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厉医生家的饭》 作者:山有嘉卉   文案:   厉宁述: “我的爱人,是个披荆斩棘的女英雄。”   舒檀搬了个家,发现对门住着自己的同事,而且同事厨艺很好。   药膳鸡汤带有淡淡药材味的浓香让她垂涎三尺,借故敲开对面的门,“厉医生,做饭呐?”   厉宁述微微一笑:“是啊,枸杞菊花炖乌鸡清热甘润,要来一碗么?”   她刚想点头这人就接着道:“不给。没想到吧,你也有今天呐,师妹。”   后来,厉医生一边投喂一边吐槽:“名字取得好就是占便宜,看你,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这日子可真舒坦。”   舒檀立刻否认三连:“我不是,我没有,别胡说。”   厉医生脸一拉,“明天的五指毛桃炖鸡,现在给你机会挽留它。”   舒檀看似吃人嘴短实则宠溺微笑:“好,我有错,我不该,我忏悔。”   #苏医生宠夫人设永不倒#   #自以为的:)#   #不想当厨子的作曲人不是好医生之治未病老中医&生活中的矮子工作上的巨人之呼吸科女博士#   内容标签:近水楼台 天之骄子 励志人生 时代新风   主角:舒檀,厉宁述 ┃ 配角:呼吸科中医科一群人 ┃ 其它:医生文,美食   一句话简介:我凭做饭娶媳妇。   立意:一对医生携手战胜疾病的温馨故事。 =========== 第一章 我当你是师姐,你居然想当我妈……   初春三月,刚过惊蛰,随着枝头点点嫩绿出现,整座城市都从寒冬中恢复过来,马路两边的行道树已经能看到花蕾的影子,一派春光融融的景象。   舒檀是没有心情去欣赏的,她匆匆走在人行道上,转过一个弯,恰好绿灯,过马路,对面就是工作单位。   手机响起,是同事打来的,“舒檀,你到哪里了?”   “门口,你再等等啊,我马上就到了。”她忙开口应道,,一边应一边小跑着进了医院大门。   下午六点整,舒檀和白班的同事交完班,从RICU出来往回走,一边走一边还说着其他需要关注的病人,“16床是新收的,他情况还好,就是支扩,不过他家属比较焦虑......”   说着话,就到了更衣室门口,舒檀点头道:“行了,我都记着了,你赶紧回去吧,不然一会儿老师来了又是你婆婆一个人接待。”   同事徐丹露是舒檀同校的师姐,三十多岁,副主任医师,学科骨干,工作顺利,婚姻和谐,唯一烦恼的就是俩学霸生出个不太聪明的憨小孩,总要操心学习成绩,老师三天两头家访,夫妇俩却因为工作忙碌总是见不到。   “要不是为了他,我也不会催你早点来接班了。”徐丹露拍了下额头,叹气,“你说他也不傻啊,智商很正常,怎么就能考试老不及格呢?”   舒檀既没生养过小孩,读书时也因为聪明一路顺风顺水,不太懂其中的道理,于是眨眨眼睛,“......或许、他开窍不在学习上?”   徐丹露侧头看看自家年纪轻轻就博士毕业考上主治的师妹,“你说要是把你的脑子换给他多好。”   “......我当你是师姐,你居然想当我妈?!”舒檀倒吸一口凉气,觉得太可怕了。   徐丹露被她逗笑,伸手拍一下她的肩膀,“滚,我看是你的想占我便宜,这么容易就白得一妈,我还得天天当公主似的捧着你。”   笑闹两句,舒檀回到医生办公室,搭班的一线是邱文和住院总陆标,还有她带的一个实习生叫唐静静的。   “你们都吃饭了吗?”舒檀拉开椅子在门口第一台电脑前坐下,顺口问道。   邱文正在写病历,闻言抬头问道:“师姐你没吃啊?”   舒檀摊摊手,“起晚了嘛。”   呼吸科值班按一天白班一天夜班的顺序排,值夜班那天如果是正常工作日,中午下班后可以回去休息半天,晚上来接班即可,舒檀中午回去吃完午饭就睡觉,醒来已经是四点,又要先去洗漱,哪里来得及吃饭。   陆标除了是住院总,还身兼病历质控医师的工作,此时正在一旁整理第二天就要上交的病历,闻言跟着问了句:“那你吃什么?还吃草?”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大家流行起吃减肥餐,晚餐就是一碗绿油油的沙拉,舒檀好奇味道,跟风吃了几家。   可此时却摇摇头,认真的回答陆标道:“经过我对自己的深刻剖析和反省,我发现沙拉这东西不太适合我,我们这工作呢,饿肚子容易分散注意力,注意力一分散,就容易出事故,这可是人命关天呐......”   “你直说你得吃肉不就完了呗。”陆标打断她道,略微鄙视的看着她,“啧,一点都不坚持,减肥怎么能这么能这么不坚定。”   “嗐,我中午吃的泡面,真香。”舒檀笑嘻嘻的应道,还俏皮地眨眨眼,然后问唐静静,“静静,你想不想吃日式便当?”   当人带教老师,除了指导临床学习,值班包饭也是必要的基本素养。   唐静静是个文静腼腆的女孩子,闻言笑着点头细声应声好,又继续认真的分着下午刚送回来的一大叠检查结果,然后按照床号夹进对应的病历夹里。   舒檀一边在电脑上输入自己的工号,一边打电话给相熟的日料店老板,让那边送一份鳗鱼饭和猪排饭过来。   刚挂了电话,门外忽然响起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她放在键盘上的手顿了顿,正要问是谁在乱跑,就听见值班护士的声音传进耳膜,“舒医生,不好了,32床突然开始咯血了!”   “什么?”在场几个人异口同声地惊呼,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因为32床的管床医生,已经给她开好了明天出院。   “怎么回事?”这里舒檀级别最高,也反应最快,她立刻将听诊器挂上,往门外走去,“先过去看看。”   其他三个人也跟在她身后,往一病区跑去。   32床,61岁,老年女性患者,支气管扩张伴咯血入院,但在一周前已经不再咯血,连止血药也已经在今天白天停用,情况还算平稳,应患者和家属要求,准备明天出院回家休养。   病房的地板上有一滩血,暗红色的,窗户关着,血腥味扑鼻而来,患者的衣服和床单上也有湿润的血迹,隔壁床的老太太惊恐地抓住自己的陪护,一直问:“医生呢 ?叫医生没有?”   “赶紧的,先把病人转到抢救室去。”舒檀刚走到护士站跟前,就先吩咐了一句。   陆标、邱文和唐静静三个连忙越过她,更快地小跑着进了一病区,等她也赶到,他们已经推着患者出来了。   舒檀在抢救室门前停下,将整个门完全打开,帮着将人过床,随即先跟护士安排接下来的事,“心电监护,低流量吸氧,先抽个血气。”   然后低头听诊,粗湿罗音十分清晰,通过听诊器传到耳里,听起来就像一个破旧的风箱。   舒檀刚抬头要说话,病床上的人就又哕了一声,鲜红色的血液从她口中涌出,“快,拿碗过来......换药碗,那个好做记录!”   “不行,继续下去,咯血量肯定要超过三百毫升,不等血气结果了......邱文,开医嘱,垂体后叶素5U、40ml5%葡萄糖溶液静滴;垂体后叶素20U、500 ml5%葡萄糖溶液静滴;氯丙嗪 12.5mg肌注,tid;另外,巴曲亭2U配生理盐水20ml,氧气雾化吸入,bid。静静,打电话给她家属,让人过来。”   舒檀有条不紊地下达指令,然后对值班护士道:“给她多开一条通道,家属来了让他们直接到医生办公室。”   抢救室里弥漫起浓烈的血腥气,透过两层口罩的阻隔传入她的鼻尖,让人产生一股生理性的不适。   她拧着眉,站在门口处看着护士给患者开通新的静脉通路,地上放着一个换药碗,碗里是接住的血液。   “走,回去看看她的病历。”舒檀扭身,对陆标沉声说道。   这个病人不是她的,只知道大概情况而已,要想了解更多,还需要借助病程记录和各项检查结果。   回办公室的路上,陆标告诉她,“本来杨医生想让她做手术,胸外科的会诊了几次,都不同意开刀,患者和家属也担心会有危险,就没做。”   “她咯血咯成这样,更做不了。”舒檀摇摇头,“药物止不住血的话,叫陈主任过来做介入吧,看能不能......”   她一面说一面进了办公室,邱文的医嘱已经开出去执行了,唐静静正在写抢救记录,舒檀一边写病危通知单,一边道:“她之前的片子呢,在这儿还是已经给她和家属了?”   “还在这儿。”唐静静低头在脚边的柜子里翻了一阵,抽出两份CT片子来。   舒檀接过去,起身走到阅片灯前摁下开关,把片子卡上去,患者肺部的影像清晰地出现在她面前。   “糟透了。”她看了一分钟,叹口气,吐出三个字。   护士过来说患者又开始咯血了,看起来止血药没有发挥该有的作用,舒檀拧着眉,让护士继续密切观察。   接下来一整个晚上,容医大第一附属医院呼吸内科的医生办公室里都弥漫着紧张而焦灼的气氛,从下午六点多病人开始咯血,一直都没停过,每次都是整整一口,大概五十毫升左右,舒檀让护士直接用换药碗装,到最后科里的换药碗都要用完了。   抢救持续了整整一夜,抢救室里每一个角落都是血腥味,地上全是没来得及接住的血,床边的监护器不停发出嘀嘀的声响,数字在不停跳动,越来越靠近危急值,门外是焦急万分低声哭泣的家属......   舒檀早就叫来自己上级,三线班的主任医师张璇,又将病情汇报给科室主任,介入科的陈主任两次从家里被她叫过来,夜班的所有人都没有也不敢合眼。   但依旧无用,到了早上七点半,患者出现意识丧失,心率逐渐减慢,“插管!”   舒檀左手持喉镜,右手拇指与食指交叉拔开患者上下牙齿及口唇,从右侧口角把镜片送入患者口腔,在喉部挑起会厌软骨,导管经口腔从声门裂送入气管内,听诊无气过水声,确定插管成功,这才过去短短两三分钟。   “开始心肺复苏。”   清晨的阳光从玻璃窗和阳台照进住院部,洒在满屋参与抢救的医护人员身上,也照亮了在护士站桌前低头书写之人的眉眼。   黑色的钢笔外壳反射着淡淡的柔和光芒,被青年白皙修长的指尖轻握住,流淌出一连串龙飞凤舞的字迹。   “厉医生这么早就上来会诊了啊?”办公护士笑着和他说话。   “是啊,一会儿还有课要去上。”青年笑着应道,男中音浑厚而富有磁性,他生得模样清俊,脸上笑容恰到好处,眼尾微微挑起一点弧度,气质温和又儒雅,抬眼看见请会诊的徐丹露过来,便起身招呼道,“徐医生。”   松垮垮的白大褂在他身上倒像是量身定做的,无一处不是恰恰好,将他的身形修饰得更显颀长,犹如寒风里的翠竹。   徐丹露笑道:“我还以为你没来呢,都看过了?”   “看过了,没什么问题。”不过是咳得久了有些虚,家属想给老人吃点中药和药膳。   说完他又随口问了句:“你们一病区是有抢救?刚才我经过,围了很多人。”   “是啊,昨晚一个准备今天出院的病人突然又开始大咯血,折腾了整整一夜,七点多的时候又开始抢救,可能要不行了。”徐丹露说完,叹口气。   厉宁述闻言接着问了句:“什么问题入院的?”   “支扩伴咯血。”徐丹露应道。   厉宁述哦了声,将写好的会诊记录递过去,“17床要注意......”   才说了这几个字,就听见一阵惊叫,还有人在哭叫:“为什么啊!为什么?!”   “呜呜呜——我妈死了——不是都抢救了吗?你们都是干什么的?!我有钱,给你们钱,给我救活我妈啊——”   厉宁述嘴边的话顿了顿,继续将注意事项说完,这才又转身往病房那边走。   远远得看见一群人围在一起,中间有个短发的女医生,似乎正在解释什么,厉宁述看见她,眉头忽然一抬。   刚不合时宜地想起一些和这个人有关的信息,就看见一个穿着夹克的男人举起了手里的板凳,作势要打向周围的人,厉宁述面色一顿,快步走上前去,轻松抓住了男人的手腕:   “这位家属,你先冷静一下。” 第二章 厉宁述?中医科的?   病人抢救失败,床边心电监测的小屏幕上一条平直地直线,舒檀让唐静静拉一个床边心电图,然后出去向家属宣布死亡时间。   家属当然不理解,从昨天晚上到今天,签了不知多少张通知单,听医生说了不知多少的话,字字句句都是交代病情有多严重,他们再追问,医生就说一定会尽力。   他们总觉得不会死的,这里是医院啊,刚进来的时候也是这样吐血,不也没事了吗,这次肯定也不会有事的,大不了再住几天院,晚一点回家好了。   可没成想,抢救室门再打开,医生出来后第一句话却是:“死亡时间,上午8点37分19秒。”   然后回身对他们轻声说了一句:“节哀。”   可是怎么节哀呢?他们完全没有想过可能会有这个结果啊。   是,医生交代病情的时候是说过病情很重,已经生命垂危,可是......那不都是医生夸张的说法而已吗?来的时候,医生也说过一模一样的话,他们以为妈妈就要没了,可是又好了,本来今天就可以回家,她的大孙女怀孕了,好消息还没来得及告诉她......   怎么突然之间人就没了呢?   男人在错愕和沉默之后,突然痛哭和暴怒起来,他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于是将责任推到舒檀头上,“不是的,以前不是你......肯定是你医术不好,杨医生就能救活我妈......都是你害死了她,我要砸死你给她陪葬!!!”   说着就举起了手里的板凳。   舒檀的眼睛猛然睁大,周围都是人,她连想往后躲都很难,她原本还想着安慰一下家属的情绪,却没想到会让自己陷入险境。   她一时间有些反应不及,就这样愣在原地。   “你......”她刚张口,就发现男人的动作忽然间停下来,随即一道有些熟悉的男声传了过来,“这位家属,你先冷静一下。”   舒檀愣了一下,转头去看说话的人,却看见一张有些陌生的脸,正严肃地看着被自己抓住的家属,牢牢地控制住他,“你先冷静。”   “我冷静不了!!!”男人嘶吼着,声音沙哑又粗粝,他的眼睛通红,充满了痛苦。   厉宁述有一瞬间的恍惚,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的事,只是记忆已经模糊。   “我知道你很难过,可是你要想清楚,你砸死医生,就是故意杀人,杀人偿命,不仅她去陪你妈,你也要去,还很不光彩的去,你是死了一了百了,你的老婆孩子怎么办?你舍得?你的孩子还不大吧?你有了案底,连他都要受到拖累,你确定你妈愿意看到你这样做?”   “你老婆在哭,你听见吗?”   似乎为了附和他的话,男人耳边真的响起了妻子和儿子的哭声,“老公,你冷静一点,不要做傻事啊,呜呜呜......”   “爸,爸,你别这样,奶奶已经走了......真的走了......她活着的时候也是难过,你就让她安心走吧......爸,快把凳子放下......”   男人的神色一顿,木呆呆的,半晌才动动脖子,两行清泪从眼里滑下,怔怔地看着舒檀。   “医生......我妈真的没了?”   他的声音讷讷的,像是做错了事的小孩,有些手足无措,但又渴求得到想要的那个答案。   舒檀和他对视着,忽然便觉得心里一酸,竟然有些张不开口。   厉宁述将男人手里的板凳拿下来放到一边,然后松开手,他的妻子跑过来一边哭一边扶着他。   “很抱歉,我们已经尽力了,请节哀。”   再如何不忍,有些话,还是必须有人说出来。   厉宁述放好板凳,直起腰,听见略微沙哑的女声,忍不住回过头去,看见她紧绷的脸上尽是疲惫,甚至还有些沮丧。   但眼神还是清亮的,有着蓬勃向上的生命力。   他忍不住勾了一下嘴角,但瞬间便又恢复原状,转头看见呼吸科的孟主任正匆匆过来,便打了声招呼,“孟主任好。”   “宁述啊,怎么样了,没出事吧?”孟主任先问了句。   刚问完便又听见一阵惊天动地的嚎啕大哭。   厉宁述回头看了一眼,摇摇头,“就是家属情绪太激动了。”   “那就好。”孟主任松了口气,厉宁述道自己还有事,道别后就离开了呼吸科。   孟主任过来了,安抚家属的事自然交给他,舒檀得以脱身从病房离开,回办公室继续处理后续工作。   进门就看见患者的管床医生杨玥正找她,“舒檀呢?诶,她不是走在我后面的吗?”   “姐妹你清醒一点!”舒檀闻言立刻吐槽道,“我刚宣布完死亡时间就被围住了,哪像你,溜得飞快。”   杨玥吓了一跳,忙过来拉她胳膊,“没事吧你,啊?”   “没事。”舒檀摆摆手,让她先给人家办手续,然后在其他人的追问下,解释道,“那人说要砸死我给他妈陪葬,板凳都举起来了,厉医生恰好在场,帮忙劝住了,不然我可能就要挨打。”   “厉医生?”杨玥还想了一下才想起来是谁,“厉宁述?中医科的?”   徐丹露点点头,“我昨天下班前开了个会诊,他早上过来看病人。”   舒檀这边刚闹起来的时候,厉宁述正在和她说病人的情况,后来他就去病房帮忙,她则回来将事情告诉孟主任,刚也要去看看情况,就见舒檀回来了。   听到徐丹露说会诊,同组的同事邢明源就叫了起来,“老厉过来你怎么不叫我,我的46床昨天晚上才打电话跟我说想喝中药呢。”   “你不早说,人家都走了。”徐丹露白他一眼,“要不然你现在打电话再叫他上来,一会儿他要回学校上课去了。”   “第几节?”邢明源一边问,一边开始打电话。   徐丹露道:“第三第四节 好像,十点开始,应该来得及。”   杨玥闻言道:“源哥,帮我跟厉医生也说一下呗,我的21床,一会儿就开会诊单过去。”   “晚了,人家已经准备要去学校了,等中午吧。”邢明源挂断电话,摊摊手,对着杨玥耸了耸肩。   徐丹露惊讶道:“怎么去那么早,现在才九点。”   “好像是罗大师要生日了,他们师兄弟要见一面商量些事。”邢明源解释道,厉宁述是国医大师罗咏淳的弟子,当初他留在一附院,还很多人觉得惊讶,罗大师的弟子,难道不该去省中医院这样的平台才对么?   综合医院的中医科,很少有受重视发展得好的,一附院算好的了,可照样没病床,效益一般,清闲是清闲,就怕把人闲废了。   他没有对任何人解释过,于是便也没有人知道真实的原因,有人开玩笑说起,猜测是不是他太过热爱母校舍不得离开,他知道了,也只是一笑置之。   他们说话的时候,舒檀正低头用沾了酒精的棉球使劲搓着白大褂衣襟上的一片暗红色血迹,听到这里手不由自主地顿了一下。   脑海里又浮现出青年严肃的一张脸,轮廓分明,线条如雕刻般细致。   她愣了一下,想起自己还没有向他道过谢,那就等下次有机会吧。   厉宁述在离开呼吸科后很快就回到中医科。   近两三年来因为上面的政策原因,各地医院逐渐重视和扶持中医科室,一附院也不能例外,甚至很鼓励大家在平时的工作中使用中医药技术,比如中药熏洗贴敷和针灸推拿等等,汤剂自然也是。   后来干脆将原来的中医科从门诊大楼独立出来,搬进一边的裙楼里,上下四层,楼门前硕大的红色隶书“中医科”三个大字,还挂了治未病中心的牌子,加上现在的人注重养生,中医科人流量日益增多,连原本的煎药室都不够用了,又搬到另一层楼,煎药熬膏方几乎是日日不停歇。   各科的会诊也多了起来,尤其是呼吸科这种中医早就就对其常见病很有研究的科室,来往更是多起来,原本不怎么来往的同事也成了熟人。   厉宁述的诊室在二楼的健康调养咨询门诊,楼下是体质辨识兼体检中心,楼上是传统疗法中心,最顶层的四楼则是会议室、示教室和医护休息室。   “厉医生,你回来了。”负责他诊室的护士章秋月见他回来了,就从护士站那里探头出来问了句。   今天周五,厉宁述不出诊,她便也能清闲一天,正帮着江护长整理科室资产名录。   厉宁述点点头,右拐,穿过候诊的人群走到自己诊室门前,推门进去,又反手关上门,过了一会儿,背着包又出来。   经过护士站,交代了一句:“我回学校上课,有事给我打电话。”   医学院离一附院很近,厉宁述中午还得回来,便只在医院门口扫一辆共享单车,没十分钟就看见校门口那俩呆萌的石狮子了。   从校门进去,迎面就是校训石,绕过由某一届校友合种的一片梧桐树林,再经过图书馆,就到了综合楼,上到顶楼,他找到中医经典研究室,敲敲门。   等里面有人应了,他推门进去,笑着叫了一声里头的人,“顾师兄。”   舒檀花了快半个小时才把白大褂上的血迹给弄干净,然后脱下扔进更衣室的脏衣篓里,换了一件,拿着手机刚进办公室,就有电话进来了。   是房东打来的。   舒檀有些惊讶,想想也还没到要交房租的时候啊.......她有些纳闷儿地接起电话,没两分钟,全办公室的同事就都看了过来。   只见她疑问连连,“什么?”   “为什么?”   “你说几天?三天?三天怎么够!”   “我要上班的啊……是有周末,可是……不能再多通融两天么?”   半晌她挂了电话,杨悦就问道:“怎么了,这是遇着什么事了?”   舒檀摇摇头,叹气摊手,“我房东呗,说儿子要创业,等着用钱,她把那房子卖了,限时一周,让我找房子搬家。”   她说完往椅背上一靠,唉声叹气,“就一周,我去哪儿找房子啊,还不一定能找到离医院这么近的……不行,我得问问规培的,看看他们都在哪儿租房子。”   徐丹露这时候问道:“你不打算买房啊?”   舒檀被问得一懵,“……买房?”   愣完又眨眨眼睛,“房价这么高,我哪儿买得起呀,就咱这点工资,又才工作几年呐,一点儿家底都没就想买房?我咋那么能呢。”   “我怎么办呀?!去哪儿找房子呀?!” 第三章 (捉虫)咦,舒医生要没房子住……   阳光从教研室的窗户爬进来,综合楼总共才五层,后面的榕园却诱着一株参天大树,隐约有树影倒映在窗台边上。   厉宁述靠在窗边往下看了一眼,看见树梢被风吹动,前几天还光秃秃的枝桠已经布满嫩绿。   春天是真的来了。   “宁述,你来看看,这里能不能这样改?”顾琅叫他的名字,他凑上前去,和他一起看电脑屏幕上的相册排版。   这是要送给恩师罗咏淳的纪念册,老爷子月底九十大寿,师兄弟姐妹们商量好要给他送一份特别的礼物,每个人挑一张和老爷子之间最有代表性的合照,然后写下自己这些年的心路历程和对老人的祝福,算是一次学业汇报。   像顾琅,他读书时老爷子正在中医学院当院长,研究生毕业典礼上拨穗的就是老爷子,挑的当然是毕业典礼那天的照片。   而到了厉宁述念书时,老爷子已经从中医学院退休,被容医大返聘,其实已经不收学生,但因为他叔叔的关系,才又特地向有关部门申请,破例收下这个学生,他挑的照片,是叔叔厉华诚带他第一次拜访罗家时跟老爷子和师母的合影。   那个时候他才二十出头,年轻生嫩,眉宇间一股子青涩。   “也不知道是让老爷子忆当年,还是咱们这些学生忆当年。”厉宁述笑着调侃道,被这个纪念相册挑起兴头的师兄弟姐妹们,已经聚了好几回餐了,以往忙得一年见不到一次的人,这几个月倒是见得勤。   顾琅笑得厉害,“你啊......咳咳......”   “您别激动,小心点。”厉宁述端了水杯给他,又替他顺顺背,他身体不算好,不能劳累,连大笑都有些发喘,只能常年温养着。   他想起带来的东西,又去翻背包,“这是八珍膏,周末刚熬好的,上次的您该吃完了吧?”   “还有一口。”顾琅应道,有些心虚的别开眼。   厉宁述眉头一挑,“......真的?”   顾琅已经五十多岁了,跟厉华诚一个辈分,此刻却被一个小辈看得心虚不已,不停地眨巴眼睛,“其实......还、还剩半瓶......”   厉宁述听了直叹气,“您再这样,我就跟我叔叔说了啊。”   “......这种小事就不用惊动他了吧。”顾琅吓了一跳,顿时有些讪讪的。   厉宁述却道:“他好不容易将您调养成这模样,当然见不得您糟蹋自己的身子。”   顾琅一再保证自己会按时服用膏方,厉宁述看看时间也差不多了,这才勉强答应他不告状。   “那我先去上课了啊?”   “去吧去吧,别耽误学生课程。”   看他走出办公室的背影,顾琅叹口气,又笑起来。   他还记得跟这个孩子的第一次见面,那时他因为研究药物中毒,命是救回来了,但也留下了严重的神经后遗症,身体败坏,被老爷子送去厉华诚的百草堂休养,那时候厉宁述还小,十岁出头,刚没了爹妈没多久,不爱说话,也不爱和陌生人打交道。   谁知道后来会出落成这样一副性子,傲娇记仇,还对身边的人凡事要操心,像个小管家公。越是长大,这一特质就越明显,但又隐藏得很好,外人只当他温柔和善,他不止一次听到有人说:“百草堂的两个小厉医生,哥哥要比弟弟和气。”   看透了的顾琅:“???”都什么眼神,明明弟弟才是温柔和气的那个,所以人家才能早早就结婚生娃啊:)   容医大有中医学院,西医的学生也要学《中医学》这门课课程,厉宁述不仅要给中医学生上方剂学,还要给临医学生讲内科和儿科疾病的中医治疗,上下午都有课,只有午饭后有一个多小时的休息时间,还得回医院去会诊。   “你说你就不能等下周再请这个会诊?”他看完了邢明源的46床和杨玥的21床,回办公室写会诊意见,对着他吐槽一句。   邢明源笑了声,“那不行啊,说不定下周就出院了,来不及。”   厉宁述摇摇头,叹气,刚写完把钢笔收起来,就听见有人说着话进来了,他回头去看,跟来人打声招呼,“张主任好。”   “宁述又来了啊。”张璇笑眯眯地调侃道,“要不然你常驻我们这里算了吧。”   “可以啊,您跟我们乔主任说说?”厉宁述顺着她的话开玩笑。   徐丹露是跟张璇一起进来的,这时忽然问道:“宁述你是不是住在六合花园那里?”   厉宁述点点头,她又问:“你们小区有没有房子要出租的?”   厉宁述愣了一下,摇摇头,“不清楚,没注意过。”   其实是他跟邻居的来往都不多,当然不知道有没有人要出租房子这种事了。   张璇咦了声,“你问这个做什么,要租房?”   “舒檀啊,她早上接到电话,说房东把那房卖了,让她一周内搬走,这不,下夜班连觉都不回去睡,先去找中介看房了。”徐丹露说着又叹叹气。   厉宁述闻言眉头一动,咦,舒医生要没房子住了?啧,真惨。   但他的确爱莫能助,于是也就不掺和这个话题,将该看的会诊看完,又赶回学校上课,下午的课是临医学院的,学西医的很多学生都不怎么看得起中医,对这些拗口的名词也没什么兴趣,每每到了上课时间,总有不少人逃课。   但厉宁述的课堂总是坐满的,出勤率一直都很高,同事们一度觉得不可思议,后来这人上了期末的“我最喜欢的好老师”榜,大家逛学校论坛才发现,他的出勤率那么高是有原因的。   因为长得好,声音还好听。   同事们:“......”这个看脸的世界真让人绝望:)   “同学们下午好,我们今天讲内科疾病里的肺系疾病,也就是呼吸系统疾病......”浑厚磁性的男中音通过麦克风传递到大教室的每个角落。   下午五点整,下课铃响了,PPT恰好放到最后一页的“谢谢聆听”,厉宁述合上书,让大家放学,“去晚了可能就没有鸡蛋饼了哦。”   温和中略微带点清冷的男声说出这样的玩笑话,听起来别有一番感觉,底下马上就有活泼的学生开始起哄:“厉老师,我可以为你放弃鸡蛋饼!”   “谢谢啊。”厉宁述哭笑不得,挥挥手,在一片笑声里正式结束了这节课,又让学习委员上来拷贝课件。   回到家,已经是夕阳西下,他站在玄关处,习惯性地叫:“老黑,小白,我回来了。”   然后就见一只浑身雪白的猫眯从卧室里跑出来,围着他的腿转来转去,细声细气地喵呜着,而窗边的猫爬架上,趴着一只浑身漆黑一根杂毛都没有的黑猫,居高临下懒洋洋的看着他,一声不吭。   他走过去,揉揉猫头,然后转身去煮饭,给自己做一份蛋炒饭和一碗加了几根青菜的牛丸汤,还有一碟白灼菜心,给两只猫蒸了鱼,开了罐头,大家都安安静静地吃完,玩半个小时,他去书房看文献,十点半准时去洗漱,十一点准备就寝,睡前一杯调了蜂蜜的温牛奶,睡前靠在床上看两页杂志或者视频,十二点以前关灯,沉沉睡去。   厉宁述的生活规律到让熟悉他的人觉得无聊,清心寡欲,好像什么都不喜欢,什么都不在乎。   “我努力活得久一点,多看看这个世界。”   毕竟这是热爱生活的父母的遗愿。   周末厉宁述回百草堂帮忙,回家去住,带老黑和小白跟小侄女玩玩,周日回来的时候对面那户的门好像开了,不由得有些奇怪,他三年前搬过来时听说这家人出国了的,这是回来了?   “喵——”   “小白!不许捣鬼!”他低斥一声,拿钥匙开门,带着猫进去了。   他们刚进自家门,对面那家就出来了人,年轻的女孩子扶着门伸出个头来张望片刻,嘀咕道:“怎么有猫叫?不会是我幻听了吧?太惨了太惨了,我这就要去耳鼻喉科给他们创收了吗?”   说着头一缩,将门关上,从背带裤的兜里摸出手机来,给领导打电话,“主任,我请明天一天假成么?搬家。”   刚请了假,值班的同事就打电话过来,“舒檀,你的26床找你,让你开四磨汤。”   舒檀叹气,“你帮我开吧,开一盒给她,她下周就要出院了,到时候出院带药我再给她开。”   她边说边看着身边这套房子,三房两厅,够大够宽敞,但租金也不便宜,算了,暂且住着吧,找到更合适的再搬。   稍微打扫了一遍卫生,她提着一大包垃圾离开,出门的时候闻到一股浓郁的香味,她忍不住吸吸鼻子,嗯,可能是红烧肉,好像是从对门传出来的?   浓郁的肉香中有一股焦糖的甜香,丝丝缕缕,直扑五脏六腑,仿佛能让人透过这香气看到它那色泽红亮的薄皮嫩肉,吃起来肯定也是酥而不烂,肥而不腻,舀一勺汤汁拌饭,吸溜~   邻居肯定是个心灵手巧的小姐姐,舒檀这样一想,就忍不住有些羡慕,看看人家,都会做饭,还那么香,怎么她就是学不会呢?   真是学霸人生的唯一黑点了。   她提着垃圾下楼,把垃圾塞进垃圾箱后拍拍手,开始琢磨今晚吃什么。卤肉饭还是白切鸡饭,要不然牛肉面?   但是怎么想都觉得缺了点什么,直到她又想起临走前闻到那股香味,才终于明白自己想吃什么,红烧肉吧,一定要是红烧肉。   在街头转悠着找能吃红烧肉的地方,舒檀有一瞬间的动摇,真的要住那里吗?会不会每天睡着都被馋醒?   可是不住那儿,这一时半会儿的,又去哪儿找到离单位这么近条件还不错的房子呢?   唉,人生真难,只有吃肉才让人开心。   厉宁述以为对面是房主回来了,起初还有些好奇,毕竟没见过,可过了两天,下班时他忽然看见一张熟悉的脸孔。   “舒医生?你搬这边来住了?”从停车场出来,他看见提着东西的舒檀,有些惊讶,原来小区里还真的有房子出租啊?   舒檀也没想到会见到他,愣了愣,随即点点头,“是啊,昨天刚搬过来的,上次......谢谢你啊。”   厉宁述想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上个周五被患者家属扬言要砸死她的事,于是笑了一下,“应该的,别放心上,那家人后来怎么样了?”   “办了手续就回去了。”舒檀应道,“走之前还来跟我道歉,说自己刚才是太冲动了,他兄弟也来了,哭得厉害......”   大抵每个人在失去父母时,不管是男是女,不管年岁大小,都是会忍不住悲恸嚎哭的,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不那么疼。   俩人一边说一边走,走到了楼下,才忽然不约而同地向对方发问:“你住哪儿?”   然后继续异口同声:“六单元八楼A/B。”   继而空气一路陷入沉默,直到进了电梯,厉宁述低头看见她手里的塑料袋,透过塑料袋能看到某师傅牌方便面的包装,他忽然呵了声:   “原来这就是师妹你觉得好吃的东西?药膳果然比不上。”   语调忽然就变得阴阳怪气的。   舒檀还沉浸在会做饭的邻居不是小姐姐而是小哥哥这个打击中,闻言一愣,随即有些茫然地看着他,“......嗯?”   厉宁述被她的呆萌眼神看得差点心梗,合着人家什么都不记得,嗯,反衬得厉医生特别小气。   “哼。”他从鼻子发出个音节来,再不搭理她了。   电梯一停他就走了出去,舒檀提着袋子还是回不过神来:“......”我什么时候得罪过他吗?没有吧?不能吧?   这小哥哥性格怎么这么阴晴不定,在楼下还是好同事来着呢!   还是说……其实电梯是个解封装置,他进去以后解开了封印,露出本性,哇,这么厉害的吗!?   她想到这里,回头向电梯投去一个敬佩的眼神。 第四章 真是坏脾气的一家子。   莫名其妙被厉宁述怼了一下,舒檀倒没觉得生气,直觉得茫然,总觉得这人话里有话。   她什么时候跟他说过自己觉得方便面好吃了?   还有,关药膳什么事啊?他们讨论过这个吗?   舒檀觉得自己已经变成了小问号,百思不得其解,于是......泡了一碗泡面。   等泡面泡软的时候,她溜达去阳台,将自己从旧家带来的小茶几和摇椅摆好,然后推开窗,让傍晚的风吹进屋里,吹得客厅茶几上的书本都翻了页。   然后她听见两声猫叫。   “喵——”娇声娇气的,好像很好奇。   “喵!!!”凶巴巴的,仿佛一个很不好惹的山大王。   她好奇的看向声音来源,透过阳台的窗户看到隔壁厉医生家的阳台,纱窗边有猫爬架,上头蹲着一黑一白两只猫。   白的那只通身雪白,甩着尾巴,歪着头,绿眼睛里尽是好奇,黑的那个就黑得出奇,一根杂色的毛都没有,油光水滑的,黄绿色眼睛闪闪发光,要是走夜路看见它,保准能被吓死,懒洋洋的,耳朵竖着,仿佛在警惕什么。   舒檀忍不住趴在窗边,隔着不小的距离,试图跟它们说话,“哎,你们爸爸是厉医生么?”   俩猫没搭理她,一动不动。   她又问:“你们的名字是一个叫糯米糍一个叫黑煤球吗?”   “喵——喵!!!”出声的是黑猫,它好像很不喜欢黑煤球这个称呼,立刻冲舒檀呲牙咧嘴地嚎了声,然后咻的跳下了猫爬架。   白猫见它走了,扭头看了它一下,也转了个身,在原地趴下来专心地看着从窗外飞过的小鸟,只留给她一个肉墩墩的背影。   讨了个没趣,舒檀摸摸鼻子,心说这厉医生自己阴阳怪气就算了,连养的猫都这么难搞。   真是坏脾气的一家子。   她叹口气,在摇椅上坐下,前后晃了晃,看着窗外的晚霞有些出神,没过多久,一阵卤料的香味,各种香料佐料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味道复合而和谐,有种独特的芳香。   舒檀叹了口气,又深呼吸两下,真香,光闻着就能让人觉得肚子开始咕咕叫了。   她一边吐槽一边转身,重重地踩着脚步回到客厅,又发现自己的泡面泡过头了,软趴趴的,一点都不好吃。   看着碗里的泡面,她又叹口气,算了,反正还有外卖嘛,要什么没有。   老黑气冲冲地跳下了猫爬架,直接就冲进厨房,伸爪就钩住厉宁述的裤腿,开始嗷呜嗷呜地叫起来。   “嗷呜——呜——”   听起来像告状似的,厉宁述觉得有些奇怪,低头问它:“你是不是跟妹妹吵架又没吵赢?”   老黑:“嗷——喵喵喵——”不是啊!是有人骂我黑!!!   厉宁述见它叫得那么响,以为自己说对了,就叹叹气,数落它道:“早跟你说了,不要去惹妹妹,嗯?吵又吵不赢,打又打不过,何必呢?”   老黑:“喵!”不是!算了,我还是原地躺倒吧,这个爸爸不能指望的:)   厉宁述正在查看锅里的卤菜,见差不多好了,就关火,将灶上的两口锅都打开,一边是卤菜,一边卤牛肉,等到凉了才装盘起来。   试了几样,觉得味道都不错,回头给叔叔厉华诚打电话,“上次那批有点受潮、不那么好了的药材,拿来做卤料可以,我琢磨出个方子,您试试,要是合适,就分装成卤料出售?”   周末回去的时候,听堂弟厉宁望说店里有一些药材因为天气的缘故受了潮,时间也久了,药效减退,不太愿意开给病人吃,扔了又浪费可惜。   厉宁述过去一看,都是些豆蔻、甘草、丁香之类的,便建议干脆便宜点卖卤料算了,又怕味道不好没人要,他还提了一包回来自己配比,试试味道。   厉华诚记下他说的方子,再次确认道:“味道真的可以?”   “您让婶婶试一下不就知道了么。”厉宁述笑道,“要是她也觉得可以,再往外卖嘛。”   厉家做菜最好的还得是掌家几十年的婶婶李秀,她的父亲李老爷子是百草堂的第三代传人,厉华诚十一二岁时家里穷得吃不上饭了,就进城谋生,厉家祖上种药看诊为生,到了厉华诚这一代仍有传承,凭着认草药的本事和不要脸卖惨,进了百草堂当学徒,后来又正经拜了李老爷子当师父,开始正经进学和学医,常常出入李家,因此认识了李秀。   李秀出身中医药世家,丁点医术都没学会,倒无师自通一手好厨艺,药膳也做得很好,李老爷子就她一个女儿,当然不想百草堂没落了,又看上厉华诚为人机敏且知恩图报,又生得一张俊脸,就把女儿嫁给了他,由这个徒弟继承了百草堂。   所以厉华诚在家经常跟小辈开玩笑,“按现在的说法,你们婶婶就是那个白富美,我是靠娶老婆走上人生巅峰少奋斗三十年的。”   说得好像很轻巧,但过去中医不受重视的时候,也颇多艰难,一家子也是节衣缩食才将百草堂经营起来,又渐渐有了起色。   厉宁述亲生父母是乡下的赤脚医生,他八岁那年他们进山给老乡们看病,结果遇到山洪暴发,为了救人,夫妻俩都没回来,留下厉宁述一个,厉华诚听说以后,怕他不好过,就赶回去将他接到了容城照顾。   倒不是说亲戚不是好人,而是那时候大家都不宽裕,农村更是贫困,自家孩子的吃穿都不够,更别提照拂亲戚家的孩子了,就算能给口饭吃,那读书又要怎么办?   厉华诚跟厉宁的父亲是嫡亲兄弟,自然不愿意兄长的儿子因此连书都读不上,他很清楚地知道,对于他们这样出身的孩子,读书才是最好的出路。   厉宁述到百草堂的时候,厉华诚跟李秀结婚才五年,独子厉宁望也才三岁,李老爷子还很硬朗,得知他的遭遇,都很赞同厉华诚要收养他的决定。   从八岁到三十二岁,他在百草堂度过了二十余年的光阴,在这里完成了人生最重要的医学启蒙,他的第一位老师,应当是李老爷子。   老爷子在他考上大学后去世,临终前嘱咐他好好学习,又说给他推荐了老师,是他的师哥,当时厉宁述并未放在心上,只当是寻常长辈,等到了大四,厉华诚带他去拜访国医大师罗咏淳,才知道原来老爷子是将自己托付给了他。   后来再想起这事,又总会想起老爷子私下跟他说过的一次话,“你跟宁望不一样,他只要资质不差,以后就还有个百草堂继承,这辈子不会过得苦,你呢,是所有东西都要自己挣,所以你得更努力,家里能帮你的不多,日后过得好不好,看你自己使了几分劲。”   可是家里明明就给得足够多,走出去,一提这是罗咏淳的徒弟,旁人就先敬了三分。   “你婶婶说这方子配得不错,不过建议陈皮再多放两克,这样味道更好。”厉华诚回拨的电话打断了他的回忆。   厉宁述记下,应道:“我明天再试试,您觉得这个能卖么?”   “能吧,我微信群里问问大家,看有没有人想要的。”往常到有人来买过某几样回去做菜,但这样专门配好一副料出售的做法,还是第一次尝试。   叔侄俩打完电话,桌上的卤味也都完全晾凉了,将卤牛肉的搪瓷锅盖好端进冰箱,又拿了几个保鲜袋,将剩下的卤鸡爪、鸡蛋和各种蔬菜都装起来,准备第二天带到科室去给同事们,装到最后倒是想起了新邻居,顿时有些犹豫。   大家都是同事,需不需要送一点过去以示对对方乔迁新居的祝贺?   他犹豫了一会儿,又觉得还是算了,毕竟舒医生不喜欢药膳,这卤菜也是用药材卤出来的,她肯定也不喜欢,算了算了。   他边想边伸手捏了一块卤豆腐吃进嘴里,嗯,味道不错。   舒檀等了半天,终于等来了自己的外卖,炸鸡就是香,吧唧吧唧,嗝~   第二天上班,查完房回办公室开医嘱,张璇问她:“舒檀,你房子住得怎么样?还舒服么?”   “挺好的,很宽敞,谢谢主任。”舒檀现在住的这套房子是张璇的朋友的,知道她在找房子,张璇就问了朋友,确定这房子空着,就租给她了。   张璇一边看患者新拍的片子,一边笑着又问道:“你见到宁述了么?他跟你住同一小区。”   舒檀点点头,“我跟厉医生住对门。”   徐丹露闻言惊讶道:“这么巧啊?哎,那你们相处得怎么样?”   听到这个问题,舒檀脸上的笑僵了一下,有些不知道怎么回答,总不能说自己好几回都被他做饭的香味馋的流口水吧?那也太没面子了:)   还有他家猫也不好惹......反正没啥特别好的体验=。=   但这些话不好意思说出来,只能放肚子里嘀咕嘀咕,嘴上含糊道:“还行吧,就见了一次,没怎么说话。”   张璇跟厉宁述打交道多,闻言笑道:“熟了你就知道了,他这人和气大方,你要有点什么事儿,请他帮忙也肯帮,又是同事,算熟人吧,安全。”   她列举了好些个好处,舒檀听着,心里却很不以为然。   和气?阴阳怪气怼她的那种和气?   大方?做了好吃的一点都不分享给邻居尝尝的那种大方?   至于帮忙,她能通马桶会换灯泡,甚至电脑都能捣鼓捣鼓,实在不行还能找物业,有什么需要求到他的?嘁!   她一边腹诽,一边忙着手里的工作,把电脑键盘打得噼里啪啦的,病历写得又快又好。   唐静静突然发现该自己干的活被带教做了,一时间有些不知道干嘛才好,于是主动道:“老师,要不然我把咱们床的大病历首页也都写了?”   舒檀眨眨眼,“……行,写吧,早晚都要写的。”   白天事多,下班就晚,舒檀拎着打包的外卖,刚走出电梯,就闻到了一股跟昨天几乎一模一样的、甚至更香的卤料味儿。   舒檀:“……”这就是张主任说的好同事好邻居,天天毒害腐蚀我的意志力:) 第五章 她是故意的,知道么?   厉宁述改进了之前的卤料配方,对成品很满意,依旧是和叔叔厉华诚电话沟通自己的心得体会,然后发现跟他说不太明白,便找了婶婶李秀。   说完正事,李秀少不得要关心大侄子的日常生活,劝他多出去走走,“你打小就老成,跟小老头似的,别在家坐那么稳,多出去玩,才有机会遇到喜欢的人嘛。”   顿了顿,又道:“不过也要注意跟人交往的尺寸,尤其女孩子,我可听说了,景家那小子好像招惹了哪家姑娘,现在网上闹得沸沸扬扬呢。”   厉宁述闻言一愣,有些摸不着头脑。   见他不吭声,李秀就知道他肯定什么都不知道,嗐了声,“你是不是今天没上网?”   “......哪有空上网。”厉宁述有些哭笑不得,上班时间坐门诊,午休还得跑住院部看会诊,最近天气温差大,感冒咳嗽的人很多,加上春天到了,鼻炎患者也来报到了。   李秀听了他的解释,笑了声,“那你一会儿看看热搜吧,年轻人就是要多上网冲浪嘛。”   厉宁述失笑,但挂了电话后还是很听话地打开了微博,点进热搜榜单,只看一眼就愣住了。   #桂棹恋情疑似曝光#   #桂棹何卓宜#   #盘点和国风小天王传过绯闻的那些女人#   手机屏幕就那么大,一页热搜也就五六个位置,居然能让桂棹一个人就占到三个,厉宁述很吃惊,这日子都平静成这样了?没别的新闻了?   他惊讶之余又很好奇,何卓宜他知道,桂棹经纪人大何的堂妹,娱乐圈新人,算是桂棹的师妹,怎么会扯到男女关系上的?   点进去看了才发现是他们单独外出采购被拍到了,因为被拍的地点是在商场的家居用品店,两人看起来又离得很近,姿态仿佛很亲密,一男一女一起去买家居用品本来就容易惹人遐想,加上之后何卓宜被爆出和桂棹私底下的来往,有人不知从哪里找到的照片,说她在深夜独自出入桂棹的住处,更是让这桩本来是捕风捉影的绯闻看似平添实锤。   营销号更是直接就盖章认定他们好事将近,加上其他有心人的推波助澜,局面更加混乱了——厉宁述相信,肯定有人已经趁机踩桂棹一脚。   不招人妒是庸才,他嗤笑一声。   笑完了打电话给事件当事人,用一种十分幸灾乐祸的语调说道:“阿景,我听说,你有女朋友了?怎么瞒得那么紧都不告诉我们呢?”   “虽说吃窝边草不大地道,但也不是什么丢脸的事,近水楼台先得月嘛,哦对了,大何没有揍你吧?”   “我不是,我没有,我是冤枉的......”电话那头的人回答得有气无力,说完又长叹一声,“六月飞雪,我冤呐!”   厉宁述笑了声,问道:“那你为什么会被拍到?”   “我新歌的MV有几个镜头不是要在床上醒来什么的么,要找合适的床品,买了几次都觉得差点感觉,我就叫卓宜跟我一起去挑挑嘛。”   “为什么你叫卓宜去,工作室没别人了吗?你助理不行吗?”   “男的不行,直男审美太灾难了,你能体会到他们天蓝色跟浅蓝色都分不清的时候我心里多绝望吗?”   “......不能。”   厉宁述一边和桂棹说话,一边拿过平板电脑,再一次浏览起网页来,仔细地看着那些照片,然后啧了声,“我还真的以为你要好事将近了。”   “拉倒吧。”桂棹冷笑了声,听厉宁述问他怎么处理这事,哦了声道,“跟卓宜一起澄清啊,这种事不管它,闹几天就没热度了,到时候MV上线就知道我说的是不是真的了。”   厉宁述嗯了声,刚要挂电话,桂棹就问道:“你在家做什么?”   “做了卤菜,百草堂的一批药材有些受潮,药效不太好了,打算配成卤料低价出售,你跟阿姨说说,要的话跟我婶婶讲。”   他似乎很有心思闲聊,厉宁述也一时没事做,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瞎扯,直到厨房里的计时器响起提示声,他才道:“猫的饭好了,挂了吧,下次再聊。”   桂棹闻言又笑一声,“有时候我真羡慕你的生活,平平静静,轻松自在。”   “这是你今年第八次跟我说这句话,友情提示,现在才三月份。”厉宁述淡淡的应道。   话音刚落,电话那头就传来一阵嘟嘟声,厉宁述耸耸肩,把手机放到茶几上。   老黑和小白很爱吃鱼,厉宁述每天都会给它们蒸一条,细心地挑干净鱼刺,分进食盆里,然后各加四分之一罐头。   他端着食盆从厨房出来,走向阳台,刚靠近就听见老黑又嗷呜一声,冲着外头呲牙咧嘴作凶狠状。   “哎呀,你怎么又生气了,你那么黑,像煤球一样,还不许人说了?”   “喵!!!嗷——呜呜呜——”   “我就说,黑煤球黑煤球黑煤球!”   “嗷啊啊啊!!!”   老黑最讨厌人家说它长得像煤球,也不知道怎么听懂的,反正每次一听到这两个音节,它都要暴躁一阵,好家伙,舒檀还特地说这个来撩拨它。   厉宁述站在客厅边沿,看着老黑不停颤抖的胡须,听到隔壁阳台舒檀略略略的怪声,一时间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比较好。   最终也只能面无表情地用最平常的声音叫道:“老黑,小白,来吃晚饭了。”   说着将两个食盆放到地上,小白飞快地跳下去,冲着他喵了声,他弯腰摸了一下它的头,它这才开始安心地吃饭。   老黑还在原处跟对面的舒檀对峙着,发出呜呜的声音。   厉宁述伸手将它抱下来,“吃饭,咱们大人有大量,不跟阿姨计较。”   说这话可一点都没有压着音量,甚至还故意放大了一点,好叫对面的舒檀能听得清楚明白。   舒檀本来还因为被他抓到自己欺负他家猫而感到尴尬,正在纠结道不道歉,闻言立刻就炸了,“你才阿姨!你全家都阿姨!”   就算她的年纪的确可以当小朋友的阿姨了,也不能说得这么直白,不然跟打人就打脸有什么区别!?   厉宁述听见她的反驳,站起身来,靠在窗边和她对视,漫不经心地哦了声,“我当你是师妹,你却想当我小辈?我小侄女今年才两岁。”   舒檀:“......”   她一时间反驳不上来,气呼呼地转身回屋了,看着她的背影,厉宁述的眼底划过一抹笑意。   小白这时抬头看着老黑喵呜了一声,他低头看去,只看见老黑正气呼呼地埋头苦吃,背上的毛都有些炸开,一副赶紧吃完好找人打架的架势。   厉宁述顿时失笑,提提裤腿又蹲下来,伸手给老黑顺毛,低声哄道:“好啦,你也是大猫了,让人说两句也不会怎么样,不跟她生气好不好?”   老黑不吭声,继续吨吨吨吃着猫饭。   舒檀回了屋,往沙发里一坐,叉着腰,像个水开了的茶壶似的,不住往外吐气。   心情刚刚稍微平复,就听见手机响了起来,接起来,是住院总陆标,“师姐,你11床的检查结果出来了。”   11床是舒檀下班前收的新病人,五十四岁中年女性,五天前无诱因突然发热,体温最高39℃,未予重视,四天前晨起出现失明,送当地医院治疗,查胸部CT提示双肺感染,具体用药不详,昨天通过急诊入院,治疗后体温降至正常,但还存在肺部感染,为了进一步治疗,在今天下午转到呼吸科。   收进来之后,舒檀为了更好掌握患者信息,又开了一套急查。   “结果怎么样?”舒檀忙问道,“还有,眼科来会诊了吗?”   陆标报了检查结果,还是没有明显改善,又道:“陈医生还在门诊,说一会儿下门诊了就上来看。”   舒檀哦了声,又想了想,“我还是有点不放心,算了,我回去一趟吧。”   挂了电话,她随便拿起一件外套,抓着手机和钥匙就出去了,在电梯门打开时和刚去楼下丢完垃圾回来的厉宁述碰个正着。   她眉头紧锁的神情很严肃,和刚才与老黑吵架时的孩子气截然不同,厉宁述立刻便想到她应当是遇到了什么急事。   “舒医......”   像是知道他要问什么,舒檀立刻道:“我回医院看看病人情况。”   话音刚落,人就已经进了电梯,电梯门迅速合拢。   厉宁述愣了一下,随即失笑,摇摇头,转身走到自己门前,打开门,进去后转身关上门。   六合花园离一附院是真近,舒檀骑了辆共享单车,不到五分钟就到了医院,一路小跑着进电梯上楼,恰好和来会诊的陈医生碰上了,和他一起去看病人。   刚发病在当地医院时,患者的眼睛还只是“双眼房前积脓”,考虑是不是玻璃体浑浊或者视网膜脱落引起的,到了今天再看,就已经不止有积脓了,还有大量丝状渗出。   “考虑可能是内源性真菌性眼内炎,继发青光眼,并发白内障。”陈医生告诉舒檀。   舒檀点点头,“她的病情进展得很快,还有糖尿病血糖控制得也不太好。”   “细菌培养抽了吗?”陈医生顺口问到。   舒檀点点头,“抽了,风湿免疫也抽了,明天才能出结果,现在就是怀疑她多部位感染,先抗感染。”   亚胺培南/西司他汀联合万古霉素可以覆盖目前怀疑的几类病原菌,要不要调整用药,等细菌培养、痰培养和血培养结果回来后再看。   陈医生留下了会诊意见,建议除系统性抗感染治疗外,局部应用左氧氟沙星滴眼液,择期手术。   舒檀将陈医生送走,刚把会诊记录在电脑上写好,以为接下来没什么事了,结果人还没站起来,就见陆标又跑了进来,“师姐,11床的血氧掉到80了。”   “......快,看看去。”她忙起身大步往外走,一阵风似地进了一病区。   患者的血氧在舒檀的眼皮子底下不停往下掉,她来不及过多考虑,当即决定先插管辅助呼吸,插上管以后,患者的血压又开始波动下降,直到67/52mmHg,又要给多巴胺升压治疗,等情况稳定下来,已经是晚上快十点了。   “我先回去了啊,你多受累。”确定暂时没事以后,舒檀要回去了,临走前又跟陆标交代好一些注意事项。   走出医院大门,外面是霓虹闪烁,初春的晚风还有点凉,舒檀仰头看了眼路灯,呼出一口气,尽管觉得风有些冷,她还是决定走回去。   路程不远,舒檀再是磨蹭散步,也走不了太久,将近二十分钟后她回到了家,往沙发上一躺,还在想11床的病情。   糖尿病,肺脓肿,会不会是肺炎克雷伯菌感染?   她边想边翻个身,忽然觉得有些困了。   对面的住户回来时,小白刚好走到玄关进来的地方,像是听见了什么动静,它耳朵动动,原地坐下,然后向厉宁述喵了声。   厉宁述走过去,透过猫眼往外看了一下,回头抱起小白往回走,“姑娘,你死了这条心,你舒阿姨是不可能跟你哥道歉的,她是故意的,知道么?”   小白:“喵——”怎么可以欺负猫?! 第六章 你家有退烧药么?   桂棹的绯闻在厉宁述临睡前被完全澄清,以一则旁人为他作证的微博作为结尾:   “空明流光v:这组照片被拍到的当天,是卓宜与我一起前往桂棹住处商讨新歌事宜,除了双方助理,现场还有经纪人,非单独私下相处@桂棹@何卓宜@桂棹工作室[图片][图片]”   紧接着桂棹工作室转发这条微博,“新歌《阑珊》,明日上线。”   还在哀嚎偶像谈恋爱了的粉丝们瞬间被转移目光,开始欢呼和期待起新歌来,一场危机在明面上被平息下来。   厉宁述睡前看到这条微博,笑了声,哎呀,粉丝这个群体,不搞事的时候还是很可爱的。   他熄了灯,拉着被子躺下,没多久便沉沉睡去,时钟读着分秒,很快便到了物业十二点半。   舒檀猛地睁开眼,看见一室灯光亮如白昼,周围安静得很,她愣了一下,忽然生出一种孤独的感觉来。   从沙发上做起来,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是自己刚才在客厅睡着了,起身走到阳台处往窗外看,看见小区的其他单元基本全都熄了灯,只有很零星的几户人家还有灯光流出。   周围一片寂静,她忽然有些羡慕厉宁述,都是独居,他的日子却要比自己舒服太多了,还有猫,即便是在这么寂寥的深夜,家里也还有别的生物能给予陪伴。   她这样想着,探头去看隔壁的阳台,这一看就对上了黑暗中两点荧光,是睡在猫爬架上的老黑,它一对黄绿色的眼睛正炯炯有神地死盯着舒檀。   乌漆嘛黑的夜里,一只黑猫和夜色完美融合,只留下灯泡似的两只眼睛盯着你,怎么看怎么诡异,真的想不害怕都难。   舒檀被它吓了一跳,差点就要昏过去,“......哇!黑煤球你怎么还不睡,吓死人了!”   她脱口而出说了一句,然后只听见老黑嗷了一声,在寂静的黑夜里格外瘆人,舒檀被吓得半死,也嗷了一声,转身就往屋里蹿。   可能是知道晚上不能吵着人,见她被自己吓跑了,老黑立刻收声,舔舔胡须若无其事地晃晃头,然后又趴了下来,渐渐换成了以头抢地睡姿。   厉宁述在梦中似乎听见了一声猫叫,神智有些迷糊的要清醒,但接下来又没动静了,他便以为是自己做的梦,又继续睡了过去。   舒檀跑回到屋里,拍着心口缓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心里暗道这黑猫也太凶了——她倒一点欺负猫的愧疚都没有。   眼看着时间不早,她匆忙去洗漱,出来之后该关灯了,也不知到底什么是心态,居然还跑去阳台那儿往外瞅了一眼,那姿势,狗狗祟祟的。   外头这次是真的一片漆黑了,吓人的猫眼也不见,老黑所在的位置只能模糊看清一个球形体,舒檀这下放心了,关了灯,安安心心地去睡觉。   第二天很早她就起来赶去科室,那时连值班的同事都还没醒,她先去看了一下11床的出入量和血压血氧心率,觉得还算稳定,这才下楼去食堂吃早餐。   吃完早餐从食堂出来,已经是七点四十,她穿过急诊走进挂号大厅,直直往另一个通道走去,绕过这个通道就能看到另一个电梯口,可以回住院部。   恰好看见厉宁述从外面走进来,她便笑嘻嘻地打了声招呼:“厉医生早。”   说完也不等厉宁述回她,飞快地就走了,厉宁述回头看一眼她的背影,大步流星,步履匆匆,看起来很忙的样子呢,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他往自己的门诊走去,路过护士站,将手里的东西递给江护长,江护长接过来,笑道:“闻味儿我就知道又是好吃的,怎么又做卤味,下班回家没事做?”   “家里药铺有一批药材打算做成卤料包出售,护长你要不要?”厉宁述笑着反问道。   顿了顿,又继续说:“我这个就是用我们家卤料包做的。”   “哟,宁述还会做生意了嘿。”同事杨大可也是刚到,听见他和护长的对话忍不住一乐,“让我试试好不好吃,好吃的话我要几包,回去让我老婆做。”   杨大可常年待在三楼的传统疗法中心,天天跟艾灸针灸拔罐为伍,白大褂上一股子被艾条熏出来的烟火味,厉宁述拨开他的手,“杨主任,你的白大褂该换了。”   “再穿一天。”杨大可伸手从江护长手里的塑料袋中捏出一片卤牛肉,“嗯,好吃,你家卤料包什么时候能买啊?”   “过两天吧,下周给你拿过来。”他一边说,一边跟杨大可一起往楼梯上走,到了二楼就分道扬镳。   诊室门已经开了,门外已经坐了几个等候开诊的老病人,厉宁述一边穿白大褂一边跟他们打招呼:“越越是不是,你怎么不去上幼儿园又来我这儿了?”   “咳嗽,脸也烫烫。”才四岁的小孩,说起话来清楚得很,把自己最难受的地方说了,说完就继续窝在妈妈怀里打蔫儿,小脸紧绷,要哭不哭的。   厉宁述闻言伸手探了一下他的额头,发现有些烫手,便问孩子妈妈:“发热多久了?”   “好多天了。”孩子妈妈仔细说道,“上周三他就开始发烧,干咳,我给他吃了小柴胡和银翘片,第二天起来就不烧了,但还是咳嗽,然后到前天下午,他又开始发热,吃小柴胡和银翘片也没用,昨天我就学您以前那样给他喝乌梅白糖汤,喝了两小碗,睡了一天,体温也很高,还咳嗽,天快亮的时候又好一点了,我就赶紧抱他过来了,厉医生您看看。”   “体温量过吗,最高多少?”厉宁述一边问,一边拉起小孩儿的手,查看他的脉象,“啊,让叔叔看看你的小舌头。”   “半夜最高的,40℃。”孩子妈妈应道,“他热起来的时候,上半身是热的,手心很烫,脚又很凉很凉。”   厉宁述点点头,看着孩子嘴角的溃疡,又问他:“喉咙痛不痛?流不流鼻涕?打喷嚏不打?”   孩子都摇头,没有其他外感症状,脉是轻按有力、重按虚弱,干咳,再问发烧之前有没有着凉,也没有,用孩子妈的话说就是:“烧得莫名其妙,他这体质也太差了!”   “他这么瘦,还挑食。”厉宁述这时对他的问题已经心里有数了,“还是温病虚证发热,回去继续喝乌梅白糖汤,对症的,煮浓一点,白糖多放一点,你昨天就是量不够,配上甘草干姜汤一起喝,等烧退了,就给他煮乌梅三豆饮,我在处方上标好顺序了,先吃第一张,烧退了再吃第二张。”   接了药方,孩子又问:“医生,平时能让他吃点什么比较好补身体的么?”   “山药小米粥吧,烧退了有胃口吃东西就能吃,平时也能吃,把脾胃调理好不挑食了,体质慢慢就能好了。”   听他说完,孩子妈似乎松了口气,又让孩子跟他说再见,孩子不舒服,只朝他挥挥手,嘴巴闭得紧紧的,厉宁述见状就伸手摸摸他的头,笑道:“快回去吧,路上别着凉了。”   说着又点一下叫号系统,叫进来了下一个病人,还是小孩儿。   说起来他这门诊以前是成人居多,自从两年前有了小侄女以后,小孩也多了起来。   进来的是一对年轻夫妻,爸爸抱着孩子,孩子哭得厉害,嗷嗷的,厉宁述笑道:“这是怎么了,哪里难受?”   一听他说话,孩子的哭声立刻戛然而止,甚至打起了嗝。   孩子父亲有些哭笑不得,“他怕打针。”   原来是这样,厉宁述又笑了声,哄他道:“别怕,我这里不打针的,摸摸手就行。”   说着又转头问孩子父母:“他吗、哪里不舒服?”   “就是咳嗽。”孩子妈妈应道,“咳了快俩礼拜了。”   厉宁述按照常规步骤一个个问题问下去,问到饮食的时候,孩子妈妈的话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平时精神都很好的,很能吃,跟饭桶似的,前几天家里又喜事,做了很多肉丸子和虾,还煮了羊肉,他吃了很多呢,第二天我爸做了烤鸭,他又吃了很多。”   厉宁述问道:“然后食积了吧?”   孩子妈刚要回答,就听见小孩儿嚷嚷了起来,“我不是饭桶,不是!”   “好好好,不是,咱们就是胃口好了点。”厉宁述觉得他挺好玩的,忙安抚两句,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   得到的答案当然是肯定的,吃完烤鸭那天晚上这孩子就开始肚子疼,去厕所上大号,“那粑粑又酸又臭,我爸鼻子不怎么好,经常闻不到味儿的人都能闻见,真的!”   第二天还是这样上吐下泻,到了第三天不拉肚子了,开始恢复食欲,但咳嗽却一直都在,甚至在腹泻好了以后有加重趋势,之前只是白天咳几下,现在白天咳晚上也咳。   厉宁述让孩子伸舌头出来看看,只看见舌苔有些白腻,舌面中间有一条线,“吃多了,积食引起的咳嗽,回去喝点健儿消食口服液。”   又问他们家里有没有这个药,回答说有,连药都没给开就让他们回去了。   厉宁述忙,舒檀只会比他更忙,她的11床如今就像捧在手里的烫手山芋似的,谁也给不了,只能自己兜着,她又心急,一天打几次电话去催检验科出结果,终于在第二天中午送了上来。   支气管肺泡灌洗液细菌培养、痰培养和血培养均为ESBL阴性肺炎克雷伯菌。腹部B超提示存在肝脓肿。   徐丹露安慰她:“好歹是阴性的,比阳性的好治一丢丢。”   舒檀伸手搓搓脸,“你就说风凉话吧,风水轮流转,你也会有这么一天的。”   过了几天到周五了,查房时又说觉得左边膝关节疼痛,查体发现左膝关节皮温较对侧增高,不能自主屈曲运动,请了骨科会诊,抽积液送检,抽完以后关节肿痛明显好转。   到了这个时候,根据各种检查结果,肺炎克雷伯菌菌血症合并全身多发脓肿诊断明确,开始根据药敏结果调整用药,又请肝胆外科会诊,考虑到患者情况危重,建议暂不引流,肺内脓肿又是多发,也不合适外科干预治疗,只能继续全身抗感染。   先是头孢哌酮/舒巴坦联合左氧氟沙星,效果不好,体温又上去了,只能将头孢哌酮换成亚胺培南/西司他汀,孟主任去看过后跟舒檀说:“用够疗程换头孢曲松联合依替米星看看。”   抗菌药都是这样用的,不能一上来就用最好的那个,防止出现耐药性以后没得用了。   舒檀除了这个患者,手头上其他的患者也都是感染相关的肺炎,最轻的一个是重症哮喘。   苦哈哈写危重病历记录的舒医生:“......”今天第八百次想辞职:)   连轴转的后果就是,舒檀感冒了,这几天风大,她本来就有点流清涕,没太当回事,直到周六晚上发现自己忽然头痛发热,才知道事情坏了。   到了这个时候她还是不太着急,赶紧找药吃呗,吃了睡一觉,出一身汗,第二天就好了。   等她东找西找怎么都找不着家里的小药箱,这才开始着急了,坏了,药箱不见了,肯定是搬家的时候弄丢的!   这下舒檀傻眼了,没药怎么办?现在去买?   可是她又觉得全身酸痛,不想动弹,但又知道必须吃药,想来想去,想到最近的一个办法,她去隔壁借。   厉宁述下午从百草堂回来,倒了一杯旧年酿的梅子酒,一边看书,一边等厨房里鸡高汤开始翻滚。   香味儿开始从厨房向客厅蔓延,厉宁述合上书,起身准备去看看汤熬得怎么样了,刚走没几步,门铃就响了。   过去开门一看来人,“……舒医生,有事?”   “那个……”舒檀眨眨眼,“你家有退烧药么?”   厉宁述一愣,仔细打量她一下,看她脸有些红,额前的刘海被汗水沾湿,一绺一绺的。   “你着凉了?”   舒檀点点头,有些腼腆,“我的药箱搬家的时候弄不见了,我累,不想去买,所以能不能……”   说着就不好意思起来。   厉宁述哦了声,问道:“外卖不是能买药么?”   舒檀眼眸水亮,有些茫然的看着他:“……”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 第七章 舒医生出去吃饭?感冒好点没有……   如今服务行业发达,像容城这样的一线城市,早就有送药□□,下单后一个小时甚至更短时间就能送到家门口,完全可以不必出门。   舒檀不仅买过,而且还向别人强烈安利过,但这次不知道为什么,却忘了这个办法,想了半天,觉得最好的居然是向邻居求助。   被厉宁述提醒之后的舒檀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气氛顿时有些尴尬,她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进退维谷。   她抿着唇,微微低着头,眼睛眨啊眨,像个小孩子做错了事,纠结的模样怎么看怎么委屈,到底是熟人,厉宁述还不至于连这点忙都不帮,于是轻轻一侧身,让出些位置来,“先进来吧,我给你拿药。”   舒檀心里猛松一口气,抿着唇朝他有些腼腆地笑了一下,然后下意识捏捏耳朵缓解紧张的情绪,跟在他身后进了屋。   屋内窗明几净,布置得简洁大方,每一样东西都放得恰到好处,唯一掉在地上的只有两个猫玩具,舒檀有些不敢相信这是一间没有女主人的房子。   “坐吧,先喝点热水?”厉宁述抬抬下巴示意她。   舒檀点点头,忍不住嗓子痒,又用手臂捂着口鼻咳了几声。   “怎么着的凉?”厉宁述从饮水机接了一杯水递过去,开始问诊,“量体温了么,多少?”   “忙起来没休息好,抵抗力下降。量了,38℃。”   “怕冷么?”   “怕。”   “出汗么?”   “没有,我打算吃了药睡一觉,汗出了就能好了。”   “想吐么?”   “不想。”   “胃口怎么样,中午吃了什么?”   “还行,吃了一大碗牛肉拉面。”   厉宁述闻言眉头一挑,“小区外面胡家面馆的,续面只要一块钱那个?”   舒檀愣了一下,点点头,“你怎么知道的?”   “猜的。手伸出来,我扶个脉。”说着他把一个脉诊枕从茶几底下的小竹箱里拿了出来,示意舒檀把手放在上面。   他的手指干燥温暖,搭在她的脉搏上,先是轻轻放在上面,再是指尖轻轻下压,大约一分钟以后,他的手放开了。   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一刻,尽管同为医生,舒檀还是感到了一阵紧张,可能这就是患者的心理,等待宣判,好害怕医生看完以后说出那句你这病不好治啊:)   但好在他只说了一句:“等着,我给你拿药。”   说完起身就走了。   他刚走,舒檀就听见一声很凶的猫叫:“喵!呜——呜——”   她吓了一跳,忙看过去,只见一只黑猫正把尾巴竖得高高的,弓着背,虎视眈眈地看着她,好像随时要冲过来和她打架,态度极其不友好。   倒是它旁边那只雪白的猫咪要和气的多,冲她歪着头喵了一声,就没动静了。   “哎呀,是你啊黑煤球!”虽然黑猫很凶,但舒檀见到它却很高兴,脱口叫出自己单方面给人家取的外号。   这可把老黑惹火了,它嗷呜一声就张牙舞爪地冲过去,眼看着就要对舒檀上手了。   舒檀也准备躲开,可还没动,就听见厉宁述一声呵斥传来:“老黑!住手!”   黑猫立刻就停了下来,依旧弓着背,满脸愤怒而非警惕地看着舒檀,胡须不停地颤抖着,嗷嗷叫,像是在说:“气死爷爷我了!”   原本有些紧张的舒檀自厉宁述出现后又放松下来,眨眨眼,朝他笑着道:“厉医生,你家猫很听话。”   说着看一眼站在一起的一黑一白两只猫,补充道:“也很好看,像黑白双煞。”   都什么破比喻,厉宁述无语地提醒她:“以后见到老黑别叫他煤球,它听不得这个。”   “......原来它生气是因为这个啊?”舒檀满脸恍然大悟状,随即又不解地歪歪头,“可是黑煤球听起来很可爱啊,对吧,黑煤球?”   老黑:“喵——”不能忍了啊!!!   厉宁述:“......”猫会记仇你是不是不知道:)   眼看老黑又要暴躁起来,厉宁述连忙将它拽到跟前来,一手顺着它背上的毛以示安抚,一手将一盒冲剂扔给舒檀,“按照说明书吃,出去别再着凉,这几天清淡饮食,回去吧。”   赶紧走!再不走我救不了你了!!!   舒檀接过那盒冲剂一看,“正柴胡颗粒,为什么不吃小柴胡颗粒?”   她基本没怎么吃过中药,临床上也请中医会诊,但不太分得清哪个症用哪个方,反正听起来好些都挺像的,但适应症却又不同。   “小柴胡汤证见寒热往来、胸胁苦满、心烦喜呕,你都没有,也没有食欲不振,只是流感初起,还用不到小柴胡,正柴胡尽够了,回去吃药吧,好好休息。“厉宁述解释道。   说着站了起来,舒檀知道他是送客的意思,虽然还想问问他在煮什么那么香,但还是乖觉的向他道别,“谢谢你的药,我给你转账吧?”   “不用了。”厉宁述摇摇头。   舒檀哦了声,都走到门口快要出去了,还忽然回头对着老黑嘿嘿一乐,说了句:“黑煤球,再见啊!”   说完就飞快出了门,老黑刚要扑过去,就见大门在自己面前被人从外面关上了,顿时气得直叫唤,不停地抓挠着门板泄愤。   厉宁述被他俩的互动弄得哭笑不得,老黑的性格本来就不算好,跟小白比起来,它既不粘人不温柔,也不会卖萌,但也一直还算乖巧,怎么就能分分钟被舒檀气成这样。   他抱起黑猫,安抚道:“行啦行啦,别跟她计较,你都四岁啦,按照人类的年龄算,你就是三十二岁,说起来还比她大呢,咱不跟小孩子一般见识好不好?”   老黑:“喵喵喵——”凭什么啊!我还是个宝宝!!!   “今天吃三文鱼和鸡肉好不好?”为了安抚它,厉宁述给它许诺下一顿大餐,以及,“现在就给你吃一根猫条?”   老黑:“喵~~”这个可以有!   叫唤完还用脑袋讨好地蹭蹭他的手心,厉宁述轻笑一声,揉揉它的头,低声道:“虽然我们老黑小气傲娇又记仇,但还是一只可爱的小猫咪,对不对?”   老黑只是猫啊,哪里听得懂那么多人类的话,只听见他笑了,便以为他是夸自己,立刻又喵了声,软绵绵的,像在腼腆谦虚,“也没有啦。”   厉宁述放开它,又对小白说话:“妹妹也一起,都有份。”   喂它们吃过猫条后,厨房的汤已经熬好了,厉宁述将煮到酥烂了的老母鸡、猪腿肉和火腿捞出,过滤出清澈透明呈淡茶色的高汤,放在一边晾凉的同时,将鸡胸脯肉小心拆分出来,和刚蒸好的鸡胸肉、鳕鱼一起分进两个猫食盆里,剩下的也挑拣出一些来,调了酱料拌好,当作是自己晚餐的配菜。   高汤放至半温,厉宁述用保鲜袋分装好,存放进冰箱冷冻层,顺便定下晚饭吃什么,一份鸡汤素面,简单又味道鲜美。   除了舒檀来访时掀起一点波澜,他的生活还是那么规律而平静,按部就班。   舒檀那边要混乱得多,她吃了药,又裹着被子睡了一觉,半夜才醒——饿醒的。   爬起来冲了碗燕麦,囫囵地吃完,洗了碗,又继续爬回床上,可这次却有些睡不着了。   她想起厉宁述井井有条的屋子,浓汤的鲜味从厨房飘出来,洋溢在客厅的每个角落,明明是一样面积的房子,他的就能充满烟火气,显得那么温暖又踏实,仿佛不只有他一个人住。   舒檀第一次认真的考虑自己是不是该学习一下做饭,至少让自己的生活变得更有规律一些,或许这样会让这房子更有人气吧。   她翻了个身,决定明天出去逛逛街,买些锅碗瓢盆、补充些食材也好哇。   但等到天亮以后,她出门之前,她接到了老大张璇的电话:“舒檀呐,你的11床,明天早上做个危重病例讨论,准备一下。”   舒檀哦了声,记下这项任务,然后在科室群里通知所有人,尤其是学生:“明天早上11点,11床病例讨论,请大家提前熟悉病历。”   发完信息,又顺手查看一下邮箱,这一看就觉得眼睛都要瞎了,一二三,总共三篇投到不同核心期刊的学术论文被打回修改。   舒檀颤抖着手指退出邮箱,然后捂着胸口下地,游魂一样去洗漱,然后用微波炉热了吐司和牛奶,味如嚼蜡地吃完,然后打开电脑开始修改论文。   写五个字改三个,写两行查一下资料,字斟句酌,还不能烦躁,越是急于求成,越是容易改得面目全非。   午饭叫的外卖是粥,到了这个时候,她早就忘了自己昨天半夜许下的心愿。   买锅?她要那玩意儿做什么?   学做饭?有那时间多写几篇论文广撒网不好么,难道不是影响因子更重要?   舒檀一直忙到下午五点,才将一篇论文修改成自己满意又符合编审要求的样子,长舒一口气,伸伸懒腰,起身拿了钥匙出去找吃的。   刚出门就遇到厉宁述。   他手里提着猫包,看样子刚从外面回来,舒檀笑眯眯地跟他打招呼:“厉医生。”   厉宁述点点头,随口问道:“舒医生出去吃饭?感冒好点没有?”   “好多了,吃了药就不烧了,睡一觉起来就好了,你的药真有效。”舒檀笑着应道。   厉宁述摇了一下头,“是你起病时间短,症状不严重。”   “嗯嗯,你说得对。”舒檀连连点头,心想厉医生可真谦虚,又忙道,“一会儿我加你微信啊,把要钱给你。”   厉宁述说不用,又点点头,“知道了。”   顿了顿,又道:“记得清淡饮食。”   医生总是很操心的,哪怕他们自己做不到,也希望患者能做到,舒檀现在是个患者,于是很乖巧地点头,“好的。”   应完她低头看看厉宁述手里提着的猫包,有些好奇地笑问道:“厉医生这是带猫出去放风么?”   “去体检。”厉宁述笑了一下,嘴角微微勾起,不知道是哪个词戳中了他的笑点。   但不妨碍舒檀发出羡慕的嘘声,“真好,只有我在家修改了一整天的论文。”   顿了顿,她又问厉宁述:“厉医生,你们也有规定发多少论文么?”   “我们同一个单位的,舒医生。”厉宁述瞥她一眼,“不过我修改论文不需要花一天这么长时间。”   舒檀:“......”谢谢,感觉有被气到:)   可能是听出了她的声音,老黑在猫包里躁动起来,发出呜呜的声音,厉宁述刚要安抚它,就见舒檀弯下腰去,隔着猫包跟它说话:“老黑,你不要这么小气嘛,谁没有被叫过外号呢?我也被叫过,又不会少一块肉,做人、啊不,做猫最要紧是心态,你说对吧?”   老黑:“喵???”你居然知道我名字?   舒檀拍拍猫包,笑嘻嘻的又说了句:“黑煤球再见啊,我先走啦。”   说着又直起腰,跟厉宁述说声回见,飞快就进了电梯里。   她刚进去,厉宁述就觉得手里的猫包快要提不住了,“喵——”,你给我回来!   厉医生:“......”我觉得你们最好什么时候能约一次架,谁输了听谁的:) 第八章 听说舒医生能给人看什么是小柴……   舒檀向来做事认认真真,尤其在工作上。   张璇交代了她要做病例讨论,她连出去吃饭都在想,这个病例要教给学生一些什么东西。   等回到家,一进门她就扯过一张草稿纸,拿起笔刷刷在纸上写个不停:   “1、患者临床第一诊断为肺炎克雷伯菌感染,为什么会出现多部位危重感染?2、患者的初始感染病灶是否是肺部,判断依据是什么?3、患者情况危重,不宜外科治疗,如果体外药敏试验敏感的药物不能控制病情,怎样才能长期抗感染?”   一手行楷写得行云流水,字迹很漂亮潇洒,一个字都没纠结,写完以后拍照发到科室群里,“请各位同学在熟悉病历的时候,一定要思考一下这几个问题,可能会提问哦[笑脸]”   科室群里一片死寂,没有一个人先说话的,连平时秒回的“收到”都没有出现。   舒檀也没在意,发完信息就继续查文献修改论文,等她看了一会儿文献,再去看手机,就发现科室群多了几十条未读信息,划上去一看,全是吐槽她的:   “陆标:我想起了当年论文答辩的紧张:)”   “徐丹露:幸亏读书早,没碰上舒檀当我带教,心疼静静@唐静静”   “陆标:心疼师妹+1”   “邱文:幸好我可以不用参加。”   “孟主任:小邱你的上级不是舒檀吗?为什么不参加?工作不积极怎么进步?”   “邱文:主任我错了[哭]”   吐槽之中夹杂着几句迟到的“收到”,舒檀看完,想了想,又发了一句:“明天病例讨论静静来介绍患者的基本情况吧@唐静静”   她一说话,群里立刻又一片死寂。   不过这次大家反应很快了,片刻后开始刷屏回复她:   “唐静静:......收到。”   “邱文:师姐你是什么品种的魔鬼???”   “孟主任:各位带教老师要向舒檀学习。”   “徐丹露:不了吧,我怕我学生被吓死[捂脸]”   害怕被提问是大家的共性,别说学生了,就算是他们,碰到大查房时被提问,也是努力降低存在感以防被点名的啊,自己都这样,又何必为难学生呢?   舒檀这时回了一句:“同学们不要怕,明天请畅所欲言,主任和教秘都不会出现的,我不让他们出席[点烟.jpg]”   主任&教秘:“......”谢谢,有被嫌弃到:)   “孟主任:舒檀你明天来一下我办公室。”   舒檀:“......”我错了现在撤回来得及吗?!   发出去的消息当然撤不回来,所以舒檀第二天上班还真被孟主任叫去进办公室,待了十几分钟才出来。   回到医生办公室,陆标凑过来问:“师姐,主任找你干嘛,不会真的因为昨晚群里的事要扣你奖金吧?”   舒檀把听诊器往桌上一放,白他一眼,“你以为主任是这么小气的人么?”   张璇知道点内幕消息,问道:“叫你去是说门诊的事吧?”   “是啊。”舒檀点点头,“史老大下个月门诊时间要调整,空出一个下午来,主任让我去坐门诊。”   “周几?”教学秘书陈丹问道,“要不要给你分个门诊的学生?”   陈丹是呼吸科的教学秘书,分派带教、入科教育、科室讲课、病例讨论和操作培训之类跟教学相关的事全都归她管。   舒檀摇头,“不用特地安排这么麻烦吧,带病房的学生去就行了,反正在病房也就是写写病历,还不如跟我去门诊。”   她感冒还没好全,仍有些流清涕,于是又泡一包正柴胡颗粒,这时才想起昨天说要加厉宁述微信回头又给忘了,忙从打印机旁边的收纳箱里找到科室的内部通讯录,翻到中医科,再找到厉宁述的名字。   存好电话号码,再用电话号码去搜微信账号,添加,等待通过。   刚把药喝完,就见隔壁二病区的老大一边打喷嚏一边走进来,舒檀问道:“杨哥,你也感冒了呀?”   柯杨摆摆手,揉揉鼻子,哑着嗓子道:“早上起来才这样的,我说怎么昨晚一会儿冷一会儿热的呢,原来是感冒了。”   “你胃口好不好?口苦不苦?”舒檀心里一动想起当时厉宁述跟她说过为什么不给她吃小柴胡后,她自己上网查到的内容。   柯杨正在翻抽屉里的感冒药,闻言也没多想,应道:“不好,不苦。”   “舒檀你问这个做什么?”杨玥听见他们的对话,好奇地搭了句腔。   舒檀嘿嘿一笑,吸吸鼻子,“杨哥你该喝小柴胡颗粒了,你这是少、少......等下,我看看百度......”   从手机浏览器的浏览历史进去昨天看过的网页,舒檀大声将小柴胡汤证的原文朗诵一遍:“伤寒五六日,中风,往来寒热,胸胁苦满,默默不欲饮食,心烦喜呕......小柴胡汤主之。”   “这篇文章里还说了,这就是少阳证,要和解少阳,不用所有症状都有,有一条就行,来上三包小柴胡颗粒,然后睡一觉也就好了。”   杨玥笑道:“你让患者别百度看病,好家伙,自己病了先百度。”   这话舒檀不爱听了,立刻反驳道:“谁百度看病了,你少冤枉我嗷,是前天我去借药,问厉医生为什么给我正柴胡不给小柴胡,他说的,我没有忽冷忽热,也没有心烦喜呕,胃口也好,所以不用小柴胡。我昨天起来就好了,当时还发烧了呢,不信你自己问他去呀。”   说完嘴巴一努,哼了声,杨玥忍着笑,跟她道歉:“我错了我错了,你是百度学习去了。”   “那是,不过......少阳证是什么鬼我还不太懂。”舒檀说着就眨眨眼,“他们中医这些东西太麻烦了。”   杨玥也连连点头,她之前还自学中医呢,学来学去都是个半吊子,还琢磨着什么时候去跟个诊,“是吧,我就说很拗口......”   “不是,你俩先别讲小话啊,我这药片还吃不吃了?”柯杨见状忙喊了一声,又咳嗽两声。   “小柴胡?舒檀你要喝啊,我有啊。”邢明源收完病人回来,没进办公室先去洗手,隐约听见舒檀说什么喝三包小柴胡之类的。   舒檀笑道:“不是我,是杨哥。”   “是柯主任啊,你怎么啦,感冒啦?”邢明源笑嘻嘻地搭上他肩膀,也不管人家是隔壁二病区的带组老大,“这样,你请我吃饭,我就给你药,怎么样?”   柯杨翻了个白眼,“别叫柯主任,你这样让孟主任怎么办。”   柯主任和科主任听着一模一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呼吸科主任这么年轻呢。”   “咳咳!”杨玥忽然清起了嗓子,连舒檀都对着他们挤眉弄眼起来,一群学生跟着低头偷笑。   俩人顿时就不敢动,轻轻地侧头往回看看,一眼就看见孟主任正站在他们身后,手一抬高,几本病历就拍了下来,“怎么,我很老?”   “没有没有,您别听杨哥瞎说!”邢明源立刻往旁边一躲,嬉皮笑脸道。   孟主任还不到五十岁,但总是板着脸,不熟悉的人看他一脸严肃模样总忍不住发怵,觉得他肯定脾气不好。   但在呼吸科待过的都知道,他其实脾气极好,又有耐心,学术水平科研能力在院内都是数一数二的,跟舒檀算是同门,他念书时的导师于怀老先生跟舒檀的恩师史今教授是师兄弟,不过于老先生早已作古好些年了。   再一次说明,附属医院这地儿,绕来绕去的,很多都是同校的校友,关系七拐八拐的沾着边儿。   敲完邢明源跟柯杨的头,他又看向舒檀,“快十一点,舒檀,你是不是该讲课去了?”   “哎呀,对对对,实习的、规培的,都跟我走。”舒檀本来还觉得他们被主任抓包挺可乐的,这会儿却顾不上笑了,忙找到11床的病历夹,起身就走。   走了两步又倒回来,“丹姐,教秘,教学记录本给我一下。”   “我还以为你不要呢。”陈丹一边说,一边将两个蓝色的本子递给她,一本登记实习生的,一本登记规培生的,“提醒学生别签错了啊。”   舒檀应了声知道,抓着本子就去了示教室。   她刚走,厉宁述就来了,“徐医生呢?她的36床请了会诊。”   “她去病房了。”柯杨应道,厉宁述点点头走了,他又被邢明源拍拍肩膀,“你起开,让我写病历。”   “这是我的位子!”柯杨不肯动。   邢明源啧了声,“你又不用写病历,占着电脑做什么,你有在床的病人么?”   都带组了,当然只要出门诊和查房,值三线班随叫随到,是不用管床的,不管病床当然就没病历可写。   柯杨却嗤了声,“原则上讲,二病区五十张床全是我的。”   邢明源:“......”主任就是牛批哦:)   “什么是你的?”柯杨话音刚落孟主任就又进来了,给他吓得够呛,顿时一阵咳嗽不止。   孟主任看他一眼,“不舒服就回家休息休息。”   顿了顿,又道:“说个事,大家听好,咱们医院有扶贫助农任务的,一只鸡一只鸭,一袋米都行,爱心不分大小,请各位党员发挥先锋模范作用,带领广大人民群众献爱心,一会儿护长会在群里发起接龙,大家踊跃认购,不在的同志互相通知一下。”   柯杨一听马上一脸愤愤,大声说了句:“主任,你们这是在鸡脚杆上刮油!我哪还有钱!”   孟主任嫌弃地看他一眼,“你不会回家申请一下献爱心经费?”   柯杨被主任怼得说不上话来,一时有些神情萎靡,用恨恨的目光看着这群笑得良心痛都不痛一下的同事。   门口传来说话声,厉宁述看完徐丹露的病人和她一起回来了,进门就问:“怎么今天这么热闹,没病人吗?”   “新收还没来,老厉,收起你的乌鸦嘴。”邢明源白了他一眼,又问,“你们科要认购贫困户的农产品么?”   厉宁述点点头,“我要了几只土鸡和一些土鸡蛋,听说有黑猪肉,我也要了点。”   “你一个人住要那么多吃得完?”邢明源嘶了声,有些疑惑。   “拿回家给我叔他们吃。”厉宁述一边应,一边开始写会诊记录。   这时杨玥问这个病人吃哪个方子,厉宁述道:“二陈汤合三子养亲汤,他的慢性支气管炎是痰湿蕴肺型的,这个对症,恰好,咱们医院新会陈皮进了新的。”   “咦,二陈汤不是用橘红吗,怎么用陈皮?”杨玥愣了一下,这个方子她翻书时见过,因为药味少,所以还记得住。   厉宁述解释道:“医书里的橘红是指陈皮去掉里面那层白色部分后剩下那些,陈皮就是橘子皮,以色红日久者为佳,所以去掉白色部分后剩下的就叫橘红,跟现在我们有时候用的化橘红不是一个东西。临床使用陈皮跟橘红效果差不多,所以大部分时候我们都用陈皮。”   原来是这样,杨玥恍然大悟,厉宁述将写好的会诊记录递给徐丹露,起身看见柯杨端着水杯进来,就叫了声杨哥。   柯杨见到他挺高兴,调侃道:“宁述,你是不是带新徒弟啦?”   “我哪来徒弟,门诊这俩月连个实习的都没有。”厉宁述哭笑不得,不知道他哪里听来这么不准的小道消息。   柯杨诶了声,拍拍他肩膀,“不是吧,你不是给我们舒檀讲课了么,喏,我感冒了,早上过来想吃颗感冒药,她问了一通就跟我说要吃小柴胡,还说是你说的。”   厉宁述一愣,忙问他舒檀都怎么问的,柯杨复述一遍,他点点头,“她问得很中肯。”   “不过也不是我教的。”厉宁述又摇摇头,“就是当时她问起了小柴胡跟正柴胡的区别,顺口说了一句。”   话说到这里,厉宁述忽然对舒檀的学习能力感到惊讶,没想到她会因为听不太明白的一句话特地去搜索学习,还马上就能用到生活里。   要知道很多人,虽然理论知识学了满肚子,但到实际应用,却未必能想得到和联系起来。   从呼吸科办公室出来,碰巧和讲完课的舒檀迎面遇见,她笑眯眯地朝他打招呼:“厉医生又上来会诊呐?”   厉宁述笑了一下,点点头,又问:“你感冒好了么?”   “我觉得好很多了。”舒檀歪歪头,“你还没通过我的好友呢。”   厉宁述没注意到有没有新的好友申请,但她既然这么说了,那就应该是有,“待会儿就通过。”   “那不打扰你啦。”舒檀眯了眯眼睛,看起来心情很好,说完就要走。   厉宁述眉梢一动,忽然说了句:“听说舒医生能给人看什么是小柴胡证了,什么时候结一下学费?”   舒檀顿时愣住,甚至有些心虚:“......”没钱,就不给了吧=。= 第九章 我干嘛这么听你话呀?   舒檀的11床的确难搞,抗感染治疗四天后,体温高峰降低,她根据药敏结果尝试更换抗感染方案,结果刚一换,患者体温马上再次一路狂飙至39℃。   舒檀:“......”我看你是在为难我:)   她请示张璇:“主任,头孢哌酮不行啊,还用亚胺培南么?”   张璇叹气:“用吧,不用这个还能怎么办?”   药又给调回去了,患者体温再次恢复正常,护士来说的时候,舒檀满脸淡定,再也不试图给她更换药物。   又过了几天,抗感染治疗第10天,体温稳定,这时舒檀又下了个调整药物的医嘱,把亚胺培南联合左氧氟沙星换成了孟主任之前说过的头孢曲松联合依替米星。   观察了半天,体温还行,舒檀忍不住嘀咕了一句:“应该不会烧起来了......”   吧字还在舌尖没吐出去,护士又来了,“舒医生,你11床体温又起来了,38.1℃。”   舒檀:“......”   再继续换药,一边出医嘱一边吐槽:“她是不是只能用碳青霉烯类啊,这药敏结果怎么感觉用不上啊?”   徐丹露笑道:“你再用几天泰能,说不定就能换了。”   泰能是亚胺培南的商品名,它还有其他几个兄弟姐妹,美罗培南和帕尼培南等,同属碳青霉烯类抗生素,是目前抗菌谱最广、抗菌活性最强的治疗严重细菌感染最主要抗菌药之一。   “开完没有,去食堂吃饭啊?”徐丹露起身,在打坏的病历纸上画上几笔以示作废,然后问舒檀。   舒檀答应道:“马上好了。”   打印机咔咔吐纸,舒檀拽过来刷刷两笔签好字,夹进病历夹里,折了一下,递给唐静静让她拿去给护士。   徐丹露这时道:“你那签名,我就勉强看懂个舒字,那个檀字这么些年了就没看懂过。”   “那个字我瞎写的。”舒檀眨眨眼睛,叉腰哈哈笑了两声,“反正只要样子差不多,你们知道这是我的签名就行。”   “那么,舒木鸡蛋同志,我们去食堂吧,去晚了该没菜了。”徐丹露边说边伸手拉她。   舒檀:“......”我的签名是不是真的很丑啊?   因为一附院职工食堂味道很不错,所以每天他饭店人都挺多,舒檀端着餐盘,飞快指了几个菜,然后要了碗汤,一转身,这才发现跟徐丹露走散了。   不过空着的座位也很多,随便坐下吃完就走了,也用不着挑剔坐哪里。   舒檀刚要往离自己最近的空座坐下,就看见斜对过的另一边也是一个人坐着的厉宁述,她眼睛一转,端着餐盘脚步一拐。   厉宁述特地跟同事们分开坐,边吃饭边想今天早上那个病人,支气管哮喘反复发作四十年,近十年发作逐渐频繁,通常每年四到十月间发作,每次发作之前都无前驱症状,而且发作时间逐渐提前,今年才三月份,就已经发作了两次。   每次发作时都持续一个小时左右,要用上万托林等药才能缓解,经人介绍找到厉宁述。   厉宁述看过他以后,给他下的中医诊断是风哮症,西医诊断是支气管哮喘,属风邪犯费、气滞痰阻证,开了十四天的汤剂,嘱服完后复诊。   类似的病人厉宁述见得不是很多,但也有那么几个,让他感到好奇的,是患者服药后是否会如他所想的那样症状得到缓解——因为这是一个他自己琢磨的方子,之前在证型一样的几个病人身上用过后都取得了相当好的效果,如果这个也能......   厉医生仿佛看见了自己的一个新论文标题正在冉冉升起,说不得还能还能发一篇核心。   正想着,头顶便响起一道清脆的女声:“厉医生你怎么自己一个人来吃饭呀?”   这声音多耳熟啊,家里的黑猫老黑只要一听见就炸毛,偏她就住隔壁,总时不时隔着两边阳台的距离叫一声黑煤球,老黑倒想躲起来不让她看见自己,但又实在舍不得从阳台爬进来的阳光,暖呼呼的。   也舍不得夜晚的景色,从窗户看出去,可以看到远处天边晃来晃去的彩色灯光。   厉宁述心里无奈,面上不动声色,看一眼已经在对面坐下的人,“舒医生不也是一个人来?”   舒檀笑嘻嘻地道:“我可不是一个人来的,只是跟丹露姐走散了而已。”   说着她提起筷子,先夹一块酱鸡翅根,色泽油润,酱香浓郁,舒檀一下就把整个鸡翅根塞嘴里,再夹着骨头一端扯两下,就出来一根光秃秃完整整的骨头。   然后再塞一口米饭,腮帮子鼓鼓的嚼个不停。   她吃得安静,姿态没有一点狼狈,但是吃得很快,厉宁述看着她餐盘里好几个酱鸡翅根都这么吃完了,接下来是红烧肉,都吃完了,这才轮到青菜。   他看得有些发愣:“......”现在的女孩子都敢这么吃肉了???   厉宁述吃饭从来都是细嚼慢咽,就算事情到了眼前,他也宁愿少吃点,而不是快点吃,他被舒檀吃饭的速度惊住,就吃得更慢了。   等舒檀将餐盘光盘,又喝了汤,还去端了一份水果回来,厉宁述面前的饭还没吃完。   她惊讶道:“你怎么吃这么慢,都凉了。”   厉宁述心说我这是让你给吓的,面上却点点头,“想一些事,耽搁了。”   舒檀好奇道:“想什么,女朋友吗?”   “呃......”厉宁述一时接不上话,卡了一下壳,然后道,“是一个哮喘的病人。”   舒檀一听就来了兴趣,“是什么样的,能跟我说说么?”   厉宁述抬眼,恰好和她的视线相触到一起,看清她眼里的好奇和兴趣,像有光芒闪烁,忍不住微微一笑,“是这样的......”   听完他说的病案,舒檀觉得更好奇了,“他发作时的具体症状你知道么?”   “据患者自己描述,发作时感到憋气胸闷,常有窒息感,不咳嗽,咯少量白痰,吸入万托林、口服海珠喘息定等药物以后能缓解,缓解后呼吸没问题了,但还有心悸和胃脘闷胀等现象。”   舒檀想了想:“他看过西医么?”   “看过几次,效果不大,他工作也忙,就不爱去了,现在是发病时间越来越早,次数也越来越频繁,这三月还没过完,发作三次了,这才过来就诊。”厉宁述应道,低头吃了一口饭。   这种情况西医上头也没什么特别好的解决办法,来也就是按照他以前那样,开那些药回去,让他多注意日常预防。   不过,她眼珠子一转:“你们中医是怎么治疗的?”   “看他的具体证型,他的主要病机是风邪偏盛、气道挛急,能疏风宣肺、解痉熄风就好了,而且他一直咳嗽,咳太久了,肺肾已虚,所以还要敛肺降气,调理肺肾。”厉宁述解释道,“这样才能标本兼顾。”   一连串的名词砸舒檀脸上,差点给她听出蚊香眼来,感觉好像这些东西在会诊记录里见过,但具体什么意思她还不清楚,于是一时有些消化不了。   半晌,她问道:“那你给开了哪个方子?”   “我琢磨的方子,用了炙麻黄、蝉蜕、地龙......”说到这里他又抬头看一眼舒檀,没错过她脸上最后一丝茫然,就知道她刚才的没听懂,于是立刻就停住了,“说了你也不懂,你要用的时候请个会诊就行。”   舒檀既心虚又不服气,戳了一块苹果塞嘴里,含糊着道:“我哪里不懂了,炙麻黄我们科也常用的。”   可不是么,诸如桂枝、麻黄、贝母、杏仁之类的中药,都是呼吸系统疾病患者的中药处方单上常见的药物,就算舒檀是个由内到外的西医,不懂这些,但病人总会问起某味药是什么作用——他们只管提出想看中医吃中药,解释药方还得医生来。   舒檀原来完全不懂,但被问到总要查查资料,次数多了之后,多少也记得下几个常见的药物作用了。   厉宁述这时饭吃好了,端着汤碗,闻言笑道:“哦?那我考考你,杏仁的主治是什么?”   舒檀刚要回答,可还没回答就不乐意了,“我干嘛这么听你话呀?”   咦,不好骗?厉宁述眼睛一眨,又喝一口汤,道:“回答得好了请你喝杏仁糊怎么样?”   “杏仁分南北,南杏甜北杏苦,北杏能降气止咳平喘,润肠通便,用治咳嗽气喘、胸满痰多和肠燥便秘,南杏止咳润肺平喘、生津开胃,主治虚劳咳喘、肠燥便秘。”舒檀劈里啪啦一通说,说完还问他,“我说得对不对?”   看她满脸得意,厉宁述忍不住嘴角勾了勾,“对,而且南杏还能补肺润燥,滋养肌肤,得闲你可以多吃点。”   舒檀顿时星星眼,“那你刚说的......”   “我给你发个红包,跟医院隔了条街有家何家糖水铺,卖的杏仁糊是南北杏混一起煮的,又细又绵,香甜软滑。”   说着舒檀就听见手机响起一声:“红包来啦。”   舒檀:“......”用你提醒?!我吃得比你多!!!   “我以为是你煮的......”她没防备,心里想什么脱口就要说,快说完了才想起来不该说,顿时就停下,有些讪讪的。   厉宁述闻言目光一顿,随即笑了声,“谁给你的自信,觉得我会给......煮杏仁糊?”   “不会么?”舒檀却愣了一下,随即点点头,“原来是不会呀?我看你常煮饭,黑煤球和小白的猫饭吃得比人还好,还以为你会呢。”   厉宁述:“......”谁说我不会了?!而且,你怎么又叫它黑煤球?是不是嫉妒它伙食比你好?!!   既然蹭不上厉医生的好厨艺,舒檀便对杏仁糊没兴趣了,摆手道:“谢谢你的红包,一个玩笑而已,厉医生太认真啦。”   顿了顿,又道:“我吃好了,就先走啦,厉医生慢吃。”   说着就起身,将碗里最后一片苹果也塞嘴里,端着空餐盘一阵风似地走了。   她生得匀称,穿着阔腿裤,裤腿宽松飘逸,走起来像是迎风摆动,厉宁述看了一眼,觉得她背影似格外洒脱,忍不住又笑了一下。   舒檀回到办公室,进门就见陈护长在说话,“大家助农买的东西回来了,我让学生搬到示教室去了,有空的去认领一下吧。”   “东西回来了?”舒檀闻言问道,她当时也是认购了一些东西的,“我就买了土鸡蛋。”   “土鸡炖汤好喝,舒檀比不要么?”同事听见后笑着问她。   舒檀一摊手,“你不知道,我现在住那儿,连锅都还没买,就一个微波炉,再说了,我也不会做菜,要来做什么。”   大家一听倒乐了,柯杨打趣道:“小师妹别难过,等你嫂子炖了,我给你送来。”   舒檀抓住他的胳膊,做感激状,“哥,不用这么麻烦,你家阿姨做的给我带一碗就行,我怕累着我嫂子。”   谁不知道你媳妇儿跟我一样是个手残连个青菜都炒不好呐,她煮的我敢吃么?!   舒檀拿到了自己订购的土鸡蛋,厉宁述也见到了自己订的许多东西,趁着中午有时间,打电话回百草堂,叫来了弟弟厉宁望。   “来的时候给我带一些南北杏。”要挂电话的时候,他忽然又多说了一句。   厉宁望没问干什么用的,只问:“要多少?每样给你带一斤够么?”   “......这也太多了,每样拿两百克就够了。”厉宁述对他弟弟这种好东西越多越好的性子有时候很无语。   厉宁望很快就到了,将厉宁述顶的东西带走绝大部分,还认真记下他的话:“这土鸡蛋不错,你记得每天让弟妹给辛夷煮一个,她咳嗽好了没有?”   辛夷是厉宁望的女儿,年方两岁半,平时厉宁述最疼他了,毕竟不是自己孩子,不用管教育,只需要宠着就行,轻松。   厉宁望点头道:“好得差不多了,就是活动后容易出汗,妈说要用五指毛桃和南北杏炖鸡汤给她补补。”   “那正好,这有土鸡。”厉宁述说了句,又催他,“回去吧,我这儿门诊要开了。”   等下了班,厉宁述将剩下得东西带回去,先将鸡送去杀了,回到家,想了想,也将鸡斩件焯水,跟五指毛桃和南北杏一起放锅里,开始煮汤。   天色慢慢变暗,舒檀在食堂吃了晚饭才回去,刚走到家门口,就闻到一股香味,等进了门,走到阳台,发现这股香味越来越浓了。   舒檀:“......”住在这样恶劣的环境里,我真的是太难了:) 第十章 是么?我这么不负责任啊?……   时间一溜烟到了三月下旬,气温在慢慢攀升,衣柜里当季的衣服也换成了春装。   舒檀早起,洗漱过后穿好外套,临出门前跑到阳台去,对着隔壁压着声音喊两声,“黑煤球,黑煤球,你起来了吗?”   老黑还趴在猫爬架上,闻声抬头冲她龇牙咧嘴地呜呜低吼两声,然后就起身跳下去了。   舒檀也不知道厉宁述这时间还在不在家,要是在家,又知不知道她总这么逗老黑,要是知道,会不会觉得她过分?   舒檀这么一想便觉得心虚,连带着好几次在食堂见到厉宁述都不好意思上前打招呼,就怕自己一不小心给说漏嘴了。   她东想西想,很快就到了办公室,已经来了不少人,徐丹露他们正在闲聊,几个学生正在打印东西,打印机发出咔咔的吃纸声。   “舒檀,你11床现在怎么样?”张璇见舒檀来了,便问了句。   舒檀低头看看贴在办公桌上的年历,看了眼日期,道:“上次换了头孢哌酮和左氧氟沙星,体温到现在一直都正常。”   那就意味着虽然还插着管依靠呼吸机,但感染已经被控制,最危险的时候已经过去,舒檀道:“我想这两天让她复查一下,看能不能脱机。”   “应该的,能拔管尽快拔,久了也有感染风险。”张璇点头答应道。   舒檀又应了声是,接着听她们说起别的事来,听徐丹露说自己一个亲戚,哮喘几十年了如何如何,她脑子一转,想到了那天厉宁述在食堂跟她说过的病例。   好像也是哮喘了几十年?后面什么症状来着?   她想了一下,再听徐丹露说话,“......春秋两季最难受,每年都要发作好几次......我是没什么办法了,开来开去都只能是那几种药,以前倒也还好,现在年纪上来了,看着......”   听她说完,舒檀忙插话问道:“你不叫他看看中医么?”   徐丹露摇摇头,“家里以前建议过,他不愿意,说西医这么先进的科学都治不断根,中医肯定也不行。”   徐丹露说完又吐槽了几句,孟主任恰好这时进来,后头跟着陈护长,“开始交班。”   这天刚好是周四,呼吸科每周一次主任大查房的日子,早会过后便一群人跟在主任后面先晃去一病区。   舒檀是属于张璇这个医疗组的,病床都在一病区,所以听得很认真,可一进二病区,紧跟主任后面的人换了一拨,她走在后面,没多会儿就开始心不在焉起来。   徐丹露跟她一块儿走着,低头看着手机恢复信息,片刻后抬眼,想跟她说说话,就看见舒檀正低着头拿手指头抠下巴。   “你别这么手贱,到时候留个坑很丑的。”她以为舒檀是在抠痘痘呢。   舒檀摇摇头,低声道:“丹露姐,你刚才说你那个亲戚的事,我想起来一个病例,是上回去食堂吃饭的时候厉医生跟我讲的,我说你听听......”   舒檀对厉宁述说的那个病例记忆深刻,复述起来十分流畅,且越说越好奇,“要是知道后续就好了。”   说着还叹口气。   徐丹露知道她喜欢这些,当年舒檀刚跟着史今教授读研的时候,她们还不熟悉,只在私底下听人说起过舒檀的一件事,说是有年轻的医生约她去看电影,想的是发展一下关系,结果人家去是去了,可电影还没看,她就先跟人家说:“我听说你有哮喘?最近我在做一个课题,你愿意帮帮忙么?”   人家说不是自己有,是室友有哮喘,舒檀一听,立即就把人撇下,转身去打听他室友是哪个,然后拖人家去做了实验组,打那以后舒檀的桃花就都死了:)   后来她在科里待得久了,徐丹露慢慢摸清她的脾性,生活上的事七窍只通六窍,聪明劲全使专业上了,谁收了难搞的病人她都要好奇一下。   “既然想知道,你就问问宁述呗,不是跟他是邻居么?”徐丹露笑着给她出主意。   这个主意很正经可行,但舒檀却不那么敢使。   她摇摇头,有些不好意思,“不行的,我老欺负他家猫,虽然他没说,但说不定心里已经不高兴了。”   徐丹露愣了一下,心说厉宁述也不是这么小气的人啊,便问道:“你怎么欺负人家了?打它?”   “怎么可能,那叫虐猫。”舒檀连忙先否认,然后又支吾着道,“他家养了两只猫,一黑一白,都很好看,黑的那只很喜欢趴阳台的猫爬架上,我这边阳台跟他的挨着,就老看见那只黑猫......”   她弯弯绕绕说一大通,半天没说怎么欺负人家,徐丹露就知道里面肯定有古怪,于是忍着笑问:“然后呢?”   “然后......”舒檀直眨眼睛,“然后、然后就......我给那只猫取了个外号叫、叫黑煤球......它每次听见都会不高兴,可凶了。”   “哇——”徐丹露闻言哇了声,“你可真是有出息啊,这么欺负猫,它怎么没跳过来抓花你的脸?!”   “阳台封起来的,厉医生还加了纱窗。”舒檀得意极了,“它出不来。”   徐丹露:“......”出来混都是要还的,你以后一定会悔不当初:)   舒檀摸摸鼻子,她就知道这事儿说出来指定要被人笑,于是嘴巴一抿,再也不说了。   但她也没想好怎么找机会问厉宁述那个病人有没有回来复诊,情况怎么样,只能先将这件事藏在心里暗暗记着。   舒檀的小心思厉宁述并不知道,他只知道每天上班之前都会听见老黑烦躁的呜声,听起来像在生气,又仿佛很无奈——舒檀出门比他早一刻钟,早上又安静,有一点动静马上就发现了。   “都过这么多天了,还没习惯呐?”临走前老黑和小白来送他,他弯腰伸手去摸它的头,安抚道,“你就是太在意了,她才会一直逗你,别气了,晚上给你买蛋糕吃。”   老黑:“喵——”她可太坏了!!!   听猫儿子委屈,厉宁述又叹气,寻思着明天要不然还是再跟舒檀说说吧,别叫它外号了,再叫得气死了!   厉医生:给猫当爹太难了:)   他原想着第二天舒檀再叫老黑外号的时候就跟她说,结果没成想直到他出门了都还没听见动静,他有些奇怪地走过去,只看见老黑蹲在猫爬架上抻着脖子往隔壁瞧。   隔壁什么动静都没有,厉宁述想道,可能舒檀昨天值班,这样一来当然没人在家了。   “行啦,她逗你你不乐意,不逗你你又好奇,自虐?”他笑着吐槽一句,伸手戳了一下老黑的猫头。   老黑伸舌头舔舔鼻子,头一歪,有些疑惑地望着他。   “她值班去了,中午才能回来。”厉宁述哭笑不得,偏他又爱当两只猫是人来养,自然就要给它解惑。   应完后又笑笑,打消了心里那个念头,算了,叫外号这种事就像两个小孩闹着玩,根本也不需要他这个家长来管,让老黑自己解决吧。   厉宁述出门上班去了,老黑在家继续无所事事,猫的日子就是这样的嘛,悠哉悠哉,一日就过。   只是今天不太平静。   “黑煤球!”隔壁忽然响起一道熟悉的可恨声音。   舒檀今天下夜班,内科的工作跟外科不同,没什么手术,又不出门诊,早上的医嘱开完以后写好病历,十一点刚过她就借着去院感办送材料的功夫提前下班了。   回到家洗漱过后她在阳台上休息,习惯性地往隔壁看过,果然,一只黑猫还在那儿。   她有些奇怪了,“黑煤球,你除了这里都不去别的地方玩耍么?”   老黑听见她的声音,抬头看了一眼,立刻就跳下了猫爬架,一溜烟就跑了。   舒檀跟老黑这点互动厉宁述是不知道的,他也忙得很,除了自己的工作学习,到了周末,又该去百草堂坐诊,挑了快中午的时候出门。   已经快要十一点,他刚出门,就看见对门的舒檀穿着家居服出来拿外卖,便随口问了句:“舒医生这是准备吃午饭?”   舒檀眼睛一眨,“不是,是早饭。”   厉宁述闻言一愣,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她:“早饭?你现在才起来?”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我还能睡得更久,舒檀心里腹诽,但却不好说出口,只好含糊道:“......周末嘛......难得休息,看电视看得晚了点。”   “这可不好,作息不规律对身体不好。”厉宁述在门诊劝惯了人,加上自己是个作息极其自律的人,当下便提醒道,“平时工作忙,更该养成规律的作息,不然你自己气色都不好,说的话怎么能让病人信服?”   面对厉医生的严肃劝诫,舒檀之前有过的那种面对老师的感觉又出现了,不由得心虚,讷讷地点点头,哦了两声。   见她听劝,厉宁述便笑笑,和她说了声回见就要走,舒檀这才想起心里记着的那件事,“厉医生.....”   她想问他有没有空,结果问出口却是:“你去哪儿啊?”   厉宁述愣了一下,觉得她语气有些奇怪,但还是应道:“回家里的药铺坐诊。”   听说他是要去坐诊的,舒檀原本要问的话又吞了回去,倒是厉宁述主动道:“你有事要跟我说?”   “嗯嗯,就是之前你跟我说过的,哮喘几十年、发作越来越频繁、时间越来越提前的那个病人,现在怎么样了?来复诊了么?”见他主动问,舒檀便立刻将问题问了出来。   原来是这件事,厉宁述哦了声,又摇摇头,“我开了十四天的药,应该还没吃完。”   舒檀闻言有些失望,厉宁述便道:“中药见效没那么快,他这种久病之人,需要长期吃药。”   舒檀只好点点头,心里有些失望,但又很不甘心,“那......要是他来复诊,有进展了,你能跟我说说么?”   厉宁述对上她闪闪发亮的双眼,想了想,点头道:“想看医案?”   舒檀赶紧又点点头,厉宁述立刻就笑了,满脸促狭,“那你就想着吧。”   舒檀:“......”   没听到想听的内容,舒檀有些不高兴,等回了屋,吃完午饭,她在阳台的摇椅上看书,看累了和隔壁老黑说话的时候,还特地说起这件事,“你能不能听懂我的话我不清楚,但我一定要说,你爸太狗了!”   “我觉得他有暗戳戳的针对我!”   老黑不耐烦理她,听了没一会儿就跑了,换成是小白蹲那个位置。   小白生得好看,一看就是软绵绵的小猫咪,还肯给她回应,时不时就喵两声,舒檀也很喜欢它,反正有些话跟谁说不是说,“小心眼,你爸好好一个大帅哥,怎么心思这么难猜,一会儿和和气气一会儿又气死个人!”   小白:我不知道你是要说这些,现在就走:)   舒檀其实也不敢说太多,万一厉宁述回来刚好听到怎么办,但到了晚上她去阳台晾衣服,发现隔壁没有亮灯,一直到半夜十二点都没有动静,这才知道厉宁述没回来。   第二天早上她又看见老黑,忍不住跟它吐槽:“你看你爸,居然就这样把你们扔在家里不管,真是太狠心了,要不然你跟我走吧?”   老黑:“喵——”我劝你善良!   “真的,你跑出来,我带你去玩啊,他都不管你,养猫是只给吃喝就行了么,都不陪你玩,真是太不负责任了!”   她头也不抬,继续诱惑着老黑,蛮好就把老黑骗出来,劫持了它,让它爹拿医案来换哼哼......   刚畅想到厉宁述如何恭敬地拿医案来换猫,舒檀忽然听见对面传过来一道凉凉的男声:“是么?我这么不负责任啊?”   “可不是......”舒檀顺口就要回答,结果说了几个字又觉得不对劲,立刻抬头去看,就看见隔壁阳台上站着的厉宁述。   青年怀里抱着一只黑猫,阳光从窗户外洒进来,落在他身上,蒙着一层金光,整个人如芝兰玉树般耀眼。   可是舒檀却无心欣赏,说人坏话被正主抓包什么的......   “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她躲起来之前还记得要道歉。   看着她飞快闪进屋的身影,厉宁述眉头一挑,嗤一声,笑了起来。 第十一章 开门,小白给你送点东西。……   厉宁述突然出现,吓跑了舒檀,然后为着她的狼狈兀自笑了片刻,这种欺负人的感觉他还是头一回体会到。   嗯,感觉不赖。   他抱着老黑回到客厅,把它往沙发上一放,然后进了书房。   三房两厅的房屋格局被他稍微改动过,原本一样大小的两个次卧被他改成一大一小,大的那个作为书房,装修的时候特地用了隔音材料,又在距离窗户三分之一处用实木月洞门隔开,在窗边摆放了一架黑色的立式钢琴,被月洞门门框挡住的墙边放着长桌,桌上有电脑、键盘和麦克风。   小白趴在琴凳上,看见他进来了,喵一声就要起来。   “坐着吧,我写点笔记。”他说了一句,然后在书桌后面坐下,书桌正对着一面墙的书柜书柜顶天立地,杜绝了猫爬柜□□脏毛的可能。   桌上的笔记本电脑旁是文件盒,厉宁述从盒里抽出一本黑色封面的笔记本,翻开看了半晌,做个记号,又拿起钢笔,伏案书写起来。   小白在琴凳上睡着了,发出轻微的呼噜声,在书房显得特别清晰,厉宁述写完医案笔记,抬头看着它,有些出神。   八岁以前,他不知道自己还能过上这样的生活,他记得家里并不宽裕,靠父母做赤脚医生维持的生活好极有限,偏他们又是爱帮人的性子,家里日子拮据,只是保证能让他读书罢了。   从小他就知道,只有靠读书考出去,才能摆脱这种穷困和窘迫。   小学一年级,村小学破旧的土房里,寒风呼呼地从破烂窗户往里钻,他捏着短到不能再短的铅笔头,一字一句地写下:“未来,我要离开这里,去更大的地方。”   最终他离开了,在父母去世以后,在他以为自己要成为吃百家饭的孤儿之前。   到了容城,他有了新的家人,厉华诚是他的小叔叔,总说从前是父母帮了他,让他有机会离开农村,如今他们不在了,他就将这份恩情报在他身上,供他吃穿,供他念书,也教他本事。   学钢琴,是因为到容城两年后,他十岁时,宁望要去学特长,婶婶李秀替他选了钢琴,又觉得光他一个学不太好,显得对两个孩子不公平,才将他也塞进兴趣班。   他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关于音乐,看着录像里光芒万丈的歌星,他有了一个很不切实际的梦像。   如果有一天,我也能在这样的舞台上放声高歌......   他认识桂棹就是在这个时候。李家住在百草堂旁边的小区,邻居有户姓景的人家,他家有个儿子,叫景桂棹,因为生得像女孩子,所以从来没有小男孩愿意和他玩,他性格也不大好,不愿意和小女生玩,才能过来都是独来独往,直到厉宁述出现。   人与人之间的交往总是讲究缘分的,厉宁述觉得,他和景桂棹之间就挺有缘,俩人都没小伙伴——当然,他是因为刚从农村来,说话有奇怪的口音,土包子一个不被小孩子喜欢。   但桂棹愿意和他玩,追着叫哥哥,明明他还比自己大几天。   景太太桂女士跟李秀开玩笑说:“幸好你家宁述性格好,不然忍不了桂棹这样的臭脾气。”   桂棹的性格确实不算好,既吹毛求疵又刁钻毒舌,在学校除了厉宁述根本没朋友,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上初中,他终于靠着他的美貌和音乐才华吸引到众多的......追求者。   他的梦想在这个时候生出了根,老子要做万众瞩目的大明星!   厉宁述问他,你不喜欢唱歌了么?他说,还是喜欢的,那就当万众瞩目的大歌星!   他同厉宁述约好了要一起实现这个梦想,然而随着年岁增长,厉宁述越来越懂事,也越来越看得清自己更想要什么,“阿景,对不起,我更想读医。”   两个人的约定,他是先背叛的那个,桂棹很生气,一度和他断绝来往,直到大学毕业他们和解,桂棹才在他这里看到一箱很破旧的作业本,那种小学生写作业用的田字格本子。   里面用娟秀的字体写满了出诊记录。   某年某月某日,去某地为某些人注射疫苗;某年某月某日某村,某产妇难产......   这是他父母留给他的唯一一样还算有价值的遗物,“他们很多次说过,有些病我们这些落后的地方治不了,只能等死,但大城市就可以,有机会一点更要去看看,学学本事也好。”   “阿景,我想学了,回去告诉他们。”   厉宁述拿给桂棹的第一首曲子,是他进入歌坛之后的第一首中国风,后来取名《本草》,他用这样的方式重新回到他们的约定当中,从那以后,桂棹凭借着中国风音乐在乐坛一路高歌猛进。   厉宁述思及过往,忍不住轻笑,觉得时间过得飞快,转眼二十多年过去,现在他说话的口音哪里还听得出老家的腔调,父母留下的笔记本里的记述也已经基本过时不用,去年清明回乡,村卫生站都已经盖了两层小楼,虽然还是看不成大病,但头疼脑热拿点药肯定不成问题,那种发烧因为吃不上药只能等死的缺医少药的年代在老家终究是过去了。   但笔记里也留下了一些民间验方,厉宁述又一次翻看起笔记,看见一条写着:“黑芝麻、薏苡仁、干地黄,以白酒浸泡七日后饮用,可治因肝肾不足、风湿痹阻引起的腿脚无力、抽筋骨痛。”   没写每味药材具体要用多少克,也没写每天能喝多少。   厉宁述看了一下,终于想起应当是出自《食医心鉴》,一个叫巨胜酒的方子,原方中用的是胡麻,据《本草》记载,巨胜即是胡麻,胡麻就是日常所说的芝麻。   他是没用过,但在百草堂见厉华诚给人说过,说效果不错。   翻了几本笔记,小白睡醒,从琴凳上跳下来,跑到他脚边,轻轻一跃,就跳上他的膝头,怕它弄坏了笔记,厉宁述连忙将笔记收起来,打消了要将书拿出来翻阅的打算——他的那本《食医心鉴》可是很艰难才买来的1924年刊印版。   “小白,你帮我做件事好不好?”他想到一件事,低头跟小白商量道,“不能让你哥去,他们见面一定会打起来,所以你去行不行?”   顿了顿,他又摇摇头,“算了,该吃午饭了,吃完了午睡起来再说吧。”   “不能乱。”他说着,自己对自己点了一下头。   午饭吃的是鸡汤面,配一个凉拌皮蛋和一碟菜脯煎蛋,清淡爽口,他喝一口面汤,想着下个周六罗老爷子的九十大寿。   礼已经备妥了,厉宁述心想,但愿老爷子别又兴致一来就考校他背书,万一要是考,该考什么了?   《伤寒论》,还是《内经》,又或者《温病条辨》和《金匮》?这几本倒不怕,日常讲课都讲的,万一考《神农本草经》该怎么办?他都好久没看过这本了。   东想西想,越想越头痛。刚吃完面,顾琅的电话就过来了,竟然也是说这个,“你温书没有?昨天杨敏过去看他,被他拉住问了《医宗金鉴》的辨太阳病脉证并治中篇麻黄汤那条集注里成无己说了什么,给杨敏问傻了,挨了顿说。”   他絮叨道:“等周末啊,他肯定要考大家背书,背不出来他要生气,平时就算了,好歹这是他好日子,惹他不高兴未免不吉利.....”   厉宁述沉默走了半晌神,等他停下来,才道:“问的是‘成无己曰:寒则伤荣,头痛身疼腰痛,以致牵连骨节疼痛者,太阳经荣血不利也’这一句?”   顾琅的思路卡了一下,也沉默半晌,有些犹豫的应道:“......应该是这句吧。”   说着又叹气,“你说咱们都毕业多少年了,怎么可能还记得这么清楚原文,我看老爷子就是故意为难我们。”   厉宁述心说可不是么,跟他师弟李老爷子一样一样的,幸好他打小就跟宁望一起背书背过来的,习惯了。   “他也就看你们出丑这点爱好了,就当彩衣娱亲罢。”他接着顾琅的话说道。   顾琅被他噎了一下,“什么叫我们出丑,合着绝对不会抽到你?”   “我不会背不出来,你几时见我背书吃过亏。”厉宁述甭管心里担不担心,总之嘴上绝对不能塌自己的台。   他这么一说,顾琅没声儿了,又说几句别的事,末了道:“我看我还是早点去背书的好。”   厉宁述嗯了声,“叫嫂子给你做天麻炖猪脑,补补脑子。”   他这样跟顾琅说,等午睡起了来,他也想给自己炖一碗了,不得翻《神农本草经》么,那么多药,还好多已经不用了的,只能临时抱佛脚。   可是这会儿也买不到新鲜的猪脑,他叹口气,倒是该做杏仁糊,泡好的杏仁是从家里带的,弟妹原本早餐要做杏仁糊,结果都放下去泡了,大家才说不要吃。   之前厉宁望给他拿的那些只能等下次再用了。   他去了厨房,将泡好的南北杏和大米一起沥干水倒进破壁机,加水打成浆,过滤后加冰糖一边煮一边搅拌,等煮到浓稠才关火,过滤出来的杏仁渣加面粉和糖煎了面饼当下午茶。   等忙完才想起之前想叫小白做的事,便又进了书房。   舒檀早上因为跟老黑说厉宁述的坏话被抓包吓回了屋,等冷静下来才觉得自己刚才做错了,那要不要去道歉呢?   去吧,怕他在气头上又要阴阳怪气她,不去吧,自己又实在该道歉,要不然就......等过两天他气消了再说?   舒檀满心忐忑,真的,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状况,想到自己当时脑抽了才跟他的猫说那些话,她就忍不住捂脸!   太丢人了!   丢到姥姥家了!!   她沮丧至极,沮丧到中午只吃了一份白菜猪肉馅儿饺子就再吃不下别的,唉声叹气半晌,又强迫自己看几页书转移走注意力,又想好到时怎么道歉,这才勉强定下心来。   然后就在沙发上睡着了,直到被一阵香气香醒,眯着眼抽抽鼻子,阳台上过来的,像是炒芝麻的香气。   厉医生这是准备做什么好吃的?   她刚想到这里,就感觉手机震动了一下,她把手机从屁股底下摸出来,看了一眼,“开门,小白给你送点东西。”   嗯?小白?   她愣了愣,又看一眼发信息的人,哦,厉医生......   嗯?厉医生家的小白!不就是那只猫么?!   这样放出来,会走丢的吧?!   她一面想一面立刻起身去开门,要是小白走丢了可怎么办,它那么漂亮,要是丢了,会吃苦头的,厉医生真是胆子太大了......   一边腹诽一边开门,刚打开门,就看见门口的脚垫上乖巧地蹲着一只猫,用尾巴圈住自己的小脚脚,身侧斜挎着一个白底碎花小布包,仰着脸,冲她娇声娇气地喵呜一声。   舒檀顿时心花怒放,妈呀,这也太乖太甜了吧!   “快进来,小白,快进来!”她立刻让开门口,迭声叫它,叫完又嘿嘿乐起来,“小白,你要不要吃东西呀?哎呀,我这里也没吃的,你要不要喝水呀......”   小白:这个人类还是很热情的嘛。 第十二章 这是厉宁述自己写的医案。……   厉宁述的猫咪小白,背着自己的挎包,出了家门到对门去做任务。   对门这个人类啊,长得可可爱爱,就是嘴巴损,爱管它哥叫黑煤球,虽然很形象啦,但老话说得好,“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她这样一叫它哥多生气呐,恨不得抓花她的脸。   偏偏家里那个铲屎的太好了,总是让它哥让着点她,这不,怕他们见面会打起来,铲屎的有事都只能让它跑腿了。   小白在舒檀殷勤的招呼声里进了她的屋子,圆滚滚的头转了转,看清屋子里的摆设,哎呀,这个人类住的地方都没有它家整齐,有点乱糟糟的,喏,沙发上还有......被子?   它歪着头,刚要喵呜,就发觉自己被抱了起来,它愣一下,回过神就发现自己已经在沙发上了,然后旁边的位置微微一陷,啊呀,这个人类坐下来!   她怎么还搓我!大胆!   嗯,软呼呼的,有点香。   舒檀搓着小白的猫脸,又把它往怀里一搂,觉得它软绵绵的,又乖巧又可爱,谁不喜欢这样的毛茸茸哇。   “小白,我跟你爸说让你在我这儿玩一会儿行不行?”舒檀喜欢它,说话便不由自主地温柔起来。   小白歪着头不吭声,主要是听不懂,舒檀倒将它的反应当成默认,兴高采烈地给厉宁述回信息:“可以让小白跟我玩一会儿么,一会儿就成。”   厉宁述说可以,又跟她说:“先自己看,看不懂就上网查资料,实在不行再来问我。”   看出来了,厉医生不耐烦给她当老师,舒檀一撇嘴,心说我还不知道你给我什么呐。   小白这时蹭了她一下,扭扭身子,示意她看自己身上的小挎包,舒檀忙伸手替它解下挎包来,“哎哟,可把小白累坏了哈,喝不喝水?要不然喝羊奶吧,等会儿啊!”   说着她兴冲冲地去厨房拿出一瓶羊奶,又找来一个买泡面得的赠品碗,倒了半碗羊奶放到小白跟前,看它开始吃了,这才拿出挎包里的东西。   一个黑色软皮革封面地笔记本,舒檀有些纳罕,这是什么?   翻开本子,第一页就写着一行字,“百草堂医案集”,右下角还有一行副标题,“呼吸系统疾病”,舒檀看着,呼吸一顿。   这是厉宁述自己写的医案。   她想起昨天,她想看医案,他让她想着吧,不像愿意给她讲解的样子,但转眼却送来自己整理的笔记,还特地给了呼吸系统的。   笔记本当中夹着一枚叶子形状的书签,书签底下还压着一张小纸条。   “医案32与你想知道的病例除去患者名字年龄不同以外,现病史、症状、理法方药都基本相同,如无意外,病情演变转归也会一样,应当可以为你解惑。”   黑色的钢笔字在白纸上显得尤为清晰,每一笔每一划有没有停顿都能看得出来,舒檀仔细看过,然后叹一句,厉医生的字写得真是好。   端正隽逸,潇洒利落,跟他整个人的气质很相似,只可惜长了张会阴阳怪气的嘴。   厉宁述整理的第32号医案,患者两年前求医于百草堂,首诊的症状与舒檀所知的另一个病人基本一致,到了二诊,患者自述症状有所减轻,舒檀仔细对比两次的药方,发现只换了一味药,将山茱萸换成了焦三仙。   