======== 《误我嘉时》 作者:是辞 文案: 从超越沈辞远到成为沈辞远,是陆嘉时在感情中迈出最艰难屈辱的一步。 可梁以霜用事实告诉他: 你永远是你,是没办法和沈辞远相比的。 误嘉时,终身误。 Tips:HE,女主有白月光,非双c。 ========   Chapter 01   陆嘉时记得很清楚,那天是立秋,八月七号,应景地落了场小雨冲刷过北方的马路,他在医院大厅遇到梁以霜,猝不及防。   确切地说不止梁以霜,还有一个男人。   如果时间可以倒流半小时,他绝对不会选择来这间医院,又忍不住暗自与自己较劲:为什么整座城市那么多医院、那么多人,偏偏是二院、偏偏看到她。   老人们常说,立秋过后早晚就开始凉起来了。虽然目之所及大部分人都还在穿单薄T恤,梁以霜率先跨入秋季,裹着一件看起来就很厚的灰色针织外套,长发略显凌乱,素一张脸挂着病态的白,口罩兜在下颌。   瞥到地面,裙摆打在腿肚,露一节小腿。   春秋天,她最爱穿长裙,各色低调或大胆的布料,脚踝满分漂亮。大概也正因为此,季节交替的时候她更容易生病,以前每次就算感冒发烧也从不遮掩自己在穿着上的小心思。   他为此啰嗦过好多次,几乎追着她添衣,读大学的烂漫年纪,恋爱中的小烦恼也是甜的,回忆起来略酸苦。   百分百偶遇。   两个人都生得高,陆嘉时先看到梁以霜,下意识要转身。梁以霜紧接着看到他,虽然戴着口罩,虽然他头发留长了,可她忽略不掉那双眼睛。   手里攥着的纸巾来不及丢下,梁以霜试探叫他:“陆嘉时……?”   声音很哑,还带着浓重鼻音。   陆嘉时听到那三个字,顾不得还要等人,抬腿就走,梁以霜站在原地,见状想笑,还是略微提高分贝说:“你等一下啊。”   他就这么站住了。   犹豫两秒,陆嘉时慢步走到门口,吹了吹雨停后的冷风,显然是在那等她。再看进去医院大厅,梁以霜转身背对门口,远处的男人挂断电话后走向她,两人面对面低语。   陆嘉时状若无意地打量那位异性,虽然保养得宜、气质尚佳,但他猜测,对方看起来三十多岁,实际上一定已经年过四十。   戴口罩,看不清楚五官,头发梳得整齐,又略带银丝,下意识猜测是长辈。   陆嘉时收回目光,刚好错过那两个人的亲密举动。   梁以霜跟沈毅说遇到朋友,让他先走,沈毅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了一眼,笑着点头。   他关心她病情,特殊时期发高烧,刚还做了核酸检测,难免多叮嘱几句,非要让家里的阿姨给她送饭,梁以霜小声讨价还价。   沈毅把她拉下的口罩拽了上去,又自然地揽住她肩膀。   “好了,戴好口罩,你的朋友还在等你,我先走了。”   很快,梁以霜站在陆嘉时面前,她开口讲第一句话:“头发留长了呀。”   他嘴巴像是黏了层不薄不厚的胶,没办法做到温和地去回应她,突然骤起一阵冷风吹过,梁以霜瑟缩了下,再细微的举动他也还是注意到。   低头瞥她小腿,不用摸都知道一定凉得夸张,于是他说:“去车里说吧,顺便送你回去。”   梁以霜低笑,不比他故作冷淡,她语气十分放松,又自然,“好啊。”   和沈毅前后脚的功夫,两人保持适当的距离往停车场走,陆嘉时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给正在医院里就诊的朋友打电话告知。   梁以霜了解陆嘉时,他们之间大不相同的地方很多,比如她喜欢文字交流,发微信和短信,而陆嘉时更习惯直接打电话。   她走在右侧,静静地听他低声讲话,迎面开过来一辆黑色沃尔沃,是沈毅的。   车窗降下,视线相对的两人都没做声,梁以霜挥了挥手,沈毅点头,随后错过。   而刚挂断电话的陆嘉时见她动作,顺着视线看过去——离得太近,车子慢速,沈毅摘掉了口罩,而他没戴眼镜也能清楚看清对方五官,口袋里的烟盒骤然被捏到变形。   很难形容当时的感觉,只知道心脏像压了颗巨石,好闷。   上车后她默默用纸巾擦鼻涕,陆嘉时一动不动,口罩都忘记摘,直到余光瞟到她手里拿着团成团的纸不知道丢哪里,他一手拽掉口罩,另一只手下意识地就伸了过去,丝毫没犹豫。   下一秒,脏纸团落在了他掌心里,两人同时后知后觉举止太过自然,好像从来没分开过,车内气氛立刻变得尴尬。   陆嘉时讲出的话又生硬几分,“你要说什么?”   梁以霜笑了笑,折好口罩塞进包里,“你什么时候回国的?要不是今天遇到,我还不知道……”   “快一年了。”   “哦。”她讪讪应了一句,好像在努力调节气氛,可对方并不买账,一时间不知道如何继续开口。   陆嘉时打开车窗,偏过头不看她,他还是喘不过气,满肚子想要质问她的话说不出口。梁以霜同样沉默,只低低吸了下鼻子,声音不大不小,他又立即把车窗关上,转而开暖风给她吹腿。   她说“谢谢”,陆嘉时忍不住冷哼,笑她现在跟自己这么客气,开口略带嘲讽。   “梁以霜,我没想到。”   “只要长得像沈辞远,多大年纪你都不放过。”   梁以霜闻言停下搓手的动作,立刻就想到指的是刚刚路过的沈毅,似笑非笑地转头看他。   “陆嘉时,两年了,你还耿耿于怀是吗?”   他扭头避开她咄咄逼人的目光,“没有。”   “怎么没有,没有你会提沈辞远?好端端的你提他干什么。我们这么久没见,今天能遇到也算巧合,我请你吃个饭……”   “你心真大。”他不礼貌地打断。   一而再再而三,他态度差得不能更明显,梁以霜深呼吸一口气,“好聚好散是没做到,可也过去那么久了,非要这样?”   她打开车门就要下车,陆嘉时立刻拽住她手臂,纤细一条,她又瘦了。   “回来。”   “放开,别拉拉扯扯的。”   “……”陆嘉时直接用力,强行把人拉回副驾驶座位上,车门开着,冷风与暖风交汇,无声相冲。   她最擅长拿捏适度的小脾气,从前没少借此达到目的。例行他先退让,陆嘉时语气僵硬地放柔和。   “别闹了,等下送你回家。”   他头发略微留长,刘海分开打在额头上,眼睑微低,始终不和她对视。   梁以霜绷着脸,陆嘉时慢慢放开她手臂,只有自己知道心里有多不舍,好像指腹还留着针织面料的触感。   短暂的争执无声结束,她正打算关车门,却被一股力阻止。   一位陌生男人正拉住副驾驶的车门,随即探出头,迷惑地看向车里。   “陆嘉时,干嘛呢?强抢民女这事儿咱可不能干啊。”   陆嘉时凉飕飕扫了一眼,“你坐后面。”   谢博文主动把副驾驶车门关上,随即坐在梁以霜后方,嘴就没停过,“人看诊的都有个家属陪同,就我自己一人儿,我还难受你不陪我,合着你这是……”   “你一犯病话更多了。”   车子启动,陆嘉时随口介绍,“谢博文。”   梁以霜点头,他则清楚地感觉到她立刻撑起精神和后座的谢博文讲话,“你好,我是梁以霜。”   “果然美女的名字都好听啊。陆嘉时,你怎么不跟人介绍我是你什么啊,还有人家跟你什么关系?”   陆嘉时冷笑,“你是我什么?你是我甲方。”   他自动忽略后一句问话。   谢博文咧嘴笑个不停,看得出来他故意不答,对梁以霜的好奇更浓。梁以霜看出来陆嘉时不想多说,主动开口和谢博文攀谈缓解气氛。   “你也感冒吗?和我一样,鼻子彻底塞住了。”   “没有没有,我鼻炎犯了,一阵儿一阵儿的。陆嘉时非说我是给姑娘送花儿把自己呛着了。”   梁以霜脸上始终挂着笑,“那就好,我还怕嘉时被传染。”   她叫他嘉时。   陆嘉时听到的瞬间眨了眨眼,好像胸口的闷堵缓解了一点。   一点点而已。   陆嘉时先送谢博文回家,一路上默不作声地认真驾驶,他开车很稳,和人一样显得超出同龄的老成。   而梁以霜和谢博文两个能说会道地凑在一起,从鼻炎聊到花粉,又从鲜花聊到气候,最后到谢博文住处的时候居然在讲本市最近名声大噪的一位酒吧驻唱。   他催促后座夸夸而谈的人下车,谢博文下去后弯腰伏在副驾驶的车窗旁,“咱们俩加个微信,回头我带你去见他,本人很好说话的……”   不等陆嘉时开口阻止,梁以霜点头,“好呀,你扫我?”   他刚缓解了一点的脸色顿时更臭了。   谢博文走远后,陆嘉时从后视镜偷看梁以霜脸色,不比刚刚浅笑盈盈,她此刻没什么表情,好像疲累着卸掉伪装的面具,又好像有些分神。   手机连着车上蓝牙,但并未播放音乐,安静得有些冷清。他想过听歌缓解,还是没按下播放键,因为他不想解释为什么自己听的是她的歌单。   压抑着烦,只要遇上梁以霜,他纠结矫情得不像自己。   “你……”   “高德地图为您导航……”   机械的AI女声播报,盖住了陆嘉时的声音,也打断了他要说的话。   梁以霜解释道:“我猜你也不想和我吃饭,那就送我回家吧。”   她把话说死了,不留余地。陆嘉时怔了几秒,“嗯”一声作答,没再多说。   一路沉默。   直到梁以霜家楼下,陆嘉时把车停稳,她到底是真生病,再加上无声的环境更容易打盹,张口有些愣愣的。   “……到了?”   “到了。”陆嘉时应声。   她眨了眨眼恢复清明,扭头对他说:“要不要上去坐坐?”   杏眸中泛着光,她有一双多情的眼睛,不是字如其人,是眼如其人。   熟男熟女之间暗藏情愫的邀约,陆嘉时知道,她随时可以恢复人前大方妥帖的样子,而这句话一说出口,很明显她是占据主动位置的那个。   梁以霜同样这样想,从遇到陆嘉时到现在的一个小时里,他们这对别开生面的旧情人相处,陆嘉时比她别扭——更别扭的那个一定是更放不下的那个。   可陆嘉时答应的那一刻,她脑袋里所有对于“他仍旧放不下我”的论断瞬间烟消云散。   他声音很沉,品不出什么情绪,好像很无所谓。   “好啊。”   梁以霜扬着的嘴角定在那里。   ※※※※※※※※※※※※※※※※※※※※   在这个特殊的20201010,想想还是开了。   希望这本能写长点、写久点。   祝大家秋冬顺利。   Chapter 02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更别说士别两年。以前的陆嘉时可以说是任她掌控,当然是说他们恋爱之后。   追陆嘉时不是什么轻巧事。   她此刻的本意也并非真心叫他上去坐,因为料定他不会同意才讲出口,于是变得骑虎难下。   梁以霜很快调转话头,“又下雨了。”   陆嘉时无声冷笑,“下一路了,别说你没看到我开雨刷器。”   她面色丝毫不乱,“你车里有伞吗?”   看得出她的回避的态度,陆嘉时打太极一样回答:“你当我这是劳斯莱斯幻影?”   他载谢博文出来的时候雨已经停了,两个男人都没考虑带伞。   她笑,随即手快地开车门,匆匆留下一句话就走。   “没带伞你快回去吧,下次再请你上去坐。”   秋雨如丝,烟灰色,消瘦身影,长发飘荡。   陆嘉时短暂纠结几秒那句“下次”,人已经消失在视线中,他自言自语:“活该你生病。”   而梁以霜头也不回,直到站在电梯里,拢了拢外套的领口,短暂的雨滴打得她更冷。   她想到了往事,或者说短暂回忆过去,现在则忍不住猜测:陆嘉时是否和她想得一样?   大二上学期开学不久,秋初,夏末尚且不尽兴。那场雨比今天的夸张多了,骤然从云层降落,打所有人一个猝不及防。   图书馆在下午明灯,依旧安静,隐约传来翻书声,还可以清楚听到外面淋雨的男男女女尖叫奔跑。   刘教授致力于唤醒还没从假期跨越到开学的同学,布置千字论文作业,图书馆里各个版本的《红字》都被借空,学霸还会多带一本英文原版,霍桑也要感谢刘教授让自己变得这么受欢迎。   梁以霜是作业拖到最后一刻的非常规好学生,她连书都都没看,或者说没得看,当下的麻烦是“如何在不看《红字》这本书的情况下写出1500词以上的英文论文”……   阴天室内莫名的闷潮,她拿着手机游到有声空间——这里空无一人,窗户大开,冷风灌进来,居然比学习区还安静。   梁以霜站在窗前,三楼的角度刚好看清外面的路,尖叫的校友都已经跑光,昏沉的路面上空空如也。   没什么意思,她正要关窗,冷风吹得她起鸡皮疙瘩。   陆嘉时在这个时候出现,好像偶像剧、言情文中的命中注定邂逅。   他穿最简单的白衣黑裤,被雨淋,慌乱又镇定,从远处跑向图书馆,步伐凌乱。   因为要躲开地上深浅不一的水坑。   比起在房间里的人,他当然狼狈,梁以霜没忍住笑出声,无聊对外面喊道:“快跑呀!”   陆嘉时闻声抬头,她高他低,短暂四目相对就错开。   而梁以霜看清他一张脸,笑容立刻变为僵硬。   他们初见就是在下雨,没想到久别重逢还是一场雨。   梁以霜回到家推开门,不过一周没打扫,好乱。但她现在很饿,还是决定进厨房,先填饱肚子再说。   不变的红烧牛肉方便面,水沸腾后先下面饼,搅散后按照菜包、粉包、酱包的顺序加进去,最后再打一只鸡蛋,蛋黄要用筷子打乱。   就像初中时做化学实验,一个步骤都不能乱。   关火后,她连锅端到餐桌前,垫张桌垫后开吃。   喝了口汤暖胃,梁以霜拿起手机,在微信聊天框犹豫。   “刚才遇到陆嘉时了……”   “我发高烧去医院,居然看到陆嘉时……”   “你知不知道陆嘉时回国了,我和他偶遇……”   “陆嘉时……”   怎么说好像都不太对劲,无奈叹气,直接拨通语音电话打过去。   姜晴接通很快,“干嘛?”   “你猜我见到谁了?”   “谁?又不可能是沈辞远,你倒想见……”   “陆嘉时。”   “……”姜晴沉默几秒,“你没把人怎样吧?”   “……我能把他怎么样?我发烧,在二院大厅看到他。”   姜晴语气认真,“你可别祸害人家了,就当做善事积德,放他一条生路吧。”   梁以霜吃了一口面,口齿不清地回应:“嚯,你还是个人?我发烧,你关心陆嘉时死活,他今天讲话阴阳怪气,把我噎个半死。”   姜晴笑,她正在外地旅行,周围有些吵。   “你要是严重早就和我哭天抹泪了,从事实角度来说,我觉得陆嘉时现在更危险。”   “你别回来了,或者让陆嘉时半夜去机场接你。”   “我敢让他接,你敢让我让他接吗?”   “……不敢,谢谢。”   后来两人正经起来,梁以霜把语音外放,坐在沙发前擦鼻涕、倒水吃药,她声音低哑,显得有些伤情。   “说真的,我和他过去了。不是装假,当初他说得那么狠,分手出国,我就想今后肯定不会有可能了。”   “他太真了,霜霜,你不行,你没办法给他真。”   他要爱情中不能掺杂一丝一毫的弄虚作假,他要她全身心地爱他一个,像他对她那样,可梁以霜做不到。   “我今天看他样子应该也是想翻篇了,我请他来我家,他还说好,就他那闷葫芦性格,要是心里还惦记着我肯定要骂我。也就是还有点记仇,这也正常。”   “唔…不一定,可能在你面前装的。”   “我现在想,十天半个月的能看他一次就好了,我就看看,我也不碰。”   姜晴叹了口气,“那如果他想和你复合怎么办?”   “怎么可能,他恨死我了。”   “我是说如果,如果他想呢?他自己上赶着送上门给你虐,那你就收了呗,反正这些年你也没遇到更好的。”   梁以霜确实动心,很快理智又战胜情感,摇了摇头。   “我忽然想到,我现在有男朋友……”   “我也想起来了……”   “你傻逼吗,还劝我收?”   “你缺德不,你还想收!”   两人照例拌了几句嘴,挂断后梁以霜手里拿着一封请柬,低调精致的卡纸,里面是纯手写的软笔字迹,风韵很足。   重点是——有她和陆嘉时两个人的名字。   上月末她在北京见过朋友,朋友定下八月中旬举办婚礼,她当时随手接下,回到家打开才发现还写了陆嘉时。   其实可以借此来约他,是一个冠冕堂皇的由头,可梁以霜不敢。手机通讯录里几次划过陆嘉时大学的好朋友姚松,想托他送给陆嘉时,她想自己就不去了,隐隐约约又有点不甘心,她当然想见他……   打破思考的是一通电话,备注名为“004”,她好像被闹钟从梦中叫醒,缓慢抬手接通,从一阵漩涡投进另一潭死水。   陆嘉时没有直接回家,又回到工作室,实际上已经到下班时间,很快只剩他一个人。   他当然也想到了当年的那场雨,是一切的开始。就像今天不想在医院见到梁以霜,分开的这两年他也无时无刻不在后悔,当初为什么非要跑到图书馆躲雨。   那天他从校外回来,原本是大晴天,他穿最简单的白T恤、黑色牛仔裤,那时候还是像现在一样的中长发,不是后来和梁以霜在一起后几年不变的短发。   他承认抬头看到梁以霜的那一刻眼中有惊艳闪过,她的美太张扬,笑弯一双眼看着他,没有任何一个男生能做到全然无动于衷。   陆嘉时鲜少参加课外活动,因此不知道梁以霜其人,她在校园里异常活跃,长得漂亮,又好相处,人缘自然不差。   男生们聚在一起调侃,建筑系公认的系花是林莞懿,下一句总会说:那你知不知道英文系的梁以霜?比林莞懿还漂亮。   陆嘉时不知道这些,只知道梁以霜用两天时间找到他,说难不难,说容易也不容易。   天早就放晴,还是下午,篮球场,她和秋风一样来得清凉。那天他没穿白T恤,而是篮球服,梁以霜没穿长裙,而是牛仔裤。   他记性很好,和她的每一个碎片都记忆犹新。   她大大方方走近,陆嘉时咽下口中的水,后来梁以霜说看到他咽水时喉结耸动,很性丨感。   “陆嘉时是吗?我问了好多朋友才找到你。”   她在感情方面一向高傲,最擅长的是主动出击。陆嘉时表情冷淡,扭好瓶盖,等她下一句话。   “你不记得我了?图书馆外面,你淋雨,我在楼上叫你……”   “记得。”   这是他对她讲的第一句话。   梁以霜听到这个回答就笑了,他记得就好,最怕的是初见过后毫无印象。   陆嘉时以为她下一句会说“加个微信”,是校园里搭讪最常见的桥段,他一定会熟练地回答“我不用微信”。   可梁以霜没说,她只笑着跟他道别。   “那我先走了,就是听说你在打球,顺便来看看。”   远处确实有同学在等她,她跑走,几个人一起离开。   陆嘉时站在原地愣了几秒,刚把水放在地上,姚松就跑来搭他肩膀。   “我靠,那是英文系的梁以霜?你什么时候跟她认识的?”   “不认识。”   “屁,不认识特地跑来跟你说话。”   “……”   休息差不多的球友喊他们,“嘉时,姚松,来啊!”   陆嘉时忽略姚松,小跑过去,姚松赶忙跟上,“唉?你跟我说说啊。”   得不到回应,姚松忍不住小声嘟囔:“不对啊,我记得梁以霜不是有个体院的男朋友吗……”   谁也不知道,就在这两天内,梁以霜雷霆速度,已经和体院男友分手。   大家只知道,那天之后,英文系的梁以霜开始追建筑系的陆嘉时。   当晚,陆嘉时收到陌生好友申请,验证信息写:   下午忘记说了,我叫梁以霜。   回忆涩涩沉沉,陆嘉时靠在办公室的沙发里默不作声,挡在眼前的手臂缓缓挪下去,有些发酸。   手机解锁,他打开微博APP,熟练地搜索一串ID,再点开首页。   他大概每周看一次,此时发现最新一条文字发表于两天前的清早,六点钟刚过,想必是梦中惊醒。   “+10,我最近频繁地梦到你。以前听说,梦里会出现的人是因为对方在想你,可我知道你不会想我,你只是在与我道别。”   ID是“松本清霜2018”,梁以霜。   “+10”当然是他陆嘉时。   屏幕前的人冷笑,随后又仔细确认时间不是刚刚,而是三天前,笑容又变了味道,好像侥幸更多。   时隔两年,他出现在她的文字里。   Chapter 03   生病缘故,梁以霜的假期延长,负责排课的那位主管老师发来长语音通知,主旨不外乎一句:病好再上班。   她巴不得如此。   要说如今的职业,那梁以霜算是浇灌祖国未来花朵的园丁,在一间教育机构做英语老师,受众是小学生。   每次看到放学还要立刻来上所谓“英语兴趣班”的疲累小朋友,都要庆幸自己生得早。   下午梁淑玉打电话过来,说今晚包饺子,非叫她回去。梁以霜从毕业就搬出去自己住,不过是因为不想回那个家。   也许因为昨夜的秋雨还残留着冷冷的气氛,梁淑玉又放低态度,说什么“妈妈太久没看到你”之类戳她心窝的话,梁以霜赶紧答应了事。   掐着开饭的时间,她打车回家,周六的晚上,有点堵。   想到刚读大学那会,她们英文系主攻的是英语文学,但选修课也有几门学霸偏爱的翻译课,梁以霜大二的时候考过三级笔译的证书,后来就没深学过了。   那时候都以为毕业能做翻译官、外交官,再不然也是向张璐看齐,心比天高。   不修翻译的英美文学爱好者则以为自己能每天捧着霍桑或者哈代做文学研究,写篇论文都会登主流杂志。   乌托邦梦想家则要继续读书,出国一定要去英国,那里的文学才更地道,国内也要去北京上海,前途无量。   实际上临近毕业立刻大梦将醒。   两成的同学升学,有钱出国,没钱考研;一成做销售,剩下七成全都成为英语老师。   略有夸张,但差不多如此。   梁以霜一向务实,从没幻想过自己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出息,她只想赚钱,做老师也因为赚钱。   拼的时候一周上二十个课时,只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会空虚寂寞,于是变得入睡困难。   世界上为她惋惜的人有很多,唯独没有她自己。   姜晴去年参加一个学妹攒的局,学妹传话,梁以霜有个留校做辅导员的室友,跟学弟学妹们背后刻薄她。   “英文系的大美女,上学时那么有名,还差点成为校学生会主席,毕业就当了个机构老师,教小学生,她肯定考不上编制……”   梁以霜听了直笑,“任雪静是吧?小辅导员,拿两千块钱工资,还要费老大劲申补贴,你看她当我面敢放一个屁吗?”   出租车停在一片老小区门口,梁以霜付钱后下车,爬六层楼梯后微喘,敲门,梁淑玉从里面打开。   “又不带钥匙?饺子好了,我正捞呢,你把门关上。”   梁以霜踢开门口大喇喇摆着的男士拖鞋,从鞋架挑看起来最干净的一双换上,“你又煮饺子?我不爱吃水饺……”   “给你蒸了一帘,我吃煮的。”   厨房里电磁炉开着作响,梁以霜闻言没再多说,梁淑玉迷信,非说水饺的个头样子像元宝,寓意好,招财。   活了半辈子也没见她有过什么财。   晚饭只有母女两个一起吃,梁以霜想到那双男士拖鞋,只是想了想而已,没说什么。   还是梁淑玉先提:“你王叔叔和朋友一起喝酒,不回来吃。”   梁以霜用鼻子哼气,“你对象的行踪,跟我报备什么?”   “我要是和他结婚了,那他就是你后爸。”   “你死了心吧,我叫不出口,太恶心了。”   梁淑玉叹气,她每次讲到这个话题梁以霜都不太配合。   “他现在很少喝酒了,今天也是老朋友推不掉,饺子他陪我包完的,还心疼我帮我剁肉馅呢。”   梁以霜夹了一只饺子举起,“我说怎么这几个长得像蛹似的。”   饺子白色的面皮蹭上了筷子沾染的酱醋汁,她看了两秒,还是觉得吃不下去,筷子分开放下,转而夹了个形状正常的。   梁淑玉的话彻底咽了回去。   吃完晚饭梁以霜走进厨房洗碗,打扫干净后看向窗外,天黑得彻底。   临走之前她穿好鞋,转头和旁边的梁淑玉说:“你自己都知道,他免不了靠你养,当然巴不得跟你结婚,那你后半辈子就跟他耗着了?那么爱喝酒,说不定哪天半夜死你旁边……”   意识到话说得太恶毒,梁以霜赶紧改口,“还是那句话,你不想工作就歇着,我养得起你。但我只养得起你了,妈妈,我不想再负担一个拖后腿的酒腻子。”   也不知道梁淑玉听进去没有,她无声离开,老旧的防盗门再轻手还是要撞出冷硬的声音,惊得人心里一沉。   走到小区门口,这边老人比较多,天一黑安静得很,跳广场舞的阿姨都在结伴回家。梁以霜没看到等的人,低头打开手机,果然有未读消息。   “霜霜,我工作没做完,要加班,不能去接你了。晚上降温,你别等公交,打车回家。”   “到家告诉我一声。”   瑟瑟晚风吹过,确实很冷,裙摆寂寂飘荡,她今天穿了打底裤,但还是觉得冷风钻了进去——关怀短信并未让她感觉到一丝温暖。   人有时候太过务实也不好,容易变得寡情世故。   她简单回复了个“嗯”过去,正要走到主路打车,手机还没锁上就又出现了个红点。   那瞬间她短暂地想过会不会是陆嘉时,很短暂地,因为立刻就看清楚发消息的人,谢博文。   怎么可能是陆嘉时,他早在两年前就被她从联系人列表里删除了。   谢博文一句话进入正题,“来喝点不?”   梁以霜回复:“不了。”   “带你见Beer啊,他明天飞上海,机不可失。”   BeerCat啤酒猫,昨天和谢博文偶然聊到的那位酒吧驻唱,娱乐圈边缘混迹的原创歌手。   天气太冷,她确实想喝一杯暖暖胃,又受Beer吸引,还是和谢博文要了地址。   确切地说,那天晚上喝了不止一杯。   谢博文比她还能侃,几句话之后就已经熟络,窝在酒吧一隅天南海北地聊起来。   梁以霜几乎没听过Beer的歌,和谢博文能说到全因为姜晴喜欢,还真情实感地惋惜过他只能唱清吧,没有公司赏识。   Beer没呆多久就先走了,走之前和谢博文打了个招呼,看样子确实挺熟。他帮梁以霜录了个生日祝福的视频,梁以霜打算等姜晴生日再发给她,一杯长岛冰茶刚好喝完,她打算和谢博文道别。   谢博文说她不够意思,利用完就跑,梁以霜笑着找补,“下次请你吃饭……”   “还得叫上陆嘉时是吧。”他心里明镜似的,门儿清。   “我可没说,你自己提的,那我不介意多请一位。”梁以霜和他打哈哈。   他看出来梁以霜对自己没想法,就彻底放开了,开始讲陆嘉时。   “你也别躲我,说说和陆嘉时什么关系吧。”   梁以霜反问,“你当审闺女呢?”   “旧情人?”说完就摇头,“陆嘉时看着就像个没开窍的大龄处男,整天臭个脸……”   虽然背后讲人不道德,但他说得太一针见血,梁以霜忍不住笑出声,赶忙反驳。   “才不是,只是没你这么过度开窍而已。”   “哇,真是旧情人。”   梁以霜哼了一声,搅拌杯子里剩下的冰块,胃彻底热了,隐约又觉得有寒意,她真的该走了。   没想到服务生又送上来两杯酒。   陆嘉时赶到的时候,梁以霜正用手肘撑着下巴听谢博文说话,他在猜她是做什么的,总之不会说是老师。   梁以霜公布答案,谢博文审视她今天的打扮,头发是昨天洗的,用发圈随意地绑在身后,素颜淡化了明艳的长相,素生生的,确实有那么几分意思。   “别说,还真挺像。”   梁以霜略微低头,她酒量不算好,现在有一点晕,正要拿手机,就被谢博文扶着站了起来。   下一秒落在一个陌生怀抱里。   谢博文语气夸张,“你可算来了,赶紧给人送回去,我先走了啊。”   梁以霜抬头,看见沉着一张脸的陆嘉时,没敢做声。她想离开陆嘉时自己走,只是微醺而已,还没到喝醉的程度。   可陆嘉时真当她醉了,一手扯她小臂,一手揽紧她的背,不容反抗控制住。   陆嘉时冷眼看谢博文,“明天再跟你算账。”   谢博文没正经地笑,“好嘞。”   她被他塞进车里。   陆嘉时在外面帮她系安全带,梁以霜扭头躲他,声音还算冷静,“我没喝醉。”   他不理人,走到另一边上车,梁以霜又加上一句:“我不知道谢博文叫你来,真不知道。”   “知道了。”   知道你不知道,知道你把我联系方式全部删除或拉黑,知道你就算再想我也一定不会主动联络我。   他的话到她耳朵里就变了味,好像“知道了”三个字自动转换为“闭嘴吧”,梁以霜没再说话,扭头看向窗外夜色,喉咙难受。   红灯很多,陆嘉时想这样就可以开久一点,心情不算糟。但又有话想说说不出口,攒三四个红灯,脸又臭了几分,才说出来。   “你活够了?生病还喝酒。”   讲出口的一瞬间就骂自己,说的什么东西,他永远学不会梁以霜那样讲漂亮话。   梁以霜转头看他,“没有,就两杯。”   语气低柔,陆嘉时不忍心再凶她。   又沉默许久,他干巴巴开口:“你……”   本来想说:你要是想我,就找我。   可他说不出来,太肉麻了,于是只能换个说法迂回。   “你有事可以找我。”   她绝不是不解风情的人,却不解风情地说:“我能有什么事呀?”   陆嘉时凉飕飕瞥她一眼。   到她家楼下,陆嘉时下车后大步走到副驾驶,梁以霜推说:“我能走……”   他扶着她手臂,低声“嗯”了一句,她总觉得那一声中有些失落,没忍心再推开。   刚走进公寓楼的大厅,就看到有人迎过来,梁以霜定睛一看,是陈奇闻,她的004号。   陈奇闻直接把梁以霜拉过来,看样子并不善言辞,语气带着敌意对陆嘉时说:“谢谢你送我女朋友回来,我陪她上去就行了。”   梁以霜皱眉,陆嘉时盯着陈奇闻很久没移开视线,如果说记沈辞远最深的是梁以霜,那他陆嘉时姑且可以算个第二。   他看过沈辞远的照片,容貌几乎刻在他心里,陈奇闻哪里像,精准地说:下半张脸像。   又是一个蠢人,还是个没什么性格又平庸的蠢人,陆嘉时能讲出来一肚子挖苦梁以霜的话,却张不开口。   他脑袋里想起那句:嘉时,我最近频繁地梦到你……   一个人怎么能做到这么三心二意?   “我先走了。”   即便昨天还在想和她可能有以后,眼下他决定不再作践自己。   Chapter 04   大二那年梁以霜在图书馆楼上看陆嘉时淋雨,是她最开心的一件事。   陆嘉时一瞬间的仁慈通过了梁以霜的好友申请,成为他最后悔的一件事。   他是谈恋爱领域的新手,在爱情中你来我往比熬夜做一份设计方案还难。梁以霜没当面提出加他微信,又在他濒临遗忘的夜晚发送申请,她太擅长追人。   梁以霜确实不乏追求者,但她谈过的对象都是自己主动追求。男人天生的优越感得到极大满足,体院的那位就不止一次在聚会场合得意洋洋地说:“当然是她追的我!”   太空洞的男人就会用女人来装饰自己、丰富自我。   陆嘉时难度系数最高,他不像其他人假装推脱,两三天就追到手,一开始她的示好他并不买账。   她是循循善诱的猎手,每天必要发一条消息过来,或是早晨问“上自习没有”,或是晚上睡前道一句“晚安,早点睡”。   陆嘉时并不回复,想着如果她发过多的消息进行骚扰,他一定立刻把她删除。   可梁以霜没有,她追人也要清楚地摆明自己的位置。每天一条消息就算积攒整月也不过三十条,还都是长不超过十个字符的短句,松弛有度。   陆嘉时课余时间喜欢在北操的篮球场打篮球,他穿25号球衣,25是他的Lucky Number,数字上方印“Lu.JS”。在梁以霜眼里,他是她的003号,他眼睛最像沈辞远,更重要的是,他比她的前男友、前前男友都优秀。   梁以霜是真的很务实。   她在众人的视线中给他递水,陆嘉时用护腕擦额间的汗,瞟她一眼后冷淡摇头表示拒绝,他不太爱讲话。   旁边有好事的男生发出吁声,似乎在责怪陆嘉时不够绅士,更替梁以霜感到尴尬。   梁以霜笑着收回手,她不怪他,反而欣赏他对于陌生好意的果断拒绝。   那瓶水便宜了姚松。   他和陆嘉时关系最好,本来还在犹豫要不要主动开口帮梁以霜解围,没想到梁以霜先看向他。   “你没买水呢吧?喏,给你,别浪费了。”   陆嘉时一点反应都没有,走到一边坐着休息,姚松见状就贫了两句,“便宜我了啊,没事,我乐意捡便宜。”   后来姚松很长时间没自己买过水。   梁以霜来得很勤,雷打不动带一瓶水,他拒绝,她就给姚松。   姚松说:“万一哪天嘉时接了你的水怎么办?我不没得喝了。”   梁以霜好像掌控一切,“那我立刻让我姐妹来给你送一瓶。”   他贫嘴,“漂亮吗?”   “你说呢?”   过了一周,姚松得寸进尺,“咱明天喝个脉动吧?矿泉水喝腻了。”   陆嘉时闻声看了姚松一眼,眼神有些不赞同,他这是把梁以霜当水票用了。陆嘉时知道梁以霜不傻,不会看不出来姚松的意思。   没想到她答应很爽快,“好啊。”   “要青柠味的!”   那阵子经常来篮球场的同学甚至以为梁以霜在追姚松。   当晚梁以霜给他发微信:你喝不喝脉动呀?   陆嘉时本想照例不回,想到下午姚松说的话,还是没忍住。   他说:不喝,别买。   彼时梁以霜就差在宿舍里叫出声,并且火速告知姜晴:陆嘉时!终于!回我消息了!   历史性跨越。   切换聊天框的功夫就变了语气,她回复陆嘉时,简短又冷淡:晚安。   而陆嘉时向上回看聊天记录,发现了规律:如果她早晨给他发消息问侯,那下午就不会来看他打球;如果早晨没有发消息,就是在晚上发,她下午一定来看他打球。   意识到这点,陆嘉时默然叹气,好像野兔察觉到了一丝危险。   他很想直接拒绝梁以霜,可她又从来没说出口过喜欢二字,好像只要讲出“我不喜欢你”或是“我暂时不打算交女朋友”,她就会说:我没这个意思。   那太尴尬了。   第二天她还是带了瓶脉动来。   梁以霜一出现姚松就迎了上去,拿到手蓝色的瓶子发问:“不是说青柠的?”   瓶身上有一抹粉色,她非要买水蜜桃味。   姚松的语气有些指责,态度并不客气,陆嘉时直到许多年以后都不知道姚松到底是不是梁以霜的僚机——和梁以霜在一起之前他懒得问,在一起之后他就不想问了。   当时的情形大概是戏曲里最老套的英雄救美桥段,姚松扮演遭人唾骂的恶人角色,其他观众窜使陆嘉时“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同学A用喝完的空瓶丢向姚松:“过分了啊,给陆嘉时买的,你还挑上了。”   同学B用手肘碰了碰陆嘉时,“嘉时你说句话啊,人姑娘来看你一周了,姚松这不明目张胆地欺负人吗。”   古往今来无关人士在撮合姻缘上总是异常的统一。   陆嘉时手里攥着的矿泉水瓶始终没打开,他放下手机抬头看梁以霜:“拿来。”   梁以霜歪头朝他笑,装不懂,“嗯?”   又不给他后悔的机会,她从姚松手中抽回那瓶脉动,和陆嘉时手里的矿泉水置换。   陆嘉时拿到手的瞬间就拧开了瓶盖,喝了两口后放在旁边地上,不等梁以霜问他“好喝吗”,他捞起手机,走到一边像要打电话。   她全当他害羞。   陆嘉时,12月31号生日,摩羯座,闷骚。   他的闷她是见识到了,那当然要配个骚粉色的水蜜桃味,梁以霜在超市的货架前是这样想的。   姚松喝了半瓶矿泉水,咧嘴笑个不停,“行了,我这恶人当完了,咱嘉时哥哥开始心疼了。”   一群大男生跟着起哄发笑,梁以霜看了下时间差不多该走,开口说道。   “我得去学生会,最近都在弄运动会的事儿,等成了请你们吃饭啊。”她即将开始Plan B,打入敌人内部。   “好嘞。”   其实那天她刚走,陆嘉时就回去了,坦诚地说,他不知道怎么面对她。   那时候只是隐约感觉,不管和梁以霜会发展成怎样,他一定会记住这个女孩。   陈奇闻不出十分钟就走出了公寓楼。   把车停在路边发呆的陆嘉时好像偷窥,确定是陈奇闻后才启动车子回家。   他也说不清是什么心理,如果今天陈奇闻始终不出来怎么办?如果他留宿在梁以霜住处怎么办?   陆嘉时默默回避这些问题,什么都不想讲。   梁以霜赶走陈奇闻,或者说是陈奇闻不得不走。   他是一个极度缺乏机敏的人,同样的工作永远要比别人做得久,读书的时候也一定是很努力却取得不了好成绩的笨学生。   梁以霜有时候盯着他很像沈辞远的鼻和唇,还有下颌角,那半张脸真的很像。忍不住刻薄地问:这样的人怎么可以像沈辞远?   她知道自己这样不对,还是忍不住为陈奇闻贴上“不配”的标签。   眼下陈奇闻无暇追问陆嘉时到底是谁,还要赶回去继续完成工作,梁以霜礼貌叮嘱“注意安全”——她和她的004号缺乏了一点情人之间的亲昵。   想到刚刚先走的陆嘉时,说话语气悻悻的,梁以霜知道,他一定再也不想理她了,他是个骄傲的人。   桌面上还放着友人的请柬,她打开微信找到姚松,发消息过去:姚彦祖,帮我给人送个东西。   姚松回复很快:给谁?请我吃饭。   梁以霜:陆嘉时。   她正在打下一句话,想说“你肯定知道他早就回国了”。   姚松已经回:……免谈。   梁以霜解释:一朋友结婚,送请柬,这种喜事给你沾沾光。   姚松发白眼表情:我谢谢你,帮你给陆嘉时送东西,我闲着没事儿找气受。   又开始提旧事:你和陆嘉时分手那会儿把我坑个半死,你少来啊。   梁以霜想到他说的那件事,没忍住笑了出来。   大四临近毕业季,她和陆嘉时分手,当时两个人在校外租了间房子同居,陆嘉时直接搬回宿舍住。   她以为他们的关系还有转圜的余地,就故意收拾出来陆嘉时留下的东西,托姚松帮忙送到宿舍,指望陆嘉时找她算账。   姚松从门卫打更的大爷那儿借了辆代步的三轮车,驮着两箱陆嘉时的东西骑到了宿舍楼下,喊陆嘉时下来……   后来他们一起喝酒,姚松直说梁以霜不够意思:“真跟我生气了,我以前觉得他脸是黑的,那天脸都绿了。”   陆嘉时从那之后再也没联系过梁以霜,梁以霜棋错一招满盘皆输,可想到陆嘉时的表情,还是缺心眼地笑起来。   姚松看她不说话,当初陆嘉时回国他早就知道,没敢跟梁以霜说,想着这下俩人肯定见过面了,就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了。转而开始劝她:你俩有话直接说行不,他对你没脾气,被你驯的像条狗似的,你就别坑朋友了。   他看得明明白白,陆嘉时,闷;梁以霜,损。   梁以霜回:微信早删了,这两天见面又把他气了…   姚松发过来一串数字:打电话,给我打!他这两年可单着呢啊,我们都觉着当初被你伤怕了。   数字是陆嘉时的手机号,她在心里读前三位,时隔两年,居然流畅地就顺出后面八位,她一定背不下来陈奇闻的,曾经的001、002号也不行。   夜深,梁以霜已经彻底缓过了酒劲,吞完了药片才后怕:她今天喝了酒还吃药,会不会出事,会不会一觉睡不醒?   药劲上来,她躺在床上觉得晕乎乎的,想今天一天差点忘记自己是病人。忘记在哪里看过一句话:生病的时候,人总是原形毕露的。   好像醉酒后给前任打电话,她给陆嘉时发短信过去,苍天作证,她绝对没有异心,只是想把请柬送给陆嘉时,让他独自去参加婚礼。   斟酌许久,“嘉时,你明天有空吗?我送东西给你。”   怕他也已把自己的联系方式删除,她又补上一条:“我是梁以霜。”   晕着快要入睡,手机才响起短信提示音,陆嘉时回复:扔掉。   他以为是分手后留下的东西,姚松驮的那两箱确实都被他扔进垃圾箱了。   梁以霜眯着眼看那三个字符的冷淡回复,没忍住扁嘴,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委屈什么。   “是怡人婚礼的请柬,上次见面她直接给我了。”   这次没等来回复,梁以霜昏昏进入梦乡,睡前还在怀疑陆嘉时到底是不是故意晾着她不回,他这个人最会端着了。   ※※※※※※※※※※※※※※※※※※※※   差不多就是这么个情况,女主真的不可爱,代入她的视角会很快乐,别人就不太行了。   Chapter 05   陆嘉时确实不太想理梁以霜,但他没能及时回消息是因为手头有事,等眼睛离开电脑屏幕的时候已经过了十二点,手机居然没电自动关机。   充了会儿电之后开机,才看到梁以霜半小时前的短信,她联系他果然没什么正经事——关乎他们两个的正经事。   他看了眼明天是周日,本打算晚上出去吃饭顺便开车找她拿请柬,不知道为什么脑海里闪过陈奇闻,又想到昨晚陈奇闻匆忙离开的样子。情侣大多选择周末约会,陆嘉时猜测,他们两个昨天一定没有见面,陈奇闻大概率单休,或者周六有事。   周六没空,那她周日岂不是很可能有约?以前他们谈恋爱的时候就喜欢周末出去玩。   脑袋转得很快,陆嘉时暗自分析得有理有据,然后从容回复梁以霜:只有下午一点半有空,你来我工作室。   他暂时化身幼稚男孩,看到屏幕上显示“已送达”三个字后不自觉地挑起嘴角。   情侣约会绝对不会选择大清早,他选定下午一点半的时间,让她没办法完整地和陈奇闻约会,他在搞破坏。   瞬间满溢的快乐来去如飞,洗了个澡的功夫出来,再看到手机上发送的短信就忍不住唾骂自己:陆嘉时,你在做什么?   他刚刚的想法太卑劣,随之而来的是懊悔与谴责。   但他没想到,梁以霜拒绝得很直接。   她没有一觉不醒,猫咪是呼唤清晨的天使。八点钟不到就被小白连舔带拱地吵醒,梁以霜还没睁眼就意识到一定是猫碗没粮了,她昨天迷糊起来忘记添粮。   小白是一只两岁的美短虎斑,身型还算得上匀称,尚且没发展成小胖墩。它的右耳有先天性疾病,听不到任何声音,还有就是早就做过绝育,除以上两点以外,小白是一只正常的小猫咪。   此时正跟着她欢快地跑到猫碗前,步伐矫健导致移速过快,撞在了墙上。梁以霜伸手把它捞过来,轻轻揉了两下撞到的部位,看它埋头进食。   养猫的人总喜欢和猫讲人话,好像它能听懂。   梁以霜自言自语:“你是不是傻?”   大清早,氛围这么好,小白如果会说话都要埋怨主人:好没情调。   她倒了杯水喝,拿起手机看陆嘉时的短信,果断回复过去:我白天有事,晚上再给你送。   好,他语气强硬,没有和她商量的意思,梁以霜同样。   陆嘉时刚起也没多久,阅后心情降到极点:她果然要和陈奇闻约会。   手机丢在桌子上,他决定不回复她了,正好他也不是很喜欢发短信。   梁以霜确实有约,不过不是和陈奇闻,而是沈毅。   立秋前的一周她心情很差,为此让出去很多课,闲散时间更多。或许就是空闲导致情绪波动加重,入睡困难,她连着吃了好些天褪黑素,每晚都要两片。   沈毅陪她去医院的两天前,梁以霜混乱入睡忘记关窗,第二天就烧了起来。梁淑玉还没打电话,她自己在家挺着,没想到先发现的是沈毅,才有了去医院那一遭。   梁以霜和沈毅随便在路边选了家早餐店吃东西,豆浆油条豆腐脑,她胃口不大,沈毅看在眼里没说话,然后驱车去了翠屏山。   沈毅快五十了,身体一点毛病都没有,经常出去登山、打球、垂钓、慢跑等等,前阵子还说要去学摄影。梁以霜觉得自己更像五十来岁的人,沈毅比她健康,包括身体和心理。   车停在山下,两人散漫蹓跶着往上走,梁以霜怀里抱着小白,等它适应后拴着牵引绳让它自己走。路过的人看到以为是对父女,稀罕的是别人遛狗他们遛猫,免不了多瞟几眼,梁以霜和沈毅都不在意。   今天天气正好,太阳晒得人懒洋洋的,梁以霜小声嘟囔:“幸亏出门前把防晒带上了。”   沈毅看了她一眼,“你们年轻小姑娘都追求皮肤白才好看,审美变了。”   之前沈毅到梁以霜的住处看她,瞥到褪黑素的药瓶还当是美白的保健品,闹了个笑话。知道是帮助睡眠的药物后严禁她再吃,还亲自没收,他是真心关心梁以霜,像缺失许久的父亲角色。   可她还是要背着他偷偷买一瓶新药,女儿就是要让父亲操心的。梁以霜打趣他:“那可不,你都老了。”   小白拖慢了步伐,猫咪好奇心重,到了新地方总是喜欢到处嗅和舔,留下自己的气味,梁以霜两只眼睛盯得很紧,怕它吃下什么奇怪的东西。   沈毅淡笑,要过来牵引绳,“我来牵会儿小白。”   从他口中说出小白,总显得不一样。   果不其然,他又提,“每次听你叫小白我就想到辞远。”   梁以霜眼神愣愣的,干笑着回应:“就是冲着他起的嘛。”   沈毅没再出声,山里很安静,虽然是周末人也不多,风景实在一般,唯独胜在空气好。   沈辞远刚生下来的时候皮肤特别白,不止沈毅戴梅夫妻俩,凡是见过的人都要说:“怎么一个小男孩儿这么白?”   老一辈的人都知道“小白脸”这个词可不是什么好词。   沈辞远大名定下之前沈毅曾开玩笑,说不如起名叫沈白,谁叫他生这么白。   看沈辞远小时候和其他兄弟姊妹的合照,他总是比别人白两个调,平白显得他秀气,可沈辞远不是个秀气的人。   这段往事不是沈毅所讲,是当初沈辞远说给她听的,梁以霜记得很清楚。   下午两个人在翠屏湖野钓,选了个背阴处,周围安安静静的,逃避城市的喧嚣,梁以霜彻底放松下来,虽然没几个小时他们就要踏上归程。   她不懂钓鱼,沈毅也就是个半吊子,业余爱好而已,她听沈毅的撑着鱼竿,按他讲的步骤、不需要用脑子照做,又不小心洒了鱼饵,虽然慌乱但很惬意。   沈毅靠坐着,讲为什么选了个阴凉处,才不是帮梁以霜防晒,年轻人应该多晒太阳才对。他说什么“春钓滩,夏钓潭,秋钓荫,冬钓阳”,梁以霜就差化身古代私塾里跟着老学究摇头晃脑的学生。   随后又是老生常谈的叮嘱,“多出来走走,不是上班就在家,好好的姑娘都憋坏了。”   小白睡在她脚边,鱼好像也跟着小憩,迟迟不咬线,梁以霜敷衍:“你说话跟爷爷似的,差了辈了……”   沈毅笑了声,没再讲话。   梁以霜知道,沈毅一定有好多好多劝告的话想对她说,但他心里明白,大道理谁都懂,做起来是另一回事儿。   而梁以霜自认为只是生活习惯差了点,如果她真的是沈毅的女儿,也不算差吧——至少从小到大她从来没让梁淑玉失望过。   人总是要为另一个人、或者另一份希冀活着,谁都想只为自己而活,可也很难做到。   她问沈毅,“沈叔,多久没去温尼伯了?”   肉眼可见沈毅的表情变得僵硬,随即化解出了个笑容,“他们过得很好,我干什么去给人添堵。”   背阴处,有淡淡的风吹过,梁以霜双手凉凉的,沈毅一样。他缓慢从口袋里拿出手机,“还是过年的时候,戴梅朋友圈发了照片,给你看看……”   梁以霜赶忙摇头,“我才不看。”   沈毅看她孩子气的表情,摇头笑笑,收回手机。   太阳快落山的时候他们收拾东西准备回去,沈毅拎着渔具,梁以霜牵着小白,另一只手挎着沈毅臂弯,两人离得很近,更像父女。   夕阳西斜,好像老人迟暮,也好像日光在消散,梁以霜小声说:“叔叔,我可能没办法和奇闻继续相处下去了。”   沈毅仿佛早就知道,“让你配他,可惜了。”   即便心里想着陈奇闻不配,可说出来又是另一回事,“不是的,你别这么说。”   沈毅点头,“我当初也是想着你们两个年纪差不多,奇闻人是笨了点,但心肠不坏,处不成就当个朋友也行。”   陈奇闻是沈辞远表弟,沈毅妹妹的儿子。   年初疫情严重的时候梁以霜去看沈毅,恰巧碰到来送东西的陈奇闻,老一辈的人到底好事,沈毅就介绍了下,有点撮合的意思。   他只当表兄弟之间难免有点相像,哪里想得到梁以霜能精确地捕捉陈奇闻像沈辞远的下半张脸,没什么意外,两个人就在一起了。   成年人世界的爱情,就是没有读书时那么纯粹,可能也因为读书的时候傻。   傻没什么不好,人变聪明了还是会怀念傻的时候。   沈毅送她到陆嘉时工作室楼下。   陆嘉时今天心情不好,他确定。在健身房呆了一上午,吃过午饭还是来了工作室,他又没有女朋友可以约会,休息日并没有什么新意,不如继续忙工作。   他也承认他在嫉妒陈奇闻。   梁以霜从沈毅车上下来,恰巧看到站在路边垃圾箱旁抽烟的陆嘉时,夜色降临,他戴一副细边框的眼镜,斯斯文文的,站在那特别好看。他确实更适合中长发,以前她偏爱的短发对于他来说气质不够贴合。   陆嘉时近视并不严重,但是有散光,所以天一黑肯定要戴眼镜,尤其是开车和画图的时候。   梁以霜直接走过去,陆嘉时瞥到来人,赶忙把烟盒揣进口袋,还没抽完的烟也按灭了。烟蒂没丢进上方的烟灰盒,而是丢在了垃圾桶里,好像不想让梁以霜看到。   梁以霜瞟到一眼黄色的烟蒂总觉得眼熟,暂时没有戳穿他。   她从包里取出请柬递过去,陆嘉时接过,两个人都没说话。   他其实想邀请她一起吃晚饭,时间刚好,可是心里又在别扭,一想到她刚和男朋友约会结束,他就不想和她一起吃饭了。   梁以霜确实也没打算多留,开口第一句话竟然是道别,“那我走了。”   陆嘉时轻飘回应:“我送你回去。”   她说打车、说周末这个时间会堵,陆嘉时通通不管,他这个人还有点固执。   用土话说就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想到这个比喻,梁以霜没忍住偷笑,陆嘉时余光瞟到她的笑脸,差点不争气地也跟着笑——他忍住了,但心情轻松许多。   路上他还是不放车载音乐,还是梁以霜主动提出要不要听听歌,他们两个几乎不讲话,而距离到家至少还要半小时车程,太尴尬了。   陆嘉时说:“你自己连蓝牙。”   她在屏幕上调了两下连上自己手机,她听歌的APP上只有一个歌单,就是所有标记过喜欢的歌,车上终于有了点声音,她看向窗外,心里第一千次骂陆嘉时:死别扭。   陆嘉时听着熟悉的歌,脸还是臭的,心里已经笑了起来。   因为那就是他每天开车听的歌单。   梁以霜不讲话,她在出神,想不过前天偶遇陆嘉时,他已经接连三天晚上送他回家,意识到这一点立刻觉得玄妙又危险。   有个典故说,浮屠不三宿桑下,不欲久生恩爱。   佛陀都害怕接连三天睡在同一颗树下会产生感情,那陆嘉时接连三天送自己回家又怎么算?   这样下去她一定守不住底线。   车子从主干道拐进支路,离梁以霜的住处越来越近,陆嘉时脑袋里短暂忽略掉陈奇闻,他想和她一起吃晚饭。   于是他装作不经意间开口,语气一定要随便,“要不一起吃顿饭?”   这边离她家那么近,她一定知道有什么好吃的东西。   梁以霜迟疑几秒才回答,陆嘉时心情像坐过山车,此时骤然下落。   她拒绝:“不了,我不饿。”   歌放得不够应景,歌词应该唱那一首。   给了甜蜜又保持距离/而你潇洒来去玩爱情游戏   我一天天失去勇气/偏偏难了难忘记   Chapter 06   姚松正在一家室内球馆打球,临时跑了个朋友就打给陆嘉时叫他填空,他本打算拒了,当时车停在梁以霜家楼下,想想还是应了下来。   本来以为打球解压,可精神总是无法集中,频繁走神。姚松忍不住怪了几句,陆嘉时也没吭声,反倒弄得姚松不好意思再说什么。   结果那天陆嘉时挂了彩。   当时球抛过来太急,都以为陆嘉时能接住,就算接不住略微侧个身子,球也就擦过去了——谁成想他用脑袋去接球,姚松直说他被梁以霜祸害得脑袋都短路了。   眼镜腿直接被撞断,他倒是细皮嫩肉的,镜腿接合处断裂成了个锋利的折角,脸颊边直接划破了个一厘米长的红痕。   其实并不严重,就是擦破而已,但那种情形眼镜掉在地上,陆嘉时下意识低头,看起来好像事故。   有人随口念了句:“你抛的什么球啊?”   抛球那个也有些尴尬,是姚松一个爱打球的同事,和陆嘉时并不熟,“我以为他能接住!没事吧?”   陆嘉时低头把坏掉的眼镜捡起来,摇了摇头,“没事,我今天不在状态,不能打了。”   他态度很好,谁还能说责怪的话,更别提脸上受了伤,“你可别这么说,人没事就行,下次再一起打。”   大家早早散了回家,有结伴出去吃宵夜的,也有提前回家陪老婆的,姚松光棍一个,看陆嘉时没事就问他要不要去喝一杯。   坏掉的眼镜被他随手丢进垃圾桶,两个人就近找了间清吧小坐,姚松看他脸上的伤痕忍不住咧嘴笑,陆嘉时冷哼回应。   姚松说:“我想起来,上次因为打球挂彩,还是大二那年吧?”   陆嘉时短暂错愕,不咸不淡地扯了个笑,“嗯。”   姚松“嘶”了一声,摇头说:“梁以霜,真是害人精。”   听到她的名字,陆嘉时恨到想把她咬进嘴里嚼碎,可是又一定很留恋,舍不得吞下去。   被梁以霜喜欢的感觉很好,他承认,大二她追他的时候,高调、耗尽心思、耐力十足。   那阵子筹备运动会,体院学生会承办了篮球项目,先打小组赛,最后决赛归到运动会第二天的赛程,因此篮球场每天都很热闹。尤其是两个学院打比赛的时候,还会有不少观众。   梁以霜在校学生会任职,每天看起来事情很多,具体负责什么姚松也不清楚,她自己像个万金油,少不了有人找她帮忙。她倒也不是老好人,全看心情帮着做。   有天轮到建筑系和体院打比赛,陆嘉时他们班集体出去参观场地耽误了时间,因此比赛延到了晚上六点半,饭点之后。   梁以霜晚饭都没来得及吃,领着几个男生来了北操篮球场,男生搬了好多箱水,放在休息区就走了。姚松是建筑系篮球队的队长,最先出现,看到梁以霜在那摆水,和她贫了几句。   不出十分钟,篮球场陆陆续续上人,打比赛的队员、观众,还有俩体院学生会派来的裁判。不像下午比赛很多人有课,这个时间课几乎都上完了,因此这场比赛看的人更多。   忘了是观众席的一个女生还是谁,先注意到摆在地上的水,小范围讨论起来后逐渐扩散,都觉得那些瓶水摆的是个图案,看了半天得出结论。   “是'6+10',6+10是谁啊?”   “陆嘉时?陆嘉时!建院的陆嘉时。”   体院的观众吐槽,“我靠,一场小比赛还整应援?”   那会儿比赛快开始,双方在赛前热身,一耳朵尖的男生听到之后告诉姚松,姚松又跟陆嘉时说,这下不止观众席,赛场上穿篮球服的那些人之间也传开了。   建筑系的队员双手放在嘴边,对着陆嘉时一通“哇哦”,男生起哄最有一手。陆嘉时皱眉看了眼水瓶摆的图案,脸骤然就红了起来,下意识看向站在观众席最前方的梁以霜,众人跟着他的视线也看过去。   学生会的裁判忍不住问:“谁摆的?”   “梁以霜,会长让她帮忙拉赞助,两箱农夫山泉、两箱脉动,都放这了。”   “那也不能摆人名字啊,这不偏向吗。”   “她拉的赞助,你能说啥。”   比赛还没开始,建筑系已经士气大振,姚松对观众席喊:“梁以霜,牛逼啊!下回摆我们院徽呗?”   梁以霜笑,“看心情!”   她看到陆嘉时已经转身背对自己,还是说了句,“陆嘉时,加油呀!”   建筑系的男生又在鬼叫,陆嘉时用手臂蹭了下发烫的脸,低声咒骂:“神经。”   可还是要忍住压制上扬的嘴角,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想笑。   谁说只有女孩子心里住着小公主,渴望高调浪漫,调转过来放在男生身上不是一样嘛。   那场比赛开场很热闹,结束很突然,且轰轰烈烈。   体院篮球队本来心里就憋着团火,开场后打得很凶,建筑系篮球队的水平不低,但和体院的比起来肯定还是差了点,更别说体院几个个子最高的一直在针对陆嘉时。   上半场打完,建筑系的队员表情都有些严肃,他们小劣,但比分差得不多,还有机会。姚松拍了拍陆嘉时,“没事吧?”   陆嘉时不太在意,他被对面撞了几次,幸好自己站稳了才没摔倒,球场上的小动作而已,不夸张裁判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姚松三分投得很准,球技不比陆嘉时差,他让姚松宽心,“打好你的。”   下半场刚开始,针对陆嘉时的那几个人收敛很多,可能也想稳定赢下比赛。但还有个人不依不饶,防陆嘉时的时候手肘狠狠地顶他身侧,那力度明显是故意的。   二十岁的陆嘉时平常再老成也还是个少年,他忍不下去,皱眉回击过去——上半场他被针对也没反应,这一下给对方了个猝不及防,一米九高的男生瞬间摔倒,观众席大叫,双方队员都围了过来,裁判慢悠悠地走近。   先是体院篮球队的队长推了陆嘉时一下,“你想干什么啊?”   没等陆嘉时反应,姚松直接推了回去,“你们干什么啊!没完了是吗?”   没等裁判挤进去,以体院队员打出第一拳开始,双方挤在一起混战。   梁以霜看不太懂球赛,正低头跟姜晴发微信,她叫姜晴来陪她看陆嘉时,姜晴重色轻友地拒绝,再一抬头就发现球场上打起来了。   她试着捕捉陆嘉时身影,正好看到他猛地一拳招呼在对方脸上,表情冷漠又凶狠,她头一次见那样的陆嘉时。   比起平时的样子,此刻的陆嘉时更像一个年少气盛的大男孩,他在她心里的形象更鲜活了。   战果并不明显,双方都有挂彩,观众席好多平时手无缚鸡之力的男生都上场帮着劝架,好不容易才把双方拉开,裁判也不知道被挤到哪去。   体院学生会会长赶来,庆幸老师们的最后一趟班车已经开走,这件事可大可小,不如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私了。   姚松机灵着,“说清楚,他们先动手的啊,我们是正当防卫。”   梁以霜没忍住笑,心想他不是建筑系的吧,他应该学法。   体院篮球队队长不承认,“你说我们先动就我们先动?我还说是你们先呢。”   姚松冷笑,“个儿高就是好啊,脸都不要了。”   险些触发二度战争,幸好陆嘉时理智,他说:“调监控。”   体院队长不说话了。   那场闹剧在众人围观之下“私了”,但还是被好事者拍下视频发朋友圈、表白墙,传到学院方面果断取消两队成绩,做通报批评。   姚松现在想起来还觉得好笑,“批评倒没什么,我想到那孙子给我们道歉就开心,不情不愿的。”   下一句又是骂梁以霜,“她真能祸害人啊,那天那个不是体院篮球队的队长,是个副队,他们队长去北京参加比赛了,就是梁以霜前男友,不帮他哥们儿针对你就怪了。”   陆嘉时点明现状,“我现在也是他前男友。”   姚松先是点头,又摇头,“不是不是,你不一样,我看她现在想吃回头草,说不定你什么时候又变成现任了。”   陆嘉时喝光最后一口酒,酒保很有颜色地又递上一杯,“她现在不是单身。”   姚松瞪大双眼,“卧槽?”心里暗骂:梁以霜,可真损呐。   陆嘉时说:“我跟你说实话,我还真想过和她复合,谁想到她这么潇洒。”   姚松正要说什么,有个女服务生送上来一盘香蕉松饼,陆嘉时惊讶这间酒吧居然有松饼之余看向姚松,姚松赶忙摇头说不是自己点的。   两个人坐在吧台的座位,又一齐用疑惑的眼神看向酒保,酒保见怪不怪,淡定地擦拭手里的杯子,对着远处角落里的座位努努嘴。   陆嘉时瞥了一眼,是个甜美性感挂的女生,对上陆嘉时的视线后抬起手,动动手指算作打招呼。   不比姚松迟迟不收回视线,他立刻扭头避开,看到松饼上用果酱绘制了个心形图案,还插了根竹签,竹签上又有张便条,上面写着串数字。   很明显是联系方式。   陆嘉时那瞬间觉得自己像唐僧,毫无情绪波动。   酒保娓娓道来:“老板开的酒吧,老板娘爱吃松饼,所以还卖松饼。”   姚松问:“我怎么没看到有松饼?”   酒保又拿出酒单,皮质的封面,翻过去,背面烫金的字样,上方赫然写着:Love Muffin   爱情的酸腐味道。   酒保说:“我们这不流行请喝酒,都是送松饼的。”   姚松一副学到了的样子,“这样啊,那女生给我朋友送盘这个,就是示爱呗?”   酒保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没再说话。而陆嘉时默默把盘子推到一边,他没吃晚饭确实有些饿,但不想吃这一盘。   看了眼酒单背面,他自己叫了份原味松饼,姚松调侃“听到了少女心碎的声音”,陆嘉时让他“闭嘴”。   在酒吧里吃松饼,感觉有些奇怪,但不得不说味道不错,他吃完居然不自觉地想:梁以霜喜欢甜食,下次可以带她来吃。   意识浮现在脑海里的一瞬间就要给自己两巴掌:陆嘉时,贱。   十点多离开酒吧,姚松怕他看不清,提议开他车送他回去,他本想姚松和自己不住一个区,姚松没车,再回去肯定麻烦,又突然意识到——   “你没喝酒?还要送我回去。”   两人分开,陆嘉时往停车位走,准备叫个代驾。   姚松看着陆嘉时的背影,立秋后晚风萧瑟,总显得他有些孤寂苍凉,眼镜也坏了丢了,脸上还挂着道伤,好好一个建筑系的大才子,怎么就为了个梁以霜变成这样?   想着帮他一把,姚松拿出手机打给梁以霜。   陆嘉时喝三杯威士忌,回到家洗了个澡之后居然觉得十分清醒,他酒量不差,只是平时不常喝。   靠在沙发上坐着,不可抑制地想起梁以霜,他们连续三天都有见面,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内心。   姚松说梁以霜祸害他,其实不然,是他上赶着送上门给人作践,属于被卖了还帮着数钱的那类傻逼。   梁以霜没做错,她这三天从没说过一句过格的话,作为一个没有深仇大恨的前女友,她行为合理。   第一天是他主动提起沈辞远,像个闹别扭的小孩;第二天她也不是没醉装醉,谢博文多事,他也就借坡下驴;第三天她送请柬更是理所应当,甚至拒绝了他吃饭的邀请。   更别提这三天都是他主动、非要送她回家,在知道她有男朋友的前提下。   不能再想,陆嘉时走到书房打开电脑,继续做昨天没做完的方案,桌边放着朋友谭怡人的结婚请柬,他还没打开。   手机屏幕短暂亮起来,他瞟到一眼“姚松”,猜测是姚松到家跟他知会一声,没着急点开看。   又后知后觉好像看到“梁以霜”三个字,家里又没有第二个人监视,他立刻拿起手机的动作很真实。   姚松说:谁告诉你梁以霜不是单身?你这消息网有点闭塞啊。   陆嘉时愣住,一时间形容不出心情如何,不知道怎么回复姚松。   电脑上的设计图画不下去了,他随手打开那张请柬,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他们两个并列而立的名字。   诚邀陆嘉时先生梁以霜小姐临约   于庚子年六月廿六赤绳系定良缘永结……   这居然是他们两个的请柬。   农历六月二十六,八月十五号,下周六,地点是北京城郊的一所私人别院。   陆嘉时手指不自觉地敲桌子,想想还是给梁以霜发条短信。   “周六早上我去接你。”   梁以霜还没回复,他已经坐在椅子上转了一圈,看起来多云转晴,心情不错。   Chapter 07   梁以霜当然不知道自己前脚说给姚松的话,后脚就被传给了陆嘉时。   姚松打电话过来的时候她正窝在沙发里抱着小白看电影,手里攥着一小撮头发在小白前面晃,看它伸手胡乱地抓,露出黑色的肉垫。   陈奇闻每隔十几分钟打一次电话过来,她始终没接。手机又亮起来看到是姚松,梁以霜松一口气,拿到耳边接通。   姚松没什么主旨地和她瞎扯,梁以霜敷衍着回复,小白已经跳上茶几,和一只橙子较劲,她眯着眼睛笑,心情不差。   电影的情节已经彻底跟不上,她忍不住挤兑姚松:“大周末的不出去社交,在这儿和我唧唧歪歪,你闲得慌?”   “嗨,这不和你沟通沟通感情嘛。”他语气死乞白赖的。   “有事说事。”梁以霜一针见血。   姚松试探开口:“这不听说你跟嘉时见面了吗,我就打听打听。”   他看不到梁以霜表情淡淡的,语气平静,“真就是偶然碰到了,不然至于他回国一年了我才知道?你也不跟我说。”   不等姚松下句话说出口,梁以霜斩钉截铁地告知:“你放心,我不会再在祸害你兄弟了。送请柬是真事,我俩一共同朋友结婚,让你帮送跟上刑似的,我自己去送他见着我又心痒痒,怎么办?”   姚松心想:他还真心痒了。嘴上又打哈哈,“是是是,您这魅力摆在那儿呢,陆嘉时顶不住。”   梁以霜说:“你到底找我什么事啊,请柬你也没帮我送,现在没皮没脸讹我请客吃饭了?”   姚松说:“哪儿的话啊,关心关心你还不行?”   “行行行,关心完了?挂了吧。”   “你等会。”姚松赶忙问:“我听说你在谈恋爱,怎么不告诉我呢?”   梁以霜想到刚收到分手通知后电话轰炸她的陈奇闻,她和陈奇闻在一起多久?有半年吧,居然这么快。   寡淡的恋爱过程中也想过几次分手,但看在沈辞远的面子上她还是忍下来了,或者说暂时没力气折腾,怎么见着陆嘉时她就这么快想通分手了?   不会真像姜晴和姚松认为的那样,她还想回头和陆嘉时复合吧——她想不想倒是其次,她确定陆嘉时肯定不想,所以这事没谱。   而生命中会出现很多可有可无的人,她没必要一一讲给朋友听。   梁以霜回答姚松:“你听谁说的?没谈,我打算选个黄道吉日就出家了,到时候别叫我喝酒。”   姚松笑个不停,“那你赶紧的,我替广大单身优质男性放两挂鞭,恭祝他们安度余生。”   梁以霜冷笑,“给陆嘉时多加两挂。”   “这倒是在理,我安排一下。”   “滚。”   梁以霜挂断电话。   通话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过程中陈奇闻肯定给她打过电话,并且被机械的女声告知“您所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   和姚松挂断后,陈奇闻始终没再打过来,电影已经放到片尾曲,梁以霜打开微信想找姜晴,瞟到陈奇闻发来的十几条消息,还是先点开了他的。   前面无外乎是质问为什么讲分手,她心想,成年人之间不合适的爱情分分合合不是很正常?   随后又问她为什么不接电话,显然陈奇闻此刻并不够冷静,梁以霜只是想给他点时间平静下来再谈。   最新的一条在三分钟前,她应该还在和姚松打电话。   陈奇闻:梁以霜,我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你和我分手是不是因为那天晚上送你回家的那个男的?你在出轨,你不道德。   梁以霜对着手机屏幕发笑,本来没打算这么快理会陈奇闻,为了陆嘉时的声誉她还是想解释一下,赶紧敲起键盘打字:不是,和他没关系……   不等打完整句话,聊天框又冒出一条消息。   陈奇闻:我早就觉得你和我舅舅有问题,送你回家的那个人长得那么像舅舅,你是变态吗?你让我觉得恶心。   梁以霜心想这都什么跟什么,简直不可理喻。而男人一旦有自卑心理,是会埋在骨子里的。   陈奇闻:你不就是看舅舅有钱,那个男人有车,你同时吊着几个男人?我妈说你面相看着太精明不好,可我觉得你是能过日子的女人,我还想着和你结婚,你做的是什么事?   嚯,这还是个潜在的妈宝。   他好像还在措辞,屏幕上方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梁以霜吸一口气,忍不住冷笑。   刚刚没打完的字删掉,梁以霜重新编辑:是,你等着看吧,我直接上岗做你新舅妈。   这样回复很爽,但她不够了解陈奇闻,不确定他会不会闹到沈毅那里去,给沈毅造成麻烦。   深呼吸,梁以霜决定忍一时风平浪静,淡定回复:傻逼。   接着果断拉黑了陈奇闻。   小白把橙子滚到地板上,梁以霜弯腰捡起,顺便把小白捞到身边。   她自言自语:“男人怎么这么差劲啊,小白,还好你不是男人,你是公公。”   “也不对,你哥哥还是好的,你说他怎么不想我呀,都梦不到他。”   小白的哥哥是沈辞远,梁以霜封的。而她最近只梦到过一个人,是陆嘉时。   手机又传来短信提示音,她以为陈奇闻开始改成短信轰炸,面色烦躁地拿起来看,正打算把他手机号也拉黑,没想到是一串没有备注的数字。   刚想到的人就发来短信,好神奇。   “周六早上我来接你。”   她脑袋没转过来,想不出周六是什么日子,他来接她做什么,最后得出结论:陆嘉时发错人了。   屏幕熄灭,梁以霜没回复。   暂时算作料理完陈奇闻,她走进浴室洗澡,洗澡的时候可以放空自己,最适合想事情。   她许久没有上过课,这个月工资一定会大大缩水,明天是八月上旬的最后一天,回想整个上旬总觉得一团混乱。褪黑素的药瓶被她塞进柜子里,今夜睡不着就找些事做,她不能再散漫下去了。   裹上浴巾之后,梁以霜抽了抽塞住的鼻子,做出决定:明天去诊所打点滴,她要快点病好恢复工作,让自己忙起来才没时间胡思乱想。   最差的日子总会过去的。   她睡不着,打开电脑上的Word文档,开始敲打键盘写稿——这是梁以霜的副业。   或者说是“松本清霜”的本职工作。   下周要结婚的那位谭怡人,和梁以霜陆嘉时的关系说起来有些远,倒也不远。   陆嘉时父母离婚多年,母亲是天津人,他跟母亲,自然就回到了北方。上面还有位大两岁的亲哥哥跟父亲,在上海,夫妻俩已经老死不相往来,幸好两个儿子走动还算亲近。   陆嘉时的哥哥陆嘉见大学谈了个女朋友叫秦昭,早已经分手,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梁以霜也正在跟陆嘉时恋爱。   兄弟两个性格大不相同,陆嘉时喜静,话不多,恋爱新手很容易死心塌地地认准一个人。而陆嘉见喜欢呼朋唤友的热闹,讲起漂亮话梁以霜都要靠后,感情方面多情薄情暂且就不细说。   反正她通过陆嘉时认识了陆嘉见,又通过陆嘉见认识了秦昭,谭怡人是秦昭的好友,陆嘉见过生日攒局,再加上三个女生都同龄,一来二去就认识了。   梁以霜擅长人际关系,陆嘉时和秦昭谭怡人不熟,大概微信都没加过。他不太能苟同梁以霜给自己营造广大的社交网,这又是他们两个之间的差异,当然他也不会阻止。   本来大四那年与陆嘉时分手之后,梁以霜以为和这些人都不会再有交集,又联系上是因为去年谭怡人和秦昭开始搞工作室,拍一些短剧或者微电影,再就是经营微博账号和微信公众号。   梁以霜文笔不差,高中时就经常给学校电台供稿,故而又和谭怡人联系上,偶尔帮她们写稿,或者秦昭忙不过来的时候她也有参与剧本。   还有个插曲,谭怡人的丈夫在绥化那边有一块地,去年年底和政府达成了合作,打算以私人名义出资在山上捐一座寺庙。寺庙这种工程一向都是政府把控,这等于是有了个待宰的“冤大头”,上面肯定同意。   梁以霜默默感叹有钱人的癖好真不寻常之余,听谭怡人说在找事务所,全权负责寺庙的设计,但谈了几个都不太满意。   这就跟给自己家设计个后花园似的,太学院派的设计就容易难逃窠臼,有点审美的人都看不上。   陆嘉时于18年夏末赴英,UCL巴特莱特建筑学院,他们分手之前还庆祝过他收到offer,那时候也算圆梦,只是梁以霜没能见证。   在她心里,陆嘉时一直很优越,他喜欢用铅笔手绘草图,记录突如其来的灵感,还会使唤她用针管笔帮他描线,语气宠溺地嗔怪她画工太烂……   不是毛遂自荐亦或是嘉时自荐,陆嘉见都没想着自己有个学建筑的弟弟,而是梁以霜给谭怡人极力推荐陆嘉时:虽然他硕士还没毕业,但他一定比很多很多资深的建筑设计师都优秀!   其实重要的不是年纪与资历,而是外表板正老成的陆嘉时心里比谁都浪漫,他是艺术家,会因为自己的匠心与教授据理力争,宁可一门成绩错失掉A,也要保留他内里汩汩溪流般的幻梦。   艺术家的必备要素:固执。   梁以霜一点也不固执,更算不上艺术家。在一起的时候只想守护她神圣的钟意,分手后还是想为他争取珍稀的机遇。   她低调地做了个中间人,把陆嘉时的联系方式推给了谭怡人,之后发生了什么不得而知,总之事成。   谭怡人问过梁以霜:不是分手了?还惦记着人家。   梁以霜说:反正你老公的钱,不赚白不赚。   谭怡人笑:他赚到手再多也不是你老公,你费什么力?   她磨破嘴皮子给谭怡人推荐陆嘉时,谭怡人丈夫谢蕴年纪偏长,一开始听说是个经验不多的在读硕士并不赞同。(巴院硕士学制一年,梁以霜以为陆嘉时那个时候还没毕业。)   梁以霜半天没说话,谭怡人直摇头:别抠了,搪瓷杯要被你戳漏了。   