到了三诊,患者自述服药后没有再发作过哮喘,曾有一次感到胸闷,胸闷后依旧咳嗽,但是没有痰,没吃药,一小时后自行缓解,舒檀立刻倒回去看首诊症见,见到写的是不咳嗽、咯少量白痰,二诊又说不咳嗽、无痰,一时搞不明白,这算不算再好转呐?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患者感到胸闷的次数的确在减少,从一开始来的时候胸闷发作四五次到服药两周后胸闷不发作,到二诊时只有一次胸闷,从这点来看,是在好转的。   三诊事厉宁述继续调整了药方,将焦三仙换下,又用回山茱萸,还加了枸杞,吃一个月,等患者四诊,就已经自述服药至今未发作过哮喘,无咳嗽咳痰,胸闷已解,气短减轻,方药上继续用三诊的那个方子,只是加重了枸杞子的用量,服用三周。   医案最后记录的是:“回访患者半年,至今未见发生喘憋,生活如常人,目前为巩固疗效,每月间断服用中药7剂。”   竟是看着好了,舒檀感慨,几十年的老问题,竟然就这样好了?   她有些不敢相信,心里也有许多疑问,于是开始查资料,先搞清楚为什么二诊要换那一味药,但最后只查出山茱萸和焦三仙功效各有不同,然后焦三仙不是有三仙这种药材,而是山楂、麦芽、神曲炮制后的合称。   查出来的资料看不太懂,舒檀眼珠子一转,还可以问厉医生啊,先记下来吧。   她拿过一张纸,在上头写下自己的问题,然后抱起喝完羊奶的小白,在小挎包里装上两瓶羊奶,又给它背好,然后拿上笔记本,抱着猫,出了门。   “你不能吃,死了这条心。”厉宁述一本正经地跟老黑说话,老黑蹲在椅子上,伸长了脖子,一个劲瞅他手里的碗。   话音刚落,门铃就响了,厉宁述不作他想,一定是舒檀来了。   他起身去开门,先将小白放进来,为防止老黑和舒檀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他索性走了出去,“看完了?”   舒檀点点头,“看了第32个医案,有些不明白。”   她一边应,一边看着厉宁述手里的青瓷碗,目光有些好奇。   厉宁述这时才发现自己将刚才正吃着的杏仁糊也带出来了,不大礼貌,但想想懒得放回去,索性当不知道。   “哪里不明白,查资料了么?”   舒檀点头,“查了,看不太懂。”   顿了顿,她问:“为什么二诊用焦三仙换掉山茱萸,在三诊又换回来,还加了枸杞子?”   “查了这几个药的性味归经么?”厉宁述见她问得很有针对性,不由得面色柔和下来,笑问道。   舒檀点点头,“焦三仙都归脾胃,山茱萸归肝肾,枸杞子归肝肾和肺经。”   她是不懂这经那经,但记忆力好啊,能记下来,还能不说错。   厉宁述听着笑起来,先问:“其他的药基本都归肺经,哮喘本身是肺系疾病,这个没问题吧?”   舒檀点头,他就继续解释:“患者久咳,需要调补肺肾,我说过的,记得吧?”   这个也记得,舒檀又点点头,有些迫不及待地问:“可是我不太明白,肺的问题,为什么要治别的地方?”   这就是中西医思维的不同之处,西医常将疾病看作独立的个体,讲究用药准确无误直达病灶,中医则将人看作一个整体,认为每个脏腑之间都是有关系的。   比如现在,“在阴阳五行学说中,肺属金,肾属水,又说金生水,所以肺和肾关系称之为金水相生,又叫肺肾相生,它们之间的功能是相辅相成的,所以我们治疗肺系疾病的时候,往往会肺肾同治,达到更好的效果。”   厉宁述说着吃了一口杏仁糊,又继续道:“待会儿我给你发几篇文章,看完你就懂了,这个不难。”   “那为什么二诊换了焦三仙,三诊又换回去?你没回答我最开始的问题。”舒檀还是不明白这点。   厉宁述啧了声,“别急啊你,我原是想给他理气,但效果并不理想,所以才换回山茱萸。辨证施治,大方向是对的,然后在治疗过程中视效果而调整用药,在治的过程中继续辩证。”   “嗯……试验用药,像我之前给病人用抗菌药那样,效果不好立刻换回去?”舒檀想了想,类比道。   厉宁述点头应声是,又低头吃一口杏仁糊,舒檀闻到杏仁的味道,怪好奇的,想问他吃的什么,又不大好意思,听他问还有没有问题,便摇摇头。   “......没、暂时没有了。”   厉宁述点点头,“好,那我先回去了。”   舒檀哦了声,看他转身要走,到底还是问了句:“厉医生,我看你的碗怪好看的,装的什么东西,白白的?”   厉宁述闻言回了一下头,笑眯眯地,“想知道啊?”   “......嗯。”舒檀犹豫一下,点点头。   跟个小孩儿似的,厉宁述觉得好笑,又忍不住逗她:“这是杏仁糊,刚做的,本来想给你送一碗,又想起你说过不喜欢吃,就算了。”   舒檀心说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同时又疑惑起来,“可是我闻到你家有炒芝麻的味道,竟然不是白芝麻糊么?”   厉宁述心中惊讶,这姑娘鼻子怎么这么灵,但面色却平静,解释道:“那是炒来准备做芝麻汤圆的,方便早上吃早饭。”   舒檀一听顿时很羡慕,“......这样啊,你的早餐真好。”   “你想不想吃?”厉宁述觉得她太好玩了,忍不住再逗一逗。   舒檀本来想说不要,但脖子却很诚实地弯了弯,厉宁述见状立刻就噗嗤笑出声来,“不给。”   说完就进了屋,赶在老黑要挤出门之前关上门,徒留舒檀在外头干瞪眼。   这人太坏了,故意骗人玩儿。   厉宁述回到家,看见小白蹲在沙发边上,身上还背着小挎包,看见他回来了,急忙朝他喵呜喵呜叫起来。   小挎包鼓囊囊的,像是装了东西,厉宁述走过去,伸手解下它的挎包,然后拿出来两瓶羊奶,忍不住眉头一挑。   “你舒阿姨给的?”他低声问小白,然后凑过去闻闻它,“你喝过了?下巴上都是奶味,脸也不洗洗。”   小白:“喵——”   厉宁述想了想,起身给老黑倒了半瓶,然后等它喝奶的时候,对它道:“喝了人家东西,就别和人家计较了啊,你要是乖,下次我也让你过去送东西。”   老黑抬起头,像是愣了愣,然后又继续低头叭叭喝奶,厉宁述揉揉它的头,“我当你答应了啊,不许反悔。”   老黑:“叭叭叭——”   厉宁述看看时间,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他起身,将碗里的杏仁糊吃完,然后去厨房洗碗。   炉灶上开起火,将锅烧热,加少许水,放入切成大小差不多的猪膘肉,大火烧开,小火慢熬,中途加点葱段和盐去腥,看着肥肉的颜色慢慢变得焦黄,整个屋子里充满了油脂的香味。   很小的时候,家里难得有荤腥,母亲偶尔能买到一块不大不小的猪肥膘,就会用来熬猪油,昏黄的灯光下,油脂的香味和烟气蒸腾向上,他守在一旁,认真地烧火。   妈说了,等熬了油,给他油渣吃。   那时节难得的荤腥,到了现在,反而成了偶尔回忆往事的零食。   猪油熬好了,大块油渣捞起,撒一点盐拌匀,再用密密的漏勺过滤出最干净的油,然后装进白瓷小罐子里,放进冰箱冷藏起来,等冷凝了,就会变得白如凝脂。   炒好的黑芝麻和细砂糖一起放进研磨杯打碎,加入刚炼制好的猪油,搅拌均匀,冷冻半个小时,取出来搓成均匀大小的馅团,再放回冰箱冷冻。   等馅料冷藏成型的时候,他低头看见老黑蹲在脚边,忽然笑了声,“你说她叫你黑芝麻多好,怎么就非得叫你煤球?”   老黑嗷咾一嗓子,险些给他一爪,给他唬一跳,回过神来忍不住又笑出声来。   待馅料好了,厉宁述开始准备面团,用糯米粉和成团,随做随用,做好一个就在糯米粉里滚一圈,然后放在干净容器里,送到冰箱去冷冻起来,只留出几个当晚饭煮来吃。   白胖的黑芝麻汤圆浮在水面上,厉宁述认真地观察,看会不会突然就破了,好在没有。   只是吃起来还不太好,糖好像放多了,油也是,多吃两个就有些腻,下次调整一下。   吃完汤圆,他弯腰拍拍老黑,“好啦,今天暂且用不着你送东西,吃好饭就去玩吧。”   隔壁的舒檀闻到一股熟悉的猪油香,看看差不多该吃晚饭了,打开手机点菜,先来一份猪油渣炒地瓜叶!   厉宁述给的笔记还没看完,时间就到了周末。   一大早他就起来,先照顾好两只猫的饮食,然后跟它们说:“在家好好的,我去看你们爷爷,看完就回来。”   罗老爷子做的九十大寿是按虚岁来算的,实际上他才八十九岁,是个顶精神矍铄身体硬朗的老人家,眼神和记性也还很好,坐在酒店布置好的宴客厅中间,看着到来的学生们,一个个都能准确叫上名来。   厉宁述来的时候,顾琅已经在了,一见他进门,就告诉老爷子:“老师,宁述来了。”   “我看见了。”罗老爷子扶着雕有福禄寿的拐杖,笑呵呵的朝他招招手,“宁述啊,来,我看看你。”   等人走近了,他诶了声,笑眯眯的,“我看你这是红鸾星动啦?好事哇!”   众人闻言一愣,空气沉默片刻,随即像是水滴进了油锅,哗地热闹起来。 第十三章 开门,老黑给你送东西。……   厉宁述的恩师罗咏淳老爷子,现在说起来,人人都知是国医大师,御医传人,家学渊源,却很少和人说起自己最开始的志向。   大概十来岁的时候,老爷子的志向就是当个顶铁口直断的算命先生,沉迷《周易》的五行八卦不能自拔,等到他摸到了《周易》的门道,忽然有一天又觉得不过尔尔,于是又被家里长辈拽回去学医了。   一则必须继承家业,不努力不行,二则能学通《周易》对中医学习有利无害,很快他就成了小罗大夫,随着他年纪和名气渐长,早先喜欢的算卦倒成了平时的业余爱好,少有人知他的本事。   但顾琅这些素日与他亲近的学生都是知道的,老师最常做的卜卦就是......算算明天下不下雨,明天老婆子给不给吃肉喝酒,诸如此类的生活小事。   偶尔也给学生看看最近运气好不好,或者像现在,“宁述你过来,让我好好瞅瞅你。”   厉宁述是老爷子现下的跟前第一人,原因无他,能做一手好菜,年纪大了,就好一口吃的,谁给他送好吃的他最疼谁。   师姐杨敏这时笑着让开一个空位,也朝厉宁述招手,“赶紧过来,让老爷子给你算算什么时候能结婚,咱们师兄弟姐妹这么些人,就剩你光棍了。”   厉宁述心说我可比你们都小,面上却笑笑,“缘分没到,不着急。”   罗老爷子一手扶着拐杖,一手从衣兜里摸出几枚被把玩得锃亮的铜钱,“我给你起个卦瞅瞅。”   起好卦,又打量一下他的面色,“早几年我就说过,你八字里头没有配偶星,九成要晚婚,现在看倒是有了,好好把握缘分,不然你真要打一辈子光棍。”   厉宁述闻言眯着眼笑了一下,这些年他靠着老爷子这句话躲过了多少麻烦,原先李秀要给他安排相亲,他就是用这句话拒绝的。   老爷子说着语气顿了顿,又问:“那对黑白猫你还养着吧?”   “养着呢。”厉宁述答应道。   小黑和小白其实是一胎双生的兄妹,亲妈是老爷子养的那只大白猫,当时没来得及绝育就叫邻居家的黑猫欺负了,给老爷子气够呛,后来生下两只小猫,恰好厉宁述去看他,就都叫他带走了。   临走前还说什么这两只猫出生时辰好,很旺的,别给别人了,好东西自己留着,云云。   厉宁述那时候刚搬进新居,自己一个人住总觉得有些冷清,得了一对猫,也舍不得人家兄妹分离,当然就自己养着了,倒真没想过旺不旺这件事。   猫嘛,好看,可爱,乖巧,就可以了。   当然,后来老黑长成了大爷性子,那也是他给惯出来的。   顾琅这时问道:“老师,能不能看出宁述的缘分在哪儿啊?工作,还是旅游,还是偶遇?”   “工作吧。”老爷子不假思索地应道,“好好上班,努力挣钱,对了,下个月花城有个学术会议你去一下,我已经跟乔琳打过招呼了。”   厉宁述刚听了前三个字还在想,难道是哪个同事?可单位这些人能认识地也都差不多了,怎恶么会等到今天才出现?还是说,是新同事?对了,过段时间又要招聘了。   可等他听完整句话,顿时就没什么期待了,说不定其实并不是同事,老爷子只是想让他去参加学术会议罢了。   “知道了。”他正色应道,又听师姐好奇地问,“老师,宁述之前这么多年不谈恋爱,真的是因为这个卦象?”   “既然命该如此,那就顺其自然,人没事别和命争,那样活着太累。”老爷子笑呵呵地说了句,姿态很随意。   厉宁述笑笑点头,其实他心里一点过都不着急,一个人过日子有什么不好的,清净又自由,加上搬出来住,每周回去一次,最多住一晚,李秀只顾着招呼他吃饭,还要带孙女,哪儿还记得催婚,挺好。   他坐下没多久,宾客们就陆续来了,打头的就是学校和相关部门的领导,上来就是一通寒暄慰问,末了还要拍照。   好容易等到开席,已经是中午十二点,吃完饭,别人都散了,厉宁述和顾琅他们几个还不能,老爷子点了他们,“跟我家去吧,考考你们学问。”   背书这件事,虽迟但到。   师兄弟姐妹十几个,面面相觑,又互相苦笑,哎哟,几十岁人了,大师兄孙子都抱上了,现还要被自己老师抽查背书,跟小学生似的。   厉宁述一边开车,一边在心里回想看过的书,结果书本没想起来,倒想起一件事,今天回去以后得改一下原料配比再做些汤圆才行。   厉医生:“......”算了算了,民以食为天。   可到了老爷子家,等他换了家常衣服出来,却又不说要检查背书了,“今天宁述有喜事,就不抽你们背书了,就是咱们说说话。”   大家一愣,顾琅最先反应过来,笑着问:“那下回要是宁述带了媳妇过来,是不是也不抽?”   老爷子看他一眼,笑呵呵地点头,“也行。”   “宁述听见没有,下回带媳妇来!”杨敏笑着一击掌,大声对厉宁述道。   厉宁述哭笑不得,不好意思是有的,但更多的却是好笑。   下午从罗家出来,厉宁述先去百草堂,到的时候见弟妹叶姚正哄着小侄女辛夷吃下午加餐的鸡蛋羹。   看见他来了,小姑娘就往他这边跑,委委屈屈的叫他:“大伯伯,我不要吃鸡蛋。”   “为什么,你以前不是挺爱吃蛋羹的么?”厉宁述有些惊讶,低头看看抱住他大腿的小孩儿,疑惑道。   小姑娘的眼睛又大又亮,说起话来小大人似的,“我想让鸡蛋孵小鸡跟我玩。”   “......可我们吃的这些鸡蛋是孵不出小鸡的。”厉宁述觉得好笑,耐心地跟她讲清楚。   又伸手接过弟妹手里的小碗,给她喂一口蛋羹,笑着道:“你好好吃饭,下回大伯伯给你带小鸡来好不好?”   小姑娘眼睛一亮,“真、真的哇?会、会叽叽叫的小鸡哇?”   厉宁述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柔声道:“对,会叽叽叫的那种小鸡。”   “哦——我有小鸡咯——”小姑娘高兴得手舞足蹈,在院子里蹦来跳去,差点撞翻天井里晾晒药材的架子。   叶姚嗔她一句,手边事多,又匆忙走了。   厉宁述叫她过来,“来,坐着吃,别到处跑。”   下午病人不多,有厉宁望一个就够了,厉华诚先去后头煎药房看一眼在熬煮的汤剂和膏方,又看看天井里晾晒的药材,然后出来,一边给人拣药一边跟厉宁述说话。   先是问了罗老爷子好不好,然后又说他:“你既喜欢辛夷,那就是喜欢孩子的,既然喜欢你就该早点自己生一个。”   厉宁述笑着应道:“是喜欢自己家孩子,不是喜欢孩子。”   自己家的人,他都喜欢的,只是孩子小,他可以将喜欢表现出来罢了。   厉华诚没听明白他的意思,白他一眼,“你少跟我抠字眼,对了,这回老爷子给你起卦没有?”   厉宁述想到老爷子见到他说的第一句话,目光微闪,然后摇摇头,“随缘吧。”   厉华诚以为他的意思是老爷子没给起卦或者起了卦算出还没夫妻缘分,有那么一瞬间的失望,但很快就又放开了,缘分没到就没到吧,好饭不怕晚。   厉宁述今天没回厉家去,也没开诊,看看时间差不多了就回家,回去的时候带着特地托李秀帮忙买的一小块猪肥膘。   舒檀又闻到那股熟悉的熬油香了,心说厉医生最近爱吃油渣还是怎么的,连着两周都熬猪油。   “哎,黑煤球,你爸干嘛呢?”她闲着没事,一大早就搬了电脑,在阳台上一边看厉宁述给她的笔记,一边查资料。   有一说一,看不大懂,倒是查资料的时候顺道看了不少有趣的中药故事。   比如甘草。就说从前有个草药郎中的妻子,这天因郎中出诊没回来,来找他的病人倒格外多,她就想看病不就是一包包草药给人家吗,就学着郎中的样子将灶台上一把味道甜滋滋的草杆子切片包好,然后分给来讨药的人,让他们回去泡水喝,等过了几天,有几个人上门来道谢,说吃了郎中留下的病好了,郎中很奇怪,向妻子询问,这才知道这件事。   “郎中又急忙询问那几个人的病情,方知他们分别患了咽喉疼痛、中毒肿胀之病。此后,草药郎中便在治疗咽喉肿痛和中毒肿胀时,均使用这种‘干草’。由于该草药味道甘甜,郎中便把它称作‘甘草’,并一直沿用至今。”[1]   舒檀看了快一天的小故事,有的很有趣,有的充满了神话色彩,有的一看就知道是牵强附会,反正看得很乐呵。   累了就跟老黑说说话,可惜老黑不爱搭理她。   舒檀也不介意,自顾自地说下去,“你说你爸明明一个男的,怎么这么会做饭呢?”   “不对,厉害的大厨基本都是男的......”   在她跟老黑东拉西扯的同时,厉宁述已经再次熬好了一小罐猪油,和芝麻馅儿的时候,将细砂糖换成了更好掌控分量的糖粉,他做得顺手,还特地多准备了花生馅心,做了两个味道。   汤圆在冰箱里冻好了,他招手叫来老黑,跟它商量,“让你去送东西,别跟人打起来,成么?要是不行,以后都不要你去了。”   没得出去抓了人,回头还得他给医药费,养猫可以,但他不大乐意给猫擦屁股。   老黑歪歪头,尾巴甩了几下,不吭声。   厉宁述当它是同意了的,于是用两个保鲜袋将两个口味的汤圆都各装了点,贴上便签,然后装进老黑的小挎包里,给它背好,开了门,看它出去后,给舒檀发信息。   “厉宁述:开门,老黑给你送东西。”   舒檀收到信息,愣了一下,随即有些担忧,哎呀,老黑不会揍她吧,要真是打起来,她可打不过一只猫。   但也有些高兴,说实话,她想撸老黑很久了,要不然也不能说想骗它出来玩的话,还被厉宁述当场抓住。   舒檀越想越心虚,忙不迭地起身去开门,门一打开,就看见地垫上蹲着一只浑身漆黑的猫,它歪着头,拿眼睛从下到上斜着看她,满脸不耐烦和不屑,好似她得罪了它似的。   事实上,舒檀也真是得罪过它。   “呃......老黑,你来了哇......”她扶着门,有些小心翼翼地探头出去看门口的老黑,说着还将自己地身子往门后藏了藏,“进、进来啊......”   让猫出去送东西,纯粹是厉宁述一时兴起觉得好玩的做法,不可能开了门就不管了,小白或老黑出去以后,这边门还开着,他离得远远的从门口看出去,看了两次舒檀的反应。   面对小白时她是纯粹欣喜的,因为小白性格温柔,她不用怕被抓,但面对老黑就不一样了,她除了高兴,还有些忐忑和戒备。   早干嘛去了,厉宁述腹诽,要是不惹它,会有今天这时候?   他当即决定,只要老黑这回没闹出事来,以后就都让它去送东西!   舒檀躲在门后,看着老黑迈着优雅的猫步慢腾腾地进了门,然后在茶几旁边蹲下,回头看她一眼,低头咬了两下身上的小挎包。   “我来,我来,嘿嘿嘿。”舒檀连忙上前去,替老黑解下身上地挎包,“你爹又给我拿笔记啦?”   “那可怎么好意思,我上一本还没看完......”   她嘟囔着打开挎包,看见两个袋子,拿出来一看,嗯?   汤圆?厉医生做的汤圆?!   舒檀看着袋子上的标签一愣,回过神后随即倒吸一口气,今天......她是走了什么狗屎运吗?   “喵——!”   见她一脸呆滞,老黑忍不了了,不是来送东西就有好吃的吗?你倒是赶紧给啊!!!   舒檀看着它,还是满脸茫然,直到它又喵了声,才有些反应过来。   “黑煤球,你先别走啊,给你拿羊奶喝。”一不小心,她又叫了老黑的外号。   说完就觉得不好,忙回头看了一眼,见它虽然瞪着自己,但却没有要动手的意思,忍不住松了口气。   嗯,厉医生家的猫,家教还挺好。   老黑喝羊奶的时候,舒檀蹲在它跟前,几次想伸手摸它脑壳都被甩开,最后一次甚至抬起了爪子,没抓她,但警告的意思十分明显。   舒檀是个欺软怕硬的,立刻就收手,“我不逗你了。”   老黑喝完奶,又背上舒檀装了羊奶的小挎包,毫不留恋地回了自家,邀功请赏似的往厉宁述面前一蹲。   厉宁述正在看手机信息,舒檀告诉他老黑回去了,还有,“谢谢你的汤圆[笑脸]”   后面跟着一个很可爱的“谢谢”表情包。   他眉头一挑,低头看着老黑,笑盈盈道:“回来啦?羊奶不便宜,你去一趟就拿回来两瓶,我不亏。” 第十四章 简直就是老天爷特地送来给我……   拿到厉宁述送的汤圆,舒檀有些迫不及待地想尝尝味道。她兴冲冲地跑进厨房,没有炉灶,好歹煮东西的小电锅还是有一个的。   起锅烧水,水开后下汤圆。   她先拿两个黑芝的和两个花生馅儿的放进去,想想又觉得四不太吉利,于是又多拿一个花生馅儿的放进去。   很快就看见白白嫩嫩的白圆子浮上水面,比刚放下去时要膨胀一倍,舀进碗里,亲亲密密地挨在一起,看着就讨人喜欢。   舒檀盯着碗里的汤圆双眼放光,满心激动,哎呀,没想到我还能有蹭饭成功的一天!   滚烫的汤圆外皮软糯,因为她的心急,没吹凉就一口咬下去,舌尖被滚烫的芝麻馅芯烫了一下,她嘶一声,没舍得放开,愣是就这么吃了一口。   皮薄馅多的汤圆被咬去一半,芝麻馅缓缓流出来,口腔中充满芝麻的香甜和嫩滑,味道刚刚好,既不寡淡又不会觉得腻,自己做汤圆就是有这点好处,可以掌控甜度。   花生馅儿的也好吃,闻着味道不浓,可是吃进嘴里,就会发现一股很浓郁的花生味,香甜油润。   舒檀满心欢喜地吃了五个汤圆,吃完以后没忍住打了个小小的饱嗝,然后往沙发上一滚,抱着被子,美滋滋地继续看厉宁述的笔记,觉得今晚不必吃晚饭了。   同样是吃汤圆,厉宁述要克制得多,因为快要到晚饭时间了,便只煮两个试试味道,觉得味道还不错,他满意地点点头。   和小白说话的时候比往常还要温和几分,“今天吃鳕鱼还是鸡肉?”   “喵——”   “那就鳕鱼吧。”他点点头,伸手轻拍了一下小白的背。   鳕鱼蒸好,又煮了鸡蛋,将蛋黄剥出,和鱼肉一起分进猫食盆里。厉宁述去叫小白和老黑吃饭,小白依旧是在原本吃饭的位置吃,老黑却不肯过来。   厉宁述没法子,只好端过去给它,“你什么时候多的毛病,非得在窗台吃才香是吧?”   舒檀出来收晾在阳台上地衣服,一眼就看见了老黑猫食盆里的猫饭,白白的一坨,还有蛋黄。   她吸吸鼻子,然后靠近窗台,望着对面的老黑低声道:“老黑,你今天又吃鱼啊?”   老黑:“喵——”你有意见?   “你一只猫,伙食比人的还好。”她不无羡慕地说道。   厉宁述本来要过去看看老黑吃得怎么样了,冷不丁听见这一句,顿时愣了一下,随即又想想老黑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在窗台吃饭的?   好像就是最近舒檀住到隔壁之后?   想到这里,厉宁述实在是哭笑不得,决定下次还让老黑去送东西,让他们多多交流交流!   厉宁述送的汤圆不算多,舒檀是个胃口大的,一大早就起来烧水,一锅全煮了,吃得饱饱的去上班,一路上心情极好。   见她笑眯眯地进更衣室拿白大褂,徐丹露先是打量了她一回,然后笑着调侃道:“今天心情这么好?”   “是呀,看见你这个美人儿了呗,我可想你了呢。”舒医生心情好,好话张口就来。   徐丹露信她就有鬼了,“我看你是大早上吃糖了吧。”   “是呀是呀,我早餐吃了一钵汤圆,十个呢,可甜可好吃了。”她边答应,边吸溜一下。   然后穿上白大褂,低头认真地系扣子。   后面进来的杨玥闻言哇一声,“一次吃这么多糯米,你不怕不消化啊?”   “不可能。”舒檀摇头晃脑地表示。   工作日和平时都是一样的,只是周一的早会要比平时开得久些,然后还有主任大查房,等查完房回来坐下开医嘱,已经是九点半,办公室里很安静,只有敲击键盘和打印机工作的声音此起彼伏。   等大家匆匆忙忙开完医嘱开始写病历了,办公室里才开始有人说话,邢明源打发学生去问要出院的病人某个药还有没有,徐丹露在接电话,挂了之后就去会诊。   舒檀也没空,11床今天要拔管。   “可算能拔管脱机了。”她一边准备换药包,一边嘀咕道,“过几天再复查,没事就可以回去了,静静啊,这个病人你可以整理一下医案笔记,留着以后有用。”   唐静静抿着唇笑,边笑边点头。   还有两天三月份就要结束了,唐静静要出科,舒檀随口问了句:“你下个科室去哪儿?”   “中医科。”唐静静答应道。   舒檀一愣,“......呃、你们临医的现在也要轮中医科了么?”   “师姐,我是中西医专业的,不是临医的。”唐静静忙解释道。   舒檀这时才知道自己记错了学生的专业,不由得直眨眼,哎呀,有点尴尬。   唐静静看一眼她的表情,觉得有些好玩,想想虽然是带教,但对方其实也没有比自己大几岁,于是忍不住改口,“师姐,你今天有没有空帮我写一下鉴定册啊?”   见她换了话题,舒檀也就借坡下驴,点头应了声好,顺手推开病房的门。   从病房会到办公室,刚坐下没几分钟,就听见电话响,杨玥伸手接起来,然后问大家:“护士站说有新收,谁去?”   今天值班的是邢明源,但他早上又门诊,此刻也不在,作为住院总的陆标刚要说话,舒檀就先站起来了,摩拳擦掌的要出去,“我来,我来。”   吃了十个汤圆做早饭的舒医生干劲十足。   病人是躺着来的,很瘦,瘦到只剩一把骨头,舒檀觉得他的手臂只有自己的二分之一粗细,而自己绝对不胖......   她低头看一眼病人的基本信息,性别男,年龄25岁,体重32公斤。   让她觉得诧异的,不止是患者的年龄和体重,还有他的病情。   在急诊拍的肺部CT片子拿在手上,舒檀只看了一眼,就觉得全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片子上,这个患者的肺部已经布满密密麻麻的病灶影,像是被什么东西啃过一样。   她不由得有些错愕,皱着眉头,立刻去翻看患者其余的检查资料,草草翻阅个大概,他看过很多医生,但都没有确诊,只怀疑是肺结核,眼下正吃着五种抗结核药。   舒檀眉头一皱,想起些什么,但随即又稳住心神,开始给患者做检查。   他的父母说他吃不下东西,于是舒檀让他张口,借着手机手电筒地光线,都用不上压舌板,舒檀就看到他血肉模糊的喉咙。   他的喉咙果然已经开始溃烂,舒檀一边检查一边在心里暗道,这和五年前那个病人一模一样。   “有传染病史吗?肝炎,有吗?”她按部就班地询问着一个又一个问题,从中提取自己想要的信息。   患者靠在床上,摇摇头,很肯定地说自己没有,舒檀点点头,又问他的生活史,重点询问去过哪里,“你之前是在G省那边工作?”   患者点点头,舒檀接着又问:“吃过竹鼠吗?”   “......啊?”患者一愣,显然是第一次被问到这各问题。   舒檀耐心地重复一遍自己的问题:“吃过竹鼠吗?”   “......没、没有。”他回过神来,忙不迭地应道,陪同他前来的父母,见状忽然一把抓住舒檀的衣袖,“医生,医生,你是不是知道他得了什么病?是不是能治好他?”   面对充满期待的患者和家属,尽管舒檀心里已经有一个大概的方向,却不能现在就告诉他们,因为如果检查结果并不支持她的猜测,他们将会感受到更加强烈的失望。   “要等完善了检查,出结果后才确定。”舒檀笑了一下,安慰他们道,“既然已经来了,那就先好好休息。”   等出了病房,回办公室的路上,唐静静忍不住问道:“师姐,你只道他是什么病,是不是?”   舒檀笑了一声,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握紧了手里一大叠患者的治疗资料,“回去再说。”   办公室里已经有人在问舒檀怎么去那么久都不回来了,猜测是不是新收很麻烦,正说着话,就见舒檀忽然一阵风似地进了办公室,把手里地东西往桌上一放:   “今天这个病人,简直就是老天爷特地送来给我的!”   她这话一出,大家都笑了起来,“到底是什么样的疑难杂症只能你来,别吹牛。”   舒檀哼哼两声,甩出一张片子,“看看就知道了。”   被真菌啃食了将近三分之一肺部的片子是震撼的,当它出现在所有人面前,整个办公室都安静下来,随即便是一阵阵倒吸凉气的声音。   太可怕了,别说初出茅庐接触临床没多久的学生,就连邢明源和杨玥这样有一定年资了的医生,都沉默下来。   平时有个麻烦一点的病例都要讨论一下的众人,此刻竟然没有一个人先开口。   直到张璇被舒檀叫过来,接过传递到眼前的片子,先是深吸一口气,随即笑了声,“舒檀,你不跟史教授打个招呼?”   “我这回不用他压阵了!”舒檀正在劈里啪啦开医嘱,闻言手一顿,抬头有些郁闷地回应道。   “那这回还能发核心不?”邢明源凑过来,神秘兮兮地问道,“哥能跟你买个第二作者当当不?”   “滚蛋!”舒檀伸手推开他,然后就听见徐丹露在跟陆标他们解释大家为什么会这样。   大家之所以惊讶,首先自然是病情危急,其次则是,同样的病人,差不多五年前的那个冬天舒檀接收过一例。   不过那个时候她才刚读研究生,连执照都才到手还没捂热,就在值班日接到这样一个病人,来得时候很虚弱,跟今天这个病人差不多,甚至情况还要更坏一些。   当时还以为是结核,值班医生病人实在多得不行了,发热门诊和其他科室一直在叫会诊,便说这个病人就让舒檀管吧。   她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戴着两层口罩走得虎虎生风,自信满满,结核嘛,有什么难的。   可等一见病人,现实立即给了她两个大嘴巴子,那张肺部CT的片子上被啃了快一半的肺就像一张血盆大口,吓得她冷汗刷的下来了。   屁的肺结核!这根本不知道什么病!   她一个研究生才上临床几天呐,哪里见过这样的病症,立刻就打值班医生的电话,结果那边一直占线,她一慌,就打给了导师史今。   正值周末,史教授出门诊,接到电话着急忙慌就上来了,看了病人,先把孟主任叫回来,接着放射、感染、血液、皮肤、病理、免疫、检验等等科室的主任都过来了,来了一次许久没试过的院内专家大会诊。   舒檀当时都吓傻了,这怎么回事,绝症啊?   大佬云集,也没她一个小兵说话的份,只能听着,看着患者一直发热不退,肺内空洞继续增大,甚至他的皮肤和骨头都遭受到啃噬,心里不停地打鼓。   诊断过程异常艰难曲折,舒檀本来想把这个烫手山芋还给值班医生,史教授却道:“你自己管,到时候写一篇论文。”   “我不会,我怕搞砸了。”她实话实说。   史教授白她一眼,“不会就学,你来这儿不就是学的么,反正大家都不知道现在什么问题,你大胆管,我给你压阵,有任何不懂的随时问我。”   那是舒檀最艰难的一段日子,病人情况太差了,她每下一个医嘱都战战兢兢,最开始甚至连配药的生理盐水该用100ml还是250ml都不敢确定。   幸好没过多久,患者确诊了。   舒檀将刚从患者身上提取出来的肺泡灌洗液送到检验科的细菌室之后,负责微生物检测的王主任建议做一次二代测序,但患者的家庭早就因为这个病一贫如洗,二代测序费用高昂,他们掏不起,还是史教授从当年自己的科研经费里确认的,等于是捐助。   二代测序结果出来以后,罪魁祸首确定了,马尔尼菲篮状菌,一种非常罕见的真菌,它们平时藏身于土壤,竹鼠是它们的寄主,人类通过食用竹鼠被感染上,然后在体内疯狂蔓延,直至侵蚀全身。   而且这种真菌最坑爹的,是在人体内和室温下它们拥有不同形态,在人体内它们呈椭圆状,但在室温下,则会慢慢变成发毛的菌丝形状,加上它们自带的能将培养基或者菌落染成玫瑰红的色素,经验不够丰富的检验医生很容易被欺骗,以为那是结核菌。   而被感染的人里,有相当一部分是自身免疫抵抗能力极差的艾滋病患者。   “难怪刚才师姐开了HIV的检查。”唐静静恍然大悟道,“刚才还问他吃没吃过竹鼠。”   “这次又要拜托王主任了。”舒檀开好医嘱,让护士去抽血送检,先把入院那套检查做了,然后回头给王主任打电话。   邱文这时咦了声,疑惑道:“刚才......邢哥说的论文是怎么回事?”   “老板不是让我管了那个病人然后写一个论文么,写完他还帮我改了一下。”舒檀说着有些得意地笑笑,“结果一投就中了,果然是我。” 第十五章 给厉医生讲一个故事。……   舒檀新收的这个病人被安放在16床,从早到晚,整整一天,都听见大家在讨论16床的病情。   起初是觉得很难搞,但很快又都兴奋起来,要知道即便是在容医大一附院这样的知名三甲医院,这样的病例也还是不多的。   此时已经是病人入院的第二天,晚上八点,舒檀还没离开医院,看完了回报的检查结果之后,她去了检验科。   检验科的值班医生看见她,吓一跳,“……你怎么又来了,不是都给你报结果了么?”   “……我来找王主任。”舒檀有些不好意思,朝同事笑了一下。   然后飞快地溜进王主任的办公室,“主任。”   “舒檀来啦,坐。”王主任从显微镜前抬头,笑眯眯地招呼她,“检查结果出来没有,病人有没有艾滋病?皮肤有没有破溃?在哪里工作?吃没吃过竹鼠?”   舒檀将手里的病历夹递过去,“没有艾滋病,除非窗口期暂时查不出,其他都是阴性,在G省工作,自述没有吃过竹鼠。”   “那就等真菌培养结果出来再看,也快了,明天早上能给你报结果。”王主任点头道。   顿了顿,又笑了声,神色并没多紧张,“这个病过去几十年我也就见过八例,你这个,是第九例。”   如果确定这个患者也是马尔尼菲篮状菌感染,事情就会好办得多,因为有先例可循。   “万一要不是这个……”舒檀有些担忧的看着王主任,希望从她那里得到更多的支持。   王主任微微一笑,“至少目前来看,我偏向于支持这个结论,对,马尔尼菲篮状菌更多感染那些抵抗力极其低下和爱吃竹鼠的人,但你也说了,可能是在窗口期,吃没吃竹鼠也是他自己说的。”   所以中间其实是有不确定性的,只能等细菌培养结果出来,才能确定治疗方向。   “你以前也见过这样的病人了,处理起来应该不难。”王主任笑着拍拍她肩膀,她可还记得当年舒檀为了这个病人天天跑检验科的模样。   舒檀抿着唇笑笑,又点点头,跟王主任说了一会儿话,问了几个问题,这才抱着病历夹回去了。   厉宁述按照平时给老黑和小白喂饭的时间准备好它们的晚餐,老黑仍旧是不愿意过来吃,他便给它端窗边去。   放下猫食盆时,顺便看一眼隔壁,乌漆嘛黑的没开灯,想来是没人在家。   “都没人跟你讲话,你也在这儿吃?”他伸出手指戳了一下老黑的圆脑壳,觉得有些无语。   老黑喵了声,他摇摇头,笑着走开。   等到他吃完晚饭,带着两只猫下楼在小区里散散步放放风,回来的路上才碰到刚下班的舒檀。   “我以为你今天值班。”他笑着打声招呼。   舒檀一愣,有些疑惑,“……没有呀,我明天才值白班。”   厉宁述笑笑,解释道:“老黑吃晚饭的时候在等你和它说话。”   应该是这个意思吧,不然趴那儿干嘛呢。   舒檀闻言顿时高兴起来,“是吗,黑煤球你在等我啊?”   老黑:“喵——”没有这种事!你别听我爹瞎扯!!!   舒檀说完弯腰想去摸摸它,结果却被它别头躲开,也没生气,笑嘻嘻地摸了一把小白。   厉宁述看着她的动作,又看一眼挂在她胳膊上的便利店袋子,眉头一挑,什么也没说。   电梯里很安静,两个人占据轿厢的两边角落,都低着头,似乎在各想各的事。   “叮——”   电梯停下,厉宁述拽着猫的牵引绳,让舒檀先出去,等他出了来,才发现舒檀站在她的屋门口前转身看着他。   厉宁述愣了一下,“没带钥匙?”   舒檀摇摇头,对他说:“厉医生,我有个很厉害的病例,你要不要听?”   厉宁述其实不太想听,忙了一天工作回家,他只想稍微休息,并不太愿意再谈工作。   但舒檀眼里随着话音落地而升起的光亮有些吓着他了,她那么期待,想与自己分享,如果被拒绝,她是不是会很失望?   念头在脑海里盘桓一瞬,厉宁述点点头,“你说。”   “这个故事说起来话长,五年前,我读研一的时候……”舒檀想了想,决定从头讲起。   她其实是个还算不错的故事讲述人,至少在厉宁述看来是的。   五年前冬天兵荒马乱的那段日子被她稍加渲染和修饰,听起来就像一部动人心魄的电影。   从她以为是个结合病人所以信心满满地去接诊,到发现是个没见过的疾病的慌乱,再到全院专家大会诊各种检查,然后是通过二代测序终于确定是马尔尼菲篮状菌病,接着是患者家属因为经济缘故选择了相对便宜的那种药后病人的情况因为副作用而急转直下,随后又改用贵的药物……   “果然是一分钱一分货,贵的药用上去以后情况马上就不同了!”舒檀讲得眉飞色舞,将整个原本就跌宕起伏的治疗过程描述得更加跌宕起伏。   厉宁述听得渐渐有些入神,他并不太清楚马尔尼菲篮状菌是什么东西,但至少此时他已经明白,这种病菌很罕见,且能通过竹鼠传播。   他听到还在炫耀自己论文一投就中的舒檀话音忽然一转,“然后昨天,时隔五年,我又收到一个几乎一模一样的病人。”   “不过这个病人好点儿,皮肤没有破溃……”她絮叨起病人的症状,“也暂时还不用全院大会诊,我刚跟检验科的王主任讨论完,还是要等明天早上的结果……”   厉宁述回过神来,这时才发现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蹲在地上,面前放着舒檀的平板电脑,屏幕上是一篇论文,她写的。   老黑和小白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于是也蹲在平板电脑面前,头靠头的凑过来,伸舌头舔一下屏幕,又歪着头看厉宁述。   老黑伸出一只爪子搭在他膝盖上,满脸疑惑。   厉宁述忍不住笑了声,摸摸它头,然后对舒檀道:“想拜读一下大作,你发给我,还是我自己去下载?”   “……嗯、我发给你吧。”舒檀眨眨眼睛,抿着唇有些腼腆的笑笑。   也不是第一次给别人看自己的论文,但不知道为什么,这次就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厉宁述扶着膝盖站起来,觉得腿有些麻,低头看她还蹲着,便温声问了句:“能起来么?”   舒檀不能,她觉得腿麻,但又不好意思承认,于是点点头,“可以的,你先……回去吧。”   她相等厉宁述走了以后再起来。   厉宁述却没走,反而伸手去到她跟前,“搭把手?”   他的手掌白皙修长,骨节分明,指腹有小小的薄茧,舒檀看一眼他的掌心干净的纹路,愣了一下,抬起头来,望见他眼里那点似笑非笑的揶揄。   像在嘲笑她的逞强。舒檀的脸刷地弥漫上一层薄红,忍不住撇一下嘴。   “快点。”厉宁述催了一声,男中音浑厚而有磁性,笑意若有似无。   舒檀没有再拒绝他的好意,而是说了句麻烦了,就伸手握着他的手掌,借着他的力气站起身来。   还没等她站稳,俩人就不约而同地松开手,相对无言,只有很淡淡的尴尬。   “那……”厉宁述想说什么,只发出一个音节,就被舒檀打断了,“你快回去吧,黑煤球跟小白都等急了。”   厉宁述看一眼已经蹲在门口等回家的两只猫,笑了声,点点头,“好。”   “咔哒——”   门锁响了一声,厉宁述拉开门,老黑和小白埋头往里冲,他也跟着走进去,走在前面的小白突然停下来,转身往回跑,赶在他关门之前,把雪白的脑壳挤出门缝,朝外头喵呜一声。   像是在和舒檀道别。她愣了一下,随即眉开眼笑,都忘了自己还腿麻,一个箭步蹿上前,伸手揉小白的头。   厉宁述只好又松开手,推开门,让她撸一下猫。   直到小白不耐烦地挣脱她,这才啧声道:“行了,回去吧,记得给我发论文。”   “好,好的,嘿嘿嘿。”舒檀撸到了猫,觉得真香,忍不住乐起来。   跟个傻姑似的,厉宁述心说,然后摇头叹了口气,伸手关上了门。   第二天上午,16床患者的淋巴结组织培养结果回报:马尔尼菲篮状菌 (3+),直接荧光镜检(+),舒檀看了以后,总算松了口气,赶紧出医嘱让护士给他把药用上:   “临嘱,伊曲康唑注射液,200mg,q12h,2天。”   “长嘱,伊曲康唑,200mg,qd,静滴,两天后执行。”   正指导着唐静静开医嘱,张璇就进来了,“舒檀,16床能确诊没有?”   “确诊了,马尔尼菲篮状菌病,医嘱正开着呢。”舒檀忙应道,边将医嘱单塞进打印机,边让张璇看检验结果。   张璇看了一眼,点点头,“待会儿我们查一下这个,叫学生们都去,难得见到这样的病例。”   顿了顿,又道:“陆标,邱文,你们也都去,虽然你们不像舒檀运气好能早早就亲自管一个,但多去看看总没错的。”   于是等到查房,一大群人呼啦啦一起往病房涌,声势浩大得很,将病房站得满满的,一直站到了门外。   “先跟你们说个好消息,检查结果出来,基本确诊了,不是结核,是马尔尼菲篮状菌病,现在的治疗方案是……”   舒檀在跟患者和家属交代最新病情结果时,厉宁述正趁着门诊病人还没来,一目十行地浏览着舒檀发给他的那篇论文。   然后打开电脑上的住院医师工作站,用自己的工号和密码登陆进去,搜索五年前的那份病历,发现一件很有意思的事。   明明是舒檀管的病人,却挂在张璇的床上,原来当年那个值班医生是她。   都说呼吸科的张主任看病时很大胆,有时候甚至剑走偏锋,让人看着害怕,却又偏偏能取得很好的效果。   或许也只有这样大胆的人,才敢在明确病情后,仍然将这个病人交给一个研究生,不仅仅是有史教授在背后支持的缘故,还因为她对自己的技术足够自信,相信若是舒檀搞砸了,自己也能马上纠正方向。   所幸没有,厉宁述浏览着页面上漂亮的病程记录,遇到张璇,对舒檀来说,或许也是相见恨晚。   他忽然又想起自己借出去的那本笔记,也不知道她看得怎么样了,又能不能看懂。   要不然,找机会问问她?厉宁述想道。   “医生,厉医生,您快给我看看……太难受了……”门口这时匆匆走进来一个中年男子,手里抓着纸巾,不停地擦鼻子,鼻头被擤得通红,还不停地流清涕,坐下就开始不住打喷嚏。   他是厉宁述的老病人了,每次季节一转换,一准会出现在医院,看着不是什么很大的问题,却着实恼人又麻烦得很。   “来,搭个脉。”厉宁述笑着示意一下,,又问了些症状,觉得问题不大,便道,“先不给你开药,回去拿生姜和葱白武火煮沸,温服,喝了没效再过来。”   说着将写了方子的病历本又递回去。 第十六章 倒打一耙你最行。   四月一日,周一,昨夜刚下过一场雷雨,早起便觉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凉意。   “还有两个学生,你多要一个?”一大早,中医科的教学秘书杨大可就带着两个学生挨个门诊地询问。   一附院毕竟不是中医院,轮中医科的学生不多,有时几个月不来一个,有时又一次来一群,分起学生来就很让人苦恼。   问到的都说自己有学生了,“一个就够,多了怕带不好。”   杨大可心说屁的怕带不好,就是觉得学生多了麻烦,但也没办法,厉宁述隔壁诊室的同事陈子仪干脆建议杨大可自己都带了,“三楼操作不是挺多的么,有学生多方便。”   “我们都好几个学生了。”杨大可笑道,“你真不要?多一个人能多帮你干点活啊。”   陈子仪摇摇头,“诊室就这么大,人多了不好问诊,要不你问问厉师兄,他是不是还没学生?”   杨大可闻言一拍脑门,“哎哟,上周五他不在,我就把他给忘了,看我这记性!”   说着立刻往隔壁走,碰上从里面出来的门诊护士章秋月,拉住她袖子问了句:“里面没病人吧?”   “没,咋了?”章秋月反问一句,又看一眼他身后的两个学生,“我们科来实习生了?”   杨大可点点头,带着学生进去厉宁述办公室,“老厉,我给你送学生来了。”   厉宁述正在泡茶,闻言抬头,愣了一下,“......两个?咱们科这个月人丁兴旺?”   杨大可眼珠一转,嘿嘿笑了两声,“可不是么,我特地给你留了两个学生。”   说着指指两个学生,“康华,规培的,唐静静,实习的,都是中西医临床专业的,你都带呗?”   厉宁述将杯盖合上,让茶汤焖一会儿,然后似笑非笑地看一眼杨大可,“老杨,你这就没意思了,这么多年同事,我还能不了解你想什么?”   顿了顿,又问:“别人都有学生了?”   杨大可点头,“除了主任和不要学生的,都有了,这最后两个,你干脆一起带吧。”   厉宁述看看自己也并不宽敞的诊室,叹口气,点点头,“行吧,那这个月就让小章轻松点。”   诊室不大,平时都是厉宁述负责看诊开方,章秋月负责其他诸如跟患者解释怎么吃药的杂事,病人进来了,有需要的把门一掩,空间刚刚好。   可要是再多两个学生,未免太挤。   章秋月知道这个月两个学生时,也愣了愣,然后问道:“那……厉医生,我先跟他们讲讲诊室的工作制度?”   厉宁述点点头,“麻烦你了。”   刚说完话,就有病人来了,唐静静跟康华就被章秋月带到门口,简单说了一下厉宁述本人的工作安排,“周一到周四,上下午都有门诊,周五一整天都没有门诊,因为厉医生要回去学校上课,周末也是休息的,我们科会诊可能多一点,还有就是周一到周三,病人也比较多……”   等他们说完话再回到诊室,就听见厉宁述对坐在旁边的病人道:“给你开的是葛根乌梅饮[1],煮好以后当茶喝,没有改善再过来拿药。”   病人拿着处方去取药了,一边出去一边打喷嚏,康华见状就大着胆子问道:“老师,刚才那位病人是过敏性鼻炎?”   厉宁述闻言笑着点头说是,又道:“我这儿地方小,也没有太多要你们做的事,这样吧……你们一会儿去找陈护长,让她给你们拿把椅子,以后每天你们俩就轮流帮我开处方,刚好四天门诊一人两天,怎么样?”   康华和唐静静都应了,厉宁述又道:“至于给你们讲课,我可能讲不了太多,要是看诊时你们有疑问的地方,一定要提出来,这样才能学到更多东西。”   两个学生一起应了,厉宁述也没有多说什么,只说后面的柜子里有书,平时没事可以看看。   正说着话,由于有病人来了,恰是前几天来过的老病人,说自己已经好多了,“就是想来问问,还要继续喝生姜葱白水么?那玩意儿不太好喝。”   “药哪有好喝的。”厉宁述笑了一下,又重新给他把脉,确认他的鼻炎已经进入稳定期,然后开了新处方,这次是玉屏风散。   白术、防风、黄芪,另外交代道:“你回去之后去买点粳米,注意不要买成籼米或者糯米了,然后呢,一剂汤药你煮两次,每次煮开后再小火煮二十分钟,倒出来晾一下,两次加起来能有一千毫升左右,用药汤来煮粥吃,可以长期吃的,改善体质增强免疫力。[2]”   病人点点头,“那......一次要用多少米?”   “50克。”厉宁述应道,又交代他,“你要是吃着还可以,以后就拿这个处方去中药房捡药,急性期发作的时候,还是要上医院来,这个只能是你急性期过了,没什么明显症状的时候巩固药效吃的,记得了?”   厉宁述怕他记不住,还又特地写在他的本子上,等他出去了,才转头问康华和唐静静:“玉屏风散的方歌记得么?”   俩学生愣了一下,最后还是康华反应得更快些,忙张口就背:“玉屏风散用防风,黄芪相畏效相成......呃、白术益气更实卫,表虚自汗服之应。”   “背得不错。”厉宁述满意地点点头,又嘱咐道,“一些常用的汤剂,比如麻黄汤、桂枝汤之类,还是要熟记,回去多背书,遇到了类似的病人我会抽查的。”   要是顾琅在此,肯定会说果真是罗老爷子的学生,爱抽学生背书这件事,可能是师门传承。   四月,按照原来的工作安排,舒檀要开始出门诊,以前也出过,但都是替同事顶班,这次不一样,是固定工作安排了。   她的门诊日恰好安排在周一下午,短暂的午休过后,刚刚下午两点,还未到下午开诊时间,她就已经到了诊室。   这是一间狭小的诊室,进门靠墙放着桌椅,三把椅子,椅子后面没多远是蓝色的帘子,窗边是检查床,靠墙的角落放着一个铁皮文件柜,里面放着许多检查用具和药品——一附院绝大多数诊室都是这样的布置。   唐静静出科后,舒檀这个月新带了一个规培生,她叫她小林。   正是春季花开时节,早晚温差还是有些大,加上临近清明,雨水渐多,来呼吸科看感冒、哮喘和鼻炎的患者多不胜数,两点半还没到,门外就已经排起了队。   舒檀看看时间,回头问小林:“准备好没有?我们要开工了。”   小林点点头,走过去打开门,舒檀伸手点了一下叫号系统上显示的递一个名字,没一会儿就看见一个穿着鹅黄色裙子的女生走进来。   一整个下午的忙碌从此开始。   下午四点多,小林发现系统上排号已经到了六十,忙提醒一句:“师姐,已经拍到六十号了。”   舒檀打门诊一开就只顾着埋头看诊,来一个看一个,一个出去又紧接着进来一个,她不记得看了多少个病人,只觉得好像永远都看不完似的,直到小林这声提醒。   她忍不住吸了口气,低声道:“你去跟护士说一声,让挂号处停我的号。”   小林应了声出去,和一个病人擦肩而过。   “医生,我来看看哮喘。”病人一坐下就迫不及待地说了句,“看过好多医生了,都那样,我就想换个医生继续看看。”   这是个三十出头的女病人,有些偏胖,脸上有零星散在的红疙瘩,据自己所说,是自幼患有支气管哮喘,伴有荨麻疹,“到了读中学的时候,发作得更厉害,三天两头就要来一次的。”   “也住过还几次院,开始还行,后来次数多了,不知道是不是有了耐药性,吃得药慢慢不太管用了,药量也加大......”   舒檀顺着她的讲述,已经翻阅了大半她带来的就诊资料,从记录里看,她用过的激素真不少。   于是问了句:“你月经怎么样?”   病人顿了顿,摇摇头:“这些年就没准过。”   舒檀点点头,给她开药时谨慎许多,不愿意轻易给她加药,因为副作用避免不了,“晚上更严重么?”   她一边写病历本,一边询问着想知道得情况,然后记录下来,小林一边看她写了什么,一边将她写的内容记录上电脑。   舒檀写完处方,将本子递给小林录入电脑,然后有些犹豫地多问一句:“你以前看过中医么?”   病人愣了一下,随即点点头,又摇摇头,“很久以前吃过一段时间,但没什么用,就不吃了。”   舒檀点点头,又道:“那......你现在愿意再去看看中医么?说不定你以前只是没有碰到对的医生。”   顿了顿,她实话实说道:“你现在的问题,西医的治疗方法有限,能缓解,但断不了根,你也看到了,经常反复发作。”   大多数病人来了医院,都是很信任医生的,自然是医生说什么他们就听什么,当即便点点头,“您有医生可以推荐么?”   舒檀闻言莫名松了口气,笑道:“我们医院就有,中医科的厉宁述厉医生,我先前在他那里看过几例像你这样哮喘了几十年的病例,效果都不错,说不定对你也有帮助。”   病人闻言顿时一喜,眼睛都亮了,忙点头应道:“那我等下就去。”   舒檀微微一笑,点点头应声好,又叫她注意多休息,云云。   下午五点过一刻,中医科门诊的病人渐渐都散了,厉宁述同两个学生说着话,问一下他们的学习安排之类的问题,单等着五点半一到就下班走人。   “老师,有新病人。”唐静静闲着没事做,刷新着系统,无意中看到一个刚挂上的号。   厉宁述一愣,有些惊讶,“刚挂上的号?”   唐静静应了声是,紧接着他们听见门外的走廊响起一阵脚步声。   “请坐,哪里不舒服?”厉宁述示意对方坐下,看她有些喘气不匀,可能是走得太着急了,便不急着给她把脉。   问了现病史,发现这个患者的问题有些棘手,等稍后再把脉,又发现她两边的脉象不太一样,是又弦细左沉细,听诊喉中又很响亮的哮鸣音,结合她说自己发作时是夜间加重,甚至不能平卧,再看舌苔,厉宁述总算心中有数。   他翻开患者的门诊记录本,意外地看到了舒檀写的诊疗记录,时间就在今天,顿时愣了一下,“你今天还看了呼吸科?”   病人点点头,“是啊,就是这个舒医生建议我来看你的。”   厉宁述这时才恍然大悟,忍不住笑了一下,然后正色道:“你这情况有点复杂,我先给你开三剂药,先吃三天,再过来复诊,要随证调整药方。”   病人点点头,康华这时问了句:“老师,中医证型写哪个?”   “哮证,痰湿瘀肺型。”厉宁述应了声,在本子上写得飞快,苏子、杏仁、黄芪、白术,林林总总共用到十二味药。   这个病人看完,已经过了下班时间仅十分钟,厉宁述打发康华和唐静静下班,然后自己也换下白大褂去洗手,锁门下班。   回去的路上先去生鲜超市买了些菜,看见有新鲜的嫩笋和枸杞叶,拿了一些,想了想能怎么吃,干脆又转身拿了几盒新鲜的蟹味菇和白玉菇,打算做个山家三脆,是出自宋人林洪所攥《山家清供》中的一道凉拌菜,清淡爽脆,能养肝明目。   再用枸杞叶滚个鱼片汤,晚饭也就够他一个人吃了。   舒檀的饮食远没厉宁述的这么健康养生,她累了一个下午,觉得自己已经快要饿得走不动了,好不容易回到小区门口,当然先去吃一碗能续面的牛肉面,出来以后有跑到隔壁的肯德基,打包了一个翅桶,接着去对面打包一杯奶茶,这才美滋滋地回家。   住在这里可真好,门口就这么多好吃的,舒檀开心的想道。   老黑和小白地吃饭时间基本和厉宁述是一样的,舒檀回到家地时候,它们刚吃完晚饭,蹲在一起互相舔毛。   舒檀习惯了每天跟它们隔着阳台说说话,这时便抱着翅桶坐在阳台的摇椅上,边吃边小声跟它们说话:   “你们吃饭了没有?我吃了牛肉面,可好吃了。”   “翅桶也好吃,可惜你们是猫,不能吃这些,太惨了嘿嘿嘿。”   厉宁述在客厅收拾着被两只猫弄乱的屋子,不小心听见她说的话,再看一眼馋得眼睛都直了的老黑,顿时无语。   刚要将它们叫回来,就听见外头传来一句:“我下午给你们爹介绍病人了,也不知道去没去......厉医生,厉医生你在家不?下午有个哮喘伴荨麻疹的女病人去找你开药不?”   这是抬高声音喊他了,厉宁述哭笑不得,走到阳台去,隔着纱窗看见隔壁的舒檀,怀里正抱着个翅桶,满脸高兴。   “来了。”他顿了顿,又道,“你回去吃,别在这里招惹老黑和小白。”   舒檀歪了一下头,“你这人真狠心,人家已经不能吃了,还不许看,黑煤球你说是不是?”   老黑:“喵——”是有点道理。   厉宁述:“......”看来倒打一耙你最行。 第十七章 好好的怎么又开始阴阳怪气了……   得知那个女患者真的去找厉宁述看病了,舒檀立刻变得既兴奋又好奇。   抱着翅桶刷一下就从椅子上站起来,整个人贴在阳台的栏杆上,微微抻着脖子,眼睛又大又亮,声音也兴奋起来,“你是不是给她开药啦?”   “开的什么药,跟上次那个是不是一样的?”   “是不是能治好她,你这次还写笔记么?”   问题像连珠炮似地抛向厉宁述,他极少遇到被人这样追问的场面,顿时被砸得有些发懵,不由自主地沉默下来。   “还是用那些药么......咦,你怎么不说话?”舒檀问道一半,忽然没听见别的声音,愣了一下,有些疑惑地停下来看着他。   厉宁述扯扯嘴角,“......你说话太快了,我听不过来。”   舒檀:“......”   “那我重新问一遍?”舒檀眨眨眼睛,抿着唇笑。   看着她嘴角的弧度,厉宁述连忙摇头,“不用了,她和上次那个患者用的处方不一样,中医比较讲究一人一方,因为每个人的体质和具体情况不同,加上每个医生用药习惯不同,所以虽然是同一个病,用药上也会有不小的差异。”   舒檀哦了声,又问:“所以她具体是什么问题?”   “痰湿瘀肺,治以化痰平喘、祛风固表。”厉宁述只用一句话就说明白了整个治疗方案,至于用药他也说了,只是记不记得住、明不明白为什么这么用,他是懒得说的。   毕竟舒医生已经毕业很多年,也没给他交学费。   舒檀晕乎乎地听完,然后问道:“为什么他们的证型会相差这么多呢?”   西医治病大多都是有很明确的量化指征的,跟着指南走准没错,就算用药有区别,那也是大差不差,没有像厉宁述说的这两个病例这样的,明明都是支气管哮喘,治疗方案却......   “是一样的。”像是看出她心中所想,厉宁述可能是怕她想歪,终究还是解释道,“一样的,患者在急性期先治气,非急性期则重在理痰,反复发作迁延不愈的要注重化瘀,同时强调温补肾阳,这是大方向原则,至于用药差别......”   顿了顿,他反问道:“为什么同样是某种细菌感染的病人,有的用这种抗生素,有的又必须用另一种抗菌药?”   他这样一说舒檀就明白了,点头应道:“我明白了,先前我听不大懂,是因为我把每个要都当成了一个个体,没有将它们归类。”   厉宁述心说你就算能给它们归类,我也不信你能听懂多少,但面上还是笑着的,“是啊,就是这样。”   “那我把中药书背了,是不是就能......”舒檀紧接着就问。   厉宁述一愣,随即哭笑不得,觉得她实在是异想天开,“听我的,多吃点,回头好好写论文,搞中医不适合你。”   要是把中药背熟就能学好中医,他早八百年就成国医大师了!   舒檀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眨眨眼,刚要说话,就听他问:“我的笔记你是不是该还给我了?”   “......我还没看完呢。”舒檀辩解道,暗地里有些心虚,因为她不仅在看厉宁述的笔记,甚至在偷偷抄写。   边抄还边想边查资料,可不就到现在都没看完么。   小区的楼房在建设之初,开发商就在墙面上每隔一段距离就安装有壁灯,当夜幕降临,路灯和壁灯一起亮起,整个小区的光源便十分充足。   厉宁述借着光,看到她脸上掩饰不住的心虚,于是眉头一挑,“嗯?真的?”   同样是隔着灯光,厉宁述能看清她,舒檀自然也能看到他脸上的探究和怀疑,她不大会撒谎,此刻面对厉宁述的打量很快就变得不安,不住地拿小眼神去瞟他。   厉宁述被她地模样逗得想笑,但刚一扯嘴角,就立刻又停下来,眯起眼望着对面,“嗯?”   男人疑问的声音有些清冷,在周遭很安静的夜晚里被夜风送至耳边,清晰得让人无法忽略。   舒檀犹豫了片刻,选择实话实说,“厉医生,我可以抄你的笔记么?你放心,抄完以后我自己看,绝对不会用作商业用途的。”   这话听起来有些奇怪,厉宁述心里这样想,也就说出来了,“就算你想用作商业用途,也得有人肯付钱才行......而且,你不知道世上有一门科技叫复印么?”   “手抄笔记?真出息呀舒医生,你还活在六七十年代?”   舒檀:“......”好好的怎么又开始阴阳怪气了?   但是厉宁述话里话外都是允许她保留笔记的意思,舒檀又觉得很高兴,也就不计较他语气里的嘲讽了,反而笑眯眯的应道:“是啊,多亏了厉医生提醒呢,嘻嘻。”   一副脾气很好的样子。   厉宁述呼吸一顿,要不是知道她性子直,他就要怀疑她在反讽自己了。   想到这里,他哼了声,伸手抱过老黑就要回屋,舒檀见他转身要走,忙说了句:“等我明天复印完就还给你呀。”   厉宁述不置可否,反正没出声,只余光看见她伸手进翅桶里又抓出一块鸡翅吃得开开心心,忍不住眼角一抽,觉得没眼看。   这东西有什么好吃的,垃圾食品!早晚上火!   当初她是怎么有底气嫌弃药膳难吃的?!   厉宁述心里各种腹诽,但该做的事一件不落,仍旧是在每天相同的时间段去书房,只是今天难得地坐到了钢琴前。   叮叮咚咚的旋律吸引来了家里两只猫,蹲在他的脚边,一起仰着头看他,神情很认真,只是不知道有没有听懂。   “一起来?”他停下来,弯腰将两小只抱起来,放在腿上,和它们一起弹琴,偶尔它们伸出爪子来扒拉一下,原本只是随意敲击的音符顿时多了点别的趣味,厉宁述忍不住心里一动。   舒檀管的16床是个马尔尼菲篮状菌感染患者,在确诊后及时用上了抗真菌药,这种药一般见效会很慢,但这个患者拥有幸运的体质。   这种幸运,一是他用药才不到一周就不发烧了,二是他幸运地投胎在一个十分殷实的家庭,父母可以为他毫不犹豫地选择最好最安全的药物——这种药不算便宜。   他之前的几种抗结核药早就停了,不再发烧后,整个人轻松很多,也渐渐有了食欲,舒檀跟厉宁述讨论这个病例的时候,他说过一句:“谷入于胃,胃气上注于肺。人无胃气曰逆,逆者死。”   这话前半句出自《灵枢》,后半句出自《素问》,厉宁述给她解释过,总之一句话,能吃东西就不会死。   所以看着患者食欲开始好转,舒檀的心情也很好,成天都笑嘻嘻的,当医生的谁不想自己的病人平平安安地回家呀。   但她也不敢掉以轻心,害怕前功尽弃再出什么差池,所以绝口不提什么时候能出院,先住一个月再说!   唯一让她觉得不舒服的,是她口腔溃疡了,都是那个翅桶害的!   真是吃的时候有多爽,现在就有多惨。舒檀一边敲病历,一边在心里吐槽自己。   “师姐,我跟你商量个事呗。”这时邱文凑了过来,低声跟她说话。   好像有什么机密要事一样,舒檀不由自主地也压低声音道:“你说。”   “就是16床,师姐你介不介意我拿这个病例写篇论文投一下?”邱文有些不好意思,毕竟这也不是他管的床,写这个病例多少有些摘舒檀果实的意思。   舒檀却不在意,因为她早写过类似的文章了,当即嗐了声,声音都大起来,“我还以为什么事呢,写呗,你随便写。”   “写什么?”她话音刚落,从外头回来的邢明源就问了句。   等知道邱文准备就16床写论文投稿的时候他也是心里一动,“哎,舒檀,我要是......”   这话不用说完舒檀都知道他什么意思,点头道:“那你也写呗,别写一样的,别投同一家不就得了,看谁运气好能中嘛。”   看她满脸浑不在意,杨玥笑问了一句:“你自己不写?”   “我写过一样的了,再写这个也没意思。”舒檀摇摇头,反正她又不缺这一篇文章,有那心思,还不如多琢磨怎么给自己把口腔溃疡弄好呢。   舒檀吸溜着口水,觉得溃疡处真疼,疼得她一连三天只能喝粥,并且连隔壁传来的卤味香气都没能打动她。   厉宁述听见她跟老黑抱怨:“人为什么会口腔溃疡呢?”   “好吃的不能吃,不开心......黑煤球,你们猫咪也会口腔溃疡么?”   舒檀没养过猫,当然不知道猫咪口炎难受起来多厉害,当然,老黑也不知道,厉宁述是决计不会让它遇到这问题的。   “为什么三天了还没有好?不吃药不行么?”   舒檀嘀嘀咕咕的,坐在客厅沙发上的厉宁述耳朵一动,听得分明,还总觉得下一刻她就会叫自己了。   果然没过五分钟,外头就叫他了,“厉医生,厉医生你在不在家?”   “口腔溃疡喝黑豆水有用。”他站起身,走到老黑身边,冲着对面的人就说了句。   舒檀愣了一下,然后眨眨眼,有些不好意思,“......你都听见了呀?”   说着她又连忙摇摇头,“谢谢你,不过我想问的是......你明天有空么,我想给我的16床请个会诊。”   厉宁述一时想不起来她的16床是有什么问题,于是抿着唇静静看着她。   舒檀见状忙提醒道:“马尔尼菲篮状菌。”   “原来是他。”厉宁述想起来了,又有些好奇,“他的病情控制住了?”   舒檀高兴地点点头,将患者的病情进展告诉他,厉宁述听完嗯了声,“有空的,中午过去看。”   说完这件事也没别的话克说了,舒檀倒是想跟厉宁述多聊聊,但一时也找不到好的话题,不像老黑,她什么都敢跟它讲。   反正猫嘛,又不会说人话,不用担心它吐槽自己。   等厉宁述回了屋,她才忍不住对老黑说了句:“哇,你爹听力很好诶!”   厉医生耳朵继续动动:“......”你是不是以为我会听不见?   正在为了演唱会而封闭训练的桂棹,于这天深夜忽然收到一首新曲子,曲调活泼轻快,让人听了忍不住想微笑。   再一看曲子的名字,《和猫说话的少女》?   这名字,怎么这么的......青春浪漫?   “老厉,你咋的啦,被下降头了?”他吓得赶紧给曲作者兼好友打电话,询问对方最近是否有什么不妥。   厉宁述睡着了的,被吵醒,就有点生气,“......要是真有这种法术,我第一个给你下。”   桂棹:“......” 第十八章 发视频有我份么?   舒檀请了会诊,厉宁述终于真正见到这个马尔尼菲篮状菌病的患者。   他是真的瘦,只剩下一把骨头,若是出门,恐怕风稍微大点就能将他吹跑。   但厉宁述并未觉得惊讶,因为他刚刚从神经内科下来,他们科也有一个这么瘦的患者,三十多岁,酒精中毒送来急诊,随后并发脑梗,收入神经内科后续治疗。   厉宁述劝他不要再喝酒,他应了,随后又叹气,说到自己的不容易,孩子还很小,妻子身体不好不能做重活,老母亲瘫痪在床需要照顾,一家四口只靠他做点小生意维持生活。   “我也不想喝酒,但没办法,他们劝酒,总不好每次都不喝,不喝人家怎么跟你谈生意。”   拼了命挣扎,也只是想多挣几个钱。厉宁述想想都心酸,心里叹气,说不出劝他别干了的话,只好教他些保养的小窍门,又教他几个解酒的药方,诸如甘草葛花汤之类。   “厉医生,这是他的病历。”厉宁述给患者听诊过后,舒檀适时地递上病历夹。   厉宁述只翻看了医嘱单就没有继续看了,托舒檀忍不住想跟他分享自己对这个病人好转的兴奋之情的福,他早就对患者的起病前后一清二楚了,现在看医嘱也只是为了防止一会儿开的药和正在使用的药物出现冲撞罢了。   “能不能喝中药?”厉宁述问了句,“要是能喝,就给你开汤剂,觉得喝不下就给你开冲剂。”   中药现在都已经有两种剂型了,受不了汤药的苦味但又想喝中药的病人可以选择冲剂,会好入口很多。   患者的母亲问道:“医生,冲剂的药效是不是比药汤的差啊?”   厉宁述摇摇头,“其实没差太多,况且......”   他顿了一下,合上病历夹,继续道:“我建议你们先喝一段时间汤剂,后续用膏方继续调养,效果会更好一些,他需要长期的温补。”   “好,他能喝的,您给开汤药吧。”患者母亲道,说完又笑,“幸好能吃了,能吃饭比什么都强,好过......喝药而已,苦不到哪里去的。”   厉宁述看完病人,和舒檀一前一后离开病房回医生办公室,进门时听见邢明源在说什么比赛的事。   他愣了一下,随即想起来是又到了一年一度本院开始组织临床医技大赛的时候了。   “老厉你今年参不参加?”邢明源看见他进来,笑着问了句。   厉宁述摇摇头,“不参加,我们科那么多人,我就不去献丑了。”   舒檀闻言又问真的么,他还没说话,邢明源就抢着道:“人家是不愿意抢你们年轻人的风头。”   舒檀好奇起来,继续问为什么,邢明源就笑着解释道:“这比赛咱们医院办了十年,今年是第十届,第一年办的时候,老厉跟星河都参加了,结果并列第一,第二年第三年这俩人轮流当第一第二,这多没意思,我们私底下就说,要不你俩别参加了,给底下师弟师妹一条生路。”   那时候厉宁述也才读研究生,舒檀更是本科在读还没到临床来,当然就不知道这其中的细节了。   现在听说,当即哇了一声,“厉医生这么厉害!”   “你听他吹牛,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好多知识点都忘了。”厉宁述笑着摇摇头将写好的会诊单递过去给她。   舒檀接了会诊单,转手又交给小林,让她录入电脑。   接着听见邱文道:“厉师兄,你指点指点我呗,我第一次参加,规则都不太清楚。”   厉宁述心说这有屁的好指点,但面上却笑容依旧,“回头给你发视往年的比赛视频,看多了就知道大概规则了。”   邱文听了立刻美滋滋地道谢,舒檀看着他,忽然就觉得这人有些碍眼。   她眼睛一转,“发视频有我份么?”   厉宁述这时刚站起身准备走人,闻言脚下一顿,停下来看她,有些惊讶似的,“你也要参加?”   “......怎么,不行吗?”舒檀嘴巴一撇,反问道。   厉宁述耸耸肩,“行啊,怎么不行,回头也发你一份。”   顿了一下,他又忽然改口,“或者我让老黑给你送过去。”   舒檀闻言眼睛一亮,忙不迭点头,“好呀好呀。”   她参不参加比赛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能撸到老黑!   厉宁述一眼就看穿了她,这人根本没参加比赛,就是凑热闹的!   临走前他到底忍不住白她一眼,舒檀晓得自己被他识破了,但这不是自己没猫又想撸么,于是赶紧朝他有些讨好地笑了笑。   厉宁述的脸立刻一黑。   舒檀愣了一下,想不通他怎么就生气了,难道是怕她把黑煤球撸坏了?   不对,黑煤球那么凶,她根本不敢强撸好么!   难道是怕黑煤球喜欢上她,然后他就失宠了?   哇,这个可以有!   舒檀想到这里,觉得自己破案了,肯定就是这样,否则再也找不出第二个理由值得厉医生对自己如此防备了。没想到厉医生这么在意黑煤球呀,其实她不会和他抢的——因为抢不过嘛——由此可见,舒医生是多么善于给每件事都找一个合理解释。   “舒檀,老黑是谁?”邢明源这时好奇地问了句,大家都知道厉宁述和舒檀做了邻居,对厉宁述会给舒檀送东西一点都不觉得奇怪。   舒檀哦了声,“是他家的猫......之一,浑身黑黢黢的,一根杂毛都没有,油光水亮,可帅了。”   下午的时间过得要比上午快一些,转眼就到下班时间,二病区的柯杨主任从门诊回来,看到办公室里还坐着一堆人,很熙攘热闹的样子,有些困惑地问道:“怎么,今天大家都不回家吗?”   杨玥说没开车,等老公来接,话音刚落,邢明源接了句:“回家干嘛呢?”   大家闻言都一愣:“呃......”这不是废话么,回家想干嘛就干嘛呗。   “你们呐,真是看不透。”邢明源双手扣着后脑勺,往后仰了仰,一副看破红尘的模样,“比如说柯主任你吧,回家以后要干嘛呢?买菜做饭,哄闺女写作业?”   柯主任唉了声,邢明源接着道:“想想这个月房贷还没还?”   柯主任又叹口气,邢明源继续道:“所以啊,下班之后这一点空闲时间多么难得,为什么不抓紧时间享受一下这片刻的宁静,而是要赶着回家忙碌生活的琐碎呢?”   柯主任一听,嗯,有些道理,不如就......   他刚想坐下,就听见舒檀呵呵两声,“柯主任你听他瞎吹,今天他值班,不然第一个跑的就是他!”   柯主任:“......”   拆穿了邢明源套路的舒檀收拾好东西,赶紧下班,回去的路上还记得要去超市买黑豆,看见草莓正在搞促销,二话不说先拿两大盒,又挑了一把香蕉一起结账。   老黑是在舒檀回到家后没多久来的。   舒檀一收到厉宁述的信息就立刻飞奔去开门,然后将老黑迎接进来。   老黑熟门熟路地跳上沙发,蹲在舒檀的小被子上,昂着下巴,很有睥睨世人的架势,但没过多久便被她拿来的东西吸引得低下头。   “我查过了,猫可以吃一点点香蕉和草莓。”舒檀拿个小碗,装了一小块香蕉泥和一片草莓,拌了点羊奶,然后递到它跟前。   老黑低头吃得正欢,舒檀从它的小包袱里摸出一个U盘来,将厉宁述给的视频拷贝过来,然后又把U盘塞回它的小挎包。   放U盘的时候,她还趁机撸了几下老黑,可能是东西合胃口,老黑吃得高兴,并未介意她对自己上下其手,可把舒檀高兴坏了。   老黑是轻装而来,满载而归,厉宁述看着它背着一背的东西走路都有点困难地回来,吓一跳,忙替它将东西取下来,口里还埋怨道:“你怎么什么都要,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派你去打秋风了。”   老黑:“昂——”主要是那个人类太热情了啦。   厉宁述顾不上理它,先看看挎包里装的东西,他的笔记本,一整盒草莓,还有两根香蕉。   草莓盒子上贴着一张便利贴,“厉医生:谢谢你的资料,请你吃草莓,不要担心,我不会抢走你的黑煤球的啦[笑脸]”   厉宁述看见纸条上的留言,先是不解,随即哭笑不得。   她以为中午自己生气是因为跟她争老黑的宠?   那可是真是想太多了。   他会不高兴,实际上是因为觉得她不够重视这份学习资料,而且她那么高兴还是因为自己说了让老黑去送东西,几个意思,他的东西比不上只猫呗?   ——要是舒檀知道,肯定要大喊冤枉。   他伸手打开桌上的草莓盒子,看着每一颗大小均匀、颜色喜人的果子,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竟然用上一股称得上欣慰的情绪。   毕竟么,有来有往才好做朋友,舒医生这个邻居还算上道,不枉他给她送了这许多的东西。   想了想,他招手叫来小白,给它也背上小挎包,“走吧,你也去吃一次大户。”   老黑背回来的草莓和香蕉,他就笑纳了。   当舒檀刚把黑豆水煮好倒出,就又收到厉宁述发来的消息,说让小白给她送东西。   顿时就愣住,刚才还没送完的么?   她有些疑惑地去开门,将小白让进来,然后在它的小挎包里摸出另一个U盘来,用电脑读取之后发现,还是医技比赛的视频,不过不是本院的,而是全国大学生医技大赛的。   小挎包里还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本院赛制同全国大赛,望舒医生好好学习,争取一举夺魁,加油。”   舒医生:“……”我现在报名来得及吗,不想让厉医生失望呢!   她一边在心里盘算,一边招待小白吃东西,“快吃,刚才黑煤球也吃了的。”   小白:“喵——”我爹就是让我来吃大户的!   小白吃东西的时候,舒檀端了晾得半温的黑豆水在一旁坐下,什么都没加的黑豆水入口味道微苦,不太好喝,舒檀只喝了一口就皱起了眉头。   “小白,你爹不会是坑我的吧,这东西这么难喝,真的有用吗?”   她嘟嘟囔囔的,忍着不适将一大碗黑豆水艰难喝完,干呕几下,又灌了一整杯水,这才将那股苦味压下去。   然后打着嗝,抱着小白去还给厉宁述,顺便问道:“厉医生,这黑豆水苦的……嗝……真的、嗝……有用么?”   厉宁述见她这模样,愣了愣,“……你一次性全都喝了?”   舒檀一怔,点点头,“……啊、药不都是一次喝完,下顿再煮么?”   厉宁述顿时有些哭笑不得,“人家都是煮一大杯喝一天,觉得苦还可以加一点蜂蜜或者红糖,你居然……”   话没说完,但他强忍的笑意足以让舒檀明白他的意思。   顿时就傻眼了:“……”那你怎么不早点说呀?! 第十九章 舒医生年纪轻轻肾不好了?……   尽管喝黑豆水让舒檀觉得难受,但效果却还可以,至少第二天起来,她刷牙时发现口腔不像前两天那样疼了。   不由得心里一喜,看来还是管用的,今天应该继续喝。   只是这次她不会再像昨天那样煮一大碗一次全喝完,而是等煮好以后灌进水杯里,还加了点蜂蜜,这下味道就好多了。   厉医生这医嘱下得不行啊,舒檀想到厉宁述当时只跟自己说了句喝黑豆水有用,连用多少豆多少水煮多久怎么喝都没讲,就忍不住腹诽。   可下楼的时候赶巧遇到厉宁述,她就忘了自己刚才的吐槽,立刻笑眯眯地给他汇报最新情况,“我的口腔溃疡好很多啦,你看,啊——”   她说完就张嘴让厉宁述看自己口腔里那一片溃疡面。   厉宁述的目光掠过她洁白小巧又整齐的贝齿,看到黄白一个绿豆大小的点,周围有一圈淡淡的粉,这是炎症还未完全消退的模样。   “再喝一两天就能好了。”他收回目光,微垂着眼睑应道。   舒檀有些得意地笑了两声,“我今天特地加了一大勺蜂蜜。”   看来是昨天苦怕了,厉宁述忍俊不禁,从鼻子哼出一声笑来,“出息了,连这点苦都吃不得。”   顿了一下,又笑着看她一眼,“蜂蜜吃多了会发胖,怕不怕?”   舒檀眨眨眼睛,“......就一两次,没关系的......吧。”   说着说着气息就弱下来,一副有点点纠结的模样,厉宁述见状倒不忍心再吓她了,笑道:“当然不会有事,我每天都喝,也没见胖。”   舒檀好奇地扭头看他,“你也喝蜂蜜水么?”   “冲温牛奶。”厉宁述应道,示意她先出去,“晚上喝一杯,比较好睡。”   舒檀闻言顿时有些羡慕,“我不行的,睡前一杯奶会起夜。”   厉宁述鼻子一皱,又笑起来,“舒医生年纪轻轻肾不好了?那是要多喝黑豆水了,黑豆入肾经。”   舒檀:“......”你才肾不好!!!   刚要回嘴,就听厉宁述接着问她:“你怎么去,走着?”   “......骑小黄。”舒檀艰难地将到了嘴边的话咽回去,又重新换一句。   厉宁述点头哦了声,伸手拍拍旁边树下一辆小电动,颇有些遗憾地道:“本来想说要是你走路的话,就载你一程,看来是不需要了。”   说完长腿一跨,坐上车,拿出头盔来戴上,笑眯眯地,“那我就先走了。”   油门一拧,咻地离开舒檀眼前,绝尘而去。   舒檀:“......”你跟病人说话也是这么说一半藏一半的吗?!   舒檀今天上白班,一早上忙忙碌碌,刚查完房坐下没多久便听到护士喊值班医生新收,又忙跑出去。   “哪个?”   “那儿,急诊送上来的。”护士看一眼旁边,递过来一个白绿色的急诊门诊病历本。   舒檀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见到病人是坐在平车推上来的,满头白发的老年患者,戴着储氧面罩,脸色通红,心里忍不住轻轻一咯噔。   她一边走向患者和家属,一边翻开手里的病历本,急诊给下的诊断是呼吸衰竭和心力衰竭,高热39℃,检查时她觉得老太太已经极度的虚弱。   “小林,帮忙送病房去,放抢1。”舒檀一边交代,一边向陪同过来的患者家属询问情况。   “有没有什么基础疾病?”   “糖尿病差不多有十年了。”   “平时怎么控制血糖,吃药还是注射胰岛素?控制得怎么样?”   “之前控制得不太好,最近换了药,好多了。”家属边说边从包里拿出两个盒子给舒檀看。   二甲双胍和达美康,舒檀在纸上记下这些信息,然后向家属交代病情,“老太太现在这样的情况很危险,我们要先完善检查看看情况,不过你们也要做好心里准备......”   交代完之后,家属连连点头,道:“刚才在急诊医生就说了,我们知道了的,就是......想让她少一点痛苦。”   舒檀点点头,让他们先去病房,然后跟护士说了句:“这个病人赶紧抽一个血气。”   接着马上回办公室开始开医嘱,“小林,去给病人拉一个床旁心电图。”   小林应声出去了,坐旁边的陆标凑过来看了一眼,哎了声,“师姐,怎么都是急查,这个病人很重?”   “呼衰合并心衰,高热39℃。”舒檀应了声,又拍一下他手臂,“有空帮我写一下检查单。”   陆标哦了声,拿过空白的检查单对着她开的医嘱就开始写,小林刚回来,将心电图递给舒檀,护士就进来了,“舒医生,抢1的血抽好了,谁去做血气?”   “我,我去。”小林忙过去接了试管,匆忙去检查室了。   “主诉是什么?”陆标一边写一边问。   舒檀看了一眼急诊病历本,道:“活动后气促4年,加重伴端坐呼吸10余天。”   陆标的检查单还没写完,舒檀的医嘱就全部开好了,刚好张璇进来,便请示道:“主任,抢1的心率是76,是直接用西地兰还是先用硝甘加速尿?”   “呼衰怎么样?”张璇问道,“血气抽了吗?”   舒檀点点头,把刚出来的结果递过去,张璇看了一下,道:“先硝甘加速尿看看吧,密观。”   舒檀出完医嘱,让小林写入院记录,自己去交代护士给病人抽急查的血。   “老太太年纪太大了,这情况不好弄。”舒檀刚回来,张璇就又进来了,原来她刚是去看病人,“九十多岁人,一不小心就没了......”   检查结果还没出来,很多药不敢用,只能先氧疗,又交代护士给她监测血糖。   回头就听见杨玥道:“烧成这样,说不定还有肺部感染。”   “对了,师姐。”小林这时忽然叫了声舒檀,“家属说她这几天解过两次黑便。”   “......看来还有消化道出血。”舒檀说着,叹口气。   张璇眉头一皱,对舒檀道:“等结果出来请一下会诊。”   舒檀点点头,转身就给检验科的熟人打电话,央求着催了一下,拜托人家搞快点。   “一个两个都说有重病号,我也想快啊,但我哪有三头六臂啊姑奶奶!”   “哎呀,我这个真的很着急,九十多岁老太太,一来就告病危了!拜托啦,回头请你吃饭行不行?”   “我尽量给你快一点吧。”同事吐槽道,“你都开的急查了,还急什么急!”   舒檀干笑两声,“这不是想比急查更快一点么。”   “滚!”同事骂了一句,就把电话挂了。   舒檀扁扁嘴,嘟囔道:“检验科这也太凶了叭,信不信我明天晚上让他们不能睡?!”   陆标听见这句话,连忙拍拍她肩膀,摇头摆手,“师姐,别别别,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咱不能做!”   你让检验科的不能睡,不就是让自己人更不能睡么!   她还好说,第二天下夜班拍拍屁股就回去补觉,可这让以医院为家的住院总怎么办,这么多重病号在床,他怕是连吃饭都吃不踏实。   舒檀闻言立刻顿住,摸摸鼻子,“......也是哈。”   其实急查的结果出得很快,将将下午四点左右,就已经出完,虽然纸质版结果还没送上来,但电脑上已经能看到了。   “肺部感染,肝功能异常,凝血功能异常,低蛋白血症.....”舒檀每说一个结果,就叹一口气。   然后伸手搓搓脸,让小林来开会诊,自己去打电话。   “彭主任,我是呼吸科的舒檀,您现在有没有空?我们有一个病人......”   “消化科吗,你们今天谁会诊啊?谌医生是吧,好的好的。”   “陆主任,我们有个老年病人,比较重,是呼衰合并心衰的,现在是有凝血功能障碍......对,想让您过来看看......”   连打了几个电话,这才将会诊请好了,等会诊单打印出来,张璇去其他科会诊回来了,又问舒檀这事儿,舒檀应道:“请了心内、消化和血液科的会诊。”   虽然请的会诊还没来,但舒檀内心其实已经有点谱,“怕是只能保守治疗。”   “看看吧。”张璇沉默片刻后应道。   因为是急会诊,没过多久三位会诊医生就都到了,舒檀带他们去看过病人,然后将家属也叫上,去谈话室讨论会诊结果。   果然不出舒檀所料,几位会诊医生也并不支持太过积极的治疗方案,“患者年龄很大了,基础状态也不好,多脏器衰竭,牵一发动全身,一个器官积极治疗,就会引起其他器官的恶化,还不如保守治疗。”   “这个病人的预后很可能很差,家属要做好心理准备。”   “输点白蛋白和血浆吧。”   家属尽管早就有心理准备,听到这样的话也还是很难过,一再请求要让老人少些痛苦,哪怕要走,也不要那么痛苦地走。   众人又安慰他们一通,给他们做了一下心理辅导,治疗方案就定了下来。   所谓的保守治疗,就是最温和的抗感染治疗,用药物控制感染,小心翼翼地维持着病人现在体内各个器官之间已经很脆弱地的平衡,不到万不得已最好不要打破。   会诊医生离开后,舒檀的长嘱增加了一条,记出入量。   等到要下班,又花上十几分钟跟夜班的同事和陆标交班,交代患者现在的情况,如果出现某种问题要怎么处理,云云。   一直忙到快晚上七点才能下班,临走前又听陆标跟邱文说起临床技能比赛的事,“要不然我弃赛得了,怎么偏偏是周五。”   舒檀多问了一句,才知道原来比赛时间出来了,下个周五,呼吸科是邱文和陆标带着几个规培生和低年资住院医参赛,偏偏下周五陆标又有会议要去外地。   听着陆标的解释,舒檀一下子就想起了昨晚那个念头,要不然......   “能临时换人么?我替你去比赛啊。”舒檀脱口而出道。   这下不仅陆标一愣,连还没走的杨玥他们都有些惊讶,“舒檀,你不是说不想去的么,怎么现在又这么积极?”   舒檀有些不好意思地搓搓手,“哎呀......这不是厉医生昨天给我拿资料了,还鼓励我好好学习么,我就想着......不能浪费了。”   杨玥啊了声,“他不知道你不参加么?”   “......应该知道的吧。”厉宁述没说,但舒檀觉得他是知道的,但为什么明知她没报名参加比赛还让她好好学习,这就说不准了。   但舒檀还是觉得,“不要浪费了,况且陆标不去,我们就少一个人哎。”   杨玥笑得不行,闻言也鼓励她道:“加油,你可以的。”   陆标这时也笑起来,说一会儿问问医教科负责这个活动的同事,舒檀抿抿嘴,叹了口气。   哎呀,我真是太忙了呀。   “黑煤球你说是不是?”吃过晚饭,她在阳台纳凉,小声跟老黑说话,怕被厉宁述听见,还特地压低了声音。   就坐在阳台门边拣豆子的厉医生:“......”真不好意思,今天我是不是坐得离阳台太近了? 第二十章 (三合一)明天你会去看我比……   厉宁述在拣的是白扁豆, 脚边的小框子里还有已经挑拣好的芡实薏仁,是准备周末做八珍糕的原料。   第二天是周五,厉宁述去学校上课, 下课就回百草堂。   “大伯伯,你回来啦!”小辛夷从后边的煎药室跑出来,一下就抱住他的腿。   小姑娘梳着小小的羊角辫, 穿着公主裙,别看人家三岁都还没到,已经很懂得分辨美丑。   厉宁述弯腰将她抱起, 笑着和她说话,问她:“你今天都做什么了?”   “......吃饭?”她想了半天才说了这么两个字。   厉宁述一愣, 随即笑出声来, “一整天都在吃饭呐, 肚子撑破没有?”   小姑娘默默自个儿凸出来的小肚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笑, “地瓜好吃的。”   李秀正好出来,闻言替孙女解释道:“中午的时候有个老病人从下边乡镇过来复诊, 送了半麻袋自家储存的红薯,给她烤了几个,又香又甜, 吃得停不下来。”   原来是这样,厉宁述刚要笑话她贪吃,就听婶婶继续道:“里面还有, 给你留的,快去吃,别叫她看见了。”   厉宁述忍着笑,将小侄女递过去给她奶奶, 看着小姑娘被抱走出去逛马路了,这才转身进后院。   弟妹叶姚在忙着给客人的中药打包贴标签。见他进来了就打声招呼,问道:“大哥今晚在家吃饭么?”   厉宁述点点头,应了声是,就去洗手,在微波炉里拿出一块烤红薯,边剥皮边跟叶姚说话,问问厉华诚跟李秀的身体,“体检去做了没有?”   “没呢,妈说下个星期再去做。”叶姚应道,又小声吐槽,“我看她就是想拖着,这个星期做和下个星期做有什么区别。”   “可能是怕。”厉宁述笑道,很多都是这样想的嘛,只要我不去医院,就不会查出问题,就是我身体健康无病无痛。   于是很多疾病在最初还没什么症状的时候就这样错过了最佳治疗时机。   叶姚闻言无语地摇摇头,叹口气。   红薯颜色是橙红色的,闻起来就很香甜,吃进嘴里果然甜糯可口,满嘴都是甜味。   “这红薯味道不错。”他忍不住说了句。   叶姚闻言点点头,“妈说晚上做地瓜糖水当宵夜。”   舒檀晚上去上夜班,到了办公室还没坐下就先跟白班的同事去病房床头交接班,接着又要看自己这几个床的最新检查结果,尤其是新收的抢救室1床。   情况没有好转,但看生命体征还算平稳,暂时也没有恶化迹象。   这就已经让舒檀满足了,毕竟基本盘太差,不可能一夜之间就全都好了。   舒檀根据回报的各项结果,仔细地进行药物用量的微调,再根据出入量调整利尿药用量和液体入量,又怕接班的同事搞不清状况,索性画了一张表,纵轴是日期,横轴是各项数据的名称,将每天的检查结果画成折线图,夹在病历夹最前面。   然后发到群里给大家看:“拜托大家接下来按照这个格式记录一下抢1的数据,方便我每天调药。”   看到很快就被大家的“收到”刷屏,舒檀高兴地笑笑。   小林按照舒檀的嘱咐,开始申请下周一的白蛋白和血浆,舒檀和邱文在一旁看技能比赛的视频,一边看一边对别人评头论足,这不好那不好的。   说到最后又猛地回过神来,“你说......咱们现在嫌弃人家做得不够好,到了咱们......能不能胜过人家?”   邱文惊讶地看着她,“师姐你才知道吗,等到明年,就是别人看视频说我们的挫样了!”   舒檀倒吸一口气:“......”现在反悔让厉医生失望失望来得及吗?   复习查体复习到一半,急诊科打电话上来,说有个患者吃饭时不慎吸入异物,要做气管镜。   还说:“赶紧过来,这是个VVVIP!”   舒檀一愣:“......V到啥程度?”   “喂鸡委的老领导。”同事压低声音解释道,卫计委已经改名叫卫健委有好一段时间了,但有的同事还是会叫旧称。   舒檀哦了声,“那你们先送上来呗。”   没过多久,舒檀又接到电话,说是已经到内镜室门口了,她便起身出去。   到了内镜室门口,看见同事和他学生推着轮椅,旁边还跟着一个六十岁左右的老太太,满脸紧张地看过来。   舒檀开了内镜室的门,叫来邱文帮忙,先开机,准备器械,然后把患者安排到治疗床上。   “喷点麻药,要用力吞咽下去啊。”   “忍一下,很快就好了。”   “觉得难受的话深呼吸,不要用手拉管子啊。”   舒檀动作娴熟,很快就从用异物钳夹出一只河虾来,转手扔进托盘里。   “好了,留观一下,没不舒服就可以回家了,回去以后注意有没有不适,要是有不舒服要过来检查一下,怕有肺部感染。”   急诊医生陪着在内镜室还没走,另一边邱文将气管镜放进装有氯水的桶里,回头就听见老先生在说话:“医生,我想给这只虾拍个照。”   舒檀闻言一愣,啊了声,听老太太道:“他喜欢摄影,什么都要发朋友圈。”   舒檀:“......”   她将托盘又放下,老先生跟老伴儿要了自己的手机,咔咔咔从不同的角度开始疯狂拍照,拍完以后还来了几张自拍,开开心心地发到朋友圈,这才由急诊医生扶着坐回轮椅上。   “医生,我们走了啊,多谢你们。”老先生笑哈哈地冲舒檀和邱文摆摆手。   舒医生&邱医生:心态真好呀,等我们老了也能这样开开心心每一天就好咯。   尽管突发情况基本没有,但这一个夜班舒檀终究是睡得一点都不踏实,这几天病人特别多,多到还需要心内科帮他们兜底的地步,两个病区加起来,危重病号不下十个。   二病区还有一个一百零七岁的老爷爷,他九十来岁的儿子就在心内科住院,情况还挺严重,倒是他问题不大,感冒,但家里人不放心,让来医院看看图个安心,每天陪床的是他六十多岁的大孙子。   夜班要管着这些大宝贝的舒医生表示:我们太难了!!!   好不容易半睡半醒地熬到天亮,等来了接班的同事,舒檀去查房,又跟抢1床老太太的家属谈了一次话。   尽管老人的病情复杂棘手,但好在家属很配合,十分严格地遵守医嘱,省了舒檀许多解释和劝说的时间,也算是一件好事。   天刚亮没多久,厉家厨房的破壁机就开始工作,将干净的食材研磨成粉。   李秀尝了一下锅里的小米粥,转头问厉宁述:“你准备做什么?”   “八珍糕。”厉宁述将研磨好的粉末过筛,没打碎的重新放回破壁机继续研磨,反复几次,得到一碗细腻的八珍粉。   八珍糕原是由明代御医陈实功所创,记录在《外科正宗》一书中,后经改良,成为清宫食疗方,据说食之能补脾养胃,益寿延年。   这个方子很长一段时间藏于宫墙之内,为皇家所享,直到后来陈可冀院士整理《清宫医案》,才渐渐为世人所知所用。   中医方剂里还有一个方子叫八珍汤的,和八珍糕就不是一个东西了,那是调理气血两虚的常用方。   八珍糕按比例选用白扁豆、党参、白术和茯苓等八味药食同用的食材研磨成粉,其中莲子最好是福建的,山药最好是河南的怀山药,芡实选江苏的,薏苡仁要贵州的,茯苓要云南的,这叫道地药材。   然后加粳米粉和糯米粉,放糖的时候,李秀道:“少放点糖,你叔跟辛夷两个吃糖大户可不能再吃这么多甜的了,不然一个要蛀牙,一个要血糖飙升。”   她嫌弃的语气让厉宁述忍不住想笑,这一笑手一抖,糖就放多了一点。   厉医生:“......”要不然还是吃吧,不差这一顿。   面团揉好,分成均匀的小剂子,搓圆,用家里做糕饼的模具压出好看的花朵形状来,上锅蒸熟后晾凉,留出现吃的一碟,剩下的用点心包装纸包好放进冰箱里,吃的时候热一下再吃更好。   厉宁述做好八珍膏,已经快到早上十点,提着食盒出门去药铺,已经有不少来看病的病人在排队,有老病人见到他过来就打招呼:“厉医生也来了,今天你出诊么?”   “出的。”厉宁述笑着点头应道。   那人便拍腿应道:“那正好,你给我看看。”   有新来这儿看病的,搞不清怎么又来一个厉医生,旁人就告诉他:“这是爷仨啊,老厉医生带着俩小厉医生,刚来的这个,是在医科大第一附属医院上班的,只有周末偶尔过来出诊。”   厉宁述换上白大褂就出来帮忙看病人,这一忙,就到了下午三点多,等病人都拿药离开,一家人才能坐下来一边吃下午茶一边说说话。   “这点心不错。”厉华诚吃了一块八珍糕,又咂摸一下味道,开始提意见,“就是糖放少了,不够甜......”   “直接给你吃砂糖,要不要?”李秀闻言立刻打断他的话,笑吟吟地问道。   厉华诚:“......”想要,但我不敢说:)   厉宁述怀里抱着辛夷,将一块点心掰成小块喂给她吃,和堂弟厉宁望说着家里两只猫,“都绝育了,你让我去哪儿给你找它俩的后代?”   厉宁望不肯死心,“那......它俩的爹妈呢?”   “也绝育了。”厉宁述有些遗憾地耸耸肩。   厉宁望顿时大失所望,“这年头想养一只猫都这么难么?”   “你可以去猫舍看看,或者宠物医院会有需要收养的小猫。”厉宁述建议道,“有很多都很好看很可爱。”   说着他低头帮辛夷擦掉嘴角的糕点屑,“养两只猫,跟辛夷一起长大,也很棒,对不对?”   “dei!”小姑娘听到问对不对,也不管大人说的是什么,兴冲冲地先应了再说。   厉宁述直坐到日落时分才回自己住处,一进门就受到老黑和小白热烈欢迎,他蹲下来和它们玩了一会儿,又喂它们吃了一根猫条,这才起身去打扫卫生。   舒檀早上下夜班回来,倒头就睡得天昏地暗,直到暮色四合彩霞满天才悠悠醒转。   屋外有归巢的鸟雀飞过窗台,发出啾啾的声音,周围都是寂静的,有一种悠闲又孤独的感觉包裹住她。   她的口腔溃疡基本已经全好了,终于恢复正常饮食,打开外卖软件真是看哪个都想吃,连水果都不放过。   点了不少东西,包括一些生活日用品,外卖小哥来了几次,终于将东西全都收完。   刚吃完晚饭,老黑又来了,舒檀觉得奇怪,“你爹又让你给我送什么了?”   老黑表示不知道,它咬了一下自己的小挎包,舒檀伸手进去,摸出一块小小的用油纸包裹的点心来。   打开闻闻,一股淡淡的清香扑鼻而来,舒檀心里一动,低头就咬上去,入口香甜软糯又不塞牙,好吃,就是......   怎么只有一块?舒檀有些纳闷。   老黑喝完羊奶就回去了,舒檀想了想,跑到阳台去呼唤厉宁述。   等见到他,就问:“厉医生,你刚才让老黑给我送的是什么点心?怪好吃的。”   “八珍糕。”厉宁述怀中抱着小白,笑着应了声,“乾隆皇帝和慈禧太后都喜欢的八珍糕,是一道药膳。”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舒檀总觉得这人说“药膳”的时候,语气有点怪怪的。   “那怎么只给我一块呀,好事成双,得两块啊。”舒檀好奇道。   厉宁述笑了声,“那是药膳,我觉得你不喜欢。”   舒檀一愣,“......啊?我什么时候说过不喜欢?说过吗?”   “说过的。”厉宁述肯定地点点头,“看,你都不记得了,是不是最近记忆力退化?”   舒檀被他的肯定搞得有些懵,开始自我怀疑起来,“......好、好像是有点......那怎么办,要不......明天吃点可以补脑子的?有推荐么?”   厉医生:“???”你这么容易就接受这个人设了?   ————   关于药膳的问题,舒檀后来问过杨玥,“我什么时候说过我不喜欢药膳这种话吗?”   杨玥摇摇头,也是很肯定地回答道:“没有,绝对没有。”   但随即又笑道:“不过有些药膳药味太重,吃起来跟吃药似的,也真是不好下口。”   旁边徐丹露搭一句:“我家婆煮汤就很喜欢放药材,有时候放多了,都能尝到汤里有一股苦味。”   话题一下子就偏到怎么炖汤那边去了,这是个舒檀不懂的领域。   这下舒檀更懵了,厉宁述当时说的是他觉得她不喜欢药膳,并且说这话是她说过的,如果她真的说过,那她当时是觉得药膳没用所以不喜欢,还是觉得药膳不好吃所以不喜欢?   这种不知道自己做没做过某件事的感觉很不好,至少在舒檀看来如此,仿佛自己浑浑噩噩,连日子都过不清楚。   她有心想向厉宁述问个清楚,但近来实在事多,每次下班回到家都累得不想动,哪里还记得这事。   先是11床那位马尔尼菲篮状菌病患者在日益好转,能下地之后,舒檀让他去称了一下体重,见到他已经80斤了,一颗心到了这时才慢慢放松下来,至于还要住多久,“满一个月再看吧,还要复查CT。”   因为舒檀治好了自家儿子,患者父母早就将她跟救苦救难的菩萨摆在一个位置上尊敬,当然她说怎么做就怎么听 ,当即就又安心继续住院,再没问过什么时候能出院回家的话。   舒檀继续严密监控11床的体温和症状变化,只是除去治疗真菌的药物和中药之外,有些可有可无的治疗已经都停了,她的注意力分出更多给后来新入院的病人。   用药一周后,原来抢救室1床的老太太体温开始恢复正常,在确定暂时没有生命危险后,舒檀决定将她从抢救室转入普通病房,“抢1转17。”   “知道了。”管床护士应了声,叫来两个实习生,帮着一起过床。   “继续观察她的血氧指标变化,要是能升上来就好办了。”张璇看过舒檀的病程记录后,低声跟她讨论几句。   刚说完,科室教学秘书陈丹就接着道:“舒檀,你手上两个重病号,挑哪个做科室讲课啊?”   舒檀眨眨眼,“......不挑不行么?”   陈丹笑眯眯地点点头,“不想讲啊,也行的。”   闻言舒檀当即面上一喜,“谢......”   才说了一个字,就被陈丹就打断了,“扣带教费。”   舒檀:“......”贫穷让我屈服。   按照教学安排,每周都是有科室教学活动的,通常是病例讨论、科室小讲课、教学查房之一,时间一般定在周三周四,看主讲人的安排。   于是舒檀晚上不仅要和邱文他们去练习临床技能操作,又多了一个做课件的任务——她打算讲解马尔尼菲篮状菌病,这可没有以前的课件能够拿来就用。   她忙起来连老黑都不逗了,接连好几天老黑都没见到她,终于忍不住向厉宁述喵呜喵呜地告状,隔壁那个人类是有别的猫了吗?!   厉宁述看着它一边叫唤还一边想伸头出去却又被窗纱挡住的傻样,一时失笑不已,“回来,你舒阿姨没空,最近她特别忙,等忙完了自然会找你说话。”   说着走过去将它抱回来放到沙发上,然后搓着它的圆脸吐槽道:“你也真是口是心非,明明就愿意和人家玩,怎么平时又要摆出一副不喜欢人家的样子?”   “和小白一样,不要那么别扭,喜欢就是喜欢,不好么?”   老黑:“喵呜——”就你话多,好烦!   时间转眼就到周四,早上十一点,舒檀招呼学生们去示教室,“来签到,还有没有谁没来的,群里通知一下,我们马上开始上课了。”   等人来得差不多,舒檀开始讲课,“患者陶言,11床,于三月三十日因双肺部弥漫性阴影伴双侧颈部淋巴结肿大2年入院......症见......多次于外院就诊,均诊断为肺结核......”   介绍完患者基本情况,接着进入正题,讲讲马尔尼菲篮状菌到底是什么东西,“马尔尼菲篮状菌于1956年首次被发现,当时巴斯德研究所的研究员Capponi等人在越南发现了一只死亡的竹鼠,从它身上分离出这种病菌,在1959年时,实验室有工作人员在接种这个细菌时被刺破皮肤,因此受到感染,出现了局部结节病灶和同侧腋窝淋巴结肿大......同年,这个病菌被命名为马尔尼菲青霉菌,直到2011年才更名为马尔尼菲篮状菌,简称TM......”   “竹鼠是TM的自然宿主,在我国的话,主要分布在南方地区,比如两广一带,这些地方气候潮湿温暖,很适合竹鼠生活,而且春夏多雨,真菌生长繁殖迅速,因此也是TM的高发季......目前主要认为的TM感染途径是经过吸入方式入侵肺部引起肺部感染......免疫力有缺陷的艾滋病患者是主要的感染人群之一......”   “下面讲一下TM的各种分型,主要是局限型和散播型......”   “哎,舒檀呢?”张璇从外面回来,手里提着一个果篮,站在门边朝里张望着找人。   陈丹应道:“去示教室了,今天科室讲课。”   “好像是讲11床那个病,我也去听听。”陆标这时刚好要出去,顺道问张璇,“张主任找师姐有什么事,我帮你带个话?”   “没什么。”张璇笑着将手里的果篮放到办公桌上,解释道,“上次值班,舒檀不是帮一个老领导做了气管镜异物取出术么,他儿子恰好是医学会那边的,今天过来找院长,顺道送了果篮过来,说要感谢一下医生。”   原来是这事儿,杨玥想了片刻,恍然大悟地一击掌,道:“就是舒檀说的那个、那个......给河虾拍照发朋友圈的老先生吧?”   她这么一提醒,大家就笑了起来,恰好陆标出去没过多久,舒檀那边课就讲完了,和学生们一起回到办公室。   刚进门,就听见徐丹露叫她,玩笑着道:“舒医生回来了,赶紧的,我们要蹭你的好处了!”   舒檀愣了愣,沾着水还没擦干的双手就这样停在半空,满脸茫然:“......啊?我得奖了吗?”   “差不多,差不多。”徐丹露指着桌上的果篮,跟她说明来历。   舒檀听清以后,又愣了愣,“......那么客气啊。”   “高兴不?”陈丹用肩膀轻轻碰了她一下,挑着眉头问她。   舒檀立即点点头,怎么会不高兴呢,尽管只是分内之事,但能得到对方一声谢,还是很感动的,因为自己的付出被人记在了心里。   陈丹这时又道:“我刚才看了一下,里面好像有贺卡,你看看。”   说不定会是感谢信哦。   舒檀摇摇头,“这有什么好感谢的,送个果篮我都不好意思领。”   嘴上这样说,手却已经不由自护地摸了过去,飞快就解了果篮的包装绳,从里面拿出那张贺卡来。   刚要打开来看,又立刻合上,然后握在手里,先招呼大家:“吃水果啊。”   等大家吃水果的时候,她才偷偷打开贺卡,看到里面用钢笔写着的字,眼睛一亮。   字迹苍劲有力,看起来不像是年轻人所写,倒有上了年纪之人的感觉,“致容医大一附院呼吸内科舒檀医生:感谢您在危难之中伸出援手,除老朽之疾厄病痛,祝您日后工作顺利,早日大成,万事顺遂。”   下边还有一个落款,字签得龙飞凤舞的,还盖了一方小小的私章。   舒檀仔细看着卡片上的每一个字,看得很慢很慢,像是舍不得看完似的,心里的喜悦之情越来越强烈,满到快能溢出来。   她看一眼正在吃水果闲聊的同事,终究还是没忍住想要分享喜悦的心情,偷偷挪到陈丹身后去,然后一声不吭地将贺卡打开着递到她眼前。   陈丹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哎哟一声,再定睛一看,就看到了贺卡上手写的简短感谢信。   “真的是......”她惊讶地回头,看到舒檀紧抿的嘴角一翘一翘的,虽然没说话,但双眸却闪闪发亮。   像个找到了宝贝忍不住想炫耀和分享的小孩子。   陈丹想到这里,忍不住笑了起来,拉她在自己身旁坐下,然后低声问道:“高兴吧?”   “我头回收到写给我一个人的感谢信。”舒檀用力点点头,压着声音回答道,努力让自己看起来稳重点。   不过她是真的很高兴,以前也收到过感谢信,但那大都是给整个治疗组甚至是给科室的,写的是张璇主任团队或者一附院呼吸内科全体医护人员,而不是舒檀。   “能写出你的名字,看来是特地打听过了。”陈丹笑道,拍拍她肩膀,“可以可以,很出息了,下午你去比赛吧?回来姐请你吃晚饭!”   技能比赛说是周五,但其实周四下午就开始初赛了,邱文在微信群里投色子定了队伍排序,还挺靠前。   舒檀用力一点头,“瞧好吧,我们肯定能进第二轮!”   她信心满满,下午两点一到,喊上自己的队员,立马就要走,在门口碰上孟主任,还被叫住勉励一番,“好好比,回来请你们喝茶。”   顿了顿,又对大家道:“今天我收到感谢信,是表扬舒檀的,一会儿护长给大家看看,都向舒檀学习啊。”   “一定一定。”大家笑道。   邱文开玩笑道:“咱们今天伙食费都省了,主任请喝茶,丹姐请晚饭。”   比赛地点在研修楼顶层的技能培训中心,进去先领口罩和帽子,每个人背后都贴了队伍号码,然后开始等待考试。   项目设置跟毕业考大同小异,内科查体、外科缝合总是要考的,还有四大穿刺和院前急救,但跟在学校的考试不同之处在于,每个环节开始之前每个队伍都要派一个人先抽卡,卡片上是一段病情描述,然后根据病情描述组员一起讨论制定和实施治疗方案。   这样的设置,除了考核参赛者各项临床操作的熟练程度,还考察团队合作能力。   每场考核都有三名考官打分,最后算平均分,取前十名的队伍进入第二天的半决赛和决赛。   舒檀他们队的号码牌是03,前面是神经外科和心胸外科,后面有……总之很多,一附院作为一个三甲综合医院,学科还是分得很细的,而且比赛有要求,按照各细分科室组队。   所以竞争压力还是很大的。   但好在一路顺遂,毕竟队伍里舒檀的职称最高,邱文他们都听她的,师姐指哪儿他们打哪儿,给他们打分的考官都觉得:“先别管操作做得怎么样,起码这合作精神就很好。”   比赛结束,已经是傍晚六点,回科室吃饭又热闹了一阵,舒檀回到住处已经是八点多。   进门后她赤着脚跑到阳台去,先喊了声黑煤球,“你爹在不在家?”   老黑:“喵——”不在家能开着灯?   问完舒檀也发觉自己问了个傻问题,于是讪讪一笑,改口喊厉宁述,“厉医生,厉医生。”   她连叫两声,并没有将厉宁述叫出来,觉得有些奇怪,“黑煤球,你爹真的在家?”   老黑歪了一下头,突然起身,轻轻一跃,下地之后一溜烟就跑了,舒檀看着它的背影,叹了口气。   “不是吧,黑煤球你这么讨厌我哇?”   老黑当然听不到她的嘀咕啦,它直跑到书房门口,抬爪轻轻一推,虚掩的房门被推开,流畅动听的钢琴声奔泄涌出。   可琴声还没等传到客厅就戛然而止,紧接着老黑听见它爹叫它:“老黑?你来做什么,饿啦?”   老黑呜哩哇啦叫唤起来,叫一声转头看一眼门外,厉宁述闻声猜测道:“外面有事?”   他边说边站起身要往外走,老黑见状立刻也转身往外走,走几步就停下来看他一眼,一直走到阳台处,又跳上了猫爬架。   对面的舒檀还在为老黑讨厌自己的事感到难过,她是发觉老黑不像小白那样可以任由她亲近,但却没想到它会讨厌自己到不想和她说话的地步。   “喵——”   耳边忽然又响起猫叫,她愣了愣,抬头就见到老黑又回来了,和它一起回来的,还有厉宁述。   她顿时就明白过来,原来老黑是帮她叫人去了,它不是讨厌她!   “你找我?”厉宁述有些诧异的看着她,边问边伸手揉揉老黑的猫头,“急事?”   舒檀摇摇头,咬着嘴唇笑起来,“我今天去参加比赛啦,应该能进决赛的,就在明天。”   厉宁述一愣,“……你还真去比赛了?”   他以为她没报名的来着,说让她好好学习……就是随便说说的。   舒檀点点头,“陆标明天要去外地参加会议,你不是跟我说好好学习么,所以就……”   她顿了顿,又很欢快的跟他说道:“还有啊,我今天收到患者写来的感谢信了,只给我一个人的!”   听到她刻意强调的最后一句,厉宁述忍不住笑出声来,“是么,这么厉害,你做什么了?”   舒檀吧啦吧啦解释完那天的事,又邀请他:“明天你会去看我比赛么?”   灯光下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厉宁述原本要拒绝的心忍不住动摇,又想到她是因为自己的话才去参加比赛的,不由得心一软。   “我明天一天都有课,看情况,来得及就去看你。”   ————   半决赛和决赛都在周五下午,主要是上午大家都没空,别说参赛的没空,观众也没空。   “不过拿奖就……顶多是个优秀奖,名次那更是......”舒檀干笑一声,自家事自家知,很多操作是不比外科熟练的。   比如外科缝合,她和邱文就是做得不如外科的同事利落干脆,不是做得不好,是没人家做得好看。   孟主任倒很看得开,“重在参与嘛。”   有了这句话,舒檀他们四个就真的毫无思想负担地轻装上阵,然后......不出所料地止步半决赛。   后面还有决赛,舒檀想想科室也没什么要紧的工作,索性留下来继续看比赛。   厉宁述下课回到医院时,决赛已经进入尾声,他跟在场同事打听都有哪支队伍进了决赛,听完发现没呼吸科什么事。   也不知道她失望不失望,厉宁述心想。   原本要转身就回去,可刚要走,又想到来都来了,看看怎么样也好,便在场地里转了转。   在“大医精诚”大红标语牌下看到正在观赛的舒檀,脸绷着,满是认真和严肃,厉宁述不由得一笑,走过去在她旁边坐下,“怎么,没进决赛,在反省?”   舒檀正看得起劲,忽然听见有人和自己说话,愣了一下,这才回过神来。   扭头看清是厉宁述,她松了口气,然后撇撇嘴,“这有什么好反省的,我们已经很努力做好了,只是别人比我们更好而已。”   “你倒看得开。”厉宁述心里认同她的话,嘴上却不肯说出来。   舒檀耸耸肩,又笑眯眯地看他一眼,“只不过厉医生你来晚了,没看到我的风采。”   厉宁述失笑,煞有介事地点头,“是呢,真遗憾。”   一边说,一边适时地流露出一抹遗憾的神色来,搞得好像真的一样,舒檀腹诽。   正说到这里,急诊科的同事曾文野忽然过来跟他有事,舒檀听了一耳朵,好像是朋友的小孩着凉生病,当妈的给孩子用了中药不仅没效不说,还越来越严重了,他帮着问问现在要怎么办。   她也好奇该怎么办,想要听下去,邱文却来叫她了,“师姐,走啊,领奖状去,咱们优秀奖呢。”   “......一个猪肉奖有啥好领奖状的。”舒檀有些遗憾不能继续往下听,咕哝着吐槽。   说完就起身跟邱文走开了,厉宁述抬头看一眼她的背影,露出一点笑意来。   “......你说该怎么办?”曾文野说完事,皱着眉头看向厉宁述。   厉宁述问道:“她自己是西医,怎么给孩子折腾起中药来了?”   “她这两年一直自学中医,也的确挺有用的,小孩以前落水得过肺炎,后来体质一直不好,这次就想着给孩子吃中药会好一点,没副作用。”曾文野解释道。   厉宁述点点头,又问道:“那这次你了不了解全部情况?”   对方顿时有些为难,“......这我也不懂中医,怕是说得不太全。”   厉宁述叹口气,“这样我没办法开药,要不然你跟她带孩子来给我看看?我家住哪儿你也知道。”   闻言曾文野抬手按按额头,有些无奈,“......只能这样了。”   “小孩子的病不能拖,你好人做到底吧。”厉宁述拍拍他肩膀,等他走了,这才转身去看颁奖台,发现已是人去台空。   厉宁述摇摇头,觉得还不如不来呢,什么都没看到。   舒檀和邱文几个回到办公室,将奖状交给陈护长,认真道:“护长,我们尽力了。”   陈护长接过奖状,也没看,大手一挥,“回来得正好,你看看坐谁的车,今天科室聚餐。”   “哇哦——”舒檀惊讶一声,随即看看有车的同事,“谁那里有位置,我蹭一个就行了。”   最后是跟邱文一起坐了柯杨的车走。   科室聚餐嘛,也就那么回事,大家伙带着学生聚在一起吃顿饭,挑自己喜欢的菜点,连酒水都没上桌,只要了椰汁,吃完后看看时间差不多,也就散了。   舒檀要自己回去,从饭店出来就跟大家道别分开,走了没多远,又逛进旁边的小商场。   商场一楼有一家宠物用品店,旁边紧挨着一家蛋糕店,舒檀走进去才发现原来两家是一家。   “你们这儿还卖宠物吃的蛋糕啊?”买了一块蛋糕,打包的时候,她有些好奇地问店员。   店员笑着解释道:“现在很多人养猫养狗就跟养小孩一样嘛,生日要庆祝的啊,刚好我们老板也是个猫奴,就增加了一个柜台咯,美女你也养宠物吗?”   舒檀耸耸肩,“我连自己都没养明白呢,哪敢养宠物啊。”   说完她又问了句:“宠物的蛋糕跟人吃的有什么不同啊?”   “当然不一样,我们人吃的蛋糕猫咪和狗狗是不能吃的,人类蛋糕里的奶油和糖都不适合宠物,我们家的宠物蛋糕都是用玉米粉、羊奶粉......”听她问起,店员当即滔滔不绝地介绍起来。   总而言之,她家的宠物蛋糕使用的都是对宠物绝对无害的健康食材制成,而且是由宠物营养师专门搭配的配方,既安全又美味,很适合家里的毛孩子们。   舒檀听得心里一动,“有适合猫吃的吗?”   “有啊有啊,你看这个。”店员似乎是看出了有生意可做,当下又卖力地介绍起来,“这是鸡肉胡萝卜口味的......”   离开蛋糕店地时候,舒檀除了给自己地蛋糕和面包之外,还额外多了两块宠物蛋糕,她回头看一眼漂亮的招牌,心里叹口气。   舌灿莲花的销售真是太可怕了!舒檀直到回到家楼下还在感慨。   出了电梯,走到家门前,密码锁发出滴的一声,门开了,她进去以后转身关门,却意外看见对面的门半开着。   咦?厉医生家怎么没关门?   她想去看一下,又觉得不妥,于是只好去阳台叫老黑,一点都没压低声音地问道:“黑煤球,你家怎么不关门呐?”   厉宁述此时正在招待客人,原本该先给孩子看病,但孩子的母亲才说了几句话就泣不成声,不得已只好停下来先安抚好她的情绪。   听到有人说话,大家顿时都愣了一下,尤其是带朋友过来给孩子看病的曾文野,“这声音怎么听着......有点耳熟?”   厉宁述哭笑不得地解释,“是舒檀,她老喜欢逗我家猫。”   他刚说完,老黑就喵了声,随即是舒檀的说话声,“我给你和小白买了蛋糕呢,专门给你们做的那种,你要不要过来吃?”   曾文野顿时笑起来:“让她逗逗就能有蛋糕吃,划算呐。”   厉宁述笑着摇摇头,起身走到阳台边上,隔空对舒檀道:“你过来吧,曾文野带朋友的孩子过来看病,发热咳嗽。”   舒檀愣了一下,随即又想起下午在比赛场地听到一半又被邱文打断的话,眨眨眼,压低声音问道:“......方、方便么?”   厉宁述轻轻点了一下头,舒檀就眯着眼睛笑起来,“我马上过来!”   白得来的跟诊机会,不去才是傻子呢。   厉宁述回到客厅刚坐下喝了一口水,就听见门铃声响起,紧接着门被轻轻推开,舒檀伸进一个头来,“厉医生?”   厉宁述又摇了一下头,“小白,去接你舒阿姨,跟她说,家里没拖鞋了,让她光脚进来。”   顿了顿,又半是调侃半是埋怨地道:“还有,下次别这么狗狗祟祟的。”   他话音刚落曾文野就笑出声来,“师姐,快进来。”   舒檀被他挤兑得脸都红了,抿着唇,用力瞪他一眼,低头看见小白真的来接她了,又忍不住开始笑。   等进了门,这才看清客厅里除曾文野之外,还有一大一小形容相似但陌生的脸孔,看来这就是这次就诊的小主角了。   不等她跟大家打招呼,厉宁述那边已经接着之前没说完的话继续了解病情了,“你说他一岁的时候落水之后肺炎,打了三天头孢,后来呢?”   孩子妈将落在舒檀身上的目光移开,重新整理好思路,一边回答着问题一边继续往下说:“好了以后吧,就落下了病根,稍微受凉就很容易咳嗽,经常长湿疹,一运动就爱出汗......”   厉宁述边听边点头,在纸上写了几个字,舒檀伸头看了一下,没看清具体什么字。   老黑这时忽然从猫爬架上跳下来,跑到她旁边,先是歪一下头,然后抬手扒拉一下还挂在她手腕上的蛋糕袋子。   她没应它,甚至还冲它摇摇头,老黑顿时不高兴了,站着弓起背来,看样子很生气。   厉宁述抬头看了一眼它和舒檀,又侧头看一眼客厅角落,再看一眼舒檀。   他一个字都没说,舒檀居然也看懂了,忙起身离开沙发,往客厅一角走过去。   老黑心满意足地跟着她走,边走边甩尾巴,吸引着小孩的目光,“......妈妈,罗小黑。”   小孩子的声音沙哑又纤细,舒檀听见,看了一眼老黑,哎呀,别说,还真像,黄绿色的大眼睛,浑身黑漆漆。   老黑像是没听到任何动静,径自在食盆前停下,然后又颇嫌弃地抬头看一眼舒檀。   “......来了来了。”舒檀忙蹲下来,把蛋糕拿出来拆开包装给它放食盆里去,又将小白抱到另一个食盆跟前,看它们吃上了,这才又回到客厅坐下。   这时候厉宁述已经问诊问到了这次着凉之后孩子妈都给孩子吃过什么药。   “在这儿......”孩子妈边说边从包里拿出一个文件袋来,手忙脚乱地翻出几张纸给他看,“这些、都是我......”   说着又掉下泪来,“早知道就不给他吃了,是我害了他。”   舒檀这时已经听明白了,这个孩子先是上个月睡觉着凉有点咳嗽,但问题不大,于是妈妈决定先观察,没做任何处理,上周六小朋友跟大人一起去喝早茶,吹了空调,周日又去动物园玩,回来以后一点汗都没出,晚上开始发热,但睡觉没问题,第二天早上还在发热,还咳嗽流涕,妈妈怕他严重下去,于是开了第一个方子。   厉宁述将第一张方子放到一旁,舒檀凑过去看了一眼,看到写着:“......脉浮数有力......桂枝、白芍......”   “这个脉像和症状,怎么用桂枝汤......”厉宁述眉头一皱,低声说了句,“要是脉象没判断错,他又无汗,就还是葛根汤证,考虑他容易咳嗽,加厚朴和杏仁,你加茯苓和白术是什么道理?”   舒檀闻言下意识看一眼孩子地母亲,见她面色又白了一点,眼泪掉了出来,紧紧抱着孩子,手背上的青筋都绷起来。   这副药当然是没什么用的,吃了之后没出多少汗,到了当天下午,又烧到38℃,妈妈翻翻书,又开出一副十神汤,吃完以后还是作用不大,体温继续升高,咳嗽也越来越厉害,到这时才惊觉自己可能真的水平太菜了,于是找到一个一起学习的师兄,对方给开了小青龙汤加味,喝完以后汗是出了,但体温却一直没有将下来,甚至升到了40℃!   “他整个人就......就是那种火炉一样烫,额头很烫,但又手脚冰凉......”   厉宁述看着药方,一阵无语,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出声问道:“你们同一个老师教的吧?都喜欢加白术,白术这么好用?”   “孩子需要解表,用个内收的药......是有什么特别作用?就这么往里拉,热全部被堵在身体里,看来也是真气虚,换个身体好的说不定早就肺炎了。”   孩子妈被他挤兑得好一阵说不出话来。   舒檀听得直眨巴眼,哇,厉医生还是那么会阴阳怪气。   吃了药没效,又换成麻杏石甘汤加减,还在相关穴位放血,热没退下来,还把孩子吓着了。   后来又来个桂枝汤加味,厉宁述看得差点就要骂出声。   耐着性子继续听她往下说,“昨天半夜他又烧到40℃,我本来想给他按摩退热的,没有用,我就给他吃了美林,吃完没多久就出汗,体温退到38℃了,但咳得厉害,很烦躁,滚来滚去......”   说着又给厉宁述看孩子背上的疹子,然后终于又哭了出来,“我真的没办法了,我想治好他的......我......”   面对她的哭泣,厉宁述就是想数落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于是只好叹叹气,有问了些别的日常状况,然后开始开方。   “他本来就多汗阴虚的体质,发了这么几天汗,又吃美林大汗一场,已经很虚了,喝点甘草干姜汤吧,等不烦躁了,就改喝调味承气汤,把热泻下来就好了,好了再调理体质。”   说完他又看一眼在母亲怀中被紧紧抱着的蔫蔫的孩子,看得出来他还是很焦躁不适,只是被母亲控制住了。   病看到这里就看完了,曾文野不敢耽误时间,急忙带着母子俩回去抓药,作为朋友能做的也就是这些了。   等到他们走了,舒檀再问了一下孩子体质怎么会这么虚,厉宁述沉默片刻,应道:“孩子一岁时落水,家长抱回家不是先给喝姜汤把内里暖了,而是给他泡热水,皮肤是暖了,但寒气还一直在体内出不来,后来又去打针,可能受到了惊吓。”   舒檀听得将信将疑,“门诊这么多孩子打针呢。”   “你没听见打针的孩子哭吗,他要是不怕,哭什么?”厉宁述撇她一眼,“肾为生痰之本,惊恐伤肾,肾不能制水,则更易生痰......说了你也不懂,回去吧。”   舒檀:“......”我连杯茶都还没喝上! 第二十一章 (捉虫)厉医生,你真是个……   眼看着舒檀脸上露出惊讶不已的表情, 眼睛都睁大不少,厉宁述忽然便觉得有趣起来。   “怎么,不想走啊?”他坐在沙发上, 环着手臂,微抬着下巴,隔空向舒檀点了一下, 脸上露出笑容来。   舒檀回过神,摸摸鼻子,有些讪讪的, “......也不是,就是、就是你不给我讲讲刚才那个病例么?”   厉宁述啧了声, “这有什么好说的。”   嘴上说着这都是小病小痛没什么好讲的, 但心里也承认, 这的确是他的疏忽。   她原本就不懂这些,他再不讲细些, 她就得看糊涂了。   于是他一副很勉为其难的样子,“坐吧。”   舒檀看不出他内心的想法, 只觉得厉医生实在是个好老师,他的学生一定很喜欢他。   “那......麻烦啦。”她笑得有些腼腆,在单人沙发上又坐下来, 然后看着他,等着讲课。   厉宁述刚要说话,就觉得自己跟她距离有点远, 不好说话,于是又挪了一下,然后将刚才写有字的纸往她这边一推,“你边看边听我说。”   “刚才我们说过了这个孩子一岁落水后的处理方法哪里不妥, 因为这些不妥,他留下了病根,成了长期寒凉咳嗽的体质,肺炎之后他开始容易长湿疹,为什么会这样,是因为肺主皮毛,很多湿疹、荨麻疹都是因为肺里面的邪气没有清除干净,它要出来,皮肤就是它的出路。”   “这种时候,最好能够把他的肺给暖回来,这样湿疹就好了,但是肺为娇脏,很娇嫩脆弱,我们又不能直接地去暖它,所以通常从脾胃论治,通过暖中焦的方式来温补肺脏,常用的就是理中汤和甘草干姜汤之类。”   听到这里,舒檀咦了声,“这是你刚才给他开的方子?”   “是啊,记性不错。”厉宁述笑了声,像平时鼓励学生那样,随口夸了句。   舒檀倒当真了,惊喜道:“是么,我记性变好了么,天天吃坚果真的有用啊?”   厉宁述愣了一下,随即想起不久之前自己跟她的对话,原来她当真了,可是......快十年前的事,会忘记不是很正常的么?   嗯,也不对,他自己就记得很清楚:)   想到这里,厉宁述难得有些心虚,清清嗓子,“......我们继续讲他这次发病。”   “哦哦,好的。”舒檀忙应道,继续将注意力放到面前的草稿纸上,“呃、怎么都只有一个字?”   “桂是桂枝,芍是白芍......”厉宁述大概说了一遍自己记下来的药方,然后开始给她复盘整个病例。   听着他的讲解,舒檀渐渐入了神,觉得中西医其实都是相通的,她也会在下诊断时从几个方面来推论,当所有推论的结果都向着一个方向去时,她就知道,应该是这个了——或许,这就是医者的思维。   当听明白了厉宁述的诊断思路以后,她再看这个妈妈给孩子开的处方,就算她不太懂中医,也还是觉得开得乱糟糟的,“她怎么要加白术,有什么说道么?”   “我猜她可能是想用桂枝去桂加茯苓白术汤,但这个汤是治疗误下后水停中焦、心下满,也就是用了桂枝汤后胃脘部涨闷不舒服的症状,不仅仅是无汗,加白术是要将药效引到中焦。”他解释了两句,又道,“下次有类似的再给你讲,结合病例更容易理解。”   舒檀赶紧点头应好。   厉宁述接着往下讲,分析着患儿家长走的每一步,既然一开始方向就错了,接下来更不可能对,“尤其是给孩子放血,吓都吓坏了,还不给用安神药。”   说着他叹口气,舒檀也忍不住嘟囔了一句:“这不是半吊子害死人么。”   说到这里,整个病情已经基本复盘完毕,舒檀只剩最后一个疑问,“那你给他开的两个方子是什么原理?”   厉宁述说得口渴,正喝着水,闻言停下来,从茶几底下的小竹筐里抽出一本书来,递过去,“喏,看看第二十九条,跟他的症状比较一下你就明白了。”   这是一本《伤寒论》,带翻译和批注的那种。   舒檀翻到第二十九条,仔细看了一遍,“伤寒脉浮,自汗出,小便数,心烦,微恶寒,脚挛急,反与桂枝欲攻其表,此误也;得之便厥,咽中干,烦躁,吐逆者,作甘草干姜汤与之,以复其阳;若厥愈足温者,更作芍药甘草汤与之,其脚即伸;若胃气不和,谵语者,少与调胃承气汤;若重发汗,复加烧针者,四逆汤主之。”   她对着注释看明白了这段话的意思,虽然有些地方理解并不深入,但明白意思总是没问题的。   于是忍不住说了句:“咦,照着书病的?”   “你对照着书生病是不是要求太低了?”厉宁述又啧了声,然后看一眼墙上的挂钟,快十点了,他眨眨眼睛,催促道,“你是不是该回去了?”   舒檀闻言从书里抬头,“......这才十点都还没到。”   厉宁述当然知道对于现在的人来说,晚上十点还不晚,甚至是刚刚开始出门去蹦迪的时间段,但对于他来说,则是已经到了快可以睡觉的时候,而今天为了这个小患者和给舒檀讲课,他该看的文献还没看,笔记也还没写。   他的生活从来都很有规律,一旦发现可能要被打破,他就会觉得有点焦虑和不适,这种不舒服的感觉让他不悦。   这种淡淡的不悦几乎是在刚一流露出来就被舒檀捕获,她飞快地看了一眼厉宁述的脸,然后点点头,“要回去了,我、我可不可以和黑煤球......道个别?”   “可以,但......”厉宁述点着头,又看她一眼。   “你放心,我不跟它们玩。”舒檀忙保证道。   老黑和小白早就吃完了蛋糕,连脸都洗干净了,正亲亲密密地坐在一处舔毛,老黑以霸道的姿势压着小白舔它的脑壳,并且不准小白回舔。   舒檀看了一眼它们的动作,还是放弃了和它们道别的打算,回头冲厉宁述笑笑,转身就要走。   厉宁述起身来送她,走到门口,却又忽然伸出手来,递过几本书,“回去慢慢看。”   舒檀愣了一下,下意识接过来,看了眼书名,是她刚才看过的那本伤寒论和另外两本讲义,顿时便犹豫,“......呃、你不怕我看不懂啊,那不是浪费了么?”   “慢慢看,要是你喜欢,早晚有一天会懂,要是不喜欢......”厉宁述弯起嘴角笑了一下,“那也没关系,你拿去垫桌角也行。”   “......啊?这是送我了?”舒檀又愣了一下,脱口问道。   等看见厉宁述点头,她便感动地对他说了句:“厉医生,你真是个好人!”   莫名就被发了张好人卡的厉医生笑眯眯地嗯了声,“去年双十一买的,99块10件还包邮,你能喜欢,再好不过。”   要不然他就得大包小包地和其他杂志一起搬到百草堂去供候诊的患者阅览,甚至免费赠送了。   得知真相的舒檀:“......”   于是她摇头晃脑地抱着书回家了,边走边在心里吐槽,厉医生这阴阳怪气的嘴哟,也就是她脾气好会让着他,不然......这在外头要是得罪了人,惹了麻烦,可怎么办呀,唉......   送走舒檀,厉宁述关门回屋,看见老黑和小白还挤在一起,他走过去,将两个猫粮碗拿去洗干净。   小白这时从老黑的魔爪底下挣脱出来,跟着他去厨房,一路叫个不停,厉宁述低头看一眼它委委屈屈的小模样,忍不住叹气。   “你怎么又欺负妹妹,到时候叫你舔秃了脑壳怎么办?”他板着脸,伸出一根手指戳在老黑的头顶上,轻轻一用力,老黑立刻配合地倒在地上,冲他喵了一声。   晚上十一点过一刻,舒檀看完一集电视剧,出来关客厅的灯,一时好奇,伸头出去阳台看了眼,才发现隔壁已经熄了灯,不由得一怔。   厉医生睡这么早的吗?   睡猫爬架的老黑听见这边有动静,耳朵一动,抬起头来,警惕地看了一眼,然后又趴回去。   舒檀先是被亮晶晶的猫眼吓一跳,随即小声嘀咕了一句:“黑煤球,你家这么早就熄灯了的啊。”   声音很小,隔着一段距离,又有夜风吹过,老黑根本听不清她说了什么,于是什么反应都没给。   只有舒檀又摇摇头,难怪厉医生觉得十点就很晚了,原来睡这么早的,真是老年人作息啊。   第二天是周六,舒檀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溜达着出来逛逛超市顺便吃午饭,没想到会跟厉宁述碰到一起。   她见到厉宁述时,他正站在货架前对比着手上两款调味品,脚边靠着蓝色的超市购物篮。   “厉医生上午好。”她走过去,轻轻拍了一下他肩膀,招呼道。   厉宁述似乎愣了一下,回过神来看向她,看她穿着白色的圆领T恤衫和淡蓝色的背带裤,短发似乎长了一些,耳边的碎发别在耳后,露出圆润的耳垂,脸上笑盈盈的,活泼又朝气,不由得一笑。   然后温声问道:“出来逛街?”   “买点东西,顺便吃饭。”舒檀应道,又好奇地看向他手上的东西,“你要买咖喱啊?”   “是啊,晚上想吃咖喱鸡。”厉宁述回答道,将要买的那盒咖喱扔进购物篮。   舒檀有些羡慕地哇一声,“会做饭可真好,想吃什么可以自己做。”   厉宁述闻言眉头一挑啊,“你不会?”   “......你觉得我像会么?”舒檀嘴角一撇,觉得这话问得太扎心了。   厉宁述看她这表情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顿时嘴角又翘了翘。   “对了,超市的餐厅周末中午有特别套餐,味道还不错,你要不要试试?”见她脸色不太好了,厉宁述立刻转移话题。   舒檀果然被他的话吸引,好奇道:“是么,什么特别套餐?”   “超市的促销手段罢了。”厉宁述解释道,“周末的时候很多家庭会逛超市采购,为了促进消费,就推出海陆空三个主题套餐,食材都是当季常见的,只是做成荤素菜搭配套餐,然后附赠例汤、水果和甜品,嗯……说不定会有雪糕。”   “听起来还不错。”舒檀点头道,又双手合十,期待地看着他,“我们一起去吃吧?”   厉宁述原本并不打算在外吃饭,冰箱里还有冻好的高汤,只要烫一碗米线,再把一包高汤化开倒进去,烫几张生菜叶子和几颗肉丸,就是一顿很不错的午饭了。   可是拒绝的话明明都到了嘴边,却偏偏怎么都说不出口。   “……可以。”他点点头,看着她脸上高兴的表情又浓烈几分,猛地呼出一口气来。   超市餐厅里人不少,就像厉宁述说的那样,很多都是一家人出来的,不少都带着孩子,到处是热闹的说话声。   他们先去点餐,舒檀要了一份海洋套餐,菜单上写着有一道清蒸海鱼,和一份白灼对虾,又还有一份爆炒鲜鱿,和一份时蔬。   等轮到厉宁述点餐,她使劲的撺掇道:“地上走的东西太多,都吃腻了,你试试天上飞的嘛,看看有什么,试试。”   厉宁述似笑非笑地瞥她一眼,她就有些腼腆地笑一下。   “要一份翱翔蓝天套餐。”厉宁述一边说一边腹诽,都谁起的名字,看起来一点都不引人食欲。   汤是另外点的,厉宁述想问舒檀喝什么,但转头就看见她已经去看冰柜了,于是自己做主要了两份腌笃鲜。   “我刚才问了,今天有小蛋糕,是跟套餐一起上的,还有雪糕,要自己来拿。”他刚下完单,舒檀就转身回来了,一脸高兴地告诉他。   厉宁述敷衍着嗯了声,四下看看,终于找到一个靠窗边的位置,抬腿就往那边走。   等到了那里,他将红底黄字的号码牌往桌上立好,这才抬头对舒檀道:“喏,这里出去就是冰柜,你看是不是特别合适?”   舒檀顺着他的话转身看了一眼,果然和他说的一样,从他们这个位置能清楚看到冰柜,走过几张桌子就能到,方便得很。   “不错不错。”她满意地点点头,坐下来刚把手放到桌上,厉宁述的手就拿着纸巾跟了过来,“抬手。”   他还要认真地擦一遍桌子,这才放心坐下,坐下后又拨弄了一下号码牌,让它端端正正地数字面向过道。   舒檀还来不及吐槽他的强迫症,餐厅服务员就把他们的套餐送了过来,这都是提前准备好的,现点了就加热。   还没开始吃,舒檀就先好奇厉宁述那份翱翔蓝天套餐都有什么,厉宁述也大方的让她看,“烤乳鸽,还有烤鸭,卤鸭?不是天上飞的食材么,怎么是鸭子呀?”   “没见过会飞的鸭子?”厉宁述啧了声,“人家还能水里游呢。”   舒檀语气一顿,“……那我看你点陆地套餐也是它。”   “那就没鸽子了。”厉宁述笑着摇摇头,“你吃不吃?”   舒檀刚要点头,他就接着说下去了,“不给。”   舒檀:“……”那你还费这劲问我干嘛呀?! 第二十二章 (捉虫)就当是礼尚往来了……   这是厉宁述第二次跟舒檀一起吃饭, 上一次是在单位食堂,她吃得快还能说是因为工作忙碌,可现在......   “你能不能吃慢点?”看着她面前的米饭眨眼就下去半碗, 厉宁述终于忍不住要说话,“你都不用咀嚼的么?”   舒檀吃了一口鱼肉,眨眨眼, “我咀嚼了。”   “是吗?”厉宁述满脸的我不信,后又忍不住说教起来,“吃得太快, 食物没有经过充分咀嚼,吃进胃里一个是容易发生堵塞, 引起胃脘涨闷疼痛, 另一个会增加胃的负担, 需要分泌更多胃酸来帮助消化,对胃不好。”   “而且, 吃得快就会吃得多,吃得多就会容易胖, 你还年轻感觉不到,等再过几年你消化功能不比年轻时候了,就会发现问题多多......”   舒檀恍惚间觉得自己是坐在消化科门诊, 对面是老教授,以前也没发现厉医生这么唠叨啊,不会是把她当他病人了吧?   她一面腹诽, 一面放慢吃饭的动作,厉宁述见她把话听进去了,竟然有些欣慰,忍不住嘴角一弯笑起来。   舒檀看不惯他这样, 于是接了一句:“我知道了,吃得快不好,那厉医生你知不知道吃饭说话很危险?容易呛进气管里,严重的会引起肺炎哦。”   厉医生:“......”   厉宁述被噎了一下,脸上的笑顿时就消失在嘴角,有些愣愣的,像是在思索什么,又像是回不过神来。   舒檀是说完就后悔,人家好心好意提醒自己,做什么要顶回去,听着不就完了么,她有些懊丧,于是有些抱歉地看着对面那人。   “厉医生,我......”她想了想,还是打算先道歉。   但话还没出口就被厉宁述打断,“你说得对,但我说话的时候是没有吃东西的......总之,你以后尽量不要吃太快,不然......会增加消化科的工作量。”   舒檀:“???”   俩人都静下来,觉得有些尴尬,于是忍不住抬眼去看对方,四目相对,各自眨眨眼,又不约而同地失笑。   这一笑起来,倒是不尴尬了,厉宁述指指自己面前还没动过的烤乳鸽,问她:“要不要尝尝?就是不知道问道怎么样。”   “我帮你试试。”舒檀眼睛一转,笑嘻嘻地说道。   厉宁述忍着笑,点点头,“有劳,多谢。”   舒檀欢快地夹走一块烤乳鸽,满怀期待地咬了一口,细细品味......然后满脸沉默和不解。   “不怎么好吃,跟我想的不一样。”她抿着唇对厉宁述道。   厉宁述点点头,“表皮不够酥脆了对不对?”   见她点头,他就笑道:“这不是刚出炉的,放凉了就是这样,还是要新鲜出锅的好吃。”   “可惜了。”舒檀叹气道。   厉宁述却说,“也不算很差,一分钱一分货,对得起它的价格。”   一整套饭才花了四五十,买的又没有卖的精,味道可想而知,倒是这个另点的汤,“春天吃腌笃鲜也算应景,味道还可以,你尝尝。”   舒檀点点头,开始埋头吃饭,幸好她点的套餐里这几个菜只要原料新鲜就不管怎么做都好吃的,便也谈不上失望。   一个人的生活习惯由日积月累而来,即便要改变,也绝不是三言两语一朝一夕的事,所以舒檀吃饭快这件事......   “......能不能、慢一点?”厉宁述想提醒她,又怕她不高兴,没有再像刚才那样不由自主地说教,只是提醒了一声。   舒檀吃菜的动作顿了顿,忙哦哦两声,动作又慢下来,然后她就看见厉宁述又笑了。   平心而论,厉医生笑起来是好看的,如清风朗月一般,眼里若隐若现的冷淡疏离会立刻消失殆尽,只有温和的笑意。   舒檀想,即便是为了他这一刻的笑容,她也是可以慢一点的,反正吃自己的饭嘛,又没有人和她抢。   忍忍,这顿饭就要吃完了。   这样告诫着自己,接下来的半顿饭她吃得就很斯文,细嚼慢咽,保证每一口食物都经过充分咀嚼,然后才吞咽入胃。   厉宁述对她的听教表示满意,在吃完饭后还亲自去给她拿了雪糕,牛奶布丁口味的。   他刚回来,就听见她在接电话:   “五一啊......不值班的话,回去也成,但得先说好了,咱们约法三章,我不去相亲......说不去就不去,你不答应我就不回去了!”   “嗯......还有,别跟我说老家医院,我在容城挺好的......我知道家里医院有爸爸,但我在这边也有老师和朋友啊,再说了,我在容城都待了十年了,十年呐,在哪儿待十年都习惯得不行了,回去我还得重新适应......”   “反正先说好啊,要是回去你再说这两件事,我马上就回来值班!”   说到最后,已经是有些耍赖的语气了,厉宁述听闻忍不住觉得好笑,又想起原来还有十来天就要到五一了。   听见耳边有撕包装袋的声音,舒檀下意识地扭头去看,然后接过厉宁述递过来的雪糕舔了一下,跟电话那头的母亲道别:“知道了,挂了啊。”   等她挂断电话,厉宁述才问了句:“家里人?”   “我妈,问我五一回不回去。”舒檀应道,又摇摇头,“我不爱回去,回去她就叫我去相亲,就想着我能找个本地的,以后好回家去工作。”   “你是女儿,他们可能也是不放心,怕你在外头会吃苦。”厉宁述笑道。   “那她当初这么积极怂恿我考容城的学校做什么,家里附近就有大学。”舒檀不服气,咬一口雪糕,浓郁的奶香味在口中扩散,又哼一声,“而且看她被那些三姑六婆哄的,给我找的相亲对象都是什么人呐?”   “三十多岁的做生意秃头离异男,二十多岁连个正经工作都没有的啃老族,三十多岁丧偶带个孩子的......我都不用去见,光听听就知道不能成,还说什么女博士不好嫁,要是得嫁给这种人我还不如孤独终老多搞科研,省得浪费基因!”   她气咻咻的模样逗乐了厉宁述,他问道:“你家在哪儿啊?”   舒檀点头道:“A市呀。”   “哦,那里我知道,A大的艺术专业很有名。”厉宁述点头应道,“还有你们那里的美食,好多都上过电视。”   舒檀眯着眼睛笑,“是呢。”   顿了顿,她又问厉宁述:“厉医生你呢,家里不催么?”   “也催,但不怎么催。”厉宁述笑道,“老爷子给我算过,这几年都没缘分,不宜早婚......”   话说到这儿他又顿住了,想起上个月底老爷子跟他说的那些话,今年真的有红鸾星动了么?   舒檀没注意他的表情变化,好奇地问老爷子是谁,当知道是他的老师时,愣了愣,“罗大师不是......医生么?”   “老一辈学中医的人多少会懂点《周易》,老爷子又爱这个。”厉宁述有一句没一句地跟她讲着罗咏淳的旧事,看她接连吃了两根雪糕,又劝道,“女孩子别吃这么多冰的东西,不好。”   “好奇怪,为什么西医没有这个说法?”舒檀忽然好奇起来。   厉宁述摇摇头,“可能是没有循证医学依据?但事实就是这样,你试试多吃冰冻的东西,看看下个月的生理期疼不疼,下个月不疼,下下个月继续吃,吃个一年半载瞧瞧。”   舒檀干笑两声,心说这么做研究代价也太大了,“......我不吃就是了,那个......走吧?”   厉宁述点点头,问她接下来去哪儿,舒檀摇摇头,“不去哪儿,我东西还没买呢。”   “那就一起去?”厉宁述又问道。   舒檀点头,又问他要买什么,厉宁述数了一大串米面粮油,很多都已经在去吃午饭之前买好结账,到时让超市送货上门即可。   “当家可真不容易。”舒檀摇头小声道。   厉宁述闻声笑了笑,“羊奶搞活动,买不买?”   “买的!”舒檀立刻应道,又巴巴地看着他,“厉医生,你开大车过来的还是小电动?”   这是什么说法,厉宁述觉得好笑,却还认真地回答她道:“都不是,我开小汽车出来的。”   “一样一样,那......”舒檀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以后黑煤球和小白来家玩,也要喝奶的呢,你作为爸爸......”   是不是应该出一份力?   话没说完,但厉宁述立刻就能领会到她的意思,于是点点头,“可以。”   于是舒檀一口气买了六箱奶,牛奶羊奶都有,“厉医生,你真是个好人!”   厉宁述:“......”逮着一个苦力就使劲用,啧。   他们在超市买的最后一样东西是整鸡,厉宁述说原本该去菜市场买的,但今天懒得去了,“这里的也不错,我看见有文昌鸡。据说文昌鸡都是散养着喂榕树籽长大的,八九个月后再笼养,喂的也是椰子肉和米饭之类,肉质滑嫩,皮薄骨酥,肥而不腻,所以是海南四大名菜之一。”   “你看它的爪子,脚腕这里的突出比较短,说明是嫩鸡,脚爪细又尖长,看起来粗糙有力的,就是散养的,要是圈养的鸡,鸡爪会比较短胖,有肉,毕竟不用运动......”   他说到这里,舒檀忽然噗嗤笑了一声,厉宁述猛地停下来,疑惑的看向她。   “我跟你说......”她是想起前一段时间科里组织大家购买贫困户的物资时,柯杨说的那句话,从鸡脚杆上刮油,“我寻思他说的那肯定就是散养鸡。”   她边说边笑,顺着她的话厉宁述想了一下,也是忍俊不禁。   等东西买完,先去底下车库将东西放好,厉宁述问道:“我还要上去商场买些东西,你呢?”   刚才他们采购的超市是在商场的负一层,往上还有几层楼可以逛,可谓是有吃有玩。   舒檀想想自己也没什么事可做,便反问道:“你去买什么?我方便跟着么?”   “去买家用的熏香,你想去的话就一起吧。”厉宁述点头笑道,没拒绝她的要求。   舒檀觉得惊讶,“你家里有用熏香吗,怎么昨晚没感觉出来?”   “卧室和书房才有,放在客厅怕被老黑和小白吃到。”厉宁述一边解释,一边跟她并肩走进电梯。   电梯直达三楼家居卖场。   “咦,不是该去美妆区吗?”舒檀有些吃惊的问道,她记得香薰是在卖香水的地方才对,难道记错了?   “都可以,先看看这边。”厉宁述解释道。   一路从门口进去,直走到卖香薰的柜台边,也不要导购介绍,自己找了两瓶香薰补充液就拿在手里,舒檀看在眼里,嘀咕道,这人看着可不像先看看的意思,倒像是熟客。   “你要看看么?”厉宁述拿好自己要的,这才想起旁边还跟着个舒檀,于是便回头问道。   舒檀看一眼货架,“我没用过......也不懂啊......”   满脸不懂但很好奇的模样,厉宁述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当即道:“你试试吧,闻闻味道。”   他一面看标签上的名字,一边让舒檀来闻香,然后问道:“有喜欢的味道么?”   “那款白花的,和薰衣草的好像都不错。”舒檀应道,有看一眼你别的,问道,“你买的是哪个?”   “白檀佛手柑,薄荷迷迭香。”厉宁述应道,又说,“你用薰衣草的吧,助睡眠。”   说着将一套新的熏香拿下来,放进手里的小篮子,舒檀见状一愣,“......我没说要买。”   “我送你。”厉宁述慢吞吞道,“平时你给老黑和小白送吃的,喏,昨天的宠物蛋糕,不便宜吧?就当是礼尚往来了。”   舒檀眨眨眼,想说不要,他却已经抬腿就往收银台走了,他生得高,腿又长,有心走快些,她就跟不上了。   等她走到他身边,都已经要开始付账了,连小票都没给她看,自己团巴团巴攥在手心里,出了店门就扔进垃圾桶。   “走吧,回去了。”   “......哦,哦。”   直至回到住处,舒檀都还有些回不过神来,怎么出一趟门就得到一个礼物了呢?   她想不太明白,但这件礼物她又是喜欢的,于是便在心里嘀咕道,大不了以后多给黑煤球和小白喂吃的嘛。   盖子拧开,将挥发藤条棒放进去,很快就有馥郁的薰衣草花香传出,间中夹杂着青草的气息,味道舒缓而甜美,舒檀深深呼吸了一口空气。   但这份愉悦在不久之后有些打了折扣。   原因无他,饭点到了,隔壁传来了煮咖喱的味道。   多种香料混合而成的复杂香味浓郁热烈,中间还有椰浆的奶香气,加上买鸡时厉宁述做过的介绍又浮现在脑海,据说文昌鸡肉质滑嫩,皮薄骨酥......   舒檀深吸一口咖喱的香气,叹叹气,要是厉医生把礼尚往来规定在吃的东西上,该多好哇!   “你呀,整天光会讨吃的,今天我还替你们还礼了知不知道?不然我都不好意思再让你们去蹭吃蹭喝。”   厉宁述一边吐槽,一边用脚拨开试图捣乱的老黑。 第二十三章 普通同事你会跟人晒侄女?……   鸡肉剁成适口的小块, 土豆胡萝卜滚刀切块,鸡肉焯水,起油锅爆香葱姜蒜, 倒入鸡肉略微翻炒至变色,然后加入土豆和胡萝卜,别人都加清水, 厉宁述却别出心裁地加入鸡高汤。   鸡汤是用五指毛桃炖出来的,将会使咖喱鸡更加香甜。   五指毛桃,中药, 以桑科植物粗叶榕的根茎入药,因叶子形似五指、果实形似毛桃而得名, 广泛分布于我国两广闽琼和云贵一带, 味甘, 性平,入脾、肺、肝经, 功能健脾化湿、行气化痰、舒筋活络。   民间又有别名称其为五指牛奶或土黄芪,可见其作用与味道, 厉宁述用它炖出的鸡汤,味如椰汁,色如牛奶, 芳香扑鼻。   加鸡汤与食材持平,加盖焖煮,至土豆软熟时加入咖喱块, 咖喱遇水即溶,化开后尝下咸淡,厉宁述口轻,不用额外加盐, 便可盛进大碗里,一碗咸鲜可口略带甜辣的咖喱鸡就做好了。   舀一碗米饭,将咖喱鸡舀在饭面上,用匙羹拌匀了,饭菜一起入口,那种满足感会让人心生愉悦。   他忽然就想起舒檀吃饭的模样,总是越吃越快,将腮帮子填得鼓鼓的,一口接着一口,但又并不狼狈粗鲁,低着头,吃得很认真,好像人生里只有这一件要紧的事,所以要全心全意地谨慎对待。   跟辛夷很像,厉宁述想到这里,忍不住笑了一下。   被他想起的舒檀,正在纠结晚餐到底是吃日式肥牛饭好呢,还是吃寿司好呢?犹豫许久,还是决定先出门再说。   她去的日式料理店离医院不远,上班时他们也经常点他家的外卖,有时候过来堂吃还能碰到同事。   比如现在,“曾医生,你也来这里吃饭呀?”   曾文野听见有人叫自己,忍不住回头看,见到是舒檀,便笑着招呼道:“舒师姐过来一起坐啊。”   舒檀应了声好啊,就跑到他旁边坐下,看见他旁边还有个年轻的女郎,笑道:“这是弟妹吧?曾医生好福气哟。”   曾文野不好意思地笑笑,又流露出一点得意来,“哪里哪里。”   舒檀笑他是口是心非,又问:“你朋友小孩好了么,不烧了吧?”   “对,吃过药就好了,一直到今天下午体温都正常。”曾文野应道,又叹口气,“幸好厉师兄靠谱,不然这孩子还不知道得吃多少苦头。”   舒檀跟老板点了一份肥牛饭,然后道:“我听厉医生说孩子的体质不太好,你朋友打算让他调理一下么?”   这种调理体质靠西医向来都效果不太好,要不是听了厉宁述的分析,舒檀也没想到这个孩子居然会有这么多问题。   谁能想到那么多打针的小孩都有可能受到惊吓产生问题而需要安神呢?   曾文野摇摇头,“这个我没问,不过如果需要的话,应该会带过来看看吧。”   顿了顿,他又试探着道:“师姐你看,厉师兄会不会收学生?”   舒檀啊了声,有些愣愣,半晌才反应过来,“……你是说收徒弟那种?”   “是啊。”曾文野叹气,“我那个朋友是真的很想学中医,但又没有好的老师能教她,学起来东一榔头西一榔头的,你看她那个所谓师兄就知道了,都是半吊子,就这她还觉得人家技术比她好呢。”   “所以她就问我,厉师兄收不收徒,她想拜师学艺,我说我不知道,人家是罗老的亲传弟子,就算要收徒,也肯定是有很多要求的,我又劝不住她,只好说找机会问问。”   说完曾文野就看着她,舒檀倒吸一口气,“……难道你想让我帮你问?”   “对啊对啊,你跟厉师兄是邻居嘛,关系肯定不错,所以……”他点点头,又道,“我朋友说了,事成之后,必有重谢。”   舒檀撇撇嘴,“我不要,而且我觉得......不对,你找我做什么,你不是跟骨二的严师兄关系挺好的?他跟厉医生是好基友啊,你请他帮忙比找我实在多了。”   曾文野耸耸肩,“我也想过这个,但要是请严师兄出面,厉师兄即使原本不打算收徒,也可能就会因为跟他的关系而答应,这样不一定就是好事。”   “......合着你是觉得我跟厉医生的交情还不够,他比较好拒绝我呗?”舒檀这时终于听明白他的言下之意,顿时有些目瞪口呆,“你们这些人,心眼子咋这么多呢?”   “哎呀,师姐你帮帮我——”曾文野低声央告道。   “呸,黑心鬼!”舒檀骂了句,又叫他老婆,“弟妹快管管你老公!”   结果人家不仅不管,还笑得快滚到地上去,舒檀:“......”   最后还是答应帮忙的,但也说好了只是将他的话带到,“不包答应的,要是答应我自己还想学呢。”   后半句几乎是用气声说的,曾文野应该是没听见,只听见前半句便连声道:“对对对,就是这样。”   肥牛饭端上来了,香味跟热气一起在眼前蒸腾,舒檀吃得欢快,哪里还记得答应过曾文野什么,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直到吃完饭离开日料店,走在回家的路上,她才又想起这件事来。   说是只要带一句话就好,但这句话她怎么带啊?   用什么姿势什么语气说出来比较好?   她是不是得拎点东西上门,然后跟他说:“厉医生,曾医生拜托我帮个忙,他的朋友想拜师学艺跟您的诊,不知您意下如何?”   不不不,他们好歹是能礼尚往来的邻居,朋友算不算不好讲,熟人是一定算的,这样显得过于正式和生分了吧?   那她就直接去敲门,说:“那个啥,曾文野他朋友想拜你为师,我就跟你说一声,你看你同意不?”   这样是不是又太不见外了?   舒檀觉得这太为难人了。   不行,得冷静思考一下对策,怎么样才能将话说得既漂亮又得体,这是个值得研究的问题。   于是,她转身走进了旁边一家连锁便利店,然后目光往货架上一扫,哦哟,出新品了吗,我来看看都有啥。   接着,她在便利店吃雪糕吃了个爽。   直到晚上八点多,天都已将黑透了,路灯和车灯将街道照得灯火通明,舒檀这才沿着马路慢悠悠地散步回家。   甚至还特地走了另一条同样人多的路,从另一个方向先去医院,看了一下17床老太太的情况,经过这么多天抗感染治疗,老太太体温已经恢复正常,血氧指标也有所回升,从这两天的检查结果来看,连心脏功能都开始有所好转,这是真正脱离生命危险了!   看完病人,又和家属交代一下病情,这才哼着歌又走出办公室,一路散着步回到六合花园,还在小区里绕了老大一圈,眼看着今日步数已经够了,这才往自己住的那个单元楼走去。   一边走一边在心里排练这等下将要对厉宁述说的话,这样......这样......应该就可以了......   “叮——”   电梯提示音响起,她回过神来,深吸口气走出电梯,走到了自家屋门前,又转身走到对门,刚要抬手按门铃,却又猛地停下,指尖在距离门铃一公分处停顿一瞬,又慢慢缩回来。   等我回去喝口水,再做一下心理建设就来,舒檀心道,转身先回了自己家。   回到家后,她习惯性的去阳台看看,却意外发现隔壁一片漆黑,嗯?厉医生这是休息了还是不在家?   不对,黑煤球那亮晶晶的钛合金猫眼也没见到。   她想了想,又觉得奇怪,于是开门去对面,按门铃等了一会儿,不见有人来应门,这才确定厉宁述是真的不在家。   不由得松了口气,至于要说的事,明天再说吧。   等到晚上再晚一些,她一边看电视,一边又想起这件事来,忍不住有些好奇厉宁述去了哪里,打开手机看看微信,和他上一次的信息来往还是很多天前他让小白给自己送U盘。   没什么事,还是不要打扰人家了。   这么想着,她就要退出聊天界面,但在退出时,却不小心碰到了对话框,想继续退出,却再次不小心发出去一个句号。   舒檀:“......”辣鸡输入法!!!   舒檀心如死灰,连忙撤回,打算等厉宁述问起,她就说是发错了。   但厉宁述显然没给他说这句话的机会,先是回她一个问号,接着问:“我跟你好像不在任何一个共同的聊天群里吧?所以你是打开和我私聊的对话框了?”   “那么问题来了,你是不是找我有事,然后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所以才发个句号?”   舒檀:“......”逻辑链没毛病。   她有那么一瞬间想,要不然直接微信沟通吧,不用面对面的话,很多话其实很容易说出口的,不管是请求还是拒绝。   但这个念头刚出现就被她否决了,她觉得,这样有点不太好,有时候面对面交流是一种仪式感,是一种尊重,更加能让她观察到对方的微表情和真实想法。   她希望,在这件事上,不管答应与否,都是出自他的真心,不要有一丝一毫的委屈和妥协。   要不然,她之前纠结的那么多事,岂不是浪费。   她低头给厉宁述回信息:“其实是因为我吃饭回来发现你家一片漆黑,连黑煤球都不知道哪里去了,有些好奇,但又不好意思问。”   附赠一个表情包:“[噘噘嘴.jpg]”   厉宁述从这个表情包上似乎能看到她的懊丧,忍不住翘着嘴角笑起来,“我回家了,带老黑和小白回来跟小朋友玩玩。”   发完这句话,又拍了一张照片发过去,照片里辛夷正坐在地毯上看画报,老黑和小白趴在她两边,都把头搁在她腿上,和她一起看画册,舒檀几乎是立时就被照片里这温馨的一幕吸引。   “舒檀:这是你哥哥家的小朋友吗?”   “厉宁述:是我堂弟的女儿。”   “舒檀:可爱[流口水.jpg]”   厉宁述正在犹豫要不要再给她发一张辛夷的照片,就见厉宁望忽然一下凑过来,“哥你跟谁聊天呢,女朋友吗?咦,好像真是个女生的名字?舒——”   “闭嘴。”他还没说完舒檀的名字,厉宁述就喝了声。   但已经为时已晚,该说不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李秀闻声走过来,“真的啊?宁述你交女朋友啦?”   “......不是,您别听宁望乱说,就是一个同事。”厉宁述无奈地解释道。   厉宁望却嚷嚷起来,“我哪里乱说了,你还给人家发辛夷的照片,普通同事你会跟人晒侄女?”   厉宁述:“......”明天一定换个小屏手机!   厉宁望有理有据,加上厉宁述实在老大不小,倒一下就将所有人都拉他那边去了,一起对着厉宁述念经。   连叶姚都抱着女儿问:“辛夷想不想要大伯母哇?”   辛夷毕竟还小,她的世界里除了吃就是玩,当即愣愣,“......大伯母是什么,好吃的哇?”   厉宁望笑着哄她:“大伯母是个人,跟我们一样的大人。”   小姑娘闻言哦了声,犹犹豫豫地看了厉宁述半晌,“那、那那......大伯母会跟我抢好吃的不哇?”   大家都笑起来,说当然不会,不仅不会,还会给她带好吃的,跟她一起玩,小姑娘闻言立刻就高兴起来,在大人的示意下扑到厉宁述怀里,撒娇道:“大伯伯,你带大伯母回来玩呀。”   厉宁述哭笑不得,却不知为什么忽然想到舒檀,心说,不,如果是舒檀,你将会什么好吃的都剩不下。 第二十四章 (捉虫)枸杞菊花炖乌鸡清……   清晨八点整, 百草堂两扇朱漆大门缓缓打开,伙计们洒扫庭除,一盆洗抹布的水泼在门口的地板上, 开始了一天的营业。   没过多久便有患者上门,“今天厉医生也在啊?”   厉宁述笑笑,点头道:“是啊, 您哪里不舒服?”   “哦,这两天睡觉着凉,感冒了, 来捡两副药吃吃。”患者一边应,一边在诊桌前坐下。   把脉开了药, 也不用代煎, 提着药自己回家去煮, 临走前跟大家道别,“三位厉医生, 回头见啊。”   “哎,您慢走。”厉宁望笑着回头应上一句。   周末来看病抓药的人通常会比工作日要多些, 今天也不例外,从早上开门一直到下午两点整,送走最后一个因失眠来开膏方的女患者, 三人才终于得空喘口气。   “宁望记得将今天的脉案都整理好。”厉华诚捧着保温杯,一边喝着红枣枸杞茶,一边对儿子道。   厉宁望认真应了, 这是他每天必须完成的功课,已经坚持了快有十年。   当初厉华诚不是没动过走老岳父的门路给儿子弄到罗老爷子门下的心思,但后来厉宁望上了中医大,罗老爷子却早就被容医返聘, 加上他有心想让厉宁述多点筹码,于是放弃了这个想法,索性他自己得岳父真传,回头将本事都教给儿子也可以。   谁知厉宁望得知他的打算后,竟以此顺理成章地不去考研了,还美名其曰不和人家抢,回来挨了好一顿打,然后开始老老实实地在自家诊所跟诊,一边学着看病开方,一边学着如何经营百草堂。   接触了才知道,要操心的事太多,还不如在医院上班舒坦。   可厉宁述却说:“但是你可以将百草堂打造成你心目中的样子,悬壶济世,哪怕你要开成善堂,只要能经营下去就随你,但在医院,你只能是一个看病的医生,有许多无奈。”   他想起实习时见过的一些因为没钱医治只能放弃回家等死的病人,不得不承认哥哥说得是对的。   “所以你老实点学艺,学好了医术,以后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不用担心钱的事,还有我呢。”厉宁述当时一边吃着花生米一边对他说,“只一条,干正事,别犯法。”   想到这里,厉宁望伸手拿起桌上的登记本,翻了翻,看看大概有十、二十、三十......五十个病人,将妻子叶姚叫来,同她商量,“说好了今晚陪你回去看岳父岳母的,能不能明天再去,我怕今晚功课做不完。”   “行,等你不忙了再去呗,别耽误功课。”叶姚爽快应道,又叫厉华诚和厉宁述,“爸,大哥,吃午饭去吧,妈今天做了泉水浸鸡。”   这是一道用人参、北芪、桔梗和红枣生姜跟鸡一起,用矿泉水浸煮出来的药膳汤,取人参益气生津止渴和北芪益气固表的功效,加上能补血的红枣和温中和胃的生姜,是一道很滋补的家常食疗汤水。   厉宁述放下手中的保温杯,起身跟厉华诚一起去后面的小厅吃午饭。   煎药室里熬煮着患者的汤药和膏方,药香弥漫在周围,甘甜可口的鸡汤滋润了每个人干燥的唇舌,等饭吃过一半,这才有心思说话。   讨论起上午的这些病例,说到个有点意思的,“我看宁述刚才是不是看了个抑郁的?”   厉宁述喝口汤,点点头,“不过不是来看抑郁,他是来看慢性泄泻的。”   这个患者之前家里遇到一些不太好的事,情绪一直低落,吃不好睡不好,自然就觉得头晕头痛,多梦健忘,又觉得全身哪里都不舒服,肠胃也闷胀难受,一天要去蹲五六次厕所,觉得十分苦恼。   厉宁述听他说完症状,又把过脉,下了慢性泄泻的诊断,病因是郁而致泄,也就是心理因素导致的胃肠道功能紊乱,厉宁述决定给他养心安神,益气健脾,此外还要清泻肝火,补肾固元。   厉华诚问他开了什么药,厉宁述应道:“甘麦大枣汤加味。”   甘麦大枣汤原是《金匮要略》中一条治疗郁证很有效的方子,只有三位药,“我想着解决了他的情绪问题,泄泻也就能好了。”   厉华诚听完点点头,“你开了几天?”   “十天,要是吃着还好,就让他连着吃一个月。”厉宁述应道。   厉宁望这时插话道:“你们也讨论讨论我这儿遇到的一个病人。”   爷仨人饭还没吃完,就已经开始讨论起上午的病例来,都快忘了继续吃饭,还是李秀来催,才匆匆吃完饭菜喝完汤。   下午病人倒不多,只有三四个初诊和四五个复诊的病人,其余都是来拿代煎的药包的,到了四五点,厉宁述要回去,临走前让叶姚替他包了些山楂,说要泡养肝茶喝。   “晚上可不要熬夜工作啊。”李秀见状,忙嘱咐一句,又抱怨他,“还没结婚,住家里多方便,怎么就非得住外头去。”   虽然厉宁述不是她生的,可也是她养大的,当初他买了房非要搬出去住时,她还伤心了好一阵。   厉宁述笑笑,应道:“没有熬夜的,都是十一点多就睡了。”   收拾了东西,去带老黑和小白,让它们跟辛夷道别,“跟姐姐再见,下周我们再回来。”   老黑:“喵呜——”赶紧走,人类小孩太可怕了,还会拽尾巴!   厉宁述不在家,舒檀中午时又到阳台看了眼,隔壁依旧是静悄悄的,老黑还没回来。   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才会回,舒檀可不打算一直等着,而是将文献翻出来,看了几页书,然后又看了两集电视剧。   这部剧有点注水,剧情拖沓,她不小心睡着了,再醒过来,已经快到傍晚。   她去客厅喝水,隐约闻到食物的香味传来,感觉有点熟悉,是......鸡汤的味道?   难道厉医生回来啦?   她兴致勃勃地去阳台,还没站稳就听见隔壁传来一声急促的猫叫,“喵——”   “黑煤球,你回来啦!”她开心的冲老黑打声招呼。   老黑立刻朝她这边抬了一下爪子,做出要抓人的凶悍表情,但舒檀根本就不在意,甚至还呵呵笑着说了句:“你怎么没指甲?”   老黑闻言立刻扭头不肯看她,好好一只黑猫,本来挺唬人,结果一伸手,指甲不够吓人,顿时就不威风了。   既然厉宁述已经回来,舒檀就要去和他说说曾文野拜托的事了。   她一鼓作气地出门,摁下厉宁述家门铃,片刻后门锁处响了一下,门开了。   “有事?”厉宁述那张熟悉的脸孔从门后出现,带着些许疑惑。   一起出现的还有鸡汤的鲜味,但舒檀来不及多想,甚至连之前想好的开场白都忘了,“呃......”   “有什么事么?”厉宁述又问了一遍,将屋门再打开一点。   鸡汤的味道越来越浓郁了,舒檀的脑袋还是一片空白,说实话,她还就真没干过这种帮别人说项的事。   “那个......厉医生,做饭呐?”她脱口问道,说完才发觉不对,恨不得咬牙钻地缝里去。   明明想好了开场白的,怎么到头来瞎说了一句,听起来还那么......搞得好像我想来蹭饭似的......   厉宁述看她神色变幻不定,似乎在懊恼,又好像有些不好意思,于是笑应道:“是啊,枸杞菊花炖乌鸡清热甘润,要来一碗么?”   舒檀下意识就想点头,毕竟这汤是真香。   结果脖子还没弯呢,这人立刻又说话了,“不给。没想到吧,你也有今天呐,师妹。”   他的声音好像又阴阳怪气起来了,舒檀愣了愣,再也顾不上曾文野托她的事,急忙追问道:“厉医生,我是不是得罪过你?”   “没有,你怎么会得罪我?”厉宁述摇摇头,不承认。   舒檀的回忆却一下子清晰起来,“不,肯定有事,我想起来了!”   “刚搬来的时候,我们第一次在电梯离里碰面,我提着一袋泡面,你说什么来着?”舒檀想了想,然后学着他的语气和表情道,“原来这就是师妹你觉得好吃的东西?药膳果然比不上。”   “那个时候你就开始阴阳怪气我了,后来......就是前些天,你又说什么我不喜欢药膳的话,我问了杨玥,她说我没说过这样的话,你都打哪儿听来的?”   舒檀边说边扒着门不放手,“不行不行,今天你必须给我个解释!”   厉宁述都听愣了,“......你怎么把我说的话记得那么清楚?”   “废话!”舒檀大声道,“你要是隔三岔五被人怼,还不知道为什么被怼,看看会不会记得?”   她气得脸都涨红了,厉宁述看着,陡然心虚起来,有些不敢看她的眼睛,说到底,这是自己故意在单方面捉弄她罢了——俗称吃饱了撑的。   “先进来吧。”他摸摸鼻子,转身让开了门口。   舒檀一看就知道他心虚,一个人为什么会心虚,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不占理!   他不占理,就说明她占理了呗!   占理的那个当然理直气壮,得雄赳赳气昂昂地上门讨说法了!   “你喝茶。”厉宁述给她倒了杯水,温声道。   舒檀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酸酸甜甜的,味道不错,于是问了句:“这是什么茶?”   “养肝茶。”厉宁述回答道,“加了桂圆、山楂和去核红枣,能养肝血祛瘀滞,安神助眠的,很适合熬夜的人,你要是喜欢一会儿送你一些。”   舒檀刚想说好,却又马上顿住,警惕地看着他,“你不会是做了什么犯法的事,现在就开始收买我吧?”   “......怎么可能。”厉宁述哭笑不得,他还真没想过让她拿人手短,最多算赔礼道歉罢了。   舒檀是个很严谨的人,闻言摆摆手,“东西我还是先不要了,你快说,为什么老对我阴阳怪气的?”   “也没有老这样吧,不就两三次......”厉宁述下意识反驳,在对上她瞪圆的双眼时又立刻改口,“好吧,我告诉你。”   其实事情特别特别简单,简单到舒檀听完以后都不敢相信这人竟然会这么的无聊。 第二十五章 药膳药膳,都是加了药的,……   厉宁述第一次对舒檀有印象, 并不是在医院上班后,而是在很多年前的学校里。   很多年前是多久远呢?久远到那个时候他还没念完书,舒檀也才刚上大学。   他之所以会叫舒檀做师妹, 当然是因为他们是同一个学校出来的——厉宁述比她高了五届,他研一的时候,舒檀才刚刚入学。   容医大有很多社团, 有一些是和专业沾边的,比如舒檀后来主要参与的青协义诊队,这是服务类社团组织, 而厉宁述曾经待过的药膳养生协会,则属于兴趣类社团。   药膳养生协会顾名思义, 是跟药膳和养生有关的兴趣社团, 旨在宣传药膳文化, 平时有一项很重要的活动,就是组织协会成员学习并且亲自动手制作药膳, 也会请很多中医治未病方面的老师过来讲课。   厉宁述是在大一就加入协会,并且结识了几位同道, 比如杨大可和陈子仪这些现在成为同事的校友,还有像乔主任这样的名家,都是在药膳协会的活动中认识的。   社团里每年都有人因为种种原因退出, 等到了新生入学季,当然要招募新成员,以补充新鲜血液。   容医大每年国庆以后, 校学生会会组织“百/团/大/战”,其实就是在学生活动中心划出场地来,每个社团自己摆摊,想办法吸引新生加入。   舒檀入学这一年, “百/团/大/战”定在十月底到十一月初,厉宁述已经研一,因为工作和学习的关系,早就退出社团,原本不会出现在招新现场,但偏偏……   “师兄,我们真的没办法了,往年也是靠美食吸引人,但效果都很一般,今年我们想试试新招数。”   面对来说项的师弟师妹,厉宁述黑着脸,“你们的新招数就是让我出卖色相?”   “哎呀,不要说得这么难听嘛,怎么能叫出卖呢,那是欣赏!美好的事物,大家都是喜欢欣赏的!”   “是啊是啊,师兄,你就当发挥余热行不行?纵观咱们社团这些人,你是社花又是社草,所以......嘿嘿嘿。”   厉宁述心说我这余热发挥得就从头到脚都透着不对劲,但到底盛情难却,加上的确有空,又许久没回过学校了,也有心想去看看,重温一下当年自己新生入学时的激动,遂答应前往。   到了“百/团/大/战”那天,恰好是周末,厉宁述应约前往,帮着将社员做好的各种药膳小点心摆出来,然后笑眯眯的往摊位外递招新宣传单,“师弟/师妹,药膳协会,了解一下吧?”   真可谓是尽职尽责极了。   还真就有胆大的师妹问:“师兄,你也是这个协会的吗?”   厉宁述一眨眼,点头应道:“是啊。”   虽然已经不在协会了,但社长师妹说了,会请他回来跟大家一起分享关于制作药膳的心得体会的,这和在社团是一样的嘛。   于是他点起头来心不虚气不喘,询问的师妹立刻道:“那我就加入这个社团了,有得吃还有帅哥师兄看,不亏。”   当然也有的新生是单纯被美食吸引过来的。   除此之外,还有那么几个扫兴的大傻子,比如……   眼看着有个师妹要过来看看了,结果厉宁述的宣传单还没递出去,跟她一道儿的女生就拖着她往一边走,走就算了,还满脸嫌弃加鄙视的看一眼药膳协会的摊子:   “我跟你说,药膳这东西都是放药材进去的,我吃过,药味特别冲,肯定不好吃。”   “药膳药膳,都是加了药的,天底下就没有好吃的药!”   “别去,那些人都傻的!”   厉宁述听见这几句话,没递出去的宣传单立刻就收了回来,脸上的笑意也淡了一点,然后深深看了一眼这位师妹离开的身影,从鼻子哼出一声来。   这可真是傻子,好歹这也是一社团几十个人的心血,不喜欢就不喜欢,为什么非得说出来?不知道祸从口出?   行吧,你敢说,我就敢记你的仇。他几乎是在一瞬之间,就给这位师妹打上了“不尊重他人”的标签,并且对她记忆深刻。   后来他快要把这个人的模样忘了,但对这件事却一直记得清楚,并且随着时间推移,遇到更多病人以后,他对这件事有了新的看法。   为什么那位师妹会觉得药膳一定是不好吃的,她不喜欢,究其原因,就是很多药膳中的药味道太重,然而如果药材用量减少,味道是变好了,但效果却达不到理想状态,那是没用的。   他开始研究每个药膳的配方,结合过往经验和请教同事、厉华诚和顾琅等人,不停地亲身试验,甚至试验到连续流鼻血都不在乎。   最终他的药膳配方终于达到了在保证药效的同时,还能味道适宜,而他的厨艺,也在那几年里愈加精进。   然后有一天,呼吸内科的徐丹露请会诊,他到十三楼去看病人,在门口遇到了一位年轻姑娘,他问她:“请问徐医生在吗?她请了中医科的会诊。”   年轻的女医生哦了声,转头冲办公室里喊了句:“丹露姐,你请的会诊来了。”   厉宁述眉头一动,咦,熟悉的声音。他的目光落在年轻女医生胸前工牌上,呼吸内科,舒檀。   哎呀,师妹,终于又见到你了呢。   “……我以前说过这么傻逼的话???”舒檀听完他的回忆,整个人都有点傻,木呆呆地看着他,瞠目结舌。   厉宁述冷哼一声,“呵,可不么,你以为你多精明啊?”   舒檀:“……”   她沉默半晌,然后啧了声,“……那我也挺想打我自己的,居然说这样的话,难怪你会记……那么久。”   记仇两个字到底没有明说出来。   厉宁述不接话,端着茶杯喝了口水,舒檀飞快的看了他一眼,然后干笑两声,“哎呀……我这、这不是……年少轻狂,年少无知嘛,后来我不这样以为了,真的……”   “后来我觉得可好了!我、我我我……我还让我病人吃来着!”   她急急忙忙地表白自己,手脚都有些慌乱,“我、我跟你们道歉行不行?”   “不该那样说话的,很不尊重人,还没了解一样事物就给它下定义、贴标签,这样不好。”   她说着,眼睑都垂下来,整个人被沮丧笼罩着。   厉宁述看着她,忽然就笑起来,“后来我跟徐医生打听过你,她说你是个特别努力特别有天赋的人,很多病人到了你手里,你都能将它钻研得透透的,下次再有类似的病人过来,你一个人就能把他搞定。”   “我就想,你会说那样的话,一定是……”他的声音轻下来,笑盈盈的。   舒檀立刻抬头看过去,觉得这一刻的厉医生实在是太温柔了。   “一定是脑子进水了,要不然就是军训晒傻了还没康复。”厉宁述笑眯眯地将整句话说完。   舒檀:“???”   她错愕地看他一眼,马上又噘噘嘴低下头,厉宁述见状继续道:“我也为这几次对你的态度不好道个歉吧,以后不会再揪着不放了。”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感谢讽刺过我的人,是你们让我清楚的认识到幼稚的自己,让我更清楚的认识辩解是非对错[1]。要不是你,我不会早早就开始想办法改善药膳的口味。”   “那个时候如果我叫住你,给你介绍一下我们每一道药膳都经过了配方和功能研究,甚至有的已经通过动物实验和食品功效实验等程序成功走向市场,比如这个健脾荷花酥[3],外形就像普通的荷花酥,但内馅却是用红豆、陈皮、鸡内金和芡实等药食材料做成,不仅口感酥软香甜可口,还有健脾养胃的功效,所以面市至今一直卖得很好。”   “你要是知道这些,可能就不会有这么多误会和偏见了。”   他一番话说得入情入理,十分诚恳,舒檀却涨红了脸,就是因为知道他的话是出自真心,她才更加不好意思。   “我,我我……”这下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喝茶。”厉宁述笑着给她将茶水添到七八分满,调侃道,“怎么样,这下我给的养肝茶敢收下了吧?”   舒檀眨眨眼,捧着茶一口接一口地嘬,不吭声。   厉宁述顿了顿,正色道:“说吧,过来找我是不是有什么事?”   “或者说,你昨晚打听我去哪儿了,是不是就有什么事要找我?可别再拿老黑当借口,我不信。”   说着目光轻飘飘的从舒檀脸上划过,仿佛已经洞悉一切,看得她一阵心虚。   “我......”舒檀总算想起了正事,但因为刚刚的事,又觉得有些不好说出口,但错过这次机会,下次也不知道要等什么时候了,于是咬咬牙,一点头,“是有点事......”   她觉得自己已经够果断,但在厉宁述看来却还是很婆妈,于是他啧了声,佯怒着催促道:“快说,不说就回去。”   “曾文野托我问问你收不收徒弟,他那个朋友想跟你学习。”舒檀被他吓了一跳,话立刻脱口而出,倒不是原先想好的那套委婉说辞,而是直白得不得了的。   说完后见厉宁述好像有瞬间茫然,忙又补充解释道:“就是前天来找你给孩子看病的那个家长,我昨天傍晚出去吃饭,遇见曾文野了,他说孩子吃过药后已经不烧了,然后就、就说了这事儿。”   “托我问问你,愿不愿意。”说完事情的前因后果,她猛地舒口气,可算把这事儿说完了,接下来是什么结果,跟她关系不大。   该苦恼的是厉医生,拒绝呢,还是同意?   她好奇地看着他,但厉宁述却没让她看戏,听明白之后摇摇头,语气坚决道:“不愿意,不收。”   舒檀一愣,“......你不再想想?”   厉宁述再次摇头,“首先,中西医思维是不一样的,她一个学西医的过来,我还得给她想办法扳过来,我自觉还没这个能耐,其次,我已经有教学任务了,不出意外,几年后我就能开始招研究生,不缺学生。”   “若是像你这样,偶尔讨论一下病例还行,但是带徒弟,是要付出很多心力的,我暂且还没那功夫和能耐,师带徒不是只跟几次诊那么简单。”   他所理解的师徒关系,那是有着严格的责任和义务标准的,除了带教传授理法方药,还要指导如何写脉案如何建立中医思维,又要指导学术研究和论文,要花很多时间和精力,如果只是想学一些中医知识,根本不必走到拜师这一步,想舒檀这样偶尔交流一下就足够了。   顿了顿,他又看一眼舒檀,“我也不叫你为难,你直接跟曾文野说我不同意,他要是问原因,你就说是我觉得自己还不够本事。”   舒檀赶紧点点头,“好的,好的。”   应完她又有点犹豫,“呃......那我以后还、还能借你的笔记么?”   “能啊。”厉宁述爽快应道,又笑起来,“你不就想多看几个病例么,我现在就跟你说一个今天刚看的。”   舒檀眼睛一亮,“......好、好啊。”   说的还是情志抑郁导致慢性泄泻的病人,听完以后,舒檀追问道:“那个药有用么?”   这就是听故事来的,厉宁述腹诽,然后笑笑,“今天才开的药,谁知道怎么样,下次复诊都要十天后了。”   舒檀一听便有些尴尬地摸摸鼻子笑笑。   厨房里的汤香味越来越浓,厉宁述看一眼墙上的钟,朝她笑了一下,“时间不早,我就不留你了。”   舒檀眨眨眼,忙点点头,“......那我就不打扰了。”   说完飞快地起身,也不用他送,自己就出了门去,连厉宁述叫她都没听见。   等回了自己那边,想了想,给大学室友发信息,问她还记不记得当年刚入学时加入学生社团的事。   “叮叮:记得啊,怎么不记得,我原本是想去看看药膳协会的,但你说那个不好嘛,最后就没去咯。”   “舒檀:我真说过这话???”   “叮叮:对啊,你说药膳不好吃,去的都是傻子。”   “舒檀:[装死.jpg]”   发完这个表情,她往沙发上一躺,满脸生无可恋。   手机又震动一下,她以为是室友给她回信息了,结果一看,却是厉宁述发来的,只有四个字:“开门,小白。”   她愣了一下,不知道小白过来是做什么,但还是立刻就起身去开门。   小白身上依旧背着个小包袱,进来之后还用头蹭蹭她的小腿,顿时就将舒檀给萌化了,弯腰将它抱进怀里,“哎呀,小白你怎么这么可爱呀?”   “嗯——”   舒檀抱着猫坐到沙发上,从它的包袱里拿出东西来,还没看,先去给小白倒羊奶,等它吃上了,这才仔细看看厉宁述送的那些东西。   原来是山楂、桂圆和红枣,装红枣的袋子上留了张写有字的便利贴,“养肝茶:山楂、桂圆肉各15g,红枣3颗(去核),上3味,洗净,放入茶壶中,开水浸泡10分钟即可饮用。注:山楂能活血化瘀,早孕期女士勿服[2]。”   这是刚才她在那边喝的那个酸酸甜甜的茶。   舒檀看完将便利贴收起来,刚要跟小白说话,忽然听见外头传来一阵尖锐的惊叫:“啊——救命——有人跳楼了——”   她吓了一跳,连忙跑到阳台往下看,只见楼下好像有人,于是又连忙关上窗,也顾不上小白还在,急急忙忙就开门出去了。   刚按了电梯就看见厉宁述也满脸紧张地出来,正要招呼他,就被他一把抓住手腕往安全楼梯入口扯,“走楼梯!快!” 第二十六章 舒檀,快来,11床家属给……   舒檀和厉宁述住在六单元的八楼, 而事情的发生地,就在隔壁五单元楼下,两个单元之间隔着一片不大不小的绿化带。   绿化带里种着夜来香和桂花树, 舒檀还没见到过花开时的美景,就先见到了花树浴血的模样。   俩人从安全楼梯一路跑下去,直跑到出事的地方, 看见绿化带边上已经围过来不少人,都在议论纷纷:   “哎呀怎么回事?哪家的?”   “四楼老梁家的,大的那个, 不知道怎么从阳台摔下来了。”   “咦,他家阳台没有封起来的吗, 怎么会掉下来?”   “你说这个啊, 是这样的......他家在装修嘛, 窗子拆了好像,大人没看住, 小孩子又捣蛋......”   “啊耶,造孽哟, 流这么多血......啧啧啧......”   舒檀听得一阵心慌,前面的厉宁述已经在高声指挥着围观人群让开了:“让一下,让一下!别都围在这里!”   “打120没有?!快打120!”   一边说一边推开人群往里挤, 舒檀跟在他身后进到最里面,看见地上躺着一个七八岁大的小孩,恰好摔在绿化带边上, 双目紧闭,嘴唇惨白,脑袋后面有暗红色鲜血汩汩流出,旁边树上有一根枝条挂在半空晃来晃去, 可能是人掉下来的时候压断的。   整个场面看起来没有很可怕,但谁都知道很严重,等厉宁述冲进去查看小孩的情况,现场弥漫起一股更加紧张的气氛。   “厉医生,要不然我们送他去医院吧,那么近......”有邻居认出了厉宁述,想当然地提议道。   话还没说完就被厉宁述厉声打断,“不行,孩子可能有骨折,不能擅自移动,打120 最快!”   说着又抬眼看一眼人群,叫了声舒檀,“舒檀,你家有没有急救箱?”   舒檀愣了愣,然后点点头,“我去拿!”   说着立刻转身又跑出人群,虽然只穿着拖鞋,速度却不慢,几乎是眨眼间,她就进了六单元的楼道。   药箱是上次她感冒以后重新置办的,从药店买来大号的普通家庭药箱,然后自己买还有跟护长讨一些医用手套和纱布碘伏之类,组装成能够满足家居生活大部分场景需求的急救箱。   但很显然,并不能满足眼下的情况,或许仅仅只能帮那个孩子包扎一下头部的伤口。   她提着药箱,又飞快出门,屋门关起时发出“嘭——”的声音,将还在吃羊奶的小白吓了一跳,眨眨漂亮的猫眼,歪歪头,又继续低头舔盘子,外面好像发生了什么事,但它不知道。   它也不想凑到窗户前去看,这不是自己家,不知道窗边会不会有危险。   舒檀重新挤到厉宁述身边后,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抿着唇,沉默地帮他给孩子的头部清创,按压止血,包扎,“进行心肺复苏。”   舒檀点点头,跟他轮流着做起心肺复苏来,看着他的动作,舒檀一直在不停地看手表,不时又问旁边的人,“120打了吗?”   “打了,打了,厉医生说的时候就打了。”听到她问,立刻有邻居应声道。   她哦了声,又去看厉宁述的动作,看他的掌根一下又一下往下按压,速度快速而均匀,她在心里默默地数数,数着他做够了五组,便道:“你休息一下,换我来吧。”   厉宁述也不硬撑,点点头,跟她换了个位置,气息有些急促,“要是累了就换我。”   “好。”舒檀简单地应了声,低头开始一丝不苟地按压。   呼吸科经常遇到这种需要抢救的情况,都是大家轮流上去做心肺复苏的,有时候,明明没希望了,大家按着不肯放弃,倒又出现了奇迹,这样的事不是没有。   舒檀刚做了两组,就听见急救车的声音由远及近地过来,没一会儿就听见有人大声招呼道:“救护车来了!救护车来了!”   人群忽然又骚动起来,“老梁呢,他家人呢?!”   “对啊对啊,孩子都出事了,大人怎么不在?”   “听说老梁带小孙子去医院看病了,他老伴儿去买菜,还没回来......”   似乎是为了印证这个说法,人群外围忽然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哭声,他们说,是孩子的奶奶赶回来了。   “让一下,让一下。”跟车的医生从救护车上跳下来,驱赶开围观的居民,“不要在这里围着咯!”   等看见正在给孩子做心肺复苏的舒檀和厉宁述,愣了一下,然后上前来打招呼:“厉师兄,舒师姐,麻烦你们了。”   “有颅骨外伤,可能有脊椎骨折,搬运的时候小心点。”厉宁述交代道。   这时舒檀站起身来,见厉宁述看过来,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摇摇头。   心肺复苏没有什么效果,还是需要尽快转运去医院进行抢救才行。   厉宁述虽然在心里叹气,但还是招呼她道:“来帮忙搬运伤员。”   三四个人一起,分别抱住孩子的头、胸、臀和腿,保持着一致的动作,小心将还在昏迷当中的孩子转移到担架上,尽力避免可能发生骨折的地方发生弯曲从而加重伤势。   刚把担架送上救护车,就有一个穿着红色衬衣的中年妇女扑了过来,把着车门哭号道:“让我看看他......他怎么了啊......让我看看......”   舒檀原本站在车边,还没离开,被这么一撞,顿时就往一旁歪去,厉宁述见状连忙伸手拉了她一把。   然后两个人并肩站着,有些沉默地看着眼前的混乱。   “哎哎哎,先......你是家属吗?”随车医师见状连忙问道。   “是、是......呜呜呜......我是奶奶啊......小龙......”   “家属的话快上来,一起去。”   一旁还有邻居在附和,“快点去吧,通知老梁没有,还有你儿子跟儿媳妇......”   “走了走了,不要围在一起!”跟车医生斥了句,有转头对厉宁述和舒檀道,“师兄师姐,我们先走了。”   救护车风驰电掣般离开六合花园,物业又叫人清洗现场,前后不过十来分钟,一场意外就收拾妥当了,在他们这些外人看来只是一场意外,但对于杨家来说,不啻为一场灾难。   这场灾难可能会让这个家庭分崩离析。   舒檀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能说什么,于是转头对厉宁述说了句:“我们也回去吧。”   厉宁述的情绪看起来也不太好,点点头,边走边问道:“你刚才......没事吧?”   “......没事。”舒檀轻轻摇摇头,有道了声谢。   等坐电梯回到八楼,各自开了门,厉宁述刚要进门,又想起自己的猫还没回来,便转身提醒道:“小白......”   舒檀猛地回过神来,哦哦两声,“稍等,我抱它出来。”   “不着急,慢慢来,我给它留着门。”厉宁述笑道,语气顿了顿,又继续说下去,“你、你别想太多,刚才......我们已经尽力了。”   在这样的情境下,他们已经做到了自己能做的所有努力。   舒檀怀里抱着她的医药箱,闻言手指挛缩几下,沉默一瞬,又点头,抬脸朝他露出笑容来,“我知道的,多谢你。”   送小白回去之前,她不忘给它装上两瓶羊奶,然后抱起它来,将脸贴近它柔软的腹部。   忽然便觉得眼睛有点湿润。   生命是这样脆弱啊,一个不小心,一条生命就在眼前逝去了。   “小白,你要好好的。”她低声咕哝一句,又用力亲了一下它的脑壳,然后将它送到家门口,看着它头也不回地回了自己家,这才转身回屋。   舒檀不知道那个孩子送到医院去后又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几天后有一辆搬家公司的大卡车进来,梁家人匆匆搬离了这座房子。   听说,孩子还是抢救无效,没了。   听说,梁家的儿媳妇闹了一场,但因为还有小儿子,所以没有离婚,但小儿子也被接走不让老人带了。   还听说,这套房子要卖掉,钱全都给儿子和儿媳,老两口要回乡下老家去。   传言许多,舒檀偶尔会在小区门口的小餐馆吃饭时听人提起,听着旁人的唏嘘沉默不已。   在周围人的议论中,时间渐至四月底,舒檀的11床,也就是那个患马尔尼菲篮状菌病的患者,在经过将近一个月的治疗后,终于可以出院了。   最后一次肺部CT结果出来,肺里那些病菌啃食出来的大的空洞虽然已经无法复原,但结果却还算是好的,至少他的体内已经不再有这种病菌,他可以慢慢恢复到健康状态,和每一个普通人一样。   舒檀看着他因为长了肉而显得不那么瘦削的脸孔,笑着恭喜他,“终于可以出院了,回去以后别再来了。”   “还有,刚给你请了中医科的会诊,一会儿看完再回去,吃点中药和药膳要调理一下体质,增强增强免疫力。”   “都听您的,谢谢医生。”他的母亲泣不成声地抓住舒檀的手,想再说声谢谢,可是又喉咙哽咽,说不出来。   舒檀笑着拍拍她肩膀,安慰了两句,为了活跃气氛,又开玩笑道:“好啦好啦,你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欺负你了呢,来打我怎么办。”   “怎么会......”四五十岁的大姐,在这一刻哭得像个小孩,“舒医生也会开玩笑了,嗝......”   “你们好了我才有心情开玩笑啊,要是没好,哪里有心情哦。”舒檀笑道,“这下总算苦尽甘来啦,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们的福气还在后头呐。”   “对对对,对,是这样的。”   这时管床护士过来道贺,病房里很快就热闹起来,舒檀看好时机离开了病房,欢快地回到办公室。   向众人宣布:“我的11床,今天出院啦!”   又拍拍邱文的肩膀,“大兄弟,你论文写好了吗?”   邱文:“......”扎心了,师姐。   她嘿嘿一笑,又道:“一会儿厉医生上来给他会诊,你可以跟去看看,上次我写的那篇里,是没有中医药参与治疗的,这次你可以加进去,也算是一个小亮点。”   邱文闻言立刻点头拿小本本记下。   厉宁述没想到会接到舒檀的会诊申请,接到她电话时还觉得有些奇怪,“都要出院了,为什么不让他自己过来看?”   “还有最后几瓶点滴要挂嘛。”舒檀解释道,又语气轻快地道,“麻烦你啦,厉医生。”   厉宁述失笑,答应下来,在十点多的时候抽空去了一趟呼吸科。   他来的时候是直接去的病房,等看完病人到办公室时,舒檀才知道他已经来了,彼时她正在跟陈丹磨洋工,“怎么我又排到假期值班了?”   “3号白班也还好吧?”陈丹道,“清明的时候就特地给你跳开了,这回该换别人了。”   敲门声就在这时响起,舒檀转身一看,咦了声,“厉医生你来啦,我们去看病人吧。”   “我看完了,过来写会诊意见的。”厉宁述笑道。   舒檀顿时一呆,“......这、这么快的吗?”   说着又连忙让开椅子给他坐。   厉宁述刚坐下,门口就又来人了,护士笑着叫舒檀的名字:“舒檀,快来,11床家属给你送锦旗啦!”   舒檀又愣了一下,还是孟主任过来叫她,“傻站着做什么,快来啊。”   “......给、给我的?”被主任这么一提醒,她原本有些呆滞的目光恢复了灵动,但仍然不敢置信,惊喜来得太突然了哇。   厉宁述听见她的喃喃自语,忍不住笑了声,伸手将她推向门口,“是,给你的,快去。”   杨玥和陈丹他们也都来拉她,“走走走,快点,别磨叽!”   “都多久没见过锦旗长啥样儿了,一会儿让我摸摸。”   门外顿时热闹起来,厉宁述笑笑,继续低头写着会诊意见,等写好,舒檀也回来了。   他将写好的会诊单递过去,说了句:“恭喜啊。”   不仅仅是拿到了代表患者感谢的锦旗,还将一个那么重的病人从死亡线边沿拽了回来,对于医生来说,是一件特别值得高兴的事。   舒檀笑得眼睛都眯起来,脸上还有兴奋和些许羞涩,她点点头,想了想,将怀里卷起来的锦旗塞给他,“你也看,他们都看了。”   厉宁述笑出声来,“多谢。”   他打开她递过来的锦旗,红底金字写着“致容医大一附院呼吸内科舒檀医生:医者仁心药到病除”,他看过,又卷起来,郑重地还给她。   然后问:“你五一要值班,是不是回不成家了?”   舒檀:“......”这个喜庆的时候就不要提这种事了好吧?! 第二十七章 我可真是中国好邻居,好同……   四月的最后一天, 马上就放假了,办公室里人心浮动,虽然手上都还在忙着各自的工作, 但气氛却和平常大不相同。   杨玥问徐丹露出不出去玩,徐丹露笑了声道:“去啊,周边短线游呗, 你呢?”   “……值班。”杨玥囧囧有神地应道,“比舒檀还惨点儿,就休五一当天。”   舒檀闻言停下手里敲键盘的动作, 接了句:“所以幸福都是靠对比出来的,我现在觉得我贼幸福。”   杨玥笑骂道:“你赶紧滚, 少来刺激我。”   柯杨从病房回来, 难得的不忙, 往椅子上一坐,拧开保温杯盖子, 喝口温水,然后哎了声, “就三天假,怎么给你们讨论得像黄金周似的?就咱们科这值班频率,按说不应该啊?”   呼吸内科是整个一附院难得的不缺人的科室, 既能保证门诊量,又能保证住院部每个人都是七天轮一次班,工资也属于比上不足比下绰绰有余的中等偏上水平, 职工生活幸福指数比那些个三四天就值一次班的科室强多了。   同样的,得益于一附院这个平台,呼吸内科也不缺疑难杂症和名医,喜欢钻研的像舒檀这些人, 也总能有许多机会学到不少东西,可以一边搞技术,另一边还不耽误写论文。   旁人说起孟主任,不管满意不满意,经营有道这一条总是否认不掉的。   此刻,经营有道的孟主任进来了,“人齐吗,开个小会。”   然后等大家都坐好了,他开始挨个点名,“杨玥,你45床治疗费用快四万了,走不走大费用?”   “柯杨,你门诊的药占比控制一下……”   真是挨个儿点名,眼都不眨地问出要问的问题,几乎每个人都不一样,孟主任的小本本是在心里的。   轮到舒檀,孟主任问的是:“舒檀,你这个月病床周转率不行啊,解释一下原因?”   舒檀原本还低头听着主任和其他同事的你来我往,突然自己被点到了,忙回过神应道:“主任是这样的,这个月重症患者比较多,不敢轻易放出院。”   孟主任想想刚出院的11床,点点头,嗯了声,又接着问下去,“陆标,你答应我今年上半年发一篇论文的,四月份都过完了,你的论文写好了么?”   等这波点名回答问题结束,已经是将近半个小时后的事了,孟主任大手一挥,“行了,明天就是五一,大家节日快乐,散会。”   说完又背着手出去了,办公室里顿时响起松气声一片。   不知道哪个忽然说了句:“妈的,吓尿了。”   顿时又笑声一片。   “邱文,你放假干嘛去呀?”等大家的话题重新回到假期安排上,舒檀问了一句坐旁边的邱文。   邱文整理着病历,闻言叹口气,“不干嘛,在家睡觉,我女朋友要跟闺蜜去京市看演唱会。”   舒檀不知道这些事,只哦了声,倒是她带的规培生小林好奇道:“京市的演唱会,桂棹的全国巡演第一站?”   “......你怎么知道的?”邱文惊讶道。   小林嗐了声,“我朋友是他粉丝,想去看,我帮她一起抢票,根本抢不到。”   “是啊,我女朋友的还是找黄牛买的。”邱文点头道,又叹叹气,“看看人家大明星,挣钱多容易呐,看看咱们,哎哟,人比人气死人......”   “别人还觉得咱们挣钱容易呢,开个检查开点药,就收几百块。”舒檀吐槽道。   “那能一样么,又不是给我们的......”邱文反驳了一句,又笑起来,“还真是哈,幸福都是对比出来的。”   舒檀听了,立刻翻个白眼。   几乎同一时间,厉宁述也接到一个电话,问他:“你们明天什么时候到,我让小肖去接你?”   “不用,我们自己过去就行。”厉宁述拒绝道,“你让人来太容易被拍到了。”   桂棹在那边笑得前仰后合,“我告诉你,小肖这次染了个红毛,比以前的黄毛更显眼了。”   厉宁述听着他中气十足的声音,觉得跟何经纪人买的“桂棹因筹备巡演排练至深夜神情憔悴”热搜一点都不像,于是哦了声,“没事的话赶紧挂,我这边还有病人要进来。”   “哎哎哎,等等,明天你们可一定要带辛夷过来啊,我好久没见我宝贝小侄女了!”桂棹赶紧嚷嚷了一句。   厉宁述呵了声,挂断电话,接着就听见门外响起叫号声。   要下班的时候,厉宁述一边洗手一边和自己的两个学生说话,先是问唐静静:“小唐下个月去哪个科室?”   唐静静应道:“去急诊。”   “急诊不错,虽然比较辛苦,很锻炼人。”他说着顿了顿,又问,“分配老师了么?”   唐静静说还没有,“教秘让明天都过去参加入科教育。”   看来五一不一定能过了,厉宁述笑笑,又对康华道:“下个月小康就要累一点,应该不会有新同学来了。”   “没事儿,我一个人也可以。”康华笑嘻嘻道,“师妹有空回来玩。”   “一定一定。”唐静静也笑着应道。   厉宁述抽了两张纸擦擦手,看了一眼唐静静,忽然又问道:“小唐你上个月在呼吸内科跟谁来着?”   “舒檀师姐。”唐静静没去想他为什么问这个问题,爽快回答道。   厉宁述点点头,哦了声,像是想说什么最后又没有说,只道:“我先走了,小康你锁一下门。”   傍晚夕阳的余晖将天边染红,厉宁述开着小电动慢悠悠地从医院大门出发,只要经过前方的红绿灯,再左转,就到了六合花园小区附近,不过还要先经过一个小学。   放学时间刚过没多久,还能看到有晚归的学生在路上晃荡,手里抓着游戏机或者零食,三五成群高谈阔论。   有骑车下班的老师模样的中年男人停下来,大喝一声:“你们几个给我站住!这么晚了还不回家在外面瞎晃什么?!又吃零食,说过多少次了,这些都是垃圾食品!”   几个孩子不仅没站住,还跑起来,“跑啊!老班来了!”   看着他们跑起来书包在身后晃来晃去的背影,厉宁述觉得很有趣,他不记得自己小的时候是不是也有过这样的时光,因为已经过去太久了。   但是......   绿灯恰好亮起,他拧动油门,慢悠悠地通过红绿灯,和那几个小学生擦肩而过。   以后他的孩子,按照现在的入学规定,应该也是要念这所小学的吧,他或许就会像那几个孩子那样,和小伙伴一起故意拖延回家的时间,偷偷在外面吃零食打游戏,然后会被老班逮到,可能他还会接到班主任的告状电话。   刚想到这里,耳边忽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刹车声,厉宁述立刻回过神来,暗笑自己想太多,这些事都还早得很呢。   一路回到家,刚出电梯,却意外发现舒檀正背对着他蹲在电梯门边,地上摊开着一张地图,“不是,你们到以后,先拿行李随大流出来......”   好像是在给谁指路,厉宁述觉得有点奇怪,一时间便停下脚步,静静地站在她身后听了起来。   只听见舒檀还在说:“不对,是坐335路......我换住处了嘛,不是跟你讲过么......要不然你们打车过来好了......那我说我去接你们,你又怕我累着......”   她顿了半晌,好像是终于放弃讲解路线,坚持道:“算了算了,我去接你们,不许拒绝,就这样!”   说完飞快地挂断电话,然后叹叹气,收起地上的地图就要站起身。   还没起来,就听见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幽幽的声音,“慢一点,蹲久了突然起来容易因为眩晕。”   没防备的舒檀吓得一哆嗦,差点就腿一软摔下去,扭脸看见是厉宁述,不由得狠松口气,“是你啊,怎么也不事先提醒一下,怪吓人的。”   “抱歉。”厉宁述笑笑,然后问道,“有朋友要过来玩?”   舒檀心说这个人道歉好没诚意的,但还是笑着解释道:“我爸妈说过来看我,他们有没怎么来过容城,我又换了新住处,他们怕找不到路,我妈打电话来问我。”   见厉宁述点头,她又问:“厉医生你呢,五一怎么过,带老黑和小白回家么?”   厉宁述摇摇头,“不,我要去一趟京市。”   “去京市旅游?”舒檀一边说,一边跟他一起往各自门边走。   “不是,是去看演出。”厉宁述又摇头道。   舒檀想起在给办公室时邱文说的话,脱口问道:“你也是要去看桂棹的演唱会么?”   “......也?”厉宁述一愣,停下了脚步,有些诧异地看着她。   舒檀忙解释道:“是邱文的女朋友也要去,下午在办公室听他说起过,不然我也不知道这事儿啊。”   “我还以为是你也去。”厉宁述脸上的疑惑被笑意取代,“要是你也去,我们倒是可以一起走。”   舒檀用力摇摇头,“我才不去凑这个热闹,听说票可难抢了,邱文他女朋友都是找黄牛才买到的。”   厉宁述笑道:“下次你要是想去看看,记得跟我说,说不定我比黄牛还厉害,能一下拿到好几张票,不过这次不行,已经分完了。”   舒檀不信,问他是不是有什么渠道,他又不肯说,只一味地笑,舒檀见状咕哝了一句:“哪有人这样吊人胃口的......”   顿了顿,又问:“你出去的话,黑煤球和小白怎么办?”   怎么办?厉宁述将这三个字在舌尖转了两遍,按照往常,他肯定就是让它们俩在家待着,放好猫粮和新鲜干净的水 ,再准备好猫砂,猫是很善于独处的动物,让它们自己待两三天不是问题。   但此时此刻,面对舒檀好奇又关切的目光,他犹豫了。   到了嘴边的话变了又变,最后道:“我也正在想怎么办,不如......你帮我喂两天?”   舒檀一愣,“......啊?我怎么喂啊?”   “我告诉你密码,你只需要后天早上过来看看它们就行,我后天晚上或者3号早晨就回来。”厉宁述笑道,“怎么样?行么?”   舒檀闻言眨眨眼,“要是不看它们......是不是会拆家?我家养过狗狗,就会这样。”   “......嗯......好像是。”厉宁述忍着笑,点点头,觉得这事儿有趣极了。   舒檀是喜欢逗老黑和小白,但不代表她会养猫或者熟悉猫的习性,因此厉宁述说什么她就信什么,完全没想过这人会故意骗她。   “也是,家里弄乱了收拾起来很讨厌的。”她点点头,然后霸气地一挥手,“交给我你就放心吧,妥妥的!”   哎呀,我可真是中国好邻居,好同事!厉医生真幸运!   厉宁述眨眨眼:“好,那我先回去了,密码回头发你。”   再不走我真的要忍不住了:) 第二十八章 厉医生的灵感来源。……   #桂棹相约五月全国巡回演唱会盛大开启#   这是五一当天在热搜上飘红的头条, 所有娱乐新闻都把宣传聚焦在这场一年一度的盛会之上,歌迷们更是翘首以盼。   工作人员正在做最后的检查工作,定要确保演唱会的安全有序, 不能出现任何意外。   而作为这台演唱会最最重要的主唱,桂棹没去彩排,反而在逗孩子, “辛夷,小辛夷,叫大伯伯, 叫了给你吃糖葫芦。”   “不要!”小姑娘坚定地拒绝道,“大伯伯只有一个哒!”   说着一指办公室另一边正跟何经纪人讲话的厉宁述, “大伯伯, 要抱抱!”   试图篡位数次但始终未能成功的桂棹嫉妒得眼都红了, 这人也没多好啊,怎么小孩子就这么喜欢他?   眼看着辛夷要挣脱自己怀抱了, 他万般无奈,只好退而求其次, 妥协道:“那你叫伯伯也行。”   小姑娘鬼精鬼精的,闻言立刻乖巧下来,甜甜的叫他:“景伯伯好, 吃糖葫芦。”   “好好好,吃糖葫芦。”桂棹眉开眼笑地抱着她,大声叫助理小肖拿糖葫芦过来, 亲自递到她手里。   平日里魑魅魍魉见得多,各个都怀着自己的心思,想要从他这里得到点什么好处,倒不如跟孩子相处起来愉快, 只可惜他身不由己,厉宁述也不愿意让他经常见辛夷。   他是成年人,被大家关注着没什么,但辛夷还很小,她应该和每一个孩子那样快乐和单纯,觉得这个世界是美好善良的。   辛夷拿着冰糖葫芦,怎么看怎么喜欢,欣赏了好久终于小心翼翼地舔了一下,咯咯地笑起来,“甜的。”   “糖葫芦糖葫芦,当然是甜的。”桂棹笑嘻嘻地,掐了一下她肉嘟嘟的脸蛋儿。   辛夷张口咬了一点点糖葫芦脆脆的糖衣,刚要笑,就见她大伯伯看过来了,“辛夷,只准吃一颗,不要以为你爸爸妈妈不在就可以随便吃糖。”   厉宁述是和厉宁望叶姚两口子一起带着辛夷过来的,但不好都来桂棹的工作室,于是他们俩将辛夷交给厉宁述之后,就去逛景点了。   辛夷嘟嘟嘴,伸手朝他大声道:“大伯伯,给抱抱。”   “给我抱我也不会让你多吃糖的。”厉宁述笑眯眯地摇摇头,“好好待在你景伯伯那里。”   小姑娘委屈起来,扁着嘴巴,桂棹见状忙笑着晃晃她,“一会儿伯伯再给你找别的好吃的。”   这才将小孩哄回来,可没过多久她就又坐不住了,闹着要下地,桂棹索性将她交给小肖,让他带着去玩。   然后一屁股坐到厉宁述身边,问道:“你之前给我的那首曲子,有词儿么?”   厉宁述狐疑地看他一眼,“你不写?”   “我想写,但get不到你的点,总觉得差了点什么,感觉不对劲。”桂棹摊摊手,满脸无奈,又好奇道,“你怎么会突然写这么一首曲子?”   “灵感来源是什么?”他追问道。   听到这个问题,厉宁述想了想,忽然笑起来,“我有新邻居了。”   桂棹眨眨眼:“???”   “是我的同事,也是师妹。”厉宁述继续道。   桂棹继续一脸懵逼:“......然后呢?”   “我们以前一点都不熟,仅有的来往是她请会诊请到我这里,但次数很少很少。”厉宁述回忆次从前与舒檀的交集,意外地发现,竟然少得可怜。   桂棹看见他脸上忽然出现一抹可以称之为惊讶和疑惑的神情,忽然觉得这里头有故事,尽管还有点迷糊,但他已经精神了起来,“是么?你详细说说!”   一副要吃瓜的样子,厉宁述顿时哭笑不得。   “也没什么好说的,就是她性子很活泼,加上可能一个人有些无聊,看到我养了两只猫,老黑又很喜欢待在阳台,她经常会见到,所以就逗它,给它起外号叫黑煤球,把它气得嗷嗷叫。”想起那段老黑和她隔空互呛的日子,厉宁述觉得真是热闹极了。   桂棹撑着头笑得幸灾乐祸,“哟,你家那凶得要死的大黑猫终于遇到对手了?”   第一次见面,老黑就毫不犹豫地给了他一爪,差点让无良媒体写成他和女朋友打架被抓的,连他都不知道自己女朋友是谁。   “胡说,我的猫好得很,哪里凶。”厉宁述横他一眼,“你要不是手贱去拔人家胡须,能挠你?”   “行行行,是我错。”桂棹立刻举手投降,追问道,“后来呢?”   厉宁述轻笑了声,“后来?后来还好,老黑默认下这个外号,跟她相处得......还可以,每天都会在同一个位置等她来和自己说话,有一次她值夜班不在家,老黑还奇怪她怎么没来跟它聊天。”   “还有一次,就是前些日子,她找我有事,在阳台叫我,我在书房听不到,还是老黑跑来帮她通知我的。”   “她跟小白相处得也不错,小白性子好......”   他絮絮地说着这些小事,五月地阳光从窗外爬进来,落在窗台的绿植上,在枝叶上留下斑驳的影子。   桂棹忽然想起许久以前的时光,那时他们还没读完书,他们还没真正长大,不知道原来人生到处都是选择题,总说成年人全都要,却没想过这背后要付出更多的代价。   突然就有了灵感,在这样阳光温暖的暮春午后。   舒檀一大早就出门去机场,等到九点多,终于见到了阔别几个月的父母。   她飞奔过去,抱住母亲范女士的脖子,“妈,我想你了。”   “拉倒吧,想我还不愿意回去?”范女士翻个白眼,吐槽女儿道,“你这张嘴惯会哄我。”   “我是你女儿,我都不哄你的话,你做人得多失败呐。”舒檀顶了句,笑嘻嘻的,朝父亲挤眉弄眼,“爸,你说是吧?”   舒泽五十多岁了,眯起一双和舒檀看起来十分肖似的眼睛,笑着道:“你妈妈是口是心非,你又不是不知道。”   “原来是这样啊——”舒檀做恍然大悟状,然后一拍手,“我就知道我妈也想我!”   “是啊,她想你想得睡不着觉!”   “哇——我太感动了!”   看着面前唱双簧似的父女俩,范女士原本就故作严肃的脸孔再也板不起来,用力戳两下舒檀的脑壳,恨声道:“你呀,除了念书,就没让我省心过!”   小的时候觉得这孩子真是好极了,乖巧懂事不说,最要紧是学习成绩好,同事遇到的什么怕考不上重点中学或者早恋学坏之类的问题范女士一样都不用担心,谁能想到等她念完书要工作了,主意反倒多起来。   而且这些主意说白了就为一个目的,不回A市。   作为母亲,对唯一的女儿范女士无疑是极为疼爱的,所以格外怕她吃苦,他们两口子都是从农村出来的,年轻时吃过不少苦,就希望女儿能一辈子顺顺遂遂的才好。   于是希望她回来工作,离自己近一点,有事能替她出头,还准备给她买房,攒好了嫁妆,盼着她结婚生子稳定下来,过得舒服。   结果人家根本不稀罕!   范女士看着跟丈夫讨论车窗外刚经过的是什么地标建筑的女儿,叹了口气,决定趁这几天在容城的时候仔细看看女儿的生活,要是真像她说的那么好......   不回去就不回去了吧,以后他们多来容城就行了。   “爸,我们待会儿去南山寺吃素斋好不好?”舒檀兴致勃勃地提议道,“晚上就去怡和居吃饭!爸爸,我请你去怡和居吃大餐!”   舒泽笑着哦哟一声,“了不得了,我家闺女这是要大出血啊,发财啦?”   舒檀扁扁嘴,“......其实是熟人送了代金卡。”   厉宁述给她的,早上起来时她发现门缝边躺着一个牛皮纸信封,拿起来才发现里面装着一张怡和居的代金卡,再看手机的未读信息,才知道是厉宁述给她的,说是代金卡明天就要过期了,他来不及去用,恰好她爸妈过来玩,就让她带两位长辈去吃饭,云云。   舒泽和范女士都没多问,以为是她同事或者朋友给的,一时间劝她回A市的心思不约而同地又淡了几分。   像她说的,回去她没朋友没熟人,不一定比在宋城过得好。   等回到她在六合花园的住处,舒檀第一时间就忙着给他们安排卧室,“你们睡我这边还是客房?”   “客房吧,别麻烦了,就住两天。”范女士跟在她身后,看着这套房子的格局,心里有了些计较,问道,“你们这小区......买房的话价格怎么样?”   舒檀愣了一下,“......啊?我不知道啊,反正我又不买。”   “你现在不买,以后还不买么?”范女士瞪她,“你不愿意回去,想留在容城,但又对以后的生活一点计划都没有......我看你还是回去吧。”   就是因为她这样,她和丈夫才放不下心啊。   舒檀顿时讷讷,“......那、那我现在开始留意留意?”   “下次再问你,还是什么都不知道,你看我怎么削你。”范女士瞪她一眼,“我现在就后悔,以前怎么没教你做家务,要不是还能点外卖吃食堂,我看你是要饿死!”   所以你说,这样的孩子是不是就该放眼皮子底下才行?!   范女士觉得糟心透了,在一看丈夫已经在阳台的摇椅上悠哉悠哉吹起了口哨,就觉得更碍眼了。   她大步流星地走过去,一巴掌盖他头上,“你咋回事啊,也不说说你闺女?”   “有你说不就行了。”舒泽笑眯眯地,又示意她看隔壁家阳台,“你瞅瞅那家,两只猫,一黑一白,黑白双煞,阴阳八卦。”   范女士抬眼一看,就对上老黑好奇的眼睛,忍不住哎哟一声,“这黑猫黑得......像个煤球似的。”   老黑听见了,耳朵一动:“喵——”咋回事,又来一个叫我煤球的???   舒檀这时也跑了过来,道:“我们出门吧?”   “咦,你们见到黑、老黑了啊?”她顺着父母的目光望过去,正好看见老黑朝她龇牙咧嘴。   舒泽疑惑道:“你认识这只猫?”   “看您说的,我邻居的猫我怎么会不认识。”舒檀笑道,“而且隔壁住的就是我同事。”   边说边和父母一起转身回屋,接着拿好东西就要出门,关门的时候范女士还在问:“我听你说过这个小区离你们单位挺近的?”   “是啊,走路也就十来分钟,骑车就更快了。”舒檀点头应道。   范女士就又提起刚才那个话题,“你们这小区的房价你打听打听,要是合适就买了,二手的也行,只要户型好,刚才来的时候我看你们小区外头挺热闹,离学校远不远?”   “......不远,前面挨着小学。”舒檀眨眨眼睛。   范女士闻言拉拉丈夫的手臂,“哎,这还是学区房,便宜不了吧?”   “看能不能捡漏呗,不然也不强求在这一个小区找啊。”舒泽安慰她道,“让囡囡自己决定吧。”   范女士转头看舒檀一眼,嘀咕道:“谁叫她不靠谱呢,但凡她的自理能力比现在好点,有点成算,我也不必这么......”   舒檀:“......”我觉得我生活能自理啊!   但她的腹诽没敢说出来,干笑两声,好歹等出了门,外头花花世界样样新奇,又是去南山寺拜佛烧香吃斋菜,又是去动物园看熊猫,去美食城吃小吃看表演,怡和居的饭菜精致又美味,还去逛街买特产手信,成功将范女士哄得团团转,再也想不起来她的事。   晚上七点半,京市体育馆,观众们早就等待已久,当第一道追光灯打下,舞台上升腾起一片飘渺的烟雾,然后在这烟雾深处,渐渐出现一个修长的身影,又清澈的吟唱声由远及近撞入所有人的耳膜......   桂棹的代表作《此日桃花》。   他穿着一身渐变蓝的中式高定演出服,甫一出现在台上,雷鸣般的掌声像潮水一样从四面八方涌来,连绵不绝。   “果然是国风小天王。”坐在贵宾席的厉宁望低声对一旁抱着女儿的堂哥说了句。   厉宁述点点头,抬头仰望着舞台上光芒四射的青年,嘴角噙着笑意。   真好啊,只有这种时刻他才敢确定,两个人的梦想,都已经实现。他轻轻跟着旋律哼着这首歌,他记得,这支曲子的第一个旋律出现时,恰逢南山寺后山的桃花灼灼。   他拿起手机拍了张照上传到朋友圈,却在退出时看到了舒檀下午发的照片,她挽着母亲,站在南山寺门前,笑得灿烂极了。   怎么跟个二傻子似的,厉宁述啧了声。   演唱会三个小时后结束,返场时桂棹换了套衣服,很简单的T恤加牛仔裤,像个邻家少年,“给大家唱几句新歌吧,流光老师的新曲子,我连词都还没填完,不过我觉得很有趣,很活泼,所以迫不及待地想跟你们分享,希望你们喜欢。”   “好——”全场陷入一片欢呼的海洋。   “......三月初春绿意绕枝头,隔壁的空房有了新朋友......daladaladadala......”桂棹是真没填完词,也唱不出来,只好给大家哼哼旋律,搞得大家哄堂大笑乐得很。   不过到了副歌那里,倒还是有两句词的,“她管我的黑猫叫煤球,天天和它说故事,我静静地听,静静地听,听她叽叽喳喳像只小喜鹊......”   他听到这里,又弯着眼角笑起来。 第二十九章 真不让我跟叔叔阿姨打个招……   范女士和父亲来容城的第二天, 舒檀原定是带他们去逛逛景点,但却被爱操心的范女士一票否决了。   “你瞅瞅你现在日子过的,厨房连个正经的锅都没有, 冰箱空荡荡的,你想没想过点的外卖还没送来你就饿晕了怎么办?想没想过半夜肚子饿了怎么办?”她气咻咻地质问道。   然后又伸手开始戳她脑壳,“笨死了你!读书怎么那么聪明, 过日子像个傻子!”   “......读书又不费劲的咯。”舒檀小声嘀咕道。   于是全家人在范女士的要求下更改行程,正准备转战各大商超,置办家居用品。   在出门之前, 舒檀还记得要帮厉宁述去看看他家两只猫,“等等啊, 我去隔壁一趟?”   “去隔壁做什么, 你有人家钥匙啊?”范女士疑惑道。   舒檀边点头边往外走, “有的呀,厉医生去京市了, 怕黑煤球跟小白在家捣蛋,让我今天早上过来看看, 铲铲屎,他晚上或者明早就回来了。”   说着又顿顿脚步,转身回屋, 在桌上拿了瓶羊奶和还没吃完的鸡蛋,藏藏掖掖地怕范女士发现似的往外跑。   范女士跟在背后,说她是:“你少脱裤子放屁, 多此一举!”   舒檀吐吐舌头,伸手去按密码锁的密码,范女士就站在旁边,一个劲地好奇, “你常过来?怎么按密码这么熟练?”   “......我背下来的啊。”舒檀眨眨眼睛,开了门。   听见开门声,老黑和小白立刻就跑到了门边等着,跟平时厉宁述外出回来时一样。   可是等来的却并不是爸爸,而是隔壁的人类。   顿时就都愣在了原地,仰着脸,疑惑地看着舒檀,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劲。   舒檀赤着脚进屋,边走边说:“你们爸爸还没能回来,让我来看看你们,我瞧瞧......”   小白转身跟着她,老黑则盯着门口地范女士,眼睛瞪得溜圆,呲牙咧嘴,不肯让路。   范女士见状跟它说道:“我不进去,就在这儿看看,哎,你叫黑煤球是吗?”   她记得刚才闺女是这么喊来着,白色那只叫小白。   老黑一听就怒了,整只猫弓起背来,毛都炸了,低沉地咆哮着,吓了范女士一大跳,“......哎呀!”   舒檀听见动静,转身一看,又连忙跑过来,“怎么啦?老黑,这是我妈妈,不是坏人。”   老黑:“呜嗯——”   声音低沉,防备姿态很明显。   范女士疑惑道:“它叫老黑?那黑煤球是哪个?”   她话音刚落,被舒檀抱住的老黑立刻又发出了低沉的吼叫:“嗯——”   舒檀明白了,又是自己的锅,于是干笑两声,有些尴尬地开口,“呃、那个......是老黑的外号......只有我叫,而且它很不喜欢这个外号......”   范女士:“......”你是怎么做到没被抓花脸的?   “黑煤球你别生气,我给你带了鸡蛋和羊奶,咱们去吃好不好?”舒檀一边说,一边将老黑抱起来。   鸡蛋只有一颗,蛋黄就只有一个,舒檀将蛋黄一分为二,喂给它们吃了,又倒了奶,等它们喝上,就开始兢兢业业地开始清理猫砂盆。   范女士也真没有进来,就站在门口问舒檀:“你住这儿的同事是男的?”   “是啊。”哗啦啦,咦有一块,扔进垃圾袋里。   范女士眼珠子一转,“他怎么不叫自己媳妇儿来照顾猫啊?”   舒檀笑了声,“因为没媳妇儿呗,跟我一样是单身狗啊。”   “单身啊?”范女士眼睛一亮,有试探着问道,“他多大啦,怎么还不谈朋友?”   “多大?”舒檀被问得一愣,想了想,有摇头,“不知道,没问过,反正比我大,喊我师妹的。”   哦,还是校友,范女士心里记了一笔,重复问道:“怎么老大不小了还不谈朋友呢?”   “他说他老师给算的,缘分还没到。”舒檀想想就可乐,“我觉得就是托词,迷信的,不过也难讲,他老师是国医大师,说不定真的懂呢。”   “......呃、他家里也信?”范女士觉得这借口听着有点不靠谱。   舒檀将结块的猫砂都铲倒垃圾袋里,然后直起身,扭扭腰,“应该吧,听说中医学精了的人,多少懂《周易》,真的能算出什么来也说不定。”   舒泽这时也过来凑热闹,闻言问道:“那你有没有请大师给你算算?”   “......那我得有机会见到大师跟人说得上话才行啊。”舒檀无语地翻个白眼,“见到大师,我不问学术问题,让人给我算命?我脑子得进水了才这么干吧?”   说着她将垃圾袋绑紧提到门边来,又洗干净猫砂盆,给放好猫粮和干净的清水,然后挨个撸一下它们脊背上的毛发,“你们好乖,都没有捣乱哦,嗯,我会跟你们老爹如实汇报,让他表扬你们!”   老黑&小白:“......”我爹真的没有在诬陷我???   假期的容城很热闹,随处可见游客的身影,同样是来游玩的舒家夫妻俩因为女儿的缘故,倒显得跟普通游客不太一样。   “我查过了,这家超市今天有优惠,每消费满一千就赠送五百的购物卡,你放心,今天我们肯定能买够!”范女士摩拳擦掌,已经准备开始战斗。   舒檀表示很怀疑,“得买多少东西才能花那么多啊?”   “说你傻你就是傻,你知不知道一个好点的电饭锅就几百块了?”范女士白她一眼,“还有,我发现你那里没有电风扇,有点热还不用开空调的时候,不得靠电扇?省点电费哎傻囡!”   “就一个电磁炉,明明有灶台也不晓得用,锅也要买两个,一个炒菜一个煮汤。”   “碗筷我看你是不是没有?拿一套新的吧,哎那套画了兰花的不错,还送筷子呢,老舒你觉得呢?”   舒檀的意见已经完全不重要了,她只是一个负责推车的工具人,连钱都不用她付的那种。   买完家电和厨具,一家三口逛到了食品区,范女士是过日子的一把好手,又从读书时的会计专业开始,到工作后的税务局,跟数字打了几十年交道,对数字很敏感,练就了从纷繁复杂的优惠游戏中发现价格最适合的那样产品的火眼金睛,没一会儿就装满一个购物车。   “真的买太多了......”舒檀走在最后面,觉得实在太多了,便偷偷将一些东西放回货架上。   没过多久就被范女士发现,被戳着脑壳数落半天,“不指望你买东西,能不能别拖后腿?!”   “这里是你妈妈的主场,你别惹她,懂?”舒泽拉了一把闺女,低声问道。   舒檀抹一把脸,用力点点头,“......懂了!”   直到中午快十二点才回到家,范女士利落地做了一顿简单的午饭,大家凑合吃完,然后开始做事,厨房里切菜剁肉地声音就没有停下来过,咚咚响到下午两三点,舒泽带着舒檀,教她揉面,“给你做点饺子冻起来,能吃一阵了。”   “你妈妈说得对,你也是傻乎乎的,买点速冻的饺子包子放冰箱多好,饿了一煮就能吃,比外卖快多了。”   “你这样子,叫她怎么敢放心?”   舒檀看着父亲鬓边花白的头发,眼睛忽然一热,脸也红起来,差点就说要不然我就回去吧,但嗫嚅几下,理智又打败了现实,“......我、我现在学就是了。”   “好好学。”舒泽抬头看她一眼,又低头使劲儿地揉着面团,“等过阵子,你打听打听房价,挑个喜欢的地方,我和你妈给你付首付。”   舒檀一惊,忙摇头,“不用不用,我自己攒就行了,你和妈留着钱养老。”   “那钱本来就是给你买房的,本来我和你妈看好了咱们家附近一个新的小区,你不愿意回去,那就在容城买也行。”他点点头,又笑,“以后等我们退休了,要来住的,你好好挑。”   是怕她不肯要才这样说,舒檀看着他笑时眼角堆起来的皱纹,突然就想哭。   她转身去抱他,像小时候那样撒娇,“爸爸,你们怎么对我这么好呀?”   “傻囡,我们是你爸妈,不对你好对哪个好。”舒泽用手臂揉揉她头,又劝道,“我晓得你还不想结婚,我是不介意的咯,但你妈妈思想比较传统,有时候着急起来容易......啊,你听听就行,别跟她顶嘴,好不好?”   “......哎呀,都是话赶话说到那里了。”舒檀努努嘴,“行吧行吧,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尽量。”   舒泽哈哈笑了声,“乖囡!”   舒檀翻个白眼,心说我只要不气你老婆我就是乖囡了,呵,男人!   一家人齐上阵,爆了三百多个饺子,把冰箱都塞满了,还要做好记号,分清哪个是猪肉白菜的,哪个是韭菜虾仁的,哪个是猪肉玉米馅的,还有虾仁香菇的,总共好几个口味。   厉宁述和厉宁望一家在演唱会之后和桂棹小聚,吃了火锅,回到酒店已经是凌晨,辛夷已经睡了,大人也没有继续闲聊,都洗洗睡了,第二天厉宁望两口子带孩子逛了逛街,买了不少送人的礼物,厉宁述则又去了工作室。   圈内人其实都知道,桂棹工作室其实是由另一个股东的,就是他的御用曲作厉流光,除了给他写曲子再也没给其他人写过。   不过这种局面已经在经纪人大何的妹妹何卓宜加入工作室后被打破了,“卓宜那儿还缺一首主打歌,你给写一个?”   “主题是什么?”厉宁述想了想,问道。   “青春,梦想。”桂棹想了想,应道,“收录了几首她给最近几个校园剧唱的主题曲和插曲。”   厉宁述点点头,“我回去想想。”   他们在午后返容,高铁列车在飞驰,景物飞速地倒退,辛夷坐在厉宁述怀里,一开始还兴致勃勃地跟他说话,但毕竟年纪很小,很快就精力不济地睡着了。   厉宁述也跟着打盹,恍惚间像是梦见了少年时的事,梦想啊,青春啊,其实都已经实现了,再回头去看那段岁月,就没什么遗憾和感慨,但已经写过的东西再写就很没意思,也不适合何卓宜。   他无意于将自己或者桂棹的青春记忆安在和何卓宜头上,那样她永远都摆脱不了桂棹的影子。   思考的时间过得很快,又或者是容城和京市本就距离不太远,很快他们回到了容城。   厉宁述去取车,将堂弟一家三口先送回去,又在家吃过了晚饭,这才驱车回到六合花园自己的住处。   刚走到门边,就发现隔壁的门好像没关紧,再仔细一看,自家的门也没关紧,忍不住眉头一挑,笑了起来。   “你在给它们吃什么?”舒檀正蹲在猫食盆跟前喂老黑和小白吃东西,背后突然响起一道声音,吓得她差点往前趴下去。   厉宁述见她摇摇欲坠,心道不好,刚要上前扶她,就见她用力一拧腰,扑通一下坐在了地上,然后转身闭着眼就开骂:“哪个不长眼的......”   “你睁开眼看看我是谁。”厉宁述闻声立刻先开口,抢先在她骂出更不好听的之前说完自己的话。   “呃.....”话说到一半被打断,舒檀猛地睁开眼,看见他似笑非笑的脸,她的气势立刻就弱下来,“......你、你回来了呀?”   厉宁述松开手里的行李箱,几步就走到她身边,弯下腰来,“我看看你都偷偷给它们吃什么好吃的了。”   男人的声音带着调侃的笑意,又离她很近,眼前就是他被西裤包裹住的长腿,陌生的气息突然出现在周围,舒檀莫名觉得有些发窘,脸都热起来,急忙撇开眼,“也没、没什么......我、我跟我妈学怎么做鸡蛋......多了就、你放心,都是没有放盐的!”   厉宁述一愣,“你怎么煎鸡蛋不放盐?”   舒檀张张嘴,满脸赧然和沮丧,“......太着急,太得意,忘了。”   说着又叹口气,厉宁述见状,又愣了一下,随即突然笑出声来,把老黑和小白都吓一跳。   舒檀懵了一下,随即回过神来,下意识地看一眼门口,朝他胡乱挥了几下手,“别笑,别笑......别笑了,等下把我妈引来......”   那可就坏了,她亲妈肯定会对他刨根问底,连家住哪里都能问出来,以前她就是这样问自己同学的,她光听着都觉得尴尬。   厉宁述眉头一挑,笑声顿时变成冷笑,“呵,我见不得人?”   “......怎、怎么会,我、我就是怕给你添麻烦。”舒檀解释道,“而且我偷偷过来的,等下我妈知道,肯定会说我乱给它们东西吃。”   厉宁述闻言哦了声,作势要转身,“我现在去告诉阿姨......”   “不许去!”舒檀闻言立刻一把将人拖住,“你要是去,我就跟你绝交!”   绝对不能让范女士见到他,不知道为什么,舒檀此刻的脑海里升起这样一个清晰的念头。   厉宁述一愣,随即哭笑不得:“......我开玩笑的,你先放手。”   舒檀半信半疑,他再三保证之后才松手,“说好的啊,不许出去。”   “......真不让我跟叔叔阿姨打个招呼啊?”厉宁述逗她,“我不告状也不行么?”   “不行不行。”舒檀连连摇头,又做语重心长状,“我是为你好,不想你被我妈查户口。”   厉宁述:“......”完了,有点好奇了。 第三十章 你是舒檀的同事吧?我是她妈……   就像舒檀说的那样, 她是偷偷过来给两只猫喂鸡蛋的,本来就不好离开家太久,加上厉宁述回来了, 就更不好多待,于是她马上就要回去。   等送她到门口,看她进了对面的门, 这才转身关门回屋,一手捞起一个还在舔嘴的猫咪。   “说,我不在家, 你俩是不是吃了好多好吃的?”他说着低头闻闻两只猫的头,顿时一股鸡蛋的味道扑鼻而来。   不由得笑出声来, “看来是没少吃。”   小白抬头想舔他, 没舔着, 于是喵了声,似乎在解释什么。   厉宁述将它们又放回地上, 起身去检查一下食盆跟水盆,见一切正常, 这才放心地点点头。   舒檀回到家,范女士问她去哪儿了,她眨眨眼睛, “......没、没去哪儿啊。”   应完又怕被看出破绽,立刻换话题问道:“妈,你南瓜饼蒸好没有?我想吃一块。”   她明天要去值班, 范女士提前做好南瓜饼,明早起来只消用微波炉一叮就能吃上热早餐。   而且范女士还在合计着明天一早去附近的菜市场转转,说要赶在下午回A市之前多准备一些东西,存在冰箱里, 好叫她能多吃几天家常饭菜。   “我给你把米饭分装进小碗里冻着,你一顿拿一个出来热了吃,不多,就三四天的。”她转头叮嘱道。   舒檀捏着块软糯的南瓜饼吃得正欢,闻言眼珠子一转,往她妈那边歪,“妈,妈妈,那你再给我准备点别的菜?”   “行啊,给你腌一坛子咸菜,等一个月后,你每顿饭吃一根?”范女士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舒檀脖子一缩,“......您小心累着。”   “这么懒,饿死你算了。”范女士恨恨地戳她额头,但等她去洗澡了,她还是跟丈夫商量道,“你说我要不然我明天去买点牛肉啥的给她熬个酱?”   “算了吧。”舒泽摇摇头,一边看电视一边道,“在这边你也不熟,万一买到不太好的肉呢,时间也赶,还不如先回去,周末用空熬了给她寄过来,快递很快的啊。”   范女士一想也是,“那就这样,明天给她准备一两天的菜就行了。”   “还得是热热就能吃的,不然我看她也是懒得动手。”舒泽笑道。   范女士觉得自己快要昏过去了,“她怎么就能这么将就?”   “每一个懒闺女背后都有一个勤快妈。”听见妻子的抱怨,他笑嘻嘻地回应道。   范女士:“......”   假期最后一天,舒檀要值白班,跟往常一样按时起床,自己热了牛奶和南瓜饼,吃完后骑自行车去上班。   因为还在假期,办公室没什么人,搭班的邱文还没来,一直都在医院待着的住院总陆标这两天也回家休息去了。   这个月舒檀接的是杨玥的夜班,“这两天收了几个?”   “1号白班收了三个肺炎的,晚上没有,昨天白班收了一个肺癌的,昨晚收了两个,一个肺部结节伴空洞样变,一个肺部结节待查的。”杨玥一边和她往外走,一边回答道。   舒檀从口袋摸出个口罩撕开包装戴上,又问:“原有病人没什么问题吧?”   “没有,都挺好的。”杨玥道,“对了,肾病科有个会诊,你一会儿去看看。”   舒檀点点头,“什么问题知道么?”   “昨天半夜打电话说的,听着应该是肺炎。”杨玥回忆道。   “行,我知道了。”舒檀一边走,一边又听她问假期过得怎么样,忍不住笑了声,“还行,我爸妈过来了,给我买一堆生活用品。”   杨玥伸手搭上她肩膀,哎了声,“高兴吧?哎呀,你家还算近的,爸妈能来,我家那么老远,节假日机票难买,我妈又晕车,都不知道猴年马月能来一次喽。”   听到她声音底下的淡淡惆怅,舒檀笑笑,换个话题,“前天收的三个肺炎都是一样的?”   要知道肺炎也有很多种的,按影像学分由大叶性肺炎、小叶性肺炎和间质性肺炎,按病原体分又分细菌性、病毒性和支衣原体肺炎,还有真菌性肺炎和寄生虫性肺炎,按照疾病程度分又分急性、亚急性和慢性肺炎,可以说不同的肺炎在治疗上虽然原则大同小异,但具体用药还是有些区别的。   杨玥摇摇头,“都不一样,一个是单纯因为发烧闹成的肺炎,另两个是......”   舒檀一边听一边点头,杨玥和她在床边口头交班,确定当前患者的状况之后,交班结束,杨玥就下班走了。   之后办公室就安静下来,暂时只有舒檀和小林,加一个邱文,三个人有两个在敲病历,一个在贴化验单,大家各做各的事,谁也没先说话。   直到值班护士进来找病历夹,呀了声,“你们几个怎么这么安静?”   “干活啊......”邱文刚想应,就听见办公室的座机忽然响了起来,舒檀快他一步接起电话,“喂,呼吸科。”   他抬眼看了一下墙上的挂钟,九点二十分。   舒檀接起电话,那边开口第一句就是:“这边是急诊,许县人民医院有一个转过来的肺炎病人,他们诊断是结核性胸膜炎,你们准备接收一下。”   “好的。”舒檀应了声,刚要挂电话,那边就接着道,“病人上个月在许县医院治疗,情况有所缓解,但一周前复发,现在胸痛、胸闷、气喘比较严重。”   这话的意思是......   原本还有点困觉得结核性胸膜炎没什么大不了的舒檀猛然一激灵,回过味儿来了,“......行,我知道了,谢谢啊。”   上个月按照结核性胸膜炎治疗的,这才五月三号就复发,说明之前要么没治好就让人出院了,要么就是这根本不是结核性胸膜炎,用药不对当然不能好。   她挂了电话,通知护士准备接收病人,又问邱文:“你要管病人么?”   邱文摇摇头,“不了不了,我这还一个都没出呢。”   “行,那我自己收。”舒檀爽快道,“小林,准备去看病人。”   小林点点头,贴化验单的动作加快了许多。   急诊在十分钟后将病人送到,舒檀带着小林去接收病人,年轻女性患者,只有34岁,轮椅入院,精神看起来很差,体力也不太好,只是稍微动动喘气声都要变大。   “小林,你先查体。”舒檀接过护士递来的急诊病历本,转头示意小林,然后自己先问基本信息,“什么时候开始发病的?”   “有差不多半个月了......”患者努力回忆道,“当时觉得胸痛嘛,又发热,咳嗽,我以为是病毒性感冒之类的,就去医院,拍片子,又抽了胸水,然后医生就说是什么结核......喏,片子我们也带来了。”   陪同的家属从袋子里找出一张片子和一张报告单,舒檀接过来看看,报的结果是右侧胸腔积液,带来的病历资料里记录有行胸腔穿刺抽出淡黄色积液500ml的操作,还记录有患者首诊的症状,胸闷和呼吸困难都是进行性加重的,诊断为结核性胸膜炎后,经过四联抗结核治疗后症状减轻,到了三天前,患者的症状突然又复发并且加重,又去医院,胸片再次提示又胸腔积液,医生这时才觉得不对劲,让他们到市里的大医院来进一步检查治疗。   舒檀点点头,按套路问下去:“吃东西胃口怎么样?睡眠呢?大小便正不正常?”   “胃口不好,睡得也不好,大小便没什么变化。”   “有没有高血压、糖尿病和肝炎之类的疾病?”   “没有的,也没有药物过敏,没做过手术。”   “在哪里工作和生活?”   “就在许县。”   舒檀问完这些信息,接手重新给病人查体,体温、血压、心率和呼吸都正常,病人的神智也很清楚,除了叩诊双下肺浊音,其他也没什么很特殊的地方,只是......   触诊时舒檀在患者腹壁上摸到一个两厘米大小的结节,遂问道:“这里有个结节,有什么不舒服么?”   患者被问得愣了一下,然后摇摇头,“你说这个啊,上个月我也摸到过,不过有时候位置不是在这里,没什么感觉,我就没在意。”   舒檀点点头,又继续检查下去,发现除此之外也没什么异常的,就让护士先带病人去病房,“就放11床吧。”   回办公室的时候,舒檀问小林:“你觉得是什么问题?”   小林迟疑了一下,摇摇头,舒檀又问:“那你问诊问出什么来了么?”   小林又犹豫,舒檀又提醒道:“生活方面的,发病之前。”   “她家里人说她很喜欢吃小龙虾,今年小龙虾上市早,三月份就有卖的了,生病之前她经常吃。”小林想来想去只有这个略微特殊一点。   “你看,病历里记载她有咳嗽、咯痰,最严重的是胸腔积液,腹壁出现了肿块,抗结核治疗效果不明显,小龙虾重度爱好者。”舒檀一条条的数着临床特点,叹口气,“先给她急查个血吧。”   进了办公室,邱文问:“这个病人咋样?”   舒檀摇摇头,在桌面那瓶速消液上摁了几下,一边搓手一边叹气道:“不咋样,得看看血常规结果,我怀疑是肺吸虫病。”   “......不是说结核么?”邱文一愣。   舒檀耸耸肩,“这不是抗结核治疗效果不好吗,还爱吃小龙虾。”   小林开始写首日病程记录和入院记录,舒檀则开了医嘱出去,让护士先抽血做个加急。至于后面还要抽胸腔积液去化验,就等明天正式上班再说吧。   开完医嘱,舒檀想起来肾病科还有一个会诊等着去看,又拿着听诊器匆忙出了办公室。   在她忙着收病人的时候,范女士和舒泽遇到了厉宁述。   夫妻俩吃过早饭后要去菜市场,刚出门就看见对面门也开了,随即走出来两只猫,后面跟着个陌生的青年,一边关门一边跟猫说话:“老实点今天就不叫你们进猫笼。”   两只猫闻声立即原地坐下,直到青年动动手里的绳喊它们:“走吧,慢点,不许跑。”   这才起身慢悠悠地往前走,直到电梯门前才停下来,坐下,仰着脸看看周围的大人。   男的,两只猫明显很听他话,今天才出现,范女士立刻就意识到这是谁,于是招呼道:“哎呀,你是舒檀的同事吧?我是她妈妈,听她提起过你哎,去玩这么快就回来啦?”   厉宁述愣了愣,没想到舒檀妈妈这么热情,忙也点头回应道:“阿姨好,叔叔好。是去看朋友演出,看完就回来了。”   “哦,朋友是搞艺术的哇?很厉害呢!”范女士夸了句,问题立马跟上,“你贵姓哇?”   “免贵姓厉,严厉的厉。”厉宁述应道,想了想,又说,“您叫我小厉就行。”   范女士笑起来,“那阿姨就不客气了,你和舒檀是同一个科室的么?”   厉宁述摇摇头,“不是,我是中医科的。”   “中医科......对对对,我们舒檀提过,说你老师是很有名的大师,会算......”她猛地停下来,呵呵笑两声,“总之是很难见到的大师啦,你医术肯定也很厉害。”   厉宁述心说舒檀到底漏了我多少底,面上却谦虚地笑笑,“您谬赞,我离老师的水平还差得远。”   范女士打量着面前这个年轻人,身材修长,容貌端正,眼神清明,工作稳定,为人谦虚,最主要是......他还单身!   范女士内心那股给闺女相亲的热情再度重重燃烧,于是开始打听厉宁述的个人情况,“小厉啊,你这是带猫猫出去散步还是去宠物医院呐?”   她知道的,现在的人待猫猫狗狗都好得很,要去定期体检的。   厉宁述摇头道:“带它们回家一趟。”   “回家啊?”范女士继续问道,“你家是容城的哇?”   厉宁述点点头,范女士又问:“你家是不是也是中医世家呀,像我们家舒檀,就是因为她爸爸以前是医生,才想要当医生的。”   厉宁述目光一闪,“这样么?我们家祖祖辈辈是都搞中医,以前是做郎中,后来我爸妈都是赤脚医生。”   范女士闻言愣了愣,按下了心底那点疑问,试探道:“这个......很辛苦吧,你能考出来也不容易吧?”   在范女士的印象里,赤脚医生都是在乡下或者远一点缺医少药的地方的,于是又问:“就这一天了,你回去还来得及上班吗?”   厉宁述一听就知道她误会了,再看看她和舒檀爸爸关切的眼神,心里又莫名一动,主动解释道:“是回我叔叔家,他家在容城靠郊区的地方开中药堂,我过去帮帮忙,我爸妈很早就意外去世了,我是叔叔婶婶带大的。”   范女士闻言哦哦两声,心下舒口气,看他目光更加慈祥起来,“这样哦,你也是不容易,不好意思啊,阿姨冒犯了。”   “没有,是我没说清楚,让您误会了。”厉宁述笑道。   范女士接着又问他家里有没有兄弟姐妹呀,怎么不在家里住啊,房子是租的还是买的呀,房价高不高呀她也想给舒檀买个小房子之类,反正就是很努力在关切他的方方面面。   厉宁述一边回应一边觉得电梯来得慢下得慢,还有,舒医生昨天真的没有骗我,她在努力让我免于被查户口。   要是昨晚她没阻止,让他真的过去拜访了,那......不敢想不敢想。 第三十一章 今天汤煮多了,你要不要过……   “11床急查的结果要是出来了, 记得发给我看。”中午一点,整个病区风平浪静,舒檀看完病历觉得有些困了, 便说要去休息,临走前叮嘱在复习课本的小林。   小林点点头,应了声好, 舒檀就起身离开了办公室。   进休息室之前,舒檀先给范女士打电话,问他们什么时候出发去机场。   “三点半的飞机, 一会儿我们就出门。”范女士道,“给你做了饭菜, 回来微波炉叮一下就能吃, 都用保鲜袋分开装的, 贴了纸条,你一看就能明白。”   舒檀嗯了声, 忽然想起每次离家时的场景,只要一回头, 就能看到阳台上站着目送她的父母,忍不住有些难过。   他们也有争吵,在结不结婚回不回家这两件事上始终斗智斗勇, 诸多分歧,但他们还是相爱的一家人。   范女士接着道:“还有你喜欢的牛肉酱之类的,等回去做好了给你寄过来, 多亏你爸提醒我了。”   范女士还是一如既往地给爸爸面子,舒檀笑道:“是么,帮我多谢爸爸。”   “老舒,你闺女说谢谢你呢。”她听见范女士在那头大声转述她的话, 忍不住笑了两声,然后就听见她爸同样得瑟的回应,“果然是我的乖囡。”   转达完女儿的谢意,舒檀又听范女士道:“我看接下来也没什么假期了,等国庆,你要是不回去,我们就再来看你。”   “好啊,到时候多住几天呗。”舒檀想了想又问,“你们今年的公休休了么?”   范女士说还没有,不过要留着,“你大伯家的鑫文哥要结婚,叫我们回去吃喜酒,不好不去,来回又要一两天,只能到时候请公休回去了。”   舒檀咦了声,“......不是早就结婚了么?”   “这个是二婚了呀。”范女士跟她分享八卦道,“你前大嫂跟他离婚连孩子都要走了,现在这个据说是你大伯家饭店的服务员,原来就是看人小姑娘漂亮随便谈谈,结果人家怀孕了,你大伯母还看不上人家农村来的,也不看看自己儿子什么德性,吃喝嫖赌抽,简直是五毒俱全。”   舒檀的老家是在更远一个城市的乡镇,往上几代都是地里刨食的庄稼汉,也就到了她爸舒泽这一代,他读书有天赋,努力考上了城里的医专,成功在A市安家落户,结婚生女,这才给了舒檀一个城市姑娘的出身。   因为离得远,舒檀很少会回老家,跟那边的关系也只是平平,大多消息还是来源于父母之间闲话的家常,比如爷爷奶奶去世以后爸爸连自己应得的那份宅基地都让给大伯,又比如几年前当地征收土地,大伯一家拿着补偿款和多年积蓄成功在镇上开了家小饭馆,再比如这次堂哥二婚。   说真的,舒檀也就见过她前头大嫂一次,还是好多年前他们结婚的时候,新娘子脸上粉糊得厚,根本看不清真实模样,只隐约记得是个个子娇小瘦弱、声音柔和腼腆的人。   “前头干啥离婚呐?”舒檀好奇地问道。   范女士嗤了声,“打老婆呗,我嫁给你爸三十多年了,也没听说老舒家哪个男人有这毛病的,他都不知道打哪儿学来的,你以后找男朋友,一定要脑子清楚点,遇到这种男的,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   舒檀连连嗯了几声,有让他们去机场的时候注意安全,“上车之前把车牌号发我一下,手机充好电别关机,到了再跟我说一声,啊?”   “知道了,你好好工作吧。”范女士笑嘻嘻地应着,说完很快就挂了电话。   舒檀进休息室的时候,邱文正坐在床边打游戏,开着语音,一会儿笑一会儿骂人的。   “跟谁打游戏呢?”她随口问了句,将白大褂解了挂在门后,然后拉上了休息室中间厚厚的帘子。   邱文应道:“陆总,邢哥,还有柯主任,加上小宋。”   小宋是之前来轮科的规培生,跟邱文他们玩得很好。   “哎,舒檀,你今天值班情况咋样啊?”听见舒檀的声音,邢明源在那头开腔问道。   舒檀回答道:“还行,就来了个可能是肺吸虫病的,放11床了,正好空着。”   邢明源闻言嘎嘎声笑,“你上一个11床是真菌性肺炎,这个是寄生虫性肺炎,这运气,啧啧啧。”   话音刚落他就又一声惨叫,看来是被对面击杀了,立马换舒檀笑他技术菜得像那啥。   舒檀刚躺下,还没跟邱文说让他戴上耳机,手机就响了,办公室的小林打来的,“师姐,11床结果出来了,我发给你还是你过来看?”   “我过来吧。”舒檀立即又一骨碌爬起身,随便套上白大褂,扣子都没系,踩着洞洞鞋就脚下生风地出了休息室。   入院后急查的实验室血常规检查显示患者的WBC轻度增高,但嗜酸性粒细胞百分比达到了24%,属明显增高,此外,患者的血沉速度也明显加快,有60mm/h,还有轻度贫血。   舒檀看完结果后,立即刷刷开出一连串明天执行的医嘱,胸腔穿刺抽取积液检查、肺吸虫皮试、肺吸虫抗体、腹部皮下结节穿刺细胞学检查,等等,“明天早上给他做个B超定位,中午我们就抽。”   小林仔细记录下来后,又将这些医嘱补充进病程记录里。   经过这一通忙碌,舒檀倒不觉得困了,从抽屉里翻出自己的笔记本,开始整理之前的几个病例,将自己的治疗过程一一写下,写一步就想一下有没有哪里不对的。   等整理完原来11床马尔尼菲篮状菌病患者的资料之后,轮到17床了,她先去系统里看了一下老太太的各项数据,都还不错,于是抬头对小林道:“给17床开个明天出院,把出院小结写一下。”   交代完这句话,她就自己一个人晃去病区,挨个房间看过去,见到还没休息的就问问针打完了吗感觉怎么样,一路走到17床老太太的病房。   老太太睡着,今天陪护的是她大曾外孙女,舒檀跟她说了下老太太的情况,末了道:“她现在消化道恢复正常了,能吃能睡,复查结果也很好,达到出院指标,明天就出院回去吧?”   “哎,行,谢谢您,我们全家都盼着这天呢。”