此时梁以霜看了眼手机,十二点刚过,文档下方字数统计处显示:250 字符   时速二百五,龟速大概也不过如此,电脑合上,她倒杯热水吃药,随后倒在床上把被子蒙过头打算睡觉,明天早起去打点滴。   而陆嘉时同样坐在电脑前许久,绥化的寺庙已经竣工,明天会进行验收,走过场而已。   谢博文给他发来亲自拍的照片,陆嘉时仔仔细细看过,这算是他第一个独立完成的方案化为现实,意义非凡。   明天验收结束后还有个竣工仪式,谢博文今天已经到了绥化,本来想叫陆嘉时也去,他懒得折腾,拒绝了。   此刻想到远在绥化的谢总请他漂亮的前女友喝酒的事儿,陆嘉时小心眼地给谢博文发消息:别再打梁以霜主意。   谢博文玩心大,但那天晚上看得出梁以霜对他毫无意思,他以为她是看起来的那样随性的人,如今确定不然,也就打消了念头,更别说陆嘉时护得跟个宝似的。   看到陆嘉时这句话,谢博文笑不可支,还故意戳他痛处:都前女友了,你这前男友管得太宽了吧?   陆嘉时知道谢博文平日里没个正经,故意气自己的成分极大,但他还是不负所望地被气到了。   把姚松说的话现学现用,陆嘉时底气十足:很快会变回现男友。   他用电脑和谢博文聊天,想到迟迟不见手机响,梁以霜怎么还没回他?他拿起手机打开短信,确定她就是没回,忍不住冷哼一声,想她可真会气人,还跟谢博文组队气他。   下一秒看到手机上方弹出的消息框。   谢博文回:你不行。   “当”的一声,手机被他丢到桌子上,陆嘉时气得想跳脚。   他忍住了。   Chapter 08   那天陆嘉时离开书房回到卧室之前,用笔在月历上画了几下。   他桌面上常年会放一本月历,日历翻得太频繁,不如月历实用。上面有他标记的日程,大多是文句寥寥,陆嘉时的字体很隽秀,略有些草,梁以霜称赞过好看。   他只说她没见过真正漂亮的字,实际上心里无限受用。   此时,或者说刚刚,他在八月七号、八号、九号下方的空白处低调画了个对号,代表他这三天见到了梁以霜。   画完之后他又沉默几秒,随后右手先头脑一步,圈起了八月七号,旁边有印刷的小字写着:立秋。   立秋,他重遇梁以霜。   不禁想到当年他们在一起之后,年尾逛街的时候会选心仪的月历,或是在图书馆,梁以霜用手机刷淘宝,选到合意的之后小声戳他叫他看。陆嘉时正埋头认真,被她打扰总是会皱眉,再用严厉的眼神盯她。   梁以霜故意扮鬼脸吐舌头,他收回视线,继续做设计作业,忽视得很彻底。   然后到吃饭时间走出图书馆,她怪他太认真古板,他说她一直讲话吵闹,一路拌嘴,直到陆嘉时说不过她,满脸认真地回一句:不可理喻。   梁以霜又气又笑。   晚上他送她回宿舍,她在楼下抱住他不放,女生宿舍楼下百年不变的风景,一对对小情侣纠缠着不放。   陆嘉时曾经看到过这样的情形,心里很是不屑,可梁以霜正狠狠锁住他的腰,陆嘉时挣扎的力气就软了八分,他无奈揉她的头,低声说:“真烦人。”   梁以霜赞同:“我就烦你,赖上你了。”   陆嘉时心也跟着软,说出口的话却煞风景,喜欢的姑娘在怀里,他还想着年尾要买月历:“就买深蓝色的那本……”   梁以霜哀叫,“陆嘉时,你可真没情调。”   她承诺今后每年的月历都由她来买,陆嘉时表面纹丝不动,心里已经想着要爱她很久很久,一直无尽地延续下去。   他的针管笔被她错装进包里带回宿舍,他已经学会买十几支备用。   两个人的宿舍离得很远,他再独自走回去,校园路上已经没了什么人。他一路上总觉得胸前痒痒的,甚至想要归结为那是恋爱中的毛躁心动。   回到寝室灯光照耀才发现,她留了一根头发丝在他衣服上,梁以霜多年长发始终不变,那根头发也很长很长,陆嘉时摘下来丢掉,总觉得自己在变轻。   那时候满心感受:原来爱情是这样。   可眼前的月历是最基础的款式,只有几缕设计稿一样的线条装饰,右下角还缀着名头:有间工作室。   当初成立工作室之后随便做的月历周边,还是打样失败的版本,他就拿回来用了。   梁以霜现在还会买月历摆在家里吗?   曾经的恋人对彼此的承诺失约,无需计较谁对谁错,只是有些遗憾。   第二天是周一,陆嘉时起早,梁以霜也起早。   他在会议室开晨会,她在厨房做早餐。   他散会后出去配一副新眼镜,和过去一样的款式,没什么新意;她在公寓附近的诊所里打点滴,左手埋着针,右手“身残志坚”地在手机上写稿,速度慢,但胜在字符有增加。   他频繁看手机,不需要到中午就确定,等不来梁以霜的回复了;她靠在那小憩,脑袋里想过很多人,一个人打针就是有些无聊,忍不住乱想。   之后的五天工作日,陆嘉时的月历上始终没有增加新的对号,他没机会见她,她也不想见他。   周六清早,陆嘉时还是按照原计划执行,开车前往梁以霜家。   彼时梁以霜被姜晴吵醒,姜晴去云南已经有半个多月,前几天终于离开大理,说是和路上认识的朋友结伴去了香格里拉,不出几日,从一开始的“藏餐真好吃”变成“我再也不想吃藏餐了”,今天起了个大早坐客车重返大理,路上太无聊就打给梁以霜。   梁以霜戴上耳机走进厨房准备做点什么吃,听姜晴在对面吐槽,隐约还传来客车上其他乘客的喧闹。   她开始淘米的时候,姜晴已经问到了她的近况:“那陈奇闻就这么被你甩了?”   梁以霜“嗯”了一声,“不然呢,我还跟他分分合合?当初和沈辞远折腾是因为年纪小,现在都多大人了。”   “是是是,咱们梁大美女从来不吃回头草。陆嘉时呢?”   “没见过了。”她又洗了一把玉米茬混进白米里,手在盆内随性地搅,“晴晴,我想了下,我对他的感情还是跟别人不一样,虽然没法跟沈辞远比,但我看他一见着我就不正常的样儿,我就有点不忍心祸害他了。”   梁以霜碎屑地说,柜子里选一口小的煮锅,洗干净的米倒进去,开火,“刚见着他那天我还跟你说,我想没事见见他,还打算在他面前晃晃。也有可能是和陈奇闻分了之后我突然看开了,我想自己呆一阵子。”   人总是怕寂寞,想要有个人陪,可身边的人越是不断,最心底里无法被触及的区域就越空虚着叫嚣。   姜晴说:“我还记得你和陆嘉时在一起一周年那会儿,大三,我们一起出去庆祝,你还发了朋友圈。那时候都以为你收心了,和陆嘉时一谈也是三年,直到毕业。霜霜,可能他确实不一样,我想着你就这么瞎找瞎谈下去,还不如和陆嘉时白头到老……”   “噗。”梁以霜没忍住发笑,“你别吓我啊,我没想过。年纪轻轻的,就应该多谈恋爱,不然就会像你一样,一分手跑那么远去疗伤,几头牛都拉不回来。”   姜晴看出来她很快从低沉中脱退,还反过来嘲讽自己,咬牙骂了梁以霜几句,“就你心眼多,你想没想过自己心里清楚。”   她看不到梁以霜的表情,梁以霜在回忆与现实中穿回,那时候当然想过。   后来又说了几句陈奇闻,从梁以霜把他微信拉黑之后,陈奇闻消停了五天,姜晴问的是沈毅有没有说什么。   沈毅确实什么都没说,周末那天在朋友圈发了和梁以霜一起钓鱼的照片,昨天还叫她有空去家里吃饭,天下太平。   就是太过太平,梁以霜才怕陈奇闻突然作妖。   陆嘉时把车停在路边,他五分钟前在最后一个红绿灯的时候就给她发过短信,告诉梁以霜自己很快就到,让她下楼,可对方还是没回复。   他站在楼下向上望,也不知道她具体住哪一层,再三确认手机,没有新消息过来。陆嘉时暗暗告诫自己不要生气,犹豫了两分钟后给她拨过去电话。   梁以霜刚往锅里打了两颗鸡蛋,再放进切成丁的火腿搅拌,粥已经咕嘟着处于半熟状态,她问姜晴再做个什么菜,姜晴说:“除了牛肉……”   插进来的电话让她和姜晴的语音通话戛然而止,梁以霜赶忙拿起手机,一看是陆嘉时,下意识皱眉,还是选择接通。   接通的一瞬间后知后觉,今天周六,她下午有一节课,那天陆嘉时发错的短信不就说周六来接她?   果然,他语气不善,“梁以霜,你很嚣张,不回我短信成习惯了?”   梁以霜想着不就一次没回,暗骂他小心眼,嘴上又说:“你找我有事?”   陆嘉时立马没忍住上扬的嘴角,他总是被她气笑,“今天八月十五号。”   “我知道,中秋节是阴历。”她当他出过国脑子就坏掉,记不住传统佳节的日期。   陆嘉时妥协,“我不是说今早来接你?”   他语气认真,声音略微低沉了些许,分开两年,她印象里都是曾经的他,所以有了一点点的变化都能很快发觉。   看陆嘉时语气软了下来,好像还很无奈,梁以霜也放平了姿态,“我以为你发错了,你接我去哪?”   陆嘉时觉得自己又退一步,“今天不是要参加婚礼?”   梁以霜“啊”了一声,“我忘记了,不是,你自己去就好了,我今天还要上班。”   陆嘉时听了肯定不高兴,那瞬间觉得自己像什么,像最近流行的网络热词:舔狗。   大清早开车来她家楼下接她,结果当事人压根没把他说的话当回事,可他居然还不想走,甚至想央求她一定要和自己一起去。   想着想着脸色就沉了下来,“你请假好不好?我们一起去。”   可惜讲出口的话还是舔狗口吻。   梁以霜承认,听到这样的声音忍不住心软,更别说对方是陆嘉时。   任锅里的粥继续煮着,她跑到客厅窗前向下看,楼层不算高,隐约看得到那辆熟悉的黑色的车,旁边站着个同样黑衣的人,正细微地在原地踱步——那是不耐烦的陆嘉时。   不耐烦的陆嘉时又讲出口很有耐心的恳求。   梁以霜离窗户近都感觉到早晨的冷风,看他穿的不多,她说:“你吃早饭了吗?要不你先上来?”   陆嘉时踌躇几秒,不咸不淡地应答,“嗯。”   他蹭了早晨下楼遛狗的人的门禁卡进去,梁以霜在楼上按了电梯。   电梯门打开的一瞬间,梁以霜看到陆嘉时,只一眼,赶紧转身回头,她忍不住脸红心跳的真实反应,陆嘉时看在眼里却觉得她冷漠。   她暗怪他怎么那么正式——陆嘉时今天穿戗驳领西装,外黑内白,胸前只系一颗扣子刚好,没戴眼镜。   太迷人,就像当初一眼看中他。   理性地说,就算他不像沈辞远,梁以霜也承认陆嘉时外形实在优越。   进门的一瞬间,扑面而来的桂花香,陆嘉时瞥到玄关鞋柜上摆着一瓶无火香薰,从上面的标签看得出桂花香由此处而来。   她急匆匆跑进厨房,嘴里说着:“我煮了粥,给你盛一碗?不过做得不多,一个人吃有点撑,两个人吃其实又不够。我真的不知道你要来……”   清晨的烟火气,陆嘉时久违了的感觉,他们曾经同居半年,他不可能不怀念。   可此刻心里有醋意萌发,开口就不自觉带上了阴阳怪气的别扭。   他问:“沈辞远也喜欢桂花香?”   Chapter 09   那年的桂花季,两人在苏州,节假日的山塘街人头攒动,热恋中的梁以霜和陆嘉时眼中只有彼此。   他从陆嘉见那顺了台理光GR2,一路走走停停,始终不忘抓拍梁以霜,他想要把快乐的瞬间定格永存,殊不知好像蝴蝶制成标本,封印的瞬间就已经失去了生命。   路过一家店面桂花香扑鼻而来,梁以霜拉着他进去,老板把刚准备封瓶的桂花递给她闻,她低头的一瞬间笑弯了眼睛,直说“好香”。   老板解释是今年下来的新桂,还有店内试尝的花茶,淡淡金色,两个人你一口我一口就喝掉一杯,陆嘉时也忍不住点头表示赞许。   从苏州回去之后,两人给姜晴姚松他们带的伴手礼都是桂花茶——透明的瓶子,软木塞,鲜嫩的金黄。   后来决定在校外同居,她早就买好桂花味的香薰,质量难免有些廉价,叫朋友来家里开暖房派对,陆嘉时的记忆里整间屋子都是桂花香,腻得人都要醉了。   梁以霜喜欢浓烈的香气,他淡笑着摇头:“化学香精的味道。”   她白他一眼:“就你有狗鼻子。”   此时,梁以霜不再是当年的梁以霜,她托朋友从国外漂洋过海寄来更纯正的香薰,她很想问陆嘉时:这款桂花香是不是更好闻一点?   可他非要提沈辞远。   梁以霜非常理解陆嘉时对沈辞远的关注,或者说“敌视的关注”,他那么骄傲的一个人,恋爱三年才发现女友在他身上找另一个人的影子,太挫败。   门门都拿A的人,在她这里无论怎么拼尽全力都只能是B。   梁以霜没答话,拿出两只一样的碗打算盛粥,陆嘉时站在厨房外盯着她的背影,瞬间觉得只有自己在跟自己较劲,她完全不在意这些,也不在意他的感受。   他瞟到锅里的白红黄三色,立刻就知道她在做什么——火腿蛋花粥,她第一次喝就是陆嘉时亲手做的,这件事一定和沈辞远没什么关系。   陆嘉时又心软,想她那么马虎的一个人,凑近了冷声关切:“放盐了吗?”   梁以霜愣住,回想自己刚刚都放过什么,舀粥的动作停了下来。   “没有……”   她总忘记放盐,最后做好的粥什么味道都没有,陆嘉时敏感,还会觉得有鸡蛋的腥味。   他走上前,一眼捕捉到旁边的调料罐,随后洒了点盐进去,梁以霜默默用勺子搅动,听到背后高自己一头的男人细微的叹气声,她也不好意思再问他要不要炒个菜。   搅了十几下,她好像作业完成不规范的小学生,吱唔着问老师:“可以盛出来了吗?”   陆嘉时准许:“嗯。”   两个人对坐在餐桌前喝粥,陆嘉时脱掉了西装,衬衫白得梁以霜都担心弄脏,幸亏她桌子擦很干净,否则陆嘉时肯定又要被气到。   姜晴发来消息询问,她缓缓回复:“陆嘉时来了。”   姜晴:“加油,姐妹。”   梁以霜赶紧退出聊天框,锁上手机。   不知道沉默多久,陆嘉时开口:“你现在在做什么?”   梁以霜抬头看他,老实回答,“在教育机构做老师,教小孩子英语,小学生,或者更小的也有。”   他短暂错愕,“我记得你以前一直说不喜欢小孩子。”   梁以霜笑了笑,“我又不像你,专业和职业那么对口,能赚钱就好了。”   陆嘉时在心里点头,他当然知道她有多现实。   他又问:“不能请假吗?”   梁以霜不太想和他一起出席谭怡人的婚礼,可此时又有点难以拒绝眼神认真的陆嘉时。   看她咬着勺子犹豫,陆嘉时移开目光,“那你自己跟谭怡人说。”   她本打算先斩后奏,反正谭怡人去年领证的时候她就发过红包了,后来在北京还一起庆祝过。她找借口推拒:“我和你一起去不太好。”   陆嘉时低头喝粥,“让你免费搭顺风车,哪里不好?”   她语塞,想他说的倒是坦荡,完全无视两人前男女友的身份。   “那要开多久?我可能晕车,吐你车上就不好了。”   陆嘉时冷笑,“你什么时候开始晕车了?以前坐六个小时客车都生龙活虎的。”   不止生龙活虎,还吵得他头疼。   她不够干脆,他帮她做决定,“你现在吃完去化妆换衣服还来得及。”   他早就打好提前量,傍晚才开始的婚宴,他这么早出发就是怕梁以霜磨蹭。   以前约会他经常在宿舍楼下等她,梁以霜还要埋怨他叫她起床不够早,导致自己没有足够的时间打扮得百分百漂亮,他嘴上说她是“强盗逻辑”,心里只觉得她可爱。   论不讲道理,没有人比得过梁以霜。   吃完之后他挽起袖子,习惯性收过她的碗就要进厨房,他们曾经约定俗成的规矩,做饭的一方不用洗碗,除非她经期,他不准她多碰水,那一周就都是陆嘉时做饭洗碗。   梁以霜愣在原地,看他白衬衫的背影,而自己身上还穿着睡衣,赶忙阻止。   “我洗吧,你别把衣服弄脏了。”   陆嘉时已经打开了水龙头,闻言转头看她:“围裙呢?”   梁以霜从挂钩上拿下来围裙,陆嘉时伸过去沾着水的双手就要接,梁以霜又缩回了手,好像戏弄。   “嗯?”他表示疑惑。   “你手上有水,蹭到了怎么办,我帮你。”梁以霜用她十几年姐妹淘姜晴的余生幸福发誓,她绝对没有撩陆嘉时的意思,她是真怕他手上的水蹭到围裙,再蹭到他衬衫西裤上。   陆嘉时没理由拒绝,张开手凑近她,好像要拥抱,又顺从地低下了头,此时他是她的“巴克比克”。   套过头顶后他就背过了身,动作太快,梁以霜又要从后向前伸手去够那两条带子,险些撞在他背上,陆嘉时只感觉到短暂凑近的呼吸又离开。   然后她说:“好了。”   他开始洗碗,背对她说:“你去换衣服。”   梁以霜满脸心事重重,趿拉着拖鞋离开厨房,认命地回房间挑衣服,陆嘉时站在那偷笑。   他洗碗很快,还不忘擦干净料理台周围的水渍,挂好围裙。   梁以霜本来选了条吊带鱼尾裙,再搭条披肩,人正坐在梳妆台前化妆,陆嘉时看着紧闭的卧室门,差点习惯性地推开就进去。   立在门口,他轻敲了两声,“你感冒刚好,别穿裙子了。”   她听得清楚,眼影刷没控制住力度猛地扫了上去,几度张嘴不知道怎么回应。   好像回到大学时,他追着她添衣,天气冷起来了不要总是露腿,可梁以霜真的穿了他又只能咬牙生闷气。那几年流行广场舞的梗,本来是她开玩笑说老了之后要推着轮椅带他去广场,让他看自己和别的老头跳舞。   陆嘉时冷笑:你再这么美丽冻人下去,轮椅上的是你。虽然我不喜欢跳舞,但为了气你我也要找个老太太。   梁以霜立马跳脚,扑到他身上展示花拳绣腿,陆嘉时顾着被人看见,又忍不住笑,只能用蛮力把她锁进怀里。   威胁她,又似恳求:宝宝…宝宝乖,再穿我真的生气了。   知道她最不怕惹他生气,陆嘉时补充:我不想和别的老太太跳广场舞。   梁以霜抿嘴忍笑,狠狠抱住他亲了一口,蹭上鲜艳的口红印。   ……   梁以霜老实应了他一声,陆嘉时离开卧室门口穿西装外套的时候还在疑惑:这次怎么这么听话。   她想着还是得穿正式点,换了身灰色的西装套装,偏休闲款——下面是裤子,虽然还是露了节脚踝,再厚实的衣服她还没找出来。   总觉得天没冷得那么快,指不定过几天还要回温,暗怪陆嘉时古板。可好像分手之后就失去了无理取闹的理由,她自己也没想到会那么听话。   上车后陆嘉时自然地说:“用你手机连蓝牙吧。”   梁以霜偷偷白他一眼,小声嘟囔:“说的跟你平时开车不听歌一样。”   又无意瞟到屏幕上显示的未播完的歌,梁翘柏的《在到处之间找我》,她想好巧,她最近刚好偏爱这首歌,经常单曲循环。   特地找到这首歌播放,陆嘉时听到前奏的一瞬间短暂愣住,怕她发现什么、发现自己偷听她的歌单,偷偷看梁以霜神色正常,他才放心启动车子。   上高速之前她一直在打电话,大概听着应该是找人帮忙代课,不知道打给第几个人,才算安排好。   见她松一口气,陆嘉时又开始心疼,他不知道她的工作是这样的。   梁以霜径自拿他车里放的矿泉水打开喝,刚刚花费太多口舌,陆嘉时认真看前方路况,蓦地打破安静。   “你现在很累吗?”   梁以霜心头一软,回应他的语气尽量自然,“还好,赚钱哪有不累的呀。而且现在哪有那么多双休的工作给你选,我已经算很好了。”   陆嘉时就差说出口“我不放心,我想照顾你”,险些把舌头咬了,他选择闭上嘴老实开车。   梁以霜看着旁边跟闷葫芦似的人,默默打开手机刷微博给自己找乐趣,指望陆嘉时解闷——不可能的。   想到“松本清霜2018”的账号许久没有更新,她开始措辞,发了这样一条。   “以前认为‘梦到的人醒来就要去见他’这种说法有点浪漫,现在发现,他就那么轻易出现在你面前,浪漫程度更胜一筹。”   还要评论自己补充:“是被上天宠爱的霜霜吧。”   她这个账号有四千出头的关注者,平时的互动并不多,但也有关注很久、或从她上个账号一直关注下来的,已经捕捉到这条微博和前一条微博的联系。   于是不出几分钟,就有人问:“霜霜见到+10了吗?”   陆嘉时从后视镜扫到一眼梁以霜对着手机屏幕偷笑,他不明所以,想不到她和陈奇闻已经分手,还能因为什么笑得这么“春心荡漾”。   梁以霜点击那条评论回复:“是的呀。”   陆嘉时脸色沉了下来,他心想:不会是上次医院见到的那个中年男人吧?   ※※※※※※※※※※※※※※※※※※※※   巴克比克出自《哈利波特》系列,是一只鹰头马身有翼兽的名字,这种生物天性高傲,需要你待它礼貌、对它好,它才会温顺,向你低头鞠躬。   梁翘柏的《在到处之间找我》是我非常非常喜欢的一首歌,推荐呀。   Chapter 10   梁以霜当然不知道驾驶位的男人脑袋里在纠结什么,她更不知道陆嘉时会偷看她微博,陆嘉时那么骄傲,甚至骄傲得有些板正,怎么可能做网络上口伐笔诛的“视奸小人”。   她看完关注列表的内容后锁上手机,想到什么一样转头看陆嘉时,“刚才在我家楼下……”   陆嘉时没看她,“嗯”了一声表示听到。   “你是不是在抽烟?”梁以霜把话说完,带了几分审问的架势。   陆嘉时握紧方向盘,沉默了几秒才回答:“嗯。”   她心里骂他只会“嗯嗯嗯”,曾经陆嘉时绝不吸烟,分开两年、他步入社会一年就学会了?   “我说怎么觉着你声音变低了一点,你多久了?”她问他抽烟有多久。   陆嘉时略微皱眉,“我声音变难听了吗?没多久。”   他居然还有偶像包袱,梁以霜无奈地笑。   陆嘉时的声音是很典型的江浙男生的声音,温柔更多,像寒冷冬天呵出的一口暖气,还带着摘不掉的少年感。   大学时在北方的校园里听到这样的声音并不常见,哪像姚松操一口东北话,嗓音也是五大三粗的。对比起来,陆嘉时确实有点秀气。   抽烟之后的他,嗓音变得低沉了那么一点点,江浙男声的要素淡化,梁以霜听在耳朵里总觉得更性感了。   但,抽烟有害健康。   无从追究陆嘉时何时开始抽烟、抽了多久,梁以霜说:“少抽点吧。”   并非敷衍问候,可惜诸如“早点睡觉”这类的关切,再用心地说出口,情意也是要打折的。   果然,陆嘉时说:“少说这种虚头巴脑的话。”   梁以霜努嘴,哼了一声,不知道怎么回应。   陆嘉时瞥了眼侧边镜,变到快速车道,娓娓开口:“你明知道有些事情不如身体力行去做,光说有什么用。”   她愣住,一向满分的理解能力让她立马get到陆嘉时的意思:言语上劝他少抽不如每天在他身边监督。   梁以霜装傻,扭头看向窗外,语气有些不自然,“你在说什么鬼话。”   她转移话题,“婚礼怎么在下午呀,老人不是都说下午和晚上结婚的是二婚,谢蕴是二婚吗?”   因为设计绥化那座寺庙而频繁和谢蕴打交道的陆嘉时摇头,“年轻人早就不在意这些了,你想半夜办也行,他们婚礼结束还有个after party。”   梁以霜“啊”了一声,陆嘉时闭着眼睛都知道她在想什么,于是他说:“我知道你要说谢蕴不年轻了,那你想想谭怡人还年轻。”   她偷笑,背后议论人并不光彩,于是转移话题问他:“他找你做的设计开始动工了吗?”   “疫情耽误了,不然早就竣工了。”他捕捉到一丝不正常,“你怎么知道他找我做设计?”   当初谢蕴莫名主动找上他,虽然其中牵扯着的人情关系错综复杂,还是有点不能理解谢蕴怎么就认准了他。虽然后来大事小情都是谢博文在和他交涉,但设计阶段谢蕴也参与很多。   梁以霜脸不红心不跳地扯谎:“怡人和我说的呀。”   陆嘉时“嗯”了一声,没再多说。   那天太阳刚好,还有大片的云偶尔飘过,车上放梁以霜喜欢的歌单,大多是曲调平缓的情歌,听得人昏昏欲睡。   众所周知她的歌单太催眠,每次和朋友开车出门,大家都坚决不准连梁以霜的手机蓝牙,没想到陆嘉时居然爱听。   她自己都开始犯困,捂嘴悄悄打了个哈欠,陆嘉时看到后说:“你眯一会,到了叫你。”   梁以霜不太好意思,车上只有他们俩,懒洋洋的上午,她一个蹭免费车的怎么有脸睡觉。   “睡吧,省得你吵我。”他这么说。   梁以霜感觉上眼皮和下眼皮的间距逐渐缩小,小声嘟囔了句,“谁吵你了……”   以前他就爱说她吵,可梁以霜看在眼里只接收到一个信息:陆嘉时是个死别扭。   明明受用得很,最喜欢她像小蜜蜂一样粘着他,嘴上还要说她吵。她每次佯装要走,他留她的动作又很真实。   谭怡人举办婚礼的地方不在北京市内,陆嘉时提前下高速,按照导航开到城郊,最后停在一栋洋楼的花园外,车程刚好两个小时。   梁以霜靠在那浅眠,她睡觉的样子很乖,不像清醒时喜欢时时刻刻吊着张给人看的面具,那样的她太精明,欠缺一点可爱。陆嘉时拿起手机,喜欢的女孩睡在他的副驾驶,虽然不怎么看爱情电影,但他知道这个时候应该拿手机拍下甜美的瞬间。   打开相机,他刚要对准梁以霜,透过车窗看到远处还有一栋纯中式的主宅,眼前的洋楼他停车时就瞟了几眼,民初的风格,中西结合得有点生硬,不够和谐,但那栋主宅吸引了他的视线。   轻度近视的人大多不会一直戴着眼镜,那么熟练掌握的技能就是用手机相机放大观看,他两只手指在屏幕上推了一下,屏幕上出现的就是远处的建筑,看了几眼又觉得不够尽兴,想幸亏今天出门早,还可以进里面看看,再拍几张照片。   两分钟的时间里,梁以霜已经感觉到车子不再行驶,缓缓睁开眼,就看到陆嘉时举着个手机对准自己……的旁边。   她扭头顺着陆嘉时视线的方向看,立刻就明白了他这个奇怪的姿势在干什么,语气无奈,“陆嘉时,好看吗?”   陆嘉时收回手机,有些尴尬,毕竟他打开相机的初衷是为了拍梁以霜,这下人都醒了,他什么都没拍到。   梁以霜则想到以前每次和他出去玩,回去之后不论是手机相册还是相机内存卡,她梁以霜和当地的特色建筑各占半壁江山,也数不清楚谁更多或是更少。   还记得有次参观一栋旧式的院落,两院之间相通的位置设计了个巧妙的小天井,梁以霜一抬头就看到满目碧空如洗,举起手机打算拍张照片。   陆嘉时当然也在拿相机拍,拍完看到梁以霜以一个奇怪又危险的姿势向后仰着拍天空,陆嘉时笑不可支:“你在干什么?”   梁以霜答:“我想把这个天井也拍进去,你扶着我点儿,我感觉我要摔倒。这个是天井,对吧,你上次告诉我的……”   陆嘉时利落地把人捞了起来,拿出自己的手机背面朝向天空,手放在很低的位置,人也不用弯腰,就正常立在那里。   “你是猪头吗?像我这样拍。”   他按下下音量键,然后收回手机打开那张刚拍的照片递给梁以霜,梁以霜低头一看,果然拍到了天井与天空,且构图看着还真不错。   “我怎么没想到这么拍?我们嘉时哥哥好聪明啊……”   陆嘉时憋笑,“是你太笨。”   ……   出示邀请函进去之后,就是在外面隐约可见的露天花园,已经摆好了座椅和甜品台,还有一些工作人员在处理细节的装饰。   陆嘉时先看到谢博文,因为梁以霜在身边就没叫他,反而谢博文主动凑过来,“哟,我还以为你要下午才来,一会一起吃点中饭?”   陆嘉时就差把“真的很讨厌谢博文”写在脸上,闻言不置可否。梁以霜看到谢博文在筹备婚礼事宜,后知后觉到他姓谢,本想问他和今天的新郎是什么关系,谢博文已经先一步招呼她。   “霜霜,咱们上楼,秦昭在呢,还有我的准、婶、婶。”   他最后三个字讲得咬牙切齿,梁以霜在心里扭这个关系,他的准婶婶是谭怡人,那他就是谭怡人丈夫谢蕴的侄子?可谢博文明明和自己同龄,辈分降得太惨烈,看来咬牙切齿也是有理由的。   谢博文带她和陆嘉时往里走,陆嘉时耿耿于怀他叫的那句“霜霜”,一个字都不讲吃闷醋,梁以霜语气俏皮地和谢博文打趣。   “我和怡人是朋友,和谢蕴不熟,那辈分从怡人这边算,你也成我晚辈了呀?”   谢博文扯了个苦笑,“行,我错了,我那会还想泡梁阿姨,我有罪。”   梁以霜也被他逗笑,两个人一起你一句我一句地插科打诨,大概因为周围的气氛太喜庆,衬得人心情也好上几分——除了陆嘉时。   大概是整栋洋楼最大的一间房间,里面都是复古的装潢风格,欧式与中式的界限不分明,进去之后发现房间有点乱,人也很多。   不止有秦昭和谭怡人,新郎官谢蕴也在,还有秦昭男朋友、谭怡人父母、妹妹。谭怡人还没换上婚纱,她孕肚已经六个多月,隆起很明显。   互相打了个招呼,梁以霜对这种人多的场合熟门熟路,但陆嘉时不大喜欢。谭怡人看着谢博文带两个人一起进来,对着他们就问了句:“复合了?”   没等梁以霜说“没有”,陆嘉时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她满脑子问号,恨不得摇着他的小脑袋瓜问一问:你嗯什么嗯?你听清她说什么了吗?   很快陆嘉时就借口抽烟离开房间,谢博文跟着一起,紧接着房间里的男人都在陆续出去,谭怡人父母也打算吃点东西,就剩下梁以霜、谭怡人、秦昭,还有个谭怡人的小妹妹,看着像个高中生,单纯得有点过头。   谭怡人频频看电脑,检查下周上线的一部短片,秦昭劝她消停会儿,凡事不急这一天。很快两个人又“同仇敌忾”,催梁以霜交稿,负责内容方面的小妹妹已经不好意思再催她。   梁以霜说:“我本来打算今天在家里写稿,陆嘉时大清早非叫我来……”   秦昭说:“他叫你,已经住一起了?”   “没有……”   谭怡人感叹:“速度有点快。”   梁以霜放弃解释,“嗯,没错,是这样。”   后来有侍应生给他们送上来食物,几个人偶尔闲谈,谭怡人的妹妹逐渐靠近梁以霜,她早就察觉到。   没想到小姑娘开口第一句就打她个措手不及,讲不太流利的普通话,“可以给我那位哥哥的WeChat嘛?”   梁以霜一口水差点喷出口,“你成年了吗?”   虽说她和陆嘉时已经没关系,可惦记陆嘉时惦记到她头上,梁以霜总觉得不太舒服,哪怕直接去找陆嘉时她也无所谓。   “我已经可以登记结婚。”   不远处正在吃甜点的秦昭没忍住发出嗤笑,谭怡人对上梁以霜投来的目光,眼神闪躲。   梁以霜叹气,“说实话,我也没有他微信。”   小姑娘明显觉得她在编谎话,“OK,我等下自己找他要。”   还要安慰他,“你放心,我只是礼貌社交,暂时不会破坏你们。”   可以,比梁以霜更爱交朋友的人出现了。她看着眼前嫩得出水的年轻小妹妹,总觉得心里梗着,又想不到具体的原因。   而陆嘉时和谢博文一起在阳台抽烟,谢博文大学辅修过一点建筑学,两个人谈了几句脚下的洋楼,也算那个时代遗留下来的珍稀建筑了,虽然有缺陷,但胜在保存得很好。   他知道谢博文外表不正经,但心里有谱,谢博文和梁以霜这种在人际关系方面无比玩得开的人就是喜欢玩笑,他吃醋归吃醋,不至于不识好歹。   谢博文抽完自己的又要了陆嘉时一支,他抽的是款爆珠烟,他们这个年纪的男人虽然不算老,但也不是毛躁的小年轻了,很少会见到身边同性抽爆珠。   谢博文用手指捏破爆珠后点燃,语气有些嫌弃,“你怎么买这烟?”   陆嘉时看他动作,收回烟盒,“我直接抽的。”   他也认为咬破爆珠后的烟味道奇怪,反而开始嫌弃谢博文。   谢博文抽了一口,感觉烟味确实化解很多,挠痒痒似的。   没再追究烟的问题,他用手肘推了推陆嘉时,“我可是看得出来,你刚才回答谭怡人的时候,梁以霜那表情可不像跟你复合了。”   陆嘉时冷笑,“就你有眼睛和嘴。”   谢博文没脸没皮地笑,“不白蹭你的烟,说真的,追女生这事儿你不问我,那不是浪费资源吗?”   “……”陆嘉时居然觉得有那么一点道理,“说说看。”   这下谢博文笑得更夸张了。   ※※※※※※※※※※※※※※※※※※※※   目前的频率是更2休1。   这本偏日常,就慢慢讲故事吧,也快冬天了。   Chapter 11   婚礼就在花园里举行,没有伴郎伴娘,也没有花童。除了两位主角只有一位上了年纪的证婚人,和戏份极少的司仪。   据说证婚人是谢蕴的一位长辈,貌似是叔伯,头发都已经花白。   座位并不像传统婚礼那样固定,大家随意就坐,梁以霜和陆嘉时选在最末排,很低调。   七月末她在北京收到请柬的时候,谭怡人的肚子已经不小了,梁以霜再三确定婚礼是定在今年的八月中旬,而不是明年。   可孕期不止肚子大,谭怡人一张平时看起来冷漠到有些刻薄的脸居然也挂上圆润,或许是水肿。梁以霜爱美如命,不像秦昭是不婚主义,她坦然承认自己对婚礼有向往——但向往之中一定不能是挺着大肚子穿婚纱。   不容许自己有一丝一毫的不美丽,被小孩子夺走也不可以。   谭怡人穿一条旗袍款式的婚纱,裁剪贴合显得孕肚更明显,还有鱼尾的拖地裙摆,客观说真的很美。   偏西式的婚礼仪式,但她并没有挽着父亲的手臂,自然也没有父亲把她交到谢蕴手里的仪式。   虽然梁以霜没有父亲,她也觉得有趣,因为婚礼前最后一次顺流程的时候说到这个,谭怡人的见解是:我太受不了这个交接一样的仪式感了,不管我领没领证、办没办婚礼,我都是我自己,不属于我父亲,也不属于另一个男人好吧。   她就这么带着肚子里的孩子和谢蕴举办了简单的仪式,好像因为等了一下午的缘故,观众心里总觉得过程太短暂。   新人登场、证婚人宣读誓词,交换婚戒、新郎新娘拥吻,礼成。   司仪都要感叹这份钱赚得太容易。   期间梁以霜分外沉默,陆嘉时注意到了什么也没说,宣布礼成的瞬间大家都在鼓掌,那时候夜幕四合,周围浪漫的灯带亮起,好像从日光到月光都在为证。   梁以霜先是在鼓掌,没两下就忍不住捂住口鼻,双手凉得反常。倒也不至于想哭,只是觉得那种刚刚好的氛围笼罩着自己周身,情绪洋溢到一定程度,满心都是触动。   她想如果将来有机会,她的婚礼也一定要做到这样“刚好”,刚好符合他们的心意,而不是为了给别人看的一种作秀场面。   感动的瞬间过去之后就变得现实,她想她这辈子恐怕都不会结婚了,沈辞远又不能娶她。   陆嘉时小心开口问她:“……你喜欢?”   梁以霜没听到。谭怡人要抛捧花,她工作室的几个小姑娘都抢着占好位置,谭怡人非要把秦昭拉进抢花的阵营,她是孕妇,就是可以横行无阻,没人敢反对。   新娘子又把眼神锁定最末排的梁以霜,梁以霜笑着摆手拒绝,可谭怡人的眼神挂着鼓舞,在渐凉的夜里散发着无声的暖流。   天一黑人就容易变得脆弱。   陆嘉时在心里蓄谋和她的婚礼,走马灯一样地发散各种想象,梁以霜在这个时间里错失了捧花。   好像因为一开始就做好了不会抢到的打算,所以内心并没有多少惋惜。   她回到座位后看了眼低头出神的陆嘉时,想到对一个人的迷恋大多离不开人本身的特质。比如她读过的一些故事,有人偏爱年长宽厚的老男人,因为他们自带洗尽纤尘的超脱感;有人偏爱颓丧不得志的穷男人,因为他们清苦困乏,情爱最富足。   梁以霜喜欢沈辞远,沈辞远并非以上两种,他身上的特质是固执的生命力,心底里蕴藏着奇思与葱绿,让她想要一一探寻。   而陆嘉时则是因为,她在他身上感觉得到沈辞远同样的特质,诗意一点地说,初见陆嘉时的感受就是“倾盖如故”。只为了一张脸和他在一起三年的话,梁以霜自认为没那么肤浅。   瞥到陆嘉时的双眸好像在夜色中挂上了忧郁,应该怪罪月与夜,或者眼神多情的梁以霜。   她思绪回到大二那年秋天,洋白蜡黄得彻底,想必不久就会抽成枯枝,她从学校最南走到最北,找到陆嘉时上课的教室。   那门课是在一间小型阶梯教室,高校的上课记忆和影视剧里不同,没有动辄上百号人的大教室,反而大多是最小的房间都坐不满。   也没有勤奋好学的学霸挤满资历深的教授课堂,大家大多自顾不暇,点名还会发现有逃课选手,人数只少不多。   他脸上挂着彩,什么药也没用,那天和体院篮球队打架的事儿刚平息下来,围观群众也从一开始的口耳相传逐渐失去讨论的热情。   她亲自给他送药,口服外用一应俱全,每个药盒上面还贴着便利贴,上面写着简要的用药注意事项。   陆嘉时坐在最边缘的座位,他不喜欢自己右手边有人,影响他记笔记。   梁以霜冷不丁地出现在他旁边,把陆嘉时吓了一跳,低声问她:“你来干什么?”   塑料袋窸窸窣窣的发出声音,被她从下面递到他怀里,长发还不小心扫过陆嘉时手臂,她表情神神秘秘的,好像献宝。   说话声比他还小,呵着气音,“给你送药呀。”   陆嘉时皱眉,对于她的好意不知道该给出怎样的回馈,那时候他还不知道眼前的人就是他们和体院篮球队打架的“万恶之源”,如果早点知道他或许就会对梁以霜再冷漠一些。   那堂课的老师是周复椿周教授,也是陆嘉时后来长久的恩师,履历丰富,最著名的tittle莫过于曾荣获普利兹克建筑奖。周教授很欣赏陆嘉时,上课的时候难免多注意几眼,骤地发现多了位漂亮的姑娘,笑容挤出了皱纹。   周教授调试PPT,随口打趣:“陆嘉时,你这一受伤女朋友都有了?”   陆嘉时愣在那,下意识看旁边的梁以霜,发现她同样眼神促狭地看他,还有其他同学的视线齐刷刷扫过来,他已经感觉脸皮从里到外开始发烫,可梁以霜就跟没事人一样。   对她来说不过是小场面。   陆嘉时回头看周教授,摇摇头,“不是。”   他没看到梁以霜有些失落地假笑。   周教授为人并不严苛,课堂气氛还算活跃,姚松嗓门大,主动开腔,“老师,他们八字才有一撇呢,你别催。”   陆嘉时冷眼射向姚松已经来不及,梁以霜笑得更深,周教授准备开始上课,语气略微认真了些许,发出邀请:“欢迎你们带男朋友女朋友一起来上课,但是要尊重我的课堂。”   同学们都笑着回应“好”,陆嘉时低头翻书,用余光偷偷瞥梁以霜的动作,发现她也在翻书,只不过里面都是英文,显然是在做自己的事。   自然谁也没注意到陆嘉时放在桌板下面的手正在下意识地抠弄笔帽。   那节课陆嘉时上得并不自然,他已经习惯右边是空位,这下多了个梁以霜,梁以霜认真的时候还是很安静的,更别说课堂上不能讲话。   他总怕碰到她,眼神自然频频瞟过去看,实在是有些局促。   下课铃声响起的瞬间如释重负。   周教授先走出教室,同学们也在陆陆续续地离开,陆嘉时等梁以霜起身——她坐在外侧,他从另一边出去的话需要等的人更多。   梁以霜站起来,陆嘉时也跟着站起来,想她下一步就要走出座位,座板已经弹了上去,脚下的位置宽裕很多。   她却反其道而行,凑近陆嘉时,他下意识后退,险些撞上身后的人。   梁以霜笑得得意又俏皮,歪头问陆嘉时,“你总看我干什么?”   她居然发现了他在看她,亏陆嘉时还以为她在认真做功课。   陆嘉时扭头避开她咄咄逼人的视线,“让我出去。”   梁以霜见好就收,让开了位置,“要不要一起去吃饭?”   她微信和姜晴的聊天框已经编辑好“不和你一起吃饭了”,如果陆嘉时答应,她就会发送过去,陆嘉时不答应,那就继续照原计划和姜晴一起吃饭。   陆嘉时拒绝得彻底,他觉得和姚松一起吃更好。   可姚松很有眼力见地拉着几个男生先走,还不忘和陆嘉时说拜拜,那是他第一次觉得姚松被收买。   他们一起下楼,午饭的下课时间走廊和楼梯十分拥挤,梁以霜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碰到他,摩擦得她一头长发开始起静电。   不知道有没有电到陆嘉时,走出教学楼的一瞬间好像空气都变清新,陆嘉时像是想通什么,突然转身问梁以霜:“你在追我,是吗?”   梁以霜不答反问,“你要拒绝我吗?”   陆嘉时在心里叹气,从她不立刻要他微信、而是在深夜直接发送申请开始,他就应该知道这个女生不简单。   “我先问你的,你说清楚。”他试图让她也认真起来。   梁以霜心想,看来时候未到。   打太极的话术她也擅长,“我才认识你多久呀,直接追你多冒失,你不知道那句话吗,一见钟情都是见色起意,我不是这样的。”   她郑重地说,“我呀,就是想和你做朋友,不过分吧?”   陆嘉时松一口气,他不知道这是狩猎的技巧,就像狼叼住一只羊,或者猫咬上老鼠,它们喜欢松松口,再猛然用力,猎物都不知道自己到底什么时候就死掉。   那天他们很快分开,梁以霜故作轻松地和他道别,去食堂找姜晴一起吃饭。陆嘉时则去找姚松,她不主动的话,他们就连吃饭都不在同一个食堂。   陆嘉时带着她再次塞到他怀里的药,总觉得沉甸甸。父母离婚之后他跟母亲一起生活,和父亲放养哥哥陆嘉见不同,母亲对他成长过程中的每一步都规划得仔细,或许也可以算作另一种程度上的关切。   她或许是在跟父亲暗里较量,可惜少了一点妈妈该有的温柔细腻。陆嘉时印象里自己每次头疼脑热好像都是生挺过去的,母亲齐韵只喜欢在生意事上注重细节。   多年以后陆嘉时感慨,她送他第一份“礼物”是整袋的药,好像在暗示:陆嘉时,我要来伤你的心了。   他们是大二那年入冬第一场雪当天在一起的。   在那之前的整个秋末,柳树抽成枯枝,银杏叶黄澄澄地落满地,梁以霜攻略陆嘉时。   哦不,用她的话说,是在和他做朋友。   他从小到大也没有过交好的女性朋友,陆嘉时在对异性的情感方面晚熟得不像话。而少年时代也遇到过一些对他穷追猛打的小女孩,真的是小女孩而已,她们不讲策略、横冲直撞,陆嘉时并不舒服。   梁以霜懂得徐徐图之。   他不知道朋友之间这样是不是正常。   那天刚打完球,赶上饭点准备去吃饭,路过操场最近的那间小卖部,姚松喊渴——今天篮球场旁边卖水的大哥偷懒没来。   男生们火力旺盛,都穿着篮球服,还有几个队友居然买冰镇矿泉水,那大概也是年度的最后一波冰水。   陆嘉时养生,老老实实买瓶常温的,除去先走的同学,他和姚松还有几个人坐在门口台阶上喝水,略作修整。   梁以霜路过,真的是路过,姚松私聊她说在和陆嘉时打球,她忙着安排社团接下来的巡院纳新,没时间去看陆嘉时。   没想到从校学生会办公室出来后居然偶遇,确实离得也近。   她脚踝已经被冷风吹得冰冷,幸好不至于冻到发红,那样影响美貌。看到陆嘉时坐在门口,她就走了过去,低头看手机的男生丝毫未察觉危险到来。   姚松和她打招呼,梁以霜礼貌回应,“我赶紧出来吃口饭,一会还得回去帮他们排表,不跟你多说。”   陆嘉时抬头看她,梁以霜笑着说“hello”,他点头,没多说话。   她好像真的有事要忙,走进小卖部买了瓶水溶C就出来,甚至没有和姚松陆嘉时说拜拜。   或许她说了。   只和陆嘉时说了。   他正低头看周教授发来的消息,前两天交上去的方案有点问题,突然感觉裸露的小腿传来一阵短暂的痒,他视线移过去就看到一抹缀着碎花的黄色纱裙裙尾。   不是风,是她拂过他,温柔又撩人,不知有意无意。   陆嘉时顺着那抹黄色看过去,梁以霜的背影,长裙上方是同样薄纱材质的衬衫,长发搭在背后,微有些卷。   她头也没回,好像无意。陆嘉时心里却被山雀啄了一下,骤然收紧,又很快放松下来。   他不知道那种感觉就是“心动”。   他们在一起之后陆嘉时为这一幕问过梁以霜。   她笑得像只狡黠的狐狸,一双杏眼灵动多情。   “陆嘉时,我当然是故意的呀。”   ※※※※※※※※※※※※※※※※※※※※   实际上普利兹克建筑奖得主目前在国内只有王澍老师一位。   Chapter 12   花园里的人们开始走动起来,一些年长的来客正在跟新人寒暄,少不了耽搁一阵时间。而诸如梁以霜陆嘉时这些新郎新娘同龄的朋友仍旧坐在那闲谈,等待入夜开始的after party,那是年轻人的场合,头发已经开始斑白的叔伯阿姨肯定不会参与。   梁以霜正在兀自出神,蓦地感觉到肌肤相触,“啪”的一声——是陆嘉时覆上了她的手。   她好像在漫漫回忆的沙洲里踽踽独行的苦僧,眼前忽然明亮一颗指引方向的北斗星。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她选择遵从自己的心意,又用另一只手回握住了他,两个人谁也没看谁。   如果说他先摸上她的手,是梁以霜始料未及的,那梁以霜的回应让陆嘉时也很错愕。   他的手不够温热,仅仅比她凉透的冰手要好上那么一些,陆嘉时以前最不愿意见她着凉,此刻当然心疼。   他用双手包裹住她的,细微地摩擦,试图捂热。梁以霜始终低着头,他不知道她的表情是怎样的,只能猜测她刚刚一定在想事情,或许是并不愉快的记忆,把自己锁在了原地。   脑海里的第一想法是沈辞远,他也差点说出口,话到嘴边咽了回去。   周围有些吵闹,他声音低柔,问梁以霜:“你在想什么?”   她摇了摇头,陆嘉时脸和心都沉了下去,认为是沈辞远的想法更加根深蒂固。   可给她暖手的动作还是没停。   直到提着裙摆的女孩跑过来,说是女孩不恰当,她已经拥有了女人的曼妙身段,只不过五官带着从未承受过生活苦难的天真。   是念怡来找陆嘉时,谭怡人那个妹妹。   他同样把她当做小妹妹,力所能及的事情自然都愿意帮忙,更不用说仅仅是添加微信那么简单。   可小姑娘眨着一双眼睛看梁以霜和陆嘉时紧握在一起的手,让她意识到他们如今的身份不合适这么亲近。她骤然撤出自己的手,陆嘉时回头看了一眼,没说什么。   两个人互相添加了微信,念怡的父母走过来,准备带上她离开,小姑娘甜笑着和陆嘉时说拜拜,还礼貌带上梁以霜。   “哥哥姐姐,Bye-bye!”   陆嘉时也忍不住扯了个笑,和她道别。梁以霜冷脸坐在那一动不动,很少这么失礼。   实话说,她嫉妒念怡,或者说嫉妒念怡这一类人。   她们有健全、富裕又和睦的家庭,永远都不会懂得愁滋味,仿佛老天爷都舍不得对她们施加任何一丝不幸。   而随着大学毕业后已经工作两年,梁以霜逐渐意识到自己越来越远离少女时代。   大多数女性都不太能完全平常心地去面对比自己年轻的女孩,这是常态。她一向坦诚,没什么不敢承认。   陆嘉时看她沉默,主动找话题,“没想到谭怡人的妹妹是这样的。”   性格差别太大。   梁以霜冷冷开口,“是啊,比怡人可爱多了。”   陆嘉时心里想:谁都没有你可爱。   可他本来就说不出口这种嘴甜的话,更别提周围都是人,限制了他表达的环境。   于是憋了半天才说出一句:“还好。”   梁以霜凉飕飕瞥他一眼,没再说话。   他们稍晚一些回到酒店,谢蕴把整间酒店都包下来,承担参加婚礼宾客的食宿。   梁以霜心里忍不住担心小白,她忽视了婚礼在傍晚举办,喝了酒之后肯定没办法开车回去,要在这里留宿。虽然家里有自动喂食器和饮水机,但上午出门的时候小白在睡觉,睡醒之后发现她不在且一夜未归,应该会失落吧。   养宠物的感觉不亚于养小孩。   陆嘉时看她依旧情绪不高,自己也越发缄默,从前台拿完房卡之后两个人无声坐电梯上楼。梁以霜以为会有两间房,出电梯之后看陆嘉时没有给她房卡的意思,她也没主动要,他有绅士风度,一定是要先送她到房间。   是间套房,没想到他直接跟她一起进去,转身关上了门。   梁以霜用疑惑的眼神看他,陆嘉时伸手给她看唯一的房卡,语气也有些无奈,“我说了我们两个的名字,就只给了这一张,应该是谭怡人安排好的。”   梁以霜没怪他,直接往门口走,“我去找前台说。”   她没看到陆嘉时眼神里瞬间闪过受伤,他伸手的动作很急,没控制住力度,强行把她拉了回来。   “别去了。我睡沙发。”   他拿到房卡的瞬间就是这么决定的,陆嘉时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的花花肠子。   梁以霜扭头一看,沙发还算宽敞,幸好不是小到成年男人都躺不下,可她对于这样的决定心里还是过意不去,明天他还要开车,这样太委屈人了。   “说一下就好了,这么大的酒店一定有空房,干嘛要委屈自己睡沙发?前台讲不明白我还可以找怡人,她……”   陆嘉时直接打断她,语气不悦,“梁以霜,你不觉得麻烦?我说这样就很好,又没让你睡沙发,还是你担心我对你做什么?那你想多了。”   她太执着于再开一间房,忽略了自己接连的拒绝让陆嘉时很没面子,或许还有挫败,总之没什么好的作用。   他意识到自己刚刚讲话太烦躁,很快克制住,松开梁以霜的手臂之后轻轻推了她一下,“很晚了,你先去洗。”   梁以霜知道他心情不好,站在那转身看他,几度试图开口。陆嘉时只短暂对上她的眼神就错开,那是她每次做错事说错话惯用的表情,带一点点刻意的委屈。   他知道她是装的,她的伪装能够做到收放自如。   可他一点办法都没有,语气变得刻意温柔,“没有生气。”   他开始脱掉束缚的西装,“真的没有生气,明天我们早点回家,还可以过个周末,好吗?”   其实明知道他的脾气不可能去得那么快,但听到这些话让她心里好受许多,她有时候自私到卑劣。   快走到浴室,陆嘉时已经坐在沙发上准备开电视——房间里太安静,他怕尴尬。   梁以霜扒在门口看他,叫了一声,“陆嘉时。”   陆嘉时回望过去,四目相对,她发出了个娇憨的笑,“陆嘉时,你真好。”   他瞬间觉得头疼,并非生理性的疼,而是心理上被搅作一团,溃不成军。   咬牙切齿地回应她:“别给我发好人卡,滚。”   清楚听得到她的笑声,门被关上,几分钟后传来淡淡的水声。   陆嘉时独自坐在那,没忍住也挑起了嘴角。   她洗完裹着浴袍走出来,一边扯头顶的浴帽一边往门口走,陆嘉时想要问她做什么。   梁以霜说:“我去找秦昭借护肤品,等下就回来。”   他这才注意到她脸上的妆还没卸,点了点头,“你拿上房卡,我可能会洗澡。”   梁以霜发出了声哼表示听到,这是她在极度放松的情况下的小举动,陆嘉时也觉得气氛轻快起来。   她在秦昭的房间呆了很久。陆嘉时一开始还想等她回来,十几分钟过后默默起身去洗澡。   所以梁以霜回来的时候他并没有听到,浴室里都是水声,还有周围蒸腾出的热气,陆嘉时站在那任水流直冲下来许久。   直到听到咚咚咚的敲门声,很频繁,还有梁以霜在叫他,“陆嘉时……陆嘉时……”   那瞬间有点不知道今夕何夕的意味,陆嘉时以为是从回忆里发出的声音,始终没应。   他生日在12月31日,跨年夜,适合情侣约会。在一起后的第一个生日他们在外面开房——她要看跨年烟花,来不及回宿舍。   那时候刚确定关系不到两个月,陆嘉时什么也不敢做,梁以霜大剌剌地裹着浴袍就出来,他则赶忙钻进浴室洗澡,不确定耳朵发烫是否算害羞。   他在冲热水,明明刚进去没几分钟,好像小猫担心洗澡的主人,梁以霜不断拍门,嘴里叫着,“陆嘉时……陆嘉时……”   陆嘉时把水关上,“怎么了?”   她语气愉悦,还带着惊喜,和他分享最新发现:“下雪了,外面下雪了!刚开始下,今天是你生日,下雪了呀……”   瞬间的感觉难以形容,他觉得自己在沦陷,那种情形真的温馨太过,他独身这两年每次看到雪都忍不住回想,想到心痛。   浴室里的人始终不应答,梁以霜忍不住乱想,叫声也开始变得焦急,“陆嘉时?你在里面吗?你说话。”   陆嘉时伸手抹掉脸上的水,湿发从额头推上去,才确定现在是真的有人在门外喊他。   “在。”   梁以霜松一口气,“我叫你你怎么不理人啊。”   “没听到。”   梁以霜说:“我带了蛋糕回来,等你一起吃。”   陆嘉时“嗯”了一声表示答应。   他出去后才看到,梁以霜坐在沙发旁边的地毯上,脸上的妆已经卸掉,面前是两块法芙娜巧克力蛋糕,还有几个圆形的司康。   陆嘉时觉得滑稽,看了眼墙上的挂钟说:“晚上十一点半,你在吃下午茶?”   梁以霜歪头笑笑,看他出来之后赶忙开始动叉子,“秦昭说这家酒店的法芙娜好吃,我就顺便去楼下饼房拿了两块,侍应生告诉我司康也不错,是现烤的……”   他关注点不在甜品,“你就穿浴袍下去的?”   “对呀。”   “梁以霜,你胆子可真不小。”陆嘉时冷笑。   他不高兴,虽然知道自己没什么资格不高兴。他认为明明可以打电话让人送上来,她非要自己下去逛一圈,只穿一件浴袍,他心里不是滋味。   梁以霜有些迟钝地意识到:这个死别扭,又开始醋了。   实际上那个并未同床的夜晚还算温情,他们坐在一起各吃一块法芙娜蛋糕,梁以霜私自认为如果是一块两个人平分的话更好。因为先吃掉了司康之后,两块的蛋糕都剩了一半。   但陆嘉时是破坏气氛的一把好手,梁以霜想,如果他那晚忍住,忍住没有问起有关沈辞远的问题,是不是会更好?   可是没办法,他已经暗自和沈辞远较劲两年多了,他没办法释然。   Chapter 13   一起吃完蛋糕,梁以霜先进洗手间刷了个牙,出来之后陆嘉时陪她进卧室。   电视已经关闭,十二点也过了,房间里一片阒静。她独自钻进双人床的被子里,陆嘉时无声走到门口,帮她把灯关闭。   卧室里黑黢黢的,门口是交界线,外面暖光灯明亮。陆嘉时侧身立在那,梁以霜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憋了一晚上,即便刚刚一起吃蛋糕的氛围那么好都要分一缕神隐忍。谢博文教他追女生要注意收放自如,他收了一晚上,此时是否可以放?   不然他保证不了自己能踏实入睡,明天疲劳驾驶太危险。   陆嘉时说:“晚上那会你不开心……”   梁以霜半张脸缩在被子里,闻言愣住,听他接下来说什么。   “想他了,是吗?”   他的声音在这样温情涌动的夜里柔和得不像话,又带着让梁以霜无法忽视的小心试探和卑微哀戚。   谁说梁以霜一点都不心疼陆嘉时?她此刻就觉得心脏在被拉扯,甚至想要抱抱他。   她声音轻快,语气认真,像上启蒙英语课时对待小朋友的方式对待门口那个高大又脆弱的男人。   “陆嘉时,不是的。   “我在想你,或者说想当初的我们。”   美好的过去都值得回忆。   他明显松一口气,感觉整个身体都舒展开来,而刚刚则是在玩一二三木头人时那样僵硬。   一鼓作气,陆嘉时忍住心里的确幸,执拗问她:“那在高速上,你为什么笑?”   梁以霜不解,“我什么时候笑了?”   “你看手机笑了。”   “我没有……”梁以霜真不知道自己笑了。   她不承认,陆嘉时换个问法:“医院那天那个男人呢?”   她立刻知道他在说沈毅,“那是沈……那是他爸爸。”   今晚两个人默契地不说沈辞远的名字,即使眼下话题都在围绕他讨论。陆嘉时愣住。   “他爸爸陪你去医院,你们要旧情复燃?”   怪不得非不愿意和他住一个房间。   她原有的困意被他的胡搅蛮缠压了回去,梁以霜气到发笑,“陆嘉时,你怎么像个小媳妇一样?”   她又在避重就轻,陆嘉时哼了一声准备关门离开。   梁以霜的回答把人叫住,“没有。他不会回来了。”   陆嘉时问:“他去哪了?”   梁以霜沉默几秒,“他妈妈移民加拿大,把他带走了。沈叔自己在国内,他们离婚了,我把他当爸爸的。”   虽然,虽然是沈辞远的爸爸,陆嘉时肯定觉得如鲠在喉。可他知道梁以霜没有爸爸,不忍心说出冷漠的话。   “加拿大哪里?”   “温尼伯。”   他口是心非,“你可以去找他。”   她无声苦笑,“他妈妈不喜欢我的,不去了。”   陆嘉时放松些许,第一次觉得梁以霜不被人喜欢是件大好事。   他不再问,带上门准备离开,梁以霜庆幸终于结束话题,门还剩下一条缝隙的时候,他叫了句“霜霜”。   这是重逢后他第一次叫她昵称。   梁以霜愣愣“嗯”了一声,扫向门口已经看不到陆嘉时的身影。   “把我微信加回来吧。   “我从来没有删除过你,只要你加一下就好了。   “你可以给我发语音,我喜欢听你说话。”   男人不可能感觉不到女人在吃醋,只是看他想不想花心思安抚而已。   陆嘉时感觉到自己添加念怡微信的时候梁以霜举动不自然,可他当时不知道怎么解释。他想怪她为什么要删除自己,他什么都没做,明明更绝情的是她,反倒好像他在犯错。   这次轮到梁以霜不断地“嗯”,她心跳忽然有些加速,不知道在紧张什么,好像单删对方后被抓包的现场。   门口缝隙传来陆嘉时的声音,“那我关门了。”   梁以霜听出了声音有一点点异样,她果断反攻,“你是不是脸红了?”   “……”陆嘉时撒谎,“没有。”   那种情形下,两个人的心里都有小猫在躁动地抓,陆嘉时险些想要推门进去把她按住亲吻,而梁以霜也有“假如他冲进来我一定跳起来抱住他”的打算。   成年男女、旧日情人共处一室,不发生点什么才不应该。   她无声地等,陆嘉时攥住门把手做心里斗争,他还是绅士到有些保守,想到自己说好了要睡沙发,绝不能趁着双方情绪脆弱的时候就得寸进尺。   他闭上眼再睁开,“晚安。”   梁以霜不知道为什么感觉松了口气,或许是源于幸好没什么,如果脑海里想过的真的发生了,陆嘉时这种纯情男人,一定要让她负责,而她负责才是最大的不负责。   “晚安。”   卧室内彻底归于黑暗,梁以霜容易马虎,以前诸如生活上的一些细节的事情都由陆嘉时来做,比如刚刚他亲自拉好窗帘,不留一丝缝隙。   梁以霜忍不住想,如果窗帘没拉严,照进来一束月光多好,那样不至于让她一个人躺在这张大床上太过寂寞。   可她整个人浸在柔软的床褥间,一动都不想动。被陆嘉时带走一点点困意导致延缓了进入睡眠的过程,她忍不住想到沈辞远——不用想陆嘉时,因为陆嘉时一定想她,他会出现在她的梦里。   和沈辞远的故事说起来太长,久远的故事从心底里刨出来的感觉不亚于受伤的疼痛。   她和姜晴是小学同学,初中和高中并不同校,考上同一所大学是两个人共同努力的结果。其实在漫长十余年的少年时代,他们一直是三个人的。   还有一个就是沈辞远。   小学三年级,沈辞远转入梁以霜和姜晴所在的学校,和她同班。那时候沈毅和戴梅都在温尼伯,沈辞远由爷爷奶奶照顾。   第一眼见到沈辞远没什么深刻印象,三年级的小朋友,大家都稚嫩得不像话,只记得他被班主任领进门的时候,背着一个黑色的斜挎书包。零几年,同学们大多老老实实背双肩,土土丑丑的样式,沈辞远的出现有一点点特别。   但是梁以霜并未多关注,她从一年级开始就是班长,不仅成绩好,也是同学家长之间公认长得最漂亮的小丫头,在这些光环围绕下她显得过分骄傲。   和沈辞远同班半个学期他们两个也没有交集,梁以霜当时只记得班级里有个新来的转学生,又瘦又矮,比她还矮,最关键的是白得不像话。姜晴还和她说过:那个沈辞远怎么那么白?   三年级的小女孩有了一点点美丽的烦恼,姜晴甚至回去问她爸爸:自己长大了会不会变白?   梁以霜心里知道沈辞远不仅比姜晴白,也比她白,可能因为他长得还不错,白得很好看,小孩子的审美很容易受引导。她心里嫉妒,但表面上要装作不屑:我妈妈说女大十八变,我们会越变越好看的。他也就长得白,个子那么矮,给你选你要哪个?   姜晴认真回答:我想要皮肤白,那样才漂亮。个子矮一点也没关系。   气得梁以霜直翻白眼,只能狠狠留下一句:男生又瘦又矮,肯定要被欺负的!   一语成谶,她和沈辞远就此开始。   沈辞远母亲戴梅是高知女性,不像梁淑玉高中都没读过就未婚先孕,她后来见过戴梅几次,坦诚地说,梁以霜很怕戴梅。她气质太好,因为自身的学历和经历总显得高人一等,并不是这种优越让人厌烦,梁以霜只是觉得自惭形秽。   童年和少年很长一段的时间里,她为有梁淑玉那样的母亲而自卑。   当年戴梅到温尼伯的一所大学任教,沈毅自然带着沈辞远一起过去支持妻子的事业。沈辞远并不适应温尼伯的生活,才独自回国和爷爷奶奶一起,沈毅夫妻俩打算等他懂事之后再接他过去。   梁以霜严重怀疑沈辞远是因为太过瘦小而在国外饱受孤立,不得不回国。   那天刚一放学姜晴就被接去戏曲学校,梁以霜独自走出校门,路过小胡同看到几个五六年级的小混混把沈辞远堵在里面,她是先注意到掉在胡同口的书包才想到是他。   梁以霜扎着马尾,额前的每一根碎发好像都写着高傲,她拿出老师不在班级时管理纪律的严厉语气,对着里面喊:“你们在干什么?”   小混混手里攥着从沈辞远那抢来的零食,齐刷刷看向梁以霜,表情都很猖狂。梁以霜也一眼就认出来是高年级的那几个学习极差又横行霸道的男同学。   她也害怕,心跳到嗓子眼,稳住场面全靠强装镇定:“我警告你们,赶紧把东西还给人家!”   手臂上还挂着两道杠,在对方问出“你谁啊”之后,梁以霜硬气地亮出“身份的象征”,“我是他班长!我知道你们几个叫什么,你最好快点把东西还回去,不然我现在就告诉老师。”   几个男生被梁以霜唬住了,还有胆子大的问:“老师都下班了,你骗谁呢?”   “我们班今天最后一节是班主任的课,你不信我现在就去叫她!   “快点放下东西,我记住你们了,明天肯定叫你们家长来学校。”   男生把东西丢在沈辞远脚边,嘴里骂着脏话走出了胡同,他们都比梁以霜高出大半个头,有一个路过她身边还撞了下她肩膀。   梁以霜的骄傲不容许自己被这么轻视,她生气地吼过去:“你们不许再欺负三年二班的同学!我是班长,我们班主任是张京平,她不会放过你们的!”   好一出美救英雄,还是假的班主任张京平的威,校服外套系在腰间的男生走远,沈辞远捡满地的零食,装零食的塑料袋早就被扯破,他又跑到胡同口拿回书包,拍了拍上面的灰之后把零食装进去。   梁以霜那天除了害怕就是感叹:沈辞远零花钱好多啊,他买好多零食,塞满了书包。   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沈辞远已经把身上的灰尘都扫干净,忍不住疑惑问她:“你傻站着干什么?都不帮我捡一下……”   梁以霜想自己救他已经是阿弥陀佛,还要帮忙捡零食不成。实际上心跳个不停,后怕到还在细微地颤抖,可她当然不能说这些,她说:“你得反抗。”   沈辞远很现实,他其实比同龄人都成熟,“我打不过他们。”   梁以霜一副嫌弃的表情,“那你吓唬他们,你就提班主任的名字,张老师很凶的,他们一定被张老师代过课,知道了吗?”   他还笑得出来:“知道了,班长!”   梁以霜气鼓鼓地往家走。   沈辞远一路跟着她。   直到小区门口,他拽住她身后的双肩包,明明个子还没梁以霜高,力气倒是比她大,扯得梁以霜一个踉跄。她刚要开口凶他,沈辞远就拉开了她的书包拉链,再把自己的零食都往里面塞。   梁以霜脸蹭的一下就红起来,“你干什么?”   “都给你,谢你的。”   梁以霜拒绝,“我不要,你拿走。”   他塞完就跑,梁以霜总不能把零食丢在原地,只能满脸凝重地抱回家去,还要偷偷塞到柜子里,怕梁淑玉看到质问。   后来的故事是“狐妖报恩”,他开始三天两头地给梁以霜买零食。   三年级的沈辞远像个瘦猴一样,梁以霜抓不住他,每次把袋子塞到她怀里就跑,梁以霜很苦恼:她觉得沈辞远喜欢她。   她还那么小,就要承受被追求的烦恼,她一定不可以谈恋爱,梁淑玉不止一次说早恋会耽误学习。   比起比自己还矮、白得秀气的沈辞远,梁以霜果断选择双百分。   她把零食分给姜晴,姜晴说爸妈不准她吃辣条,对嗓子不好,又很真实地拿走几袋薯片,梁以霜故作老成地摇头。   她又开始跟沈辞远讲道理。   她劝他不要总买零食:你比女生还矮,课间操站在班级最前面,你还这么喜欢吃零食,难道要靠女生保护你一辈子吗?   沈辞远把斜挎书包换了个方向,省得撞到她,语气不太在意:我爸妈长个子都晚,他们说我最早也要到高中才能长,我不急。   梁以霜恨铁不成钢:我妈还说吃零食会发育不良呢。   这点沈辞远赞同,连连点头:我不吃了,我所有的零花钱都买给你了。   她气得提高分贝:沈辞远!你上高中肯定也比我矮,和美术老师一样矮!你长不高了!   一周也难见一次面的美术老师是个矮小的男人,成为了梁以霜嘴下的炮灰。   那时候沈辞远是什么反应?   他没什么反应,不咸不淡地笑了笑,满脸孩童的傻气。他只觉得梁以霜漂亮,牙尖嘴利的可爱,她说什么都行,他不在意。   只不过等到他们长到高三那年,沈辞远伸手就能轻易摸到梁以霜的头,他总喜欢这样,梁以霜怀疑头发太快出油都是他的杰作。   在梁以霜冷眼注视下,沈辞远没心没肺地笑,十分得意,“当初谁说我和美术老师一样高?霜霜,你现在得跳起来打我了。”   ……   梁以霜把自己整个头裹在被子里,不确定眼角的湿润是不是泪水,她只觉得心痛,那种美好的过去再难重现的痛。   她想他。   深夜里的抑郁情绪像身体里长出无数只小虫在啃噬灵魂,内心抽搐着疼,仿佛下一秒就要死去,什么时候浑浑噩噩入睡都不确定。   而陆嘉时躺在沙发里,拿出了手机打开微博,习惯性搜索松本清霜的名字,他不懂她的新ID为什么多了个2018,虽然他们在2018年分手,但他不够自信这个2018与自己有关。   映入眼帘的是昨天上午更新的微博:以前认为“梦到的人醒来就要去见他”这种说法有点浪漫,现在发现,他就那么轻易出现在你面前,浪漫程度更胜一筹。   他忍不住频繁眨眼,内心狂喜,确定说的一定是自己,时间也对得上。再看评论好像后知后觉她那个不自觉的笑的原因,陆嘉时放下手机,黑暗之中只有自己知道自己两边嘴角都扬了起来。   今夜他应该可以算是第三开心的人——除去两位结婚的新人。   Chapter 14   沈辞远介入了梁以霜和姜晴的生活之后,他们每天都一起出校门。确切地说沈辞远是两位女生的小跟班,怎么甩都甩不掉的尾巴,导致她和姜晴都不能聊悄悄话了。   梁以霜不止一次地说:男女有别,你总跟小女孩一起走像什么话?   沈辞远从小就爱笑:我跟着你,他们就不敢欺负我了,我可以给你买零食,我有很多零花钱……   梁以霜当着他的面白眼要翻上天。她缺乏父爱,根深蒂固地认为男人生来就要保护女人,那靠自己保护的沈辞远实在是太不“爷们儿”了,她自然嫌弃他。   更别说她总觉得自己像是在做他的保镖。   梁淑玉上夜班,她邀请姜晴到家里一起吃塞满柜子的零食,那是她无意拥有的富足储蓄。   姜晴听到后直摇头:我没觉得呀,沈辞远就像小姑娘似的,你就当他是女同学保护他一下,更别说他还给咱们买零食呢。   姜晴这么说是因为她父母从来不准她吃零食。梁以霜的表情更加嫌弃了,比起这两个傻姑娘傻小子,当时的她实在是早熟。   高中毕业之后,她和沈辞远确定恋爱关系,那时候的沈辞远已经长到一米八五,常年打球和户外运动导致皮肤黑了两三个调,不至于黑得离谱,但肯定没有小时候那么白。   最关键的是梁以霜伸出手臂和他对比,很明显她更白一些。女孩的小心思得到满足,沈辞远看在眼里,故意夸张地说什么“我们霜霜最白了”、“霜霜是人如其名的冰雪美人”、“霜霜不会白到透明吧”,引得梁以霜满篮球场追着他打。   每每说到小时候的事,沈辞远笑得十分得意。不像大部分男生那样对自己不太辉煌的年少记忆避之不及,沈辞远就差给自己立匾修典歌颂一番。   他刚打完球满身汗臭味就往梁以霜身上倒,梁以霜故作嫌弃,推他却只用了五成力。沈辞远说:我那是策略,策略懂不懂?喜欢你的小男生多了去了,只有我敢跟着你。   她抿嘴偷笑,习惯性地给他拿纸巾擦汗,沈辞远双手装瘫,只凑过去一只头,梁以霜笑意快要溢出眼睛,温柔地给他擦汗。   他说:那帮孙子不知道抢了我多少零花钱,我把钱都用光买东西,他们就抢东西。我一开始反抗了,真打不过,受了伤回家被老太太看到急得不行。幸亏我有霜霜。   梁以霜受用得很,哼哼两声,忍不住用手戳他的头。   沈辞远继续说:前两天我还想回去打他们一顿解气来着,结果想到马上要去兵检,咱现在也算半条腿跨进部队的人了,不能聚众斗殴呀。   梁以霜点头:你别去打架,我不喜欢。   她很认真,他也认真,只是他的认真中又带着一丝调皮,是那个年纪的男孩儿特有的性格。   那天的最后记忆里,沈辞远凑近她右耳窃窃私语,呼吸打得梁以霜红了半张脸。他是无意,讲出口的话无比虔诚,是属于他们两个的终身承诺,郑重又神秘。   他说:你不喜欢的事我保准不做。   他说:霜霜,小时候你保护我,现在该反过来了。   他说:我会一直一直一直一直在你身边、保护你。   沈辞远说了多少个“一直”?   她只记得好多好多,数不过来。   然后在两颗心狂跳的背景板下,十八岁的沈辞远吻了十八岁的梁以霜,落在那侧滚烫的脸颊上,蜻蜓点水,又瞬间燎原。   那是他们的第一个吻,仓促又深刻,好像在为誓言盖章。   ……   梁以霜做了个很长很累的梦,她在一间黑暗的房间里吃零食,零食袋子堆了好多,可她一点也不快乐,又像上了发条,机械化地吞食下去。   整个肚子撑得仿佛要爆炸,可是她又停不下来,空气在变得稀薄,好像真空袋在一点点被抽干氧气——她在袋子里。   整个童年时代的梁以霜并不是个在零花钱上富裕的女孩。   梁淑玉在雪糕厂上班,只能保证让她们母女俩正常生活,不至于贫穷到要穿打补丁的二手衣服,但读小学的她确实没有机会在放学后跑进超市选购零食。   或者说是因为口袋里没钱。她唯一的资本是每次期末考试、月考、小考、甚至包括随堂测验答卷上的一百分,或者是手臂上用别针佩戴的两道杠,还要在其他同学背地里的白眼中一路骄傲地戴回到家里,因为这也成为梁淑玉在外人面前吹嘘的资本。   沈辞远曾经问过她和姜晴:你们俩每周有多少零花钱?   小学生之间的好奇心,不涉及攀比,更别说沈辞远绝不会攀比。   姜晴坦诚:我没有零花钱,我爸爸妈妈怕我吃坏嗓子,那样就没办法学戏了。   她家里有条件,和梁以霜情况大不相同。   梁以霜回答得有些扭捏:我也没有,我不喜欢吃零食的……   可她承认,小学认识沈辞远之后,或者说沈辞远开始隔三差五地给她买零食之后,梁以霜开始有了以前没有过的一种快乐。   梁淑玉不知道她的柜子里私藏了吃不完的零食。她选择妈妈不在家的傍晚或者周末,打开电视看一集《还珠格格》,上好佳薯片、AD钙奶,还有可以开出小卡片的蘑古力等等等等。   她有时会幻想自己的父亲也是像皇阿玛那样通天的人物,但她又不喜欢紫薇,因为做紫薇要被容嬷嬷用针扎,她想做小燕子——可小燕子是假格格,梁以霜也不知道小燕子的亲生父亲到底是谁。   童年时不可声张的快乐成为了她今夜的噩梦。   窒息感超出负荷的一瞬间,梁以霜叫了一声,同时睁开双眼,后背附着一层冷汗。   她起身靠在床头,卧室内没有挂钟,从床头柜上捞过手机看时间,手心触感冰凉,发现才六点钟刚过。   陆嘉时在这个时候推门而入,他光着脚踩在地毯上,表情好像比她还惊慌,“怎么了?”   梁以霜乱跳的心脏还没平缓,强撑了个笑容回答陆嘉时:“做噩梦而已。”   她觉得噩梦已经过去,目前余留的生理反应也不过是后怕和余惊,陆嘉时原地愣住几秒,好像在确定她的状况,梁以霜则作势要躺下。   语气故作轻松,只有自己知道自己在克制着颤抖,“才六点,你也回去再睡一会吧。”   陆嘉时却没离开,反而走到床边。这张床本来就大,被子更大,梁以霜睡觉不算老实,半节被子已经垂落拖地,他轻松提起来,拍了两下之后放在床上,再帮她掖好被角。   梁以霜心软,心跳明明逐渐归于平缓,但说不清楚为什么情绪又骤然翻涌。   陆嘉时坐在床边,她故意回避他的目光,眼睑微合,好像下一秒就要入睡。   他没吵她,帮她把脸上的碎发拨到一边,举止实在是亲呢,梁以霜知道这样超过了朋友或是前任的界限,但她此时不想拒绝,好像陆嘉时手指无意触碰到的肌肤会变热,让她不至于太冷。   他开口,语气挂着无奈:“这次不给我说就要睡了?”   她咬紧口腔内的软肉缄默。   在一起的时候梁以霜每次做噩梦都要缠着他在他耳边讲,碎片又混乱的梦境,说出来更没个逻辑,陆嘉时一边画图一边听她絮叨,因为梁以霜的道理是:噩梦一定要说出来才算破,否则难免会重复。   陆嘉时轻轻叹了口气,盯着她几秒后俯下了身。   没办法,她既然装强硬,他只能软下来。   梁以霜来不及反抗,他把她满满当当地抱住,很用力。   “我们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梁以霜瞬间红了眼眶,她恨不得口出恶言让他现在就滚出去,她昨夜想的是另一个人,噩梦也完全与他无关,他对她这么温柔,她怕自己随时忍不住继续把他利用。   