老太太这位外曾孙女很年轻,还在读大学,听说是容大化学专业的高材生,除了上课,其余时间都泡在医院陪老人,还带来自己的男朋友,吸引得全家人都跑来看,特殊的见家长场面让整层楼的医护津津乐道了好几天。   舒檀笑着点点头道:“都是你们家人这样团结,老太太才能宽心养病,心情平顺自然就好得快。”   女生笑得很爽朗,也很骄傲,“都是祖奶奶教导得好。”   这样的一家人,舒檀实在是很有好感,又额外跟她多说了些出院后的护理,这才道别往回走,结果刚走到办公室门口,还没进去,对方又追了上来。   “还有事么?”舒檀笑着问道。   “是有件事儿,我差点给忘了。”她吐吐舌头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问道,“舒医生,我见隔壁病房的阿姨好像每天都喝中药,说是医生开的,你们医院也有中医科么?”   舒檀闻言便点头道:“有的,有些病人有需要,觉得喝点中药配合治疗好得更快,我们可以帮他们请个中医科的会诊。”   “那你们医院开不开膏方啊?我妈妈这段时间总说嗓子不太舒服,睡得也不怎么好,她听一起跳舞的姐妹说吃什么膏什么膏好,要去药店找人开,我想这要是能在医院开,就更放心一点。”   “有的,去挂中医科的号就可以。”舒檀想了想,又额外多说一句道,“我们医院每年下半年也有膏方节,可以关注公众号了解一下。”   “好的好的,谢谢您。”   除此之外,整个下午都很平静,什么意外情况都没有,等舒檀和邱文喝完奶茶,时间接近下午六点,接班的同事来了。   傍晚,倦鸟归巢,厉宁述在厨房炖汤,用的是上次没用完的五指毛桃,加水的时候,他想了想,比平时多加了一碗。   舒檀回到家,进门先叫了声妈,空荡荡的房子里没有任何回音,她愣了愣,这才想起来范女士已经给她发过信息说已经到家了,不由得叹叹气,心情有点低落。   范女士他们才来了两三天,冰箱就已经塞满了,有他们一起包的饺子,还有范女士今天刚做的卤牛肉和萝卜糕,昨天买的鸡蛋塞满了盒子,今天冷冻层又多了各种肉丸和速冻包子,都是她很强轻松就能吃上的东西。   还有今明两天的饭菜,分装在保鲜盒里,她只要用微波炉叮热就行。   范女士还留了便利贴在冰箱上,告诉她餐桌上有煎好的饺子,热一下再吃比较好。   “黑煤球,我想回家了,回家可以天天吃这么好吃的饺子。”她举着一根串了三个煎饺的筷子,语气惆怅地跟老黑说话,整个人趴在栏杆上。   老黑圆溜溜的大眼睛疑惑地看着她。   她嗷呜吃掉一个饺子,有高兴了起来,“不过等以后他们退休了,就可以经常来容城住啦!”   “黑煤球你吃过饺子吗?可好吃了,我妈还做了萝卜糕,明天吃给你看看啊?”   厉宁述原本是听见她的说话声才从沙发上起身的,走到阳台边上,还没出去,就听见她又叽叽喳喳起来,低落的情绪持续不到三秒。   或许是足够乐观,又或许是选择将情绪藏起来自己消化。   他想到下午回来时,在门口看到一个天蓝色的纸盒,还以为是谁放错在这里的,结果发现里头还哦于一张卡片,拿起来一看,是舒檀妈妈写的,大意就是做了点吃的请他尝尝,然后拜托他帮忙关照一下舒檀,先在这里谢过,云云。   卡片上还写道,盒子里有一袋饺子,猪肉白菜馅儿的,还有一袋萝卜糕,蒸或者煎都好吃。   不知道为什么,想到这里,他忽然有些羡慕舒檀。   “今天汤煮多了,你......要不要过来喝一碗?”他脚步一动,就站到了阳台上,直面着对面还趴在阳台上的舒檀,第一次发出了邀请。   举着筷子的舒檀张大了嘴:“......哈?” 第三十二章 你交伙食费了吗就点菜?……   惊喜来得太突然, 舒檀有些回不过神。   脑海里浮现出她第一次来这个小区那天,空气中飘着的粘稠的红烧肉香气。   “有红烧肉吃么?”她脱口问道,本能比理智更快一步掌控她的大脑。   厉宁述一愣, “.....你今天想吃红烧肉?”   顿了顿,他有继续摇头,“那算了, 今天我没做这道菜。”   “别呀!我刚才开玩笑的!”舒檀这会儿倒回过神来了,眼看着蹭饭的机会马上要在眼前溜走,顿时着急起来。   边说边手往前一伸, 筷子上仅剩的最后一颗饺子就这样滑了出去,坠机似的直直往下掉。   舒檀下意识就尖叫起来, “......啊!我的饺子!”   “哎呀, 掉了呢。”耳边响起男人幸灾乐祸的声音, 笑盈盈的,“吃不成了呢。”   舒檀:“......”   之前误会解开, 不是说好不再对她阴阳怪气了吗,怎么又开始?   迎着舒檀谴责的目光, 厉宁述耸耸肩,又恢复了一贯的淡定温和,“没饺子了, 喝汤吗?”   “......喝!”我不仅要喝,还要全都喝光!   舒檀咬着后牙槽,恨恨地转身, 没一会儿就摁响了厉宁述家的门铃。   厉宁述去开门,看见她站在门外,怀里还抱着一碟子煎得金黄的饺子,笑嘻嘻地朝他道:“我带饺子来和你换汤喝啊。”   干净的眼里除了笑容什么都没有, 厉宁述不禁失笑,这人刚才还气呼呼的呢,转身就又一副没心没肺地开心样了,难怪她妈妈会那么不放心她。   要是辛夷以后也是这性子,他也得担心她会不会被人骗了。   “进来吧,柜子里有拖鞋。”他转身往回走,留出进门的空间,走了两步又回头,伸手道,“饺子给我吧?”   舒檀哦了声,把碟子递给他,自己从鞋柜里拿了双灰色的拖鞋换上,然后进门就往阳台冲,“黑煤球,我来啦!”   厉宁述:“......”看来猫比汤要吸引人。   老黑对舒檀没有半点排斥,因为知道她不会对自己怎么样,最多就是rua几下罢了,看在她曾经投喂过的好吃的份上,它忍忍就是。   但是今天怎么撸这么久还不撒手?   “黑煤球,笑一个。”舒檀边说边用手指推老黑的脸,“别这么严肃嘛。”   老黑伸爪表示拒绝:这可是另外的价钱!   它推开舒檀以后就挣扎着跑掉,舒檀也没有继续骚扰它,转而去抱小白。小白性格多好呐,她怎么揉它都不跑的,只会喵喵叫着弱弱地反抗。   直到厉宁述来解救它,“你放它下来,该吃饭了。”   “哦哦。”舒檀忙点头把猫放下,又感慨道,“要是黑煤球得脾气像小白这样多好。”   厉宁述闻言有些吃惊地看她一眼,忍了忍,到底还是没有打破她的幻想。   其实小白的脾气没有她以为的这么好,它可以被抱,但不喜欢被揉搓,今天没伸手,可能是因为心情还不错。   “洗手吃饭吧。”他淡淡地提醒道,“天都黑了。”   舒檀闻言立刻起身,欢快地跑向厨房,跟在自己家似的——这对门房子格局都一样,厨房位置自然也一样。   只是厉宁述厨房里的摆设和她的是天壤之别,除了灶台和锅碗瓢盆微波炉,还有蒸烤箱和破壁机厨师机等小家电,灶台边的调料架上摆满瓶瓶罐罐,油盐酱醋各式调料应有尽有。   这才像是一个家的厨房,比她那边空荡荡的不知要好到哪里去,舒檀不由得有点心虚。   好像范女士说得很对啊,她过得真是太将就了。   洗完手出来,厉宁述已经在餐桌上摆好了碗筷,两副碗筷面对面端正地放着,可能是极少在家请客吃饭的缘故,他觉得有些不习惯。   “要帮忙吗?”舒檀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厉宁述垂了垂眼睑,掩盖住自己的不自在,摇摇头,声音平静,“你是客人,哪能让你动手,坐着吧。”   “那我就等着大饱口福啦。”舒檀笑嘻嘻地点头应道,面上做满意状。   厉宁述不知道怎么的,下意识就回了句:“可惜没有红烧肉。”   舒檀眨眨眼睛,有些心虚似的,“......你可以下次请我吃,明天?”   “......你交伙食费了吗就点菜?”厉宁述吃惊地看她一眼。   舒檀双手托腮撑在桌上,“也可以啊,等八号发工资,我就给你交伙食费怎么样?”   “你的手刚洗了又碰脸,要不要重新洗一次?”厉宁述没接她的茬,端了汤锅出来,看着她的手问了句。   舒檀哎呀一声,“你又不是外科的,怎么这么多洁癖。”   厉宁述嗤笑一声,抬手揭开锅盖。   浓郁的香味随着热气一股脑地往外涌,迅速扩散开来,厉宁述伸手挥了挥,等烟雾散尽,露出奶白色的汤面来,舒檀深吸一口气,哇了声,“好香。”   有好奇道:“这是鸡汤么?”   厉宁述点点头,先给她舀了一碗,“试试,看合不合口味,我没放多少盐。”   舒檀一边用调羹轻轻搅动着碗里的汤,一边又看向锅里,“那个是什么?像树根一样。”   “五指毛桃。”厉宁述应道,“五指毛桃煲鸡汤,还加了瘦肉和生姜,我又放了一点枸杞,你试试,看能不能接受。”   “光闻着就很香了。”舒檀应了声,又问,“这算药膳吗?”   厉宁述忍不住笑了声,“算吧,五指毛桃的主要活性成分之一是补骨脂素,有研究表明补骨脂素具有抗菌抗病毒、抑制肿瘤和免疫调节的作用,临床上也有用来治肝炎和产后无乳的,对支气管炎、慢性胃炎也有一定作用。”   舒檀听得眼睛都微微睁大了一点,仿佛没想到这样几树根样的东西居然会有这么多作用,“......真的?”   厉宁述点头,“当然不是靠单味药,需要整个方子的君臣佐使互相配合,共同发挥作用。”   “凉了,快喝吧。”厉宁述顿了顿,提醒道。   舒檀闻言又哦哦两声,低头喝了一口汤,汤味鲜甜,隐隐有些熟悉的味道,“......椰子鸡?”   “是啊,是有点像。”厉宁述笑道,又问她,“是不是和你想的药膳不太一样?”   舒檀连连点头,“我妈以前给我爸炖过,药味儿可冲了,我觉得那简直就是药汤。”   范女士还说就是这个味道的,所以她才会一直对药膳没什么好印象,觉得吃药膳的人都是傻冒,花钱买罪受。   厉宁述却道:“毕竟是药膳,有的药材虽然也入膳食,但的确怎么改良都还会有那股药味,比如党参、人参炖的,你应该吃过参鸡汤?”   “对哦,可是那个味道我又觉得不难吃啊。”舒檀疑惑地看着他。   “那是因为参的味道你本来就能接受。”厉宁述道,“等天气冷了,请你喝当归生姜羊肉汤,当归的味道也有点重,但也好喝。”   舒檀马上问道:“为什么要等冬天?”   “夏天吃羊肉,你受得了?”厉宁述反问道,“一锅里全都是温补的食材,你没病没痛还夏天吃,想上火?”   舒檀这些才明白缘由,不由得笑起来,又觉得自己占了便宜,“那可说好了,等天冷了叫我来吃的,现在已经五月份了,离天冷也没多久了。”   看着她喜滋滋的模样,厉宁述刚送进口的汤差点就呛出来,好家伙,夏天的空调还没开几天,这就觉得离冬天盖棉被不远了。   “你吃饺子呀,我妈做的饺子可好吃了。”他的汤好喝,舒檀觉得自己可以喝完一锅,于是特别热情地劝他吃饺子。   这样他就没肚子喝汤了嘿嘿嘿。   她以为自己的小算盘藏得好好的,却不知道已经全都漏在脸上了,明显到厉宁述都觉得,自己要是揭穿她……那也太残忍了。   于是他顺水推舟地夹起个饺子,吃了一口,“猪肉白菜的。”   舒檀点点头,埋头喝汤,厉宁述等了会儿见她没反应,深吸口气,问道:“一会儿还有杏仁茶,你确定现在就喝一肚子水?”   “......诶?”舒檀愣了一下,从汤碗里抬头,“是杏仁糊?”   厉宁述摇摇头,“是杏仁茶,做的时候只用南杏,杏仁糊里还加有一定量的北杏,北杏能祛痰止咳平喘,但有毒性,不能过量食用。”   “那吃起来有什么不同?”舒檀好奇道,“不都差不多么?”   厉宁述回答道:“别人做的可能是差不多的,我的不一样,你喝了就知道。”   他这样一说,舒檀倒不着急喝汤了,吃了块鸡腿肉,听厉宁述又道:“这碟萝卜糕也很好吃,你试试。”   舒檀这时才发现汤锅旁边还有一碟东西,煎得两面金黄的,隐隐有萝卜丝的影子,哦了声,“我妈也给我做了萝卜糕哎,你要是喜欢......”   “这就是阿姨做的。”厉宁述打断她的话道。   舒檀没说完的话顿时全都卡在了喉咙里,“......嗯???”   “阿姨送的,我下午回来,发现门口有个纸盒,装了萝卜糕和饺子,阿姨说让我尝尝。”他解释道。   舒檀疑惑地看着他,“你什么时候跟我妈见面了?”   “......早上出门的时候。”厉宁述想到当时的场景,忍不住苦笑一下,“你昨晚阻止我去拜访......谢谢......”   舒檀愣了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你是不是被查户口了?”   厉宁述沉默半晌,“......差不多。”   舒檀继续哈哈笑,笑得手里的汤匙都差点掉下来,厉宁述见她笑成这样,有些话在舌尖转了转,到底没有说出口。   舒檀妈妈也不是只问他的事了,间中也说几句舒檀的事,比如她是因为舒爸爸的缘故才立志学医的,是家里第二个舒医生,比如她小时候很省心,大了却不听话,也不会照顾自己,油瓶倒了都不知道从哪个方向扶......   这些有的已经算黑历史,还是不要让她知道自己知道了吧。   但是又好奇,“我觉得你妈妈很操心你的婚事。”   人家范女士的原话是,她要是能像你这样稳重或者找个像你这样省心的对象就好了,其实是特地说给他听的,但他却理解出了舒檀妈妈很担心她的婚事这层意思。   所以他当时回了句,都会好的。   好像也没毛病?   舒檀不知道他们之间的具体对话,闻言摇拨浪鼓似的晃脑袋,“不不不,催你结婚催你生娃的人只会催,一旦你为了叫他们闭嘴而结了婚生了崽就会发现,这后头多少苦你都得自己咽,他们是决计不会帮你的,老公不满意?我没叫你挑这个啊。孩子?又不是我的孩子,凭什么帮你带?”   “就算靠亲妈,也不能靠一辈子。到头来你想埋怨,又会发现只能埋怨自己,要不是自己承受不住逼迫,可能日子不会是这样的......”   “我才不要做个以后自怨自艾的人,我同你讲,我妈就是瞎操心!”   这些话她当着范女士是肯定不会说的,也就是跟厉宁述讲讲罢了。   厉宁述边听边点头,心说舒医生这日子过得其实还是很清醒的,舒妈妈看来是过分关心则乱了些,你看她油瓶倒了都不扶,觉得是她不懂得扶懒得扶,可也说不定人家只是觉得这油瓶倒了也没大碍,过会儿扶也来得及。   “我吃饱了,什么时候喝杏仁茶?”舒檀又吃了几个饺子和一块萝卜糕,又把厉宁述舀进她碗里的肉吃干净,然后放下碗筷问道。   厉宁述回过神,听清她的话,不由得一阵失笑不已,“你不撑么?先歇歇吧,它就在那里,走不了。”   舒檀想说我还吃得下,结果一张口就是一个小小的饱嗝,顿时有些赧然地捂了捂嘴。   厉宁述忍俊不禁,摇摇头,慢吞吞地将桌上不剩多少的食物全都吃完,然后婉拒了舒檀要帮忙收拾碗筷的提意,道:“小白最近很喜欢追逗猫棒,你帮我陪陪它,厨房地方小,你就别进来了。”   舒檀嘀咕道:“你就是嫌弃我不会干活......”   “嗯?”她的声音太含糊,厉宁述没听清,又疑惑地停脚回头看她。   “没、没什么,我说我一定完成任务!”她一挥手,转身就去找小白。   杏仁茶是用浸泡后剥皮的甜杏仁和同样泡发的糯米一起放进搅拌机加水打碎,然后用纱布过滤出汁液,再倒入小锅里煮开即成,吃的时候盛进碗里,再加一勺糖桂花调味。   端出来的时候已经晾至室温,舒檀端着碗喝了一口,满足地眯眯眼,“好喝,有桂花的味道,还有米香,像豆浆一样顺滑,是跟杏仁糊不一样。”   “桂花是每年秋天摘了百草堂进门那棵桂花树的花来腌渍的,可惜没剩多少了,等今年再做,我给你留一罐。”厉宁述笑道。   舒檀假假地推辞,“这多不好意思呐。”   “不要啊?”厉宁述不肯跟她套路走,马上就要改口,“那算了,我......”   “......要、要的。”舒檀赶紧打断他的话。   厉宁述刚想接着逗她,还没说话,就听见门铃响了,去开门一看,是住同一个单元的邻居,还带着孩子,不由得奇怪,“......有事?”   邻居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冒昧打扰,孩子不舒服,想麻烦厉医生给看看,不知道行不行?” 第三十三章 没有这项服务。   “请进。”厉宁述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吸引了舒檀的注意力。   她放下手里的杏仁茶,好奇地转身趴在沙发椅背上看过去,没一会儿就看见一个穿着衬衫西裤的中年男人领着个八九岁大的小姑娘进来了。   小姑娘瘦得像一根竹竿, 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看起来斯斯文文的。   看见她,对方好像是不认识她, 愣了一下,然后客气地笑笑。   舒檀就也客气地笑笑,然后问:“孩子怎么啦?”   “嗓子不舒服, 反复清嗓子清了大半年,刚开始还以为是感冒没好, 后来才发现不是, 就是嗓子痒, 干咳,不舒服。”孩子爸爸解释道。   厉宁述先让他们坐了, 听孩子爸爸继续讲道:“中药西药都吃过不少,就是断不了根, 就想让厉医生给看看。”   厉宁述点点头,然后倒了两杯茶,“山楂、桂圆和红枣泡的养肝茶, 将就一下。”   舒檀捧着装杏仁茶的碗,发现只有自己的是杏仁茶,于是不可避免地生出点孩子气的骄傲来, 看,只有我有的。   “咳嗽的时候有痰么?”厉宁述对着孩子问道。   孩子点点头,说只有早上会有一点点,其他时间都没有, 他再问有没有干呕,回答也是有的,厉宁述就在处方纸上写下一句“喉痒呛咳阵作”,把脉的时候又问她是不是还有哪里不舒服。   小姑娘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牙疼。”   孩子爸接着道:“医生说发炎的时候不能做治疗,只能等等,也不敢给她吃那么多止痛药。”   “蛀牙?上牙还是下牙?”厉宁述说着让她张嘴。   看过后发现是下排牙某一颗旁边地牙龈鼓起一个红包,问是不是那里疼,孩子点点头,厉宁述就嗯了声。   舒檀看他要开方子了,立刻又抱着怀里的小白挪了一下,坐得离他近了点,看到诊断是“喉痒咳嗽”,然后是一连串药名从笔尖流出,“荆芥9g,防风6g,薄荷9g,炒僵蚕6g,桔梗6g,生甘草6g。”   接着他像是想了想,又加上几样麦冬、茯苓、白术之类的药物,只开了五剂。   舒檀看着这些药,努力回想一下自己看过的中药,问道:“这些里面哪个能治牙疼?”   她一问,父女俩地目光就一起看向了厉宁述,也是满脸疑惑。   厉宁述哦了声,“你的牙疼啊......去药店买一瓶麻仁丸,一次吃四颗,吃几次大概就好了。”   “......那个不是治便秘的么?”舒檀一怔,她知道这个药,科里有的病人便秘不舒服,四磨汤和麻仁丸都是常用的,而且可能因为疾病人群特点的缘故,用四磨汤更多。   厉宁述笑着解释道:“她那个红疙瘩是有牙龈肿痛,又是下牙,一般是大肠经热盛造成的,这孩子脾胃不太好,治咽痒的药里我也加有益气健脾的药。”   说着将药方递过去,交代吃完了再来复诊。   对方连连道谢着接过,又道:“那就不打扰你们了,我们先走。”   厉宁述起身送到门口,然后又转身回来。   不知道是不是门没关严,父女俩走出去之后还听到有说话声传出:“我有时候也下牙疼,是不是也得吃麻仁丸才好?”   “你那是吃太多吃太快累的!”   “是吗?哈哈哈哈哈!”   舒檀笑得将脸埋在小白的背上,它一个回身就躲开去,然后往地上一跳,跑了。   等笑得差不多了,她才又问起正事:“刚才你给开的是什么方子,治喉源性咳嗽好使么?”   所谓喉源性咳嗽,就是指喉部受到刺激之后引起的咳嗽,会在咳嗽或者清嗓子之前出现咽喉刺痒难受的症状,但不咳时又与常人无异。   厉宁述点点头,“刚才那个方子,前面六味药,荆芥防风那些,是一个喉科名方,叫喉科六味汤,已故国医大师干祖望先生很推崇这个方子。这个方子最早出现在《喉科指掌》一书中,原书是将这六味药打成粉末做散剂,也可以用沸水冲泡,我们现在就都用煮的方法了,也不会用太多时间的。”   “这种咽痒咳嗽,中医基本都是从风论治,觉得它像风一样来无影去无踪,你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喉咙发痒,所以方中用了荆芥防风这一祛风经典药对,薄荷辛香走窜,可以清利咽喉,炒僵蚕同样可以祛风化痰,桔梗不仅可以宣肺祛痰,还可以将药效引到咽喉,生甘草是调和药性的,六味药各司其职,恰恰好。”   “至于其他几味,是因为这个孩子的脾胃不太好,你没觉得她太瘦了么?”   舒檀认真听着,半晌又问:“我看你们有时候用炙甘草,有时候又用甘草,你刚才又写生甘草,有说法么?”   “炙甘草是甘草经过蜜制得到的,我们写处方的时候,如果开的是甘草,那就是生甘草,我特地写个生甘草,是怕他去买药买错了。”厉宁述解释道。   舒檀又问生甘草和炙甘草使用上的区别,厉宁述端起的杏仁茶又放下,继续解释道:“生甘草偏于清热,治喉咙肿痛咳嗽之类的时候常用,炙甘草偏补益,可以缓急止痛、强心阳,《 本草从新》 说它们是:生用气平,补脾胃不足,而泻心火;炙用气温,补三焦元气,可散表寒。”   “哦,这样子。”舒檀应了声,又低头想想,这才端着碗,一口接一口地把杏仁茶喝完了。   厉宁述看她喝完了,就问了句:“还要么?”   她眨眨眼睛,有些不好意思地抿唇,但还是很不客气地点点头,“好的呀。”   厉宁述心说你把我明天早上的早餐都吃完了,当然是觉得好的了。   腹诽归腹诽,他还是起身又去给她倒了一碗,然后自己也端着小碗继续喝之前剩下的,聊起了刚来过来的邻居,“是一个大型房屋中介公司的经理,你要是想买房的话,可以托他帮忙。”   舒檀愣了愣,像是有些没反应过来,“......你怎么知道的?”   “知道什么?”厉宁述笑着撇她一眼,“你要是说邻居,那是大家都知道的,大家在这里住了这么些年,又都在业主群里,不管平时来往多不多,大概情况还是了解的。”   顿了顿,他面上的笑意浓了点,“你要是说你要买房这个......你妈妈说的,她跟我打听房价来着。”   舒檀继续怔怔片刻,才哦了声,“......要买的,不然以后爸妈来了没地方住。”   顿了顿,又有些赧然地道:“我现在还没钱,以后买。”   厉宁述忍俊不禁,等她喝完了,就看一眼挂钟,道:“你该回去了。”   可能是因为来吃了饭,舒檀自觉跟厉医生的关系又好了点,于是不自觉地摇头耍赖,“我还想跟小白和黑煤球玩一会儿。”   “不行。”厉宁述二话不说就拒绝道,“晚了,我还有其他事要处理,不能陪你。”   舒檀眨眨眼,还没说我可以一个人不要你陪,他就又紧接着开口,“明天再过来也可以的。”   语气比上一句的“不行”要温和得多,甚至有一点哄劝的意思,舒檀不由自主地点头应了声好。   厉宁述松了口气,他莫名地有点怕舒檀不听劝。   他再次起身,像送走之前的邻居那样,将舒檀也送出到门口,她刚走出去,就又转身道:“差点忘了,明天来不了哦,我要上夜班。”   神色间很认真在抱歉的样子,厉宁述微微一愣,随即失笑,连声音都不自觉地轻缓下来,“不要紧,那就后天好了。”   “可、可以点菜么?”他的态度过于温和,舒檀立刻又忍不住想提要求了。   厉宁述的脸立刻往下一拉,“不行,没有这项服务,赶紧走。”   “好嘛好嘛。”舒檀边回自己这边住处,边在在心里叹气,没有这项服务就不能给开通一下吗?!   这人真是好不会变通!死脑筋!   舒檀在心里编排了他一通,觉得神清气爽起来,叉着腰去洗漱,然后往床上一滚,原本是想看视频,结果才看了几分钟,就有开始想别的事,大多是管着的这几个病人,想着想着就睡着了,醒过来已经是第二天,平板电脑已经因没电自动关机。   节后第一天上班,大家都有点懒洋洋,但又不得不强打精神干活,直到快中午才恢复正常。   护士一早就来告诉说11床去做彩超了,可能因为人多,去了挺久,回来已经是十点,舒檀在电脑上看了结果后急忙叫小林,“去找护士要根马克笔,咱们去给他做个定位标记。”   下午两点抽的胸腔积液送检,检验科的又来取了个穿刺标本,“现在就是等结果。”   17床老太太要出院了,临回去之前来办公室找舒檀,拉着她的手一个劲的说:“我以为我都要死了,多亏了舒医生,生生给我从鬼门关拉回来。”   也是送了两面锦旗,一面是科室的,一面是给舒檀的。   杨玥开玩笑道:“瞧瞧这才多久,舒檀就替咱们科挣到两面锦旗了,年底评先进咱们能加分了哎。”   “教秘,你又有文章可以写了。”有人叫陈丹道。   陈丹笑着回答道:“这个得缓缓,隔阵子再发,刚发一个又接着一个,人家还以为咱们请了托呢。”   舒檀这时送完病人回来了,闻言颇有点得意地一甩头,“到时候评先进个人,我把一排锦旗排出来,看谁和我争!”   大家就都笑起来,又说她上个月是真不容易,手头上几个危重病号,天天提心吊胆,吃饭都吃不好,就怕有个万一,现在总算是出院了。   舒檀张张嘴,刚要说自己现还有个肺吸虫肺炎的也不好办呢,还没开口,柯杨从外头回来了,“舒檀,你17床是不是空出来了?”   “......嗯,怎么,你要用啊?”舒檀愣了一下,点头道。   柯杨道:“有个肺癌的病人要转过来,情况比较重,二病区没床了,你收不收?”   舒檀闻言立刻摇头,“不要,你问问邢哥吧。”   临床上人人都有各自的方向,比如舒檀对各类肺炎和感染类疾病治疗很有心得,但在对肺癌的治疗上,就不及邢明源有经验。   邢明源闻言道:“我要是说我没床了......”   “我17床给你用啊。”舒檀立刻接过他的话。   邢明源白她一眼,“滚滚滚,你就是看热闹不嫌事大,不要你的床,我有!”   舒檀立刻笑了声,说我就知道你有,话音刚落,门口忽然响起孟主任的声音,“舒檀,ICU有个急会诊,你去一趟。”   舒檀愣了一下,ICU的会诊? 第三十四章 脸皮薄的人吃不上肉。……   院内急会诊要求相关科室在接到请求后十五分钟内到位, 舒檀都来不及好奇,抓起听诊器就跑。   ICU就在手术室上面那层,舒檀没等电梯, 直接从楼梯下去的,到的时候,心内科的彭主任已经在那儿了。   “彭主任, 您也来会诊呐?”舒檀笑着打声招呼。   彭主任回头朝她苦笑一下,“我猜你是来看他们6床的。”   舒檀点点头,又一愣:“......这是?”   莫非很不好?她心里咯噔一下。   果然彭主任下一句就是:“很重, 感染性心内膜炎,急性心衰, 你先去看看吧, 一会儿胸外科的来了, 再集体讨论。”   都要集体讨论了,舒檀一听就知道这病人病情简单不到哪儿去, 当即也而不敢耽搁,跟彭主任说了声就钻进监护室。   先是了解病情。56岁女性患者, 两天前由急诊入院,说是反复发热几周而且有骨头痛,于是收进血液科, 但入院之后的检查,排除了白血病之类的血液相关疾病,后来终于查到应该是心脏方面的问题, “怀疑是感染性心内膜炎,刚要请会诊就发生了急性心衰,细菌培养结果也还没回来,急急忙忙就转过来了。”   跟舒檀介绍病情的是ICU的陈医生, “刚才彭主任看过了,B超室来做了个床旁彩超,二尖瓣、三尖瓣重度关闭不全,主动脉瓣中度关闭不全,二尖瓣处还有赘生物。”   难怪刚才彭主任这么确定是感染性心内膜炎,原来B超看到了赘生物。正常的心瓣膜应该是干净光滑的,如果有赘生物,说明不是烂了就是有感染,结合患者入院之前有反复发热史来看,应该是感染无疑。   “陈医生,检验科电话。”护士过来通知道。   陈医生说了声失陪就匆忙离开,舒檀先去看病人,只看见病人已经气管插管,上了呼吸机,躺在病床上人事不知,便只看了一下患者的血氧情况,又听了一下她的呼吸,一片湿罗音。   舒檀想到他还叫了胸外科的来,想来是要考虑手术的可能,只是这种情况......   她抿抿唇,退出了监护室,去办公室找彭主任他们。   办公室里陈医生正在和彭主任说话,见她来了,就道:“正好,检验科报结果了,说患者的血液培养是葡萄球菌阳性。”   “这就是感染入血了。”舒檀点点头,除非标本被污染了导致结果不准确,但按照一附院严格的工作制度,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所以还是患者的病情加重了。   这下是真的确诊了,感染性心内膜炎。但患者依旧奄奄一息,光知道病因不解决病灶,那就是屁用没有。   “陈医生,6床血压90/74mmHg。”护士这时又来报告。   陈医生说了句血压开始掉了,就赶紧出医嘱将升压药用上,但这只是缓兵之计罢了。   心瓣膜感染导致无法泵血,引起心衰,心衰和重度感染又会引起休克,导致血压低,只要将感染解决,其他问题就可能迎刃而解。   等胸外科的赵医生也来看过病人之后,他们去了小会议室,各自找位置坐下,陈医生询问大家的意见,彭主任第一个抛出自己的意见,“患者现在这种情况,我们心内没办法搞,太快了,用内科方法控感染根本来不及。”   “只能手术解决,把瓣膜换了,才能好了。”   胸外科的赵医生抬抬眼睛,神色严肃,不出声。   麻醉科的范医生看了他一眼,也没有出声。   坐在这儿了,有什么话一定要说,舒檀沉吟片刻,道:“我同意彭主任的意见,我们科一月份,还有去年也有过几个类似的患者,因为家属不同意,没有手术,采取保守治疗,最后都失败了。”   像今天出院的17床老太太那样的幸运儿,毕竟是少数。   她说完以后,陈医生又将目光投向赵医生,问他这手术能不能做,敢不敢做。   赵医生面露迟疑,“患者现在这样的心功能,太差了,血压也一直掉,要是上台......先不说能不能下来,能不能上去都是个问题。”   他这句话说出来以后,整个会议室顿时陷入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参与讨论的还有ICU的徐主任,他眉头皱了半晌,呼出口气,沉声道:“现在说要开刀,的确难度很大,患者现在昏迷,是感染性休克和心源性休克叠加,不做手术肯定是个死,做了也可能会死。”   他停了下来,没有任何一个人敢接他这话。   他想了想,径自往下说:“这样吧,先保守治疗,用最好的抗生素,看能不能把情况稳一稳,至少呼吸和循环稳一点了,再开刀进去,大家认为呢?”   舒檀下意识点点头,为今之计好像只有这一条路,他们总不能逼着胸外科医生上手术台,万一真没下来,怎么办?首当其冲担责任的就是手术医生!   风险实在太大了。   但她发现徐主任最后那句话是盯着赵医生说的,这位是如今胸外科的第一把刀。   于是她就知道,徐主任内心还是想做手术的,不由得心头一跳。   这边赵医生已经咬咬牙,点了点头,“可以,我也会回去跟我们张主任商量商量。”   也只能这样了,大家同意了这个结论,于是散会,重担又回到ICU那里。   舒檀回到呼吸科,没进办公室,先去主任办公室找孟主任,将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然后等他的示下。   孟主任沉吟片刻,叹气道:“那也是没办法,先就这样吧。”   舒檀嗯了声,然后出来回到医生办公司,大家问她是怎么个会诊,听她说完具体情况,大家俱是叹气沉默,半晌杨玥说了句:“也是没办法的事。”   “是啊,没办法。”舒檀低声重复一遍,摇摇头,重新将注意力放到要上交的病历上。   下午事情不多,舒檀三四点的时候回去一趟,洗了澡,到五点多又赶回来接夜班,一夜就这么过去了。   只是这一夜也不太平静,听说胸外科的赵医生和他们主任组织科室讨论到深夜,还咨询了胸科医院的老教授,决定还是保守治疗。   舒檀第二下夜班之前,得孟主任嘱咐,特地又跟陈医生联系一次,询问病人现在的情况如何,那边沉默了片刻,然后告诉她:“不太好,血压靠大剂量升压药继续勉强维持,已经出现急性肾损伤,刚做的床边肾替代治疗。”   这是一种类似于肾透析的治疗手段。   舒檀的神经一下子就紧绷起来,“那......”   “患者的家属一直守在接待室。”陈医生忽然说了这样一句。   舒檀和他都陷入沉默,但也只有一瞬,就都回过了神来,强打着精神说话:“要是有需要,再给我电话。”   “行,那就先挂了。”   中午十一点半,舒檀下夜班,一路心神不宁地回到住处,洗漱过后躺在床上合着眼,想睡又不敢睡,怕有电话进来。   但终究没事,半睡半醒地过了半下午,起来就已经是四点半,外面的日头已经开始偏西。   她起来洗了一把脸,在冰箱翻出一瓶酸奶,边喝边去书房翻书,看看寄生虫性肺炎的治疗指南,不知不觉就到日暮时分。   还记着前天与厉宁述的约定,却有些犹豫,咬着指甲盖想了片刻,决定去阳台瞧瞧。   脸皮薄的人吃不上肉,舒檀心想。   也是恰好,她刚到阳台,厉宁述也出现了,他嘴角噙着笑,淡声道:“我还说叫老黑去叫你。过来吃饭吧。”   暮光之下的青年男子,面色如春风柔和,舒檀飞快地挪开眼睛,又忍不住笑起来。   餐桌上摆着三样菜,两菜一汤,装汤的大碗里奶白奶白的,像是鲫鱼汤,但闻着味道又不像,厉宁述说是:“米汤鱼片,煮饭的时候特地多放水,煮到开始浓稠了就舀出来,将腌好的鱼片和生姜放进去浸熟,再放点枸杞和葱花,米汤养人,生姜也能温中和胃,你试试。”   听起来就有些麻烦,可入口又觉米汤甘香鱼肉嫩滑,蘸一点加了姜蓉的酱油,鲜香味立时出现在口腔之中。   至于两道菜,一个是莲藕盒子,夹的不是猪肉,而是鱼肉,吃起来也十分开胃。   而另一道菜,舒檀一看就笑了,那红油发亮的色泽,在另外两道清淡菜肴的衬托下,显得格外色彩浓烈而引人食指大动。   “不是说不给点菜么?”舒檀笑眯眯地问对面那人,“这个红烧肉是怎么来的?”   “我刚好自己想吃,不可以?”厉宁述手里的筷子顿顿,然后淡淡地应道,夹走面上切得最好看的一块肉。   舒檀了然地笑笑,“可以可以,你想吃什么我就想吃什么。”   说完又嘻嘻笑一声,换来厉宁述一记瞪眼。   红彤彤的肉块包裹着一层油亮的汁水,像一块块红玛瑙,瘦肉与表皮之间那层脂肪已经煨得快要化开,颤巍巍的,抖落一碗的酱香,把白白的米粒也染上一层糖色。   舒檀再也忍不住,张口就狠咬一口,将整块肉和米饭一起塞进嘴里,撑得腮帮子鼓鼓的,吃得又快又认真。   厉宁述忍不住一再提醒她:“吃慢一点。”   “......哦。”她嘴里还含着饭,闻言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忙点点头。   可是红烧肉实在太好吃了,她想起第一次闻到这股香味的那天,离开小区后还在街头寻觅许久才吃到一份红烧肉,当时觉得味道是好的,可是今天看来,还是厉医生的红烧肉更胜一筹。   她是个很不吝于表扬他人的人,将这话大大方方地同厉宁述说了,然后道:“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红烧肉!”   “那当然,煨煮的料包是我改良过的配方。”厉宁述眉头动动,没觉得有什么意外,他做的菜,好吃不是正常的么。   舒檀又吃了一块肉,好奇道:“我能知道配方里有什么吗?”   “商业机密,恕不外传。”厉宁述乜斜她一眼,“吃慢点,没人跟你抢。”   “明明大口吃才香。”舒檀哦了声,忍不住嘀咕道。   厉宁述抬眼看过来,她立刻又放大了声音,“我说我知道了,会慢点的。”   话一说完,就得到厉医生一个孺子可教的欣慰眼神,直将她看得心中一哽,不禁腹诽道,也就是我,换了二一个,说不定就揍你了,吃饭你也管这么多。   吃饭速度一慢下来,就有空去想饭菜以外的事,等到喝汤,舒檀终于没忍住说了句:“我昨天去ICU会诊了。”   厉宁述吃饭的动作一顿,抬头看着她,目光疑惑,只有嘴巴在轻轻地动。   “有个感染性心内膜炎的患者,情况很差,我去的时候已经是急性心衰,心内的彭主任说他们没办法,只能开刀。”她说到这里,顿了顿,“但胸外科地赵医生说太危险了。”   厉宁述这时已经将口中饭菜咽下,嗯了声,然后问她:“你的意见呢?”   “我的意见和彭主任一样,想活命只能动刀子,换膜。”舒檀垂了垂眼,“我们科以前也有类似病人,家属听完手术风险后不愿意做手术,然后就......”   “的确很危险,如果病人死在台上,胸外科就出了医疗事故。”厉宁述冷静地分析着情况。   舒檀点头,“昨儿晚上赵医生他们科开会,又找了胸科医院的教授,都说还是先保守治疗,等情况稳一点再开刀。”   厉宁述观察着她的神色,发现一抹欲言又止,眉头一动,“效果很不好?”   “我中午回来的时候问了陈医生,说患者已经出现急性肾损伤了。”舒檀抿抿唇,“这样下去,器官逐个倒下,最后就是死亡。”   厉宁述点点头,又问她:“如果你再去会诊,意见是什么?”   “最好还是做手术吧,在和家属充分沟通取得理解的情况下,万一呢?”舒檀望着他,明亮的眼睛里迸发出一抹奇异的神采来,“她不值得我们去赌一把吗?”   “看具体情况吧,你和赵医生他们再仔细讨论。”厉宁述微微一笑,“不过下次会诊你可以将想法说出来,他应当不是不想做,只是风险太大,他左右摇摆,若是有人支持,又会促使他下定决心也未可知。”   舒檀嗯了声,又点点头。   厉宁述看一眼红烧肉那个碗,问她:“还要不要饭,舀一点拌着肉汁吃,很好吃的。”   舒檀一听立即就看向那碗,看到碗里还有几块肉,用力一点头,“好!” 第三十五章 有没有人说过你是嘴硬心软……   时间又过去一天, 看起来什么动静都没有,但舒檀知道这只是表象。   难得在办公室见到老师史今教授,她忍不住跟老爷子说了一嘴这事儿, 老爷子嗐了声,“你瞧着吧,最迟今晚或者明儿一早, 就要叫会诊。”   舒檀一愣,“......您意思是?”   “按照你的说法,患者病程进展很迅速, 恐怕现在已经不仅是心肾的问题了。”史教授屈指敲敲桌面,“胃肠, 肺, 脑, 人体从来都是牵一发动全身,她等不了那么久。”   药物起效需要时间, 但病人很显然没有这个时间。   史教授说:“还是要做手术,手术是她的唯一生机, 这就要看家属能不能、敢不敢相信医生。”   “您觉得,要是做的话......”舒檀问了一半,又停下来。   史教授呵呵笑了两声, “我知道你的意思,这个不好讲的,主刀技术当然重要, 但还要看命,阎王爷要收人,大罗神仙也没法子。”   所以这个看命其实就是看运气。   舒檀抿抿唇,点点头, 又听史教授问起她最近的学习情况,忙打起精神来应对。   晚上也无事发生,但到第二天一早,刚开完交班会,孟主任就叫住了舒檀,“ICU那边电话,让你再过去一趟,应该是有新情况。”   舒檀拔腿就跑。   她原以为在ICU的会议室里见到的还会是那几个人,却没想到和赵医生一起出现的,会是胸外科的几个主任,看来这次阵仗很大,舒檀心想。   会议还没开始,她跟熬得眼睛通红的陈医生说了句:“我去看看病人。”   病床上的患者依旧奄奄一息,脸上甚至能看出一丝青灰的死气来,舒檀只是近近地看了一眼,就默默退出监护室。   回到会议室门口,看到一个神情憔悴的青年正在跟陈医生说话,语气近乎于哀求,“医生,我相信你们,请你们一定要帮帮我妈妈。”   “......我们一定会全力以赴的。”陈医生拍拍他肩膀,半晌叹着气回答道。   然后抬眼看向舒檀,笑容有点苦涩,“病历在里面,等麻醉科的过来,我们就开始讨论。”   舒檀点点头,没有说什么,直接进到办公室,在彭主任旁边坐下。   刚坐下,彭主任就对她说了一句:“情况恶化了。”   “抗生素都没起作用?”她低声问了句。   “来不及的。”彭主任说了一句,话音刚落,会议室门口响起一阵脚步声,抬眼看去,几个白大褂鱼贯而入。   打头的是麻醉科的大主任,后边跟着ICU的徐主任和医务处的杨处长,麻醉科的范医生跟着他们,陈医生走在最后,进来之后反手关上门。   投影仪开始工作,投影出了6床患者从入院至今的整个诊疗过程,和所有化验检查结果,以及现在的具体情况,然后是各位会诊医生开始发表意见。   还是彭主任先说,“我的意见还是那个,继续保守治疗下去死路一条,内科搞不了。”   接着是舒檀,“我跟我们科孟主任还有史今教授都讨论过,这个患者的基本盘太差了,只有手术才可能有一线生机,所以我同意彭主任的观点,在跟家属充分沟通的情况下,可以尝试手术。”   “风险不是一般的高......”来参加会议的胸外科大佬们讨论来讨论去,还是觉得情况太差,要做手术不是完全不能做,但风险实在是极高。   听他们讨论得热闹,舒檀隔着彭主任,问赵医生:“赵一刀你什么看法?”   赵一刀是大家对这位胸外第一刀的戏称,也是尊称。   赵医生看她一眼,似笑非笑,“......你说呢?”   舒檀眼睛一眨,“她还那么年轻,才五十多岁,跟我妈年纪差不多,要是就这么死了,是不是怪可惜的?我刚才从监护室回来,看见她儿子在求陈医生,你说要是他没妈了多惨呐?”   她还记得厉宁述那天跟她说过的促使他下定决心的话。   “舒医生这是动之以情。”赵医生半晌笑了声,摇摇头,正色道,“如果可以,我当然想帮她,但你知道的,最后能作决定的不是我。”   说着他将目光投向几位正在讨论的主任,舒檀顿时有些泄气。   就在这时,徐主任又说话了,“她还很年轻,太可惜了。”   紧接着麻醉科的大主任也说道:“我跟徐主任的意思一样,依照患者目前的状况,不做手术肯定死,做手术也可能死,横竖是个死,还不如搏一把,起码还有点希望,你们说呢?”   胸外科几位主任沉默下来,半晌有人问杨处长:“杨处,你怎么看?”   杨处长做惯老好人整天笑眯眯的,现在也面色严肃起来,“你们要是做,我们就去跟家属谈,如果中途病人下不了台,一切都由医院负责,绝对会不会让医生和科室受委屈!”   这是很明确的表态了,胸外科的叶主任闻言总算笑了一下,“那就做吧。”   顿了顿,又一再强调道:“一定要跟家属把所有风险都说好,别到时候真的惹了麻烦。”   做手术的决定就这样定了下来,舒檀忍不住轻轻一拍手掌,刚要说好,就听赵医生道:“看来主刀是叶主任了。”   舒檀一愣,“......不是你么?”   “我最多当个一助罢了。”赵医生微微一笑,也有看着她,“舒医生这几天也不好过吧?”   舒檀点点头,刚要说是,赵医生就接着道:“昨天宁述还打电话给我,问我这个手术能不能做,我还奇怪他在中医科怎么知道这件事,结果他告诉我你是他邻居。”   说完有些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看来咱们单位不同科室职工之间还是很团结友爱的嘛。”   舒檀顿时愣住,都忘了要说什么,只在想,哎呀厉医生和赵医生这么熟的吗?难怪那天会说那样的话。   不过也是,如果不是熟悉的人,又怎么会知道他当时是在摇摆不定。   敲定了要做手术,第一件事就是术前谈话,由医务处、ICU、胸外科和麻醉科四个科室的领导一起组成术前谈话小组,跟家属进行了细致而充分的沟通,中心思想就一个,不做手术就是死,做了也可能死,但有最后一点希望,如果术中出现意外,希望家属不要怪罪医院和医生,同意的话就签字。   舒檀之前就说过,他们科之前有类似的病人,但是家属在听完了手术风险以后拒绝了手术,所以病人最终不治。   但好在这次这个患者的家属没有犹豫,很利索就签了知情同意书。   中午的时候,舒檀收到陈医生发来的信息,说病人已经送过去手术室了,再一问主刀是谁,果然是叶主任,一助是赵医生。   舒檀马上又想起赵医生当时说的话来,心里的好奇又多加一层。   “我不要,我牙疼,你别诱惑我了!”耳边忽然响起徐丹露的哀嚎,舒檀立即回神看过去,只看见她正推着杨玥递过去的奶茶。   杨玥还在劝,“冰一冰你就不疼了,甜一甜你就不躁了,真的。”   “你这都是歪理!”徐丹露哭笑不得。   舒檀好奇道:“你们在说什么呐?”   “我牙疼,这人还非让我喝奶茶,你说讨厌不讨厌。”徐丹露一边应,一边将杨玥推开。   舒檀闻言眼睛一亮,这道题我好像会啊!   “你是上牙疼吗?是蛀牙疼还是单纯牙龈疼痛?”她接连问道。   徐丹露愣了一下,“......呃、上边的牙龈发炎。”   “你吃点......”舒檀话还没说完就发现哪里有点不对,咦,不是下牙呀?   她顿时卡壳,然后从口袋摸出手机来,给厉宁述发信息,虚心请教:“厉医生,上牙的牙龈痛吃什么药?麻仁丸对症么?”   得亏是午休时间,厉宁述正在办公室休息,一边看手机,一边跟康华有一句没一句地交流着做菜的经验,能立刻看到她的信息。   “厉宁述:上牙牙龈肿痛可以吃黄连上清片。”   “舒檀:为什么不是麻仁丸?”   “厉宁述:大肠经的循行路线经过下牙,所以下牙的牙龈肿痛可以用麻仁丸,上牙归胃经管,胃经有热下牙就会出现牙龈肿痛的现象,黄连上清片清胃火。”   原来是这样,舒檀明白了,暗道幸好没有将错就错,不然丹露姐该吃错药了。   她把厉宁述的回复跟徐丹露说了,徐丹露哦了声,“那我一会儿下班就去买来试试。”   说着又看一眼正低头捣鼓手机的舒檀,“你跟宁述都已经这么熟啦?”   “哎呀,邻居嘛。”舒檀一边发信息,一边随口应道,“他家猫有趣的,厉医生做饭也好吃。”   徐丹露笑起来,“你连人家做饭好不好吃都知道?”   舒檀得意地一甩头,“那当然啦。”   然后点下信息发送键,很快得到得到一个微笑的表情。   厉宁述一边回信息一边在心里咬牙切齿,这个人可真是会得寸进尺,才吃完红烧肉马上就想喝汤,当他家是什么地方,餐厅?想吃什么点什么?   做梦去吧!   舒檀对此有点失望,回了个哭泣的表情包,然后又说起会诊的事,告诉厉宁述患者已经被送进手术室了,又问厉宁述跟赵医生的关系。   “厉宁述:谁在医院没几个熟人?”   舒檀一想也对,于是再没纠结此事,便也不知道原来赵医生跟厉宁述在读书时是住隔壁寝室的同学,关系一直不错。   不过话又说回来,就算知道了,她也不能怎么样嘛。   傍晚下班之前,她打电话问陈医生手术结束没有,回答说还没有,“问过手术室护士,说虽然有困难,但一直状况都还可以。”   舒檀安慰道:“现在没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了。”   人工瓣膜置换术就是要将坏掉烂掉的瓣膜拿出来,将新的人工瓣膜换进去,代替心脏瓣膜的功能,因为患者情况特殊,这台手术从中午一直持续到晚上。   华灯初上,舒檀刚回到家没多久,买的时候刚出炉的蛋挞已经冷掉,她刚要吃,手机就抖一下,低头一看,原来陈医生拉了个小群,加入进去之后,他先发过来一张图片。   照片背景是在ICU病房,患者胸口绑着厚厚的纱布,一旁挂着心包、纵膈引流瓶,瓶子里的血液颜色鲜红,“各位同仁,在大家的一致努力下,6床患者手术圆满成功!”   “心内彭主任:恭喜,接下来要特别关注感染情况。”   大家都松了口气,开始有心情说笑,主刀的叶主任说自己紧张到衣服全都湿透了,大家忙道辛苦。   看到陈医生说明天还得请大家去会诊,舒檀再也没忍住,从沙发上跳起来,直冲出门,嘭嘭嘭砸着对面的门,“厉医生,你快开门!”   厉宁述以为出了什么事,急急忙忙从厨房跑出来开门,刚开门就被她眼睛里亮闪闪的光芒吓了一跳,“......怎、怎么了?”   他难得有说话磕绊的时候,舒檀却全然没注意到,只一个劲地将手机往他跟前怼,“看看,快看看,快看看,手术成功了!”   厉宁述一愣,随即又笑起来,“是么?那是好事啊。”   说着又问她:“这下可以放心了吧?”   舒檀连连点头,“放心了,放心了。”   顿了顿又道:“不过也还要看明后两天的情况,血压能不能上来,氧合情况能不能好转,呼吸机能不能撤......哎呀,还不是十拿九稳的。”   “但最难的一步已经过去了,她的运气很好。”厉宁述笑着回答,又问她,“吃饭没有,喝不喝汤?”   舒檀听见这个问题,这时才闻到从厨房飘出来的香味,有点熟悉,但又不太像,她吸吸鼻子,欢快地应声:“好呀,你等我一下。”   说着转身就走,厉宁述也不管她要做什么,只留了门,自己回厨房去端菜盛汤。   舒檀其实是吃过晚饭了的,但她又很贪心,又或者是隔锅饭香,厉宁述邀她她就答应了,又不好意思次次吃白食,于是将还没来及吃上一口的两盒蛋挞全都提过来送他。   看厉宁述收下,她便心安理得地喝起汤来,发现这碗排骨汤居然也是放了五指毛桃的,联想起中午时自己跟他要是能再喝一次上次那个鸡汤就好了,他是不肯答应的,没想到......   她忍不住拿眼神去瞟厉宁述,“厉医生,有没有人说过你是嘴硬心软的好人?”   厉宁述夹菜的手顿了一下,抬眼看着她,“闭嘴,喝你的汤。” 第三十六章 所谓隔锅饭香,就是说像你……   事情从这一天开始迎来转折。   舒檀第二天下午又去会诊, 而此时患者已经清醒了,升压药的剂量开始下调,复查的动脉血气也提示患者的氧合情况在逐步好转, 舒檀看过以后,建议道:“明天试着脱机看看?”   赵医生站在病床边上看着手里的各项化验结果,一直不停地笑。   “赵医生这次真是大冒险了。”彭主任开玩笑地感慨道。   “幸好一切顺利。”赵医生应了声, 又看一眼舒檀,“舒医生有没有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宁述?”   舒檀笑了声,隔着口罩摸摸鼻子, “第一时间就说了,赵医生放心吧。”   彭主任闻言噗嗤笑了声, 然后摆摆手, 钻出监护室。   与此同时, 舒檀收齐了相关科室发回来的报告,她的11床患者腹部皮下结节穿刺细胞学检查诊断肺吸虫, 最重要的是疾控中心发回来的化验结果,该患者肺吸虫皮试、肺吸虫抗体检测均为阳性。   在入院第六天, 舒檀正式给她用上了针对性的治疗药物,“吡喹酮0.5g口服,tid, 连服三天,停两天,总共五天为一疗程, 连续服药三个疗程。”   还要给与双侧胸腔闭式引流,监测肝肾功能和血常规。   处理妥当病人之后,舒檀觉得神清气爽,看什么都是好的, 尤其隔壁厉医生家的两只猫。   “厉医生,能不能让黑煤球和小白来我家玩?就一会儿。”她敲了门,双手合十着对厉宁述央求道。   正是周末阳光很好的时候,她穿着薄薄的春衫,海棠色的料子衬得她白皙的脸孔格外好气色,厉宁述迎着她的目光,忍不住心头一顿,眼睑微微一垂,“它们出去不安全,我有事做,没空看着它们。”   舒檀嘴巴一抿,心说之前你让它们帮忙送东西的时候怎么不担心它们的安全?   刚要吐槽,就听厉宁述接着道:“要不然你过来跟它们玩?”   这也行,舒檀立刻就改变主意,从善如流地接受了他的建议,“好呀。”   进了门才发现满屋飘着淡淡清香,不由得好奇,“是薄荷叶的味道?”   “天热了,打算做些薄荷糖吃吃。”厉宁述边说边往厨房走去。   他穿着黑白色的家居服,饶是衣裤宽松,也还是掩饰不住他宽肩窄腰的身材,一双长腿走起路来,周身的好像萦绕着一阵风。   舒檀看了半晌,默默地想,厉医生是怎么做到每天吃得那么好还不胖的?   难道这就是吃饭慢的好处?   她还没想明白,老黑就喵了声,中气十足,凶巴巴的。   它原本是趴在猫爬架上,等看见舒檀向自己走过来,立刻就一骨碌爬起来,端正地坐在架子上,高傲的看着她,一副全世界老子坠吊的模样。   “你下来吧?”舒檀笑眯眯地朝它伸手,“我抱你去看爸爸做糖怎么样?”   老黑这才纡尊降贵地伸出一只爪子递给她:“喵——”   握着它黑乎乎的小爪子,舒檀眉开眼笑,“来,跳下来。”   她张开手,老黑纵身一跃,掉进她的怀里,她抱着它掂了掂,然后将它一手搂住,又弯腰去将小白也抱起来,笑嘻嘻地往厨房方向靠拢,“哇,双倍的快乐。”   厉宁述正将漂洗干净的薄荷叶放进搅拌机打薄荷汁,闻言忍不住嘴角一翘,接着听见她哎哟一声,有些恼怒地嗔怪老黑该剪指甲了。   这间房子难得有这样热闹的时候。   薄荷叶经过搅拌机的搅打,倒出来,轻轻一握就能将碧绿色的汁液挤压出来,再过筛,得到没有杂质的薄荷汁。   厨房里充满了薄荷沁人心脾的清香,舒檀好奇地在一旁看,“这要怎么做薄荷糖?”   “把糖融成糖浆和薄荷汁兑在一起,加热搅拌均匀后倒进磨具冷却就行。”厉宁述回答道。   舒檀这时才看到手边有一个长方形的模具,有点冰格,但格子又比冰格小得多,她目测了一下,大概每颗糖只有花生米大小,刚好可以含一会儿。   “厉医生好耐性,能费这么多功夫。”她不禁感叹道。   厉宁述已经开始熬糖浆,目光须臾不离糖锅,闻言头也不回地道:“薄荷味辛性凉,入肝肺经,能清利头目、疏肝行气,用处多得很。眼下夏天到了,天慢慢热起来,日常用薄荷泡茶也能清心明目,你不妨试试。”   舒檀听到这里,忍不住眨着眼睛笑,“我还以为你是为了用来吃完饭后清理口气的。”   “还不如说是为了下午提神。”厉宁述啪一下将火关了,倒进去一半薄荷汁,快速地开始搅拌。   舒檀的目光落在他线条优美紧实的小臂上,白皙中偏向于小麦色的肤色,看起来很有力量,但仔细看看,又好像有一道你不太明显的划痕。   她呀了声,脱口问道:“你手受伤了?”   厉宁述愣了一下,然后顺着她的目光看一眼自己手臂,笑了笑,“五一的时候帮小白洗澡被抓的,已经好了。”   舒檀哦了声,看着锅里已经和薄荷汁充分混合的糖浆,好奇地看厉宁述要怎么将薄荷糖浆倒进模子里。   厉宁述握着小锅的锅柄,刚要倒糖浆,手腕都已经弯了,却又扭头看她一眼,“你要试试么?”   “......啊?”舒檀愣了愣,随即摇头摇得像拨浪鼓,“不了不了,我不会。”   厉宁述将锅往她面前一递,“试试吧,不要紧的。”   说着又把锅往她这边递了递。   舒檀为难又好奇,正游移不定,厉宁述已经催促道:“快点,不然一会儿都凉了。”   糖浆凉了就会变硬结块。   舒檀一听又觉得紧张起来,立刻伸手要去接,厉宁述一面防守一面温声嘱咐道:“小心点,烫。”   又教她:“直接倒一排过去,没做过实验么?别怕啊,洒了就洒了,垫着厨房纸呢,脏不了桌面......”   头一回做这种活儿,哪怕只是倒个糖浆,舒檀都紧张万分,全程屏住呼吸,手指都用力到几乎痉挛,等倒完一板,再也不肯做了,“不了不了,我真害怕。”   “真出息。”厉宁述啧了声,将小锅接回来,手腕一翻一扬,糖浆就全部落进了格子里。   总共做了四板薄荷糖,数着大约有一百多颗,厉宁述将它们放在一旁晾凉,“待会额用糖罐子装起来。”   说着又问她:“晚饭有没有想吃的?”   这是可以留饭得意思,舒檀闻言眼睛一亮,又有点不好意思,腼腆道:“听你的。”   厉宁述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那就吃烤肉?把猪肉牛肉切得薄薄的,用料汁稍腌一阵,然后往烤炉一放,香味就全出来了,加点紫苏叶和生姜做的酱料,用生菜叶子一包,好吃不腻。”   “......那就吃这个吧!”舒檀被他说得口水都要下来了,急忙应承道。   厉宁述觉得好笑,眼尾一弯,笑眯眯地点了下头。   吃烤肉虽是临时起意,但厉宁述地冰箱向来都是满的,要的肉倒都有,只是没有做酱料用的新鲜紫苏叶。   “我出去买点紫苏,你帮我看一下门。”他交代舒檀道,舒檀正跟老黑玩得高兴,闻言只头也不回地应了声好。   等他从附近的菜市场买到紫苏叶回来,发现门居然没关严实,轻轻一推就开了,不由得一愣。   随即进门,正好看见她蹲在阳台上,跟两只猫面对面蹲着,嘀嘀咕咕地说小话,“快喝......哎,我听说你抓你爸爸啦?你咋这样呢,他那么疼你呢......”   “你看老黑就不这样,老黑光凶我一个!”   小白这时抬手搭了一下她的膝盖:“喵嗯——”我也不是故意的嘛。   “下次别这样了好不好啊?”舒檀握握它的爪子,上下晃两下,“好啦,我们已经达成约定啦。”   厉宁述站在门口看着他们的动作,觉得很有趣,于是多看了一会儿,直到她又开始去摸老黑了,这才弄出点动静来。   舒檀马上转身看过来,“你回来啦,买到紫苏叶了么?”   厉宁述嗯了声,提着东西进了厨房。   吃烤肉比平时又炒又炖要省事得多,只要把多功能料理锅拿出来,把烤盘放上去,等烤盘变热,刷油,就可以开始准备吃肉了。   舒檀觉得烤肉没什么稀奇的,唯独这一碗酱料格外出彩,听厉宁述说是:“将紫苏叶和生姜洗净切碎,然后加盐舂烂,倒出来以后将一勺热油泼上去,紫苏的香味就出来了。”   生姜和紫苏的味道混合在一起,浓郁的香味瞬间将味蕾全都打开,再吃肉,便觉得肉香都变浓郁不少。   厉宁述吃饭不爱讲话,但他不排斥别人讲话,尤其是舒檀说起小时候背着父母偷偷去买街边小摊的油炸货,“那个糯米鸡就是用面皮包着糯米,里头有鸡肉的,下油一炸,可香了,还有炸虾饼,圆圆一个,上面有好多小河虾,炸的脆脆的,每一口都好吃!”   “还有番薯饼几块裹了面糊的红薯片一起炸成一张饼,还有炸鸡翅,外面那层面衣比肉都好吃......”   “后来被我妈知道了,骂我一顿,然后她在家给我做,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没有外面卖的好吃。”说到这里,舒檀撇一下嘴,又有些怀念似的叹口气。   然后夹一大块肉放在生菜叶子上,然后抹一点生姜紫苏酱,一卷,张大嘴全部塞进去,嚼得腮帮子一动一动的。   厉宁述失笑,“所谓隔锅饭香,就是说像你这样的。”   舒檀眨眨眼,嘿嘿一笑。   吃到三分之二的时候,厉宁述的电话响了,他去接,舒檀继续烤肉吃肉,然后听见他问:“怕冷吗?头痛不痛?喉咙痛是么?流什么样的鼻涕?”   问完以后道:“她这是风热感冒,用薄荷、菊花各10g,桑叶、淡竹叶各5g,煮水,然后用这水煮粥吃,或者用5g菊花和10g芦根泡500毫升的水,当茶喝,还有,多喝热水。”   舒檀原本认真听着,听到最后三个字,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厉宁述立刻就看过来,又往这边走。   “有什么好笑的?”他挂了电话,横她一眼,“难道多喝水多上洗手间,促进新陈代谢,加快感冒痊愈,不对?”   舒檀猛摇头,“没有没有,很对!”   说完又好奇道:“谁感冒呀,这听起来好麻烦,还不如吃一片感康倒头就睡来得方便。”   “妇产科的苏盈袖,她值班,有个住院保胎的感冒了。”厉宁述解释道,“大多数感冒药都是复合制剂,怕影响孩子不敢吃也是有的。”   舒檀听了哦哦两声,怀孕的呀,那还真是要慎重点,肚子里还有个小宝宝呢。   她又吃了一口肉,刚要说话,就听厉宁述的手机又响了。   这回手机就在一旁,舒檀头一伸就看到来电显示,“苏医生肯定还有不明白的要问你。”   厉宁述眉头一抬,放下筷子接电话,他以为还是刚才感冒方子的事,没想到却不是,“厉医生,我这儿还有个新妈妈问我,怎么退奶的,她听说西医都是给激素,不肯用,你有办法么,还是说等她自然而然地......”   “......呃、你让她买半斤麦芽煎水喝,通常两三剂就能见效了。”厉宁述想了一下才回答道。   舒檀又好奇起来,这是做什么的?   厉宁述却不太好跟她说,于是道:“你还用不上的。”   “你都没说,怎么知道我就用不上啦?”舒檀有些不满,噘噘嘴,“说不准我明天就感冒了呢。”   厉宁述顿时哭笑不得,“......不是治感冒的。”   舒檀:“???”   她睁大了眼睛,好奇又怀疑地望着厉宁述,满脸写着我不信你别骗我,厉宁述被她看得尴尬又无奈,只好道:“是给新妈妈退奶用的,你要想用得上,且得等起码两三年呢。”   舒檀闻言愣了一下,明白过来后顿时不好意地脸一红,吐吐舌头不接话了。   但吃了两口菜之后,她又忍不住,抬眼看着厉宁述说了句:“厉医生你真厉害,一个大男人,连这都懂。”   厉宁述:“......”看吧,我就知道说了会听到这句:) 第三十七章 这人也太不见外了。……   夜晚的灯光静谧明亮, 书桌上投影下小小一片阴影,沙沙的书写声时不时响起。   舒檀在奋笔疾书,写的都是最近几天的工作日记, 写到最后,又特地将从厉宁述那里听来的几个方子都记下,“上齿牙龈肿痛属胃经有热, 可予黄连上清片治之,下齿属大肠经热盛,可予麻仁丸。孕期风热感冒......”   她记性好得很, 又怕自己以后回看不懂,于是将厉宁述的解释记录得详细, 中间几次差点写歪, 写到厉宁述说的其他事上, 比如生姜紫苏酱怎么做。   “麦芽半斤煎水,可退奶......”写到这一句, 她忽然愣了愣。   想起当时自己非要他说这是做什么用时的对话,真是好笑, 自己还以为是感冒能吃的呢。   再一想他那句“你想要用得上,且得等起码两三年呢”,当时没什么太大感觉, 现在想起,倒又莫名觉得脸孔一阵微微的发烫。   羞涩和赧然好像都来得迟了一点,舒檀心道, 所以很没必要嘛。   转天是周日,也没什么事可做,投的论文已经过稿了,暂时也没有新的课题可写, 病人也都还好,没什么需要担心的,舒檀在屋子里转了转,简单打扫了一下房间,去扔了垃圾,提回来一兜子水果。   五月的太阳已经开始猛烈,楼下的花木枝叶已经变得苍翠,舒檀趴在阳台静静地看了半晌。   隔壁的老黑和小白在猫爬架上,和她同个姿势,不过它们是在看纱窗外飞过的小虫子。   要不是厉宁述打电话过来,舒檀还可以发呆几小时。   “吃不吃鱼?”厉宁述开门见山地问道,“杨大可说昨天钓了一桶鱼没人吃,今天都拿过来,叫上几个人一起吃鱼火锅。”   于是舒檀又欢快地过去蹭饭了。   她过去的时候杨大可已经在了,见面先寒暄打招呼,问她什么时候搬过来的,舒檀想了想,“......有两个月了。”   说完又暗自哇一声,原来时间过得那么快,都两个月了,她才真正意义上吃到厉医生做的菜,真是太不容易了。   这样想着,她就往厨房走,想跟厉宁述说谢谢,给他吹几句彩虹屁,结果刚叫了一声厉医生,他回过头来,满手都是鲜红的鱼血,立时又将她的话给吓回去了。   “什么事?”厉宁述淡淡地问道。   厨房里到处都是鱼腥味,他脚边还有个红色的塑料桶,满满都是活鱼,舒檀眨眨眼,鼻子一皱,“......没、没什么,就是、就是我过来了。”   好干巴巴的一句台词,舒檀说完就后悔。   厉宁述倒不太在意,点头道:“知道了,出去吧,这里脏。”   “好,好......”她连声应着,飞快地退了出来,随着萦绕在鼻尖上的鱼腥味变淡,她终于觉得呼吸顺畅起来。   杨大可在逗老黑和小白,但很明显,老黑不理人,爬到高处不肯下来,一脸严肃地看着地上的人类,看见舒檀,只喵了声,也不肯下来。   小白也好不到哪里去,可能它性格有点怕生,又或者只是不喜欢和陌生人玩闹,于是钻进沙发底下躲着,直到舒檀弯腰伸手去够它。   舒檀的味道小白是熟悉的,虽然每次见面她都要揉搓自己的脸,让它需要很努力才能维持住乖巧软萌的猫设,但比起另一个陌生的人类,她实在是太让小白安心了。   “你舔我做什么?饿啦?”舒檀觉得自己的指尖被猫咪舔了两下,有点痒,便低头朝沙发底下看,笑嘻嘻地想哄它出来。   杨大可早就在舒檀来的时候去厨房帮忙了,现在客厅除了她一个人也没有,厉宁述出来找东西,看见她整个人撅着往沙发底下看,愣了愣,随即觉得这人也太不见外了,这姿势可真够不雅观的。   幸亏这会儿也没别的人在。   “茶几底下的盒子里有猫条,你拿一根撕开它就出来了,何必这么辛苦。”他有些哭笑不得地给舒檀出主意。   舒檀闻言立刻哦了声,立即就地坐下,转身找出一根猫条,撕开以后自己先闻了闻,然后哕了一声,“这东西会好吃吗?”   “猫还觉得你吃的东西难吃呢。”厉宁述失笑,又叫她把老黑也哄下来,“要是一会儿人多它们怕,就关书房去。”   舒檀不知道他的书房是哪间,但并不妨碍她应声,一边应一边将猫条往沙发底下送,“小白,吃不吃?不吃就给你哥了啊。”   吃是肯定要吃的,小白很快就被哄了出来,白色的猫头露出沙发底,和她大眼对小眼,“呀,你碰了一鼻子灰!”   “昂——”   她搓搓小猫脸上的灰,又起身去找老黑,“哎,下来呀黑煤球。”   老黑在猫爬架的最顶层往下看,盯着她看了半晌,舔舔鼻子,动了动,站起来,舒檀见状又伸手,“来,跳下来。”   老黑歪了歪头,在猫爬架上动动脚,然后往下一跳,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准头不好,不仅没跳进舒檀怀里,还一脚蹬在她头上。   “嗷——”她手里的猫条应声而落,小白咻地跑出来将猫条拖回沙发底,然后一边舔一边看人猫大战。   “黑煤球你过来!我今天一定要揍你!”   “喵——”   “过不过来?过来吧你——跑什么!!!”   “昂昂昂——”   “叫啊,你叫啊,叫破喉咙你爹也不会来救你的!”   “嗯嗯昂——喵——”   厨房里忙着杀鱼片鱼的两个人听见外头的动静,一个无可奈何,另一个笑得差点滚到地上去。   厉宁述看杨大可一眼,“你小心切到手。”   “哎,舒檀在你这儿一直都这样?”杨大可说着斜睨他一眼,“我连根猫毛都碰不着,她一来就......你俩猫跟她很熟吧?”   厉宁述像是没听出他话里意思似的,嗯了声,“还行,邻居嘛,常见面自然就熟了。”   杨大可嘿嘿一笑,想说他装正经,又到底没说出口。   上午十一点左右,厉宁述请的客人陆续上门了,有她认得的,像中医科的陈子仪,见到她,先问了是哪个年级的,听她说完便笑道:“这也不是在单位,别叫陈医生啦,叫师姐。”   舒檀抿着唇笑笑,叫了声师姐,没说几句话陈子仪就去厨房帮忙了。   却又被厉宁述轰出来,“你们都走吧,剩下的我自己来。”   才刚出来,门铃就又响了,舒檀抱着老黑去开门,看见邢明源跟陆标一块儿来的,还有个不认识的男生,说是厉宁述这个月带的学生。   康华叫她师姐,又看看她怀里的黑猫,“这猫叫什么名字?”   “黑煤......”舒檀脱口就要应,结果还没说完就被老黑嗷的一嗓子打断,忙讪笑着改口,“老黑,老黑,它叫老黑。”   老黑:“嗯——”满意了。   康华觉得有趣,伸手摸了一下老黑的头,老黑在舒檀怀里觉得安全,也一动不动地让他摸了一下,第二下就不给摸了,抬起爪子用力一推,又哈了一下。   小白到底不喜欢这么多人来看自己,找机会就溜走了,舒檀也不知道它去了哪里,还是老黑提醒,才知道它进了一个房间。   至于那间房是做什么的,舒檀倒不在意,反正只要是在家没丢就行。   “你这次又是去哪儿钓的鱼?”客厅里大家在瞎聊,陈子仪问杨大可道。   杨大可端着茶杯喝厉宁述用荷叶和炒薏米炒山楂一起泡出来的荷苡茶,回答道:“昨天带老婆孩子去农家乐,那里刚好有鱼塘,给了钱就能钓,我老婆又不吃鱼,只能带回来呗。”   “幸好还有你们能分担,不然真是亏大了。”杨大可玩笑道。   陈子仪呵呵两声,“我看是农家乐老板亏大了,谁能想到你钓了一桶那么多。”   舒檀好奇,陈子仪见状便给她解释,说是杨大可的妻子从不爱吃鱼,觉得鱼腥难忍,但他又喜欢钓鱼,钓回来的鱼只能分给亲戚朋友,“最多的时候,我跟厉师兄还有几个同事,天天吃鱼,吃得都觉得自己变成了一条鱼!”   她说着忍不住打个寒颤,“幸好他现在没那么爱去钓鱼了。”   钓鱼一时爽,吃鱼火葬场。   舒檀听得直笑,又忍不住疑惑,“杨医生平时和太太吃饭不会觉得这是个问题么?”   范女士经常跟她说,找对象一定要找能吃到一起去的,要不然日子会过得很没意思。   杨大可嗐了声,“谈恋爱的时候就知道她不吃鱼,当时觉得,不吃就不吃呗,鸡鸭鹅那么老多肉呢,等结婚过日子,开始也很苦恼,这我爱吃她不爱吃,她也不会做,我做她又觉得味道重,那我就吃不着,可难受了。”   “后来呢?”舒檀听他讲古,忙追问道。   “后来?”杨大可笑了一下,“后来就看开了呗,反正她也不阻止我钓鱼,我在家要想吃鱼,就叫个外卖,妥妥的。”   说完他又惬意地喝一口茶。   舒檀刚要说话,就闻到从厨房飘出来的一股香辣味,注意力立即被吸引过去,抱着老黑跑到厨房门口往里看,只看见厉宁述正将一勺热油浇在刚出锅的酸菜鱼上。   另一口锅里红汤正在翻滚,烫熟的豆芽和千张铺在盆底,他将腌好的鱼片滑入沸腾的锅里,没一会儿鱼肉就变成了白色,可以起锅了。   强烈的香气勾动着舒檀的食欲,她站在门口踮着脚尖往里看,问道:“什么时候能吃饭?”   厉宁述头也不回,“快了,鱼丸汤煮滚就好。”   大条的鱼剖开,用不锈钢勺子耐心刮下鱼茸来,再剁得细腻些,加葱姜水和蛋清、生粉等调料搅拌上劲,煮一锅热水,一个个挤进去煮熟后捞起过冷水,再盛起沥干水分好方便储存。   做鱼丸剩下的鱼骨头切段,略煎一下,熬煮出奶白的鱼汤,再过滤干净骨头渣,用来煮鱼丸汤,盛在胭脂色的大汤碗里看着特别漂亮。   跟另外两盆用不锈钢大盆装的鱼完全两种风格。   “叫大家洗手开饭,去吧。”厉宁述忙完,回头看见她还站在门口眼巴巴地瞧着,失笑着打发她去叫人。   舒檀立刻转身,大声喊了句:“洗手啦!吃饭啦!”   喊完立刻转身,将怀里的老黑往地上一放,“我要第一个来洗手。”   厉宁述:“......”真是出息了哇。   他一边笑,一边将晾在一旁的小份蒸鱼茸端过来,又将滤出来的鱼骨头上的鱼肉仔细拆下来,分进两个猫饭碗里,哄着老黑去书房找小白出来,看它们吃上了这才在饭桌边坐下。   恰好就坐在舒檀边上,她低头吃鱼,被辣得呛了几下,忍着咳嗽,忍得眼泪都快下来了。   “喝点水。”厉宁述给她倒了杯凉白开,又下意识地拍拍她背。   辛夷有时候会这样,他是惯性使然,舒檀是顾着难受,没注意,其他人见了都你看我我看你,何曾见过厉宁述这样体贴的时候。   半晌邢明源笑了声道:“这鱼丸好吃,弹弹的,又嫩。”   “那就下午回去的时候带一点。”厉宁述接话道,又问杨大可,“你要不要,不腥的应该能接受?”   杨大可点头,舒檀就眼巴巴地瞧着厉宁述,也不说话,就看着他。   厉宁述叫她水润润得眼睛看得心里难顶,“......你也有。”   她一听,顿时就又高兴了,边吃鱼边问大家一会儿还有活动么,大家说没有,不过玩会儿游戏歇歇倒是可以的。   厉宁述说那就歇歇罢,吃了糖水再回去。   老黑吃完了饭,想了想,又跳回猫爬架上,小白也跟着跳上去,挨在一起坐着,仰着脸看纱窗外的小虫子,尾巴在空中一勾一勾地扫来扫去,不时就两根尾巴碰到一起。   屋子里的火锅鱼香慢慢散去,被清茶的味道取而代之,还有昨天刚做好的薄荷糖。   舒檀哈一口气,闻到清爽的薄荷香,满意地弯起眼睛点点头。   厉宁述笑她多此一举,“怕有味道吃什么鱼。”   “我乐意!”她昂着头哼了声,看见厉宁述的眼睛眯起来了,语气立刻又软下来,“谁叫厉医生做的菜香呢,我忍不住不吃嘛。”   厉宁述微微一笑,好像有点体会到老黑为什么愿意亲近她了。   被拍马屁的感觉可真爽! 第三十八章 果然好奇心害死猫。……   吃过午饭, 一群人在客厅闲坐,先是聊天,后来又觉得没意思, 邢明源提议做游戏。   “那就摇骰子吧,谁点数最小就......”杨大可道,“之前元宵科里搞灯谜比赛, 是不是还剩好多没开过的,老厉你这儿有没有?”   当时元宵节中医科为了应节,在科里搞了次灯谜活动, 将灯谜的谜面分装进小盒子里,大家随机抽取, 猜出来的去他们科江护长那里登记领奖品。   舒檀听完陈子仪的解释, 羡慕地跟陆标道:“陆总, 你看看人家科室的活动,咱们科什么鬼都没得。”   陆标翻个白眼, “我不要活动,能太太平平让我少收几个病人, 下午能安生喝杯肥宅水,我就很满足了。”   “没志气!”舒檀哼了声。   邢明源嗤笑了声,“那你跟陈护长或者主任提议提议?”   舒檀又摇头, “那还是算了。”   谁提议的最后肯定让谁负责,她可不愿意干活。   那边厉宁述已经将元宵节用剩的灯谜找了出来,没有色子, 就用纸折了几个小正方体,各面用马克笔画上红点拿来充数,几个人围在一起就玩起来。   厉宁述看了一会儿,觉得没什么意思, 摇摇头,去厨房剥核桃去了。   纸皮核桃剥起来容易得很,厉宁述剥好一个就扔进热水里,只稍微清洗,倒没有将那层淡褐色得外皮给撕掉。   然后和温水一起倒进搅拌机搅打碎,在锅里倒入牛奶煮开,再加进打碎的核桃肉一起煮上一刻钟,最后打几个鸡蛋进去搅匀了,加点红糖调味。   又怕有人不爱这一样,厉宁述想了想,又起锅煮了点西米,椰汁西米露总是很符合大众口味的。   他在厨房里忙着,舒檀他们在外头玩得兴起:   “飞泉溅罗裙,打一医学名词。”   “......呃、有提示么?”   “药物的用法。”   “我知道了!白开水冲服!”   舒檀听傻了,“......为什么啊?”   康华解释道:“师姐,你看飞泉是不是白色的水?罗裙就是衣服啊,合在一起可不就是白开水冲服。”   舒檀:“......”   看来玩这游戏得打开脑洞,舒檀认真地玩起来还成,好些个都能猜对。   “少年及第,打一学科名词。”   “儿科!”   “闪电式恋爱,打一医学名词。”   “心动过速!”   几个回合下来,邢明源忍不住夸她,“可以啊,舒檀,有点本事。”   “那是,我聪明着呢。”舒檀得意洋洋地一甩头,让他们继续放马过来。   接下来一次是康华摇的点数最小,轮到他抽谜面,从盒子里摸出一张绿色的小纸条来,打开照着上面的字念道:“弓法娴熟,打一医学名词。”   大家一时间都没想到是什么意思,开始瞎猜,是不是这个,是不是那个,忽然杨大可一拍大腿,“我知道了!”   大家立时纷纷朝他看过去,他张了张口,想说答案,又忽然闭嘴,还看了一眼陈子仪和舒檀。   他的动作并不隐蔽,邢明源瞬间就有些明白过来,肯定是当着女孩子面不好说出口的话,顿时有些想笑。   “邢哥,你也知道答案了?”陆标和康华凑过来问道。   舒檀也伸头过来,好奇地看着他。   邢明源想说的话立刻又咽回去,还一把推开了舒檀的头,“这个你不要听。”   舒檀看着他和两个男生交头接耳,随即他们都一脸恍然大悟地坏笑起来,顿时更好奇了。   到底是什么答案?   她想了想,跑到厨房去问厉宁述:“厉医生,有个谜面是弓法娴熟的,你知道谜底么?”   她问得认真,满脸正经和好奇,厉宁述却吓得差点抓不稳勺子,心里暗骂哪个兔崽子将这样的谜面放进去的,要是让他知道是谁干的,头都给他打掉!   “不知道,你去问问老杨他们。”他飞快地回头瞥了眼舒檀,又摇摇头借口厨房热,赶她出去。   舒檀哦了声,抬头看看头顶的凉霸,心里有点纳闷,觉得厉医生哪里怪怪的。   从厨房出来,看见陈子仪正在逼迫杨大可说谜底,她便走到康华旁边,戳戳他肩膀,“师弟,你告诉我答案呗?”   她不找跟自己同科室那两个,因为知道他们什么性子,不肯讲的,反倒是康华,还不熟,不太抹得开面子拒绝她。   康华回头看见师姐拿亮晶晶的目光望着自己,头皮一阵发麻,可又实在说不出来,只好支支吾吾地提示道:“弓箭嘛,就是、就是拿来射的啊......”   舒檀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还没转过弯来,那边的杨大可已经在陈子仪的逼迫下说出一个英文单词来,“ejaculation......”   说实话,日常除了写论文看文献还能用到英语,哪里有多少机会用,一时间也没明白杨大可说了啥,但不明白没关系,有翻译软件帮忙。   陈子仪打开翻译软件,怼到杨大可面前,“快,再说一次!”   杨大可没办法,只好又念了一遍,话音刚落邢明他们几个就哗地笑开了。   “我靠!这谜语哪个出的!”伴随着笑声的,是看到翻译后陈子仪的怪叫声。   “我都说不说了,你非要知道。”杨大可一边哈哈大笑,一边吐槽她道,“什么叫好奇心害死猫,你这就是!”   陈子仪闻言一个抱枕砸过去。   舒檀还不知道答案,见状更好奇了,凑过去扒拉陈子仪拿手机的手,“哪儿呢?答案是什么,让我也康康啊......”   “又一个要被害死的。”陆标笑道,“师姐,我劝你别看。”   可舒檀已经看到那个翻译了,ejaculation,n,突然说出,射/精。   看完后舒檀整个人有些懵,心说原来是这个答案,这就说得通了,难怪......   难怪几个男人的态度会是这样的遮掩,难怪厉医生不肯告诉她答案,看来他们是都知道的。   啊,果然好奇心害死猫。   舒檀喃喃说了句,又道:“我刚才还去问厉医生来着,他让我问杨医生。”   所有人:“......”这位才是真的狠人,我们算个屁!   舒檀一看大家都安静下来看着自己,顿时脸红,又不愿意露怯,嘴硬道:“干嘛,不懂就问,还不是怪你们不肯告诉我,不然我至于跑那么远去问厉医生么?”   说着说着就觉得自己很有道理,立刻变得理直气壮起来,“都怪你们!”   所有人:“......”   大家沉默片刻,又忍不住齐声大笑,陈子仪扶着她,一边笑一边擦眼泪,“你说得对,都怪他们......哈哈哈哈......”   厉宁述在厨房里忙着将煮好又过了冷水的西米捞进大碗里,听到外面传来她脆生生的声音,也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这个人呐,不仅好奇心旺盛,歪理也很多,难怪老黑吵不赢她。   “吃糖水了。”他将准备好的东西都端出来,等他们来自己挑,要牛奶鸡蛋核桃糊的,就舀好以后加几颗核桃肉,要椰汁西米露的,就先舀好西米在碗里,然后随个人心意倒椰汁。   舒檀贪心,两个都要,还笑话厉宁述像个地摊主:“就是小学门口卖小吃的那种。”   厉宁述撩着眼皮瞥她一下,然后问:“核桃的英文怎么说?”   又是英文,舒檀一下子就想到刚才闹的乌龙,再远一点的还有昨晚麦芽煎水退奶的,都是发生在他跟前,被他看到了自己的洋相。   她顿时讪讪起来,吐吐舌头,低头喝着自己那碗牛奶鸡蛋核桃糊,甜滋滋的,还香,她喝了一会儿,又抬头朝厉宁述笑笑,眉眼都弯起来。   还是那样的心大,负面情绪存不过两分钟,厉宁述心里暗自感慨,像这样子才好,负面情绪太多的人容易想窄了,对身体不好。   这样一想,他倒又不觉得舒檀像个傻大姐了,笑眯眯地温声问她:“还喝不喝?估计还能有多的,你端回去放冰箱里,晚上吃宵夜?”   他态度微微一变,舒檀立即觉察,虽然不知道原因是什么,但她还是很高兴的啦,不过为了做做样子,她还是假假地问了句:“你不要留一点么?”   厉宁述见她又这样,忍不住笑了声,道:“我想全都留下,你觉得好不好?”   “不好!”舒檀立刻拒绝,开玩笑呢,进了我嘴里的东西哪儿还有吐出来的道理。   厉宁述闻言就冷嗤一声,满脸我早就看透你了的表情,看得舒檀怪心虚的。   才吃过糖水没多久,大家就要各回各家了,临走前厉宁述给他们装鱼丸,杨大可还额外要了份椰汁西米露和牛奶鸡蛋核桃糊,说带回去给老婆和孩子尝尝,厉宁述又去找一次性的塑料碗。   这边陈子仪拉着舒檀的手,忽然说起一件事来,说:“我有个堂妹,这几天咳嗽,想来医院看看,你是不是周一门诊?我刚帮她挂了你的号。”   舒檀哦了身,又问她堂妹叫什么名字,说是叫陈子玉,22岁,舒檀点点头,“行,我记着了,明天下午等她来。”   送走了各位同事,舒檀也要回去,带着鱼丸走了一会儿,又端过来两个泡面大碗,一股脑将糖水全装进去,一边转着小眼神小人得意地跟老黑显摆,“看,我能吃这么多好吃的,你不能,羡慕吧?哼,羡慕你也吃不着!”   老黑:“喵——”打你啊!!!   厉宁述:“......”看看这占了大便宜的嘴脸:)   杨大可送来的鱼中午一顿吃不完,下午时厉宁述又继续将剩下的都处理了额,大的还是做鱼丸,小一点的挑了两条鲫鱼处理干净后略煎一下,加了黑豆和陈皮、枸杞,前后熬了五十分钟,煮出一砂锅奶白的黑豆陈皮鲫鱼汤,自己喝了一碗,剩下的叫舒檀来端过去,“你再叫个外卖的小炒就可以了。”   顿了顿,又特地问:“你是不会煮饭的吧?”   舒檀:“......”感觉听到了嘲笑。   看她脸色都变了,厉宁述就笑起来,觉得心里很舒畅,“回去吧,我要出门了。”   舒檀顿时又愣了一下,“去哪儿啊?”   “送点鱼丸回去给小朋友。”厉宁述一面笑应道,一面送她出来。   周末就这样过去了,第二天下午的门诊开诊之前,舒檀还特地看了眼屏幕,果然看到了一个叫陈子玉的名字,还排得很前面。   五月份的呼吸科门诊说不上人很多,但也不少,舒檀埋头看了几个哮喘的,小林就叫到了陈子玉这个名字,但没有人进来。   叫号系统又叫了一次,还是没有人进来。   “先叫下一个吧。”舒檀捏捏鼻梁上口罩的钢丝,随意地说道,病人迟到的情况很常见,等来了再看也行。   等又看了两个病人,再叫前面的号,总算有人进来了,舒檀问她哪里不舒服,她说感冒咳嗽已经二十多天了,吃了不少药都没好,所以来看看。   她的精神状态很好,舒檀问:“咳嗽有痰么?”   “没有,就是干咳,晚上能咳一夜,睡不着觉的那种。”   舒檀点了下头,发觉听诊什么的问题也都不大,但又觉得哪里不对劲,便道:“你先去抽个血吧,检查一下,看是不是肺炎。”   说着开了单子,查的血常规、反应C蛋白和肺炎支原体,让她拿着单子去抽血。   没过多久,她又回来了,来看结果,原先舒檀还想着说不准就是个普通肺炎,结果一看化验结果,倒愣住了,甚至有些不敢相信。   打电话去检验科求证,“你们机器没问题吧?”   检验科的同事哭笑不得,“没有!周末刚检修过!”   既然机器没问题,拿问题就真的大了,她望着面前还一无所知满脸无所谓的女孩儿,忽然不知道该怎么说接下来的话。   但还是要说,她暗暗叹口气,“是这样,从结果来看呢,你还需要去拍个片子,你的C反应蛋白数值是192,爆表了,所以你不是肺炎,得进一步检查。”   姑娘愣了愣,张大嘴啊了声,“......医生,我就是个感冒咳嗽。”   “我也希望你只是感冒咳嗽。”舒檀悄悄叹口气,又用最平静的声音跟她说话,“去吧,先拍个胸片,很快的,也不贵。” 第三十九章 长得漂亮又聪明的人,往往……   舒檀觉得陈子仪堂妹的咳嗽问题很大, 于是打发她去拍个片子,又问她需不需要告诉她堂姐。   姑娘愣愣的,半晌才回过神来, 说还是等结果出来再通知吧,舒檀也只能应好。   但她离开之后,舒檀的眼皮一直跳个不停, 幸好接下来也没什么复杂的病人,看起来倒不费力,也不会出错。   放射科出结果还是很快的, 陈子仪堂妹离开半个多小时后,又回来了, 舒檀看一眼片子, 还没说话, 姑娘就说:“拍片的医生说我是什么占位,是肺炎的意思吗?”   她还是满脸无知无觉, 舒檀这口气终于叹出来,“不是, 你不是肺炎......你还得做个CT。”   “......啥?医生你不会是骗我的吧?”她满脸的怀疑,看舒檀的目光就像看个骗子。   舒檀摇摇头,正色道:“我没有开玩笑, 你真的需要做个CT,而且我建议直接做增强,打电话吧, 叫你姐姐过来。”   她的声音很郑重,姑娘这时才发现有点不对劲,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哭腔都冒了出来, “好......我、我打......”   她打电话的时候,舒檀直接开出了CT增强的单子,中途小林忙乱还出了错,舒檀及时发现,又给纠正过来,“......选胸部的,别开错了。”   陈子仪没多会儿就过来了,一进门就直接问道:“她怎么个情况?”   舒檀将化验和胸片结果递给她,“C反应蛋白192,X线片报纵膈占位,做个CT明确一下,开了增强的,师姐你跟着过去吧?”   陈子仪一听这话,目光闪了一下,然后点点头,在检查单上家属签字的地方签下名字。   “我在这儿等你们回来。”她们走之前,舒檀叮嘱道。   可能是找了CT室的熟人,舒檀下班前姐妹俩又回来了。   舒檀一看陈子仪满脸焦虑,她妹妹哭得眼睛都红了还在不停淌眼泪,就知道自己的判断没错,叹了口气,问道:“回来了?”   陈子仪点点头,想说什么最后又没说,舒檀安慰道:“结果得明天才能出来,有什么明天再说吧,明天你们拿了结果直接到住院部十三楼找我,今晚回去别乱百度。”   “......听见没有?”陈子仪摸摸妹妹的后脑勺,然后对舒檀道,“谢谢你了,我们先回去,明天再过来。”   等姐妹俩离开,舒檀这才呼出口气来,跟小林说:“下班吧。”   谁也不知道改变我们人生的到底是哪一个瞬间,很可能就是在你来看感冒引起的咳嗽时。   舒檀叹着气,晃晃悠悠地步行回六合花园,在经常光顾的小区门口那家拉面店吃了一份牛肉拉面,出来时路过水果店,发现芒果很新鲜,于是买了一斤。   回到小区里,穿过小区停车场,临近人工湖的地方有一片休闲区,傍晚时分,很多居民都在散步纳凉,也有人在遛狗,遛猫的不多见,只有一个厉宁述。   她远远地看见他,索性直接走过去,走到他身边,笑眯眯地叫他一声:“厉医生!”   厉宁述正在发呆,闻声回过神来,仰起头看向她,看见她逆光站在黄昏最后一点余晖里,笑脸干净又明媚,好像一整天的忙碌没有带走她哪怕只是一丁点儿的精神气。   她就像一个遥远又恍惚的梦,还充满着朝气蓬勃的生命力和温暖。   “......哦。”他半晌慢吞吞地发出一个音节,又往旁边挪了挪,露出一小片空隙来。   舒檀把芒果袋子挂在手腕上,弯腰强行抱起趴在他脚边的小白,又揉揉老黑的猫头,然后挨着他坐下,问道:“你要不要吃芒果?”   厉宁述摇摇头没说话,垂着眼,好像还有些发呆,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舒檀便抱着小白,也学他的样子安静下来,可她到底没心事,不会像厉宁述那样能想得出神,只会东张西望,没多久便将目光落在他的侧脸上。   她的目光肆无忌惮地从他整齐的鬓角滑过线条流畅的侧脸,在微抿的嘴角停留片刻,然后无法自抑的望向他修长的脖颈,然后被衬衫的领子挡住去路。   真可惜,她在心里轻轻地叹气,又抬眼看看天,看到夜幕已经慢慢降临。   身旁的路灯早就亮了,将人影投射在地面上,摇摇曳曳。   “回去么?”厉宁述终于想完自己的事,又恢复成平常的模样。   舒檀笑着收回自己目光,调侃道:“厉医生你可算理我啦,我一个人坐在这里略尴尬啊。”   “抱歉。”他应了句,但说老实话,舒檀没怎么感觉到他的抱歉。   但她也不在意,反而好奇道:“你刚才想什么这么入迷?”   “想什么......”他站起身来,动动老黑的牵引绳,喊它起来回家,然后边走边说,“我在想还有一周就要期中考了,我该出什么题才好。”   “出得简单了没意义,出得难了又怕他们都不及格。”说着他叹口气,“念书的时候觉得考试最难,工作以后又发现还是出题更难。”   舒檀听完忍不住哈哈大笑,“幸好我不用苦恼这个。”   “舒服只是暂时的,舒博士。”厉宁述笑着回击道,“你觉得你能清闲一辈子?我劝你还是趁早准备。”   舒檀做大怒状,“闭嘴!就你明白是不是!”   厉宁述闻言忍不住笑出声来。   笑完又问她:“吃晚饭了么?”   舒檀老实回答说吃了牛肉面,又说觉得他家汤味道太重了,还没有昨天的鱼汤好喝。   厉宁述笑着乜斜她一眼,“谢谢舒医生夸奖。”   老黑走得慢吞吞,间中还要去路边的草丛里钻钻,于是两个大人也跟着它走得慢,好在有人说话,走着也不觉得烦闷无聊。   舒檀打听他几天门诊有没有什么值得讨论的病例,他想了想,说没有,倒是想起白天时有个来复查的患者送了一口袋的小麦,“我给忘在办公室了。”   “能怎么吃?”舒檀好奇道,她从小到大的主食都是大米,对小麦的唯一印象就是各种面粉。   厉宁述数着告诉她:“可以煮水来煮粥,或者干脆捣碎和大米一起煮,加几颗红枣,可以养心神健脾胃,对自汗盗汗、失眠多梦之类都可以缓解。”   又问她:“你知道浮小麦么?”   舒檀摇摇头,然后望文生义,“是不是不饱满的、放进水里会浮起来的那些?”   “差不多吧,就是小麦里那些轻浮瘪瘦的,就叫浮小麦,可以治疗骨蒸劳热和自汗盗汗。”厉宁述解释道,又夸她,“不愧是舒博士,一点就通。”   “这次来复诊的患者就是生产之后发觉自己出汗太多,不太对劲,才过来看的。”   舒檀追问道:“然后呢?治疗方案呢?”   “给开了点药,又让她拿浮小麦和糯稻根、大枣一起煎水,用煎出来的水煮大米粥,每天吃一次,又让她隔三岔五用浮小麦和山药煮瘦肉汤喝。”厉宁述解释道。   “她现在好了么?”舒檀很关心结果。   厉宁述点点头,“现在已经没事了,喏,今天她送我的小麦就是婆婆家自己种的,还说她婆婆说了,要吃多少家里都有的,可劲吃。”   他也不知道学的谁说话,舒檀好像能透过声音看到一个霸气的老太太,忍不住笑起来。   笑着笑着又神色一顿,追问道:“你刚才是不是说小麦粥能睡得好点?”   厉宁述点点头,又上下打量她一下,“怎么了,我看你不像睡不好的样子?”   “是我妈,这几年常听她说睡不好,爱做梦,容易醒。”舒檀解释道,又笑,“我怎么可能睡不好,每天累得只嫌不够睡。”   厉宁述闻言眉头一抬,“也是。”   傻大姐没心事,可不就吃得香睡得甜么,他偷笑,又仔细告诉她小麦粥的做法,道:“你也别网上买了,明天我匀一点给你寄回去给阿姨就是了。”   舒檀愣了一下,“这不太好吧,你也是别人送的,没多少......”   “一口袋我估计也有三四十斤,我家可吃不完这么多。”厉宁述劝道,“好歹我也吃了阿姨做的饺子,给点回礼也是应该的。”   舒檀眨眨眼睛哦了声,心想,那我蹭了这么多顿饭,又吃又拿的,可得回点什么礼才好?   等搭电梯回到门口,舒檀还没想出该回什么礼,倒是厉宁述停下来,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把她看得一懵。   见她不明白自己的意思,厉宁述忍不住叹气,“舒医生,我家猫不送人的。”   小白适时地表现一下自己的存在:“喵——”   舒檀这才回过神来,低头和小白圆溜溜的大眼睛对上,不由得失笑,“......我不抢走你,真的。”   边说边将它还给厉宁述,又弯腰拍拍老黑的头,跟它也说声再见,又将几个芒果塞给厉宁述,这才回去了。   厉宁述看着怀里抱着芒果一脸茫然的小白,忍不住笑了声,掂掂它,吐槽道:“大姑娘,你今天光让你舒阿姨抱着了,一步没走过,运动量很不达标啊。”   小白:“喵——”也不是我愿意的呀。   门一开,绳子都没解,老黑就挣脱了厉宁述的手,拖着绳子哒哒哒跑向浴室,然后鬼扯似的嚎起来,呜哩哇啦的,像掉进坑里了似的。   厉宁述叹叹气,将小白放下,又将芒果拿走,顺道夸它不贪吃,“换了你哥,早上嘴啃了。”   老黑:“嗷——”铲屎的你快来!!!   “来了来了。”厉宁述将芒果放好,这才赶去照顾猫儿子洗爪子,“你就这么爱干净,出门走两步都得洗脚?”   老黑:“嗯。”   等它洗干净爪子,刚把绳子解开,小白也来了,厉宁述说它没走路不用洗,然后将它轰出去找老黑。   舒檀那边倒没有厉宁述这里这么热闹,电视也没开,屋子里安静得很,她洗漱之后翻出通讯录,找到CT室的电话打过去,问:“我有病人叫陈子玉的,今天下午做的胸部增强,出结果没有?”   值班的同事问她:“住院部的?”   “不是,门诊的。”   “门诊号多少?”   “......不记得,就叫陈子玉,玉石的玉,大概下午四点左右开的单。”   “我看看。”同事应了声,又查了半晌,才道,“还没出,应该要明天早上。”   舒檀打听道:“你看她影像学表现怎么样?下午的X线片报的纵膈占位。”   同事又说看看,然后那边倒腾半天,给她一句话:“考虑是淋巴瘤,建议活检,等明天主任来看过就出报告了。”   舒檀心里一沉,又叹口气,刚要说谢谢,就听同事问:“诶?这个......是不是中医科的陈子仪带来的那个姑娘?看起来很年轻......哦,才22岁,可惜......”   舒檀更想叹气了。   该来的还是要来,第二天中午,舒檀刚给一个患者办完出院,陈子仪就带着人来了。   昨天见过的那个姑娘满脸淌着眼泪,低着头不肯看人,陈子仪也没让她进办公室,自己进来将装片子的袋子递给舒檀,“结果出来了,你看看。”   她的语气很低沉,皱着眉头,徐丹露他们见她这样,便只打了声招呼,也没敢问到底怎么了。   舒檀做完就知道了个大概,眼下再看到结果,也没多惊讶,只点头道:“跟她家里说了么?”   “我婶婶明天就到,让我先帮她办住院。”陈子仪苦笑,“刚才我还不信,回头问影像科的展主任,主任说大概率就是了,而且这个年龄又是高发期,我不敢跟她说,她昨晚......”   “百度了一下,哭了一夜。”陈子仪说完又看看门口。   虽然是不听劝,但舒檀也能理解,便道:“我们先去谈话室坐坐吧。”   到了谈话室,舒檀先给她们倒水,然后又找出纸巾递过去,尽力用最和缓的语气跟她说话,先是跟她聊了聊学校啊专业啊乱七八糟的事,然后才慢慢说到这次病:   “长得漂亮又聪明的人,往往都会比平常人更多点磨难的,你也先别......快擦擦眼泪,一会儿眼睛更肿了......”   “咱们先住院吧?做个活检,早发现早治疗,别灰心丧气好不好?”   舒檀坐在她旁边,伸手摸摸她的头,“别怕啊。”   “......对,阿玉,别怕。”陈子仪握住她手,向舒檀递过来一个感激的眼神。   “先办住院吧,明天就安排穿刺活检。”舒檀果断道,“这事儿不能拖,刚好我有个病人出院了。”   事情就这样定下来,舒檀开了收住院,陈子仪去帮忙办手续,护士将小姑娘安排在12床,又安慰她:“别怕,还不一定就是呢。”   办公室里的同事下午就知道这事儿了,纷纷跑去探望小姑娘,舒檀一直没去,在办公室里给本科同学打电话,开口就问人家:“你有床吗?现在不用,过几天病理出来再找你。”   同·工具人·学:“......” 第四十章 什么时候猫咪会喜欢人类帮它……   陈子仪堂妹入院第二天, 一大早就有人来安排她准备做穿刺取活检前的准备,她的妈妈还在机场往医院赶的路上,还是陈子仪陪着她。   舒檀听说后对病理科的同事说:“再等等吧, 等家里人都来了,不然小姑娘可能会害怕。”   她自己年纪不大,倒觉得人家还是小孩子, 同事笑着应了声好。   上午十点半,舒檀刚将自己几个床的医嘱全部出完,护士来告诉她:“病理科的来了。”   她和小林又急忙赶过去病房, 只看见病床边除了穿白大褂的,还围着差不多十个人, 陈子仪说这都是她家属。   舒檀点点头, 又征求同意, 跟过来的学生们能靠近一点观摩学习。   过程很顺利,舒檀将病理科的同事送走, 回了办公室,接到厉宁述发来的信息, 问陈子仪妹妹怎么样了。   舒檀这时才知道因为陈子仪从昨天就请假,大家都知道得差不多了,怕她难过就没有当面问, 只能从她这里打听打听,看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舒檀想了想,告诉他:“刚取了病理, 我们都不知道结果是什么,得等几天。”   今天已经是周三,结果怕是要到下周一才能出来了。   厉宁述听说后没有再问。   傍晚下班回去,又在小区里看见出来放风的老黑和小白, 她小跑着过去,想像昨天那样抱小白,却被厉宁述阻拦,“别抱了,让它走走,减点体重。”   “......就一次,不要紧的。”舒檀眼睛眨眨,还是弯腰抱起了地上的白猫,看见它肚子上的毛沾着灰尘,不紧有些心疼,“原来还是干干净净的白猫呢,脏了。”   小白躺在她怀里,听到这句话后仰脸看看她,然后侧过身,开始给自己舔毛。   地上的老黑斜着眼,一连鄙视地看着她。   厉宁述失笑,倒没有强求她一定将小白放下地,只笑笑,有一句没一句地跟她闲聊,有邻居的阿姨路过,跟他们打招呼,厉宁述跟人寒暄,她便跟着笑笑,文文静静的模样。   被他笑话是:“装得还挺好,年会没你节目我不去看了。”   舒檀抿着唇哼声道:“我没有厉医生这么会和人打交道,再说,有我衬着,难道不显得你特别会和人交往?”   厉宁述笑出声来,又抬头看看天上的月亮,说了句也不知道今天初几了。   他都不知道,舒檀就更不知道了,摇摇头,笑眯眯地摸了摸小白的头。   小白立刻就侧头避开了。   她收回手,问道:“小白是不是不喜欢被人摸?”   “老黑喜欢被人摸。”厉宁述没说是还是不是,只应了这样一句。   舒檀立刻就明白过来,诶了声,“黑煤球这样凶巴巴、生人勿近的......居然喜欢被人撸毛?”   “就算喜欢梳毛,也是生人勿近。”厉宁述强调道,“他只喜欢熟人。”   小白则不太一样,它只喜欢主动蹭人,否则最好只抱不顺毛,“不然它以为你要骑它头上当老大。”   这是小白无法接受的。   舒檀感到很惊奇,万没想到两只猫的实际性格居然有这样大的出入,于是她将小白放到一旁的空地上,弯腰去抱老黑,“黑煤球,让我抱抱?”   老黑:“哼——”   哼唧着别开头,但没有拒绝舒檀伸过来的手,等她给它顺肚皮上的毛时,也不像小白那样要躲开自己舔,反而眯起眼在她腿上躺成一条,四仰八叉的。   舒檀开玩笑地拍拍它屁股,“大爷,翻个面儿。”   它睁开眼,勾头看着舒檀,等她做出个它看得懂的手势了,就乖巧地翻个身,趴在她腿上,尾巴在半空左勾一下又甩一下,别提多悠闲了。   “老板,你看这力道可以吗?”   “哼——”   “大兄弟,你的头发好黑哟,羡慕......哇,你的脸也好黑......老板你是不是开煤矿的?”   “哈——”   舒檀听见它哈了声,刚要笑,厉宁述就提醒道:“它不高兴了。”   舒檀:“???”这么喜怒无常?   “它觉得你呱噪。”厉宁述忍着笑,替老黑解释道。   舒檀一听就怒了,立刻将老黑放回地上,“我还嫌你重呢!黑煤球,黑秤砣!”   老黑也生气了,背对着她自己抬头看天,两个谁也不理谁。   厉宁述在旁边笑眯眯地看了好大一场戏,眼看着快要到八点了,这才道:“回吧。”   “走了,老黑。”他紧了紧猫绳,老黑就站起来,磨磨蹭蹭不肯走。   半晌回头看一眼舒檀,胡须颤颤。   舒檀一下就心软了,什么时候猫咪会喜欢人类帮它撸毛呢?当然只有在跟人类亲近的时候。   “对不起嘛,我不笑话你重了。”舒檀蹲下去,用手摸摸它的脸,小声跟它说话,“我抱你走吧?”   老黑歪歪头,仿佛有些拿不定主意。   但厉宁述可不给它选择的机会,又拽一下猫绳,“不许抱,自己走,小白也是,减减重,太胖了要生病。”   舒檀心说你怎么这么严格,于是忍不住嘀咕,“哪里胖啦,明明很匀称......”   话还没说完就见厉宁述拉着脸看过来,她一激灵,立刻就改口,“对,太胖了是不好,走走,走走吧,锻炼身体呢。”   厉宁述嗤笑,舒医生真的好能屈能伸,不管做什么她都有道理可讲。   两个人陪着猫晃悠悠地回到家门口,厉宁述叫住她:“等等,我给你拿小麦。”   舒檀乖巧地点点头,在门口等他,边等边在心里数数,数到一百的时候他出来了,一手提着一袋小麦,另一手端着一碗黄澄澄的东西。   “......这是什么?”舒檀好奇地看他手里那个透明的玻璃碗,“杨枝甘露?”   “是啊,你昨天给的芒果,今天变成杨枝甘露了。”厉宁述笑着,两只手臂一起往前伸,东西递到她面前去。   舒檀讷讷的,“那......那是给你的......”   怎么又回到我这里了呢?   “我吃不完,再放要坏。”厉宁述温声道,“拿着吧,还是说你不喜欢这个?”   舒檀忙伸手接过东西,抬起眼来,看见他在灯光下的眉眼温和得如同三月拂过山岗的清风,笼着一层淡淡的暖意。   忽然就想起刚搬家的时候,张璇特地问她和他相处得怎么样,还说他为人和气大方,那时她不以为然,现在看来,主任说得一点错都没有。   “那、那碗怎么办?”她嘴唇动了两下,有些嗫嚅地询问。   厉宁述不在意地摆摆手,“到时候再说吧,忘记了你就留着自己用也行。”   顿了顿,他又道:“回去吧。”   舒檀哦了声,端着碗却没动,直到看他回了屋,这才也转身回去。   厉宁述送的小麦舒檀第二天中午抽空寄了出去,刚回到办公室,就看见陈子玉在等自己。   “舒檀姐。”她住院心里发慌,尤其病理结果还没出来,更是担忧害怕,知道舒檀跟陈子仪是熟人,就不肯再叫医生,好像那样她就不是在住院,不用再害怕。   舒檀搂着她肩膀,笑嘻嘻地问她:“你干嘛不午睡?别人都睡,就你不睡。”   她抿着嘴唇,仰头问舒檀:“我能回学校吗?快要到我论文答辩了。”   “你暂时回不去了,把电脑带过来吧。”舒檀摸摸她后脑勺,忽然想起总是歪着头看她的小白,眼神也是这样软软的。   她哦了声,又问:“姐,你说我是霍奇金还是非霍奇金?我查了资料......”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舒檀温声打断,“不要想这些,咱们等病理吧。”   顿了顿,她又说:“你要是担心论文答辩不顺利,要不要我们帮你模拟一下答辩过程?”   她的注意力暂时被舒檀转移开,可能等一会儿她还是会继续担心和害怕,还是会翻来覆去地想这件事,但舒檀已经没什么办法安慰她了。   她只是医生,不能替她生病,除了祈祷和等待,也做不了什么。   跟她说了一会儿话之后,她妈妈来找她,临走时有些抱歉地跟舒檀说打扰了,舒檀摇摇头,拍拍她肩膀,“回去吧,安心等结果,会有办法的。”   送她出去,回来跟徐丹露说了几句这周的科室讲课不知道怎么安排的话,妇产科的同事苏盈袖又打电话上来问谁能去会诊,原本该是陆标去,但他不在,舒檀便道:“你随便开吧,我可以去,徐丹露也在。”   “那你来吧。”苏盈袖笑道,“就是一个有点点咳嗽的产妇,孩子太大了,今天刚过来住院准备剖宫产的,其他都没什么问题,我给她省几块钱吧。”   舒檀一听也觉得不是什么大问题,最多开点化痰止咳的药就行了,便笑应道:“你开吧,我一会儿就过去看看,几床来着?”   “47床。”   “行,我知道了。”   病人只是小毛病,舒檀也就不着急去看,等下午两点多的时候,她才抽空去了一趟。   产妇的肚子还挺大,像一个箩筐扣在她肚皮上,舒檀看着都有些心惊胆颤。   “除了咳嗽还有没有别的不舒服?”舒檀一边听她的呼吸音一边询问道。   回答说没有,甚至都没有痰,只是有点干咳,舒檀觉得呼吸音也没什么问题,又问什么时候手术,说是明天,舒檀点点头道:“问题不大,咳得不舒服的话,吃点止咳糖浆。”   会诊到这里就结束了,她跟苏盈袖一起往回走,说笑道:“其实我本来是想让她看中医科的,她不肯,只能叫你来了。”   说到这个舒檀忽然想起那天厉宁述接到的电话,好奇道:“你之前问厉医生的,孕期感冒用菊花芦根什么的,有效么?”   “有效啊。”苏盈袖应了声,又觉得有些奇怪,“你怎么知道我问了他这个?”   舒檀笑眯眯地点点头,“我知道的啊,你打电话那天我刚好在他那里蹭饭吃。”   “你们……”苏盈袖愣了愣,有些疑惑,又不好意思直接问。   舒檀看出来了,主动为她解惑道:“我三月份的时候搬过家,现在跟厉医生是邻居嘛。”   苏盈袖笑了声,“这样啊,也不错,反正都是自己人。”   舒檀嗯嗯两声,跟着她进了办公室,又和其他人打了声招呼,坐下开始写会诊意见,写完以后又道:“我看她检查结果和呼吸音都挺好的,药吃不吃都不打紧,先以孩子为重吧,等生完了不放心的话可以拍个胸片看看,就这一两天的事。”   会完诊,舒檀没久留,很快回到自己科室,一天也就这样平静的过去了。   晚上回去的时候又遇见厉宁述,还说起这件事,问道:“你说的那个用桑叶和芦根泡水或者薄荷菊花什么的煮粥治感冒的法子,会很难吃么?”   厉宁述摇摇头,说不会,看她还是不信,索性没好气道:“你什么时候再感冒一次?我煮给你吃一次就知道了!”   舒檀:“……”   转天舒檀值白班,下午的时候她正改着小林写的病历,忽然听到护士叫自己名字:“舒檀,舒医生,妇产科急会诊!”   她愣了愣,忙保存好修改过的病历,跑出去问,“哪床?什么问题的?”   “47床,说是其他指标都没问题,只有血氧一直往下掉!”   “……什么?”舒檀一怔,“确定是47床?昨天请过我会诊那个?”   办公护士看一眼系统,“对,就是她!”   舒檀闻言拔腿就跑,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但她知道,如果心率和血压都正常,只有血氧饱和度在持续下降,那一定是肺出了问题!   她一边冲下楼梯一边想,不会是自己昨天开的药给人吃出问题了吧?! 第四十一章 摊上了那就是命。   “怎么回事啊?怎么突然就......”   “医生, 医生,怎么回事?是不是你们对我妹妹做了什么......我告诉你们,要是......我不会放过你们的!”   “让一下!让开!别挡在这里!”   舒檀到妇产科的时候, 场面就是这样的乱哄一片,护士在努力地疏散着慌乱而茫然不知所措的家属。   一场喜事忽然就变成了灾难。   舒檀小心地穿过人群进入抢救室,看到大家围在床边进行抢救的, 她找到苏盈袖,问发生了什么事,“......不会是吃止咳糖浆吃的吧?”   苏盈袖苦笑着摇摇头, “当然不是,就是突发的......早上查房她还说咳嗽好点了......我先给她插管。”   舒檀点点头, 在一旁看着刚从手术室送回来的病人, 因为无法平卧, 她起初只能由护士扶着坐在病床上,戴着呼吸面罩, 在很用力地呼吸,但看得出来, 没什么用。   上了呼吸机后,呼吸改善了些许,但情况仍然很不乐观。   舒檀上前去检查病人, 听诊时尤其注意,来回几次后她确定在患者的中下肺部听到了细小又高调的湿啰音,临床上称之为Velcro啰音, 像撕开尼龙扣时发出的声音,是间质性肺炎早期体征之一。   “结合病史,她的起病很急,可能是急性间质性肺炎, 先完善检查吧,是不是有病毒感染要明确,糖皮质激素跟免疫抑制剂先用上,还有抗纤维化的药......等情况稍微稳定一点,推下去做个胸片。”她一边说一边伸手摁了点速消液,吸口气,“等片子出来我再看看,应该是间质性肺炎没错的。”   苏盈袖点点头,觉得这个病人也真是让人头大,不过孕产妇属于抵抗力相对薄弱的人群,她又是做的剖宫产,加上可能是病毒感染,出现这种情况也不是不可能,虽然可能性很小。   “我得去跟家属沟通一下病情,你会诊单写完就给宋宁吧。”宋宁是她的下级住院医,舒檀知道的,于是点点头,直接就去了办公室。   进了办公室第一件事就是:“借我支笔。”   旁边有人递过来一支笔,然后问她:“47床怎么啦?”   “应该是间质性肺炎。”舒檀一面应,一面往会诊单上写会诊建议,在查体中特地注明了听诊可闻及Velcro啰音,后面的建议写了好多点,先是急性期的用药,再是要完善哪些检查,最后又写如果情况允许,转呼吸科治疗。   会诊单的空白处写满了字,然后交给宋宁,她这才完成任务离开妇产科,临走还顺走人家一支笔——忘记还了。   回到十三楼,陆标问她妇产科什么会诊,她说了一遍,大家都在听,听完之后又都道:“其实转不转科意义不大。”   “方便开药啊。”舒檀反驳道,“她在妇产科的话,每次调整用药我们这边就要下去会诊。”   “那她上来了妇产科也得经常来会诊,你别忘了,人家是产妇。”徐丹露提醒道。   舒檀叹口气,“想想就害怕,你说生孩子怎么就这么多危险呢?”   “摊上了那就是命。”徐丹露摇摇头,苦笑,“我生我家那小子的时候,不也是,生完第二天就突然高热,张主任去看的,说是肺炎,吓死了。”   舒檀想说那她以后不生了,但话到嘴边又没有说出来,那样显得自己太幼稚了。   每一个人都是打败很多兄弟姊妹又避开很多孕期疾病,才幸运地降生并且长大成人的,享受着这世间的灯红酒绿,也被规则束缚,还担负着属于自己的一份责任。   在很多人看来,结婚生子也是责任之一呢,舒檀想到这里,扯一下嘴角。   白班通常会上得晚一点,等夜班的同事来接班以后才能走,临走前舒檀又关注了一下之前去ICU会诊的那个病人,她已经顺利摘除呼吸机,到术后第五天,所有情况都顺利恢复,现在在胸外科的普通病房继续治疗。   舒檀知道这个结果的时候觉得很高兴,当医生总是少不了见到最终不治的患者,于是见到每一个能顺顺利利地出去的病人都会觉得很开心。   傍晚下班回家,舒檀去还前一天厉宁述给她的碗,碰巧他还在吃饭,于是好奇地看了两眼。   厉宁述见她这样,觉得也是好笑,于是主动问她:“瘦肉汤要来一碗么?”   “......这怎么好意思。”她眨眨眼睛,有些腼腆地笑。   嘴上说着不好意思,又不肯走,啧,舒医生还是一如既往的假客气,厉宁述心里啧了声,又逗她:“那我送你出去?”   舒檀:“......”平时的流程好像不是这样的。   见她接不上话来了,厉宁述又忍不住笑,朝她一扬下巴,“走吧,一会儿都凉了。”   说完转身往餐桌方向去,舒檀抿着唇笑了一下,立即跟上。   恰好桌上有一个放汤勺地空碗,厉宁述直接拿来给她舀汤了,放到她面前后又问:“要不要米饭?”   舒檀刚要说已经吃过了,他就接着道:“是用荷兰豆跟胡萝卜一起炒的,加了松子仁和香菇。”   拒绝的话马上就说不出:“......好。”   厉宁述直接往她还回来的那个透明玻璃碗里舀饭,炒得粒粒分明的米饭松软可口,偶尔还能吃到脆脆的松子仁,甚至还有很淡很淡的一丝酒味,滋味十分丰富。   她挖了满满一大勺米饭刚要放进嘴里,下意识看一眼厉宁述,见他眼睛轻轻一眯,便立刻反应过来,忙又抖少一点,然后就看见厉宁述的表情正常起来。   要不是看在饭菜好吃的份上......舒檀腹诽,但随即又被米饭的香味安慰,厉宁述这时用筷子指了一下另一个盘子,“这是香煎肉饼,你吃不吃?”   “吃!”她一边应一边用筷子将最后那块肉饼戳到自己碗里,然后看着汤碗里的瘦肉和蜜枣,笑着问道:“这个汤是叫蜜枣瘦肉汤吗?”   汤色如茶,瘦肉切得有点厚,还有一颗煮过以后膨胀了一圈的蜜枣,闻起来有一股清香,入口又有很淡的一丝甜味。   “叫三叶汤。”厉宁述慢吞吞地和着自己那碗汤,解释道,“煮的时候放了人参叶、枇杷叶和龙脷叶。”   “龙脷叶是什么叶子?”另外两个都懂,就是这个听不明白。   厉宁述回忆了一下,“就是......龙脷叶的叶子晒干之后,呃、龙脷叶是一种植物......叶子可以祛痰利咽,加上枇杷叶和人参叶可以益气清热。”   至于里面的蜜枣和生姜枸杞,都只是调味而已。   舒坦哦了声,又喝一口汤,然后说起白天的会诊,“......吓死我了,还以为自己给弄出个医疗事故来。”   厉宁述笑了一下,问患者情况怎么样,舒檀摇摇头,“先把药用上了,等检查结果,不过我觉得我的判断没有错,肯定是间质性肺炎,情况要是好,能用药物控制住病情不继续恶化下去,要是运气不好,一点一点变成大白肺,大白肺你知道吧?”   厉宁述笑了,“知道,你继续说。”   “嗯,要是变成了大白肺,除非他们家愿意并且有经济条件用上ECMO,否则......”舒檀说到这里耸耸肩。   厉宁述没有再问下去,也没有再挑起另一个话题,他们也来不及因为彼此的沉默感到尴尬,因为老黑跳上来了。   它站在空椅子上,两只爪子搭在餐桌上,使劲儿往前伸着脖子,想要凑近大汤碗,可惜桌子略微有点大,它怎么样都够不着。   “它会不会爬上来?”舒檀好奇地看着它的动作。   厉宁述嗤了声,“它不敢的。”   爬上来就马上挨揍,小时候也不是没被教训过。   舒檀眼睛一转,有些跃跃欲试,“那我......”   “不许抱上桌,有一就有二,养成坏习惯你负责?”厉宁述不等她说完,马上开口挡回去。   舒檀笑起来,咬着筷子尖,问他:“那他喜欢吃肉么?”   “不知道,你可以试试。”厉宁述摇头,又说,“不过不要给多。”   于是舒檀从汤碗里捞出一块瘦肉,撕出几根肉丝来,递给老黑,“吃这个么?”   老黑很少会吃到他爹吃的东西,因为都不是很感兴趣,但这次它很给面子,就着舒檀的手张口吃了一块肉,吧唧了几下,觉得没什么味道,就吐出来跳下去了。   它走了以后小白过来,厉宁述直接用筷子夹着一块肉放到它眼前,“你闻闻,不是你喜欢的。”   果然它只闻了两下,掉头跑了。   舒檀看着滚在一起的两只猫,颇有些羡慕,“有它们陪着,应该很开心吧。”   厉宁述抬头看她一眼,“是挺开心的,借你养几天?”   舒檀闻言愣了一下,随即疯狂摇头,“不了不了,不会养。”   撸猫可以,她不想铲屎。   厉宁述闻言呵呵两声,“叶公好龙,舒医生好猫。”   舒檀闻言有些赧然,又不知该怎么反驳,想了想,低头喝汤,喝汤。   吃完饭又跟两只猫玩了一会儿,她心满意足地走了,晚上也没什么事,过得平平静静,直到第二天早上,陆标告诉她:“昨天你去妇产科看的那个病人,晚上又请会诊了。”   舒檀一愣,“......又怎么了?”   “呼吸困难。”陆标应道,“下去看了一下,折腾半天血氧才上来一点。”   “血氧不掉就算治疗有效。”舒檀点点头,又听他说患者已经清醒了,是在清醒的状态下接受的治疗,她想象了一下,一个人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呼吸不上气,该多痛苦。   中午妇产科电话过来说她的胸片结果出来了,舒檀直接就从电脑上看到了结果,看到片子中一团白色。   这是因为有渗出,造成肺组织对X线的吸收增强,无法穿透这一部位,所以呈现出白色。   接下来几天,每天她都要拍一次胸片明确病情进展,每天舒檀都会定时去看看她的情况,然后看着片子上的白色范围迅速扩大,终于成了大白肺,而他们所有的用药都没能阻止它的脚步。   一周后的一天,舒檀将病理确诊了淋巴瘤的陈子玉转介到肿瘤医院后,再次去妇产科会诊,结束后她坐在办公室,跟苏盈袖感慨:“这就是个无底洞啊,家里有多少钱就维持多久,看能不能熬到好转那天,要不然......”   “幸好她家里人还肯治,换一家没得良心的,把孩子抱走不管她,也不是做不出来。”另一位医生叹口气,接着道。   没有人接她的话,办公室里空调开得猛,每一丝凉风都好像化作一声叹息,从窗口飘出去。   周末的时候舒檀值班,刚跟前一个夜班的同事交接完班回到办公室,坐下没多久,邢明源忽然跑回来了。   “干嘛,你老婆终于忍不了你了,把你赶出来加班啦?”舒檀开玩笑地看他一眼,打开电脑准备干活。   谁知邢明源却没什么说笑的心思,他板着脸,脑门上铺着一层密密的汗珠,“......回来收个病人,敏茹师姐查出了肺癌。”   舒檀闻言愣了愣,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谁?你说谁?谁查出了肺癌?”   “蓝敏茹,在实验室带过我们的敏茹师姐。”邢明源抬起头,望着她,一字一顿地重复。   舒檀的眉头重重一跳,心直直往下坠,“......什么时候的事?哪个型的,小细胞还是非小细胞?”   邢明源张了张口,“......我、我忘了问。”   “师兄你怎么能这样啊?!”舒檀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声音里都冒出哭腔来。 第四十二章 (捉虫)你应该成为独一无……   舒檀跟邢明源其实不是工作后才认识的, 他们在学校时就认识。   容医大的学生很多在大二大三的时候就进实验室,为的是积累经验和人脉关系,以后考研也好找工作也好, 能够消息来源多一些。   舒檀也一样的,她大二就进了史今教授的工作室,当时负责管理工作室日常的, 是大师姐蓝敏茹,和师兄邢明源。   蓝敏茹当时已经读到博二,邢明源还在研二, 他们配合默契,将整个实验室管理得井井有条。   舒檀还记得第一天去实验室就见到蓝敏茹, 她梳着一根麻花辫, 戴着一副无框眼镜, 生得很白很高挑,笑起来有一个甜甜的酒窝, 虽然已经快到冬天了,她还穿着花裙子, 笑眯眯的叫她:“你是新来的小师妹对不对?我是你师姐蓝敏茹,蓝色的蓝,敏锐的敏, 竹茹的茹,可不是香菇的菇哦。”   当时舒檀的心里就想,哇, 这个师姐好美。   蓝敏茹的专业能力很好,社交能力也很强,那时有美国的合作伙伴来实验室参观,是她全程陪同介绍的。   她对待师弟师妹们也很温柔耐心, 舒檀刚去的时候很多东西都不懂,是她手把手教会的。   舒檀还记得那时候自己主要工作是帮师兄师姐们记录实验数据,她总是第一个跟自己说谢谢,过节的时候她还会发个小红包,说:“辛苦小师妹啦,拿去喝奶茶!”   那时候邢明源跟蓝敏茹的关系很好很好,看得出来是那种有着合适距离的朋友,但不管什么决定,邢明源一定是第一个表达拥护的。   舒檀曾有过很不合时宜的疑惑,偷偷问师姐是不是和邢师兄在一起,结果蓝敏茹拉出藏在衣领里的项链,晃着一枚戒指吊坠大笑着告诉她:“可是我已经结婚了呀。”   她说她的丈夫是个常年远航的军人,和她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他们彼此相爱,受到了双方家人的一致认同和祝福,所以在她二十岁的时候就已经领了证。   至于邢明源是不是喜欢她,她没有正面回应,舒檀也识趣地没有再问。   后来邢师兄有了女朋友,是他的同班同学,舒檀也认得那位师姐,长相清秀,专业成绩也很好,而且他们看着彼此的时候,眼睛里都有点点的光芒。   舒檀在本科向研究生转段之前先要完成实习,轮科安排中就有呼吸内科,当时蓝敏茹已经博士毕业,在科室负责科研工作,结了婚,生了孩子。   邢师兄跟她成了同事,那一年刚买了房,准备结婚。   舒檀顺理成章的被教秘分派给蓝敏茹,意外发现这位师姐的另一面,对于工作极端负责。   在她手下,舒檀绝对不能迟到早退,她也并不认为实习生就理所当然的可以比住院医做得差,所以会在早会时让舒檀读交班记录,应对主任的提问,也会让舒檀独自去收管新来的病人,让她下医嘱,让她管床,让她在教学查房时汇报病史、现场体格检查,在有她在场的情况下独立给患者做胸穿,甚至让她在全科室医生面前主持病例讨论。   遇到问题,舒檀回答不上来,她也不生气,只温温柔柔的跟她说:“你回去查一查相关文献,明天我再来提问你。”   在她手下的一个月,舒檀真是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无比辛苦,整个人瘦好大一圈,但也迅速成长起来,开始有了可以独当一面的沉稳。   后来轮到别的科室,其他老师夸她:“舒檀看起来不像实习的,做事老练得像住院医。”   又问她轮过哪些科室,得知蓝敏茹带过她,就总会一脸恍然大悟又理所应当的样子,“难怪,她带过的学生个个都这样。”   舒檀选研究生导师,是她帮着牵线搭桥介绍了史今教授,直言道:“你有天分,我当然想要你做我师妹。”   后来舒檀顺利念完研究生,又继续攻读博士,成了实验室的大师姐,蓝敏茹又离开临床,转到教学岗位。   人生中第一篇有署名的论文,第一作者是蓝敏茹,舒檀一直将她当做自己的榜样和目标,要做到像她一样,专业能力很好很好,可以上临床也可以搞科研,可以看病人也可以带学生,才不枉她们相交一场。   蓝敏茹就像一颗星星,她不由自主地想模仿,可是有一天,蓝敏茹告诉她:“你是你,我是我,你不必成为我,你应该成为独一无二的舒檀。”   