她作势挣扎:“陆嘉时,你注意点……”   他的头已经埋在她耳侧,发丝堆叠的颈间,梁以霜清晰感觉得到男人厚重的呼吸。   只知道自己在哽咽,并未察觉陆嘉时的声音也过度渲染上情绪。好像在心里数了十秒,陆嘉时还是紧紧抱住她丝毫没有松懈,梁以霜从被子里伸出手臂把他回抱住,好像这十秒钟用来证明:是你陆嘉时主动送上来,不是她梁以霜故意勾引。   她说话染上哭腔,迫不及待地倾诉:“唉……陆嘉时,我做梦差点闷死了,我还很撑……”   别人听在耳朵里只觉得胡言乱语,幸亏陆嘉时耐心十足,他用右手抚摸她的鬓角,嘴巴不自觉地轻吻她脸颊,梁以霜觉得又热又烫,但幸亏心里在变暖,不再那么空虚。   “胸口闷……上不来气……”   他连着“嗯”了好些声,就差要把手伸进被子里覆上她胸口。梁以霜眼皮发沉,扯着陆嘉时倒在了床上,一来二去两个人就在同一张被子里,陆嘉时顾不得刚光脚踩在地上,他拒绝不了柔软温暖的床。   梁以霜整张脸埋在他怀里,陆嘉时半躺在床边,他们在2020年的这一天暌违已久地亲近,她哼着撒起娇来他完全没办法抵抗,就差控制不住生理反应。   随后,她很快又睡着了。凌晨一点多才上床,六点钟从噩梦中惊醒,她肯定没休息好,陆嘉时用手轻轻拍打梁以霜手臂,安抚她入睡。   “霜霜。”   “……嗯?”   “……没事,睡吧。”   她在他怀里蹭了蹭头,浑浑说一句“再睡一会儿”就彻底没了声音,好像短短几分钟的苏醒只是插曲,她一直没醒过。   以前她就是这样在他怀里,每次说完“再睡一会儿”都能一觉睡到大中午,她犯懒起来让他错觉自己在养一头小猪。   陆嘉时始终睁着眼睛看向天花板,他觉得昨天的幸福在延续,他确信他和梁以霜很快就会复合,很快就会。   ※※※※※※※※※※※※※※※※※※※※   赶在s10总决赛开始前的更新,8.9.10三章昨天改错字后审核卡住了,如果明天还没过审我再打电话给客服问一下,还没看到的宝贝再等等。   然后这本还是不会签约了,大家能写写评论就好,其他不重要。   我去看比赛啦,希望lpl三连冠。   Chapter 15   中午回到天津后的陆嘉时、坐在梁以霜家里的陆嘉时、手捧一杯热茶却觉得像冰水的陆嘉时回看清早的陆嘉时,只想他骂一句“傻逼”。   他看她嘴唇翕合,说的都是自己不愿意听的话,他一定没休息好,此刻满心滑稽之余的感受就是头在阵阵作痛。   梁以霜讲得头头是道。   “……我们现在算是朋友的对吧,这样就很好。   “嘉时,过去的事情是我对不起你,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我没能做到全心全意的爱你,所以伤害到了你。   “我知道你有多好,每次和晴晴聊到你她都还在夸你,所以我更不能耽误你了。   “更何况我现在有男朋友,我再吊着你算怎么回事儿呀?所以我们今后没什么必要就别再联系了……”   陆嘉时试图让自己看起来一切如常,假装不是很在意她这位前女友说出的伤人和划清界限的话,他还问了句姜晴。   “姜晴去哪了?”他见过梁以霜也有一周多,始终没见到姜晴,她这间公寓面积不小,陆嘉时昨天早晨喝粥的时候还以为她和姜晴同住。   梁以霜错愕,怔怔回答:“她去旅游了。”   “和宋清鸿?”   梁以霜摇头:“她自己去的,他们分手了。”   陆嘉时的表情抑制不住地颓丧,眼神里瞬间闪过的失望让梁以霜看了也感觉无力——大学的时候,梁以霜和陆嘉时、姜晴和宋清鸿,他们经常一起double date,还曾结伴远赴云南旅行。   造化弄人,他和梁以霜分手两年,宋清鸿和姜晴也选择在这个夏天结束。   梁以霜忍着心疼,她知道他把话题带向姜晴是在转移重心,显然效果并不如他所愿。他看起来双眼有些发红,早晨在酒店她睡过去之后陆嘉时显然没睡,而自己再度清醒已经是一个小时后,床边的人不见了。她还以为陆嘉时是贴心到担心她醒来面对两人的亲密举动而尴尬,推开卧室的门就闻到早餐的味道,中式的清粥小菜,还会配一杯加糖的豆浆,梁以霜最爱。   于是她就自然地不提早晨的插曲,两人吃过早饭就一起踏上归程。陆嘉时先送她,在楼下的时候梁以霜看他状态疲累,就叫他上去坐坐。   陆嘉时确实状态不太好,他在高速上就感觉精神不太集中,但远没有此刻梁以霜的话让他觉得难受。   她理智到可怕,语气太过正常就显得冷淡:“你要不要眯一会?然后再回去。”   听到陆嘉时耳朵里含义就变成:你再歇一歇就可以走了,今后也不用再来了。   他微垂着头,双手捧住的玻璃杯从里面的茶水开始冷透他两只手。小白从梁以霜怀里跳到他旁边,梁以霜语气严肃地叫了一声“小白”,小白那侧耳朵听不到,还在蹭陆嘉时,梁以霜只能起身把它抱走,转而和他解释:“我怕它弄你一身毛。”   陆嘉时摇摇头:“没事。”   他心不在焉地问:“它叫小白?”   明明是只银虎斑,不知道白在哪里。但他居然还有闲情逸致去庆幸,庆幸它不叫小辞或是小远。   梁以霜点头,把小白翻了个身让它腹部朝上,露出了一片白花花的毛,“虽然它背影看着像一只黑灰色的老鼠,但是我们肚子是白色的。”   陆嘉时没忍住笑了笑,他再憋不出任何话来延长自己停留在她这里的时间,放下手里的杯子起身道别。   “我先走了。”   她看出来他故意忽视她讲得明确的话,梁以霜也没再重复,礼貌送他离开。   走出她家门的一瞬间,陆嘉时总觉得自己好像很难再来做客了。   而梁以霜抱着小白站在客厅的落地窗前,看着楼下路边孤零零停着辆黑色的宝马五系,很快有穿西装的男人奔着车子走过去,刚要开车门又停住了手。   他站在路边逐步靠近不远处的垃圾箱,抽了两支烟。   梁以霜用手指戳小白失聪的右耳,它虽然听不到,但是能感觉到异物,烦躁地甩了甩耳朵,引得梁以霜又故意多戳了几下。   她忍不住猜测,陆嘉时会不会通过小白联想到一些事?   毕竟,小白差点就成为他们两个一起养的小猫。   可是当时他们还是分手了,那就不要怪梁以霜自私地给它起了这样一个怀念的名字,因为小白只是她的小白了。   陆嘉时回国之后始终独居,从梁以霜那离开后坐上车,看了眼手表十一点钟刚过,本来习惯性地打算开回家,想了想还是换掉头去了另一个方向。   保姆正在厨房里忙活,陆嘉时闻到饭菜的香气,随手把车钥匙丢在玄关鞋柜上,对着厨房问道:“孙阿姨,在做中饭?”   远处传来回应,“是嘉时吗,快好了。”   “我妈在书房?”他在楼下没看到齐韵。   “你上去看看,她也刚回来不久。”   “好。”   齐韵这一周在都在上海,昨晚的飞机到家后给他发了微信告知,陆嘉时回来也算是碰碰运气,因为就算周末齐韵也未必会在家休息。没想到还真被他给碰上,一起吃顿中饭是免不了了。   除了公事以外,齐韵多停留了几天,自然是跟陆嘉见在一起。就像会哭的孩子有糖吃的道理,陆嘉见虽然是哥哥,但显然没有陆嘉时让父母省心,她少不了多花费些注意力在陆嘉见身上。   陆嘉时坐在书房靠窗的单人沙发上和齐韵闲谈,“哥最近怎么样?”   齐韵嫌弃地摇了摇头,“好死不如赖活,他好得很,还是不务正业。”   陆嘉时放松很多,母亲再不够细心到底也还是母亲,他不想承认自己被梁以霜伤到至于要回到妈妈的身边疗伤,那也太幼小又脆弱。   齐韵讲话很严肃,但看得出来接连两天看到自己的两个孩子心情不错,于是她讲话听起来就是严肃中带着愉悦:“老陆养大的儿子跟他一个德行。嘉见前几年谈的那个姑娘我看着真不错,他还在外面养小三,跟他爹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陆嘉时知道母亲当年非要离婚的原因是父亲出轨,十几岁的时候他就问过齐韵,齐韵的直言不讳让老陆觉得很没面子,又不敢说什么。那几年已经懂事的陆嘉时毫不动摇地站在齐韵这一方,每逢佳节齐韵喝多了酒免不了念上几句。十年过去,在陆嘉时还没谈过恋爱的大学阶段,他的哥哥已经学会在感情中劈腿,陆嘉时少不了庆幸:看来没遗传在我身上。   也幸亏有陆嘉见,这几年老陆被骂的次数少了很多。   陆嘉时不喜欢多管闲事,对自己亲哥哥的感情也毫无兴趣,但今天陆嘉见做了引子,齐韵问上陆嘉时的感情状况。   “我两个儿子,一个太会谈恋爱,一个太不会谈恋爱,你们两个中和一下多好。”   陆嘉时默默吃饭装哑,齐韵问:“你跟妈妈说实话,在英国的时候也没谈恋爱?”   他夹菜的动作顿住。仔细算起来,这两年他是尝试过开始新感情的,就那么一次,在伦敦的时候date了一个华裔。国外的date并非国人刻板印象中的那样,意味着什么、该发生什么不言而喻。可确切地说,那次date失败了,所以他就没再强迫自己新开始了。那么算恋爱吗,当然不算,他连对方的手都没碰过。   陆嘉时为了个梁以霜在国外守身如玉,梁以霜在国内肆无忌惮地寻找004号——幸亏立秋那天他们遇见了,不然号码已经不知道排到多少。   “没有。”陆嘉时老实回答,他觉得没有撒谎的必要,齐韵有一个恋爱高手的儿子就够了。   “大学时谈的那个呢?没联系了?”齐韵知道他大学谈了一女朋友,好多年,看起来喜欢得不得了。当初巴院的offer下来之后,陆嘉时承诺过要带女朋友回家吃饭,明明答应的好好的,她再问起来就说已经分手了,很决绝。   陆嘉时误食了一块姜,感觉不太好,始终没有张口。   齐韵看他闷葫芦的性格像极了生气时钻牛角尖的自己,给陆嘉时夹了口菜之后说:“你都一直没有告诉我那个女孩子叫什么。我是怕你被女孩子骗,不像你哥哥,都是他骗女孩子的,我怕报应在你身上。”   他其实想说:妈,你开玩笑也一点都不好笑。   可心里也有些暖意,齐韵鲜少这么关注细节,他确实被女孩子“骗”,骗身骗心,梁以霜太坏了。   “不会的。”很无力的回应。   齐韵想到了什么,“我想到你刚去英国的时候有个小姑娘把电话打到了我这儿,问你的联系方式,是不是就是她?好像叫林什么莞,声音蛮好听的,讲话大方得体……”   陆嘉时心想:你夸错人了。   “不是。那是我们学院学生会的,不熟。”   齐韵也不再想继续这个话题,又说回陆嘉见,“他跟我说下个月又要去西藏,我告诉他今年中秋来和我们一起过,今年中秋不是正好和国庆撞上了,你记得告诉他早点过来。”   陆嘉时点了点头,“那爸呢?”   “谁管他?死了才好。”   午饭结束后陆嘉时坐在院子里的躺椅上发呆,周围的绿植花卉打理得很好,在阳光下晒得生机勃勃,他只穿一件衬衫,直观感觉到气温略有回升。   齐韵约了人出门,临走前留他晚上在家里住,陆嘉时看了看自己身上穿了两天的西装,这边的衣柜里没什么他穿的衣服,摇头拒绝。   “明天上班了,我得回去。”   “告诉你哥哥,来了不准带他养的猫。”还一个多月的事,她想得倒是多。   陆嘉时点头,一边晒太阳一边闭目养神。   脑袋里停留在猫这个字眼上,陆嘉时想到梁以霜家里的那只小白,看起来呆傻傻的,叫它都没反应。   当年两个人同居以后,自然想养一只宠物。情侣最喜欢做的事情之一,偶尔微博还会刷到新闻版块:小猫十八楼坠亡,系情侣分手后恶意丢下。   他们还没到养的那一步就已经分手。   在那之前的一周,梁以霜和姜晴去逛街时顺便去了间猫舍,回来激动地和他说有一只最合眼缘的,很喜欢她,就连对姜晴都没有对她热情。   陆嘉时眼神挂着宠溺,问她要照片看,梁以霜一副忽然惊醒的表情:我忘记拍,一直在逗它玩。我去问问晴晴拍没拍……   陆嘉时觉得她有时候马虎到呆傻,当然只是偶尔,是无意流露的可爱瞬间。   他短暂出神,没听到梁以霜那句“老板说它有点问题”,他说不用问姜晴了,约好等他忙完毕业典礼事宜之后就一起去看猫,梁以霜神秘兮兮地说让他保有期待。   没想到来得更快的是分手。   陆嘉时用手臂盖住双眼,身上被太阳照得暖融融的,心里却冰冷无比。   他想问她一句:小白是当年那只猫吗?   心里其实毫无底气。   Chapter 16   大学时每年刚开学的两个月大多是社团和学生会等组织的纳新和换届季,梁以霜当时只是个校学生会的干事,能耐挺大,职位有限。   秋天最早开始变色的是洋白蜡,黄了个大半的时候梁以霜在学校外面的一间饭店聚餐。   那是一家家常菜馆,叫孙家小灶,名字说是小灶,实际上因为有极多的各种大小的房间能够满足学生聚餐而生意红火,那几天的包厢每天都要订满。   陆嘉时是班级聚餐,他不太喜欢这种场合,架不住姚松非得拽着他来,最大的包厢里摆了三桌,班长带头说一些漂亮的场面话,按下葫芦起来瓢,团支书也要讲上几句,个个都好大的官瘾。   陆嘉时一刻不想多呆,下周要交份纸质版的设计作业,他喜欢把自己关在专业教室对着A1大板埋头就是几个小时,别人有沉浸式话剧,他这是沉浸式画图。   隔壁的大包厢恰好是隔壁班,看来是他们这届建筑系的两个班长约好的,订下唯二的两个大包。场子热起来了之后吵吵闹闹的,突然又炸开了几分——男多女少的环境,隔壁班几个人来敬酒,还有院花林莞懿。   呜嗷一片,姚松也盯着门口露头的林莞懿,语气不正经地和陆嘉时说:“隔壁班长牛逼啊,能叫得动林莞懿过来,你说他是不是装,觉着我们班没漂亮姑娘,抽我们脸呢?”   陆嘉时觉得无聊,根本没理会姚松,姚松又说:“唉?不会是奔着你来的吧,不然林大美女怎么就自降身价来敬酒了?”   陆嘉时看他一口一个“漂亮”,一口一个“美女”,忍不住皱眉,凉飕飕地甩他一句:“你喜欢她?”   他其实本来想问:她很漂亮吗?   林莞懿太端着了,陆嘉时看一眼就觉得假模假式的。正如建筑和建筑物是两个命题,任何一个空间只要能够容纳人就可以称为建筑物,可建筑凝聚着设计者的审美与情感,优秀的建筑经久不衰,可以亘古。   姚松笑得嘴都要咧到后脑勺儿,“欣赏,欣赏美女而已。”   他看陆嘉时不咸不淡的样子,“啧”了两声,“感情你现在被梁以霜追,你天天看美女,比不了我们这些吃素的和尚……”   陆嘉时冷笑,“我见梁以霜的时候你哪次不在?”   姚松发出了个尴尬不失礼貌的微笑,确实是这么个道理。   林莞懿和隔壁班长被围得团团转,她去年到友校园做了一年交换生才回来,大家都在问她状况,姚松凑不进去热闹,叫上陆嘉时出门,美其名曰抽根烟透透气。   陆嘉时不抽烟,纯粹只想透气。   两间最大的包厢挨着,他们班那屋另一边是间小包厢,容纳十来个人刚好,路过的时候门大喇喇地开着,倒是毫不避讳。   他其实一眼就看到梁以霜了,只后悔自己戴了眼镜,一扫而过都那么清楚,还有桌子上排了一片的酒瓶。   姚松双眼5.0,直接招手叫梁以霜大名,梁以霜和桌上的人说了两句就出来,他又一溜烟儿跑去抽烟,只剩陆嘉时面对梁以霜。   那是她第一次见他戴眼镜,斯斯文文的样子,可惜没什么表情的脸有些臭,和温柔不搭边儿,太冷淡导致显得高高在上,更不够接地气。   那也是陆嘉时第一次看到梁以霜脸红。确切地说是喝多了酒的脸红,她当众跟他搭话、当众被姚松“刁难”,他也没见过她脸红,几杯酒下肚倒是红得快。看起来比平时少了点精明,也不变着法地用那双眼睛盯着他打转了。   她带上门靠在门口,歪着脑袋懒洋洋地问他:“陆嘉时,你们也聚餐呀?我们班明天才聚呢,里面的是校学生会外联部的。”   没什么营养的句子,陆嘉时点了点头,“我先走了。”   她伸手扯他袖子,动作很轻,好像生怕惹他不高兴,陆嘉时感觉得到。   “你陪我待一会呀,不然他们又叫我进去喝酒,我酒量不好。”   陆嘉时没动,想了想还是礼貌地关心一句:“喝不了就少喝点。”   梁以霜摇头,“我就一大二的小干事,我没有话语权。”   说的跟职场一样,陆嘉时无法苟同,他比梁以霜长一年级,没有参加任何社团和学生会活动。   好像教育小妹妹,陆嘉时点到即止,“喝得好你也没工资拿,身体重要。”   梁以霜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你说得对!那你等我一下好不好?”   她作势要回到包间,还无限留恋地扭头看着他,眼神恳切。说实话陆嘉时不讨厌梁以霜,更别说她也明确表达过想和他做朋友,陆嘉时想:等一等朋友没关系的吧?就像姚松有时候也会让自己等他。   他没明确拒绝,好像默许,梁以霜进包厢前用食指虚虚指了指他,板着一张红扑扑的脸,小声嘟囔:“不许走,我很快出来。”   明明用食指点人是很不礼貌的动作,那瞬间居然觉得她很可爱,陆嘉时转身靠在墙上,没挪步。   不出两分钟,她推门出来,手里多了半瓶老雪花,包厢里座位上的人看热闹盯着门口,陆嘉时不知所以。   梁以霜把酒瓶递给他,“他们说让我干了这瓶才能走,我真喝不下了,陆嘉时,你帮帮我好不好……”   陆嘉时板着脸拒绝,“我不会喝酒。”   他撒谎,就像面对被索要微信号的状况时说“我不用微信”。   梁以霜识破也不拆穿,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说:“不信你摸摸,肚子已经鼓鼓的了,我再喝真的要吐了。你不好意思摸是吧,那你摸我的脸,好烫,会不会是酒精过敏啊……”   如果酒精过敏,她这么长时间早该送去医院了。陆嘉时在众人的眼里好像懦弱无能的男人,他觉得尴尬,想不通梁以霜为什么这么泰然自若?还收放自如地让他帮自己喝酒。   他不知道为什么非要拒绝,半瓶啤酒而已确实不算什么,可似乎潜意识觉得挡酒的举动太过于维护,或者说那代表自己不可避免地对她心软,不是个好兆头。   他冷声说:“我要走了,再见。”   如果是以前追求他的女孩,在这个时候一定就恼羞成怒了,他听到过来自背后尖利的指责,那样撕破脸皮的场面不得不说让他减轻负罪感。   他转身就走,等待想象之中的发展,没想到梁以霜语气还算正常,只是细品其中带着一丝落寞,或许是他的错觉。   “好吧。陆嘉时,注意安全,你们宿舍那边的北门在修路。”   他心里一沉,走了十步不到就回头,空荡荡的走廊,每个包厢里都传来嬉闹声,她那间的门也已经阖上,自然也不见梁以霜的身影。   他忽然就不知道怎么办了。   姚松抽完烟上楼就看到陆嘉时站在那发呆,碰了碰他:“干嘛呢?梁以霜呢?你要先溜就溜吧,我看他们八成喝嗨了,闹哄哄的,你肯定不想回去……”   没等说完,陆嘉时把他打断:“我先走了。”   姚松“嗯”了一声,却见陆嘉时往楼梯相反的方向走,可不就是奔着梁以霜那间包厢?   陆嘉时不忘敲三下门,不等里面应声就推门而入,梁以霜正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撑着头,眼眸低垂看向桌面上满杯的酒,显然是刚刚那半瓶倒出来的。   房间里的吵闹立刻安静下来,众人看向复返回来的陆嘉时,他依旧没什么表情,梁以霜的双眼却挂上了惊喜。   拿起酒瓶,他低头问抬头看自己的梁以霜,“是不是这瓶?”   梁以霜眨了眨眼点头,“嗯,倒出来半杯了。”   陆嘉时张口对上瓶嘴仰头,梁以霜只看得见他的喉结不断耸动,还有天公造物时偏爱过的下颌线,或许再加上骨节分明又修长的手。   其实快速喝半瓶酒的时间很短暂,只是在梁以霜的记忆里无限延长了那十秒钟,他放下酒瓶,又拿起梁以霜的酒杯,还可以清楚地看到她留在上面的口红印,但陆嘉时只想快点离开、带着她快点离开,也不管印上了多少她饮过的杯口,两下喝光了杯子里的——这样就算把那半瓶酒都喝光了。   那瞬间他在心跳加速,梁以霜则默默认定,陆嘉时这个人就快是她的了。   这次轮到陆嘉时扯梁以霜的衣服,“走。”   梁以霜就差要蹦起来跳到他怀里,她忍住,转头和其他人道别,“我先走了。”   小干事们、尤其是女生大多捂着嘴笑,部长虽然觉得面子上有点挂不住,还是摆了摆手。   他就拽着她袖子走了出去,两个人一个黑脸一个笑脸,陆嘉时先注意到她没拿包,呆呆问了句:“你没落东西?”   梁以霜摇头,晃了晃手里的手机,“我只带了这一个,还想着随时和你呼救呢。”   他毫不客气地泼冷水,“呼救我也不会救你。”   因为他已经救过了。   梁以霜心情美上天,两人一起回学校,她嘴上不得闲。   “陆嘉时,你一口气喝了大半瓶不想打嗝吗?”   “……不想。”   “陆嘉时,你不是说不会喝酒?还骗我。”   他在班级包厢坐了那么长时间滴酒未沾,今天晚上唯独就帮她喝了这半瓶,她还算起账来了。   陆嘉时说:“闭嘴。”   她要借着月光和路灯探头探脑地看他的脸,“我看看你喝酒会不会脸红……”   机动车道旁边的路基并不宽阔,陆嘉时忍不住扯她手臂,“你老实一点。”   她不害臊地伸手过去,“那你牵我的手吧,我会很乖。”   陆嘉时立刻就脸红了,他自己都感觉得到。故作冷淡地瞥她一眼,他走得更快,梁以霜看得清清楚楚,给他面子不讲出口,只笑着在后面追。   那年陆嘉时大三,梁以霜大二,他们初初靠近,彼此都觉得愉悦得不像话。   当晚陆嘉时洗完澡后从洗手间出来,头顶着毛巾胡乱擦拭发丝,手机收到梁以霜的微信消息。   她:你猜我今晚和部门的人说了什么?   下一条就自问自答:我跟他们说你是我准、男、朋、友、喔。   陆嘉时立刻觉得手机变得和自己的脸一样烫了。   Chapter 17   梁以霜给姜晴上课,讲得头头是道,虽然学生并不赞同老师的观点,老师恨铁不成钢地填鸭式教导。   “男人不管表现出来多少,其实心里都喜欢看你示弱。比如瓶盖拧不开,或者说帮忙挡酒,可得给他们机会显着他们有用。慢慢他们就会觉得,你看,她离不开我了。”   姜晴问:“陆嘉时现在觉得你离不开他了?”   “他啊,他现在就是觉得我需要他。全世界那么多人,全校那么多人,我只需要他一个哦。”   姜晴彻底被绕晕,放下了手里的箱子,里面放满了运动会上要发放的奖品,无外乎是本子毛巾、牙刷证书,梁以霜手里也没闲着。   她语气怨念,“我说了让你少说话,别跟我说话,我现在累死了,你倒是让陆嘉时来帮你搬啊。现在不止你需要他,我也需要他了。”   梁以霜讪讪踢了两下箱子,“他们上课呢,不然我至于叫你。你怎么不把宋清鸿叫来,他闷头忙什么坏事呢,还是晴晴心疼男朋友了。”   “我还说你心疼陆嘉时呢,我和清鸿正经在一起的,陆嘉时可还没上位呢,你就开始护着了?”   梁以霜冷哼,“我以前说你傻,沈辞远就说姜晴聪明着呢,我现在是看出来了。”   两个人路过门口遇到上课的姚松,周教授抓了几个他们大三的“壮丁”去给大一的建筑设计课当助教,一帮学生拿着测量工具在校园里到处跑。   他正带几个学弟学妹对着门卫室一顿比划,看到梁以霜打了个招呼,还不忘说:“嘉时在湖心亭那儿呢。”   姜晴直赞,果然不论男追女还是女追男,男生舍友都是最敬业的僚机。   梁以霜做了个握拳的手势,“姚松学长加油哦。”   她和姜晴要把东西搬到学生会办公室,路上肯定会路过湖心亭,到人工湖那边的时候姜晴看她没有奔着湖心亭去的意思,忍不住问:“你不去找陆嘉时?”   梁以霜摇头,把耷拉下来的头发掖到耳后,阳光照射的凉爽午后,拜沉甸甸的箱子所赐,她额间还出了层薄汗。   “找他干嘛?让他看我撅个屁股搬东西的蠢样?”   姜晴噗嗤一笑,趁她放下箱子歇息轻轻踢了她一脚,“快点,别歇了,没几步路了。”   下午的第一节课,校园路上的人并不多,陆嘉时让学弟学妹们自己测量,他站在湖心亭的外围盯着,百无聊赖之际瞟到了远处的梁以霜。   她显然不是为他而来,弯腰抬起箱子,像个企鹅一样磨蹭着走远。两个女生搬得实在吃力,他下意识皱眉,心想学生会难道就没个男生,这样太不应该了。   随后他又忍不住嘟囔,当着他面半瓶酒都死喝不下的人,今天又换了个模样,咬牙自己搬东西。这让陆嘉时确定,她不是纯矫情的那类女生,她不一样。   学妹在旁边叫了好几句“学长”,陆嘉时才回过神来,远处已经看不清人影,不知道她走到哪里了。他低头帮学妹看纸上的数据,脑袋里居然还在嘀咕:明天她一定会手臂酸痛。   果然第二天清早她准时发来微信:昨天从学校对面搬运动会奖品到学生会,今天一起床胳膊差点抬不起来。你说我是不是缺乏运动呀?   陆嘉时隔了半小时才回过去:是的。   他那时候已经开始偶尔理她几句,当然她说他是准男朋友那条不可能回。   她说:那你下次教我打篮球呀?我不喜欢跑步,体测都差点不及格。   陆嘉时对着手机冥想,想到被周教授叫去帮忙,好像逃避,梁以霜这次等不来回复。   那个秋天还是很圆满的,于梁以霜来说。   他教她打篮球,就那么一次,在篮球队的队友集体去学校外面吃宵夜的晚上,篮球场的灯也亮得浪漫,眼睛里好像看得到闪烁的金色星光。   她穿了件灰色的帽衫,同色阔腿休闲裤,态度很端正地穿了双运动鞋。   可惜头发是披着的,整个人看起来抚平了一切的棱角,太柔和,陆嘉时也忍不住多看几眼。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看一个女生是不是认真正经打篮球,就看她头发有没绑起来。   梁以霜自然不诚心,陆嘉时一张口就戳破氛围,不给面子地说:“你不把头发绑起来怎么打球?”   她正低头掖头发的动作就那么僵住,内心不是不崩溃的。她想她大晚上特地补了个妆来赴约,他真当她想苦学篮球成为一代传奇女球王?   她当然是为了他这个蠢直男啊!   梁以霜暗暗告诉自己这些都是小场面,抬头笑着对他说:“我忘了,出门前还想着呢。”   他刚才自己练了会投篮,抬手用护腕擦了擦汗,“你头发散着不方便,要不今天算了吧。”   陆嘉时不知道为什么想逃,将近九点钟他穿着篮球服也不觉得冷,反而莫名的热,他觉得今天不适合打球,他后悔答应她了。   梁以霜凑近了几步,隔着护腕攥住他的手臂,她笑着说:“那你借我个东西绑头发好不好?”   他有点迟钝,随后意识到她想借什么,“啊”了一声之后梁以霜就主动扯他护腕,其实力度很轻,让他随时可以拒绝。   陆嘉时没反抗,还帮她主动把护腕褪了下来,两只手指夹住,表情严肃地问她:“这个?”   梁以霜“嗯”了一声,陆嘉时摇头,表情有些嫌弃。   “很脏的,都是汗。”   他打算丢到旁边放包的地方,梁以霜拽了过来,“我又不嫌弃你,正好我头发也该洗了。”   随后月色路灯下,陆嘉时所见的画面就是梁以霜低着头,双手顺着头发向后捋顺,抓到一起之后用护腕绑了两圈,慢动作一样在他眼前呈现,他赶紧趁着她抬头之前移开视线。   那天他换了个白色的毛线护腕,正好配她整体灰色的打扮,他一直承认梁以霜长得漂亮,她也最会利用自己的美貌来达到目的了。   那天晚上是陆嘉时那年最后一次穿夏天的篮球服,天气真的冷起来了,他要换一身打篮球的装备。   而梁以霜缺乏运动细胞,从一开始的醉翁之意不在酒,到后面尽力地去投每一个球,最终确定体育课没选过篮球是对的,她只适合学太极拳。   陆嘉时做了一晚上的捡球小弟,没有报酬和小费拿,为梁以霜丢出的球满操场地跑。   梁以霜发现他真的很有耐心,始终没有露出过烦躁的神色,那是她第一次体会到陆嘉时也有温柔的一面。   他一遍遍给她解释,抛球的瞬间要手腕发力,梁以霜也有些急,苦哈哈地说:“我手腕没有力!”   陆嘉时看她那副表情没忍住就笑了出来,梁以霜叹了口气,憋不住也跟着笑,金色的路灯下少年时的你和我都好得不像话。   结束时已经有点晚,陆嘉时想了想还是尽绅士风度,送梁以霜回宿舍。   分开道别的时候他说:“你今后别打球了,不是没天赋,是完全不通。”   梁以霜觉得丢面子,脸有些烫,她想象中的正常剧情不应该是女生笨笨的,百般出错,男生眼神宠溺,觉得好可爱?陆嘉时居然真的以为她要当女篮职业球员,还提出中肯建议。   他看她咬牙不讲话,后知后觉自己说得太冷,补上了句,“我是想说你可以换个运动项目。”   她假装受凉,绑起来头发导致整张脸露在外面,整向领口里缩,“没事。我上去了,你也快回去吧,穿太少了!”   陆嘉时点头,她留背影给他,好像没什么留恋,他还看得到束住她发丝的那抹白色,她带走了他的一样东西,他应该叫她还回来的。   陆嘉时什么也没说,转头独自回宿舍。   那时候只是觉得他陆嘉时对于梁以霜来说是最特别的存在,她只会在他面前展现软弱,好像无比渴望依靠他。   后来在一起三年,陆嘉时想她是真的离不开自己,殊不知那都是梁以霜制造的假象,一切的一切不过是她营造的让他以为她非他不可的假象,她是骗子。   就像在沈辞远之后梁以霜谈过的男朋友都是主动追求,因为她选择开始、她在追求中付出更多,她随时喊停抽身也毫无负担。   她付出的是精力,陆嘉时赔上一颗真心,明明他亏损更多吧。   孙阿姨做饭很好吃,还会做沪菜,陆嘉时中午在齐韵那吃得很饱,回到住处后直到晚上八点多钟才感觉到一丝丝饿,明显吃不了多少,他决定进厨房煮一碗面。   挂面袋子已经见底,不够做一碗,冰箱里除了蔬菜还有一包方便面,陆嘉时选了口小锅接水开火。   他有想要不要给姜晴打个电话,对梁以霜是真的没辙了,谢博文的泡妞大法不适用于他,也不适用于梁以霜。   水沸腾后下了面饼,他随手拿起来酱包撕开,肌肉记忆好像击败头脑,下一秒把酱包放在一边,他一定要先放菜包,然后是粉包,最后才是酱包。   很幼稚的执拗,罪魁祸首是曾经有个人每次吃方便面都要在耳边念叨,他忘不了。   这个愚蠢又无用的习惯可能要带到棺材里。   不禁想到在英国读书时date的那个华裔女孩,他们发展失败的原因也是一碗方便面,很滑稽。   当天一切都很正常,晚饭是西餐,吃得很早,沿街散步,又看了一部复映的老片子。除了陆嘉时没有带任何感情,以及刻意避开了肢体接触以外,其实还可以算是一次不错的约会。   深夜她一定要跟他回家,之前每次都在饭后就作别,各回各家,Megan甚至怀疑陆嘉时ED。   可陆嘉时只是在脑海里做斗争。实话说他不喜欢Megan,Megan也不算喜欢他,最多只能算略好感,这是他下了很久的决心才迈出新开始的第一步,即便身心都在无限地排斥。   一进门Megan就反身把他挤到背靠门板,陆嘉时举起手作投降姿势,在她抱过来之后尽量绅士地把人推开。   Megan的眼神带着荒诞的疑惑,陆嘉时找借口,“我们今天晚饭吃太早了,我有点饿。”   他们一起进厨房,决定煮碗面吃,Megan没拒绝,因为方便面省时省力。   就在陆嘉时放完面饼转身取个鸡蛋的功夫,Megan帮他提前放好了调料包,还剩一包在旁边,陆嘉时看了眼就忍不住皱眉头,那不是他理想的顺序。   语气有些过度严格,“我不是说我来煮?你为什么要帮我放?”   Megan不懂一碗方便面何以至于这么较真,“我看你去拿东西帮你而已。”   陆嘉时冷脸,“我不需要你帮。”   Megan也觉得没面子,“有什么差别?难道你能煮出来鹅肝的味道?陆嘉时,你有毛病吧。”   没有人知道他整个人被一个叫梁以霜的骗子的阴影笼罩,他没有办法。   “我叫Oliver过来帮忙送你回家。”   “你在开什么玩笑?只是因为我碰了你煮的面?”   陆嘉时准备关火,再把锅里的东西倒掉,他自己都不明白深夜在钻什么牛角尖。   Megan拽住他发怒,陆嘉时一开始隐忍,任她胡乱讲那些猜测和中伤的话,后来他觉得吵闹,让她闭嘴她也不听,受宠长大的女孩不允许自己在男女交往上这么丢脸……   他们开始大吵,Megan为一次失败又恼火的date爆发,陆嘉时则更像是被远在国内、远隔千里的梁以霜支配而羞耻,到最后乱作一团,邻居险些要过来敲门咒骂他们扰民。   比邻居先来的是火警。   警报器作响吵得陆嘉时更烦,他还要面对叽里呱啦的盘问,耐着性子解决后安坐在沙发上已经是凌晨,满心疲累。   后来再也没见过Megan,只知道从那以后留学生的圈子里对他感兴趣的女生默契约好一样不会前来发出橄榄枝。   往好了想他是她们眼里戒色的唐僧,往坏了想——她们默认他是个ED,会招来火警救场那种无药可救的疯子ED。   Chapter 18   夜已经深了,梁以霜准备好第二天要用的课件后关上电脑,她将近一周没再见陆嘉时,工作日每天都是枯燥的循环,如果已经结婚生子,好像这一生都望得到头。   前两天她从床下的储存柜子里取出了一些秋装,顺便还翻到几本没看完的旧书,提起来重看。眼下正看到这一句:“毫无疑问,我很爱妈妈,但这并不能说明什么……”   伸手在桌子上一通乱摸,最后从笔筒里抽了支铅笔,在下一句上划线作标注。   “所有身心健康的人,都或多或少设想期待过自己所爱的人的死亡。”   加缪的《局外人》,这句是说默尔索的妈妈。   梁以霜不可避免地想到梁淑玉。   曾经最讨厌、最恨梁淑玉的那段时间里,她承认不是没想过。梁淑玉大半辈子都在不断地投身于爱情之中,实在不算是个称职的母亲,梁以霜是她在爱情中摔跟头跌出的伤疤,用一条鲜活的生命来警戒她注意避孕。   可惜到现在也没遇到过一个真正靠谱、可以共度余生的爱人,梁以霜觉得她有点蠢。   看男人的眼光方面来说,她和梁以霜差太远了。   记不得从懂事以来开始梁淑玉换过多少个男朋友,到现在梁以霜连名字都懒得记,只知道这两年和她睡在一起的比她小三岁,姓王,喜欢酗酒,在事业单位混吃等死,工资只够负担每天的三包烟和车子的油钱。   除此以外生活上的花销一切仰仗梁淑玉,最可笑的是梁淑玉居然还想跟他结婚,真是饥不择食。   不知道别人有没有藏在心底里不为人知的恶毒,如果在这个世界上梁以霜有那么一个希望死亡的人——不是她素未谋面的父亲,而是这位王叔叔。   他和梁淑玉只是谈恋爱的话她没什么可说的,是否同居也无所谓,可想带着梁淑玉以及梁以霜跳进他自己人生的火坑,她当然不准。   手机一打开就在微信界面,梁淑玉发来的消息她几乎没回过,最新的是几个小时前,叫她有空多回家吃饭。   或许潜在的目的是想让她和这位准继父多熟悉熟悉。   梁以霜叹气,打开手机银行查了下余额,她心里有了底后给梁淑玉转了两千块钱过去。   “等拿了稿费再给你打。暑假课多,回不去。”   梁淑玉在往无底洞里扔钱,她何尝不是一样?但她实在是不想回去,那是梁淑玉和别的男人的家,早就不是她梁以霜的了。   梁淑玉这辈子都买不起房子了,梁以霜大学毕业搬出去自己住后,梁淑玉换到现在的那栋老小区租了间一居室,没她的房间,没她的东西。   更别说梁以霜每次回去总觉得有股酒味儿,好像那个男人无时无刻不在喝酒。   早晚要喝出事。   陆嘉时有姜晴的微信,她和梁以霜一样不经常发朋友圈。按理说出去旅游应该会发,可陆嘉时并没看到过,点进去她朋友圈发现这几个月安安静静,他也不知道她去了哪。   只能换位思考他分手后远走英伦,那种情境下确实没什么心情发朋友圈。   那天晚上的泡面煮得很完美,虽然吃完刷锅的时候才想起来忘记加两把青菜。回到卧室后他鼓起勇气给姜晴发了条消息。   “听霜霜说你出去旅游了?”   看起来是个不错的开头,他自认为。   云南的日落很晚,姜晴经常八点钟才懒散出门吃晚饭,又喜欢在酒馆小坐,其实那个时间并没有睡。   她没告诉梁以霜陆嘉时找上自己,女生有时候比男生更能守住嘴,姚松东北人的性格所致,太爱热心肠。   姜晴第二天早晨在客栈的院子里吃早餐时回给陆嘉时,当时他刚换完衣服准备出门上班,打开手机看到简短冷淡的回复。   “是的。”   陆嘉时得到信息:闺蜜已经通气,统一战线要他出局,情势不妙。   他鼓着劲秒回过去,因为怕冷静下来后骄傲战胜情感,他就不好意思再问了。   “去哪了?”没话找话。   “云南。”   哦,云南,又一个让陆嘉时破碎的回忆。   姜晴的冷淡是个人都能读得出来,他脸皮薄,觉得双颊正在从内向外地发烫,逃避一样退出聊天框没再追问,将近一周不知道怎么再跟姜晴开口。   而姜晴坐在院子里摇椅上晃着,看好像伸手就能碰到的天边云彩,心里感叹:渣男贱女过时了,这俩人活脱脱的渣女贱男,配得很。   她决定等回去和梁以霜聊聊,这人都上赶着送上门儿了,试问整个城市或者整个中国、整个世界还能挑出来第二个像陆嘉时这么优秀又合梁以霜心意的男人吗?   肯定没有。   她太久没唱过红娘了,全当为了打小的姐妹梁以霜。   没想到陆嘉时和姜晴再度搭上话,是姜晴先开口。   周日上午,助理在陪他加班做一份效果图,甲方临时加急,想趁着八月结束前走完规划局审批,可方案文本改了几次陆嘉时都不够满意。   收到姜晴发来的语音通话时第一反应是错愕,他以为她打错人,直到手机一直响不停,办公室里给他看方案的助理都忍不住提醒,陆嘉时才说了声“抱歉”,拿着手机走了出去。   陆嘉时在走廊接通姜晴的电话,清早八点钟,整栋写字楼实在有些冷清,听筒传来的声音更加真切几分。   “陆嘉时,你在忙?”   “没有,怎么了。”他听她语气有些急,下意识隐瞒了自己在忙的状况。   “我知道你安什么心思呢,我本来不想掺和你们两个的事,现在是真有个机会来了啊。”   陆嘉时还在云里雾里,只能重复,“怎么了?”   “霜霜那有点事,你如果有空,帮我去看看她好吗?”   姜晴还在解释,她本打算立刻订机票回来,梁以霜非说自己可以,不用她折腾。   “你知道的,她在大学时有不少朋友,但当年那码事之后她也心凉,几乎没联系了。我本来打算非要回去的,后来想到你肯定比我行,你就去帮帮她吧。”   陆嘉时一边点头一边说好,直到姜晴告诉了他哪间医院之后挂了语音,他才后知后觉她没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交代了助理两句,他拿上车钥匙下楼,驱车前往医院,满脸阴沉。   他怕的是她出问题。   陆嘉时每次回忆起那个转折点,都觉得自己有些卑劣。他重获旧爱的方式建立在另一个人的痛苦之上,他居然觉得很好。   仿佛如果上天的旨意由他安排,即便重来他也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再一次复制。   他在医院楼下看到梁以霜抽烟。   那是重逢以来陆嘉时第一次看到她抽烟,反而梁以霜看到他抽的次数比较多,与过去恰恰相反。   大学时梁以霜也不算嗜烟,他们在一起后陆嘉时没有主动要求她戒掉,反而梁以霜自己碰得越来越少。漫长的热恋期,直到分手,他几乎从来没有闻到过烟的味道,家里更没有。   分手之后他就不知道了,他只知道自己开始抽烟。   她素着一张脸,显然什么都没涂,晒在太阳光下皱着眉头,此时倒是不顾及会不会晒黑。   再看她里面穿的是衬衫长裤款式的睡衣,外面套着长款针织外套,脚上又踩着帆布鞋,看样子深夜赶来医院很匆忙,鼻头还有熬夜泛出的淡淡油光,精神自然看着也不太好。   她看到他走近没说话,金黄色的烟蒂按灭后转头瞟向陆嘉时。陆嘉时只见她在刺目阳光下略微眯着眼睛,对他付之一抹苦笑,明媚的五官在那一刻显得无比疲累,渴望寻求港湾立刻靠岸停泊。   她应该是需要他的。   一切都是他的臆想,也许梁以霜只是没心没肺地笑,因为下一秒她说:“有没有烟?”   晃了晃手里的空烟盒丢在垃圾桶里,原来她没烟了。陆嘉时看到她换了款烟,心情不太美妙,犹豫片刻才缓缓从口袋里拿出来烟盒递给她。   明显感觉梁以霜看到烟盒的瞬间愣了两秒,两个人同时开口转移话题,打破安静。   “你怎么了?”他问。   “我是不是像鬼一样?好丑。”她也问。   陆嘉时摇头否定,梁以霜跟着状若轻松地摇头。   谁也不说话,她就在那静静地吞云吐雾,陆嘉时看她穿的是冰丝面料的睡衣,好像意识到什么立刻蹲下身去,梁以霜默默低头看他。   接着就看到陆嘉时把她一只裤腿提起来,他温和干燥的手掌覆上了梁以霜的脚踝,她知道自己脚踝有多凉,这种材质的睡衣实在是不防风,更别说在医院呆了好几个小时,寒气顺着裤腿下面往里灌。   她看不到陆嘉时皱眉,只知道下一秒他就把裤腿拢紧,鞋子里面穿的是毛绒地毯袜,裤腿被他掖在里面。   梁以霜又气又笑,就差下意识踹他一脚,她语气好无奈,还有点抑制不住的笑意漏出来。   “陆嘉时……这样好丑啊……”   可是,这就是她记忆里熟悉的嘉时哥哥,是陆嘉时偶尔固执的奇葩操作。   陆嘉时抬头看她,语气严肃,“你自己摸摸脚踝有多冰?”   刹那间梁以霜没忍住扁嘴,委屈姗姗来迟。她刚刚跟梁淑玉在医院走廊里大吵、被比自己矮半头的娇小护士呵斥都没有想哭,陆嘉时一句话就搞得她立马要掉金豆,烟都夹不稳。   两只裤腿都被他掖得严实,好像确定在医院里出事的不是她就万事大吉,哪怕是她妈妈都还好,陆嘉时自私地想。   他帮她把烧到头的烟按灭,好像传统家庭里男人出面主持大局,告诉梁以霜可以躲在他身后放肆大胆地做逃兵。   “到底怎么了?”   梁以霜又变成尴尬地笑,她以前好像从来没给陆嘉时仔细说过梁淑玉。   “我妈妈她……男朋友,出事了。”   那位王叔叔心肌梗塞,像梁以霜说的,险些死在梁淑玉身旁。   Chapter 19   王叔叔在手术室里做手术的时候,梁以霜在医院走廊里和梁淑玉争吵,一开始声音还不算大,后来逐渐提高分贝。   梁以霜听她说是心肌梗塞之后就打开百度搜了搜,通俗地说就是常年酗酒抽烟,导致血管堵住了,送医不及时很可能人就没了。   梁淑玉脸色煞白,还带着后怕,握着梁以霜的手说:“他疼好几天了,这大半夜忍不住了才跟我说,都站不起来了,我打120把人送过来的。”   “他怎么不再多忍忍?”梁以霜语气有些冷嘲热讽。   “还忍?你说的什么话,再忍人就死在那了!”梁淑玉提高音量。   “你小点声。”她脸色很冷,为凌晨和梁淑玉一起在医院苦等而烦躁,“他自己死总比拖着你死强。”   “你怎么这么冷血?我怎么生了你这个没良心的女儿!”   梁以霜沉默,静静看着她为那位垃圾堆里找的男朋友焦急。   梁淑玉身上还有一股不属于她那个年纪该有的天真,梁以霜甚至怀疑眼前的女人并非二十多年来独自拉扯女儿在社会下层摸爬滚打,她应该是个富家女,天真到引人发笑。   “你不明白,他一直疼还忍着,就是怕拖累我,他为我着想,我肯定不能丢下他不管。霜霜,妈妈四十多岁的人了,只想平平稳稳地过个日子,你现在也不用我操心了……”   梁以霜打断,“你搞清楚,他忍着只是因为他能忍,没当回事而已,跟你没关系。你别给他镶金了。”   “你怎么讲话的?我是你妈妈,你不就是从小到大没爸爸,你怪我,我有什么办法?我早知道当初就不该生你,没有你,我现在肯定可以找个更好的老公。”   梁以霜一点也不心痛,从小到大梁淑玉不知道说过多少次“早知道”、“早知道不生你”这种马后炮的话,她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   “现在后悔晚了,人条件好的男的也看不上你,你不如指望我给你养老,比让你搭钱的男人靠谱多了。”   梁淑玉甩开她的手,挥拳打在梁以霜肩头,她喜欢动手,但力气不够,梁以霜虚虚躲开。   她看梁淑玉发疯只觉得滑稽,“恼羞成怒了?你自己能行你大半夜给我打电话干什么?”   “我当时害怕!我还能打给谁?我打给你姥姥姥爷,让老头老太太赶过来吗?”   “这时候想起我来了,我不会给他交手术费的。”   “梁以霜!”梁淑玉语气染上哭腔,叫喊着,“我有钱,你给我的钱我都攒着呢!给他做手术还是做得起的!”   梁以霜深呼吸,“逢年过节自己舍不得买件新衣服,除了给他买酒买烟,让他出去请客装阔,剩下的攒着,给他做手术,你当养儿子呢?”   梁淑玉上前按住她肩膀,手又要招呼,梁以霜试图扯开她,“这是医院,你……”   有个娇小的护士走过来,大概看梁淑玉年长,指着梁以霜冷声说:“你安静点,安抚一下你妈妈的情绪,里面还做手术呢。”   梁淑玉收回手,坐在那讪讪地对护士点头,梁以霜侧着脸,看向脚下鞋尖,直到听到护士的脚步声走远才抬头。   她语气没了刚刚的刻薄,还摆出个无奈的笑,“他也死不了,我能不能回去了?死了告诉我,我好帮你去公园相亲。”   梁淑玉用手指戳她的头,喃喃地说:“你走吧,你走吧,你在这儿也是气我……”   到底是谁气谁,她只能在心里问。   不论孩子对父母或是父母待孩子,都是报喜不报忧,为了让对方放心,梁淑玉就是与众不同,她出了事第一想法永远是叫梁以霜,她直白地说她害怕,她才更像是女儿。   陆嘉时刚到医院没多久,带着梁以霜回到停车场找车送她回家。   她坐在副驾驶上,整个人没什么姿态地瘫靠在那,手里还攥着陆嘉时给她的那盒烟。   “其实我那个时候还没睡,在电脑前写稿,手机开了勿扰模式。我妈把电话打到晴晴那去了,大半夜轰炸人家,晴晴赶紧起来又找我。我真的服了她,她一点都不觉得这样很没礼貌。”   陆嘉时启动车子,“她可能太急了,姜晴也会理解的。”   梁以霜侧着头,手里抠着那盒烟,叹气感慨:“我理解不了她,为什么要找那么差劲的男人,没什么出息的酒腻子,总说自己大器晚成。我上班后开始给她钱,都数不清搭多少在那个人身上。唯一的优点?就是比她小吧,那长得也不帅,一顿饭半斤多白酒的人肚子怎么可能会小……”   她碎碎念着,或许不是自己家里的事,陆嘉时觉得更多的心态是放松,他喜欢她在耳边絮话。   “其实她只是寂寞,你不能否认四十岁的女人就不会寂寞,寂寞的时候找什么样的伴侣都是有可能的,就好像……饥不择食。”   他还有半句没说,他何尝不认为梁以霜选择陈奇闻是因为寂寞。毕竟在他眼里陈奇闻也算差了。   梁以霜摇摇头,“我以为寂寞是可以忍耐的,寂寞哪儿那么容易排解。”   她说的是内心底鲜有人至的那片区域滋生的寂寞。   陆嘉时则想到自己,沉默片刻才说:“当然可以忍。”   她反复摸手里的烟盒,这款烟她太熟悉了,熟悉到上面的每一个Logo和图案的纹路都铭记于心,只是没想到陆嘉时抽这款。怪不得之前他看到她就丢掉烟蒂,她也觉得金黄色的烟嘴眼熟。   那是盒贵烟,具体的名字也很不一般,叫“跨越”。烟盒通身黑色,有一抹银色的星河,左上角则简简单单写着跨越两个字。   她大学时一直抽的就是这款,最开始买也是因为名字。烟很好抽,对她来说名字的意义更重要:跨越,跨越过与沈辞远的那段时光。   “我没想到你抽跨越。”梁以霜说。   陆嘉时手指不自觉地点了点方向盘,“嗯。”   “嗯什么?”她知道他没话说,或许还有害羞在其中。   “没什么。”   梁以霜无语,他太会把天聊死。   到公寓楼下楼他跟她一起上楼,梁以霜没什么理由拒绝,进门后在鞋柜旁边的全身镜看到自己泛着油光的脸,想到陆嘉时刚刚就对着这样一张脸,她有点崩溃。   来不及抚摸迎上来的小白,梁以霜钻进洗手间,“你坐一会,我去洗个脸。”   陆嘉时点头,在她背后把小白抱了起来,一人一猫坐在沙发上无声互动。   她出来后脸色好看很多,陆嘉时扫一眼就知道她应该是打了层底,这个女人爱美到夸张的程度。   他随意地说:“你以前发高烧,头发油到夸张,脸像个猪头的样子我都看过。”   梁以霜咬牙瞪他,又不知道怎么反驳。   是谁说前任还可以做朋友,那一定是不够爱,她和陆嘉时显然处理不好忽远忽近的边界。   她肚子叫了两声,陆嘉时耳朵尖,听得清楚。其实小白正常的那只耳朵也听到了,和陆嘉时一起扭头看过来。   刚挽回一点的面子又荡然无存,梁以霜好气,恨姜晴为什么让陆嘉时来看她。   陆嘉时把卧在他腿上的小白挪开,随口问了句:“你养多久了?”   梁以霜坐在沙发另一头,“两年多。”   他睫毛很长,闻言微微颤动,小声追问:“是当时要看的那只吗?”   梁以霜听清了,不知道为什么选择装傻,“你说什么?”   陆嘉时起身往厨房走,“没什么,我给你煮碗面吧。”   她想拒绝,又很诚实地点头,一双眼睛犹豫地看向陆嘉时,他不咸不淡地略过去,忽视不见。   陆嘉时洗了个手之后先切小米椒和葱段蒜末,锅里放了点油在加热,梁以霜坐在客厅听着厨房传来的切菜声,觉得这个周末的上午未免太温馨,温馨到让她暂时可以完全忽视凌晨的慌乱。   她小步挪到厨房门口,热油的声音让陆嘉时没注意到身后多了个人,他端起锅把热油倒进装好配料的碗里,滋啦滋啦的都是生活中的烟火气。   简单把锅刷干净后盛水,身后就覆上了个人,她从背后抱住他,整个人贴着他,陆嘉时瞬间心颤。   她好像也觉得停岸了。   把锅盖上盖子让热水煮沸,他低头就能看到梁以霜的手臂,很细的两条,他轻而易举就可以扯开。   当然,他不会扯开。   “干什么?”没情调第一名,陆嘉时如是说。   陆嘉时是没情调第一名,那她就是自私鬼第一名,她此刻太想抱他了,好像抱住陆嘉时就可以抱住理想的生活状态。   “不让抱?”她也嘴硬。   陆嘉时看着透明锅盖内附着上层层的气泡,好像每一颗气泡都叫做梁以霜,正在把他包围,再度占据原本就竖着“梁”字旗的城池。   “没有不让。”   他希望水沸腾得再慢一点,她抱再久一点。梁以霜在他背后蹭了蹭,无比粘人的样子。   她说:“我感觉我和你划不清楚界限了。”   陆嘉时哼了一声,“不是说别再联系了?”   她嘟囔了句,“是你来找我的……”   陆嘉时语塞,又问:“不是说有男朋友?”   她骂他别扭,“分了,分了。”   “不错,你又要无缝衔接恋爱了。”   男人是记仇的小心眼,他就差直接说出大学时梁以霜在他之前谈的那个体院男朋友的名字。   “唉,陆嘉时,你这样我就说不下去了。”   话这么说,她搂着他的动作也没放,陆嘉时心里很受用。水沸腾起来,他拿开盖子,放进去挂面,看原本一根根笔直的细条变软,齐刷刷融进热水之中。   “梁以霜,你说话从来都不算数。”   “对,我这样太不好了。”她承认得过于坦荡,难免显得缺乏诚意。   梁以霜从门口走向他的时候就已经过完了心路历程。   她知道自己出尔反尔、说变就变,一周之前的梁以霜确实决定和陆嘉时分道扬镳江湖不见,一周后的梁以霜又要暧昧地抱住陆嘉时死死不放。   两者都是梁以霜,又都不是梁以霜。人就是一直在变化中的,她不是身负重任的决策者,她有权利为生活的每一件事朝令夕改,因为这才能让自己开心。   沉默很久,厨房里只能听到煮水的声音,装着面条的锅再一次沸腾,陆嘉时接了碗凉水倒进去,这样煮出来的面口感更好。   他对背后沉重又甜蜜的负担一点办法都没有,一边用筷子搅动面条,一边问她:“那你到底想怎样?”   她支吾着说:“我不知道,我只想抱着你。”   耍无赖她比谁都在行。   陆嘉时叹气,把人捞到面前,她想抬头看他,被他把头按在怀里。   怀里的人声音闷闷的,明知故问:“你不喜欢我了吗?”   陆嘉时心想:是没有一天不喜欢你。   好像在比谁先说出口那句话,彼此嗅着互相身上的味道,熟悉又陌生。终于在锅里再一次沸腾的时候,陆嘉时说:“都别闹了,好不好?”   他的潜台词是在求和,梁以霜直点头。   然后感觉到他的手覆在她脑后,梁以霜半推半就地抬头,她刚刚刷过牙,很适合接吻,她猜陆嘉时也一定打算吻她。   没想到他双手并用地推她的头和肩膀,显然是让她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梁以霜被推到一边,看陆嘉时舀了勺煮面的汤放进碗里,然后盛出面条……   家里没有猪油,简易版的阳春面就做完了,陆嘉时以前经常做给她吃。   他端到餐桌上,扭头看愣在原地的梁以霜,“过来吃。”   梁以霜感觉不上不下的,浪漫的氛围差了一点点。只能在心里夸:陆嘉时——适合过日子的男人,真不错。   ※※※※※※※※※※※※※※※※※※※※   快20章了,7w字了,不喜欢就不要看了,对你我都好。   以上只是建议,没有命令或替你做决定的意思。   Chapter 20   那碗面还不够完美,梁以霜就差坐在桌子前用筷子敲碗,请陆大厨再加一只煎蛋。   陆嘉时嘴里念着她“别让我给你吃蛋黄”,身体还是很诚实地走进厨房,再出来的时候拿着木铲,上面一只火候刚好的煎蛋滑进面碗里,梁以霜回给他个谄媚的笑。   他吃不下去,也不想抢她的面,转身进了洗手间用洗手液洗手。刚刚切过蒜末,手指上残留的味道清水洗不干净。   梁以霜则给姜晴报个信让她放心。   他打算擦手的时候看到了几条毛巾和一条擦手巾,擦手巾上方是小恐龙头的玩偶,陆嘉时不禁愣住出神。   他们曾经在一起的时候她就喜欢买这种小恐龙的擦手巾,恐龙的卡通形象都差不太多,他当时还说她在这方面审美发生变形——梁以霜一贯爱美,这个恐龙头按理说应该不在她认为的好看范围内。   那时候只当她喜欢,可他们分手两年她还在买类似的擦手巾挂在洗手间,他迟钝地意识到或许与那个人有关。   不是他非要给自己找不痛快,而是那个人虽然不在,更不曾出现在陆嘉时的世界里,他却觉得到处都是他的遗迹。   小白在门口对着陆嘉时叫,他回过神来,把猫抱到餐厅,梁以霜正在低头吃面。   “洗个手这么慢?”   “嗯,蒜味太重了。”   她笑得很甜,短暂地无忧时光,扯过他左手凑到面前嗅,像个痴汉。陆嘉时感觉得到指尖的温热呼吸,梁以霜则闻到芦荟干净的芳香。   “我来检查一下。”   陆嘉时收回手,虚虚按了按她的头,“别撩我,老实吃面,然后去睡一会。”   “没时间睡,下午课排满了,等下去上班。”   陆嘉时皱眉,提出建议,“要不换个工作吧,你连个周末都没有。”   “哪儿是说换就换的。”她用筷子剔掉蛋黄只吃蛋白,“都怪我妈,人也没死,哭着急着好像叫我去料理后事一样,她也不知道心疼心疼我。”   “你少念,回头被你念死了怎么办。”   “他命大。你知道人天天怎么说的吗,‘那个谁又抽烟又喝酒活到八十多’。”   陆嘉时忍俊不禁,“好像有道理?”   她用筷子指他,“有个屁道理,你可不能这样。”   “我不会喝酒。”   “少装蒜了,你是我见过酒量最好的南方人。”   她又忍不住感叹,“陆嘉时,你那会儿帮我喝酒,真的好帅。”   “你都跟他们说我是你准男朋友了,我也不能让你丢脸。”   “那可不,我那时候就吃定你了。”   梁以霜想得出神,陆嘉时有点心不在焉,附和着笑笑,他承认那个时候很好。   饭后休息不到半小时,她化好妆换了身衣服,陆嘉时一起出门,开车送她去上班。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他总觉得她脸色不太好,眉眼精致的妆容下也看得出疲态。   他不忍心,试探着开口问:“不能让别人帮你代课?”   梁以霜摇头,“上周就让人代,这周又让人代,我欠的外债岂不是还不过来了?还有哦,上次排课的主管老师还说我来着,和我妈年纪差不多大,跟训闺女似的说我,我八月初还请假了呀,这个月还真没好好上班……”   他沉默着驾驶,梁以霜在旁边唠叨,好像又回到两个人过去的相处方式,一个话多一个话少,但双方都是舒服的。   陆嘉时抓到了不一样的重点,“八月初请假干什么?”   男人在看前方的路况,没注意到梁以霜愣了两秒,眨了眨眼。又很快自然地回他:“八月初,我生病呀,你忘记是在医院遇到我的了?”   陆嘉时“哦”了一声,没太当回事。   到她上班的外语学校门口,陆嘉时把车停稳,她看时间还有二十多分钟空余,隔着扶手箱去抱他。   人在缺乏安全感的时候总是渴望拥抱。   陆嘉时尽量凑过去,伸手无限温存地抚摸她的发丝和背,梁以霜好贪恋这种感觉,嗅着他身上的味道,满心都是久违了的触动。   她语气闷闷的,“不想上班……”   “辞了吧。”他倒也果断干脆。   “你……”   “我养你。”   她在他怀里噗嗤就笑了,陆嘉时抢词。   梁以霜从沉溺的怀抱里脱离,坐直后整理头发,“好了,我就是想听你讲这句话,目的达到,去上课了。”   陆嘉时知道她说笑,虽然他百分百认真,梁以霜转身开门要下车,他忽然感觉自己舍不得她,下意识就抓住了梁以霜的胳膊。   她疑惑地回头,眼神明显带着询问,陆嘉时差点变成口吃,“我……你,你几点下班?我来接你。”   “好。”她比他大方多了,还冲他抛了个媚眼,“六点半最后一节下课,等你接我我们一起吃晚饭?”   陆嘉时被她蛊惑,赞同地点头,可抓着她的手臂还是不舍得放。   梁以霜哭笑不得,也没挣扎,猛地伸头上前给他了个结结实实的吻。他以为稍纵即逝,没想到她微微张开檀口,唇舌认真彻底地描绘过他的,温吞又柔软。   好像这样才算完完整整的kiss,还不忘用指腹给他揩掉嘴角印上的口红。他双耳已经热了,那瞬间觉得很满足,好像心底空的一块被填补上。   “我可以走了?嘉时哥哥。”   陆嘉时“嗯”了一声,松开了手。   梁以霜觉得他有时候像个表面故作老成、实际在耍无赖的小孩子,目的不过是为了从她那里讨糖吃。   她下车后弯腰看他,歪头笑得像个小狐狸,做离开前最后的调戏。   “陆嘉时,你下次想要我亲你,能不能直说?”   驾驶位的人恼羞成怒,瞟了她一眼说:“赶紧走。”   不管他,梁以霜心情不错,就差吹口哨。   自从上周下了两天雨之后,总觉得天开始黑得快了,快到晚上六点的时候外面已经渐渐暗下来。   陆嘉时例行到健身房锻炼,又回了趟工作室把那个要交到甲方的方案文本和效果图敲定。对方是个大公司,说是慕他名而来,陆嘉时不太相信,总觉得有谁从中介绍,还没问是不是他那位人脉广的亲哥哥的杰作。   导航考虑到堵车等因素帮他计算好车程二十分钟左右,陆嘉时六点前钟出门,保证多留出十分钟,他可以等她。可实际上十五分钟就开到了,看来导航也不想他赴约迟到。   没想到还没结束的是梁以霜。   他走进学校,里面的设计整体偏幼龄化,看来受众是彻彻底底的小孩子,梁以霜过去真的说过自己不喜欢小孩,他想不到她居然会教小孩。   他来早了十五分钟,家长都很少有这么早来接孩子的,整个走廊不超过五个人,他还是最年轻的那个,很显然看起来不像有个近十岁的、上英语补习课的孩子,最多是孩子的哥哥。   也不知道梁以霜在哪个教室,她或许在二楼,还是三楼,陆嘉时只能坐在一楼走廊的椅子上等,想给她发个微信,又怕她上课不方便看。   握着手机想她的功夫,人居然就出现了,她在最里面的教室,匆匆带上门出来。有家长比他还快一步迎上去,“梁老师,提前下课了?”   她哪儿敢提前下课,不是所有的家长都通情达理,你上节多讲十分钟这节就可以少讲十分钟。偷偷对陆嘉时眨了眨眼,她往走廊外面走。   “孩子们在读单词,我赶紧出来接杯水。”   晃了晃手里的保温杯,她下午满课,嗓子真的要冒烟。   家长点了点头,没再耽误她时间。陆嘉时就坐在那,梁以霜没跟他多讲话,急忙接完水就回到教室。   他看她披着长发的背影,瘦瘦高高的显得那么脆弱,可做起事来又风风火火,和大学时一模一样。   好像他们都没变,陆嘉时心想。   六点半一到,整个走廊好像瞬间挤满了家长,吵闹的五分钟过去就没什么人了,别的教室的老师都拿着杯子和包离开,梁以霜却迟迟没出现。   他默默走过去,门开着,里面只剩下梁以霜和三个小朋友,两个在座位上写作业。梁以霜也坐下,另一个小孩看起来就是个调皮的男生,站在她旁边假装严肃认真。   她看陆嘉时出现,脸还板着没放松下来,“等我下,这三个家长没来接。”   他倒是无所谓,怕的是梁以霜饿,距离那碗面也过去七个多小时了。   调皮的小男生脸上还挂着细小伤口结的痂,板板正正端着英语书,磕磕绊绊地读单词给梁以霜听。   这种场面挺崩溃的,尤其是男孩平均每读一个单词就要停一阵,梁以霜不开口提醒他就读不下去。   好不容易顺完一遍,教室里的气氛已经冷到不行,陆嘉时看旁边的两个小朋友差点把头缩进作业本里,他居然也跟着紧张。   下一秒梁以霜敲了下桌子,她面前的男生站得更直,她语气严肃,无外乎是教训他上课不认真听讲。   陆嘉时注意力放在旁边的两个“同学”身上,小朋友的睫毛一直在动,显然也怕她发怒。   他差点忍不住笑出来,低声问旁边那个女孩:“你们怕她?”   女孩点了点头,小声告诉她:“杨峥豪都怕梁老师呢。”   另一个圆脸胖乎的小男孩比了个嘘声的表情,满脸凝重,陆嘉时猜测他们两个此刻心里一定在焦急:爸爸妈妈怎么还不来救我?   两个家长同时赶来,敲门的时候梁以霜正在给杨峥豪纠正读音:“rice,a,不是e,第几次了?能不能往心里去!”   一回头看向门口就变了脸,满面笑容,“思涵爸爸吴杰爸爸来接了?他们两个在写作业,快回家吃饭吧,肯定都饿了。”   陆嘉时握拳遮在脸前才忍住笑,女人变脸太可怕了。   两个家长说了声抱歉,帮孩子收拾好书包后离开,小朋友回头说“梁老师再见”,梁以霜笑着回“bye-bye”。   门再度关上的瞬间她放下嘴角,眼神像针一样扫向陆嘉时,本来是想吓唬他,可看他憋不住笑的样子又觉得陆嘉时怎么生这么好看、她怎么那么喜欢,下一秒也跟着笑了。   那位杨峥豪同学一起笑起来,梁以霜看了眼手表,快七点了,已经下课半小时。   “你还笑得出来?我带你读最后一遍,你最好记住了,明天上课第一个让你读,读不出来我就找你爸爸谈谈你最近表现。”   杨峥豪笑不出来了。   等杨峥豪收拾好书包,英语书拿在手里,梁以霜带他到前台那,陆嘉时在后面帮忙关上灯。   她把杨峥豪托给前台老师照看,旁边还有几个家长没来接的小孩坐在那写作业。梁以霜命令杨峥豪继续练习,不会的问前台老师,杨峥豪老实答应。   当陆嘉时揽着梁以霜终于走出大门之后,已经七点多了,天黑得彻底,凉风扑面而来,陆嘉时就差埋在她肩头笑不过气。   梁以霜用拳头打他,“笑什么笑,陆嘉时?”   他一边笑一边说,“梁老师,你太凶了。”   瑟瑟秋风里,他们往路边停车位走,梁以霜还在戳他腰间软肉,用很轻的力,她舍不得。   “不凶那小子就欺负我头上了,你不知道被他气哭过多少个老师,混着呢。”   她又哼声叫苦,听在陆嘉时耳朵里等于撒娇,“我嗓子痛死了,腿也疼,课一多就这样,我都饿过头了,累死了累死了……唔……”   车子前,他低头小鸡啄米一样吻她,好多下,亲得梁以霜直躲。   “你走开啊,还在学校外面呢。”   陆嘉时扫了眼周围,“没什么人。”   “有人你陆嘉时哪敢这么嚣张?”她最了解他了。   两个人上车,他系好安全带转头看她,认真地问:“还疼不疼?”   梁以霜没反应过来,“嗯?”   “你说你喉咙痛。”   哦,他以为他亲亲她就不痛了吗?   梁以霜眼神十分嫌弃,又笑得很荡漾。   “陆嘉时,你好土。”   “……”   她居然说他土,陆嘉时凉飕飕瞪她一眼,默默宣布结束话题,启动车子带她去觅食。   ※※※※※※※※※※※※※※※※※※※※   一个不绝对发现,北方人喜欢说嗓子,南方人喜欢说喉咙。   Chapter 21   随便吃了家口碑不错的中餐厅,周日晚上居然还堵车,有出去玩回来的,还有出门享受最后惬意的,混在一起。   梁以霜感觉到浑身都是迟来的疲倦。有时候就是这样,熬了个通宵之后的十个小时里打了鸡血一样感觉不到累,过了这段兴奋时间后,沉重好像蜂拥而至兵临城下。   陆嘉时感觉眼镜花了一块,他要注意前方拥堵的路况,打算让她帮忙擦一下,没想到看到的就是安安静静的梁以霜,闭着眼睛打盹儿,靠在椅背上向下垂着头还挤出来若隐若现的双下巴。   车载音乐仍旧是她喜欢的歌单,正放到郭顶的《落地之前》,好像他们还没分开就在听的一张专辑里的歌。   陆嘉时记性很好,有一句歌词是“有生之年难免”,真的是有生之年难免。   不忍心吵到她,好像自己伸手去抽一张纸巾的细小声音都不允许,他不自觉地笑着,一路顶着眼镜上的一小块模糊开回她家。   那块模糊是他心头的痒痒。   两个人一起上楼,陆嘉时坐在沙发一角,梁以霜今天穿的是衬衫和修身A字裙,先回到卧室换了睡衣才出来。   在车上的时候她还让他摸自己吃得圆鼓鼓的肚子,她又累又饿。这次不是当年给她挡酒害羞的陆嘉时,他笑着伸手摸,煞有介事地说她是“猪崽”,气得梁以霜连连打他手让他走开。   她穿的是一身新的干净睡衣,在医院穿的那套丢进了洗衣机里,现在穿的是黑色的T恤和睡裤,陆嘉时总觉得眼熟,看了好几眼。   梁以霜整个人瘫在沙发上之后,一只腿还架在沙发背上,毫无在外面的精致形象。   他说:“你这件衣服……”   她“哼”了声,“没错。”   陆嘉时不知道是觉得无奈更多还是好笑更多,“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节俭?”   她又“哼”,“那应该检讨的是你。”   陆嘉时毫无办法。   她穿的那件黑色T恤是他们俩分手之前买的最后一件情侣装,他承认,自己的早就不知道哪里去了。好像在姚松驮回来的那车里,他给扔了。   “和前男友的情侣装不当睡衣穿还能怎么办?”她大言不惭。   陆嘉时心想两年了,看来这件衣服质量不错。   “哦,那你和上一位有没有留下什么?”   梁以霜眉头直跳,饱暖思淫丨欲,他保暖思醋吃。   她伸腿踹他,“你怎么这么爱吃醋,嗯?”   “谁吃醋了。”   她的脚在他腿旁边踹了两下之后就变成了蹭,陆嘉时巍然不动,梁以霜故意撑起头摆了个妩媚的姿态,“那,嘉时哥哥今天要不要睡在我这里?”   他心思活泛,梁以霜的邀请和母亲齐韵的挽留不同,他丝毫不考虑明天周一上班他没有衣服换,他想的是自己不能爽快答应,他得端住。   “……太快了吧?”陆嘉时如是说,还状若无意地看了眼时间,十点半了。   梁以霜偷偷骂他死别扭和装正经,又不是没睡过。嘴上循循善诱,“太晚了呀,我又不对你做什么,我今天好累,只睡觉。”   欲拒还迎要有两次,且不能超过两次。   陆嘉时说:“没有睡衣。”   他怕话说的太死,补了一句,“你早说就先回我那取两件了。”   看起来好似无意又有意。   梁以霜觉得他可爱。陆嘉时这个人就是这样,表面上装老成,看起来是沉稳内敛好涵养那一挂的,其实心里是个小心思极多的臭男孩。   她假意思索一番,“嗯……你可以穿我的?”   她喜欢买颜色中性的宽松款睡衣,陆嘉时知道。   他闻言动了动眉毛,好像大发慈悲一样,“那好吧。”   她翻了个身背对他,笑得整个肩膀都在颤动,陆嘉时立刻红了脸,低声威胁,“不许笑。”   十一点刚过两个人就洗干净上了床,陆嘉时不困,拿着手机看一些建筑类资讯,梁以霜早就放下了手机缩在他怀里,台灯是橘黄色的,暗沉又温暖,她喜欢这种状态。   “你先睡。”陆嘉时说。   梁以霜摇头,“你陪我一起睡,手机那么好看吗?”   陆嘉时立刻放下手机,“关不关灯?”   “关。”   黑暗中传来被子窸窸窣窣的声音,两个人搂在一起,虽然陆嘉时知道她睡着之后不出五分钟就会滚到一边,完全不记得她身边是谁、陆嘉时是谁。   她嗅着他胸前的味道,除去睡衣放在柜子里沾上了茉莉香片的味道,还有“陆嘉时”,她确定是陆嘉时的专属气味,很安心。   迷迷糊糊嘟囔一句“太好了”,她真的好累,好像深夜孤舟泊岸。   陆嘉时抚了两下她的后背,他何尝不觉得好?他们居然真的重新在一起,明明上周还在被宣判死刑,成年男女的进展真是奇怪又不可估量。   那晚的最后记忆是陆嘉时这个小心眼的东亚醋王别扭地问她:“你到底和他有没有买情侣装?”   他一定是求知欲很强的学生,不知道周复椿教授有没有在深夜收到过爱徒的学术疑问。   梁以霜在浅睡眠过渡到深睡眠的路上抽神打他一掌,打在他胸前,“没有啊……睡觉!”   这一下没轻没重的,陆嘉时却覆上了她的掌,笑得十分荡漾,还不忘记亲一口她的额头。   是晚安吻。   好像乘坐了哆啦A梦的时光机,又好像没有,他们轻易地穿越回大学时的恋爱时光,容颜不变。   梁以霜没有很怀念学生时代到想要回到过去,她更喜欢如今经济独立的自己,虽然大学时就已经少不了自己赚钱。   都市中再寻常不过的一对情侣而已,还是尚未同居的那种,故而他家里越来越多地出现她的物品,她家里同样。   早晨轮番做早餐,梁以霜不上班的上午还可能去他的工作室打发时间,带着小白一起。他雷打不动地接她下班,她多了个专属司机,晚上别人在公园里遛狗,他们两个牵着小白饭后消食,偶尔遇到野猫同类还会嫌弃小白是个太监……   周末邀请姚松到家里来,她偏爱韩餐,亲自做部队火锅,姚松建议下次食材换成肥牛和白菜配番茄汤底,等东北入冬开始囤菜他可以自带白菜。   饭后喝二十几度的果酒,围在茶几前斗地主,地主姚松连连失利后哀叫再也不当电灯泡——什么时候姜晴回来了才肯再去他们家里做客。   王叔叔很快出院,梁以霜没去探望,梁淑玉也有一阵子没催她回去吃饭,因为她要忙着照顾男友,付出她过度泛滥的爱。   梁以霜的八月:上旬并不好过,中旬纠结,下旬……下旬有陆嘉时,他们一起走到九月。   九月的第一个周末,陆嘉时没有接她,梁以霜自己打车去了姚松常驻的那个室内篮球馆,她的男朋友在打篮球。   半场一打完陆嘉时就跑到休息区找梁以霜,两个人你一口我一口喝同一瓶运动饮料,姚松慢悠悠地过来随便坐在地上,仰视这对遭天杀的小情侣。   “如果我有罪,请让上帝派给我一个作精女朋友惩罚我,而不是让我看着你们两个比大学那会儿还黏糊,哥们儿要吐了。”   陆嘉时但笑不语,梁以霜和他打趣,“松哥,我的错,我女朋友太少了,没能给您介绍一个。”   姚松问:“姜晴还不回来?”   梁以霜摇了摇头,“那边日子美着呢,比我们过得都好,你去了也不想回来。”   “等我什么时候忍受不了资本家的压迫就辞职出去玩,听说那边能艳遇?”   “能的,都是酒托,你小心人财两空。”   “我去你的吧!”姚松略微正色,“不是我说,你俩真的神经,突然就又好得跟没事儿人似的,那前两年闹什么别扭?别说哥哥没提醒你们啊,有问题就得解决咯,不然热乎劲儿过了又该出岔子了……”   陆嘉时的笑意淡了下来,梁以霜还没当回事,远处有人叫姚松,她虚虚踹了他一脚,“说什么呢,死电灯泡。”   姚松吹着口哨跑远。   她从不嫌弃他打篮球之后身上的汗味,靠在他肩头,又搂着他一只胳膊,没有男人能抗拒女生的依赖。   梁以霜这个人就是这样的,她爱你的时候会让你觉得她的全世界都是你,可事实不是这样。   陆嘉时迟迟没说话,梁以霜兀自问道:“你说那天在医院要是没遇到,我们现在是不是就不会复合了?”   “可能吧。”不得不说,大概率是这样。   她又问:“那你怎么想的呢,当初分手你一点情面都不留,我以为我们真的就完了。可是你见到我之后又一直关心我,显然……”   他何尝不是抱着和她完了的打算去做的,两个人绝口不提分手的原因和导丨火丨索——沈辞远。   他说:“我会忍着。”   忍着,忍到有一天忍不住的时候,他就去找她。   果然是陆嘉时式回答。   梁以霜看他的眼神无比爱恋,抱他更紧,“陆嘉时,我好喜欢你啊,我们今后好好的……”   陆嘉时僵直的背略微放松,摸了摸她的头,也跟着心软,忽视掉隐隐作祟的不安。   姚松在远处叫他再打半场,嗓门很大,“行了,别腻歪了,赶紧的!”   梁以霜直给姚松扮鬼脸。   那阵子很好,真的很好,更是对于梁以霜来说整个疫情弥漫的2020最轻松愉悦的半个月。   最多也就那么某一个夜晚不尽美好。   那天是两个人和好后第一次亲密,在梁以霜的床上。可能他们都没想到这么快,按理说应该做准备的陆嘉时也毫无准备。   眼见着衣服都快脱光,陆嘉时喊停,留恋安抚地亲吻她的额头和鼻尖,手按住她的,克制急促的呼吸制止,“霜霜,今晚不行……”   梁以霜已经有了感觉,挣扎着往另一侧的床头柜挪,两个人都还在氛围之中,很热。   “我抽屉里有……”   陆嘉时立马就清醒了。   梁以霜也迟缓地意识到不对。   他最后的涵养用来保证自己不那么生硬地抽身,梁以霜也没敢再留。   她还是睡在他怀里,陆嘉时一反常态地没表现出吃醋,她当然不会去触霉头,赶紧睡觉。   过了两天她打扫房间的时候发现抽屉里的东西不见了,显然是陆嘉时扔的。   后来他们再度亲密,一切自然而然地发生,好像那一夜的不愉快不曾存在。   打完篮球一行人散了之后,陆嘉时开车先送姚松回家。   路上两个男人谈论车子,梁以霜插不进去话,拿出手机刷微博,没听进去多少。   说着说着又聊到陆嘉时新接的那个case。   姚松反应夸张,“绿腾?贼拉牛逼的那个绿腾?”   陆嘉时点头,“他们肯定有自己的设计部,或者长期合作的也是业内top的那几个事务所,没想到还能分我一杯羹。”   “不会是人家老总女儿看上你了吧,假公济私。唉?梁以霜,你赶紧精神起来。”   梁以霜“嗤”了一声,“你比我还爱看言情小说呢。我们学校建筑系全国前五排得上吧?说不定你们有同学在,介绍的……”   姚松连忙“对对对”,“我想想,咱们这届的谁进了绿腾,我想想……”   陆嘉时说:“想不起来别强迫自己了,我合同都签了,明天一早见他们设计部的负责人。”   姚松还在嘟囔着“老同学有这好事不找我”,梁以霜呛声:“你业务能力太差。”   姚松从后面伸手弹了她个脑壳,梁以霜疼得眼睛都红了,“活该你没女朋友。”   扭头发现陆嘉时居然在缺心眼地笑——“陆嘉时!”   Chapter 22   大学时两个人正式在一起那天是2015年的初雪。   实际上当时北方降温已久,不知不觉中就已经秋尽冬来。梁以霜穿长款大衣,只为了遮挡自己单穿一条牛仔裤受凉的腿,要不是那天真的太冷,她才不会穿脚下那双八孔马丁靴。   本来和姜晴一起在泡图书馆,窗外倏地打过来大大的雪花,短暂引起骚动,随后又默契地静下来。但是窗前的人多了许多,都在没见过世面一样扒着窗户看雪。   姜晴看了眼手机之后小声问她:“霜霜,要不要去吃火锅?清鸿快到校门口了,我们现在出去。”   宋清鸿那会儿是参加个什么活动,天黑了才回来。梁以霜觉得这么晚吃火锅确实罪恶,但还是耐不住灯火通明的雪夜太适合朋友聚在一起,于是两个人开溜。   可那顿火锅就只有他们三个,她以为还会叫朋友,没想到自己是去当电灯泡的,吃了个五分饱就先走一步,还在校门口碰上了冒雪卖糖葫芦的大爷。   当时雪花打在她头上,打在大爷毛茸茸的帽子上,梁以霜果断走了过去,“斥巨资”买了串草莓冰糖葫芦,半个拳头那么大个儿的草莓穿一排,十二块钱花得值。   她想到最近一周对陆嘉时爱答不理的,他还主动和她讲过两次话,梁以霜记不清自己回了什么,反正不够热情。   此情此景就很容易寂寞,寂寞的时候就要想到一些人。还没付钱,她和大爷说再来一串草莓的,嘴巴里呼出的热气在冬日里明显又夸张。   大爷要帮她裹一层糯米纸再装进袋子里,梁以霜摇了摇头,伸出另一只手,“不用,我拿着就行了。”   “你小心手冻坏了!我给你装起来,你把手缩进袖子里好拿……”   “没事没事。”   她先扫码付款,手机装回口袋后接过另一串糖葫芦,一手一只往男生宿舍楼那边走。   她去找了陆嘉时。   好像在赌,赌陆嘉时一定在宿舍,如果他没在,那就说明他们两个没缘分。   那年初雪来得太突然,华北温度骤降,地上的雪下面已经结了薄薄一层冰,她怕滑倒,走得很小心。   两只手也冷,冻得发红,鼻头一定同样。梁以霜无暇顾及这些,一门心思地去找陆嘉时,或许是刚刚姜晴和宋清鸿的亲密刺痛了她,她觉得更寂寞,渴望拥抱。   到陆嘉时宿舍楼下,梁以霜站在一盏路灯旁抬头向上看,她记得陆嘉时住三楼,具体哪一扇窗肯定不知道。   想拿手机叫他下来,可是握着糖葫芦的手有些僵,北方人的意识告诉自己:拿手机打字也费劲。   她对着手呵了呵气,没什么作用,接着脆声喊了起来:“陆嘉时!”   第一声没人应,三楼一排开着灯的宿舍窗前也没有出现人影,她又叫第二声。   “陆嘉时——”   好像抬头被路灯灯光照射的原因,居然觉得眼睛有些湿,她低下头疯狂眨眼,手冻到没了知觉。   默默叹口气,举着糖葫芦的手垂落,梁以霜蹲下身,忽然就觉得自己在作妖,她也不知道钻什么牛角尖,男女生宿舍一南一北,回去还要走好久。   她没看到的是:三楼一间男生宿舍的阳台门猛地被推开,陆嘉时穿着单薄,站在阳台上露了头。供暖温热的室内冲进一股寒风,姚松战绩1-10的亚索变成1-11,大叫一声“卧槽”。   另一个室友也在喊,“陆嘉时你抽风吧!”   他赶紧关好阳台门,从衣架拽下羽绒服披在身上就跑了下去,还不忘顺走旁边的围巾——他没看错的话,楼下那个人领口处脖子露得有点多。   陆嘉时跑得很快,一步迈三层台阶,冲出楼门的时候已经微喘。梁以霜刚起身离开,杏粉色大衣、长发背影,还有两串草莓冰糖葫芦,是陆嘉时有关初恋的起始标志。   “梁以霜。”他把她叫住。   梁以霜停住脚步回头,四目相对,只有她自己知道在试图握住怎样一种暌违又贪恋的错觉。那瞬间好像回到年少时无数个有人相伴的黄昏雪夜,她不孤单。   陆嘉时猝不及防被她扑过来抱个满怀,攥着围巾的手不知道该不该回抱过去。   她鼻音很重,还带着点哽咽,抱他很紧很紧,沉默许久才开口。   “我想你了。”   陆嘉时从未觉得自己被一个女孩子爱得这么深刻又迫切。   他抬手揽住她的背,试着温暖她,“今天很冷,你来干什么?”   梁以霜举着糖葫芦怕蹭脏他衣服,可是头又埋他怀里很深,“我想你了……”   她重复,无比委屈可怜,陆嘉时早已溃不成军。   两个人就傻傻地站在雪中不知道抱了多久,陆嘉时不善言辞,几次开口都不知道说什么,白白给她抱着。时间不早,有回宿舍的男生投来目光,陆嘉时觉得如芒刺背,又舍不得推开她。   他问:“你怎么了,受委屈了?”   梁以霜平复好心情,缓缓抬头,眼眶泛着淡淡的红,从容回答:“我在外面吃饭,遇到卖糖葫芦的大爷,就想给你带一串。”   她伸手递给他,陆嘉时愣愣接过,“就为了这个?”   仿佛在说就为了这个你哭什么?   梁以霜笑着解释,“我冻的,我叫你好久,你不下来,我手都冰了。”   陆嘉时单手把围巾绕在她脖子上,梁以霜任他摆布,主动伸过去摸他的手,本以为他会拒绝甩开,没想到陆嘉时回握住她的,轻柔地摩擦揉捏。   她抬头看他,陆嘉时低着头,没什么表情,可他生得好看,一动不动就很能让人起色心。   梁以霜吞了口唾沫,“陆嘉时,你不吃一口吗?”   “……”他摇头,“等会……”   梁以霜舔了一口自己的,红彤彤的草莓外面裹着厚厚一层糖浆,拜脚下5cm根的马丁靴助力,梁以霜踮脚勾住陆嘉时的脖颈,一切都在短短几秒间,她主动吻上了他。   谁说初吻是甜的?陆嘉时以前不信,那一刻开始笃信。   先是四瓣相触,接着她张口,舌尖双唇轻轻扫过,点到即止。   “是不是很甜?”   三岁小孩也知道冰糖葫芦一定是甜的,梁以霜非要用这种方法告诉他。   陆嘉时脸热心热,一句话都不想说,他居然还有点想逃。   梁以霜狡黠地笑,“陆嘉时,你被我亲过了,就算是我男朋友了。”   他对上她的眼神,憋了半天才说出一句,“随便你。”   他放弃抵抗,缴械投降,拜倒在梁以霜的武器下——十二块钱一支的草莓冰糖葫芦,杀伤力巨大。   后来他说送她回宿舍,梁以霜指着他脚下的拖鞋,摇头拒绝,“你今后每天都可以送我回宿舍,不差今天一天。”   陆嘉时被她推着送进楼门口,还不忘勒令,“糖葫芦要记得吃光,不便宜的!”   他不太喜欢甜食,又不忍心拒绝,淡笑着点头。   梁以霜在恋爱中并不算矫情的女生,她舍不得陆嘉时穿着拖鞋陪自己从北走到南、再独自从南走到北回去。   一路上路灯整齐,大雪已停,梁以霜错觉温度升高,好像被他捂热过的手就增加了永久时效的buff不会再冷,步伐轻快。   还没走多远,她忽然感觉背后传来急促脚步,没等回头就被对方牵住了手。   她整个人傻掉,“不是让你回宿舍吗?我自己回去就行了!”   陆嘉时故意看向前方,牵她手的动作生硬又羞涩。   “换双鞋很快的。”   他想她不是说自己是她男朋友了吗,男朋友送女朋友回宿舍是天经地义。   可他羽绒服里面还是睡衣,顷刻间梁以霜的爱意泛滥成灾。   那天晚上百分百浪漫,唯一的小遗憾仍有,陆嘉时再度回到宿舍后,梁以霜收到他的微信。   “糖葫芦被姚松吃了。”   “!!!”   “他说寝室有二十度,不吃会化。”   “。。。”   彼时陆嘉时还不具备甜言蜜语的技巧,考虑到节约因素,无比老实地说:   “下次买一支就好了。   “我们吃一支。”   梁以霜对着手机笑得荡漾。   随后,她把给陆嘉时的备注从“003”改成了“+10”。   ……   星期一,梁以霜先睁开眼,陆嘉时还在睡。   两个人默契地轮流做早餐,倒也不是严格规定你一三五我二四六,大多是谁先起谁做,或者今天谁不想做了就催另一个人做。   陆嘉时醒后摸不到旁边有人,端着杯水到厨房门口,她正在煎鸡蛋和火腿,头发用一个大大的夹子挽在一起,她今天上午不用上班,时间很宽裕。   陆嘉时问:“做三明治吗?”   梁以霜闻声回过头对他笑,“是手抓饼。”   “大清早揉面?”   梁以霜笑他傻,“现成的冻在冰箱里,热一下就好了。我这没有面包机,你喜欢吃可以回头买一个。”   “我先去洗漱。”   梁以霜“哼”了一声表示应答,看起来心情不错。   再热了两杯牛奶,刚好陆嘉时从洗手间出来。   他一边吃一边问,“一会和我一起去公司?”   梁以霜摇头,“你今天不是要见绿腾的人?我去干什么,小白也别带去了,我今天课少。”   他很喜欢小白,最近开始把小白带去上班,因为梁以霜有时候整天排满课,不一定什么时候才能回家。虽然有自动喂食机,但小白确实容易寂寞。   现在陆嘉时的办公室成了小白的第二个据点,还有一套新的猫碗,他养宠物比梁以霜还细心。这样下班之后不管回梁以霜那还是陆嘉时那,都不至于让小白独自看家。   陆嘉时“嗯”了一声答应,临出门前还不忘抚摸小白,梁以霜凑上去“争宠”,吻他作别。   让他没想到的是,绿腾那边来的总工居然是林莞懿。   Chapter 23   如果说梁以霜把自己和陆嘉时的感情经历算作一本小说,那林莞懿当之无愧是其中的女二号。   而小说里面的女二号,总是喜欢在男女主角确定关系后才姗姗来迟,她丝毫不在意你在这段感情中付出了什么,或是对他有多好,她好像被输入了唯一的程序:你是配不上他的,只有我配得上。   陆嘉时所学的建筑专业学制五年,恰巧与梁以霜同年毕业,但算起来应该是她学长。   他同届的林莞懿在大二那年到苏州的友校做了一年的交换生,大三开学初返校后琐碎事比较多,学校那年还开了个交换生的交流与汇报会,她大概觉得陆嘉时是不近女色的唐僧,对他有意也不急不忙。   殊不知已经杀出了个梁以霜。   林莞懿讨厌梁以霜,讨厌她张扬花蝴蝶一样的性格、讨厌她“夺走”陆嘉时,大概还有几成原因是自己掌控的局面被梁以霜破坏。   这些梁以霜都不知道。   那天建筑系有两个班一起上周复椿教授的设计课,林莞懿坐在前几排,她知道今天会见到陆嘉时,嘴上还搽了斩男色口红。   她这类女生天生骄傲,太把面子当回事。林莞懿或许打算靠自身魅力把陆嘉时“斩”到,然后让陆嘉时死心塌地地苦苦追求,她再“勉为其难”地答应……   上课铃声响,陆嘉时踩着铃声走进教室,面色不悦。   林莞懿投过去关切的眼神,还在疑惑他为何表情不好,很快看到他身后跟着的女生就明白了。   两个人牵着手,但显然陆嘉时走得太快,梁以霜将将跟着,也有些小脾气在脸上。她答应陪他上这节课,但是有点事耽误,压点到达教学楼下,陆嘉时以为她又因为化妆而磨蹭。   林莞懿当时又臊又怒,低声问了个陆嘉时同班的女同学:“陆嘉时交女朋友了?”   “好像是吧,上次在周教授课上看到过。”   那节课下课后,林莞懿气得把口红折断,丢进了垃圾桶。   梁以霜在后来接触了林莞懿这个人之后,和姜晴笑说,林莞懿一定喜欢看亦舒。   她是经典的亦舒女郎形象,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对亦舒中毒太深的女生,大多变得自私又寡情。   林莞懿是否自私寡情梁以霜不确定,只知道她形象太过符合,看起来有不凡的衣品和尚佳的谈吐,本身条件优越,可惜骨子里觉得所有男人都应该爱她,包括陆嘉时。   她在建筑系、甚至全校都不乏追求者,每次出现在人前都是高傲不可攀附的女神模样,梁以霜私下很mean地吐槽:一只戴三道杠的鹅。姜晴认为林莞懿身上的那股劲儿很像梁以霜小学中学时候不易近人的样子,笑说:你那时候不也是一只鹅啦!   ……   陆嘉时看到来人的瞬间说不惊讶是不可能的,他想过会是任何一个同届同学,但确实没想到是林莞懿。   林莞懿穿了件杏色的风衣,整体衣着也是温柔的浅色,陆嘉时在正式场合见过的甲方里很少有这么柔和的颜色,甲方对乙方不需要柔和。他不知道林莞懿并非抱着全然见乙方的心态才这样打扮。   陆嘉时和她握手的瞬间不可避免地打量到她的穿着,心里想的却是梁以霜,他们正式在一起的那晚,梁以霜穿的是染上粉色的杏色,太温柔。她大学的时候明明很喜欢这些浅色系,冬天的大衣都是杏粉色,马丁靴也是女生鲜少会选择的白色,现在却是深色居多。   他想晚上回家要问问她。   林莞懿的笑容好像都对着镜子练习过一样,刚好露八颗牙齿,她叫他“嘉时”。   “嘉时,没想到是我吧。”   陆嘉时难免觉得不适应,他们在大学并不相熟,只能客套地回复:“没想到,林工。”   林莞懿体面地笑,只有自己知道在咬牙,她是甲方设计部的总工,他叫她林工,确实一点问题都没有。   就是太疏远了。   林莞懿好像掐好时间一样,两个人谈完公事就是午饭时间,不可避免一起出去吃。还是她主动提出“要不要一起吃饭”,好像时隔两年,林莞懿终于迟钝地意识到应该放下一点女神的身段去接近陆嘉时。   出于礼貌,陆嘉时不可能拒绝。   秉承着女性优先的原则,他让林莞懿做主,自己却趁着她看菜单的功夫打开手机,梁以霜两分钟前发来询问:我去找你吃午饭?   陆嘉时脑袋里想了几秒,老老实实打字回复过去,告诉梁以霜:在跟绿腾的负责人吃饭,林莞懿。   梁以霜正在衣柜前找衣服,听到手机响起后赶忙打开看,一看到林莞懿三个字就冷笑,回给陆嘉时三个字符:呵、呵   陆嘉时看到对面秒回的消息恍惚感觉眼皮直跳,立刻发了个感叹号过去,梁以霜看着那个孤零零的“!”哼了一声,没再理他,打算自己在家里随便做点。   等不来回复,陆嘉时默默放下手机,林莞懿已经把菜单合上交回给服务生,单手撑着下巴歪头看他,陆嘉时短暂和她对视就错开目光。   可林莞懿以为他害羞,还露出了个温柔的笑,陆嘉时更觉得不妙。   她大方开口:“我刚调到这边,之前在杭州。”   陆嘉时记得她是江浙人,具体哪里记不清了,只能礼貌地点点头,回问道:“怎么来这边了?”   “当然是为了你。”   “……”陆嘉时干咳了一声,笑着说:“现在做总工的都讲话这么幽默?”   他时刻不忘强调两人现在的身份关系,林莞懿想和他叙旧都觉得没门路。   好像为了证明她真的是为了他而来,林莞懿说:“这次做的这个美术馆他们本来想找巩彭事务所做的,韩巩和彭清合伙,业内都很看好他们,绿腾前阵子好几个项目都和他们签的,工期很长。”   陆嘉时点头,韩巩和彭清任意一个单拎出来都比他名气大,他有自知之明。   林莞懿盯着他,语气好像很无奈的样子:“那你知不知道为什么找了你的工作室来做?”   “我也很好奇。林工,是绿腾的项目谁都想做,所以我合同签得很爽快,现在只能向你保证尽量达到你们的要求……”   林莞懿感觉在对牛谈琴,她甚至怀疑陆嘉时装傻。   “是我。我跟上面力荐你,陆嘉时。”   “这样吗?谢谢,昨天姚松还在猜是哪个老同学帮忙。”   “你叫我莞懿好吗?”她解释:“像你说的,我们是老同学,没必要这么生疏吧,嘉时?”   陆嘉时在心里把姚松慰问了一番,明明是姚松说的,他可什么都没说。   “好。”   他答应,林莞懿松一口气。   她没发现的是接下来的整顿饭过程中陆嘉时讲话都避开了称呼。   林莞懿开始讲上学时的事,拉近距离最有效又快速的方法就是“忆往昔”,陆嘉时始终带笑应答。他其实疲于应对这些人际交往上的往来,但是自己开工作室有更大的自主性之余也代表着面对这些无可厚非。   中途林莞懿去洗手间,或许还要补妆,陆嘉时吃了两口东西填肚子,越想越觉得不对。   他给梁以霜发微信:确定不来救我?   梁以霜:不。   陆嘉时:真的不?   梁以霜:少废话,我一会去上班了,   陆嘉时:哦。   梁以霜:晚上接我之前记得洗干净香水味。   陆嘉时:现在接你下班我还得沐浴净身?   梁以霜:让我闻到一点味道你就“净身”证明清白吧,知不知道男人最好的嫁妆是贞洁?   林莞懿还没走近就看到他对着手机笑得很好看,实际上陆嘉时是笑到失语,正在打字回击梁以霜,林莞懿已经坐下。   “在看什么,这么好笑。”她问。   陆嘉时当然不会骚包地炫耀“我女朋友查岗”,梁以霜也没查,是他主动送上去被查却遭拒。   他收回手机,摇摇头:“没什么。”   “我记得那会设计作业每次都是你拿高分,周教授在我们班上课的时候总要提你,男生们都很不服气。”   陆嘉时笑了笑,周教授就是这样,不仅是他,只要你交了个让他心仪的高分方案,他那阵子都到哪都会念你的名字,只不过他陆嘉时次数多了那么一些。   “他年纪大了,给我们讲课的时候也很唠叨的。”   “是啊,他在屏幕上展示你的作业,我都有认真看,是真的很好,给我两个脑子都做不出来。我这两年几乎都没画过图了,大学的时候专业选得太仓促,其实女孩子学学外语就好,做设计普遍还是男生在行。”   陆嘉时不大赞同,虽然想到家里那只学外语的小狐狸,但是做建筑设计的也不乏优秀女性。   “隔壁大兴机场通航一年了,扎哈·哈迪德设计,看来周教授的课你听得不够认真。”   他本来想说得更直白,还是换了个委婉的语气,林莞懿却觉得他声音温柔,听到耳朵里总有一种宠溺的指责的感觉。   她低头敛笑,“其实我还会看图纸的嘛,不然怎么做你甲方?”   陆嘉时淡淡“嗯”了一声,看她没再动筷的意思,打算就此结束这顿如坐针毡的午餐。   他主动买单,林莞懿当然不会拒绝,又送她到停车场,看着她车子开走之后,陆嘉时立刻转身,进电梯后忍不住长吐一口气,好像混身都放轻松。   看着电梯向上升,陆嘉时突然想到什么,偏头闻了闻身上,林莞懿确实喷了香水,他不确定自己身上有没有染上。   回到工作室后路过助理小邓的工位,他停下脚步凑了过去,邓立安闪身躲远:“老大,你干什么?”   陆嘉时很诚恳地看着他,认真发问:“你闻一下,我身上有没有香水味?”   邓立安敷衍地探头嗅了嗅,“没有……”   “凑近点。”   “……”邓立安重复:“没……”   “再近一点。”   他想梁以霜肯定要抱他的,离得远闻不真切。   “老大,我不是……”   “不是什么?”   “我不是gay…以霜姐今天没来,你别这样。”   陆嘉时脸上的表情僵住,愣了两秒说:“好好工作。”   Chapter 24   迈进九月以后,天黑得好像更早几分,车子停在马路边,陆嘉时坐在里面玩手机,等梁以霜出来。   上次他差点在她学生面前不给面子地笑出声,梁以霜不准他再进学校,陆嘉时还说:“我就这么让你拿不出手?”   梁以霜一副“这你就不懂了”的眼神,“恰恰相反,我怕我单身的女同事对你想入非非。”   此时他在看她的微博,毫无意外地没有刷到更新,心里好像有小猫在翘尾巴,陆嘉时忍不住想两个人已经复合这么久,梁以霜为什么不在微博提及他?   她上一个微博ID叫“松本清霜”,大学那会她有阵子沉迷松本清张的小说,恰好这个名字还没被起用,她就这么叫了。那时候梁以霜偶尔在微博写一些灵光闪现的句子,逐渐积累了一点有共鸣的关注者。他们在一起之后,梁以霜开始偶尔在微博记录日常,“+10”从此出现。   恋爱中的男生大多不像女生那么细心,拜哥哥陆嘉见喜欢摄影感染,他才开始拍照记录一些珍藏的瞬间,可能他留下的照片比梁以霜还多。但是胜在梁以霜有这些记录的微博在,陆嘉时觉得是很好的互补。   可惜她那个有上千条微博的账号早已经注销。   当年分手两个月多月的时候,陆嘉时坐上远赴英国的飞机,乘客还在登机时,他打开微博发现个位数的关注列表本来就孤零零的没几个人,“松本清霜”不知所踪。   搜索用户也搜索不到,他确定她把微博注销,那一刻说不心痛是假的,她对于抹除一段逝去的感情的痕迹太擅长。   副驾驶的车门被打开,短暂的一阵冷风注入后门又关上,梁以霜穿了件黑色的风衣,手里拿着只保温杯,心情看起来不错,“看什么呢?对着手机发呆。”   陆嘉时清除掉微博后台,他在做偷偷摸摸的事情,显然不能让她知道自己这两年都在断断续续地搜索她的微博ID,直到有一天出现了个新账号叫“松本清霜2018”,他密切关注至今。   “走神了,今天没拖堂?”   “杨峥豪……就上次那个读单词都费劲的小男孩,他爸爸今天来了,我讲清楚情况就走了,主管老师在跟他谈。”   陆嘉时忍不住笑,“那个小男孩很怕你。”   “当然怕我。他在学校就是个小霸王,欺负同学的,其实脑袋很聪明。你看到了,我教他读单词他根本不往心里去,但是多读几次就可以从头到尾顺下来,你说奇不奇怪?这点脑袋用在学习上不好吗……”   她例行啰嗦,陆嘉时启动车子回家,趁着等信号灯的功夫她打开杯子喝水,嘟囔着问:“晚上吃什么呀?”   “番茄肉酱意面?我记得你上次买了意面。”   “我买来都是做黑椒牛肉的,这个比较快,十分钟就OK。”   陆嘉时主动揽活,“我做。”   她忙不迭地答应:“那敢情好。”   后来她又在说什么供暖的事情,陆嘉时随便听听,冷不丁地问她一句:“我记得你以前喜欢浅色,现在怎么都是深色了?”   梁以霜低头看了看身上的黑色风衣,“你不说我都没发现,可是我有穿浅灰色呀。”   “我随便问问。”   “穿腻了就换换风格嘛,还是说你今天看到林莞懿,她穿了浅色让你心动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   梁以霜伸手把他车载香薰的扩香器关上,故意语气夸张地说:“我说怎么今天车子里这么香,香到刺鼻。”   陆嘉时失笑,“夸张了吧,梁以霜,哪有你当年买的桂花香薰刺鼻?”   梁以霜剜了他一眼,“你拿Miniso和Diptyque比品质?”   越扯越远,林莞懿已经不知道被抛到哪儿去。   到家之后梁以霜在客厅准备找个电影放来看。等到她抱着小白到厨房门口,看陆嘉时刚从冰箱里拿了两只番茄,抽了张纸巾正在擦上面的露珠。   她忽然就想到忘记在哪本书看到过的一句话,大概是说会给番茄擦汗的男人很可爱,陆嘉时就是这样的人。   梁以霜倚着门框歪头看他,“陆嘉时,你是我见过唯一一个会给西红柿擦汗的男人。”   陆嘉时“哼”了一声,“我懒得追问你见过多少个男人。”   她脱口而出:“但是最喜欢的肯定是你嘛。”   陆嘉时愣了两秒,“真的?”   “煮的。”   “……”他默默转身,嫌她无聊,低头开始切西红柿。   梁以霜丢下小白凑过去,直接上手拿了一块塞进嘴里,陆嘉时打她的手,“你刚摸过小白。”   “不干不净,吃了没病。”   “狗屁。”   她洗了手挽起袖子帮他剁肉酱,陆嘉时往沸腾的水里加了植物油和盐开始煮意面,客厅里隐约传来电影的对白声,菜刀敲击着砧板,气氛很安谧。   突然间她停下手上的动作,扭头问陆嘉时:“你和林莞懿今天都做什么了?”   陆嘉时发笑,“我以为你不会问了。”   他转身就看到梁以霜手执着菜刀撑在菜板上,好像扮演做人肉包子的孙二娘,“你把刀放下。”   她虚虚晃了两下,“从实招来。”   “就谈项目的事,绿腾要在高新区那边做个美术馆。”他想了想还是细说:“林莞懿说是她推荐的我。”   梁以霜冷哼,“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中饭一起吃的,吃完她就走了。我和她不熟,大学可能你见她的次数都比我多。”   林莞懿也在校学生会,虽然和梁以霜不是一个部门,但也算共事。   梁以霜把切好的肉放进碗里给他备用,表情略微正色,“我不喜欢她。”   “我也不喜欢她……我要是喜欢她就出事了。”   她笑不出来,陆嘉时看她一副紧张的表情觉得好笑,低头蹭了蹭她的头,“不至于这么苦大仇深的,我毕业后和以前的同学都没怎么联系过,除了姚松他们几个偶尔出来打篮球,还有的都回老家了。”   梁以霜指了指锅里煮的意面,“时间差不多了。”   陆嘉时开始盛意面,语气轻飘,“应该担心的是我,谁知道你的前男友会不会突然冒出来。”   他又没有除梁以霜以外的前女友。   “嗯?我前男友不是都死光了嘛,怎么会出现在你面前?出现过吗?”   陆嘉时心想那是你不知道,嘴上却说:“没有。”   “你知不知道林莞懿喜欢你?上学的时候。”   “说不知道太假了,但我和她都没怎么说过话。聚餐那次我帮你喝酒、看到你,就是因为她在我们班的包厢,我很烦,就出来了。”   “我可能有被害妄想症,总觉得她做过对我不好的事情,女人的第六感,你信不信?”   陆嘉时摇头,“你经期不是月末?现在才月初,宝宝。”   梁以霜又气又笑,“当初那件事闹得多难看呀,我都知道是任雪静偷看了我电脑,她那阵子还跟林莞懿走得近,你说林莞懿什么都没做吗,怎么可能?”   陆嘉时开始炒肉酱,分神配合她玩推理游戏,“梁Sir,我们缺乏证据。”   梁以霜打了他一拳,“反正你离她远点,我怕你被占便宜。”   “她肯定要压榨我的,或者说我们工作室。”   “我说你保护好自己。”   “OK。”   他们说的是梁以霜大学时期的一桩丑闻,发生在校学生会内部,也正因为那件事梁以霜错失了竞选学生会主席的资格,几乎可以算作前两年在学生会付出的精力全部打水漂。   生活中到处都屡见不鲜的“吃回扣”,拜梁以霜那个好事的舍友任雪静所赐,短时间内闹得沸沸扬扬。   毫无疑问梁以霜很有能力,她善于人际交往,总能谈下来别人谈不下的赞助。而回扣这码事儿,不止是职场中存在,大学校园里同样。   比如她谈下来五千块的赞助,实际上做那场活动只需要三千块就足够,剩下的除了自己可以拿到一部分,就是给政教老师分成,这样在打点关系和走正当程序的过程中也会省下很多功夫,多方获利。   那次跌跟头就跌在梁以霜的电脑被人偷看,直接被拍下和老师的聊天记录匿名发到当时的学生会部长群里,场面太尴尬,又随时担心被问责,很多以前爱找她帮忙的部长都开始避她不及。   那位政教老师也不是省油的灯,谁让她和梁以霜是一条藤上的蚂蚱,事情没闹到更大,很快压了下去,只是梁以霜身份尴尬,不可能继续竞选学生会主席,只能退出……   她早就想到是任雪静偷看,那天宿舍里就她们两个在,梁以霜急匆匆下楼给人送东西,电脑随手合上,没有密码。   她还后知后觉手机上的微信新消息没点开就显示已读过,肯定是是任雪静的手笔。任雪静是学习部的副部长,刚好在群里。   而且任雪静那阵子和林莞懿走得很近,梁以霜只是怀疑林莞懿少不了从中推波助澜——因为据她了解,任雪静胆子实在太小,做不出来这种捅娄子的“大事”。   可正如陆嘉时所说的那样,先不说这件事梁以霜理亏在先,就算有证据证明任雪静看过她电脑,也还是于事无补。   至于指控林莞懿从中做了什么,好像就更是无稽之谈了。   梁以霜仅仅出于女性天生的敏感,抑制不住地认为林莞懿有问题,陆嘉时没办法理解。   说起那件事,她就想到自己当时尴尬又委屈的情形,陆嘉时闻讯赶过来到政教处楼下接她,好像接自己在学校闯祸的小女儿回家。   她是他的naughty girl,聪明一世猛然吃了个哑巴亏,陆嘉时心疼之余也忍不住念她傻。梁以霜则死死把人抱住,埋在他怀里蹭个不停。   其实她好依赖陆嘉时,那时候甚至幻想和他一直在一起一辈子,至于别的人,哪里还想得到别的人呢,她已经全然地躲在他这个庞大又安稳的□□下了。   他声音那么温柔,一遍一遍地安抚她说:“没事,有我在。”   陆嘉时在想什么她不知道,梁以霜吃着他亲手做的意面,番茄肉酱甜度正好,她看他的眼神含情脉脉,陆嘉时好像也在想什么,对上她的视线后冷飕飕扫她一眼。   “你这么温柔地看着我,我总觉得没好事。”   “嘉时哥哥,你真好。”   前言不搭后语,驴唇不对马嘴,陆嘉时忍不住露出宠溺地笑。盘子里的肉酱被她切得大小不均匀,他戳了块大的送进她嘴里。   “多吃肉。”   Chapter 25   陆嘉时当时想到的是另一位校友,梁以霜那位体院的篮球队长前男友,002号,赵禹。   说实话他理解不了梁以霜为什么会找这样一号人物。至少陈奇闻还有下半张脸和沈辞远相像,在赵禹脸上则看不出来任何沈辞远的面貌特征,但他确定梁以霜会和他在一起不是特例——因为如果赵禹是特例,后来就不会有他什么事儿了。   那么假如,假如赵禹长得也像沈辞远,他陆嘉时怎么会傻到在一起三年才知道自己居然做替身?   赵禹篮球打得很好,一米八八的个子,高挑身材在篮球场上一定斩获过不少女同学的芳心。   陆嘉时只知道梁以霜喜欢看他打球,不知道她以前也经常看赵禹。   沈辞远和她分开的时候身高也近一米八八,沈辞远喜欢运动,不像名字那样和陆嘉时一样斯文优越,其实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型”的男生,学习成绩并不算好,所以梁以霜才看中赵禹——在一座城市中寻找那么多的沈辞远复刻哪里那么容易?   梁以霜和赵禹的故事从陆嘉时淋雨出现在图书馆外面那天结束,没想到的是陆嘉时和赵禹还有后续。   建院和体院球赛打架那事儿过了没多久,体院篮球队主动动手的男生已经向姚松他们道歉,赵禹归校。   他没有在归校的第一时间找上陆嘉时,而是过了许久,久到陆嘉时和梁以霜都快要在一起。   他知道梁以霜和他分手之后苦追陆嘉时,男生八卦起来不输女生分毫。   陆嘉时也想不通赵禹出于什么目的找上自己。那阵子梁以霜对他的热情冷淡许多,他默默归结为是她在追求过程中的拉扯。   依旧是篮球场,陆嘉时坐在长椅上,有人拍着篮球走近,坐到他旁边。   对方主动介绍自己:“我是赵禹,体院篮球队的队长,上次打比赛是我们先动手的,不好意思啊。”   陆嘉时当时懒得理会赵禹,他尚且不知道眼前人是梁以霜见过他陆嘉时之后果断甩掉的前男友。   “我不是队长,你去找他。”陆嘉时指着在那投三分的姚松说。   赵禹没挪位置,语气还算诚恳,放低了态度好像诚心跟他们讲和。   他主动说今后帮他们占位置,篮球场的设施维护是体院负责的,他们有个专门的群,群里都会有人报篮球场的剩余位置,就跟互相告诉哪里有查酒驾的互助群一样,这也是篮球场常年被体院男生占据的原因。   姚松跑过来和赵禹讲起话,陆嘉时坐远了点,埋头盯着手机。   他在等梁以霜回话,她居然讲几句之后就突然消失,他想自己倒也不是多看重她,只是觉得她这样不礼貌。   后来他们看起来似乎和体院冰释前嫌,姚松甚至那一阵子觉得赵禹人很nice,他们以前难免有过到了篮球场发现没位置的情况,这下好像拿到内部消息,总有位置可以打。   不得不承认的是体院篮球队水平不错,他们两个院系偶尔还会打对抗。   可赵禹好像盯上了陆嘉时,总喜欢和他坐在一起,陆嘉时不大理他,他也依旧喜欢凑上去。姚松甚至说:这赵禹不会是个gay吧,陆嘉时你男的女的都招啊。   当时谁也不知道赵禹是梁以霜的前男友,他们没那么八卦,也无意主动去探听。都以为那次篮球赛体院主动出手打架是气不过梁以霜用拉赞助的水和饮料堂而皇之偏心建院。   还记得有天梁以霜路过篮球场,和姚松打了个招呼顺便带上陆嘉时,不冷不热,说完就走。   她前脚刚走,赵禹从卖水的摊位回来,还带给他一瓶,陆嘉时道谢后接过,他没少请过大家喝水。   姚松缺心眼地说:“梁以霜最近怎么不看你打球了?你把人彻底拒死心了?”   陆嘉时冷笑,“关你什么事?”   姚松想着这其中有内幕,挑了挑眉毛坐在另一边,赵禹则看着梁以霜的背影出神,回头跟陆嘉时说。   “她在追你啊?”语气故作轻松。   “没有。”陆嘉时否定。   接着赵禹怎么说的来着,大概他说:“别被她骗了,她很会追人的。”   言外之意:梁以霜其人,水性杨花,善于玩弄男生感情,劝陆嘉时避而远之。   陆嘉时一笑而过,没当回事。   那时候是秋末,叶子开始落了,枯枝迎接初雪。再之后,陆嘉时和梁以霜突然就在一起了。   赵禹好像也没什么反应,只是问了一嘴,陆嘉时十分内敛地点点头算作肯定。   紧接着学期末,大家都很少打球,考试结束后各自离校回家,寒假、春节……   三月新学期开始,他和梁以霜正值热恋期,梁以霜已经把人追到手自然不用每天再去篮球场报道送水,她确定陆嘉时没有接别的女生的水的胆量。   刚开学不久的周末,他们在校外过夜,发生一切顺理成章。   周日下午,姚松和其他人在篮球场和赵禹他们一起打球,赵禹问起不在场的陆嘉时,姚松直言:他跟女朋友在外面,等会儿回来。   赵禹看到他们两个在篮球场外依依惜别,陆嘉时吻梁以霜的额头,梁以霜坚持搂着陆嘉时的腰不放……   等到陆嘉时坐在他旁边之后,赵禹脸上挂着讥讽的笑,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和前女友的现任做朋友,太傻逼了。   实际上他想的不过是陆嘉时和自己一样,是被梁以霜玩弄的对象,最多三个月就会被弃之如敝履,这样他们就可以共同声讨梁以霜,他才不会承认自己输不起,可陆嘉时怎么越来越得意?   赵禹凑近陆嘉时,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你俩睡了?”   陆嘉时立刻冷脸,“不会说话可以把嘴捐了。”   赵禹凭空发出了个意味不明的冷笑,随后故作亲密地搭在陆嘉时肩膀上,话锋调转,“她左胸左侧有一颗痣,你看到了吧?我也看过,挺漂亮的……”   陆嘉时猛地起身朝着赵禹脸上就是一拳。他当时只觉得脑袋里充血,心里又觉得很凉,已经做好和赵禹打起来的准备。   旁边两院的同学都凑过来,一起打了这么久的球好歹也有了点儿情分,大家杂七杂八地问怎么回事,赵禹用舌头顶了顶挨了一拳的脸颊,挑衅地看着脸色冷到极点的陆嘉时,没有回手的意思。   “没事,陆嘉时跟我闹着玩呢,我先走了,你们打。”   陆嘉时拽起椅子上的外套转身就走,比他还先一步。   赵禹故意在后面喊:“陆嘉时,明儿还来打球啊?”   独自回宿舍的路上陆嘉时觉得自己像个傻逼。   他忽然换了个方向,去女生宿舍找梁以霜,明明昨夜两个人还甜蜜情浓地相拥,好像今天就要吵架,在一起后的第一次吵架。   梁以霜不明所以地下楼,他问她:“赵禹是你前男友?”   好像被骗的纯情少男。梁以霜尴尬了两秒,坦然承认。   “是。”   他不可抑制地迁怒,“梁以霜,我像个傻逼,我还跟他一起打篮球。”   梁以霜不觉得自己理亏,“我从来没说过我没谈过恋爱这种话,我也不知道你和他一起打球。上学期你说天冷了不用总去看你,这学期我更没去过,我也没见到他!”   “所以是我活该?”   他觉得无力,像一个做错事只知道耍无赖的懵懂小孩,刚刚被赵禹那句话激得浑身冰冷还没缓解,早春阳光那么足,照射不到他心里。   陆嘉时确定自己没有处丨女情结,他昨天刚和她发生过关系,梁以霜有没有经验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只是被赵禹当面这么说,陆嘉时觉得有一种耻辱感在凌虐。   关于初夜,他除了心脏狂跳的紧张之外,记忆里被她给予的浪漫充盈,湖绿色的内衣、成对明显的腰窝、浅浅不一的生长纹,以及细喘接连时惊喜捕捉的那颗痣。   多年以后他在伦敦和同学一起喝酒,听到人说如果初夜女生穿的是整套的内衣,那就是你被睡了。陆嘉时一笑置之,忍不住回想:梁以霜穿的那套湖绿色很好看,衬她皮肤更白。   那天两个人没再吵起来,以陆嘉时落寞转身离开告终。梁以霜不知道其中的弯弯绕绕,还理智地给他发微信:如果你接受不了我以前谈过男朋友,我们可以尽早分开。   谁说睡过了翻脸不认人的都是男生?   陆嘉时看到消息后直发笑,打了这样一句话后又删除。   “可我已经爱上你了,我不想分开。”   他选择自我消化。   之后他好一阵子没再打球,反而健身房跑得更频繁,不想碰到赵禹就真的没再见过他,和梁以霜也默契地不提当天的小矛盾。   梁以霜那时候对陆嘉时尚且没有太深的感情,秉承着“不承诺不负责”的态度快乐恋爱,一切又都朝着平淡顺遂的方向发展。   再见到赵禹已经是一个月以后,在健身房。   当时两个人在吹风机旁边对上目光,表情都有些冷漠,不至于剑拔弩张,但肯定谁都没有好脸色。   隔壁新开了一家拳馆,陆嘉时灵机一动主动邀请,“要不要去打一会?”   他身高一米八五,赵禹仗着比他高几公分,且在健身房上过搏击课,满心胜券在握。   结果被陆嘉时打到服。两个人都有些脱力,下去休息,陆嘉时一边解拳套一边说:“我中学时学过一阵散打,你打不过我。”   他表情有点少年得意的神气,赵禹没见过这样的陆嘉时,他还真以为他看起来老成得像三十岁就真的有三十岁的灵魂,“你故意的。”   陆嘉时冷哼,“嗯,我就是想打你。”   赵禹低声骂了句脏话,觉得丢面子,撑着起身要走,陆嘉时用没摘拳套的那手把他按下。   “你上次跟我说那种话……”   赵禹没再动,冷笑看他要说什么。   “是因为你觉得能羞辱到我,还是梁以霜?”   赵禹动了动嘴,他虽然和梁以霜在一起不久,也知道这种话根本不会对梁以霜造成任何创伤,他没言语。   陆嘉时继续说:“如果是你前女友跟你现女友说这种话,你反而觉得自己睡过很多女生,很有面子吧?”   “草……”赵禹又要骂人。   “我当时打你只是觉得你嘴贱,你要是觉得我在意、我纠结,那你就错了,我和她还是很好。”   “你他妈知道个屁!她能因为见到你之后立马甩了我,早晚也能因为下一个人甩了你,傻逼。”   “我不怕,我比你优秀,她也很难再遇到比我还好的选择。”   “傻逼,你再优秀也没用,那是感情上的事!”   赵禹说那句话的时候陆嘉时心里不怕吗,他怕的,可是不能说出来。   他没再跟赵禹继续纠缠,先走一步,梁以霜快要下课,他要去接她一起吃晚饭。   接下来整个大学生涯之中梁以霜都没有换过男朋友,他们感情很好,一直很好,这是陆嘉时引以为傲的事。而毕业季两人分手,陆嘉时算作另一种程度上重蹈赵禹的覆辙,又或许不算,至少赵禹连隐藏的真相都没触及到,他陆嘉时已经管窥蠡测。   这些事他永远不会和梁以霜说,全当出自于自己的骄傲。情人之间不可能做到毫无秘密,只是他的秘密不痒不痛,是自己在爱情中独自承受的心伤与苦楚。   而梁以霜的秘密则有些惊天,他在探索中。   还有什么事不能说呢?梁以霜追他的那个秋天,她在教室最末排默默陪他上课,或许还举起手机偷拍过陆嘉时的背影。   周教授问他知不知道那个女孩总来,陆嘉时不愿意正面回答,周教授好像邓布利多感叹“年轻真好,还能感受到爱的痛苦”一样会心地笑。   陆嘉时当然知道。他初初心动的阶段,无法忽视背后投来的殷切目光,一贯最用心的设计课都忍不住走神,回过神来笔记本上已经写完了她的名字。   打扫教室的保洁阿姨没有打开过桌板下面团成团的纸球,只要打开,就会发现上面略有些潦草的隽秀字迹写着:梁以霜。   他未来要爱很久很久的可爱女孩。   Chapter 26   晚上她在餐桌上写稿,细小的敲打键盘声音不断,陆嘉时靠在沙发上偏着身子,随手在纸上画设计草图的雏形。   两个人都需要灵感,空气里已经不够,梁以霜忍不住向陆嘉时示意,竖起一根手指:“我请求抽一根烟。”   陆嘉时凉飕飕瞥她一眼,她现在很少碰烟,上次大概还要追溯到在医院。   “门口挂着的那件外套口袋里。”   她起身去拿,陆嘉时在背后点她,“就一支。”   梁以霜拿出来一支咬破爆珠,示意陆嘉时,“你要不要?”   陆嘉时犹豫几秒后接过,直接就着她燃着的烟头点着自己的,顺势把她揽到怀里。   情人之间的呢喃细语,“你写东西烦心?”   梁以霜闭着眼睛都猜得到他要说什么,“你是不是想说写不出就不写了?不行,我怕秦昭或者谭怡人立马坐高铁来砍我……”   “哪有那么夸张?”陆嘉时笑着说。   “谭怡人不会写东西,秦昭会,但是她喜欢搞那些阳春白雪的玩意,你让她写她不愿意写的,她不干。我倒是不挑,你知道我从小写作文就是班级里的范文,她们现在在做的公号推文几乎都是我写的,包括广告的软文,小部分是收来的稿。”   “秦昭是理想派,你是务实派。”   梁以霜挑眉,“我只管抓钱,风花雪月什么的先放一边儿。”   陆嘉时点头,“上学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没想到有学生办校级活动还敢吃回扣。”   他故意揭短,梁以霜避着手里的烟戳他痒肉,“很多人都这样做的嘛,你还说!”   就着手里的烟,陆嘉时想到上次去医院的缘由,随口问起梁以霜:“你妈妈她男朋友现在怎么样了?”   梁以霜脸色微收,“不知道,我跟你和好多久,就多久没回过她那了。”   陆嘉时“嗯”了一声不再多说,梁以霜话多,免不了念上几句。   “他们两个在一起两年了,我真不知道她要犯傻到什么时候。”   陆嘉时表情淡淡的,显然并不关注,“她是你妈妈,不是你是她妈妈,你管她这些做什么。”   “什么谁是谁妈妈的,她现在脑子拎不清我还不能说几句了。”   “霜霜,大人们有他们的事情,你也有自己的生活,该发生该经历的你拦也拦不住。”   “……陆嘉时,我发现你这个人真的是…过于拎得清,就会让人觉得冷漠。你就不担心你妈妈在感情上受骗?”她虽然没见过齐韵,但是知道陆嘉时父母离婚,以前他每年暑假还都要回上海。   陆嘉时摇头,“我不管她这些。”   梁以霜叹气,两人手里的烟都已经烧到头,她把烟灰缸放回茶几上,周围还有几缕烟气在淡淡散去,小白卧在另一边蜷缩着打盹儿。   “因为你妈妈受过教育,有学历有见识,她被骗的概率太小。梁淑玉她十八岁就生我,半辈子没出过这个城市,你不懂。”   他好像在看一个较真的小女孩,笑容很无奈,“你就是喜欢想太多、操心太多,你应该跟姜晴学学,出去放松一下,甩甩身上的担子。”   梁以霜顺势躺下,躲进他怀里,一只腿还要勾上他的腰,没再说话。   她确实容易思虑过多,可有的担子好像一辈子都放不下了。   又想到陆嘉时这个人最大的缺点就是太冷漠,或者另一种程度上来说是不多管闲事的优点,梁以霜不能苟同。   比如说曾经有一次他们在外地旅行,本来应该送给隔壁的早餐券误送到了他们房间,陆嘉时当时草草接过,没有细看。梁以霜发现之后就想亲自送回去,陆嘉时让她不要多此一举。   两个人差点为这一件小事吵起来,陆嘉时觉得她太过热心,她则觉得陆嘉时太过自私……   还记得她说:“那他们明天不能吃早餐怎么办?又不是所有人都像我们俩一样,不喜欢吃酒店的早餐。”   陆嘉时说:“你不用担心别人会饿肚子,说一下就好了,这是酒店方送错的责任。”   “那为什么不能让我送过去,就两步路的功夫。”   “你怎么知道隔壁是男人女人,你送过去会不会打扰他们。”   “陆嘉时,我严重怀疑如果路边有老人晕倒你会头也不回立刻走开。”   “这两件事不能类比。”   后来她趁着他洗澡的时候给隔壁送了过去,陆嘉时知道后没什么反应,只说她“多管闲事”,梁以霜则说自己这是“举手之劳”,谁也不赞同谁,不了了之。   ……   那天晚上临近十二点她才合上电脑,在陆嘉时的催促中冲了个澡后上床,小白跟着跳了上来,窝在他们两个脚边。   梁以霜故意踹小白惹恼它,他目光从手机屏幕移开之后给了她一掌,宠溺着嗔怪:“幼稚不幼稚,欺负小猫?”   她整个人缩在被子里,只露一个脑袋,眨着眼睛看靠坐着的他,“陆嘉时,你觉不觉得咱们两个现在好像结婚了啊?”   “你在暗示我?”   “没有没有,我跟你说正经的呢。”   陆嘉时点头,“像。”   他又跟着问了句,“你喜欢现在这样吗?”   “喜欢啊。”她笑着说:“当然喜欢。晴晴下周回来了,她想吃我做的肉沫豆腐,到时候叫姚松来家里吃饭,咱们再喝点酒。我这还有副麻将牌,可以打麻将,就是得用手搓了……”   陆嘉时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嘴角就扬了起来,“都听你的。”   都说契合的人在一起更重要的不是有说不完的话题,而是沉默的时候彼此也觉得舒适惬意。   如今两个人相拥而眠,情感大过欲望,心里的满足才更充沛。   梁以霜觉得日子幸福得恍如梦中,他喜欢给她一枚晚安吻,好像印下威力巨大的守护咒语:所有的噩梦都奔着陆嘉时来吧,不要施加在他吻过的女孩身上。   浑浑噩噩之间,她无法确定已经身临梦境之中还是头脑不可抑制地回想记忆。   她喜欢写东西,有些表面不能展现的矫情与懦弱就会选择变成另一种文字形式记录下来,似发泄,也似排遣。   客厅沙发旁一角的书架上有本红色封皮的《红字》,她初见陆嘉时的时候为这本书的英文读后感烦心,图书馆的藏书已经被借空。   梁以霜确实不是理想派,她更会运用写作技巧去完成令人满意的创作,比如读过《红字》的简介和梗概之后完成作业,且获得了刘教授很高的褒奖,后来还送上去申一个高校之间英文论文的奖。   她和陆嘉时刚在一起的时候买了现在书架上放着的那本《红字》,因为要参奖,她就重新修改了一遍——在真正读过这本书之后,图书馆借的书不方便做标注。   姜晴说她是糊弄学大师,梁以霜大言不惭地说自己这是有头脑。   她从小学开始作文就经常做范文被老师在讲台上“公开处刑”,不,是公开展示。   姜晴可是知道她作文里几分真几分假的,说半真半假都多了,梁以霜直言:你从小被公开处刑试试?搁你身上你也不敢写真的了好吗!   小学时有那么一桩不太愉快的事,大概三年级的时候全班都要写一篇关于父亲的作文,小学生就是不可避免地写完妈妈写爸爸,可能还要写爷爷奶奶,当时还以为姥姥姥爷和外公外婆是不同的人。   不同于离异家庭的同学,他们至少确实有父有母,真正因为意外失去了父亲或者母亲的人太少,可他们也拥有过。被忽略的是梁以霜这种从没见过父亲的人,谁知道你连爸爸都没有?   她虚构了一个在大学做老师的父亲角色,中庸、热心、尽职尽责的老实中年男人形象,爱家庭,也爱自己的学生,通篇表现出对人民教师这一职业的钦佩与理解。   加上打动班主任的感情分,她捧着作文本在讲台上做演讲,小梁以霜身上引人反感的骄傲就是这样积攒出来的,并非空穴来风。   插曲是那天放学前最后一节课,班主任们集体开会,全班自习。   某个叫王泽胜的男同学一直和前后桌讲话、传纸条,梁以霜身为班长点了他好几次,调皮的小男生不服气被女生压一头,和她呛了起来,梁以霜回应几句之后忽然高傲地笑。   她胸有成竹地说:“我不跟你多废话,等下我直接告诉张老师。”   上学时候最为周围人不齿的就是喜欢告老师的同学了,其他同学齐刷刷地看热闹。   王泽胜出于又怕又怒的心理,打人打脸,骂人揭短,“你神气什么?你没爸,还写作文说你爸爸在大学当老师,好意思!”   梁以霜气得说话都在抖,“你再说一遍?”   “我说你没爹,我妈认识你妈,她说了,不知道你爸是谁……”   他用夸张做作地语气学梁以霜声情并茂地朗读作文:“我的父亲,他是一位光荣辛勤的园丁——”   她承认那个时候的自己恼羞成怒,沈辞远和姜晴都说她行动太快,谁都没拦得住。仗着小学时女生和男生力量身高差距不大的优势,梁以霜上前又快又狠地甩了王泽胜一巴掌,看他圆溜溜的脸蛋立刻开始红肿,她手心也很疼。   不止沈辞远和姜晴,同学都凑了过来拉开险些要打在一起的梁以霜和王泽胜,随后有人叫回来班主任,一场混乱就此结束。   不管怎样,先动手的梁以霜遭到了一贯喜欢她的张老师的斥责,还在全班面前批评了她的粗鲁行为,虽然王泽胜也有被骂,但她心里放大了无数倍自己收到的“屈辱”,更别说手臂上的两道杠也因此被没收了,她那学期直到结束都不再是班长。   梁淑玉不得不从雪糕厂请假来学校,从小让她放心的女儿头一次被请家长,她好像比梁以霜还觉得丢脸。   梁以霜本来贪恋那个妈妈“接”她放学的傍晚,忽略梁淑玉一路的数落。可刚出校门,梁淑玉就让她自己回家,急忙返回雪糕厂上班。   姜晴要上戏曲课,早就被姜叔叔接走,沈辞远那个跟屁虫也不知所踪,梁以霜蹲在学校外面的墙边看人来人往夕阳西斜,不受控制地落泪。   沈辞远跟了她们母女俩一路,本以为和梁以霜说不上话了,没想到梁淑玉居然丢下她往另一个方向离开。   他看着梁以霜停下脚步休息,跑到肯德基买两个冰淇淋甜筒的功夫,人居然已经在哭。   天气并不凉爽,甜筒开始融化。   “打人的时候不是很厉害吗?你还会哭啊,梁以霜。”   梁以霜抬头就看到沈辞远,和他递过来的甜筒,小矮子小瘦猴一样的男生笑得很嘲讽,她胡乱揩干净眼泪,故意扮凶。   “要你管?你离我远点。”   他就在她旁边蹲了下去,“快点,流了我一手,回家我奶奶给我洗衣服肯定骂我。”   她犹豫接过,斜眼一瞥,沈辞远直接用校服擦手,看得梁以霜嫌弃得直皱眉。   两个人静静地在夕阳下并排蹲着吃完冰淇淋,梁以霜小心从书包侧兜取出半卷卫生纸擦手,还分了沈辞远两格,沈辞远只笑,连句谢谢都不讲,很没礼貌。   其实那天沈辞远什么也没说,可好像他默默地陪着自己,她就会好受很多,平复了心情被他陪着回家。   分开的时候他脸有些红,说了一句话就跑,留梁以霜在原地摸不着头脑,表情更嫌弃了。   他说:“你哭的样子也很漂亮。”   夸她漂亮的话她听得太多了,梁以霜很自信。   可那个时候的沈辞远在心里就已经默默下定决心,今后一定要保护梁以霜,像她保护自己那样。   小学时期的沈辞远固执地从此再也不理王泽胜,一起玩球或者丢沙包只要王泽胜加入他也会立马离开,是一个小小少年默默地在自己的世界里孤立和排斥口出恶言的稚嫩同学,倔强又弱小。   后来中学,梁以霜出落得更加靓丽大方,除了同学,校外那些不三不四的小混混也想泡她、和她谈恋爱。梁以霜高中时和沈辞远姜晴都不同校,有次三个人聚在一起,她吐槽有个打扮痞里痞气的男生接连一周在学校门口守她,怪害怕的。   沈辞远气得就差要骂她,站起来比她高一头的大男孩表情凶巴巴的,“你怎么才说?”   他请假早退,坐四十分钟公交跑到梁以霜的高中门口等着。梁以霜放学时校门口聚堆的围观者已经散去,只听到都在讨论刚刚有人打架,门卫保安和几个男性家长都在帮着拉,差点叫警察。   那个痞里痞气的小混混再没骚扰过她。周末见到沈辞远的时候,他脸上的青紫褪了不少,但还是很明显,她突然意识到他们的身份对调,沈辞远长大了。   那是守护了她整个少女时代的男孩。   ……   翻覆着睡不着,陆嘉时工作也不轻松,已经入睡,梁以霜尽量放轻动作起身,拿走床头柜上的手机出了卧室,又把自己反锁在卫生间里。   夜里骤然脱离了被窝之后,感觉到地砖的凉气顺着光溜溜的脚上涌,梁以霜打电话给梁淑玉。   人在极度不安的情况下总会下意识地想家、想妈妈。   梁淑玉被吵醒,迷迷糊糊地问她干什么,梁以霜沉默,就在梁淑玉差点要挂电话的时候才开口。   语气哀戚,“妈妈,你后悔吗?”   Chapter 27   梁淑玉立刻清醒了五成,虽然梁以霜的问题奇怪又莫名,但她隐隐约约之间感觉完全能接收到对面的情绪,或者说症结所在。   “大半夜的你说这些干什么?”   梁以霜蜷缩着坐在马桶上,头紧贴膝盖,低声重复,“我很后悔……”   “这么晚不睡觉瞎想什么?你上高中的时候我就是没管住你才让你早恋,十几岁的小男孩小女孩懂什么爱不爱的,你少发疯。”   梁淑玉小声数落,梁以霜甚至听得到那头男人厚重的呼吸和打鼾,她不用担心枕边睡得像头猪一样的男人被吵醒或是听到什么,梁以霜却怕陆嘉时听到,他们现在很好,她不想破坏掉。   她想梁淑玉十八岁就已经生了自己,如今居然在说她十八岁喜欢的男孩是懵懂无知,梁淑玉就是这样不讲道理,她懒得戳穿。   “可我忘不了他,他走了这么多年,现在离我那么远,我还是想他……”   “你就是闲的!你工作太轻松是不是,出门谈谈恋爱行不行?女儿,等你到了妈妈这个年纪就知道,什么事情和人啊都能过去,时间长就忘了。”   梁以霜深呼吸,她明知道从梁淑玉这里获得不到任何宽慰,只是因为她是妈妈,是生她的人,她还是忍不住想向对方求救。   “我谈恋爱了。”   她这么多年谈过的男朋友不少,但是从来没有让梁淑玉知道,包括最久的陆嘉时,他们恋爱的时候发朋友圈她都是屏蔽梁淑玉的。梁淑玉不想承认也得承认,她以为梁以霜在和沈辞远分开之后单身至今。   “谈恋爱好,谈恋爱好,有空带回来给我看看。”   梁以霜已经过了心最痛的瞬间,此时浑身都已经凉透,她清醒过来了。   “我不想给你看,你也不一定想看到他。”   梁淑玉语气有些急,刚要骂过来就被梁以霜打断,梁以霜说:“妈妈,其实我现在过得很好,真的很好。我最近都很开心,晴晴不在,但是她要回来了。嘉…我男朋友对我也很好,我们住在一起,我已经很久没想起他了……”   梁淑玉说:“这不就对了。”   “可我今天就还是想起他了啊……我有什么办法……”   心里有挂记之人就像长期服用慢性毒丨药,并非日日煎熬,越发迈向死亡,而是阵痛折磨,时不时的骤现于脑海。   她根本控制不了什么时候会想起沈辞远。本以为只有难过的时候会想,如今看来过得太好居然也会想。   梁淑玉彻底被耗没了耐心,她很困。   “差不多就行了,你现在去睡觉比什么都强,睡醒了就好了。”   鸡同鸭讲,每一次和她的对话都是情感叠加爆表的结果,再到彼此彻底意识到无法沟通结束,长此循环。   梁以霜冷淡结束对话,“嗯,我去睡了,你也睡吧。”   电话挂断,她闭着眼睛都知道梁淑玉放下手机倒头就睡。   她独自呆了很久,久到手摸上脚背都不确定哪个更冰。梁以霜没哭,只是无神着发呆,脑袋和心都乱乱的,好像迷路找不到方向标。   陆嘉时轻轻敲响了门,在寂静的夜里分外清晰,他隐约不安,直觉梁以霜在卫生间里绝对不是在方便。   “宝宝,怎么了?开门。”   她骗他,“我在上厕所。”   陆嘉时没再应声,她以为他已经回卧室。   过了两分钟梁以霜开门,被站在那的陆嘉时吓了一跳,他好像担心主人在浴室洗澡会发生危险的小猫,守在门口探头探脑直到人出来。   梁以霜被他搂住,男人的体温更高,他身上很暖。   “怎么了?”他又问。   梁以霜埋在他肩头,今夜从走出卧室之后她就没想哭过,却在此刻崩溃,眼泪像温水浸润纸巾,透在他棉制的睡衣表面。   谁能见得了爱人在怀中哭泣?   陆嘉时脑海里警钟大作,好像哎哟一声,把她纳入怀中更紧,“哪里不舒服么。”   梁以霜胡乱摇头,眼泪不断,双手紧紧锁住他的腰。   她太聪明,这么心伤的时候还不忘留一丝理智,梁以霜知道陆嘉时一定意识到那么一点不寻常,成年人都有不能言说的苦楚不假,但是会在深夜里突然爆发的情况还是有那么一个郁结的源头可以捕捉。   她在陆嘉时问出口的前一秒先发制人,“陆嘉时,我就是忽然好害怕,我没事。”   陆嘉时被她带着问下去,“怕什么?”   他揽着她回房间,把人塞进被子里抱住,他甚至想问她这里有没有电热毯,可是找出来铺上又好费功夫……   梁以霜乖巧缩在他怀里,“我怕你再离开我。”   “又说胡话。”   那一刻梁以霜认为这辈子都没办法和陆嘉时讲清楚沈辞远,她也不是很想说,有的回忆不论美好破碎她都想私藏,很小气的行为。   她眷恋地蹭他,“我最近过得太好了,我有点害怕,以前我们也很好,可是你突然就跟我分手了。”   陆嘉时心想他当初说分手原因是什么她还不知道么,嘴上只能安抚她哄她入睡。明明感觉到了潜在的风险,他还是没出息地屈服于她深夜里对他明晃晃的依赖之下。   陆嘉时特地定了个闹钟,第二天一早起来进厨房打算做个汤,她夜里着凉,再加上平时也不注意保暖,他信起来老中医那一套,担心她体寒。   梁以霜睁开眼看不到陆嘉时就知道他一定在厨房,随后发现床单上赫然一片血迹,她月经不是很准,陆嘉时的记忆还停留在月末,这下还在月初就来了。   她急忙换衣服,又把床单被罩扯下去丢进洗衣机,陆嘉时闻声从厨房探出头,心下了然。   “等下我来换新床单吧,你坐一会等着喝汤。”   “我不想喝汤。”   “听话。”   她无声看了他一眼,一副装乖的表情,又因为好像失血过多而小脸煞白,陆嘉时没忍住笑起来。   她披着张毯子坐在沙发上,陆嘉时先盛了一碗出来让她捧着暖手和胃,自己又拿起手机打给助理邓立安。   他的schedule上原定今天上午没什么事,打算晚些再去工作室。   梁以霜坐在那捧着汤碗发呆,看他走来走去像个陀螺,先去把洗衣机启动工作,然后走进卧室从衣柜里找干净的床品。   邓立安已经到了公司,还说起来林莞懿,他说在楼下看到林莞懿的车,应该是在他们工作室附近吃早餐,不确定等下会不会来。   陆嘉时停下动作,想绿腾大厦和他的工作室一南一北,来他那儿吃早饭八成是要来,可她来这么频繁干什么,没必要的。   皱眉告诉邓立安:“要是来找我你就让她回去吧,我上午不一定能到公司。”   邓立安八卦,“老大,你怎么了?头回见你大周二的就旷工……”   “家里有事,少打听。”   “以霜姐怎么啦?”   “邓立安……”   “OK!我去工作了!”   吃完早饭她磨蹭着不愿意动,陆嘉时去拿洗衣机里洗好的床单,没等叫梁以霜,她自己凑过去。   “我帮你。”   陆嘉时直说“我自己就行”,让她少动,扭头就看到梁以霜抿嘴直笑,他觉得她那样子傻,殊不知梁以霜只是沉溺于久违的被照顾之中。   两个人一起扯床单和被罩,挂到阳台的晾衣架上,那天天气不错,秋冬到来之前最后的几日暖风。   梁以霜说:“你知道我分手之后第一次想你是什么时候吗?”   陆嘉时示意她说下去。   “就是洗床单的时候。”   陆嘉时无奈地摇头,“没良心。”   梁以霜追着他解释,“不是呀,我自己晒床单,胳膊差点抻脱臼了,好不容易挂起来之后还忘记夹夹子,晚上回来之后已经吹掉在地上了,我想了你一晚上。”   “你可以铺在床上叠,然后再挂,洗衣机甩干之后不会弄湿的。”   “嘉时哥哥,你真聪明!”   她叫他嘉时哥哥的时候大多没好事,讲话也刻意又夸张,陆嘉时虽然觉得中听又受用,还是忍不住嗔她一句。   “是你太蠢。”   她小声嘟囔,“是真的想你。”   “知道了。”   “你还不出门吗?”她上班时间比他晚,所以不慌不忙的。   “我刚才给小邓打电话了,晚点去,在家陪你一会。”   经期的缘故,梁以霜故意扁嘴,含情脉脉泪眼朦胧地看着他,“你怎么这么好啊,我感觉自己配不上你了。”   “……”陆嘉时歪头看她,“梁以霜,正常点,还有你配不上的人?”   她缠着他一起倒在沙发里,“就是觉得你对我太好了。”   “你对我也好。”   毕竟她除了那一件让他伤心的事以外,她倾注的不比他少。陆嘉时又不是圣父,随随便便就对一个女生死心塌地。   他还记得她大学的时候偷偷帮他翻译国外的建筑设计论文,她学的是英文文学,又不是翻译,不知道从哪儿下了个Trados,不声不响熬了个通宵,笨拙又认真地翻译,还圈出了中英文之间的特殊差异点,第二天顶着黑眼圈给他巨大惊喜。   梁以霜嗜美如命,还不忘戴了副平光眼镜遮丑。   诸如此类的事情不少,他相信她爱他是全心全意。   没到中午两个人就出门去上班,陆嘉时先送她到学校,下车之前梁以霜说:“我晚上去见个朋友,不用来接我了。”   她大学朋友不少,但当初和政教老师那件事之后也冷淡下来了,姜晴下周回来,他想不到她要去见谁。   她不主动说,陆嘉时就也不问,“那我自己吃晚饭,晚上回你那?小白还在家。”   梁以霜凑过去吻他,“嗯,我跟他吃个饭就回去。”   陆嘉时点头,她开门下车。   梁以霜约了沈毅一起吃饭,她想到自己有阵子没去看过沈毅,最近世界里都是陆嘉时,沈毅虽然业余生活蛮丰富,但到底不像梁淑玉有个伴儿,梁以霜自诩算他半个“女儿”,不能把人给忘了。   而陆嘉时有些刻板,他上午少工作了几小时,好像晚上就要补回来,想着梁以霜出去吃饭时间不会短,他随便叫了份金枪鱼沙拉吃,休息片刻之后继续在电脑前画图。   工作室已经走空,只有他自己的办公室亮着灯。   拜梁以霜所赐,陆嘉时很长的一段时间偏爱湖绿色,做渲染图都喜欢加些湖绿色的元素。   他看着屏幕上的图,没忍住就笑了起来,想了想还是换了个颜色,只有他自己知道在笑什么。   本来打算掐着时间差不多再回家,手机响起,他看着上面显示“林莞懿”三个字就撂下了笑脸,微微蹙眉。   她今天早晨确实来过,邓立安照着陆嘉时告诉的说,林莞懿也没多留就走了。   他点了绿色的键接通,“你好……”   女声带着哭腔打断他生疏的客套,“嘉时,你现在在哪?你来找我好不好?”   ※※※※※※※※※※※※※※※※※※※※   下雪了,写文的第二个冬天了,希望大家都开心呀。   这本也10w字了,其实还没写到我最喜欢的时候,大家再对小沈保持一点点的好奇,很快就写他了。   Chapter 28   陆嘉时并不擅长处理这种场面,没有爱情的缘故,他做不到对林莞懿的委屈共鸣,只觉得满心不知所措的尴尬——他感觉难以回应。   或许成年男女之间借助这种情况就会让关系进一步发展,但幸好梁以霜从来没有过这样,不分情况、不知亲疏的行为总会让有一方感觉不适。   “你怎么了?”陆嘉时礼貌又冷淡地问。   “你能不能来一下绿腾大厦?我在加班……”   听她还在小声啜泣,陆嘉时绝对不想去,“太晚了,项目有什么问题吗?”   “没问题……你一定要拒绝我这么明显?我们合作才刚开始,能有什么问题。嘉时,现在八点钟刚过,没有很晚。”   她语气有些娇蛮,三分生气地数落他,陆嘉时总觉得眼皮直跳,脸色凝重地盯着窗外。   “没问题就好。”   他把天往死了聊,林莞懿收敛了哭意,深呼吸之后平静又端庄地跟陆嘉时说:“你真的要来绿腾一下。”   她不允许自己一味的主动,也不允许自己被陆嘉时彻底拒绝。   “明天再说吧,你们公司996,可我的员工都已经放班回家了。”   “我今天帮你整理了一天资料,绿腾在高新区投入了好多项目,还有巩彭做的设计给你做参考,你只是来取一下都不可以吗?”   她拿工作上的事情压他,陆嘉时也有脾气,沉着一张脸,“我会亲自去看场地的,你做这些没什么意义。”   至于巩彭做的设计,他更不稀罕看了。   两相坚持,陆嘉时固执冷漠,林莞懿难免有些羞恼,语气降了下来,“OK,我不强迫你。”   “……”陆嘉时无声叹了口气,不想和她闹得那么僵硬,满心都是妥协于甲方的让步而答应。“我现在过去一趟吧。”   林莞懿转怒为笑,“好,那我十五分钟后下楼等你。”   路上他想着是否要打个电话给梁以霜,其实他很想问她下班后是去见谁、和谁吃饭、在哪吃饭,可是那样未免太像个掌控欲极强的老妈子,他也就想想,问不出口。   可以说一晚上都在想她,但是他猜梁以霜这个小没良心的肯定不会想自己,太不公平。   爱情就是没有公平可言。   脑袋里犹豫着开了一半车程,好像念到老天爷耳朵磨破了茧子,大发慈悲点了信女梁以霜一下,立刻打电话给善男陆嘉时——手机再度响起,他还以为林莞懿打过来催,趁着红灯低头一看,嘴角就挑了起来。   他接通之后并没有讲话,梁以霜不知道他在偷笑。   “陆嘉时!怎么不讲话,你回家没有?”   “没有。”   “你不会在跟我闹离家出走吧?”   “幼稚。”   陆嘉时感觉坐在驾驶位上的整个人都轻松不少,好像去面对林莞懿都显得没那么烦躁与艰难了。   “我要去下绿腾大厦,拿份资料。”   梁以霜聪明,眼睛一转就知道怎么回事儿,“见林莞懿是不是?”   “……不是专程去见她,取东西而已。”   “她叫你去的。”   “人家现在是我甲方。”   “职场性骚扰不分男女哦……”   陆嘉时低声一笑,“我保证回到家清清白白,给自己做最好的嫁妆。”   梁以霜也被他逗笑,很快又收回笑容,语气扮凶,“她再对你没边没际的,我就得找她谈谈了!”   “嗯,那你旁边那位有没有没边没际?我甚至不知道他是谁。”   梁以霜跟沈毅挤了个促狭的眼神偷笑,略微放低了声音回应陆嘉时,“你小一点声,我不方便跟你说……”   陆嘉时冷笑,“梁以霜,你觉得很好笑吗?”   “没有!”   “你在哪吃饭,我回来去接你好不好。”   “就滨江道这边随便找了家餐厅吃,我很快回去了,在家里等你好不好,等你回来跟你说。”   “嗯。”他显然不高兴被拒绝,故意冷淡地挂了电话。   梁以霜收了手机之后笑容还写在眼睛里,明知道他装的,就是觉得陆嘉时别扭又可爱。   沈毅买了单之后出门,梁以霜揽着他的臂弯扮乖女儿,她承认自己对沈毅有贴近父亲的依赖,好像突然之间又顿悟到:伤心难过的时候或许不用再找梁淑玉,她想找沈毅,不知道沈毅会不会愿意做这个开导她的父亲角色。   很快又暗暗骂自己太贪心,远在加拿大的戴梅要是知道她这样,肯定恨不得一个冷眼把她飞死。   沈毅见怪不怪,说道:“又恋爱了?”   梁以霜对上他轻飘的神色,盯着他摇头,“这次是认真的。”   “你哪次看起来都挺认真的,几个月前我还以为奇闻真的要跟你成了,了却我一桩心头大事。”   “陈奇闻好像是没有很认真……他怎么能跟陈奇闻比呢!”梁以霜认真思考,认真回答。   “我都不敢在他面前提你,总觉得他现在连我一起恨上了。”   “他现在还好吗?”   梁以霜问得很轻松,沈毅就知道陈奇闻已经彻底出局了。   “挺好的吧,我没多问。”   “沈叔,多陪陪家人,或者去温尼伯找他们,我相信阿姨还是心里有你的。”   “上次给你看戴梅朋友圈发的照片你偏不看,她谈了个老外,人几个过年凑一起拍全家福,我过去不是添晦气。”   她短暂沉默,不知道如何回应,她一直抗拒面对移民加拿大的戴梅,以及她强行带走的沈辞远。   看她心情骤然跌落不少,沈毅赶紧换了个话题,“别说我了,说说你现在这个,哪里不一样?能结婚吗?”   “……你真烦人,我这就要结婚啦?比我妈还能催。”   沈毅笑着戳她,“我比你妈还想看着你安定下来。”   他无心的一句话,让梁以霜心里又暖又热,她知道沈毅对她是真心。   夜晚的步行街人来人往,路过劝业场门前地上雕刻的“大铜钱”她忍不住回头瞥了一眼,好像还可以重现昔日和沈辞远踩在上面绕着转圈圈,那时候两个人身高相仿,都是幼稚小学生,快乐得无关情爱,难免怀念。   如果时光可以重来一次,她可能会选择在小学的时候对沈辞远多一点耐心,那样对他来说愉悦的回忆也会更多。   眼下她不可抑制地想到陆嘉时,“沈叔,我和他大学时就在一起过,他因为辞远和我分开,不过现在又回来了。除了辞远,他是我最喜欢的一个了,我不想再找了。”   那句因为沈辞远分开,让沈毅忍不住错愕,很快又欣慰地点头,“那好,下次带来给我见见,我请他喝酒。”   梁以霜打趣道:“他很能喝的,你小心喝不过人家,丢面儿。”   “新疆人还是东北人,我喝不过他一个毛头小子?”   “……南方人。”她总觉得一说南方人,气势就弱了不少,只能默默找补,“他是半个北方人,再说了,南方人也有能喝的呢。”   “对你好不好?你看我问这话,对你不好你也就不会再跟人处着了。”   她语气带着不自觉的炫耀,“当然好呀,他很好的。”   其实她心知肚明,陆嘉时哪儿都不比沈辞远差,但是谈恋爱和砌墙的砖头是相反的,先来者居上。   后来沈毅开车送她回家的路上忍不住提点,老一辈的家长总是操心又絮叨,“霜霜,听叔叔一句劝,珍惜眼前人。否则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就知道后悔了。”   梁以霜扭头看向窗外,声音好像从另一个空间传来,“嗯,我这日子总得过下去呀,谁也不能靠着回忆过一辈子。”   “人得学会惜福。”   “惜着呢,他刚刚还以为我跟别的小男生在一起,吃你的醋呢。”   “那你回去可得好好哄哄。”   “再过一阵子,叔叔,再过一阵儿我和他稳定下来,我带他来见你好不好,你一定会喜欢他的。”   其实她心里也不确定,毕竟当年发和陆嘉时合照的朋友圈,她除了屏蔽梁淑玉以外,就只屏蔽了沈毅。   