所以舒檀永远不可能温温柔柔,也不喜欢穿裙子绑麻花辫,很多东西她都不会,她还有点孩子气,但她知道,她是独一无二的。   她也从没想过,有一天这位堪称人生导师的星星竟然有可能坠落。   办公室里,蓝敏茹刚签完几张沟通单,有常规的知情同意,还有一张穿刺活检的单子,陪同她过来的是她母亲。   “你怎么不告诉我呀?”她包着眼泪,抓着蓝敏茹的手,委屈得只想哭,“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个学得不好,所以才不找我?”   蓝妈妈不太放心女儿,觉得她隐瞒了自己真实的病情,拉着邢明源各种询问。   蓝敏茹看一眼他们,再回头看着舒檀,笑眯眯地道:“我要是说是,你是不是要哭出来啦?”   舒檀噘噘嘴,大有马上哭给你看的意思,蓝敏茹忙又安抚道:“当然不是,主要是还没最终确诊,加上我问老邢的时候他刚好有空床嘛,反正就在这个科,谁管不是一样管。”   话是这样讲没错,但舒檀自己心里也明白,自己擅长的病种不在这上头,所以师姐不会想到要找她。   “别担心,我没事的,不吸烟的女性患者大多数都是腺癌,这个类型的可用的治疗方法多一点,放化疗、手术,还有靶向药。”蓝敏茹摸摸她的头,继续道,“所以你不用担心我,等病理出来就知道了。”   尽管如此,舒檀还是很担心,“万一要是......”   “不会的,我运气一直都那么好。”蓝敏茹笑着摇摇头,又说,“你好好上班,每天有空过来跟我说说话就行啦。”   舒檀连忙点头应好。   蓝敏茹没有在办公室坐多久,很快就回病房休息去了,舒檀亲自送她回病房,是靠后的一间单人病房,很安静,不会像住多人间那样被隔壁吵得睡不着。   回来之后舒檀一直闷闷不乐,白天病人照收,一应工作做得井井有条,只是不怎么说话,平时她总爱说爱笑,现在安静下来,小林他们就有些不敢说话,连走路都下意识的放轻脚步。   邢明源知道她心里难受,见她闷闷不乐,想安慰又不知从哪里说起好,于是只能叹叹气,给几个年轻人点个下午茶安抚一下,让他们多包涵包涵。   蓝敏茹住院的事在呼吸科内掀起轩然大波,引来所有人同情唏嘘,舒檀的心情越发沉重。   厉宁述白天回百草堂去看诊,下午吃了饭才回来,见老黑有点想出去,虽然已经有点晚了,但他还是决定带着它们下楼。   意外在楼下的树边看到蹲在地上发呆的舒檀,也不知道怎么了。   “舒医生。”他走到她身边,笑问道,“看蚂蚁搬家么?”   舒檀闻声抬起头来,露出一张哭花了的脸来看着他,将他看得一愣。   “......哭了?为什么哭?谁欺负你了?”厉宁述没见过她哭,一时间被震住,有些慌了手脚,忙蹲下来,想拍拍她的背,手伸到一半又觉得不太合适,顿了顿,又缩回去。   然后就这样看着舒檀,不知道该不该起来。   “我......”舒檀望着他,撇撇嘴,哽咽了一下,“我师姐、生病了......我难过......”   厉宁述一愣,“生病了?很严重么?”   “......说是肺癌。”她眨眨眼睛,声音哽咽着继续说,“今天邢哥突然回办公室,说要收个病人,我才知道......师姐也没有告诉我......”   “我就是很难过,我帮不上她。”她说到这里,抬起手背擦了一下脸。   借着路灯光能看到她手背上一片水光,厉宁述叹口气,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于是只好沉默。   但舒檀已经在絮絮叨叨着说开了,“你可能不认得我师姐,我师姐以前......”   说起的全都是蓝敏茹对她的好,越讲越觉得难受,但又停不下来。   他觉得自己的胸腔里像是有什么在堵着,让她觉得难受,又无力摆脱,势必要说发泄出来才能舒服。   遇到厉宁述,对着一个她还算是信得过的人倾诉,是她唯一能做的事。   可厉宁述越听越觉得哪里不对劲,她说的这个人,他好像也认识......   “舒医生,你说的这位师姐,是不是......”他顿了顿,面上出现一抹犹豫的神色,“叫蓝敏茹?”   舒檀还没说完的话顿时停下来,啊了声,有些吃惊地看着他,“......你也认识我师姐么?”   “嗯,她还在医院的时候见过,还有回去上课的时候也见过。”厉宁述解释道,“有过项目上的合作,她是个对工作特别负责的人。”   那大概是一个关于慢性支气管炎的中西医合作实验项目,厉宁述记得,当时这个实验持续了差不多一年,搜集了不少病历资料。   不过那时舒檀还没有还没有毕业,所以并不知道。   听说他也认识蓝敏茹,舒檀立即像找到了盟友,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对啊对啊,我师姐很好的。”   说着又要哭,“......可是怎么好人就这么倒霉呐?”   厉宁述看着她通红的眼睛,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张了张口,半晌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而且......”   “你不是说还没确诊是哪型的肺癌么?要是非小的腺癌,也还好,起码有靶向药吃。”厉宁述只能这样安慰她。   说完到底还是拍了拍她的背,力气很轻,像是有些怕吓着她。   舒檀吸吸鼻子,垂下头,闷闷地嗯了声。   老黑和小白一直乖巧地待在一旁,仰着头看天上的大月亮,这时扭头喵了声。   厉宁述扶着膝盖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腿脚,这才叫她:“起来吧?蹲多久了,腿还好么?”   “......我起不来了。”舒檀郁闷的应了句,低着头伸出一只手去,小小声道,“能不能麻烦你......借用一下手?”   厉宁述顿时叹了口气,摇摇头,将手里的猫绳卷了卷,一手抓稳了,才用另一手去搀扶她,将她扶起来,“慢点,别起太快。”   舒檀听了他的提醒,动作果然放慢许多,刚直起腰就觉得脚底一阵酸麻直冲脑门,她腿窝一弯,几欲跌倒。   “哎,小心。”厉宁述见状连忙抓住她的手臂,另一手又扶了她一下。   扯动了老黑和小白脖子上的绳,两个毛孩子一齐好奇地扭头看过来,然后干脆往他们跟前跑回来。   这个人类不知道怎么回事,她今天好不对劲。   “没、没事……”舒檀有些不好意思,借着他的力气站稳,然后缓了一阵,动动脚,刚要松开他的手,就听到他说:”我先扶着你走走。”   于是又只好在他的搀扶底下慢吞吞地走着,她一边走一边吐槽:“等我老了,估计就是这样走的,走一下停三下。”   “那就等几十年后我再看看。”厉宁述顺嘴应道。   他没觉得自己的话有哪里不对,舒檀却惊讶地看了他一眼,想开句玩笑,又觉得不太好,到底没有讲。   只是仰头看一眼他的侧脸,又匆匆别开视线,忽然便觉得有些不自在起来。   周围都是他的味道。   厉宁述犹自不察,扶着她走了两分钟,然后问:“现在感觉怎么样?”   “……好、好了。”舒檀忙点点头,在厉宁述松开她以后,又不由自主地往旁边挪了两步。   稍稍拉开一点和他之间的距离。   她呼了口气,刚要问他去哪里,他就已经主动开口询问道:“要一起出去走走么?”   舒檀愣了愣,然后点点头,闷头跟着他往小区门口走,一声不吭。   走到门口,厉宁述转头看一眼她闷闷不乐的样子,他想了想,问道:“你想不想吃炸鸡?”   “吃点好吃的,心情会变好。”   舒檀一抬头,就看见他笑眯眯的模样,心里不禁一动,点头应道:“……好。”   她应声的模样很乖巧,厉宁述忍不住笑起来,“那就……跟我走?”   舒檀又点点头,跟在他身后,故意跟在离他大概两步远的地方,踩着他的影子往前走。   老黑和小白在他们两个中间转来转去,玩得很高兴。   一直走到小区附近的一条巷子,巷子两边都是卖水果小吃和压货之类的小店,夜幕降临,小摊上烟幕缭绕,吸引着出来散步的人们。   厉宁述说的那家炸鸡店旁边新开了一家奶茶店,用优惠酬宾吸引客人,门口排起了队,舒檀好奇地张望着。   “想喝奶茶?”厉宁述见她难得有点兴致,不知怎么的松了口气,“一会儿给你带一个?”   舒檀摸摸鼻子,“这多不好意思……”   说着看见厉宁述眉头轻轻一拧,立刻就改了口,“好的,麻烦你,我就要最简单那种珍珠奶茶。”   “你看这它们。”厉宁述点点头,将手里的猫绳递给她,然后自己去买炸鸡。   老黑朝他喵了声,他就回头说了句:“乖乖的,我很快回来。”   买奶茶得排队啊,舒檀边老实地在路边等着,结果没一会儿,来了几个染着黄头发的小青年:   “哟,美女一个人出来遛猫啊?我也养猫,认识一下呗,交流交流经验怎么样?” 第四十三章 要不然我给你做个媒怎么样……   舒檀冷不丁被人搭讪, 一下就愣了,有些反应不过来地看着对方。   “……啊?”   她啊了声,下意识往后一退, 摇摇头,“不用了,谢谢。”   “哎呀, 小妹妹别这么害羞嘛……”一个手指夹着烟的黄毛说着就要上前来碰她的肩膀。   她立刻往旁边一避,将两只猫带到身后,皱起眉警惕地看着他们, 刚要说话,厉宁述就过来了, “舒檀, 怎么了?”   舒檀抬头看了他一眼, 然后迅速往他那边靠近,又警惕地回头看一眼。   “他们缠上你了?”厉宁述低声问了句。   舒檀点点头, 又摇摇头,“就是说了两句莫名其妙的话……咱们走吧, 别跟他们起冲突。”   厉宁述看着那边嗯了声,把奶茶戳好吸管递给她,接过猫绳卷在手腕上, 刚要带她离开,就听那几个社会青年里的一个突然朝他们指了指。   “看什么看,没见过啊?”他抬着下巴, 抖着腿,一副再瞅老子打你的模样。   厉宁述闻言眉头一皱,用不高不低的声音说了句:“哪天见了陆曜,得跟他说说, 他们派出所还是得加强某些人群的道德教育才行。”   话音刚落,对方似乎愣了愣,随即被伙伴拽着离开,走之前还恶狠狠的回头瞪了他们一眼。   舒檀见状忙轻轻勾了一下厉宁述手腕上的猫绳,“走吧走吧,别跟这些人一般见识。”   然后他们便带着两只猫和那群人背道而驰,向街道另一头走过去。   走了几步,舒檀戳了块炸鸡咬了口,好奇道:“你说的陆什么……是谁呀?”   “派出所的陆警官。”厉宁述解释道。   舒檀哦了声,“……你朋友?”   厉宁述摇头,“不是,是星河他女朋友家隔壁一起长大的发小。”   舒檀呆了呆,眨眨眼睛,“……这你也能用来狐假虎威?你这么干严医生知道么?”   “你也会说是拉虎皮扯大旗,我又不是真的去跟陆警官说这事。”厉宁述笑着回了句,又问她,“炸鸡好不好吃?”   舒檀点点头,嗯了声,回头对他笑道:“谢谢。”   顿了顿,又点着头认真地说了句更长一点的句子,“谢谢你,厉医生,你真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好到我觉得,我都要心动了呢。   心里忽然冒出这样一句话来,吓了她一跳,又连忙撇开,觉得好笑。   厉宁述看着她眼睛里的认真,忍不住吐槽道:“我知道我是个好人,你倒也不必一直给我发好人卡。”   搞得好像我怎么了然后你拒绝我似的。   后面这句没说,但舒檀看懂了,她忍不住吐吐舌头,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笑。   再回到家门口,已经是二十分钟后,厉宁述弯腰抱起老黑和小白,低头对它们道:“到家了,咱们给舒阿姨喵一个,祝她晚安,好不好?”   老黑一扭头,很不耐烦的蹬蹬腿,只有小白乖巧地配合爸爸:“喵——”   虽然还是“舒阿姨”这个称呼,但这次舒檀一点都没有觉得不开心,反而有种亲近感。   好像小时候跟着父母去长辈家拜访,走的时候母亲总会让她跟长辈说再见,说下次再来玩。   “谢谢小白。”她笑着伸手揉揉小白的头,又用手指撩了一下老黑的胡须,“你也晚安啊,黑煤球。”   老黑懒洋洋的乜她一眼,胡须又翘翘,看起来很傲娇的样子。   等进了家门,它立刻挣扎着下地,哒哒哒跑向浴室,厉宁述无奈地摇摇头,他就没见过这么洁癖的猫,真是难伺候。   既然知道蓝敏茹病了,厉宁述自然要去探望。   他是在周一下午下班的时候去的呼吸科,这时蓝敏茹已经做完了穿刺取样,手背上贴着胶布,点滴刚挂完。   “你怎么也来了?”她有些惊讶的看着厉宁述,眉头一皱,“这么快就全世界都知道我病了?”   厉宁述失笑,“没有,是舒檀告诉我的。”   蓝敏茹一愣,似乎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你跟舒檀……很熟?”   “我们现在住对门,一起吃过几次饭。”厉宁述一面笑着解释,一面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问她怎么会病了。   蓝敏茹耸耸肩,“你问我,我问谁?生病这种事本来就没什么道理可讲。”   “也有可能跟生活方式有关,你太忙了。”厉宁述笑着说起上周遇到的趣事,“微生物与免疫学教研室的孙老师,上次上课跟学生说高嘌呤饮食是痛风的危险因素,大家都要小心,不能学了医还作死,结果到晚上自己倒往朋友圈发吃生蚝配啤酒的照片。”   蓝敏茹笑出声来,调侃道:“向来最好吃的东西往往最不健康,不是人人都像你那样能养生的。”   说着又笑眯眯的递给他一个苹果,“你光说别人,怎么不说自己?圣人都说食色性也,你这不结婚不恋爱,是不是对身体也不好?”   厉宁述一愣,随即脸色有些发红,哭笑不得道:“我是来探病的,不是来让师姐你催婚的。”   蓝敏茹靠在床头乐不可支,半晌才停下来,半是认真半是玩笑地开口,“要不然我给你做个媒怎么样?”   厉宁述闻言又一愣,下意识就想说不用了自己现在一个人挺好的,但还没出声,蓝敏茹就径直往下说道:“就是舒檀,你看你们俩都是一个人,又是同事又是邻居的,想必也很了解对方了,不如相处一下?”   “我跟你讲,我这个师妹很聪明的,性子也单纯直接,不会那些弯弯绕绕的事,你跟她相处起来肯定很舒服……”   在蓝敏茹的描述中,舒檀是一个很有些天真活泼的女孩子,待人真诚,生得也不错,但好像天生就对某些事少一根筋,所以永远谈不成恋爱。   “你呢,性格太沉稳啦,跟她恰好互补,一静一动,很不错的,考虑考虑?”蓝敏茹最后这样劝道。   厉宁述更加哭笑不得了,“师姐……”   他想说师姐你可别瞎拉红线了吧,但话到嘴边,又怎么都说不出口。   末了只能叹息,“……再、再说吧,你别操心这些了。”   “你是我师弟嘛,我当然想你好啊。”蓝敏茹笑眯眯的,只说了这么一句,就换了话题,说起学校里其他的事来,比如六月份的校庆和毕业季之类。   厉宁述没有在病房待很久,只坐了二十分钟左右就离开了,来之前还想过顺道去办公室看看的,但眼下……   还是不去了吧,舒檀肯定还在办公室,见了她自己难免尴尬,被看出来就不好了。   想到这里,厉宁述叹口气,直接头也不回地进了电梯。   舒檀也在下班前去看了蓝敏茹,问她感觉怎么样,蓝敏茹摆摆手,“没事没事,我好得很,对了……”   她想起刚才跟厉宁述说过的话,删删减减的又跟舒檀说了一遍,然后道:“论起关系当然是咱们更好,所以我就觉得你跟宁述挺般配的,你看,你不会做饭,他就会!”   “有个会做饭的对象,你至少不会吃得不好!”   顿了顿,她又问舒檀:“你觉得我想得对不对?”   舒檀:“……”我不知道,但我现在不是很敢见到厉医生了。   因为被蓝敏茹点了那么几下,舒檀接下来两三天都有点避开厉宁述的意思,日常照旧出门上下班,偶尔逗两句老黑,只是避免跟厉宁述碰面,比如出门前会先在猫眼往外看看,确定没人了再出去之类。   于是也就没发现厉宁述也在做同样的事。   听到她和老黑说话的声音都变小了,他便猜到蓝敏茹肯定也和舒檀说了同样的话,要不然她不会这样子。   厉宁述想到这里又忍不住想笑,对,她还真就像蓝敏茹说的那样,直性子,天真又纯粹,还很聪明,只要一碰面他准能被看不对劲来。   既然这样,不如顺着她意思避一下也好。   但等到周四,厉宁述不打算让舒檀躲着他了,他在舒檀和老黑说话的时候突然出现在阳台上,问道:“师姐的病理结果出来没有?”   舒檀已经几天没见他了,乍一见便愣了愣,张着嘴沉默片刻才回过神来,“......呃、病理科说明天早上出。”   “出了之后告诉我?”厉宁述笑着问道。   舒檀隔着两边阳台之间的距离看向他,看见他在夜晚灯光下有些半明半暗的脸孔,笑意温和,与平时没什么两样。   她不禁想起那天晚上和他去买炸鸡时发生的事,有小混混过来搭讪,她虽然自觉能应对,但也不是完全不害怕的,真的不怕,还是在厉宁述过来的时候。   她知道她有一个同伴,并且这个同伴一定会保护她。   想到这里,她忽然笑了起来,用力朝对面点点头,“好!”   厉宁述见她又跟以前一样对自己笑了,便知道这件事算是过去了,不由得松了口气,也朝她点点头。   第二天早上刚查完房回到办公室没多久,邢明源就叫舒檀:“你过来看看结果。”   他的声音很兴奋,舒檀一听就有些明白过来,忙推推他身后站着的两个学生,挤到他旁边去,看着电脑上显示的病理结果,先是愣了愣,随即哇了声,差点要掉眼泪,“......真、真的?”   边看边又凑近一点,恨不得整个人钻进电脑里去。   “别掉金豆豆,这可是好事来着。”邢明源拍拍她肩膀,“你先看着吧,我去跟师姐说一下。”   等他刚走,半个办公室的人都围了上来,“出结果了么?让我瞧瞧。”   “结果是什么?看到的人念一下!”   “病理诊断......右上肺叶高分化腺癌......肿瘤病理分期:pT1N1......”   “哎呀,这结果可以呀!”   孟主任和张璇站在人群最外边,听着大家的讨论,也松口气面上露出个笑来,对视一下,笑一笑,又继续忙自己的工作。   舒檀还记得要告诉厉宁述这件事,激动过后忙跑到外头去给他打电话,电话一接通,她就卖起了关子,“厉医生,师姐的病理报告出来了,你猜是小还是非小?”   她的声音清脆,从话筒里就能将她的兴奋听得分明,都这么明显了,厉宁述还有什么猜不出来,“看你这么高兴,肯定是非小了,说不定还是早期的高分化腺癌?”   “哇——”舒檀惊呼一声,又笑起来,“是啊是啊,你猜得真准,好厉害啊!”   厉宁述嗤笑一声,“要是结果不好,你就该哭了,哪儿还有力气笑。”   舒檀又嘿嘿乐了两下,问他是不是去学校了,她记得他周五是要上课的。   厉宁述应了声是,她便说:“那不打扰你上课了,挂了啊!”   说完也不等厉宁述应声,直接就挂了电话。听见那头传来的“滴——”一声,厉宁述摇头失笑,这人可真是干脆利落。   可他的课是在三四节,还没开始啊。   “宁述,你在想什么?”顾琅看着他脸上要笑不笑的表情,有些好奇。   “没什么。”厉宁述摇摇头,想了想,“是同事打电话过来告诉我师姐的检查结果,昨天说好的。”   顾琅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打量他一回,“......真是这样?”   他有些不信,要是只普通同事之间说一下公事,为什么他是这个表情,看起来拿人家没办法很无奈似的。   厉宁述不管他怎么想,一口咬定就只是这样,半点其他事都没有。   顾琅不得不放过他,转而打听起他最近都做什么,厉宁述最近和舒檀来往比从前加起来都多,说话的时候难免带出一点痕迹来,尤其是说起两只猫的时候。   很快顾琅就知道了他也有个邻居,女孩子,是他同事,跟他关系不错。   他脑筋一下就转到三月底去老爷子寿宴时老爷子算过的那一卦上,当时可说了,宁述今年红鸾星动了的。   “这姑娘不错啊,你不考虑考虑?”顾琅扶着椅子扶手,咳了几声,做虚弱状,“我呢,年纪也大了,身体也不太好......咳咳......就想着看你结婚,咳咳......还有老爷子年纪也大了......”   厉宁述:“......”我真是信你个鬼。 第四十四章 万万没想到,嘴仗都打不赢……   蓝敏茹的病情果然比预想中的要乐观, 舒檀终于放下心来,继续自己的工作。   快到中午时妇产科请了一次急会诊,还是去看上次那个刚生完就肺炎的产妇, 随着症状进展到大白肺,她的情况越来越不好,管床医生苏盈袖跟家属谈过是否要启动ECMO, 言明这个治疗会很贵,但这是最后的办法了,让他们好好考虑。   但患者没有给她丈夫一个散尽家财的机会, 原本还算平稳的病情突然再次急转直下。   舒檀去看过之后,摇摇头, “开不开ECMO机已经意义不大了。”   血氧一直在掉, 舒檀看得心里发慌脊背发凉, 她不敢想象病人此时的具体感受是什么样的,只觉得痛苦无比。   直到走出妇产科办公室, 在等电梯时被从窗户照进来的阳光照在身上,她才觉得慢慢暖和回来。   中午的时候接到电话, 说有快递,舒檀让快递小哥先放快递柜,结果人家说:“你这东西挺大箱的, 大格的柜子都没有了,小的放不进去。”   小区保安室是不帮忙收快递的,舒檀只好让他帮忙放在外头的胡家面馆, 下班的时候去取,顺道在店里吃了晚饭,听老板娘说家里有人病了,她又推荐了熟识的医生。   夜色慢慢降临, 舒檀抱着箱子走回家,拆开来才知道是范女士从家里寄来的,两个一模一样的帆布袋,还留了纸条,说这是给她的惊喜,又说上次寄回去的小麦吃着很不错。   虽然纸条里没有明写,但舒檀知道,另一份是给厉宁述的谢礼。   包裹里都是范女士做的一些吃食,比如舒檀很喜欢的牛肉酱,还有牛肉干之类的小零嘴,她吃了一块,然后提着袋子去敲厉宁述的家门。   厉宁述是下课就直接回来的,回来的时候去超市买菜,看见人家的猪肉好,想也不想就买下一大块,回到家才发现……呃、买多了。   但买都买了,时间也还早,他便泡了个猴头菇,然后切一块肉,慢慢切成小块,焯水后和泡软切块的猴头菇一起扔汤锅里,又加进太子参和枸杞生姜,大火烧开转文火慢炖。   然后切一小块瘦肉片成肉片,扔进绞肉机,想了想又切一点肥肉扔进去,再把一瓣陈皮也一起放进去打成碎末,加油盐调料搅拌均匀,然后平铺在盘子里,上头搁几片党参,蒸锅上汽后将肉饼放入蒸制。   肉香已经出来了,锅里的米饭也已经准备就绪,就在这时,他听见了门铃响。   他猜是舒檀,这人跟他家的饭菜特别有缘,总是在饭菜上桌的时候巧合地登门。   果然门一打开,她就站在外头,眉开眼笑地问他:“我闻到汤的味道了,你吃饭了吗?”   “正准备吃。”厉宁述也懒得再逗她,直接问,“你吃了么?一起?”   舒檀蹭饭也不是一次两次了,靠近饭桌的动作娴熟得很,还老实应道:“吃了的,但我觉得我还能再吃一点。”   厉宁述都被她逗乐了,嗤了声,“就一点儿?得好多点吧?”   “亿点!你没听明白,亿万的亿,亿点!”舒檀马上开始胡说八道,争取不塌自己台。   厉宁述一边去厨房给她拿碗,一边漫不经心地跟她打嘴仗,“吹牛要是得纳税,你今天就能破产。”   “等会儿你要是吃不完,我让你兜着走吧,啊?”   舒檀:“......”万万没想到,我嘴仗都打不赢:)   她扯一下嘴角,扭头朝看过来的老黑皱皱鼻子,然后看着厉宁述给她舀了一碗汤,又往汤碗里舀肉,半晌才想起来自己还提着东西。   “噢,对了,我是来给你送东西的。”舒檀将手里的包裹往桌上一放,见厉宁述疑惑地看着自己,解释道,“我妈寄来的,说是给你。”   厉宁述更疑惑了,“......嗯?”   你妈妈寄来的东西,不该是你的吗?   舒檀一边帮他拆包裹一边解释道:“之前你给的小麦,我妈说吃着挺好的,所以也送你点东西,放心,不贵,都是自家做的。”   厉宁述看她从包裹里拿出三个贴着标签的五百毫升大小的圆肚儿密封罐来,罐子里都装着肉酱一样的东西,“这是香菇牛肉酱,这是豆干五花肉酱,这是蘑菇酱,蘑菇酱里用的是杏鲍菇和鸡肉,拌面或者米饭都很香的,以前还在学校,每次从家里带的都不够分,后来我上班了自己住,终于可以吃独食了。”   厉宁述心说难怪你学不会做饭,就这样能学会做饭就有鬼了,要知道大多数人都是因为实在没办法了才学会做饭的,烹饪爱好者除外。   很显然舒檀不具备这两个条件中的任何一条,既不喜欢烹饪,又有舒妈妈在,她永远不会吃不上想吃的东西。   也就不会想着去学了改善自己的伙食。   这日子现在当然可以这么过,但以后怎么办?日常就大的小的一起吃外卖?   老黑咻一下又跳上了椅子,直着身子往桌面上看,小白也跟着跳上来,喵了声当打过招呼,然后眼巴巴地看着桌上的饭菜,厉宁述忽然一下回过神来,在心里暗暗尴尬,哎呀别人家的事他瞎操心什么呀。   舒檀还在说话:“你把它们收起来,能吃小半个月呢,你要是喜欢,回头我给你写方子。”   厉宁述一愣,有些狐疑地看着她,一个不会做饭的人说给他写方子,这话他怎么就不敢信呢?   “我真的知道!”舒檀见他不信,送到嘴边了的汤勺又放下了,“我吃了好多年这几个酱,好歹也帮着洗过菜看过火的好吧!”   “......是是是。”他点点头,伸手拿过那瓶香菇牛肉酱来,用干净勺子舀了两勺扣在自己饭碗里。   米饭的热气立刻就将油脂完全融化,迅速渗入米粒的间隙,熬出来的肉酱香气浓郁,看得见的腱子肉粒粒分明,厉宁述只吃了一口,就抬头笑道:“我挺喜欢的,你现在告诉我方子?”   舒檀有些疑心他其实还是不信自己,所以想看她出丑。   “牛腱子肉,香菇,葱姜末,豆瓣酱,小米辣,蚝油......”她仰头看着天花板,努力地回想都有哪些佐料,“嗯......还有......生抽老抽啥的。”   厉宁述将牛肉酱和米饭拌匀,然后吃了口饭,牛肉粒和香菇粒在口中和米粒一起与牙齿碰撞,舌尖一点微辣,他刚咽下去,嘴角就翘了上去,“你说这一大通佐料,倒是也告诉我用量啊?”   舒檀眨眨眼睛,“......这个我不知道哎。”   厉宁述:“......”   看他一脸无语,舒檀也有点尴尬,清清嗓子,硬着头皮往下说:“牛肉丁抄到变色就捞出来备用,炒出来的牛肉汁不用,不过可以拿来煮面吃,然后放葱姜末和豆瓣酱炒出红油来,再放香菇丁和牛肉丁进去炒炒,加蚝油那些调味,然后小火熬着,我妈说等把水汽都熬出来就可以了。”   顿了顿,她又补一句:“出锅之前再撒一把芝麻,就可以了,你要是喜欢吃辣,就再加一把辣椒面。”   真是亏得厉宁述本来就会熬肉酱,不然这稀里糊涂的听了也白听,他忍着笑,问:“另外两个呢,也一样?”   舒檀想了想,“豆干五花肉酱里有洋葱、大蒜和干辣椒,没有蘑菇和豆瓣酱,蘑菇酱里有豆瓣酱和甜面酱,他俩都还有黄豆酱......”   等把大概做法说完,她又忍不住泄气,“我记得的就这些了,是不是很乱啊,回头让我妈说了给你写吧,我自己说着都晕。”   厉宁述也觉得她能说出这么多实属难得,于是点点头道:“难为你了,吃点肉补补脑子,加了陈皮的,你试试。”   陈皮的味道本来就很香,加在肉里剁碎了,一蒸,每一丝肉都有了那股淡淡的香气,特别开胃解腻,舒檀都忽略了她最不喜欢的党参味。   等吃进肚子里了才发现,“咦,有党参?跟我以前吃过的味道不一样。”   “放得少,味道就轻。”厉宁述应道,说完划拉一大口米饭。   没见过厉医生吃饭这么豪爽的模样呢,舒檀心里嘀咕,一边喝汤一边偷偷打量他,嗯,姿态还是好看的。   她那眼皮一抬一抬的,以为自己做得很隐秘很小心了,却不知道厉宁述此刻内心有多纳闷,也不知道这人在看什么,他脸上又没长花,这看得人心里发毛。   他坐如针毡地吃完晚饭,收拾桌子的时候看舒檀按着老黑在沙发上使劲搓揉,把好傲娇一个猫硬是弄得生无可恋又挣脱不得,伸出一只黑乎乎的爪子捂住眼睛,朝厨房门口弱唧唧地喵呜两声。   厉宁述只看了一眼立刻别开头,端着碗碟就走了。儿子欸,这是你的好朋友,你自己受着吧。   老黑:“???”亲爹???   “你说你,搞得好像我强抢民女似的。”舒檀这时嗤了声,松开它,转身去抱小白,“小白来,阿姨抱抱。”   对小白,舒檀不像对老黑那样上下其手,这几次下来,她终于发现小白不喜欢被人胡乱揉搓,它只喜欢它认可的人类给它挠挠下巴,摸肚皮也行,尾巴不能摸,除了厉宁述,谁摸尾巴给谁一爪子。   “其实老黑的性子比你好多了,你看我那样撸它都没事。”舒檀一边挠着小白的下巴,一边偷偷吐槽道。   小白头一歪,一只爪子立刻抬了起来,刚要抓过去,想了想,还是轻轻地张开,用肉垫按在这个人类的脸上。   舒檀立刻撇开脸,咦惹一声,“你是不是上厕所没洗手?”   小白:“......”我哥跟你对着干你真没想过可能是自己的问题?   厉宁述收拾好碗筷出来,看见老黑蹲在餐桌上,朝伸出一只爪子,便伸手将它抱了过来,又看一眼挥舞着逗猫棒将小白逗得团团转的舒檀,眉头轻轻一拧。   “我明天要去坐诊,晚上也不知道回不回来,你要要带一下它们俩?”他想了想,还是问了出来。   舒檀一愣,回过头,“......啥?”   “让它们去你家玩,你不会拒绝吧?”他似笑非笑地看着舒檀,一副你要是说是以后都见不到它们了的样子。   舒檀顿时沉默,半晌才讷讷道:“可是我家连猫砂盆都没有......”   “我晚上要是回不来,会提前跟你说,你让它们回去睡。”厉宁述想了一下,应道。   舒檀晃了一下逗猫棒,有些忐忑且疑惑地看着他,“怎、怎么突然......”   “你不是稀罕它们么,一次让你玩个够。”厉宁述笑眯眯的,说出的话能噎死人,“我就想看看远香近臭这个词合不合适你们。”   舒檀:“......”   第二天一早,厉宁述来送猫,一起送来的还有装有老黑和小白的日常用品的背包,又交代她要是实在不适应就送它们回去,反正那边的门锁密码她也知道。   然后就这样,迷迷糊糊的两只猫开启了在舒阿姨家的一天。   厉宁述一点都不担心两只猫能不能习惯在舒檀家的生活,开着车穿越过半座城市郁郁葱葱的景观树,回到百草堂。   一进门就听见小朋友高亢嘹亮的哭声:“哇——妈妈坏,爸爸坏——我的蛋糕——呜呜呜,我要大伯伯——”   “大伯伯快来带辛夷走,呜呜呜,我的蛋糕——”   铺子里只有负责拣药的小徒弟在擦拭柜台,病人等着都挡不住厉华诚骂儿子:“可真是有毛病,你都多大了,还带着媳妇偷吃闺女的蛋糕!”   “你还要不要脸!”他骂完,又朝等着的病人笑笑,“您稍等会儿,等我喘口气,现下被气得把不了脉。”   厉宁望在一旁臊眉耷眼,嘟囔道:“那么多块蛋糕呢,谁知道她会特地去数啊。”   厉宁述好奇的问了句,才知道原来昨天弟妹给小姑娘买了一盒很漂亮的动物蛋糕,上面用奶油画了很好看的兔子小羊之类的,小姑娘宝贝得舍不得吃,放冰箱里了,结果半夜厉宁望觉得肚子饿,起来找吃的发现除了那盒蛋糕啥也没有,就准备下手。   叶姚劝他,这是闺女的,你偷吃了不好吧?他说,我饿得睡不着,再说小孩子哪里懂这些,你不说就行了。   谁知道小姑娘这次是真的对蛋糕很上心呐,大早上就去看蛋糕,发现少了一只小兔子的,立刻急起来,再听说是被爸爸吃了,好家伙,从家里一路哭到百草堂。   正说到这里,后堂小炮弹似的冲出来一个绿色的小身影,往厉宁述怀里钻,呜呜地哭,“大伯伯,我给你当小朋友吧......日子没法过啦!”   厉宁述:“......” 第四十五章 阿姨,你是辛夷的大伯母吗……   舒檀从来没有过一整天跟猫在一起相处的经验, 还是两只性格不一样的猫。   毕竟以前在家,范女士怕她玩物丧志,是不许养的, 后来工作,她连自己都照顾不好,更别提养猫了。   所以头一回照顾老黑和小白的舒檀, 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好奇。   首先是门口还没来得及扔的快递纸箱里长出了猫,黑漆漆的圆脑袋搁在纸箱边,眼睛到处乱转。   舒檀跑过去给它把纸箱放倒, 然后看它蹲在纸箱里警惕的小模样,哈哈大笑。   小白趴在沙发上时很喜欢揣着手, 舒檀用手将它的爪子抠出来, 它转眼又揣回去, “怎么跟个老头老太似的,啧。”   小白:“嗷——”你说谁呢!   老黑就好待窗边, 不管是在自己家还是舒阿姨家,它进门没多久便找到了舒檀放在阳台的摇椅, 它认得这个,经常见那个叫它黑煤球的人类坐在这里晒太阳。   它轻轻一跃就跳了上去,转个两个身, 还没趴下,嗯?会动的?晃了晃,呀, 还挺舒服。   舒檀跑去戳它:“哎,你喜欢这儿啊?”   老黑抬头看她一眼,又低下头去,垫在自己的爪子上, 张大嘴打哈欠,舒檀觉得那嘴巴张得,嗓子眼儿都能看见了。   她又观察了一会儿,发现两只猫很能待得住,在一个地方待着就不挪窝了,也不知道是她这儿实在没意思,还是它们的性格本来就这样。   整个上午就在研究两只发呆的猫中过去,午饭舒檀吃的是水煮鱼,老黑跟小白挤过来看了看,抽着鼻子闻了闻,走开了。   “你们平时的饭我也不会做,就先委屈一两顿吧,啊?”舒檀给它们倒了猫粮,饭盆是早上厉宁述一起拿过来的。   电视里中午放着不知道哪个台家长里短的节目,舒檀盘着腿坐在茶几边上吃午饭,麻辣辣的水煮鱼辣得她鼻涕直流,不停地吸鼻子,弄得一旁吃猫粮的老黑和小白都不专心,时不时就抬头看她。   这个人类和铲屎的不一样,它们家铲屎的就从来不会边吃饭边看电视。   吃完午饭,舒檀在沙发上躺了一个钟头,小白硬是被她抱着放在肚子上,看在她没有又对自己上下其手的份上没跑路,但也没待多久,很快就跳下地去阳台找老黑了。   直到下午两点前后,舒檀去书房,门没关,刚坐下就感觉有东西扒拉她裤子,低头一看,是小白。   舒檀问它:“你要做什么呀?”   小白喵了声,眼巴巴地瞅着她,她又问:“饿啦?还是想喝奶?”   小白歪着头:“喵——”   叫完又做出一副想爬上椅子的架势,不停地抬着小胳膊,舒檀想了想,将它抱上来,刚放到腿上,它就立刻直着身子往书桌上爬。   “你想上桌呀?早说嘛。”舒檀一面和它说话,一面托了托它的屁股。   小白:“嗯——”是的呀。   等爬上了桌,它对舒檀的那些书啊笔啊打印机什么的也没兴趣,自个儿在角落里扒拉出一块干净地方来,然后往那儿一圈,趴下就开始眯眼。   舒檀:“......”卧槽!大型实体桌摆件,还是能喘气的那种!   这可把舒檀乐坏了,一边看文献一边跟它叨咕,“这两篇虽然题目不一样,但主要内容都是巴曲亭的止血作用吧啦吧啦,不一样吗?”   “嚯,原来是同一个作者,这哥儿们可以哎,回头我也按照这套路写,小白你说可不可以呀?”   小白:“喵嗯。”   “哎呀这个有趣,我跟你讲......”   小白:“嗯?”   也是真不嫌弃她呱噪,小白听一句就应一声,还歪着头看她,渐渐就从窗边挪到她的键盘边,抬头直勾勾地看着屏幕,哇,会动的,还有声音。   噼噼啪的打字声很有节奏,小白慢慢睡着了,开始呼呼打呼噜。   舒檀:“......”   虽然书房门没关,但老黑倒一直没有进来过,最开始在门口张望了一下就跑了,好像对这种地方不感兴趣似的。   舒檀就觉得,黑煤球要是个人,那也得是个学渣。   到了下午三四点,舒檀看完文献,伸伸懒腰,开始点外卖,一边看还一边跟小白嘀咕:“芋圆怎么样?可是我又很想吃椰子冻,要不然双皮奶?加什么好啊,红豆?”   小白打了个哈欠,反正它也吃不着,没必要给反应。   但它可发现了,这个人类贪吃啊,竟然全都要,以后谁家养得起她哇,愁人。   舒檀也没自己吃独食,另外给老黑和小白开了羊奶,一边吃芋圆一边跟它们说话:“你们爸爸今晚回不回来哇,要是不回,你俩家去睡还是跟我睡啊?”   没人理她,她虽然有些好奇,但时间还早,也没多想。   直到晚上十点多,隔壁还是一点灯光都没有,老黑困了,但却不肯睡,拼命打哈欠,小白虽然趴在沙发上像睡着了,却但凡有一丁点动静就立刻睁开眼。   没闹,但很明显不习惯在别人家睡觉,硬撑着的模样看得舒檀心里直揪揪地疼。   她发信息给厉宁述问他回不回来接两只猫,没收到回复,只好抱着两只猫一直哄,“再等等,再等等行么,等会儿他回复我了,我立刻开那边门给你们放回去睡,行么?”   老黑继续打还欠,犯迷糊都不妨碍它继续高冷,小白是垂着头哼哼两声,委屈得都快不行了。   跟它一样委屈得快不行了的还有辛夷小朋友。   她的十二生肖蛋糕不是让她爸偷吃了一个兔子么,早上闹起来,哭得委屈极了,厉宁述抱着她哄,就一个蛋糕,你不是跟爸爸很好的么,就让他吃一个吧,咱们不跟他计较。   小姑娘脸上挂着泪花,“呜呜呜......他可以跟我说了再吃的呀......爷爷都说做事情要商量的,爸爸怎么不商量我啊呜呜呜......”   厉宁述一面是惊讶于三岁不到的小孩竟然有这样的表达能力,另一面又哭笑不得,“商量商量,你知道商量是什么意思啊?”   “知道哇,爸爸问妈妈他能不能打游戏不帮她按肩膀妈妈说不可以啊。”小姑娘揪着她大伯伯的衣襟,头一点一点的,“爷爷说他们是在商量。”   厉宁述:“......”家里平时都教了你点什么鬼东西。   好不容易不哭了,看着是哄好了,到了中午吃饭,小姑娘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朝她爸哼声,厉宁望又去逗她,末了又抢走一块蛋糕,这次是一头小牛形状的,好嘛,捅马蜂窝了。   小姑娘直闹腾到晚上,用她一贯的办法对付爸爸,我不跟你好了!吃饭要大伯伯喂,小车车也给大伯伯玩,大伯伯去哪儿就跟到哪儿,今晚还要大伯伯哄睡觉,再也不要你!   厉宁望气得跳脚,全家没一个同情他的,活该!   大伯伯厉宁述也很苦恼啊,他一说要走,小姑娘就抱着他的腿,可怜巴巴地看着他,这下是真回不去了,看到舒檀二十分钟前发来的信息,急忙回复得明天才能回。   舒檀收到回复,叹口气,摸摸昏昏欲睡的小白的脑袋,低声道:“爸爸今天不回来,我抱你回去睡吧?”   怀里原本眯着眼的猫咪立刻就睁大了眼,喵喵两声。   舒檀也听不明白它什么意思,只试探着要出门,“老黑?去睡觉啦。”   老黑咻一下跳下来,飞快地跑到她脚边。   看着它们俩进门后飞快跑去喝水后钻进自己的窝里。只留一双眼睛看着她,舒檀叹叹气,过去将它们的食盆拿回来,然后又去揉揉它们的脑袋,“行啦,快睡吧,我走啦。”   灯一关,夜就慢慢深了。   第二天早上,舒檀醒过来一看已经九点多了,搓搓脸,猛然想起老黑和小白来,厉医生不在家,这俩祖宗早上还吃呢吧?坏了坏了,得饿着了。   她急匆匆地刷牙洗脸,早餐也不吃地出去,熟门熟路地按着对门密码锁的密码,“嘀”一声,门锁就开了。   一推门进去,就听见一阵叮咣响,还有小朋友奶声奶气的声音传来:“今天是要做蛋糕的哇?”   “是,你先出去,别在这儿,一会儿摔了。”   嗯,回话的声音她觉得很耳熟。   “不要,你能不能做小兔子和小牛哇?”   舒檀听到这里,有点恍惚地往后撤退两步,退到门外,仰起头仔细看看门牌,嗯,608A,再回头看看,608B,没错,是这两套房。   但是......   她有些犹疑不定,又往前走了两步,看见老黑和小白不知道什么时候跑了过来,正对着她喵喵乱叫。   厨房那边传来一阵啪啪的脚步声,没一会儿就看见一个穿着鹅黄色小裙子头顶绑着米妮蝴蝶结生得粉雕玉琢的小姑娘跑了出来,手里举着一根棒棒糖。   一边走还一边啦啦啦地唱着听不清歌词和调子的歌,和她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打了个照面,四目相对,彼此都愣了。   舒檀瞳孔地震:卧槽!厉医生哪来的小闺女?!   出来找模具的厉宁述:“......”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舒檀猛地回过神来,连忙摆手兼摇头,“我意思是......是、这是你侄女儿吧?”   厉宁述点点头,刚要解释是小朋友这两天闹着要蛋糕,所以他给带回来了,回来得早,就没告诉她,没想到她还特地过来看老黑和小白吃没吃早饭了。   是的,不用她说,厉医生什么都门清。   但小姑娘不是啊,她举着棒棒糖,看着门口的陌生漂亮阿姨,“阿姨,你是辛夷的大伯母吗?”   舒檀:“......”我不是啊,你别说瞎说!!!   小姑娘继续嘚吧嘚:“你是特地来看受委屈了的辛夷的吗?辛夷好感动喏。”   厉医生立刻一把伸手捂住小姑娘那张嘴:“......快闭嘴,再说话没有蛋糕吃了!” 第四十六章 果然人类的本质就是真香。……   这谁家姑娘啊, 上来就认亲???   舒檀当场就懵在原地,张口结舌,看着面前一大一小, 觉得自己可能还没睡醒。   于是用力掐了一把大腿,嘶,真疼。   看来不是做梦啊, 舒檀心里嘀咕,迟疑地开口问道:“……认、认错人啦?”   厉宁述松开捂住小朋友嘴巴的大手,一边听她大口喘气, 一边哼声道:“你听她胡说八道,她哪来的大伯母, 一天天的不让人省心, 有也要被她吓跑。”   舒檀松了口气, 干笑两声,道:“我还以为我走错门了……既然你回来了, 那我就先……”   “先回去了”这句话没讲完,厉宁述就打断道:“来都来了, 帮我看一下孩子?”   舒檀闻言马上就要摇头,她可不爱看孩子,万一哭了还得遭埋怨, “我不……”   “我里头正在做蛋糕和小饼干,你不等等么?”厉宁述见她面露抗拒,马上就加了一句。   “......行叭。”舒檀一听立刻就改口。   厉宁述立刻就露出一个我就知道你会答应的笑容来, 笑得舒檀很尴尬。   “这是舒阿姨,你先跟舒阿姨一起玩好不好?”厉宁述弯腰抱起小朋友,让她跟舒檀打招呼。   辛夷乖巧地叫人,然后问:“阿姨, 你跟大伯伯是好朋友吗?”   舒檀看了眼厉宁述,笑了一下,“我跟你伯伯是同事。”   “同事是什么东西哇?”小朋友理解不了这个词,好奇地倒吸一口气。   “就是一起干活的人。”厉宁述这样回答她,然后将她往舒檀怀里一塞,“好啦,你跟阿姨一起,我去做蛋糕。”   “好的呀。”辛夷乖巧地点头,然后扭头看舒檀,“阿姨我们玩什么哇?”   舒檀此时觉得这孩子有点古灵精怪,也怪可爱的,于是不像之前那样担心弄哭了她,笑眯眯道:“你想玩什么?”   辛夷说她带了七巧板来,舒檀哦了声,在沙发上坐下,从她小书包里找出一副七巧板来,老黑和小白凑过来,好奇地看看。   舒檀摸摸它们的头,然后低头把七巧板给辛夷,“你会不会拼?”   “不会呀,你玩,我瞅瞅。”辛夷坐在她膝盖上,悠着小腿,笑嘻嘻的。   舒檀觉得好笑,这理所当然的语气哟,她笑着问小朋友:“你几岁啦?”   “我很快就要去学堂啦。”辛夷笑得大眼睛都弯起来,很兴奋的样子,“妈妈说里面都是大孩子,我要长大啦。”   说完还摇晃两下头,美得很。   小时候总是希望自己快快长大,觉得日子漫长永无尽头,可是长大以后才发现,想要再当小孩已经不可能。   “是吗?你很棒呢。”舒檀笑眯眯地夸道,又说教她拼小兔子。   小姑娘一听可以拼小兔子,立刻变得更加兴奋,要知道她为什么跟爸爸生那么久的气,开始就是因为小兔子蛋糕。   “是、是吗,快点......要小兔子,小兔子。”边说还边晃了晃身子,催促舒檀快点开始。   舒檀以为她是因为喜欢小兔子才这样急迫,笑了起来,将七巧板倒出来,“别着急,马上开始。”   先取一块大三角板做下肢,另一块三角板做身子,一块中三角板做前腿,一块正方形做兔头,两块小三角板拼成平行四边形,和另一块平行四边形一起做兔耳朵,“好啦,看像不像兔兔?”   “哇,站起来的小兔子!”辛夷高兴得直踢腿,又得寸进尺地提要求,“我还要一个睡觉的小兔子。”   “好好好,给你拼,我试试哈......”舒檀摆弄着手里的七巧板,试着各种搭配,辛夷一点都不觉得枯燥无聊,紧盯着她的手,看得她压力很大。   万一没拼出来,那可丢脸完了。   等她折腾半天才拼出一个趴着的兔子,小姑娘重重地呼出口气,拍拍手,“哇,阿姨好厉害的!”   边说边点头,小模样别提多真诚了。   舒檀:“......”你真的还没上幼儿园吗?   还是说现在的小孩都这么鬼精鬼精的?   厨房里厉宁述刚把搅拌好的蛋糊倒入圆形模具震出气泡,然后放进预热好的烤箱里,接着又将待会要用的淡奶油打发放进冰箱冷藏备用。   然后开始准备做饼干,他检查着拿出来的东西,按比例称出的山药粉、茯苓粉,去核泡软的红枣,黑芝麻和小麦粉,还有油盐和糖,先将红枣打成糊,和其他食材一起混合成面团,再擀成一张面皮,找到一个小兔头形状的饼干模具,印出一个个小饼干放在烤盘上。   刚好蛋糕胚可以出炉,他将蛋糕拿出来,举起模具让它从三十公分左右的高度落下,“嘭——”,热气被震出来了。   还在玩七巧板的舒檀和辛夷被吓了一跳,都停下了动作,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   片刻后辛夷从舒檀膝头滑下去,“大伯伯,你怎么了呀?”   她一边喊一边赤着脚往厨房跑。舒檀放下手里的玩具也跟了过去,厉宁述看见一大一小两个人满脸担忧地在门口探头探脑,于是摆摆手,“没事,晾蛋糕胚。”   模具被倒扣在台面上,他转身将饼干的烤盘放进烤箱,调好火和时间,然后一边收拾厨房一边打发她们道:“快去玩,一会儿就能吃饼干了。”   辛夷哦了声,又拉着舒檀的手往客厅走,边走边说:“我有糖,阿姨,给你糖吃。”   说着她就去翻自己的小书包,从里面找出一个小巧的锦囊,锦囊是珍珠白的,表面钉着几条用黄铜制成的小鱼,她扯开红绳,从里头倒出两颗陈皮糖来,分一颗给舒檀,又爬上她的膝盖坐好。   这回不玩七巧板啦,她开始叽叽咕咕的跟舒檀讲话。   “这个袋子是爷爷给我的哟,说叫金鱼袋,因为有好多鱼鱼。”她奶声奶气地跟舒檀解释这个锦囊的来历。   舒檀忍不住笑了声,金鱼袋啊,唐代三品以上的官员才能拥有的装鱼符的东西,后来武则天临朝,又将金鱼改成金龟。她记得以前背诗歌,还背过李商隐的几句诗,说“无端嫁得金龟婿,辜负香衾事早朝”,说的就是高官腰间的配饰金龟袋。   不给她没有跟辛夷说这些,而是含着陈皮糖跟她继续聊天,从她的只言片语中知道了她为什么会跟厉宁述回来过周末,原来是因为自己喜欢的小蛋糕被爸爸不问而偷吃掉了,小朋友表示,我特别生气!   “我不和他好了,跟大伯伯好。”   舒檀哭笑不得,刚要说什么,就听见背后传来一阵脚步声,下意识回头一看,是厉宁述出来了,手上还端着一个木头小碗,碗里装着刚出炉的小饼干。   “喏,吃吧。”他把碗递过去,“觉得不够甜的话跟我说,给你拿炼乳。”   舒檀一手搂着辛夷,一手接过饼干碗,闻了一下,“好香,是什么饼干?”   “山药茯苓饼。”厉宁述应道,又叫辛夷,“辛夷你下来,别总坐阿姨身上。”   小朋友听话地爬到沙发上坐好,然后看着碗里的小饼干,哇一声,“兔兔!兔兔!”   舒檀这时才知道小朋友的名字,好奇道:“是哪两个字,辛夷花的辛夷?”   “可不就是么。”厉宁述笑起来,眼角浮现出一道淡淡的纹路,又说起这个饼干,“待会给你也装一点,没事做的时候可以吃吃。”   说着又问了一遍要不要炼乳,饼干口感酥脆,有一股淡淡的芳香,还有红枣淡淡的甜,甜味被淡淡的咸味中和,吃起来不会候觉得过分腻人,舒檀觉得味道刚好,便摇摇头,刚说了不用,他的电话就响了,接起来说了几句又挂断。   回头看见舒檀在和辛夷玩猜拳谁赢了谁吃一块饼干的游戏,无语了一下,这游戏这么无聊,有什么好玩的,他摇摇头叹口气,又去了厨房。   厨房里蛋糕胚已经晾凉,脱模后分成三层,然后抹上淡奶油,放进冰箱冷藏片刻,再取出用果酱随便画了一个兔子,然后在四周摆上一圈水果,再端详片刻,满意地点点头。   端出去顺便叫还在吃饼干的两个人,“吃蛋糕了。”   舒檀过来一看,先是说了声真好看,然后又憋笑道:“怎么又是兔子,你该给辛夷画个小牛啊。”   辛夷个子小,看不到桌上的蛋糕长什么模样,于是使劲拉舒檀的裤子,“让我看看,我瞅瞅哇。”   “哎呀,我裤子要掉了。”舒檀惊叫一声,扯了扯自己裤子,然后弯腰将辛夷抱起来,“看到没有?兔兔。先去洗手,再来吃兔兔好不好?”   “兔兔可爱哇,为什么要吃?”小朋友搂住她的脖子,眨巴着眼睛问道。   舒檀嘁了声,“刚才你吃饼干的时候怎么不说兔兔可爱不能吃?”   “饼干好吃,嘻嘻嘻。”小朋友一边让她帮忙洗手,一边嘻嘻哈哈。   果然人类的本质就是真香,舒檀想。   等她们洗完手出来,厉宁述已经准备切蛋糕了,辛夷一看就伸着腰要过去,舒檀赶紧让她在专门给她安排的椅子上坐好,然后看她用手指去戳奶油上面那层兔子形状的果酱,沾了点放进嘴里。   “哇,甜的!”小姑娘眉开眼笑,催促她大伯伯快点切蛋糕,还唧唧歪歪地问,“为什么没有小牛哇?”   “没有就是没有,别问,再问兔子也没有了。”厉宁述眉头一挑,心说你都不知道做奶油蛋糕多麻烦,顶好让你吃光板蛋糕胚。   辛夷闻言歪歪头,咬着叉子腼腆地笑。   舒檀抿着唇直乐,觉得她真不像三岁没到的小孩,厉宁述闻言呵了声,“好口才都是跟她爸吵嘴吵出来的。”   顿了顿,他又道:“一会儿有个病人过来,你看不看?”   舒檀咬着叉子愣了一下,“......什么病啊?”   “痤疮。”厉宁述回应道,又挖一口蛋糕,然后哎了声,“今天做雪糕吃吧?加朗姆酒的那种。”   舒檀刚想说为什么痤疮不去看皮肤科,闻言注意力马上就被转移,“......可是辛夷不能吃的吧?”   “晚一点再做,要冷冻过夜。”他笑着看她一眼,“明天下班,你顺道买一袋可颂回来,我教你怎么吃。”   “把雪糕夹在刚出炉的面包里?”舒檀眼睛一转,想起了在茶餐厅吃过的菠萝油。   厉宁述做惊讶状,“你怎么知道?”   舒檀刚要得意,门铃声就响了,厉宁述立刻起身去开门,听见外头有人说麻烦厉医生之类的,舒檀就知道应该是病人过来了。   一位四十多岁的女士带着孩子跟厉宁述一起进来,看见舒檀和辛夷,朝她们笑了笑,舒檀也回个笑,跟辛夷道:“辛夷要不要叫人?”   穿着围兜的小姑娘脸上沾着奶油,乖巧地点点头,奶声奶气地同人打招呼:“阿姨好。”   “你好呀。”对方笑眯眯地,转头同厉宁述道,“厉医生家小朋友长得很漂亮。”   厉宁述笑笑,示意舒檀不要再给辛夷吃蛋糕了,然后对这对母子道:“先坐,我去泡茶。”   路过餐桌时顺手收走蛋糕盘,被舒檀拽住衣摆硬是多要了一块,辛夷眼巴巴看过来,她便只好分给她一点,低声道:“只能再吃一口,吃多了你大伯伯要生气了。”   小姑娘噘噘嘴,嘴边的奶油一下子就沾到鼻头上,舒檀拍照给她看,给她乐得嘎嘎响。   没一会儿厉宁述那边已经开始要问诊了,舒檀急忙将辛夷抱下来,帮她擦干净脸,然后凑过去听。   孩子十五六岁,还穿着某重点中学的校服,带着无框眼镜,看起来很斯文,无关也清秀,要是脸上的青春痘能去除干净,就是个斯文的小帅哥。   “舌头伸出来我看看。”厉宁述问完基本症状,又让他伸舌头,一边把脉一边看舌像,然后又问了些读哪个学校啊学习任务重不重那个几点能睡觉啊之类的问题。   舒檀的目光从他脸上丘疹样的痤疮上收回,听到他母亲说:“之前都是住校,但是吃中药是不是不方便?而且我也怕他这脸继续下去就毁容了,索性上周去给他办手续走读了。”   “他这痤疮是丘疹性的,胃热有点重,吃一段时间汤剂吧,自己煮不方便的话就让药店代煎,下次还是周末复诊之前给我打个电话,不一定是在家。”厉宁述一边说话,一边写处方,又另外给一个食疗方,“你这是油性皮肤,平时可以喝一点绿豆薏仁汤,绿豆、薏仁和山楂一起煮水,当茶喝,一天三到五次。”   舒檀凑过去看,只看到处方那张里写着白鲜皮、银花、知母和石膏一类清热药材,低声问:“这是哪个方子啊?”   “白虎汤合枇杷清肺饮加减。”一股混合着蛋糕甜香的味道靠近,厉宁述笔尖微微一顿,应道,然后听到她哦哦两声,那味道瞬间又远了。   辛夷歪在舒檀身边,好奇地打量着坐在不远处的小哥哥,半晌凑到舒檀耳边,用自以为很小声的声音道:“舒阿姨,哥哥的眼睛好漂亮喏。”   此话一出,大家都笑了起来,尤其是被夸奖的小哥哥,脸都红了,舒檀见状眼睛越来越弯,哎呀,还是小孩子呢,被夸一下就会脸红。   厉宁述也在笑,只是扭头看见她比平时还要灿烂几分的笑容时,突然觉得有点碍眼,于是嘴角慢慢放下来,偷偷瞪了她一下。   舒檀一愣:“......”瞪我干啥啊又不是我教的。 第四十七章 要是哪天他有了女朋友,你……   送走来看病的这对母子, 厉宁述开始张罗午饭。   时间已经不早,再做硬菜就要错过午饭时间,又觉得天气热, 于是决定做冷面,在那之前,先外卖叫个烧鸡。   “那家烧鸡特别好吃!”这时舒檀的原话, 厉宁述看她说得很认真,也就信了。   然后给她一根黄瓜,“去, 拿个东西,擦黄瓜丝。”   舒檀哦哦两声, 第一次在厉医生的厨房里帮上忙, 一边擦黄瓜丝一边跟他说话, 说到这两天睡得不太好,“那个薰衣草香薰快用完了, 怎么买补充液啊?”   “网上找找。”厉宁述一边应,一边将化开的牛骨高汤稀释, 抬头时看了一眼舒檀的脸,沉吟半晌,“你过来, 我看看你眼睛。”   舒檀一愣,抓着半根黄瓜,有些纳闷地看着他。   还没等她想明白他要做什么, 他就已经点点头,“上火了,回去喝点菊花茶。”   舒檀这时才回过神来,啊了声, “......上火了?难怪早上我觉得嘴巴有点苦。”   “你眼睛有点红,是不是有点痒,酸涩酸涩的?”厉宁述将生抽和米醋、糖、盐倒在一起,啪一声打开雪碧,咕噜噜往下倒,边倒边说话。   舒檀说是啊,他就又接着道:“肝开窍于目,肝火或者风热循肝经上炎,到达眼睛,就会出现各种症状,眼睛发红、瘙痒怕光、酸涩、有红血丝,都是肝经有热的表现。”   牛肉汤也倒进大碗里混合做成冷面汤,放进冰箱冷藏,他继续说道:“肝胆互为表里,解剖位置我不说你也知道,它们两个之间经常相互影响,所以你肝火旺盛也影响到胆,会出现口干口苦的症状。”   舒檀哦了声,“我喝菊花茶就可以了?”   “早点睡比什么都强。”厉宁述一面应一面快速地将苹果切丝,然后示意她,“帮忙剥一下鸡蛋壳。”   辛夷这时从外面跑进来,拖着根逗猫棒,抱着她的腿问:“阿姨,可以吃饭没有呀?”   舒檀心说你问错人了,但还是笑着应道:“还要一会儿,你再等等。”   小朋友闻言又哦了声,转身跑出去,刚跟进来的小白也跟着追过去,那可是它最喜欢的一根逗猫棒,绑着一个漂亮的小麻雀。   冷面煮熟过冷河控干水,然后分装进碗里,放上西红柿片、苹果丝、黄瓜丝、卤牛肉和切成两半的煮鸡蛋,浇入冰镇好的冷面汤,再撒上一点白芝麻,就可以了。   “端走。”厉宁述说了一句,舒檀立即一手端走一碗,动作熟练极了。   他忍不住轻笑出声,心思一转,觉得是时候让舒医生帮忙干活了,不然每次只都坐着吃什么活都不干哪行。   外卖就在这时送到,包装得很好,打开盖子就闻到一股扑鼻的香气,鸡皮都烧红了,光是看就能感觉到一股焦香,厉宁述戴着手套将烧鸡撕成小块,撒一层店家配的椒盐和孜然粉,马上就有种烧烤摊的感觉了。   两根鸡腿舒檀和辛夷一人一个,“喏,吃吧,小心点。”   “碰一下,碰一下。”辛夷举着鸡腿朝舒檀嚷嚷,也不知道她哪里学来的。   舒檀当然配合她啦,嘻嘻哈哈地和她碰一下鸡腿,然后咬下一大口肉,嫩爽咸香,皮都是酥香的,火候刚好,肉里还有汁水溢出来。   她得意地看向厉宁述,“怎么样,好不好吃?”   “还不错。”厉宁述点点头,弯了弯眼睛,又把盘子向她那边推推。   吃完午饭,厉宁述说要做雪糕那就真是做雪糕,做法很简单,加上他动作也快,没多会儿就做好了,放进冰箱去冷冻。   早上做的蛋糕是八寸的,三个人才吃了不到三分之一,厉宁述想了想,又将蛋糕分出来,先是给舒檀留一块,然后切出两块来装好,用冰袋冷藏着,打电话叫人过来帮忙送去给罗老爷子。   “怎么只送一点点,不怕人家说你小气啊?”舒檀玩笑道。   厉宁述摇摇头,“不能多给,到时候他贪嘴全给吃了。”   老人家嘛,吃什么都该浅尝辄止才是。   剩下的全都打包,“辛夷,来洗手,我们准备回家了。”   辛夷一愣,“不回不行哇?我还想跟阿姨玩。”   “下次再跟阿姨玩。”厉宁述哄着她,又答应下次带舒檀去百草堂找她玩,舒檀听见了,却没当回事,只在一旁帮小朋友收拾她的小书包。   临走前舒檀又去抱了抱老黑跟小白,可惜两只猫玩累了,没一个搭理她的。厉宁述给她拿东西,用上次买香薰的纸袋装着,“菊花和枸杞,你泡了当茶喝,晚上早点睡。”   舒檀忙点头应好,心里又是一暖,说实在的,邻居当到他这份上已经是很好很好的了。   她也不知道厉宁述送辛夷回百草堂时小姑娘说漏嘴,说大伯伯家里有个漂亮阿姨,搞得厉宁述被家里几口人轮番打听消息的事。   “下次带人家来玩呗,婶婶给你们做好吃的。”李秀笑着拍拍他肩膀。   厉宁述含糊地应付过去,心说也不知道舒医生有没有觉得耳朵发热。   舒檀当然没有,她晚上好早就睡了,第二天起来觉得神清气爽,去到办公室听邢明源说转去胸外科的蓝敏茹要做手术了,忙问道:“什么时候做?”   “明天一早。”邢明源应道,“叶主任主刀。”   舒檀哦了声,等到中午的时候她才有空探望蓝敏茹,问她紧不紧张,蓝敏茹摇摇头,“这有什么可紧张的,我高兴着呢,能手术,就说明我是早期。”   舒檀抿着唇笑,点点头,是啊,还在早期,治疗效果就容易出来,存活率就会更高一点。   蓝敏茹递了个苹果过来,舒檀接了,洗干净后就咔擦咔擦开始啃。   啃了两口就听蓝敏茹又说话了,“师妹啊,你真不喜欢宁述啊?”   “咳咳——”舒檀被她的话吓了一跳,当场呛住,慌乱之下忙回头看一眼病房门口,这要是有人路过听见了,那可真尴尬。   “......师姐,你怎么又说这事?”舒檀抿着唇,表情很为难,也很尴尬。   蓝敏茹点点头,冲她勾勾手指,示意她附耳过来,然后小声道:“主要是咱们学校有老师想给宁述做媒,肥水马上就要流到外人田,我心疼。”   舒檀:“......”   “你说话呀,别不吭声。”蓝敏茹搡一把舒檀的胳膊,啧了声,“你就说你喜不喜欢他,哪怕一丁点?只要有,师姐就给你做这个媒,你知不知道,他会做饭,原来是学校药膳协会的。”   舒檀一听这个就目光一闪,露出点不自在的神色来,“......知道。”   蓝敏茹看她面色有异,有些吃惊,“你知道?他说的?”   “是、算是吧......”舒檀摸着鼻子,老老实实地将以前的事说给她听,末了道,“我都忘记这件事了,是厉医生跟我讲的。”   蓝敏茹听完一阵好笑,靠在床头,问她:“后来呢?你们当邻居这么久,一起吃过几次饭了?”   “呃......没数过,反正好几次了。”舒檀想了想,又摇摇头,“昨天还一起吃午饭来着。”   “香吧?”蓝敏茹笑眯眯地看着她,“要是不好吃你能吃了这顿吃下顿?”   舒檀不吭声,有些腼腆地眯眯眼。   “那你可要想好了,要是哪天他有了女朋友,你就吃不着了。”蓝敏茹笑眯眯地给她讲以后会发生的事,“他就是做多了拿去倒掉,也不会送给你吃了,你也不能想去找他借笔记就去借了,他家猫也不可能再找你玩,这就叫避嫌。”   要是哪天她也有了对象,就更该如此了,再是朋友,只要是异性,就该保持合适的距离。   舒檀想到这一点,顿时有些懵,心里有一股酸涩闷胀的感觉直冲脑门,第一个念头就是,她不愿意。   她不愿意有一天必须和厉宁述保持这样的距离,这个人的笑脸和温和全都给别人,对她就像普通同事那样客气,她见过他和陈子仪的接触,真的是连亲切都是恰如其分的,而实际上,她还比不上陈子仪和他交情深厚。   人都是失去了才知道后悔的,当舒檀意识到有一天可能必须跟厉宁述疏远,不由得难过起来,“就......就当饭友不行么?”   扁着嘴都快哭出来了,蓝敏茹叹口气,伸手摸摸她的头,“可以是可以,但我怕你后悔。”   再说了,反正都舍不得,为什么不试一下?   “感情是可以培养加深的,我能感觉到他不讨厌你,这就是个很好的开始。”蓝敏茹笑道,“试一下,要是不成就算了,刚好远了关系,省得到时候更加舍不得。”   说白了就是长痛不如短痛。   “我、我想想......”舒檀心里慌得很,乱糟糟的,二十八年来头一回遇到这样的问题,左也不是右也不是,不管怎么做都有顾虑。   “是得好好想,要是不成,还得做同事呢,你脸皮厚一点。”蓝敏茹教她,“脸皮薄是不成的,知道么?”   舒檀撇嘴,心说我不知道,我就是想保住以后能蹭的每一顿饭。   难道就真的要把自己交代出去?   下午舒檀出门诊,没病人进来的时候就翻来覆去地想这件事,越想越心虚,因为她发现这要是成了,占便宜地那个可是她自己,对厉宁述来说,好处是看不到的,至少她看不到。   可是没好处的事谁会做啊,这么一想,舒檀立刻表示灰心丧气。   到了傍晚下班时,她忘了先前厉宁述说的让她顺道买可颂回来的事,两手空空地回到家,都没去找老黑说话。   直到厉宁述给她发信息:“过来吃饭。”   看到这条信息,舒檀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眼睛一酸,这要是......以后是不是就再也不会这样了呀?   他不会再叫她过去吃饭了,上次她还开玩笑说给他交伙食费呢,都忘了,以后交不交都没事了呗,反正都要吃不上了。   她吸吸鼻子,穿着拖鞋跟脚抬不起来似的拖着走,慢吞吞地磨蹭过去,老实地摁门铃等厉宁述过来开门,厉宁述问她:“你知道密码,怎么不自己开。”   舒檀心说我就快要进不来了,还密码呢,我敢用么,面上却勉强笑了一下,“......这不是怕不方便么。”   厉宁述愣了愣,没明白这有什么不方便的。   “洗手,吃饭。”厉宁述将这件事翻篇,交代一声,自己先去喂猫。   老黑和小白还是吃鳕鱼,和撕成小块的熟瘦肉,厉宁述看它们吃得差不多了,这才转身回去吃饭。   舒檀有点打蔫儿,平时吃饭都又快又大口,精神得很,今天却不用厉宁述提醒她吃慢点,慢吞吞的,半天吃不下半碗。   他想了想,问道:“不舒服?喝点汤吧,放了麦冬和石斛,滋阴的,你不是肝火旺眼睛不舒服么。”   又说现在石斛不便宜云云,听得舒檀眼泪都快下来了,这不会是最后一顿了吧呜呜呜。   她低着头喝汤,半晌没抬头,厉宁述也不知道她怎么了,就没问下去,只自己吃自己的。   又过一会儿,忽然听见舒檀问道:“厉医生,你有没有喜欢的女孩子呀?”   厉宁述一怔,抬起头看见她满怀忐忑的双眼,一眨不敢眨的望着自己,心里一动,他好像知道她要说什么了。   于是摇摇头,“没有,怎么了?”   他以为她要说接下来的话了,结果人家只是眼睛一眨,摇摇头,“......没事。”   说完就埋头喝汤,脸连红都没红一下,厉宁述嘴角一拉,忍不住从鼻子哼出一声来。   舒檀听见,脖子一缩,权当没听见。 第四十八章 你确定是喜欢我,不是喜欢……   “我、我吃饱了。”跟平时不一样, 今天舒檀几乎是刚吃完就想走,“我、我还有点事,先、先回去......”   厉宁述捧着饭碗, 抬头看着她嗯了声,“不多喝一碗汤?”   舒檀摇摇头,垂着眼, 不和他对视。   “好。”他又应了声,然后又问,“没有别的事跟我说了?”   舒檀心里念头多得很, 复杂得一批,此时闻言不由得心里一咯噔, 飞快地撩他一眼, 没看清他眼里到底什么眼神, 硬着头皮摇摇头,“没......”   “没有?”厉宁述打断她的话, “你想好了再说。”   他有一双寒潭一样深邃的眼眸,平时经常笑着, 浮动着笑意,让人看不清真切他的真实情绪,此刻却什么都没有, 好奇、疑惑,或是厌烦和期待,什么都没有, 平静到不能再平静。   舒檀看着他,喉咙里一片干涩,就算有再多的话都说不出来,更别提她本来就不打算现在说。   “我......”她张了张口, 又合上,抿着嘴唇不敢去看他。   心跳得很快,像是揣着一只小鹿,怦怦乱跳,她下意识地咬着牙关,怕自己一张口心就跳出来。   “蓝师姐跟你说什么了?”厉宁述看一眼她忽然变得通红的耳朵,有些好奇起来,这师姐妹俩到底凑一起说他什么了?   舒檀地眼睛瞬间睁大,连忙摇摇头,“没、没有......我、我先回去了......”   说完扭身就跑。坏了,厉医生知道了,那他是不是也知道自己要说什么了?   那他是答应还是拒绝?舒檀想到这里,又赶紧打住,不能自己吓自己,待会再想,待会再想。   她自言自语的,跟游魂一样去洗漱,坐在书房的椅子上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傻傻地发呆。   厉宁述是在她走之后,捧着碗出了一会儿神,然后摇摇头,无奈地笑笑,想到蓝师姐当时说的话,又想想家里的几次催促和询问,或许舒檀的确是个不错的人选。   至少,她很喜欢自己做的饭菜,看着她认真吃饭的模样,他虽然从没说过,但心里是觉得高兴的。   怎么会不觉得高兴呢,自己用心做的东西,她会欣赏会喜欢,眼睛里的笑从来都没少过。   要是以后她不来了......他会觉得很可惜吧。   感情这种事,只要开始不是厌烦,朝夕相处,用不了多久,就可以从看得顺眼到喜欢,再到爱。   就是不知道,她是不是也是这个想法,要是的话……   夜慢慢就深了,再晚一点就到了该睡觉的时候,舒檀滚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盼着天亮,又害怕天亮。   可天还是亮了。   早交班的时候,舒檀低着头在听,却什么都没听清,站在对面的徐丹露看她两眼发直不知道在想什么,觉得有些奇怪,等散会了一把拉住她问道:“你怎么啦?”   “没什么......”她摇摇头,下意识舔了一下嘴唇,犹豫片刻,还是问道,“丹露姐,你说......如果有一件事,你不知道做了之后结果好不好,你还会不会做?”   徐丹露被她问得一愣,“......这事儿必须做么?”   “呃......眼下看来是必须做的。”舒檀应完,又抿起唇来,目光微微闪烁。   徐丹露上下打量她一番,然后道:“那都必须去做了,难道结果不好就能不做?要是能不做,那就不是必须去做的事。”   换言之,做完之后结果好不好,都不太要紧,你去做了再说。   这话跟定心丸似的落入舒檀心里,她原本还有点摇摆的内心立刻就坚定了下来。对啊,她本来就不是什么瞻前顾后的性格,也不想让自己留有遗憾,那就干脆点好了。   徐丹露发现自己说完这句话后舒檀的眼睛亮了起来,不由得更加纳闷,“......你到底咋啦?”   “......没、没什么。”她眨眨眼,艰难地咽下差点脱口而出的话,摇摇头,“我先去查房。”   说完她就跑了,连小林都没叫,等小林找到她时,人家已经埋头查完几床病人了。徐丹露看着她的背影,越想越觉得里头有古怪,但又想不到哪里不对劲。   蓝敏茹今天手术,结束后送去ICU观察24小时,舒檀下班前去看了她一下,人已经清醒了,见到她第一句话就是:“你想好了没?”   舒檀:“......”真是难为我师姐了,比我妈还积极:)   她几乎是落荒而逃地离开ICU,像是后面有狗在撵似的回到六合花园,蹲在厉宁述门口做了半天心理建设,然后闭着眼一按门铃。   里头传来抓挠门板的刺啦声,一会儿又停了下来,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动静,也没人来开门。   厉医生还没回来,她松了口气,随即又紧张起来,咬着食指的指甲盖,又蹲了下去,开始在心里排练见到他以后要先说什么再说什么。   蹲下又站起,来回不知道多少次,终于听见电梯在这一层停下的声音,舒檀立即刷地站起身,刚站稳,就看见厉宁述提着两个袋子走出来,肩膀上还背着电脑包。   “厉医生。”她脱口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厉宁述看见她,愣了一下,“你这是......特地在等我?”   “我有事跟你说。”她一边点头一边应,手不自觉地捏着衣摆,满脸忐忑。   厉宁述又愣了一下,“......你确定现在、在这里说?”   他其实也很惊讶,没想到昨天跑了的人今天又来了,看来还是要说昨天没说完的话。   想到这里,他忽然有些想笑,真没看出来还是这样一个行动派,也不知道能说出什么来,他好奇极了,点点头,“嗯,说吧。”   他点了一下头,将两个袋子换一边手提着,笑眯眯地看着舒檀。   舒檀被他看得卡壳,满脑子的话瞬间就不见了,根本想不起来刚才想好的那些话,厉宁述很有耐心,就这样笑着看她,等她开口。   吭哧了半天,她才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个......那个、你、你真没有喜欢的人啊?”   问完就眼巴巴地看着他,这个问题可重要了,不然万一当了小三怎么办?   厉宁述嗯了声,“你昨天不是问过么,没有。”   “我、我确认一下......”她嘟囔着应道,然后又仰脸看着他,“那、那你、缺不缺一起吃饭的人啊?”   厉宁述顿时愣住,她憋了这么久,“......就这?”   你费那么大劲在这儿蹲了我这么久,就为了说一句话?   厉宁述的脸抽抽,舒檀见状立即又补充道:“我可以交伙食费的!”   厉宁述哼了声,“我这儿又不是食堂。”   边说边拉下脸来,舒檀看他面色阴下来了,忍不住脖子一缩,又听他问:“就这些,没别的了?”   “还有!”她脱口喊了声,喊完才反应过来,顿时又卡在原地。   厉宁述自觉对她真的是给足了耐心,嗯了声,“那你继续。”   心说也就是你,换别人我早赶走了,磨磨唧唧的。   舒檀抬眼就对上他略有些戏谑的目光,忍不住咽了口唾液,然后闭了闭眼,想着死就死吧,早死也能早超生,脱口道:“我喜欢你,你愿意跟我搞对象不?”   说出口了才发现也就那么回事,没那么难,只是说完了很忐忑,因为不知道他会不会答应。   厉宁述听完这句话,又嗯了声,“你确定是喜欢我,不是喜欢我家的饭?”   嗯?怎么还带反问的?师姐没教过这个问题怎么回答啊......   她不停地眨着眼睛,吭哧了好一会儿,到底还是老实交代道:“那个、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我就是想试试......”   “那你就过来,让我喜欢你啊。”她话还没说完,就听见面前这人忽然动了,往她身边靠了半步,头一低,正巧和她额头贴额头,“舒医生,你努力一点,让我喜欢上你,不就解决了?”   舒檀一怔,随即回过神来,眨着眼睛压抑不住内心的喜悦之情,“......你、你这是、同意哦?”   “今晚吃什么?还喝昨天那个汤?”厉宁述抬头,离开了她的额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与她错开一个身位,伸手去开门。   舒檀看见他通红的耳朵了,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即嗯嗯两声,叽叽喳喳道:“还喝那个吧,我昨天没喝够呢,多放点石斛会不会效果更好?”   厉医生当场有些想后悔:“......”你知道现在石斛什么价格吗你就想多放?!   但好像这时候不能拒绝她,才第一天呢,别吓着了,嗯,以后慢慢教。   他刚要点头,舒檀就已经改口了,“啊,不,还是按你的习惯来,不然你该吃不惯了。”   说着点点头,“嗯,我不要紧的,你比较重要,我不挑食的。”   厉宁述:“???”你意思是我挑食???   但人家已经扔下他了,在客厅里转来转去,一副扬眉吐气的模样抱起老黑,“黑煤球,叫妈妈!快点,叫妈妈!”   边说边晃着手里的猫,呲牙咧嘴的跟它说话,晃得老黑一脸懵逼,它哪里懂妈妈是什么鬼哟,不是只有爸爸的吗?你不对劲!   厉宁述看着她,忍了忍,决定还是先解救老黑,“你吃不吃雪糕?”   舒檀一听,立刻把老黑放下,“吃!”   然后跟在他身后去厨房洗手,然后笑呵呵地抱着一碗冻了两天的雪糕挖了一小口,入口有蜂蜜的甜香,还有淡淡的威士忌酒香,但却没有酒味,味道很清甜,且富有层次感。   她眯着眼晃了晃脑袋,又看一眼正在洗菜的厉宁述,想了想,还是厚着脸皮凑过去,问道:“你吃不吃?我喂你啊。”   厉宁述洗菜的动作立即一顿,正在犹豫怎么拒绝比较不伤人,人家的调羹已经递到了嘴边眼前,“啊——”   这还有什么可说的,厉宁述在心里叹口气,忍着不习惯,张口吃了那勺雪糕,冰凉凉的,刚吃完还没说话呢,下一口又送过来了。   二三十年没被人喂过了,忽然来这么一下子,接连被舒檀喂了三口雪糕,他心里那股别扭劲越来越明显,忙别开头道:“你吃吧。”   “你不要了呀?”舒檀关切地问道。   他嗯了声,她立刻就抱着碗往外走了,一边走一边问:“我可以开电视么?”   “可以。”他应了声,没一会儿就听见外面传来电视地声音,新闻联播和汤翻滚地声音咕噜噜地交错在一起。   屋子里霎时间就热闹起来,他听见舒檀在跟老黑说话,“我有雪糕吃,你们没有,羡慕吧?羡慕你们也不能吃。”   下一句又是:“叫妈妈,快点,叫妈妈!”   老黑撇开头,看它妹妹:“......”这是啥啊?隔壁的人类疯了吗?   小白在沙发上踩奶,喵了声,像是在说,我也不知道哇。   厉宁述一时间失笑,转身端过晾凉了的鳕鱼和鸡胸肉,剥好后叫她:“老黑妈妈,来端猫饭。”   舒檀听见这声称呼,先是忍不住笑出声,然后又觉得怪不好意思的,端走猫饭时都不好意思跟厉宁述说话,飞快就跑了。   晚上的菜是土豆炖鸡,汤还是石斛麦冬瘦肉汤,吃完之后舒檀也没留多久,走的时候是厉宁述送她过来的,提着一袋子汤圆,“呐,这周的早饭。”   至于下周的,就等周末再说吧。   舒檀点点头,看着他想说什么,最后又没有说,朝厉宁述挥挥手就进了自己家门。   等看她进了门,厉宁述这才转身回屋,看见沙发上两只猫正你舔我我舔你玩得正欢,他叹了口气,觉得这一天过得可真够魔幻的。   忽然就换了身份,关键是,他并不讨厌,只觉得新奇。   “来,我跟你们说件事。”他一手一只猫地抱着,低声跟它们说话,“隔壁家的舒阿姨,以后就是你们妈妈了,知道么?”   老黑:“喵——”这到底啥玩意啊?   厉宁述摸摸它头,“尤其是你,老黑,以后让着点她,呐,我不是跟你商量,是通知你,懂?”   老黑:“......”懂个屁的懂! 第四十九章 厉医生是男朋友呢,该给谁……   正式在一起的第一天, 连句晚安都没有给对方的两个人完全没觉得哪里不对劲,按照各自的生活节奏,厉宁述十一点就准备睡觉, 舒檀这时还在看电视剧。   第二天早上起来,看见冰箱里的汤圆,舒檀才猛然想起, 哎呀,我可是有男朋友的人了!   这个认知让她感到万分新鲜与喜悦,就像是小的时候, 她很想要某样东西,靠自己攒钱攒了好久终于买下, 虽然别的小伙伴都有了, 但她还是很高兴, 炫耀得好像只有她有一样。   可是厉医生是男朋友呢,该给谁炫耀呢?   还没等她想好, 就先想到,得先问问当时人愿不愿意给她炫耀才对。尊重, 尊重很重要,她一面想一面点头。   然后端着早餐碗兴冲冲地跑到阳台,喊老黑, “黑煤球,儿砸,你爸爸还在家不?”   老黑白她一眼, 又把头扭开,继续梳理着自己背上的毛。   一直到出门上班,舒檀都不知道厉宁述走没走,她心里有点遗憾, 但还是乐陶陶地自己去上班了。   她一早上都很乐呵,哪怕接连帮值班的同事收了三个新收,也没有埋怨过半句,满办公室都是她精神十足的声音,“小林,12床的过敏史去问一下。”   “15床的病历夹在哪里?小林,去找15床家属签一下沟通单。”   “邢哥你打完医嘱没有啊,我要用打印机了。”   “11床的检查结果呢?拿来让我康康。”   “你用呗。”邢明源一边整理着病历往上签字,一边笑道,“舒檀,你今天很开心嘛,遇到什么好事啦?”   舒檀心说当然是有好事了,不过呢,“还不能告诉你。”   杨玥坐她另一边,闻言一愣,“什么好事那么神神秘秘?”   “嗯,好事来着。”舒檀嘴巴紧,觉得不能说的事,那就真能瞒得滴水不漏,索性大家也都忙,没人有空追问她。   到了中午要吃饭的时候,她装作在玩手机,给厉宁述发信息,问他:“吃饭了么,如果还没有,我可以去找你一起吃饭么?”   她问的时候已经十二点多了,厉宁述刚下门诊,走在去食堂的路上,不过他总觉得......他好像忘记了什么。   直到看到舒檀的信息,他才一拍脑门想起,嗐,可不就是忘了自己刚上任的女朋友么!   于是他站在食堂门口给舒檀回信息:“食堂门口见。”   发完信息便站在食堂门口当门神。   舒檀接到他回复的信息,立马拒绝了徐丹露一起吃外卖的邀请,“我想吃食堂的清蒸鱼了。”   徐丹露气得直戳她脑壳,“你想吃蒸鱼怎么不早说,我也可以给你点的啊!”   她嘻嘻笑了两声,起身往外走,刚走到护士站,就听见护士叫她,“苏医生,15床家属找你了解病情。”   “是么,人呢?”舒檀一个急刹车,在原地站定,然后看向一旁,见到了患者家属,笑了一下,“想知道些什么呀?”   15床是早上刚收的,26岁的年轻人,一年半前着凉后开始咳嗽咳痰,间断发热,去医院检,诊断是肺结核,做了一个月的抗结核治疗后发热缓解了,但还是咳嗽咳痰,于是又去检查,拍片子说是间质性肺炎,继续治疗,做过支气管肺泡灌洗后症状缓解,就以为好了,结果三个多月前又出现相同的症状,又将之前的路走了一遍,但抗结核治疗一个月后,情况还是没什么缓解,于是决定到更大的医院求诊。   舒檀见到他的时候,他的口唇略微发绀,体型比较胖,血压倒还好,但呼吸有点慢,心率又很快,达到了一百次每分钟,当时就抽了血气,结果显示是I型呼吸衰竭。   所以当家属问道:“医生,我儿子现在怎么样?什么病啊,是不是肺结核啊,怎么那些药吃了都没用?”   “情况还可以,已经吸上氧了,等症状好转一点我们再安排做一个支气管镜检查。”舒檀解释道,“因为之前抗结核治疗时症状有所缓解,所以也不能排除肺结核的可能性,还要等接下来进一步的检查才能确定。”   顿了顿,又道:“刚才忘了问你们,他的工作是?”   “哦,他在一个中药房工作,帮人家做药丸。”家属忙应道。   舒檀点点头,笑了一下,安慰道:“先休息吧,别太担心,我们都会尽力的。”   说完这才又匆忙继续前行,要去食堂,再晚厉医生怕是该等急了。   厉宁述站在食堂门口,等了好一阵都没见人来,想了想舒檀天大地大但吃饭最大的性子,果断将责任推到电梯头上,肯定是因为中午饭点人太多,舒医生等不到电梯才来得那么晚。   得,等着吧。   过路的同事有的刚来,看见他便打声招呼:“宁述怎么不进去,吃完啦?”   厉宁述点点头,“等人。”   还有的同事已经吃完出来了,看见他有些惊讶,“你怎么还在这儿?快没菜了。”   厉宁述:“......”你怎么吃这么快?   后勤处周末刚刚修剪过绿化树,舒檀刚出住院部大楼往食堂方向没走多远,就看见食堂门口杵着个穿着衬衫西裤的人影,连忙一路小跑着过去,等靠近了,才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问道:“等很久了吧?对不住啊,有病人家属过来了解病情。”   厉宁述嗯了声,又道:“没有很久。”   舒檀也没听清,径自道:“下次还是不跟你一起吃了吧,你下班比我早一点,别耽误了饭点。”   一面说一面往里走,看着窗口边贴着的今日菜单,清蒸鱼、红烧排骨、酸菜鱼、水煮鱼、炸鸡腿,应有尽有。   厉宁述没回答她上一句话,见她飞快地点了清蒸鱼和红烧排骨,还想要红烧肉,忙劝了句:“够了吧,再点该吃不完了。”   舒檀这才罢手,由厉宁述替她决定了一个素菜,荷塘小炒,将莲藕、黑木耳、荷兰豆和胡萝卜炒在一起,颜色丰富且入口爽脆,吃起来很清爽。   “薏米冬瓜排骨汤,还是山药老鸭汤?”厉宁述这时又低声问道。   舒檀眨眨眼,“不能两个都要吗?我们有两个人呢。”   厉宁述:“......”我合理怀疑你找男朋友就是找个拼饭的饭搭子。   只要一转头,就能看到她亮晶晶的目光,厉·饭搭子·宁述很快就被看得妥协了,“......你先去找地方坐,我拿汤。”   舒檀乖巧地端着两个餐盘找到一个靠窗的空位坐下,然后把厉宁述那份饭放自己旁边,又去拿筷子和调羹。   回来的时候厉宁述已经在了,她将筷子递过去,然后坐下就先吃了一口红烧排骨,点点头,含混着道:“今天的红烧排骨好吃,味道刚刚好。”   说着看一眼厉宁述的餐盘,见他盘里只有一个沙茶牛肉炒芥兰和一个小炒四季豆,都是半荤半素且没几块肉的,加上个更清淡的芹菜炒百合,不由得叹口气。   然后看看左右,见没人注意到他们,便用没用过的调羹给他舀了一块红烧排骨,“你也吃。”   厉宁述点点头,吃了,又点点头,“是不错,比上周我吃过的要入味些。”   “看来我今天运气不错。”舒檀得意,毕竟就算是同一个师傅的手艺,也是有可能因为各种原因比如今天心情不好之类的而味道不同。   厉宁述嘴角翘了一下,“是啊。”   舒檀见状,觉得很高兴,想着不能让他也错过这样的美味,于是很认真地用调羹给他运送红烧排骨,一份排骨本来就没多少,她运了几次以后就要没有了,也不在意,又认认真真吃起鱼肉来。   厉宁述看她菜快要没了,于是从自己从餐盘里给她分牛肉,可惜也没几块,想要给她蔬菜,结果还没送到盘边,人家立刻伸手过来推了一下,“青菜这种好东西你留着自己吃比较好。”   厉宁述:“......”   俩人一个要给一个不想要,僵持在了原地,厉宁述看着她半晌叹口气,起身走开了。   他一起身,坐在他们后面和另一边的同时立刻看了过来,哦,原来跟老厉一起吃饭的是呼吸科的舒檀,他们什么时候走得那么近了——舒檀还以为没人注意到他们,这是不可能的。   厉宁述走开没多久又回来,手里端着一个不锈钢小碗,食堂卖蒸菜的那种,里头装着满满当当一整碗红亮油润的红烧肉,往舒檀跟前一放,“喏,你的最爱。”   舒檀一看红烧肉,眼睛刷地亮起来,先是道谢,随即腼腆地辩解:“是最爱之一啦。”   “......也对,只要你喜欢的吃的,都可以称之为最爱,您胸怀宽广,真博爱。”说到最后他自己都撑不住笑出声来,摇摇头,有些无奈地嗔她一眼。   舒檀刚吃了一口酥软浓香的肉,脂肪的香味伴随着酱香在舌尖蔓延扩散,还没到最浓烈的时候,就被厉宁述这个眼神忽然阻断,心尖一颤的同时,她忽然觉得,单是看着这人也是能下饭的。   厉宁述尚且不知道自己快要成人家的下饭菜了,还一时兴起地用筷子指指碗里的肉,“这块是高血压,这块是高血脂,这块是高血糖,这块是脂肪肝......你一口一个病。”   舒檀眨眼,“吃了就没病了?”   “不,是一口吃出一个病。”厉宁述乐了,强忍着笑解释道。   舒檀立刻在桌底下踢他一脚,“滚蛋!”   厉医生闻言嘴角又翘了翘,一本正经地劝,“我知道你喜欢吃,但又很担心你吃出毛病来,所以很希望你能少吃几块,剩下的都留给我。”   舒檀闻言立刻将小碗往自己这边拖了拖,警惕地看着他,“不了吧,别回头你也一口吃出一个病,治病要花钱的,我是为你好。”   厉医生:“......”这句话应该我跟你说才对。   支起耳朵偷听的围观群众:“......”他们不对劲,我感觉又一个浓眉大眼的背叛组织去谈恋爱了。   你问上一个是谁?厉宁述他好朋友严星河呗!   这一个两个都动作这么快,让人很嫉妒啊,于是关于厉宁述和舒檀的八卦就这样不胫而走,在一附院内部变成小道消息,飞快地传播着。   当事人还不知晓这些事,吃完饭后舒檀买了盒酸奶,一边吃一边跟厉宁述往回走,说到早上新收的病人,舒檀想起15床,“他在中药房工作的,长期接触中药粉尘,还要考虑有没有曲霉菌支气管感染和定植的可能。”   “痰培养抽了么?”厉宁述问道。   舒檀吃了口酸奶点点头,“抽了,肺吸虫、肺结核跟免疫都抽了,等结果,先给他吸氧和抗感染。”   厉宁述觉得这也没什么问题,就问了句:“晚上想吃什么?”   “排骨汤。”舒檀想了想,应道,“五指毛桃煮的那个。”   她很喜欢五指毛桃煮的汤那股淡淡的椰子味,可惜的是,“家里的五指毛桃用没了,喜欢椰子的味道待会儿给你买一个椰子随便啃啃就行。”   舒檀:“......”你这也太敷衍我了。 第五十章 我也想吃鳕鱼。   下午的时候呼吸科发生了一场不大不小的意外, 简直就是闹剧,让整个办公室的人都吃足了瓜。   事情是这样的,今天不是忙么, 连不值班的舒檀都能在早上不一会儿的时间里连收三个,可见今日病人之多。   午后刚开始上班,办公护士就打电话进来, “值班医生,有新收,肺炎的。”   值班的是杨玥, 挂了电话出去收病人,大概半个小时后回来, 对着大家撇嘴摇头, “收了个难搞的, 看来接下来几天要不好过喽。”   大家都好奇地问:“不是就肺炎么?难道是重症的?”   杨玥点点头,又摇摇头, “病是小病,但人不是什么和气人, 要求最高待遇,说上头有人。”   就直接说人家事多要求多,不好说话呗。   “上头有人?谁啊?”舒檀好奇道, “住VIP了?”   杨玥耸耸肩,一摊手板,“......双人间, 20床。”   舒檀一怔,“啊这......”   还以为那么牛气哄哄的人会住VIP呢,住什么标间哟,她隔壁的19床也是个肺炎的大姐, 护士说夜咳比较严重,她不怕被晚上吵到吗?   过了没多久,护士来了,说20床要见管床医生,让把19床挪走,理由是觉得人家不配和自己一间病房。   舒檀:“......”19床是我的,我都还没嫌弃你呢凭啥嫌弃我的人?   徐丹露这时问道:“VIP还有空床么,让她转呗,人家19床都来了两天了。”   先来后到懂不懂啊这人。   护士还没应,杨玥就道:“没有了,剩一个是特地留给财政厅那位老厅长的,肺气肿那位,明天来住。”   说完便打算去劝劝20床,条件就是这样,这里毕竟是医院不是酒店,有困难也只能克服克服。   她走了没多久,管床护士匆匆回来叫人:“徐医生,你快去看看吧,那边闹起来了。”   几个主任都出门诊去了,只能找这里职称比杨玥高的徐丹露出面解决问题。   徐丹露一愣,哎哟一声,“什么鬼哟,一个床位的事也能闹起来。”   边抱怨边起身往外走,舒檀眼珠子一转,借口去查房,就脚步轻快地出了办公室,趁主任不在,偷偷假公济私一下吃吃瓜,也无伤大雅嘛。   一病区已经基本满员,舒檀走到19床和20床所在的那间病房隔壁时,被患者家属叫住问了点问题,然后便好奇的看向隔壁房里。   只见徐丹露和杨玥正背对着门口阻隔了视线,舒檀踮起脚看向里面,看到一个穿着红裙的年轻女人,栗色的大波浪衬得面容格外妖艳妩媚,正坐在床头用手指指着门口这边,“让你们给我安排个好一点的房间就这么难?让病人不开心休息不好,你就是不负责任!枉你还是个医生!”   “让你们仔细一点!是瞎吗?!”她站起身来,指着杨玥就骂,“让你们主任来见我,你们医院就是着水平吗!什么阿猫阿狗都配跟我一个房间?!”   舒檀闻言立刻看一眼她隔壁的19床,大姐的陪护和家属明显不在,虽然脸色很难看,但也没有说话,只缩在一旁。   徐丹露这时护住杨玥,硬梆梆地回怼了一句:“有VIP啊,那是给财政厅的刘厅的,你跟领导说去呗。”   “你骗鬼啊!财政根本没有姓刘的领导!”女人闻言一口咬定杨玥是在驴她,立刻说要给她老公打电话。   紧接着就对着电话那头一阵梨花带雨的哭诉,“老公,你不在家,我来看个病都被人欺负......早知道我就去私人医院了......老公,你帮我要个单间好不好啊,求求你了呜呜呜......我好难受......”   撒娇弄痴加卖惨,片刻后她满意地收起电话,抬头恶狠狠地瞪着杨玥,“没眼色的东西,走着瞧!等会有你好受的!”   杨玥气得呀,握紧拳头拼命压抑着怒气,舒檀觉得她的手心怕是都要被抠破了。   “只有这一间,爱住就住,不愿意住就出院。”徐丹露冷着脸,声音淡淡的,“再不然你跟主任说去吧。”   然后吩咐管床护士,“准备给她办出院手续吧。”   徐丹露根本不怕她,刘厅退下去还不到两年,她连有没有这个人都不知道,到底哪里来的暴发户,还上头有人,嘁,信她这话还不如信医院的登记系统,毕竟人家住院费用全报销。   女人见徐丹露还是不买账,登时大怒,又开始骂骂咧咧,正当大家准备当她是个傻逼地离开时,舒檀忽然觉得背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里面的女人正趾高气扬地自报家门:“我老公是市规划局的局长陈......”   舒檀觉得自己被推了一把,然后看见一个穿着碎花裙的中年女人闯进了病房,拎起手提包就往女病人身上砸,边砸边骂:“你说谁是你老公?!不要脸的贱人!”   “狗男人给我打电话说有个下属在这边住院跟医生发生了点不愉快,让我来调节一下矛盾,我还真信了他,狗改不了吃屎!”   “你算哪门子下属啊,床上张开腿伺候男人的贱人!小三就这么好当!?”   劈里啪啦骂一通,围观群众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个颐指气使的女病人原来还真是跟某局长有关系,只不过不是什么太太,二奶罢了,再看她被打得像缩头乌龟死的模样,顿时都忍不住幸灾乐祸起来,甚至有人笑出声来的。   舒檀回头看了一眼笑出声的人,然后又看向病房里大发神威的原配太太,看清对方的脸孔,忽然一愣。   这位太太她见过的,周末的时候她带孩子去厉宁述家看病,辛夷当时还夸说小哥哥的眼睛好看,她看起来就是一个特别和气慈爱的妈妈,没想到再见居然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徐丹露和杨玥赶紧上去劝架,舒檀想了想,默默地转身溜走了。   她不确定对方是否认得出自己,万一认出来了,岂不是很尴尬?还是先溜为妙。   傍晚下班,舒檀比厉宁述是要晚一些的,回到住处时他已经在家了,她放好东西后自己过去,嗯,有密码就是爽,都不用等开门,像自己家一样!   进门就闻到一股骨头汤的味道,厉宁述正在厨房准备猫饭,见她来了,第一句话就是:“去生活阳台帮我摘几片薄荷叶,去吧。”   舒檀哦了声,乖乖转身去找薄荷,厉宁述扭头看一眼她的背影,眼睛一弯就笑了,以前她是客人,他都不好意思让她干活,现在可好,得帮忙干活了,也不知道她觉得亏不亏。   “不亏啊,又不需要我种薄荷,也不需要我买菜做饭。”得知他的想法后,舒檀应得那叫一个干脆,然后又好奇地问,“你要薄荷做什么?”   “煎蛋。”厉宁述应道,又端过两个碗递给她,“你先去喂老黑和小白吧。”   舒檀接过来仔细看了一下,除了米饭,有鳕鱼和鸡胸肉,还有半颗蛋黄和两片胡萝卜,她忍不住凑近鼻子闻了闻,啧了声,“还放了橄榄油,这伙食哟,人不如猫。”   “你可别偷吃它们的饭,小心跟你打起来。”厉宁述见状,跟她开起玩笑来。   舒檀哼了声,然后厚着脸皮提要求,“我也想吃鳕鱼。”   厉宁述一愣,片刻后点点头,“可以。”   晚餐是小炒肉和薄荷叶煎蛋,汤是绿豆莲子煲排骨,其实没有准备鳕鱼这道菜,厉宁述对鳕鱼也谈不上很喜欢,平时买来都是为了给两只猫吃的,眼下舒檀忽然说想吃,倒还真的有点难办。   想了想,从老黑和小白的口粮里拿出两大块鳕鱼,看着它们,厉宁述莫名有种心虚,好像抢了孩子的饭来吃似的。   鳕鱼用微波炉化冻,然后洗干净吸干水分加盐、黑椒两面抹匀腌制十五分钟,下油锅煎至两面焦黄。   鳕鱼煎出来很香,然后又接着炒小炒肉和煎蛋,吸引得舒檀扔下两只还在做吃播的猫咪,噔噔噔跑过来看,却只看到他在水龙头下冲洗炒锅,不由得咦了声,“都做好了么?”   空气里有淡淡的薄荷清香,还有辣椒炝炒过后的呛辣,原本完全不搭的两种味道此刻在厨房里混合起来,倒也有了奇异的和谐感。   “端菜出去。”厉宁述指挥着舒檀,让她端菜端饭锅,自己则端出了一盆排骨汤来。   舒檀舀饭的时候才发现白米饭里还有绿豆,开玩笑道:“这是煮汤泡多了绿豆?”   “可不就是么。”厉宁述喝着汤,漫不经心地应和她。   吃饭的时候舒檀说起下午发生在病房的那场闹剧,叹口气道:“你说那孩子知不知道他爸这些事?”   “大人都觉得瞒得够紧的话,孩子不会知道,就不会受到伤害,但孩子其实感觉是很敏锐的,这种事肯定有蛛丝马迹,说不定早就知道了。”厉宁述摇头,“每年高考后会有很多夫妻离婚,美名其曰以前都是为了让孩子有个完整的家庭,不影响学习,其实......”   他顿了一下,夹一块煎蛋,蛋香和薄荷叶的清凉混合着滑入喉咙,“说不定是谁为了谁呢,他们怎么知道孩子不是在装作不知道?”   舒檀一想也是这么回事,自己当年高考之后也有同学是看起来一直恩爱的父母突然离婚的,大家去安慰她,却发现她的第一反应是:“可算离了,我平时看着都替他们累。”   只要你愿意,你也可以是一个很好的演员。   厉宁述听了直笑,又指指那碟香煎鳕鱼,道:“这可是从老黑和小白那里抢来的,你得负责都吃完。”   这下心虚的人换成舒檀了。   吃完饭,又聊了一会儿天,厉宁述接到电话,说有远程视频复诊,便去了书房。   这个复诊比较麻烦,是一个家住外地的中风患者,住院治疗后还是留下了后遗症,出院后就一直在厉宁述这里进行调理,老人家年纪大了,表达能力有点问题,说话不太利索,沟通起来有点困难,加上人不在眼前,厉宁述就把不到脉,望闻问切少了切脉这一条,只能依据另外三个环节收集到的资料来调整上一次的处方。   复诊进行了快四十分钟,他再回复几个网上问诊的患者留言的问题,一个小时就过去了。   这时他才想起舒檀来,忙从书房出来看看,只见她已经换了家居服,正坐在客厅的地毯上,茶几上放着电脑,正在一边看文献一边记笔记,老黑在猫爬架上看着这边,拉着脸仿佛凶神恶煞的监工,小白趴在她背后的沙发上,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脑屏幕。   电视的声音调低了,她写一下笔记又抬头看一眼电视,那模样自在得很,厉宁述差点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怎么在这儿看?”他失笑着问了句。   “好玩啊。”舒檀仰着头眨巴眨巴眼睛,问了他另一个问题,“要是有人问起咱们什么关系,我可以说的吧?”   厉宁述一愣,然后点点头,“当然可以,我们又不打算搞地下工作。”   舒檀闻言嘿嘿一笑,目光微微闪烁,厉宁述看着她小狐狸似的表情,心里总觉得哪里不妙。 第五十一章 我把厉医生变成咱们呼吸科……   “哎, 师姐,我听说一个关于你的小道消息,特别好奇是不是真的。”   中午十一点半, 早上的忙碌暂告一段落,已经有人开始在张罗点外卖,邱文忽然凑过来问了这么一句。   舒檀一愣, 心想不是吧,大家背地里说人还有我的份?   杨玥听见却接过了话头去,“我好像也......听到了一点点。”   说完不怀好意地嘿嘿一笑, “邱文,咱们对个暗号, 看看是不是一样的?”   “好啊。”邱文兴致勃勃, 先说了两个字, “食堂。”   杨玥一拍手掌,看一眼已经被吊起胃口看过来的大家, 奸笑着盯着舒檀,“厉宁述。”   舒檀:“......”你们就不能认真吃饭别看别人???   大家顿时都愣住, 越发好奇这个小道消息都说了什么,于是催促邱文道:“到底是什么,赶紧说, 别吊人胃口。”   邱文已经快要笑得滚到地上去,边笑边咳嗽,好半晌才停下来, 然后拍拍舒檀肩膀,“师姐,他们说你和常来我们科会诊的厉医生在谈恋爱,是真的么?”   “说, 是真的么?!”杨玥助阵似的重复一遍,紧盯着舒檀的一举一动。   舒檀根本没想过否认,被人一问,立刻点头,“是呀,怎么了呢?不可以吗?”   回答得那叫一个理直气壮,还很得意,“我把厉医生变成咱们呼吸科的家属了,大家不满意吗?”   大家:“......”满意极了。   你看我我看你,邢明源第一个说话,“这是喜事啊,请客,必须请客,也不用去什么酒店了,让你家老厉给我们做一顿就行。”   舒檀张张嘴,想拒绝,“这多累人呐......”   “师兄在这里提前祝你们生活美满,百年好合,早生贵子,白头到老!”不等她拒绝完,邢明源就先抢着道。   老话说的好啊,礼多人不怪,他这一串祝福说出来,舒檀立刻挠挠头,问小林:“咱们周末值班么?”   小林忍着笑大声应道:“不值,周六下夜班!”   晚上吃饭的时候厉宁述听说了这件事,知道他跟舒檀谈恋爱的事正式曝光了不说,她还替自己答应了周末要在家请同事们吃饭?   厉医生:“......”我可算知道不妙的感觉是从哪里来的了。   “......你怎么也不提前跟我商量?”他有些奇怪地望着她问道。   “我这不是一时......上头么......”舒檀扁扁嘴,其实应完的那一刻她就有点后悔了,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总不能现在再反口不认。   她小心地从饭碗里抬头,“是不是太麻烦了?要不然到时候再喊大家一起去饭店好了,应该不会介意的。”   厉宁述淡淡定定地喝汤,摇摇头,“不麻烦,吃火锅和烤肉吧,人多吃着香。”   只是一转眼,他就想好了对策,“再煮一锅陈皮绿豆沙,做几样小零嘴,就够了。”   舒檀见他能将这事安排得这么好,还不怪自己自作主张,不由得一阵感动,赌咒发誓道:“我下回再也不头脑发热了,坑死个人!”   厉宁述吃了一块玉米木瓜咸骨汤里的排骨,腌制过一天的排骨吃起来咸香味浓,骨头缝里都有滋味,他嗯了声,“你要庆幸有洗碗机和扫地机器人、蒸汽拖把,不然这些活就该全部都是你的了。”   舒檀闻言吓一跳,然后拍拍胸口,“......哇,科技改变命运。”   顿了顿,又忍不住唏嘘,“有钱真好。”   厉宁述闻言愣了一下,然后又明白过来她的意思,忍不住笑起来,揶揄道:“我要是像你这么能吃,也没钱剩。”   顿了顿,又煞有介事地点一下头,“嗯,以后家里没余粮......这汤你喝着怎么样?”   舒檀原本还为他笑话自己感到害臊,还没等脸红就听他问觉得汤怎么样,忙点点头,“好喝的,排骨很入味。”   “这是腌了一整天的咸骨,昨天特地多买的。”厉宁述解释道,“你知道中药有四气五味和升降沉浮吧?咸味是入肾的,所以咸猪骨能降气下火,夏天闷热,人也容易火气旺盛,吃这个倒是恰好,改天给你煮咸骨粥吃吃。”   舒檀忙点头,又问:“周末的时候要我帮忙买东西么?”   “我待会儿先想想吧,不忙。”厉宁述想了想,应道。   吃过晚饭后舒檀说还有工作要继续,没有留在这边,厉宁述送她出去后转身进了书房,因为收到桂棹那边的消息,说晚上要和他视频通话。   厉宁述觉得有点纳闷,等视频接通,先问:“什么事不能电话讲?”   桂棹此时正在外地巡演,已经结束第四场,第五场就在周六,按理说他应该在排练才对。   但此刻他摸摸鼻子,叹气道:“不是我的事,是大何,他口腔溃疡快一个月了,舌头也长了疮,现在都没好,以前也经常这样,你说他会不会是有别的什么毛病得去检查检查啊?”   厉宁述一愣,认识这么多年,他倒不知道何经纪人居然还有这种苦恼,“......怎么以前没听说过?”   “大何说这都是小问题,就不要打扰你了。”桂棹说着又叹口气,“要不是我刷视频看到什么讲口腔癌的,也不会来问你,主要是我很担心呐,我就这么一个经纪人,这么多年了也处得挺好,要是......”   “他在么,让他过来我看看。”厉宁述见他大有唠叨成长篇大论的趋势,立刻制止道。   桂棹有点幽怨地看着视频里的好友,“你现在连听我说话都不愿意了么,你这个负心汉。”   厉宁述手臂上立即出现满满一层鸡皮疙瘩,打个寒颤,脑海里冒出一个念头来,幸好要跟他过日子的舒檀不是这样矫情的性子,不然他可不活了!   舒檀正在整理医案,呼吸科打算年底出一本病例集锦,将近五年的疑难病例汇编成册,以供交流学习之用,每个人都领了任务的,尤其舒檀,孟主任特别点名,最近两三个月她管过的重病号就很应该入选,于是只好利用休息时间整理医案。   写着写着她就觉得耳朵有点热,不由得腹诽,不会主任又打算给她安排什么任务了吧,那可太惨了!   这边舒檀还在边吐槽边干活,那边厉宁述已经看到了病人大何,先是寒暄两句,问问最近工作忙不忙,听对方倒了一大筐苦水,“你不知道哇,最近真是忙死了,那么多的邀请,答应这个不答应那个又不好,还有节目跟代言邀请,要评估要这要那,还要跟品牌方赞助商接洽......我忙到睡觉的时间都没有!”   厉宁述嗯了声,又想想他们的生活方式,爱吃宵夜,经常是烧烤啤酒这样重口的食物,才能刺激精神继续熬夜,加上工作忙碌,思虑过度,经常久坐——要知道掌控全局的大经纪人和要东跑西跑的小助理是不一样的,一个是心累一个是身累。   “行了,我知道你什么问题了,口腔癌倒不至于,不过真的要注意生活方式跟劳逸结合了,注意脾胃问题,少思虑多运动,年纪轻轻就三高算怎么回事。”他看过大何的口腔溃疡状况,然后劝道。   说着给开了汤药,用了泻黄散,因为还有口舌生疮的问题,又合用导赤散加减,再教他怎么站桩和快步走,“动静结合,调理脾胃,比你吃什么维生素片和钙片有用多了。”   大何苦笑着摇头,“你说得简单,可咱们这娱乐圈中人......”   接下来的时间里,厉宁述听着他桂棹一唱一和的各种吐槽,忍不住感慨,“幸好没跟你们一起,不然我谈恋爱怎么谈。”   “就是这个理......”桂棹下意识地附和,说完才反应过来,“哎?你谈恋爱?谈恋爱了?跟谁?”   说着脑子灵光一闪,“跟猫说话的女孩给猫当妈了?”   他不提厉宁述还忘了这事,当即愣了愣,随后很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又清清嗓子,“......那个、家里还不知道,你先别说漏了。”   厉宁述居然还能谈成恋爱?真新鲜!真有意思!   桂棹啧啧称奇,恨不得将舒檀的个人资料问个底朝天,可惜厉宁述嘴严得很,除了知道他们刚在一起,桂棹什么都没问出来,并且很快就被厉宁述切断了通话。   桂棹:“......”   晚上接下来的时间,厉宁述住要在写今天的医案笔记,最后一条是何经纪人的口腔溃疡,记录下症见和理法方药后,他开始整理临证思路:   “《黄帝内经》云:脾开窍于口,心开窍于舌。口腔溃疡乃脾经有热经口腔宣发而来,舌头生疮系因心火上炎......泻黄散中防风、藿香能发越脾之郁火,栀子、甘草、石膏三者甘辛苦寒,能降胃肠、膀胱之热......导赤散清心利小便......”   写得比以前的笔记还要详细些,因为他知道,舒檀要看的,写得仔细些她更能看懂,他也可以省了解释的口舌功夫,一举两得。   “小白,走了,去吃宵夜。”写完笔记,看看时间,厉宁述起身叫趴在琴凳上发呆的小白。   第二天舒檀上白班,一边忙一边跟大家说周六上家里去吃火锅,被大家笑了一通,邢明源还说她现在了不起了,能做厉宁述的主了,又说一会儿去胸外科看蓝敏茹,要将这件事告诉她。   说说笑笑就到了中午,还没吃午饭,急诊科就打电话上来,说收了一个病人,发烧烧了三天,自行服用退烧药后效果不佳,最高体温去到39.5℃,还有咳嗽、胸闷和肌肉酸痛,家属带过来看病,还拍了片子,有轻微肺炎。   舒檀听完哦了声,又问:“还有没有其他什么特殊情况啊?”   那边说了句等等,然后过了会儿,回来告诉她:“病人的心率偏快,110次/分。”   舒檀接着问:“除了心率偏快,有没有心律失常之类的?”   “心电图上没有看到。”急诊医生这样回答她。   舒檀哦了声,觉得这可能是因为患者发热的缘故,因为一般来说,体温每升高1℃,心率就会相应增高大约15次/分,“行,你开转运单吧。”   有肺炎了,就不再是普通的感冒发热,得住院治疗,但这种肺炎通常很快就能好,舒檀也没有太当回事。   但她忘了,这段时间她的运气很不怎么地,老是收到一些不普通的病人。   等病人上来办住院,舒檀看到了患者刚才在急诊做的血液检查结果,结果显示白细胞计数比较高,血小板又偏低,只有98,正常值应该在150-300,另外心肌酶、肌钙蛋白偏高,肝功能检查提示转氨酶偏高,要进一步警惕心脏方面的问题,比如心肌炎。   舒檀先是看结果按照细菌性肺炎来治疗,根据经验先用上了哌拉西林,然后抽细菌培养。   然而心里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她觉得这个病人好像不是平常的肺炎,或者说不单纯是肺炎,但一时间又想不到从哪里入手。   像是为了验证她的怀疑,到第二天,患者的体温不仅没降,还略有升高,一度到达40℃。   面对家属的抱怨和质疑,舒檀无暇安抚太多,转身找来张璇,跟她说起这个病人,“心彩也做了,心电图又做了两次,排除心梗和心肌病的情况。”   张璇想了想,道:“特殊的传染病能不能排除?登革热抗体和外斐试验做了没有?还有肿瘤的?”   舒檀应道:“登革热抗体阴性,而且患者没有皮疹,家里也能没人发病,不支持登革热诊断。外斐试验结果还没回来,肿瘤的没查,不过肿瘤发热到不了40℃吧?”   “查一个吧,排除一下。”张璇一边说,一边从口袋里摸出口罩戴好,“我去跟家属沟通一下,万一是重症心肌炎呢,人哐一下就没了,怎么交代。”   出事前沟通一句,比出事后说一万句都有用。 第五十二章 我跟你在一起真是占大便宜……   第二天中午下班之前, 舒檀收到了患者的外斐试验结果回报,阴性。   舒檀把结果告诉张璇,她愣了愣, 追问道:“确定么?”   舒檀点点头,“确定。”   “难道跟恙虫病没关系?”张璇皱着眉头,有些怀疑。   舒檀挠挠头, 没吱声。她也觉得跟恙虫病症状很像,高热、咳嗽、胸闷伴有四肢疼痛的患者,都要常规考虑是否有得恙虫病的可能, 加上这个病跟肺炎很像,每年都有人被误诊。   而且又是夏秋两季高发季节, 所以患者一来, 舒檀就给他抽血送去做外斐试验, 就是能检测患者的血液里有没有立克次体的抗原,如果阳性, 那就说明患者是得了由立克次体引起的疾病,再结合患者的全身症状, 就能判断是由于恙虫病立克次体勤忍辱体内所致。   可没想到结果会是阴性。   “查体没有焦痂?”张璇眉头一拧,“会阴、腹股沟、腋窝,都看了?”   “腋窝看了, 会阴和腹股沟......”舒檀有些为难,“他是男的,也不肯给我看啊, 自述没有。”   张璇哦了声,道:“我们再去看看,叫上邱文。”   “万一在他的腹股沟这些地方真的有焦痂,那其他检查步就可以全部不用做了么?直接下诊断, 省时省力。”张璇一边走,一边说道。   舒檀听着却总觉得有点像自我安慰,觉得这个病人有些邪乎。   到了病房,舒檀特地跟患者和家属介绍说这是他们张主任,张璇说的话跟之前舒檀说的很像,无非就是情况可能不单只是肺炎,还有别的问题,要有点耐心。可能是因为主任亲自来看自己有种被重视的感觉,患者听了很受用,态度登时就缓和了不少。   张璇这时又直接跟病人说要检查一下他的□□,看看有没有焦痂之类的,病人一愣,难为情地说:“没、没有啊......洗澡地时候都没见到过......”   “还是看看吧,看看我才放心。”张璇笑着安抚道,“让我们邱医生给你看。”   话音刚落,邱文已经戴好了手套,由不得患者不配合了。   张璇离开病床旁边,顺手拉上帘子,走到门口,听见舒檀在和家属交谈:“你是他......太太?”   “不是,我是他妹妹,他老婆跟他吵架了,他几天没回家了。”   “哦......那你知道最近一段时间,两三周内,他有没有钻过草丛之类的?”   “应该有吧,他经常要去遛狗,狗挺喜欢钻草丛,他肯定也去过。”   越听越像,可怎么就外斐试验阴性呢,舒檀觉得脑壳都要秃了。   没过多久,邱文出来了,跟张悬汇报:“没有看到焦痂,不过......他腹股沟淋巴结有几个肿大。”   张璇点点头,带他们回到办公室,坐下了才说:“为什么会腹股沟淋巴结肿大?感染?还是血液系统疾病?”   “难道要做骨髓穿刺?”舒檀眉头一皱,不会这么倒霉吧他。   邱文接着道:“我刚才检查的时候发现他现在有些气促了,会不会是肺炎加重了?”   舒檀满脸郁闷,说能不能干脆先当恙虫病治着,反正现在用的几种抗生素都没啥用,“要是多西环素用上去退烧了,病好了,不也能验证诊断?”   张璇想了想,“也行,那你先换药,再观察一下要不要请血液科的会诊。”   舒檀点点头,开始埋头出医嘱,出完以后让小林拿给护士,“跟护士说是急医嘱,赶紧过了给他用上药。”   忙完这里,舒檀就准备先回去休息,晚上夜班的时候再过来。   刚走到门口,就听见杨玥的声音传来,“舒檀,你家厉医生来找你了!”   舒檀一愣,嗯?厉医生今天不是应该去学校上课了么,怎么还在医院?   她一边想一边走过去,和挤眉弄眼的杨玥擦肩而过,迎向厉宁述,笑嘻嘻地问道:“你怎么来啦?”   “我以为你已经回去了。”厉宁述微微一笑,递过来两袋东西,“拿回去放厨房里,记得关厨房门别让猫进去了。”   舒檀忙哦了声,也没接东西,而是先解白大褂扣子,听到厉宁述问她:“刚才听杨医生说你收了个很麻烦的病人?”   “也不算很麻烦吧。”舒檀脱下白大褂后接过他带来的袋子,解释道,“就是还不能确诊是不是恙虫病,没有焦痂和溃疡,外斐试验也是阴性,但症状很像。”   “恙虫病?”厉宁述有些惊讶,随即又笑起来,伸手接过她手里的白大褂往更衣室走,笑道,“《肘后备急方》里将恙虫叫做沙虱,今天上课我也刚好提到了。”   舒檀看一眼他把自己白大褂挂哪儿了,然后问道:“这是什么书?里头都怎么说的?”   “东晋时期炼丹家葛洪写的一本书,备急的意思是用于急救病人,所以这是我国最早的急救手册,现在流传的版本是金代杨用道修订整理的。”厉宁述笑着解释,又催她洗手。   等她洗完手了一起往电梯走的时候才继续道:“《肘后备急方》里说被沙虱叮咬之后的症状是:初得之皮上正赤,如小豆黍米粟粒,以手摩赤上,痛如刺。三日之后,令百节强,疼痛寒热,赤上发疮。此虫渐入至骨,则杀人。”   “翻译过来就是说,沙虱钻入皮内,皮肤出现红点,豆黍米粟粒般大小,摸起来有刺痛感,三天后,全身关节疼痛,发烧,然后皮肤发疮结痂,深入骨髓后可以致人死亡。”厉宁述背书背习惯了,张口就来,说完又看一眼舒檀,“这过程是不是跟现在的恙虫病一样?”   舒檀听了之后嗯了声,又听他继续说:“我记得里面还提到了一种尸注病,描述就跟现在的结核病差不多。”   “是吗?”舒檀这下是真的好奇了,问道,“这书你有么?借我瞧瞧吧。”   这语气听着就不像询问,厉宁述失笑,“明天给你拿吧。”   等到了楼下,要跟她分开走,又交代道:“袋子里还有一份午饭,晚饭我也不知道你想吃什么,就不管了,你到办公室再看吧,冰箱里还有一盒茯苓糕,昨天做的,你带着上夜班,可以加热吃个宵夜。”   除了父母,何时有人这样给她安排过一日三餐,舒檀登时感动得直抽鼻子,“厉医生,你真是个好人,我跟你在一起真是占大便宜了。”   “知道占便宜了就好。”厉宁述失笑,没忍住伸手掐了一下她的脸,软乎乎的,竟没舍得用力,最后也只摩挲了两下就松开手。   然后略微有点不好意思地清清嗓子,“咳,你回去吧,我回学校去了。”   舒檀回家之后也没有待多久,吃过饭后睡了半个小时就起来了,洗漱过后准备回医院,临走前想起厉宁述的交代,又去隔壁拿东西。   “儿砸!妈妈走了,记得想我哈!”她抱着老黑使劲搓,搓到它怀疑猫生了,这才抱起小白亲了亲脑壳,“小白也要想我哈!”   小白超配合她的,立刻伸头过去和她贴贴脸,喵呜了两声。   逗过猫,舒檀一身轻松地出门,很快就到办公室,进去就问陆标:“住院总,我15床怎么样?”   15床就是那个因为外斐试验阴性也没有焦痂而不能确诊恙虫病的患者。   陆标摇摇头:“药用上去了,暂时还是那样。”   “没情况就是好事。”舒檀轻轻松了口气,摇摇头,双手合十着拜了拜老天爷,“老天保佑今晚平平安安。”   刚放下手,就听见旁边传来一阵啃苹果的咔擦咔擦声,一回头,果然是邢明源,他啃着苹果含糊道:“晚上有空去看一下师姐呗,她有话跟你说。”   舒檀一听就有些脸红,嘟囔道:“不能给我打电话吗,真是......”   还能说什么,不就是跟厉宁述有关,到现在她自己都还有点不敢相信呢。   蓝敏茹的确是想撮合自家师妹跟厉宁述,但想的是他们慢慢了解然后日久生情,毕竟要是能一见钟情不会等到今天,但也没想到自己才做了个手术刚出ICU,就能听说他们已经在一起,还搞得全单位都知道了。   “我挺好奇,你们俩谁给谁下的降头?”她一边看着头顶即将打完的针水,一边好奇地跟舒檀打听。   此时已经是晚上八点多,天色已经黑透了,病房里电视屏幕上花花绿绿的,舒檀摸摸鼻子,哼了声,“肯定是他下的!”   “他先表的白?”蓝敏茹好奇的追问,没办法,住院无聊,也就指望这件事解解闷了。   舒檀摇摇头,“当然是我啦!你觉得厉医生这种性格,像能主动表白的么?”   蓝敏茹想了想,啧了声,还真是哈,他比较像被动的那一个。   但是,“这不该是你给他下降头么,你一说他就答应了,怎么看都像是你......”   话还没说完,就被舒檀哎呀一声打断了,“明明是他给我下降头让我去说的!”   蓝敏茹:“......”你要是非得这样解释好像也说得过去。   “没想到你们还挺有速度的。”她半晌叹口气,有些唏嘘,“果然还是年轻人呐,敢想敢做,有股子闯劲。”   舒檀疑惑道:“不是你催我们的吗?”   蓝敏茹被她的话噎了一下,“......那也得你们有那贼胆,不然我光给你们怂恿出贼心来顶什么用?”   顿了顿,她又哎了声,“我的红包你什么时候给?”   舒檀又疑惑了一下,“......什么红包?”   “谢媒红包呐!”蓝敏茹笑眯眯地拍拍舒檀狗头,“小师妹呀,你不会是新郎还没进房就打算媒人扔过墙吧?”   “哎哟,你说这干嘛......”舒檀觉得不好意思,脸都热起来了,忙应承道,“我这不是不懂嘛,现在给你发啊?666行不行,小数点加哪里比较好?”   边说边露出一脸肉疼的表情,蓝敏茹不由得失笑,“那你还不如给我带点好吃的来。”   “好吃的啊?有啊!”舒檀想起下午来上夜班之前从厉宁述厨房的冰箱里拿出来的那盒点心,立刻起身道,“你等我一会儿哈。”   蓝敏茹眨眨眼,还真有啊?   舒檀一阵风似地从胸外科病房回到呼吸科的医生休息室,从冰箱里取出点心,放进微波炉里加热,然后拿到办公室给值班的一人分了两块,又问:“15床怎么样?”   “还那样。”邱文应声道,又吃一口手里的米糕,一股浓郁的桂花香扑鼻而来,不由得好奇,“这是什么糕啊,哪儿买的?”   “茯苓糕,厉医生做的。”舒檀点头应道,又说,“你帮我盯着点,我去趟胸外科,有情况给我电话。”   说着就抱着点心盒子跑了,邱文看一眼她的背影,问陆标:“陆总,我师姐夫是会做点心吗?”   “把吗去掉,就是会做。”陆标一边吃茯苓糕一边看外卖准备点宵夜,“明天你跟小林去不去吃饭?去吧,别不好意思,能蹭一顿是一顿,以前都没机会蹭。”   邱文:“......”我觉得我师姐夫的对象恐怕是整个科室:) 第五十三章 因为工作使我快乐。   “来, 交给你一项重要的任务。”   舒檀刚下夜班回来没多久,听说厉宁述正在做下午代课准备,洗漱过后就到这边来凑热闹, 刚来就被安排干活。   她也不偷懒,应了声好,乖巧地接过他递来的面盆和筛子, 看着盆里一颗颗的粉疙瘩好奇道:“这是什么呀?”   “茯苓糕的粉,用糯米粉、大米粉和茯苓粉加牛奶和出来的。”厉宁述一面解释,一面将白芝麻倒进锅里准备炒香, “你的主要工作呢,就是将这些粉过筛, 快开始吧。”   舒檀哦了声, 低头开始给糕粉过筛, 厉宁述一边炒芝麻一边扭头看看她,心想这最累人的一步可算有人干了, 真好。   给糕粉过筛听起来简单,可做起来却不容易, 关键是累人,等舒檀终于将粉全都过筛,看着一盆细腻的糕粉, 眼泪都要掉下来了,“......这也太难了叭!”   “那有什么容易的,一会儿蒸好了你多吃两块, 刚出炉的最好吃。”厉宁述忍着笑,将猪油倒进干桂花、白芝麻和绵白糖里,用手抓匀,然后抓起一点放到她嘴边, “试试,看够不够甜?”   “有猪油哎......”舒檀一边嘟囔,又一边忍不住诱惑,张口吃了一点,然后点点头,“好吃!香!我觉得糖还可以多放一点点!”   虽然感觉很罪恶,但架不住它好吃呀!   厉宁述二话不说,又加了一点白糖,然后抓匀,调好了就是茯苓糕里的桂花芝麻白糖馅,还说:“这馅儿就得甜,不甜味道就不对,老祖宗都这么做过来的。”   “对!”舒檀一听,心里舒服了,立即用力一点头。   厉宁述这回是再也忍不住,笑出声来,一边笑一边掀开盖着糕粉的湿布,然后取过提前准备好的笼屉,笼屉里还有一个正方形的不锈钢模子,用勺子往模子里一层糕粉一层馅地铺平,总共铺了四层,然后热水上锅蒸。   舒檀原本被他笑得赧然,此时也顾不上不好意思,伸头看着透明过锅盖下白色的糕点,问道:“要蒸多久啊?”   “半个小时。”厉宁述应道,“昨晚你不是吃了么,好吃么?”   舒檀点点头,“好吃,又有桂花香又有米香,还有芝麻的味道,也不噎人。”   厉宁述点点头,“应该还有茯苓的味道,没吃出来?”   “呃、吃得少,不懂。”舒檀摇摇头,实话实说,说完还眨眨眼睛,似乎挺不好意思的。   厉宁述又失笑,转身去看炉灶上正煮着的陈皮绿豆沙,看差不多了,就把冰糖放进去,然后回头问她:“你那个恙虫病的病人怎么样了?”   “早上说体温开始降低了,38℃,应该是多西环素起效了,待会中午再打电话问问。”舒檀应道,然后轻轻呼出一口气,“幸好......”   顿了顿,她又觉得有些奇怪,“不过这两天这看见他妹妹在陪床,照顾得很......也没请个护工,他家其他人也没来看过,虽然跟老婆吵架了,但都住院了,不至于不通知一声吧?”   “你说对吧?”她一面问,一面转头去看厉宁述。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竟然好像在他的脸上看到一抹欲言又止的犹豫。   于是她有些奇怪地看着他,也不吭声,好像要等着他主动开口。   厉宁述想起昨天晚上前来复诊的那对母子。   虽然知道孩子母亲几天前曾在呼吸科出现过,还是为了那点狗血事,但俗话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厉宁述也没有打算跟对方聊什么家长里短。   谁知药方刚开好,她自己就先问道:“厉医生,下周能不能给他开冲剂啊,住校喝汤药不太方便。”   厉宁述有些疑惑,“孩子不是办了走读么?”   “原本是办了走读,但最近家里有点事,我老公出轨我实在受不了了,准备跟他离婚,家里乱哄哄的,还是让他回去住校比较清净。”