梁淑玉不喜欢沈辞远,她怕梁淑玉看到和沈辞远相仿的男朋友情有可原,那沈毅呢?就只是完全的逃避,她害怕接收到来自沈毅的质问,虽然沈毅远比她想象中要和善温柔得多。   像梁以霜心中虚构的父亲。她太自私了,“霸占”着沈毅,不怪戴梅讨厌她。   沈毅点头答应,笑得很欣慰。   绿腾大厦楼下,陆嘉时刚下车就看到林莞懿站在不远处,她已经穿上了外套,拎着包,显然是要直接下班。   陆嘉时走近,打算拿完资料就走,绝对不做停留。梁以霜在恋爱中有没有和异性保持应有的距离并不影响他自己的行为准则。   没想到林莞懿直接冲上来抱住他,陆嘉时双臂分开定在原地,下一秒尝试着体面地把她拉开,那是他包裹冷漠的绅士风度。可林莞懿抱得很紧,他不想撕破脸皮用蛮力,那样彼此都很尴尬。   “放开。”   林莞懿埋在他怀里,身上浓郁的花香刺进陆嘉时的鼻子,他想到梁以霜从来不喷香水,但是身上确实有淡淡的香气,来源于衣柜里的香片。不像她本人长相那样美得很外放张扬,梁以霜偏爱木质香,就算选择花香也是淡雅的一类——当然除去她早年上学时买的廉价香薰,那简直是精神折磨。   林莞懿带着哭腔开口,“我就是想见见你,我今天很难过。”   陆嘉时最后一点耐心崩盘,钳制她手臂的力度增大,把人推开,“别让人误解绿腾的总工和乙方有什么牵扯,林莞懿,我事业才刚起步。”   她红着眼睛抬头看他,生动又楚楚可怜,可陆嘉时对美人免疫,谁让她不叫梁以霜。   “你一定要对我这么疏远?”明明她也是鼓足勇气才给他打电话,刚刚也是放下自己骄矜的颜面冲上来抱住他,可陆嘉时的反应让她双颊肿胀一样烫。   “……资料给我,下次有项目的事情我们白天公司聊。”   林莞懿白着脸把文件递过去,“你能不能送我一路?我车子今天早晨擦了下,送去修了。”   陆嘉时看她还算礼貌,冷冷扫了她一眼之后答应。   “走吧。”   路上她又开腔,陆嘉时迟迟不问她今晚为什么哭泣,而她借着这一阵委屈非要抒发给他,能让他有一点点心疼都不枉费自己一番心思。   “这边设计部现在有点乱,你知道我突然调过来做总工,下面的人都不服气,更别说他们跟巩彭合作得很有默契,我一个新官上任还非要把美术馆给你做,大家都有情绪。”   她强行把他和自己拴在一条藤上,陆嘉时看得出来,懒得戳穿。   “你能做上总工的位置,管理人员的小事不至于让我一个外行出主意吧。”   他语气不咸不淡的,林莞懿好像一晚上鼓足的劲儿都泄掉,合上嘴没再多说什么。   沉默下来之后她不着痕迹地打量陆嘉时的车,意外捕捉到空调出风口上除了一枚Diptyque的扩香器以外,旁边还系了个蝴蝶结。   显然是有人特地系在上面的,结打得也很随意,丝带像是买香水或者首饰之类附带的那种,还缀着品牌的Logo,林莞懿心下一沉,不希望自己的猜测属实。   Chapter 29   回到家已经九点多钟,陆嘉时开门之后发现客厅里灯火通明的,就知道梁以霜已经回来了。把钥匙放在鞋柜上,他站在门口先脱了西装外套,略微踯躅后随便把衣服拢在一起,打算等下找个袋子装起来明天送去干洗。   梁以霜盖着张毯子靠在沙发上看手机,陆嘉时不知道她手机界面停留在高德地图,正认真地盘算从绿腾大厦到她公寓的车程。看见人从茶几前走过去,梁以霜赶紧划出了界面。   “回来了?”   陆嘉时“嗯”一声作答,径直走进卧室,房门没关,梁以霜清晰看到他扯掉领带,再一颗颗解开衬衫的纽扣,贴近腰间的那一颗打开之后,掖进裤子的一节被拽了出来。   下一秒白衬衫落地,没等梁以霜饱够眼福,他拎起睡衣套上了头,默默遮住所有风光。   看客小梁忍不住咂嘴惋惜,他本来不喜欢穿套头款的睡衣,更别说身上这件卡通图案的,梁以霜非说他穿好看,陆嘉时只能笑纳。   “陆嘉时,我晚上和一个叔叔一起吃的饭,不是什么小男生。”   她在看一部战争片,吵闹的打斗场面显得声音不是很清晰,陆嘉时捕捉到“叔叔”这个关键词,弯腰从她衣柜里找袋子出来装衣服。   “你妈妈男朋友?”   “怎么可能!他要是我妈妈男朋友我做梦都要笑出声了好吧。”   陆嘉时意识到什么,“上次陪你去医院那个?”   他们默契地不提沈辞远,也不提沈这个姓氏。   梁以霜说:“就是他。”   她看陆嘉时又不言语,衬衫丢进袋子里之后开始解腰带换裤子,“你要送干洗?”   “你有要洗的吗?”   “右边衣柜里挂了件浅蓝色的风衣,你带上一起吧,我之前用洗衣机洗过一次感觉要洗坏了。”   陆嘉时无声去拿。   等他换好睡衣从卧室出来,拎着袋子放在门口,西装外套也丢了进去。鞋柜上还放着个塑料包装袋,陆嘉时带到客厅,在她身边坐下。   “回来路上我就近找了家蜜雪冰城,本来想给你买那个奶香红枣,店员说不卖了。”   以前上学时候她每到经期最喜欢喝的一款饮品,价廉又好喝,最频繁的时候每天都要买,陆嘉时再骄傲也难免沦为女朋友的跑腿机器,一来二去连名字都刻在脑海里。   “那你买的什么?”梁以霜主动凑过去拿。   “隔壁coco的热可可。”   她的是纸杯装的热可可,陆嘉时还带了杯蜜雪冰城的柠檬水,她就知道他这个人不好意思到了人家店门口什么都不买。   “我想喝一口你的柠檬水。”   陆嘉时拒绝得很果断,“加了冰,不行。”   她捧着那杯热可可小口地嘬,低声骂他“小气”,可人又靠近他身边,笑得很开心。   “林莞懿……”   没等她说完,陆嘉时主动交代,“她晚上突然给我打电话,听声音好像哭了,叫我过去……”   “那你怎么不帮她叫120?”梁以霜冷声说。   “……然后就去找她拿了个资料,顺便带了她一路。”   她一向聪明,冷哼一声问:“那你回来就换衣服干什么?”   陆嘉时沉默两秒才继续说,“她抱了我一下,我很快就扯开了。”   梁以霜的脸色肉眼可见地沉了下来,陆嘉时凑过去揽她,被她躲开,他一时间有点尴尬,坐在那一动不动地静静看着她。   梁以霜回盯过去:“她知不知道我们复合了?她应该只知道我们大学毕业的时候分手了吧。”   陆嘉时摇头,“不知道吧。”   “你下一句是不是要说,她不知道,所以抱你也是情有可原?”   “我没有。”   “你为什么不告诉她你跟我复合了?说一句很难吗?”   陆嘉时感觉头疼,正如梁以霜认为的那样,他这个人总的来说对大部分人都很冷漠,他只是觉得和林莞懿不熟,没有必要刚见两面就把自己的感情状况和盘托出。   或者说就算每天都见林莞懿,他也不想主动和她说这些东西,他就是觉得跟林莞懿不熟。   再者,可能他在国外呆了一年的原因,习惯性地没把一个拥抱当成太严重的事,他单身两年,但是诸如在巴院和老师同学一起完成个设计展之后彼此都会庆祝地拥抱,不分男女。   他此刻真的有点抑制不住地烦躁起来,他回国先是加入了个本市有名的事务所做设计,但桎梏太多还是决定自己开工作室,周教授也期待他大展拳脚。   而绿腾是房地产行业的巨头,对于他起步阶段证明自己的实力很有帮助,只是没想到林莞懿从中插了一脚。   鬼知道有个林莞懿从中运作,齐韵离婚后生意做得顺风顺水,他本身家庭条件不差,不至于像哥哥陆嘉见那样作风纨绔,可谁还没点少爷脾气,他早知道有林莞懿才不会那么爽快地和绿腾签合同。   梁以霜看他半天憋不出一句话,心里暗骂陆嘉时就是个闷葫芦,他从来不跟她吵架,彻彻底底闷骚的摩羯座,她翻了个白眼过去,不知道陆嘉时心里面的那些弯弯绕绕。   其实人大多这样,想多说少。   她把视线转移到电视屏幕上,其实已经错过了一段故事情节,不太能再看得进去,可用脚趾都没想到陆嘉时一声不响地起身进了洗手间,梁以霜气到发笑——你指望一个茅坑里的石头能翻出什么花样来?   洗手间里传来水声,小白似乎也感受到空气里异样的氛围,默默从沙发上跳下去,回到自己的猫窝里继续睡。   梁以霜感觉自己被两个“人”同时嫌弃了,丢下才喝了没几口的热可可,关闭电视后进了卧室,特地把门摔出声响,也不管陆嘉时能不能听到。   她整个人缩在被子里生闷气,经期的缘故,一切情绪都放大了无数倍,又觉得抒发不出来的感觉太憋闷——陆嘉时就是不跟她吵架,她急也没有办法。   大概过去十几分钟,她本来精神就不大高涨,上了半天的课还要统计□□,难免有点打蔫儿,陆嘉时什么时候开门进来的都不知道。   他刚冲过热水澡,身上又暖又香,从她背后钻进被子里把人抱住,头埋在梁以霜颈窝,额前的碎发戳得她脖子直痒,梁以霜下意识地躲。   他凑得很近,鲜少有这么粘人的姿态,低声叫她“宝宝”,梁以霜不愿意睁眼,冷声让他离自己远点。   陆嘉时低声在她耳边说话,热气呼得她麻了半边身子,实在是太讨人厌。   “这就要睡觉了吗?才九点多。”   她不理,他继续叫“宝宝”,也不认错、不解释,梁以霜一点也不想跟他说话。   他不仅冲过澡,还洗了脸刷了牙,嘬了她脸颊一下之后说:“你不刷牙就睡觉吗?明早起来会变成小臭猪……”   梁以霜没绷住,噗嗤就笑了出来,他语气一本正经的,她甚至怀疑他只是在分析一栋建筑的造价。   他看她笑就放松了下来,“我看你刚才不让我抱,以为你嫌弃我,我就去洗了个澡,用了好多沐浴露……”   “陆嘉时,我那瓶香氛很贵的,你还敢用好多?”   “我赔给你。”   “你写个欠条。”   “写哪里?”   他不问还好,再正经的男人私下里也会不正经,手已经顺着梁以霜的衣服下摆伸了进去,再加上这样一句问话,她整个人已经软在他怀里。   “不要脸……”   他从被子里钻出头来,梁以霜看他靠起身子,发丝微乱,显得整个人“天然无公害”,她以前非让他剪短发,怎么忽略了陆嘉时留中长发也乖得要死?   他认真对她说:“我错了。”   梁以霜反问:“哪儿错了?”   气氛型回答是:哪哪都错了,生下来就是个错误。   老实型回答是:不该不告诉她我有女朋友。   陆嘉时式回答直接抄底,他说:“我不应该接绿腾这个项目。”   梁以霜又气又笑,打了一掌衣服里的咸猪手,“你神经病吧!”   “我认真的。”   可她到底还是熄了火,陆嘉时没再说什么,但是梁以霜总觉得放心,她全然相信他。   头凑近彼此的,手也在tan,寂静的卧室里开着昏黄的夜灯,比真正意义上的性更迷人的是前xi一样的纠缠,情人拥吻。   他品尝甜腻的热可可,她攫取干净的茶清香。   彼此都感觉到彼此后即刻刹车,陆嘉时平复抚她,梁以霜则越发放si,接着是人也躲进被子里,陆嘉时呼吸声骤沉,叫她名字。   “霜霜……”   那晚气氛极好,梁以霜时隔两年再做这种事,依旧让陆嘉时yu罢不能。好像从另一种程度上更加贴近彼此,又因为人总是好了伤疤忘了疼,陆嘉时还是问了出口。   “你怎么跟他爸爸关系那么好?”   梁以霜偎在他怀里,“你知道呀,我没爸爸的,他很喜欢我,拿我当亲女儿对待。”   其实她脑海里的第一想法是,当年那件不愉快的事情之后,戴梅和沈辞远移民加拿大,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抛弃了沈毅。   而陆嘉时不可避免地想到了自己的父亲,他想如果真的娶到梁以霜,老陆可以做到她想象中的父亲角色吗?   不能的,公公只能是公公,更别说老陆那个人在感情上太不忠贞。虽然梁以霜也不够专一,但他直觉她喜欢专一的男人,和父亲。   他贪心地再问一个问题,或许是问过沈毅之后并没有影响两个人温存氛围的原因。   “那你和他,当初为什么分手?”   陆嘉时想要积累前辈的经验,毕竟如果他当年不知道沈辞远的存在,他们或许到现在都很好,只是辛苦他要做蒙在鼓里的愚人。   假如愚人愚了一辈子都没戳破那层窗户纸,那他也可以自诩一个幸福的聪明人不是吗?   又可能是他想从自己身上找到一点优越于沈辞远的东西。   梁以霜避重就轻,但胜在语气认真地回答。   “我妈妈不喜欢他,他妈妈也不喜欢我,这样怎么在一起呀?总不可能私奔吧,又不是写小说拍电影。”   陆嘉时感觉到这个答案贴近真实又并非全然真实,但已经足够填补今天的满足。   接着他很快调转了话题,在催促梁以霜下床洗漱之前。   “周五你方不方便请半天假?跟我回一趟学校吧。”   ※※※※※※※※※※※※※※※※※※※※   蜜雪冰城的奶香红枣没有了是我一直的遗憾……真的又便宜又好喝,经期必备。   明天中午可能会改一波错字,提前提醒一下。   Chapter 30   他突然提回学校这码事,梁以霜猝不及防,毕竟她作为一个普普通通的毕业生,没什么值得让母校邀请她回去的机会,更别说即将到来的校庆。   “校庆是这周五吗?我不想去。”   好像因为在学生会那件不光彩的事情之后,她始终有些逃避。陆嘉时倒也不是为了让她放下心结,他只是想让她陪他一起回去而已。   “校庆是下个月的事,去年我去了,今年高校都在封闭管理,你想去也去不了。”   “那忽然回学校干什么?”   “周教授你总记得吧?他过生日,六十岁的人了,姚松下午还提醒我,我想带你去。”   “我不太想去。”她语气做作,明显刻意之下隐藏着愁眉苦脸,“我讨厌死回学校了。”   “周教授记得你。姚松问周教授记不记得那个追着我上课的女孩,他骗周教授我们一直在一起,周教授信了。”   梁以霜忍不住笑,“姚松这张嘴怎么这么能跑火车啊,就这样还想让我给他做寿喜锅。”   她已经坐了起来,陆嘉时握住她的手,不自觉地磨蹭,“那你去不去?也就吃个饭。”   梁以霜想着不过是一咬牙一跺脚的事儿,再者说她只是不想回去,又不代表她心虚,像是下定很大的决心说:“去!”   陆嘉时笑了出来,刚要说什么,就被梁以霜一副夸张心疼的表情和话语堵了回去。   她说:“谁让我们嘉时哥哥今天被骚扰,可怜死了……”   陆嘉时冷笑,感觉眉头直跳,她比他还好了伤疤忘了疼,哪壶不开提哪壶。   他破罐破摔,“嗯,我不干净了,嫁妆没有了。”   梁以霜戳着他说:“那你非想嫁进我们梁家的话,贞洁没有了,就多带点金银首饰吧,我们老梁家可以考虑考虑。”   “……行。”陆嘉时冷笑。   她下床准备去洗漱,陆嘉时在床上悠悠追了一句:“你那天记得打扮一下。”   他怕她回头怪自己没提前说,那他绝对要负全责。   梁以霜风情地甩了甩长发,“废话,你带我去肯定倍儿有面儿。”   陆嘉时挑眉,“林莞懿应该也会去。”   都算是周教授的得意门生,还留在本市,他猜林莞懿大概率会出现,毕竟去探望周教授的不止他们一个班级。   “你故意的!”   他承认,“我故意的。我被欺负了,总可以叫家属帮忙出头吧。”   “你这人真别扭,直接说让我去收拾林莞懿我不是铁定去?她不是喜欢抱你吗,我看看到时候我把你塞到她面前让她抱,她敢不敢抱。”   他就是不想让她因为林莞懿才决定去,他只想让她为了自己,别扭陆嘉时弯弯绕绕的脑回路,一般人想不通。又听她一嘴一个“抱”字,陆嘉时低头揉了揉眉心,“你别提了行不行,我头疼。”   “行,等我洗好之后上床,抱、你、哦。”   “……”   周五那天很快到来,因为疫情封闭管理的原因,他们没办法进入母校,姚松牵头和周教授沟通时间,最后约定晚餐时间在一间老牌的饭店。   所以梁以霜也不用请半天的假,只是提前了两个小时下班,那时候已经没课。   无论男女,好像每个人的恋人被他人觊觎,都会忍不住肖想和情敌见面剑拔弩张的场面。梁以霜庸俗,想了挺多次的,摩拳擦掌好像要发动战争。   结果那天姚松、陆嘉时、梁以霜,还有几个他们同班在津的同学,大家都没看到林莞懿。   她当她不战而逃,其实只是周教授把和林莞懿班级要来的同学约在了明天——老师也是可以偏心的啦,他就是更喜欢陆嘉时姚松这些人,所以生日当天见的是他们。   梁以霜研究了半周,卷了个新发型没派上用场,陆嘉时已经被她斩获俘虏,她又没心思吸引其他人,虽说女不一定只能为悦己者容,她还是觉得费功夫。   陆嘉时偷瞥她懊丧的表情,没忍住笑了出来,又被她偷偷掐了腰侧的肉,赶紧收敛。   姚松和其他同学直接去了饭店,陆嘉时开车来接周教授,他们在校门口等人。没想到遇见了另一位老同学,不是很想见到的老同学。   那位同学正打算把一份东西寄放在门口门卫室,她如今算受学校聘用的员工,门卫大爷答应得很爽快,一转头看到和陆嘉时牵着手的梁以霜。   糟糕透顶。   还有什么比毕业多年之后偶遇互相看不顺眼的老同学更无语的事情?   梁以霜骤然又觉得自己精致打扮的妆容发型派上用场了,她摆出了个傲慢的笑,那瞬间觉得自己像言情小说里不招人待见的恶毒女二号,就差口出恶言嘲讽任雪静。   任雪静做辅导员,每天并不需要多么打扮自己,虽然她就算打扮起来也和梁以霜天差地别。中性款的卫衣运动裤,被封校期间频频惹麻烦的学生折磨得内分泌失调而蜡黄的脸。对上那个被她嘲讽在辅导机构教小学生没出息的梁以霜、眉眼依旧神奕挽着陆嘉时的梁以霜,她转身就要走。   男人不是喜欢靠着带一位美貌的女伴来彰显自己?多谢陆嘉时此刻担当她的工具人,梁以霜觉得自己心里暗爽。   任雪静不仅是同班同学,还是她大学四年折磨人的室友,梁以霜想到姜晴之前说任雪静跟学妹们嚼她舌根讲她坏话,恶从胆边生,隔着学校大门把人叫住不让走。   “任雪静?”   任雪静回头假笑,“Hi,梁以霜。现在封校,你们进不来。”   梁以霜也假笑,但是比她灿烂得多,“陪嘉时回来看他老师,我们不进去。”   任雪静点头,无形之中松一口气,感谢封闭管理,她才不想和梁以霜近距离接触。实话说,她怕死梁以霜了。   两个人讲不出三句话就挥手道别,人已经往学校里走了,梁以霜还在举着手挥动指尖,脸上挂着毫无漏洞的笑容,只有陆嘉时捕捉到她眼神里的小情绪,她得意着呢。   陆嘉时问了句:“同学?”   “就我说偷看我电脑的那个任雪静呀,鄙院2014级优秀毕业生,新任辅导员。”   她视线盯着校门里面,笑容散开之后一脸平静,不冷不热地回答,没注意到陆嘉时皱了皱眉。   他提醒道:“离这种人远点。”   “那个是不是周教授?往出走的那个。”梁以霜指着远处说,“你看我跟哪个大学同学联系过,室友都偷看室友电脑,还有什么她做不出来的。我大四的时候非要跟你出去住不就是为了防她,好怕她还做了什么背后阴我的事情。”   陆嘉时点了点头,看她显然不喜欢任雪静,就也没再多说。   随后接上了周教授,开车前往饭店。   席间少不了拿唯一一位带了女朋友的陆嘉时开涮,毕竟除了姚松知道内情,其他同学还真以为二人相恋五年始终未断。   有客套的说等着喝喜酒之类的话,也有熟悉的直接打趣。陆嘉时即便身处于这种场面也不够热情,还好有梁以霜,她最是从容自若,看得周教授都频频赞许地点头——老一辈的人总是更偏爱这种落落大方不怯场的女孩子。   周教授好像也加入了调侃大军,说起来梁以霜当年帮陆嘉时翻译的那篇论文。   “我现在给学生读的还是你翻译的版本,叫他们如果有误及时更正,目前还没人说什么,看来你翻译得不错,小丫头为男朋友做事情认真得很。”周教授说。   梁以霜谦虚,“他们八成以为是您翻的,就觉得您翻的哪哪儿都好,谁会挑错呀。”   “那我跟他们说是学长的女朋友翻的,他们不是更不敢说了?”   “那肯定敢说的,您的学生谁还没个女朋友了,说不准还有北外学翻译的呢,我面子没您大呀。”   陆嘉时抿嘴偷笑,她一句又一句哄得周教授笑不可支,直说陆嘉时捡了个宝。   又说起来有一年寒冬,在他们学院楼下总有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看不清脸的女生给男朋友送早餐,问他们知不知道是谁。   姚松直咂嘴,又气又妒,导致说话东北味儿都又严重几成:“您可别说了啊!就搁您旁边坐着呢,除了陆嘉时谁有这福气,我们酸都没用。”   梁以霜扭头笑着看陆嘉时,一副“你有福气”的表情,陆嘉时借着极好的气氛客套说道:“结婚请大家一定来喝一杯喜酒。”   说着他主动抬手敬了大家一杯,没注意到梁以霜瞬间错愕的神情,她有着美好总是可能骤然碎裂的悲哀心理,惊喜之余开始纠结:陆嘉时到底是不是认真?   维持着得体的笑容,她心不在焉地跟着喝了一口。陆嘉时知道她酒量不好,再加上经期还没结束不适合多喝,趁着大家都在闲话,默默把梁以霜杯子里的酒倒了一大半在自己的杯子里,透明颜色的白酒,不仔细看看不真切。   她还沉浸在那股不真实的情绪之中,直到喝下一轮才发现自己的杯子居然要见底,睁大眼睛疑惑看向陆嘉时。   他学她一样狡黠地眨眼,好像什么都不知道。   她则偷偷把手挪到桌子下面握住他的,心头好热。   大学时他们在一起之后,陆嘉时有时候起早上课,北方的冬天下起大雪,积满地。踩在上面咯吱咯吱的都是安谧的声音,但上课的路上没有闲情逸致去欣赏,路程耗费时间都要翻倍。   他有时候就会不吃早餐,仗着自己保持运动身强体壮的资本,梁以霜当成好大个事,一直说不吃早餐对胃不好,很少有的她啰嗦他的情况。   越是年轻的时候喜欢一个人,越容易倾注全部去爱,不像年纪渐长之后工作之中变得世故,感情上也要衡量付出与收获的天秤是否持平。当爱一个人的时候好像远隔漫漫山海也可以徒步翻越,最容易为对方做一些回想起来咒骂愚蠢的傻事。可是当时不觉,只有实现爱的价值的充实。   梁以霜起大早给他买早餐送到学院楼下,宝贝着护在羽绒服里保温,顾及形象的人妆也不化,怕被认出来于是裹里三层外三层——当然陆嘉时也认不出来,被她扯着不放,早餐塞到怀里。   她身体力行地印证说不如做,把单纯的陆嘉时感动得不行,其实不过是她把自己沉浸在一段又一段的爱情里的手段。   后来他才得出经验:这种在爱情里能够付出一切不顾代价的女人,她们爱你的时候是一个样,不爱你的时候又是一个样,差别巨大到让你难以想象。   梁以霜喜欢毛姆,还花费过一些心思去读英文原版,虽然有时候吐槽毛姆是个仇女的死gay,但是还是难掩对他的偏爱。   而作者本人的一些根深蒂固的观念总是会时常提现在作品当中,例如张爱玲认为女人对男人的爱往往带有崇拜,那么毛姆则是认为“我爱你与你无关”。   不论是《面纱》里的Walter和Kitty,还是《月亮与六便士》里的Stroeve和Blanch,传递的都是“我能够被允许爱你就已经很感激”。   陆嘉时曾经觉得自己侥幸是被爱者的角色,如今可能要置换过来,梁以霜成了被爱者。在一起的时候她给他推荐毛姆未遂,分开的两年间他倒是看了几本,想通之后忽然就释然。   那天晚上叫代驾回到家里,小白嫌弃两位主人身上的酒味儿始终不愿意靠近,梁以霜强行把小白按住喜欢了一通,蹭得身上都是猫毛。   陆嘉时则靠在沙发上醒酒,欣慰地笑,想今天没见到那个人是好事,他们都很开心不是吗?   而学校职工宿舍里,任雪静犹豫一晚上还是决定联系许久没联络过的学姐林莞懿。她曾经在校学生会的时候就是在她手下任职,她们还看起来很亲密过一段时间,尤其是她们都讨厌梁以霜。   任雪静发了这样一条消息过去:当年我们不是把梁以霜和陆嘉时弄分手了吗?我下班的时候在校门口看到他们一起回来看老师,很亲密,学姐你知道这件事吗?   ※※※※※※※※※※※※※※※※※※※※   我知道大家已经看累了恶毒女二,但是这本应该算是我写文以来第一本女二存在感比较强以及影响过男女主感情,我也很庸俗,所以多多包涵啦。   结局百分百HE,以及没有任何一个角色是十全十美的(除了沈辞远),想让更好的女生追求男主的美好想法我能理解,但是不管是霜霜还是林莞懿,已经可以算是在学校和社会中很优秀的人了,再好的我文笔有限写不出来,更不用说一切的故事发展都想让霜霜高兴呀。   Chapter 31   收到消息的林莞懿可以把那个瞬间列为自己的一生之耻。   那天晚上的陆嘉时太冷淡,对于美人主动投怀送抱都无动于衷,她的骄傲不准许自己继续廉价地贴上去,因此消沉冷静了几日——正如林莞懿讨厌梁以霜的理由,她想到梁以霜当年一味上赶着追求陆嘉时就觉得恶心。   周末是单身男女约会的好时间,可惜任雪静一盆冷水泼醒了林莞懿,她想到自己主动抱陆嘉时的举动,双颊滚烫,满心都是迟来的羞臊。   接着又开始恼怒,她气当初那样不欢而散的两个人怎么还能重修旧好,梁以霜到底给陆嘉时下了什么迷魂药,她无法理解。   难免迁怒于任雪静,回问的语气很刁钻:“你看清楚是他们两个?你戴眼镜了吗今天?”   任雪静回复:“我还跟她说话了,学长把头发留长了,你最近见没见过他?”   林莞懿气到明显感觉一阵火从心底向上涌,冲进喉咙,她当然知道陆嘉时把头发留长了,她一直觉得陆嘉时跟梁以霜恋爱三年期间的短寸难看得要死。   最后回复任雪静一句,林莞懿不忘理智摘清自己:“你说话注意点,谁和你一起破坏他们让他们分手了?今后不要说这种话。”   随后连任雪静秒回过来的询问也不看,清空了聊天记录,她差点没忍住想要摔手机。   当年都在校学生会的时候,林莞懿因为到苏州做了一年的交换生,在学生会的职务保留,就认识了刚进自己部门的任雪静。   任雪静其人有些愚钝,但因为一副天然无害的面庞,大部分学长学姐或是老师对她的初始印象都还可以,只有林莞懿知道她有时候讲话很没情商,不一定什么时候就丢下一颗雷导致场面尴尬。   但对于有的“上司”来说,他们本身性格强势的原因,往往会喜欢有这种看起来可以任意宰割的“下属”,不需要你有什么真知灼见,只要你听话就好了。   任雪静对于林莞懿就是这样的存在,她少不了帮林莞懿做大大小小的事情,虽然笨了点儿,但是胜在从无怨言。   梁以霜则认为,越是表面上看起来普通到不起眼的人,心里越有一股劲拧着,唯唯诺诺的任雪静显然不会满足于现状,但是又没什么机会可以证明自己。   大部分时间里还是很没主见地像个闷头苍蝇,她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只知道别人有她认为好的就要模仿,用照猫画虎一样拙劣的技术。   梁以霜成为她的主要模仿对象之一。   从大二那年开始,任雪静吃穿用三个方面都在模仿梁以霜,尤其是穿。   那时候任雪静疯狂复制粘贴梁以霜的穿搭,圣诞节的时候梁以霜图新鲜,自己动手剪了个齐刘海,第二天任雪静从外面回来也理了个一模一样的;梁以霜买贝雷帽配毛绒围巾保暖扮靓两不误,没几天任雪静也火速get同款搭配;她跟姜晴语音说最近偏爱梅子色口红,好衬气色,没意外任雪静的嘴唇也要变成紫红色……   诸如此类的事情太多,还有一次梁以霜生病请假旷了上午的课,下午提起精神化了个淡妆去上不想错过的专业课。她选了双过膝长靴,正在低头系带子,任雪静偷偷瞟了几眼,接着脱掉了自己脚踩的短靴,从鞋架取出同款立刻换上。   梁以霜本来还没察觉什么,另一个室友和她一起去上课,问梁以霜知不知道任雪静在模仿她,梁以霜从那以后才开始注意起来。   真正让她生气的是来自很多人的反应。   梁以霜和陆嘉时在一起的那个冬天很浪漫温暖不假,就是北方的冬天免不了穿得多且厚,加上下雪之后的日子降温,还要用围巾裹住半张脸,否则一定被吹得通红。   第一次是陆嘉时,他在宿舍楼下等她,看到梁以霜式打扮的任雪静差点错认,回头跟她说道看见了个和她穿得很像的女生。   第二次是姜晴,她知道任雪静是梁以霜室友,直说“你那个室友怎么搞得越来越像你”,看不清楚脸的情况下确实可以以假乱真,虽然她安慰梁以霜任雪静没她高没她瘦,还是让梁以霜有种“吃屎感”。   接着就是元旦晚会排练节目经常见到的同学都会这样说,还有学姐指着离她不远的任雪静打趣:你们两个穿得像小姐妹似的——这下屎吃得实在了。   梁以霜和任雪静并不是大学校园里的闺蜜,仅仅是普通同学和室友的关系,她跟姜晴都不愿意穿同款,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风格,任雪静逐渐崛起的存在感终于让她有了一点苦恼。   记得她问任雪静:“你能不能有点自己的思考?”   任雪静眼神闪过错愕,接着装傻:“什么意思?”   梁以霜败。   很久以后的后来,梁以霜知道了很多以前不知道的事情之后,迟钝地意识到任雪静对她的情感可能是“又爱又恨”。   就像她在学生会多年还是让很多人没什么深刻印象,大家甚至不知道她出自哪个学院。每当这个时候她都会说“我和梁以霜是室友”,对方就会恍然,“那知道了,英文系的是吧!”   谁不知道英文系的梁以霜呢。   梁以霜和任雪静真正结下梁子是大二那年的元旦晚会之后。   当时负责管理租赁舞台服装的学姐拜托梁以霜帮忙,梁以霜认识的人多,学姐不想拖着两个行李包那么大的袋子,再坐四十分钟的公交车去租服装的店里还衣服,但是衣服肯定不能逾期归还,那样还要付额外费用。   人情往来而已,梁以霜脑袋里一转就能想到认识的几个有车的同学,他们周末肯定要出去玩,随便找一个帮忙还下就行了。   当晚她在宿舍里打给关系最好的一位同系学长,对方也没少麻烦过她,梁以霜确定他一定会答应,毕竟不算什么大事。   那位学长一开始不大愿意,直说不顺路,梁以霜擅长话术,感觉得到他并非全然的拒绝,就想磨他几句,毕竟更熟悉的人帮忙做这种事情才放心,还要把学姐抵押的学生证和身份证拿回来。   旁边的任雪静听出来她求人帮忙并不顺利,又察觉到对方是本系的那位学长,他们排练节目的时候没少见面。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的任雪静在旁边大声说了句:“霜霜,学长不愿意去你就别让人家去了嘛!”   梁以霜的眼神立马扫了过去,瞪她一眼,心里骂任雪静是帮倒忙的倒霉孩子。   电话另一头的学长听到后说:“你看看人家都知道心疼学长,就你非让我干这跑腿不讨好的事儿。”   任雪静在梁以霜挂断电话投过去冷凶的目光之后一脸无辜,新仇加旧恨,梁以霜脾气上来,质问任雪静:“你心疼他不让他干这粗活,那你去送?”   指着宿舍角落里的两大包衣服,带回宿舍都要两个女生搬一包才抬上来,“交给你了,周六之前送不回去逾期的钱你拿。”   然后任雪静就哭了,梁以霜懵了。   虽然另外两位室友说,梁以霜生气的样子太凶,把胆小的任雪静吓哭很正常,梁以霜还是觉得无法接受这个事态发展。她也没有哄过除了姜晴以外的女生,只能自己下楼吹着冷风抽根烟,再打电话给别人帮忙。   最后找了另一个有车的同学肯跑这一趟,梁以霜也把那位借坡下驴没良心的学长开进了黑名单。   那周六恰巧赶上大学生四六级考试,梁以霜大清早起来,独自楼上楼下跑了两趟把衣服送下去,又请帮忙的同学吃早餐,还有第n次考四级的姜晴一起。   吃完饭之后同学开车离校,姜晴进考场,梁以霜在食堂帮另一个室友带粥回去。等餐的时候还是给室友打了个电话,她知道任雪静也在宿舍,让室友问任雪静需不需要带什么,那会还自认为是以德报怨的善人霜霜。   本来以为和任雪静的这件事以自己冒着寒风给她带早餐回去就算和解,直到任雪静偷看她电脑并且让她狠狠摔了一跤才意识到,那只是她单方面认为。   换位思考的话,任雪静这一招还真是狠。   毕竟梁以霜读大学之后一路顺风顺水,不论爱情或是学业,只栽了那么一个跟头,确实很痛。   姜晴于九月中旬返津,晚上的航班,刚好下班后陆嘉时接上梁以霜去机场接机,还有特地要来蹭饭的姚松。   她鬼点子一向多,给出门近两个月不肯回来的、失恋待疗愈的姐妹拉了个横幅,陆嘉时不愿意帮她举,幸好姚松来了两个人一人扯一头,陆嘉时恨不得装不认识他们。   横幅上写:欢迎非著名艺术家姜女士莅临指导工作。   蠢死了,陆嘉时毫不掩饰对这个横幅的歧视,任梁以霜和姚松张罗。   结果当然是被姜晴追着打,姚松还得把裹脚布一样长的横幅收起来,陆嘉时默默接过姜晴丢下的的行李箱,看前面两只小母猴跳来跳去,不自觉地挑起嘴角偷笑,她还是和大学时一样可爱。   出了航站楼还没到车库,梁以霜被姜晴抱住,和姚松一起在后面不远处跟着的陆嘉时忍不住提醒:“注意车辆。”   梁以霜敷衍着“嗯”一声回应,姜晴埋在她肩头,眼神促狭,“真好呀,复合之后感情更好了是不是?”   梁以霜口是心非,“也就那样吧,爱情里甜蜜的苦恼……哎呀,我忘记你刚失恋了,Sorry——”   陆嘉时提速追上,因为前面那两个女孩又打闹起来,明明前一秒还亲密地搂在一起,女生的情绪真奇怪,他像个老父亲,为了安全起见得让她们老实点。   一部车坐满四个人,两男两女,梁以霜和陆嘉时恋爱后姚松没少跟他们一起玩,还有姜晴,一来二去都认识了,成为不错的朋友。   梁以霜看热闹不嫌事儿大,打趣他们两个,“要不你俩凑合凑合吧……”   陆嘉时冷飕飕瞟她一眼表示不赞同,介绍两个朋友恋爱可未必是好事,梁以霜给他了个安心的眼神,她心里有数。   后排座位的两个人显然都没那个意思,姜晴说:“我?和他?我俩?凑合?”   姚松咧嘴笑着说:“我倒是可以,就看晴晴怎么……”   姜晴冷哼,“甭扯了您,北方男生不谈,东北籍更不考虑。”   “唉?东北男的怎么你了!”   梁以霜趁乱点火,“宋清鸿是北方人,可能伤到了。”   姚松冷哼,“那你去找南方人,南方人您就甭想找哥哥这么高的了。”   “陆嘉时不是南方人吗,人不比你高吗,再说了光高有什么用,傻大个儿似的。”   陆嘉时默默调低车载音乐的声音,听三个人幼稚地搞南北对立,默默插话:“个子高的南方人招你们惹你们了?”   朋友们凑在一起天南海北地侃,又过度到晚上吃什么的话题。梁以霜厨艺精湛,陆嘉时也不差,另外两个纯蹭饭的事儿最多,唠唠叨叨一路没个消停。   车窗外夜色降临,明明喜静的陆嘉时居然觉得这样的状态很好,梁以霜频频扭头加入讨论,嫌他们两个想吃的做起来太麻烦。她了解陆嘉时习惯,不大爱说话,但是别人说的肯定进耳朵里了,他也最喜欢听她说话。   忽然间左手被他攥住,梁以霜偷瞥他一眼,戴着眼镜清冷的面庞毫无波动,看起来好像全然认真地盯着路况。没等她笑他,指缝间就被填满,变成了十指相扣。   车里放的是台湾乐队落日飞车的《Vanilla》,李公楼立交桥那样长,金色的路灯下夜景无垠,满心都是安宁。   那瞬间居然想要嫁给他。   Chapter 32   后来直到回家的车程里,梁以霜没再跟后排的姜晴和姚松聊天,他们两个还算有话讲,更不必说姜晴在外面玩了那么久,绝对不会冷场。   她一直很想再去云南,尤其是大理,可惜工作之后真的没什么机会,尤其是做老师的原因,节假日反而更忙。   回想起和陆嘉时在大学恋爱的那三年,她认为第一年总的来说是新鲜感大过于情感,她不用像当初在001号身上那样,看着和沈辞远相近的面庞但挑剔于性情的天差地别——001号不喜欢运动。   不喜欢运动怎么行,沈辞远就连放寒假都会早起晨跑。   也不用像和002号赵禹在一起时那样,她总会心不在焉,毕竟赵禹不可能时时刻刻都在球场上奔跑,她绝对不爱赵禹,那就更别说赵禹的面容,就算他长得像金城武也不行。   陆嘉时太好了,完美地融合了她在前两任身上总结出的无法调和的缺陷。   实话说他倒也不是完全复刻沈辞远,性格差得更远,陆嘉时闷骚话少,沈辞远外放话多。唯独胜在那双眼睛简直一模一样,再者就像美人们总是容易有共通之处,梁以霜潜意识里认为沈辞远和陆嘉时在她心里是一个圈圈里的人,那个圈圈里面也只有他们两个。   至于001、002、004号,他们三个在一个圈子里,这两个圈完全不搭边儿。   她总觉得抱着陆嘉时和抱着沈辞远的感觉是一样的,至于原因,用道理解释不清。   因为一开始并没有太深的感情,她出于愧疚的心理,或是担心陆嘉时对于恋情的满意程度不够,梁以霜铆着劲儿对他好。殊不知对于新手陆嘉时来说,反而让他沉溺得更彻底,永无翻身。   第二年呢,第二年就好像习惯了他这个人一样,梁以霜没谈过这么久的恋爱,甚至连和沈辞远确定关系也没有几个月就分开了,在这方面,陆嘉时是Top1。   对于一些人来说,爱情变成了习惯就好像提前迈进了坟墓式的婚姻,激情已死。可对梁以霜来说不然,她好像从那时候才开始真正地爱起来陆嘉时。   梁以霜想:沈辞远肯定是没法再回来了,她本以为会永远停滞的人生居然还可以动起来,老天爷终于疼爱了她那么一次。   那年是记录日常的微博账号“松本清霜”灵感迸发的一年。   那年陆嘉时参加UIA举办的霍普杯国际大学生建筑设计竞赛,斩获头奖。   在那之前他们和姜晴还有宋清鸿一起在云南玩了半月,陆嘉时参赛的作品“大隐于市”灵感来源就是大理,他们两个都很喜欢的一座古城。   颁奖的时候陆嘉时讲感言,很简短,大概意思是参赛的作品并不需要完全结合现实情况不假,但他很想在将来有一天把这个设计化为现实,以及感谢之类的话不多赘述。   梁以霜知道,那是他们共同的愿望,正如情人热恋的时候许诺爱你一生,沿洱海骑行的路上她在温柔的风声中跟他约定:等你退休我们来大理养老好不好,开一间客栈?   陆嘉时把她放肆挥舞的手臂拽到自己腰间,让她老实抱住自己,安全第一。   她戳他的背部催他回应,陆嘉时心潮澎湃,表面上却只淡定地“嗯”了一声,幸好她没有偷偷摸他的胸口,他只要想到和她的未来就已经心跳加速了。   云南的天很蓝,日落好晚,四个人一起在洱海看金与蓝的光辉相映,第六次约定明天要看日出,可惜还是谁也没起来,直到他们离开大理踏上下一段旅程。   记得后来在车上她靠在他肩头睡到流口水,陆嘉时用微单拍下来嘲笑很久。   又说到建筑设计师越老越吃香,市侩的梁以霜就差把人民币印在眼睛里劝他:那你不要退休了,四十岁我们来这边就好,工作别断,还可以防止你得阿尔兹海默症。   她从不掩饰眼睛里的欲望和财迷本色,他却总觉得她那么可爱。   虽然承诺这回事在说出口的一瞬间彼此认真过就够了,可还是难免在日后想起来的时候难过自己要失约。   ……   陆嘉时瞥到梁以霜眼神怔怔地,大拇指蹭了蹭她虎口处细嫩的软肉,询问着“嗯”了一声,梁以霜回过神来笑了笑。   “在想到底给后面那两个饕餮做什么。”   “直接叫外卖,做完太久了。”他是理智派。   梁以霜点头,“有道理。”   姚松挑事,“咱晴晴好不容易回来了就给叫外卖啊?”   “没给你俩吃苍蝇馆就偷着乐去吧。”   刚到家鞋还没换完,梁以霜时隔半个月收到梁淑玉电话,期间除了她默默往梁淑玉银行卡上转了两千块钱以外,两个人就像没联系的陌生人。   就连转钱她都没告诉梁淑玉,但她知道梁淑玉一定很快就会察觉,毕竟她给她打钱的那个银行卡几乎成了梁淑玉的小金库,一直在存入。   好心情为梁淑玉的突然出现短暂掉线一分钟,她问梁淑玉什么事。   “我是你妈,没事就不能给你打电话?多久没回家了,明天来家里吃饭。”   梁以霜掐指一算,看来是王叔叔的病情好的差不多了,不然梁淑玉怎么可能把注意力转移到她身上。   “你对象病好了还要庆祝一下?用不用我陪他喝二斤白的?”   “说的什么话,我看到你给我打钱了。”   “我都打了一周了。”   梁淑玉这种睡觉之前都要查查银行卡余额才能合眼的人,不可能才知道。   “明天回来吃晚饭?带着你的男朋友,我做一桌你爱吃的菜。”   梁以霜一听她让自己带陆嘉时,本来犹豫着不太想回去的心立马坚定,她跟陆嘉时示意,走进洗手间锁上了门,挡住客厅里姜晴和姚松一起调戏小白的声音回答梁淑玉。   “姜晴明天的飞机,我得去接她,周日还约了朋友,这周回不去。”   用姜晴当幌子,梁淑玉也不好再多说,又因为剩下了做一大桌子菜的功夫,她没再强求,母女两个也不寒暄,于是挂断电话。   那天叫了一桌的菜,是他们大学时就吃过的一间餐厅,菜色都是熟悉的。冰箱里被当饮料喝的菠萝啤是姜晴的酒,其他三个人喝的好像是百威,看姜晴的眼神像看小宝宝——梁以霜酒量只是不算好,姜晴是真的太差,一杯倒的程度。   电视忘记被谁投屏了一部印度喜剧片,纯粹为了听声音,也没多注意剧情。   结果姜晴多喝了一罐脸颊就烫得发红,梁以霜赶忙止住她继续开酒的动作,劝她就当保养嗓子,姐妹两个看一副牌,和陆嘉时姚松一起玩斗地主。   几瓶酒对于姚松来说不算什么,他神智清醒大杀四方,配上自己一手好牌,频频叫地主。玩了几把之后又觉得没有彩头打得无聊,朋友之间赌钱也必要,姚松直说输了就真心话,否则罚酒三杯。   姜晴本来已经反应迟钝了八成,闻言眼睛一亮,按住要说话的梁以霜疯狂摆手反对。   “不行不行,不行,我现在不清灵,不跟你玩。”   “那让梁以霜玩儿,反正你帮不帮她看牌也没什么差别,都是一样——菜。”   她本来就是帮梁以霜拒绝的,生怕引出来什么尴尬的话题和不愉快的言语,想想假如姚松问一句“你现在的男朋友是不是你最爱的那个”,梁以霜回一个“不是”,绝对可以立刻上演末日大片。   或者梁以霜不答,选择喝酒,那岂不是更加昭然若揭,一样可怕。   姜晴抵抗到底,誓死要护住姐妹,“唉……我一个刚失恋的人你们能不能不要玩真心话刺激我了。”   姚松冷哼,“你都失俩月了,生孩子坐月子也没这么长。”   “那你当我产后抑郁呢……”   陆嘉时被姜晴逗得忍不住笑,默默洗牌,对姚松说:“你单身是有理由的,她们不想玩,你还非要强迫。”   姚松借着台阶就下,指着陆嘉时说:“你看这孙子,跟咱们梁大美女复合了就开始刺我,他怕我问他朋友圈是删了还是隐藏了呢!”   姜晴找到转移话题的突破口赶紧抓住,故意伸手去拿陆嘉时的手机,她又解不开面容 ID,“我看看,什么意思?陆嘉时以前朋友圈没删?”   梁以霜也歪头,对着陆嘉时玩味地笑。   陆嘉时鲜少这么大方,话题彻底转移,他无奈地摊了下手,好像被警官逮捕时放弃抵抗。   “你们今天是非要拿我开涮了。   “OK,我承认,我隐藏了。”   梁以霜一颗心瞬间温热,还在蠢蠢欲动地跳着,眼睛里闪烁过错愕,对上陆嘉时淡淡的神色。   他从姜晴手里拿回来手机解锁,三两下按到自己朋友圈的界面,没等递回去就被姜晴和姚松抢过,两个人故意发出“啧啧啧”的声音,陆嘉时只当这两只猪在吃狗粮。   很快传到梁以霜手里,朋友圈数量少到不用划就能一眼看完,第一条是16年发的,至今每年一条,照片的右下角显示一个锁的图标,都已经被隐藏。   那些是给她庆祝生日的朋友圈,一张梁以霜的背影,一个生日蛋糕的小表情,陆嘉时式的言简意赅。   她生日在寒假年后,两个人每年都会一起出去旅行,满眼都是彼此,他给她拍很多照片,晚上回到酒店后梁以霜偎在他怀里选,不准留下丑照。   记得第一年生日当天,梁以霜非要他发朋友圈,陆嘉时在那之前从没发过,朋友圈空空如也,半推半就地选了一张私心偏爱的背影加上表情发了出去,梁以霜也没太当回事,第二年就不在意了。   结果第二年他自己默默地就发了,并非幼稚执拗地一定要卡在00:00,早晨他总是比梁以霜早起那么一会,朋友圈大多在八点钟左右,时间线很稳定。   就此好像成为习惯,居然2019和2020分开的那两年也有发,只是没了照片。   她点开2020年的那条“生日蛋糕”,下面显示“私密文字不能评论”,点赞只有姚松一个人,一时间心里的滋味难以言喻。   姚松说:“他今年那条发出来的时候我正好刷朋友圈,看到就点了个赞,结果再找就愣是找不到了,我还以为那天周末起太早做的梦。”   陆嘉时说:“你以为我删了。”   “我看到这俩人又搞一起去了就猜到了没删,看到没,不仅没删,五年的都在呢。”   梁以霜承认感觉复杂,一方面心动,一方面愧疚,她鼻头酸酸的,姜晴在旁边搂着她不作声,想了很久她才开口。   “陆嘉时,你是不是傻。”   “嗯?”   “编辑朋友圈的时候就可以设置权限,你只会发出去之后再锁?”   姚松乐得直拍大腿,姜晴也忍不住笑,陆嘉时臊得脸皮发烫,皱眉反问:“真的吗?”   他没有注意过还有权限设置的选项,以前的朋友圈他也没有屏蔽任何人,这两年这两条都要发送之后赶忙锁上,确实有点手忙脚乱的仓促。   梁以霜抿嘴偷笑,帮他退回到微信主界面,正要锁上手机,瞥到微信收到一条新消息。   “嘉时…………”   她还是手快按下了锁屏,除了句子开头,就只看到发送人——林莞懿。   Chapter 33   梁以霜不知道陆嘉时什么时候会看林莞懿那条微信,因为太过信任陆嘉时的原因,她反而在心底有些隐隐约约地期待——说是期待他对自己隐瞒好像不太准确,可是又好像在期待另一种不坦诚的发展。   至于发展之后会如何,她暂时还没想那么多。   可陆嘉时居然真的就没跟她再说这件事,直到姚松打车回家,姜晴就睡在外面客厅沙发。   陆嘉时本来打算回自己住处,让姜晴和梁以霜睡卧室的床,可姜晴拒绝得很明显,她和梁以霜的性格一样,都很不拘小节,直说懒得回去自己那收拾卫生,先在她这沙发凑合一宿就行。   梁以霜看着卸完妆倒在沙发上裹着被子就睡的人,小声跟陆嘉时说“八成上头了”。   外面是姜晴,两个人也不能做什么,再者上了一天班又去接机、在家里闹了一晚上,很快入睡。   林莞懿没收到陆嘉时的回复,她说的是工作上的事情,虽然有私心,但还是可以勉强划分到工作那一类里面。   她决定月末到住建局报备,想着在那之前双方约个时间吃饭聚餐,问陆嘉时几时方便。   周五的晚上,不论是单身陆嘉时还是非单身陆嘉时都不至于睡那么早,可直到过了十二点她也没收到消息,好像冥冥之中就在暗示:对方并不想和你交流。   难免有点尴尬。   而她之所以还联系陆嘉时,一则是认为他们之间有合作,不得不保持联络和良好关系,虽然这点好像在给自己找借口开脱。   二则,林莞懿想了想,梁以霜做过的那些事情她可是都知道,她认为陆嘉时不可能无所谓到与梁以霜毫无隔膜。不论是男是女,爱一个人是不得控的事,那么与爱人相处里的矛盾纠纷导致分开也是不得控的。   尤其陆嘉时在明明已经和梁以霜复合的情况下还是没有跟她点明,说明他对她有私心和情面。   一切的想法在周六清早被打破。   陆嘉时回复:看你们设计部的时间,我们可以迁就。   她心里暗暗侥幸,他回复就好,同时不忘记保持自己的高姿态,再回过去:好,那我定下时间通知你。   即便从大学到工作,五年的时间里,林莞懿输就输在始终没有悟到一点:恋爱是熟肉,追求是生肉。生肉见血,追求就是不讲颜面的一件事。   虽然陆嘉时没再作回复,林莞懿还是觉得和他有的谈,随手点开陆嘉时的微信资料,瞥到突然显示在页面上的朋友圈照片,脸色骤沉。   她打开来看,五年里五条朋友圈悉数展示在眼前,那个大学三年无论直发卷发、有无刘海都一定是过胸长度的背影的人,她闭着眼睛都猜得到就是梁以霜。   他们加微信的时候明明没有这些,林莞懿心寒之余又开始憎恨和嫉妒那几张照片上的人。   其实这只是生活中一个不起眼的小插曲,对于梁以霜和陆嘉时来说很快就过去,短暂的周末和朋友一起度过,还去了早先陆嘉时吃过松饼的那间清吧,他如愿给梁以霜点一份草莓松饼,满足了自己私心的想法,她很聪明地不刨根问底,只用一双眼睛盯着他笑。   梁以霜拿姜晴做幌子逃避回梁淑玉那面对她和王叔叔只能维持到那周结束,到底梁淑玉是她亲妈,梁以霜再不情愿也要被催着回家吃饭,当然不可能带陆嘉时。   于是那周他几乎每天都会带小白去公司,工作室的员工大多是年轻人,都很喜欢这只虎头虎脑又笨拙老实的小猫,听说它有一只耳朵失聪,大家更怜爱了几分,不约而同地敦促互相出入一定要带好门,整座大厦可不止他们工作室一家。   那天清早梁以霜起晚了十分钟,正急急忙忙地化妆,想蹭陆嘉时的车送她去学校,陆嘉时慢悠悠地等她,帮她装了份三明治和热牛奶带着路上吃之后,蹲在那逗小白。   他说:“这两天我总看到小白陪邓立安画图,它怎么不陪我?”   梁以霜笑他,“你怎么还跟邓立安争风吃醋。”   她想到邓立安的工位以及周围开放式的格局,担心地问了句:“小白不会跑出去吧?它耳朵不好使,丢了就出事了。”   陆嘉时给了她个安抚的眼神,“我一般要出去的话都会把它放到我办公室,其他时间大家也会注意关门。”   他办公室的门旁还挂了个明显的牌子,提醒出入带门。   梁以霜放下心来,认真打腮红。陆嘉时看不懂女生化妆的套路,小白卧在他怀里很乖巧,陆嘉时看小猫的眼神像看女儿,随口问起。   “你是它妈妈还是姐姐?”   他知道有的人养猫是以妈妈爸爸自称的,倒是没问过梁以霜。   “当然是姐姐,我还不想那么快当妈。”   陆嘉时笑,顺着说下去,“那我就是它哥哥了。”   她手里的单色腮红啪嗒一声落在地上,摔出纹路,梁以霜赶紧低头去捡,莫名有些僵硬。   因为她一直默认,小白只有一位哥哥,那就是沈辞远。   倒不会觉得陆嘉时这样说喧宾夺主,只是错愕,“我是姐姐,你不应该是姐夫?”   陆嘉时倒是没觉得什么,“也对,我随口说的,没想到这辈分不对。”   梁以霜惋惜一秒摔裂的腮红,“你喜欢做哥哥,那就做哥哥呗。”   “都可以。”他看起来满不在意。   下午陆嘉时去高新区看了下美术馆的场地,他每次看场地都忍不住沉浸式地冥想,加之梁以霜说晚上要回梁淑玉那吃饭,他就没急。   小白在办公室,邓立安手里有个图他下午出去之前给了点意见,以邓立安的效率没意外肯定要加班个把小时,陆嘉时看着时间,随时准备回去。   明明那天清早还算愉快,到了晚上好像谁都不再愉快。   王叔叔修养许久,嘴上说着戒烟戒酒,梁淑玉帮他打掩护,讲出口的话都是正面言论,显然还没放弃和这个糟糕的男人步入婚姻殿堂。   三个人一起吃晚饭,梁以霜承认自己很没礼貌地呛了王几句,他就着菜却碰不到酒,又气得想抽烟,一碗饭还没吃完就找借口出去,梁淑玉没拦住,梁以霜一副看笑话的表情。   男人红着脸和脖子出去,狠狠关上防盗门的一瞬间,梁淑玉朝着梁以霜打过去一掌,梁以霜继续夹菜,眼睛都不眨,默默吃饭。   梁淑玉又气又恨,“他病刚好,你非要惹他,你能不能让我省点心?”   梁以霜讲风凉话,“我还不让你省心?那你还要什么天仙女儿,你问问你那些同事家里的孩子跟她们要不要钱,给不给她们钱。”   梁淑玉说:“我不要你的钱!你让我这一把年纪家庭和和美美的比什么都强,他都不嫌弃我带个女儿,他没结过婚的……”   “四十岁没结过婚的男人你不觉得很说明问题么?有点判断能力的女人都不想要他。当然如果他单纯不想结的话,那当我没说。”   梁淑玉被她气得脸也开始泛红,梁以霜想着要真是能把她气得聪明点,她被打被骂也值了。谁让七八十年代老天爷降下智商的雨,梁淑玉非要打伞。   她剔掉细小的鱼刺,假装满脸不在乎地吃饭,“还有,你不会真觉得你带个女儿是拖油瓶吧?他在pua你么,你带着我嫁给他他可美上天了,就等着我给这个便宜爸爸养老送终,灵前有我这么漂亮的闺女给他哭丧,他在地底下脸上也有光。但是我不太想为了他戴孝唉,怎么办……”   梁淑玉的样子像极了幼儿园时和梁以霜打架抢洋娃娃又打不过她的双麻花辫小女孩,丧着个脸又咬牙切齿地想要把她生吞。   这么多年过来,梁以霜看的很透彻,她和梁淑玉的母女关系注定没办法转变正常,那就一直僵持下去吧。   梁淑玉就是个纸老虎,说不过她,梁以霜猜测自己的父亲应该是个会说话的男人,她遗传到这个渣男的一点点优秀技能,也是她对对方吝啬的感谢。   “吃饭吧,不说了。”对手战斗能力太弱,梁以霜选择停战。   本来母女两个偃旗息鼓就已经不易,老王和朋友在楼下的饭馆喝酒,他有阵子没喝,半斤下肚居然有点头昏,少不了和他那帮酒友吐槽自己要娶的女人带的那个牙尖嘴利的拖油瓶。   男人们凑在一起讨伐梁以霜,趁着酒劲兴头,大家都劝老王绝对不能忍:开玩笑,还没结婚这个便宜女儿就这么猖狂,结婚之后再惩治她岂不是晚了?   王叔叔一鼓作气冲上楼回家,势必要替梁以霜不知道在哪个角落里的亲生父亲教育她一通。   带着醉意的中年男人力气极大,直冲进厨房,梁以霜正在背身洗碗,猝不及防地被他推搡了一下。   额头撞到上方的柜子,碗也没拿住砸碎在料理台上,她下意识撑手,眼前一阵眩晕,碎片划破掌心,血流到可以闻到铁锈味,赶过来的梁淑玉夸张尖叫。   好像面对潜在的家暴男人,她也没经历过真正的家暴,只能转身壮着胆子吼他:“你要干什么?你喝大酒之后要杀了我?”   王叔叔短暂地被她震住,也就几秒而已,很快粗着嗓子骂她:“我今天就教教你这个没爹养的!”   梁淑玉赶紧跑过来把他推走,“你干什么!她一个小姑娘,你跟她较什么劲!”   梁以霜把凑过来扶她的梁淑玉推开,一句话都不想讲,她头晕。梁淑玉只能去作势打王叔叔几下,尖声指责他。   她单手从牛仔裤的口袋里拿出手机,忍着流血的掌心传来尖锐的疼痛给陆嘉时打电话,叫他来接自己。   陆嘉时正在回工作室的路上,听她语气不对劲赶忙调转车头。   梁以霜从茶几上抽了一大把纸巾,胡乱按在手掌心,血一时半会止不住。她拎起包和外套,帆布鞋直接踩着就走,梁淑玉在背后喊她,“你去哪!这时候还乱跑!我带你去楼下诊所。”   “我男朋友来接我,你自己收拾厨房小心点。”   已经下了一层楼梯,梁淑玉在后面追她,语气焦急又不放心地叫了句:“霜霜……”   梁以霜扭头,不知道自己脸色是否煞白,掌心好疼,她扯了个苦笑对梁淑玉说:“我直接去医院挂急诊,你重新想想还要不要和那个男人在一起行不行,妈妈?”   她还有半句话讲不出口,她想说:能不能不要总是让她这个做女儿的来担心她。   别人做妈妈要操心儿女半辈子不放心,梁淑玉轻松太多,把梁以霜带到记事就开始胡作非为,女儿成年之后更是学会直接叫她处理烂摊子。   梁以霜多少次决定再也不管她,任她自作自受,可是做不到。这也是梁以霜永远无法接受陆嘉时的那一套为人处世的淡漠原则一样,她挂心的太多了,拖着很多很多累赘前行,偶尔确实会累。   陆嘉时一路开快车,甚至在人少的路段闯了个红灯,到小区门口看到单手提着包和外套并且护住另一只手的梁以霜,总觉得她的身板那么瘦弱,身上只穿了一件T恤,太阳落山的时候还是有点冷。   九月份的车子再度为她开暖风,陆嘉时看清手心被血染红的纸巾,绷着一张脸启动车子,直奔最近的医院去。   她看他不讲话,不关心自己,就知道陆嘉时在生气,主动开口:“我没事,以前用刮眉刀划破过手呢,那次血也不少。”   陆嘉时自觉气都开始不顺,忍着怒火对她说:“你别安慰我了,捂住手。”   又递过去车里的纸巾给她,梁以霜慌乱地再压几层上去,白色的T恤也染上了血迹。   “我妈那个男朋友他被我惹生气了,推了我一下,我不小心摔坏了碗,手按在上面。真没事,要是我流点血能让她认识到这个男的……”   “梁以霜,你别废话了行不行?”   他显然是急,一心想着在安全速度内把车开快,听不大进去她说的话,明明最喜欢她在耳边碎屑地讲日常,今天却气到凶她。   梁以霜也不记仇,扁嘴跟他撒娇,“你怎么弄得像我要生孩子一样,吓得脸都快比我白了,嘉时哥哥……”   陆嘉时叹气,彻底缄默,一句话都不理她。   医院急诊科的处理室外面,陆嘉时一脸凝重,还好伤口不深,她可能按破的一瞬间就疼得缩了回来,不至于缝针,护士处理好之后进行包扎,还要打一针破伤风就可以离开。   他在那静静地等,放下心之后想到工作室的小白和邓立安,邓立安应该工作已经做完,但他这个时间还没回去,邓立安绝对不会丢下小白自己走。   就在他要打给邓立安的时候,先一步收到邓的电话。   对方语气焦急,“老大,完蛋了,小白不知道哪去了。”   Chapter 34   宠物是神明派来治愈人类的天使。   梁以霜在整个八月初浑浑噩噩吃大量褪黑素入睡的日子里,每天早晨都是被小白拱醒,它很卖力,好像生怕主人就此沉睡永远不再睁眼。   牵着小白和沈毅一起在翠屏山散步,也是没有陆嘉时的日子里能让她重新振奋积极生活的精神支柱。   好像非要仔细算起来,梁以霜觉得自己需要小白更多。   还记得小白刚来家里的时候小小一只,脸也没有发腮,黑灰色的身体一溜烟儿地跑掉,她找都找不到。   那时候陆嘉时应该已经身在伦敦,她一个人住在两人共同租的小公寓里,姜晴偶尔陪她吃晚饭,其实不算孤独。   那年她换过几次工作,好像做什么都做不久,父母最见不得儿女频繁跳槽,就像他们觉得考公务员拿铁饭碗才是最优选择一样,那阵子没少跟梁淑玉吵架,面对面或是隔着电话都有。   回想起刚毕业那半年,梁以霜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在不大的公寓里寻找小白,即便明知道它跑不出这个房子。   不愿意承认内心极度缺乏安全感这种矫情的状况,她只要超过十几分钟见不到小白就会到处找它,从沙发下面到卧室柜子,或是床底、任何一个缝隙都不放过,她在独自入眠的夜里分外固执地钻牛角尖。   有天她醒得特别早,起床后却怎么也找不到小白,它常去的小角落也不见踪迹,梁以霜急得团团转,一边忍着哭意一边穿鞋拿钥匙,睡衣都来不及换就要出门去找,满心责怪自己是不是没关严门窗。   就在推开门的一瞬间,小白不知道从哪儿跳出来,在她身后叫了一声,那瞬间恍惚体会到了什么叫“失而复得”。   ……   陆嘉时下意识看了眼处理室里面,梁以霜在的位置拉上了帘子,想必做完皮试准备打针。   他问邓立安:“什么叫不知道哪去了?没在我办公室?”   邓立安还在工作室里到处找,脚步不停,“其他人下班之后我留下改图,没时间跟它玩,我做完了才去你办公室,门开着……”   陆嘉时感觉脑袋里轰隆一声,他肯定不想立刻告诉梁以霜,又不能把她留在医院自己回公司去找,只能麻烦邓立安。   “我这边有点事情走不开,你能不能帮我去调一下监控,我很快就回公司。”   陆嘉时一向只早不晚,这个时间还没回去邓立安就意识到可能有事,再加上他也很喜欢小白,赶忙答应。   挂断电话的一瞬间,邓立安想到了个关键,那就是下班之后的这段时间里工作室只有一位来客。他急忙跑去调查监控,希望和那个人没有关系。   驱车离开医院,梁以霜不忘给自己包扎严实的“拳头”拍张照,当代年轻人生活中最不可缺少的环节,要不是在梁淑玉那里实在太生气,恐怕梁以霜还要给血淋淋的手拍照留念。   现在只有纱布包裹的掌心,发给姜晴,姐妹两个聊起语音,梁以霜没注意到陆嘉时心不在焉,就算看出他不在状态,也只当是刚刚惊魂未定。   和姜晴简短说了几句之后,她还伸手抚了抚陆嘉时的手臂,“我真的没事,你也知道我这个人愈合能力很强的,那会毕业加失恋都坚持下来了呢。”   他表情丝毫不动,显然觉得不好笑,梁以霜习惯他黑面,顾虑在开车,不然一定要凑上去给他一个甜甜的吻。   陆嘉时说:“把你送到楼下,我得回公司一趟。”   “你不是从公司来的吗?有事?”   “不是,我回去接小白……”   “我差点忘了小白!那你在街角放下我就好了,我去买点菜。”   “你衣服上有血,回去换衣服吧,这件用盆泡起来,晚上我洗。”   梁以霜笑着点头,“那你晚上吃什么呀?”   “都行,不饿。”他没空去想,整个人都在担心小白。   “那等你回来再说。”   “好。”   到工作室之后,陆嘉时还是不信邪一样在办公区到处找,他听过梁以霜说小白以前不知道躲在哪又突然出现的事迹,寄希望于这次结果同样,只不过办公区面积更大一些。   邓立安亲自在安全通道里跑了几层也没找到,坐在那直喘粗气,“我在监控看到小白跑出去了,没出现在电梯附近的摄像头里,应该进了安全通道,安全通道没监控啊……”   陆嘉时脱了外套,忍不住松领口最紧的那颗扣子,心跳越来越快,此时外面的天已经彻底黑了。   “谁进我办公室了?进我办公室你不知道?”   “你不在,我们进你办公室干什么,下班之后更没人了,就绿腾的林工来过。”   陆嘉时愣住,“林莞懿?”   邓立安烦得抓了抓头发,“她来找你,说跟你约好了下班之后见,我想着你跟人约好了的话不可能这时候还不回来啊,但我也不方便多问,就让她在外面等,我去上了个厕所的功夫人就走了,再过会图改完了,就发现小白不见了。”   陆嘉时忍住了情绪波动,先劝说邓立安回去,“很晚了,你回去吧,我来找小白。”   “老大,你一个人行吗?”   “回去吧。”他不想再多说。   邓立安走之后,陆嘉时进了安全通道,放轻脚步向下逐层寻找。又想到万一哪层的门没关严,小白进入了那一层怎么办,满脑袋混乱,根本不敢告诉梁以霜。   他先给哥哥陆嘉见打了个电话,陆嘉见大学时就开始养猫,一定比他懂的多。   哥哥收到弟弟的电话直呼稀奇,他们兄弟两个的性格差别太大,哥哥像弟弟,弟弟像哥哥。   “这还没到月末呢,我下周才飞天津,还能帮你找猫不成?”   “正经点,猫丢了怎么办,我想报警,但警察可能会让我滚。”   陆嘉见还没意识到严重性一样笑,“你现在还会开玩笑了?不过一点也不好笑。不是,你什么时候养的猫?我怎么不知道。”   “我女朋友的猫,现在问题是找它,你别废话。”   “哇,你终于开始新恋情了,大学的那个终于move on了?”   陆嘉时本来就心急,彻底对自己的亲哥哥失去耐心,“滚。”   “唉?别别别,我帮你联系个帮忙找猫的,要花钱的啊,我可不帮你付。好弟弟出了事终于知道找哥哥帮忙,这是我2020年做的最光荣的一件事,胸前的红领巾都……”   “闭嘴吧,陆嘉见,快点帮我联系。”   “叫哥。”   “……”陆嘉时冷笑,挂断电话。   陆嘉见虽然平时不正经了点,但是做事极快,很快有人主动联系过来,对方会立刻开车到他工作室这边,陆嘉时礼貌道谢之后决定在公司等,他楼上楼下跑除了消耗卡路里好像都是在做无用功。   梁以霜发微信问他怎么还不回来,陆嘉时读过之后没有回复,默默退出聊天框,脸绷得很紧。   他又打了通电话给林莞懿。   林莞懿看到来电显示的瞬间是惊喜的,她今天在陆嘉时工作室附近见一个客户,正好可以来找陆嘉时约个晚饭。   没有提前说,算是突然袭击。   不巧的是陆嘉时居然不在,邓立安让她在外面等,她还是没忍住趁着邓立安去洗手间的功夫进了陆嘉时的办公室,只是单纯地想看一看他的工作环境而已,上次他们在会议室见面,她没进过这里。   陆嘉时语气冷漠,接通后的第一句就是质问:“你进我办公室了?”   “我没有……”林莞懿下意识否定,她确信他的工作室一定有监控摄像头,但他总不会每天都要看一遍监控再下班吧。   陆嘉时说:“我在监控里面看到你了。”   “对不起,我去找你你不在,我就想在你办公室等你回来,但是临时朋友叫我,我就走了。”   “那你没看到出入带门的提示牌?”   林莞懿心下一沉,脑袋飞速运转,犹豫要不要承认,她想说自己没注意是否关紧了门,很好的解释。   陆嘉时显然也不想听她真真假假的回复与借口,他已经认定林莞懿给自己的生活造成了困扰,他要结束这一切。   千言万语,各种弯弯绕绕的人情世故和压抑心底的抱怨之词都不再说,陆嘉时直接讲结论:“这个项目我不做了,别让我再见到你。”   他前几天看了下合同,发现违约金居然付得起,明明最好的处理办法是回避林莞懿加快速度完成这个项目,但他突然少爷脾气上来,不想忍了。   林莞懿愣住几秒,再度想说话的时候发现对方已经挂断,她对着手机沉默很久。   当时进了陆嘉时的办公室之后,简单冷淡风格的摆设在她意料之中,桌面应该是整齐的,但是几份文件夹放得有些偏,林莞懿帮忙归正。   无意间瞥到旁边一个小书架上夹着张拍立得照片,她好奇凑近了看,发现是梁以霜抱着一只猫,笑得开心到眼睛都眯了起来。笑脸太得意,又刺眼,林莞懿难免看不惯。   她正盯着桌面的时候,小白突然从办公桌下面跑了出来,太阳下山时分略显黑暗的办公室里突然出现一只黑灰色的生物,还亮着眼睛对她叫,林莞懿下意识向门口退,看清楚之后意识到:这不就是照片上的那个小东西?   恐怕就连林莞懿自己也说不清楚她当时没有告知邓立安就门都没关赶忙离开时的心理活动。   她不喜欢猫,甚至有些怕,她确实被小白的突然出现吓到,赶紧离开也可以算作落荒而逃,一切的一切都是她的无心之举,怎么就让陆嘉时下定决心付违约金都要中止合作?   难不成小白就这么巧的跑丢了?那梁以霜知道岂不是要跟陆嘉时吵架,林莞懿居然隐约有些期待,但自知此时不适合多说,她决定再低调一段时间,等陆嘉时熄了怒火,总好过任他把这个项目搞砸。   帮忙找小白的专业人员先对整栋大厦进行了地毯式搜索,怕再晚到大厦关闭就不能找了,概率最大的顶楼天台居然也不见小白踪迹,陆嘉时跟着其中一个人一起找,在马路边的时候甚至还担心小白会不会出车祸,毕竟它右耳失聪。   几个小时过去还没找到,梁以霜显然已经彻底失去了耐心,潜意识里觉得发生了什么事情,打电话给陆嘉时。他忽视了一通之后还有第二通,好像逃避不了,只能艰难地点了接听。   梁以霜语气不悦,“你在干什么?不回微信,不接电话,我都怀疑你一脚油门开到河北去了。”   陆嘉时无声叹气,硬着头皮告诉梁以霜:“小白丢了,我在找它。”   “你开什么玩笑?陆嘉时,你逗我的吧?”   “是真的。不过你别担心,我找了个专业的找宠物的团队,他们在找。”   其实他心里也没个底,小白丢得不久,按理说很快可以寻回,但是它耳朵失聪的缘故,好像又说不好。   陆嘉时安慰梁以霜,“今晚一定会找到的,你别急,在家等我带它回去。”   梁以霜紧张得心跳到喉咙,讲话不自觉地颤抖,只要一想到小白独自在外面她就怕得要死,怎么可能不担心不急?   陆嘉时举着电话很久都没有听到回应,他猜梁以霜知道之后会震怒,会对他大吼大叫,甚至像以前小打小闹时候那样说一些让他窝心的气话。   但是都没有,她只是瓮声地说了一句,带着强烈不可忽视的哽咽,又严肃认真,杀伤力大到让陆嘉时觉得更加愧疚自责。   她说:“陆嘉时,别让我恨你啊。”   Chapter 35   那天一直折腾到凌晨,陆嘉时显然彻底放弃了第二天上班的打算,一直在外面跟着专业人员一起找。   梁以霜挂断和陆嘉时的电话之后觉得在家干等着也不是办法,带了两个小白最喜欢的玩具,穿上外套换鞋,打车前往陆嘉时公司。   她没告诉陆嘉时自己出来,只是自顾自地凭着感觉去找,连路边的绿化带都不放过。她觉得自己像个遗失孩子的病弱母亲,中途甚至一度没忍住坐在长椅上短暂地哭了一会。   想到遇见陆嘉时的那年在电影院看过《小王子》的动画片,周围小朋友居多,梁以霜和姜晴显得格格不入。   其中有一句书中没有的台词:如果想要制造羁绊,就要承受流泪的风险。   她深有同感,记了很久。   陆嘉时不知道这一切,凌晨三点多钟答谢过帮忙找猫的团队之后带着失而复得的小白回家。路上人少车少,他已经饿得饥肠辘辘,归心似箭。   小白因为毛色的原因看不出来有没有脏,眼角倒是流了眼泪,回去用湿巾给它擦拭就好。只是一直在怕得发抖,它从来不是调皮的小猫,胆小老实得很,陆嘉时悬了一晚上的心放下又提起,总觉得更艰难的是面对梁以霜。   做了一路的心里建设在推开家门的瞬间瓦解,家里空无一人,客厅的灯还开着。   他打给梁以霜,梁以霜接通很快,问他是否有了小白的下落,陆嘉时看着一回到家就钻进窝里不肯出来的小白,告诉她找到了,反问梁以霜在哪。   梁以霜说:“我也出来找了,那我现在打车回去。”   陆嘉时想到她肯定在公司附近,他应该提前给她打电话问一下顺便带她回来的,可他真的完全没料到梁以霜也出来了。   “我去接你,太晚了。”   “天都快亮了,我还能出什么事?你别来,我还要等你。”   陆嘉时没再争取,答应后任她挂了电话。   梁以霜带着一身寒气到家的时候,陆嘉时给小白煮好了猫饭,小白听到开门声吓得赶紧钻回到角落的猫窝里,还踢开了饭碗,陆嘉时看得心疼,梁以霜显然也猜出了状况,冷眼扫了下陆嘉时。   他本来打算随便煮碗面填饱肚子,刚烧开的水还是关上了火,他应该去安慰梁以霜。   没想到她直奔小白而去,耐心安抚它,不愿意离开它半步。陆嘉时短暂地失落,有一种情绪在表明:梁以霜眼里没有他。   即便受伤之余陆嘉时也没有矫情到立刻要借题发挥,他还是想先哄她,毕竟这件事他理亏在先。   “小白太能跑了,还过了个马路,最后在对面银行后身的小区绿化带里面找到的。”   梁以霜没理他。   陆嘉时继续找话题,“你知道吗,找猫的那个人告诉我,小猫出门喜欢左拐……”   梁以霜说:“那你真厉害,小白丢了一次,你都可以做专业找猫的了。”   陆嘉时哽住,总觉得再说几句下去他能被梁以霜呛饱,他本来就已经不太能感觉到饿了。   她受伤的左手垂在一边,用右手安抚小白,小白嗅得到梁以霜身上熟悉的气味,舔了她手指几下之后又慢慢钻出来吃旁边的猫饭,梁以霜不自觉地翘起嘴角笑了。   陆嘉时察言观色,注意到她手上的纱布脏了,走到柜子旁边拿医药箱,“我帮你重新缠一下纱布,脏了对你伤口不好。”   挪动医药箱的时候发出了不大不小的声音,小白吓得立马又钻了回去,梁以霜伸手去摸它还被它挠了一下,她立刻眼睛就红了,转身吼陆嘉时。   “你干什么!你要吓死它?”   陆嘉时莫名被凶,心里肯定不舒服,但还是隐忍,他觉得小白对他们来说同样重要,他爱小白绝对不比她少。   “我不是故意的。”   “你弄丢它也不是故意的。”   “……”   陆嘉时看她哀伤的表情,想要说出口林莞懿的名字还是咽了回去,并非平白无故为林莞懿背锅,他只是看梁以霜心情不好,不想继续给她添堵,打算等她平复之后再来复盘这件事。   总的来说不论男女,两个人吵架的时候大多因为错开了频率,导致双方没有在相同的频道。一方认为有事必说,一方则考虑稍后再议,导致的结果就是一团混乱,必生争斗。   再加上他们现在都很累,耐心更是缺乏。   陆嘉时再次重复:“我帮你重新包扎一下,好不好?”   梁以霜说:“谢谢,不用了。”   “……”   很明显,她在怪他。   陆嘉时准备先进洗手间去洗澡,走到门口的瞬间还是忍不住回头,对梁以霜说道:“我以为找到小白应该是我们三个抱在一起庆祝,没想到你一定要这样。”   梁以霜低头满眼温柔地看着小白,却不愿意多跟他讲一句话,陆嘉时最后的风度土崩瓦解,他没指望过她理解自己,毕竟他这个人想多说少,但她这样的举动未免太伤人。   “梁以霜,是不是在你心里,我不仅永远比不上沈辞远,也比不上一只猫?”   并非他非要和小动物做比较,也并非觉得自己一定要比小白重要高贵,他只是在今天之前一直以为他和梁以霜是同样爱着小白的,可此刻她让他觉得自己被从她的生活中割裂开来了,他很受伤。   