对方笑了起来,直言不讳道。   厉宁述下意识看一眼一旁的孩子,见他正满脸关切地看着他妈妈,便问道:“孩子......”   “他都知道,也同意,以后他跟我过。”她笑眯眯地应道,又伸手摸摸孩子的头。   孩子低声说了句是,有些腼腆地笑笑,当妈妈的立刻一脸骄傲,“他很体贴懂事的,跟他爸完全不一样。”   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又不无嘲讽地开口,“他也算求仁得仁啦,喏,现在跟小情人住在同一层的病房,就是不知道有没有上演生死相随,他妹妹还让我去照顾他,想得美!呸!”   “我就当买错衫,丢了算了。”   “哦,说起来很有缘呢,厉医生,他们就住在你们医院呢,呼吸科。”   厉宁述愣了一下,像是想起什么,“不知道是什么问题住院的?”   “感冒发烧弄成的肺炎吧,说是医生也弄不清怎么回事,呵呵,谁知道他俩怎么得的。”她一撇嘴,看了眼孩子,又笑道,“不打扰您了,下周再见。”   厉宁述知道如果不是孩子就在跟前,她说出的话可能更难听,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点点头,说几句日常服药的注意事项就送客出去了。   “要是我问你,你们科现在有哪个病人的病因还未明确的,是不是只有一个?”说完昨晚的事,厉宁述笑着问舒檀。   舒檀都听傻了,卧槽,还能有这种神展开后续?!   她愣愣地张大嘴,“啊、是啊......就、就我的15床......”   应完了才回过神来,猛地搓搓脸,“所以他和20床是、是那啥关系?”   厉宁述笑了,“你没看他的工作单位?”   “没看,小林写的入院记录啊,而且就算看了,那也只有单位,又不会写具体职务。”舒檀辩解道。   厉宁述点点头,“也是。你下午要不要吃德式甜甜圈?巧克力馅儿的。”   “......都、都行,不行,我、我得缓缓,这太刺激了。”舒檀摆摆手,觉得自己还是回不过神来,这特么的就叫报应吗?   离婚?离婚好啊,这种男人要来有什么用!他儿子倒是歹竹出好笋,也不对,应该是儿子果然随妈!   她想起那个冲进病房打小三的大姐,和眼下正躺在病床上的15床,心里五味杂陈,酸爽竟然一下子就盖过了担忧。   可是,“老黑,儿砸!你为什莫跟我一点都不像,我是你妈妈呀!”   老黑撇头看她一眼,眼神轻蔑,好像在嘲笑她的没有自知之明。   厉宁述:“......”哎呀,中筋面粉倒多了,被吓的。   鸡蛋加糖和热牛奶搅拌均匀,加一小勺酵母,然后倒入面粉和成黏糊的面团,饧面十五分钟,期间他将新鲜出锅的茯苓糕切成了小块,先端了一盘出去给舒檀,“先吃点,要不要绿豆沙?”   舒檀揉揉眼睛,摇摇头,“有水就行了,绿豆沙先不用吧。”   厉宁述没再管她,转身回厨房,往第一次饧好的面里倒黄油,继续揉五分钟,然后在面碗里摔打到面光手光盆光,然后继续蒙上布巾让面团继续发酵。   这多么大的动静,外头一点动静都没有,厉宁述不禁有些奇怪,走出去一看,哦嚯,睡着了。   舒檀手里捏着一块茯苓糕,躺在沙发上睡着了,手臂横出沙发外,小白踮着脚舔她手上的米糕,老黑蹲在她头顶的沙发扶手上小心翼翼地伸出一只爪子去碰她的鼻子,像在试探她还有没有气似的。   厉宁述看着它们俩哭笑不得,忙走过去将它们抱开,然后拿走舒檀手里的点心,又给她找来薄被盖上,这才弯腰轻拍两只猫的脑袋:“你们做什么?妈妈睡觉了你们就使坏对不对?”   “再这样我就把你们关起来了啊。”他低声警告着两只毛孩子。   小白讨好地蹭蹭他裤腿,喵了声,老黑则是白他一眼,飞快地溜到猫爬架上趴着。   舒檀感觉自己也没睡多久,转眼就到了中午,被厉宁述摇醒吃午饭,两人分吃了一个椰子焗饭,大米装进椰子里,加入椰子水和红枣丝,盖上椰子盖隔水蒸熟,米粒吸饱了椰子水的清甜,香味十足,舒檀一个人就吃了一大半。   “嗯,多吃点,吃完好干活。”厉宁述推推那碗牛奶鸡柳,这是他第一次尝试将鸡柳放入煮沸的牛奶里同煮,姜丝去腥,食盐调味,还放了泡洗沥干的茉莉花和枸杞,吃起来竟然也还算可口,口感香滑又有点花香。   另一道是夏天常吃的高汤浸苦瓜,其实就是用排骨和瑶柱熬的汤将苦瓜片烫熟,夏天吃能清热解暑、清肝明目。   “这苦瓜怎么不苦?”舒檀夹了一片苦瓜,吃起来脆脆的,但却没有想象中的苦味,不由得惊讶。   厉宁述回答道:“用盐腌了半个钟。”   舒檀哦哦两声,埋头吃饭,在这件事上,她向来都立志做厉宁述的头号拥趸的。   杨玥他们是下午三点钟左右登门的,看样子是集合到一起过来的,每人手里还都提着东西,大多是水果或者饮料,只有陆标别出心裁,带了两盆猫草。   “他们都带水果和饮料,我寻思你们也吃不完,干脆挑了这个,我家里自己种的。”他一面笑着解释,一面伸手去摸小白,它头一歪就跑了。   厉宁述接过来,笑道:“有心了,它们肯定很喜欢。”   说着又招呼大家,“都坐吧,舒檀,帮忙给大家拿点吃的?”   舒檀欢快地应声好,然后轻车熟路地从厨房端出几样小食来,炸薯角和茯苓糕,还有提前一天做好的卤味拼盘,还有一大壶冰镇锅烧茉香奶茶,“要不要珍珠自己选啊。”   说着一人还发一根吸管,邢明源接过去,笑道:“上次我来,舒檀还只是这里的客人,跟我们玩得那叫一个不亦乐乎,现在倒成主人帮忙招呼我们了,有半个月没有?好像没有吧,啧啧啧。”   他吸一口奶茶,咂咂嘴,“这可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都没你这么快。”   大家闻言立刻笑起来,嘻嘻哈哈就闹成一团。   厉宁述陪着说了一会儿话,就去厨房炸甜甜圈,很快就闻到一股甜香飘出来,“德式甜甜圈柏林娜,里面是巧克力酱,趁热吃最好,除了热量爆表没什么缺点。”   小竹筐里垫着吸油纸,装着二十个新鲜出炉的甜甜圈,杨玥拿了一个,咬下一口,里面被热气融化的巧克力酱看起来像是要流出来一样,“哇——”   她边吃边对厉宁述竖起大拇指,“你是这个,我们舒檀可真是有口福了。”   比起甜滋滋的甜甜圈,男士们更喜欢有点辣味的卤味,配着奶茶吃得很欢快,一群人很快就分成了好几堆,聊国家大事的,聊足球的,聊护肤品和衣服的,还有聊各种八卦的。   只有舒檀,才会在听杨玥她们讲20床跟15床好像认识之类的八卦时,忽然问了句:“那15床体温退了没?”   大家愣了片刻,陆标最先反应过来,点点头,“退了,我出来的时候是37.5℃,妥了,肯定是恙虫病。”   “那就好那就好。”舒檀拍拍心口,话音刚落就被邢明源吐槽,“开开心心吃饭不好吗,为什么谈工作?”   “因为工作使我快乐。”舒檀真诚地回答道,惊起哕声一片。   厉宁述看着她振振有词的小模样,眼底划过清晰的笑意。   说实话,他恐怕是全场唯一一个相信她这句话的人,毕竟认识以来,他一直觉得舒医生老热爱工作和学习了! 第五十四章 舒医生,你要不要让我抱一……   斜阳渐渐西坠, 厨房里传出炒料的味道,与其说辣得呛人,不如说香得呛人。   舒檀被厉宁述叫过去, “你去浴室对面的小杂物间找找,看有没有一个新的烤盘,连着锅的那种。”   “哦哦。”舒檀赤着脚一阵风似的跑向杂物间, 这是她第一次探索厉宁述家除客厅与厨房之外的地方,好奇心占据了绝对上风。   杂物间收拾得很整齐,三面都有高而深的架子, 食品和日常用品分得一清二楚,最靠里的地方收纳着闲置的东西, 进门的角落有一个大脏衣篮, 里头套着大塑料袋, 攒着不少饮料瓶,估计是要拿去卖废品的, 快递纸箱也收得好好的。   啧,厉医生真会过日子, 舒檀心想,以后自己的快递箱不要乱扔了,能卖钱, 她可多呢。   从闲置物品里找到已经布满灰尘的烤盘,擦擦干净,然后拿到厨房问他是不是这个, “怎么买了又不用?”   “不是买的,是在商场抽奖抽到的,用不上。”厉宁述解释道,这种烤盘不太好洗, 所以他不太喜欢。   今天人一多,两个烤盘的好处就出来了,餐桌这边摆一桌,客厅的茶几上再摆一桌,阳台的门窗打开着,任由风从外面吹进来。   小白和老黑早就跑了,厉宁述说是去了书房,不到人都散了不会出来的。   火锅的锅底是鸳鸯锅,清汤那边是中午就煮好的瑶柱排骨汤,红油那边则是市售的某品牌火锅料,厉宁述重新炒过一遍以后更香了。   “肥羊卷还要不要?肥牛卷还有,卷了金针菇的拿来烤吧?”   “这牛排怎么吃?烤吧行么?”   “行行,咦,生菜叶子呢?”   “虾滑好了,谁要?丸子也好了,这个牛肉丸好吃哎。”   “这鱼丸好吃哦,又嫩又弹,放清汤里煮味道真是绝了,舒檀,鱼丸哪里买的?”   “厉医生自己做的哇!你买不着嘿嘿嘿!”   大家吃得热闹,大快朵颐起来好像在过节,闹哄哄的,饮料瓶子不小心从桌上掉下来也没人理会,只有厉宁述一个人还能分出精力去忙碌别的事,比如加汤比如喂猫。   晚饭吃得早,即便吃的时间长,结束时也才晚上七八点,收拾干净桌子,厉宁述端出绿豆沙来,加了碎冰块的绿豆沙冰凉清甜,很快就带走最后一丝燥热。   众人的话题忽然转到了天气上面,“今年是不是有点太热了?”   “我也觉得,也才将将六月份,怎么感觉像已经要到七月份了一样。”   说了两句天气热,又说到其他事上,徐丹露忽然问道:“下个周日谁白班?”   又说:“下周六不是儿童节么,我答应我儿子带他去游乐园来着,换个班,我周日上个24算了。”   杨玥哇了声,“这么热的天去游乐园,多晒啊。”   “没办法,早就答应了的,从春节一直拖到清明,又拖到五一,不能总是食言嘛。”徐丹露摇头无奈地笑,双职工家庭就是这样,大人忙起来就什么都不顾了,小孩子呢,也渐渐从揣着期待到失望,再也不信大人的话。   大人的嘴,骗小孩的鬼。   等将同事们送走,又收拾好屋子,敞开着门窗让夜风带走火锅和烤肉的油烟味,舒檀这才伸着懒腰叹口气,“太累了,请客怎么这么累。”   “......连碗都不用洗,你到底累在哪个环节?”厉宁述有点疑惑和探究地看着她,“累的难道不是我?”   舒檀一噎,半晌才强词夺理道:“吃饭聊天也很花力气的咧。”   说完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皱皱鼻子看看周围,“那、那我帮你干活啊?”   厉宁述一听就笑了,“行啊,蒸汽拖把就在厨房门口,你拖一下客厅的地。”   舒檀没怎么干过活,蒸汽拖把用起来都有点费劲,东撞一下椅子,西碰一下桌腿,还差点让电线绊住腿,靠在沙发上监工的厉宁述看得直皱眉头,真想过去自己干算了。   厉·监工·宁述叹气:“你怎么拖个地都这么费劲,我还能指望你干点什么么?”   舒檀嘴一噘,“我已经在努力了,你要给我时间让我成长!”   “......嗯,我等着你猥琐发育。”厉宁述说着话,脸上闪出笑意来,笑得眼角都皱起来了。   舒檀望着他就有点发傻,他很少有笑成这个样子的时候,虽然不知道哪句话能让他这么可乐,但她还是很得意的,看,是她逗笑的人!   她推着蒸汽拖把走到厉宁述跟前,猛一弯腰,和他眼对眼的对视着,给厉宁述吓一跳,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住,“......你、你做什么?”   “厉医生,你要多这样笑笑才好。”她摇摇头,叹口气,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每天都要开开心心的嘛,笑出皱纹来也不要紧的,我给你买眼霜啊,618大促要到了呢。”   厉宁述被她前半段话说得一愣,莫名有种被人看穿的窘迫,“......我哪天不开心了?”   舒檀嗯了声,“你没有不开心,可也没有开心啊。”   当她看不出来呢,这个人的生活极其自律,愉悦阈值还挺高,很有点不以物喜的样子,也只有像今天这样很多人凑在一起说笑时才会轻快少许,跟她这种动不动就七情上面的性子完全不同。   也不是不好,毕竟这样显得他很沉稳很可靠,但舒檀又总觉得,那样有点累。   厉宁述迎着她水汪汪的眼睛里关切的目光,笑了笑,“平平静静才是生活的常态,我老了,可没力气天天参加party。”   “哪里老了,年轻人怎么这样子。”舒檀鼻子一皱,直起腰来,低头一看又立刻鬼叫起来,“哎呀,怎么没水了!辣鸡!”   厉宁述笑着看她急急忙忙却给蒸汽拖把加水,等她回来了才问道:“购物节有要买的东西么?”   舒檀倒没细究他这么问的目的,而是回忆着自己的购物车,“水乳,沐浴露,卷纸抽纸......还打算换一个新的精华,嗯,还有......”   再接下来居然都是吃的了,厉宁述听得怔怔,“你的化妆品不需要添置么?”   “三月份买的都还没用完呢。”舒檀老实道,她日常打个底就去上班的人能用多少化妆品呢,用起来还不如护手霜消耗得快。   顿了顿,她又问厉宁述:“你呢,有要买的东西么,需要拼单么?”   厉宁述想了想,“好像没有,到时候再看吧。”   舒檀哦了声,埋头继续拖地,很快就结束战斗,厉宁述见她拖完了,就起身去书房将老黑和小白放出来,顺便带出来本书。   这是之前答应她的《肘后备急方》,有校注的版本。   尽管如此,舒檀看起来还是颇为吃力,文言文这东西,她都多少年没碰过了,读起来不比看外语文献轻松。   没一会儿她就叹气走神,然后看一眼旁边坐着在看最新医学期刊的厉宁述,眼睛一转,小心翼翼地揪了一下他的衣袖,“厉医生啊。”   厉宁述抬起头,有些疑惑地看着她,“......怎么?”   “我、我......”她忽然觉得有些难以启齿,直眨巴着眼睛,有些不敢和他对视,“那个,我有个请求......”   厉宁述静静地看着她,眼睛一眨不眨,专注得很,没有错过她慢慢变红的耳根。   “我能靠一下你的肩膀吗?”她举着书,挡住一半的脸,只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听说这样可以增进感情呢。”   厉宁述顿时被她逗笑,“是么,谁说的?”   舒檀又眨眨眼睛,“不知道啊,网上看来的。”   厉宁述笑眯眯地嗯了声,稍稍换个坐姿,“那就来吧?”   “呼——”舒檀靠着他,长吁口气,“真舒服,你家怎么连个抱枕都没有呢?”   “有啊,这不是真人靠枕么,还恒温的。”厉宁述漫不经心地回答道,又翻过一页书。   他才不告诉她抱枕都被老黑和小白霍霍完了呢,孩子也是要脸的哇。   只不过舒檀那么大一个人靠在他肩胛骨上,时间久了难免压得他有些不舒服,沉甸甸的,还怕她摔了,不敢轻易活动,厉宁述想了想,温声问道:“舒医生,你要不要让我抱一下?听说这样也可以增进感情。”   舒檀闻言一愣,第一个念头就是,哎呀这是我的招数你怎么能偷学?   至于第二个念头,当然是问:“好的呀,怎么抱,这样可以么?”   她一面说,一面扭着身子伸手去抱厉宁述的脖子。   这是他们离得最近的时刻,心口贴着心口,隔着衣服厉宁述都能感觉到她的柔软,曲线玲珑的年轻女郎,浑身上下洋溢着动人的气息,瞬间就击中他的大脑,让他在一瞬间失声。   他有些怔怔的,原先设想好的对话全都被抛到九霄云外,浑身都有些僵硬,半天才找回理智来,“......舒檀,不是这样。”   舒檀正认真地抱着他呢,闻言愣了愣,谦虚地问道:“诶?不是这样,那是哪样啊?”   说着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来,厉宁述看着她,心说你要是不偷笑,我还真就信了你的邪。   他伸手掐住舒檀的脸蛋儿,“你这样抱还怎么看书?”   他的声音里有很明显的笑意,舒檀听了就忍不住笑,捧着脸问他:“厉医生,这样你会觉得尴尬或者......不习惯么?我先说,我会。”   几天前都还是交往很有分寸的邻居兼同事,几天后就成了可以亲密相处的恋人,这一步跨得有点大,大到她在面对他时总会有点不知道该怎么把握分寸。   她和从前一样,又觉得有点生分,可她要是热情,又怕他会觉得不舒服。   怎么把握恋人之间的交往距离,让彼此都感觉舒适,还可以增进感情,舒檀对此毫无经验。   “我没学过,所以......”她有些忐忑地绞手指。   厉宁述还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准确地捕捉到她脸上每一丝表情,忐忑、好奇,和担心。   同样觉得有些不习惯甚至是慌乱的他忽然一下子就镇定下来,笑着伸手摸摸她的头发,像对小白那样,“嗯,我也会这样,但是......”   他顿了顿,嘴角的笑容又变深些许,“我又觉得你这样很好,过几天我就习惯了,真的。”   他想起蓝敏茹当时对她的评价,性子直率,相处起来不会累,现在看来还真是那样,厉宁述心想,这也很好,他最怕要去猜别人的心思,不擅长,也不愿意。   所以他喜欢这样有话会直说的舒檀。   “你还看不看书?”他看一眼兀自高兴的人,温声问道。   舒檀嗯了声,“我回去看吧,不烦你了。”   说着又挤挤眼,“给你留点个人空间呐。”   哎,舒医生学习恋爱真学得很努力了,连这个都考虑到,不容易,厉宁述心里暗道。   然后他笑着点点头,继续问:“我明天要回百草堂,你去不去?”   舒檀当然知道百草堂是他家的药铺,换言之就是他家里人都在那里咯,一想到这个她就有点退缩,“呃、还是......等下次吧,呵呵,呵呵......”   厉宁述叹气,说好的要努力增进感情你这就缩头啦? 第五十五章 这座总是安静的房子也开始……   “什么?你再说一遍?”   厉华诚有些不敢相信地掏掏自己耳朵, 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他听到了什么?他大侄子谈恋爱了?!   这时正是中午一点半左右,叔侄三人刚把病人都送走, 在餐桌前坐下,饭碗都才捧起来,厉宁述就扔下一个天雷, 告诉大家他交女朋友了,以后别催了。   说完就开始吃饭,听见叔叔的反问, 他也耐心地重复道:“我说,我谈恋爱了, 有女朋友了。”   话音刚落, 厉宁望手里的筷子啪一下掉在桌上。   然后拉开了嗓门叫亲妈和亲媳妇:“妈!老婆!你们快来, 大事不好啦!!!”   才喊完就被厉宁述在桌底下狠踢一脚,“什么叫大事不好?你语文那个老师教的?”   李秀跟叶姚婆媳俩在煎药室里帮忙, 听见厉宁望的声音连忙跑出来,着急地问道:“怎么啦, 怎么啦?出什么事了?”   “我哥,我哥他......”厉宁望指着一旁正吃饭的他哥,用一种飘忽不定的语气说道, “他、他有对象了......你们能信?”   “对象?我还双炮儿呢!”李秀一听,也没多想,下意识就张口跟儿子抬杠。   叶·儿媳妇·姚:“......”我婆婆肯定没听懂她儿子说了什么。   她耐心地等候, 并且在心里默数,1、2、3......   数到第十,她不出意外地听见一声东西掉在地上的哗啦声,然后是李秀的惊呼:“你说什么?真的假的?你哥......宁述!你谈恋爱了?!”   厉宁述放下碗筷, 笑得很淡定,点点头,“嗯,谈恋爱了。”   说着耳根都泛起微微的红,眼角不自觉地往上弯。   他这一点头承认,可算是打开了大家的话匣子,纷纷追问道:“怎么认识的?”   “在一起多久了?做什么工作的?哪里人呐?”   “什么时候带回家看看啊?”   厉宁述耐心地等他们问完,又给他们个倒一杯水,这才笑着应道:“是同事,也是校友,A市人。才在一起没几天,过段时间再带给大家看吧。”   顿了顿,他又想起辛夷来,“对了,辛夷见过的,上次她跟宁望闹别扭上我那儿玩那次。”   厉宁望顿时讪讪,李秀狠剜一眼这个不靠谱的老父亲,然后笑眯眯地看向一旁过来凑热闹的小孙女,“辛夷呀。”   “奶奶做神马哇?”小朋友瞪着萌萌哒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大人。   然后就被大人抱着坐上了儿童餐椅,一眼就看到桌上摆着的绿豆汤,忙指指,意思是她也要喝。   李秀跟她舀了一勺,然后哄着她问:“乖乖,上次你去大伯伯家有没有见到以前没见过的姐姐呀?”   问完还警惕地看了眼厉宁述,生怕他给小朋友使眼色似的,搞得厉宁述哭笑不得,他婶儿这是害怕他扯谎呢。   辛夷眨巴眨巴眼睛,“......姐姐?”   小孩子能有多好的记性,又是只见过一次的陌生人,当即就愣在了那里,满脸疑惑想不起来啥的样子。   李秀刚要催她,厉宁述就开口了:“是舒阿姨,辛夷你还记不记得?那天你还夸一个大哥哥眼睛漂亮?”   这下辛夷想起来了,连连点头,“嗯嗯嗯,有阿姨,两个。”   最后两个字一说出来,大家看厉宁述的目光登时就变了,我们是盼着你谈恋爱早点成家,可没让你一脚踏两船啊!   厉宁述被他们看得一噎,“......那天刚好有人带孩子上门看病。”   原来是这样,大家松了口气,李秀面上洋溢着喜悦的笑,“这是好事,哎呀,老爷子上次是不是看差了,你这么快就谈恋爱了,怎么还说跟以前一样啊?”   “对啊,怎么回事?”厉华诚也想起来了,有些纳闷地看看厉宁述。   厉宁述清清嗓子,不得不替老师正名,“没有......老爷子上次说今年是有机会的......”   厉华诚一愣,随即回过神来,明白了,是这小子不想去相亲,所以骗了他们!   不过这点小心思在这一刻显然根本不重要,他端着茶杯的手难得出现些微颤抖,“这下好了......好了......以后我也有脸去见你爸妈了......”   厉宁述愣了一下,回过神来又难免觉得惭愧和心酸,他这还只是谈恋爱没结婚呢,怎么就能说到见他爸妈这一步了?   这样一想又有点怅然,他一直活得自我自在,却忽略了身边人的感受,从没想过叔叔竟然有这样重的心理负担。   下午临走前厉宁望偷偷告诉他:“其实爸妈很担心你是不婚族,不结婚不要小孩,又或者是......嗯......怕你以后老了没人养老,一个劲催我跟姚姚多要个孩子,以后等咱们老了,让她们姐妹俩一人养一边。”   厉宁述又愣愣,随即失笑,“怎么会,我......”   “宁述还没走吧?”身后传来李秀的询问,厉宁述下意识回头去看,看见她提着一袋东西出来,快步走到他跟前,“幸好还没走,给,拿着。”   说着塞过来个沉甸甸的袋子,厉宁述看了一眼,“这是什么?”   “饺子啊。”李秀笑着道,“刚好泡了海参,本来想煮汤的,结果......这不是有喜事么,干脆包三鲜馅儿的饺子大家吃,你也拿点回去。”   厉宁述哎了声,又道:“下周过儿童节,我来接辛夷去植物园玩,到时候......您在门口瞧她一眼?”   说的是舒檀,既然她还不肯来做客,那就让家里人远远地先看一眼好了。   李秀闻言眼睛一亮,随即又摇摇头,“还是别,一会儿人家姑娘知道要羞的,说不定要埋怨你不等她准备好呢,到时候让我们看看照片就行啦。”   厉宁述听了忙承认是自己考虑不周,又说了会儿话,这才跟他们道别开车离开了百草堂。   虽然天还未黑,但道路两旁的路灯已经次第亮起,他看着前方的车流,再看一眼后视镜,好像还能看到目送他的身影,不由得心里一暖。   他原本并不归属于这座城市,是因为有了叔叔婶婶,才在此落脚和成长,并且逐渐生根,长出枝叶来。   这里就成了他的故乡。   人这一世难免有如飘萍的时候,可是如果有人陪着,家人也好,爱人也好,有家可归,就不算无依无靠。   “怎么又吃零食,多不健康,吃饭没有?”他敲门,看到舒檀一手拿手机一手捧薯片地来开门,忍不住无奈地嗔怪道。   舒檀吐吐舌头,吹了一下自己额前落下的刘海,“我刚打开的,还来不及吃呢,饭倒是吃了,出去吃的牛肉面。”   厉宁述伸手替她拨开遮眼的刘海,问道:“还有肚子么,我准备煮饺子。”   “饺子?”舒檀好奇地看看他手里的袋子,估计是家里人做的,“什么馅儿的?”   “三鲜,海参、虾仁和木耳。”厉宁述应道。   舒檀眼睛一亮,点头道:“刚好有一碗饺子的位置。”   厉宁述失笑,吐槽她道:“要是你不喜欢的馅儿,你可能就刚好饱了。”   舒檀闻言立刻嘻嘻哈哈地笑起来,又听厉宁述问她:“你跟我说说,你这一天都做什么了?”   “上午看书、查论文资料,下午看小说和电视剧。”舒檀一面应他,一面关门跟着他到他那边去,然后问了个厉宁述以前没想过的问题,“厉医生,人的□□括约肌如果经常扩张,弹性是不是就会变差?□□松弛是不是不可逆的?”   厉宁述被问得一愣,脚步都慢下来了,“......呃、应该是这样的。”   “那......那做0的人,老了以后岂不是要脱肛?”舒檀不可置信地倒吸一口气,然后又喃喃自语,“难怪之前去肛肠科会诊,听到有人说什么好惨一定是真爱,我居然现在才反应过来......”   厉宁述:“......”你不对劲,你白天到底看了什么?!   舒檀进门就跑去找老黑和小白,她穿着一件套头的连帽短袖,两根带子垂下来,末尾结成一个小球,小猫见了便伸手去扒拉,她上半身后仰着躲开,嘻嘻哈哈的声音满屋子都是。   厉宁述听着动静,心里浮上密密麻麻的满足和欢喜来。   真好啊,这座总是安静的房子也开始热闹起来了。   锅里的水开了,白胖的饺子一个接一个跳进水中,没多久便又陆续浮上水面,点过三道水,饺子出锅,厉宁述调了个蘸料,然后又将一袋鸡高汤扔进饺子汤里化开,再放几片生菜叶子和昨天剩下的肉丸。   汤喝起来可口得很,舒檀一口一个饺子,吃个饺子再喝口汤,别提多美了。   “这饺子爽口弹牙,又鲜甜,真好吃。”她一面吃一面不住口地夸。   厉宁述笑笑,让她小心别吃撑了,等吃完,又给她拿一颗大山楂丸,“喏,消食导滞。”   她笑眯眯地接过来,然后听他说起儿童节要带小朋友去过节的事,先是哦了声,然后好奇道:“去哪里玩,游乐场么?那干脆和丹露姐约一下好的了。”   “我打算带她去植物园。”厉宁述笑着摇摇头,“游乐场实在太晒了。”   他看着她恍然大悟的模样,犹豫半晌,到底还是没有说让她隔着车窗叫婶婶看一眼的事。   算了,还是等以后有机会吧,总有准备好的那天。   他看着她干净的脸孔,目光不自觉地柔和下来,“明天想吃什么,椰子炖鸡和五指毛桃煲鸡汤,挑一个?”   对的,今天他又在百草堂薅了一大袋的五指毛桃回来,足够舒檀一天三顿吃上半个月的。   果然不出所料,舒檀二话不说就选了五指毛桃煲鸡汤,厉宁述奇怪道:“你怎么不挑椰子鸡?”   舒檀眼睛一眨,朝他有点腼腆地笑笑,“......可不可以后天喝呀?”   厉宁述:“......”我就知道!   第二天上班,舒檀还在跟同事吹牛逼,说自家男朋友多么会做饭多么优秀,煮的汤炒的菜比那天的火锅好吃一万倍,忽然间护士又来了,“舒医生,你的16床闹起来了,快去看看吧。”   还没说完的话就这样卡在喉咙里,“......啥?16床又干嘛了,不是说喘得厉害么?”   说到16床的老阿公,舒檀也是无奈,老病人了,每次来都是因为哮喘发作,还有肺气肿,这次不知道怎么回事,情况比以前每次都棘手。   还是哮喘痰多,头晕目眩,不能平卧,而且只要躺下就气喘,一股气直往脑门上顶,就没睡好过。   吃了不少祛痰药、平喘药,还有缓解支气管拘挛药,总是无济于事,反反复复。休息不好,脾气也变差很多,动不动就在病房跟家属吵架。   舒檀赶到病房时,他正在数落儿孙不孝顺,“老子辛辛苦苦一把屎一把尿拉扯你们,老了老了,你们连跟我说话都不愿意,不孝子孙!”   “等我出院了,全部把你们逐出家门!”   他小儿子满脸无语地反驳道:“您这叫跟我们说话么,张口就骂我废物点心,说我妈生的都是废柴,怎么的,我不是您的种啊?”   老阿公眼睛一瞪,马上就要继续骂人,舒檀连忙上前道:“你们先别吵了,那个......大哥,老人家身体不好,气坏了你们也没好处,对吧......”   他儿子顿时就不吱声了,看一眼老爹,默默走到一旁去生闷气。   舒檀又安抚了一会儿老人家,想着是不是要调一下药量,总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还有就是,“您要多出去走走,楼下小花园散散步啊,多吃点青菜,我看您总吃肉,也不爱喝水。”   “我一动头就晕,不想走。”老阿公嘟囔道。   舒檀又苦劝几句,然后走出病房,没走几步就你被他小儿子追上来,“舒医生,我想问您个事儿。”   舒檀嗯了声,“您说。”   “您能不能给我爸请个中医的会诊呐?”他说着又连忙解释道,“不是觉得您不好,只是我觉得吧......反正西药能用的都用了,还不好,要不然中西医结合一下,死马当活马医呗,您说呢?”   舒檀一听便点点头,“行,我让中医科的医生来看看。”   病人家属千谢万谢地离开了,舒檀等人走远,立刻摸出手机给厉宁述打电话,“厉医生,有空吗,来会诊啊!”   厉宁述说自己这儿有病人,她就道:“不是急会诊,你中午上来看就行,明明可以左口袋到右口袋的钱,为什么要分给第三人?”   厉医生:“......”就那几十块,倒也不必如此。 第五十六章 看来以后厉医生要在我们科……   接到舒檀的请会诊电话时, 厉宁述刚迎进来一个新的病人,一个只有六岁的小男孩。   陪着他进来的是一个衣着朴素、满面愁容的青年女人,不知道为什么, 厉宁述觉得她的问题好像比小患者的还要明显。   “小元是吧?”他不动声色地看一眼病历本,然后笑着打声招呼,问道, “哪里不舒服啊?”   孩子看起来很内向,听到他问,便扭头去看妈妈。   厉宁述询问的目光又看向青年女人, 听她说道:“医生,我带他过来, 是因为、他平时总是叹气,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他才几岁啊,有什么可叹气的?”   厉宁述一愣, 问小朋友:“你为什么想叹气啊?”   “我、我觉得......”小朋友想了想,说道, “我觉这里闷闷的,叹叹气才舒服一点。”   他伸手拍了两下自己胸口。   总是叹气,这在中医上叫善太息, 一般有经验的医生看到这里,就该知道这孩子可能是肝郁气滞了,气郁久而化火, 进而导致多种变症。   但厉宁述觉得奇怪的就是,才六岁的小孩子,本来应该天真活泼,就跟他妈妈说的那样, 有什么值得叹气的?   想来还是因为家庭影响的缘故,于是他一边解释原因一边想法子打听孩子的家庭关系,“他是有一团气堵在心口那里,就像一间屋子,门窗关得紧紧的,那口气想出来,就只能叹气。”   “一般来说,孩子的很多病都是家庭关系不好的反应,比如爸妈总是吵架的家庭,小孩就容易自闭气闷,时间久了,性格会发生改变,身体健康也会受到影响......”   他一面说一面主意观察孩子妈妈的表情,“给他吃药只是治标,还是要从根本上解决问题才行,多带他出去走走,跑跑步,运动运动。”   话说到这里,一直没怎么说话孩子妈叹了口气,眉头一皱,说道:“我们大人都开心不起来,哪有心情带他出去玩?”   厉宁述目光微微一闪,笑着温声道:“所以说母病及子,你看你们大人都整日不开心,家庭氛围沉闷压抑,小孩子是最敏感的,很容易受到影响,能不郁闷得想叹气吗?”   说句不好听的,说不得小孩子还整天被父母的情绪波及,是他们的出气筒,年纪小小就已经是个受气包了!   说着话音一转,问孩子妈妈道:“我看你脸色也不太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孩子妈妈愣了愣,然后又叹口气,“是啊,医生你怎么知道的?我老是觉得喉咙这里啊,有个东西吞又吞不下去,吐又吐不出来,去检查,医生说是什么咽喉息肉,建议做手术,我一直没去。”   “你这是梅核气,看来跟小孩的问题是一个根上来的。”厉宁述淡声道,“都是肝郁气滞,跟家庭环境影响有关,月经怎么样?正常不正常?”   孩子妈妈眉头皱着,满脸愁容,闻言摇摇头,终于说出了她家里的问题。   一个家里头,最好不要有人有些什么不良嗜好,不然关系好不了,很不幸,这一家的爸爸就很有问题,不仅隔三岔五去赌钱,十赌九输,还喜欢酗酒,喝醉了就回家耍酒疯,也不打人,就喜欢摔东西,尤其是碗碟,他说喜欢听瓷片落地碎掉的声音。   “你说家里也不是什么家财万贯的,每个月都要换两三次碗碟,他还出去赌钱!好几次我们吵得都快要离婚了,可是为了孩子......我才忍住了。”   厉宁述看一眼垂着头的小孩,心里轻叹,看来这对母子的病就是这样来的,孩子受气憋在心里,气郁化火,母亲忍气吞声,将气压在喉咙和食管,忍着忍着就容易得大病,这就叫情志致病。   他听完以后点点头,对一旁帮忙录处方的康华道:“开一个逍遥散。”   等处方开出来,厉宁述又教她:“这个药你回去熬了,你喝一大半,给小孩喝一小半,喝一周,下周一再来复诊看看。”   孩子妈妈愣了愣,“......医生,这两个人用一样的方子,能行吗?”   “怎么不行,你们的问题都是一样的。”厉宁述笑眯眯道。   等送走了人,康华才抓紧时间请教:“老师,梅核气的肝郁气滞证怎么不用柴胡疏肝散啊?”   “方子不仅仅是药方,更是你辩证的方向,证型都对了,用逍遥散还是柴胡疏肝散都有效,反正作用都是能疏肝解郁、行气散结。”厉宁述给他解释,“但如果证型不一样,当妈的梅核气是因为痰气郁结引起的,治疗方向就不一样了。”   说着突然发问:“痰气郁结型梅核气用哪个做主方?”   康华被问得有点措手不及,“呃、呃......用半夏厚朴汤加减。”   厉老师满意地点点头,然后看看时间,问还有没有病人,听说没有了,就道:“我去呼吸科会诊,你也一起去。”   康华哦了声,跟在老师背后往外走,走着走着就觉得老师有点不对劲,怎么脚步这么轻快?去会诊又不是去串门,有什么可高兴的?   等到了住院部十三楼,刚到护士站,值班护士就扯着嗓子喊:“舒医生!舒檀!厉医生来会诊啦!”   喊完朝厉宁述挤眉弄眼地笑,调侃道:“看来以后厉医生要在我们科做独门生意了。”   可不是么,有了舒檀这样一层关系,呼吸科请会诊当然优先考虑厉宁述了,再有门诊也可能有需要转介去看中医的患者,别人不说,舒檀就肯定先介绍到厉宁述那里去,可不就是独门生意么。   “都是大家关照。”厉宁述笑道,头一转就看见舒檀出来了,就叫了她一声。   舒檀也没时间跟他多说几句别的,一上来就开始介绍病情,完了之后摇头道:“我也是实在劝不动,你等会儿看看怎么劝他多出去走走。”   顿了顿,又补充道:“他还有便秘的问题,今天刚给他开了四磨汤,他也不爱吃蔬菜。”   听着像个脾气不好的任性老小孩,厉宁述眉头一挑。   走到病房门口了,舒檀让他自己去看病人,“我主要看看15床。”   厉宁述这才注意到15床是和16床在同一个诊室的,进去之后忍不住多看了几眼15床,面容憔悴的中年男人,比起他印象中那位飒爽的大姐,一个在地一个在天,他忍不住在心里吐槽,这婚离得可真够对的。   那边舒檀在询问15床今天感觉怎么样,这边厉宁述已经给16床的老阿公把上了脉,眉头一动,叫康华:“右寸脉独大,沉取有力,小康,你也来摸摸。”   等康华摸过了脉,他问道:“你觉得是什么问题?”   康华说是痰涎壅盛,除了这四个字就没别的了,厉宁述也不难为他,点头道:“这是很明显的肺肠之气不降,痰浊壅盛阻挡,为什么呢,刚才舒医生介绍病情说过的症状你好好想想。”   说到这里直接就问患者:“阿公,你咳什么样的痰啊?”   患者年纪大,眼神不好使,说不清,倒是他小儿子帮腔应道:“黄黄的,看起来很粘稠的那种。”   厉宁述又问他大便怎么样,说是之前都四五天才大一次,而且大便硬结,“反正拉不出,以前家里都用开塞露的。”   刚问到这里,舒檀凑过来旁听了,厉宁述看她一眼,主动对康华道:“你看,这就是五脏六腑之间的关系体现,虽然病位在五脏之肺,但病根却在六腑之肠,他不爱运动,肠道就不爱动,自然会便秘,同理,他的血管也不爱动,气机不能运转畅通,吃再多药都白搭。”   康华:“......”这些我都懂,老师你可以不说的。   但看一眼旁边听得认真的舒医生,他又默默闭嘴,原来不是说给他听的啊,嗐,自作多情了。   这时厉宁述话音一转,“《温病条辨》里说:喘促不宁,痰涎壅盛,右寸实大,肺气不降者,什么汤主之?”   康华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看向舒檀,结果却被她瞪一眼,看我做什么,你带教提问你呢!   康华一边腹诽怎么不是你回答,一边用力回想,半晌才尴尬地应道:“......宣白承气汤主之?”   厉宁述点点头,看一眼悄悄退到门边,转身就走的某人,笑眯眯地提问:“宣白承气汤的组成都有哪些?”   其实就是让康华背方歌,应该是用得少,他当即就卡在原地,厉宁述也不催他,又劝老阿公回去之后要多运动,多吃青菜,世界那么好,更要多保养自己好多看几年对不对?   阿公当即表示,自己家在老家有一整个山头,回去就天天散步遛弯,争取以后少吃药、不吃药!   等出了病房,厉宁述才提示康华:“宣白承气用膏黄。”   “哦哦。”康华应了声,磕磕绊绊地背出接下来三句,背完刚好走到医生办公室门口,看见舒檀从里面出来,厉宁述忍不住说了她一句,“你刚才躲什么?”   舒檀缩缩脖子:“......”我躲什么你心里没点逼数吗?!   “没、没躲啊......”她干笑着应了声,然后道,“会诊单在里面,你快去写,我出来找本病历。”   厉宁述见状立即似笑非笑地撇她一眼,想了想,没继续逗她,等他写好了会诊单,交给小林,这才问舒檀:“你吃饭没有?”   舒檀摇摇头,头也不抬地整理着手里的出院病历,然后签字,等签完一抬头,才发现办公室没人了,光剩个厉宁述坐她旁边,好整以暇地瞅着她。   “......呃、他们人呢?”她有些疑惑地看看周围,然后问道。   厉宁述叹口气,站起身来拉她,“舒大医生,你以为现在几点,当然是吃饭去了啊,又不是你,干起活来饱饿不知。”   说到最后是略微嗔怪的语气,又含着一股子无奈。   舒檀讨好地揪一下他的白大褂,笑着道:“你也饿了吧?都怪我,今天请你吃饭啊?”   “食堂任我点?”厉宁述走在前面,闻言回头笑着逗她,“刷爆卡都行。”   “行,你高兴就好。”舒檀笑眯眯地,一副你想怎么样都行的嘴脸。   厉宁述见状就故意为难她,“怎么,你当我是猪啊?吃这么多。”   舒檀愣了一下:“......”诶?我的方式不对吗?不是这样表示对你的宠爱的吗?   “还不走?再不走没饭了。”见她被自己弄懵了,厉宁述觉得有点好笑,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然后被躲开。   吃饭第一要紧,舒檀立刻抛开了脑海里的疑问,转身跑去更衣室,厉宁述等她出来了这才跟她一起下楼,按电梯的时候,还问了句:“洗手了吧?那别碰电梯了。”   舒檀听了,歪着头朝他甜甜一笑,眼睛都弯起来。   然后她在心里默默写下笔记,下次易位而处,她也这样!   去得本来就晚,还在门口等了一会儿厉宁述,去到食堂已经错过了饭点,很多菜都没了,不过还有舒檀爱吃的黑椒鸡扒饭。   黑色的大碗里,当中一大块皮酥里嫩的鸡扒夹杂着黄油和黑椒的香气,让人眼前一亮,周围码着炒包菜和黄瓜炒肉,配菜还有半个卤蛋、酸豆角和酸菜,她还额外多要了一根烤热狗。   厉宁述去拿汤的时候顺便端了两碗绿豆汤,看她吃得快,又忍不住叫她慢点,然后把自己碗里的鸡扒分了一半给她,又说:“别吃这么多肉,肥甘厚腻易生痰湿,不健康。”   舒檀嘴里包着满满的饭菜:“......”那你倒是别一个劲的给我夹肉啊。 第五十七章 真的不再亲一下吗?   冰凉爽口又清甜的绿豆汤带走黑椒鸡扒饭最后一丝油腻感, 舒檀轻轻打个饱嗝,摸摸肚子眯起眼来。   外头的阳光很猛烈,旁边的柜式空调呼呼地往外送风, 隔着玻璃,里外两个世界,要不是一会儿还要上班, 舒檀都不想走。   “下午门诊?”厉宁述问了句,见她点头,又接着问, “今晚吃煎烹牛里脊和脆炸生蚝,行不行?”   这才吃了午饭就商量晚饭的菜式, 舒檀愣了一下, 随即笑出声来, “可以可以,咱们是不是一天天除了琢磨吃的就没别的事可干了?”   “别胡说, 咱们还认真学习搞论文。”厉宁述看她一眼,正色纠正道。   舒檀连忙清清嗓子, 收起笑脸来,严肃地点点头,“你说得对。”   看着她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厉宁述忍不住笑起来,他要是去讲相声,舒医生一定是最配合他的捧哏。   眼看着时间已经到了中午一点过一刻, 俩人这才起身离开食堂,走之前舒檀还去冰柜买了些雪糕,说是拿回办公室冻起来,以后每天吃一根。   厉医生笑而不语, 进了值班房冰箱的东西就是大家的了,怎么可能还让她每天吃一根,他就不提醒她,让她待会儿美梦破裂。   下午的门诊格外忙碌,人流量很大,舒檀连中途去一趟厕所的机会都没有,除了来看感冒咳嗽的,还有不少其他问题的患者,甚至还有那么两三个查出了结节需要进一步检查的。   时间一晃就到下午六点,该下班了,可是门外还等着不少看结果和开药的病人,厉宁述穿过人群,艰难挤进她并不宽敞的诊室里。   正当准备让医生看检查结果的患者要谴责这人怎么插队时,就见他递了杯饮料过去给舒檀,“喝点水,还有多少个人?”   “还有......”舒檀接过病人递过来的化验结果,然后看了眼小林面前的电脑屏幕,“还有十来个。”   厉宁述点点头,“那我先回去,你能下班了给我发个信息,不然菜做早了要放凉。”   舒檀哦了声,摆手催促道:“你没戴口罩,赶紧回去吧,别在这儿待着。”   厉宁述也没再多说,只应了声好,转头就走。   已经坐下了的患者也不自觉地跟着他转头去看,哦,原来是两口子啊,差点怪错人了。   厉宁述离开之后,舒檀继续工作,送走门诊最后一个病人,已经是七点多,她转转脖子活动一下颈椎,然后喘了口气准备下班。   厉宁述给她带来的饮料是一杯抹茶奶绿,上次他们一起去买炸鸡,厉宁述给她买的就是这个口味,那天还遇到一点小意外,多亏有他帮忙。   不过今天的饮料她已经没力气喝了,推给小林,“别浪费,还有,你帮我把白大褂拿上楼吧,谢谢!”   拖着疲惫的身体下班离开门诊,在急诊门口阶梯下遇到刚出车回来的急诊科同事曾文野,被他叫住:“听说你跟厉师兄在一起啦?恭喜哇!”   她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笑,又扯开话题问了句最近什么病人多,听他说上几句就别过,一个往里走继续去看急诊门诊,一个往外走匆匆归家。   厉宁述接到舒檀的信息之后,开始做菜,锅里先热油炸了一点薯条,然后炸熟口蘑、胡萝卜和四季豆这几样配菜,再起锅放入黄油,将配菜下锅翻炒调味勾芡后盛出。接着用胡椒粉、糖和辣酱油等调料调出牛里脊肉的酱汁来,腌制好的牛里脊肉片先下油锅煎熟,又重新起锅,放黄油,加酱汁,勾芡,翻炒均匀。   舒檀回到家后喝了杯水,又洗干净手和脸,刚过来就闻到一股浓烈的牛肉香,跑过去一看,嚯,那么老大一个盘子,一头装着炒好的素菜,红的白的绿的,中间装着炒牛里脊,另一头整齐码放着炸薯条,看起来简直就是三道菜做成的拼盘。   “这么夸张的?”她吃惊地看着那个盘子,“自己吃也要做这么好看吗?”   “自己吃就不用好看了?”厉宁述笑着反问她,然后将扑过干面粉的生蚝放进面糊里裹上一层薄薄的面衣,然后放进油锅里,炸到金黄就捞起来,复炸一次,生蚝的面衣更加酥脆,然后转头朝舒檀示意一下,“来,你先吃一个。”   舒檀张着嘴去接他夹过来的生蚝,被鲜嫩多汁的蚝肉烫得差点松开嘴,忙伸手接住,被厉宁述笑骂道:“你刚才是手没了么?怎么没给你烫出一嘴泡来!”   “......呃、呼呼——好、好吃!”舒檀胡乱吹了两下就着急地把生蚝往嘴里塞,然后眼巴巴地看着厉宁述,“我们什么时候吃饭啊?”   “还有个醋溜包菜就可以了,你先把菜跟汤都端出去。”他一面炒菜,一面指挥着。   舒檀帮忙端了菜出去,又进来问:“老黑跟小白的饭好了么?”   “它们吃过了。”厉宁述头也不回地继续道,“洗手,去吃饭。”   尽管只有两个人,这顿饭也吃得很尽兴,脆炸生蚝外壳酥脆,内力软嫩多汁,煎烹牛里脊汁浓味厚,甚至有股奶香味,舒檀喝汤吃肉吃得红光满面,还不忘好奇:“以前没有我的时候,你一个人也这样吃么?”   厉宁述想说是,但脑筋一转,开始撒谎,“当然不是,这不是特地给你做的么。”   舒檀顿时嘴巴一扁,表示自己很感动,“你这么好,要是以后分手了,我怎么办哇?”   闻言,厉宁述夹菜的手一歪,一根薯条掉在桌子上,他面无表情地捡起来,看都不看她一眼,“你得是多昏头才跟我分手?”   舒檀眨眨眼睛,笑嘻嘻地道:“人生变幻莫测嘛,再说......你喜欢我哇?”   她地眼睛亮晶晶的,闪烁着狡黠的笑意,厉宁述看一眼,又飞快低头,“......吃饭不好好吃,说这些做什么。”   他声音嗡嗡的,充满了逃避和不自在,舒檀却看见他忽然红起来的耳尖,忍不住嘻嘻笑起来,满脸乐不可支。   从来没有这么窘迫的时候,厉宁述觉得自己瞬间坐如针毡,喉咙也干渴发涩,禁不住直咽口水,根本不敢抬头去看她。   有了这个插曲,这顿晚饭的末尾竟然有些沉闷,等吃完饭舒檀要回去,临走前将老黑拐过去玩。   厉宁述去送她,走到门口,刚要开口说话,就见她忽然一转身,微微一踮脚,她的脸忽然在眼前放大,紧接着,一阵软绵绵的感觉从唇上传过来,像电流霎时席卷全身。   “轰——”   厉宁述好像听见耳边有轰鸣声传来,是那种巨型烟花上天之前的动静,紧接着咻一声,蹦出漫天焰火,直冲云霄。   烟火在头顶绽放出极致的绚烂,转瞬即逝,当他看见火星子落下来的时候,耳边又想起她笑嘻嘻的说话声:“喂——你傻啦?”   可不就是傻了么,怔怔地站在原地,眼睛不敢置信地睁大着,根本不敢相信刚才遭遇了什么,半天失语。   舒檀歪着头看看他,然后对怀里的老黑低声道:“你爹咋啦,傻啦?可我就亲了一下!没多亲!”   亲,组词,亲吻,解释是,用嘴唇接触(人或物),表示亲热、喜爱。   厉宁述的脸在回过神的额那一刻瞬间涨红起来,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你......”   他张了张口,只发出一个音节又停下来,转身就回了屋,嘭一下关上门,舒檀看着关紧了的门,哦哟一声,幸灾乐祸,“黑煤球,你回不去咯!只能跟我睡咯!”   老黑:“喵!!!”   话音刚落,门又吱呀一下开了,男人紧抿着唇,眼睛不停地眨着,伸出手来,问也不问就抢过舒檀怀里的猫,然后低着头小声地说了句:“晚安。”   然后门又关上了。   舒檀叉着腰,看着眼前关得严严实实的门板,歪着头看了片刻,奸笑着伸出罪恶的双手......   “幸好我知道密码,没想到吧嘿嘿嘿。”   厉宁述刚回到屋里,还没来得及喝杯水冷静冷静,就听见门外一阵输密码的声音,不由得一愣:“......”   他怎么就忘了那死丫头有他家密码,他却没有她的!   “嗨~”门被轻轻推开,从外面伸进来一个毛茸茸的头颅,“厉医生,你好点了吗?”   厉宁述:“......”没有好,谢谢您关心。   见他不吭声,舒檀就表示,“你要是还没好,以毒攻毒要不要,我可以......”   “回去,你不可以。”厉宁述抢在她话要说完之前开口,打断了她的话。   舒檀眨眨眼睛,有点怀疑似的,“......真的?”   厉宁述抿着唇,目光微闪地看着她,看见她和自己一样通红的耳尖,忽然有点想知道,这个勇敢的姑娘会不会觉得空气比平时要灼热。   但他没有问,怕招来她更多他无力阻挡的言语。   像小猫轻轻啮咬指尖留下的感觉,酥麻至心尖。   他也有些懊恼,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这样,处处都让她抢先一步。   “真的不再亲一下吗?”舒檀很真诚地再重复问上一遍。   厉宁述张口结舌,想说不要,可是最后说出来的却是:“......明天再说。”   “哦,好的。”舒檀乖巧点头,露出一个甜滋滋的笑,“厉医生,你知道口是心非是什么样子的吗?照照镜子就知道啦!”   说完脑袋一缩,门又嘭的一声被关上了。   厉宁述继续失语,他哪里需要照镜子才知道自己口是心非,单是老黑电灯泡一样的眼睛就倒映出了一切。   黑黢黢的老黑蹲在沙发上,用尾巴勾着自己的jio,仰着脑袋,满脸好奇地瞅着它爹,难得会发出撒娇似的声音:“miu~”   刚撒完娇,就迎来它爹气急败坏的一顿揉搓,“你就不能像妹妹那样,爸爸妈妈说话的时候躲开一点?有什么可看的!”   老黑:“......”你们人类就是麻烦,哼!   厉宁述只知道自己无比窘迫,以及因为在女友面前露怯而感到尴尬,甚至还有隐隐约约的期待,五味杂陈,脑细胞活跃到整晚看不进书上任何一个字,只能靠拼命弹琴来发泄。   却不知道舒檀同样手心布满了汗水,紧张到不行不行的,废话,换谁要做以前从没做过的事不得紧张呐!   如果说一开始的亲吻只是她突然的心血来潮,那后来......则是临时决定的一次试探。   她想看看,厉宁述对自己的感觉到底到了哪一步,对她是排斥呢,还是也有那么一点喜欢。   所幸,结果是很好的。   这个认知让她心里像是揣着一只欢喜得直扑腾的小鹿,一阵一阵地雀跃奔跑,像是马上就能起飞。   她高兴到连洗澡都哼着欢快的曲调,恨不得将这件事昭告天下。   但是不能呀,厉医生会害羞的,她怎么能置他于这种境地中呢,还是自己偷着乐比较妥当。   厉宁述新的曲子堪堪成型,就已经夜深,他躺在床上,罕见地翻来覆去睡不着,倒也不烦躁,只是脑海中来回闪现那个蜻蜓点水一般的吻。   嗯,带有玉米汁味道的吻,舒医生今晚的饭后饮品,是奶香玉米汁。 第五十八章 我去偷你,行不行?   夜晚的灯光如约降临, 呼吸科内一片忙碌,来大抢救了。   舒檀把着抢救车,弯腰翻找抽屉, 然后说了句:“坏了,肾上腺素没了,谁去隔壁借几支回来先顶着?”   小林立刻道:“师姐, 你来记录,我去借。”   舒檀接手继续做抢救记录,刚写了几个字, 就听见抢救室门外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嚎哭,她的手顿了一下, 然后无声地叹气。   她最怕面对这样情绪崩溃的家属, 因为根本不知道要怎么安慰, 言语有时候是很苍白无力的东西。   半个小时后,抢救宣告失败, 这位八十九高龄的病人还是走了,舒檀沉默地收拾着东西, 让值班护士拍照记录下用了多少药品,然后转身走出抢救室。   路过家属群,看到老人已经年过花甲的大儿子哭的像个小孩一样叫爸爸, 忍不住有点眼眶发热。   她突然特别特别想念范女士和爸爸。   可是电话刚一接通,范女士兜头就一句:“你做什么?年轻人不去谈恋爱交朋友,打扰老年人二人世界是很不道德的, 晓得吧?”   舒檀:“......”不,我不晓得。   挂了电话后,她又转了个身,往病房的方向继续走, 去看看自己几个病人,其实基本没有什么大碍了,过几天就又能出院好几个,但有一个老太太是例外。   呼吸科应该算是一个临终科室,因为很懂老人到了最后都会出现呼吸方面的问题,所以这里住了不少重症患者,比如舒檀的18床。   18床老太太从市一院转过来的时候情况就很不好,这两个月下来,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在昏迷,检查结果显示的各项数据也在一点一点变差,基本就是在熬日子,也不知哪天会走。   这样状态不好的病人舒檀见过很多,陪伴照顾他们的通常都是护工,子女只有在下抢救通知时会赶过来,其余时间连人影都见不到,能隔天来看一眼的就算不错了。   久病床前无孝子,没有人比在医院的人感触更深。   但18床老太太他们一家真的是一个意外。   老太太虽然大部分时间都在昏迷,即便是醒着也说不出话,但那时候她的精神状态会很好,如果碰巧那时有护士进去换针水,她就会弯弯眼睛露出个笑模样来,还会点点头算谢谢,看起来特别温柔。   大家都说,她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个大美人。   她有两个儿子,两个儿媳妇,请了一个护工,每天四个人轮班来照顾她,帮她梳头、擦身、按摩,照顾得很精心,所以久病卧床的病人很多都会有褥疮,她没有,肌肉萎缩的程度也很轻,他们还特地做了不同型号的枕头,用来垫她需要打针的那边胳膊。   他们会跟她说话读报,虽然她很可能根本听不见,但他们说:“妈妈以前每天都要看报的,落下了她会不习惯。”   最让舒檀感动的一点,是他们自己在床头上挂着一个本子,上面写着他们自己的交班记录,每天的体温、血压、心率和其他检查结果都记着,还有查房时那个医生说了什么,也都写着,每天的病情变化记录得比病历里还要清晰,不管问他们哪个,都能交代得头头是道,比实习生汇报得都好。   以至于有几天小林写病程还跑去借人家的笔记来抄。   “老太太今天感觉怎么样?刚才外面的动静没吵着她吧?”舒檀推门进去,看见老太太的小儿媳正跟护工还有隔壁17床的阿姨在说话,手里还在给老人按摩着胳膊。   她笑着摇摇头道:“舒医生,你们医院的隔音效果很好的,门一关就清净了,你不知道么?”   舒檀笑了声,又跟她们说了几句话,然后这才退出病房。   再路过抢救室门外,已经没那么多人围着了,悲伤和热闹都是一样的,总有散去的时候吧。   进办公室之前,她拐进备药室洗手,出来的时候遇到下班的同事:“我走了啊,晚上交给你了。”   还有人提醒她:“你家厉医生过来了,在办公室等你。”   舒檀愣了一下,哦了声,加快脚步疾走几步就进了办公室,进去的时候,正听见厉宁述在跟陆标说话,“......老年人体质弱,易感冒,玉屏风散就很适合,外头有中成药买,可以调节免疫力。”   回头的时候看见舒檀回来了,便笑着问:“忙完了?”   舒檀点点头,好奇道:“你怎么过来啦,散步?”   “谁会散步往单位散。”厉宁述失笑,拍拍旁边一个大大的保温袋,“给你送晚饭和宵夜来的。”   舒檀当即惊喜地哇了声,然后伸手去打开袋子,看见有两个保温桶和一个玻璃罐,拿到休息室去看了才知道是葱油拌面和椰汁西米露。   “家里西米用完了,今天的西米露是去星河他女朋友家买的,你将就吃。”厉宁述一边那碗给她拌面,一边解释道。   舒檀笑了声,“这就很不将就啦。”   玻璃关里装着调好的葱油,跟面条混合到一起,散发出诱人的鲜香,舒檀咬着筷子尖,听到他说可以叫同事一起分享时,点点头,然后笑眯眯地跟他说:“厉医生,我有事跟你说。”   厉宁述嗯了声,停下动作来看着她,只见她朝自己招招手,“你靠近一点,小心隔墙有耳。”   厉宁述不疑有他,当即就把头靠了过去,“到底什么事这么神神......”   话还没说完,舒檀轻轻仰起头来,脚尖一掂,啾~   厉医生红着耳朵:“......”嗯,这种事是得靠近点,小心隔墙有耳。   “......收敛点,这不是在家里。”他板着脸嗔怪地看她一眼,然后回头看看还敞开着门的休息室门口,心里吁口气,幸好没人进来,不然要被看个正着。   舒檀笑嘻嘻的,歪着头,伸手去摸了一下他的耳朵,然后趁他还没回过神来,跑到办公室门口喊了声:“来吃葱油面啊大家!”   没过一会儿,就见陆标他们几个鱼贯而入,厉宁述就是想跟舒檀算刚才的账也要顾忌几分。   他只好瞪她一眼,用食指隔空点点她,意思是等回去了有你好看的。   舒檀头一撇,根本不怕,等着吧,明天他就会自动忘了的。   厉宁述不知道舒檀在想什么,只在离开的时候捏了捏她的手,笑容温和,“冰箱里有饺子,你明天下班回家记得吃了再休息。”   顿了顿,又道:“你那边门的密码是多少?”   舒檀有点茫然地看向他,报了几个数字,“......你要密码做什么,我那边什么都没有,你也不会去拿东西。”   “有你啊。”厉宁述松开她的手,按了电梯,然后又笑眯眯地问,“我去偷你,行不行?”   舒檀:“......”收回去,让我说!   厉宁述还嫌说得不够,继续道:“你以后睡觉小心点,万一我哪天摸过去偷了你......啧。”   舒檀:“......”你啧是几个意思啊?!   她红着脸有点灰溜溜地送走厉宁述后回到休息室,进门就看见陆标跟邱文两个坐在一起翘着二郎腿剔牙,一副吃饱喝足准备吹牛逼的做派。   不由得无语,“你俩怎么回事......”   话还没说完,就听护士过来叫人,“值班医生,有新收。”   邱文就被大家赶去收新病人了,回来说是一个老年COPD患者,情况不算复杂,将科室常用的COPD患者医嘱模板来出来,根据患者实际情况增删几条就可以打印执行了。   怕的是突如其来的急诊会诊电话,基本上下去一趟就要会上来一个,幸好眼下已经天热,相对来讲应该算是进入了呼吸科的淡季。   于是他们有一夜好眠,睁眼就是天亮。   早上舒檀的事情也不多,按部就班地查房、调整医嘱、写病程,然后帮值班忙得团团转的陈丹接收一下来报到的学生的转科条和登记个人信息,并且在小林的强烈推荐下,认领走一个叫封睿的师弟。   师弟长得很好看,舒檀觉得,就算他干啥啥不行,单靠这张脸,也能让观者多吃两碗饭。   陈丹回来之后得知此事,哦了声,“那给邱文排一个女生。”   主要是为了值夜班好休息。   三下五除二地瓜分完下个月新入科的学生,舒檀准备提前偷溜,刚走到门口,就又被陈丹叫住:“下午学术报告厅有讲座,可以刷学分,有需要的可以去听听。”   舒檀合计一下自己今年的继续教育学分,果断决定下午过来听讲座。   讲座是心血管科办的,类似的内容以前听过,加上又不用像学生那样给医教科上交讲座笔记,舒檀无聊得直打哈欠,偶尔偷偷玩一下手机上的消消乐。   讲座结束之前走后门帮自己和杨玥她们刷了学分卡,等讲座结束马上离开学术报告厅回科室,把学分卡还给同事们,走出医院,才发现一时也不知道该去哪里才好。   想了想,不如去学校走走。   从一附院到容医大,走路也不过十来分钟的路程,学院路上高大的香樟浓荫覆地,向四周伸展着枝冠,洒下一片荫凉,她记得厉宁述得笔记里有一个医案,诊断是百日咳兼有痢疾的,处方是香樟果和桉叶煎水温服,底下还记了一笔,说香樟的根、果和树皮均可入药。   学校里也种了不少,她一面在心里自己跟自己聊天,一面慢吞吞地走进校门。   容医大是一所百年名校,从这里走出过无数在医学界声名赫赫的大家,他们像蒲公英的种子一样,飞向全国各地,甚至远渡重洋,然后落地生根,传经布道,将精湛的医术和先进的医学理念带到更远的地方,他们永远都是容医人。   舒檀在校训石前驻足,想起毕业的时候自己穿着红色的博士学位服,在这里跟同学和师长们的留影。   再走不远,就是临医的教学楼,往左拐,会进入一座小山包,那里是中医学专业学生们的实践基地,种满了各种草药,山脚下立着孙思邈的塑像,旁边的石头上用绿漆写着繁体的“药王山”三个字。   以前舒檀基本没上去过,除了偶尔需要抄近路去工科楼或者体育馆,才会辛辛苦苦地翻山越岭。   她以为厉宁述在中医学院上课,再次辛辛苦苦地走了好长的楼梯,中间还几次因为被地里的东西吸引目光停留过久而被蚊子叮出了几个包,却没有在中医学院找到厉宁述。   最后还是一个上过他课的学生告诉她:“厉老师下午是在临医那边上课的。”   舒檀恍然大悟,道过谢后转身沿原路返回,刚走,就被下课准备回办公室的顾琅碰见了,他问刚才跟舒檀说话的那个学生:“刚才是打听你们厉老师的?”   学生点点头,顾琅不禁摸摸下巴眉头一皱,居然有女孩子来打听宁述,其中必有蹊跷!   顾琅一面打定主意要好好审问厉宁述,一面往自己办公室走,舒檀则是已经到了临医学院楼下。   她仰头望着这栋十二层高的楼,知道里面有教室,有自习室,也有医学技能练习室和各种资料室,她曾经在这里度过了很长的一段岁月,从十七八岁,到二十五六岁。   也从当年懵懂好奇的小师妹,到后来可以帮老师代课的大师姐。   而如今,按照工作安排,大概在秋季,最晚明年春天,她就要开始接受教学任务,成为一名老师。   她站在校道旁的树下,看着楼门口,已经是傍晚五点,下课了,有学生骑着车从旁边疾驰而过,她听见他们的对话:“周末你要去找你女朋友吗?”   “去什么去,分手了啊,我被踹了嘛。”   “哎哟~这么惨,不如今晚开黑啊兄弟!”   “混蛋!你们没有心!”   她听得忍不住笑起来,看着他们的身影远了呃,这才又继续看向楼门口。   没多久厉宁述的身影就出现了,她兴奋地朝他挥舞着手臂,然后一路小跑着过去找他。   厉宁述看见她朝自己跑来,转身对还想给他介绍自己外甥女的前辈笑道:“多谢您好意,不过我真的有女朋友了,喏,下夜班不好好在家待着,跑这里来了。” 第五十九章 大朋友和小朋友。   舒檀像只鸟儿一样朝着厉宁述的方向跑去, 然后一把抱住他的胳膊,朝他甜滋滋地笑笑。   “这是刘老师。”厉宁述摸摸她的头,介绍道。   “刘老师好。”舒檀乖巧地跟人打招呼, 笑道,“我大一的《马原》就是您讲的。”   原来还是自己的学生,刘老师笑起来, 点点头,“那我不打扰你们了,小厉, 下周再见。”   厉宁述笑着应声好,牵着舒檀走在后面, 慢吞吞的。   “我记得刘老师挺好的, 以前上课给我们讲好多小故事, 反正课本讲什么都忘了,还记得故事挺好听。”舒檀看着刘老师的背影, 开始忆当年,“哎, 他那会儿还很年轻,四十出头,现在都五十了吧?”   “应该是。”厉宁述应了声, 然后低头看着她笑了一下,“你很好的刘老师,刚才打算给我介绍他的外甥女。”   舒檀一愣, “……啥意思啊?”   “你说呢?”厉宁述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我以为你应该懂的。”   舒檀闻言顿时气炸了,“他怎么能这样呢,撬我墙角可还行?!”   “人家又不知道我是你的墙角。”厉宁述实事求是的为刘老师辩解。   舒檀捏着他胳膊一揪, 委屈得直扁嘴,“……你是不是挺得意?难怪师姐说有人给你介绍相亲呢,你就是吃着碗里的还看着锅里的,是不是?!”   厉宁述疼得直皱眉,“……我不是,我没有,你别乱给我扣帽子。”   舒檀眼睛一瞪,正要继续质问,就听他说:“再乱说话,今天的香酥鸡翅没有了,鲍鱼鸡汤也没有了。”   哦豁,好吃的都没了可还行。   舒檀顿了顿,眼睛一下,态度立刻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笑嘻嘻的问道:“你疼不疼啊刚才?对不起哈,下次我一定不掐你了。”   看看这为了口吃的就变得谄媚的嘴脸,厉老师觉得,吃货可真是好哄呐。   舒檀还在好奇:“鲍鱼鸡汤?是不是得炖很久,现在回去再煮,来得及喝上么?”   “我昨晚就将东西放进炖锅里了,半夜煮的,待会儿热一下就好。”厉宁述一边解释,一边握住他的手,“中午忘记跟你说了,抱歉。”   舒檀浑不在意,“不要紧的,明天儿童节,要准备什么东西么?”   “晚上烤一点司康饼,明早再做点寿司,再带上一壶酸梅汤就够了,那边有餐厅的。”厉宁述应道,拉着她走上横穿草坪的石子路。   又路过药王山脚下,舒檀想起了刚才遇到的事,忍不住跟他吐槽:“我翻山越岭去那边找你,结果你却在这头。”   厉宁述失笑,“这也怪我没提前告诉你,上午在中医学院上《方剂学》,下午是在临医这边上《中医学》。”   舒檀好奇道:“会有学生逃课么?我以前念书,《中医学》大家都糊弄过去的,想逃就逃了。”   “我的课出勤率还可以,其他老师不清楚。”厉宁述摇摇头,没好意思告诉她自己的学生个顶个的看脸。   舒檀接着又好奇起药王山上的药来,“我在上面看见萝卜,还有杨桃,还有韭菜,这是菜园子么?”   “呃、不是要吃萝卜,是要取它的种子,叫做莱菔子,可以降气化痰的。”厉宁述仔细跟她说起几种既是食材又是药物的植物,没一会儿就走到了停车场。   一路上又遇到厉宁述的几个学生,对方机灵地叫舒檀做师母,乐得她眉开眼笑的,觉得自己立即就长了辈分变得稳重起来似的。   厉宁述撇撇嘴,没拆穿她,且让她这么认为着吧。   反正到了儿童节,这人就会原形毕露了的,比如,跟辛夷玩吹泡泡能玩到植物园快关门了还舍不得走。   “走吧,太阳要下山了。”厉宁述站在一旁,肩膀上一边一个背包,无语得看着草坪里一个吹泡泡一个追泡泡的两个人,深深叹气。   然后在心里一个劲地埋怨厉宁望,好端端的,为什么要给她们提供玩具哟!   说起这个玩具,是早上厉宁述跟舒檀去百草堂接辛夷时,遇到一个厉家的邻居阿姨,带着孙子出来买菜,然后过来跟李秀闲话家常,恰好前一天李秀做了鲜花饼,分给小朋友吃,然后小朋友礼尚往来地把刚买的泡泡大方送给厉宁望,转头厉宁望就给了辛夷,“去吧,跟你大伯母玩。”   当时李秀吐槽说人家又不是小孩子了,不会喜欢这些的,厉宁述在一旁听见,转头看看停在外头车,没敢吱声。   因为留在车里的舒檀正在看《小猪佩奇》。   到百草堂的时候,舒檀没有下车,李秀她们也就不来招呼她,只有辛夷背着书包跑出来,哒哒哒跑到车门边,拍拍门,奶声奶气地叫她:“阿姨,大伯母,开门哇。”   舒檀听见声音,立刻就把视频关了,摇下车窗看了一眼,确定是辛夷,然后笑嘻嘻地开了车门让她上来。   这就给在门口的李秀一个看见她的机会,但只是远远一眼,约莫看清是个瓜子脸留着顺直服帖的短发,笑起来眼睛微微弯着,看起来很乖巧。   连李秀都忍不住有点犹豫,“......宁述啊,你女朋友......刚毕业?”   厉宁述想了想,点点头,“嗯,应该是去年刚毕业,博士毕业。”   李秀:“......”   “这看起来也太小了。”她忍不住嘀咕,然后问大侄子,“你真不需要保养保养?”   厉宁述:“......”不需要!   等他提着李秀准备的食盒回到车上,舒檀已经跟辛夷在一起玩开心消消乐了,满车厢都是“哇——”“unbelivable——”的声音,简直洗脑。   那时候厉宁述就知道,今天过儿童节的是两个人。果然一到植物园,她们就手牵手地跑得飞快,跟脱了缰的野马,在各个场馆之间跑来跑去,一直到中午休息。   停车场附近的树荫下就是供游客野餐的草坪,厉宁述将餐布铺好,拿出司康饼和寿司卷,加上李秀准备的鸡蛋火腿三明治、果盘,舒檀还跑去便利店买了两个自热小火锅,一顿午饭就算搞定了。   接下来她们就玩了半下午的吹泡泡,在太阳底下你追我赶,出了一身汗也不肯停下来,厉宁述叫了几次都没叫住人。   其实这画面极美,阳光下的泡泡折射着七彩的光芒,迎着一大一小两张笑脸,仿佛永远无忧无虑,永远这么开心和自由。   时间渐渐靠近五点,周围休息和野餐的游客陆续收拾东西离开了,厉宁述一行人也踏上归途,他们打算去提前订好的餐厅吃晚饭。   路上舒檀跟他商量:“辛夷能不能在你家过一晚,明天再回去?”   厉宁述一边转方向盘,一边似笑非笑的瞥她一眼,“确定是在我家住一晚,不是在你家?”   “嘿嘿,嘿嘿嘿.......”舒檀搓搓手,“咱们就住对门,没差别吧?”   厉宁述失笑着摇头,吐槽她:“你都能给她当妈妈了,居然还能玩到一起去。”   舒檀振振有词地反驳:“没有规定说大人不能和小朋友玩啊,邢哥还跟他儿子抢游戏手柄呢!”   从来就没有人规定每个人长大以后就要彻底成为大人,很理智冷静地度过余生,如果能保留些许天真,或许会更加开心。   厉宁述轻轻一笑,点点头,对她这样的说法并不意外,“行吧,大朋友和小朋友,坐好哦,我要上高速了,你们的安全带系好没有?”   辛夷坐在儿童座椅里,嘻嘻哈哈地应道:“好哒好哒。”   晚餐吃得很丰盛,三个人干掉了一整只烤鸭不算,还有什么天鹅榴莲酥、糖酥排骨之类的,吃得眉飞色舞,辛夷最后都开始上手了。   舒檀最好奇的确是那道精致的法式樱桃鹅肝,鹅肝做成一颗颗红彤彤的樱桃,外面裹着薄薄的一层樱桃酱,入口像白巧克力一样绵软,吃到最后又有点朗姆酒的苦,“就是可惜你要开车,不能吃。”   厉宁述笑了一下,端走辛夷面前的舒芙蕾不让她继续吃,“春夏是樱桃鹅肝,等秋冬你再来,就是山楂鹅肝了。”   舒檀哇了声,眼巴巴地看着他不说话,厉宁述无奈地摇摇头失笑,“你有空的话我们再来。”   舒檀闻言立刻笑起来,看起来就像一只使心机得逞的小狐狸。   “我也要来!”辛夷张着手嚷嚷。   厉宁述竖起食指嘘了声,“别吵到其他客人吃饭。走吧,回去了。”   离开餐厅的时候,舒檀提议在附近的步行街逛逛,“就当是消消食了,走啦!”   夜晚的步行街霓虹闪烁亮过街灯,到处都是出来逛街的人,女孩子们提着购物袋手挽手,小情侣们手牵手穿梭在人流中,还有一家大小出来看热闹的,街边的店铺都在努力招揽客人,服装店的降价促销大喇叭和摇滚乐,跟小吃店的袅袅白烟搭配得无比和谐。   舒檀站在一家卖盆栽的小店面前,弯腰看着就这样摆在地上的盆景,然后拉拉厉宁述的衣摆,“你看,这些是不是挺有意思的?”   她指着的几件盆景,造型都很复古,花盆是特地做成农家小院的模样,有瓦房,还有猪圈,猪圈里两头小猪在吃食,门外的阶梯旁有鸭子一家三口,前面还有一只老牛走在小路上,花盆有两个地方可以种植物或者养鱼。   店主说花盆使用一批坏了的花盆做的,上面的景观都是树脂制成,“你要是喜欢,可以买一个回去,喏,前面这里养鱼,然后自己打通这里,这边就养两支文竹,水就能从前面直接流到植物的根部,避免了淋水的时候叶子湿哒哒的。”   舒檀问:“可以两边都养猫草么?”   店主说当然可以啊,“不过你家养猫的话就别养鱼了,还有这个小鸭子的地方也要注意,别让它吃进肚子里。”   舒檀连连点头,跟店家要了两个,厉宁述看着她付钱,愣了愣,“要两个做什么,老黑跟小白一人一个?”   “当然不是啊。”舒檀回头嗔他一眼,“它们俩一个,你一个啊,我可不能厚此薄彼,你比猫重要,我懂的。”   厉宁述继续有些愣,她又接着出主意道:“你可以摆书桌上,就会很好看,怎么样?”   厉宁述闻言笑起来,嘴上说着:“都不够它们祸害的。”   转眼目光就已经在旁边几种多肉上徘徊,舒檀忍着笑,跟他讨论要那两个比较好看又比较好养活。   辛夷在一旁看得直着急,“还、还有我的呐,我也要。”   “小朋友还不用这个,我给你买风车行么?”舒檀抱起她,商量道。   辛夷点点头,“我还想要一个佩奇的气球。”   舒·大伯母·檀大方点头,“都给你安排上。”   从夜市回来,辛夷洗了澡,然后被厉宁述送到舒檀那边,叮嘱两个人:“不许玩那么久啊,要不然明天该起不来了。”   俩人不约而同地点点头,连声答应,等人一走就开始往床上钻,要盖一条被子。   头靠头躺在一起听故事的时候,辛夷忽然问道:“为什么上次是叫阿姨,这次是叫大伯母哇?”   “因为......”舒檀想了想,解释道,“因为上一次我跟你大伯伯还没有要好啊。”   辛夷咦了声,“你们现在就要好了哇?像我跟小黄那样哦?”   舒檀心里一跳,“......小黄是谁?”   “铺子里的小狗狗呀。”小朋友应得很是认真,“它是我的好朋友。”   舒檀:“......”行叭。   安静了一会儿,小孩又说话了,“香香的大伯母,你喜欢辛夷哇?”   “......为什么这么问?”舒檀有些奇怪。   “妈妈讲,大伯母是家人呀,家人都会喜欢我哦。”她仰起脸期待地看着舒檀。   舒檀心里一软,低头在她脸上啾了一下,“我喜欢你呀,你喜欢我么?”   “喜欢呀,我也喜欢你。” 第六十章 早晚有一天,他会有一个女儿……   夏季天亮得早, 老黑跟小白起来得也早,六点多就开始刨着门催厉宁述起来给它们搞吃的。   没过多久门就开了,它们也不进去, 就这样蹲在门口看厉宁述整理床铺——老爹是不允许它们进卧室的,但是看看可以。   “你们怎么起这么早?”他弯腰揉揉它们的小肚子,反手关上卧室门。   老黑甩甩尾巴跑了, 小白嗯嗯啊啊地应了几声,跟着他一起去洗漱,一进门, 就看见洗手台上蹲着一坨黑乎乎的东西,厉宁述差点吓一跳。   “......你在这做什么?”厉宁述揉揉眼睛, 定定神。   老黑看他一眼, 然后伸爪子去够水龙头, 意思是要洗爪子,厉宁述叹口气, “......你又不小心扒拉到你的便便啦?”   不然怎么要洗手?他怎么就养了只有洁癖的猫,啧。   帮老黑洗过爪子之后, 让它出去了,厉宁述的一天才算真正开始。   喂猫,煮早饭, 然后移植猫草。猫草是上周陆标来做客时送的,厉宁述小心地将它们移栽进新盆里,然后放在窗台上, 立刻吸引了两只好奇的小猫咪。   “妈妈给你们买的,喜欢不喜欢,嗯?”他揉揉老黑的头,又擦擦小白的脸, 笑着跟它们说话,“一会儿妈妈来了,咱们给她撒个娇怎么样?”   啃猫草的老黑忽然停下来,看着他:“......”这太难了我做不出来,让妹妹去吧:)   小白原本很矜持地蹲在原地看着盆景里的小鸭子,正准备伸爪摸摸,忽然听见这句话,歪了歪头,像是考虑了一下的样子,然后就地一滚,朝厉宁述露出雪白雪白的肚皮来,大眼睛萌萌的看着他,好像在说,爸爸你瞅我这样标准么?   厉宁述叹口气,觉得真是两只傻猫,不过又马上释怀,“算了,我看你们俩不管怎么样她都很稀罕的。”   顿了顿,站起身招呼道:“走吧,去叫妈妈跟姐姐起床。”   已经到了早上九点,舒檀跟辛夷两个还睡得天昏地暗,反正厚厚的窗帘一拉上,屋子里就还是晚上。   厉宁述之前跟舒檀要了她这边的密码,这下可以毫无阻碍地长驱而入,背后还跟着两只猫,进来举目四望,嗯,还行,不算很乱。   他随手收拾好茶几和沙发上的各种资料书,小被子也叠好,垃圾清理装袋,然后去敲主卧的门,提高声音喊道:“舒檀,起来吃午饭了!”   停了一下,里面什么动静都没有,他低头看了眼小白,然后继续道:“小白和老黑来找你玩了,快起来。”   舒檀梦中好像听见有人叫自己,没当回事,翻个身继续睡,还咂咂嘴。   倒是辛夷被叫醒了,她眨眨眼,发现这屋子不对劲,怎么不认得的?妈妈呢?爸爸呢?我这是在哪里哇?   刚扁扁嘴要哭,就听见外头的声音又想起来了,“今天吃红烧肉,五指毛桃煲鸡汤,炖鲍鱼,荷叶花雕乳鸽,香酥鸡翅,葱炒螃蟹......”   厉宁述一气饱了一连串菜名,然后说:“在不起来全都没有了!”   辛夷听见他的声音,安静了下来,哦,原来是在大伯伯家呀。   她从被窝里爬出来,滑下床,然后跑到门口,发现够不到门把手,又跑去拖了枕头下来,踩上去,这下能够着了。   厉宁述还在门口,觉得刚才那招可能不管用,正另想办法呢,就听见门锁想了一下,又等了好一阵,才看到卧室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一道小缝。   小姑娘圆圆的脸蛋从里面伸出来,“大伯伯,要抱,要尿尿。”   说着整个人都出了门,房门就这样被打开着,厉宁述看到床上睡成大字型的舒檀,只在肚子上搭了一点被子,睡裤的裤腿都撸到了膝盖上。   他叹口气,先抱了辛夷去卫生间,等她出来之后再继续叫舒檀。   反正卧室门已经开了,他干脆大大方方地走进去,弯腰先将被子给她盖好被子,然后晃晃她肩膀,“舒檀,起床了。”   连叫了两声她都只是皱皱眉头不肯醒来,厉宁述没办法了,只好去拉开窗帘。   明晃晃的日光穿透窗户落到床头,舒檀被刺激得眼皮急剧颤动,不得不睁开眼,看清了面前的人,忍不住有些委屈,“......你干嘛呀!我正吃红烧肉跟鲍鱼呢,下一道葱炒螃蟹马上就要上了,你叫醒我做什么?!”   厉宁述愣了一下:“......”这些菜名怎么听起来有点耳熟?   舒檀从床上爬起来,抓抓头发,哼了声,嘟嘟囔囔地道:“也就是你,换一个人这样对我,我早揍他了。”   厉宁述哭笑不得,伸手整理了一下她的头发,轻声道:“你先起来吃早饭,中午吃红烧肉,行么?”   舒檀是什么人?最会顺竿爬的,一听他这有商有量的语气,立刻就不困了,对着手指看他,“嗯......我刚才在梦里还喝了鸡汤,还有乳鸽和鲍鱼,这些是不是也能......”   厉宁述吃惊地拍拍她脸,“醒醒,太阳已经晒屁股了,还做梦?”   舒檀:“......”连顿好的都不让我吃,你就是这样当男朋友的?   这能怎能么办,当然是原谅他啊!   舒檀嘟嘟囔囔地下床,跺跺脚,裤腿从膝盖上滑下来,出门就看见蹲在门两边的老黑和小白,顿时有点恍惚,“......我何德何能,竟然能让你们来迎接我起床?”   太感动了!她立即抱起老黑蹭蹭,被它嫌弃地拍了一巴掌,又抱起小白亲亲,小白想了想,好猫不嫌妈没洗脸,于是乖巧地舔了她一下。   结果舒檀又觉得被猫舔脸有点不舒服,于是马上就将它放了下来,小白:“......”你就这样对我的?   舒檀洗漱的时候,辛夷抱着她的小牙刷也来了,站在临时搬来的椅子上,跟她一个表情一个动作,头上都带着红色蝴蝶结的发带——舒檀买洗脸巾送的。   厉宁述靠在洗手间门口看着她们俩,直觉得一阵恍惚,觉得像是看到了自己的日后,早晚有一天,他会有一个女儿,像缩小版的她。   “来,大伯伯抱回去好不好?”看辛夷洗了脸,他伸手要抱她走,结果人家摇摇头。   看着舒檀满脸羡慕,“辛夷也想要擦香香。”   舒檀哦了声,给她挤一点乳液在手心,教她:“这样搓搓,然后一起盖到脸上......再搓搓......拍两下,就好啦。”   厉宁述:“......”爱美果然是天性,不管多少岁。   早饭吃煎饼和小笼包,都是用半成品直接加热的,还有一人一碗米糊,说是叫美玲粥,用铁棍山药、豆浆、糯米和粳米煮出来的,出锅前还撒上几颗枸杞,是从金陵城传出来的著名甜粥。   “待会儿我帮你把黄豆和米都配好,以后每天早上你就把它们跟山药和冰糖放进豆浆机里,按五谷键,洗漱完就能吃了。”厉宁述一边喝粥一边嘱咐她,“虽然这样做出来风味会略逊一筹,但应该不会差到哪里去。”   舒檀有些抗拒地噫了声,“......我家没有豆浆机。”   “等会儿我给你找一个小小的,煮出来刚好够你一个人吃。”厉宁述淡淡定定地道,“巧了,上次抽奖抽到一个,正愁不知道有什么用呢。”   舒檀:“......”上次的烤肉盘你也这样说,你怎么总能抽中?是不是氪金提高掉率了?   见她还是有点不情愿,厉宁述想了想,又加一句:“坚持吃能变得更漂亮,怀山药、粳米还能健脾胃,对身体有好处。”   甜粥顺滑爽口,这是用小锅慢火煮出来的,入口粘稠软糯,格外甜香爽滑,混合着豆浆的香味,风味更加浓郁,加上厉宁述说的诸多好处,舒檀终于不再排斥每天都要早起那么一小会来煮这碗粥了。   中午舒檀真的吃到了跟梦中一模一样的红烧肉,色泽红润油亮,软糯中带着点弹牙的口感,甜咸可口,夹在筷子上一晃,颤巍巍的,肉汁眼掉在米饭里,迅速给米饭挂上了一层漂亮的颜色。   从来脂肪最诱人,而且抢着吃的最香,厉宁述冷眼瞧着,辛夷今天的饭量起码比在家增长一半有余,不由得微微一笑,看来喂胖小侄女指日可待了。   午后,厉宁述拿着厨房秤在分黄豆和米,舒檀跟辛夷在玩俄罗斯方块游戏,玩着玩着就歪躺在一起,发起梦来:“大伯母,世界上有没有王子呀?”   “有的啊,在一些君主立宪制国家,还有王室,他们就有国王和王后,还有王子和公主。”   “哇哦~那......王子会骑着龙在天上咻~来~咻~去嘛?”   “......他们会骑着飞机咻~来~咻~去~”   “哇!那、他们骑的是公鸡还是母鸡哇?”   “......呃、公□□,头顶有金黄色的毛,尾巴长长,羽毛超级漂亮的那种。”   刚开始还觉得很好笑的厉医生:“......”那是锦鸡,你这个文盲!   辛夷听得入神,惊呼连连,于是舒檀顺理成章地道:“我们来看动物世界吧?”   接着也不知道点开的是哪个视频,看着看着忽然传来一句经典解说:“春天到了,万物复苏。大草原又到了动物□□的季节......”   辛·十万个为什么·夷这时又提问了:“大伯母,□□是什么东东哇?”   舒檀:“......”   厉宁述一见她傻眼了,忍不住幸灾乐祸地笑出声来,幸好不是问的他,要不然还得花心思编故事。   正当舒檀被缠得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时,门铃响了,她立刻从沙发上跳起来,“有客人来了,辛夷,快去看看是谁?”   “好哒!”辛夷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爬下沙发,跟在厉宁述后头跑去迎接客人。   只一会儿就掉头跑回来,趴在舒檀耳边小声道:“是个阿姨哦。”   舒檀愣了一下,好奇起来,难道是来找厉医生看病的?   还没等她想明白,就见厉宁述转身引着客人进了门,等见了人,舒檀恍然大悟,这人是见过的,曾文野那个之前给孩子用药结果把孩子差点治坏的朋友,后来曾文野还托她帮忙问过厉宁述收不收学生,说朋友想拜厉宁述做师父,结果被回绝了。   之后就没消息了呀,这次来是为什么?   舒檀有些惊愕,随即脑子一转,不会是又把小孩治坏了吧?   可是左看右看,也没见带着孩子来,应该不关孩子事,那是......   正当她各种猜测时,对方已经跟厉宁述交流上了,“......厉医生,我是真心想跟您学习的,我一直都很喜欢中医......”   这下舒檀知道为什么了,于是下意识去看厉宁述,他之前说不会收学生,现在会不会改主意?   厉宁述当然不是能轻易改变主意的人,他摇摇头,“何医生,我想曾文野应该把我的意思转达过给你,我现在还没有与能力去带徒弟,所以很抱歉。”   “我知道,但是厉医生,问我很多都可以自学的,只要能跟诊,我什么苦都可以吃的,就、就是不想再发生上次那样的事......”她神色黯然地低着头,片刻后又抬起,满脸央求。   厉宁述还是摇摇头,每个人都有自己得原则,如果原则底线能被轻易打破,那还叫什么底线。   但舒檀却看得很不忍心,她想起那天那个虽然蔫哒哒但还是将老黑叫成罗小黑的小朋友,也是虎头虎脑的,比辛夷大不了几岁,可看起来却没有她身子骨结实,不由得动起了恻隐之心。   忍不住伸手拍了一下厉宁述的手背,靠近过去,悄声跟他求情:“就跟诊而已,你门诊不也带着康师弟嘛?一只羊是放,两只羊也是赶啊。”   厉宁述转头瞪了她一下,将她看得脖子一缩,但还是央求地看了她一眼,“你想个办法嘛,介绍个老师也行啊。”   这也是个解决办法,他不想带徒弟,那就让别人带。   “这样吧,我带你去见我叔叔,看看他愿不愿意收你做徒弟,在药铺的话,能学到更传统的中医。”厉宁述转眼就想到了一个合适的人。   何医生原本还以为已经没希望了,不想又忽然峰回路转,不由得直跟厉宁述道谢,又感激地看看舒檀。   她知道是舒檀帮了忙,但舒檀却赶紧摆摆手,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厉宁述收起桌上的豆子,将辛夷的小书包收好,然后喊她:“辛夷,走了,回家了。”   辛夷歪靠在舒檀身上,恋恋不舍,“我还想和大伯母玩。”   “下周再玩,大伯母明天就要上班了。”他哄着辛夷出门,又转头叮嘱舒檀,“晚饭可以等我给你带回来。”   舒檀忙哦哦两声,送他们出门,临分别还笑嘻嘻地同何医生道:“祝你拜师成功啊。” 第六十一章 厉医生,你已经做好准备,……   厉宁述这一去, 就到晚上快八点才回来,舒檀等他带晚饭回来等得都饿了,正啃着饼干, 就听见敲门声。   连忙去开门,他站在门外,只给她简单的两个字:“吃饭。”   舒檀连忙跟上去, 还好奇地打听道:“怎么样,拜上师父了么?”   厉宁述将中午剩的红烧肉加热,然后将带回来的保温饭盒打开, 取出最上面一层,将米饭分了一半进肉汁碗里, 这才点头应道:“成了, 以后周末何医生会去百草堂跟诊。”   舒檀继续好奇:“拜的谁, 你叔叔?”   “当然,怎么可能是辛夷爸爸, 他自己都还没能完全出师呢。”厉宁述一面应,一面将饭盒剩余的三层都拿出来摆好。   三层饭盒, 两菜一汤,分别是干煸四季豆、葱烧鲫鱼和玉竹百合瘦肉汤,都是婶婶李秀做的。   吃了一口厉宁述夹过来的鱼腩, 舒檀又问道:“那何医生岂不是该叫你师叔了?”   厉宁述点点头,却又说:“叫不叫都行,其实我们不同师父。”   “但你们的师父同师父啊。”舒檀边说边笑, 她也特地了解过厉医生家里的事呢,罗老爷子有一本个人传记,里面提到过百草堂。   说着她又看一眼厉宁述,“你真不收学生啊?我之前可还想过跟你学习来着。”   “做女朋友可以随时随地想问什么问什么, 笔记和书都随你看,你不明白我还给解释到透了为止,你不学了我也不能把你怎么样。当徒弟得去门诊跟诊,背不出书来就要挨骂,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厉宁述施施然地说了一大通,然后问她,“你选哪个?”   舒檀:“......”原来我已经在不知不觉中选择了最好的那条路,不愧是我!   等到饭吃完了,厉宁述又接着刚才的话题,“当然,当女朋友也有不好,比如......去,把碗放洗碗机去。”   舒檀:“......”懂了,要干活:)   看着她仿佛有些灰溜溜的背影,厉宁述忍不住笑出声来,然后告诉她一件事,“下周五我得跟主任去一趟花城,周末你得自己吃饭了。”   舒檀刚从厨房里出来,闻言愣了一下,“......啊?开会去么?”   “药企邀请过去考察。”厉宁述应道,然后伸手过来拉她坐下,捏着她的手问道,“所以我教你做菜啊,最简单的可乐鸡翅,然后你就能在家吃上热饭了,好不好?”   在他笑眯眯地目光下,原本可以拒绝的舒檀鬼迷心窍,点了点头,“......好。”   “真乖,明天、哦不,你明天下午有门诊,那就后天开始吧?”厉宁述继续保持着笑眯眯地模样,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舒檀还能说什么,当然是行了,学做菜这件事,虽迟但到。   第二天白天上班,早交班过后是大查房,查到16床的老阿公,听闻说这几天舒服多了,大便也能保持每天一次,孟主任干脆指示道:“继续吃中药吧,看看需不需要再请会诊复诊一次。”   舒檀点点头,在本子上记下这条医嘱。   周一到周三是最忙的,不知道是只有一附院特殊,还是说大家都这样,反正厉宁述早上刚到门诊没多久,挂号系统上就已经挂了近五十个号,紧接着会诊系统又接连提示有会诊申请,接收以后数了数,不多不少,刚好五个。   他想了想,打电话给挂号处,暂时先停了他的号。   一直忙到中午一点多,才堪堪将五十个患者看完,中途舒檀来过一次,帮他和康华打包了午饭过来,看了一会儿就走了。   她也忙,不仅下午有门诊,上午还收了新收,急诊和泌尿外科还都叫了会诊,整个早上忙得团团转,还有明天就要上交的出院病历等着修改完善和签字。   舒檀这个月多带了一个叫封睿的学生,聊天时才知道对方是神经外科某位大佬的学生,明年就要毕业了,“以后打算留院么?”   封睿点点头,“如果可以的话当然想留院,毕竟这边更锻炼人,而且......”   他毫不讳言地告诉舒檀,“咱们医院的收入更好点,我女朋友以后要去社区医院,又都是独生子女,我在这边会更好。”   “是这样,不然到时候你们的小家庭压力太大了。”舒檀笑着点点头,将来有孩子,还很可能是两个,加上四位老人,如果年轻时不拼命,到了中年就会压力山大。   而要是留在一附院,到那时怎么都该是副主任医师和副教授了,再加上有大佬的学术背景加持,就算要跳槽去高端私立医院,那也是分分钟的事。   舒檀想想自己和厉宁述,好像处境也差不多,不过比他们略微好一点的就是,厉宁述严格意义上来说不算独生子女了,他还有个弟弟。   不过......现在想这些是不是还太早了,舒檀念头转到这里,马上就打住,在心里暗笑自己杞人忧天。   厉宁述一直到下午四点过后才有空到各科室去会诊,最后一处是呼吸科,来之前给舒檀打过电话,她让小林从门诊上来了。   去看病人之前,厉宁述将一包东西交给小林,“等下给你师姐,病人送的坚果,你们平时可以拿来填填肚子。”   小林忙应声好,将东西放到舒檀的座位上,然后拿上病历夹跟着厉宁述去病房,这一次老阿公没有和小儿子吵架了,难得地给人一个笑脸,厉宁述只看一眼就知道他肯定是比之前好多了。   要不然哪能这么开心,一见面就说:“医生,我终于又见到你了,我的中药快没啦。”   “所以舒医生让我来看看你。”厉宁述笑着点点头,又问他感觉怎么样,尤其是二便情况。   又把脉看过舌像,他笑着道:“老人家,再吃五剂药就差不多好了,回去以后一定要记住多出去走走,肯运动,你晚上就能睡好觉,就不会当药罐子了。”   一听医生也不要他吃很多药,反而是教他怎么养生保健,老阿公立刻觉得这个医生良心啊,忙点头应是,跟上次一样保证,回去就去巡视自家山头!   等回到办公室写会诊意见,厉宁述还不忘跟小林说:“告诉你师姐,这次是三子养亲汤和二陈汤加减,用来收尾的。”   小林又忙点头,可厉宁述说完之后想想,还是不放心,干脆直接给写在会诊意见里了。   舒檀下门诊回来看到,心里明白了,这才交给封睿,“写一下会诊记录,写完了赶紧下班。”   低头看见那一大包坚果,干脆塞进了更衣室的柜子里。   可回到家,却闻到了一股坚果的香味混合着糖的甜香,跑过去一看,原来是厉宁述在炒核桃糖,炒过的核桃仁倒进熬好的糖稀里翻炒搅拌均匀,然后到进垫着油纸的模具里,趁热擀平,放在一边待凉。   “回来啦,洗手吃饭。”他一回头就看见舒檀正站在门口,笑眯眯地看着他,也忍不住笑起来。   好像自从她出现之后,他就总喜欢笑了。   舒檀凑过来,在他身上闻了闻,在他浑身快要僵硬起来的时候欢快地告诉他:“厉医生,你整个人都是甜甜的了。”   “......怎么,你吃糖就算了,还想吃我啊?”他眼睛一眨,脱口就问道。   问完了才发现自己好像摁下了暂停键,不仅他自己愣住,连舒檀都惊呆了,傻愣着看他,根本说不出话来。   舒檀脑海里闪过一句话:卧槽!我是被撩了吧?!是吧?是的!   厉宁述回过神来,刚要说话,就看见她红着脸手也不擦地往外跑,啊啊尖叫着,惊起外面一阵猫叫。   厉宁述:“......”坏了,我不会把我女朋友吓傻了吧?   正当他忧心忡忡的时候,厨房门口忽然又探进来一个脑袋,她通红着脸,小声问道:“厉医生,你已经做好准备,让我吃了吗?”   厉宁述的耳朵立刻就红了起来,红色瞬间向脖子底下蔓延,然后没入衬衣的衣领之下。   他板着脸,“吃饭!”   舒檀的头立刻缩回去,过了一会儿,这才故作淡定地走进来,好像刚才那段没有发生过一样,“菜在哪里,我来端呀。”   装模作样的样子顿时就逗笑了厉宁述,他嗔了她一眼,张张口,已经到了舌尖的话又没有说出口。   晚餐有一盘荷香松子饭,里面除了松子仁,还有香菇丁、胡萝卜丁和荷兰豆粒,米粒炒得颗颗分明,配菜颜色丰富,入口既有米饭的嚼劲,又有其他配菜的清脆,口感微微湿润而不失清爽,很有层次感。   舒檀喜欢米饭中突然出现的松子,偶然吃到一颗就像是小时候玩游戏寻宝时出现的惊喜,她忍不住眯起眼,对厉宁述夸奖道:“要是以后不当医生了,咱们去摆摊卖炒饭都能挣到钱!”   厉宁述失笑,“哪有你说的这么夸张。”   “就是这样的。”舒檀成长在一个父母会毫不吝于给孩子夸奖的环境里,于是她也长成了只要是自己人就使劲夸的性子,当即严肃着脸,郑重其事地对厉宁述道,“你做的饭就是最好吃的!比五星级大厨做的还好吃一万倍!”   夸奖直白到让厉宁述脸红。   舒檀还在嘚吧嘚,“是我吃过最好吃的饭,色香味俱全,还有营养,吃了以后肯定能强身健体、延年益寿!”   又说:“我们就可以一起活很多年,看很多风景,吃很多的饭,真好。”   厉宁述脸还是淡淡的红着,望着她的目光却越来越柔软,他仿佛能随着她简简单单的三言两语就看到他们的未来,从风华正茂的年纪,慢慢地变成老头老太,他们还会这样相对而坐,吃着一日三餐。   因为这样的一份柔软情绪,到第二天厉宁述教舒檀做菜,她连糖和盐都差点搞错时,他也没有觉得她笨手笨脚。   反正时间还很多嘛,总会学会的,不急在这一时半会。   舒檀举着锅盖想要挡住飞溅起的油星子,然后用一边手向给鸡翅翻个面,结果发现鸡翅都粘锅了,用力一戳,哗啦一下,锅都差点干翻。   “你看,粘了吧?”厉宁述忍着笑,接过她手里的锅铲,“换不粘锅吧,会很有成就感的。”   “你别怕,不会溅起来的......倒可乐啊,没有可乐叫什么可乐鸡翅......可以了可以了,让它收汁......”   一盘可乐鸡翅,折腾了一个小时,舒檀都看饿哭了,“......做饭怎么比气管插管还难?!”   厉宁述乐出声来,“你吃吃看,自己做的,是不是特别好吃?”   舒檀尝了一块,然后摇摇头欲哭无泪,“不好,没有你做的好吃。”   厉宁述:“......”你难道还幻想着第一次做饭就能比我做得好?你有厨艺那根筋么? 第六十二章 泡面都不给吃,你对我好个……   舒檀短暂的学厨生涯未等见到成绩就结束, 一度觉得很对不起厉宁述,“你特地花了这么多时间来教我,我就学会了个煎蛋。”   而且她本来也会煎蛋, 只不过是现在更熟练一点罢了。   厉宁述笑眯眯地拍拍她的头,“其实我现在倒觉得不那么担心你了,也不算不会, 你看你会煎蛋和煎午餐肉,到时候再扔几片青菜进去,一顿很好吃的泡面就有了, 蛋和西红柿随便炒炒就是西红柿炒蛋,哦对了, 现在有很多速冻食品和半成品, 买回来很容易就做好了, 不可能饿肚子的。”   顿了顿,他又道:“我走之前给你把两天的饭准备好, 也不会饿着的。”   他真的很努力在安慰舒檀,终于让她不再沮丧, 然后她抽着鼻子满脸感动地看着他,“厉医生,你对我真好, 那、那你能不能再满足我一个小小的要求?”   厉宁述扭头做无奈状看着她,“什么?又要亲亲吗?”   都说由俭入奢易,看看这才几天, 厉医生就已经习惯了这种老婆孩子热炕头式的生活了。   但舒檀摇摇头,双眼发光地看着他,许愿道:“我想吃个泡面,就是你刚才说的那种, 有蛋和午餐肉的。”   厉医生脸立刻就拉了下来,“不许吃,不健康。”   舒檀:“......”泡面都不给吃,你对我好个屁!   厉宁述出差是周五下午走,走的前一天晚上他包了百来个饺子冻在冰箱里,又做了一锅卤肉,一再叮嘱:“不许偷偷吃泡面。”   舒檀嘴上应得好好的,其实心里很不以为然,之前她都吃了这么多年了也没见有事,再说了,她不说,老黑跟小白不会说,他怎么可能知道?   他走之后,就是我的垃圾食品大party!想到这里,舒檀居然还有点小激动。   周五上午查房的时候,16床那个阿公说自己已经没有那种胸口憋闷、喘促不宁的感觉了,舒檀看看检查结果,问他要不要周六出院,“等周一上班让家里人来结账再拿出院小结和报销材料就行。”   15床住着之前查出恙虫病那个患者,检查结果还可以,舒檀跟他说话的时候能感觉出他是一个特别有教养的文质彬彬的人,跟她见过的那位大姐也算般配,就是不知道被什么粪糊了眼,居然喜欢20床那种说话尖酸刻薄得志便猖狂的花瓶。   说起来现在的20床也不是那个年轻女郎了,普通肺炎嘛,四五天就可以出院了,出院之后再也没见她有来看过15床。   “唉~”舒檀忽然叹口气,嘀咕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呐,负心多是读书人。”   封睿跟小林走在她背后,听见这么句感慨,忍不住互相挤挤眼睛,“怎么回事?”   “待会儿再跟你说。”   出了病房往后转,先看了18床老太太的情况,然后去看她隔壁的17床,是个间质性肺炎的患者,以前有过肺结核病史,她家里人说也想请个中医会诊,“听隔壁那个阿公说蛮好的,所以我们也想试试。”   舒檀哭笑不得,点点头,“行,一会儿看看医生有没有空。”   她的本意是叫陈子仪上来看看,但开会诊之前,厉宁述刚好上来找她,说是给她从学校带了午饭过来,还有几个厚信封,“顾师兄整理的书稿,你下班帮我带回去。”   舒檀哦了声,又一把拉住他,“帮我看个病人再走。”   厉宁述摸摸鼻子,无奈地直摇头,“......我觉得我不该回来。”   话是这么说,他还是接过了病历夹,舒檀忙叫小林,“给17床开个中医科会诊。”   去看17床的时候路过16床的病房,厉宁述还进去看了一眼老阿公,复诊过后确定他没事了,又将之前那套健身养生理论跟他说了一遍,这才去看17床。   可是17床并不用吃什么中药,“你现在状况还可以,我看你各项指标都不错,吃不吃中药都没有影响。”   “平时我就很注意饮食和休息运动的。”她很高兴地跟厉宁述分享起自己的日常,连住院都不忘早晚在走廊上散步,还跟周围的病友积极交流经验,“这里的人我都熟,呵呵呵。”   听着大姐的笑声,厉宁述再看一眼舒檀有点无奈地噘着嘴的表情,让忍不住笑了声,点头道:“心情开朗身体自然就好。”   顿了顿,又笑道:“这样吧,就不给你开药了,食疗吧,山药豆腐汤,山药跟豆腐都有健脾开胃的功效,我看你血脂有点高,还有高血压,恰好豆腐在抗衰老、降血脂、降血压等方面也都有作用,经常吃点,对身体有利。”   “行,谢谢医生啊!”大姐爽朗地应道,然后招手叫来陪护她的女儿,认真记下厉宁述说的做法。   “山药150g,豆腐500g,山药去皮洗净切成丁,豆腐切小块,热油一起下锅,加葱姜和食盐调味,然后加点清水,煮熟之后就可以吃了,出锅之前想加点鸡精调味也可以,不加也不要紧,每天吃一次就可以了,过几天吃腻了就隔几天吃一次。”   等对方记得差不多了,就道:“我待会儿写在会诊单里,要是不记得了就问舒医生。”   舒檀一听忙道:“你们最好自己记得,我可不会做菜,万一到时候说错会根难吃的。”   大家听了都忍不住笑起来,刚好18床的老太太醒着,舒檀看见她眨了眨眼睛,像是有点笑意,便也朝她笑笑,又握了一下她的手。   从病房出来,没过多久厉宁述就走了,下午两点钟的航班,他和乔主任要早点出发。   “我走了啊,你跟老黑和小白在家别闹别扭。”他有些不放心地叮嘱道,“按时吃饭,不要熬夜。”   舒檀连连点头,“走吧走吧,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记得给我带好吃的回来啊。”   厉宁述叹口气,伸手捋了一下她的头发,走进电梯的那一刻,他忽然觉得,自己还没走,就先尝到了想她的滋味。   这是种很奇怪的感觉,以前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体验,只是离家两天而已,有什么可挂虑的呢?   可是却还是会担心,担心她会不按时吃饭,担心她会搞不定两只猫,担心她这担心她那,他真是太难了。   舒檀一点都不想他,厉医生走的第一天,舒檀自己给自己煮了个泡面,佐餐的是煎饺和厉宁述提前做好只要一热就行的红烧肉,米饭吃不吃不要紧,反正他又不可能去看米缸少没少米。   成功吃撑以后扶着肚子带老黑和小白出门散步,大方的给它们一人喂了一根猫条,“儿砸啊,闺女啊,爸爸不在家真是苦了你们了,妈妈不会做饭,你们只能吃干粮和罐头,呜呜呜,快亲亲安慰一下。”   结果没亲到,被两只猫很嫌弃地推开了。   反正厉宁述出差以后她地日子总体来讲是很自由自在的,跟以前也没什么区别,到了第二天去上夜班,碰巧病区风平浪静,她闲着没事干,跟邱文一起点了不少冷饮来犒劳值班人员,雪糕就吃了三四根,还有冰奶茶,总之吃了个爽。   但是吃冰一时爽,吃完火葬场,下夜班的时候发现大姨妈来报到了,伴随着腹部的隐痛,让她额角直跳。   强忍着不适跟接班的同事一起查完房交完班后回到家,来不及吃早饭,吞了一颗止痛药后就裹着被子沉沉睡去。   厉宁述是在周日午后回到容城的,事先并没有告诉舒檀,回到家后看一眼客厅,茶几上还放着她的书和笔记本,没吃完的薯片罐子被老黑扒拉到地上当成了玩具,再一看垃圾桶,嗯,泡面袋。   厉医生叹气:“......”他家这个,去做坏事是不成的,只会到处都留下痕迹。   叹着气去检查猫食盆和水盆,都是干净的,但猫砂却没有清理,都这个点了,还没下夜班?   他低头问老黑,“妈妈今天来看你们没有?”   老黑头一歪,不吭声。   厉宁述觉得有点不放心,便给舒檀打了个电话,问她在哪里,舒檀睡得迷迷糊糊的,“......在、在家啊。”   声音模糊不清,像是没睡醒,又像是不舒服,厉宁述一边跟她说话,一边去她那边,走到他卧室门前,这才问了句:“我方便进去么?”   “呃、可......可以吧。”舒檀愣了愣,应了声,然后赶在他开门之前裹紧了自己的小被子。   “这是怎么了?”厉宁述站在她床头,弯腰摸摸她的额头,“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舒檀有些心虚地眨眨眼,睫毛颤颤,“......肚子疼。”   “肚子疼......”厉宁述哦了声,“吃泡面吃的?”   “不是,我没有!”舒檀吓了一跳,更加心虚了,“......你怎么知道我吃泡面了?”   “你是傻子,泡面袋子都不扔,垃圾桶一打开就看见了。”厉宁述嗤笑一声,又点点头,“不是吃错东西?那就是生理期来了,以前也这样不舒服么?”   他有些探究地看着她,印象中并没见过她虚弱的样子,不过也有可能是因为以前不亲近,见不到罢了。   但舒檀却摇摇头,嗫嚅着否认,厉宁述看了忍不住一愣。   半晌有些明白了,“看来还是吃出来的。”   舒檀闻言顿时整个人都萎了,扁着嘴抽鼻子,“我下次再也不作死了,呜呜呜。”   厉宁述叹着气拉拉她被子,“自己摸摸看,肚子冷不冷?”   舒檀哦了声,摸了摸,然后道:“好像......有一点。”   “等着,我去拿艾条给你灸一下。”他说着拍拍她被子,有些不悦地看她一眼,见她往被子里躲,这才转身走了。   半晌回来,一手端着个小笸箩,一手提着个新的枕头,舒檀看得有些好奇。   还没问,他就先把枕头递过来,“这是蔷薇花枕头,恰好看到有卖的,就给你带一个,用白色的蔷薇花瓣晒干了做成枕芯,枕着可以清利头目,养血熄风。”   边说边帮她换了枕头,舒檀弯腰趴下去闻了闻,然后笑着跟他说:“香的。”   “花当然香了。”厉宁述随口敷衍一句,然后示意她,“躺下,上衣拉起来露出你的五花腩。”   舒檀:“......”你的才是五花腩。   她噘噘嘴,老老实实地掀起衣服,露出白生生的一段肚皮,厉宁述看了一眼,目光直闪,忍了半晌才忍下伸手去戳一下试试手感的冲动。   从瓶子里倒出粗盐粒,平铺在她的肚脐和脐下三横指两处,再取艾绒捏成纺锤状的艾柱,放在粗盐上站着,点燃一根香,用香来点燃艾柱,只要小小的一个火星子,很快艾柱就冒出烟雾来。   好的艾绒燃烧起来味道并不呛人,舒檀好奇地问:“这是做什么?”   “给你做个隔盐灸,肚脐眼这里叫神阙穴,肚脐下边这个叫关元穴,都是可以温阳补虚的穴位,温阳散寒、活血止痛,待会儿你就不痛了。”   说着又嗔她,“平时也没拦着你吃雪糕喝冷饮,怎么就能这么馋,连自己生理期都忘了?”   舒檀讷讷,实在是她吃得太兴起,一不小心就过了头,果然口腹之欲害人呐。   厉宁述还说:“怎么样,这下信了吧,吃太多生冷的就是对身体不好,咱们的体质不适合跟外国人比。”   舒檀点点头,又被他拍了一下大腿,“别乱动,一会儿艾灰掉下来烫着你。”   她一听,又不敢动了,只滴溜转着眼睛跟他说话,问他在花城都做什么了。   “没做什么,就是去药厂看看,那边招待吃了顿晚饭,全部都是药膳,什么上汤板蓝根、天马白芷鱼头汤之类。”厉宁述一边回答她的问题,一边将快烧到末尾的艾柱夹走放进装有清水小碟子里,然后重新放上新的艾柱点燃。   舒檀好奇极了,“好吃么?”   厉宁述点点头,“好吃,那边是药厂的招待所,对外营业的,下次有机会带你去吃,或者你去那边开会的时候跟同事去。”   舒檀闻言就好啊好啊地应,开始想下半年有没有什么学术会议可以去那边。   艾柱换过三五次,整个隔盐灸就结束了,替她将盐粒拨干净,厉宁述问她:“现在什么感觉,舒服点没有?”   “......肚子热热的,全身都有点热。”舒檀认真感受着艾灸给身体带来的变化,然后惊喜地发现,“我肚子不痛了哎!” 第六十三章 (捉虫)这人什么都好,就……   艾灸之后舒檀的腹痛消除, 整个人又恢复了精神,兴致勃勃地要去看他带回来的特产。   带回来的除了些糕饼,还有不少陈皮藿香之类的药材, 以及腊味。   舒檀看着腊肉腊鸭腊肠,好奇道:“打算怎么吃,蒸着吃?”   “晚上给你做个腊肠焖饭?”厉宁述想了想, 道,“至于腊肉腊鸭,改天做腊味合蒸好了。”   “行!”只要能吃上好吃的, 舒檀没什么不同意的道理。   时间如流水,哗啦啦就流走一个月。七月份, 一年之中最热的那段时间要到了, 一进七月, 厉宁述的工作就开始忙起来。   首先是学校那边,学生们该期末考了, 他得参与出题,易不得难不得的, 实在讨厌。还有就是要入伏了,中医科又要开始做三伏贴了,从六月底就开始宣传, 还印了传单分给呼吸科门诊,看到病人如果合适的,就发一张, 介绍介绍。   七月中旬入伏,但三伏贴却是从七月二号就开始,舒檀知道这是伏前加强贴,她先帮范女士问厉宁述:“四五岁的小孩能不能做?”   厉宁述喝着加了陈皮和山楂酸酸甜甜的乌梅汤, 点点头,“可以做,但两岁以下的不行,皮肤太嫩了,贴敷容易引起感染。”   舒檀点点头,低头给范女士回完信息,然后又问他,“你们这个三伏贴讲冬病夏治,对患有呼吸系统疾病的患者好,那我啥问题都没有,能做不?”   “能啊,增强抵抗力。”厉宁述倒了杯晾凉的乌梅汤递给她,又听她唧唧歪歪说想喝冰镇酸梅汤,叹口气,“没有桂花,得回百草堂拿。”   顿了顿,又问起以前就问过的那个问题,“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舒檀从手机里抬头,看着他,发现他平静的眼底潜藏着一抹淡淡的期待,不由得一怔。   看了他半晌,虽然心底还是有些犹豫,但不想让他失望的舒檀还是点点头,“......好啊。”   应完就看见他弯着眼睛轻轻地笑起来,这个问题他已经问过几次,每次不是没有空就是不想出门,只有这次她答应了。   “就这么高兴?”舒檀笑嘻嘻地凑近他,在离他的脸不足十公分处停下,“你是不是该奖励我?”   厉宁述就这样让她看着,不躲也不避,眨了一下眼,“让你亲亲?”   舒檀闻言立刻噘着嘴亲了一下他的脸,然后得瑟地晃晃头,“你想亲亲就早说啊,我都可以的,自己人,不要不好意思嘛。”   厉宁述叫她逗笑了,红着耳尖伸手过来捏她的嘴,这人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太能得瑟。   “你还不去书房看书吗?”舒檀笑着躲开他的手,看了眼墙上的钟,问道。   厉宁述的手停在半空,只顿了顿就收回去,然后微微歪了一下头,问她:“你要不要也去书房坐坐?”   舒檀一愣,书房是他一个人的地盘,甚至比卧室更加私人,所以舒檀从来不会提及要借用他的书房做些什么,每天这是抱着电脑在客厅,一边看电视一边查资料。   看累了就往旁边一瘫,跟老黑和小白逗逗趣,这就很好了,至于去书房什么的,要坐得端端正正的,哪有在客厅能这么随意。   可是......   “好啊,我早就对你的书房很好奇了。”面对厉宁述的邀请,她立刻做出好奇和兴奋状,然后拉着他就要走,“走走走,去书房。”   “撒谎不眨眼。”厉宁述眉头一抬,轻哼了声,这人当他是傻子呢,连装的真的都分不清?   舒檀笑嘻嘻地不反驳,心里却暗道,我这不是不想让你失望么,真是的,竟然还不领情,啧。   小白比他们速度要快,书房门刚推开一条缝,它就灵巧地挤了进去,舒檀忍不住哇了声,“小白这么瘦的吗?!”   猫是液体果然诚不欺我。   “它很喜欢书房。”厉宁述笑应道,“它经常来陪我的,你要不要考虑一下取代它的位置?”   舒檀眼睛一眨,故作矜持,“那我要仔细考察考察,如果环境不好......哇哦——”   她话还没说完,就看见书房窗下的钢琴,黑色的立式钢琴,白色的琴凳表面,琴键盖子上蹲着一只雪白的猫咪,歪着头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发出一声撒娇的喵呜声。   好像它天生就该在那里似的,舒檀忍不住叫了声:“钢琴小仙女~”   顿了顿,她又更加兴奋起来,“厉医生,你会弹琴的对不对?”   厉宁述笑了声,走到钢琴前面,将小白抱过来塞进舒檀怀里,然后笑道:“弹支曲子给你听听?”   舒檀疯狂点头,“好啊好啊。”   男人修长匀称的手指在黑白琴键上灵巧地起舞,灯光从头顶倾泻而下,落在他发端,笼罩着薄薄的微光,轻盈活泼的曲调在室内流淌,仿佛初夏时从身边跑过的穿堂风,温暖中已经有了热烈。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时,老黑忽然出现,蹲在舒檀脚边大声地喵了声,好像给曲子增添了一个活泼的结尾。   舒檀立刻就从沉醉中惊醒,拍拍手掌,问道:“这曲子叫什么名字?”   “《致我的爱人》。”厉宁述弯腰将老黑抱起,笑着应道。   舒檀是个没有什么音乐细胞的人,对艺术几乎是一窍不通,所以就算听到这样的曲名,也不觉得哪里不对劲,而是认真地点点头,“好听,肯定是大师的作品。”   厉宁述差点被她的话逗得笑出声来,忍不住逗她道:“你怎么知道是大师的作品?”   “名字啊,一股子译制片的味道。”舒檀振振有词,有理有据,双手抱拳做祈祷状,“哦,我的爱人啊——”   唱经似的学一句台词,然后继续道:“翻译成英文就是My heart或者My darling,妥妥的。”   厉宁述这次是真的笑出声来了,靠在钢琴边,把脸埋在老黑身上,发出闷闷的笑声,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   舒檀不明所以,也跟着一起笑,“......你笑什么呀?”   厉宁述清清嗓子,没接话,他怕自己一开口就是我在笑你这个傻姑。   过了会儿,大家都不笑了,他这才对舒檀道:“你看看这里,觉得怎么样,要是你有不喜欢的地方,也可以改动。”   舒檀回头看一眼进门就是的茶席,摇摇头,“没有,都挺好的。”   反正我是不会常来用的,她一面笑,一面在心里偷偷嘀咕。   不过厉宁述书架上的书吸引了她的注意力,“你的笔记都在这里吗?咦,有的书......好古老的样子,哇哦,民国时期的旧书你都有么!”   “都是老师给的,或者偶尔捡漏。”厉宁述笑道,又说,“这些都是竖排版的繁体字,你可能会看不习惯。”   “不过我的笔记你倒是可以随便拿来看。”他一边说一边治之书架上一排软皮革封面的本子,“喏,写完的本子差不多都在这里了。”   每一个本子的书脊上都贴着序号标签,书架旁挂着一个小小的本子,上面记录了这些笔记本哪一本是什么病,是几年到几年的,查找起来十分方便。   舒檀对他的条理表示佩服,要知道她是没有这么详细的记录的,翻笔记全凭记忆和印象,有时候找一个条陈就要费半天劲。   “等我回去也像你这样做,重新整理一下笔记。”她不住地点头,伸手抽出其中一本笔记,小白趁机跳出她的怀抱,又跑到琴凳上趴着了,像一个甜甜的小公主,老黑跳上琴键盖上守着它。   舒檀开玩笑说是:“这俩的气质拿捏得死死的,霸道总裁和它的小娇妻。”   厉宁述一边笑一边开始工作,顾琅那边要出一本老爷子的医案集,他帮忙整理书稿,还要写科室公众号的文章,一直忙个不停。   只是在写完文章的时候,突发奇想先让舒檀看了一遍,结果人家看完之后叹口气,“......有点看不懂,有些名词太拗口了,你这是想用医案来跟读者介绍逍遥散这个方剂的来历和作用?”   厉宁述说是啊,她就撇撇嘴道:“你这写得太长啦,除了你们的死忠粉,谁喜欢看呐,没那耐心。”   好像也对,于是厉宁述虚心求问,道:“您给出出主意?”   舒檀还真有主意,笑道:“你像写小说那样呗,连载知道么?”   “弄个专栏,设定一个固定的主角,比如厉小述,他是个实习生,今天见到一个有趣的病人,写的时候尽量用些有趣的语言,还可以将其中一些片段画成漫画,比如你介绍逍遥散,顾名思义就是吃了这个方子可以自在逍遥呗,你能不能画个神仙的形象表现一下自在逍遥?”   “你要是找不到人画,我帮你啊,我也会一点点绘画的。用漫画的形式来科普,不拘是一个方子或者药物,还是一个名词,都可以拟人啊,做成一个系列,看的人肯定就多了。”   厉宁述听完就笑起来,“倒是可以试试,不过厉小述就算了,我另想个名字。”   “我本来也是随便说的,你有厉小述了,这名字不好给别人用的,纸片人也不行,我不准。”舒檀眨眨眼睛,调笑道。   厉宁述闻言先是一愣,继而无奈失笑,瞪她一眼,“舒医生,注意点影响,你这样容易有伤风化。”   “在自己家里说,怕什么。”舒檀头一抬,理直气壮。   到了晚上十点差不多过一刻,厉宁述关上电脑,舒檀也跟着起身,她已经习惯了厉宁述规律有序的生活作息,知道他十点半左右得去洗漱,十一点左右就要回房,是早睡早起的严格贯彻执行者,鲜少有熬夜的时候。   而且她还知道,因为她总赖在这边,他不好丢下她不管,所以原来陪猫的时间其实都在陪她,又怕她晚上太晚睡会肚子饿,所以会比以前提早二十分钟结束晚上的工作学习,替她准备宵夜。   他在为她打破习惯,重新适应新的作息,每每舒檀想到这一点,总是忍不住感动。   尽管这段感情是由她的提议开始,她也觉得自己应该主动一点,可是如果对方一点回应都没有,难免伤人,好的感情关系从来都应该是互相为对方付出的。   好在,厉宁述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她这样想着,兴高采烈地跟着他去厨房,“要做什么,我来帮你啊?”   “冰箱里有新鲜百合,你先帮我拿出来。”厉宁述一边削着荸荠的外皮,一边吩咐她,“锅里还有两个鸡蛋,你帮我把蛋壳剥了。”   鲜百合洗净,荸荠削皮洗净切粒,锅内水已沸,将鲜百合和荸荠粒跟剥壳的鸡蛋一起放下锅,中火煮二十分钟,熄火。   舒檀抓紧这个时间去洗了个澡,再过来就看见厉宁述也已经换上了家居服,额头上的碎发有点湿漉漉的。   忍不住笑道:“咱们俩这速度,比当兵的都不差了。”   厉宁述失笑,示意她端走她的那碗糖水,“这是百合马蹄糖水,因为荸荠又叫马蹄。”   舒檀想了想,“是挺像的。”   吃完糖水,各回各屋,灯一关,这一天就这样过去了,转天就是三伏贴里伏前加强贴开始的日子,厉宁述很早就出门去医院准备了,舒檀到的时候,门诊楼前面早就摆开了阵势,长条桌上铺着红布,厉宁述正在给每个座位都放上一个带盖子的不锈钢换药盘。   因为时间有点晚了,她远远跟他打了声招呼就匆匆走开,等到了办公室却又在想,等会儿得找机会去凑个热闹才行。 第六十四章 明明是我家那位就算做坏事……   舒檀是中午吃饭时才去现场凑的热闹, 也是见到厉宁述之后,才知道原来不是每个病人都贴一样的穴位的,尤其是像她这样没什么毛病只是想增强免疫力的。   每个人过来, 都是先把脉问诊开方,然后去缴费,领一张卡, 凭卡可以做满整个疗程五次的贴敷,做一次就卡一个戳。   中间还夹杂着正常来看病和复诊的患者,看到这场面, 好奇之下也有不少人打听,然后加进贴敷队伍的。   舒檀穿着白大褂, 别人倒不在意她插队, 加上厉宁述对她的情况了解得很, 起身去挖了一坨调好的药粉,“衣领松松, 我给你贴背后的肺腧。”   舒檀听话地将衣领往后松,再拨开头发, 露出雪白的肩背来,要是搁家里厉宁述还会心神摇晃一下,可现在是在外头, 他正经得不得了,贴好就替她将衣领拉好,“要是有刺痒、热痛的感觉, 就立刻撕下来,要是什么感觉都没有,就贴六到八个小时,别吃辛辣、海鲜、羊肉之类的东西。”   舒檀一边应一边好奇, “这东西用什么调的,怎么闻着好像有姜的味道?”   “就是用姜汁和的。”厉宁述笑应了句,然后拍拍她肩膀,“赶紧走,我这儿还忙着呢。”   舒檀闻言笑嘻嘻地起身走了,却不是离开此地,而是跑去找康华,厉宁述看见他们说了什么,然后舒檀这才挤出人群,从另一边往食堂走去。   食堂正是饭点,人挺多的,别看大家都忙得没时间吃饭,但能使唤别人帮忙先打饭呐!   舒檀找到管食堂的经理,跟他订盒饭,“按照两荤一素安排吧,你们看着给,送到中医科去,他们几天都忙着呢,门口那儿还一群排队等做贴敷的患者。”   经理点点头,以为是乔主任让她来的,“行,我知道了,到时候账单直接给乔主任是吧?”   “什么账单?”舒檀愣了愣,然后摇摇头,“不是,走我的私账,我刷饭卡,对了,厉医生那份要红烧排骨、干煎带鱼和蒜蓉娃娃菜,汤就跟大家一样吧,另外装个袋子别搞混就行。”   食堂经理闻言也是一愣,半晌才反应过来,连连点头,“明白明白,哎哟,这都要家属来做后勤了,得多忙呐。”   舒檀摸摸鼻子笑了一下,跟着他去刷卡,然后就看见自己攒下来的饭补一下就少了一大半,咦惹,心疼。   没有厉宁述监督的时候,舒檀吃饭还是原来那样,暴风吸入式吃法,不到十分钟就吃完走人。   然后特地绕回到门诊楼前面,找到厉宁述,往他身边一蹲,只露出一个头在桌子以上,朝他招招手,“我有事跟你讲。”   厉宁述弯腰附耳来听,就听她继续小声道:“帮你们订了饭,送去办公室了,让你们负责后勤的同事别订重复了,哦还有,你的跟别人的不一样,别吃错了。”   “......你怎么知道我们多少人?”厉宁述觉得有些惊讶。   “问了康华。”舒檀应了声,然后起身转身就要走,“行了,我走了,上面还好多事等着我呢。”   看着她匆匆走远的背影,厉宁述摇摇头笑了起来,等他们结束上午的贴附工作回到科室,留守在科里打药粉和榨姜汁攉弄药粉的章秋月她们说饭已经送到会议室了,是舒医生让人送来的,大家调侃的目光立刻看向厉宁述。   当事人倒很淡定,“她跟我说了,够不够?她也不太清楚我们科今天几个人留下来吃饭。”   “够的,送饭来的是龙经理,还说舒医生特地让他把厉医生那份单拎出来,就怕你吃错了。”章秋月特地把这个拿出来说,叹道,“厉医生你走的是什么狗屎运哟。”   “羡慕么,那也没办法,你又不是男的。”厉宁述顺着她的话开起玩笑来,已经累得人仰马翻的众人笑闹起来,也能缓解一下压力。   正吃着饭,送外卖的小哥来了,找厉宁述的,签收了一大箱饮料,然后又问他:“厉医生,你怎么忽然间改姓了?