梁以霜听到那个名字就像受刺激之后炸毛的小猫,转头瞪大了双眼盯着陆嘉时。   “你提他干什么?你为什么就是不明白,我讨厌你提他。陆嘉时,你有没有一点情商?”   陆嘉时冷笑,“我连提他都不配是吗?那我怎么办,你告诉我,我装不知道这个人的存在,像个傻子一样跟你过一辈子,让你把我当一辈子的替身?我他妈早就不是陆嘉时了,我连姓都被你改了,我二十多年就活成了一个fake?”   “是!你就是不配提他,你满意了?你非要我说这些伤你的气话,你贱不贱? ”   “贱,我不贱就不可能当初在你对我已经冷淡了的情况下被你给个吻就跟你在一起。你当我不知道在那之前你为什么对我冷淡?因为我没谈过恋爱,你当我是个傻逼,怕惹上就甩不掉了,对不对?”   他们初雪在一起之前的一周里,梁以霜对他突然冷淡起来,以往雷打不动主动问候的人消失了好几天,不来篮球场、不发微信,他差点以为她生急病或者有急事,可以请半个月假条的那种程度。   实际上不过是她知道他没谈过恋爱之后下意识想逃,她可是要玩弄他陆嘉时的,惹上了一个单纯的处男多糟糕?她才不想负责,赔上一辈子。   梁以霜双颊发烫,听他时隔多年把两个人最初相处时候的小心思揭露出来,她强忍着羞愧,彻底放弃安抚小白,站起身来更接近和他平视,她才觉得气场上没输。   “翻旧账不都说是女人爱做的事?你还能再没出息点,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我跟你在一起的时候哪天对你不是真心?晴晴他们都觉得我在害你,可你扪心自问,我跟你的感情里我付出的少吗?”   陆嘉时语气嘲讽,“梁以霜,你一开始对我抱着的就不是纯粹的真心,你现在怎么有脸讲真心?”   梁以霜曾经说过不喜欢《罗马假日》这部片子,因为男主角一开始接近女主角的目的不单纯。她太聪明,接受不了被隐瞒和愚弄,陆嘉时可是记得很清楚。   他说:“你如果真的有真心,一开始就应该告诉我,你爱的是沈辞远,一个眼睛和我很像的人。那样我会离你远远的,我一定离你远远的,我不会去图书馆,我要淋着那场雨跑回宿舍,我可以一年不打篮球,不出现在球场,只要能躲开你。”   梁以霜哽咽,忍回去泪水,她看得到陆嘉时的眼眶也很红,她突然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陆嘉时攥着洗手间的门把手已经握出了汗,他意识到他们复合这一个月以来所有的好都是建筑在摇摇欲坠的地基上华而不实的阁楼,根本不需要风雨,时间久了在一个艳阳天就可以坍塌。   他们需要一个契机去爆发,小白的丢失促使这一天提早到来,不知道心里是悲是喜。   梁以霜不说话,两相固执地对视,陆嘉时清楚自己输得更多,他主动说起。   “当初我知道沈辞远之后就要分手,因为我接受不了被当做一个不如我的人的替身,你知道我有多骄傲。   “这次复合,我抱着的心态也是,我一定要超越在你心里沈辞远的位置。想不通我哪里比沈辞远差,差就差在你更偏爱沈辞远而已,这种偏爱不是靠争取就能得到的。   “我得承认,我嫉妒沈辞远,我没嫉妒过任何人,可我嫉妒又羡慕沈辞远。我想不通,霜霜,我爱你比沈辞远爱得少吗?你为什么就不能放一放他沈辞远,看一看我陆嘉时?”   梁以霜无声落泪,用脏了的纱布随便揩掉,不得不说她此刻心很痛,绝对不比陆嘉时轻松分毫。   “你别一口一个沈辞远行不行?我求求你,我刚刚说气话,不是你不配提他,我只是不想听到这个名字。”   陆嘉时摇头,“可你心里就是一直装着沈辞远不是吗?你的心里有你自己、有沈辞远、还有小白,没有我,甚至也没有你妈妈。我劝过你去找他,可是你不答应,你非要留在这和我一起,最后大家过得都不好。现在凌晨四点,我们两个怒目而视,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他今晚分外话多,不得不说很费口水,嘴巴很渴,喉咙也干哑。   梁以霜只感觉眼泪不受控制地流,明明最期待和陆嘉时来一场直白的争吵,真正发生了她的战斗力居然这么弱,甚至不争气地想要抱头痛哭。   他也不会靠近抱抱她,她甚至怀疑他天亮就会离开她,他被她彻底伤透心了,她自作自受。   陆嘉时看着嘴巴封胶了一样的梁以霜,确信只有沈辞远才会让能言善辩的她伤情沉默,他做不到。   “你没什么想对我说的么?你要把和他的回忆偷偷藏起来,我一个外人别想插进去分毫……”   “他死了。”   陆嘉时愣住。   她崩溃大哭着重复,“他死了,他不在了!你满意了?”   Chapter 36   梁以霜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可爱的女生,这个可爱说的是可以被爱,值得被喜欢的意思,而让她体会到自己居然也可以有柔软的一面离不开沈辞远在整个少女时代的陪伴。   她和姜晴在小学一年级的时候成为朋友,原因有些难以启齿。   小时候的梁以霜遗传了梁淑玉的美貌,可梁淑玉就是美貌太过,十八岁的时候犯糊涂行差踏错,一生都没法补救。   至今只要翻出来她幼儿园时候的合照,你都能一眼认出来最亮眼的那个小姑娘,叫梁以霜。   可惜她性格并不像梁淑玉那样温和,从小就是牙尖嘴利的骄傲品性,其他同学绝对算不上喜欢她,甚至到讨厌的程度。   小梁以霜早就学会察言观色,只是掩藏在自己高傲的外表之下,她知道自己被大多数同学驱逐,于是装成一副不屑和他们为伍的样子,只为了维护自己过度的自尊心。   具体追根溯源到底是她先嫌弃其他人,还是其他人先嫌弃她,说不好的。   看起来太强硬骄傲的人,反而心底里压抑着绝对不能与人说的自卑作祟,她懂事太早,当然知道自己比别人少了什么——她没有爸爸,问起来梁淑玉只会打她。   和姜晴成为好朋友在小学一年级,应该是周围人都什么不懂的小屁孩年纪,所以善是那么的直率纯粹,恶也是那么的直接□□。   一群女孩混在一起,把帮老师取粉笔的梁以霜堵在厕所里,门在外面锁不上,她们就齐心协力拉着门把手不让她拽开,谁也不知道梁以霜在里面急成什么样子。   看不下去的不只是姜晴,但是出于动物之中少数为弱的原则,没有人敢说出口。其实姜晴也很胆小,甚至在嬉闹声中急得想要方便,她鼓起勇气喊了句:让我进去,我憋不住啦!   小孩子们四散,姜晴打开厕所门,看到咬牙忍着哭意的梁以霜蹲在那捡散落一地的粉笔,默默上前帮忙。   友情来得就是这么快。   后来姜晴不是没有劝过,在校园中的集体生活里,少不了要屈从于多数人的意志,以达到自己世界的和睦,大多数人都会这样。   梁以霜摇头:我就是很嫌弃他们,不想跟他们玩,大部分同学我都觉得很傻,除了你。   姜晴觉得她只是眼光过高,确实不可爱,梁以霜坦然承认自己讨人厌,很长时间没有改变,直到遇见沈辞远。   她又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觉得沈辞远也很傻。   那次放学一起在学校外面吃冰淇淋之后,梁以霜虽然觉得拿人手短,实际上对沈辞远的态度并没有好多少。   他依旧是不受待见的跟屁虫,还有男同学明目张胆地嘲讽他每天跟女生一起玩是“娘娘腔”,梁以霜纯粹是更讨厌其他同学的逆反心理,严肃威胁对方:你再骂人?再骂人我现在就去告诉老师。   同学走了之后沈辞远还没心没肺地嘲笑梁以霜:张老师每天要被你烦死,你怎么什么事儿都找她呢?   梁以霜瞪他一眼:我乐意。   沈辞远还要贫:你乐意,你吃屁。   梁以霜气得一天不理他。   之后沈辞远慢慢渗透进她的生活。   他们两个一起留下做值日的时候,沈辞远会用红色的粉笔教她在黑板上画老丁头,梁以霜一开始满脸不屑,耐不住他说一句“你就是记不住”,两个人你争我抢地画满了整个黑板,还要多做五分钟值日,出校门的时候板着一张脸扮高傲的梁以霜心里十分后悔:刚刚怎么和沈辞远一起幼稚起来?真讨厌。   可是在很久很久以后,他们长大了以后,梁以霜无限怀念每一个和他玩石头剪刀布比谁先画完整一个老丁头的傍晚。夕阳顺着窗户打在教室里,倒在地上的扫帚和拖布,和她差不多高的沈辞远,以及趁对方不注意偷偷多画一笔的梁以霜。   (沈辞远可是说他看到了哦。)   他说她喜欢装大人,是长辈们口中精明的“小大人”,但是小朋友们不会觉得这样的女孩可爱,除了姜晴和沈辞远。   梁以霜则不以为然,她那个时候迫切地想要长大,因为不论是因为犯错被梁淑玉责骂,还是因为问起爸爸惹梁淑玉生气,梁淑玉都会说:等你长大就好了。   沈辞远直言梁淑玉在骗她,他喜欢那时候小小年纪瘦瘦身形谁也打不过的阶段,或者说他喜欢自己经历的每个阶段,他总是开心快乐的。   他说:我们都是会长大的,你急什么呢,霜霜?   梁以霜缄默,她就是很急。   沈辞远还说:我巴不得一辈子都长不大呢,我不想学习考试,只想跟你一起玩。   永远长不大的谶言居然成真,好滑稽。   ……   梁以霜把自己锁在卧室里痛哭,陆嘉时和客厅里除了自己以外唯一的生物小白面面相觑,打心底里滋生出一股悲凉,明明眼前是个把话说开的完美契机,但他理解梁以霜难以承受。   他也需要一些时间去接受沈辞远已经不在人世的现实——活人和死人比,怎么比得过呢?   他在天亮之后离开,带走了常用的东西。   梁以霜在被子里蒙着头,精神不济已经快要昏昏入睡,听到关门声的一瞬间睁开了眼,愣了几秒之后意识到是陆嘉时走了,刚止住的哭意再度袭来,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何止陆嘉时无力,她也很无力。   姜晴收到陆嘉时的电话之后赶来,梁以霜像是攥住救命稻草一样埋在她怀里呜咽,姜晴显然看得出发生了什么,一边拍她后背安抚,一边低声地哄。   “好了好了,别哭了,没事的,陆嘉时给我打的电话,他担心你呢。”   梁以霜一直摇头,哭到上气不接下气,她已经很多很多年没有过这么彻底地哭过,好像隐约意识到,和陆嘉时的这段感情终究还是玩儿完了。   “吵架嘛,过两天不定你们两个谁给对方个台阶下就和好了。就不说陆嘉时拿你没办法,你不是也心疼他嘛?怎么哭成这样……”   直到姜晴已经没了耐心,闭嘴不再说这些胡乱的安抚的话,梁以霜也哭累,太阳高挂,她彻夜没睡。   裹着被子躺在姜晴的腿上,梁以霜沉默很久,姜晴等她开口。   没想到她问姜晴那样一句:“晴晴,你想他吗?”   姜晴愣住,久久不知道如何开口。   尝试着措辞,“我……我以为你不会再提起他了。”   沈辞远在高三毕业季去世,梁以霜消沉了整个八月也未曾大哭,开学之后容光焕发,好像从没发生过那件让人心痛的事情,姜晴也开始遵循她的意愿,再也不提沈辞远。   看梁以霜不说话,姜晴慢吞吞地说,“想的。霜霜,我们三个是最好的朋友。”   梁以霜用被子掩住双眼,姜晴佯装不知,继续说道。   “我还记得小学时候做眼保健操,你是班长,要在讲台上做。沈辞远问我们有没有在做眼保健操的时候偷偷睁过眼,你还说他来着。   “你每次都要说他几句,但是最后都被他忽悠着听话。张老师不在班级的时候,全班都在安静地闭眼听广播,我们三个偷偷睁眼,互相看互相,沈辞远还扮鬼脸逗你笑。   “其实我想啊,在我们两个也没睁眼睛之前,他是不是偷偷看了你很久呢。毕竟小学时我们霜霜虽然性格讨人厌了点,长得还是很水灵漂亮的。”   梁以霜又把自己整个人缩成一团,姜晴捕捉到了她细微的抖动,只能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顺她的背。   优秀班干部梁以霜和好好乖学生姜晴在认识沈辞远之后做了很多顽皮的坏事。就说眼保健操,有了第一次睁眼就有第二次,终于有天在他们三个互相扮丑陋鬼脸的时候被班主任抓了个现行,三个人通通罚站走廊,成为梁以霜那一整年最丢脸的一件事,偏偏沈辞远还在偷笑。   还有计算机课的教室角落里有一台脱离了中央控制的电脑,沈辞远发现之后每次都要带着她们两个占据那台,以及周围的两个位置。   他会打开网页小游戏,三个人轮番玩十五分钟,其他两个人要帮忙做侦察兵,防止被老师抓到又少不了挨骂。   梁以霜每次回想都觉得沈辞远那么好,是小小年纪看女孩子玩换装游戏都带着笑容满分耐心的好,还会用男生审美建议她们粉色的公主裙要配黑色的高跟鞋,引两个小姑娘嫌弃又无语地瞪他。   梁以霜说:“我一直后悔,我后悔小时候对他那么差,我总是嫌弃他、骂他,其实不是的,我特别特别喜欢他,像喜欢你一样。”   姜晴淡笑,提起沈辞远之后,气氛总是有些哀伤,可不耽误她听到梁以霜内心真实想法之后的触动。   “我知道,辞远也知道。不止你们两个关系好好不好,我和他也很亲密的。”   梁以霜忍俊不禁,她一点也不吃醋。   姜晴继续说:“六月份高考结束之后,他跟你表白之前还跟我说了。你也知道辞远这个人,虽然看着挺马虎的,其实他心里都懂,他怕你们两个好上之后我心里不舒服,偷偷问我,可我没有,我特别高兴,高兴到后面突然情势就急转直下了我都没办法接受……”   梁以霜点头,频繁地点头,她从不怀疑他们三个有多好。   姜晴说到了沈辞远的死,赶忙又加了几句,“他真的好会气人,你们谈恋爱之后他还催我。你想得到他讲话那个欠揍的语气吧,他说‘晴晴啊,你现在可以光明正大地谈恋爱了,可要抓紧啊’。我说我已经错过早恋的机会了,我不急。他又出馊主意,‘那你别告诉霜霜,我偷偷跟你们两个谈恋爱’,气得我把他打了一顿,真是个碎嘴子。”   她已经被姜晴代入回忆之中了,她甚至贪心地想听她多讲讲她所不知道的他们两个的对话,可她不能。   “霜霜,你知道他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吗?我还记得。”在沈辞远出事之前,他们的最后一次面对面对话。   梁以霜目光平静,通宵后整个人的神智好像都在天空飘荡,她轻声应了句,“嗯?”   “我们收到同一所学校的录取通知书,他比爸爸妈妈还有梁姨都开心,可是趁着你不在,他又小声告诉我一定要多照顾你。明明从小到大你照顾我更多,他却知道更需要被照顾的是你。   “他怕你到了大学还是不被周围同学喜欢,虽然说为了获得别人喜欢而生活的想法有点蠢,但他只是想让你过得比以前轻松些,你一定明白的。   “他说你只是脾气大,来的快去的也快,可这个世界上能让你立刻消气平静的人只有我和他,他没办法陪你一起上学,那就只能靠我了。唉,怎么说着感觉那个时候就像在道别了啊……明明他只是去当兵。”   梁以霜又往被子里躲了躲,姜晴抿嘴,她没办法控制讲起沈辞远之后的话头向哪里偏转,好像总是会触到伤心处。   被子里的人闷声说:“晴晴,你拿我手机帮我跟学校那边请个假,我困了,我要睡了。”   姜晴默默起身,在床边站了几秒,还是叹口气拿上梁以霜的手机出门。关门的前一秒,姜晴还是克制着满心的波涛汹涌,假装满分平静地对她说。   “我觉得这些年我们一直做错了,我们应该怀念他,偶尔提起他,但是我们也都得向前走。我相信他一定不希望看到你这么不快乐。   “我也只想你开心。至少还有人能让你真正的开心,他现在很担心你,或许还想着和你好好走下去。”   梁以霜沉默着等她带上卧室门,无声咀嚼这两句话里面的“他”,都是爱她很深的男孩,她何其幸运。   接着又悲从中来,还有什么比所谓的死人的意志更能压垮人精神防线的话语呢?   没有了。   ※※※※※※※※※※※※※※※※※※※※   突然出现。然后明天要出门了,归期不定,期间可能更新不太稳定……   Chapter 37   他们许久没这样明显地吵过架,又因为附带上了前所未有触及到的复杂情感问题,双方皆是重伤。   姜晴陪了梁以霜一整天,期间忍不住提了几次陆嘉时,可没出两句就被梁以霜不着痕迹地岔了过去,姜晴意识到她不想多说就没再追问。   梁以霜抱着小白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两个人中学时一起看过的一部英剧的圣诞特辑,她偶尔就会翻出来看,像有些人吃饭的时候要配《武林外传》下饭一样。   姜晴靠在一边瘫着,透过沉默颓丧的梁以霜却觉得看见陆嘉时。   讲实话很伤人,但她对沈辞远的情感确实远不如梁以霜的深,毕竟他们之间除了友情还有爱情,姜晴则少了其中一种,她更容易走出来。   第一次见到陆嘉时的时候,梁以霜已经把人搞到了手,姐妹恋爱了总是要请客,前有不知名001号和赵禹,姜晴兴致缺缺,还是带上了男朋友宋清鸿赴约。   看到陆嘉时的第一眼她就愣了愣,倒不是有多像沈辞远,可这世界上那么多人,总有一些是可以给你同样感觉的,那种细微玄妙的、在空气中流动的暗涌才更压人。   姜晴当时忍不住偷偷和梁以霜对视,狠狠瞪了她一眼,梁以霜没心没肺地笑,转而看向陆嘉时又换了一种崇拜喜爱的笑脸,姜晴只觉得陆嘉时更惨了。   还记得当时他们两个互动,梁以霜让陆嘉时帮忙拿纸巾,叫了声“哥哥”,情侣之间的昵称再正常不过,姜晴却知道不止这样。   她故意说出口,带着一半玩笑的语气,所以气氛并不算尴尬,虽然后来梁以霜报仇,敲诈了她好几顿饭。   姜晴说:“你怎么每任男朋友都叫哥哥?”   梁以霜皮笑肉不笑,眼神已经飞出飞刀,要不是场合不允许姐妹两个一定要立刻打起来。   “因为,这样才不会叫错名字……”   陆嘉时脸色立刻不太好了,但他一向表情不丰富,看起来情况又没那么严重。   姜晴则承认,她在爱情里不如梁以霜手段高超,比如当时那种情况,陆嘉时手里的筷子都要撂下了,梁以霜却依旧不慌不忙,反而做了个苦恼又委屈的表情,筷子上夹的虾滑直接放在了陆嘉时的碗里。   她说:“陆嘉时,你还真信呀?”   小声嘟囔了句:“猪。”   接着宋清鸿打了个圆场,还戳了姜晴一下觉得她调皮,她和梁以霜对视,对方表情十分得意,但挑眉的一瞬间姜晴还是很快get到了梁以霜传达的含义。   梁以霜肯定记仇她护着陆嘉时了。   陆嘉时只是梁以霜的历任里姜晴唯一觉得不忍心的一位。   更别说他们当年分手是因为陆嘉时知道了沈辞远的存在,而姜晴作为梁以霜的好闺蜜无疑是最大的帮凶,她这次回来之后每次见到陆嘉时都有愧疚的感觉。   姜晴正在那走神,思绪飘荡,梁以霜突然起身去拿东西,回来抓住小白,似在和它讲话,又好像自言自语。   “出去跑了那么久,我看身上没怎么脏,原来耳朵里脏了……”   姜晴回过神来,看她用湿巾和棉棒给小白掏耳朵,小白痒得爪子都绷直用力。   “陆嘉时肯定也不是故意的,你别因为这事儿记恨他呀,吵那么凶。”   梁以霜愣了两秒,“谁记恨他了,小白找不回来我才会记恨他。你没在场,是他先要跟我吵,我也不知道有什么好吵的,不就是个前男友、初恋,他怎么比我还爱提。”   姜晴觉得她说的不对,想给她讲道理否定,又在张口的一瞬间意识到:梁以霜不可能不懂这些。   那她就没必要说出来费口水了。   “你们俩当初分手是怎么个情况?我知道的时候他应该都快出国了。”   “晴晴。”她正色起来,放开拼命逃跑的小白,显然小白已经习惯了回到家里。“你一直觉得我耽误他祸害他,但我想跟他一直走下去的,当初是他甩了我,一句分手就走,我有什么办法。”   姜晴愣住,她一直以为是陆嘉时因此追问惹急了梁以霜惨遭遗弃,这才是正确的剧本。   梁以霜把英剧快进了几分钟,轻飘飘加上了句:“不瞒你说,我这辈子还头回被人甩。”   姜晴没忍住笑了,想到她当时知道两人分手后的情况:烧烤店、二锅头、以及醉酒后窝在她怀里泪流不止的梁以霜,嘴里一直含糊不清地碎碎念,说的东西正常人听不懂。   “原来你是因为这个哭啊,我还以为你是真喜欢陆嘉时,真难受。”   梁以霜想,真喜欢陆嘉时么,应该有点真的。   但还是例行否定:“谢谢,我当时没哭,你以为我断片儿了吗,我说的话自己都记得。”   姜晴满脸嫌弃,“你说的话玉皇大帝下凡都不一定听得懂,但是你就是哭了。”   “没有。”   “有。”   “真没有。”   “就有,你一个人喝了半斤,我可没喝……”   “你走吧行不行,别在我家烦我。”   “你想让我叫陆嘉时回来?”   “……”梁以霜把抱枕丢过去,“你想让他多活几年就别叫他回来。”   当年和陆嘉时分手,就像《对照记》里写的那样:然后时间加速,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繁弦急管转入急管哀弦,急景凋年倒已经遥遥在望。一连串的蒙太奇,下接淡出。   因为那个夏天不止告别了陆嘉时,她也永远地失去了沈辞远。   燥热的夏,毕业季,还有不到两个月就是沈辞远的祭日,梁以霜收到沈毅的电话,被告知已经和戴梅办理完离婚,戴梅前往温尼伯定居。   以及她决定带走沈辞远的骨灰。   没有想象之中的崩溃与歇斯底里,梁以霜坦然承认。那时候和陆嘉时对未来抱有美好想象,所以即便要面对异国的阻碍也觉得可以跨越。   明明毕业的事情还没忙完,居然就已经约好年底要在伦敦一起过圣诞。   她去见了沈辞远最后一面,在沈毅的陪同下前往墓园,遇到独自来取骨灰的戴梅。   戴梅看她的眼神很仇视,又有些彻底心冷之后的木然,总觉得沈毅沈辞远一对父子都被梁以霜蛊惑,而他们一家三口到如今支离破碎的状况非要找一个罪魁祸首也一定是她梁以霜。   戴梅一句话都没说就离开,捧着骨灰盒的背影渐行渐远,梁以霜暗自忍受一颗心抽搐着作痛的感觉,从未认为夏天的风这样刺眼,她眼眶红到好像发炎。   那个时候心里想的是,她依旧爱着这个已经去世多年的男孩,她一辈子都没办法放下他。可一定是这个男孩在天上保佑着她,让她以为自己古井不波的感情生活居然可以重新泛起生机,她要带着沈辞远的意志一直向前走。   前景看起来还算大好,不是吗?   那几天陆嘉时经常回学校,下午太阳最热的时候她就已经回到了他们的家,很温馨,还有廉价的桂花香薰摆久了之后淡下来的味道,居然可以一闻。   她在改成了书房的那间小卧室里,拿出来藏很久的盒子,上面有精致小巧的锁,解开尘封多年的暗伤。   里面都是和沈辞远有关的珍贵回忆,除去不太多的几张合照,还有他小学时候送她的蝴蝶发夹,上面生了一层浅浅的锈;初中时的圣诞贺卡,打开之后小彩灯还在顽强地闪烁,叮叮当的音乐早已经失声;还有高中校服上的拉链,沈辞远说他们的校服没有扣子,那就送她拉链,上面还臭屁地签了个字母“y”……   太多破破烂烂的一堆,梁以霜不忍心细看。   门口突然传来声响,陆嘉时进门,低声叫了句“宝宝”,梁以霜赶紧把盒子塞到架子上,平复呼吸后迎了出去。   结果和陆嘉时闲话学校的事,在沙发上腻歪了一会又到晚饭时间,她那天精神不大好,直到晚上洗完澡出来才意识到那个小盒子好像忘记上锁。   推开书房的门就看到陆嘉时坐在那一脸凝重,手里拿着张她和沈辞远的合照——那张是他们刚毕业的时候在海边,姜晴随手捕捉下来的画面,梁以霜头发被吹乱,正对着镜头甜笑,而沈辞远没看镜头,扭头视线对她,看嘴角也是笑着的。   相爱中的少男少女直白的笑脸刺伤了陆嘉时。   还记得他举着几张照片,眼神很落寞地问她:“他是谁?”   梁以霜说:“前男友之一。”   “怎么没见你存着赵禹送的东西?”   他还在强撑。   “没那么喜欢,就没存。”   “你觉得我很好骗,是吗?”   他看出来了。   陆嘉时连夜收拾行李离开,那个晚上对他来说愤怒与羞耻大过于任何情绪,陆嘉时拼尽全力活出来的优越人生就这样被贴上沈辞远复刻版的标签,他接受不了。   最后陆嘉时在门口直接对她说:“梁以霜,我们完了。”   梁以霜好像没当回事,表情平静又淡漠,低声“嗯”了一句作为回应,陆嘉时果断关门。   接着就是没几天之后梁以霜戏弄姚松,让他帮忙把陆嘉时的东西送回宿舍,这已经是一贯在爱情游戏里占据主导位置的梁以霜能给出唯一的台阶,只要陆嘉时来找她,哪怕是骂她她也能妙手回春,可惜没有。   他铁了心,姚松送回去的两个人一起买的物品通通归于垃圾箱。短短一周之内,陆嘉时好像彻底从她的世界里消失了。   接着戴梅赴加,梁以霜在一个平静的夜里爆发,姜晴看着她喝酒、发疯、痛哭,一时间不知道到底该提哪个男生的名字能让她好受一些。   梁以霜只记得自己在彻底断片之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这回好了,什么都没了。   她就是那么想的,她最爱的两个人在同一时间段里都决然地离开,横跨大洋,她只能有心无力地强忍,像漫长的成长期那样吞下所有的哀痛。   好像一夜之间寒风过境,从此此处寸草不生。   ※※※※※※※※※※※※※※※※※※※※   连着喝了好几天,所以码得特别慢,下次不会隔这么久了。   Chapter 38   二零一八年对于梁以霜来说是艰难的一年,上半年与下半年差距过大,她没有办法放平常心去看待。   除去沈辞远被带去温尼伯、陆嘉时决然前往伦敦,梁淑玉则开始了一段新感情,对象是如今的那位王叔叔,梁以霜一度感到窒息。   起初大概是接受不了陆嘉时就这样无声无息地离开,三年的感情对他们来说,居然梁以霜心里更痛更在意吗?她不相信。   那个记录了两个人三年的恋爱日常的微博她继续用着,提到“+10”的频率开始变少,但在发微博的时候还是留了一点点心思经营,仿佛这段日常依旧是她和“+10”共同经历的样子。   比如这样一条:今天晚饭切排骨切到手,我总是记不住医药箱放在哪,他说过再多次都没用,因为我说,不是有你在嘛。   看起来嘉时似乎还在,可仔细推敲又不妨把这段话算作一种怀念,评论里逐渐开始产生怀疑,有人直接问她“霜霜是和+10分手了吗”,她也没有回应。   而那天切排骨真的切到手,不比曾经修眉刀划破手指陆嘉时都急得带她去挂急诊,当时暮色降临,整个家里只有她自己,梁以霜分外镇静,用一层又一层的厨房纸压紧伤口久久不动,大概是划得不深,居然就此止住,她还单手给自己缠了个纱布——在翻遍客厅的柜子之后找到了医药箱。   她在分手后的第一时间里没有于微博说出实情,直到一个月以后就更加讲不出口,任评论里关心的姐姐妹妹们猜测争执,逐渐矛头指向梁以霜。   那阵子非常后悔有这样一个微博,她本意是为了记录下来爱情里的心动瞬间,不曾想到分手的时候变成了一地捡不起来的鸡毛,还要被网友指指点点。   因为她不止伤害了陆嘉时,还破坏了那些关注她的人心里对一段爱情的美好幻想,她罪不可恕。   随后,梁以霜因为忍受不了陌生的指责与谩骂,果断选择注销“松本清霜”这个账号。在那之后的一段时间里搜索这个名字还能看到下面有吐槽的微博,讲她虚荣又虚伪、欺骗大家感情,好像隔着网络已经把梁以霜整个人看透。   梁以霜觉得那些话说的也并非全然不对,她就是这样一个俗不可耐缺点缠身的普通人,谁一辈子还没做过多多少少的错事。   于是她选择两三个月没再登陆微博。   那段时间里备忘录存了许多积灰的句子,梁以霜在彻底接受了陆嘉时不会再回头看她一眼的事实之后重新注册了新微博,取名“松本清霜2018”,单纯因为难忘2018这一年。   她也很少再写现实生活了。   那时候完全猜不到,陆嘉时的性格使然,他只是刚分开没体会到追悔莫及的心痛,在分开的两年时间里一直都在累积。   “情爱之中的事情,分别不过是积攒思念,一日积不够便积一月,一月积不够便积数月,总有水溢出池子那天,山海便都要翻越,不见不休。”   梁以霜读过这样一段话,忍不住想到陆嘉时,可惜他这个人太能忍,梁以霜不敢去估算那一天会发生在多远的以后。   ……   陆嘉时和梁以霜“吵”过之后,看到那个平日里一贯精明强干的女孩立马像个泄了气的气球,心里不是不难过的。   她落荒而逃,他也想逃,那瞬间居然庆幸最近都在她这里住,不然他怕梁以霜要面子,势必上演离家出走。   他一向理性,越是看重的事情越要理性地去对待,陆嘉时相信这样才会更长久。而当年正因为不够理性地负气离开,多少个日日夜夜想她也绝不回头,那是他始终后悔的心结,不然她一定不会找陈奇闻那个平庸的004号。   所以他决定带上日常要用的东西,先离开一段时间,让彼此冷静下来,用的还是梁以霜的一只最小号的行李箱,想必她都不知道。   又因为不放心这样一个马大哈自己在家里哭个不停,陆嘉时主动找了姜晴,他居然也会有主动找人的一天,还不止一次,全是为了她。   实话说,当年刚和梁以霜说分手的时候他是连带着一起迁怒姜晴的。   不管是海边合照还是其他各个地方的镜头捕捉,陆嘉时身为一个会摄影的半吊子,猜得到一定是姜晴、梁以霜从小玩到大的好姐妹姜晴的手笔。   忘记在一起之后多久,有次他和梁以霜在外面逛街,他刚忙完一个大作业,有阵子没进过理发店,发尾都有些扎到眼睛。   去习惯去的那间沙龙,给他剪了很多年的理发师轻飘飘问了句:还是老样子?   陆嘉时点头,梁以霜煞有介事地摇头,她说:你要不要换个发型呀?多少年都不变,你怎么活得跟个五六十岁的大爷似的。   理发师不知内情,梁以霜巧舌如簧,陆嘉时蒙在鼓里。他那时候多爱她啊,第一次用心喜欢的女孩,小狐狸一样对她眨眨眼,他什么都听了。   想到遇到她之后的生活改变了不少,他也不怕改变了,又或许出于对自己这张脸的自信,陆嘉时任她摆弄。   刚剪完之后觉得整个脑袋都轻了不少,他不习惯这么短的头发和过于干净的自己,梁以霜怔怔的盯了他几秒展开笑容,他浑然不觉她在从自己身上看到谁的影子。   她说:嘉时哥哥,我本来就偏爱短发的男生,你一剪之后我更喜欢了。   陆嘉时当时品味不出来什么含义,无奈又宠溺地摸她的头,理发师也不希望拥有这样一张优越的脸的客人一成不变,给了他个赞许的眼神。   之后他一头短发就顶了三年。   在他像个傻逼一样手里拿着长发梁以霜和短发沈辞远的合照时,不仅脸颊是烫的,头顶也是热的,他恨自己怎么不是长发的那个,那他一定会立刻用剪刀剪个干净。   这也是驱使他立刻离开的一个重要原因,蠢到家了,他戴的三个月的帽子,直到头发将将留回原来的长度才摘。   这一切姜晴都知情。   后知后觉想起姜晴第一眼看到他短发的样子,陆嘉时以臂掩面,毫无尊严可言。   他回到家之后连着抽光最后半盒烟,通宵找猫后的疲倦与困意全无,忍不住扪心自问:感情就是这样逐渐丧失尊严的过程吗?   烟盒上写着方方正正的“跨越”两个字,可是好像梁以霜跨越不了和沈辞远的感情,他同样跨越不了他和梁以霜的,这时候又觉得与生死没什么太大的关系了。   或许应该加个前缀,让自己身心沉沦的感情就是丧失尊严的过程,更可怕的是他居然乐在其中。   两个人从热战转为冷战。   梁以霜短时间内不想见陆嘉时,她好像慈悲之心终于微动,认为选择的权利在陆嘉时手中,她不怕被他甩第二次了,谁让他是最好的嘉时哥哥,她给他这样的特权。   而陆嘉时并非已经放弃,他只是在用大量工作麻痹自己之余,在孤独的回家的路上想起和她有关的一切,想他该何去何从,或许需要想久一些。   一周没见,九月末。   陆嘉时那天去教育局开会,有个建学校的项目在沟通,刚出教育局就收到林莞懿的电话,好久没出现的人。   他想起来已经让下面停掉的绿腾的项目,冷声接听。   林莞懿上来就道歉,语气诚恳。   “嘉时,那天的事情是我不对,我不应该没经过允许就进你的办公室。但我真的怕猫,门没关严绝对不是我的本意。”   对于陆嘉时来说,这些话倒不是信不信的问题,就像他懒得跟林莞懿说自己的感情状况,他就是压根儿没把林莞懿当回事,什么都不想多说。   “事情过去了,违约的事情走程序就行了。”   林莞懿看他实在冷漠,只能直接说这通电话的主旨:“我可以再也不去你公司,但这个项目你不要毁,我本来就是力排众议没让巩彭做这个美术馆,你现在真的不能毁。”   陆嘉时沉默,听她继续说下去。   “这是我调到这边任总工之后争取的第一个项目,我承认找你是有私心,但私心还有另一层,我得把这个项目做好。嘉时,就半年,我今后一定跟你保持甲乙双方该有的距离。你不用付巨额赔偿金,我也把我的总工坐稳,半年以后皆大欢喜不好吗?   “说起来你觉得我像没长大的小女孩,但是这个项目做完我准备申请回上海了,离家近,大学时我没做过的头脑发热如今也算做过了,我不后悔。你我都是成年人,违约要付的钱有多少你一定清楚,我知道她梁以霜在你心里有多重要,到此为止了,好吗?”   林莞懿又说了很多,那天是九月的倒数第二天,最后说好他中午回工作室之后抓紧改绿腾这个美术馆项目的图,以及要做的文本汇报,第二天和绿腾设计部的人一起去住建局报备,晚上例行一起聚餐。   陆嘉时好像打游戏逐渐攻克关卡,不得不承认松了一口气。   第二天见到林莞懿的时候她淡然一笑,好像真的前尘往事就此翻篇,陆嘉时始终冷脸,只有邓立安知道内情,不敢多说。   原本绿腾设计部的人看不上陆嘉时这种新秀,自然连带着看不起他的工作室,但这种做设计的项目,接触下来尤其是看过方案之后,明眼人一眼就知道深浅,不至于再不依不饶,毕竟都是出来讨饭吃,哪来的那么多深仇大恨。   所以那顿饭吃得还算宾主尽欢,账挂的是甲方绿腾的名下,陆嘉时不过分热络,该做到的礼数做到。   可没想到喝多的是林莞懿。   像是亡国之前最后的尽兴,她每一杯喝得都很实,绿腾的某个造价员还借机灌了这位平日里高高在上的林工几杯。   陆嘉时酒量很好,而且他始终吊着一根绳子提醒自己绝对不能喝上头,这种情况并不太好。   直到散场的时候,大家一帮一或是一帮二,带人顺路回家,清醒的主动叫代驾,陆续离开包厢。   陆嘉时也准备走,被林莞懿拽住西装的下摆,他忍不住皱眉,看在她今天一天都十分有礼的面子上淡然扯回了自己的衣服。   她是真的醉了。他并非认为女性在外面遇害是自己喝醉的错,他只是觉得不论男女,只要是个聪明人都应该学会自保。   就像梁以霜那个精明的性子,和谢博文在酒吧喝两杯都知道留心眼推脱……他又想起她了。   邓立安在门口穿外套,陆嘉时想让邓立安帮忙扶林莞懿离开,没想到林莞懿说了句话,声音不大不小,刚好陆嘉时听得到、邓立安听不到。   陆嘉时瞬间眼神一冷,扭头让邓立安先回去,他送林莞懿。   在邓立安不放心的复杂视线下,陆嘉时低头看向趴在桌子上的失态的林莞懿,脑海里回想了一遍她刚刚说的话。   林莞懿说:“她心里没有你,你还爱她,凭什么……”   Chapter 39   当年分手那天,梁以霜把盒子随手塞在了书架上,她心不在焉,忽视了那层都是他平时常用的书。   因此当晚她洗澡的时候,陆嘉时在书房里自然而然地看到了那个盒子,好像命运作弄,非要用骤然一阵惊雷打破温馨祥和。   那件事就是他们分手的□□与直接原因,无关其他。   可陆嘉时在几天之后打开邮箱发现——有一封早就收到却未读的邮件,发件人他并不认识,无意被归进了垃圾箱。   秉着不看白不看的心理,陆嘉时打开,空白的邮件带着一个Word文档附件,文档的内容让他全然失望,瞬间打消了冷静一周后对梁以霜的恻隐之心,直到远走英国。   文档里记录了很多梁以霜说过的话,诸如“陆嘉时是003号”、“给陆嘉时的备注一开始是003”、“和陆嘉时在一起这么久当然是因为他最优秀最听话啊”、“怎么可能让他知道沈xx的存在”、“谈恋爱能不能不要总是对我的过去刨根问底”……   他看着文档上机械的微软雅黑字体,小四号,居然一闭上眼睛就想得到她说这些话的语气,而且八成是跟姜晴说的。   那时候没有阴谋论到立马把听到这些话的人和梁以霜的室友、尤其是那个对她又爱又恨的名叫任雪静的室友联系起来,他只当是她大大咧咧的性格在大庭广众之下不止一次地说过这些,引发对她不满的人给陆嘉时发匿名邮件破坏他们的感情。   可学校那么大的地方,他陆嘉时居然丝毫没有听到过一字一句,他当然不知道沈辞远在梁以霜心里是多么小心宝贝的存在,她就算在宿舍也说不过三次,被有心的任雪静偷听记下来。   最伤人的还是那一句:不可能爱他超过爱沈的,永远不可能的。   二十三岁的陆嘉时至此头也不回。   如今二十五岁的陆嘉时在饭店的包厢里,邓立安提着文件包离开,特地没把门带严。男人之间的心理与女人之间不同,他们才不会做通风报信的事情,邓立安担心归担心,也没有想给梁以霜打电话。   陆嘉时看着邓立安离开之后,用力拽住林莞懿的手腕,顺势把趴在桌子上的人提起来些许,林莞懿不耐烦地吭声。   他抓的不是她的手,而是重点,“什么叫她心里没有我?”   后半句他没问出口:你怎么知道——她心里没有我?   林莞懿回握住陆嘉时的手,她不至于全醉,但意识一定不够清晰,酒后吐真言。   “我都知道……我什么都知道,你明明也知道,为什么还要自欺欺人?如果你不知道当初你们就不会分手,你为什么还要回来呢,我以为你会去上海……”   陆嘉时冷脸看着她借酒装疯,他确实是因为知道了一些事情而和梁以霜分手,但那是在他们同居的书房里发生的,林莞懿不可能知情。   那就一定是他收到的那封邮件,他当初回信问过去也没有收到回应。   想到梁以霜之前第六感作祟,总觉得林莞懿在背后害她,如今竟然一语成谶。而他自然也记得任雪静,林莞懿在学生会同部门的学妹。   他冷声问她:“我知道什么?”   林莞懿语气变得不耐烦,还在紧紧攥住他的手,“一直以来梁以霜爱的都不是你!她爱的人姓沈!你姓沈吗?陆嘉时,别告诉我你其实姓沈!”   多久没体会到过这种直白的心痛了?上次知道沈辞远已死的时候并非这样,那是针扎进去由浅到深的刺痛。   陆嘉时看她撕破脸皮,反手挣脱开她的钳制,“邮件是你发的?”   林莞懿抱着头痛哭,不甘心、爱而不得的情绪交错复杂,“是我!是我怎么了?我知道了我还不准说吗?我只是心疼你被蒙在鼓里,嘉时,我才是最了解你的人,因为我们都有骄傲的内心……”   陆嘉时低声说:“我没有了。”   林莞懿落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埋怨:“我不懂你为什么又和她在一起了,她骗你整个大学阶段还不够,她还要怎样?你不知道上学的时候她看我的眼神多嚣张!”   陆嘉时皱眉,他第一想法还是维护梁以霜,梁以霜一双狡黠的大眼睛,怎么可能是那种嚣张跋扈的恶女?林莞懿真是没有一点欣赏能力。   他伸手要拉她起来,“别说了,送你回去。今天就当没发生过,记住你昨天说的话。”   她强撑着站起来,扑上陆嘉时要抱他吻他,明明酒后纵情的人这样最容易干柴烈火一发不可收拾,可她想错了,对象是陆嘉时,一切的可能性就为0。   陆嘉时最后的耐心崩盘,他最近本来就没什么好心情,躲开的动作迅速,丝毫没有绅士风度地任林莞懿栽倒在旁边的椅子上,撞得发出声音,疼痛又清醒。   空气里安静了很久,陆嘉时准备打电话给邓立安,叫人再回来一趟,他最后的善心仅仅用来保证这位女士的安全,小邓至少人品信得过。   可林莞懿蓦地冷笑了一声。   陆嘉时忽视,依旧按动屏幕,林莞懿瞪着眼睛提高分贝对他喊:“你这样子对我有什么用?你对她倒是狠心一点啊!”   陆嘉时短暂放下手机,低头眼神怜悯地看向林莞懿,心里一次又一次地暗示自己她说的言过其实——梁以霜并非心里没有他,一定有的,只是比不上沈辞远而已。   一时间居然说不清哪种现实更可悲。   “你说错了,她心里有我。这是我和她之间的事情,真的不劳你费心,林工。”   他用合作身份压她,林莞懿彻底不要面子,“自欺欺人吗?这点我比你好,我一直都知道,也接受这个现实,你心里没有我……”   她拿她和陆嘉时的情况类比陆嘉时和梁以霜的,陆嘉时更加不悦。   林莞懿说:“陆嘉时,我只问你一句,你就甘心一辈子给他做另一个男人的替代品吗?”   他最近除了工作的时间里本来就在为与梁以霜的感情烦心,架不住林莞懿一次又一次地提,又言之凿凿地在他心上添加一刀又一刀地新伤口,陆嘉时并非圣人,忍无可忍。   “你到底要怎样?我他妈让你闭嘴,你听不懂吗,你有什么资格插手我的事情?我走了,你出什么事情与我无关。”   林莞懿扯着他不放,无意带到了桌子上的酒杯砸落,地毯足够柔软,可惜撞上了坚硬的椅子,还是碎裂。   “不是的……你别拿我当林工好不好?聚餐已经结束了,你拿我当朋友,我说这些只是因为梁以霜配不上你,她真的配不上……”   “她怎么配不上?我爱她,她也爱我,我和她就算真的有谁配不上谁也是我们两个的事情,你打着关心我的旗号想达到什么目的?”   陆嘉时彻底放下颜面,开始反驳回去。   “凭什么不能说!她上学时作风放荡、谈那么多男朋友,你当大家都不知道?他们只是不想说,他们和我一样的,都觉得梁以霜配不上你……”   这世界上居然真的有一种感情叫做比当事人更操心。   陆嘉时冷笑,“你真可笑,你谈过恋爱吗?”   他陆嘉时并非自诩情圣,可他爱过,切真切实地爱过。   “难道你确定关系之前还要问对方一句‘你是处男或者处女吗’?‘我也是,好巧’,或者说‘你不是我就不能跟你进行下去了’?你画图有没有这么严谨过?你大学辅修土木学测绘吗!”   林莞懿终于开始沉默,反而让陆嘉时刚刚的责问显得刁钻又低俗,且始终在他脑海里回放。他喝得不算少,但纯粹是被林莞懿逼得开始放肆,伸手解开刚系好的西装扣子,忍住松领结的冲动。   纷争骤起骤停,过度生硬。   “今天都喝多了,该回去了,你自己找朋友……”   没等走出座位两步,半掩的门被推开,是姚松。   陆嘉时叹气,拍了拍姚松的肩膀,忽略身后面子大失泣不成声的林莞懿,酒真是个坏东西。   “你帮她叫代驾,我在我车里等你。”   姚松点点头,“小邓给我打的电话,他哪敢让霜儿知道,你俩这也是的,好歹老同学,弄得这么尴尬……”   陆嘉时没再说话,和姚松错开走向电梯。   晚风迎面吹拂的一瞬间虽冷,但胜在清醒,陆嘉时觉得舒服很多,转身进了便利店。   一眼看到黑色星辰图案点缀着烟盒的跨越,陆嘉时丝毫没再给别的烟视线,想到家里没有存粮,直接买了一条。   那瞬间居然觉得轻松,好像通过买烟看到了自己别的决定。   坐在车子里开着车窗抽烟,陆嘉时一向主张他的车禁烟,只能安慰自己明天放假,正好去洗车。   他想她了。   复合以来从没有过这么长时间没见她,他抑制不住。   个人收藏里唯一的号码,陆嘉时拨通,对面居然秒接。   梁以霜喘着气,要不是陆嘉时听得到外面街道上人车混杂的声音,都要以为她已经这么快选定了005号,发展迅速。   他语气不咸不淡的,“你在干什么?”   梁以霜把放下的整箱饮料当小板凳,坐在上面,“刚从便利店出来。”   他在心里默默回应“我也是”。   看他不说话,梁以霜一边平复呼吸一边说,“我刚回家一开冰箱发现饮料没有了,就下楼买。”   陆嘉时心想,他之前买了两箱,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没有,只是她不知道放在哪儿了而已。毕竟梁以霜只会拿冰箱里的,而他陆嘉时是负责把饮料从箱子运到冰箱里的搬工。   “楼下最近的便利店还没有整箱的了,你知道我喜欢喝白桃的嘛,就跑到远一点的街口这家,可我发现搬回去确实好远啊,有路过的人要帮我拿,我说我男朋友会帮我抬……”   陆嘉时无声一笑,开口却冷漠又威胁,“别让陌生人帮你搬,不安全。”   两人绝口不提矛盾与争吵,梁以霜低声“嗯”着答应。   陆嘉时又说:“继续搬吧,我挂了。”   梁以霜忍不住瞪大双眼,原地疑惑了两秒,再看手机发现电话确实被挂断了。   她回拨过去,质问陆嘉时:“你不回来帮我搬?”   陆嘉时说:“不。”   “……那我让陌生人帮我搬。”   “你不会。”他知道他的霜霜有多聪明。   “……陆嘉时,你滚吧。”   莫名其妙打一通电话,莫名其妙踩了一半她给的台阶就跑,他可真会气人啊。   “加油。”   电话再度被挂断,徒留梁以霜坐在原地又气又笑,他居然真的放心她力气大搬得动,这场架她单方面宣布还得吵下去。   陆嘉时当然知道她可以,毕竟当年他在室外上设计课,盯着她把那么重的一箱奖品抬到学生会去了,今天全当用苦力惩罚他。   惩罚她什么呢?他居然一时间想不出该怪她什么了,记性真差。   Chapter 40   今年的十月一日是双节同庆,陆嘉时那天晚上与姚松分开之后带着酒气直接回齐韵那里,准备第二天和母亲哥哥一起度中秋。   陆嘉见穿着家居服毫无姿态地仰躺在沙发里跟他呛声:“我们家老二这是怎么了,都开始放假了还喝这么多?”   他那瞬间居然觉得刚刚跟林莞懿争执的几句并非完全无用,闷堵的心借此机会通畅了许多,面对陆嘉见的冷嘲热讽也只是淡漠忽略。   “别叫我老二。”   “小二?”   “滚。”   等到上楼冲了个澡换上睡衣,陆嘉时更加清醒,洗澡的时候最适合想事情,果断下楼又去找拿着Switch埋头认真、脸色被紫外线晒黑了两个调的陆嘉见。   陆嘉时说:“帮我个忙。”   陆嘉见头也不抬,“叫哥。”   “那我去给爸打电话了,你继续玩着。”   “欸?你回来。”   陆嘉时吃准了他这个哥总想在弟弟面前显摆自己,好像杀价后假意要走,就等着对方把自己拉回来。   “我上个月接了个绿腾的项目。”   “绿腾?可真是我优秀的好弟弟啊你。”   “你去德云社学捧哏了?”   “还行么?”   “不太行。”他把话题带回来,“他们设计部的总工是年中突然调过来的,经验也不行。我朋友说本来要调过来的是上海绿腾的那个孙敬清,业内的都听过他,他老家天津的,应该是想回来。”   陆嘉见看起来没多认真,还在摆弄手里的游戏,“几个意思?你看不上人现在这个总工程师,让我给你去跑关系换一个?”   陆嘉时坦然承认,“差不多这个意思。”   陆嘉见眼皮直跳,“你怎么不让我把北京的绿腾老总换了呢?”   “你不行。”   “……”陆嘉见更气了,差点要跳起来打人。   陆嘉时解释道:“现在这个总工,是我大学隔壁班的同学,有点一言难尽,还有私事在里面,我烦得不知道怎么处理了。想着还不如从孙敬清下手,你在上海认识的人多,况且现在天津这个也想回去,大家都没什么损失。”   陆嘉见捕捉到了一点点苗头,眯着眼睛问他:“现在那总工是女的吧,你跟甲方搞上之后甩不掉了就背后给人穿小鞋,想让人调回去?陆嘉时,你出息了啊你。”   “……放屁。”陆嘉时头疼,靠在单人沙发里揉眉心,“那是你,我干不出来这种事。”   “丢猫的不是她?”   “不是,梁以霜的猫。你帮不帮?”   陆嘉见没忍住爆了句脏话,“还是梁以霜?多少年了,你可真是一点出息都没有啊。”   “你楼上的妈离婚十年也没走出去,你要不要问问她有没有出息?”   陆嘉时随了齐韵,陆嘉见则随了老陆,清楚明白。   陆嘉见张了半天嘴不知道说什么,时间也晚了,陆嘉时果断起身,上楼之前还是觉得应该再跟陆嘉见确定一下,他这个哥哥靠谱的时候是真靠谱,没谱儿的时候也真没谱儿。   “哥,我可能被职场性骚扰了。”   “???”陆嘉见瞪大眼睛看过去。   “……第一次遇到,没什么解决的经验,一团糟。”   “???”   “不能跟霜霜说,怕她嫌我。你把这事给我办妥,明年就结婚了。”陆嘉时心里都无法确定,后一句到底是兴头上的话还是肺腑之言。   “不说,我什么都不说。”他还沉浸在听到梁以霜的震撼之中,“我真惊了啊陆嘉时,梁以霜给你下降头了?漂亮的姑娘不多,可也不少啊……”   陆嘉时把话说完就走,不再理人。陆嘉见扯脖子问他:“那明天她来不来家里吃饭?”   明天中秋,本来就不完整的家庭如果出现一位准儿媳妇或许会添彩许多,尤其陆嘉见知道梁以霜有多会说话。   “不来。”   “不来就不来,语气跟人欠你钱似的,吵架了?”   “你话怎么这么多?我去睡觉了。”   “闷、骚。”   房间里一片漆黑,陆嘉时平躺着却觉得失去困意,和陆嘉见说上楼睡觉也不过是借口,其实他很想念搂着她一起睡一张床的感觉。   大学时两个人头回睡在一起,陆嘉时胳膊被她枕得发麻也不舍得移开,梁以霜埋在他怀里发出浅浅的呼吸声,睡醒了还会哼着说他压到了自己的头发,好痛。   她像个小狐狸,长发那么长,打着卷在他旁边蹭来蹭去。等她过了起床气那股劲儿,陆嘉时已经醒到肚子好饿,还是隐忍着什么都没说,因为全部的注意力都用来克制自己疯狂跳动的心动,怎么就差跟打鼓一样宣扬陆嘉时是个胆小鬼。   可他只搂过这么一个女孩儿,就算两年独自入眠也可以想得起来她大学时洗发水的花香味。   就像陆嘉见说的,真的没什么出息。   陆嘉时不想狡辩。   黑暗之中亮起一束手机屏幕的光,自然不会是梁以霜那个没良心的给他发消息,微信里的上一条还停留在一周前小白走丢那天的对话上,陆嘉时缓慢地向上翻。   会独自回看聊天记录的人早已经预定输家,陆嘉时知道这个道理,还是忍不住在偷偷想她的夜晚这样做。   小白养在他的办公室里,那天中午艳阳高照,他为了小白晒到更多的太阳特地没拉百叶窗,小白睡醒之后在他脚边蹭,陆嘉时弯腰抚摸它,它就会跟着手掌掠过的弧度翘起臀部,傲慢又懒散的姿态。   他当时就想到了梁以霜,给她发微信:“你就像小白一样,顺毛摸就会翘屁股。”   刚发过去没两秒,他本来还在等她会不会立刻回复,邓立安敲门之后进来给他送文件,陆嘉时赶紧锁上手机屏幕,只有自己知道脸有多烫。   每天都能见到的缘故,微信聊天并不算频繁且多,可每一句不长不短的对话都能让他立刻在脑袋里回想起来当时的情景。毕竟还是喝了酒,酒精作祟导致头脑反应迟钝,可他陆嘉时对自己的卑微依旧清晰明了。   想得直头疼,陆嘉时扣过手机,浑浑进入梦乡。   梦里依旧凌乱。   当年分手前做的最后一顿饭是紫菜包饭,陆嘉时先回到宿舍小住,整理衣服的时候在一件穿过的T恤领子上捕捉到一小块黑色的不明物体,仔细摸了摸又捏碎之后才意识到是一小块紫菜,那瞬间的感觉实在是复杂心酸;   还有他们去过很多地方或是看过好多电影的票根,明明大多数恋爱中女生一方存留,梁以霜不拘小节,他居然都保存着,装明信片的铁匣子塞得满满当当,在分手后出国前都被他撕个利索;   可柜子里还放着陈年的旧月历,上面还是有记录,抹不掉。   他输太多了,却还是赌徒心理,始终不想离席。   两个人始终没见,默契地谁也没给对方台阶下,不是负气,更像是太过熟悉彼此后的约定,只不过没那么浪漫而已。   陆嘉见在津最后一天,十一假期即将结束,姚松本想攒局一起热闹热闹,陆嘉见也好这一口,但陆嘉时不给面子,最后还是去了间酒馆,安安静静听歌喝几杯。   陆嘉时本来觉得手里那杯金汤力调得有点苦,看到梁以霜和姜晴笑着进来,一前一后的,心情忽然就轻快了。   他故意背过头不看她们,眼神带着疑问看向姚松,姚松说:“我叫晴晴来的,没想到她们俩在一起。”   陆嘉时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克制住上扬的嘴角,绝对不能让梁以霜看到。   陆嘉见和梁以霜一通寒暄,弄得跟亲兄妹多年未见一样,明明上学那会也没见过几次,又介绍姜晴给他认识,陆嘉时没仔细听他们在说什么。   不远处的驻唱歌手开始唱下一首歌,不知道谁点的,梁以霜本来端着恰好的笑容不禁愣住,是林宥嘉的《天真有邪》。   陆嘉时差不多跟她同时听出来唱的是什么,没忍住笑了,总觉得像陆嘉见或者姚松的整蛊。那一抹笑容被梁以霜捕捉到,眼神无奈地凑近跟他说话。   陆嘉时下意识迎过去听,看她涂过口红的唇瓣张合:“陆嘉时,你幼不幼稚?”   歌词唱“你太知道害一个人怎样害一生”,陆嘉时就咽回去解释的话,有恃无恐地点头,好像在告诉她:没错,就是这么幼稚。   她憋着笑容听歌,看他依旧端着一张脸,正略微偏头避开她的目光,梁以霜仔仔细细地打量,心里想的始终是眼前陆嘉时这个人,她真的已经很久没有想要通过他去看到沈辞远了,真心话。   持续太久的冷战总是会不约而同地起念头让关系破冰,当时说不清楚桌子上的四只手谁先碰上谁,好像女巫施展魔法,昏暗的灯光悄然闪烁,他们的手就牵到一起了,陆嘉时握她很紧,梁以霜则靠他更近。   她喝得有些快,头晕忽忽地躺在他肩头,诉说十一那天回家和梁淑玉过中秋的糟心事,陆嘉时一遍又一遍揉捏她手背细嫩的皮肉,百般眷恋,低声安抚。   她借着情浓之际埋在他怀里,低声说:“我这半个月好想你,真的想你。”   陆嘉时喉咙微动,轻轻吻了她脸颊,用只有两个人听到的分贝回应:“我也想你。”   那瞬间好像天旋地转只剩他们彼此,梁以霜头脑发热,差点要说出口有关一辈子的诺言。可她太理智,沈辞远以后她从来不敢妄下承诺,虽然确实缺乏想要承诺的对象。   忽视旁边姚松故意投来的打趣声,陆嘉时一遍一遍抚摸她头顶长发,虽然知道她多年不变的发型一定因为沈辞远,但他也是真的喜欢啊,不矛盾的。   想到沈辞远,陆嘉时自然而然地问出口:“你给我说说,他怎么去世的。好不好,宝宝?”   梁以霜沉默很久,很久很久,陆嘉时表面上耐心百分,其实心里一直在破功边缘,他对于答案又好奇又害怕,心跳如擂鼓。   忘了等了多久,好像等过他们两个从学生时代到现在纠缠的那些年头,回想起来漫长过一个世纪。   “你记不记得我们一起看过是枝裕和的一部家庭片,《步履不停》。”   她二外修日语,软声说的是“歩いても、歩いても”,这句日文也是她社交软件上用过很久不变的签名,陆嘉时没想到还有这一层深意。   “阿部宽的哥哥为了救溺水的小孩丧命……”   后半句话隐去,她想说:我也同样失去了最喜欢的男孩。   Chapter 41   许多人说今年是艰难困苦的一年,梁以霜内心觉得不然。对她来说最难挨的永远是高中毕业那年的八月,想象中无限欢快的夏天变得那样无尽折磨,此后多年她都没办法平静地面对八月到来。   月初,满目燥热,西郊水库的上游,聚集一起纷纷张望的围观群众,救护车。   以及,久久没被找到的沈辞远。   那是关于十八岁最深刻又痛苦的记忆。   梁淑玉闻讯赶来,带走浑身冰冷着瞪大双眼颤抖的梁以霜,她本来惊恐惧怕到一句话都讲不出口,又因为被梁淑玉强行拖着离开,冷不丁地爆发出一声嘶哑的哀嚎,下一秒被梁淑玉捂住嘴巴,低声骂她丢人。   只记得眼泪止不住地流,生命逝去的信号正在拼命作响,她被迫道别她最喜欢的男孩,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短暂阴雨过后的天气并不是纯粹的热,而是闷堵在胸口不上不下压抑再压抑,梁以霜为此事永远记恨梁淑玉。   灾难骤然降临,让所有人都觉得猝不及防,整个八月弥漫着哀伤与死气,梁以霜很长时间里没办法接受那样鲜活朝气的沈辞远变为冰冷——她见不到他最后一面,也想象不出。   后来葬礼,姜晴都可以体面地出席,梁以霜不可以。戴梅留得不长不短的指甲把她一身黑裙裸露在外面的手臂抓出无数条红色的印记,就差一巴掌甩上她的左脸,被满眼心痛还要强作镇定的沈毅拉住,下一秒气到晕厥。   戴梅恨梁以霜,恨她那天带沈辞远一起去了西郊,雨后的水流湍急,频繁发生的溺亡事件总要带走一个活人,沈辞远偏偏被选中。   想到沈辞远总是嘴欠,以哥哥的身份自居,仗着成年后比她们高那么多,没少说过一些带她们两个见世面的话。   确实,有几个人世面见到这种程度,十八岁居然可以参加同龄人的葬礼,心如刀绞。   那天姜晴带着她的意志,在姜叔叔的陪同下参加了整场葬礼。   而沈毅第一次和梁以霜讲话,梁以霜在孤舟一样的境遇之中觉得与沈毅相见恨晚,最最缺乏安全感的瞬间把沈毅当成父亲——她和沈辞远可是约定好要一生一世的,结了婚之后沈毅不就是父亲吗?   刚刚经历丧子之痛的戴梅再禁不起任何打击,为了葬礼能顺利进行,梁以霜不得不听沈毅的劝告先行离开。   她不仅没见到他最后一面,连他化成灰之后入土也没能看到。   居然年纪轻轻就要安慰自己:人生嘛,难免遗憾。   而成长也不过是遗憾越来越多、身心越来越麻木的被迫改造过程。   那天离开之后她没有立刻回家,黑色的纱裙吸收太阳的热度,尤其是在公园太阳直射的长椅上,梁以霜甚至想过轻生。   在公共场合中暑晕倒,被陌生阿姨送到医院,梁以霜感觉不到任何人性之间的温暖,好像一夕之间丧失掉对生活的兴趣。   混沌之中沈辞远把她唤醒。   脑海里浮现毕业后她们班吃散伙饭的夜晚,梁以霜独自回家,老旧小区的楼梯感应灯时灵时不灵,梁以霜已经习惯,每一步小心谨慎,又不可否认心里惴惴不安。   走夜路的时候总是这样,难免担心突然出现坏人对你图谋不轨。   没想到在最后一层楼梯看到一束光,源头是歪着脑袋张望的沈辞远,表情带着些不耐烦,看到梁以霜的瞬间又转为浓浓的笑脸。   还记得两个人同时说话。   “你回来了?”   “你吓死我!”   少女佯装生气的脸色很快舒展开,“你也不看看现在几点了,沈辞远,你在我家楼梯上坐着干什么?我都怕你吓到别人挨打。”   沈辞远愣了愣,下意识抓了下理得很短的头发,“我在等你啊。你上回不是跟我说你家七楼楼道的感应灯坏了吗。”   她心里暖融融的,十八岁的年纪尚且不知道对待喜欢的男孩子要温柔诚实,她用娇蛮的语气掩饰对他汹涌的爱意。   “那你在这儿也太吓人了,我还以为有坏人。台阶上多脏呀,你快起来。”   他们刚确定关系不久,沈辞远站起来后生疏地牵她的手,梁以霜红着脸任他握住。   他说:“这你就不懂了吧,我在终点等你。”   梁以霜知道他总是有些稀奇古怪地想法,那时候他已经确定打算去当兵,总是提前给她打预防针不能经常陪在她身边,每次一说梁以霜都要故意捂耳朵装生气,她骨子里在逃避面对不能与沈辞远朝夕相处的未来。   青涩的少年还在解释,其实是拐弯抹角地暗示,“我不可能一直陪着你啊,霜霜。但是,就像你家住在七楼,你要爬那么久的楼梯,我一定在七楼等你。你只要记得不管灯坏没坏,我都在这儿,你就不会害怕回家的路了。”   梁以霜小声说他“满嘴胡话”,眼神凶狠地剜过去,沈辞远一点也不怕,还顶风作案一样咧嘴笑了。   他笑起来太好看了,那么温润的外表里住着一个长不大的活跃男孩,“我骗你了,其实是我妈一个朋友从国外回来,非叫我去吃饭,不然我就去你们吃饭的饭店接你……”   她觉得他好傻,抿紧的嘴角还是漏出爱意与笑意。   接着,在那个黑暗的、月光透过窗户作为唯一光亮的夜里,梁以霜再踩上一层台阶,踮脚凑近吻了沈辞远的双唇,蜻蜓点水。   她鼓起了太大的勇气,好像只吻到嘴角,但足以让十八岁的两个人面红耳赤,无限低回。   时过境迁,回想起来“我不可能一直陪着你啊,霜霜”,或是“我在终点等你”,痛心又讽刺。   可美好浪漫的记忆足以让她在晕厥中苏醒,因为还要承受现实世界中再度为她请假旷班来医院的梁淑玉的指责,满心都是懊恼。   想要逃避的人总是渴望长醉不醒,中暑的梁以霜觉得居然有同感。   ……   对于那年夏天的混乱,梁以霜三言两语地带过去,陆嘉时满心复杂地听进耳朵,脸色深沉。他攥着她的手很紧,掌心起了一层薄薄的汗,心跳咚咚作响,无暇担心梁以霜会不会听到。   心里有百转千回的怨念与感叹,可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坦然地说,那瞬间居然还是恨沈辞远更多的。   恨他那么干净纯善,恨他在梁以霜心里随着时间的推移越发神化,他居然认同自己一辈子都比不上。   那他人生之中梁以霜的这门课就只能拿B吗?   好难接受。   梁以霜看他始终不言语,动了动僵硬的身体,借着酒馆昏暗的灯光打量陆嘉时,好像梦回那个楼道里漆黑的夜。她抬头,借着头发和手掌的掩饰,自然地覆上陆嘉时脸颊,随后落下淡淡一吻,转瞬即逝,未做丝毫停留。   陆嘉时跟着心颤,尤其是对上她湿红的眼眶,他起身带着她离开桌位,不顾友人关怀的目光,满分执拗地拐进洗手间旁边无人的走廊。   梁以霜还在迷茫之际,他已经把她拥入怀中,好像怕她离开,又好像明知她需要自己。   他们确实彼此需要,梁以霜低声哽咽,完全不知道自己哭的原因为了什么,总之把所有的力量都施加在陆嘉时身上,好像彻底卸下厚重的铠甲。   陆嘉时碎屑的吻落下来,从她耳侧到脸颊,再到嘴脸、唇珠,每一寸交错的呼吸都写着安抚。   谁也不说任何一句话,仅仅是最原始的吻,以及用力相拥。   陆嘉时脑海里闪现过大学相恋时的每个暑假。   他自从懂事开始就对自己人生的每一步路都谨慎规划,大学几年的暑假他都会回上海,在知名的建筑设计公司实习,因此也不得不和梁以霜短暂异地。   虽然她也会在假期兼职,但一定比陆嘉时要空闲得多,可消失更久的是她,是每年八月初对陆嘉时异常冷淡的她。   他居然直到如今才彻底领会,八月初是沈辞远的祭日,她不好过。   漫长的吻结束,陆嘉时仍旧没能捋顺清楚心里对于沈辞远的复杂态度,但毫无疑问他心疼怀里的女孩,且仍旧爱她。   眼下她像握住救命稻草一样搂着他的腰,陆嘉时感觉到她对自己前所未有的需要。   他慎重地说:“你现在有我,你会一直有我。”   梁以霜隐忍着啜泣,陆嘉时迫切地想要证明他对她的承诺:“霜霜,我舍不得,我真的只喜欢过你一个女孩,我没办法move on。”   梁以霜胡乱道歉:“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后悔了……”   他堵住她要说的话,“别对不起,我们今后好好的,我再也不会把你丢下了,我发誓。”   他甚至说:“如果,如果我遇到溺水的小孩,我不会去救。你不是总说我冷漠?我真的不会去救,我怕让你心痛。”   她哭得更凶,胡乱地摇头,“不是,不可以这样……陆嘉时,你怎么也开始满嘴胡话……”   她说:“虽然我讨厌被他救了的那个人,就像讨厌《步履不停》里的那个小胖子,可是你真的不要这么说……”   陆嘉时喃喃点头,小心翼翼地给她抹眼泪,吻落在头顶,始终不停。   通向洗手间的走廊陆续走过陌生人,没有人会在意他们两个,只当是酒后再寻常不过的一对情人在缠绵,更不知道他们心碎为何。   Chapter 42   那晚本来打算只喝两轮,陆嘉见还算嗜酒,开了瓶威士忌和姚松相谈甚欢。姜晴几乎已经放弃了从小学到大的戏曲,开始从低度数、色彩多的喝起。   陆嘉时喜欢金汤力。梁以霜呢,梁以霜只喝长岛冰茶。   按理说她酒量不算好,又因为喝完一杯还没什么知觉就又喝了一杯,结果两杯叠加的后劲在同一时间涌现,她昏昏沉沉倒在陆嘉时腿上,幸好位置足够。   杨千嬅唱《可惜我是水瓶座》,“拿来长岛冰茶换我半晚安睡”人尽皆知,长岛冰茶在在星座鸡尾酒里代表水瓶座。   沈辞远是水瓶座。   想到姜晴曾问过她要不要用文身来纪念沈辞远,梁以霜想都没想就摇头拒绝。她从来不需要用任何外在的事物去纪念沈辞远,沈辞远只深深在她的心里植根,她永生难忘。   而陆嘉时,陆嘉时是陆嘉时,陆嘉时是《天真有邪》,不管是不是陆嘉见或者姚松故意点这样一首歌嘲讽梁以霜,确实如同歌词里唱的那样,她在他干净无菌的主题乐园加进了坏人。   酒后的脑海里一团混乱,梁以霜埋在陆嘉时的怀里哭个不停,她好像彻底醉了。   如今世界上存在的活人里,她只无条件相信姜晴和陆嘉时,恰巧两个人都在,所以她敢醉。   梁以霜很聪明,从小就要懂得趋利避害。   大概都是很久很久之后的一个午后,临近跨年,梁以霜和姜晴在一间咖啡店享受姐妹下午茶时光,城市里到处都是圣诞氛围,她想起和陆嘉时错过的那两年,以及约定去伦敦陪他过圣诞后彼此食言,难免唏嘘。   姜晴则戏说起那个醉酒的夜晚。   “你那天喝太快,后来酒劲儿上来真的晕头了,出门之后就蹲在地上捂脸哭。陆嘉时拽你起来,你把他抱住就叫‘小远’,蹭他脖子,他脸都苦了。”   小远,小远……她有多久没叫过的名字,   “上车之后你还在哭,我一声不敢吱,到我家下车的时候他跟我说了句话,我就觉得陆嘉时这个人真的是……明明上学的时候觉得那么优秀高冷一人,怎么现在一点光环都没有了。”   梁以霜问:“他说什么?”   姜晴答道:“他让我第二天别跟你说,你要面子,铁定觉得丢脸。”   梁以霜双颊讪讪地发烫,沉默半天才说:“我把他耽误了。”   就像九天仙女落凡尘,到陆嘉时这儿换了个性别而已,为爱伏低做小,自然没了神光。   在梁以霜记忆里那个醉酒夜晚很平常,平常之中满含她对于生活最向往的那种温馨。   凌晨三点多钟苏醒,喉咙干哑,床头柜上放着一杯清水,喝下半杯舒服很多——梁以霜讨厌蜂蜜,况且并非大醉不需要蜂蜜水醒酒,陆嘉时深知。   想到刚同居的时候两个人每天为晚餐的菜色花费心思,陆嘉时在国外那一年饮食上没受过苦都得益于那会儿恩爱时的两个人练出来的厨艺。   他知道她不喜欢蜂蜜之后还调笑过很多菜里面都放过蜂蜜调味,梁以霜就佯装生气地捂住他的嘴巴不准他继续说……   放下杯子看向睡在旁边的陆嘉时,昏黄的夜灯下,梁以霜摸了两下脸颊发现已经卸过妆,但显然陆嘉时对护肤品并不熟络,清洗后的脸上什么都没有涂,她犹豫了一秒要不要到梳妆台前护肤,还是把注意力给在睡颜温和的陆嘉时身上。   那瞬间想什么,居然是浮沉多年的浪子想要歇下心思从此一双人,又或者是纵横武林的刀客决定金盆洗手归隐山林。   她一凑近,他就下意识伸出手臂,闭着眼睛把她揽入怀中,之后就是耳边传来男人的呼吸声,梁以霜险些要把他叫醒——让他跟自己现在就去民政局门口等待开门领证。   闭上眼睛之后、再度入睡之前,脑海里闪过了很多曾经的片段,她其实已经想了一晚上的沈辞远,凌晨居然还有精力分给陆嘉时分毫。   那次是冬天,他们建筑系每个班级都有个专业教室,课余时间免得去挤图书馆,大家对着A1大板埋头苦干,陆嘉时算是最认真的那几个之一,经常一画进去修修改改就是一两个小时才抬头。   梁以霜倒不是为他不能回自己微信消息而苦恼,主要是几天下来他肩颈加上整个右手臂都僵硬得不像话,她就差强行扯着他去做推拿按摩。   赶上那周末两个人在校外过夜,他又习惯用右手搂她睡觉,梁以霜忽视了他这一周为大作业而付出的辛苦,就那么被他揽着睡了整夜。   清早的时候她迷迷糊糊感觉到陆嘉时在小心试探着挪动手臂,先是用左手轻揉了两下她的头,再微微托起后脑勺,才移出了右臂,瞬间听得到清脆又让人头皮发麻的骨头吱嘎声。   他换了背对着梁以霜侧卧的姿势,梁以霜悄悄睁眼,隐约看到他在揉捏手臂,她心软泛滥成灾,假装睡着自他背后抱了上去。   二十岁的纯情陆嘉时又很快勾住她的手,十指相扣着继续安睡,黏腻又缠绵。   ……   北方室内最冷的月份莫过于供暖前一月和供暖后一月,十月份则是其一。   随着国庆假期结束后重新开始上班,几乎是肉眼可见地感觉到室温逐渐变冷。梁以霜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穿上毛茸茸的地板袜,陆嘉时则在晚餐上花心思,得空提早下班就回家煲汤,煮上了再开车出门接她,生活好像又重新步入正轨。   那天陆嘉时接她下班,在路边多等了十来分钟才见到梁以霜出来,面色深沉。   毫无疑问是工作上的事。   幸好在除了有关沈辞远的事情上她一贯直率,上了车沉默不过两分钟就说了起来,陆嘉时默默调低车载音乐的音量,耐心听她讲。   话少内向的人总是寄希望于要找个话多外向的伴侣,否则他们的世界未免太安静。   “你说怎么有那么坏的家长?把孩子写的英文单词用橡皮擦掉改成错的,然后拿着本子理直气壮地去找主管老师,还要找校长。   “就因为她女儿比较乖,我很放心,她觉得自己家孩子受到的关注不够,学费交的不值吗。小孩子什么也不知道就任她妈妈摆弄,我真不知道说什么了。”   陆嘉时伸过去拉她的手,淡淡一笑,“什么行业不都会遇到一些奇葩?他们不值得让你生气,我煲了鸡汤,肉都切成小块了,你喜欢吃。”   梁以霜说完就觉得舒服很多,没再僵着一张脸,“最近我下班好晚,都是你在做饭。”   “等你发工资请我出去吃。”   “嗯?”梁以霜装小气,“那我得考虑一下。”   晚高峰有点堵,陆嘉时顺着就说下去了她工作的事,“你大学时候成绩那么好,我记得考的也是高中英语的教资,在这跟小孩子怄什么气?”   她不仅各科成绩好,当年教资也是一次就过,陆嘉时记得清楚是高中英语,可显然眼前学校里大多是不足十岁的小孩,更容易头疼。   梁以霜不在意地回答,“我没什么追求,赚得足够就想安于现状,我要是去教高中生就没时间写稿子了,每天晚上你都会看到我在电脑前做课件,想想就辛苦。”   她不像外在表现出来的那样张扬,好像脸上就写着立志要向上爬、不婚主义,三十五岁成为女强人。   梁以霜的志向在如今的大环境下看起来很庸俗,陆嘉时能感觉得到,她喜欢平淡温馨的日常,偶尔创造惊喜就足够,她太务实。   “没什么追求么?”陆嘉时意有所指。   梁以霜歪头朝着他笑,陆嘉时感觉右脸烫烫的,没回看她。   梁以霜说:“有。等你四十岁在建筑业略有所成之后,一起去大理定居。”   她眼神诚挚,那瞬间就算说我心里只有你一个人陆嘉时都会相信。   “嘉时,我记得的。”   陆嘉时放松地笑,还有些弯弯绕绕的小情绪在其中荡漾。   “嗯。”   两个人绝口不提婚姻,又都在同一时间里各怀心思着蠢蠢欲动。   后来他又想起什么,立交桥上拥堵不堪的状况下车内一片安宁,陆嘉时说:“你心里总是会想太多,今后多给我说说,别自己在脑袋里打架。”   他知道梁以霜心里一定还在计较那个奇葩家长的事情。人人都会想多说少的具体状况也略有不同,比如陆嘉时就是确实不说,而梁以霜说得不少,可不过是挠挠痒的程度,她最心底的那些情绪从来不轻易宣泄。   梁以霜若有所思地点头,想到了以前沈辞远开导她的情景,今非昔比。   半天才回应陆嘉时,“说实话,我很想让每个人都喜欢我,虽然很难。还有就是我只是想让他们喜欢我,我确实不喜欢他们。”   陆嘉时一字一句地品她这句话,想象得到是梁以霜会做出来的事,他甚至猜测是不是因为从小缺乏父爱、母爱不健全的原因,大学初识梁以霜的时候就觉得她这个人未免太招摇,可是看起来人缘确实极好。   她说:“你不知道我小学和高中的时候有多讨人厌,反正不是会被大家喜欢的类型。