舒厉,还是女士?”   厉宁述愣了一下,随即意识到是舒檀搞的鬼,不由得好笑,“......我女朋友粗心大意,幸好你没送错。”   “你们医院你们科就你一个姓厉的,手机尾号我也眼熟。”外卖小哥常年送这边的外卖,早就跟大家互相眼熟了。   道了谢,回头看见大家在兴致勃勃地分奶茶,有人招呼他说:“这是你订的?破费了啊。”   厉宁述摇摇头,“哪是我订的,明明是我家那位就算做坏事也得到处留下蛛丝马迹的舒医生订的。”   “夫妻一体,跟你订的也没差别。”大家笑道,又说下次回请他们,厉宁述摆摆手,说要去三楼躺一下,反正传统疗法科多的是床,至于休息室,就留给女同事吧。   他感觉刚躺下没多久,就又到了下午开诊的时间。   下午倒是人少了点,只是中途出现了几个小插曲,有人上午贴完以后觉得不舒服,撕掉贴敷后又用手去抓挠,很快就引起皮肤破溃,觉得肯定是医院给自己治坏了,赶紧来讨公道。   厉宁述耐着性子给他们讲道理,然后开了止痒的药膏,再三叮嘱不准再用指甲去抓挠患处,这才平息了小小的风波。   等收摊已经是黄昏,再将东西搬回科室,能下班时路灯都已经亮了。   他回到六合花园,还没上楼就看见楼上熟悉的窗台已经透出了亮光,好像还能隐约看见老黑那颗熟悉的猫头,正把脸贴在纱窗上张望着外面的世界。   暖意从心底升起,这种有人在等你的感觉,其实是很好很好的。   “我回来了。”他推开门,笑着喊了句,然后看见厨房杀手舒檀握着粥勺从厨房跑出来。   厉宁述心里一咯噔,总觉得有点不妙。   果然,她第一句话就是:“有一个坏消息和一个好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坏的。”厉宁述沉默一瞬,主要是他不觉得这会儿能有什么好消息,他不太敢听。   舒檀点点头,抿着唇先叹一口气,“坏消息就是,我按照网上教程煮小米粥,米放少了,水放多了,粥不够吃。”   果然是这样,厉宁述眉头一动不动,心平气和地问:“那好消息呢?”   “米汤随便喝!”她高兴地看着他,眼睛亮晶晶的,“怎么样,我妈说米汤可养人了,你多喝一点。”   厉宁述:“......”我是得多喝点,压压惊。   他琢磨着做几个快手菜就能吃饭了,舒檀却一把将他拉住,“你不累吗今天?歇歇吧。”   “你不饿?”他有些疑惑地回头看一眼舒檀,又看一眼挂钟,“已经比平时吃饭的时间要晚了。”   “我们可以点外卖啊!”舒檀一边说一边将他拉到沙发上坐下,殷勤地给他倒水喝,然后问他,“吃烤鱼好不好?”   厉宁述:“......”我怀疑你是想吃烤鱼才这么贴心的。   “好啊,正好我也累了,今天就歇着吧。”他笑眯眯地握住舒檀的手捏了捏,又问她白天的贴敷拿掉没有。   舒檀一边下单一边扭过身子让他看自己的肩背,“拿掉了,不过杨玥说留了印子,你看看是不是?”   厉宁述直起腰仔细观察了一下,嗯了声,“不要紧的,过几天就褪了,痒不痒?千万别挠,今天就有几个用手去抓,抓得皮肤破溃的,跑来说我们的药有问题,还有人明明是疤痕体质,做之前问又不说,等抓破皮肤了才喊我是疤痕体质怎么办,早干嘛去了。”   “说句不好听的,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是活该。”   当时安抚患者他有多耐心,现在就有多少牢骚不吐不快。   舒檀听着他的吐槽,认真点头,“你放心,我肯定不会留疤的。”   “留疤是问题么,问题是破溃以后容易引起感染!”厉宁述嗔她一眼,觉得她这话听着哪里怪怪的。   舒檀闻言嘻嘻哈哈地笑,然后说要帮他揉揉头,非要他把眼睛闭上。   厉宁述依言做了,发觉她的动作生疏得可以,连太阳穴都找得不太对,忍不住出声指点,“往下一点......往前面来来......过了,再上去一点......嘶,对了,就是那里,轻一点......”   穴位按压之初的酸胀感褪去以后,取而代之的是放松的惬意,舒服道厉宁述忍不住喟叹出声,甚至有点想睡觉,连连夸舒檀的力道很好,“很有天赋,有兴趣来学习一下推拿吗?”   舒檀摇摇头,“......没兴趣,但我有兴趣被别人推拿按摩。”   “那你下次有空就过来,我给你开个单子,去三楼享受享受?”厉宁述闭着眼跟她开玩笑。   说完又吁了口气,发出一声让舒檀很容易想歪的□□来,她走起神来,根本没注意他说了什么,只哦了声,然后就安静了下来。   头上的力道一直没有减弱,厉宁述慢慢就真的有点神智模糊了,毕竟是累了一天了。   烤鱼送来的时候,小米粥也好了,舒檀松开帮他按穴位的手,去接外卖和张罗吃饭,他靠在沙发上问她要不要帮忙,却被拒绝了,“不要你,我自己可以的!”   她像个小陀螺一样在厨房和饭厅之间来回走动,拖鞋走得啪啪响,一边走还一边跟他说话:“我给小白和黑煤球吃了蒸三文鱼和蛋黄,还有一点羊奶,可以的哇?”   厉宁述躺在沙发上,晃了一下撑在地上的腿,吸引来小白以后,嗯了声,然后偷偷跟它说:“妈妈现在好能干了对吧?不仅会煮小米粥了,还会给你和哥哥做猫饭了。”   小白:“喵嗯——”   老黑眨眨眼,打个哈欠,满脸不以为然。就这?但凡敢让我用天然气,我也能做出来。   它刚撇了一下头,厉宁述就起身走过来了,抱起它,“妈妈最喜欢你,去,夸夸她,喵一个。”   老黑立刻炸毛挣扎起来:“喵!!!”我才不去!!!   舒檀弯腰点烤鱼的酒精灯,点完之后一回头,正巧看见老黑抬着爪子好像要对厉宁述下手,她大吃一惊,立刻冲了过去,牢牢抓住它要作案的爪子,凶巴巴地喂了声:   “黑煤球,你怎么能欺负你爸爸?”   黑煤球顿时睁圆了眼:“喵——”我没有,你胡说!冤死猫啦!!!   原本要解释说他们是在闹着玩的厉宁述,见状忍不住乐出声来,很有点幸灾乐祸的意思。   结果没笑多久,舒檀就紧接着说道:“要是抓花了他的脸,你负责吗?我怎么办?!”   厉宁述的笑声戛然而止:“......”虽然但是,总觉得是不是哪里有点不对劲。 第六十五章 他的家人,在用这样的方式……   要跟着去百草堂这天, 是舒檀刚下夜班回来,大概九点左右,厉宁述从楼上的窗口往下看, 刚好看见她匆匆走进楼道。   厉宁述提前告诉家里,说舒檀要跟着一起去玩,顿时家族群里就炸开了锅, 问题集中在要不要带去玩和吃什么上,厉宁述当时想了想,说不用, 就跟平时一样就行。   他不想给她太多的压力,尽管知道大家这是在欢迎她, 可有时后过分隆重热情的欢迎也会让人感到不自在。   李秀后来又跟他商量:“欢迎还是要欢迎的, 那就做些好吃的菜, 其他的让她随意好不好?或者你别忙了,带她玩?”   厉宁述沉默片刻, 然后道:“随便什么她都爱吃。”   李秀一噎,骂他:“一点都不关心人家的喜好, 小心媳妇跑了你下半辈子就打光棍!”   厉宁述:“......”我说的真的是真的。   最后敲定当天中午的家宴菜谱,荷香烤鸡、虎皮蛋红烧肉、香煎北极虾、清蒸茶鲫鱼、凉拌三丝、牛蒡酥、菜脯煎蛋和清炒时蔬,汤就要无花果南杏煲瘦肉, 至于午后的消暑小食则是话梅小番茄和杏汁桃胶煮芋艿。   厉宁述一看这菜单就知道,婶婶这是要使出看家本事了,那道话梅小番茄他吃了十来年, 就没听说过有谁说不好吃的,是连常年在外的桂棹都会挂念的味道。   顿时忍不住心里一暖,他的家人,在用这样的方式接纳他喜欢的人, 欢迎她成为这个家的新成员。   所以当舒檀问会不会打扰到大家的时候,他选择了报菜名,报一个听见一声吞咽唾液的声音响起。   因此说实话,舒檀其实是兴奋期待多过紧张的,毕竟有大餐可吃,不期待就有假了。   厉宁述见她这样,忍不住跟她打听:“你怕不怕?”   “怕?怕什么?”舒檀眨眨眼,满脸淡定,“怕大家不喜欢我?哎呀,我是人,又不是软妹币,怎么可能人人都喜欢我?只要他们能看在你的面子上尊重我,不拉着脸,我就很满意啦。”   顿了顿,她把脚盘上沙发,晃了晃脑袋,“第一次见面嘛,如果能相谈甚欢,就很好很好啦,交情交情,交通来往了才能有情份嘛。”   别看她平时好像什么都不放在心上,其实什么都心中有数,厉宁述听完忍不住抱着她的头亲了一口,“我们家舒医生不愧是能念到博士的人,真是聪明。”   舒檀被他夸得直乐呵,笑嘻嘻地点头,“所以,你有什么奖励给我吗?”   厉宁述把脸挪过去,“喏,允许你亲亲。”   舒檀:“......”这好像是奖励你比较多吧:)   总而言之,等舒檀下夜班回来,满怀期待地刚要开口,厉宁述就问:“我正在烤蛋糕,你要不要先去换套衣服,再化个妆?”   舒檀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背带阔腿裤加短袖T恤,想了想,点点头,转身回去自己那边。   半个小时后再出现,身上就换成藏青色的阔腿裤配缎面一字领半袖衫,鞋子也换了,难得穿了双有点跟的绑带凉鞋,露出形状如贝壳一般的脚趾,趾甲盖不用涂甲油就透着健康的粉色。   从来都是开朗天真的气质里,也有了一抹不自知的妩媚。   厉宁述的目光从她小巧的锁骨上挪开,笑着随口说了句:“我以为你会换一件裙子。”   舒檀闻言愣了一下,然后摇摇头,“我没有什么裙子哎。”   顿了顿,又问道:“你喜欢看我穿裙子么?”   厉宁述也摇摇头,“一时好奇而已,因为以前没见你穿过,所以随便问问。”   “可是你要是喜欢的话,我也可以穿的呀。”舒檀追着他继续问,”头发呢?你喜欢长发还是短发,听说男孩子都喜欢女生长发飘飘?你呢?“   厉宁述怕她瞎折腾,忙解释道:“我真的只是随口一问,你现在这样就很好,不用为了我特地去改变,穿衣打扮首先是要让你自己觉得舒服,再去考虑别人的看法,你说呢?”   “没想好之前不许瞎胡闹,千万不许冲动。”末了他又强调一遍,舒檀眨眨眼睛哦了声。   沉默了一会儿,她才又慢吞吞地开口,“我其实是想让你高兴啊。”   “我知道。”厉宁述将烤得松软香甜的蛋糕从吐司模具中取出,然后将一个包装起来准备带去百草堂,另一个当场就切开,露出咸蛋黄肉松的夹层,然后给她掰一块,“你的好意我都知道,可是......”   他顿了顿,脸上的表情变得似笑非笑起来,“难道我说你不穿衣服最好看,你以后就打算不穿了,省点钱?”   舒檀闻言当即目瞪口呆,怎么、怎么还有这样开黄腔的?   她立马转头去看家里的两个毛孩子,见它们正看过来,不由得一阵接一阵的心虚,可是又不愿意认输,于是啃着湿润绵软又香甜可口的蛋糕,自以为很猥琐地邪魅一笑,“厉医生你这次又准备好被我吃了吗?”   厉宁述登时脸红,“......我刚才是随便举例的,你不要瞎想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还吃我呢,你也不怕噎着,说得好像你吃到过一样!   “哦——”舒檀拖着声音应声,即便脸上再烧得慌,她也要苟住,反正谁先尴尬谁就输了。   厉宁述看一眼她强装镇定装得像模像样的神情,嗤笑了声,伸手拈掉她脸上的蛋糕屑,“就你这样的,还想吃我呢,吃蛋糕就得了。”   舒檀:“......”感觉到了嫌弃。   她扁扁嘴低头继续啃蛋糕,下夜班之前她连早饭都没吃,现在一个人就能吃掉半个蛋糕,然后吸着牛奶跟厉宁述一起出门。   从他们住的六合花园去百草堂,没有碰上堵车的情况,大概要走一个小时左右,拐进一条还算安静的街道之后,两旁的建筑忽然变得陈旧起来,好像这座城市最苍老的岁月全都集中于此。   “这边的店铺很多都已经很久了,喏,这家欣欣蛋糕店,我吃了二十年,老板娘今年抱孙子。”厉宁述放慢了车速,给她介绍着路过的商店,“还有这家,他们家的烧烤是这条街上生意最好的,晚上这里会坐满人,热闹得很。”   舒檀一边看一边听,觉得新奇又有意思,“我们晚上可以来吗?”   厉宁述看她一眼,“可以是可以,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只要不是犯法的事,我都可以答应的。”舒檀认真地看着它,顿了顿,觉得好像有些不够,便又点点头,“也可以吃你。”   “喂——”厉宁述哭笑不得地红着脸,横她一眼,“我跟你说正事,少在这里插科打诨。”   “好的。”舒檀闻言立刻收起笑嘻嘻的表情,一脸正经地点了一下头,“你说。”   厉宁述说:“我没找到能画画的人,我记得你说过......”   “这个呀,我可以的,就是速度慢一点。”舒檀不等他说完,就一口答应了下来,不过又强调道,“而且画得很一般,只是能看懂,很精致是不可能的,画人比不上画器官。”   厉宁述:“......”你以前解剖作业一定是满分。   车子穿过这条街,中途还路过厉宁述以前就读的小学,转过一个弯,很快就到了百草堂门口。   一下车,舒檀就变得文静起来,乖巧地看着他,等他伸手来牵了,这才腼腆地笑着和他并肩走近百草堂大门。   走之前,厉宁述将蛋糕递给她拿着,自己则提着一箱羊奶。   “来就来,怎么还带东西,下次别带了啊。”李秀迎出来,笑眯眯地嗔了句,又拉过舒檀,亲亲热热地跟她说话,问她叫什么名字几岁啦家是哪里的呀之类的问题。   舒檀细声细气地应了,然后又被拉着去认人,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辛夷的爸爸,他跟厉宁述生得有些像,但是看起来很开朗,说话也很活泼,打过招呼就喊女儿:“辛夷,快来,大伯母来找你玩啦!”   然后就看见穿着葱绿色小裙子的小姑娘举着个炸鸡腿从后头冲出来,像个小炮弹似的,“大伯母~我们一起、吃鸡腿哇!”   她后面跟着个穿着鹅黄连衣裙,生着鹅蛋脸眉目清秀的少妇,是辛夷的妈妈。   “嫂子好。”叶姚爽朗地笑着和她打招呼,又拉了一下辛夷,将她手里的炸鸡腿拿走,帮她擦干净手。   舒檀揽着小朋友的肩膀,半天想不出来该怎么称呼她,只好点头道:“辛夷妈妈好。”   叶姚听了直笑,“哎呀怎么听着像在学校,老师叫家长是不是都这样说?谁谁妈妈,谁谁爸爸。嫂子别见外,叫我叶姚就行,姚是姓姚那个姚。”   说完俩人对着笑了一阵,初见的尴尬就淡了许多。   寒暄过后,叶姚又说:“后面在煮甘蔗菊花饮,你要不要去看看,先来一杯?”   “......好啊。”舒檀只是犹豫了一下下,就立刻点头应好然后牵着辛夷跟上叶姚的脚步,走去后面的院子。   厉宁述拿着白大褂,看着她们的背影眨眨眼,既欣慰又失落,看,舒医生真是去到哪里都可以凭本事讨人喜欢的,根本不需要他嘛。   后院里,李秀正在过滤煮好的水,篦出煮过的甘蔗、山楂和马蹄,然后倒进大茶桶里,将用温水浸过的菊花扔进去,焖五分钟,然后给舒檀接了一杯,“你试试,酸酸甜甜很好喝的。”   舒檀接过来吹吹,然后抿了一口,尝到了甘蔗的甜和山楂的微酸,还有菊花的香味,跟甘蔗水本身的味道很搭,“好喝,这是要搬到门口给来看病的患者喝吗?”   “是啊。”让叶姚去叫人来抬茶桶,李秀又回头给她解释,“甘蔗可以解热止渴、生津润燥,搭配可以健脾消食的山楂、润肺生津的马蹄和清肝明目的菊花,很适合夏天出汗多、人很累又没胃口的情况的。”   舒檀恍然大悟地点点头,李秀又问她要不要出去看厉宁述他们出诊,舒檀也乖巧地应好,然后出去看了一会。   遇到了周末来跟诊的何医生,还带着她儿子,这是舒檀第二次见到他,看起来比第一次见时要精神很多,也胖了点,是个很清秀的男孩子。   辛夷没什么玩伴,难得有个同龄人,很快就玩到了一起 ,连她喜欢的大伯母都不要了。   舒檀只好搬张椅子坐在厉宁述身边,看他给病人把脉开方。   可惜病人也没多少,给一个来看脱发的病人开完药,就没病人了,舒檀立即觉得无聊起来。   好在叔侄仨还主动跟她聊聊天,说起刚才那个患者,厉宁望问他哥开了什么方子,厉宁述说是从肾论治,说完以后舒檀忽然好奇道:“有没有什么护发的外用方?我帮我自己问一个。”   厉宁望看一眼她的头发,笑道:“嫂子,你头发还如此茂盛,不至于不至于。”   “主要是防患于未然。”舒檀应着,又看一眼厉宁述。   厉宁述还没说话,厉华诚就笑了,指指门外,“喏,那儿,原来是两棵桉树,辛夷妈妈要进门那一年你们婶婶叫人来挖了,移栽了两株大的桂花树,又种了玫瑰花,就是为了用桂花和玫瑰花来泡山茶油,擦头发用。”   他刚说完,厉宁述就接上一句:“山茶油可以养血生发。”   舒檀听得双眼放光,一把抓住他的手,用力握了握,“真的吗?”   “有点用,生不生发不知道,但的确能护发。”厉宁述肯定地点点头。   厉宁望接着道:“家里应该还有啊,到时候让阿姚给嫂子拿一瓶,回去试试就知道了,反正没害处的东西,就算没什么太大作用,又不会亏。”   舒檀立即眉开眼笑地点点头,厉宁述一转头就能看到她这样一副美得能冒泡的样子,忍不住好笑,一瓶抹头发的油就满足啦?   这是不是也太好哄了一点。 第六十六章 厉医生的玛格丽特小姐。……   舒檀最后也没吃上来百草堂路上厉宁述指给她看过的那家烧烤, 因为实在吃不下了。   旁边的儿童座椅里,死活要跟着他们回去的辛夷正晃着腿叽叽喳喳跟她说话,缠着她问:“大伯母, 我们明天去植物园吗?”   “......不去。”舒檀囧了一下,心说你以为天天都是儿童节吗?   小姑娘沮丧了一下,好像有点后悔上车了, 舒檀就接着道:“你是不是想玩吹泡泡?”   “可以玩哇?你跟我玩么?”小姑娘的眼睛立刻亮起来,眼巴巴地瞅着舒檀,没办法, 她还没去念书,小伙伴太少了, 大伯母虽然是大人, 但会跟她玩。   舒檀点点头, “我们可以在楼下玩。”   她立刻就高兴起来,摇头晃脑的, 唱起五音不全的歌谣,舒檀使劲听, 半天没听出来她唱的什么鬼。   厉宁述说她是随妈,舒檀一听就呆了,“......阿姚那么好看的人, 居然唱歌跑调吗?”   厉宁述闻言顿时失笑,从后视镜里看她一眼,笑呵呵道:“你这么好看的人, 也没人想得到会那么能吃啊。”   好家伙,跟辛夷两个人中午干掉一整只荷香烤鸡不说,晚上还干掉了整只烤鸭,全都是人才。   舒檀有些很不好意思地捂着脸, 像只鹌鹑一样缩在座椅上,觉得自己十分丢脸。   但是......自家做的烤鸡烤鸭就是好吃啊!!!   “婶婶很高兴。”厉宁述又看她一眼,笑着安慰她“说家里又多了一个欣赏她手艺的人,那个烤鸡烤鸭的炉子以后可以多开几次了,下次带你回来吃烧肉和烧鸡。”   舒檀沉默片刻,小声问道:“......下周吗?”   厉宁述惊讶:“你不值班吗?”   舒檀:“......”扎心了大哥。   不过回到家洗完澡后厉宁述为她涂抹的玫瑰山茶发油很好地抚平了她的遗憾,发油的味道清香,淡淡的玫瑰花香,辛夷跳着像发现新大陆似的,“我、我也是用这个的!”   “走啦,到你去洗澡了,快点。”厉宁述拉着她的衣领,催她去洗澡,免得耽误时间。   小姑娘抱着舒檀的大腿,坚持道:“要大伯母,都是女孩子。”   厉宁述于是爽快地将人交给舒檀,让她带走,然后自己去整理带回来的东西。   从百草堂带回来的远不止玫瑰山茶发油一样东西,还有一罐子话梅小番茄,和其他诸如酱牛肉一类的东西,全都是吃的,这是李秀给舒檀的,至于厉宁述要的,也就几样日常使用的药材。   辛夷直接留在了舒檀那边,厉宁述难得稍稍熬夜,将新的曲子整理出来,发给了桂棹。   睡下时,依旧是月明星稀,万籁俱寂时分,他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放空着思绪,渐渐沉睡。   睡醒以后,看到的第一条信息就是:“你那首曲子都什么辣鸡名字,《致我的爱人》?这么没辨识度,赶紧改。”   厉宁述想起当时舒檀做作地念台词的表情:“......”看来是真的不合适啊。   他起身去洗漱和煮早饭,喂猫时听见舒檀隔着阳台跟老黑和小白讲话,问它们吃没吃,然后开始叨叨昨天看到的小科普,“儿砸,我听说,公猫在做完绝育手术的三周内,都有可能导致母猫意外怀孕的,我知道你们猫界不讲究什么兄妹不能那啥的伦理,那你......有没有欺负过妹妹呀?”   “哎呀,你怎么不说话?有就有,没有就没有嘛。”   老黑:“......”我无喵可叫。   舒檀见它不吭声,继续撩拨道:“黑煤球,要是你和小白生小猫了,会是奶牛吗?好可惜啊,没看到你的儿砸,你说要是有它,该叫你舅舅还是爸爸啊。”   厉宁述:“......”你平时上网都看了些什么东西?   他默默地伸头出去看她,似笑非笑地问道:“今天怎么不睡懒觉啦?”   舒檀眨眨眼,转身就跑,他哼了声,嘴角一勾,笑了起来。   恍惚间又回到之前的日子,他经常这样偷听她和老黑说话,偶尔出现吓唬她一下,日子有趣得很。   “厉医生,快开门!”门口传来砰砰的砸门声,厉宁述笑着摇摇头,以前是吓跑,现在不一样了,她会来找他了。   “你不是知道密码么?”他一边开门,一边好奇地问道。   舒檀示意他看自己手里的东西,笔记本电脑、数位板、充电器、手机和水杯,还有她的小坐垫,“没有多余的手嘛。”   厉宁述忙帮忙接过她的东西,问道:“去书房?”   “不去不去。”舒檀摇头摇得像拨浪鼓,“我在客厅会更自在一点。”   厉宁述只好由她去,先帮她把东西都摆好,又去厨房看看粥好了没有,然后又去隔壁将辛夷叫醒,小朋友睡得迷迷糊糊的,还不太够,勉强洗漱好吃了早饭,清醒了一点,坐在沙发上玩七巧板。   这次陪她拼小兔子的是大伯伯了,“大伯母在忙工作,我们不吵她好不好?”   小朋友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你好好工、工作哟。”   然后她就在沙发上又睡着了,小呼噜呼呼的,将小白也吸引过来,在她旁边一趴,蜷缩成一个球,一个睡得比一个香。   厉宁述找来毯子,将她们两个都盖上。   念书时不管正常人体解剖还是局解系解都能考满分的舒医生,低头费劲巴拉地画好一则条漫,穿着白大褂戴着眼镜看不见眼睛的男小人脖子上挂着听诊器,面前坐着来看病的患者,患者愁眉苦脸,出头丧气。   问完诊之后,男小人忽然化身老道士,摸着胡须,“呐,你不开心啊?给你吃剂逍遥散啊,包你逍遥似神仙。”   开完药,一个捧着托盘头上顶着实习生三个字的小人出现了,问道:“老师,他为什么要用逍遥散啊?”   接着是一行“以下是吹牛上天时间(bushi)”,引出了逍遥散悠久的历史和牛气哄哄的作用,然后又是一行“几天后”,之前的患者小人出现了,带来了同村的老人:“听说你的药吃了能当神仙,先给我来上一千块的!要是没效,嘿嘿嘿......”   最后是一行“行医有风险,吹牛......哦不,说故事需谨慎......”,整个故事就结束了。   其实主要内容没变,还是之前厉宁述写的那些,只是形式变了,换一种语言说出来的故事,变得更加有趣了一点。   舒檀笑眯眯地指着其中一个地方,邀功似的道:“你看这里,有一个小悬念,你就可以在这里断开,留一半下次发,根据你们公众号这个栏目每周更新两次的频率,一篇科普文章的小漫画就能撑一周,这样可比你以前每周要写两篇轻松多了!”   厉宁述:“......”这居然还是个很好的偷懒小窍门?   舒檀语重心长地告诉他:“细水长流才是正道,东西就那么多,说太快都说完了怎么办?到时候你写不出来就会揪头发,慢慢就会变成秃子的!”   厉宁述原本正边听边点头,觉得她说得有道理,可听到这里觉得有点不对劲了,忍不住看看她的头发,迟疑道:“......这就是你昨天对茶油那么......热衷的原因?”   舒檀立刻闭嘴:“......”我不是!我没有!!!   “哪里秃了,昨晚没看到啊。”厉宁述嘀嘀咕咕,伸手来拉她,想看看她的脑壳。   舒檀连忙伸手去阻挡,结果挡着挡着就闹在了一起,厉宁述握住她的手腕用力往身前一拉,她立刻整个人扑进他的怀里。   正当恋爱中的男女要吻在一起之时,耳边忽然传来小朋友好奇的声音,奶声奶气地问道:“大伯伯,你和大伯母玩游戏吗?辛夷也要!”   厉宁述:“......”玩你的头。   俩人立刻分开,对视一眼,发现彼此都很不自在,空气顿时一阵沉默,只有辛夷还在好奇地打量大人。   半晌厉宁述清清嗓子,道:“让大伯母陪你玩,我给你们拿吃的,午饭就吃凉面好了。”   话梅小番茄是将个头均匀的圣女果去皮,放进用话梅和适量冰糖煮开晾凉的话梅糖水里浸泡,加一点柠檬汁,煮过的话梅也一起放进去,浸泡过夜会风味更佳。   厉宁述将话梅小番茄从冰箱拿出来,全都倒进一个灰蓝葵口瓷碗里,瓷碗有冰裂纹,看起来特别漂亮。   舒檀才不关心碗好不好看,她捧着碗,跟辛夷一人一个地将小番茄吃得一干二净,还喝了口汤,然后摸摸肚子,“哇~好吃~我们去玩吧?”   小孩子么,吃饱睡饱了就剩下玩这一件事,当即着急地直跳,“快点,快点。”   厉宁述摇摇头,只来得及叫舒檀顺便带老黑和小白下去散散步。   临近中午的阳光其实已经很热了,不过小区的绿化做得很好,路边的树木在六七月份的梅雨季节里吸足水分,生长得枝叶茂盛浓密,尽管气温有点高,但要在室外玩一会儿还是可以的。   辛夷举着吹泡泡那根棍子跑来跑去,老黑和小白根本不想走路,下了楼就拽不动了,舒檀看见树下停着厉宁述的小电动,干脆将它们抱到车上,然后对辛夷道:“我们去兜风啊?”   说是兜风,其实就是在小区里转一圈罢了,速度还没自行车快。   但这也已经足够让小朋友兴奋了,她紧紧抓着大伯母的衣摆,噢噢叫唤着,舒檀前面的脚垫上挤着连只猫,好奇,又有点惊慌和紧张。   这个东西怎么会动的?跟家里的地宝一样吗?不过好像哪里不对劲?   为什么两个人类也可以一起坐?这个地宝这么大的吗?   “大伯母,再骑一次嘛,好不好?”辛夷眨着大眼睛央求道,边说边扭着身子,坐在后座上不肯下来。   舒檀摇摇头,“不行,没有儿童椅,有点危险,下次吧,下次我带你出去外面兜风。”   “......好叭。”辛夷见她不肯,嘟嘟嘴叹口气,然后在后座上做握车把状,嘴里呜呜地模拟开车的声音,过了好一会儿才让舒檀抱她下来。   她一走,老黑就跳上了车座,蹲在车座上,严肃地看着头上的树叶。   隔壁单元有人在搬家,舒檀好奇地过去看了看,问人家是哪家的,听人报了家门,恍惚了一下,才想起那套房原来是梁家的。   她还清楚地记得那天梁家的大孙子就是从楼上掉下来,结果送院又不治的,原来一下子已经过了几个月,这套房子也卖出去了,真是物是人非。   她暗自感慨了一番,听见辛夷在叫她,于是转身又和她玩到一起,两个人吹出了很多的泡泡,在阳光下折射出五彩斑斓的光芒。   厉宁述在阳台站着,探头从窗台往下看,正好看见她们在一个吹一个追着泡泡,小孩子的笑声清脆响亮,穿越了空气和距离,直达耳边。   桂棹又发信息来问他有没有备用的曲名提供,“要是没有,我就自己起了,你瞅瞅你起的都啥玩意。”   他忍不住失笑,回他一句:“那就叫《亲爱的玛格丽特》吧,副标题是致舒小姐。”   玛格丽特花,又名木春菊、法兰西菊,是很漂亮的一种花,常被满怀心事的少女用来占卜爱情,揪一片叶子问一句“喜欢我”“不喜欢我”,花语是“期待的爱”、“骄傲”、“满意”和“喜悦”。   如同舒檀于他,在春天的时候闯入他的生活,带着春天生机勃勃的热情,让他对这段感情满怀期待与感到骄傲。 第六十七章 是不是想以后攒私房钱?……   厉宁述对这首曲子的解读让桂棹觉得很好奇, 于是他在巡演中途休息的时候,回来了。   “我要住你家!”他给厉宁述打电话,第一句就是这个, “我得近距离观察一下你家舒小姐,不然我写不出词来!”   厉宁述沉默半晌,“......要不然发纯音乐吧。”   “不行!我不同意!”这样我拿什么理由去你家蹭吃蹭喝, 必须不行!   但厉宁述也很不愿意收留他啊,“你的目标太大了,很容易影响到我们的正常生活。”   “没关系啦, 我又不是夜会女友,随便拍。”桂棹挺感动, “老厉, 谢谢你关心我, 好兄弟一辈子。”   厉宁述哦了声,还是很抗拒, “......我主要是怕别人打扰到我跟舒檀,万一有人跟到医院去, 会影响工作,人本来就多。”   桂棹哎呀一声,“这个我会解决的。”   经过讨价还价, 最后终于达成一致,桂棹在厉宁述这里住三天,周六的时候厉宁述去百草堂, 桂棹回家。   舒檀最近几天很忙,有上级部门下来检查,还有外省兄弟单位的同仁过来交流学习,孟主任让她写一些材料, 吃完饭就去忙了,厉宁述也没来得及跟她说这事。   隔了一天,终于送走那些需要小心伺候着的大佬们,舒檀终于空闲下来,早早下班,路上买了炸鸡跟奶茶,回来以后靠在沙发上一边吃吃喝喝一边看搞笑视频。   中途因为大笑将奶茶洒出几滴落在沙发上,幸好沙发面是防水的科技布材质,一擦就干净了,不然......   她有些心虚地坐到地毯上,这才打开视频继续观看。   “哈哈哈——哈哈——”厉宁述一打开屋门,就听见一阵狂笑,魔音穿耳似的,当即就有些定住。   片刻后回过神来,“舒檀。”   舒檀正乐着呢,听见他的声音,忙回头看了一眼,“......哈哈哈,你回来啦?”   “看什么这么高兴?”厉宁述一边往里走一边问道,有侧身让出了跟在身后的客人,“家里来客人了。”   舒檀愣了一下,随即有点脸红,慌忙起身收拾着茶几上的狼藉,将盒子全都扔进垃圾桶,这才迎上来,看清了客人的脸孔。   对方穿着一身长衣长裤,胸前挂一条骷髅头的长链子,耳边还挂着黑色的口罩,桃花眼带着笑意,正好奇地看着她。   这人还有个助理,一头的红毛很新潮的样子,听厉宁述跟他说话,应该是叫小肖。   舒檀觉得这人有点面熟,还有点怪怪的,腼腆地笑了一下,就拉着厉宁述偷偷小声抱怨道:“你怎么也不提前告诉我一下呀?”   “......呃、咱们都这么忙,我给忘了。”厉宁述抱歉地握了握她的手,然后要给他们做介绍。   还没等他开口,桂棹就先笑了,“小嫂子好,我是老厉的发小,叫景桂棹,你随便怎么称呼我都行。”   “景......”舒檀原本想称呼他景先生,可话到嘴边又愣了一下,疑惑道,“你的名字跟那个大歌星的念起来是一样的哎。”   老黑这时冲过来了,朝着客人哇哇乱叫:“喵嗯——嗯——”   “黑煤球!”舒檀怕它伤人,连忙将它一把抱住,不叫它近别人的身。   还没安抚好,就听景先生说话了,“哎呀,老黑,你还记仇啊,不就想拔你一根胡须又没成功吗,至于这么记仇?”   舒檀恍然大悟,哦,原来有仇的,难怪黑煤球会这么大反应了。   她抱着猫,听见第一次见面的客人笑眯眯地跟她说:“我还跟大歌星是同一个人呢,我就是他,他就是我。”   舒檀闻言倒吸一口气,一把抓住要去厨房倒水的厉宁述,压低声音问他:“厉医生,你这个发小这里、没问题的吧?”   一边说一边用手指指自己的头。   厉宁述忍不住笑出声来,“来,我给你们做个介绍。”   “这位,是我发小景桂棹,艺名桂棹,是个歌手。这位,我女朋友舒檀,是呼吸科医生。”   桂棹伸手来跟她握手:“小嫂子好,幸会幸会,久仰大名。”   舒檀晕乎乎地跟他握了手,这才有点回过神来,但更多的是我居然在自家见到大明星的不真实感,讷讷道:“啊......原来桂棹不姓桂啊?”   “是啊,你不会觉得失望吧?”桂棹笑着应了句。   舒檀点点头笑了一下,心说其实我也没咋听过你的歌,不过以后可能要去吹牛,今晚我就开始补课。   当得知他要在厉宁述这儿住几天之后,舒檀有些好奇,“你住在这里不会不方便吗?比如私生饭啊狗仔队啊,不怕吗?”   桂棹摇摇头,“我都已经打点好了,有人在小区外面守着,一旦有行踪可疑地人物出现,就会被抓到,再说,我又不出去。”   他顿了顿,坏笑着看一眼厉宁述,“不过老厉可能会麻烦点,流光老师,对吧?”   厉宁述朝他冷笑两声,没说话。   舒檀这下更晕了,“......你们在说什么呀?流光老师是谁,是你另一个发小么厉医生?”   厉宁述:“......”   桂棹听了她的话反而愣了一下,惊讶地看着厉宁述,“怎么?老厉你没跟小嫂子交代清楚你的收入来源啊?不老实,是不是想以后攒私房钱?”   厉宁述:“......”   舒檀这时有点反应过来了,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然后试探着问厉宁述:“你们俩......还有别的不能见光的勾当?”   这下不仅厉宁述,连桂棹都被她噎了一下,这儿话说的,好像他们做了什么犯法的事一样。   “哪里有。”厉宁述哭笑不得地跟她解释,“这不是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跟你说么,是,桂棹的歌有一部分是我作的曲,但我又不能巴巴地跟你说,哎你知道给桂棹写曲子那个厉流光么就是我啊,我要这么说,我成什么了。”   舒檀听了直笑个不停,想想那个场面就很诡异,毕竟他从来就不是那种喜欢炫耀的性子,有什么都自己藏着。   不过她好奇的是,“怎么在单位从来没听说过你们的关系?不会没被拍到过吧?”   “谁还没几个在媒体圈的朋友啊,报道我就算了,搞老厉做什么,他跟圈里这些人屁关系都没有。”桂棹嗤了声,神情又转为戏谑,“老厉,我可是牺牲了自己的人情在保护你啊,感动么?”   厉宁述面无表情地看他一眼,然后起身,对着舒檀问:“晚上想吃什么?”   “吃肉啊。”舒檀注意力瞬间被转移,还想了想,“想吃排骨,还有鸡翅,盐煎的那种。”   厉宁述点点头,转身就要走,桂棹在后面大声喊道:“你都不问我想吃什么吗,你以前不是这样的,所以爱会消失是吗?”   舒檀惊讶又怀疑的目光立刻在他们俩之间来来回回,总觉得他们很有故事的亚子。   她想问,可桂棹还在这儿,又不太好意思,想去厨房背着人偷偷问吧,可老黑一副虎视眈眈的模样,好像随时能扑上去跟桂棹打起来一样,她又不放心。   最后她还是在客厅留了下来,跟桂棹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小嫂子你跟老厉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有两个月了吧。”舒檀想了想,应道。   桂棹又旁敲侧击地跟她聊了些她跟厉宁述的日常,然后靠在沙发上叹气,“我真羡慕你们这样啊,去哪里都自由自在的,不用担心被围堵,也不用每时每刻都注意保持形象和人设。”   舒檀望着他,体会不到他的惆怅,“我还羡慕你挣大钱呢,想买房就买房,你知道现在房子多贵不?还有啊,你为啥大热天还穿着长袖戴口罩啊,这样不是大家认不认识的都看你了么?”   “下次你这样吧,穿着花裤衩人字拖晚上出去撸串的话,随便戴个眼镜伪装一下就算了,被人问是不是桂棹的时候,打死都不要承认,反正他们不可能查你身份证,只要你不承认,你就不是桂棹!”   桂棹:“......”还能这样操作???   舒檀一边说一边安抚似的抚摸着老黑的脊背,低声道:“黑煤球,莫生气,气坏身体无人替,反正你肯定打不到他,就算了呗,咱们大人有大量,成么?”   老黑:“喵——”凭什么啊?!   它嚎了一声,然后难得一见地往她怀里一扎,只用屁股对着人,感觉它十分委屈。   舒檀心疼,抱着它小心翼翼地跟桂棹打商量,“......要不......大明星你让黑煤球哈一下?”   桂棹愣了一下,随即大叫:“老厉,你家大黑猫跟你媳妇欺负我!你管不管啊?!”   厨房门应声关上了,老黑仿佛得到了什么信号一样,猛地从舒檀怀里跳下去,又一跃而起,站到了沙发上,弓着背,虎视眈眈地看着桂棹,“呜——”   “......黑煤球!”舒檀着急,连忙想叫它下来,可话音刚落,就看见老黑咻一下扑向桂棹,随之响起一声尖叫。   舒檀紧张地闭起眼,心说坏了,这下要赔医药费了。   刚想到这里,就听见厉宁述地声音从不远处传来,“老黑,你在做什么?”   “哈哈哈——”桂棹竟然笑了起来,“别、别舔了,痒......”   舒檀听得愣愣,忙睁开眼看了过去,只见老黑已经将人扑倒在沙发上,然后整只猫踩在桂棹身上,神气地走来走去,然后用长着舌头去舔他的脸,一只爪子还按在他脸上,这种感觉怎么说呢......   跟舔小白那种亲密不太一样,倒像是......在玩玩具的时候?   舒檀吃惊地看着它们,问厉宁述:“......没事的吧?”   厉宁述摇摇头,朝她招招手,带着她进了厨房,然后给她夹了一根牛蒡酥塞嘴里,“没事的,老黑有分寸。”   鲜牛蒡切丝,用蛋清和盐腌制片刻,锅里烧热油,将沾了生粉的牛蒡丝放下去炸熟,出锅前还撒一把白芝麻,这就是酥香脆口的牛蒡酥。   舒檀第一次吃就是在百草堂的厉家家宴上,李秀炸了让他们边吃边聊,后来还炸了一盘让她和叶姚吃着玩。   回来以后她就念念不忘,昨天还暗示厉宁述:“我觉得它比薯片好呢,婶婶说它不会上火。”   厉宁述当时正喝汤,闻言停下来看她一眼,“是不易上火,不是不会上火,吃多了你会长痘痘的。”   意思是不给做,可是今天就看到了。   舒檀吃了两根,仰头朝他笑,问道:“蛋黄蒸给小白它们吃么?”   “在这儿,你去喂吧。”厉宁述抬抬下巴,让她看一旁的盘子,是蒸熟的胡萝卜、鳕鱼和蛋黄。   舒檀端着猫饭一出来,老黑立刻抛弃了桂棹,飞快地冲了过来,埋头就吃,舒檀看一眼它,又看一眼斯斯文文细嚼慢咽的小白,诡异地觉得,这一幕有点眼熟。   晚饭除了有舒檀要吃的豆豉蒸排骨和盐煎鸡翅,还有清蒸鲫鱼和小炒肉,蔬菜是用西芹、菜椒、菠萝、马蹄和白果一起炒的开胃小炒,味道鲜甜,入口清脆,还有一个清暑的冬瓜白贝汤。   至于牛蒡酥,是饭吃到末尾时才端出来的,一并端出来的,还有一盅冰镇的梅子酒。   舒檀贪新鲜,跟着喝了两杯,然后就跑一边去跟猫玩了,逗猫棒甩来甩去,逗得两只猫跟着她满屋子跑。   桂棹端着酒杯抿了一口,然后挑挑眉头,“你家玛格丽特小姐很活泼。”   厉宁述闻言,歪了歪头,嘴角一翘,眼角挤出一道皱纹来,满脸的骄傲。 第六十八章 你现在喜欢上我没有?……   桂棹就这样在厉宁述家住了下来。   聊天的时候舒檀开玩笑地说了一句:“我是不是该跟你要些亲笔签名什么的, 好发一笔财?”   桂棹大方地一挥手,“明天我让助理拿过来,什么照片海报和旧专辑都有, 你拿着玩或者卖二手都行。”   舒檀说那可敢情好,她马上就要发财了,但其实这是玩笑话, 隔壁住着个大明星这件事对于舒檀来说,还不及自己男友是桂棹的御用金牌作曲人这件事给她的冲击大。   晚上她要回去了,临走前叫厉宁述:“你跟我去看看新画好的条漫啊?”   厉宁述心说新的文章我都还没写好你画什么, 但看着她眼睛里的坚持,又只能点点头, “好啊。”   “什么条漫, 我也要看!”桂棹凑上来问道。   厉宁述将他推到一边, 啧了声,这人怎么这么没眼色。   “哇——”桂棹滚在沙发上假哭, “你不爱我了,看看我刚回来连家都不回就先来找你, 而你呢?老厉,你没有心!”   舒檀:“......”我觉得我可能有点......多余?   厉宁述呵了声,“我等会儿就让叔叔来打包你回去。”   桂棹闻言立刻安静了下来, 转头看着舒檀,认真道:“小嫂子,请您一定让他今晚在您那儿留下来, 不然我就要被扫地出门了。”   舒檀的顿时就红起来,别看她平时总逗厉宁述说要吃了他,但他们彼此都知道这是一句玩笑话,舒医生在这件事上永远是理论上的巨人, 行动上的矮子。   去到对面,厉宁述问舒檀是不是有什么事,舒檀看着他的目光慢慢变得复杂起来,充满探究和好奇,还有些欲言又止。   厉宁述眨眨眼睛,换上一副诚恳的脸孔,“你还有什么想问我的?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嗯......”舒檀想了想,牙齿一咬,握着手就问,“......你写一首歌挣多少钱啊?”   厉宁述:“......”就这???   “分人。”厉宁述实话实说,“给桂棹跟何卓宜写,有的甚至不收钱,或者意思意思收几万块。”   舒檀眼睛一转,听出潜台词来了,“给其他人写会贵?”   “他们找我都是通过桂棹的经纪人大何,报价是八到十万起步,但会根据歌曲质量涨价。”厉宁述点点头,解释道,“我的主业毕竟不是这个,报得高一点,可以挡掉一部分工作。”   舒檀愣了一下,“万一......人家不介意呢,宁肯加价也要找你呢?”   “那我就接啊。”厉宁述坦然地看着她,然后指指她周围的空间,“我那边房子跟你这边一样大,你知道市场价多少么,我买的时候,就已经是两万多一平了,总价两三百万,还不包括后续费用,我不接单,哪来钱提前还房贷。”   这两年已经接得少了,因为还贷结束之后他好像没什么特别需要花大钱的地方,不过以后嘛......   他的目光落在舒檀身上,笑眯眯地问:“我记得阿姨说要给你买小房子,让你打听房价,你打听了么?”   话题怎么一下就歪到这里来了,舒檀噘起嘴巴,怏怏道:“没问,没看,价格合适的都离得太远了,快出市区了。”   没看能知道这个?厉宁述失笑,劝她道:“你看看附近的二手房,开车一个小时之内的,面积不用太大,两室一厅就可以,反正以后你不会跟叔叔阿姨住。”   舒檀眨眨眼,有点疑惑地看着他,还没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就被他弹了个脑崩儿,“傻子,你以后不结婚,不跟我住?”   “......嘿嘿嘿,也是哦。”舒檀在一瞬间的错愕过后,忍不住笑起来,厉宁述看着她,伸手将她拉进怀里,俩人就这样站在客厅里抱着,头顶的灯光沉静无言。   舒檀听见他均匀有力的心跳,忽然想起刚在一起那天他说的那句话,舒医生,你努力一点,让我喜欢上你啊。   “厉医生。”她仰起头,摸摸他下巴,紧紧张张地问,“那个时候说......你现在喜欢上我没有?”   这事也才过了没多久,厉宁述当然还记得,他捧着舒檀的脸,笑眯眯的,“你猜?”   “......我不。”舒檀哼了声,伸手想推开他,可是又舍不得,于是只好扭来扭去,“哎呀,说嘛,我得知道答案了才好及时修正努力方向啊。”   厉宁述扣着她的腰将人稳住,“我主要是怕你骄傲。”   哦,懂了。舒檀笑起来,晃着脑袋得意洋洋,“我就说嘛......不愧是我。”   厉宁述:“......”你看已经开始骄傲了。   转天舒檀上班,看见邱文,想起他女朋友当初还为了去看桂棹的演唱会买黄牛票,顿时觉得有点唏嘘,哎哟,好浪费钱啊。   “你女朋友还喜欢桂棹么?”她紧走几步,和邱文肩并肩一起走,然后小声问道。   邱文愣了一下,然后啊了声,“喜欢啊,一直都喜欢,年初的时候桂棹出新专辑她没买到,我还想着这几天看看能不能收个二手的签名版,给她做生日礼物呢。”   舒檀闻言立刻奸笑起来,“嘿嘿,我可能有,但是你......能给我什么好处?”   “......真的假的啊?”邱文大吃一惊,“平时没听说你是他歌迷啊,怎么会有他的专辑?”   “这你就不用管了,你就说拿什么来跟我换吧。”舒檀摸着下巴,上下打量着他,像在思考从他身上搜刮些什么好处才够本一样。   邱文抓抓头,除了花钱,他也想不到别的啊......   忽然间他灵机一动,“这样,我论文写你名字做第二作者?”   “就你那破论文,也发不了SCI......”舒檀话说一半,等看见他开始面露难色,这才压抑着喜悦搓搓手,“好啊,你要哪张?我回去找找,看有没有啊。”   “《三十二》。”虽然很怀疑,单邱文还是选择了相信他师姐。   舒檀不知道桂棹都有些什么专辑的啊,闻言愣了一下,“......啥?”   “......专辑名字啊,就叫三十二,据说是因为桂棹三十二岁了,出的纪念专辑。”邱文重复了一遍。   舒檀呵呵干笑两声,“哦哦哦,知道了,我回去看看哈,你答应我的别忘了。”   邱文:“......”突然觉得不靠谱。   抱着病历夹跟在他们背后的封睿陷入了沉思,我是不是需要去屯一波各位爱豆和偶像的周边以备不时之需,万一哪天我也遇到这种好事呢?   晚上回家,桂棹的助理小肖真的送过来一箱东西,除了过去的旧专,还有签名照和海报,以及工作室做来送粉丝用的一些小东西,比如钥匙扣、贴纸和卡通立牌之类,舒檀捧着汤碗凑过来看。   然后对整理东西的厉宁述道:“有没有一张叫三十二的?给我拿一张。”   厉宁述说有,她就放下碗转身找来上次买香薰时留下的纸袋,将专辑和几张签名照和海报一起装进去,想了想,又抓了几个周边产品放进去。   “送人?”厉宁述问道。   舒檀点点头,又摇摇头,“应该叫利益交换,我用这个专辑跟邱文换一个第二作者。”   厉宁述一愣,有些疑惑,舒檀装好东西,这才将白天跟邱文做的交易说出来,“就是那篇讲马尔尼菲篮状菌病的,应该是确定能录用了,不过还不知道会排在哪一期。”   听完来龙去脉之后,桂棹不清楚论文对医生来说多重要,只说有用就好,还问道:“够不够用?我那里可能还有,等回了京市给你寄啊?”   舒檀摇摇头,“暂时不需要了,人家又不是天天过生日。”   厉宁述满脸无语:“......”好家伙,我第一次听说能这样做无本买卖的,一分钱不出,就白得一篇论文,比人家空手套白狼还来得容易。   转天舒檀将东西交给邱文,邱文都看愣了,除了专辑和海报,还有什么钥匙扣、U盘,连扇子都有一把,全是跟桂棹有关的,邱文觉得,他女朋友收到得乐疯了去。   舒檀还说什么要是不够的话她那儿还有,“你这售后服务我得搞好啊,反正我也不知道能给谁用。”   “......你去哪儿搞的批发,不会是盗版吧?”邱文咽了口唾液,表示怀疑他师姐被骗了。   舒檀白眼一翻,“怎么可能,我这可是......反正是肯定是正品,你拿回去问问不就知道了,没理由你女朋友连是不是正品都认不出吧?”   邱文问她哪里买的,她大方回应道:“不是买的,是朋友送的。”   至于朋友是谁,她也只说是厉宁述那边的一个发小,有渠道可以接触到娱乐圈,但是做什么的,就推说自己也不清楚。   邱文没有继续问下去,拿着东西就兴冲冲地道谢,要知道桂棹的实体专辑这几年发行得少了点,主要还是线上销售占大头,实体专辑多数是死忠粉买来收藏的,随着桂棹越来越火,他的专辑也越来越有收藏价值。   所以他现在想要在网上求购一张二手还带有亲笔签名的专辑,有是有,但是不便宜,里面赠送的海报可能也没有了,哪像舒檀这样,还自己搞个大礼包,什么鬼都有。   “所以他信了你这是正版的?”下班之后,厉宁述这样问舒檀。   舒檀点点头,“我都已经打算要是他实在不信,我就把你跟桂棹的关系告诉他算了。”   厉宁述失笑,“那我还得庆幸他没有继续追问下去,省得我马甲掉了。”   舒檀笑了两声,又好奇道:“你怎么不先回家啊,等我做什么?”   “桂棹说今天要写歌,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咱们出去吃饭。”厉宁述笑着解释道,然后说,“咱们开小电瓶去行不行?”   舒檀说行啊,然后俩人就骑着小电动往离得最近的步行街去,随便找家小店就进去吃饭。   饭菜味道家常,但一盅玉竹麦冬瘦肉汤炖的火候很够,喝起来口舌生津,有股淡淡的回甘。   吃完饭后他们顺着人流往步行街方向走,舒檀笑道:“咱们好像没有两个人一起出来过?”   厉宁述握着她的手,习惯性地捏捏,漫不经心地道:“时间还长得很,我们慢慢来。”   月明星稀的夜晚,尽管霓虹灯闪烁耀眼,也阻挡不了月亮的光辉,舒檀抬头看看天,又扭头朝他笑,眼睛微微弯起来,像是遇到了很高兴的事。   他忍不住伸手揽过她的肩膀,和她走得更近了一点。   厉宁述的目光被路边的金店吸引,拉着舒檀走了进去,指着橱窗里展览的一款项链道:“麻烦把这个拿给我们看看。”   舒檀顺着他的话看过去,之间纤细的金链上挂着一个用比米粒还细的金珠织成的镂空小福袋,福袋里装着一颗滚圆的金珍珠,在灯光下显得特别漂亮贵气。   “给婶婶买么?”她好奇地问道。   厉宁述扭头嗔她一眼,然后接过导购递过来的项链,对她道:“把你的脖子伸过来。”   舒檀愣了愣,“......啊?”   “给你买,婶婶的自然有叔叔买,我凑什么热闹。”他一面没好气地解释,一面帮她戴上项链,然后让她照镜子,“看看,喜不喜欢?”   镜子里她白皙的颈项上多了一道细细的金色光芒,平添几分雅致,一点都不俗气,只是,“这么好看,会很贵的吧?”   那就是喜欢了,不仅厉宁述这样想,导购也这样想,当即卖力推销起来,“小姐,不会的,刚好最近我们开业十周年店庆,只要3999就能拥有,还可以加赠......而且珍珠的颜色可以选择呢,还有粉珠和黑珍珠可以选择,这个款式特别衬您......”   舒檀早就领教过舌灿莲花的销售多厉害,当即就不知道怎么坚持自己不买的决心,只好求助地看向厉宁述,“不了吧,都快是我半个月工资了......”   厉宁述点点头,对导购道:“就这款金珍珠的吧,麻烦开单。”   舒檀:“......”我真的不是这个意思。   一直到走出金店往回走,舒檀都还有点回不过神来,觉得脖子上挂着半个月工资挺肉疼的,厉宁述却安慰她,“我写一首曲子就能回来的钱,没必要省,难道你不喜欢?”   “......喜欢。”爱美是天性,漂亮首饰谁不喜欢啊,可是,“我没有送过你东西。”   厉宁述错愕,扭头看看她有些忐忑的神情,忽然一把拉着她闪到一旁的公交站牌后面,声音里带着强烈的笑意,“你现在送不就好了?” 第六十九章 我们来做游戏。   高高的公交站牌挡住了月亮和路灯的光芒, 隔出了一片阴影,笼罩住突然闯进来的年轻情侣。   舒檀靠在背后的站牌上,仰脸借着微弱的光线看向厉宁述, 心里有些慌乱,“......做、做什么呀?这可是在外面。”   她的眼睛在夜晚就像两颗闪闪发光的黑曜石,厉宁述凝望着她, 然后笑出声来,“阿檀,我们玩个游戏, 怎么样?”   舒檀想说不怎么样,但注意力又被他对自己的称呼抢走, 咦了声, “你第一次这样叫我。”   “是么, 除了我还有人这样叫你?”他笑着问,伸手搂住了她的腰肢。   隔着夏衫轻薄的衣料, 温热柔软的触感从手心蔓延向全身,他情不自禁地低下头, 闻到她颈间极淡的香气,混杂着微弱的医院常见的洗手液味道。   舒檀不知道他想做什么,只是顺从地仰着脖子, 把脸轻贴在他的肩膀上,摇摇头,“没有。”   “家里人怎么叫你?”他问, “同事和朋友呢?”   “爸妈叫我囡囡,其他人都直接叫我名字。”她轻声应道,又笑了声,“你真厉害呀厉医生, 有一个独一无二的称呼呢。”   厉宁述笑了,头一歪,将滚烫的嘴唇轻轻印在她脖颈露出的肌肤上,“这夸奖夸的......你自己尴不尴尬?”   舒檀缩缩脖子,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挤眉弄眼,“......呃、这有什么......尴尬的。”   她的声音渐渐低微下去,因为厉宁述的脸正在视线里不停放大,然后他们鼻尖对鼻尖地厮磨着,男人浑厚的嗓音带着笑意,“怎么不说了?”   舒檀紧紧闭着嘴,心说你这样诱惑我,还让我怎么说下去?也太犯规了。   “不想说啊?”厉宁述笑了声,握在她腰上的手紧了紧,“那就不说吧,我们来做游戏。”   舒檀眨眨眼睛,“......亲亲?”   厉宁述顿时失笑,“嗯,亲亲。”   他温热的唇舌和他身上的气息味道是一样的,干净而温暖,在夏夜的风里沾染着点点潮/湿,横冲直撞地在她口腔里肆意掠夺,这个亲吻绵长而持久,是她从未接触到过的新世界。   她一直以为亲吻就像平时他们做过的那样,蜻蜓点水,浅尝辄止,可是厉宁述用实际行动告诉她,那些都太小儿科啦!   氧气被逼从肺里跑出来,经由唇齿钻入另一个人的口腔里,慢慢消耗殆尽。   厉宁述松开她,用鼻尖磨了磨她的,然后靠在她肩膀上平复着呼吸,余光看见她颈间微弱的金色光芒,忍不住笑起来。   “阿檀。”   “......嗯?”   “你刚才怎么不呼吸?”   “......你又没教过我这些。”   她嘟嘟囔囔的,把头往他怀里缩,一阵风吹来,将她发热的脑子吹得降了点温,反应过来这还是在外面,不由得一阵窘迫,脸立刻就烫了起来。   这也是厉宁述最大胆的一次,像迷了魂窍一样,拖着她就钻进来,不管不顾,只想要这片刻的亲密与刺激。   可是清醒之后更多赧然,他清清嗓子,摸摸舒檀滚烫的脸孔,低声问:“......我们回去?”   舒檀低着头,声音嗡嗡的,“......赶紧走,趁没人看见。”   边说边伸头出站牌外面东张西望,一副很担心有人看过来的心虚模样。   她这样遮遮掩掩,厉宁述倒不开心了,揪住她衣领往回一拉,“至于么,咱们又不是偷/情,就算被看见又怎么样。”   顶多说两句小情侣热情难耐,可他们又没做什么有伤风化的事,有什么可担心害怕的。   舒檀嗫嚅着不知道该怎么样接话才好,于是只能抿着唇,抓着他的衣角从公交站牌后面走出来。   走出十来米远,周围行人或匆忙或悠闲,冷清的站台无人问津,厉宁述这才扭头挑着眉问她:“看,根本没人会注意到,我没说错吧?”   舒檀闻言抿着唇笑,又晃了晃他们握在一起的手,有点求饶的意思。   厉宁述笑着揽过她,和她一起往停车的地方走去,回到六合花园,已经是晚上九点过后,客厅里一片漆黑,什么动静都没有,只有开门的声音响起时,忽然就出现四只闪亮的猫眼,像探照灯一样。   “哇——”舒檀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后退,一脚踩在厉宁述的脚面上,老黑随即嗷呜一声。   厉宁述:“......”你跟谁学的哈士奇叫?   他伸手啪一声按亮灯,然后看见小白蹲在沙发边上,委委屈屈地朝他们喵呜,一声接一声,都不带停的。   “桂棹肯定没管它们。”厉宁述嘟囔着,伸手一边一个将他们抱进怀里,“乖,没事了,爸爸妈妈回来了啊,乖,我们吃宵夜好不好?”   舒檀也连忙凑过来,低头亲亲老黑的脑壳,然后看它张大了嘴打哈欠,觉得有些心疼,“你跟妹妹是不是没有好好吃晚饭啊?咱们宵夜补回来哈。”   厉宁述去厨房给猫做宵夜,舒檀就坐在沙发上抱着它们发呆,不知道会不会吵到桂棹,她连电视都没敢放。   过了没多久,厉宁述出来说猫饭已经好了,一会儿凉了就能吃,让她先回去该干嘛就干嘛去,然后伸手接过两只猫。   “乖啊,妈妈一会儿再来看你们。”她摸摸两个小家伙毛茸茸的脑壳,有点依依不舍地回去了。   等她再过来,就看见厉宁述靠在窗边,一边守着它们吃夜宵一边看书,在书上写写划划。   她拖了张懒人椅过来,在他旁边坐下,小声跟他说话,问他下一次准备写什么方子,“或者哪个药?”   厉宁述想了想,说:“我之前有一个病人,辗转看过几个中医才到我这里的,他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就是脾胃虚,消化功能不好,胃口不错,但只要多吃点东西就难受,每次去找医生调理,开的都是健脾补脾胃的药,吃了都没用。”   “他来之后,我一问,才知道他常年四肢冰凉,大便是那种稀溏不成形的,我就知道他应该是命门火衰,想要治疗他的脾胃得靠补火生土的办法,于是给他开了二神丸,只有补骨脂和肉豆蔻两种药,都是温阳的,结果吃了没多久就好了。”   舒檀认真听完,惊讶地追问道:“补火生土是什么意思?命门火衰呢?”   厉宁述知道她不懂,于是又仔细给她解释起来,讲完已经是十点多,桂棹还没出来,他住的那间次卧一点动静都没有。   舒檀跑到他门口去听了一下,然后离开,对厉宁述道:“你去洗漱准备休息吧,我先回去了。”   之后舒檀也不知道桂棹怎么样了,只听他说桂棹一旦忙起来可以三天三夜不出门,给他留点吃的就够了。   上午十点多,厉宁述的门诊人很多,康华负责录处方和解释药物煎煮和服用方法,门诊护士章秋月帮着叫号和引导病人排队就诊。   一个家长带着孩子坐下来,厉宁述刚问了句哪里不舒服,就听见衣兜里的手机响,他以为又是请会诊的,接起来就是:“会诊着急的可以请陈医生。”   那边居然沉默了,厉宁述也一愣,拿下来看一眼手机屏幕,看见一个“景”字,不由得叹气,“你有事没事?饭在锅里,自己热热吃,挂了啊。”   说完二话不说就挂了电话,那边的桂棹刚把饭从微波炉里端出来,就发现自己的电话已经被挂断了。   想了想,刚要回拨,经纪人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厉宁述这边继续问诊,问小孩怎么了,家长说是过敏性鼻炎犯了,不舒服,所以请个假过来看看医生,又说是谁谁介绍来的,问厉宁述还记不记得人家。   每天那么多病人,厉宁述哪能个个都记得,于是礼貌地笑着点点头,又问小孩:“流鼻涕什么样子的?”   “黄黄的,黏黏的,痰一样。”孩子已经八岁了,生得健壮机灵,已经能很好地回答医生的提问了。   厉宁述又问他感冒时是什么症状,得知首先是咽喉疼痛,“每次喉咙一痛我就知道我要中招了。”   家长补充道:“他很容易就感冒发烧的,以前还得过腮腺炎。”   厉宁述让他伸手上来摸摸脉象,又看看他舌头,然后问他鼻不鼻塞,回答说鼻子中经常有东西堵住一样,他又问家长孩子睡觉打不打鼾,果然是打的,而且听他呼吸,声音非常清晰,有些粗重。   大致了解情况后,厉宁述开始写处方,刚写不到几个字,桂棹的电话又来了。   厉宁述叹口气,接起来,“大爷,您又怎么了?饭不够吃自己点个外卖,要不然让小肖给你送。”   “哎呀,不是我的事,是你的事!”桂棹声音急切而严肃,问道,“你昨晚是不是跟小嫂子逛街去了?”   厉宁述在病历本里写下一个麻黄(生),然后嗯了声,“你问这个做什么?”   “你们被拍到了!”他说了句,又问,“你是不是带小嫂子钻公交站牌了?”   厉宁述笔尖一顿,在纸面上留下一点墨迹来,“......怎么,他们给我装定位跟踪器了?”   他一面说,一面接连写下山栀子、连翘这两味药的名字和用量,然后听桂棹道:“就是蹲我,顺便蹲你,然后拍到你跟小嫂子,刚才有熟人给大何打电话,问说要不要把照片撤下来。”   撤下来,就是得给钱。这种事何经纪人都做惯了,工作室两个艺人一个作曲人的这些事向来都是他在处理的。   说起来桂棹刚火的那三四年,媒体追得最紧,厉宁述就曾经被扒皮过,后来他借着桂棹的东风,好几首歌拿了最佳作曲,一时声名鹊起,为了不打扰他的生活,桂棹出面接受采访说过一些他的事,那阵子什么“好兄弟一起走”、“好基友追梦路上一起走”这些乱七八糟的话题都会扯到他们身上。   再后来,狗仔们发现厉宁述的生活除了上班就是买菜和遛猫,规律且乏善可陈,加上桂棹正因为私生饭的事跟一波人对簿公堂,他的世界马上就清净下来,除了偶尔会自己在微博上分享一些生活琐事,再没人来打扰。   没想到这次倒连累得舒檀也被拍到了。   还在上班,很多话也不好说得太详细,于是他含糊着问:“高清么?”   桂棹闻言吐槽道:“高清个鬼,你们钻那地方就黑乎乎的,其他的也很糊,反正小嫂子的模样看不清。”   “......把那几张弄回来吧,背面的......他们想发、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吧。”厉宁述含糊着应道,想到经常有粉丝猜桂棹和他是不是有什么不能容于世人的感情,干脆用这种方式澄清一下也好。   谁要跟那个憨货有点什么,他家活泼可爱的舒医生不香么。   一脸淡定地挂了电话,他继续写处方,然后教家长,“这个生石膏是先煎的,就是先煮三十分钟之后,再放其他药进去一起煮,这样药效才能出来,千万不要搞混了,吃完药记得过来复诊。”   舒檀不知道桂棹给厉宁述打过电话这事儿,直到晚上下班回去,看见他顶着鸟窝头出来吃饭,觉得让粉丝看见能分分钟脱粉,刚要嘲笑,就听他说了句:   “小嫂子,你跟老厉上热搜了。”   舒檀的筷子吧嗒一下掉在桌子上,战战兢兢地求问:“......热、热搜......是、是我知道的......那个?”   桂棹夹了一块牛肉,嗯了声,“昨晚你们出去浪,去钻公交站牌,被狗仔拍到了,老厉说不放那几张就行,他们就把你们逛街的照片放网上了。”   舒檀:“......”说好的没人看到呢?   她幽怨地看向厉宁述,他很淡定地递给她一碗汤,“我刚才看了,问题不大,不会有人认出你的,除非是舒檀十二级研究者,凭一个背影就认得出你。”   “对,我还让他们P图了,指定看不出,而且现在热搜应该已经掉了,不特地搜看不到。”桂棹一面说,一面喝了口碗里的红枣小麦粥,夸了句这粥火候真好。   舒檀急急忙忙打开微博,点进热门榜单,然后呸了声,“第五位的桂棹御用金牌作曲人厉流光与女友亲密合体街头激情拥吻,你们管这叫热搜掉了?”   桂棹愣了一下,抢过她的手机看了一眼,然后卧槽一声,“我下午两三点看的,明明已经从第二掉到十一了,哪个辣鸡拱上来的,谁给的钱?!”   厉宁述闻言哦了声,“下班的时候我转发了一下,说谢谢大家祝福,没给钱。”   桂棹&舒檀:“......”   舒檀刚要说话,手机就响了,她低头一看来电显示,嗯,舒檀十二级研究者来了,于是意味深长地看眼厉宁述:“凭背影就能认出我的人来了,我妈。”   厉宁述:“......”   她顿了顿,在接通电话之前想起,“坏了,我忘记跟她说咱们谈恋爱的事了。”   厉宁述:“???” 第七十章 我妈呢,她故事里的两个男主……   范女士最近几年年纪上来了, 渐渐发现平时办公室的小年轻们说的有些东西她都听不懂,立刻就有种被社会抛弃的危机感,立即开始学习使用网络。   玩微博是子中一项学习内容, 学会以后便开始沉迷于冲浪。   舒泽一直很担心她会迷上追星,跟闺女说过:“她要是氪金追星,那可坏了, 家里伙食质量肯定下降。”   舒檀:“......”您连氪金都知道呐?   不过范女士又自觉很清醒很抠门,“休想从我兜里抠走一分钱。”   反正,这么久以来, 范女士冲浪吃瓜很开心,直到这一天, 她吃瓜吃到了自家头上, 顿时觉得房子都塌了。   起因是上下午在办公室, 临下班前工作都完成得差不多了,大家一边等下班一边聊天, 有两个今年刚考进来的小姑娘在讨论网上的热门八卦,“哎, 你看了没,桂棹那个绑定曲作,官宣恋情了。”   “啥?!我追的CP be了么?不要啊!!!”   “超话广场已经炸了, 很多人在悼念,你不是一个人。”   “呜呜呜,这么多年, 小桂子终究是错付了。”   范女士整理着文件,凭借自己冲浪学来的知识分辨出这段话里的意思,哦,原来她们讨论的是两个男孩子, 难道都长得很好看吗?   我来瞅瞅,到底长啥样。   于是她转头跟小姑娘说话,问道:“小于,你们说的是谁呀?”   粉丝嘛,都很乐于向路人安利自己的偶像和CP的,小同事当即就向范女士介绍起来,还让他看自己珍藏的照片,“你看,左边这个是桂棹,右边这个戴眼镜的就是厉流光老师。”   范女士低头一看,嗯,都是样貌很端正的年轻人,这照片应该有点年头了,上面的人看起来都有点青涩,虽然她是个传统的老人家,但对年轻人的有些事还是能理解的,“不在一起啊?可惜了。”   小同事:“......”感觉前辈比我们更真情实感是怎么回事?   范女士不知同事所想,只越看越觉得其中一人眼熟,要是不戴眼镜就更像了,还同一个姓,可是......小厉也不是个艺术家嘛。   她笑自己多心,说不定是长得好看的人都有共同之处呢?   可是等她按图索骥,循着小同事说的热搜事件点进去,看到了一组照片,年轻男女勾肩搭背地逛街,一看就很恩爱亲密,甚至最后一张居然是......   “哎哟,要亲热不能回家亲热哦,真是猴急。”她嘀咕着,将那张照片戳了一下,放大,看到被男人完全挡住在公交站牌背后的人,照片上只露出揪住男人衣服的两只手和他们缠在一起的双腿,格外暧昧。   人都是有好奇心的,范女士也一样,她和广大网友一样对事件女主角长什么样很好奇。   但是营销号公布的照片模模糊糊的,只能看到个背影,不过范女士因为之前心里觉得那男的跟舒檀对门的小厉医生很像,这时看着照片里的背影,怎么看怎么像他,至于女孩子的背影......   她心里嘀咕起来,怎么跟她家囡囡这么像啊?还有她背的那个小皮包,囡囡好像也有一个,还是她给买的呢,老贵了。   她心里存着疑问,等舒泽来接她下班的时候,她就把照片给他看,着急地问他:“你看这身影,像咱们家囡囡不?”   舒泽愣一下,然后仔细看半天,犹犹豫豫有点不太敢确定,“......看着很像,很像,但......世上有长得相似的人也不出奇......对了,你哪里来的照片?”   范女士就将下午地事跟他说一遍,他听完哦了声,“你觉得那人是囡囡对门的小厉医生,觉得他俩谈恋爱了?”   “我是怕囡囡掉坑里了!”范女士大急,“我虽然觉得人家小伙子不错,可你没听说吗,他跟另一个小伙子是一对啊!他们要是一对,现在又来勾搭我闺女,这不就是感情骗子么!”   说完她又嘟哝:“难怪老大不小了也不着急找对象,还说是大师给算的不宜早婚,看来果然是托辞。”   舒泽看她一脸郁闷,只好劝道:“要不然你跟囡囡敲敲边鼓?就说给她介绍相亲,就在容城的,离她很近,让她去看看,要是她谈了,肯定会说不去,然后你就问是不是你邻居小厉医生啊,要不是那就算了,要是呢,你再好好跟她说,看看她什么态度,你觉得怎么样?”   “那......那要是她没谈呢?”范女士眨眨眼,觉得这个主意怎么只有一半。   舒泽哎呀一声,“那就说人家出差了,以后再说呗,糊弄孩子你还不会?”   范女士:“......”我可算知道舒檀这么擅长糊弄我是随的谁了。   但她也觉得老舒这主意好,于是回到家,还没吃完就急忙给舒檀打电话了。   没用的寒暄她不说,上来就直奔主题,说让她去相亲,“喏,这回是在容城的了,你不回来我可以接受,但你都二十七了,怎么也该谈个恋爱吧,等结婚都快三十了。”   嗯,语气拿捏得很到位,完全跟以往催婚时一模一样。   舒檀果然没听出不对劲来,看一眼正紧张看着自己的厉宁述跟桂棹两个,然后哦了声,慢吞吞地道:“我都谈朋友了啊,就不去见了吧。”   范女士心道果然如此,看来是知女莫若父,她一面腹诽一面做惊喜状,惊呼起来,“真的啊?乖囡,快跟妈妈说说,男朋友是谁呀?做什么的,哪里人啊?你们怎么认识的?”   顿了顿,说出最重要的那句话,“不会是住你隔壁的小厉吧?我跟你讲,我觉得那小伙子挺好的,长得好不说,还有房有车,工作也体面......”   吧啦吧啦,范女士越说越心痛,哎哟喂,这么好的小伙子咋就不爱女孩子呢?!   她已经完全就当厉宁述是网上那个人了,怀疑都不带怀疑的。   “是啊,就是他,我忘了跟你说了,我们在一起有个把两个月了。”舒檀干脆地承认道。   范女士一听心跳都要停了,感觉分分钟就要心梗,“哎哟......对了,我今天上网,看那什么热搜,有个人跟小厉长得好像,跟那什么歌星,桂棹你认识不,他们关系可好了,我办公室的小姑娘还跟我说......”   她一面是怕让他们分手会让舒檀逆反,另一方面又怕她什么都不知道就这样被骗了,干脆就当讲故事,将从同事那里听来的和自己网上找来的各路消息糅合在一起,讲给舒檀听。   然后道:“你看他们俩要是不能在一起,然后各找一个姑娘结婚,姑娘步就被坑惨了么......”   舒檀一边听一边看向厉宁述,嘴角一撇,露出点坏笑来,应道:“可不是么,您说的太对了。”   边说边笑,给厉宁述都笑毛了,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要不是修养好,他都想去抢舒檀的手机来听听,她们到底在说什么。   这时那头的范女士又感慨了一句:“哎,那小伙子跟小厉长得可像了,两兄弟似的,就是多一副眼镜。”   “......妈,妈,你先听我说。”舒檀实在忍不住了,大笑着道,“那就是他!那个大歌星......对,是他,桂棹跟他是发小......”   范女士听得一愣,“......单纯只是发小,没别的关系?”   “还是合作伙伴,别的真没了。”舒檀连连保证道,然后看一眼笑到头掉的桂棹跟脸沉如墨的厉宁述,觉得实在好笑,干脆道,“要不然这样,妈,咱们视频,刚好桂棹也在,你见见他们?”   范女士一听当事人就在旁边,顿时很心虚,“......啊?这、这就不用了吧......我、我都见过了。”   “哎呀,来嘛,我很久没见过你了哇。”舒檀熟练地跟妈妈撒娇,“你不想见到我么,我可真伤心。”   厉宁述淡定地听着她撒娇,桂棹则满脸好奇地看着她,目不转睛地探究着什么,被厉宁述在桌子底下用力踢一脚,疼得呲牙咧嘴的。   舒檀怎么说范女士都不好意思视频,她眼珠子一转,挂了电话后就拨通了她爸的视频电话,“爸爸,让你看一下女婿啊!”   厉宁述的脸腾一下就红了起来,听见舒爸爸笑呵呵的应道:“好啊,在哪儿呢,我跟他打声招呼。”   他话音刚落,舒檀的手机镜头立刻转了过去,一把将厉宁述拉过来,“这儿呢!”   厉宁述被她抓着胳膊,放下了碗筷,努力正襟危坐地看向镜头,神情有点不自觉地紧绷,“叔、叔叔好。”   “小厉啊,好久不见。”舒爸爸笑呵呵地跟他打招呼,自然熟稔,仿佛他们已经认识许久,“吃饭没有呀?”   厉宁述忙点点头,“正在吃,您跟阿姨吃过了么?”   俩人寒暄起来,说的尽是吃的什么呀工作顺不顺利呀之类的,听了半天,舒檀发现厉宁述好像有点越来越紧张的迹象,忙插话道:“哎呀,你们不要说这些有的没的啦,我妈呢,让她来啊,她故事里的两个男主角都在这儿呢。”   范女士:“......”   厉宁述本来还挺尴尬,让女朋友的妈妈看到自己和发小儿的同人文什么的,他总觉得自己可能会因此讨不上媳妇。   但听到舒檀这么说,他却又觉得挺好笑的,这乌龙闹得,可真够乌龙的了。   “小厉啊,晚上好。”范女士到底还是凑了过来,笑眯眯地同厉宁述打招呼,又说,“你上次让舒檀寄回来的小麦我吃着很好,多谢你啊。”   “您觉得好就行。”厉宁述忙应道,他也没什么见丈母娘的经验,很怕说错什么犯了忌讳,于是只好把目光投向舒檀。   舒檀回给他一个你放心的眼神,然后立刻将镜头转向还在继续吃吃喝喝的桂棹,“爸爸,妈妈,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桂棹,是你们女婿的发小兼合作伙伴,俩人打小就是邻居,一起长大的。”   “你们是不知道哇,差点儿你们女婿就去闯荡娱乐圈了,幸好没有,不然我上哪儿找让人去。”舒檀嘚吧嘚地给家长介绍起来,听得厉宁述一会儿感动一会儿好笑的。   桂棹是个自来熟,等她说完了立刻打招呼:“叔叔阿姨好,你们叫我小景就行,我姓景。”   范女士一愣,“......啊?你不是姓桂啊?”   “桂是我妈妈的姓。”他笑眯眯地解释道。   只聊了一会儿,他就将老两口哄得眉开眼笑,被范女士关切说只能在家不出去会不会无聊,他立刻道:“当然不啦,我在老厉这儿可轻松呢,小嫂子也不是外人。”   又问他们:“您跟叔叔要不要来看我演出啊,我让助理给您快递票过去,VIP前排的那种。”   范女士乐呵呵道:“不用啦,你给小厉跟舒檀就行,阿姨祝你演出成功。”   有了他,可算是解救了紧张得不行的厉宁述,等聊到最后,他还认真解释了一次这件事,“阿姨,网上那些都是小姑娘小粉丝闲得没事干写的,跟我们没多大关系,就用了个名字,可这世上有多少人能不重名啊,看看就算了呗,我跟老厉都是钢铁直男,我还等着他跟小嫂子尽早给我生个干闺女干儿子呢。”   范女士放下心来,言谈随意很多,闻言立刻接了句:“不要紧的,她们爱写就写呗,我觉得还挺好看的,还打算追连载呢。”   桂棹:“......”那又大可不必。   厉宁述:“......”以后还能有机会正常上门拜访丈母娘吗?在线等,挺急的。 第七十一章 自己喜欢的事,怎么会枯燥……   乌龙闹剧过后, 舒檀和厉宁述的事就算在两边家里都过了明路了,之后范女士又打电话来跟舒檀详谈过一次,以确定她不是一时冲动才开始的恋情。   舒檀嘴上说着我当然是深思熟虑过了啊, 实则内心却不得不承认,这段感情一开始就是冲动的。   可是话又说回来,如果什么冲动都没有, 全凭理智罗列出优缺点一二三四五,这又怎么能称为感情,顶多算是谈合作罢了, 可能很稳妥,但却少了点温情和期待。   转眼就到周五, 晚上吃饭的时候桂棹说明天就回去了, “在这儿叨扰小嫂子这么久, 我也该走啦,回去看看爸妈。”   舒檀说:“厉医生刚好也要去百草堂, 你们刚好一块儿走。”   “你不一起去么?”桂棹扒拉着米饭,含糊着问道。   舒檀刚摇摇头, 厉宁述就替她回答了:“她要值班,没空。”   桂棹愣了愣,“值班?为什么要值班?”   “......哪个医生不值班?”舒檀比他更惊讶, 当即就反问道。   桂棹默默看向厉宁述,努努嘴,“老厉就不值班。”   “那是因为厉医生是中医科的, 他们没有病房只有门诊,而且也不是人人都双休的,像乔主任和陈医生,周末都是来出诊的。”舒檀解释道。   厉宁述点点头, “我以前都有周末班,今年才没有。”   桂棹哦了声,又问舒檀:“小嫂子,你是每个星期都要值班么?”   舒檀点点头,“是啊,差不多是七天一个班,如果这段时间刚好有同事怀孕不能上夜班或者有人外出学习、下乡之类,人少一点的话,可能会五天轮一次。”   “那......”桂棹用筷子戳在碗里,有些疑惑,“就算你一周一个班,那你人生的1/7都是在值班中度过的,不觉得很可惜、很可怕吗?”   还能这样算啊?舒檀愣了一下,被他这么一说,顿时觉得自己有点惨,还挺亏。   不过这个念头在心里一转就消失了,她反问桂棹:“那你呢?你唱歌、演出、写词,人生可不止1/7在不停地工作中度过,会觉得枯燥、可惜吗?”   “当然不啊,自己喜欢的事,怎么会枯燥。”桂棹立即应道。   舒檀也嗯了声,笑起来眉眼都是弯的,神采奕奕,“我也不觉得可惜不觉得可怕啊,我挺喜欢我的工作的。”   桂棹紧接着又问:“你是怎么想到要读医的?喏,老厉是因为他爸妈以前是赤脚医生,才想要读医的,你呢?”   这个舒檀早就听范女士提起过,后来去百草堂,也跟李秀聊起过,自然是知道的,但还是忍不住看了他一眼,见他垂着眉眼正满脸沉静地剥虾,忍不住心尖像被小针轻刺了一下,痛意转瞬即逝。   “我也差不多吧,十六年前,我爸爸还是临床医生,参加了那一年的抗非,那个时候开始,我就想要当一名医生。”她笑着回忆起很多年前的那一段时光,“我爸爸以前是感染科的。”   说完又靠向厉宁述,“今天的油焖大虾好吃,我后天还想吃行不行?”   厉宁述笑着应了,把刚剥出来的一碗虾肉递到她面前,又道:“明早你去上班的时候记得带上水果,买了新鲜的杨桃。”   舒檀嗯嗯地点头,埋头一个劲地吃饭,桂棹看着她吃饭的劲头,觉得她跟厉宁述真是绝配,要知道一个会做菜的人手艺没有人能赏识,是很寂寞的。   然而有了舒檀之后,她每一顿都吃得很开心,厉宁述的情绪也明显轻松多了。   可是舒檀带去上班的杨桃最后也没进她嘴里,而是给同事们分了,她连吃一口的时间都没有。   “舒医生,收病人。”舒檀刚去病房看完病人回来,还没坐下,护士就进来叫人。   她抬头看一眼墙上的钟,上午十点半。   来的病人是个中年女性,四十多岁,体型瘦削,舒檀见到她的时候,她正靠在护士旁边咳嗽,听着声音像是干咳。   “哪里不舒服啊?”舒檀习惯性地问了句,然后接过她的病历本翻看着,又示意封睿先帮她量个血压。   测血压的时候,舒檀顺道问问起病经过,“什么时候开始咳嗽的?”   “有两个月了。”患者回答道,“当时就是咳嗽,像现在这样,我就去诊所拿止咳药,吃了也没什么效果,断断续续还是咳,我家里的就说,你这样咳会咳坏气管的啊,然后我就去我们区人民医院拍片,医生说有肺炎,让我住院,我就住院了,用那个抗生素,用药第一天就开始发烧了,39℃哦,吓死人了。”   “用了五天抗生素,都没什么用,我腿还肿了,喏,医生你看嘛。”   说着她拉起裤腿来,露出小腿,舒檀弯腰在她小腿和脚背上按了两下,按下去又放手,然后就看见凹陷处需要过一会儿才能恢复,凹陷性水肿。   下肢的凹陷性水肿,会不会是肾脏出了问题。   舒檀在心里打了个问号,然后问她:“你刚开始咳嗽的时候,有没有发烧?”   “没有哎。”患者应道。   “在区医院的时候发烧也降不下来吗?”舒檀又追问道。   回答说是用药就能退热,一旦药用完了,体温又会迅速回升,反反复复,而且咳嗽也并没有缓解。   舒檀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安排好床位之后,剩下的基本情况和信息交给封睿来询问,自己则带着他们带来的病历资料回到办公室,打开药物查询系统,将她用过的几个药全部挨个检索一遍说明书,发现没有哪个的不良反应里有水肿这一条的。   还是考虑患者本身的疾病的问题,舒檀开始回想能导致下肢水肿的疾病,除了肾脏方面的,还有心脏和恶肝脏方面的疾病也有可能引起。   可能是从上一个医院出得急,资料不齐全,又或者还没来得及做,总之舒檀没有看到相应的检查结果。   于是除了入院后基础的三大常规和心电图彩超之外,还开了心肌损伤标志物的检查,万一要是病毒性心肌炎,也有可能引起心衰,进而引起水肿。   她又回想了一下患者的脸色,虽然有点瘦,但很健康红润,应该也不是肝硬化或者肝功能衰竭引起的水肿,但凡是没有绝对,她想了想,还是决定给她查一下肝功能。   勾选完以后,又加上24小时尿蛋白测定和尿隐血试验。   刚开好医嘱打印出来,封睿回来了,告诉她:“11床说她小时候得过乙肝,当时还发烧和呕吐过几天。”   对的,这是新的11床,舒檀觉得这简直就是冥冥之中的安排,被她收到11床的患者都不是什么好搞的。   她叹了口气,拿过一个本子,开始写写划划,现在看来,患者由于肝脏问题引起的水肿的可能性暂时要小于心脏和肾脏的,心肾两个系统之中,舒檀又偏向于肾脏多一点,排好序后,她开始琢磨各个系统都有什么疾病是可能引起水肿,而且同时会引起发热。   等舒檀逐一写完,时间已经到了正午,匆匆吃过饭后,她去问护士给11床抽血没有,刚问完,急诊又来电话,说请会诊,回来的时候陆标和邱文都在收病人,刚进办公室封睿就告诉她:“师姐,我们多了一个新收。”   舒檀淡定地摆摆手,说了声:“知道了。”   然后埋头看11床的病史资料,看了一会儿,她决定给她上一个医院的主治医生打电话,表明身份过后,她道:“周医生,我想跟您了解一下汪玉飞在你那边治疗时的经过,不知道您方不方便聊聊?”   周医生正好也值班,他声音听起来很年轻,叹口气道:“当然,事实上我对她也是很束手无策,能做的检查都做了,就是找不到具体的病因,我们都觉得很苦恼。”   “她在你们医院都做了什么检查?结果怎么样?”舒檀问道,“能不能排除病毒性心肌炎和肝脏的疾病?”   周医生说了句稍等,然后找了一会儿检查结果,告诉她:“可以,心脏方面的结果都是正常的,肝脏的话......转氨酶是正常的,也没有肝硬化,不过有一点,他的白蛋白很低,只有25。”   正常人血中的白蛋白一般在35g/L以上,她那么低的白蛋白,不见了的那些去哪里了?   舒檀在一旁的纸上记录下这一条,然后又问:“那她的肾功能呢?”   “她的肾功能不太好,血肌酐是250,尿蛋白2+,尿隐血阳性,3+,所以我们也怀疑是这里的问题。”周医生道,“然后我们请肾内科会诊,查了风湿免疫和肿瘤标志物,还没出结果,她就强烈要求出院了。”   接下来就是今天,舒檀看到她的模样。   挂断电话,舒檀昂着头靠在椅背上,长叹一口气,“天爷呀,你是不是觉得我日子过得太舒坦了呀,怎么净给我出难题啊?!”   “这叫天将降大任于你,所以特地磨练你。”陆标一边敲病历,一边调侃道。   舒檀听了立即朝天花板翻个白眼。   因为这个11床,舒檀整个下午都在翻书,但也翻不出什么来,一切还要等过两天出结果,然后请肾内科来会诊之后再说,眼下只能先用抗生素顶着。   下班回到家,厉宁述已经回了,应该也是刚到,正抱着老黑在说话,好像说是要准备给它洗澡,“你都半年没洗澡了,已经包浆了你知不知道?”   老黑:“嗯——”   舒檀扔下包,走过去,将头靠在厉宁述背上,有点沮丧地叫了他一声:“......厉医生。”   厉宁述直着背,将怀里的老黑竖起来,让它的猫头搭在肩膀上能看到舒檀,然后温声道:“老黑,问问妈妈,你怎么了呀?有什么不开心的亲亲能不能好?”   老黑:“喵——呜——”是啊是啊,说说嘛。   舒檀一抬头,就看见毛孩子亮晶晶的目光,顿时失笑,伸手摸摸它,然后学着厉宁述的语气道:“跟爸爸说,亲亲不能好,因为亲亲不能查出我的病人到底什么问题。”   老黑这次不吭声了。   厉宁述转身看着她,问道:“又是不明原因的发热?”   要是没记错,这几个月她遇到几个这样的了,查到最后都是只要能找准病因,用药很快起效,但如果找不到病因,那就......   “是啊。”舒檀大概说了一遍患者的症状,然后道,“应该是肾的问题吧,等周一结果都出来了,请会诊看看。”   厉宁述哦了声,将猫递给她,然后准备去洗手热菜,一面走一面问:“为什么不能是肺炎引起的肾脏方面的问题呢?你看,你怀疑是不是肾病,比如肾炎引起的发热,但肾炎的症状里没有咳嗽吧?”   舒檀一愣,听他继续道:“会不会有一种可能,是患者本身肺部的疾病导致反复发热,肺损伤引起了肾损伤?结核你给她查了么?”   “......对哦,也有这个可能。”舒檀摸摸老黑,但随即又摆手,“查了,得等结果。”   “那就等等吧,你急也急不来。”厉宁述笑着安慰道,“不如先吃饭。”   舒檀一想也是啊,反正现在只能寄希望车到山前必有路,还不如先吃饱再说。   于是心情好了点,跑去看他带回来的菜,问道:“今天吃什么?”   “花雕鸡。”厉宁述一边应,一边将带回来的菜取出来,依次用碗盘装好,放进微波炉里加热,然后从冰箱取出一包鸡高汤。   又给舒檀解释道:“花雕鸡是用土鸡加入花雕酒做的,还加了桂圆红枣和枸杞,很好吃的。”   等鸡肉热好了,先给她舀一勺汤尝尝味道,花雕的醇厚和土鸡肉的鲜甜碰撞在一起,味道十分奇妙,有酒香的甘醇,又不会显得发苦,舒檀眼睛一亮,“用这个汤拌面拌饭吃是不是很好吃?”   厉宁述顿时哑然失笑,“你怎么跟辛夷一个口味。”   舒檀眨眨眼,厚着脸皮自夸:“哎呀,我们仙女就是这么会吃。”   厉宁述:“......”仙女明明只喝露水,吃鸡?黄大仙假冒的吧? 第七十二章 (捉虫)爸爸从此退出饭后……   厉宁述是在第二天晚上给舒檀送宵夜时看到她的11床的检查结果的, 当时封睿正在贴化验单,他随意一眼便看到床号。   他能看到的每一项结果都和舒檀说过的一模一样,肝功能和心功能都是正常的, 微有肾功能出现了异常,舒檀正在给肾内科的同事打电话,让他过来会诊。   肾内科的吴医生过来看了之后, 问道:“风湿免疫做了么?得先排除系统性红斑狼疮之类的风湿免疫疾病。”   舒檀道:“抽了,结果还没出来。”   “那就等出来再看看吧。”吴医生挠挠头,觉得眼下各种证据都还不够充分, “如果排除风湿免疫疾病,那就考虑是不是肾炎, 说不定要做肾穿才能确诊。”   舒檀想起昨天厉宁述说的话, 刚要问, 吴医生又道:“其实连肾炎都不一定是,通常肾小球肾炎都有高血压的, 她血压倒还好,看看吧。”   舒檀闻言, 又立即闭上嘴。   送走吴医生,舒檀扭身看见厉宁述坐在那里翻病历,于是挪过去拍拍他肩膀, “你怎么看?”   厉宁述抬头,“什么我怎么看?”   “这个患者啊。”舒檀拉过椅子在他旁边坐下,伸手敲敲他手里的病历夹。   厉宁述眼睛一眨, “吴医生刚才不是说了么,证据还不够充分,你风湿免疫的结果都还没出来,万一就是系统性红斑狼疮引起的呢?”   顿了顿, 又说:“昨晚我就说了,你要是怀疑她是肾脏的疾病,就得解释清楚咳嗽怎么来的,这才是最原始的症状不是么?”   舒檀闻言抓抓脑袋,嘟哝道:“烦死了,为什么今天是周日。”   周末有些检查项目是不开机的,要等工作日才能做,再等出结果,又是一两天甚至更久之后了。   厉宁述笑了笑,站起身,拍拍她肩膀,“宵夜我给你放休息室了,一会儿记得吃,我先回去。”   舒檀点点头,有气无力地挥挥手,“走吧走吧。”   不过虽然患者的检查结果不如人意,但状态却还算平稳,除了微微气促,在吸上氧以后也改善了,要不然舒檀得更头疼。   “走走走,趁还早,吃宵夜去。”舒檀处理完医嘱,抬手招呼道。   厉宁述送来的宵夜是家里刚做的玉米烙和胎菊绿豆爽。玉米烙用的罐头玉米粒,裹上糯米粉和淀粉,然后用宽油炸得透透的,入口很酥脆香甜,胎菊绿豆爽是用绿豆沙和胎菊泡的水一起煮出来的,清甜中一股很浓的菊花茶味道,冰镇过,喝起来凉丝丝的。   因为值班的有好几个人,厉宁述做的分量便大些,保证每个人都能吃上,尤其得保证舒檀不会把自己的那份让出去然后饿着肚子睡觉。   本来值班就辛苦,还饿肚子,得多惨?厉宁述不能叫这样的事在他家发生。   厉宁述去送宵夜的时候,是带着老黑和小白一起出来的,别看它们总是待在家的时候更多,实际上胆子并不小,而且很向往外面的世界,厉宁述的猫绳一拿来,立刻就争着要出门。   “看够了吧,回去?”厉宁述站在路边的路灯下,脚边蹲着两只猫,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过路的车辆。   有散步的行人路过,觉得它们可爱,于是伸手去逗逗,全都被老黑张大嘴巴哈回去了,小白虽然安安静静地当小淑女,但也不让人靠边。   也不知道看了多久的车,厉宁述觉得自己的脚都站麻了,两只猫这才心满意足的起身慢悠悠往回走,尾巴一甩一甩的,背影看着特别像两个老干部。   厉宁述看得忍不住失笑,回到家帮老黑和小白洗爪子的时候,他笑着跟它们说话:“以后妈妈上夜班,咱们就出来散步,怎么样?”   小白喵了声,不知道同不同意,倒是老黑头一点一点的,不知道是恰巧做出这样的动作,还是真的听懂了。   舒檀的疑问没有持续多久,很快所有的检查结果都出来了,全部正常,患者没有肿瘤,没有风湿方面疾病的证据,甚至没有找到结核杆菌。   “让她继续留痰,我就不信了。”舒檀看着电脑屏幕,面色沉沉。   这种感觉太糟糕了,左也不是右也不是,而患者的情况已经在肉眼可见地变差。   肾内科的吴医生又来了,跟舒檀一起去找病人和家属说肾穿的事,毕竟肾脏疾病千千万,最后还是靠病理结果说话,没有风湿相关疾病,不代表肾脏没问题。   但是患者一听要做穿刺,吓得话都不会说了,“......这这这、肯定很痛......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我受不了......医生啊,我可不可以不做啊?”   舒檀说有麻醉的,不会很痛,但患者想了想之后,还是拒绝了。   被拒绝之后舒檀没有再劝说,因为之前吴医生就说过感觉也不像肾炎,他其实也不太想让患者做,既然她拒绝了,那就算了吧。   签了拒绝穿刺的同意书之后,这件事不了了之,舒檀甚至有点破罐子破摔地表示:“反正已经签字了,那要是真有什么不好,说明是这个引起的,也与人无尤。”   说这句话时是在家吃饭,厉宁述见她这几天被折腾得垂头丧气的,特地做了她最爱的红烧肉,结果她肉照吃,气照叹,一点也没见好转的意思。   厉宁述索性不管她了,看她吃完饭就抱着电脑和本子在那里写来划去,也不打扰她,收拾完厨房就去了书房。   陪猫?它们有妈妈就够了,爸爸从此退出饭后逗猫活动。   可惜今天也没人陪玩呐,老黑有点无聊地在茶几上趴下来,然后伸出爪子搭在键盘上,像小白一样撒娇:“miu——”   结果舒檀一把甩开它的爪子,声音有点不耐烦,“哎呀,别捣乱,自己玩去。”   老黑却以为她是在和自己玩耍,于是又将爪子搭了上去,下一秒它就发现自己整个身子都腾空了,然后被放在了地上,不由得愣了一下。   舒檀拍拍它屁股,“自己去玩,我没空搭理你。”   纸张上写着几行字,全是舒檀凭回忆写下来的患者情况,首先是白蛋白低,已经在输了,可是来来回回,加上抗感染和加强营养支持治疗,好像效果并不大,只是水肿稍微好一点,但还是有。   然后是反复的发热,而且体温升高都是在下午,也就是午后潮热,体温倒不是很高,多数是在38℃左右。   但是结合分岐杆菌、结核抗体、结核菌素试验,等等,全都没查到想要的东西。   做了CT,从胸部一直看到腹部,提示双侧肺炎、心包少量积液、肠系膜有几个不大的淋巴肿,除此之外再没别的信息了。   你说,这让人怎么不沮丧。   舒檀叹口气,觉得怀里忽然挤进来一团毛茸茸,她以为是小白,“小白啊,你怎么也来......”   一边说一边低头,却看见怀里这团毛茸茸黑黢黢的,毛都能发亮,不由得一愣,“......儿砸,你油光水亮到底是因为营养好,还是没洗澡?”   老黑:“???”   舒檀跟他玩了一小会儿,又继续工作,她一条条罗列下来,认为患者的结核病不能排除,尤其是常规的抗生素治疗始终效果不佳,更加深了她的怀疑。   既然这样,不如换药吧。   于是第二天早上查完房回来,舒檀给患者用上了莫西沙星,一种喹诺酮类抗生素。   中午吃饭的时候她跟厉宁述说:“反正我也不知道她到底是肺结核还是普通肺炎,就知道不能继续烧下去了,干脆用莫西沙星通杀算了。”   厉宁述笑了一下,嘱咐道:“小心传染。”   “放心吧,我每天戴两层口罩。”舒檀摆摆手,嗐了声,“除了有点闷,没有缺点。”   饭快要吃完了,厉宁述忽然想起一件要紧事来,问她:“你周末值班么?”   舒檀摇摇头,又点点头,“周六夜班。丹露姐学习去了,接下来排班就变了。”   又问厉宁述什么事,他说没什么,就是,“那刚好,周日你跟我回一趟百草堂,我叔生日。”   舒檀愣了一下,“......啥?”   厉宁述夹了一颗辣子鸡里的花生米扔进嘴里,嚼了两下,抬眼看她,“不是整寿,就是找个理由大家一起吃个饭,你别紧张。”   舒檀心说我不紧张,但是,“我不得送礼么?送礼不得挑么?你现在才说,来得及挑么?”   “不用特地挑,提两箱水果去就行了。”厉宁述浑不在意地道,“自家人,不讲究这些了。”   舒檀撇撇嘴,“我反正这几天都没什么心思逛街买东西,听你的呗,不过......要是到时候有什么失礼的,你背锅。”   厉宁述一边点头笑,一边将酸奶掀了盖子递给她,“我背就我背,不过我今年已经往家带了一份大礼了,就是什么都不送,也没人会说什么。”   “大礼?是什么?”舒檀喝着酸奶,好奇道。   厉宁述撩着眼皮看她一眼,笑眯眯的,“你啊。”   舒檀一听就吐了吐舌头,有点不好意思。   “行了,你回科室去吧,这里我来收拾。”厉宁述一摆手,让她先走,自己留下来收拾餐盘,走出食堂的时候,遇到胸外科的赵一刀,被他拉住说了一会话。   大概就是他丈母娘最近体检查出了肺部有结节,准备过来大医院再检查检查,想挂史教授的号没挂上,问能不能托舒檀走个后门。   “我回去跟她提一下,能不能成不保证。”厉宁述应道,又调侃他说,“你堂堂赵一刀,怎么不自己去找史教授,还怕面子不够?”   赵一刀笑道:“这不一样,我再怎么着,都比不上舒檀这个亲学生啊。”   厉宁述闻言就笑,又说了几句其他的,就分开了。   晚上下班之前舒檀去查房,走到11床那间诊室门口,看见里头多了个没来过的人,好像是家属,但她总觉得对方有点面善,好像在哪里见过。   她没想太多,推门进去,照旧是每日一问:“现在感觉怎么样?”   回答说跟平时一样,就是不好不坏的意思,舒檀点点头,又说:“明天要复查一下CT,然后再请感染科的主任过来看看。”   患者躺在床上点头,事到如今她也看开了,医生说什么就做什么吧,只要能好起来,干啥都行。   舒檀叮嘱她丈夫注意观察她的情况,有觉得不对劲的就赶紧告诉值班医生,然后准备要走。   刚要转身,那个之前没见过的家属开腔了,“医生,我嫂子这是什么病啊?”   “还不清楚,目前来看明确有肺炎,而发热、水肿、低蛋白血症和肾损害都是感染控制不佳引起的,但是感染的原因是什么我们还需要进一步的检查才能明确。”舒檀解释道。   说完忽然又愣住,她好像想起对方是谁了,虽然只见过一面。   于是她试探着问:“你是.....卫荣?”   对方一愣,“......啊?医生你认识我?”   竟然真的是她,舒檀心里顿时感觉有点复杂,她点点头,嗯了声,“我是舒鑫文家三叔的女儿,舒檀。”   对方一听她的自我介绍,脸色顿时刷地白下来。 第七十三章 之前落了几张钞票在厨房的……   早前五一, 范女士来容城看舒檀,就提起过她大伯家的堂哥舒鑫文要娶二婚老婆的事,舒檀当时还问了前面那个大嫂为什么离婚, 说是被打跑的。   那个前头大嫂就是卫荣,舒檀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她,看样子她和11床是亲戚, 不然叫什么嫂子。   她的脸色也不太好,连嘴唇的颜色都淡了下去,舒檀心里一堵, 有些回过味儿来,明白自己的出现对她来说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   舒这个姓氏, 对她来说, 代表着一场好不容易才摆脱的噩梦。   她想了想, 改口咽下刚才差点脱口而出的那声大嫂,然后问道:“卫荣姐, 几年不见,你现在好不好?”   卫荣愣了愣, 说实话,她对舒檀的印象不太深,只知道她是舒鑫文三叔家的女儿, 说是个读书种子,考到了大城市读书,又留在了那里。   不过她也记得当听说三叔三婶准备给女儿攒个小房子的时候, 自己那个前婆母当时酸溜溜的嘴脸,“就一个丫头片子,花这么多钱做什么,到头来还不是别人家的。”   好像女儿就不值得疼不是人一样, 卫荣想着,又看一眼眼前这穿着白大褂的人,心说幸好舒檀没有投胎在她家。   “还行,我、我没想到你在这儿上班。”她笑着应了句。   这时11床的老公咦了声,疑惑道:“二弟妹,你跟舒医生认识啊?”   卫荣啊了声,舒檀也点点头,然后示意她出去外面说话,“别吵着你嫂子休息。”   晚饭时间,病房外的走廊上不时有病人或家属经过,看见舒檀都笑着问声好,她也朝对方笑笑,问句吃了没。   又转头去看卫荣,略带好奇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她,半晌笑道:“看你气色还不错,现在是......”   她顿了顿,有点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对,“......我五一才听我妈说起你跟鑫文哥的事,对不住。”   卫荣愣了愣,随即摇摇头,“不关你事,是舒鑫文的错,他不是人,不过我已脱离苦海了。”   舒檀嗯了声,点点头,问答:“那你现在怎么样?住在哪里?做什么工作?他们家......对你好不好?”   她们也不是多熟,更没什么感情,但毕竟曾经是名义上的姑嫂,舒檀觉得自己该问问,要是有难处,或许也能帮上一二。   但卫荣嗯了声,“挺好的,我去年底结的婚,去果园摘果子的时候认识的,他是果园主,就是年纪比我大几岁,别的都好,能挣钱,也不打人,前头老婆生病走了,有个十岁的儿子,也还算听话,不操心。”   舒檀知道或许生活并没有她说的那么轻松,但后妈再难当,也好过在舒家挨打不是。   她听了之后就点点头,发觉跟她也没有什么旧好叙,于是道:“我得下班了,以后你要是有事,可以给我打电话,或者我就在这里上班,你可以来找我。”   舒檀一边说,一边从衣兜里拿出个本子,撕下一张纸,写了自己的联系方式给她。   卫荣接过,哎了声,又送了她一段路,眼看着要走到病区门口了,这才停下。   因为这个插曲,舒檀回到家时更加怏怏的了,厉宁述出来喂猫,看见她的脸色,随口问了句:“怎么,还在为那个发愁?慢慢来吧,一个一个地查,再不行你明天重新给她查一遍体,看有没有忽略的地方。”   说着将猫饭碗放到窗台上,敲了两下,老黑跟小白就跑了过来,二话不说埋头苦吃。   看老黑吃得快,厉宁述伸手扒拉了它一把,回头对舒檀道:“看来得给它买个慢食碗,老是吃这么快,早晚要出事,前几天还听杨大可说他家的蓝猫就是吃太快,吃完没多久就吐粉红色泡沫,去医院一查,急性胰腺炎。”   舒檀吓一跳,“......粉色泡沫?”   厉宁述嗯了声,“我刚听到还以为是心衰。”   “......呃、我也是。”舒檀笑了一下,因为各种原因引起的左心衰竭导致的急性肺水肿患者,会咯吐粉红色泡沫状痰。   厉宁述摸了摸老黑,“所以说吃饭快不好对吧,老黑妈妈?”   “呵呵......呵呵呵......”舒檀闻言立即干笑,强行转移话题道,“你猜我今天在医院见到谁了?”   厉宁述有些疑惑地扭头看向她,“谁?”   “......我前头大堂嫂。”舒檀伸出一根手指挠挠脸,憋了一会儿,整理好事情来龙去脉,这才开口往下说,“我爸当年考到了A市,我大伯二伯一个在老家乡下,二伯跟装修队去了深市,各家日子其实都过得还行,不过我跟他们都没太多来往,不怎么熟,我大堂哥什么人我也就听说,说是吃喝嫖赌样样都会,但也没听说特别特别出格的。”   “他头婚的时候我还在读书,刚好腊月里寒假,我就去吃席,就那回见过我前头大嫂,人小个子,挺瘦的,看起来怎么说呢......很年轻,小孩儿一样,我当时挺想不通她怎么就看上我大堂哥了......”   她说着话,厉宁述在她旁边坐下,倒了杯凉白开递给她。   舒檀接过来抿了口,“五一的时候我妈他们不是过来么,聊天的时候说要回乡下吃大堂哥的结婚酒,我说不是早结婚了么,怎么还办酒?我妈就说,现在这个是二婚的,前头那个离了,把孩子都带走了。”   “我就问,我说为什么离了啊,我妈说,是被打走的,我以前都不知道他有这毛病......刚才下班我去看11床,见着她家亲戚,一时没认出来,开口说话了我才记起来是谁......”   她将卫荣的现状告诉厉宁述,又唏嘘地叹口气,“你说......要是没有我哥,她是不是就能过得更好点?真是平白耽搁人。”   “可能跟你哥这段就是她命里注定要经过的劫数?”厉宁述歪了一下头,又安慰她道,“你也别多想,各人有各命,至少她现在多少也算苦尽甘来了。”   舒檀撇撇嘴,又叹口气,往他身上赖过去,“做女人真难,怎么就没听说男人被家暴?”   “男女力量悬殊,而且女人更容易心软,很多原因吧,我也说不好。”厉宁述笑着摸摸她头发,“也可能是......男人不好意思说出去?”   舒檀刚想说什么,他就问:“我做了酸汤浸鳕鱼,用了酸菜、番茄,还加了胡椒粉,吃起来酸爽开胃,你肚子不饿吗?”   舒檀一听立刻起身拽他,“你别说了,快开饭!”   鳕鱼本来就刺少,厉宁述还特地将鱼肉起出,鱼骨煎过了一起用来熬汤,汤味更加香浓,喝一口酸汤开胃,吃起饭来俨然第二个老黑,边吃边笑:“咱们可真是一家人,吃的都是鳕鱼。”   厉宁述听了白她一眼,“明天我去买慢食盆,给你也买一个?”   舒檀立刻吐吐舌头不吭声了。   转天11床去做CT,因为是开了急查,去了就能做,结果也很快出来了,等结果一出来,舒檀第一时间就跟张璇汇报。   张璇捏着听诊器,收起手机,“正好,我联系了感染科程主任和ICU的徐主任,你再叫一下肾内的李主任,我们会诊一下,这个患者的情况已经开始变坏了,今天早上复查的血红蛋白是多少?”   “85g。”舒檀应道,“之前她还有110g。”   “你看,已经贫血了,一方面可能是跟原发疾病有关,另一方面,也不排除是这段时间折腾出来的,天天抽血,还吃不好睡不好,牛都顶不住。”张璇揉揉额头叹口气,又摆摆手,“准备一下病历资料。”   舒檀应了声好,回办公室去,先吩咐封睿打印病历,然后亲自给肾内科的李主任打电话,简略介绍了一下病情,李主任道:“你们这个病人我知道了,现在就上去。”   等一切准备就绪,几位大佬都来了,会议室里大家坐在一起,先听舒檀汇报病史,“患者汪玉飞,女,47岁......”   等她将一匹布那么长的复杂病史汇报完,会议室里有些安静下来,各位大佬都看着检查资料沉默不语。   直到孟主任开口:“老程,你什么意见,老徐你呢?老李你也说说。”   沉默被打破之后会议室热闹起来,各位大佬开始各抒己见,感染科的程主任重点关注患者持续了很长时间的发热,肾内的李主任更关注肾损伤,ICU的徐主任则是盯着患者现在的全身各脏器功能说下一步搞不好就要转他们那里去了,张璇跟孟主任的重点不用说,肯定是患者的肺部。   大家都说了很多,也给了好几个方向,但始终没有一个方向能够说服所有人。   最后感染科的程主任道:“这样吧,咱们回归患者本身,再仔细查体和问诊,看看有没有更多的线索,怎么样?我总觉得肯定还有什么漏了。”   为今之计只能如此,大家都同意,于是一队大佬又浩浩荡荡地区病房了。   这阵仗很快吸引了在办公室的其他人。   邢明源拉住回来取听诊器的封睿问道:“小封,怎么样,讨论出结果了么?”   封睿摇头,“没有,程主任提议说让大家再去查房,这会儿都过去了。”   邢明源听了拍拍邱文跟陆标的背,“走呗,咱们也过去看看。”   他们去到病房的时候,几个主任已经开始查房了,以程主任为主,开始问诊,其中特地问了病人有没有皮疹,因为很多感染性疾病都是伴随有皮疹出现的,但是患者否认了。   程主任不死心,又问了一遍:“从发病到现在,一点皮疹都没有?”   患者很肯定地道:“没有,干干净净的。”   程主任不信邪,指挥舒檀,“小舒,你在给她好好检查一下,务必仔细,任何一寸地方都不要放过。”   舒檀点点头,床帘一拉,里面就忙开了,张璇他们把患者丈夫叫到外面,仔仔细细地问起患者发病前后的情况,恨不得连去过哪儿吃了什么都给问出来。   十来分钟之后,舒檀出来了,迎着几位主任期盼的目光,她摇摇头,“没有皮疹。”   大家顿时很失望,尤其是程主任,没有皮疹,加上患者肝功能基本正常,那么考虑传染病方面的可能就小了,又断了一条路。   他们叹口气,准备返回办公室,就在刚要走的时候,忽然听见病房里传来两句对话,先是11床患者问:“咱们那么久都不在家,东西都收好没?之前落了几张钞票在厨房的灶台边上,我就怕老鼠都给我啃了。”   她丈夫接着道:“指定没了,你别想了。我说你也真是,明知道家里爱闹耗子,还把钱放那儿,脑子缺根弦吧?”   “哎呀,我那不是顺手么,弄湿了的,我放那晾晾......”   话才听到这里,舒檀就看见程主任忽然停下来,转身一个箭步又冲回病房,“你们刚才说什么?你家有老鼠?!”   患者和她丈夫都愣了愣,然后点点头,“......嗯啊,今年不知道怎么回事,经常闹,锁好门窗都没用。”   舒檀跟在程主任背后走回来,看见他忽然变得凌厉的目光和急切的语气,不禁一愣。   老鼠?这跟老鼠有什么关系啊?   难道说11床这个问题跟老鼠有关系?不止舒檀疑惑,跟着往回走又重新聚集在病房里的其他人也一时间没能转过弯来。 第七十四章 确诊了。   午后的病房里, 呼吸内科11床的汪女士鼻子上戴着氧管,听突然回头的主任抓住她老公就问,你家有老鼠啊?   等丈夫应完, 她一把拽掉氧管,一副要诉苦的样子,“哎哟, 医生你不晓得,我真是被烦死了,家里那厨房真是翻了天了, 当初就不该图便宜买什么一楼的房子......”   可惜没几个人有心情听她吐槽,全都眼巴巴地看着程主任。   算了, 不自己想了, 反正已经有人想出来了, 他们等着听分析就行。   程主任听完患者丈夫的答复,忽然不说话了, 沉默片刻,道:“咱们先去办公室商量商量。”   说着当先就走了, 其他人陆续跟上,舒檀走在最后,临走前安抚患者说, 说不定是程主任想出什么眉目来了,到时候再来跟他们说。   话音刚落,夫妻俩紧张又期待地看过来, 舒檀笑了一下,赶紧也走了。   会议室里,大家又重新坐在一起,刚坐稳, 程主任就点了舒檀的名字,“小舒,你给她抽血查个汉坦病毒抗体吧,搞不好是肾综合征出血热。”   不说舒檀,其他人都愣了一下,有些接不上来话。   半晌舒檀跟张璇对视一眼,问道:“主任,流行性出血热不是会有出血表现吗?可她没看到有出血点啊,眼结膜也没有充血。”   “所以我说搞不好是啊,也不敢确定,得等结果看看。”程主任说着看看大家,手指头在桌面上戳啊戳,“你看她家里闹老鼠是吧?如果这个老鼠身上就携带有汉坦病毒,然后污染了家里的食物,接着被污染的食物被患者吃了进去,或者经过呼吸道传播给患者,那她中招不是很可能的吗?”   大家顺着他的猜测接着往下想,病毒进入人体后,可能会产生大量的免疫复合物,这些免疫复合物在肾脏沉积,肾功能损坏,患者会出现发热热、头痛、腰痛,甚至是肺炎、肺水肿等,然后渐渐影响全身各脏器的功能。   最要紧的是,容城这里不是什么疫区,这时节也谈不上什么流行季节,就像舒檀刚才说的那样,患者全身也没有出血表现,所以很难会想到这一个可能。   “要不是听见他们两口子的对话,我也想不到这个。”程主任感慨道,“不过你们想想,是不是这个最有可能?要是这个确诊了,那她全部症状都有了解释!”   他这么一说,大家立即就点头纷纷附和道:“是啊,小舒你给查一个吧。”   “我看八成是这个,其他什么都说不通,就这个能说通的。”   舒檀忙点头,程主任又道:“要是院内抗体检查还不清晰,就做个基因测序吧,一步到位,就是贵,估计你留两个标本就要上万了。”   孟主任接着道:“好好跟家属谈,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舒檀点点头,赶紧回办公室下医嘱,让护士立刻去抽血。   听说是要查汉坦病毒抗体,大家都问:“有眉目啦?”   舒檀点头,一边打印医嘱一边应道:“程主任怀疑是流行性出血热,11床她家住一楼,据她跟她老公说今年老鼠特别猖獗。”   大家听了都啧啧称奇,“卧槽,没想到回事这样,不过话又说回来,多久没见过这个病的了,平时哪能想到这个,来看病的就更别说了。”   大家的生活好了,卫生状况也好,这些病其实见得不多,年年都有宣传防治登革热,说流行性出血热的倒少。   “不过说一千道一万,还是我自己问诊不全面,没想到要问清楚居住环境。”舒檀叹气,多少有些惭愧。   杨玥笑道:“行啦,你还是等确诊了再来慢慢自我检讨吧。”   她刚说完,陈丹就接过他的话继续道:“要是确诊了,你准备一下科室讲课呗。”   舒檀胡乱应了声,匆忙又出去了。   “我们先查一个病毒抗体,要是还找不到发热原因,就要做基因测序了。”舒檀这样跟患者和家属说道,“我们这个基因测序是要送去专门的机构做的,整个基因库里包含了人类目前所有已知的能致病的微生物基因信息,只要你体内有这个病原微生物的活动痕迹,就能查出来,咱们不能再继续拖下去了,越拖问题越多。”   顿了顿,她又继续道:“但有个缺点,这个基因测序比较贵,没有一万块下不来,而且医保不报销。”   患者跟家属面面相觑,舒檀说完就静等着他们作决定,夫妻俩对视半晌,终于咬咬牙,“医生,我们听你的,你说做什么就做什么,甭说一万,十万也做,留着钱也得有命花才行。”   舒檀的心里其实也很忐忑,要是因为太贵而放弃,万一院内的检测结果真的不清晰,不能确诊,那要怎么办?   这个病的恢复期相对长些,即便能够当成流行性出血热来给药,但如果没有足够的证据确诊,病人凭什么相信她?又或者,就不是这个病呢,用错了药,岂不是害死人?   这头得了患者和家属的支持,舒檀让封睿去签知情同意,自己打电话给做检测的机构,预约工作人员过来取标本,至于时间,她特地挑在病毒抗体出结果之后。   “老天爷,请保佑11床一定是病毒阳性。”她迎着晚霞,满脸虔诚地双手合十祈祷,面前是好奇地歪头打量她的老黑和小白。   厉宁述出来叫她吃饭,见状不由得边笑边叹气,倒也很能体谅她,折腾这么久,只要能找到个罪魁祸首就好办,要不然医保办到时候都得来关心你,怎么你有个病人住了那么久院用了这么多药连病因都确诊不了?   就算没人来查,她心里肯定也过不去。   “赶紧来吃饭,明天就知道结果了。”他提高声音招呼道。   晚饭的菜里有个蒸肉饼,是用自己家腌晒的小黄瓜切碎了,和进剁好的肉馅里一起蒸熟,做法很简单,但滋味却不错,用来配粥刚刚好。   恰好晚上就喝的绿豆粥,厉宁述一边给她夹菜一边问道:“我看你这两天是不是有点上火?”   舒檀嗯了声,“这几天睡得不太好。”   还不是让工作给烦的,她应完就撇撇嘴,厉宁述点了一下头,没劝,反正劝了也没用,“煮了陈皮绿豆沙,你多喝点。”   舒檀一边埋头喝粥一边含糊地应好,见她喜欢那道腌黄瓜蒸肉饼,厉宁述便将它跟她面前的炒青菜换了个位置。   过两天就是厉华诚的生日,他跟舒檀说是只有家里人一起吃饭,但其实少不了会有朋友晚辈上门,别的不说,顾琅和桂棹的爸妈就一定会到,还有何医生,她算是厉华诚的徒弟,师父过生,徒弟不来不像话,到时候家里少不了人,厉宁述决定做些待客用的点心和零嘴。   翻翻柜子里的材料,他出来问舒檀:“香葱饼干你爱不爱吃?爱吃我多做点。”   舒檀立即点头说好,又好奇道:“你什么时候做?”   “周六吧,省得做早了全被你吃完了。”厉宁述想了想,应道。   舒檀闻言干笑两声,“......我也没这么馋嘴吧。”   厉宁述眉头一抬,呵了声,拉过一张纸,开始写周六要做的点心,写完又打电话跟蛋糕店订一个蛋糕,挂了电话回头一看,舒檀靠在沙发上打瞌睡。   眼睛半眯着快要睁不开了,老黑还趴在旁边捉弄她,用肉爪子去盖她的眼睛和鼻子,像玩玩具一样,她也不阻止,倒把厉宁述看得有些害怕。   “你过来,别吵妈妈。”他一边说一边扯着老黑的后腿将它拖过来抱着。   舒檀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反正醒过来已经是上午六点多,闹钟还没响,天空已经露出鱼肚白。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自己床上的,隐约记得睡着前还和厉宁述讨论什么点心不点心的,后来......就不记得了。   洗漱之后吃过早饭,舒檀去上班,上午十点,她刷新一下检查结果回报的页面,没有新的结果出来,还有半个小时就到约好的取标本时间了,她有些着急,急吼吼地打电话去问:“我们有个叫汪玉飞的患者,11床,她有个汉坦病毒抗体的检测,还不出结果吗?”   那边说帮她看看,然后她就一直叨叨着:“你们快点啊,再晚人家就要来取基因测序的标本了,一万块呐......大哥大姐,你们行行好......”   同事被她弄得哭笑不得,倒也体谅她,连忙帮着去催问,半晌回来跟她说:“现在就发结果,我看了一眼,阳性的。”   舒檀觉得这会儿仿佛有个天大的馅饼从天而降,愣了愣,然后忍不住拔高声音问道:“......真的?!”   “真的,比珍珠还真,你现在刷新可能就看到了。”同事回答道。   舒檀说声谢了,然后一边刷新系统,一边准备给人家打电话取消基因测序申请,这一万块到底还是省下来了。   听见她在打电话,大家纷纷看过来,“结果怎么样?能确诊了吗?”   舒檀松了口气,点点头,“阳性。”   患者的血液里有汉坦病毒抗体,确诊已经毫无疑问,就是汉坦病毒感染引起的流行性出血热,又叫肾综合征出血热,罪魁祸首就是患者家里的老鼠!   “这可真是家属一句话就扭转乾坤的病例啊。”邢明源感慨道。   邱文最近论文大业颇顺利,瞅着啥都觉得能搞一篇论文,觉得他师姐简直了,这运气也真没谁。   “师姐,论文?”他蹭过来,眼巴巴地看着舒檀。   舒檀摊摊手,“你爱写你写,我反正不写,不够累人的。”   说完这句话,舒檀赶紧给张璇和孟主任汇报检查结果,还有当时来会诊的程主任,毕竟幸好当时大佬反应够快,否则就凭她自己,即便听到了那几句对话,要想到汉坦病毒头上,恐怕还要一些时间。   说不定就是这点时间就耽搁了病人。   张璇很快就给了治疗上的指导方案,舒檀开始调整医嘱,谢天谢地,入院这么些天,总算能对症下药了,她激动得想哭,太特么磨人了这玩意儿。   对付这种病毒其实没有很好的办法,首先是抗病毒治疗,然后是对症治疗,缺啥补啥,给予充分的对症支持治疗,让患者进入稍显漫长的恢复期。   “没几个月好不了,安心住着吧。”舒檀出完医嘱,赶紧去病房跟患者和家属交代病情,“这也算不幸中的万幸了,至于恢复成什么样,得看你运气,有的人恢复得快些,有的人慢些。”   听了她的话,对方松口气,看来是不用死了。恢复期长又怎么样,好过不明不白的,总担心哪天睡着了就看不见第二天的太阳长什么样。   “说真的,医生,我都想到要去立遗嘱了。”她感慨地对舒檀说起这段时间的心路历程,总结起来就两个字,煎熬。   舒檀点点头,她知道,因为她也很煎熬。   不过都已经过去啦,她下班的时候脚步特别欢快,走到门口刚好看见厉宁述抱着个纸箱走在前面,她立刻紧跑几步,冲过去撞在他背上,“厉医生,你抱的是什么呀?”   厉宁述早就听见一阵冲自己跑来的脚步声,也猜到是她,因为除了她没人这么幼稚了。   不过听声音好像心情很好的样子,他笑着问了句:“事情解决了?”   “确诊了。”舒檀点点头,了却心头大事,她又有心情关心吃喝了,“咱们晚上吃什么?”   “吃排骨。”厉宁述应道,“先去超市,买个果篮,再买点水果,你喜欢荔枝龙眼还是车厘子?”   舒檀老实应道:“其实我都喜欢。”   厉宁述闻言立刻故意大声地叹气,“我真傻,为什么要问你这种问题,明知道答案永远只有这一个,这不是给你送薅我羊毛的机会么。”   舒檀:“......”我感觉你是在讽刺我,但我没证据:) 第七十五章 让你哥把他媳妇领回去,别……   猪肋排剁成匀称的小块, 用胡椒粉和料酒、淀粉腌好,入锅炸至金黄色,葱姜蒜和番茄酱、糖盐, 加酒一起翻炒,勾芡即成茄汁,将排骨倒入翻炒均匀, 出锅。   “好吃!”生炸的排骨外焦里嫩,还很有嚼劲,茄汁也酸甜可口, 但到了舒檀嘴里,全部化为两个字。   厉宁述一边吐槽她言语匮乏, 一边道:“汁特地炒多了点, 你可以用来拌饭。”   舒檀直点头, 一个人就干掉了整盘排骨,然后打着饱嗝看向端着山楂茶从厨房出来的人, 摸摸下巴,“嗯......你是不是瘦了?”   厉宁述将山楂茶往她面前一放, “喝点,消消食。”   顿了顿,又点点头, “天太热了,胃口不好。”   明白了,有点苦夏, 舒檀笑了声,道:“一起下去散步么?”   厉宁述说那就走吧,拿来猫绳把两只猫套上,转身刚要叫她, 就看见她手里提着个袋子,往里头装刚买的荔枝和龙眼。   他愣了愣,“......你要去哪里串门?”   舒檀闻言也愣了愣,随即看到他看着自己手里塑料袋的目光,哦了声,“不啊,我拿着自己吃的。”   厉宁述顿时无语,“叫你去散步是去消食,不是让你去开茶话会,你没觉得自己长肉了?”   “......有吗?”舒檀愣愣地打量着自己,伸手摸摸肚子,还是有点鼓鼓的,吃撑了,于是摇摇头,“我没胖,你胡说!”   “你不是有体重计么,你倒是上一下秤啊。”厉宁述扯了扯嘴角,不知道为什么,就很想捉弄她。   舒檀哼了声,“上就上,你给我等着!”   她噔噔噔走过来,一把推开他,然后打开对面的门,进门就找体重计,一路上手腕上的塑料袋哗啦啦地响。   厉宁述都看无语了,都这样了还舍不得放下袋子呢,看来是非得带着出去了。   舒檀从客厅的角落里将蒙了厚厚一层灰尘的体重计踢出来,厉宁述问她都多久没用过了,她想了半天,想不起来,于是只好直眨眼睛。   还为自己开脱,“平时也用不着啊,护士站那里就有体重秤,想知道就站上去看看呗。”   厉宁述没搭理她这句话,找纸巾弯腰擦擦灰尘,道:“我先看看还有没有电。”   他站上去之后,舒檀立刻凑上前去看,看到了他的体重,“58.9kg,你以前多少?”   “一百二左右吧。”厉宁述说的还是去年体检时的数字。   “瘦了,这天气,你吃点什么能开胃啊?”舒檀仰起头看他,目露担忧,“早知道刚才的茄汁留给你拌饭好了,那个酸酸甜甜,挺开胃的。”   厉宁述心说酸个屁,两大勺糖放下去,明明是糖分超标。   舒檀把装着水果的塑料袋递给他拎着,小心翼翼地先伸出一只脚,试了试,然后深吸一口气,再慢慢地整个人站上去,小心得好像怕吓到体重计一样。   这是什么新式称量体重法么?厉宁述疑惑,“你这样......体重也不会变啊?”   舒檀闻言立刻扭头狠狠瞪他一眼,然后才紧张兮兮地低头看体重计上显示的读数,51.1kg,常年没能过百一直保持得很好的体重,这次终于打破了常例。   舒檀觉得天都要塌了,面如死灰地回头看着厉宁述,厉宁述上前一看,哟了声,“扣掉两斤的零头,才一百斤,不错不错。”   “......我真胖了。”舒檀扁着嘴,叹气。   厉宁述安慰道:“说不准这个秤不准的,都多久没用过了。”   舒檀哼哼唧唧的,“哼,你口是心非。”   “也可能是刚才我称的时候压坏了。”厉宁述怕她难过,连忙安慰道。   说完又拉着她往门口走,“走吧,不是要去散步么,老黑,给妈妈带路。”   老黑:“喵——”刚才发生了什么事?那个东西我好像认得。   舒檀一直觉得那鲜红的511三个数字在眼前晃来晃去,连厉宁述给她剥的荔枝都不甜了,“我是不是胖了?”   “没有,挺好的,看起来还是很匀称。”厉宁述安慰道,“太瘦了对身体不好,看起来也不好看。”   舒檀不买他的账,哼声道:“都赖你,没事每天做那么多菜做什么?”   这下厉宁述不高兴了,原本哄了几次她还念叨他就有点不耐烦,这下更是有些生气起来,“要不是你爱吃,谁耐烦每天做这么多菜?你倒有点自制力,别吃这么多啊,管不住自己这张嘴就怨厨子,你可真行啊,要不然从明天开始你自己吃吧?”   舒檀被他数落得一呆,这这这......她就随口那么一说,他怎么就这么认真地生起气来了?   她心道不好,连忙凑过去晃晃他手臂,“哎呀,我一时嘴快,说错了嘛。”   “嘴快说漏的才是心里话,你心里就是这么想的。”厉宁述板着脸,脸色臭得可以,“平时就是给你吃太好了,才让你有这闲心埋怨我。”   舒檀脸红起来,看看这都已经走到楼下了,还有邻居跟他们打招呼,闹起来可不好看,于是又忙认错:“我错了,都怪我......你别生气,好不好?我下回再也不说了。”   厉宁述脸色缓和了不少,转头白她一眼,“你看看你,出来散个步还带水果,春游还是野营啊?”   “我错了嘛,下回不带了。”舒檀低声应道,低着头勾着脖子,委委屈屈的。   厉宁述扭头看她一眼,没说话,就是哼了哼。   舒檀拿不准他的态度,于是抬头看了眼,小心问道:“......