刚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时候,沈……他很担心我,跟晴晴说宁可希望我有时候不要那么骄傲,只想我被大部分人喜欢……”   梁以霜说不下去了,大多数的情感是觉得陆嘉时这种本质冷漠、行为比较我行我素的人没办法理解沈辞远的想法,她害怕从陆嘉时耳朵里听到他对沈辞远的反对声音。   那时候沈辞远要去当兵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从小她因为性格高傲受到过的孤立沈辞远都知道,更何况尚且十八岁的少年想法有限,他只能说出那样的话来劝梁以霜。   沈辞远永远是最好的,因为他同样爱她身上不讨人喜欢的小毛病,梁以霜确信。   陆嘉时确实无法通感沈辞远,闻言忍不住皱眉。比起八面玲珑的梁以霜,他一定更喜欢高傲冷淡的梁以霜,或许因为他也是这样的人。   梁以霜小心捕捉到他的皱眉就暗觉不好,扭头看向车窗外,陆嘉时反过来偷看到她的举动,张开口之后还是换了个说法。   “刻意讨好或者招揽来的朋友不会长久,你大学的时候又不是没经历过。”   梁以霜抿嘴点头,她也觉得自己活到二十几年,性格实在算不算好,又因为人是在变化的过程中,她也不知道自己今后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陆嘉时蹭了蹭她的手,没有发表对沈辞远幼稚想法的不赞同,转而安慰她:“我和姜晴都是很喜欢你的人,光是我们两个就可以比得上很多很多,你不需要去期待别人的喜欢,好吗?”   她无声吐了口气,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恰巧车子里又放了一首旋律哀伤的港乐,梁以霜不喜欢这种氛围,故作轻松地结束话题。   “可能以前上学的时候被人讨厌怕了,你想想我要是读大学时候还是林莞懿那样的女生,你会喜欢我吗?”   林莞懿这个名字不知道怎么就浮现在脑海里,被梁以霜立刻用来做比喻。   陆嘉时听到只觉得眼前一黑。   男人的劣根性是隐瞒,殊不知男女差异巨大,女人要的是坦诚。   陆嘉时本来打算在丢猫风波过去之后再给梁以霜说林莞懿从中发挥了何等的作用,甚至准备坦白当年收到的那封匿名邮件。   可如今又不想讲这些让她烦心了。   于是他说:“她应该这个月就离岗了。”   皆大欢喜的一件好事,语气都不自觉地轻快不少。   Chapter 43   梁以霜听到这个消息之后还是愣了一下,好像一开始听说陆嘉时有个项目的甲方总工是林莞懿开始她就一直悬着一根绳。想着要么林莞懿会给她和陆嘉时的感情使绊子,要么就是和陆嘉时发生点什么不愉快,总之不会是这么突然地来又匆匆地去。   她甚至都还没有正面与林莞懿接触过。   回想起来上次两个人同处一室,还是离开学生会之前最后一次举报活动,毫无例外她和林莞懿因为想法不同产生细微争执,那已经算是学生会干事们心照不宣的常态。   梁以霜眨了眨眼睛,随口跟他确认:“离岗?她要调到别的地方了?”   不是离职,她也略有印象林莞懿并非北方人。   陆嘉时波澜不惊地回答:“她本来就不该来这边,要来的是业内一个姓孙的总工,家里妻儿老小都在本地,他早就想回来,上海那边不愿意放人,再加上林莞懿托了关系,她调过来升职了。”   “那她调过来多久了?她们大公司人事调动这么频繁么。”   “半年不到吧。她之前非要把高新区那个美术馆的项目给我做,等同于从巩彭事务所嘴里分肉出来吃,她可能不明白在华北这边巩彭的地位,现在处境不怎么好,能回去也不赖。”   梁以霜当然不知道陷林莞懿于这样处境的推手居然有陆嘉时指使,但敏锐地捕捉到那句林莞懿非要把项目给他做,“人家力排众议给你一个新人做这么好的项目,你也不说帮帮她。”   陆嘉时学生时代做过美术馆的设计作业,这类艺术建筑他都做得很好,个人兴趣也更大,梁以霜心知肚明。   他眼下当然不能说林莞懿的那些破事儿,“我人微言轻,怎么帮她。”   她突然转头看他,神经兮兮地发问:“你说她现在还喜不喜欢你?我还没见着她呢,怎么人就走了,在学生会那会儿我俩虽然不多说话,可肯定是互相看不顺眼。”   陆嘉时回想收到陆嘉见的内部消息之后就躺在了自己手机通讯录黑名单里的人,淡然回应梁以霜:“不喜欢了吧。”   防止她想东想西,陆嘉时再补上一句:“我猜的,你不要给我乱扣帽子。”   梁以霜笑不可支,“我给你扣什么帽子了?绿帽子?”   “谢谢,我喜欢湖绿色。”   “……”   梁以霜想到了什么,抿嘴忍笑,伸手戳他腰侧软肉,再被陆嘉时的手掌包裹住,他喜欢开车的时候牵她的手。   梁老师则在心里暗自嘀咕:这种危险驾驶习惯就应该被交警带去上课。   而林莞懿在十月下旬里悄然离开这座城市。   那天聚餐她确实醉酒,可有的人酒醒之后可以回想起来自己前一晚说过的所有的话,她这种性格过于骄傲的人觉得实在羞耻,同时又自我感动地想:她为陆嘉时付出得实在够多。   就凭她在得到陆嘉时回国的风声之后肯为了他从南到北,梁以霜就一辈子都比不上。   她还是认为梁以霜在和陆嘉时的感情里只收获不播种。   陆嘉时把林莞懿联系方式拉黑,紧接着和即将调任入职的孙敬清联络起来,林莞懿对此知情,也不知情。   她的骄傲不允许自己再去主动联络陆嘉时,更别说借酒吐露出自己掩藏心底多年的不为人知的恶事,就更觉得没脸见他了。   她只在临走前一天去了趟陆嘉时的工作室。   确切的说是办公楼下的咖啡馆。   林莞懿在靠窗的位置喝了杯手冲,背对着吧台,梁以霜买两杯榛果拿铁,提着袋子离开。   林莞懿甚至扭头看了眼打开的门,只捕捉到穿着休闲、长发微动的背影,没认出来是梁以霜,   而梁以霜头也不回,不知道自己无意之间错过了那个有点想见一面的人。   生命中未必事事波澜壮阔、轰轰烈烈,还有大概率可能性平淡收场、猝不及防。就像梁以霜喜欢松本清张的小说,总是没有高潮,结束显得仓促又意犹未尽,更像平淡的人生。   可似乎理应如此。   那天在陆嘉时的办公室里喝拿铁,梁以霜听到他称呼对方“孙工”,等陆嘉时挂断电话才发问。   “绿腾新来的总工?”   陆嘉时点头。   她捧着咖啡杯唏嘘,“林莞懿就这么走了?”   他头也不抬,“不然?”   “总觉得差点什么。小说里女二不是都应该出面破坏男女主感情吗。”   他偷偷扬起嘴角,为她认定自己是男主角而窃喜,开口又假装镇定冷漠。   “你有被害妄想症?”   很多事情当时没有说,以后就最好不必再说。除非有一个舒适宜人适合揭开秘密的午后,否则都不是恰当的时候。陆嘉时只是疲于应对人情社交,并不是完全不懂其中的弯弯绕绕。   “是是是,我就是有病。”她夸张地回答。   陆嘉时看她语气不悦,歪头对她笑着说:“那我也有。”   梁以霜又气又笑,“别人都是主动揽活儿,你主动揽病呢。”   他少有地嘴欠,“我乐意。”   满室愉悦氛围。   晚上姜晴来家里蹭饭,梁以霜许久没下厨,姜晴给她打下手,陆嘉时则在客厅里等,随便找了个电影看。   姐妹两个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话,陆嘉时听不大清楚,尤其是一开了排油烟机之后,更别说捕捉到什么了。   姜晴肉眼可见梁以霜最近状态很好,手里择着菜问起了梁淑玉:“你最近回没回阿姨那里?”   梁以霜摇头,“我真的懒得管她了,想开了,反正那个男的也不能把她杀了对不对。”   姜晴只说她夸张,“偶尔回去吃个晚饭就行了,我怕你将来后悔。”   “后悔的事儿多了去了,咱们也抓不住呀。”她倒是看得开。   姜晴瞥了眼厨房门口,确定陆嘉时什么都听不到,“你跟他这算是彻底好了?以前赵禹他们可不知道小远的事。”   干辣椒下锅的瞬间厨房里的油烟忽然变更大,呛得人眼睛也熏红,好像要流眼泪,梁以霜用手胡乱地扇了两下,顺便调高了排油烟机的风力。   “你这是担心我还是担心他呢?”   “都担心,铁定更担心你。”   “处着看看,我也不可能明儿就跟他结婚吧,说不准的。”   “他后来有没有再跟你提过小远?”   “没有。”   梁以霜想了下,确实一次都没有。   “那完了,心里还梗着呢。不然这都快一个月了总会问问吧,当初宋清鸿可是第二天就没忍住问我他那么年轻怎么没的。”   梁以霜略微正色,“我直接跟他说《步履不停》里的纯平,那个电影当初在我们租的房子里看的,你肯定记得。”   姜晴吸了口气,“这也行?你当初带他看电影是不是暗示他啊?”   “一盆菜你择了半小时了姐姐。”梁以霜把炒好的辣子鸡盛出来,她动作快,伸手夺过姜晴手边的盆帮忙,“我当时也是第一次看那个电影好不好,你怎么不说我看《唐顿庄园》的时候还没见过沈叔呢。”   高中时周围的女生大多喜欢追韩剧,她们两个则沉迷英剧,梁以霜先看的《唐顿庄园》,号称英国“红楼梦”,一口气追了好几季。   直到大学她和沈毅度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看似父女又并非父女的相互扶持阶段,沈毅和戴梅从高考后那个不愉快的暑假开始就已经分居,之后很快办理离婚。   印象很深的是第二季的圣诞特辑,很多人为结Matthew跟Mary求婚而热泪盈眶,确实足够感动,可梁以霜是更喜欢中间那段Daisy和William爸爸的对话。   William去世后,William的爸爸把Daisy当作女儿看待,二人相依为命。初次看的时候还以为自己会成为Mary,与相爱的人结婚,哪里想得到她是Daisy。   姜晴自然知道她在说什么,缄默了一会才继续说:“你不是说过,公平地讲,陆嘉时比小远优秀。”   梁以霜忍不住挑眉,“那要看哪个比法。陆嘉时十年后说不定还能拿普利兹克,刷新一下最年轻获奖者的记录,沈辞远一辈子也拿不到。”   排油烟机的自动识别系统发挥作用,滴声后停止了运作,梁以霜接下来话显得格外清晰。   “可是晴晴,你一定懂我的,还是不一样。对我来说的话、在我心里,谁能跟小远比啊……”   没等她说完,姜晴用胳膊肘顶了她一下,梁以霜噤声,两人下意识地一起扭头看向厨房门口,空无一人。   她小声嘀咕姜晴,“吓唬我呢?”   姜晴皱眉,不确定刚才看到的衣角是不是陆嘉时,只当虚惊一场。   “哪有,我看错了,炒菜吧。”   就此带过,梁以霜也没再多说。   而陆嘉时打厨房门口再度回到客厅沙发前坐下,面色看起来并无反常,脑袋里却在无限回想刚刚听到的话。   电视上放的是王家卫的一部片子——《2046》。   章子怡饰演的白玲在错爱梁朝伟饰演的周慕云之后发出心酸的质问:“我是不是最特别的那一个?”   陆嘉时默默在心里回应:当然不是。   他心事重重地到饭桌前吃饭,又因为平时看起来也还算黑脸,梁以霜和姜晴并未看出来什么。电视调低了声音聒噪地放着,满室的人间烟火气,陆嘉时不大说话,听两个女孩子有聊不完的话题。   直到梁以霜碰了碰他,表情带着期待重复,“我和晴晴下周要去看沈叔,你陪我一起好不好?”   陆嘉时愣愣地重复:“沈叔?”   梁以霜自然地淡笑,“他爸爸呀。对我跟亲女儿一样,我很久之前就答应带你去见他的。”   怎么形容当时的心情,怅然若失后的意外之喜,好像可以重新回答白玲的问话:也许、可能是最特别的那个呢。   咀嚼嘴里的那口青菜都变得慎重,他怔怔看着梁以霜,随后点头。   “好。”   ※※※※※※※※※※※※※※※※※※※※   一周保证至少5更到完文,这本应该20w出头。   祝大家平安夜平平安安。   Chapter 44   陆嘉时也曾为打个巴掌给个甜枣的行为不齿,可真的遇上了梁以霜给的甜枣之后,他居然觉得前一个巴掌不痒不痛,可以一笔带过。   试想就算他和姚松或是陆嘉见在私底下聊天,难免也会口无遮拦,梁以霜肯定不知道他会突然来到厨房门口,偷听的是他,他自讨苦吃而已。   即便这样脑袋里还是折磨着自己重复她那句陆嘉时或许可以刷新普利兹克最年轻获奖者的记录、沈辞远一辈子都做不到,可下一句又说谁能跟小远比呢。   她叫小远的时候语气好温柔。   事实上陆嘉时从知道沈辞远去世之后想问的问题就多到数不过来。   可是好像已经被碾压过的自尊心重新如同沥青一样铺陈,他又要死扛着那张不愿意跌份的脸面,始终不愿意开口问一句沈辞远相关。   正如姜晴说的那样——他心里梗着呢。   黄碧云写“要花一生的精力去忘记,去与想念与希望作斗争”,陆嘉时则在庄家已经下桌的情况下独自在赌局之中负隅顽抗。   和梁以霜姜晴一起拜访沈毅的前一天,星期六,姚松在篮球馆打球,陆嘉时临时起意就去了。梁以霜则回了梁淑玉那里,好像交作业一样不情愿。   当天陆嘉时总觉得自己浑身发热,好像回到年纪很小的时候即将面对排斥做的事情那样,头一次无比赞同梁以霜说他别扭——毕竟他答应得还算果断,看起来也并不像会怯场的人。   姚松当然不知道梁以霜的过往与爱恨恢恢,看陆嘉时绷着一张脸没什么表情还以为两个人又小打小闹,朋友之间这种事情见太多。   “又跟霜儿吵架了?”   闻声前先接到一瓶水,冰镇的,陆嘉时皱眉扫姚松一眼,好像年纪大养生的老干部,很是不赞同,默默放到一边没动。   “好好的名字被你叫这么土。”陆嘉时低声吐槽。   “啧啧啧,何止名字好,在你眼里人家哪儿哪儿都好呢。”   “……吃醋?”   “……我吃个屁醋!”   他明明小陆嘉时半年,可男生之间不是自称爹就是哥,“怎么着,心里难受给哥说说?”   陆嘉时甩了个冷眼给他,“没吵架。”   “没吵架你垮着个脸?”看陆嘉时不想说话的样子,姚松忍不住碎嘴起来,“这都五七八年了,我也算是彻底看出来了,你就折在她梁以霜身上了。那咋办,忍着呗,你记着咱们隔壁宿舍那个学土木的老余不,他女朋友多能作啊,我看着都头疼。前两天发朋友圈,领证了。”   陆嘉时睫毛微动,“她不作。”   姚松想了想认识梁以霜的这些年,至少她所表现出来的样子从来都不是作的那一类,有些话不能放到明面上说,上学时他们男生之间都默认和梁以霜谈恋爱一定很愉快。   毕竟按理来说,恋爱中往往男人更讨厌束缚与责任,梁以霜完美规避二者。   “我知道,霜儿肯定不作。那你俩不就是小打小闹,你搞点浪漫哄哄她就好了。”   陆嘉时不会搞浪漫,听姚松轻描淡写地出谋划策,没忍住笑了笑。   姚松看他那深沉的样子就感叹道:“初恋啊,初恋真是忘不掉啊。嘉时,大学那会儿我可就跟你说过,趁着年轻得多谈恋爱,不然就跟你现在似的,想走也走不出去。”   陆嘉时无限回味那句“初恋真是忘不掉”,梁以霜是他的初恋,可沈辞远又是梁以霜的初恋,看来姚松说得没错。   “真没吵架,你少操心。”   聊胜于无的解释,陆嘉时还是说了一嘴,姚松显然不信。   出篮球馆之后陆嘉时送姚松回家,都快要到家楼下,他突然地问了一句:“像老余女朋友喜欢作这个事,他能忍一辈子吗?”   怕姚松听不懂,陆嘉时又换一种说法,“假如说两个人有无法调和的点,凑合着过下去是不是结果总会失望。”   好像是陆嘉时第一次萌生退意 ,又或者想要跳出自己思想的禁锢去旁观一下他与梁以霜的这段感情。   姚松可算正经了几分,“能调尽量调,实在调不了的话,能走多远都尽力了。”   下了车还不忘调侃,“你怎么谈恋爱跟个小女生似的?是不因为跟霜儿要名分被拒了啊,别怪我说,大家都年纪轻轻的,可别一个个地跟下饺子似的英年早婚啊……”   陆嘉时皮笑肉不笑,听姚松单叫一个带儿化音的霜字觉得可爱又滑稽,冷声骂他:“少放屁。”   不知道是因为运动过后还是跟姚松谈过的原因,陆嘉时独自开车回家的路上虽然觉得疲累,但心头好像豁然开朗不少。   他太渴求与梁以霜长久,反而容易忽略及时享乐这一准则。   而心里依旧较着真跟沈辞远比,嘴上又不肯提那个名字分毫,答应去看他爸爸似乎也是一时冲动的决定。   十一月开始供暖,室内温度升高很快,陆嘉时进门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脱掉大衣,想到什么又从口袋里抓了两个东西出来。   梁以霜在厨房忙碌,看他进来直把人往出推,他则笑着伸过手臂,掌心躺着两枚单独包装的曲奇饼干。   梁以霜手里还拿着锅铲,明知故问:“什么呀?”   陆嘉时说:“下班的时候他们在办公区吃零食,我吃了一块很好吃,就给你带回来两个。”   她说他小气,“你怎么不买一包呢?还抢小姑娘的东西。”   他脸颊有些烫,好像小猫喜欢把食物叼走储藏起来,他当时下意识想的就是给梁以霜带回来尝尝。   “明天再给他们买。”   梁以霜吃了一块之后点点头表示对味道的赞许,接着转身继续炒菜,陆嘉时看不到她的表情,正准备回房间去换衣服,通过排烟的嗡嗡声不真切地听到她讲话。   “陆嘉时,上次有人把零食揣在口袋里带给我,还是在初中,你怎么像小男孩似的。”   陆嘉时心头一软,答非所问:“我去换衣服。”   中学时代暗搓搓地情感涌动,口袋里装着不值钱的东西要送给喜欢的女孩,傻傻的回忆在此时显得弥足珍贵。   梁以霜强忍住回想的心,扭头只看到陆嘉时的劲瘦的背影,嘴巴里融化的曲奇味还在蔓延,全身心都在放轻松。   好像每次打开冰箱都不用担心没有饮料,因为有陆嘉时在,心里不是不甜的。   约好周末的晚上去沈毅家里吃饭,周六马上要结束她也没等来陆嘉时问沈辞远或者说沈毅相关的问题,好像准备好的盾无处可用,实在多余。   梁以霜租的房子洗手间并不算宽敞,容纳两个人刚刚好,陆嘉时接过她手里的吹风机,无声表示要帮她吹。以前热恋的时候在校外留宿,她最喜欢偷懒躺在床上让他做苦力,那么长的头发要吹好久。   她随手把护发精油拿到身边,还要做简单的护理,小白看卧室客厅没人也跟着钻进洗手间,被梁以霜轻轻用脚拱了出去再关上门,地上有水珠还没干透。   一来二去地挪动碰到了挂在门口墙边的擦手巾,小恐龙落在地上,梁以霜还没发现,是陆嘉时吹着头发无意间瞟到。   那一刻难免觉得悲观,想就算有再多的小恐龙擦手巾又有什么用,终归不是第一个了。   他拨弄她的头发,梁以霜突然蹲下躲开,捡起擦手巾丢在脏衣篓里,提高分贝也能听得出语气轻快。   “你记不记得这样子的擦手巾?就我们刚在一起的时候逛街买过一条蓝色的,我说这个恐龙可爱,你非说丑,后来我自己又在网上找同款,买了十条各种颜色的。”   陆嘉时语气不自觉地有些嘲弄,嘲弄自己,“你是真觉得它可爱?”   而不是因为恐龙也许是你和沈辞远之间的特殊符号。   梁以霜对着镜子一通捯饬发型,自然地回答:“当然了。这件事上你和晴晴的审美不行,她也说丑,可你知道我这个人多犟,不喜欢怎么可能用这么多年。一会再拿一条新的挂出来……”   陆嘉时喉咙微动,形容不好当时复杂的情绪,但确实窃喜更多,也短暂消解了些许对沈辞远的敌意。   “我帮你拿。”   那夜直到已经关灯,梁以霜暗骂陆嘉时可真沉得住气,想了下还是自己主动问起来:“你就没有什么想知道的吗?”   陆嘉时装傻,“什么?”   “就是关于沈叔的,或者关于沈辞远。”   他沉默几秒后回答:“没有。”   梁以霜在黑暗之中忍不住翻白眼,她用脚趾头都想得到陆嘉时在装。   他本来想问一句需不需要给沈毅带礼物,又想到梁以霜和沈毅那么相熟,肯定会说不需要,但他还是要做一手准备,毕竟梁以霜把沈毅看得很重,所以就没什么好问的了。   梁以霜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张口闭口的样子有点蠢,最后还是陆嘉时先开口。   其实他今天也累,是真的不想问也不想聊,但感觉得到怀里的人有些浮躁。   似乎在为自己决定的正确性而感到不确定。   陆嘉时说:“我是真的不在意以前那些事,至于分开这两年是我自己的问题才没谈。霜霜,你在我这里怎样都是OK的。”   为什么说到在不在意以前,因为沈辞远某种程度也算是以前的人。   “你应该能理解我不喜欢他,但死者为大,我很尊重他,也尊重他的父亲。因为你说过他对你像爸爸对女儿,那我就会用看待未来岳父的心态去看待他。   “只是一点,不要再瞒我了,说给我听。”   陆嘉时心想里的是:我已经没那么介意和他像或不像、孰好孰赖了,我想要的只有一个你。   我会比他更好,比他对你更好,只要你肯一直跟我在一起、爱着我。   那是他第一次开诚布公地跟梁以霜说这种话,一开始很艰难,过程中又有些停不下来,说完后轻松太多。   ※※※※※※※※※※※※※※※※※※※※   圣诞快乐   Chapter 45   拜访沈毅的过程比想象中自然顺利许多。有些事情提前进行了太不情愿的预设,等到真正做的时候就发现不过如此。   回想起医院初见沈毅看到他开沃尔沃,很低调的车型,价格同样。陆嘉时以为沈毅作风比较内敛,直到今天开进停车混乱的小区里,陆嘉时短暂产生怀疑,怀疑自己对沈辞远家境的判断。   那他带的过于专业的茶具就显得有些不合时宜。   梁以霜和姜晴似乎都想张嘴说点什么,但默契地都没说出口。老而狭窄的楼梯,扶手上都落灰,无人打理,陆嘉时随便看一眼就数得出来老楼的多处问题。   直到进了家门,目之所及整洁有序,玄关鞋柜上的置物托盘也很考究,陆嘉时瞬间放下了心。   他好像明白了上楼之前梁以霜和姜晴的欲言又止,这也许是沈辞远从小住过的房子,格局和摆设都呈现出爷爷奶奶辈分偏爱的风格。   梁以霜手里有钥匙,沈毅闻声走了出来,他们来得早,沈毅本来正端着茶壶在阳台晒太阳逗鸟,第一眼没看清陆嘉时。   “霜霜和晴晴来了?”   陆嘉时听她们两个应声,随后才礼貌周到地叫了声“叔叔”,沈毅把视线移到他身上,瞬间眼神闪烁过错愕。   好比当年梁以霜初见陆嘉时,她千百次地说过陆嘉时和沈辞远真的没那么像,论相像远不如她早已泯然记忆的001号,最多一双眼睛形状同样。   可真正见过沈辞远的人都知道,陆嘉时和沈辞远是一类人,他们身上的气质说百分百相同略有夸张,但给人的感受是别无二致的。   好像斯内普教授初见哈利盯着他的眼睛,沈毅看着陆嘉时的,百感交集化作一句收敛的“你好”。   陆嘉时忍不住皱眉,被当替代品的滋味并不好,但还是为了喜欢的女孩子谦卑,递过了手里的礼物。   “第一次见您,给您买了套茶具,看来是买对了。”陆嘉时说。   姜晴忍不住朝梁以霜努嘴,好像在说:你看,那么冷淡臭屁的人居然跟你初恋的爸爸讲话这么恭顺,都是为了你。   梁以霜回瞪她一眼,接着拉着陆嘉时到沙发前坐下。   沈毅笑呵呵地接过茶具,并没见丝毫推拒。   而陆嘉时悄无声息地打量周围的环境,客厅的一面墙都是很老式的陈列柜,里面有数不清的照片和摆件,一看就已经放了很多年。   梁以霜一只手已经拿了只橘子在剥,跟沈毅正式地介绍:“沈叔,这就是我上次跟你说过的人,他叫陆嘉时。”   沈毅看她的眼神闪烁过一丝丝的不赞同,转瞬即逝,他没想到梁以霜要带来给他见的人是这样的,心里暗骂这个姑娘是真倔,多少年了还走不出沈辞远的这个圈。   “这都多久了,再不带来给我看看,我都要以为霜霜又把人给气跑了。”   陆嘉时扯了个附和的笑,他心如明镜,总觉得眼前的情景尴尬又讽刺。   明明在座的四个人都知道沈辞远、思念沈辞远,却默契地都绝口不提起他分毫。而不管是姜晴还是沈毅,或者也可以算上梁以霜,看到陆嘉时第一眼都不肯说一句“你给人的感觉好像我的朋友/儿子/初恋”。   梁以霜一只橘子分了四半,挨个分了过去,送到沈毅手里的时候说:“嘉时能喝着呢,等下吃饭让他陪你喝点?别把人灌醉了呀,我能开车回去不代表能抱着他上去。”   沈毅直笑,“你当你沈叔是个酒腻子?”   姜晴脆声着煽风点火:“喝多了就睡这儿,沈叔你自己要占几个房间啊,总能多出来个沙发吧?”   沈毅看向陆嘉时,说实话他很喜欢看陆嘉时,可惜陆嘉时出于对长辈的尊重,眼神总是不愿意直愣愣地正对上他,他心里有些惋惜,又什么都不能说。   “你来的时候肯定看到了,我们这片小区太老了,设施什么的都跟不上。”沈毅主动打开话题。   陆嘉时点头,“这种程度的楼体风险还是挺大的,我过来的时候看到临街的饭店往外面排油烟,火灾隐患更严重。不过您这里地段很好,看样子也没有重建的意思,适合用可再生材料做下改造……”   说起来建筑方面的东西,陆嘉时话就多了起来,也大大方方地和沈毅对视,他说的比较通俗,沈毅听得懂,不断露出赞许的笑容。   “你是做建筑这方面的工作?”   陆嘉时不确定自己是否是紧张导致的话多,闻言赶紧提醒自己不能再多说,点了点头,“建筑设计,其实就是给人做方案,话语权不高。”   在国内做设计的桎梏太大,大环境下是甲方至上,设计师的地位和国外相差甚远,只能寄希望于遇到通透明事的合作伙伴。   沈毅又赞他谦虚,“我听人说做建筑越老越吃香,等你到了那个位置上,自然就不一样了,年轻人还是要拼的。”   长辈讲话时不时地带出来的告诫,陆嘉时诚恳接受,可能因为沈毅语气太和煦,他没忍住打趣了一句:“听霜霜说的吧?”   沈毅表情闪烁过惊讶,梁以霜举起双手假装投降,“沈叔,原话是他跟我说的……”   何止是陆嘉时说给梁以霜,还是梁以霜在云南公路的客车上倒在陆嘉时的肩头睡到口水直流的时候陆嘉时说的。   几个人一笑带过,姜晴还说:“那我和霜霜等会儿做菜是不还得小心一点?我怕火灾。”   梁以霜装凶,伸手捂她的嘴,“你可说点好听的吧。”   陆嘉时本来以为那天会是一顿从头到尾虚假祥和的中饭,他同样伪装着自己,好像配合梁以霜完成一场戏,直到客厅里只剩下他和沈毅。   梁以霜和姜晴进厨房忙,她厨艺实在算得上好,沈毅本打算出去吃,梁以霜主动说她来做。依旧是姜晴打下手,除了偶尔从厨房传出来询问沈毅某样东西放在哪,整体客厅里只有他们两个男人的交谈,还算安静。   沈毅带他到透明玻璃的陈列柜前,有一列都是珍藏的好酒,白的为主。他伸手就打算拿茅台,陆嘉时连连按下。   “叔叔,随便喝喝,不用这样。”   沈毅笑容很深,“放着也是浪费,叔叔今天见到你开心,开心。”   思及沈毅开心的原因,陆嘉时可一点也开心不起来,没再阻拦沈毅拿酒的举动,他把视线转移到了旁边的柜子上,里面大大小小的相框里可不就是沈辞远的照片。   很多张,包含着从小到大各个时期的沈辞远,要不是不方便看得太直白,他都想蹲下看清楚下面的。   和他身高平齐的那层里是沈家三口人的合照,如今他没在家里看到照片上的那位女士,猜得出要么已经和沈毅离婚,要么也不幸去世。而沈毅比他矮了几厘米,特地放在那么高的位置显然前者的可能性更大,总归不适合直白问出口,他佯装不知道。   粗略地扫过去还看得到几张他在梁以霜的那个盒子里看过的照片,想必是后来多影印了一份送给沈毅。   除此之外,还有沈辞远、梁以霜、姜晴三人的合照。摆出来的不多,但从小学到初中再到高中都有,站位并不一致,一致的是永恒灿烂的笑容。   陆嘉时嫉妒到心痛。   沈毅只当他无意打量到旁边,他知道陆嘉时今天之所以来到这里就一定知道了沈辞远是谁,但他觉得陆嘉时并不一定喜欢听这些。于是只能试探着说:“辞远的爷爷奶奶年纪都大了,这边楼梯太窄,还陡,老两口搬到有电梯的新房去住,楼层也不能高,怕万一停电什么的行动不方便。”   陆嘉时赞同地点头,目光还紧紧盯着那些照片,数不清楚自己的爱恨夹杂,心不在焉地回应沈毅:“低楼层要注意防潮,您住这边才应该更加小心。”   沈毅说:“老两口不情愿搬的,我就说这边要拆了,你们还赖着不走做钉子户么。其实大家都很想辞远,我就自己回来住,这些东西都十几二十年没变过了。”   “他……在这里长大?”陆嘉时说不出口那个名字。   “差不多,生下来之后在这里住了几年。”沈毅看他还算想听,才慢悠悠地说了下去:“后来我赚了点小钱搬到自己的房子,没几年陪他妈妈去加拿大,他死活不愿意去,待了一阵儿瘦了七八斤,他妈妈心疼得半夜哭,又哭着把孩子送回国。”   “后来我和她拿了绿卡,辞远懂事之后知道自己户口在爷爷奶奶下面就更不愿意过去了。他可犟着呢,这点跟霜霜很像。其实你们年轻人谈恋爱,我的主张是性格太像不好,打起架来谁也不让着谁,那哪儿成。”   陆嘉时则想,沈毅不懂,越是性格相近的人越是互相吸引,那种吸引拥有随着时间推移而隽永的魔力。   他只能点头,认同沈毅说梁以霜脾气犟这一点,“也要分情况,她其实很懂事。”   甚至是过早的懂事。   沈毅蹲下打开最下面一层的柜子,拿出来厚厚一摞,有老式的影集,也有新式的相册,最上面放着个陆嘉时只看过一次就不会忘的精致盒子。   那是梁以霜的。   沈毅把那个盒子放回去,主动解释:“这是霜霜的东西。她大学快毕业的时候辞远妈妈回国,没几天带着辞远的骨灰走的,幸亏霜霜见到了最后一面。那天她说要把盒子放我这儿,说的时候挺开心的,好像还有好消息要告诉我,过了几天我去找她拿,她又不太情愿给我了,你那时候和她在一起吗?知不知道她当时怎么了,我问她她不告诉我,当我是长辈,有小秘密呢。”   沈毅大致翻看后拿了两本相册出来,自问自答道:“你看我这问题问的,都多长时间了。”   其实沈毅怕的是梁以霜当时谈的不是陆嘉时这个男朋友,惹人尴尬。   陆嘉时则捕捉到“快毕业”的“快”字,那就证明还没有毕业,不也就是他们两个闹分手的时候?   想到和她同居半年自己都未曾注意过这个盒子,为什么突然就出现在了自己用的工具书旁边,还没上锁。她那天一定打开看了,要寄放在沈毅这里之前最后一次打开看,怪不得他进家门后看到她仓促从书房里走出来,陆嘉时这样猜测。   又和沈毅说的一开始很开心后来不开心联系起来,是不是因为跟自己分手之后她又不得不怀念和依赖沈辞远,毕竟只有死人是永远不会离开的。   他感叹自己丢下了她,让她被迫去执恋于沈辞远作为精神支柱,延续深化多年。   陆嘉时尴尬地点了点头,“那个时候我们在闹分手。”   沈毅哑然失笑,递过去那两本相册,厨房里香气萦绕,还有细微地切菜声,频率很慢、力度不一,肯定是刀功不够精湛的姜晴在操作,那梁以霜就在炒菜。   沈毅说:“这两本应该几乎都是他们三个的照片。我前妻事业心和学业心很重,在国外回来得少,那些年我两头跑,吃穿用上肯定想要尽量弥补辞远,他初一的时候就买了第一台数码相机,直到出事那年倒是拍了不少照片。”   接着用自嘲的语气感叹:“他妈妈总认为辞远成绩不好是因为我那么小就在零用钱上娇惯他,我倒是觉得多拍拍照片也没什么不好的,现在好歹能给我们留个念想。”   ※※※※※※※※※※※※※※※※※※※※   昨天看到了个评论说的特别贴切,用到了“拧巴”这个词,不知道是不是方言。   故事整体确实挺拧巴,我也奔着拧巴去写的,因为找替身这件事细究其中的情感就是拧巴的。   我也不想拧巴了!!加速完文中吧   Chapter 46   陆嘉时听沈毅低声说这些之后难免心情沉重,这份沉重出自于对一个陌生、年轻又鲜活的生命逝去的惋惜,就像那天在酒馆里听梁以霜寥寥数语,他都觉得自己可以感受到那个燥热的八月雨后弥漫闷堵空气、十八岁女孩的无助与力竭,以及日后陆嘉时畸形初恋的提前命定。   沈毅作为父亲与丈夫,传统家庭中应该在任何时刻都能承担一切的角色,时隔多年已经能够风轻云淡地讲起来沈辞远,以及平静地面对他的死亡。   姜晴阅历不及沈毅,但从学生时代步入社会,失去十年好友的伤痛即便没有完全抚慰,至少可以做到体面地说出来,可惜因为顾虑另一个人的感受,她也选择绝口不提,和沈毅一起小心翼翼地维护那个人的脆弱内心。   那个人当然是梁以霜。   她把最矫情的一面给了沈辞远,始终走不出这个牢笼。   或者说当初和陆嘉时在一起近三年之后,她已经迈出去一只脚了,造化弄人,又缩了回去。   陆嘉时沉默几秒才掀开相册,举止有些过分慎重,也有可能是僵硬,就此打开沈辞远的世界。   第一张看到的就是他们三个的合照,陆嘉时可以猜得出来已经是高中时期,三个人穿两种不同的校服,其中沈辞远和姜晴居然是“情侣装”,原来他们三个高中并不读同一所。   沈毅摆弄茶具给陆嘉时煮茶,瞥了一眼后说:“他们初高中都不是一起念的,好像一直是晴晴和辞远在一起,那时候还担心他们两个早恋呢……”   梁以霜端着个碗出来到饮水机前接热水,想必是要给糖醋排骨淋色,步伐急匆匆。   她听到沈毅嘴里说“早恋”,头也不回地质问他们两个:“你们在说什么,谁早恋?沈叔你可别胡诌,在这屋子里的至少三个人没早恋过,你当年恋没恋过我可就不知道了哦。”   沈毅看着背对沙发接水的梁以霜,立马放下手里的茶具,端起果盘放在陆嘉时手里的相册上,陆嘉时没有立刻理解,不过很快就意识到沈毅不想让梁以霜知道自己在给他看这些。   陆嘉时尊重沈毅的想法,老实抱着果盘,还不忘提醒梁以霜,“半碗就够了,接多了会烫手。”   梁以霜低声嘟囔了句什么,两只手并用端着半碗热水小碎步跑回厨房。来不及多给他们两个男人什么视线。   沈毅确实如同父亲一样,叮嘱的话追着远去的碎步不放:“慢点,厨房地上万一有水呢。”   梁以霜敷衍地“啊”了一声,沈毅无奈地笑,陆嘉时捕捉到那抹笑容,心头一震。   他想到他们两个如父女一样关系好,没想到会这么好。他确实无法感同身受地理解丧子的父亲和儿子青梅竹马的初恋女友所产生的相依为命的亲情。   沈毅确定梁以霜进了厨房才转回头,陆嘉时看那张和沈辞远如出一辙的面庞挂着岁月的皱纹,正笑着对他解释:“霜霜肯定不想让我给你看这些,她总觉得回看自己几年前的照片都觉得土,骄傲得很。”   陆嘉时知道梁以霜的偶像包袱有多重,夸张地说一根头发丝的位置都要拾掇整齐,手覆盖在相册上,久久没有翻看下一页。   “我之前带她去钓鱼,用手机拍照发给朋友,被她看到了又说我连构图都不会。我年纪大了,怎么跟你们年轻人比,什么黄金比例……”   陆嘉时却在暗自吃味,沈辞远初中一年级就拥有第一台数码相机,早他七年给梁以霜拍了不知道多少张照片,她在他镜头前绽放的笑容沈辞远早就看到疲乏。   先来后到这回事真伤人。   他能感觉到沈毅对他的喜爱与欣赏,除去和沈辞远相似这一点来说,沈毅对他的态度也是舒服的,是可以谈天的长辈,更是大多数人眼里的模范父亲。   陆嘉时没再翻下去相册,而是合上了封面,他转头看向沈毅,正要开口的一瞬间捕捉到了沈毅一闪而过受伤神情,又带着些小心翼翼,好像很怕陆嘉时对沈辞远以及这本相簿产生厌烦。   这下可以否定梁以霜曾经多次说他冷漠的论断,或许他只是假装冷漠,他打心底的为沈毅刚刚的神色而感到心软,未免也太不“陆嘉时”。   深深吐了一口气,陆嘉时低声说:“她不想让我看,我就不看了。叔叔,您就当我吃醋,我当然恨不得照片上的男生是我。”   两句话说的足够体面,沈毅听了之后心里一暖,下意识就拿起了烟盒想抽一支,还先递给了陆嘉时,陆嘉时选择接过。   吞云吐雾之间,沈毅语重心长又略显突然地说了句:“霜霜遇到你,是福气,她应该的。”   陆嘉时喉咙微动,不知道如何作答,只能慎重地点了点头。   沈毅把相册放到沙发另一侧,拍了拍陆嘉时的肩膀,“你千万不要有负担,她带你来见我,是真心拿我当爸爸看。你也知道她家里的情况,总不能结婚的时候让她自己走到你面前吧?那绝对不行,好像我们霜霜身后没人一样。”   陆嘉时看他眼眶红润,十分触动,低着头沉默。   可实话说心里没想象画面么,他想了的。   “辞远到底是不在了。年轻人容易执着,她现在忘不了,再过两年也就忘了,你们日子还长着呢,你多担待她。以前辞远对她百依百顺的,她在谈恋爱方面不够懂事。”   陆嘉时直摇头,“没有。”   他们恋爱那几年,梁以霜何止是个合格的女朋友,如果非要用一个硬性的标准去衡量,她一定优越于大多数。   平时体贴温柔不计,在朋友面前给足陆嘉时面子,满足他并不泛滥的男人虚荣心。记得每一个纪念日,提前准备礼物,甚至平安夜和姜晴逛街都会想着给他买点什么。也做过省吃俭用攒钱给他制造浪漫,或是上课的时候偷偷给他织围巾被老师没收……   她给他充足的信任,和爱,让陆嘉时的初恋除了结束得震惊又仓促以外毫无瑕疵。陆嘉时完全想不出来,如果不计较她每年八月初反常消失几天,她哪里对不起过自己。   最大的错处当然是她彻头彻尾地蒙骗,可陆嘉时没有那个脸面去大言不惭地说“你爱我因为我像沈辞远”,他不像。   沈毅掐灭了烟头,掩饰性地扇了扇烟,一片沉默。陆嘉时迟疑很久,还是僵硬地问出了口。   “您知道他们两个的事情么?”   “你指什么事,早恋?”沈毅调笑。   陆嘉时有些不好意思,沈毅接话:“嘘,我小点声,霜霜听到又要说我,她一直强调他们没早恋,高中毕业才在一起。”   眼见陆嘉时表情轻松了些许,沈毅喝了口茶,“这都多少年了,辞远也就活到那么大,太快了。”   那个夏天好像只维持了不到两个月,从高考结束后盛夏开篇,到八月初骤然写上句点。   那他们两个真正相恋的过程也就那么短,其中的一些小事都是梁以霜在后来的日子里挤牙膏似的讲给沈毅听。   沈毅作为一个对爱恨没那么明确体感了的中年人,总是认真地听梁以霜讲述这些年轻人挠痒痒似的心动瞬间,好像星星长在戈壁滩,埋没辰光,也溅起了一丝异样的清辉。   如今陆嘉时在戈壁滩上摸着石头数星星。   高考结束的当天,沈辞远提前交卷,他英语已经算是成绩最好的一门,至少卷纸上的空都能填满,还是在梁以霜把宝贵的黄金时间分给他做辅导之后的成果。   其实他脑袋转得很快,英语也是唯一一门刚好三位数的科目,其他实在惨不忍睹。   高考前沈辞远为给李津写信绞尽脑汁濒临崩溃的时候不止一次问梁以霜:霜霜,我又不去读大学,你非要我学英语图什么?别耽误你拿文科状元了好不好。   他们两个相处一向是梁以霜说一不二,沈辞远脾气好,又拿喜欢的女孩儿一点办法都没有,早早就预定将来是“妻管严”。   梁以霜说:你放心,我该拿的分数一点也不会少拿,状元就算了,拿个探花就行了,最好听。   对于学英语,梁以霜是这么解释的:要你学你就学,你好歹是我的……好朋友,英语不可以太差,我会嫌弃你。   她最引以为傲的一门科目就是英语,天赋异禀。沈辞远和姜晴的英语都是她辅导的。   沈辞远闻言眼神促狭地凑近问她:我是你的……好朋友?   结果收获梁以霜实实在在的白眼,再招呼一掌过去让他低头写作文。   可梁以霜跟姜晴讲起这件事又换了个说法。   她拎得清其中的好坏是非,直击重点:我觉得高考这四门科目非要选一个最重要、最实用的,还要从时效性上来说,是英语。就算他不读书了,会英语也好,将来肯定有用。   姜晴没她那么思想成熟,闻言只觉得有道理,点头打趣:至少将来还能教你们俩的儿子呢,对不对?   梁以霜又要敲她的头,敦促另一位轻度问题学生继续苦读。   姜晴后脑勺没长眼睛,不知道她当时不自觉微笑的表情下心里想的是:怎么不说教女儿呢?   她觉得沈辞远更喜欢女儿。   而6月8号下午梁以霜走出考场,满身疲累又放松,本来丝毫未曾寄希望于有人在门口接她,却看到了手举两捧鲜花雀跃的沈辞远,一束送给她,一束送给姜晴。   说到这里的时候,梁以霜眼神狡黠得像个狐狸,笑着做补充:晴晴的那束里面没有玫瑰,我的有哦。   沈毅也没想到自己的儿子那么浪漫,他自愧不如。   陆嘉时在后来很久的冬夜里怀念梁以霜举着两只糖葫芦于雪夜的路灯下吻他表白,从此两人相恋,场景太浪漫,他只当梁以霜文学看太多,骨子里已经写进了罗曼蒂克的因子。   殊不知只有见识过山海的人才能再现山海。   高考结束三天后的深夜,沈辞远在梁以霜家楼下给她打电话,吵醒睡梦中的人。   不顾梁以霜小声嘟囔着咒骂他,梁淑玉今天值夜班,他叫梁以霜立刻下楼。梁以霜迷迷糊糊从衣柜里翻出来一件不知道多少年的、领口都有些抽线的T恤套上,下面就是充当睡裤的运动短裤,急匆匆下去见沈辞远。   当时沈辞远扯着她破烂的领口笑了好久,笑容里没有嘲笑,只是无奈地宠溺,他觉得眼前睡眼朦胧的姑娘好可爱。   然后呢?   十八岁的少年骑着借来的自行车,在盛夏的晚风中载着梁以霜骑了很久,要不是风有些凉,她一定会搂着他的腰睡着。   海河三十道桥梁以霜数不过来也记不过来,最后的目的地是三十分之一的桥上,水流涛涛、海风凉凉,沈辞远一路骑得很快,额头起了一层汗珠,抬起手腕看了眼手表之后说句“刚好”。   随后大咧咧地扶住梁以霜的头,强行转向南面的那栋金融大厦。梁以霜一看,漆黑一片。   她耐心不够,对上沈辞远激动的神情十分不理解,很快感觉到光亮——大厦的LED广告屏开始滚动巨大文字。   沈辞远笑着说:你看?我没骗你吧,还用大眼睛瞪我。   梁以霜立刻捂着脸颊泣不成声。确切地数其中情感其实是又哭又笑,怎么会有人斥巨资在大厦投文字表白写的居然是“霜霜永不哭泣”啊?   好像奋斗宣言。   她的脖颈被不知名蚊虫叮咬,还毫无颜面地抓挠了两下,洗过澡不久的身上染上黏腻,转头恼羞成怒地数落沈辞远:你什么意思啊?这是你花钱弄的吗?   总觉得是在公开宣扬她有多爱哭。   沈辞远用手给她抹眼泪,实际上手心紧张得出了更多的汗,擦得梁以霜脸上都是味道。   他语气也蛮横,说道:不是让你别哭吗?怎么又哭?你答不答应啊,梁以霜!   梁以霜明知他说的答应什么,可还是嘴硬:答应什么?你也没问我,就让我答应。   沈辞远指着远处的大厦屏幕,他攒的钱不够多,还是磨了管理方好久才买下这深更半夜的一分钟,最后一下滚完,“霜霜永不哭泣”不见踪影,沈辞远忍不住皱眉。   沈辞远:那一分钟好多钱呢,你怎么还耍赖?   梁以霜破涕为笑:我这不是不哭了吗。   沈辞远:那是一回事儿吗?   梁以霜:怎么不是一回事儿了?你英语少拿二十分就亏在不会做阅读理解上了吧!   年轻人在桥头上吵嘴,沈辞远说不过她,面对喜欢的女孩又动都不敢乱动,最后还是梁以霜看不过他急得满头是汗,松口同意。   回去的路上他骑车的速度放慢很多,或许因为心境也大不相同,梁以霜频频举起双臂挥舞,两个人哼着歌儿感受晚风,那时候难免在心里感叹:   永爱盛夏,夏夜无尽。   后来梁以霜不止一次问过沈辞远,为什么要写“永不哭泣”,沈辞远始终不作正面回答。   直到八月。   过了这些年,金融大厦早已经不复存在,楼体翻修、冠新名,梁以霜也逐渐能够在无尽的追忆中理解了“永不哭泣”的含义。   毕竟那个放学日的傍晚,他穿着沾上冰淇淋的校服分给她一只甜筒时,她正泣不成声。   那是他们第一次靠近。   Chapter 47   中年男人寥寥数语就讲清楚个故事,笼统概括又不失该有的情节,陆嘉时清晰地感觉到其中少男少女所独有的青春旖旎。   总觉得喉咙干涩,艰难地扯了个礼貌的笑容,或者说是假笑,半天不知道说什么。   陆嘉时从小就是大家口中“别人家的孩子”,不论相貌还是成绩都一等一的优秀,即便在父母离婚之后随齐韵生活,齐韵把对两个儿子的希冀与抱负都泛滥地施加在他一个人身上,他也能够让自己顺意和母亲满意两者兼衡。   在知道沈辞远之后,他产生过深深的妒忌、深深的憎恨。妒忌沈辞远被梁以霜爱得那么深,爱到影响了今后多年的生活;憎恨沈辞远为什么年纪轻轻去世,从而让梁以霜性情复杂、伤痛多年,耽误了自己也耽误了陆嘉时。   如今,此时此刻,他心里的感觉居然是自惭形秽,新出现的一种情绪。   在爱情世界里做比较的话,他好像远不及沈辞远,他从来没有给过她一种“全世界你最珍贵”的浪漫,他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好好男友。   有生之年他竟然给自己用上诸如“平凡”的形容词,难以置信。   好像看到陈奇闻觉得配不上梁以霜,沈辞远如果看到他是不是也会有相同感受?思及此处,陆嘉时心里又在嫉妒。   沈毅给他递过煮好的茶,精致考究的茶杯太小,陆嘉时如同干渴的行人一饮而尽,还觉得不够。   他隐藏得足够好,沈毅并未觉得异常,轻轻拍了拍陆嘉时的肩膀。   “你听听就算咯。霜霜总说不喜欢他搞这些的,不知道浪费了多少钱,我倒是不心疼,他如今都没了,我还能说什么,他才什么都是对的。   “霜霜不一样,她虽然机灵,但跟我们说话都口直心快的,从小就没少说辞远。晴晴说她别扭,越是喜欢的越是不好意思说明白,我还记得辞远读初中的时候跟我打电话,问我这个女生是不是讨厌他,我怎么知道小孩子的这些问题?只能告诉他不要早恋。”   就像哈利波特里面赫敏最后和罗恩在一起惊煞众人,只有细心懂爱的人才知道男孩女孩之间只有相互喜欢才会不敢靠近又口是心非。   陆嘉时已经成年太久,又因为过早心智成熟,对于这种大学以前学生时代的暧昧并不能感同身受,只能应和着点头。   沈毅又说:“我给你说这些不是为了让你添堵。你很优秀,我看得出来,霜霜的眼光不会差,甚至可以说是她配不上你。”   陆嘉时摇头,“她配得上的。您觉得我有多优秀,那她也同样,只是她选择了现在这种平静普通的生活,我多了一点野心而已。”   沈毅笑个不停,眼角挤出了褶皱,“叔叔只是想让你知道辞远对她有多好,她被我们都宠爱着,那都是她应得的。”   陆嘉时“嗯”了一声表示赞同。   “我再偷偷告诉你个事,一直不敢跟霜霜说。她现在记得的已经够她去忘的了,我不想再让她知道这些,到时候更走不出来。”   陆嘉时:“好,您说,我听着。”   沈毅说:“辞远从小就喜欢把东西藏在床垫和床头的缝隙里,是那会我和他妈妈不让他买漫画书留下的毛病,其实我们都知道。他走之后,有天我在他房间里坐着,看到床就习惯性摸了摸,找到了一张银行卡。”   从沈辞远读高中开始,沈毅不再给他现金零用钱或是转账到爷爷奶奶那里,他自己办了一张卡,沈毅直接转给他。   那张银行卡是中行的,沈毅找到的却是建行。沈辞远和梁以霜一样,在生活习惯上都有些大大咧咧,一直以来都用一张银行卡就是怕卡太多记不住密码。   面对陌生的卡号,沈毅十分迷惑,幸好背面签名条上写了此卡的用途,沈毅瞬间恍然。   白色的条带上是沈辞远还算整齐的字体,写着“For ss”,ss等于霜霜,For ss就是“为了霜霜”。   确定关系之后的短暂夏日里,沈辞远曾经说过多次要和梁以霜在一起一辈子,他将来一定要娶她。   梁以霜说他不靠谱,满嘴跑火车之类的形容。   殊不知沈辞远真的不止是说说而已。   沈毅的语气有些嘲讽,“十八岁的小伙子就知道攒钱,这要是活着可了不得,工资卡岂不是都要全部上交。我带着关系证明和身份证去银行把卡里的钱取出来了,这小子不知道攒了多久,表白应该花了不少,卡里还剩不到一千块钱,我想着你这点儿钱能为了霜霜做什么,你说他是真懂事假懂事……”   陆嘉时承认触动,可一颗心扭着,实在是不舒服,又贱贱地想听沈毅讲这些。沈毅嘴上数落沈辞远,可心里一定为他骄傲,毕竟只有良好的家庭氛围才能教育出来这样心怀爱意与善意的孩子。   为了让自己好过一点,陆嘉时主动转移了话题,从沈辞远与梁以霜过度到沈辞远之死。   “您教得好,或者说他爷爷奶奶教得好。我听霜霜说,他是为了救人溺水才……”   沈毅下意识转头扫了眼厨房门口,放松下来后压低声音说:“是为了救人,淹死的。下过雨之后水流又冷又急,他救完人自己没力气了……捞上来的时候已经……”   “不好意思,叔叔。”   沈毅摇摇头,又喝了口茶,“都过去了。”   想到《步履不停》里面印象深刻的那个小胖子,被纯平救上来的幸存者,梁以霜看电影时、看电影后都很仇视的一个角色,陆嘉时问起。   “那他救上来的人现在怎么样?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看您跟霜霜她们两个相处得像爸爸和女儿一样,想他可能也会来看您。”   沈毅的表情僵住,咽了口唾沫之后又在找烟盒,陆嘉时帮忙拿起来递过去。   等到烟点着了之后,沈毅才慢吞吞地说:“我不用他看我。你别和霜霜提起这个人,她会生气。”   陆嘉时见状自然不会再多说,点了点头。   厨房里忙碌的人两手并用端着菜出来,客厅和餐厅处于同一片开放式的区域,刚静下来的空间里传来声音。   姜晴先叫:“马上开饭。”   梁以霜看到沈毅在抽烟,皱眉直冲地说:“不是说戒了?又被我逮到了,拿钱吧。”   沈毅无奈地摇头,转身跟陆嘉时说:“你将来可要掐紧自己的口袋,看这个小丫头多会圈我的钱。”   姜晴看不下去,“您可是自己说的戒了,说话不算数就得给我和霜霜发红包呢。”   “发,必须发,今天我高兴。”   梁以霜更敢说:“那就直接发房本吧?”   陆嘉时看她财迷的样子,没忍住也跟着笑了起来。   和沈毅相处的过程是轻松的,陆嘉时承认,不论是饭前两个人的独处,还是餐桌上喝酒。   可他心里确实不好受。   喜欢沈毅这个人,却不喜欢沈毅去世多年的儿子。他心里的感觉偏向于纠结更多,莫名其妙地拧着根绳,怎么也解不开。   他居然不够自信自己可以像沈辞远那样去全身心的爱梁以霜。   因为他早已经过了沈辞远那个最好的年纪。   人成长到不同阶段思虑得自然也大不相同。远离的不只是年少时代,还有年少时代的纯与真,成年人考虑的东西太多,做出的论断无形之中就施加了冷酷的理智,缺少无畏的热忱。   沈毅那天确实开心,为见到陆嘉时开心,为梁以霜幸福开心。梁以霜脸色阴沉地任他一次又一次“最后一杯”,陆嘉时守着一丝清灵,在姜晴的配合下成功“告饶”,这顿饭才算彻底结束。   他扶着醉酒的沈毅到沙发靠着休息,沈毅搂着他肩头不放,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嘉时,你别怪叔叔跟你说那么多,叔叔只是怕你对她不好,叔叔下次不说了。”   陆嘉时心里更难受了。   沈毅念了不知道多少次,最后梁以霜冷着一张脸忍不住开口:“你跟他说什么了,老沈?就你这点儿量,趁早烟酒都戒了吧!”   沈毅闭着眼睛摆手:“担心我呢这是……”   安抚沈毅睡下之后,三人离开,直到上车之前谁也不肯开口说话。   梁以霜坐上驾驶位开车,陆嘉时略微调低座椅靠背,系好安全带后闭目养神,显然不愿意讲话。   她回头看了眼后座的姜晴,姜晴摇头表示不知道说什么,又偷看陆嘉时,张张嘴还是选择闭上,只能连上蓝牙,低声放歌听缓解安静的尴尬。   梁以霜很少开车,正在缓慢地开出停车位的时候,手机骤然响起。她怕吵到陆嘉时,赶紧按了接听放在耳边,同时停下了车。   接通太快没看清是谁,听到声音的瞬间她就觉得头疼。   梁淑玉哭得像个慌张无措的小女孩儿,梁以霜接收噩耗的瞬间也不忘感叹她怎么做到的永葆天真。   转变突如其来。   梁淑玉说:“女儿,是妈妈。还是上次的医院,你赶紧过来……”   梁以霜不耐烦地说:“您就别折腾我了,我这有事呢。”   梁淑玉哭得更夸张,“他人都快没了,还有什么比人命更重要的事!”   Chapter 48   老一辈的人总觉得自己命硬,骨子里有种不信邪的念头作祟,明明世界上每天都有人在死亡,他们就是很自信地认为绝对轮不到自己身上。   电话挂断后姜晴立刻就问:“阿姨吗,怎么了?”   梁以霜脸上一闪而过烦躁的表情,陆嘉时双眼张开了个缝隙正好看到,听她解开了刚系好的安全带,冷声说:“除了她还有谁会给我打电话哭,多大的人了遇到事哭的比小孩儿还难看。我打车去医院,晴晴你开车吧。”   她习惯性地帮她们安排好,本来想让姜晴先送陆嘉时回家,直接把车开走,她和陆嘉时什么时候再去姜晴那取车就行了。可瞬间又想到姜晴拿了驾照这么多年也没上过几次路,姜叔说给她买车都是一个劲儿地说不要,她放心不下。   “你妈怎么了?”陆嘉时低声问。   梁以霜摇了摇头,后悔刚刚怎么不在沈毅那里多呆一会,她就可以自己先跑一趟医院,“她没事,她男人有事,我先送你们回去。”   陆嘉时没再多问,姜晴也知道那个王叔叔的糟心事,此时不想给她添堵,一切就都按照她说的来。   这回一路上车里彻底归于沉默,姜晴靠在那看手机跟人聊天,头也不抬;陆嘉时闭目养神,呼吸声比平时沉了些许,看得出来酒确实喝了不少;梁以霜也没了心思,难免在心里暗自好奇那个酒腻子怎么又进了医院。   恶毒的话她早就说过,比如早晚死在梁淑玉床上。   但好像这种事更适合发生在晚上,诡异与天道好轮回或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联系在一起,气氛浓烈,理所应当。   下午则显得没那么合适。   可惜的是,等她把陆嘉时和姜晴分别送回家再驱车前往梁淑玉所说的医院,错过了医生宣告噩耗的最新鲜时刻。   梁淑玉站在抢救室外,看医生摘下口罩表情无奈,好像一个表情就可以代表千言万语,他在说抱歉。   “王忠杰家属是吗?患者没有抢救过来,节哀顺变。”   梁淑玉愣在原地,难以消化这个突如其来的噩耗,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医生先行离开,她独自啜泣,又忍不住张望走廊的另一头,表情茫然地在搜寻梁以霜的身影,可惜那时候梁以霜才刚把陆嘉时送上电梯,叮嘱了他几句,难分难舍。   送完姜晴前往医院的路上梁淑玉就在电话轰炸,梁以霜一通都没有接听。毕竟自己没车,她也就是比大部分人聪明了一点才轻松拿驾照,上学和工作的时候特殊情况帮别人开过几次,缺乏驾驶经验,不敢一边开车一边打电话。   那年夏天之后,她变得更加怕死。   直到把车稳稳当当停在医院停车场里,梁淑玉那头已经熄火,梁以霜看着未接来电后面的括号里写着数字15就觉得头疼,默默地回拨问梁淑玉在哪。   还是医院的走廊里,还是只有她们两个,为什么下午的医院也这么安静,梁以霜双脚如有千斤重地挪向梁淑玉。   梁淑玉看到她的一瞬间伸出了手,胡乱地打在梁以霜身上,没轻没重的,好像报复梁以霜在哺乳期咬痛过她的□□。   垃圾一样的男人去世,她把难过哀伤都发泄在梁以霜身上,梁以霜麻木地任她打,在心里已经作出了类比:完全不明事理的小孩子发起脾气来,你有什么道理和她可言?   梁淑玉哭得特别丑,实话说她年纪尚可,生梁以霜太早的原因如今也才四十出头,打扮起来最是风韵犹足的时候。可梁以霜觉得,跟那样一个男人在一起之后,她颓败了不少。   “他死了,他喝死了,你满意了?”   梁以霜眼神中闪烁过一丝惊愕,不,或许应该是惊喜。她赶忙确定,“真的假的?”   梁淑玉狠狠地推了她一把,“你高兴对不对!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女儿,你是不是没少咒他早点死?”   旁边有路过的护士投过来关注的眼神,梁以霜扯着梁淑玉坐下,“他不是手术恢复得不错?怎么突然就……这样了。”   梁淑玉低着头沉默了两秒,下一瞬间来得猝不及防,她扑上梁以霜的肩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梁以霜心疼自己身上最贵的一件大衣,年初她下了好大的决心才舍得买,可梁淑玉比她力气还大,她推不开,只能心里祈祷可别把她衣服蹭脏了——为了王忠杰流的眼泪,破坏力可比硫酸。   “他今天没去上班,十一点多跟朋友出去喝酒……”   梁以霜想好巧,她今天也算作陪别人喝酒,但她心情还算蛮好,喝酒的两个人也不错。   “回家之后跟往常一样倒头就睡,他平时呼噜声那么大,这回越睡越安静,我看着不对劲就赶紧叫救护车……”   很容易想到的发展,梁以霜为生命去世而心下一沉,可接着又为确定了王忠杰的死之后变得轻松起来,瞬间也不再在意梁淑玉是不是会哭脏她的外套。   王忠杰当时做的是心脏支架手术,医生一定跟他和梁淑玉叮嘱过很多次要戒烟戒酒,但他管不住嘴,非但不忌,或许还朝着更过分的尺度发展,死神说到就到。   梁以霜敷衍着安抚梁淑玉,知子莫若母,梁淑玉可能也看出来了她的虚伪,但奈何此时无人依靠,只能暂时容忍梁以霜。   什么世事无常节哀顺变她都说不出口,她恨不得违背规定在医院门口放上两挂鞭炮庆祝这件大好事,如果世界上的死者多几个这样的人,是不是就会少几个沈辞远那样的人?梁以霜自私地想。   下午陆嘉时在梁以霜家里睡了两个小时,起来之后就已经几乎彻底醒酒。他看起来真的像是去见准岳父,喝酒聊天面面俱到,虽然和梁以霜还从来没有开诚布公地说过结婚二字。   梁以霜的电话在天黑之前到来,陆嘉时正在窗前抽烟,她先问他酒醒得怎么样。   “没事。沈叔喝的比较多,我还好,睡一觉就行了。”   “你知道我这边发生了什么吗,我妈妈她男朋友突然去世了,送到医院没救过来。”她知道陆嘉时对于这种事情一向不太擅长发表看法,直接进入正题说:“我现在在外面带她吃晚饭,她状态不是很好,所以我晚上想让她回我那儿住……”   陆嘉时立刻理解了她的意思,她这里只有一间卧室,怎么可能让梁淑玉睡沙发。   当时脑海里的第一想法肯定自己离开,可因为不是面对面聊天的缘故,没有立刻讲出口他就忍不住想,今天已经见过了对于梁以霜很重要的沈毅,那她想不想让他见一见她妈妈呢?   毕竟从血缘关系来说,梁淑玉才是梁以霜最亲近的人,和沈毅比起来还是有些不一样。   他语气试探地问:“我今天喝了酒,不太适合见你妈妈吧。”   没想到梁以霜很是赞同地“嗯”了一声,“我就是觉得你身上肯定有酒味儿嘛,我妈妈第一次见你不能这样,影响你在她心里的印象分,所以你先回家住几天好不好?”   陆嘉时立刻沉下了脸,他这招欲迎还拒用得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只能咬牙点头答应。   “好。”   梁以霜觉察到他语气里的一点点不高兴,只当是自己让他走的举动太冷酷,于是语气温柔地跟陆嘉时解释。   “你不用把你东西藏起来或者拿走,嘉时哥哥,我是真的为了你在我妈妈心里的好印象呀,又不是说我骗她我没有男朋友,所以才让你走。”   “我知道。”   “你知道,你就是别扭,你有小脾气。”   她说得太直白,虽然和陆嘉时心里的实际想法略有偏差,陆嘉时还是顺着承认了下来。   梁以霜不放心梁淑玉独自一个人太久,她借口去洗手间才打给的陆嘉时,此时急着收线。   可客观说,她今天心情不错,不知道为什么打心底地滋生出满足的情绪,好像空荡荡多年的一处树洞在被填满。   她语气低而轻快,对陆嘉时说:“我今天很开心,就觉得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了。”   陆嘉时无声地笑,故意打趣,“不要在你妈妈面前太放肆,这种时候你还敢说开心。”   她像是脾气上来的小女孩,固执地说:“我不管,我就是开心。”   接着说的话陆嘉时有些猝不及防,但实话说又不是全然惊讶。   “等这阵子过去,我妈妈心情正常之后,我再带你正式地去见她,好吗?”   陆嘉时语气淡淡的,实际脸上始终带笑,“你又在暗示我求婚么,梁以霜?”   她恼羞成怒地说了句“才不是”,随后就挂断了电话。   陆嘉时想象得到她的表情,原地站了几分钟后决定离开她的住处,虽然心里仍在默默地消化关于沈辞远的一切,还是打开微信给刚挂他电话的人发送了一条消息。   也是他刚刚还没来得及说完的话,很简短的四个字。   “我会想你。”   Chapter 49   梁以霜丝毫不受王忠杰去世的影响,最多提起这个人的死讯时礼貌性地收一收脸上的表情,陆嘉时和姜晴也只在初次听到的一瞬间表达叹息。   只有梁淑玉为他难过,虽然梁以霜不愿意承认,但她确实是百分百地真情实感。   看着精神不济的梁淑玉八点钟刚过就已经进了卧室入睡,闭着眼睛也看得出来面庞围绕着哀愁,梁以霜难免有些窝心,不知道该说什么去劝解。   因为她一张口就恨不得数落梁淑玉:他死了对你来说是解脱。   和梁淑玉真正平静地去讲起来这件事已经是几天之后,那时候她撑起精神去操持王忠杰的后事,早出晚归,又不辞辛苦。   梁以霜在下班回家路上和陆嘉时通电话,接连几天没有见面彼此都有些抓痒痒似的想,明明已经过了这么多年,却觉得见过沈毅之后还没来得及温存,显得有些可惜,难免心情迫切。   她觉得梁淑玉至少对于王忠杰的死越来越平静,那么恢复正常指日可待。好像大部分儿女对父母寄托的感情都包含着认为他们无所不能,或者说一切事情都可以比自己轻松地做到。   虽然梁淑玉从未让她省心,梁以霜难免也抱着同样的心思。   陆嘉时则不这样想,反而开解梁以霜。   他说:“你记不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你妈妈就是太寂寞。”   梁以霜不自觉地点头,“我知道。可是人都会寂寞的,还是要靠自己去调解,我没办法帮她。”   陆嘉时看得清楚,她大学的时候就很少回家,完全不像一个家在本地的学生,甚至陆嘉时每逢过节回家的次数都要多过她。很显然,梁以霜并不关心她这个妈妈。   要不是梁淑玉时不时地“麻烦”梁以霜,她们这对母女的关系或许可以做到比水还淡。   千言万语,陆嘉时不喜欢在别人的私事上话多,只能点到即止地提醒她,“你最近多陪陪她,不用顾虑我。”   梁以霜进了家门准备做菜,估摸着梁淑玉也快回来,低声回答陆嘉时:“我妈她只需要男人,不需要我。”   陆嘉时一笑置之,两个人又闲话了几句之后挂断。   当晚和梁淑玉面对面吃晚饭,两个人谁也不讲话,场面有些尴尬。   梁以霜随口问起来:“你还要给他把葬礼大办一下么?他爸妈呢。我记得不是都在,还有套房子留给他。”   她也是碰巧听梁淑玉跟人说才知道,王忠杰有一套百十来平的房子在手里攥着出租,但当初买车、以及后来的养车,梁淑玉给他填补了不少,两个住的房子也是梁淑玉拿钱租的。   梁以霜知道之后劝过她,让王忠杰把手里的房子过到梁淑玉名下。那时候想着如果梁淑玉真的铁了心跟王忠杰结婚也能拿到点儿什么,反正这个男人吃她用她,也就梁淑玉傻到家了才什么也不要。   梁淑玉听了她的建议死也不同意,还要反过来说梁以霜不道德,梁以霜见状也懒得再多管闲事,让梁淑玉继续做缺心眼的“女菩萨”。   如今人也彻底没了,在这么个酒鬼身上搭了两年的钱,竹篮打水一场空,梁淑玉还在傻傻地安排后事,人家亲爹妈都不知道哪儿去了。   梁淑玉半天才出声回答她:“他最要面子了,人没了当然要办。什么大不大的,让他那些老朋友送他最后一路就行。”   梁以霜低着头偷偷翻白眼,心想什么老朋友,都是一群老不死的酒腻子,鼻头常年跟被酒浸过似的泛着红润,大腹便便怀胎几十年到死也生不出来。   她如今的心境大不相同了,总觉得这是梁淑玉最后一次为了他花钱,将来就算再找,也很难比王忠杰更差劲了吧?   于是乎她语气平静,“想办就办吧,别叫我去给他哭丧就行。”   梁淑玉语气嘲讽,“放心,可不敢麻烦你。”   “嗯,那挺好,人死了真消停。”   还是没忍住,梁以霜本来想压制住情绪的,可惜嘴巴太快。   梁淑玉果然立刻抬头瞪她,表情委屈又憎恶。   梁以霜叹气,想到陆嘉时说的话,放低了语调问梁淑玉:“你就这么寂寞么?你拾掇拾掇自己照照镜子,也就四十出头,怎么就跟身子埋土里只剩个头了似的破罐破摔呢。”   长辈耳朵里“寂寞”不是什么好词,更不用说思想保守的妇女,她们觉得“寂寞”自带羞耻感。   “你这是什么话?我如果寂寞还会踏踏实实跟他过这么久日子?”   “……不是,你还是没理解我的意思。”   两三句话她就可以确定,梁淑玉没办法理解她想要表达的想法,她早就应该放弃和梁淑玉沟通,偏偏总是不死心。   想到前阵子网络上闹得沸沸扬扬的“假靳东”事件,饱受婚姻生活压迫的中年妇女迷恋短视频平台上温柔善解人意的假冒者,为之花费感情、金钱……   好像人长长久久就是会寂寞的,寂寞是无底洞。而父母在成为父母之前也是普通人类,子女并不应该对他们天生抱有太高的期待。   梁以霜默默下定决心,她可以就此写一篇文章,全因为此刻感想颇多,而跟梁淑玉没办法说这些。   客厅里又沉默许久,梁以霜忽然平地掷出惊雷,冷静又感性地说:“那你给我讲讲他吧,我爸爸。”   梁淑玉下意识摆出小时候凶梁以霜的眼神,放下筷子还作势要伸手打她,可梁以霜早已经不是少女梁以霜,她不怕梁淑玉了。   “你打吧,别把我打急了跟你互殴,你也就是力气大点儿,未必有我机灵。”梁以霜目光平静地看着她,看她放下了手,半天说不出话来。“我都多大了,再过几年我也奔三了,你这事儿要瞒我一辈子么?你放心,再差劲的男的也差劲不过王忠杰,我不会嘲笑你的。”   餐桌这边的灯不够亮,梁以霜不确定梁淑玉面前一闪而过的啪嗒一滴是不是眼泪,四十多岁的女人语气居然露出一丝丝娇蛮。   “才不是……他就是太好了,你不知道他有多好。”   梁以霜只觉得脑袋里嗡的一声,好像因为第一次触及到关于父亲的轮廓。实话说,压抑了那么多年她早已经没那么在意了,如今也仅仅算作把记忆的坑填满而已。   “他不是个好人。你总觉得忠杰不好,可忠杰至少不会骗我,从来不骗我。我只想找个老实的过日子,不然将来你也结婚了,我自己什么时候死在家里都不知道。”   比好非彼好,前面说他好是条件好,又说他不是好人则是品性不好,梁以霜自己做头脑风暴,完全可以理解。   俗套的故事在一个寻常的夜晚铺陈开来。   九十年代的南方老板北上拓展生意,恋上十八岁清纯的女学生,干柴烈火一触即燃,女学生未婚先孕。年轻老板被原配妻子召回家中,于他来说不伦的婚外情到此为止。   可女学生辍学产女,在雪糕厂打工独自拉扯女儿长大。没有什么电视剧里时隔多年男人出面认回旧爱与女儿的团圆场面,现实只有回首已是陌路,各自按部就班地过活,毫无交叉。   梁以霜很是冷感地巍然不动,梁淑玉已经泣不成声。   她冷漠发问:“那你当初怎么不把我打掉?”   梁淑玉恨恨地反问:“我要是打掉的话现在哪儿还有你?”   “你以为我很想被你生下来么?”   梁淑玉一掌拍在她头顶,眼神受伤。梁以霜扭过头之后理了理头发,心想又是一个无法相语的话题:子女没办法选择,我们有时候并不想被生下来,父母所谓的排除万难感动的只有他们自己。   梁以霜叹了叹气,起身收拾碗筷,梁淑玉看她一反常态地没有回呛自己,目光小心翼翼地追着梁以霜直到厨房。   “别盯着我了,我比你更像活了四十岁的人,这点小事算什么。”   梁淑玉说:“我知道你厉害,你跟他一样厉害。”   “你可别提他了,心多大啊,就当他死了呗。”   “他应该没死……”   “那怎么着,我现在就辞了工作南下寻父?万一他老婆人老珠黄,或者他们离婚了,还能让他娶你,正好王叔叔死了,到时候咱们一家三口就全了,真幸福。”   她拿着抹布从厨房出来擦桌子,动作伶俐,嘴巴也不闲着。   梁淑玉不确定她话里几分真几分假,半天憋出来一句,“我也不年轻了,我不想见他了。”   梁以霜眼前一黑,给她这个单纯的“少女”母亲一个大白眼,“醒醒,您想什么呢?”   她又转身进了厨房准备洗碗,冷冰冰留给梁淑玉最后一句话。   “我确定他死了。”   “父女连心,懂吧。”   梁淑玉似懂非懂,如今她也摸不清楚梁以霜的心思,揩干净眼泪之后回客厅去坐着。   而梁以霜在水槽旁站了很久,清水已经完完全全没过了碗筷,许久,厨房里传来一声轻叹。   就这么快的,她告诉自己放下了。   又想起梁淑玉,十八岁的年纪要冒着多大的阻力生下自己,那可能是她最爱她的时候了。   后来跟姜晴说起来这件事,梁以霜语气轻松,好像在讲述的就是梁淑玉年轻时的一段风流史,与自己全然无关。   姜晴则忍不住调笑,“好歹是亲爹,你说放就放,可真有魄力。”   梁以霜挑眉跟她示意:“什么意思?”   “小远一定也想你放下他,珍惜眼前人。”   “一个二十多年素未谋面,一个掏空心思地对我好了十年,你可真敢放一起比。”   姜晴理亏,“……当我没说。”   周末之前梁淑玉就已经回到了自己的住处,家里走了个人总得收拾收拾,梁以霜则比以往更频繁地回去看她,至少陪她吃个晚饭。   虽然场面总是冷清,梁淑玉致力于和梁以霜打嘴仗多年,输得乐此不疲依旧能够一次次重振旗鼓。   那段时间都围着梁淑玉转,难免忽略了陆嘉时,周五那天本来想去接他下班,给他个惊喜。结果路上又有了新消息,见面也没来得及温存一番,就趁着夜色驱车前往北京。   ※※※※※※※※※※※※※※※※※※※※   古早虐恋文版的《嘉时》情节发展:   两人准备结婚,老陆从上海飞天津和齐韵一起见未来儿媳和亲家,结果发现梁淑玉就是他当年的出轨对象……霜霜嘉时其实是同父异母的……虐啊……啊……   开个玩笑……   Chapter 50   依旧是京津高速,上次坐陆嘉时的车去北京参加谭怡人的婚礼在八月秋日,二人相处如履薄冰。   如今不过是跨越了一个季节,谭怡人产女,他们却好像跨越了很多年,或许离不开让沈辞远这个名字落在了真正的生活之中缘故。   最近大事小情不断,开夜车的路上梁以霜打开手机,登录好久没有上过的微博账号——松本清霜2018。   本来想发条微博分享点什么消息,可一瞬间脑海里记忆翻涌,她想到了很多很多好好坏坏的事情。   李碧华说“知得多、记得牢才是痛苦的开端”,好像确实如此。坏的事情她一点也不想写出来分享,好的事情又确实不少,三两句话讲不清楚,于是放弃编辑微博。   好像自从换了这个账号之后,她总是困囿于这两种纠结的思想之中,从而微博越发越少。   车子里放的是陆嘉时的歌单,她太偏爱抒情歌,旋律哀伤平缓,不适合开夜车的时候播放。两个人在一起这么多年,陆嘉时的审美被她影响不少,但好在偶尔会有几首旋律轻快的歌曲,不至于让司机开得昏昏入睡。   她则打开了微博的未读评论,数量不多,毕竟已经很久没有更新动态,会评论的只有那么几个眼熟的妹妹,贴心询问她近况。   梁以霜选择了其中一个回复过去:最近事情多,但过得很好。朋友生孩子,和+10在开车过去的路上。   平平淡淡的一句话,梁以霜发送过去之后还是没忍住对着屏幕发出了个娇憨的笑容,她希望日子能一直这样安逸。   陆嘉时用余光瞥她一眼,低笑问她:“对着手机傻笑什么?”   她歪头看窗外,故意不看他,“要你管?”   可接着又说:“就觉得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了。”   陆嘉时深以为然,没再说什么,只是自己都没发觉嘴角在上扬。   梁以霜感觉到手机震动,她收到了新回复,对方语气震惊:霜霜和+10复合了吗!!!   她笑着答回去:对呀。   随后就退出了账号,没再看手机。   陆嘉时看到她收起了手机,右手自觉地过去攥住了她的左手,梁以霜嘀咕着说他危险驾驶,手却还是老老实实地任他牵着。   当天到达北京已经深夜,两人直接去医院,总觉得像是姗姗来迟地沾染喜气。   谭怡人生了个女儿,乍一看小脸皱皱巴巴的,仔细看起来睫毛长而卷翘地扑着,总归一定会继承父母的美貌。   梁以霜看到小孩子的一瞬间跟着心颤,不像秦昭在旁边情绪没什么起伏,还不如她男朋友孟梁热情高,谭怡人直说这个干妈不能让秦昭当,她怕她这个不婚主义的冷漠女士对她闺女不善。   秦昭则冷笑:“那正好省了帮你带孩子,希望你早点复工,事儿都在我那堆着呢。”   谢蕴把孩子抱了过来,梁以霜小心翼翼地接到怀里,满眼溢出水的温柔,转头看向陆嘉时的一瞬间他恍然觉得她双眸泛着渴望地光。   谭怡人还在和秦昭拌嘴,两人的丈夫男友纹丝不动各做各的,好像习以为常。   梁以霜和陆嘉时的这一方空间好像单独辟出来的天地,她二十多年头一次觉得母爱泛滥,为怀里精雕玉琢一样的小姑娘心软。   陆嘉时不自觉地放柔语气,他探过去试图触碰的手指被小宝宝握住,嘴角忍不住挂着慈爱的笑。   大多数男人都是天生的女儿奴。   两人异口同声地问对方:“你喜欢?”   好像喜欢一个东西,又不仅仅是东西。四目相对两秒后又默契地笑起来,陆嘉时和她一样一颗心软得不像话,空着的那只手摸了摸梁以霜的头。   小宝宝看着不大,实际上比小白还重那么一点,梁以霜恋恋不舍地把她放回到婴儿床上,目光迟迟不愿意收回。   谭怡人扭头看到后说了句:“那么喜欢,你也生一个啊。”   梁以霜噗嗤一笑,顾虑她是个产妇,否则肯定要动手招呼过去。   “怎么着,你自己生了就开始撺掇别人生,跟那些催生的姑婆有什么区别?”   秦昭更现实,“你可别生,怀孕麻烦,到时候谁写稿?”   已婚派和不婚派的斗争,梁以霜作为一个拥有着看起来像是不婚女性的强干外表、实则隐藏着从未停止的对婚姻的渴望,此刻只能摸摸鼻子沉默降低存在感。   放下手的一瞬间就被陆嘉时握住,今夜的他也有点反常地粘人。   那天晚上谢蕴肯定要陪在医院,梁以霜和陆嘉时去了秦昭孟梁家里睡客房,第二天中午一起在饭店简单吃了顿饭,还看到了谭怡人那个活跃的妹妹念怡。   念怡对陆嘉时有着少女心思的崇拜与喜爱,执拗地想要跟他们去天津玩几天,疫情虽然平静了不少,但说不定什么时候又反复,一众人自然不同意。   当时在病房外面作别,念怡唯二怕的两个人就是姐姐和妈妈,都不在场。她爸爸也是个女儿奴,劝了几句根本发挥不了作用,还是她妈妈从病房里出来,一个眼神就把人叫了进去。   小姑娘立马从红辣椒变成了干辣椒,梁以霜没忍住偷笑,和陆嘉时离开医院,踏上归程。   回去的路上气氛更融洽,好像熬过了两个人的争吵、冷战,熬过了一同消化有关于沈辞远的故事,熬过了王忠杰的死带来的生活中的一点点改变。一系列事情之后,谭怡人产女作为一件喜事,他们两个是真真正正地被感染。   而且心底里有一股陌生的悸动在分泌着雀跃的因子。   忘记是谁先开口又说起,好像是他提起来,“你原来不喜欢小孩子。”   那时候她绝对不能接受毕业之后做一名老师,考教资也不过是随波逐流拿个证玩玩。   梁以霜笑了笑,不否认自己善变。   “我害怕对小孩子倾注和付出太多,会计较得失。”   陆嘉时心里有些开悟,好像刹那间知道了他们两个人感情得以持续的秘诀:互相都在全身心地对彼此付出,几乎可以保持达到平均的水平,故而没有人计较,相恋才能长久。   她轻描淡写地提起沈辞远,头一次没让陆嘉时有嫉妒感,因为是以沈辞远父母的身份去回忆。   “你说我要是生一个沈辞远那样的孩子,十八年为了他付出多少的爱啊,还没看到他自由快乐地生活,就因为救一个……很没必要的人,我的孩子就没有了。   “我不敢想如果是我我会怎么做。沈叔太坚强了,我真的佩服他,也心疼他。”   陆嘉时心下一沉,“他这种毕竟只是少数,你别非要往悲观去想。”   她看陆嘉时变了脸色,赶紧露出了笑容,“我只是举个例子,我不排斥结婚、生小孩。虽然看起来有点鬼扯,可能因为我妈她二十多年都没结婚的缘故,我挺想有自己的家的。”   要不是不得不盯着前方路况,陆嘉时特别想扭头看副驾驶的她此时的表情。或许语气听起来太过认真,他难免担心她的神情并非同样。   梁以霜抑制不住心底的那股雀跃,真诚又自然地开口问他:“陆嘉时,你想吗?”   她知道他以前想的,想和她有一个家,可是时过境迁,如今不够百分百确定。成家怎么可能是小事,可是要有百分之一千的确定才可以的。   陆嘉时喉咙微涩,咽了口唾沫,攥着方向盘的手忍不住抓紧,半天才低声说:“这件事应该我来主动。”   她装傻充愣,“嗯?主动什么?”   本来就分神,他回答得仓促又紧张,“不是求婚?”   “谁跟你求婚了就?”   他一口气梗在胸前,皱眉问道:“你不是这个意思?”   “我只是问你想不想,又没让你求婚。”   “……”他会错意,脸颊从里向外地发热,抿嘴不知道怎么说下去。   梁以霜看他又闷在那儿不说话,扭头看向车窗外,嘴角忍着偷笑。   陆嘉时做了好大的心里建设,好像自从那天给她发微信说“我会想你”之后,他就下定了那么一丝决心要像沈辞远一样学会表达出对她汹涌的爱意,可惜做比想要难。   明明不是开夜车,冬日里的下午,层云阵阵,车子里除了音乐声音安静很久。   “我想。”陆嘉时始终没看向她,深呼吸一口气之后徐徐说道,“我想很久了。”   这回是彻底不敢看她,陆嘉时一鼓作气,继续说出脑海里想到的话。   “我不知道在这个世界上,除了爱你,我还能爱谁。   “既然你已经‘耽误’我这么多年了,能不能就把我一辈子都误了?”   “我心甘情愿的。”   几句话说完已经觉得双颊烫得彻底,梁以霜还是没应声,陆嘉时飞快地扭头看了一眼,发现梁以霜正靠在椅背上闭着双眼小憩。   他哑然失笑,放松了握紧的拳头,一瞬间若有所失,又若有所得。   直到回到家里他也没再提车上说的话,梁以霜同样。晚上他在厨房做饭的时候,梁以霜在客厅跟梁淑玉打电话,隐约听到她说了几句。   “……朋友生孩子,离得近就去看了一眼……”   “……我男朋友在做饭啊……”   “……我认床,昨天没睡好,他做一顿怎么了……”   “……嚯,这还没见着呢,就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顺眼了……”   电话挂断后她站在厨房门口,陆嘉时围着围裙的样子天然无害,感觉到梁以霜的视线转身看过来——那瞬间的扭头抬眸,梁以霜错觉回到那个初见他的下雨天。   她心情异样不同,好像艰难的爱情长跑终于要迎来好结果,内心满是“守得云开见月明”,她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轻盈。   “嘉时,下周末我带你去见我妈吧。”   实际上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内心忐忑,和沈毅不同,她自信沈毅一定会喜欢陆嘉时。可梁淑玉则相反,她担心梁淑玉不喜欢,且可能性很大。   ※※※※※※※※※※※※※※※※※※※※   写完这本应该会写个《青山》的番外,所以这章就没细写。   Chapter 51   日子好像泥沙直下,一切顺利得不像话。梁以霜原本打算于十一月末的那个周末带陆嘉时回家,梁淑玉租的那栋房子里已经彻底没了王忠杰的痕迹,这让她觉得回家的心境大不相同。   可梁淑玉把王忠杰的葬礼时间定在了那周周六,原本还是可以周日回去,梁以霜临时改变了决定。   她决定再延后一周,避开王忠杰葬礼的那两天。   临时改约,陆嘉时难免有些疑惑,但他一贯会隐藏,并没有多问,只说按她定的来。   梁以霜本想跟他解释,话到了嘴边还是咽了下去。她顾虑梁淑玉因为王忠杰的葬礼而心情沉重,那么本来就可能不喜欢陆嘉时的概率大大增加,初见家长就那么一次,她冒不起这个风险去试验。   陆嘉时坐在电脑前对着方案老神在在的样子意外的好看,梁以霜躺在沙发上转着眼睛打量他,内心五味杂陈。   她说不出口她心里担忧的是什么,还有陆嘉时即将面对的是什么。从大学到社会,她始终觉得自己越来越身心俱疲,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彻底放下。   王忠杰葬礼的第二天,也就是原定要带陆嘉时去见梁淑玉的周末,梁以霜独自回了家。   听她说要回去吃晚饭,陆嘉时没什么反应,只说出门找姚松一起约饭,饭后还要去篮球馆打个把小时,问要不要去接她回家。   梁以霜怕梁淑玉和她一起下楼扔个垃圾或是遛弯儿,提前看到陆嘉时的话可就不好了,她说自己回家就行,陆嘉时没再强求。   梁淑玉看起来状态还好,好像已经彻底从王忠杰的死中走出来,梁以霜看着鞋架上陈年的脏拖鞋都被丢掉,男士拖鞋更是不知所踪,心情愉悦很多。   和梁淑玉讲话也不自觉地放温柔。   她在提前给梁淑玉做心里建设:“我下周带他回来见你,你可要对人家态度好一点啊,他很乖的。”   “你都二十五了,他总不可能比你小吧,还用乖这个词,什么话。”梁淑玉表情闪过嫌弃。   她此时的表情越自然梁以霜心里就越担心。   梁淑玉又问:“本来不是说今天带他一起回来?怎么就你自己。”   “他不是做建筑设计的吗,最近手头好几个项目压在一起,我看他太累了就想让他歇一歇,下个月就好了。”为了让梁淑玉对陆嘉时印象好一些,梁以霜慢悠悠地说:“七十六中的新校区也是他在做的,厉害吧。”   梁淑玉坐在那择韭菜,闻言投过去了个复杂的眼神,其中带着些许赞赏,“厉害,厉害。上学的时候学习好不好啊?学习不好的配不上你。”   梁以霜丝毫不会因为她眼神中的赞许而放松,依旧提着一根神经回答:“人学历比我高着呢,说了你也不懂,研究生在国外读的,特别好的学校,行了吧?”   她说UCL梁淑玉肯定听不懂,只能换个通俗的讲法。   梁淑玉频频点头,梁以霜忧心忡忡,半天才张口问。   “妈,你真的会喜欢他么。”   “我怎么喜欢他,跟他结婚过日子的又不是我。”   “……不是这个意思。”   “车和房有没有?”   “……有。”   “人长得丑不丑?”   “……不丑,很好看。”   “家里有没有兄弟姊妹?”   “有个哥哥。”   梁淑玉想的是非独生子女的家庭梁以霜嫁进去没有传宗接代的烦恼,她没有重男轻女的思想,但是有这样思想的家庭不胜枚举。   毕竟梁以霜是她的亲生女儿,她也不想自己的女儿将来为生儿子而平白无故地受苦受难。   梁淑玉该问的问完,淡笑着说:“那挺好的,等我见见就放心了。”   客厅里只开了昏黄的壁灯,梁淑玉眯着眼睛择菜,她总是把节俭用在这些不该用的地方,梁以霜说再多次累坏她眼睛也没用。   可那瞬间满身疲惫下,梁以霜可以暂时忘却所有对她的怨恨与憎恶,毕竟在这个世上只有她们母女两个相依为命——就算梁淑玉活到七十岁,她们也还有近三十年的时间。   都已经是第二天,上班日早上,陆嘉时看了梁以霜好几眼,还是没忍住问出口。   “霜霜?”   “怎么了?”她埋头喝粥,抬了抬眼睛问。   “你昨天睡觉做噩梦了?”   她没印象自己有做噩梦,不明白陆嘉时为什么这样问。   陆嘉时平静陈述:“你半夜哭了。”   梁以霜眼神微怔,咽下嘴里那口粥之后舒展开笑容,摇头否定,“我不知道呀。”   只当是清早的插曲,谁也没当回事就翻篇。   一周比想象中过得要快很多,或许是突然延期的缘故,也或许是手头项目交上去的方案通过了的缘故,人总是容易“得意忘形”。   心态放得太轻松,发现结果并不如自己所想的感觉并不愉快。   见到梁淑玉之后的短短十几分钟内,以及急转直下的发展,让陆嘉时每次回想起当时的状况都觉得无地自容,他羞耻到无处遁形。   当天吃的是晚饭,冬日的华北地区五点钟一过就天黑,夜色追着人往家里赶,风冷冷地打在脸上。   那天陆嘉时本来要像往常上班一样穿那件黑色的大衣,梁以霜觉得见长辈显得太死板,建议他换了浅灰色那件,她自己则穿了件杏色的。   陆嘉时一手拎着给梁淑玉带的礼物,另一只手牵着梁以霜的插进口袋,当时还算身心轻盈。   暖黄色调的路灯下,顺着路向小区里走,陆嘉时声音低而温柔。   他说:“我还记得我们刚在一起那天,你穿的大衣和这件颜色很像,那时候都十二月下雪了,我很怕你冷。”   梁以霜也被他带着回到了记忆里,难免感叹白驹过隙。   “那天是好冷啊,一晃这么多年了。”   她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陆嘉时看出来一点,只当是昨天和姜晴姚松一起玩太晚没休息好,握她的手更加坚定。   其实在后来的日子里回想那个十二月初第一次见梁淑玉的场景,确切地说是第一眼——梁淑玉听到钥匙声主动过来开门,楼道声控灯再度亮起来的一瞬间,她对上陆嘉时的眼神那一刹那就充满了异样的情绪。   只怪他当时抱着太轻快的心情,并没有注意到这些细节。   梁淑玉多看了陆嘉时两眼,在梁以霜惴惴不安的心跳加速之中,看起来还算正常地迎他们两个进门。   进去之后梁淑玉礼貌地接过陆嘉时送的礼物,可接下来随手就放在了门口的地上,梁以霜心里一沉,直觉梁淑玉不喜欢陆嘉时。   或者说她一直这样认为,真正见到之后不过是更加印证了而已。   陆嘉时觉得梁淑玉把礼物放在地上的举止有那么一点不舒服,对比起沈毅把茶具小心地放在柜子上,当然后者才更得体,但他也不至于计较,心思一闪而过。   陆嘉时说了句“阿姨您好”,梁淑玉点点头,避开了陆嘉时投过来的眼神,一下子让陆嘉时更尴尬,梁以霜也跟着紧张。   她给梁淑玉递眼色,梁淑玉佯装没有察觉,始终半低着头回避陆嘉时的目光,客厅里一片寂然。   梁以霜悄然握住陆嘉时的手安抚,那时候陆嘉时心里一片未知,并不能理解梁淑玉的莫名举动。梁淑玉看到他们两个亲昵也只当没看到,板着一张脸好严肃。   他借口去洗手间,回握了梁以霜的手轻拍了两下,像是在暗示她放心,实则留给她和梁淑玉一会沟通的时间,这样才能知道梁淑玉为何心情不悦。   梁以霜给他指了位置,看陆嘉时进去后锁上了洗手间的门,赶紧压低声音质问梁淑玉:“你干什么?你这样让他很难堪,我第一次让你见男朋友你就这样,你以为我随随便便就带回来一个给你解闷儿呢?”   梁淑玉沉着脸,和梁以霜对视许久,梁以霜全身都在绷紧,还要分神注意陆嘉时有没有从洗手间出来。   可梁淑玉今天实在是不正常,声音都抑制不住地提高分贝,语气还带着细微的颤抖。   她回问梁以霜:“你怎么这么恶心?”   梁以霜心脏收紧,冥冥之中好像知道梁淑玉在说什么,梁淑玉傻是傻了点,但毕竟四十多年不是白活的,人都有那么一丝最敏感的神经。   “你看没看到他看着我的眼神,怎么那么像那个沈什么,你带回来这样一个对象是不是故意气我?   “这都多少年了,你找这么个和他像的,你恶不恶心,你是不是有毛病?”   梁以霜沉默几秒,颤抖着开口,“他们不像,你哪只眼睛看到他们两个长得像了?沈叔都说不像。”   梁淑玉的手正掐在她胳膊上用劲扭,她分不清疼痛来自于手臂还是内心,忍着劝梁淑玉:“好好吃这顿饭行不行?等我明天回来单独跟你说,你别现在让大家都下不来台。”   梁淑玉瞪着眼睛恶狠狠地看着她,母女两个四目相对,谁也数不清彼此眼中多少恨与爱。   而陆嘉时站在洗手间门口,老小区的隔音效果并不好,他听力又敏感,听得一清二楚,攥着门把手试图开门的动作持续许久,始终没有勇气打开现实。   他忘记了,梁以霜说过的,沈辞远的妈妈不喜欢她,她妈妈也不喜欢沈辞远。   想必是他殷切讨好的眼神注视让梁淑玉想起了那个不愿意想起的人,连带着陆嘉时一起不被喜欢。   积压已久的那股情绪他以为掩藏得很好,却在这个平静的夜晚破笼爆发,他双颊又臊又怒,为永远比不上沈辞远而气馁,又为梁淑玉讨厌沈辞远而连坐自己恼火。   陆嘉时猛然推开洗手间的门,惊到了客厅里的两个人,梁以霜紧张地看过去,沉重的面庞还没来得及换上笑容。   陆嘉时隐忍地说:“我先回去了,不好意思。”   难免觉得讽刺,他陆嘉时绝对不是脸面都不要的谄媚小人,他那颗骄傲的心凭什么要一次次地被作践。   梁淑玉说“恶心”两个字刺痛的并非梁以霜,同样击垮了陆嘉时。   梁以霜急忙站起身留他,“吃顿饭再走,家里冰箱没有菜了,你忘记了?说好明天下班再买的。”   “我可以回我妈那……”   “嘉时……”她表情凄楚,叫他的名字挂着显而易见的挽留。   陆嘉时看她这样子实在心痛,却还是觉得在这寸空间里和她们母女两个相处太窒息。   “你跟你妈妈聊聊天,我在家等你,好不好?”   梁以霜摇头,总觉得他看似平常地离开就好像当初分手,一走就是两年,而这次也许再也不回来。   梁淑玉看不下去这种场面,并未把目光给陆嘉时,只冷声说道:“没什么好说的,我女儿有点问题,你可能不清楚。”   陆嘉时在心里冷笑,他想不到梁以霜除了有一个叫做“沈辞远”的心病以外还有什么问题。   不论是梁以霜、姜晴还是沈毅,如今加上梁淑玉,他忍受不了他们刻意对沈辞远这个人绝口不提,看似某种禁忌,可蒙骗的只是他陆嘉时自己。   好像跟梁淑玉积怨已久的是他,陆嘉时同样冷声回呛:“她有什么问题?沈辞远么?您有话可以直说。”   梁以霜急的不行,担心梁淑玉说出来什么不该说的话,幸好梁淑玉听了之后只冷笑。   她走到陆嘉时旁边,紧紧攥住他的手腕,表情哀求,“你先回去好不好,我妈她心情不好……”   “谁心情不好?梁以霜,你自己心里清楚。我直接告诉你,你们两个不合适,趁早分开最好。”   作为梁以霜的母亲,她有权利比沈毅更加蛮横霸道,梁淑玉接受不了陆嘉时有那样一双像沈辞远的眼睛。   陆嘉时执拗地非要和梁淑玉僵持到底,强压下去心里的不悦,心平气和地说:“我和霜霜在一起很多年了,沈辞远的事我都知道,现在她想往前走,您不能这么逼她。”   梁淑玉猛地抬头瞪向陆嘉时,坚定又凶狠地和他对视:“你都知道?你都知道什么!她想放下过去往前走,就不会深更半夜给我打电话问我后不后悔!也不会带着你回来恶心我!”   “你别说了行不行!”梁以霜也提高分贝制止梁淑玉。   陆嘉时直觉梁淑玉有话要说,按下梁以霜想要重回沙发前和梁淑玉对话,梁以霜却苦苦拽着他赶他走,场面磨人又混乱。   她眼眶已经红润,眼泪说落就落,陆嘉时说:“我知道您不喜欢沈辞远,可您带着对他的偏见看我,难过的是霜霜。我也不懂您为什么不喜欢他,他为了救人年纪轻轻就去世,这……”   梁淑玉听见了那么一些苗头,看陆嘉时的眼神又带了些悲悯,直接打断道:“你问问她他救的是谁?她敢不敢告诉你?”   “妈!”梁以霜带着哭腔大叫,她绝对没有想到梁淑玉会在今天说出这件尘封已久的秘密。   陆嘉时不解,皱眉看向梁以霜,梁以霜像梁淑玉刚刚那样回避着他的目光,这种举动让陆嘉时惊诧又疑惑。   梁淑玉落下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不顾梁以霜制止,不顾她正急得泣不成声。   “她没告诉你是不是?那个男孩为了救她死的,她这辈子怎么走出去!”   这根“稻草”超重,同样压死的还有陆嘉时。   Chapter 52   梁以霜一直认为,回忆起来当年那段往事,不论是她自己还是梁淑玉,都应该是带着歉疚的。   可似乎个体对于同一事态的选择也会略有差异,父母这一代人是不愿意承认错误的一代人,因此梁淑玉多年不变地坚守着对沈辞远的嫌恶,或许直到死也不会消除。   梁淑玉对沈辞远的厌恶其来有自,应该追溯到梁以霜和沈辞远刚在一起的时候。   时间点回到那个清纯躁动的告白夜,晚风与海风齐作,少女单薄的T恤短裤也染上不轻不重的一层暑气,脖颈被蚊虫叮咬微微泛红。   那天梁淑玉轮夜班,天亮才能下班,沈辞远的爷爷奶奶于两天前跟了个旅行团到云南旅游,沈辞远这几天都是一个人住。   天时地利人和,凌晨三点多钟的街道旁,他主动邀请梁以霜跟他一起回家。   还记得在沈辞远说出这句邀约之后,梁以霜毫不客气地对着他的头就是一掌,实话说沈辞远并不喜欢被人打头,或者说大部分人都不喜欢,可是梁以霜打他他一点也不生气。   梁以霜骂他:小流氓。   沈辞远喊冤:梁以霜,你想什么呢?   那时候的梁以霜还抑制不住在喜欢的人面前害羞,也有小女生的内敛与含蓄,红着脸瞪他半天也讲不出口她内心对他的猜测。   沈辞远也脸红,为体会到梁以霜的想法而羞耻,手心已经都是汗,还是鼓起勇气伸过去牵住她的。   少年少女回避彼此的视线对峙着,直到沈辞远先忍不住,磕磕绊绊地解释: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不是想你家里只有你自己,我家里也只我自己,我们两个一起……还能做个伴儿。   梁以霜抬头,在月色与路灯下一双大眼睛紧紧地盯着他:万一你不老实呢?   沈辞远急得不行:你想哪儿去了?当然是你睡我房间,我睡我爷爷奶奶房间!你把门锁上,我把钥匙交你手里,我怎么不老实啊,半夜撬锁吗?这都三点多了,再不回家天都亮了……   她抱着一颗惴惴不安的心跟沈辞远回家,即便日后交往了几个心口不一的男朋友后知道了一些男女交往的定律,比如男生说睡素的就只是说说而已,他们压抑不住另一番目的。   可沈辞远并非如此,沈辞远是她迈向心理上的成熟之前最后的一片赤忱之地,永远不会被亵渎。   剩下的半个夜里,她睡在满是沈辞远气息的床上,孤独又心动,始终难以入睡,挂念着隔壁房间里的那个男孩。   男孩同样挂念着她,为刚刚两个人关系的巨大改变而亢奋,惴惴不安地想要靠近她又不敢。   梁以霜每次回想起来睡在他床上的那一夜,在沈辞远去世后的多年里一次次回想,都十分感念他在天将大亮之时发过来的那条短信。   沈辞远问她:霜霜,你睡没睡?   原来另一个房间里的他也同样难眠,梁以霜搂紧被子偷笑,回复他:没有。   很快传来敲门声,咚咚作响。   她又提起一根弦问:干什么?   沈辞远问:我可不可以进去?我们说说话。   她怀着也许被这个男孩蒙骗的心理开门,有时候爱一个人很深就会甘之如饴被他欺骗。   可沈辞远不会骗她。   两颗心小心眷恋地拽着天光想要它慢一点破晓,男孩女孩衣着整齐,在夏夜里相拥而卧,空调被再薄也还是闷出汗珠,可谁也不愿意脱离开彼此的怀抱。   明明他说要进来一起说说话,可很快两个人都昏昏入睡,彼此交融着呼吸——那是她第一次躺在一个男孩怀里入睡,那也是他第一次抱着喜欢的女孩安眠,前路的光一片静好。   梁淑玉六点半下夜班,七点左右到家,他们两个睡得太晚,醒来的时候发现时针走过了数字6,分针几乎与之重合,心里大叫不好。   两个人仓促地起床、换鞋,甚至来不及洗把脸漱漱口清醒,梁以霜头发微乱,和沈辞远手牵手奔着公交车站跑去,赶上最近的一班公交坐下后狼狈地相视一笑,直到那一秒都好得不像话。   下了公交后依旧是一路小跑,沈辞远亲自送她到单元楼下,离七点钟还有十分钟的空隙,他那一刻也许在想要不要吻他新鲜上岗的小女朋友一下。   没想到那天梁淑玉搭同事的顺风车提早到家,恰好捕获这对依依惜别的小情侣。   那就是梁淑玉对沈辞远厌恶的起始。   她打远处看到梁以霜和一个男生站在一起的时候其实做好了他们在恋爱的准备,她的女儿已经年满十八岁,高考百分百会取得优异成绩、前途无量,绝对不会重蹈她的覆辙,她应该放心。   可走近后率先看到的是梁以霜破烂的领口、泛红的脖颈,还有没来得及打理的长发,花样年纪的少女双颊红扑扑的,在看到母亲靠近的一瞬间如同受惊的山雀挣脱开沈辞远的手,沈辞远挂着灿烂的笑容,其中夹杂着少年眉眼里不自知的骄傲与意气风发……   梁淑玉瞬间震怒,蛮力扯过了梁以霜,用敌视的眼神向沈辞远质问:你是干什么的?   梁以霜先说:妈,他是我同学。   沈辞远笑着跟梁淑玉打招呼:阿姨好,我叫沈……   梁淑玉掐着梁以霜胳膊上的嫩肉,打断了沈辞远的自我介绍,转头逼问梁以霜:你昨晚在哪睡的?   梁以霜愣住,半天答不上来。   那天分开得很不体面。   沈辞远被赶走,梁淑玉扯着梁以霜进家门之后爆发争吵,是梁以霜记忆里梁淑玉打她最狠的一次,清楚看得出梁淑玉的愤怒程度大过于她年幼时不懂眼色地提起父亲的每一次。   梁淑玉始终在逼问:你昨天跟他回家了?你整晚跟他在一起对不对?!   梁以霜最后被逼无奈,第一次反抗梁淑玉,她哭嚷着对梁淑玉说:我是跟他回家了!我跟他睡在一起!可我们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做!   她还没说出口“我们甚至都没有接吻”,扑面而来的是梁淑玉更狠的责骂与殴打。   实际上梁淑玉下手并不重,旨在让梁以霜长记性,没多久她就停了手,坐在沙发一角和梁以霜的哭声重叠。   那也是梁以霜第一次看到梁淑玉哭,确切地说是痛哭,夏日里无限燥热,无法正常沟通的母女俩泪水汗水交叠打湿鬓角。   梁淑玉半天说不出口,都是梁以霜在很久以后的日子里才独自开悟:梁淑玉比之她同学的父母都年轻太多,算起来十八岁就生下梁以霜,她又从小没有见过父亲——也许妈妈是爱她的,妈妈不想让她走自己走过的老路。   可十八岁的梁以霜没办法理解梁淑玉,她认为梁淑玉蛮横专治、不信任自己,甚至还有暴力倾向。   两个人的争吵戛然而止,又谁也不理谁。梁以霜在给沈辞远发短信报平安之后埋头一觉睡到下午,睡醒后发现床头放着一杯水,还有一张只有一粒药的铝箔塑料板。   她一开始满脑子疑惑,直到看到塑料板的背面写着“毓婷”,就算没见过真正的避孕药,她也看过广告,立刻涨红了脸。   药被她丢进了垃圾桶里。   有沈辞远在的日子里,梁以霜整个人骄傲得不像话,梁淑玉不信任她,她也不解释,而是选择和梁淑玉冷战。   直到吞吞吐吐地和沈辞远说了那天的事,沈辞远好一通开解她,她才肯走出房间和梁淑玉一起吃晚饭。   冷战的时候都是梁淑玉先吃完她才出来,默认收拾餐桌和洗碗的工作由她来做。   她主动心平气和地跟梁淑玉解释:我那件T恤穿太久了,洗衣机搅得领口有点脱线,脖子上也不是你想的那种东西,我半夜跟他一起去……看海,不知道被什么虫子咬的,挠红了就那样了,我们真的什么都没做。   梁淑玉依旧低头吃饭,闻言只嗯了一声表示听到,可眼神里的不相信显而易见。梁以霜梗着一股劲,在梁淑玉的沉默之中好像鸵鸟又缩回了头,决定明天见到沈辞远要告诉他,不是她这个做女儿的不懂事,是梁淑玉太不讲道理。   不讲理道理的梁淑玉火上浇油,在梁以霜生闷气的情况下轻飘飘地说:你和那个男生不要再来往就行了,妈妈是为你好。   她对沈辞远第一印象太差,又因为偏见而不接受补救,只能僵持不下。   梁以霜则在心里品味着那三个字——为你好、为你好,打着为自己好的旗号实行蛮横的专治,梁以霜接受不了。   围绕着高考放榜的那段日子里,看似叛逆的梁以霜始终忧心的是家庭问题。梁淑玉不准她和沈辞远往来,梁以霜只能趁着梁淑玉上班偷跑出去见沈辞远,姜晴则做了很好的掩护。   而梁淑玉在捕捉到那么一些苗头后又少不了训斥梁以霜,母女两个互不相让,家庭里缺少另一个占据中立位置的调解员,矛盾无法解决。   直到八月溽暑。   西郊水库周围的管理是在沈辞远去世之后才改进严格的,当年实在是松散,又因为位置有些偏远,有一片浅滩很多人会去那里玩水,还有不顾告示牌提醒依旧野泳的年轻人。   大多数还算老实,偶尔来几个带着盆穿着拖鞋洗车的,梁以霜和沈辞远姜晴无意发掘了这处地方,天气热的时候来这边打打水仗,一切都在安全范围内发生。   出事的那天并没有什么先兆,整体平静又平淡,最多是梁以霜和梁淑玉关系依旧僵硬,因此心情不算太好。   姜晴就算高考放假也要去跟老师学戏,于是乎只有梁以霜和沈辞远,乘了三五站公交后步行到达西郊水库。那天太热,他们去的时候太阳还没下山,周围人并不多。   梁以霜无心玩水,坐在一侧低矮坝坡上面搭着腿,和沈辞远碎碎念梁淑玉有多过分。彼时沈辞远信誓旦旦,他说:谁规定我就要人见人爱?阿姨不喜欢我只是暂时的,我对你好,我一直一直对你好,她肯定会看到的。   梁以霜看着他的目光沉静如水、温柔如水,她会算数,截止到当时为止。他已经对她好了十年。   沈辞远继续说:我兵检过了,你就跟你妈说我是要去保家卫国的,她总会钦佩一下光荣的人民解放军吧。我也不用她给我敬个礼什么的,等我攒够彩礼,把女儿嫁给我就行了。   她嘴上骂他“不要脸”,心里说不出口的话是——她为了让梁淑玉对沈辞远改观,早就说过沈辞远要去当兵。可梁淑玉又认为沈辞远学习不好,配不上梁以霜,总之就是印象越来越差。   沈辞远说漂亮话哄她:我想过了,我要先保护你,再保卫国家。霜霜在我心里大于一切,我可怕你哭了,你今后每一天都要开开心心的啊,知道吗?不然我进部队了怎么放心得下你啊。   梁以霜故意说:人家不都是国家高于一切吗,你这个年轻人满脑子小情小爱,我看你就算去了也是要被开除的。   他用手边捡的石子往水里丢,力气极大,打出一阵阵的水花。闻言笑得很深:这不是咱俩的悄悄话吗?你还往出说,你可真没情调,我不喜欢你了。   梁以霜说:你不喜欢我喜欢谁?之前打篮球给你送水的那个女生么?   沈辞远不急着解释,满脸无奈:那都高一的事儿了,你怎么提起来没完了?你看到这个小石头没有,就是你,把你丢进水里涮来涮去,叫你再气我。   她也捡起来块石子跟他一起丢,语气凶巴巴的:那我也丢你。   她不会打水花,丢进去的瞬间就掉在水里,被沈辞远嘲笑,两个人本来想打闹,还是沈辞远把人按下,变成了手牵着手坐在那看夕阳。   明明是坐过很久的一处坝坡,明明从来没有出过任何意外,却偏偏在那一刻发生灾难,降临在梁以霜头顶。   她脚下是双没穿过几次的新凉鞋,价格低廉的鞋底材质并不防滑,无意中蹭到了水流边缘在坝坡上生出的苔藓。   一瞬间的事,梁以霜倏地滑了下去,落水快到来不及尖叫,只记得伸直的手臂在消失于水面的一瞬间手掌被紧紧地攥住——是沈辞远,坚定又决绝。   他们一起溺水,随波飘荡,梁以霜不会游泳,沈辞远会,用尽力气拖着她往回游。周围嬉闹的人越来越多,没有人听得到他们两个微弱的呼救,更别说梁以霜无暇呼救。   她每一次叫出“救”字之后就会溺回水里,被决心吞噬她的水流先吞掉她口中的“命”字。   溺水的感觉好差,一辈子体验那一次就足够。不,一次都不要体验,可能会永失去所爱。   也许直到沈辞远断气的那一刻,他都坚定不移地认为能够救下梁以霜,他们两个一起平安上岸。   警车、救护车接连到来,还有姗姗来迟的梁淑玉,梁以霜身上披着陌生人覆上的毛巾,在傍晚余晖之中瑟瑟发抖。   她和围观群众一样心系水面,焦灼张望着等待沈辞远被救上来,直到被梁淑玉突然扯走,想带梁以霜低调离开。   梁以霜哭着攥住梁淑玉的手腕挽留,颜面尽失,她一遍又一遍地说:妈妈,求求你……   她说:求求你让我等他上来,妈妈,我求求你……   梁淑玉为她的哭喊觉得丢脸,周围也有很多人投来目光,梁以霜脚上只剩一只凉鞋,湿衣贴在纤瘦的身上,狼狈至极。   梁淑玉满心羞愤,低声骂她:你还嫌不够丢脸?你不要脸我还要脸!   她被梁淑玉强行带走,哭到声嘶力竭,身后夜色初初降临,人群拥挤,救护车的灯光持续闪烁,她第一次爱的男孩、最爱的男孩始终杳无音讯。   坐上回家的出租车时,梁淑玉还和司机因为梁以霜弄湿了坐垫而争执,梁以霜已经哭到失智,一颗心隆隆地跳个不停,跳到炸裂。   她一直喃喃自语,梁淑玉听得到。   她说:妈妈,我恨你,我会一直恨你,我永远恨你……   当晚的大洋彼岸,沈毅和戴梅订最近一趟航班回国。   次日清早,沈辞远死讯传开,一片心碎。   很久之后梁以霜看过这样一个说法,故事的女主人公认为,每个人、或是天上地下的每个生灵,都有着一段最好的时刻。而此后的数万万个岁月里,不论笑与泪、苦与甜,最好的时刻都已经过去了。   逝水不可追,也无法追。   最好的时刻即嘉时,嘉时是和沈辞远共同度过的那些岁月,造化误人,误了她的嘉时,又让她再逢嘉时,再误嘉时……   “你坐在红色无边的梦河,再没有等来接你的我。”——旅行团&吴青峰《红色的河》   ※※※※※※※※※※※※※※※※※※※※   谢谢椰汁推荐给我的《红色的河》,最近的码字循环,也推荐给大家。   Chapter 53   非传统幸福家庭里的亲情关系中,大多数子女对父母抱有的感情都是复杂的。他们一方面憎恶怨恨,另一方面又抑制不住内心深处浓烈的依赖与眷恋,后者这种情感当事人本身都觉得排斥又恶心。   梁以霜则是如此。   沈辞远出事后的这些年,她没有一刻不是怨恨梁淑玉的,可她又不可避免地依赖她,甚至打算不出意外的话,和她相依相伴一辈子。   如果接下来的人生中始终有陆嘉时作伴,她可能会觉得未来更加有所期待。   可惜在今天这个碎裂的夜晚,一切都像被洗牌一样打乱,梁淑玉抛出这根威力巨大的“稻草”之后,客厅里一片死寂,三个人谁也不再作声。   那一瞬间里,梁淑玉是愤怒的,她无法接受自己的女儿仍旧在被死去多年的沈辞远影响,甚至想要跟拥有这张一双时而好像沈辞远再世的陆嘉时共度余生;   梁以霜暂停住哭泣,满心希望破灭。她独自守护与尘封这么多年的秘密,尤其是耗尽心思地隐瞒陆嘉时,先是在一个和他争吵的夜晚道破沈辞远的死,又在今天被梁淑玉撕破沈辞远因自己而死的伤口。   陆嘉时早已经不是十八岁天真的少年,她明确知道,她可能就要在下一秒失去他。   陆嘉时呢,陆嘉时满心震烁,仿佛被这个讯息所附带的法力打得倒在地上半天也站不起来。   如果非要细数那时候的情绪,应该是沮丧的。   回想起来齐韵和老陆在他和陆嘉见还很小的时候就已经离婚,他跟随母亲搬出去住之后还是在上海读书,齐韵的生意主要在京津一带发展,虽然经常出差,但从来没落下对陆嘉时的教育。   和享乐派的老陆教出来的儿子也同样会享受不同,陆嘉时是低调得看起来平平无奇的一类,又因为在校期间成绩始终名列前茅,无形之中增加了另一种光环,更加无人追究他的出身。   在这个陌生的环境里,面对情绪皆已失控的母女,陆嘉时想到了自己中学时候追公交的日子。   打小就故作老成、不苟言笑的少年,在经历第一次、第二次即将抵达公交车站时发现要坐的那班公交车已经到达,他选择加紧脚步快跑,可抵达站点的一瞬间,公交车开走了,徒留他在原地小声低喘、额前发丝被吹乱,还明显感觉得到周围人不太低调的视线打量。   第三次面临这种情况的时候,他就不追了。   有些不逢时的公交是一辈子都赶不上的。   即便你为了追它追到那么狼狈,个中辛苦也只有自己知道了。   梁以霜不敢看陆嘉时,她为与他对视而羞愧,可左手又紧紧地攥住他的一只手臂,仿佛拽住挽救自己的最后一根绳子,下定决心绝对不会撒开。   陆嘉时轻轻挣扎了下,感觉到了她的执念,又觉得这份执念来得太晚,他第一次生出了退缩。   攥住活人的胳膊总还是可以扯开的,死人的则要另当别论。   陆嘉时率先打破沉默,盯着不肯给他视线的梁以霜说:“我先走行不行?”   脆弱的时刻,她敏感地觉察到了他问的是“行不行”,而不是“好不好”,二者有很大分别。   她语气带着浓烈的哭意,鼻子好像感冒时塞住,声音低哑,“你不能走,你带我一起走……”   陆嘉时摇头,又想到梁以霜看不到,“我回我自己那,你今天就……”   他本想说让梁以霜留在梁淑玉这儿,母女两个应当在今夜把话从头到尾聊开来,或者说比之梁以霜和陆嘉时相处,还不如梁以霜和梁淑玉相处更好。   她哭声渐起,胡乱地摇头拒绝,攥住他手臂的动作更狠,“不行,我说不行。陆嘉时,我……你……你是不是怪我没告诉你?不是的……”   陆嘉时看她语无伦次的样子也心疼,可此时内心打翻了五味瓶,更迫切的需要是各自冷静,或者也可以说他实在是难挨,渴望落荒而逃。   他缄默着立在那,半天不知道开口说什么,客厅里只听得到梁以霜隐忍的哭声,直到梁淑玉忍无可忍。   她总觉得这种小情侣依依不舍地拉扯作别的场景眼熟,多年前她不就亲眼目睹过梁以霜和沈辞远这样?彼此相爱的情侣互动,擦肩而过的路人甲都感觉得到其中浓重的爱意。   可梁淑玉并不会像别的路人那样抱着艳羡和祝福的心态,一个沈辞远年纪轻轻就拐带她的女儿回家过夜,一个陆嘉时长了双和他一样的眼睛,她都不喜欢。   梁淑玉说:“你有什么好哭的?那个男生死了多少年了,我说过了跟你没关系,你自己非要背着个罪过,你才多大,活得跟七老八十的人一样,动不动大半夜发疯还要气我……”   梁以霜不敢看陆嘉时不代表不敢看梁淑玉,她恶狠狠地盯着她,梁淑玉一瞬间也有些震惊和恐惧,“你能不能不要再说了!你有没有良心,没有他我早就死了,我只后悔当初死的为什么不是我自己!”   梁淑玉明知她说气话,还是忍不住窝火,“你是恨死的为什么不是我吧?你巴不得非要死一个人的话让我去死,你好赶紧未孕先孕嫁进去给他们沈家生儿子,我养你这么大就是让你去作践自己的?”   多年解不开的结会越缠越死,就像放弃了和梁淑玉开诚布公地沟通,她也放弃了解释当初那个夜晚和沈辞远干干净净什么都没发生。   守不住戒律的和尚总会觉得所有人都和他一样偷偷破戒。   梁以霜冷笑,“是啊,你少说这种话膈应我,是你当初没生个儿子所以耿耿于怀二十来年吧?你放心,不管是小远还是沈叔,都更喜欢女儿,你算盘打错了!”   她还在说气话,气的不只是梁淑玉,同样让陆嘉时心碎。   梁淑玉憋了半天,好不容易重振旗鼓,“你少说这些气我!我就告诉你,你不正经找个对象今后就别带回来给我看,你也别想结婚,大不了跟我过一辈子!”   陆嘉时刚想动手去挣脱梁以霜的桎梏,只听她声音骤降,语气哀凄,带着抑制不住的哭腔质问梁淑玉:“你要逼死我是吗?你要我做的我做不到。”   好像憋闷已久的情绪爆发,梁以霜不再和她争执,而是抒发自己的苦闷。   “你自己年轻时犯过错,就认定我也犯错。我后悔当初带他一起去西郊水库,因为我跟你吵架,我心情不好。如果那天不去西郊,他一定会平平安安到现在。   “我一直告诉自己,小远的死跟你没关系,你做错的就只是没让我见他最后一面,我因为这一件事记恨你就够了。我再恨你的时候也没想过让你代替他去死,因为小远肯定不希望我是那种心思邪恶的人。   “我以为我一辈子就要这样下去了,可嘉时不一样,我们相爱很久了。不管怎样你都是我妈妈,我唯一的亲人,我带他回来见你,我也想有自己的家,这很难理解吗?   “还是你怪我当初反对你和王叔叔,你现在反过来为难我。可他好不好你自己心里有数,这几年我跟你真的也累了,你到底还想让我怎么做?事情就是已经发生,我没办法跨越过去装作不存在啊,妈妈。”   梁淑玉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不知道什么时候扭回去头,大半个背影看起来颓败又倔强。   陆嘉时无声叹气,他再一次把自己的心伤放在一边,徒手给她擦眼泪。   她以为自己足够坚强,和梁淑玉吐露这一大段心声的时候也在逐渐收回哭意,可陆嘉时一伸过手来,轻而温柔,带着小心翼翼——眼泪又止不住,脸上的妆彻底花掉,庆幸今天回来见梁淑玉只化了淡妆。   不知道怎样结束的这场尴尬的会面,梁以霜不等梁淑玉的回应,拉着陆嘉时到门口换鞋,随后防盗门被打开又关上,一声不轻不重的响,整个房子里又只剩梁淑玉一个人。   她好像在哭,声音太小,听得不确切,依旧只有一个瘦弱的背影,好像逐渐年迈的老人身躯也随着岁月萎缩。   她回避好久的关于那个溽暑的过往,在这个夜里不情愿地回放于脑海中。   出事的那天她赶忙前往西郊水库,暮色四合之中满目的群众聚集在一起围观,有大人、有小孩,也有维护秩序的警察,和附近赶来的救援队。   以及地方电视台的记者,正在忙碌地调试设备。   当她眼神捕获到那个浑身湿透了的女孩后,确定是梁以霜,再看远处水面忙碌而紧张的搜救,她下意识想逃,带着梁以霜一起,头也不回,悄然离开。   后来她又做过两次类似的事情。   一次是拒绝主动上门找她想要进行采访的记者,她的反应可以算是像泼妇一样严厉拒绝,甚至在对方挽留哀求下破口大骂,以此来掩饰内心的逃避。   另一次是戴梅,情况恰恰相反,身为大学教授且从小接受良好教育的戴梅成为了撒泼者,梁淑玉如同哑巴一样沉默,任戴梅在小区楼下把对梁以霜的怨恨发泄在自己身上。   不出一个月梁以霜开学,她们就搬家了。   梁淑玉想,她是知道自己做错了的。   可她对梁以霜、陆嘉时、或者沈辞远,都讲不出一声抱歉与对不起,她说不出口,也不想说。   半辈子走过的人对前路抱着沮丧又疲累的态度,总是想人生就已经是这样了,何必再去做改变。   她的人生从十八岁就写下了悲剧,她女儿的十八岁居然也同样不幸,梁淑玉想不通,为什么上天对她这么不公。   这个夜晚注定孤独又难眠。   陆嘉时例行开车回到梁以霜那里,他租了个车位,可今天却没有开进停车场。   车子在路边停下,梁以霜心下一沉,直觉还是走到了死路的尽头,余光瞥了他一眼,只看到眼镜框的寒光。   她佯装轻松问他:“你不和我一起上楼吗?”   陆嘉时脸色阴沉,明显看得出来情绪不高,“我想回自己家。”   “哦。”她深吸一口气,拿出自己一贯的直白,“所以嘉时,我们又要重来一遍两年前的夏天那样,是吗?”   陆嘉时沉默许久,淡淡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他只是想静一静,他独自一个人较劲,花了那么久时间才消化掉沈辞远的死,又要花多长时间去接受沈辞远为她而死?   车内一片阒静,她微微低着头,在陆嘉时想要催她上楼的前一秒开口,充满着绝望。   她像一只穷途末路的小兽,即将被内心的魔鬼吞噬,又强忍着不发出求救的信号。   “我承认,我就是放不下他啊,我真的很爱他。就像你眼镜坏了也会想配一副一样的,这种心理很难理解吗?我想跟你好好的,我也很爱你,只是、只是先爱他而已。”   人真的不能同时爱着两个人吗?梁以霜在心里问自己,可话说到这里又忽然顿悟。   “我知道了,现在不是我想不想的问题了,是你不想了,对吗,嘉时?”   Chapter 54   人在面临抉择的时候总是下意识想逃,陆嘉时并非完人,也会在这种时刻生出那么一丝抽身的情绪,可仅仅是刹那间,速度快过流星。   梁以霜见他又闷不吭声,扯出了个假笑,伴随着一声不轻不重的叹息。   “没事。”   坦诚地说,她舍不得陆嘉时,更舍不得和他分开,个中理由她只能归结为同时爱着两个人,有些贪心。   可再舍不得,梁以霜依旧是梁以霜,她可以潇洒甩掉001、002、004号,怎么就不能被陆嘉时甩个两次?   第一次因为他在气头上两个人没能好聚好散,这一次她提早给自己做演练和心里建设。   “我又不会缠着你,你怕什么?没事的,你如果决定到此为止,告诉我一声就行。那我就先上楼了啊,这么晚还没吃饭,好饿。”   梁以霜内心的感受是,她说得越轻描淡写,就代表越在乎,她是真的爱他,也是真的想要好好和他共度余生。   明明一而再再而三揭开旧日伤疤的都不是她梁以霜,可最后的苦果都要她一个人来偿,她也是怨恨的,只是此刻也许就是作别,她要保持体面直到脱离陆嘉时的视线。   陆嘉时的感受却恰恰相反,她语气太轻松,他想她果然不够在乎自己,她对他们的感情无所谓。   安全带咔哒一声解开,梁以霜转身就要打开车门,陆嘉时下意识伸手拽住她的小臂,力度有些大,梁以霜疼到皱眉。   但那种疼痛又写满了真实,好像她下一秒跌落到无尽的深渊,他还是拉住了她——至少梁以霜是这样感觉的,生死边缘被解救总是要痛的,不是吗?   他低声说:“我没这个意思。”   梁以霜依旧强撑假笑:“那你是什么意思?嘉时,我今天说很多了,你可不可以多说一点。”   像上次和她吵架那样,多说一点,梁以霜如是想。   可他今晚太累,又一团乱麻理不开,他想开口也说不出来。   “你让我想想行不行,我现在真的不知道怎么说。”   陆嘉时看她脸上挂着合适且自然的笑容,他认识她这么多年,当然知道她这幅笑脸是假装,于是乎心里梗着的一股气又加进了别的情绪,那种情绪叫心疼。   是谁说爱一个人并不可怕,比爱更可怕的是你对这个人产生怜爱,他就是受不了她难过。   看来这一点上陆嘉时和沈辞远统一战线,他们都都希望霜霜永不哭泣。   梁以霜忍受不住沉闷压抑的气氛,她怕自己情绪坍塌,再一次主动道别,“好,那我先回家,你也回你自己的家。”   “霜霜。”   陆嘉时还是把她叫住,分别显得格外煎熬。   “嗯?”   他重复上一次在车里说的那句话,她闭目小憩没听到的那句话。   “我唯一能确定的是,在这个世界上,除了爱你,我不知道还能爱谁。”   梁以霜愣住,眨了眨眼睛,半晌才回过神他说的是什么。   “我……”她正要说点什么,却被陆嘉时冷漠打断。   “好了,回去吧,我们彼此都静一静。”   好像和刚刚说只爱他的态度判若两人。   “好。”   却没想到,这一分开就是近一月不见。   在同一座城市里能纯粹偶遇的概率是多少?   城市不大不小,梁以霜尚且存一丝幻想,答案是1%,陆嘉时则认为是0。   他们的关系走到尴尬期,大半个十二月里除去工作,梁以霜只见过姜晴和沈毅。   或者说没联系的只有陆嘉时和梁淑玉而已。   有天下班之后和姜晴一起去沈毅那儿吃晚饭,姜晴仅仅知道她和陆嘉时回去见梁淑玉并不顺利,不知道闹出来那么大的动静,还随口问了一句陆嘉时怎么没来。   姜晴自然给沈毅透了口风,一开始吃饭的时候两个人还默契地不提梁淑玉、不提陆嘉时,没想到梁以霜陪沈毅喝了几杯,她酒量没那么好,更别说白的,二两下肚就已经撑着头薄醉。   沈毅自然不敢让他再喝,直说自己也不喝了,可梁以霜上来酒瘾,吓得姜晴赶忙偷偷地往杯子里掺水,唬着她喝了不少。   饭吃了五六分饱,姜晴本来还在贪嘴动筷子,梁以霜已经扑在沈毅怀里发作,不是很过分的耍酒疯,她喝醉了都是那么懂事。   沈毅小声给姜晴咬口型说:“哭了。”   姜晴投过去关切的眼神,低声说:“她就是这些年憋坏了,我巴不得她天天哭,哭上个十天半个月的就好了。”   沈毅沉默,梁以霜意识反应迟钝那么些许,也听懂了姜晴的话,在沈毅怀里闷声回呛:“谁哭了?你喝多了我喝多了?”   姜晴哄着她,“是是是,我喝多了,我看错了,我们霜霜才不会哭呢。”   结果下一秒就传来呜呜的声音,沈毅眼神无奈地安抚,拍她的头,“要不叫嘉时过来接你?”   梁以霜摇头,低声胡乱地说:“我没事……我今天住你这儿,让晴晴自己回家。”   姜晴故意夸张地应答,“好,我自己回家哦。”   沈毅年轻的时候也想生个女儿,更别说这几年和梁以霜培养了那么深厚的感情,此刻好像真的在关怀女儿的情感问题,他柔声问:“我们霜霜怎么了?和嘉时怎么了?”   她啜泣了半天才说话,却答非所问,“沈叔……沈叔……你就是我爸爸,我不止要养我妈妈的,我还要给你养老,你可得等等我啊……”   沈毅皱眉,看她这样子更加心痛,“好好的说这些干什么。”   “我妈想让我一辈子就这么下去了……她不让我有自己的家,我也不可能有了。可我不想陪着她,我想陪着你……替小远陪着你……   “我和晴晴会一直陪着你,但是,但是晴晴也会有未来的,她一定比我幸运,我们也希望她好对不对?到时候你别不高兴啊,我陪着你就行了……”   姜晴彻底放下了筷子,满嘴苦涩,室内一片寂静,清醒的人不说话,醉酒的人吐真言。   她上前碰了碰梁以霜,“霜霜,你喝多了,我们回去睡觉好不好?不想这些了。”   梁以霜摇头,长发凌乱,“我想不通我做错了什么?我做错了什么……”   “你没做错。”沈毅直言。   “没做错,霜霜没做错。”姜晴同样应和。   “我一个人可以的,我当初就想一个人把跟小远的一切都藏在心里,藏一辈子。可他为什么要看那个盒子?是我把盒子递到他面前非要他看的吗……我说‘嘿,这是我最喜欢的男孩,他为了救我死掉了,我要记他一辈子’,我没有说。   “盒子是他看的,我本来第二天就要拿给沈叔,他一句话把我甩了就走了两年,我也没有纠缠他吧?反而他回来总是出现在我面前,那时候我还跟陈奇闻在一起呢……他又觉得人家配不上我。   “小远的死也是他逼我说的,溺水是我妈说的,我真的不想说这些的啊,我能跟他像正常人一样谈恋爱、结婚、生孩子不好吗?非要搞得互相都没有秘密,又要怪我,我是坏孩子。”   说到陈奇闻,她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瞎点了半天才打开了个微信聊天框,没有备注,姜晴和沈毅看到内容才知道是陈奇闻。   “我是陈奇闻,明年年初我就要结婚了,没有邀请你的意思,就是想告诉你一声。再见。”   梁以霜回复过去三个句号,消息框前面显示着一个红色的感叹号,沈毅这种大龄网民都知道是被对方删除或者拉黑的意思。   “他是不是有毛病?”梁以霜眯着眼睛问。   沈毅身份尴尬,他知道陈奇闻相亲了个合适的对象,有结婚的打算,没想到确定得这么快,且显然最先通知了梁以霜。   姜晴憋笑,庆幸梁以霜并未当回事,只是个茶余饭后的谈资。   梁以霜继续说:“不过他还真跟我嘚瑟着了,人家妈好歹让人家结婚,盼着自己孩子好,再看看我妈。”   她语气逐渐微弱,“我妈恨不得我死……”   好像意识到自己话多,说的东西又混乱不成形,梁以霜撑着椅背起身,声音强装冷静,“我困了,我不想说了,我先回房间睡觉了。”   沈毅和姜晴都没有阻拦,眼见她转身后提起了手用力地擦眼泪。   关于那天的记忆,姜晴帮忙收拾好碗筷餐桌之后离开,把开导梁以霜的任务交给沈毅。   而沈毅即便感谢梁以霜给她一个发挥父爱的机会,却也觉得此时难以开口。   隔着一扇门,沈毅听得到房间里的人还在抽泣,寂静的夜里格外真实。   他喉咙发涩,许久才开口。   “你还记不记得第一次见我?辞远的妈妈情绪失控,把你胳膊都抓红了。不像晴晴还有爸爸陪着,你自己一个人来的,穿了条黑色的裙子,长长的头发披着,脸色煞白,好像比现在还瘦,皮包骨头一样……我就想辞远如果看到自己用命救回来的小姑娘这样,会心疼死吧。”   沈毅也并非天生的圣人,他内心底有过憎恨,憎恨梁以霜。但他的年龄和阅历摆在这,一闪而过的心思不说也罢,他知道要往前看。   “叔叔这把年纪了,又不是从小就养女儿,说不出来什么哄你的肉麻话。可是看到你难过,我跟晴晴一样,辞远也一样,我们都很心疼,想让你快快乐乐的,别再哭了。   “戴梅……她也不恨你了,这么多年她肯定想通了,那个加拿大人对她应该很好,她这一年发朋友圈的次数都增加了不少。虽然说起来不好听,可人死了就是死了,活人的日子还得过。”   最后两句话说得分外艰难,好像一句话有千斤重。   “别再为难自己了,放下他对大家都好,嘉时那么好的男孩,你们别对不起彼此。   “叔叔会永远把你当女儿的,你没事儿回来陪我吃吃饭,让嘉时跟我喝喝酒,就是帮辞远尽孝了,谁都不欠谁的。”   一辈子就这么过去了。   梁以霜听得一清二楚,在沈毅脚步声渐渐远去之后把自己埋在被窝里,具体为什么哭泣也数不清楚,只知道这几年没流的眼泪在这个十二月要补回来。   和梁淑玉的不愉快之后,到圣诞节之前的两周里,第一周周末梁以霜宿醉于沈毅家,第二个周末,姜晴请客吃饭,这次梁以霜做电灯泡,还有一位疑似她的新欢,叫孟逢川。   两人应该还没确定关系,梁以霜用自己一双慧眼识别出来的,给姜晴抛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那时已经快半个月没见陆嘉时,从一开始的惴惴不安到从容淡定,好像触底后的破罐破摔,她已经输到血本无归,保住命就够了,不再奢望更多。   都是同龄人,周末的夜晚聚在一起,少不了喝酒。   记得以前上学的时候,梁以霜除了聚餐的场合拒绝不了,平时是滴酒不沾的。这点和陆嘉时不谋而合,他酒量好,但私底下确实不爱喝。   因为他太理智。   从陆嘉时身上梁以霜顿悟:太理智的人是没办法长期与酒精为伴的。   当时还发了条微博,引发了小范围内的共鸣,梁以霜沾沾自喜地给陆嘉时看,陆嘉时只不在意地笑。   彼时梁以霜觉得自己跟陆嘉时是同一类理智的人,如今可以推翻。   清醒有清醒的好处,糊涂有糊涂的美妙。   又或许是清醒太久了,她偶尔也想糊涂几次。   “我有个朋友特能喝酒吗,酒量比我好二十个晴晴吧。”梁以霜点了支烟,一边吸一边对孟逢川说,“她有个铁律,就是喝酒只能选在休息日喝,工作日滴酒不沾,好些年了都没破过,比和尚守戒还严格。”   孟逢川点头,“够自律,要成大事的。”   姜晴噗嗤笑出声,“不至于,每天催她交稿也算天大的事了。”   还算相谈甚欢,可看着梁以霜越喝越多,姜晴还是偷偷摆弄了几下手机,在对上孟逢川的眼神后比了个“嘘”的手势。   她想着两个人冷了一周了,是时候可以破冰,她就做次善良的传话筒。   陆嘉时收到姜晴的微信时刚下飞机,车子停在机场,看着时间不早,他快走了两步开车离开。   从川菜馆出来,孟逢川临时帮两位女士拎包,姜晴正不放心地扶着梁以霜。孟逢川见状独自去取车,梁以霜撑着路边的树蹲了下去,许久没动。   她今天喝得不多,顾虑孟逢川在场的缘故,总不好给姜晴丢面子。   只是此时此刻觉得酒劲上头,情感脆弱得不像话,甚至想要主动联系陆嘉时,跟他说一句“我很想你”或者“我们彻底结束”。   她在忍,忍到觉得头晕。   姜晴背着梁以霜张望四周,纳闷陆嘉时怎么还没来,殊不知陆嘉时的车子就低调地停在路边五米外,他戴着眼镜,在车里看得清清楚楚,从她们走出门到现在。   梁以霜连续两周周末醉酒,陆嘉时都知道,此时这一次他亲眼见到,大衣都耷在了地上,想她酒醒后一定要念叨不知道怎么弄的。   那一刻他是相信她为了自己而伤心的,人总是疑心太重,需要一些事实去证明对方对我是否真心,陆嘉时也不幸免。   看着孟逢川帮姜晴一起把梁以霜放到后排座位,陆嘉时开车跟了上去,明明确定她一定安全,可是看不到她平安到家就还是不放心。   直到确定姜晴从梁以霜的公寓楼出来,看熟悉位置的窗户一片黑暗,陆嘉时放心,拖着风尘仆仆身躯回到家中,满心疲累。   发展意外的讽刺。   第二天一早,陆嘉时睁开眼收到的第一个消息是:梁以霜走了。   他昨晚的夜班机出差回来,她今早的早班机决然离开,真是错过得刚好,谁也别怨谁。   Chapter 55   绥化兰青山的寺庙竣工之前谢博文不得不回东北,到了年尾事情不断,他始终没再出来过,又阴差阳错地把陆嘉时叫了过去出半个月的差。   他跟小叔谢蕴做事,谢蕴于去年搬到北京定居之后就把老家的事都交给了谢博文打理,他主要收集古董,手头更值钱的是几处民国时保留下来的房产,早在陆嘉时去绥化实地考察的时候就说过将来要找他做改建。   这次去得也是突然,哈尔滨下了场大雪,谢家历史最久的祖宅有一处偏院出了点问题,谢蕴连忙打电话,言辞恳切地拜托他跑一趟,谢博文担任接待,早早儿地在机场等着,又当了半个月的司机。   陆嘉时在沈毅家里,娓娓道来最近在忙的事情。   “这种年头太久的建筑修缮比较麻烦,要保留原有的风格就不能用太新式的建材,限制还是挺多的。”陆嘉时没再细说,收起了话头,“这半个月都在忙这些,有点棘手。”   他说得婉转,偶尔不自觉地蹙眉,又摘下了眼镜放在茶几上,沈毅看得出来这个方案并不好做,看他的眼神充满长者的温柔。   那瞬间好像觉得沈辞远如果到这个年纪,也会和他倾诉工作与生活的烦恼吧。   沈毅不想说教,而是给他倒了杯水,目光很是信任,“那就是说你要把你的设计和以前人的设计融合在一起,这可是大事,大事肯定不会容易办的。”   他不说什么“相信你一定会办好”这种表面上看起来是安慰实际上无限施压的话,而是设身处地地去理解,“你要把它做一些改造么?其实可以问问你老师的意见,不要一个人钻牛角尖,那样容易走歪路。”   陆嘉时点头,“就是要改,我才觉得更要慎重,一来二去压力会大,总觉得这件事越难我越要做好。”   周复椿教授年轻的时候也做过一阵子建筑修缮的方案,他确实打算问问周教授意见,又怕周教授觉得他还是不能独当一面。   沈毅像是看了出来,“孔子不是还说什么三人行必有我师吗,老师是一辈子的,就算你将来当别人的老师了,你也还是会有老师的,要向他请教问题。但是就像做菜,老师只是帮你尝尝味道告诉你问题的人,这盘菜还是要你自己去做的,对不对?”   陆嘉时无形之中居然觉得放松,向后靠在沙发里笑了笑。想到自己的家庭里,齐韵是施压者的角色,父亲老陆则可有可无,除去生意事以外都信奉车到山前必有路的准则,总之都没有沈毅这种设身处地去帮你分析。   他忽然觉得守恒定律是真的存在,梁以霜从小缺失一位父亲,虽然沈辞远去世,又因祸得福有沈毅这样一个“爸爸”进入生活,是幸事。   沈毅让他自己坐一会,起身进了厨房,随后传来低声的询问,沈毅问他:“你吃没吃饭?我打算煮碗面……”   陆嘉时连连拒绝,“您自己吃就好,我吃过了来的。”   循着声音,陆嘉时站在厨房门口,端着杯水和沈毅继续攀谈。   “我今天一早睁眼看到朋友给我发微信,才知道姜晴发了朋友圈给霜霜送机,您知道她要出门么?”   姚松微信轰炸,全因为看到姜晴的朋友圈,定位在滨海机场,还以为他和梁以霜闪婚要出国度蜜月了。   沈毅笑了笑,“我还以为你今天不问了。听晴晴说她请了十天的假,这不马上快元旦了吗,能休半个月,我和晴晴肯定都想她出去玩玩散散心,大不了工作不要了也别太早回来。”   陆嘉时有点不好意思进一步追问梁以霜去了哪,却发现沈毅在煮方便面,潜意识里总觉得方便面不太健康。   他主动说:“叔叔,别吃方便面了吧,我可以给您煮碗阳春面,霜霜很爱吃……”   沈毅不在意地摇摇头,“方便面只是没营养,不至于吃出问题。小时候辞远妈妈总是不让他吃,我说你给他碗里加个大鸡腿就行了。”   陆嘉时那一刻居然觉得心平气和,好像半个月被忙碌工作麻痹之后,再提起沈辞远心境平和了很多,即便仍旧不能全然接受沈辞远为梁以霜而死的事实。   他在心里自嘲地认为,他被梁以霜伤到不痒不痛了,伤疤好像组成了盔甲,真是奇观。   锅里的水沸腾,看到最先放进去的面饼散开后,沈毅严格按照先后顺序放菜包、粉包和酱包,陆嘉时喝水地动作止住。   沈毅头也不回地继续说:“我也不爱吃这东西,这包还是上次逛超市随手拿的,不知道放多久了,好长时间才想吃这么一次。”   陆嘉时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沈毅并没有起疑。   他还在说,接下来的话语中只字未提梁以霜和沈辞远,可陆嘉时已经看出来了,熟悉的红烧牛肉味方便面、熟悉的煮面顺序,即便不提名字,他也心知肚明与谁有关。   期待值降得太低,此刻居然没有想象中的落差与失望。   从沈毅那离开时已经天黑,齐韵让他帮忙去津湾大剧院取个东西带回去,陆嘉时开车路过解放桥。   取完东西他坐在车子里走了会神,回过神之后打算把车先放在剧院停车场,当时音乐正放到梁以霜很喜欢的那首《在到处之间找我》,他锁好车一路步行,沿着海河边走几分钟就看到解放桥,就此停住脚步。   夜色降临,霓虹初上,陆嘉时把眼镜拿在手里,散光的双眼视线之内变得模糊,那瞬间满心嫌恶理智的自己。   这半个月他滴酒未沾。   想到大学他们在一起的时候,那次十一国庆,解放桥开桥,海河周围人头攒动。   梁以霜自称身为本地人二十来年都没看过开桥,陆嘉时从小主要在上海长大,更没见过,两个人早早就过来凑热闹。   每逢开桥津湾广场附近都要堵车堵个几公里,还有饭后遛弯儿莫名其妙被挤进人群中难以突破重围的大爷发出疑问:我就不懂介有嘛好看的。   梁以霜听到直笑个不停,陆嘉时用眼神警告她低调行事,两个人探着脑袋偷看大爷一路发着牢骚走远。   随后解放桥缓缓开启,海水与游轮泛着淡蓝的光辉,彩灯闪烁如星辰重叠,身边身后都是举起的手机,以及阵阵惊呼。   开桥的过程格外缓慢,庆幸海风吹拂有凉风扑面,陆嘉时脑袋里转着这栋桥的建筑结构以及全钢材质,和梁以霜当然说不出口。   她眼睛里有异样的兴奋,看起来真的是第一次围观开桥,陆嘉时忍不住伸手抚摸她的头,眼神格外宠溺。   即便后来怀疑过她是否和沈辞远有约定一起看开桥的心愿尚未达成,可陆嘉时记忆里的那天晚上还是温柔又浪漫。   在桥彻底打开之后,梁以霜攥着他的手眼神真挚,她说:陆嘉时,其实看开桥也没什么意思嘛。   陆嘉时短暂思考了一秒要不要从心地点头表示赞同,梁以霜却接着说:但是和你一起看,就还是不一样。   她熟练地钻进他怀里,十月初还穿着单薄的衣衫,彼此搂得很近,她的语气认真又夸张:陆嘉时,我好喜欢你啊——真的、真的、真的、好喜欢。   他心软得一塌糊涂。   ……   再度把眼镜戴上,陆嘉时的视线里一片清晰,回忆烟消云散,干净到好像从未出现过。   顺着过来的路往回走,他内心无限眷恋学生时代的他们,太单纯又无忧无虑,他想怎么不遇到她再早一点,那样岂不是就没有沈辞远什么事儿了。   可转念一想,没有沈辞远她会不会自己去西郊水库,那岂不是要失去她?   此时此刻在这钻无用的牛角尖,陆嘉时为自己在这段感情里的优柔寡断而感到懊丧。和沈毅道别的时候沈毅告诉他梁以霜去了云南,他立马知道她去了哪。   大理。   他只是不知道该不该去找她。   走近停车场时他想起来,刚刚车子里放的是梁翘柏的《在到处之间找我》,一首让你误以为是纯音乐实则不是的粤语歌,前奏长过歌词。   他默默在心里打一个赌,如果上车之后歌放到没有歌词的地方,就证明他跟梁以霜没有可能了,如果是有歌词的地方则相反。   慎重地启动车子,蓝牙连接,歌曲继续播放,听到男声唱的歌词,他莫名舒一口气。   可惜歌曲接近尾声,只听到最后一句:请找我。   梁以霜在大理过圣诞和元旦。   圣诞节那天她只喝了一杯长岛冰茶,洋人街的一个小小摊位,业余调酒师,纯度居然高过古城里的某些酒吧,不知道那些酒吧掺了多少水。   她拿着透明塑料杯一路悠哉悠哉地漫步回古城外面的客栈,是当年和陆嘉时、姜晴、宋清鸿第一次来大理住的那家,老板被亲切地称呼为四哥,此后一直有保持联络,姜晴秋天的时候来大理也是住在这里。   客栈简单做了些圣诞的布置,毕竟整体是中式风格,太多西式装饰也显得不伦不类。   四哥的女儿正在大厅摆弄四哥买回来的东西,还有赠送的几筒小礼花炮,四哥赶紧拿走不让她碰,小孩又嚷着非要玩玩,梁以霜低声有一搭没一搭地安抚她,想必是老师的威严抑制不住,小姑娘确实收敛了情绪。   梁以霜跟四哥拿了一筒给她示范,用力一按,伴随着砰的一声,彩条喷洒在大厅内的半空中,小姑娘像个公主一样在飘落的彩条中转圈圈,笑声不断,四哥则拿出手机拍照做纪念。   梁以霜淡笑着上楼,消失在人前之后立刻卸下了笑脸,甚至表情有些哀凄。   追溯对沈辞远真正有男女之情的心动时间,她认为在初三那年,更早的时间里绝对没有。   她和沈辞远读同一所初中,同级不同班,甚至楼层都不在同一层。   初三那年的圣诞节是他们初中时期的最后一次圣诞,加上学校给学生足够的自由空间,那几天很多班级都有布置教室,同学们私下里筹措费用买简单的装饰品,剩余的则大方充入班费。   圣诞节的当天,晚上第一节晚自习结束,沈辞远手里拿着简易mini版的礼花炮下一层楼找梁以霜。   梁以霜看到他手里的东西就害怕,她知道一拉就会发出像气球被戳漏的声音,又因为沈辞远把礼花炮正对着她,危险指数过高。   梁以霜严厉呵斥:你别过来!   沈辞远一向听她的话,那次却原地愣了两秒之后果断靠近,梁以霜吓得从走廊最东边跑到了最西边,被沈辞远用“炮火”逼着缩在角落里。   梁以霜瞥到他嘴上挂着小男孩使坏的笑,赶紧用双手加上手臂护住头和耳朵,等待他拉响那一声到来。   可沈辞远迟迟没动静,梁以霜绝对不会掉以轻心地放下手臂,她坚持一直紧紧护着头,两个人僵持到快要打第二节晚自习的铃声。   然后是怎么发展的,她至今回想起来都觉得浪漫得不像话。   沈辞远笑着戳了戳她手臂,梁以霜摇头:你别想骗我,我才不会放下手。   他语气温柔,没了刚刚满走廊追她的坏心眼:你听话,快把手放下,我不吓你。   梁以霜被他扯着校服袖子放下了手,还是担心沈辞远突然袭击。   他真的没有骗过她,从小到大。   在梁以霜彻底放下手之后,他用食指示意她向上看,梁以霜愣愣地抬头,沈辞远骤然拉开礼花炮,声响在无形之中被削弱,亮片和彩带洒在他们两个头顶,少女扑闪着睫毛,双眼澄澈,少年看着她傻笑,如梦般梦幻。   那瞬间两颗心脏在加速赛跑,谁也不让谁。   ……   跨年夜,实际上这个时候来大理旅游的多数是相约一起跨年的情侣,仍旧受疫情影响,机票降价不少,很多人趁着这半年出来散心,姜晴失恋那会也是看机票太便宜才说走就走。   四哥夫妻俩在客栈院子的茶亭里烤肉,还有几个没出去跨年的客人,大家天南海北地侃,梁以霜却有点分外缄默。   那天晚上倒是喝了不少的酒,她本想着一觉醉到2021,因为大家都觉得很难接受居然这么快就到新年,2020太过艰难困苦。   手里攥着酒杯吹晚风,长发微乱,她想到黄碧云写:艰苦我奋进,困乏我多情。   陆嘉时推了家人和朋友给他过生日的约,急冲冲收拾几件行李前往机场,临时订机票,十一点到大理,他想零点之前一定可以见到梁以霜。   没成想飞机延误半小时,他在空中跨年,难免懊恼决策太晚导致的意外因素无法控制。   午夜的室外有些冷,四嫂把梁以霜扶到一楼大厅里的躺椅上卧着,她喝太多,那时候暗自下定决心是最后一次酗酒。   一觉睡醒是新一年,也是开始不再有陆嘉时的一年,大半个月不见,她释怀陆嘉时从他生命中消失的改变了。   陆嘉时一路紧赶慢赶,直到抵达客栈都没来得及看手机,四哥在茶亭看到他之后两人相视一笑,四嫂温柔指了下正厅,“霜霜在那醒酒。”   陆嘉时点头示意后快走几步,在大厅角落里找到梁以霜,脸色微红,一如当年第一次让他帮忙挡酒时的面容,只是带了一点点愁苦。   他把行李箱丢在一边,走上前去半跪在躺椅旁,把醉酒的她纳入怀中,是半个月前就想做的举动。   抱住的一瞬间居然感觉失而复得。   梁以霜强挤出一抹清醒,眼神又充满着不确定,“陆嘉时……?”   他浑身带着陌生的冷空气,低头吻她额头,“是我。”   他们就这样抱着,没有许久不见后的苦诉衷肠,好像没分开过,一切都在静默,万事万物都要静默。   她确实醉了,还泛起头疼,低声哼着,陆嘉时起身把人抱了起来上楼。   他把她放在床上之后打算起身下楼去取行李箱,手却被梁以霜拽住,陆嘉时想要轻轻解开她的桎梏,梁以霜察觉,坚决不放。   明明是偶像剧里的温情场合,实际中却不够那么百分百完美。   他无奈地靠在床头,再度把她搂入怀中,梁以霜突然回抱更紧,直到他感觉胸前爆发低声呜咽,她在痛哭。   手机从口袋里划出来,设置永不自动锁定的屏幕骤然接触灯光后变亮,陆嘉时没来得及开机看的消息从她这里看到。   2020年12月31日23点59分,她给他发送微信:生日快乐。   还有一条在编辑框里没来得及发送,陆嘉时闭着眼睛都知道是——“新年快乐。”   他生日这天太特殊,以前在一起的时候她每年都是这样送祝福的,她说是给他的特别的爱。   陆嘉时心痛泛滥成灾,亲吻她越发频繁且温柔,不确定她听不听得到依旧要说。   “对不起,我来晚了,我一直很想你、很想你。   “我没办法不想你。   “我也没办法不爱你。”   梁以霜还在哭,他不知道她听没听清,只感觉她在抬头,好像要吻自己。陆嘉时默默低头凑近迎合,没想到她抬得很高,捧着他双颊,带着浓热酒气的吻落在他闭合的眼睛上。   她醉得失去理智,一边哭一边低声念着:“小远……”   陆嘉时僵在那一动不能动,她还在紧紧抱着他,贪恋他的怀抱,又因为头痛而不断发出煎熬的叫声。   不知道花费多长时间回过神来,他扯过纸巾给她擦拭脸上的泪水,背后的手不断顺着安抚,她低哼着,断断续续叫着“小远”,好像陆嘉时早已经破碎一地的心。   陆嘉时呼了口气,在她灾难一般的情绪中抓住自己、稳住自己。   室内并不安静,隐约还听得到外面院子里的热闹,不确定是不是陆嘉时发出的“嗯”,算作应声,填补上梁以霜心头的那处缝隙。   然后好像只是叫了“嘉时”一样简单,他温柔哄她:“好了霜霜,别再哭了……别哭了……”   他想,既然她生命之中注定有这样一条无法逾越的河,那就陪她一起坠落。   漫长的2021年第一天,凌晨的夜,男声安抚不断,他一直在重复,“霜霜,不要哭了,不要哭了……”   第二天清早,梁以霜酒醒,喉咙干渴。下意识寻找床头柜,发现上面正放着杯水,她一口气喝了半杯都觉得不真切。   直到扭头看到沉睡一旁的陆嘉时,睡颜安谧,更让她觉得宛如梦中。   梁以霜伸出左手抚摸他的脸颊,正打算唤醒陆嘉时,却发现手上多了一点不同,惊讶地愣在那里,久久不能平静。   无名指上多了一枚戒指,简单的八角戒托裹着钻石,她喜欢的风格,陆嘉时式的简约设计。   西方古老的说法认为,无名指有一条通往心脏的血管,叫爱的静脉。   既然嘉时已负,不如终身相误。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