不生气了吧?”   厉宁述心说这不能让你知道啊,不然我多没面子。   “看你表现。”他淡淡地应了句。   舒檀哦了声,然后往旁边一走,拉开跟他的距离,“啥玩意啊你,老娘不哄了,待会儿你该能上天了!”   说着还气呼呼地踢飞路边一颗小石子,老黑看得眼前一亮,忘了脖子上还套着绳,一个劲地要往前冲,啊啊地叫唤着。   厉宁述被它拽得一趔趄,好容易站稳后回头看向舒檀,哭笑不得地问:“就这么想看我摔跤?”   “谁让你这么难哄。”她撇撇嘴,说完又有点不好意思,摸摸鼻子,“你没事吧?”   这傻大姐啊,厉宁述忍着笑,伸手从塑料袋里摸出颗龙眼来,剥了壳递到她嘴边,“那换我哄你?”   看着送到嘴边地的龙眼,舒檀又不好意思生气了,于是皱皱鼻子,低头把龙眼吃了,然后点点头,“好甜。”   说着伸手去拉袋子,半晌给他也剥了一个,“你也吃,我刚才摸了,这个是一串里最大的。”   “谢谢阿檀。”吃着据说是最大颗的龙眼,厉宁述忍不住笑出声来,伸手揉了一把她的头发,又揽过她的肩膀,和她头碰头地走,耐心劝道,“你真的不胖,不是为了哄你,你饭后多走走,自然就瘦了。”   “我前几天去妇产科会诊,听苏盈袖她们说收了个病人,很瘦很瘦,抱孩子的时候,孩子没轻没重地不小心踢了她一脚,结果没过多久就肚子疼送来急诊,一查,黄体都破裂了,就是小孩子踢的。”   “你说她要是不那么瘦,有脂肪保护着,会这样么?”   舒檀听完又努努嘴,“可她是太瘦才这样。”   “那你也没有很胖啊,你要是很胖,我自然会劝你减减。”厉宁述实话实说,“太胖确实不好,以后我抱不起来就完了,你得自己走。”   舒檀:“......”你都不打算逞强一下的吗?   从量过体重以后,厉宁述每天就多了一个去散步的伴儿,再也不是自己一个人带着猫出门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了,他有时候会特地走慢一点,看她牵着两只猫走在前面,迎着晚霞的余晖,背影好看得醉人。   这张照片后来被桂棹放进新EP的MV里,也是后话了。   舒檀终于可以稍微放下11床这头的情况,只要每天密切观察就行,不像之前那样感觉时间急迫,夜班一下,就到了要去百草堂的日子。   厉华诚生日,厉宁述提前做好了代客用的点心,除了问过舒檀爱不爱吃的葱香饼干,还有杏仁瓦片和一种叫玛格丽特小饼的饼干,黄油味很足,香喷喷的。   他给在喝蜂蜜牛奶的舒檀塞了一块,然后继续道:“你的那份我已经另外装好了,到时候拿办公室去,肚子饿又来不及吃饭可以垫垫。”   说到这里顿了顿,将饼干盒子放进一旁的袋子,又问道:“糖霜花生你少吃点,小心上火。”   舒檀哦哦地应着,不停手地往嘴里扔花生米,又甜又脆,真香。   她咯吱咯吱地嚼着花生米,问厉宁述:“黑煤球跟小白也去可以么?”   “去吧,你先去把它们的笼子拿出来。”厉宁述边说边抬抬下巴示意道。   舒檀闻言立刻跑去找猫包,回来以后打开笼门,满脸狞笑地看着两只猫,“嘿嘿嘿,来吧,妈妈要带你们出去玩哟~”   小白看着她先歪歪头,然后一个劲地往后躲,最终耷拉着飞机耳缩进沙发底下。   老黑则是嗷的一声冲向它爹,然后躲在他脚边不停地哈舒檀:“喵——啊——喵!!!”   啥玩意啊你就想抓我,坏人!!!   厉宁述苦笑不得,“你别招它们,待会得带不出门了。”   舒檀哈哈大笑地歪在沙发上,一直到厉宁述准备好要出门了,这才起来,颠颠儿地过来帮他提着点心和果篮。   又在半道儿上取了订好的蛋糕,到百草堂的时候大约是上午九点半左右,除了自家人,客人都还没来。   “婶婶呢?”厉宁述将猫放出来跟辛夷玩,然后问准备开诊的厉华诚。   厉华诚指指后头,“杀鸡宰鸭呢,你去帮忙吧。”   厉宁述点点头,也没换白大褂,拉着舒檀直接就去后院。李秀和叶姚婆媳俩正在拔鸡毛,见他们来了就抬头打声招呼,笑道:“一会儿咱们炸油酥鸡吃。”   一听就很好吃,舒檀笑眯眯地应了声好,很乖巧极了。   “我去帮忙干活,你就别来了,帮忙把点心和水果摆摆盘,一会儿有客人来。”厉宁述转头交代道。   舒檀还是乖巧地点头,然后去找篮子来装起水果拿去洗,从厨房出来发现鸡鸭已经处理完了,院子里正架着大铁锅,准备开炸。   油酥鸡的香味很快开始传出来,炸完油酥鸡,还要炸鸡腿鸡翅和鸡米花,李秀说是:“给你们小孩儿吃着玩的。”   大朋友舒檀是第一个吃到的,举着一个炸鸡全翅走出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尤其是来看病的小孩子们,舒檀没察觉这些目光,直通通地去找辛夷:“小辛夷啊,大伯母给你吃鸡翅啊,刚出锅的热乎乎的鸡翅,特别香,你看这表皮,又脆又韧,咬开一口,哇还有肉汁......香不香?”   “香!我还要!啊~”辛夷特别捧场,吃了一口还张大嘴继续要。   小孩子里有那听馋了的,跟家长说:“我也想吃鸡翅。”   家长拒绝说不行,“你生病呢,不能吃。”   哇一下,小孩儿立刻就哭了,只要有一个哭了,接下来的哭声就开始络绎不绝,舒檀还不知道这是她引起的呢,还跟辛夷说:“吃完了咱们再去要,炸了好大一盆呢,还有炸鸡腿!”   厉华诚都被弄无语了,赶紧让儿子去找厉宁述,“让你哥把他媳妇领回去,别在这儿招人恨!”   舒檀就这样被厉宁述拎回去了,再出来,就是顾琅和桂棹的家人来访,厉宁述带她出来认人,“这是我大师兄,顾琅,这是景叔叔和桂阿姨。”   桂棹长得一半像妈一半像爸,舒檀一眼就认出来了,倒是顾琅,好像见过,又不敢确定是在哪里。   “可能是在学校,我在容医很多年了,你们临医我也去授过课。”顾琅笑眯眯地打量她,调侃道,“老爷子真是没说错,宁述今年总算不用打光棍了。”   又说要让老爷子见见她,好放放心,说完又取笑厉宁述真是走了狗屎运云云,搞得舒檀一阵不好意思。   屋子里很快就变热闹起来,接着又有其他客人上门,百草堂很快就挂出今天歇业的牌子。 第七十六章 所以体会过患者家属的感觉……   舒檀记得, 厉宁述那人跟她说起他叔叔生日,是说只有自家人吃饭的,可是等她看到陆续上门的客人时, 才发觉......   他的自家人是不是有点多啊???   “舒檀,来,这是我师姐杨敏, 市中医院的。”厉宁述跟一位师兄寒暄完,又见到了自家师姐,不由得无奈地笑起来, 二话不说先把舒檀叫过来认人。   没有错,这些忽然多出来的客人, 都是厉宁述的同门, 听到顾琅说厉宁述带女朋友回家了, 便趁着空闲跑来看人来了。   厉家原本真的只打算招待几个亲友,没叫这么多人, 忽然之间多了好些个宾客,也有些措手不及。   李秀看看准备的东西, 有些犹豫,“够么?要不然现在去买?”   “要不然打电话订一下吧,订点烤鸭跟卤鹅?”叶姚出主意道。   李秀点点头, 一边打电话找熟识的熟食店,一边吐槽:“顾琅什么毛病,这招呼大家来做什么, 看熊猫?”   一会儿她得出去看看去,别把舒檀给吓坏了。   舒檀被厉宁述叫过去,看着面前面容和善的中年女子,有些腼腆地笑, “杨师姐好。”   “舒檀是吧,第一次见面,师姐也没准备什么见面礼,这个小玩意儿你拿着玩。”杨敏笑眯眯地,递过来一个四四方方的小盒子。   舒檀愣了愣,心说今天也不是她生日啊,她收什么礼啊?   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收,于是下意识地看向一旁的厉宁述向他求助,看见他轻轻地点了一下头,这才伸手接过,乖巧地道了声谢。   杨敏还是笑眯眯的,温声问起她在哪里毕业和工作,家是哪里的,诸如此类的个人信息,舒檀也不是第一次被问这些,回答起来格外顺溜,一点紧张都没有。   没过多久,送菜的来了,李秀出来付钱,见着东西多,舒檀忙起身帮忙将东西送去厨房,然后就被她留下了。   “来,辛夷,舒檀。”李秀叫她们俩,“一人一个烤鸭退,先垫垫,还得好一会儿才能吃饭呢。”   辛夷欢天喜地地跑过来,接过鸭腿就跑,大人只来得及叮嘱她别喂给猫吃,然后她头也不回地应:“好哦~~”   舒檀倒没她这么天真,摇摇头不肯接,“不了,少一根腿说得过去,要是少两根腿,该被看出来了。”   “你别担心这个,一会儿我们就把鸭子全都剁了,看不出来,也没人会去数。”叶姚笑着解释道。   李秀这时再把烤鸭腿往她这边递,她就抿着唇接了,笑得有点脸红,“谢谢婶婶。”   然后没多久就跟辛夷玩在了一起,辛夷今天一直一个人跟猫玩,舒檀问说:“你何阿姨家哥哥没有来么?”   其实说起来何医生学中医还是有天分的,她听厉宁述从百草堂出诊回家后提起过,何医生现在已经可以独立看些头疼脑热的病人了,之前表现得那么半吊子,其实都是因为没有好老师指点的缘故,毕竟中医流派和理论很多,没人指点光自己摸索,很容易走岔路。   小朋友正在叹气,“没有呢,何阿姨说怕哥哥添乱。大伯母,添乱是什么呀?”   “就是......”舒檀想了想,道,“就是把事情或者局面弄得更乱,帮不上忙。”   辛夷听得懵懵懂懂,眨巴眨巴眼睛,舒檀以为她还要问什么,于是看着她,谁知她只是哦了声,又低头去看手里的卡片了。   卡片上印着花花绿绿的动物,她兴兴头头地给舒檀介绍:“这个是大海龟,这个是大脑斧......这个是大猫咪,咦......长得跟老黑不一样的?”   她有些疑惑地抬头看着舒檀,这回有问题了,“大伯母,这个是不是不对的?”   舒檀看着卡片上的橘猫,笑道:“没有错呀,这个也是猫咪,橘色的猫咪,老黑是黑色的猫咪。”   小朋友又眨眨眼睛,“哦?”   舒檀立刻点头,道:“就像你的裙子啊,也有很多颜色,红色的黄色的绿色的,对不对?”   “哦!”小朋友这下懂了,连连点头,嗯了声,“这个是猫咪,老黑也是猫咪。”   说好了一家人加几个朋友一起吃顿饭,最后竟然摆了整整两大桌,亲朋好友一起,热闹地过了厉华诚这个散生。   这时候时间已经到了七月中下旬,天气越来越热,还不下雨,舒檀每天下班回来都是满身大汗。   她咕嘟嘟地灌完一杯水,然后问厉宁述:“体检的事你知道了么?”   厉宁述正在喂猫,闻言回身应道:“我们是下周,你们呢?”   “这周吧。”舒檀回答道,医院科室多,每年体检都是分批去的,一周的工作日之内自己挑时间去,迟了就作废了,“我明天去抽血。”   “把早餐带着。”厉宁述交代道,然后又继续低头喂猫。   舒檀的体检结果很正常,不过去拍胸片的时候,她听同事说今年因为换了精确度更高的机子,所以有的同事被查出肺部有阴影,然后再去复查一个CT,就发现了小结节。   “喏,乳腺科的陈枚就是,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肺癌。”   舒檀听了之后也只是唏嘘,她亲师姐蓝敏茹还肺癌呢,只是说算是肺癌里还算好的那种罢了,回头看到同事来科里办住院手续,除了去探望一二,也只能在心里暗暗叹气,现在这种病的发病率真是越来越高了。   她跟厉宁述说起的时候,他也只是叹了口气,没说什么。   不过倒是问了舒檀的体检结果:“都没问题吧?”   “好着呢。”舒檀应了声,起身去厨房找水果吃。   转眼到了周末,舒檀说天太热了,不如趁这时候去水上乐园吧,刚好门票有优惠。   玩得很尽兴,回来之后厉宁述就感冒了,想着马上就要体检,厉宁述干脆地吃了几粒药片,过了大概四五天,感觉已经好了,这才去体检。   当天中午不到,厉宁述正给病人看病,同事就打电话过来,说:“你那胸片看着有点不对劲,要不要查个CT看看?”   同事顿了顿,又道:“可能是肺炎。”   厉宁述起初心里一咯噔,随即又想起来了,“对,这几天有点感冒。”   同事也松口气,“那你再吃几天药看看,等彻底好了再复查一下,可能就没事了。”   说实在的,他心理压力也很大啊,要知道自从查出个别同事有问题之后,这些天他都有点抑郁了,总归是身边不时就见面的同事,出了事看着也不好受。   厉宁述没太当回事,只在晚上吃饭的时候跟舒檀说了一句:“今天体检胸片有个阴影,考虑炎症。”   舒檀刚听前半句的时候,狠狠地吓了一跳,心说不会这么倒霉吧,这事居然摊到自己头上来了?   待听到后半句,才猛然想起这几天他感冒的事,顿时既担忧又愧疚,“早知道我就不叫你去什么水上乐园了。”   “说不定我不去也还是会感冒。”厉宁述给她夹了一筷子炒青菜,平静地道,“你看我们平时,在屋里吹空调凉飕飕的,出去又太热,一进一出忽冷忽热,会感冒很正常。”   话是这么说,但舒檀心里还是很不得劲,接下来几天对着厉宁述嘘寒问暖,那叫一个尽心尽力,连杯水都不要他倒。   至于做饭,做什么饭,出去吃就好了啊!   吃着肉骨茶里煮得口感嫩滑的霸王花,厉宁述忍不住笑道:“看来我感冒还是件好事,不然哪能得你这么尽心尽力地照顾哟。”   舒檀往自己面前的汤碗里扔一块油条泡着,然后噘着嘴反驳道:“感冒有么好的,吓死人。”   要是以往她肯定不当回事,但最近听说的例子不太好,比如乳腺科的那位同事,病理结果就很不理想,她实在是有些怕了。   葱油面上面卧着一个温泉蛋,她用筷子一戳,蛋皮破了,溏心要流不流,颤巍巍的,看着就很引人食指大动,她拌了拌,先给厉宁述夹一小碗,“快吃,多吃点,恢复好些。”   厉宁述给本来要伸向烤鸡翅的手立即又收了回来,然后一边吃面一边看着她夹走了最好看的一块烤翅,忍不住啧了声,他怀疑这个人是为了跟他抢鸡翅才这么认真给他分面的。   桌上还有一份菌菇牛肉焗饭,牛肉嫩而多汁,菌菇味道鲜美,香气十足,舒檀很贴心地将牛肉都夹给他,“多吃点补补,增强免疫力,补充......呃、补充正气。”   厉宁述失笑,“了不得了,舒医生现在连正气都知道了,我看过不了几天你就能抢我饭碗喽。”   “别胡说。”舒檀白他一眼,然后有些惆怅地道,“我可是把我最喜欢的东西给你了,你可得好好的啊。”   “......好端端的怎么又说这个。”厉宁述无奈,摇摇头,“病哪是想生就生的,你平时不也劝病人要放宽心,凡是往好的方面想么?”   舒檀闻言努努嘴,小声反驳道:“那是因为是别人。”   说难听点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事情不到自己头上不晓得怕,哪怕面对的是她的病人,她也着急也可惜,但很难做到完全感同身受。   “所以体会过患者家属的感觉,以后对患者更加耐心和如沐春风?”厉宁述开玩笑地问道。   舒坦抿抿嘴,白他一眼,“......你不要不当回事,这个问题可大可小的。”   “那难道真的有事,我就不活了吗?”厉宁述还是笑眯眯地看着她,甚至从她碗里夹走一块泡好的油条,觉得好吃,于是自己也学她的样子做。   边撕油条边慢悠悠地说:“我就这一条命,就算真的肺癌,最坏那种,活不了几年了,我就愁眉苦脸过完?开开心心多好,你放心,就算我真死了,也总有人记得我。”   比如家人,比如那些因为桂棹而注意到他的词的粉丝,比如她。   舒檀皱着眉头,“可是......你没了,我怎么办呀?”   她眉头一皱,鼻子抽了抽,觉得有些发酸,眼睛也有点涩涩地痛,心里闷闷的,看着面前的肉骨茶都不觉得香了。   厉宁述见自己一番话快要把人弄哭了,心里也是后悔,忙道:“我不会有事的,刚才是瞎说的,我还那么年轻,离死还早着呢。”   可是任他怎么说自己是胡扯的,舒檀都已经没有心思再继续吃下去了,结账出了店,她沉默地走在路上,拉着厉宁述的手,捏得紧紧的。   厉宁述被她抓得有点疼,但却没吭声,只是跟她一起走着,彼此沉默,周围是人来车往。   等红灯的时候,他抽出手来,将舒檀揽住,拍拍她肩膀,轻声道:“别怕,不会有事的,我还没活够,也还没娶你呢。”   舒檀的眼睛顿时就酸了,又不肯哭,于是只好使劲睁大着眼睛,瞪着他,粗声粗气的,“你说的,要是......我要找你算账的!”   “是是是,你尽管找。”厉宁述忙哄道,又许诺说,“等改天,在家给你做肥牛饭吃。”   就这么地又过了一周,八月份都要到了,厉宁述的感冒终于彻彻底底好全,抽空给自己开了张单,去做个肺部CT,不忘把体检的胸片结果写上给诊断医生做参考。   舒檀特地从楼上溜下来陪他,叫号的同事看到他俩,还愣了愣,“......这是、舒檀,怎么回事?”   “老厉体检肺部有阴影,来复查一下。”舒檀应道,面色有点紧张。   同事哦了声,问道:“那你要不要进来自己看看?”   舒檀愣了愣,然后连连点头,拍拍厉宁述肩膀,“你快进去,我也去看看,放心点。”   心在看清图像的那一刻提到最顶点,舒檀仔仔细细的看着屏幕里厉宁述的肺部成像,干干净净,一点问题都没有,忍不住狠松口气,觉得腿一软,差点就摔下去。   “哎哎哎,小心点。”同事忙一把搀扶住她,安慰道,“没事就好,别激动,别激动。”   出了CT室门口,厉宁述先去更衣室把皮带系上,然后出来问她:“怎么样,有毛病么?”   声音很平静,甚至还有隐约的笑意,仿佛能接受任何的结果。   舒檀的眼泪顿时就下来了,这人怎么就这么不知道怕呢?   看她这样,厉宁述以为结果很坏,于是忙抱抱她,安慰道:“不要紧的,人都是要死的......”   “闭嘴!你说谁要死?!”舒檀听见这句话,立刻就恨恨地打断,然后又软了语气,“你没事,厉医生,你没事了,我今晚想吃肥牛饭。”   厉宁述愣了愣,随即笑起来,“一锅够不够,你这几天都担心得瘦了,可得给补回来。” 第七十七章 (捉虫)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等舒檀唏哩呼噜喝完一碗绿豆粥, 陈丹她们才知道厉宁述竟有过这么让人揪心的时候。   “我说你也太沉得住气了,竟然说都不说。”她拍了拍舒檀的胳膊,语气有些感慨。   杨玥也道:“幸亏只是炎症, 否则岂不是得到来办住院才跟我们讲?”   舒檀摸摸鼻子,“这不是不确定嘛,是好是歹, 得等确定的结果出来了才好说,幸好是没事,回头得让他补补, 把体重涨上来,你们不知道, 他才只一百二十斤!”   这边正说着话, 外头护士已经在叫值班医生去会诊, 说是急诊科有个端坐呼吸的病人情况很不好,杨玥急急忙忙就放下碗筷出去了。   等她走了, 陈丹和舒檀才继续闲聊,说起天桥底的老瞎子给人算命, 说明年必有大祸,“给人吓的,把看病的钱全都给他了, 求一个破解办法。”   医院附近其实少不了算命先生和打着重病求助旗号的乞讨者,但他们是真是假,大家都心照不宣。   舒檀好奇的是, “你听谁说的?”   “心内的老莫说的,说是他的一个老病人,这个月没按时来开药,就打电话问了句, 这才知道这回事。”陈丹摇摇头,叹了口气。   晚上回去,她跟厉宁述说起这事,还叹口气,说自己以前也见过这样的病人,宁愿把希望寄托在虚无缥缈的命理学说之上。   “总要有个希望,不然你让他们怎么过下去,病了本来就难熬,再没点心理安慰,熬不下去的。”比起舒檀,厉宁述见过更多走投无路的人,毕竟很多人都是将中医当作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死马当活马医的。   舒檀闻言点点头,道理她都懂,只是觉得唏嘘。   厉宁述见她有点沉默,干脆换了话题,道:“我们的书稿已经全部整理完成了,你要不要提前先看看,然后给点意见?”   舒檀诶了一声,“你们动作这么快?”   “不算快了,都准备了两三年,很多医案以前就写有,这次只是润色罢了。”厉宁述摇头解释道,“顾师兄平时没事就做这件事,花了很多心血。”   舒檀想起厉华诚生日那天见到的顾琅,试探着问:“我看顾师兄的身体......好像有点不太好?”   厉宁述嗯了声,“他以前是做药物研究的,有一回不小心中毒,差点不治,那以后就伤了身体。”   原来是这样,舒檀忍不住有些感慨,接着又听他道:“周末我跟师兄去看老爷子,你要是不值班,也一块儿去?”   都说师父师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那有了媳妇,总要带去给看看的。   舒檀愣了愣,有些紧张起来,“......我、我方便去吗?”   “有什么不方便的。”见她比第一次去百草堂还紧张,厉宁述忍不住失笑,“老爷子是个很有意思的老头,放心罢,不会为难你的。”   舒檀有点赧然,摇摇头,“不是怕被为难,就是......我第一次要见我老板的时候,也很紧张。”   毕竟是大佬嘛,这种感觉跟见他的家人是不一样的。   厉宁述倒觉得她想太多了,“就是有要求,那也不是冲着你,更不会考校你学问,你这担心就多余。”   顾琅还想着以后去都带着她呢,到时候要是背不出书,有个人在旁边看着,老爷子就是想骂他俩都得有点顾忌。   但舒檀不知道这里头的小九九啊,不管厉宁述怎么说,她都还是有点紧张。   最后厉宁述只好拿老黑跟小白的生母来转移她的注意力,“到时候你可以见见鸳鸯,长得跟小白很像。”   舒檀的注意力被转移了,好奇道:“也是白猫么?”   厉宁述点点头,她接着问:“那黑煤球呢?它像它亲爹?”   “生得一模一样,不过老爷子不大喜欢它,每次看见它来找鸳鸯,都要瞪它。”厉宁述笑着道。   舒檀靠在他肩膀上,很好奇,“为什么?”   “因为鸳鸯是他没看住,叫隔壁的大黑猫欺负了,才生的老黑跟小白,那时候鸳鸯还很小,第一次发情。”厉宁述一面应,一面伸手拉她躺在自己腿上,手里有一下没一下地帮她按着头皮。   舒檀被按得舒服,慢慢就有些瞌睡起来,可刚要睡着,就觉得胸口一痛,好像被一个庞然大物砸中一样,当即就清醒了。   睁眼一看,一个黑黢黢的猫头正怼在面前,眼睛发着光,像是看见什么有趣的东西似的。   “......你就这么看着?”舒檀都叫老黑砸得差点喘不过气来了,厉宁述还在一旁闷声发笑。   厉宁述伸手提走老黑,回头安慰道:“也是因为它把你当作妈妈,才会扑你。”   舒檀:“......”这份感情可真沉真重。   周末的时候,厉宁述买了一堆材料,将还在睡懒觉的舒檀叫起来,说要教她做蛋糕。   舒檀一边洗手,一边有点疑惑,“不是要去看老爷子么,怎么还有心情做蛋糕?”   “老爷子喜欢吃,带外头的又太甜,不带又不好。”厉宁述将要用的鸡蛋牛奶都拿出来,再用厨房秤量出要用的面粉和淀粉,又让舒檀将晾干的蛋糕模具从厨房拿出来。   她举着洗干净的双手,像进了手术室似的,然后问道:“我要做什么?”   “烤盘我刷了油,你把油纸铺上。”厉宁述示意道,又给她解释,“这样蛋糕出炉之后迅速取出散热。”   给烤盘铺好油纸,舒檀又在厉宁述的指导下给面粉和淀粉过筛,倒油加奶和蛋黄搅拌,全程光听见厉宁述在嘱咐她:“轻点,轻点,过度搅拌面粉起筋不好吃......”   因为时间有点赶,打发蛋白倒是厉宁述自己来的,只让舒檀分三次加入蛋白霜翻拌均匀,然后倒进模具里,轻震出空气,入烤箱的时候用的是水浴法,舒檀好奇,厉宁述道:“这样蛋糕不容易开裂。”   舒檀恍然大悟,又甩甩肩膀,叹口气,“做个蛋糕也太麻烦了。”   “多做几次你就会了。”厉宁述笑着应她,又准备再做两个小的,“一个留给你吃,一个给顾师兄带回去给嫂子。”   “我帮你筛面粉,我都会了的。”她兴兴头头地要继续帮忙,“轻点嘛,我记得的!”   见她坚持,厉宁述也能好脾气地笑笑,“也好,有你帮忙,也能快点。”   舒檀立刻点头,“对啊对啊,我已经会了的,可以帮忙,两个人一起做,事半功倍嘛。”   这人真是会顺竿爬,说她胖还喘上了,厉宁述无奈的笑笑。   见舒檀将做蛋糕当作来玩,鼻尖上沾了白色的面粉,厉宁述当即决定,她手上这个就留给她吃吧,一定能体会到亲自动手做的蛋糕有多香。   不过两个人一起,的确要比一个人做要快点,蛋糕很快就烤好,舒檀帮着将蛋糕取出晾凉,厉宁述一边找出包装盒,一边道:“我看还不错,你切一块吃吃看。”   蛋糕口感绵软细腻,如棉花般轻柔,带着淡淡的甜味和鸡蛋香,舒檀吃得很开心,“嗯嗯嗯,好吃。”   说着又催他,“你也吃,快点,不能我一个人胖。”   厉宁述愣了一下,随即好笑地摇头,“我冬天就和你一起胖,夏天胖不起来。”   舒檀闻言,切蛋糕的刀子又往旁边挪了一下,再切大块一点才行。   跟她一样觉得蛋糕好吃的还有罗老爷子,他老人家一手蛋糕一手清茶,吃得津津有味,“哎呀,老了,没牙了,就喜欢这一口。”   “您血糖高,也不能常吃。”厉宁述笑着劝道。   “烦死了,你不要出声。”老爷子瞪他,又笑眯眯地看向舒檀,“是个齐整孩子,我总算等到宁述这臭小子带你见我这天了。”   又问她:“听说你喜欢他养的两只猫?这么巧,它们是我家鸳鸯生的,等着啊,我给你叫它。”   说着就要起身去找猫,顾琅见状忙放下茶杯,“您坐着罢,我去找。”   边说便起身离开客厅,“是在书房吧?它老喜欢书房里的书了......哎哟......”   话音刚落就传来一声惊呼,大家闻声看去,只看见一只长着鸳鸯眼的大白猫叼着一本有些破旧的书走出来,顾琅弯腰去跟它抢,却被它抬爪子推开,“嗯——”   “鸳鸯,祖宗,赶紧给我,这可是珍本!”顾琅连声道,还是想伸手去拿书。   可是鸳鸯死咬着不肯松嘴,一对漂亮妩媚的鸳鸯眼萌萌地看着他,厉宁述这时起身,捏了半块苹果,走过去弯下腰,一手伸出苹果一手去拿书,“咱们换换?”   鸳鸯头一歪,动动小鼻子,喵一声,书本就到了厉宁述手里。   看着低头吃苹果的大白猫,舒檀有些好奇,又兴奋,“它跟小白长得一样。”   老爷子骄傲地点点头,“毕竟是它的崽子嘛,鸳鸯性格也很好,很乖很亲人的。”   “小白也是。”比起听老爷子和他们聊些学术问题,舒檀对猫更有兴趣,当然,不是说她不热爱学术的意思。   厉宁述跟顾琅喂完鸳鸯,转身抱着它走回来,手一伸,就把猫递给了舒檀,她一把接过,把它放在自己膝盖上,轻轻的顺着它背上的毛。   鸳鸯没见过她,一开始整只猫都很僵硬,但慢慢地,好像感觉到她没有恶意,便放松下来,开始甩着尾巴享受起来,眯着眼睛的模样跟小白愈发像了。   舒檀特别稀罕它,它不走,她便一直坐在那儿,一边听师徒三人闲话,一边撸猫。   它是真正的温驯,跟小白那种看似温驯实则龟毛的性格还是不同,于是她忍不住脑补,可能小白和老黑的亲爹是个脾气不太好的黑猫?   再想想厉宁述说的,鸳鸯是被大黑猫欺负了才怀孕的,哦哟,猫界霸道总裁爱上我?   她沉浸在自己的幻想里,再回过神,就听见老爷子说了句:“今年的天气不太对劲,你们小心一点,明年可能不太好过。”   厉宁述跟顾琅对视一眼,都愣了愣。   “明年是庚子年,庚子大坎。”老爷子提醒了一句,“有些老方子,你们要捡起来了,说不定到时候有用,还有中药香囊的方子要给你叔,一到冬天上呼吸道感染的也多了。”   两个徒弟这时才回过神来,倒是舒檀,还一脸懵懂茫然,怎么话题突然就完全听不懂了???   “民间有庚子必有大乱这种说法,说每逢庚子年就会有灾害发生。”厉宁给她解释道。   舒檀哦了声,问道:“真的啊?那明年岂不是又要遭灾?”   “不一定,虽然解释不清为什么会这样,但是这种说法其实没什么科学依据。”顾琅接过厉宁述的话解释道,“举个例子,1960年的时候,刚好是/三//年/自/然/灾/害/吧?但那一年也完成了‘东风一号’的研究,也算好事啊。”   “但是自然气候不好。”老爷子看他一眼,慢悠悠道,“地震、洪涝、旱灾、瘟疫、歉收,这都跟自然环境有关,你不得防一防?”   顾琅点点头,又问道:“老爷子,咱们今天喝两盅么?”   “喝你个大头鬼!”老爷子继续瞪他,“瞅瞅你那身子,还想喝酒?快拉倒吧,有白萝卜,你今天就吃它!”   顾琅:“......”   厉宁述忙打圆场道:“有没有牛肉?我来炖个萝卜牛肉,再煎个萝卜丝饼,今天就放阿姨假?”   老爷子点点头,一边说你看着办,一边吐槽老婆子去闺女那儿不管他啦,真是没良心,云云。   像个小孩子一样,舒檀忍不住笑起来,见他又开始吃蛋糕,忍不住劝道:“您不能吃太多这个,一会儿师兄他们该担心了。”   老爷子一愣,随即不情不愿地放下点心,开始摸瓜子,嘟囔道:“又来一个管我的,鸳鸯,你不帮我啊?”   鸳鸯:“喵?”   老爷子嗑着瓜子,跟舒檀闲聊,得知她的老师是史今教授,还哦了声,“我知道他,不错,不错,你跟着他是能学到真本事的,他现在还出门诊?”   “周二到周四都出的。”舒檀忙应道。   “年轻就是好啊。”老爷子叹了句,很有点羡慕的意思。   舒檀眨眨眼,史教授快七十了呐,还年轻?呃,对比老爷子来说,是挺年轻的。   正说着,话门铃响了,舒檀赶紧去开门,看见外头一对穿着朴素的夫妻,满脸风尘仆仆,推着一个轮椅,轮椅上坐着一个瘦弱的少年。   她愣了愣,“......你们是?”   “我们是从平城来的,来找罗教授看病......”男人神色紧张地开口回答。   话还没说完,就听老爷子中气十足的声音传过来,“小舒,是不是我的病人来啦?快带进来!” 第七十八章 重剂起沉疴。   此时已经是下午, 门厅的光线有点暗,舒檀只看得到这对夫妻的着急和疲惫,还没打量孩子, 就听见老爷子的声音。   赶紧放下怀里的鸳鸯帮忙将孩子接进来,“来来来,大姐也先进来。”   听说这孩子十几岁了, 但体重却很轻,舒檀甚至怀疑他还没轮椅重,瘦巴巴的, 身上好像没什么肉。   但脸又有点浮肿的感觉,眼皮耷拉着, 呼吸看起来不太好, 有点气若游丝的感觉。   “谢、谢谢。”他跟舒檀道谢, 声音特别低微,差点就听不见。   舒檀抬眼去听老爷子跟他家大人的对话, 得知这孩子得了重症肌无力,老爷子问说得病多久了, 大人应道:“有差不多一年了,这半年多我们在省医院住着,跟亲戚朋友借的钱都用完了......”   然后又要借钱, 高大的汉子低声下气的求人,在医院门口蹲着抹眼泪,被罗老爷子的一位旧交下班的时候路过看见, 问了几句,可怜他家情况,又看了诊断书,将人引荐到这里来。   “家里头田地, 房子,能卖的我们都卖了......也不知道能不能留住他......”当妈妈的说了两句就开始擦眼睛。   舒檀看得眼睛有点热,忙扭头去看另一边,看见厉宁述拿着汤勺出来看了眼,又转头进了厨房。   老爷子给孩子检查,尤其是检查他的肌力,重症肌无力是一种自身免疫性疾病,由神经-肌肉接头处传递功能障碍所引起,得了重症肌无力的患者,最先出现的就是上睑下垂,然后慢慢发展至全身,出现表情淡漠、颈软、上下楼梯和抬臂无力等症状。   这孩子才十几岁,可肌肉却松垮得像□□十岁的老人,听说吃饭也很不好,很难吞咽,老爷子摸了脉,说很虚弱。   “有假性求麻痹,这有点严重了。”老爷子查完肌力,又继续查其他的,“呼吸音也不太好,可能要吸氧。”   孩子父亲接话道:“在省医院每天都吸的,比之前好点了。”   也就说西医治疗其实是有效的,出院的最主要原因是没钱了,只能出院。   舒檀想到这点,忍不住叹口气,有的时候,钱就真的能买命。   罗老爷子点点头,检查完之后,坐回沙发上,从茶几底下拿出本处方来,看一眼舒檀,又看向厨房,叫道:“宁述,出来,来帮我写个处方。”   厉宁述听他叫了,马上哎了声,放下刀,对顾琅道:“师兄你看着点汤,要是开了就转小火继续煮半个小时。”   “知道了,出去忙吧。”顾琅低头剥黄皮,剥三颗吃一颗,半天没剥好做菜要用的分量。   厉宁述出来,在舒檀旁边坐下,一看孩子的情况,就问老爷子:“先写补中益气汤?”   “黄芪记得用120g。”老爷子点点头,嘱咐道。   舒檀听了以后一愣,小声问道:“......这么多啊,是不是超出《药典》规定啦,能拿到药么?”   “重剂起沉疴,他这是IIB型的重症肌无力,情况比较重,就是得用这么多。”厉宁述一边写,一边解释道,“放心吧,有医生签字就能拿药。”   等他写完,老爷子又道:“加仙茅、淫羊藿和巴戟天,脾主肌肉,补中益气汤补了脾胃,还得给他固肾,另外西医的常规护理还是要有,回家你们自己搞不好的,先回医院去。”   说着看向舒檀,笑眯眯道:“小舒啊,你打电话问问你们科,看有没有床?不然就收神内去。”   舒檀愣了一瞬,随即忙点头哦哦两声,走到一边去打电话,问了值班的同事,然后回来,在本子上写一句“收住呼吸科”,签上名字和时间。   这头老爷子拿了开好的处方,递给那家大人,道:“你家这孩子,病重,我也只有这一招,要是这招都不行,我就真没办法了,你们得另请高明。”   那家大人激动得眼泪哗哗流,“好歹有个方子,多谢您肯救他......就算、不管结果怎么样......我们也总是尽了力了......”   老爷子叹了句可怜天下父母心,又指指厉宁述道:“这是我徒弟厉宁述,在一附院中医科上班,这是他媳妇舒檀,就在呼吸科,我平时少去医院,就叫他俩多看看你们,要是有事立刻说,别抹不开面子怕打扰人。”   “等能吃能喝,呼吸也没问题了,就可以出院回家继续吃药。”   两口子又哎哎两声,谢了几句,带着孩子告辞离开罗家,赶紧往医院去了。   送走病人,厉宁述继续会厨房去做菜,说还有个鲜虾酿荔枝还没做,舒檀又抱起了鸳鸯,看着老爷子,忍不住问:“老爷子,刚才那方子......能行么?”   “不确定,但有不少成功案例。”老爷子喝了口热乎乎的红茶,解释道,“有不少病人坚持吃一年半载就见好了的,也有人吃了没太大作用,这跟病的程度有关系,不过好了的那些都还不错,尤其有些小孩,来得早,治好以后跟没事人一样,发育得很不错。”   舒檀没想到能有这么好的效果,当即好奇心拉满,“您能跟我讲讲里头的道理么?”   老爷子就喜欢这种爱学习的小辈,不懂没关系,关键是你得肯张嘴问,不问人家怎么教?   “补中益气汤这个方子呢,是出自李东垣的《脾胃论》,因为脾在五行之中属土,所以他是补土派的代表人物,很强调脾胃在人身体里作用,创立了脾胃学说,补中益气汤就是代表方之一。”因为有的是时间,老爷子仔仔细细地给她介绍道,“《素问·痿论》里说,脾主肌肉,如果你脾气健运......脾气是说脾的气机,不是跟人大声吵架那个脾气哈......你脾气好,肌肉就丰盈有活力,要是脾有病呢,肌肉就萎缩无用。”   “重症肌无力这个病本身就属于痿证范畴,主要就是肌肉萎缩无力,治疗大法就是升阳举陷,补中益气,补中益气汤就是最好的。”   “补了脾,还得管肾,脾胃是后天之本,肾是先天之本,肾主生殖发育,只有发育好了,肌肉长了,人才能有力气,这病才能见好.......”   老爷子唠唠叨叨,给她拆了补中益气汤整个方子里的药来讲,又说:“这种下垂类的疾病,比如子宫下垂、胃下垂、脱肛之类,都可以用补中益气汤。”   说了好一阵,舒檀还听他说了几个病例,直到听见厉宁述端菜出来叫人洗手吃饭,这才打住了。   四个人坐在餐桌边刚刚好,当中摆着大汤碗,厉宁述说这是黄皮清鸡汤,出锅之前加了黄皮进去煮,入口酸中有甜,十分爽口,最是适合这么热的天里胃口不好或者食积不化的人。   黄皮有多,还特地加糖搅拌成黄皮酱,用来蒸排骨,也是酸甜可口的。   鲜虾酿荔枝要费些功夫,要把剁好的瘦肉糜和虾胶跟陈皮粉、鸡蛋清和香油混合拌匀,然后塞进一个个荔枝肉里,一半清蒸,一半拍上淀粉入锅油炸。   另外还蒸了鱼和炒了青菜,又煎了一小碟家常豆腐,五菜一汤,四个人吃也恰好。   老人家牙口不太好,米饭蒸得软,吃得也慢,舒檀看看他们师徒几个,如出一辙的慢腾腾吃相,不由自主地也慢了下来,一边吃,一边听他们说话。   聊的都是些学术上的问题,多是老爷子在讲,俩徒弟认真听着,还有就是些家长里短,比如叫厉宁述别这么闷啊,又叫顾琅注意身子啊,诸如此类。   舒檀的心思更多放在吃吃喝喝上,觉得蒸的鲜虾酿荔枝鲜甜爽口,炸的也香甜,口感层次十分丰富,吃得别提多高兴了。   吃着吃着忽然听老爷子笑了声,“多久没见过吃饭这么香的孩子了,能吃是福哟。”   舒檀一愣,抬眼就看见老人家正笑眯眯地望着自己,忍不住有些脸红,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于是只好腼腆地笑笑。   老爷子这时对厉宁述和顾琅道:“前几天学校的翟书记来看我,带了几罐石斛,待会儿你们一人拿一罐回去,天气热,煮汤吃再好不过,看你们师兄弟俩都瘦成一样的了。”   俩人应了,又给老人添了碗汤。   饭吃得早,吃完也才七点不到,几个人又坐下,闲聊了一会儿,等住家阿姨回来了,几个人这才告辞,临走前老爷子还说:“宁述以后多带小舒来走动走动。”   走的时候还送了舒檀一本书,正好是刚给她说过的《脾胃论》,一个很久以前的版本,嘱咐她好好读书,有不懂的就问厉宁述。   舒檀接过来,乖巧地道谢,回去的路上才想道要问:“老爷子下回见了我,不会考我背没背书吧?”   厉宁述失笑,摇摇头道:“放心罢,有我呢,问不到你头上。”   “那就好。”舒檀应了句,又转头趴着车窗,看外头路过的风景。   也不知道看见了什么,忽然回头问厉宁述:“你的副驾驶座以后会是我的专属座椅么?”   厉宁述正专心开车,忽然被这么问一句,有些愣住,回过神来就说她:“别瞎矫情,什么专属座椅,又不是枕头旁边那个位置。”   “副驾驶座最危险,谁乐意坐,还不是因为只有两个人话坐这儿显得对驾驶员尊重。”   舒檀听了哈哈大笑,“那网上都这么说是怎么回事?说什么副驾驶座是女主人专属的,别人不许坐。”   厉宁述听得眼角一抽,“......真是吃饱了撑的,幼稚。”   舒檀听了直笑,逗他道:“那有什么东西是我能专属的?”   “我的另一个枕头,还有户口本。”厉宁述顺着她的话跟她开玩笑,还故意问她,“你什么时候来拿?我好准备准备。”   舒檀被这个答案弄得有点脸红,撇开头小声嘟囔道:“我才不稀罕。”   厉宁述闻言眉头一抬,嗯了声,“你大点声说话。”   “......我说,我老稀罕了,你什么时候方便给啊?”舒檀被他一噎,立马改口,声音大了起来。   厉宁述被她的声音吓了一跳,然后笑着瞪她一眼,“你可别吓我,要是待会儿车祸了,你得人财两空。”   “......谁叫你非得招惹我。”舒檀一边吐槽,一边默默收回想要踹他的脚。   拌着嘴回到家,舒檀进门就找猫,结果小白过来闻了闻她的手,掉头就跑了,老黑也差不多,只不过比小白还多了一点反应,哈了她一下。   她有些发懵,“怎么了这是,在家不开心了?还是觉得我们出去玩了不带它们,所以不高兴?”   厉宁述一边换鞋一边道:“应该是闻到你身上有其他猫的味道了。”   舒檀这才明白过来,又有些不知该怎么办,“......那不是它们亲妈么,这也不行?”   “它们跟鸳鸯分开那么久,能有多熟。”厉宁述笑道,“你洗澡再过来,就能抱了。”   她哦了声,看一眼远远看着自己的两只猫,又赶紧回去洗澡。   就这样,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工作上没什么大的波折,生活也很平静,天气越来越热,整个八月份就这样过去了,到了九月中旬新学年开学,舒檀也领了教学任务,负责临医专业两个班内科学中呼吸系统疾病的章节教学。   白露之后,暑气逐渐褪去,好像一下子时间就过得快起来,等舒檀终于确定他抱起来就是胖了点的时侯,国庆到了。   范女士和舒泽要再来容城,舒檀看着排班表安排假期出游的行程。   厉宁述凑过来问道:“叔叔阿姨来待几天?”   “三四天吧。”舒檀应道,又问,“你跟不跟我们一起行动?”   桂棹的全国巡回演唱会九月底结束,国庆应该会回来,还有百草堂的坐诊,厉宁述想到这里摇摇头,“不了,你们自己玩吧,不过要空一天出来,大家一起吃个饭。”   舒檀知道他忙,便也不强求,只应好道:“我跟他们说说,你别太累了。”   顿了顿,她又问:“上次去老爷子那里那个重症肌无力的孩子,怎么样了?”   这个小孩从罗老爷子那里离开后,又住进了一附院呼吸科病房,在中西医结合治疗一周后,气色好了点,开始有胃口能吃进去一些流食,大家看着眼睑下垂也没那么厉害了,呼吸听起来也比刚来时好不少,大家终于开始对他的治疗过程感兴趣起来。   一个月后,彻底停了西药,孩子感觉自己身上和手上开始有力气了,这时终于出院,只在厉宁述门诊继续拿药吃。   “看着还可以,昨天来拿药,比刚出院时又好了点。”厉宁述道,“我让他们继续吃药,没一年半载好不了,慢慢来吧。” 第七十九章 厉医生岂不是要见家长了?……   国庆节头一天, 舒檀和厉宁述一起去机场接人。   范女士推着行李箱一路走,一路吐槽:“可算坐着我姑娘的车了,哎哟, 上回来的时候,从出租车打表那一刻开始,我这颗心呐......”   “我就盯着那表, 跳一块钱我就咚一下,给我心疼的呀。”   她边说边拍拍心口,一副摊上败家子的表情, 逗得大家都笑起来。   只不过舒檀还撇撇嘴,“那我们开车过来接, 来回两趟油呢。”   范女士闻言抬手就揍, 嗔骂道:“白养你了, 来你接亲妈都计较油钱,你吃我饭的时候怎么又不计较?!”   舒檀嬉笑着往一边躲, 拽着厉宁述的衬衣袖子,拉得他整个人都歪了半边身子, 忙提醒道:“公共场合,注意安全。”   等上了车,范女士又说得找时间去南山寺上香还愿, 因为她上次去许愿舒檀赶紧找到个男朋友来着。   “肯定是菩萨显灵!”这句话说得抑扬顿挫,搞得坐前排的两位男士忍不住回头看母女俩。   舒檀心说还真不是,于是摇摇头, “关菩萨什么事,明明是我师姐做媒,我又嘴馋。”   我凭自己努力找来的男朋友,关菩萨什么事, 舒檀对此十分不以为然。   但范女士不管,当没听见她的话,兴兴头头地问厉宁述什么时候有空,一起去啊?   厉宁述笑着点点头,道:“挑一天舒檀不值班的日子,叫上我婶婶和弟妹一起去吧,小朋友这么大了,也没去过几次,去玩玩也好。”   舒檀阻止不了他们,但却明确表示:“不用,我明天值班,你们就明天去,南山寺有什么好玩的,我不乐意去。”   “主要是去吃斋菜。”厉宁述劝道,“辛夷也去,你不想她么?南山寺后山的山顶有两株老银杏树,叶子黄了,不去看看?”   他这么一说,舒檀就开始犹豫了,但眼珠子转来转去,明显就很摇摆不定。   厉宁述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又加把劲道:“吃完斋菜咱们还能去逛逛街,这会儿该吃蟹了,咱们去市场买点回来熬蟹黄做蟹粉包子吧,挑多大的蟹你不去看看?”   “......那就去呗。”他刚说完没一会儿,舒檀就答应了,她这个人要改主意是最快的,有好吃的就行。   范女士在一旁听着,心说完了,有了这么个男朋友,她姑娘得更馋嘴了,这可怎么办哟。   舒檀第二提案回去值班,因为大家都想多休息的缘故,商量后一致决定这个假期跟春节一样,都是上24小时,也就是说舒檀早上去上班,得第二天早上才能回来。   厉宁述则是去百草堂坐诊,比舒檀出门的时间要晚些,临走前到对面去找范女士两口子,将家里两只猫托付给她们。   范女士满口答应了,“行,你去上班吧,待会儿我就过去看看它们。”   厉宁述走了没多久,范女士也出门,先是去小区附近的市场买了点菜,然后回来腌好排骨,嘱咐舒泽洗菜,自己出了门去对面。   刚一打开门,老黑和小白的尾巴就竖起来了,警惕地看着门口,直到看见她进来了,这才略微放松,只是目光仍然警惕。   昨天舒檀跟厉宁述就抱着它们跟范女士和舒泽熟悉过,告诉它们:“这是外公外婆,你们不要哈人,知道么?”   所以范女士早上一过来,它们也没有从猫爬架上离开,维持着之前的姿势,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范女士跑到老黑跟前,“黑炭头......不是,老黑啊,你跟妹妹下来,外婆给你们喝奶。”   老黑一甩头,外婆好讨厌的,跟妈妈一样给它起外号,黑炭头是什么鬼:)   范女士见它不搭理自己,想到舒檀说这俩猫都很有自己的脾气,当下也不勉强它,转头问小白:“妹妹,你喝不喝奶?”   小白歪着头,看了她一会儿:“喵~”   喵完了伸出一只爪子,然后慢慢跳到地上,在窗台边蹲着不肯走了,范女士就知道,这是要在窗边吃的意思。   没一会儿,老黑也跟着下来了。   给小白和老黑喂了奶,范女士一边收拾屋子一边跟它们说话:“你说你们妈妈,这么大的人了,还到处乱放东西,这书到底看没看完呐?哎哟,被子上都是猫毛,你们俩是脱毛怪吗?”   两小只吃完了,歪头看着她,不约而同地张大嘴巴打个哈欠。   外婆话好多哟,唠唠叨叨的,听得发困,哎,春困秋乏,睡吧......   等范女士收拾完客厅,扫完地,回头就发现两只猫已经头蹭头地靠在一起睡着了,打着幸福的小呼噜,不由得心里一哽,三两步走过去就把猫摸醒了。   然后道:“行了,你们继续睡吧。”   黄昏,从十三楼办公室的窗口往外看,可以看到晚霞在天边游走,舞动的斑斓云翳下,有路灯次第亮起,灯火静静勾勒着城市的高楼大厦车来人往,这是无声的人间。   舒檀捧着咖啡,静静地看了半晌,回头问自己带的学生:“小杨,其他人呢?”   小杨点头应道:“肿瘤科和泌尿外科都叫了会诊,师兄他们去了还没回来。”   舒檀点点头,放下杯子,背着手去查房,一间一间地查,问问患者或者陪护今天怎么样,然后发现,18床老太太恐怕要不行了。   可能她的家人也有这总感觉,今天一天她的儿子媳妇全都在,不再像以前那样轮着来陪她。   舒檀仔细观察着他们的神态,发现他们眉目间只有淡淡的担忧,依旧还是和平时一样的平静和淡定,仿佛已经做好了应对接下来的一切的准备。   这就好,舒檀心里点头,心里有成算,才不会手忙脚乱。   因为舒檀看着觉得18床老太太要不好,于是一晚上值班的几个人都睡不踏实,一直到半夜两点护士她们交班都没动静,舒檀这才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两点交班之后,值班护士接着在护士站守着,一边看有没有突发情况,一边写自己的护理记录,大概三点半左右,面前的呼叫系统忽然响起来,抬眼一看,“18”上闪着红光,忍不住心里一跳。   舒檀去休息之前特地交代过,说要特别注意18床老太太的情况。   于是连忙接起来,片刻后放下听筒,急急忙忙跑去敲门,“舒医生,陆总,邱医生,18床气促。”   舒檀觉得自己刚睡下没多久,就被敲门声叫醒了,一睁眼,听到的就是最后四个字,当即清醒过来。   床帘外已经响起了动静,她起身,抓起白大褂一边套袖子一边跟着往外走。   没人说话,直到去到病床边,舒檀才说了一句:“情况怎么样?”   值班护士连忙过来汇报情况,原本就上着呼吸机,这时还能气促,血氧哗啦啦地掉,一支接一支的肾上腺素注射进去,都没能挽留住老人的生命,抢救开始半个小时之后,老人就去世了。   但是舒檀和陆标他们,还是抢救够了一个小时,然后才出去宣布死亡时间。   “节哀。”她看着站在一起互相搀扶的一家人,眼睑微垂,让人看不清她眼里的动容。   那家的老大是个身材微胖气质儒雅的人,听说是做生意的,此刻满脸疲惫,却也神情镇定,沉声道:“多谢各位医生的关照,我们什么时候办手续?”   “我现在就去给你们开证明,你们先给老太太换身衣服吧。”舒檀柔声道,又说了句,“她走之前没受苦,你们也别太难过了。”   有这样孝顺的孩子,老太太就算走,也能走得安心了。   同他们分开,舒檀回到办公室开死亡证明,又通知了太平间的老范,等人来接走遗体,病区重新恢复静谧,天已经亮了。   泛白的天空像蒙着一层淡淡的纱,十月的天,早晚温差已经变大,有了微微的凉意,她站在办公室的窗边,看着外面的亮光,怔怔地出神。   半晌她甩了甩头,转身去泡了一杯速溶咖啡,然后去护士站跟她们说话,这时候的配药间已经开始忙碌起来了。   “舒医生怎么不去休息,离八点还早呢。”值班护士一边查对药水,一边笑问道。   舒檀摇摇头,“睡不着,算了。”   顿了顿,又问:“你们订早餐没有,我帮你们订啊?”   “好啊,谢谢,到时候给你发红包。”一点小事,又是同事熟人,对方也不跟她客气,爽快就应了。   舒檀又问了她们几个人吃,然后说:“你们想吃什么,粥粉面行么?”   “你吃什么我们就吃什么呗。”   舒檀闻言笑了声,“我妈来了,让我下班回去吃,给你们点跟邱文和小杨他们一样的吧,馄饨和油条豆浆。”   对方笑着说行,又调侃说:“哎呀,有妈的孩子就是块宝啊。”   舒檀嘻嘻笑了连声,点好早餐后又在护士站坐了下来,听她们说些嘴碎的八卦,哪个科的谁谁交了个有钱的男朋友,或者哪个科的谁谁怀孕了要结婚,诸如此类的家长里短。   她甚至听到了熟悉的人名,“神外那个封睿你知道吧?有女朋友了,先前刚来的小蓝还说要追他,现在好咯,没希望了!”   “啊?真的假的啊?之前他在我们科,护长还逗过他问有没有女朋友,没听说啊。”   “那次我也在,人家是没说有,可也没说没有啊。”   “也对,哎,他女朋友是谁啊,本院的不?”   “好像是个规培的,说是他师妹。”   舒檀听得津津有味,人类的天性之一就是爱凑热闹,尤其是熟人的八卦,听起来特别带劲!   这时有人想起来封睿在呼吸科的时候是跟着舒檀的,便问道:“舒医生,你知道封睿的女朋友是哪个吗?”   舒檀眨眨眼,“啊这......不知道,我不问这些的。”   顿时八卦的众人都面露失望。   见大家都很失望的样子,舒檀忍俊不禁,“都在一个医院里,你们注意观察观察不就知道了,当初我跟厉宁述,可是才一起在食堂吃了顿饭,就被大家踢爆了的。”   听她说起这个,大家又忍不住打听起她的事来,“你妈妈来了,那厉医生岂不是要见家长了?”   “早就见过了。”舒檀笑眯眯地应道,觉得这事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五一的时候,我爸妈就见过他了,那会儿我们还没在一起呢。”   “说起来你家厉医生很不错的......”大家顺着她的话夸起厉宁述来,舒檀听了直想笑。   这聊起天来时间过得就是快,很快就过了八点,外面的天色已经彻底放亮,病区和护士站的灯光不知什么时候就熄灭了,有送早饭的家属开始走动,空气逐渐热闹起来。   舒檀跟接班的徐丹露交完班,然后回家,却发现自己这边空荡荡的,范女士和舒泽谁都不在家,她不由得奇怪。,这么早就出去了?   也不对,她想了想,走到隔壁,一开门,就看见范女士跟舒泽正在哄孩子,“乖乖,这是什么?”   “大脑斧!”辛夷穿着小怪兽的睡衣,披头散发,正满脸兴奋的给大人看她的卡片。   厉宁述端着粥从厨房出来,看见她就笑着招呼了句:“回来了?我猜你也是这时候回来。”   舒檀笑了下,然后抱住冲过来欢迎她回家的辛夷,又听厉宁述问道:“看你脸色不太好,昨晚没睡?”   “......没怎么睡,18床三点多开始抢救,天亮才处理完。”舒檀愣了一下,淡淡地应道。   厉宁述眉头一拧,想起来了,他会诊过的,“18床......那个老太太?”   舒檀嗯了声,“昨晚查房我就感觉她要不好,就没敢睡实,其实......我也没想到会这么快,还以为能多撑几天......”   “天意。”厉宁述沉默片刻,应道。   舒檀又嗯了声,看向正关切地看过来的范女士,不知道为什么,忽然眼圈一热,跑过去抱住了她的脖子。   “妈妈,我好想你啊。”她把头贴在母亲的颈窝里,熟练地撒娇。   范女士伸手摸摸她头发,知道她想什么,于是笑道:“别怕,妈妈长命百岁,还可以陪囡囡很久。”   舒檀眼圈终于无法自抑地酸涩起来,她嗯了声,鼻音很重,范女士听了,又安抚似的拍拍她的背。   辛夷小小人一个,不懂生离死别是什么,看大伯母像她一样抱着妈妈,忍不住咦了声,“大伯母还是小朋友哇,妈妈说小朋友才抱抱呢。”   她稚声稚气地继续说道:“大伯母,你跟辛夷一起玩呀,我有好多小朋友的玩具,都给你呀,不要哭了。”   说完还小大人似的叹口气,“小朋友要乖喏。” 第八十章 时隔半年,我又要没房子住了……   舒檀下夜班这天, 大家哪里都没去,就在家休息。   不过也不是干坐着聊天,舒檀吃完早饭后回去洗漱补觉, 厉宁述抱着小朋友,和范女士两口子一起逛菜市场。   这时节已经有大闸蟹上市,肥美的都是母蟹, 厉宁述特地去挑,问了价,就跟范女士一起挑起来, 要那二两左右一只的,还要多买些。   “要清蒸, 还要做蟹黄汤包, 舒檀爱吃。”厉宁述一边挑蟹, 一边随口说道,又问, “阿姨,你说要不要多买点, 回去熬秃黄油?”   刚被塞了一把女儿女婿的狗粮的范女士从怔愣中回过神来,笑道:“这家蟹看着还不错,多买点也行, 我买了给你们熬吧,顺便做点其他肉酱,你们平时也换换口味。”   说着她又笑着叹口气, “我们离得远,能帮你们的也就这点,往常我跟老舒总担心她吃不上饭,现在看来, 她还算有点运气,从小到大什么都不用操心。”   厉宁述听了就抿着唇笑,“也没什么非得让她操心的,除了工作。”   范女士失笑,看一眼旁边,舒泽正蹲在地上搂着辛夷,教她看螃蟹,小姑娘伸手去拨弄绑着钳子的大螃蟹,好奇问:“外公,胖胖蟹可以吃的哇?”   “可以吃啊,很好吃的。”舒泽笑眯眯地应道。   小姑娘眼睛一亮,指着那个螃蟹,“那我要吃这个,可不可以呀,外公?”   小朋友糯唧唧地叫自己外公,舒泽听得心里美得冒泡,好像看到了很多年前也这样叫自己爸爸的小姑娘,于是连连点头应好,然后问摊主要了个袋子,让辛夷挑自己喜欢的螃蟹。   范女士看着他们笑起来,“听舒檀说你家婶婶做菜手艺好,这回你也尝尝我的?”   厉宁述听到这里,笑着点点头,“上次还跟舒檀打听肉酱怎么熬,这次您教教我。”   “你问她?”范女士差点爆笑出声,“那可真是一个敢问一个敢说,啧啧啧。”   厉宁述:“......”好像哪里不对劲。   等买完菜回去,舒檀已经起了,正蹲在窗边跟老黑大眼对小眼。   “囡囡,来,拿桂花糕去吃。”范女士从袋子里拿出个纸袋来,递给她。   接下来大家忙碌的时候,舒檀就抱着个纸袋,跟辛夷两个乖乖地坐在一边看电视,不去给他们添乱。   直到大闸蟹蒸熟,厉宁述说要拆蟹粉。   “我来帮你!”舒檀立即跑过去,背后跟这个同样兴致勃勃跃跃欲试的小尾巴。   正好厉宁述也不想惯着她们伸手就吃不劳而获的臭毛病,立刻点头,“去洗手吧。”   等人出来,给舒檀一把剪刀和一根擀面杖,给辛夷一根细长的小勺子。   “打开蟹盖......慢慢剔......剪蟹脚的时候小心点,别被扎了......”厉宁述仔细教她,“你用擀面杖一压,蟹脚的肉就出来了。”   舒檀用力一压,“......哎呀,肉飞出去了。”   她有些无辜地看着厉宁述,被他瞪了一眼,“你小点力气不行?”   “行行行,你要求真多。”舒檀撇撇嘴,半真半假地抱怨。   一旁的辛夷基本就是来凑数的,挖着挖着蟹肉就开始塞嘴巴里了,吧唧吧唧,“胖胖蟹好吃喏,我还要一个~”   “没有了,吃多会肚子痛。”厉宁述立刻拒绝道,任凭小姑娘撒娇也不肯松口。   舒泽听见小朋友的声音,从厨房探头出来看了眼,笑呵呵的。   等蟹黄和蟹身肉都拆完,范女士的肉酱也做好了,厉宁述去炼蟹油,有的前些天熬来做汤圆用剩的,看着白色的猪油里加入蟹壳,熬着熬着油就变成了黄色,然后再往里面加入一半刚拆出来的蟹黄,慢慢就变成了刺激的红,散发出浓郁的香味,十分迷人。   辛夷围着他转来转去,一个劲地问:“好了没有呀?我肚肚饿了。”   “快点快点......我肚肚饿了,饿扁了......”她不停地追问,厉宁述很快就被她弄烦了。   “你先出去,还不能吃。”他一边回答,一边将蟹身肉倒进蟹黄里,再加入姜末,油温上来后加入料酒和少许白胡椒粉,香味越来越浓郁,盛出,放进冰箱冷藏。   一低头,看见小姑娘正仰着头,乌溜溜的大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既好奇又期待。   厉宁述被她看得脑壳疼,只好从饭锅里刮出半勺米饭倒进锅里,然后放点盐炒炒,盛起来,“喏,自己吃,蟹黄炒饭。”   辛夷马上欢呼着捧着碗跑了,一面跑一面喊:“大伯母,我们一起吃饭饭呀。”   半勺饭能炒出什么来,不过混了剩在锅里的蟹黄,看起来就很香,就算辛夷跟舒檀要好,什么都愿意分给她,她也不好意思吃,只意思意思地抿了两粒米就不要了。   辛夷抱着碗,又转去范女士和舒泽身边,“外婆/外公也吃哇?”   范女士哄着她自己吃,一边哄一边跟舒檀道:“看看,家里有个小孩多热闹,要是你的......”   她话还没说完,舒檀就已经急忙起身跑走了,一下就躲进了厨房。   厉宁述正在揉面团,见她进来了,先叫帮忙将冰箱的肉皮冻拿出来,然后问:“你跑进来做什么,也要我给你炒一碗饭?”   舒檀一噎,半晌才回过神来,白他一眼,“我是那样的人么?!”   说着顿了顿,声音变低了一点,“还不是我妈,像是要催生,跟我说什么家里有个小孩多热闹,太可怕了。”   厉宁述忍俊不禁,一边笑一面切皮冻,和好了馅儿,面团也饧好了,取出来,搓成长条,分成一个个小剂子,擀成包子皮,包成一个个大小均匀的蟹黄汤包,放进蒸笼里,一笼五个,上锅蒸几分钟。   出锅以后,先给舒檀夹一个,“蘸点醋,小心烫嘴。”   接着还要熬秃黄油,熬好已经快中午一点,午饭就是秃黄油拌饭,加一个炒青菜,还有几笼蟹黄汤包。   蟹黄汤□□薄汁多,内里包裹着整个秋天最鲜美的味道,咬开一口,看见有澄亮的汤汁慢慢流出,加一点醋,再放一点姜丝,入口的那一刻,能感觉到一股鲜香味在鼻腔和口腔迅速蔓延扩散,让人情不自禁再来一个。   吃完饭,舒檀跟辛夷两个捧着肚子躺在沙发上,叽叽咕咕地说话:“今天的汤包好不好吃?”   “好吃,我明天还想吃包子。”   “小孩子不可以吃这么多,对身体不好。”   “那你也不能吃哇?”   “嗯,唉~”   “唉~”   听着一大一小聊着聊着就叹起气来,大家都忍不住直乐,刚笑了没一会儿,厉宁述的电话响了,老爷子打来的,就说了两件事:“有两箱大闸蟹,我给你跟顾琅一人一箱送过去,还有,一会儿可能有个病人找你看病,也是重症肌无力的,你好好看,拿不定主意再跟我商量。”   厉宁述恭敬应了,自从上次接手了那个重症肌无力的小孩,老爷子就开始往厉宁述这边介绍这样的病人,看病么,要看过足够多的病例,才能总结更完善的一套经验。   “老爷子对你真的是,尽心尽力了。”听他说完这两件事,舒檀忍不住感慨道。   厉宁述笑着点点头,脸上的笑容温暖真诚,“是啊,他们对我都很好。”   舒檀闻言微微一愣,她说的是罗老爷子,他却回答“他们”,这里头包括的就不止老爷子了,应当还有顾琅他们,甚至是厉华诚这些家人。   她忽然想起三月里见到他的时候,因为有患者家属情绪激动差点发生冲突,他帮了自己,当时他的表情淡淡,温和中藏着疏离,可是这样的表情,她有多久没见过了?   好像是他们熟了以后就没有了,尤其是一起吃过饭以后,舒檀想了想。   但是他对着外人还是那样,有时候看他和病人还有家属说话,明明是笑眯眯很热情的,但她就是觉得好像隔着什么。   可能是对陌生人的防备,这种防备是天然的,深入骨髓。   “在看什么?”厉宁述察觉到她的目光,回头问了句,一边问,还一边要给辛夷找她的橡皮泥,说要捏小兔子。   窗边范女士跟舒泽两口子一人抱着一只猫,看着窗外的景色闲聊,舒檀看了一眼,又收回目光,笑嘻嘻道:“看你好看呀。”   她口无遮拦,话刚说完就被辛夷学了去,“好看呀!”   厉宁述刚要嗔怪她带坏小孩,就听见门铃响了,于是又临时改口,“应该是病人来了,去开门。”   其实让病人上门来不太好,甚至自私点说,也很不安全,但有的时候总于心不忍。   不过厉宁述也有自己的打算,以后还是让患者到百草堂去,他可以早点过去那边坐诊,不差这一点油费了。   “为什么呀?”舒檀听说以后有点惊讶,刚送走一个千恩万谢的病人,怎么忽然说到这件事来了?   况且病人来家里,她还能跟着看看,要是去了百草堂,她可就基本看不到了。   但厉宁述有自己的顾虑,“以前是我一个,倒没关系,现在有了你,以后还会有孩子,或者像现在,一家老小都在,要是有点......不安全。”   顿了顿,又问:“我有个师兄叫沈延卿的,你认不认识?”   舒檀愣了一下,摇摇头,只觉得话题又变了。   “沈师兄以前是在心外科的,后来出了事,手废了......”厉宁述细细说起往事,舒檀听着,神色从一开始的惊讶,到后来的同情,原来是他呀。   “这件事我听说过的。”舒檀点了一下头,“不过没想到是你师兄。”   厉宁述嗯了声,“这事也过去了,他现在重新开门诊了,只是不上手术不管病床。我说这件事,就是想说,咱们得注意安全。”   舒檀连连点头应是,又问:“那你能给我看笔记么?”   这有什么不能的,厉宁述还调侃她说:“不过你别仗着我不像老爷子那样要提问就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舒檀闻言摸摸鼻子,觉得挺不好意思的。   她换了个话题,叫范女士:“妈,你跟我爸站那儿看什么呐,过来聊天呗。”   范女士怀里抱着小白(因为老黑被叫黑炭头生气了),回头看她,神色揶揄,“我怕打搅你们啊。”   舒檀这下更不好意思了,脸都红起来。   转天她休息够了,按照原计划,叫上李秀和叶姚一起,大家都去南山寺烧香,去爬山吃素。   山顶的银杏树叶子真的黄了,厉宁述特地带了相机,拍下不少好看的照片,挑拣一些有用的,给桂棹发过去。   他将要送给舒檀一份春天的礼物。   国庆节余下的日子,舒檀陪着范女士跟舒泽在容城四处转转,还去学校看了看,当时博士毕业的毕业典礼,只有舒泽特地请假来了,范女士因为工作没能来看,算起来上一次看她学校,还是她大一入学报到。   厉宁述则依旧每日都去百草堂,早出晚归,天气变化开始变大,病人也多起来,感冒发烧头疼脑热最多。   范女士怜惜他假期都不能休息,包揽了一日三餐,叫他过去舒檀那边吃,还对舒檀道:“你得多体谅体谅他,不容易的。”   国庆节就这样过去了,可是刚开始上班,舒檀就接到了房东阿姨打来的电话,特别不好意思的告诉她,这套房子要收回去不租了,“我儿子要创业,差两百万,实在是没办法,要不然绝对不会......你放心,看房的人可以半个月再去看,你慢慢找房子,阿姨不催你,剩的这半个月也不要你房租,好不好?”   舒檀:“......”时隔半年,我又要没房子住了? 第八十一章 舒医生,你男朋友邀请你开……   舒檀下班回家, 难得沮丧,看着冰箱里塞得满满当当的东西,想到爸妈才刚刚回去没几天, 走之前还说对她放心些了,这就又......   她蹲下来,抱着膝盖, 觉得有点难过。   下次他们再来看她,还能住得到这样舒服的大房子么?要是住的地方不太好,他们回放心么?   还有找房子的问题, 这回倒是给了十五天的搬家时间,但她总不能真的赖到最后一天再走, 毕竟当初这房子是因为张璇才能以远低于市场的价格租下来的, 现在不租了, 她不能让张璇也难做。   “舒檀,你在这儿做什么?来准备吃饭了。”厉宁述刚才从窗边看见她进了楼道, 却没见她回来,过来一看, 果然在这边。   只是,“蹲在这里当蘑菇?”   他笑着调侃,一低头, 就看见她满脸沮丧和愁眉不展,全不似平时嘻嘻哈哈心里没烦恼的模样,不由得一愣。   “怎么啦, 阿檀?”他蹲下来,看着她的眼睛,捕捉到她眼底的难过,不由得心里一揪。   她很少有难过的时候, 上一次这么难过,还是刚刚得知蓝敏茹得了肺癌。   “......我不想搬家。”舒檀抿抿嘴角,带着点哭腔告诉他,“房东说这房子要卖掉,不租给我了。”   “可是......”说着说着眼泪还真就掉下来了,“我搬去哪儿啊,会不会离你很远啊?”   对的,这是她的另一层担忧,离厉宁述远了,不能再像现在这样想见就能马上见到。   厉宁述听完来龙去脉,既觉得心疼,又觉得哭笑不得,伸手替她擦干净眼泪,柔声道:“说你傻,还真就是傻。”   他两根指头捏住舒檀脸上一小块肉,揉了揉,含笑道:“你搬我那儿去不就得了,还费什么心思找房,也有那点钱还不如省下来多给自己买点吃的。”   舒檀闻言顿时怔住,“......诶?”   她刚掉过两滴眼泪,此时眼睛雾蒙蒙的,水润黑亮,有点茫然和天真,厉宁述被她看得心里一滞,竟然浮现出一种拐带未成年的错觉。   但有些话还是要说,不说怎么解决问题。   他清清嗓子,“舒医生,你男朋友邀请你开启同居生活,你意下如何?”   他话音刚落,舒檀就眨巴着眼睛,像是有些反应不过来,半晌没吭声,但脸却慢慢红了。   “不、不......不太好吧......”她结结巴巴地应道,眼睛像进了沙子似的使劲眨啊眨。   这同居,是不是就要......那啥了?哎呀,其实她还没准备好啊,怎么办......   厉宁述见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伸手揪着她耳朵把人提起来,咬着牙道:“收起你脑子里的废料,你睡客卧!”   舒檀嘴巴一咧:“......”能知道我想的是废料,还不是因为你也想到了?   厉宁述不愿意和她纠缠这点细枝末节,又问了句:“同不同意?同意的话周末就搬,反正你现在除了没过来睡觉,跟长在我那边也没什么区别。”   舒檀闻言吐吐舌头,连忙点头,“好的,好的。”   应完又忍不住松口气,厉宁述听见,笑着将她揽过来,捏捏她刚被自己揪过的耳朵,“这算什么大事,你看,这不就解决了?”   “以后有事别自己闷着,说出来,我帮你想办法,嗯?”   舒檀笑了声,有些腼腆和赧然,“......知道了啦。”   说完又怕厉宁述继续纠缠这个话题,忙转移话题问:“今晚吃什么?”   其实厉宁述根本也没想着要继续这个话题,反正事情已经解决了,于是点点头,“吃寿喜锅。”   难怪这么早就能吃饭了。   舒檀高兴起来,“也有生鸡蛋可以蘸吗?”   “你试试,要是吃不惯以后就当普通鸡蛋,买点小葱做煎蛋。”厉宁述一边应,一边推着她出门。   屋子里一股汤的鲜甜味道,用木鱼花和昆布熬煮后调入高汤、清酒和味淋酱油做成的酱汁装在透明的玻璃大碗里,餐桌中间放着吃火锅用的炉子,旁边摆着一个篮子,装着洋葱、魔芋丝、白菜、金针菇和香菇等素菜,另外一个小碟子离装着几块煎得表皮焦黄的老豆腐。   此外最引人注目的是慢慢两大盘牛肉,牛肉上雪花纹理丰富鲜明,看着就丰腴可口。   “去装饭。”厉宁述提醒她,然后往两个小碗里打入鸡蛋。   舒檀端着两碗饭出来,迫不及待地问:“是要把这个料汁倒进去吗?”   “不,先煎肉,吃过了再煮锅子。”厉宁述摇头道。   舒檀愣了一下,“......怎么我在日料店吃的不是这样的?”   厉宁述一边开火往锅里刷牛油,一边解释道:“我在网上看到,说寿喜锅分关西风和关东风,我们平时在外头常吃的那种,菜和肉都码进锅里,加料汁慢慢煮熟像火锅一样的,是关东风寿喜烧,关西风寿喜烧不一样的地方,是在吃汤锅之前,还多了一道煎肉的环节,据说高级日料店里会有,下回咱们也去试试。”   舒檀听了恍然大悟,“看来这种可以吃到更多肉,我喜欢!”   厉宁述顿时哭笑不得,锅底的牛油加了点白糖,已经微微变成褐色,他将片好的牛肉放进去,“呲啦”一声,肉的颜色迅速出现了改变,接着淋入一勺酱汁,瞬息之间,强烈的牛肉香混合着酱汁的香味扑鼻而来。   “哇——脂肪的味道——”舒檀一边搅拌鸡蛋,一边猛吸鼻子。   强烈的香味将老黑和小白也吸引了过来,又跳不上椅子,只好一个劲地在他们脚边徘徊,喵喵地直叫唤。   “哎呀,你们不能吃。”舒檀有些头疼,老黑一直在扒拉她裤子,她忍不住咕哝道,“我新的裤子,刚第一次穿呢,你给我挠坏了......”   厉宁述的筷子在锅里快速的拨弄着肉片,待到牛肉仅剩少许微粉色,便关火起锅,这个时候的牛肉火候是最好的,煎熟的地方有着浓郁的焦香,是因为糖的缘故,吃到中间被烫熟的地方,又满口软嫩,一块肉能有两种滋味,口感不可谓不丰富了。   越是煎到后面,锅里的酱汁就越浓厚,焦香的味道就越明显,煎好的肉片往蛋液里一裹,鲜甜软滑。   不过舒檀不喜欢生鸡蛋的滑腻,吃到一半就换了个碗,“待会儿给我一勺汤,加进去,就是一碗蛋花汤了,肯定美滋滋。”   厉宁述顿时哭笑不得,这也行,反正不会浪费。   吃完煎肉,厉宁述擦干净锅里的残油,刚要开始煮暖锅,就又听见小白的叫声,一低头,就看见他家猫姑娘正眼巴巴的仰脸看着他,小模样委屈极了。   老黑蹲在一旁,也是不错眼地看着他,耳朵已经压低成了飞机耳。   忍不住失笑,“行行行,也给你们煎几片。”   反正牛肉没腌过,锅也擦干净了,还有点余味也不打紧,煎好之后,舒檀夹出来晾了一会儿,然后剪刀剪成小块,端着过去为它们。   等它们吃完,厉宁述这头的暖锅已经咕噜咕噜地开了,鲜甜的味道开始在屋内四处扩散,汤里涮过的牛肉比刚才煎的口感更加柔和,夹起来一看,晶莹的油花能透光。   舒檀嘴上说着太罪恶了,动作却不见减慢,依旧是埋头苦吃,连话都不跟厉宁述说一句。   等俩人把肉吃得差不多了,这才放慢了速度,继续吃着锅里已经沾满鲜甜汤汁的素菜,尤其是煎炸过的老豆腐,吸满了甜甜的汤汁,咬一口软绵滚烫。   趁热打了一勺汤浇进舒檀的蛋碗里,高温的汤汁很快就将蛋液烫成了蛋花,舒檀喝了一口,问道:“明天吃面拖蟹好不好?”   厉宁述闻言被呛得闷咳起来,半晌才瞪她一眼,“今天的都没吃完,就想着明天的,得陇望蜀你倒是收敛点啊!”   也没说好还是不好,舒檀望着他,笑嘻嘻的,脸上都是红晕,不知道是被热的还是羞的。   寿喜烧的汤汁煮到最后都变稠了,厉宁述将他们没怎么动过的米饭倒进去,又打了一个鸡蛋,撒点葱花和盐,最后的汤拌饭就好了,配点下粥的榨菜,刚刚好,不会觉得太腻。   吃完饭收拾好锅碗瓢盆,让洗碗机自己干活,俩人带着老黑和小白下楼散步,舒檀带了根逗猫棒,一路上逗得两只猫上下扑腾,身子在草地上打滚,沾了一身的草屑,还喵呜着要继续。   舒檀却玩不动了,喘着粗气连摆手,“不行,不行......我跑不动了......”   吃了一顿好的,又玩成这样,她早就将刚得知要搬家时那点难过抛到了九霄云外,直到第二天上班,早会结束后去查房,才又想起这件事。   私底下跟张璇提了提,毕竟当初是她帮忙租到的房子,不住了说一声也好。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张璇听完之后嗯了声,又关切道,“那你现在有章程没有,打算在哪里找房子?”   舒檀摸摸鼻子有点不好意思地笑,“厉宁述让我搬他那边去,刚好有空房。”   年轻情侣同居的很多,张璇也没觉得有什么问题,点头笑道:“那也好,就在对面,搬起来方便。”   说的就是这个理,到了周六休息,厉宁述提前打扫好了客卧,舒檀的被子铺盖一卷,过来再一铺开,就可以了。   不过客卧的床不是通常的实木大床,而是当初特地叫人上门定制的榻榻米床,两边靠墙一头是架子,一头是衣柜,除此之外连张梳妆台都没有。   厉宁述看看她搬过来的衣物,道:“待会儿去买张梳妆台,等再过些日子,寒假了,叫人来把这床拆了,换一个。”   舒檀摇摇头,说不用麻烦,“我觉得这挺好的,你看,书架和衣柜都有了,多好,就是......你帮我弄个书桌呗?”   隔壁屋子倒是家具齐全,不过那是房东要连房子一起卖掉的,她只能比划着跟厉宁述道:“要这么大的......这样......那样,我才好放打印机。”   厉宁述听完,看一眼墙边,“那你梳妆台放哪儿?”   “不要呗,去卫生间化就行了。”舒檀摆手道,“打印机要紧!”   真是个热爱工作和学习的好孩子,厉宁述腹诽,然后点点头。   最麻烦的书籍和衣服都搬过来了,剩下的东西就少之又少,摇椅搬过来,放在猫爬架旁边,从此上面经常长出猫。锅碗瓢盆也搬过来,能用的就用,暂时用不上的就放杂物间去,反正也没几样。   还有冰箱里的东西,更简单了,厉宁述冰箱有的是地方,更何况范女士准备的那些东西也要吃完了,剩些她平常喝的饮料。   搬空之后再打扫打扫干净,就可以向房东阿姨交房了。   “啊——终于搬完了——”她靠在沙发上,长长地松了口气,然后问厉宁述,“今晚出去吃吗,庆祝庆祝?”   厉宁述刚帮她把卧室的书桌和床边桌收拾好,拿湿巾擦着手,闻言动作顿了顿,“前几天不是还说要吃面拖蟹?我昨天买到合适的小螃蟹了,晚上就吃这个吧。”   说实话,现在这月份,大家都爱吃大螃蟹,谁还吃小的啊,卖也没人来买,厉宁述可是找了几天,还特地让常去光顾的水产摊主帮忙,才买到一兜。   螃蟹的切面沾了面糊在油锅里煎劳,然后翻炒到变色后盛出,底油加葱姜煸香,再倒入蟹块,加料酒和糖盐等调料焖煮片刻,倒入之前调好的面糊,慢慢煸炒到蟹块上挂满面糊。   他一边忙,一边同旁边来凑热闹的舒檀说话,“我想了想,你还是赶紧买个小房子交房贷的好,省得钱全被你吃光了。”   舒檀啊了声,有点疑惑,还没问,就听他继续道:“吃进去的东西,除了变成肥肉,就是米田共,有个房子起码以后还能升值,看着吧,容城的房价且得继续涨呢。”   舒檀:“......”炒菜的时候就不要说什么米田共了叭:)   不过他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但是,“想买就能买到了?”   “打听打听,既然买来以后叔叔阿姨过来住的,就不必强求要学区房,也不必很靠市中心,只要交通方便生活便利就可以,往郊区那边找找应该有。”厉宁述说着,将锅里炒好的面拖蟹盛出来,又洗干净锅炒下一道菜。   “最好是跟百草堂同一个方向的,到时候你就知道有多方便了。”   舒檀闻言抠指甲的动作一顿,瞄他一眼,看这人满脸平静和理所当然,忍不住在心里啧了声。   你又不让我吃你,那还想这么长远做什么,哼! 第八十二章 不像别人那样来个早安吻吗……   厉宁述虑事长远, 又是个很有执行力的行动派,当天晚上出去散步的时候,就跟舒檀分析起容城各个区的优缺点来。   还有一个最重要的, “新楼盘开盘价越来越高,周围的二手房价格也不低,不过总的来说二手房成交价还是比新房要低一点, 而且二手房不用等,期房还得等。”   “买套十年以内的二手房,全部扒了自己装修, 也就三个月的工期,再晾半年就可以住人了, 你觉得呢?”他说着又低头看着她问道。   舒檀摸摸下巴, 半晌道:“也行, 反正产权是七十年,二手房就算是十年前建成的, 那五六十年后我说不定都已经去见马克思,也管不到以后的事了, 可以有。”   “哪有人这样说自己的,得长命百岁。”厉宁述哭笑不得,屈指轻轻敲了两下她的后脑勺。   她仰起头嘻嘻地笑, 一点都不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有夜风吹过来,扬起她的发梢,他稍稍抬手, 便能握住几跟柔软顺滑的发丝。   “头发好像又长了,去剪?”他笑着问道。   舒檀歪歪脑袋,觑着他问道:“我不剪了,做个发型好不好, 到......”   她用手指比划了一下自己锁骨位置,“到这里的。”   厉宁述笑着点头,“可以,你喜欢就好,偶尔换个造型也能换个心情。”   “对啊。”她虚挽着他胳膊,笑眯眯的模样有些促狭,“然后你就一个新女朋友了哟,改头换面嘛。”   厉宁述顿时哭笑不得,嗔骂道:“就你行,会个成语到处乱用。”   第一天搬家,从外头散步回去时,她习惯性的往一边走,口里还说着一会儿过来找他的话,把厉宁述弄得哭笑不得,拽住她衣领把人往身边一扯。   然后掐住她的脸,“清醒一点,你已经不住对门了,还进去,小心人家告你偷盗。”   舒檀眼睛眨了眨,愣了瞬间。   随即回过神来,笑得前仰后合,“哈哈哈——对、对不住......我给忘了......”   “这也能忘,你是不是把脑子扔楼下了?”厉宁述戳她一指头,又抱起老黑,“妈妈傻乎乎的,对不对?”   老黑:“嗯——”可不就是么!   “为什么每次出去回来老黑都要洗爪子啊?”舒檀对猫咪的洁癖大为惊奇,不知道是第几次发问了。   厉宁述摇摇头,“大概是各猫有各性,跟人一样。”   舒檀觉得太有趣了,后来某天还特地拍了视频给大家看,桂棹手多,又把这个视频发到了网上,引来不少粉丝的好奇,纷纷要求以后多多更新猫咪的日常,老黑逐渐成为网红,还先红带动后红,厉宁述家的黑白双煞逐渐成名,甚至还有广告上找上门来洽谈合作的,也是后话了。   当下不过是舒檀正式与厉宁述共处同一屋檐下的第一天,客房不算多宽敞,但经过一天的悉心布置,也十分温馨舒适,她放下了窗户的卷帘,摸摸身下柔软的床垫,把脸埋进枕头里,偷偷笑起来。   这里的一切原本应该是陌生的,但此刻却十分熟悉,甚至就连空气,都弥漫着她熟悉的味道。   她与他,直线距离还不到十米,仅仅是隔着几堵墙,和两扇卧室门。   总有一天,这几堵墙和两扇门都将不复存在,我要这样这样再那样那样,她哼哼两声,在心里给自己画个大饼,画着画着就睡着了。   然后被门外一阵抓挠门板的刺耳噪音吵醒,睁开眼,天已经亮了,她怔了片刻,然后才反应过来这是在厉宁述的住处,自己已经搬家了。   外头抓门板的肯定是老黑或者小白,也可能是它们俩。   果然,她刚下地走到门边,还没开门,就听见外面隐约有人在说话:“老黑!过来!”   抓门板的声音停顿了几秒钟,又开始响起,于是她抓住门把手忽然用力一拧,门哗啦一下打开,老黑在猝不及防之下没能收住力气,一个倒栽葱倒了下来,在门口滚成一团。   然后用乌溜溜的眼珠子仰视着她,满脸疑惑,像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么早她就在这儿了。   老黑:“喵?”妈你来这么早哇?   “哎呀,你这么早就来找我啊?”舒檀笑着蹲在门口,双手上上下下地搓着它的肚皮,因为刚睡醒,声音还有点鼻音,懒洋洋的,老黑就一个劲地盯着她看。   真的,老黑还没见过头发乱蓬蓬脸还没洗的妈妈,觉得很好奇。   “起来了?快去洗脸,来吃蜂蜜小面包,一会儿凉了就不脆了。”厉宁述看见她在逗猫,难得催促一声。   边说边走过来,要抱走老黑。   舒檀放开猫,站起来手一伸,准确地搂住他的脖子,笑嘻嘻地同他说早安,“醒了就能看见你,感觉真奇妙。”   “快去洗漱,别磨叽。”厉宁述一边笑,一边五指当梳,替她顺了顺头发。   舒檀站在他面前,挤眉弄眼,问道:“亲亲,不像别人那样来个早安吻吗?”   厉宁述看她一眼,二话不说掉头就要走,“还是算了吧,我们是我们,没必要跟别人一样。”   舒檀:“......”我觉得你就是在嫌弃我没刷牙:)   刚刚出炉的小面包表面金黄,还撒着白芝麻,一股蜂蜜的甜香,入口外酥里嫩,尤其是面包底,脆脆的,味道特别香。   舒檀就着一杯热牛奶,一口气吃掉五六个,边吃边笑:“以前小的时候很喜欢这个,一块钱三个还是四个,满大街都是,现在倒少见了。”   “毕竟不挣钱,而且现在花样那么多,还记得这一口的恐怕已经不多了。”厉宁述应道,给她递一碗煮得稍稍稀薄一点的小米粥,配粥的菜特别简单,昨晚剩下的大半包榨菜用花生油拌一下就行。   吃过早饭,各有各的工作要做,舒檀回卧室,厉宁述去书房,老黑毫不犹豫跟着老妈走,毕竟学渣跟书房没得缘分。   唯独就是苦了小白,她挺喜欢书房的,但也很好奇妈妈的卧室,于是两头跑,一会儿看看爸爸整理谱子,一会儿去看看在妈妈床上睡大觉的哥哥。   科室的微信群里大家在讨论陆标新收的一个患者,病情还挺复杂,大概就是五个月前着凉后不舒服,吃药打针后症状有所缓解,但停药就复发,两个半月前病情加重,出现了阵发性胸痛伴咯血的症状,在外院治疗后好了没几天,又再次发作,于是来一附院住院,寻求进一步检查和治疗。   舒檀打开微信的时候,徐丹露还在问:“有什么既往史家族史没有?”   “陆标:四个月前反复出现智齿疼痛合并一过性口腔溃疡,动脉导管未闭未治疗,剖宫产,15年酒龄,每天大概一罐啤酒,家里妹妹有白塞病。”   “陈丹:有咯血和胸痛,得查肿瘤标志物呗?”   “陈丹:结合抗体什么的查过没?”   “陆标:上次发病她在外院查的结核抗体阳性,刚发病的时候是没有的。”   接着陆标发过来几张胸部CT的片子,都是患者在外院几次治疗的病史资料,可以看出患者肺部有斑片状渗出影、实变和囊性空洞形成,张璇这时还回了句:“病灶变化挺快的,查查感染相关的吧,前面用的都是抗感染药物,短暂有效,停药复发,可能性很大。”   “柯杨:她还有先天性动脉导管未闭,也要警惕感染性心内膜炎。”   舒檀看到这里,也发表了一下自己的见解:“她有白塞病家族史,也查一下免疫吧。”   讨论到这里基本也就这样了,毕竟病情还没明确,说怎么治疗都还有点早,大家的话题很快就向其他方向转移,又很快安静下来,毕竟工作群嘛,不宜水群。   舒檀最近没有写论文的打算,于是便只是看看文献,又看看教案,很快就没什么事了,开始抱着睡醒来凑热闹的老黑逛淘宝,专门看些猫咪的小装饰小衣服之类的,哦,还有逗猫棒。   “儿砸,你看妈妈对你多好,还给你买礼物,连你爹......”她话说到这里顿了顿,想到自己还没给厉宁述送过礼物,又看看脖子上挂着的金项链,不由得惭愧,急忙换个搜索词,找起适合厉宁述的礼物来。   老黑看见页面一变,立刻仰头朝她喵了声,仿佛有些不满意。   但舒檀根本不搭理它,只看自己的,页面花花绿绿,看半天找不到心仪的东西。   袖扣?领带夹?钱包?皮带?还是钢笔?   好像都不错,而且他也用得上,但是舒檀总觉得像是差了点什么,而且这些都太没新意了。   逛了半晌她转头去逛博物馆文创,看到一个真丝的中药腕垫,灵机一动,可以给厉宁述送把脉用的那个小枕头啊,这个无论如何都能用上的。   于是兴致勃勃地找起来,发现这种号脉枕其实都不贵,最贵也就几十块一个,不过有的会别出心裁在枕面上绣一些药材或者花草的图案。   舒檀挑了一个面上绣有当归、川芎、白芍和熟地四味药材的,正好是一剂千古名方四物汤。   买完东西,她带着老黑出了卧室,因为小白要到处走,厉宁述的书房门没有关严,留着一道门缝,舒檀走近,轻轻将门缝推开了一点,隐约可见厉宁述正坐在钢琴边,不知道在做什么。   倒是没有琴声传出,可能在做其他事吧。   舒檀没有打扰她,自己去窗台边晒太阳了,晒着晒着就在摇椅上睡着了。厉宁述出来的时候,就看见她垂头打瞌睡的模样,怀里躺着个团成一团的老黑。   “哎,醒醒,回去睡。”他叹口气,伸手推了一下摇椅,椅子一动,舒檀立刻就被惊醒。   她睁着迷迷糊糊的眼睛,扭头问厉宁述:“......啊、吃饭了?”   厉宁述顿时被她逗笑了,“吃吃吃,你就知道吃,吃了睡睡了吃,你是猪么?”   “那人生不就这几件事。”她打了个还欠,将怀里也被闹醒了的老黑抱开,起身走了几步,然后抱住厉宁述的腰,把脸靠在他背上,叹了口气,“真好。”   厉宁述反手拍拍她,让她先起来,然后一边去厨房,一边跟她说话,“我上午想起来去看了眼明年的五运六气,好像不是很好。”   舒檀愣了一下,“......五运六气是什么东东?”   “中午吃手擀面吧?”他先问了句,然后解释道,“五运六气学说就是用天干地支和阴阳五行相配合,按相应顺序来推算,观察运和气之间的关系,判断一年的气候变化和疾病发生。”   “按照《内经》的理论,推算出各种名目,然后对照《内经》的原文就可以了,会的人能很快推出来,不懂的人就一头雾水,以后你想知道我再跟你详细讲。”   舒檀哦了声,跟着他进厨房,帮他打下手拿东西,又问:“那明年怎么推算?”   “按庚子年算啊。”厉宁述取出和面的不锈钢盆,准备开始干活,“总的来讲,主运是金运太过,少阴君火司天,阳明金燥在泉,司天主要是上半年的变化,在泉影响下半年,肺系疾病多一点,原文说的是民病咳喘,血溢血泄,鼽嚏目赤......”   刚说到这里,舒檀就打断道:“文言文不好,你直接翻译一下。”   厉宁述想了想,说道:“翻译起来就是些咳喘和心血管方面的症状,感冒的病人会比较多,而且可能这感冒跟平常的不太一样,另外上半年还要防止心脑血管方面的变化。”   “下半年在主运基础上还加一个金燥,金克木,肝气升发受阻,可能抑郁症的患者也会变多。”   舒檀都要听晕了,“怎么又跟抑郁症扯上关系了?”   “抑郁症不是情志致病么?”厉宁述看也不看她,使劲揉面,“肝气不畅通,情绪就抑郁。”   舒檀有点不信,“真这么准?”   “大概方向还是对的吧,看看,也说不好会不会有意外,总之反正不要掉以轻心。”厉宁述笑了声,道,“老祖宗传了千年,现在还有人在研究,肯定有些道理的。”   舒檀听听也觉得挺对,于是又把他那几句话来回念了几遍,忽然就乐了,“念着居然还挺顺口。”   “不顺口大家怎么记背。”厉宁述应了句,又让她帮忙从冰箱取出些做手擀面浇头的菜来,打发她去洗清菜。   后来舒檀再想起今日这番对话,心里无限感慨,老祖宗就是老祖宗,说得真对! 第八十三章 你想让我一起还贷?也行,……   年尾的时间过得很快, 眨眼就是一个月,到了十一月,气温开始日渐降低, 呼吸门诊的病人有越来越多的趋势,有几回舒檀甚至还被临时抽调去帮忙。   跟厉宁述说起的时候,他也点点头, 说自己门诊也来了不少看感冒的,而且很多都是小孩。   “小孩和老人体质弱,流感的传染性又强, 很正常。”厉宁述说到这里,又看她一眼, “家里也备点姜苏水吧, 省得你着凉, 等你休息了,我教你按摩穴位。”   舒檀嗯嗯地应好, 没过两天就开始有点打喷嚏,因为出去散步的时候跟老黑满大街乱跑, 吃了风,像是终于意识到天冷了,从那天起便生了炉子, 再也不带老黑和小白出门。   她揉着老黑的猫头,低声嘀咕:“对不起啊,我没想到, 以后不带你跟妹妹出去吹风了,咱们在家暖暖。”   厉宁述切了几片生姜,和苏叶一起放进小锅里煮开,她来尝了一口, 辣得直吸气,厉宁述就往里头加了红糖,然后喝完,“去睡觉,盖好被子,这两天你要是不好,到时候在门诊和病房待着就更好不了了。”   好在姜苏水还是有用,喝了两天她就没事了,自觉有用,便推荐给同样感冒的邢明源和陈丹,结果邢明源喝了也好了,就陈丹喝了喉咙痛,感冒症状还加重了。   她一边擤鼻涕一边问舒檀:“怎么我喝了没用,是我不配吗?”   舒檀都傻了,“......我、我不知道啊......难道你的感冒跟我们不一样?”   陈丹想了想,好像也没啥不一样,恰好厉宁述上来会诊,被舒檀叫住给她看看,“为啥我跟邢哥喝了都好了,丹姐不行?”   厉宁述问陈丹:“最近吃什么了?”   陈丹想了想,哦了声,“这几天吃羊肉了,我家那个的同学,从内蒙古寄了两只羊过来,百多斤的肉,亲戚朋友都分了还剩好些,对了,舒檀你吃不吃,给你拿一根羊腿啊?”   舒檀闻言先是愣一下,随即眼睛发光,咽了口唾液,“羊腿......肯定很好吃吧?”   “是啊是啊,我们家婆婆昨天炖羊肉汤了,老好喝了,老人家身体虚,冬天就得补补,不然容易生病。”陈丹点头应道,又感慨了一句。   厉宁述觉得这话题好像歪楼了,连忙清清嗓子,赶在舒檀开口之前问:“你流鼻涕或者有痰么,什么颜色的?”   陈丹重新看向他,想了想,“没流鼻涕,就是喉咙痛,有点痰,微黄,比较稠。”   “风热感冒了,家里开暖气了吧?”厉宁述又问。   陈丹说是,因为她婆婆身体不是很好,气温一降就容易着凉,所以冬天除了买点菜之外基本不怎么出门,家里也会早早就开起暖气来。   厉宁述听完,笑道:“你这是风热,跟舒檀和老邢不一样,他俩一个是满大街跑吃了风,一个是得罪了老婆被赶出去睡客厅,着凉的。”   顿了顿,看向邢明源,“对吧,我没说错吧?”   “对毛线!老子一句话都没说,你也能扯到我这里?!”邢明源走过去,伸手勒住他的脖子,做凶狠状,“我得罪过你?”   厉宁述失笑,解释道:“这样不是能显得我家那个学艺不精的没那么傻么,你是师兄,多担待担待。”   舒檀:“???”   闹了几句之后,厉宁述给陈丹留了个方子,“你喝点菊花薄荷水,出门的时候多穿点衣服,做好保暖工作。至于你婆婆,可以时不时用五指毛桃和甘草煮点猪肉汤喝,五指毛桃和甘草的用量大概是3:1,益气固表的,适合因为体虚容易感冒的人群,等天气再冷一点,生姜羊肉汤和当归生姜羊肉汤都可以喝起来了。”   原来是自己闹了乌龙,舒檀觉得怪不好意思的,被大家调侃笑话了也只是腼腆地笑,不过等笑完了,陈护长还是来将这两个方子要走,每天给护士站和休息室准备上一点,让大家可以喝。   没过两天就是周末,舒檀下夜班回来,带着陈丹送给她的一根羊腿,刚出电梯,就看见门半开着,她靠近,刚要推门,就看见一黑一白两只猫头一前一后一高一低地从门框边探出来。   看见是她,老黑头一缩,掉头就走,小白则蹲在地上,乖巧地喵呜一声。   屋子里已经生起暖炉,暖炉上面煮着一壶红糖姜茶,老黑趴在暖炉旁边,下巴贴在地上,耳朵一动一动的,看见她进来,胡须快速地抖动几下,这就算是打招呼了。   反正它是不可能离开这里的,暖炉多暖和呐。   厉宁述正在给一个小姑娘把脉,用的就是送的那个号脉枕,米黄色的枕面,绣着一幅四物汤,看起来清雅又别致。   舒檀认出这个小姑娘来,第一次见她,是她因为一直清嗓子,她爸爸带她来看,厉宁述给开了喉科六味汤,舒檀还记得当时厉宁述还说过,她家爸爸是在中介公司上班的。   她一面想,一面转身向厨房走去,将羊腿放在案板上,然后从冰箱端出个栗子蛋糕来。   栗子是厉宁述的病人送的,满满一口袋,舒檀拿去分给同事,又每天像个松鼠一样啃,也没能啃掉多少,厉宁述怕她吃太多了到时候胖了又要哭天喊地,于是将大半都送回了百草堂,只剩了一点用来熬红茶栗子酱。   生栗子煮熟剥壳,加红茶粉煮出茶味,然后和奶油一起打成泥,再用小锅加牛奶和糖小火慢熬成酱,用罐子装好放冰箱保存。做蛋糕的时候,还是加了红茶粉做出个红茶戚风蛋糕,再将淡奶油和红茶栗子酱一起打发抹在蛋糕胚上,最后在表面围上一圈剥好的糖炒栗子,还有大把的碧根果和巴旦木碎,闻起来充满坚果的香味。   这是舒檀强烈要求的装饰,她说很想试试大口吃坚果不用剥壳的快乐。   暖炉上的红茶已经煮好了,厉宁述正准备写处方,看了一眼茶壶,将舒檀叫出来,“去泡几杯奶茶?”   舒檀点头,将茶壶拎走,把里头的茶叶渣滤干净,红亮的茶汤流入小锅,然后加牛奶和糖煮开,就成了最简单的热奶茶。   厉宁述在处方单上写下饴糖、桂枝、芍药、炙甘草、生姜和大枣这几味药,然后交代道:“每天一剂,喝五天停两天,如果感冒了就不要喝了,等感冒好了再继续,直到流感季节过去,或者她这个阳虚的体质改善以后再停服,平时可以适当多吃点羊肉、胡萝卜和栗子这些食物,多运动,注意保暖。”   “哎,多谢您,我们就是担心她感冒了,每年冬天都要感冒,今年还没有,但怕啊,感冒了怎么上学。”   “平时多注意就是了。”厉宁述笑着应了句,又叫舒檀,“你奶茶煮好没有?”   舒檀从厨房探出个头来,“好了,我在切蛋糕。”   厉宁述闻言就笑着对邻居道:“我家这个,找吃的最积极,你们也一起试试,早上刚做的栗子蛋糕,也不知道味道怎么样。”   对方还要推辞,厉宁述索性道:“其实也是有些事想咨询你。”   舒檀端着奶茶和蛋糕出来,就听见厉宁述已经跟对方说起了房子的事,问说靠近老城区那一片有没有新一点的楼盘有二手房出售的。   “应当有,我回去看看。”邻居想了想,又道,“不过那边回迁房比较多,你们是想要这种,还是其他?”   “最好是商品房小区吧,房龄在十年以内,没什么毛病的那种,想买一套以后老人过来可以住,靠不靠近学校不要紧,最好是交通能方便点。”厉宁述一边说着自己的想法,一边给他家小朋友倒奶茶。   舒檀一边听一边吃蛋糕,红茶戚风入口柔软,茶香浓郁,栗子奶油格外香甜,入口尽是栗子的味道,偶尔还会咬到酥脆的干果碎,增加了点趣味和焦香,配上一杯温热的奶茶,是冬天里最舒适的茶点。   她一边吃一边同小姑娘聊天,问她:“好不好吃?”   小朋友挺腼腆的,点点头小声应道:“好吃,比我妈做的还好吃。”   舒檀忍不住笑起来,又问她在哪里上学,几年级了,功课多不多之类的,反正没问成绩,小孩都最讨厌这个,她也不想讨人嫌。   厉宁述他们聊完房子的事,蛋糕也吃完了,等父女俩离去,舒檀才问厉宁述:“咱们真要买房了啊?”   “纠正一下,是你要买房,跟我关系不大。”厉宁述乜她一眼,“你想让我一起还贷?也行,加我名字么?”   舒檀想了想,摇摇头,再是亲密,有的东西还是分清楚一点好,“以后是我爸妈要来住的,让你还贷算什么回事,不是这样孝敬的,还是我自己来吧。”   “下次再看房,就是咱们一起买的了。”他笑着掐一把她的脸,然后问她羊腿想怎么吃。   “两个人吃不完吧?”舒檀想了想,“我拎着好重的。”   “那就回百草堂一起吃,让婶婶做烤羊腿。”厉宁述拍板道。   然后他们带着老黑和小白在午饭之前回到百草堂,刚进门,辛夷就扑过来,抱住厉宁述的大腿,甜滋滋地叫人:“大伯伯,辛夷想你哦。”   “大伯伯也想你。”厉宁述伸手摸摸她的小裙子,柔声问道,“冷不冷?”   辛夷摇摇头说不冷,又去抱舒檀的大腿,“大伯母,辛夷想你哇。”   “我也想你。”舒檀笑眯眯地揉揉她的脸蛋,说,“今天我们吃烤羊腿好不好?”   “不好,明天吃。”小姑娘板着脸摇摇头,“奶奶说,不能贪心,会肚肚痛。”   舒檀一愣,心说我哪里贪心了,难道她知道我已经吃过蛋糕了?   “嫂子来了。”叶姚跑出来找女儿,看见舒檀来了,很高兴地告诉她,“正好,宁望订了只小乳猪,妈还说下午给你们打电话,叫你们回来吃烤乳猪呢。”   舒檀听到这里就明白了,乐起来,“那么巧,我们带了只羊腿回来,一起烤了吧。”   李秀听说以后担心羊腿吃不完,叫了桂棹的爸妈一起过来,大家一起将羊腿和乳猪腌上,因为要腌几个小时,中午就吃的简单点,吃完饭大家聊聊天,就在药店里帮忙。   “现在天气冷了,来开膏方的人就多了,喏,什么阿胶糕、黄精膏,都有人要开。”李秀甩甩手里的药方,叹口气。   桂棹的妈妈桂女士笑道:“也是现在人的生活水平好了,不然谁会来开什么膏方,饭都吃不饱,想不到这些。”   “也是。”李秀笑道,又看一眼跟辛夷在玩翻绳的舒檀,笑了声,“现在家里热闹了,我觉得挺好。”   桂女士有些羡慕地看一眼那边,“我家那个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成家呢,管不动咯。”   一边忙一边闲聊,等到下午时间差不多了,这才开始要烧炭支烤架。   舒檀负责给烤羊腿要用的土豆、红薯、南瓜和胡萝卜削皮,等她削完皮,跑出去看了看,发现来的病人还是不少,大多都是来看感冒的,店门口给人驱寒用的紫苏姜茶已经快喝完了。   店里负责捡药的小学徒告诉她,今天人特别多。   流感季节已经来了,舒檀想道。   羊腿腌制了四个小时,送进烤箱开始烤制,烤出来的汁水滴入放在下方的烤盘里,汇合进蔬菜里,乳猪在烤架上开始散发属于自己的香味。   夜幕很快降临,院子里亮起了灯,大圆桌已经支好,只等着佳肴上桌。   送走最后一个病人,叔侄父子三人将店门半掩,然后回到后院,刚进来就听见辛夷在大声问:“今天吃咩咩腿吗?”   碳烤的香气直冲鼻尖,烟雾笼罩在灯泡的表面,氤氲出冬日的温暖,烤乳猪的皮金黄香脆,蘸一点白砂糖,甜味和油脂在舌尖迸开,愈发的让人满足。   他们喝酒吃肉,约好过年时还要这样聚首,桂棹的爸爸说刚好有朋友在内蒙养羊,“我跟他订个四五只,到时候咱们一起喝羊汤,吃烤全羊!”   无人知晓要实现这一切,需要过很久很久,眼下的平静和温暖,成了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最美的回忆。 第八十四章 舒檀和同事们很快嗅到了危……   十一月底, 厉宁述要跟乔主任去外省参加兄弟单位的膏方节,离开了几天,舒檀一个人在家, 有少许不习惯,但也还好。   等他回来,又轮到她去外地参加呼吸科的年会论坛, 在那边听说今年的流感好像有点不对劲,来势特别汹汹。   但大家也没将这些话放在心上,毕竟每年这个时候就是呼吸道疾病的高发期, 更何况今年的冬天好像来得更早一些。   参加完年会回来,没过几天, 就是一附院的膏方节了, 厉宁述开始变得比平时还要忙碌, “有讲座,还有义诊, 舒檀你过来......”   听见他的召唤,舒檀连忙放下怀里的老黑, 凑过去问他:“做什么?累啦,给你揉揉头?”   厉宁述摆摆手,“你帮我看看这份卷子, 有没有重复的题目和选项,有没有错别字。”   于是人形校对机器舒檀开始老老实实认认真真地干活,替他将错别字圈出来, 他改完之后发送给教学组的组长。   膏方节和三九贴的预贴是同一天,可能是因为两个活动叠加的缘故,比起三伏贴时要隆重一些,还有个简短的开幕仪式, 然后才开始义诊。   厉宁述看了一会儿病人,然后去礼堂准备讲座的事,一直忙到午后,吃午饭比夏天时做三伏贴那次还晚。   不过这次没有舒檀帮他先把午饭准备好了。   早上刚查完房,门诊护长打电话上来,叫人下去帮忙,于是舒檀换了两层口罩,急急忙忙就下楼去门诊了。   去到了才发现,呼吸科所在一侧的走廊已经坐满了候诊的病人,隔壁就是心内科的门诊,比他们好点,但也排着长队。   “我差点以为今天是周一。”舒檀小声对跟着下来帮忙的小杨道。   去门诊护士那里拿了自己的牌子,找一个空诊室,把牌子往门口墙上一挂,开门进去,开灯开电脑,没一会儿就来了病人。   肺炎的病人不少,舒檀收了两个上去以后,到第三个时,住院部的办公护士告诉她:“我们没床了,收不进来了。”   三个病区,今天已经收满了。   舒檀想了想,把主意打到邻居身上,给心内科挂电话,“心内科吗?我这边有一个肺炎的病人,有冠心病病史的,你们能收一下吗?病人的一般情况还可以的,就是有点肺炎。”   心内科那边接电话的估计是个实习生,愣了半晌,“......这边是心内科,我们不收......哎呀,让彭主任跟你讲。”   然后舒檀就听见那边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喂?”   “彭主任,我是舒檀。”舒檀笑着打招呼,又把刚才的话重复一遍。   彭主任听得一脸懵逼,“......你是不是不记得你们科电话了,我帮你找找?”   舒檀哎呀一声,“我们科三个病区都没床位了,你们帮忙看一下了哇!”   彭主任一副不太想收的模样,“哎呀......这个这个......肺炎也不是我们拿手的啊。”   “肺炎而已,有什么不会的?我不信!”舒檀反驳道。   彭主任这下抹不开面子了,叹口气道:“行吧,等会儿啊,我问问主任和护长,看有没有床。”   眼看着门外已经有病人在探头探脑地往里观察了,舒檀怕耽误时间,又哎呀一声,“不要这么麻烦了吧,收不就完事了......病人有点严重哇,不能耽误的,你搞快点咯!”   彭主任闻言诶了声,反问道:“不是,不对不对,你刚才不是说病人的一般情况挺好的么?怎么又有点严重?”   舒檀这才发现自己说漏嘴了,嘿一声,啪地就把电话给挂了,然后给孟主任打电话。   过了不到两分钟,彭主任再次接起办公室的电话,是隔壁打来的,“主任,什么事?”   主任轻描淡写地道:“准备一下,呼吸科有一个肺炎的要上来,你们组看谁给收一下吧。”   彭主任:“......”好家伙,这是跳过我直接找主任了:)   他以为这是最绝的了,但十五分钟后,他看到了舒檀口中所谓的“一般情况还可以”的病人,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太太,在三四个壮汉的护送下,怀里抱着氧气瓶,坐在轮椅上,颤颤巍巍地出现在他面前。   彭主任:“......”我要跟舒檀绝交!   等大家知道了患者的来历,在办公室里开启疯狂吐槽模式,“我们心内科又不是帮呼吸科兜底的,为什么收给我们?!”   “我们还帮急诊,帮ICU兜底啊,我的傻乖乖。”   “不是,医院现在这么有钱,就不能给呼吸科单独建一栋楼吗,像中医科那样?”   “我帮院长回答你,你这个憨批哪里听说的我们有钱?不,我们没钱,也没地!”   “我来康康,先把我的呼吸科小伙伴加入黑名单,急诊的也加入,哎呀ICU的也绝交吧......”   最后当然是没有绝交了,于是心内科很快就被呼吸科攻陷了,紧接着心血管方面的病人也开始不停变多,大家这才反应过来,今年的这个冬天好像是挺冷的。   但看温度,好像又比往年稍微高一点?真是搞不懂。   就这样忙忙碌碌,时间很快就到了十二月下旬,圣诞节要来了。   一九开始的当天,是厉宁述三十二岁的农历生日,舒檀早早就准备好礼物,一本她特地收集的邮集,内有一套中医药堂的大版张,包括同仁堂、胡庆余堂、雷允上和陈李济,还有一套纪念华佗的,是麻沸散和五禽戏的大版张以及华佗像的小型张,还有一套二十四节气的《四时八节》珍藏邮册。   “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但我好像在你书房看到过一套澳门的中药的邮票,所以我觉得挺适合你的。”她笑嘻嘻地把册子递给他,满脸期待地看着他。   厉宁述打开看一下,笑了,“很有纪念意义的东西,说不得过几十年就升值了。”   “是啊是啊,我也是这样想的。”舒檀连忙点头应和道,其实她买的时候还没想到这么多,就是单纯觉得挺好看的。   见她有点小得意,厉宁述有些揶揄地笑了笑,“我看这册子不便宜,花了不少吧,还有钱花么?”   舒檀眨眨眼睛,“......还、还行,这不是讨你喜欢么。”   “哦,是么?”厉宁述心说我倒要看看你能坚持到什么时候,“我好像看到还有什么四大名著的,千里江山图的,四时花卉的,十二生肖的,我都挺喜欢呢。”   呢你个头!舒檀腹诽,脸上的表情变得有点僵硬起来,支支吾吾地道:“这......啊这、这不留点东西明年买么......”   厉宁述忍着笑,欣赏了好一会儿她为难的表情,这才笑出声来,伸手捏捏她的脸颊,“傻子。”   顿了顿,他又关切道:“真还有零用钱花?”   舒檀点点头,嗯了声,然后转移话题,“咱们什么时候去见房东?”   是的,经过将近一个月的寻觅和看房之旅,在厉宁述的帮助下,舒檀看中了一套还不错的小房子,房子不大,九十平左右的两室一厅,不是学区房,也不是什么黄金地段,但环境不错,清清静静的,离地铁公交都不远,重要的是,房价不算贵,两百多万的价格,贷款比例是百分之五十,范女士帮她出首付,然后她每个月还八千多的房贷,还十五年。   “我妈真是炒股挣的全部身家都给我了。”她盘腿坐在沙发上,有些惆怅地叹气,“养孩子真费钱。”   厉宁述伸手摸摸她脑袋,柔声安慰道:“没关系,咱们争取不生病不花大钱,再过几年就好了。”   “而且......”他顿了顿,又笑起来,“往好了想,你还有我呢,总归不愁吃穿,你的钱变成房子也很好。”   舒檀听了这话,扭过身子朝他扑过去,整个人挂在她身上,嘻嘻哈哈地笑,“所以我是傍上大款啦?”   “......你说是就是。”厉宁述哭笑不得,伸手拍拍她的背,说,“我给桂棹新写了首曲子,你要不要听听?”   舒檀其实根本不懂这些,但因为是厉宁述喜欢的,她还是表现出了极大的好奇和兴趣,“是么,讲什么故事的?”   “你听说过《涂山歌》吗?绥绥白狐,九尾庞庞。成于家室,我都攸昌。”他给舒檀讲起大禹和涂山女的故事,声音平缓柔和,舒檀望着灯光下眉眼沉静生辉的青年,渐渐出神。   乐曲声渐渐停歇,厉宁述回头,看见她站在书桌旁边,脚边蹲着一只乖巧的白猫,她静静地看着他,就像是故事里等候大禹回来的涂山女。   “在想什么?”他笑着问她。   舒檀歪了歪头,“我在想,你如果在舞台上,你弹琴,桂棹唱歌,你们会是什么样子的,试过么?”   她很好奇这点,也想象不出来。   厉宁述愣了愣,然后摇摇头,“没有,我们除了读书的时候,没有同台过。”   桂棹曾经邀请过他,但被他拒绝了,但是现在想想,“你想看么?”   他的神色有些犹豫,又很郑重其事,舒檀不禁也愣了愣,“......也不是这么说,就是好奇......好吧,想看。”   最后她索性承认了,厉宁述便点点头,“好,我知道了。”   舒檀看着他,笑眯眯地叹口气,“看来小朋友还是要有点才艺才行,辛夷学什么?”   “......听说喜欢鬼画符。”厉宁述眨眨眼睛。   “以后我们家小朋友是不是学钢琴比较好?能省钱呢,不用请老师,也不用买乐器。”背上了房贷的舒医生已经开始未雨绸缪,要一分钱掰成两半花了。   厉宁述听了这句话,忍不住有点囧,耳尖悄悄地红起来,低着声音说她想太多了,八字还没一撇的事。   舒檀笑嘻嘻地拍拍他肩膀,朝他挤眉弄眼。   转天去见房东,谈好价格,又约好办手续的时间,事情就基本尘埃落定了。   回家的路上,舒檀捧着手机看群里大家的聊天,柯杨说看到有新闻报道说最近出现了不明原因的肺炎患者,不知道是不是非典,大家登时就热烈讨论起来。   “柯杨:哎呀,非典啊,记得啊,那年我还在上大学,大二吧,学校都封校了不许出去,隔壁寝室有一个发烧的,被拉走了,我们吓的哟,我还以为自己也快要死了。”   “陈丹:孟主任那个时候是不是上前线了?@孟主任”   “孟主任:那个时候我还是不是主任呢,小兵一个,跟着史教授这些前辈一起,没有现在这种一次性外科口罩啊,都是用那种纱布的,用几层,用完了就收去高温消毒,不怕你们笑话,那个时候我真的怕死,又没办法,连遗书都写好了,幸好没事。”   “徐丹露:诶,这事过去多久了?”   “陈丹:十七年了吧,时间过得真快。”   是啊,时间过得真快,舒檀想,当年上前线的舒泽同志现在早就离开了临床岗位,当年害怕失去爸爸的小女孩,倒是早已长大成人,接过了他的接力棒。   时间也快到又是一年的春节将要来临,夹杂在岁末年终盘点的新闻中,还陆续有让人担忧的报道出现。   元旦刚过,不明原因肺炎就撞入公众眼帘,然后迅速有医护人员感染确诊的消息传出,不久,出现第一例死亡病例。   “肺部磨玻璃样变”伴随着春运,开始蔓延向全国各地,越过高山河川,甚至远渡重洋,在这片土地上逐渐肆虐。   作为呼吸科医生,舒檀和同事们很快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孟主任在早会上指示:“从今天开始,所有人务必做好防护,尤其是门诊的同志,一定要仔细,宁可多检查,不可出现一例漏诊,密切关注是否有同样症状的患者出现!”   “增加门诊排班,严格落实核心制度,对疑似的病人必须立即上报,有没有做好这一点的,追究其个人责任,取消本年度参评先进和进修资格!”   “所有人,特别是各位党员,做好随时取消春节休假探亲的准备,原地待命,严阵以待!” 第八十五章 请战书。   早会过后, 孟主任的指示还在继续,所有人都噤若寒蝉地听着,听到他说了一句, 你们想想03年,登时头皮发麻。   空气凝滞又沉闷,没有人先说话, 直到柯杨先说了一句:“都查房去吧。”   走出办公室的那一刻,舒檀猛地呼一口气,但心口却像被一团棉花堵住, 闷闷的,也涩涩的。   沉默地查完房回到办公室, 孟主任已经被叫去院办开会, 不知道会有什么应对措施, 她听到陆标说了句:“要真是有疫情,咱们是不是得上一线了。”   大家都愣了一下, 然后徐丹露笑了声,“咱们不是天天在一线么。”   然后大家都笑起来, 邢明源说道:“也是啊,每年这个时候都忙得很,现在什么形势还不一定呢。”   不过是自我安慰的话, 也能让大家放松下来,看看吧,日子不管好还是坏, 也不管安不安稳,总是要过的。   但有的准备还是要做。   舒檀在回家路上顺道在药店买了两盒口罩和两瓶酒精,这是秋冬她会常备的东西,因为医院每年这个时候流感病人都很多, 她怕自己也感冒了。   但刚回到家,进门就看见有两个纸箱摆在地上,她好奇地踢了一脚,好像有点重,于是弯腰去看看纸箱,看到上面写的医疗用品几个字,愣了愣。   “厉医生,门口的纸箱是装什么的?”她问在厨房工作的厉宁述。   厉宁述一边炒菜一边应:“口罩,和消毒酒精。”   “......你买这么多,用得上么?”舒檀继续怔怔,问完还是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厉宁述哦了声,“星河送的,他女朋友家盘了个厂房要做食品厂,但原来是做医疗用品的,老板把仓库的东西都留给他们了,现在......有备无患吧,我明天再去看看,给百草堂准备点。”   他的面色很平静,似乎并不担忧,甚至是笃定接下来肯定会有大事发生,舒檀仔细打量着他的神色,忍不住心头一跳。   “老厉......”她忽然就换了平时常用的称呼,神色怔仲,“你、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厉宁述微微一愣,回头看她一眼,“我知道什么?发生什么事了?”   “......为什么要给百草堂备口罩和酒精?”舒檀紧紧地盯着他的眼睛,唯恐错过他一丝一毫的反应。   “你问这个啊?”厉宁述叹口气,“要出事了,看不出来么,你难道还想自欺欺人?可以自我安慰,但准备还是要做。”   “舒檀,我这几天都在看《瘟疫论》。”   他什么都没说,但又好像什么都说了,像有一把锤子敲在心上,舒檀听完张了张嘴,半晌才问:“......你认为......一定就是?”   “不一定,还要看传播和感染速度,但是,你是搞呼吸专科的,应该能看出这个不明原因肺炎存在有很强的感染性,只是官方尚未明确表态是否人传人,如果确定人传人,加上又是秋冬季节,病毒易于滋生繁殖,还有,春运已经开始了,每年春运就是一次大规模的人口迁徙,你想想,还在潜伏期的无症状患者,会把病毒带到哪里。”   他语速平缓的地说着这些话,“我们猜测一下,如果控制不住,如果病毒的传染力很强,像非典那样,我们身边将会成为一个什么样的情形。”   舒檀的脸色微微发白,想起了那次她跟着去罗老爷子家,老爷子对他和顾琅说的话,什么叫有些老方子该捡起来说不定会有用?   “老爷子是不是早就看到......”舒檀忍不住问道,她可还记得厉宁述说过老爷子会算命这是呢。   厉宁述将炒好的菜盛出,瞥她一眼,“这可不是算出来的,是基于经验.......好歹比我们多活了几十年,看得清楚些,这都是有规律的。”   “你也不用太担心,容城不会是发源地,如果真有......控制得当也不会有什么危险。”他说着又安慰道,“只是我们当医生的,比平时辛苦点罢了。”   舒檀哦了声,抓抓头发,忽然说起白天时陆标的那句话来,“要是去前线,你......”   “如果真有那天,我们都会去。”厉宁述知道她要说什么,飞快地打断道,“只是我们的战场未必会在同一处,老爷子恐怕要进京。”   非典的时候,老爷子就作为专家组成员进京会诊过,当时带着一起去的是顾师兄,不知道这次会不会有他。   舒檀垂着眼眸,笑得嘴角出现一个很浅的凹陷,“不要紧的,只要平安就行。”   “是啊。”厉宁述也笑起来,然后拍拍她的头,“先吃饭吧。”   像是商量妥当了一般,接下来几天,厉宁述和舒檀各自忙着自己的事,舒檀是在门诊支援,并随时观察留意现在的情况,厉宁述要更忙一些,除了门诊的患者,她还要去百草堂和厉华诚父子商量对策,又要去见顾琅和罗老爷子。   罗老爷子最近倒不算忙,他前几天有点感冒,谢绝了几乎所有人的登门探望,除了几个弟子。   “我注意到了,你们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别慌,有什么可慌的。”老人家慢悠悠的,一边喝茶一边道,“都说了不明原因了,急也没用,趁现在还能走动,去准备些香囊,然后再准备些东西。”   随即老爷子说了几样药材,“藿香、苍术、白芷、石菖蒲、艾叶、冰片......都是芳香辟秽的,做一批香囊,不管有没有疫情,这个都是能用的,现在本来也是感冒高发期。”   说完老人家打了个喷嚏,抱着鸳鸯,唉了声,“宁述啊,你给我煮个汤啊?”   厉宁述忙应好,老爷子就把其他人都打发走了,说是防止他们跟自己抢吃的。   等人走了,他才问厉宁述:“小舒那边有没有什么说法?”   厉宁述愣了愣,然后摇摇头,“就是门诊的发热病人比平时要多,但暂时还没有疑似病例。”   老爷子点点头,看他一眼,像有话想说,但最后又没开口。   “xx医院1名医生确诊。”   “xx医院1名医生确诊。”   “美国CDC宣布对中国游客进行入境口岸筛查......高级别专家组警示人传人和无症状感染风险......”   “xx医院100例CT异常......”   “xx医院9名护士确诊。”   “xx医院3名医护人员确诊。”   “......”   每一天,都有新的消息传来,没一个都不是什么好消息,这些消息像巨石一样砸在每个人心里,舒檀和同事们不敢再幻想这只是一次普通的流感,或许普通人还在备年货准备欢喜过大年,但他们已经开始行动起来。   “你退票没有?”徐丹露问陈丹,陈丹点点头,说好了今天回家过年,看来是不可能了。   舒檀也默默退了回家的机票,然后跟舒泽打电话,得知他也退了来容城的机票,“本来还想说去看看你买的新房,现在工作忙,就先不去了,过了年再去。”   她哎了声,平静地道:“我给家里寄了口罩和酒精,你让我妈记得拿快递,小心点,还有......注意安全。”   “你跟小厉更要注意安全,放心吧,我们没事。”舒泽应了声,又嘱咐道。   百草堂开始熬草药免费派给过路人了,厉宁述拿了几包回来,说是预防感冒的,让她每天喝一杯再去上班。   学生已经放假,有的科室不忙,一部分实习和规培的早就回去过年了,剩下的,还要看医院安排。   “学生怎么办,让他们回去?”关起门的时候,陈丹跟大家商量。   孟主任问医教科什么意见,陈丹说:“让各科室根据实际情况安排。”   张璇这时说了句,“让他们回去是安全,但是......他们是医生,实习医生也是医生,穿得上这身衣服,就得对得起良心。”   “再说了,到时候咱们走了,带走科里一大批人,第一批去,第二批去,到时候人越来越少,他们不留下来,其他人就算累死都干不过病毒。”柯杨沉着脸,语气有点无奈。   舒檀舔了一下嘴唇,眨着眼睛道:“要不然这样,让实习的回去,毕竟他们的确没什么经验,这种时候说不定会添乱,规培的都留下值班?”   她话刚说完,大家就看向了孟主任,意思是支持这个做法。   孟主任看看他们,点点头,又对陈丹道:“一定要尊重个人意见,要是心不在这里,强留下来,早晚会出乱子,这时候一定要以稳为主。”   怕是肯定怕的,陈丹召集科室所有学生开会的时候,能清楚地看到他们每个人脸上的犹豫和害怕,他们和坐在旁边的同伴互相依靠着,仅仅握住手臂,或者是垂头默不作声。   “想要回去的同学,要尽快跟我说,不然到时候走不成,就会很麻烦。”陈丹最后道。   她话音刚落,跟着舒檀的本来马上就要出科的小杨忽然抬头,镇定地对她道:“丹姐,我留下,我不怕。”   有了一个带头的,就会有其他的人站出来,渐渐地,说要留下的人越来越多,原本过完年就要去下个科室报到的学生们全都留下来了,更别说其他人。   陈丹眼睛一热,伸手压了压正在说话的大家,“大家先听我说,留你们下来,只是让你们原地待命,上不上一线,还要看科室的具体安排,你们放心,医院会保证每个人的人身安全。”   “另外,实习的同学,从今天起开始放假,能回家的就早点回去,不回去的就留在宿舍学习休息,不管是留在这里还是回家的,都不要到处串门,不要去人多的地方,如果有身体不适,一定要在群里告诉我和你们的带教。”   林林总总,讲完之后又强调了一遍手卫生,这才将他们放走。   事态越来越严峻,大年三十早上十点,江城封城。   办公室里一片寂静,一张请战书从陈护长手中递出,传给一个接一个的人,每个人都签下了自己的名字,按下鲜红的指印。   舒檀看着自己的名字夹在中间,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松了口气,沉闷了多日的心头忽然一轻。   她突兀地笑出声来,吸引得大家看向她,都有些疑惑。   “柯主任,签完没?让我拍个照呗?”她笑嘻嘻地捧着脸问最后签字的柯杨,“给我爸看,当年他也有一张,这回到我了,就我妈没有,我果然是爸爸的贴心小棉袄。”   她的语气很轻快,好像这是一件特别值得让人高兴的事,就像去旅游一样轻松。   大家被她逗乐了,柯杨笑骂道:“我看你简直就是贴心羽绒服。”   一边说一边自己拍了照,发科室群里,让她拿去炫耀,“不过我估计你妈想打死你。”   舒檀脖子一缩,随即又理直气壮起来,“我们家厉医生都支持我,我妈怎么会打我,你这就是嫉妒,□□地嫉妒!嫉妒我字比你好看!”   “滚!老子的签名可是花了十块钱特别设计的!”柯杨立刻恼羞成怒,扬着声音反驳道。   徐丹露闻言马上吐槽道:“哇——你好心机,又不是明星,还特地设计签名,啧啧啧。”   柯杨哼哼两声,“我以后是要当主任的......”   “我还没退休呢,你就想谋朝篡位啦?”孟主任的声音慢悠悠地在他背后响起。   吓的柯杨差点从椅子上滚下去,赶紧稳稳神,然后双手托着那张请战书递过去,“哪里......主任,给!”   孟主任接过来粗粗看了一眼,应该所有人的名字都在上面了,忍不住叹口气,胸中升起一股激动之情来,他忍了忍,这才将那股悲壮感压下来。   “谢谢各位,在这个艰难的时刻,我们将并肩作战,坚守岗位......对得起这身白衣,和曾经许下的誓言......”   听着主任有些哽咽的语调,舒檀忍不住红了眼睛,刚才很难得才轻松了片刻的气氛,又重新变得凝重起来。   大年三十晚上十一点,舒檀和厉宁述从厉家回来,刚进门,就接到办公室的电话,让她回去一趟。   她放下电话,转头去收拾行李,收拾好之后出来,看着厉宁述,轻声道:“......我可能要去江城了,你、你在家好好的。”   “去吧,别担心家里,有我呢。”厉宁述压着心里的难受,和往常一样,笑着点点头,然后亲自开车送她回医院。   送到了医院门口,他又叫了声,“阿檀。”   舒檀停下来,扭头看向他,他的眼中有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句:“平安回来。”   舒檀用力点点头,放开行李箱的拉杆,转身来拥抱他,贴着他的脸,轻声道:“我一定会好好回来的,你也要保重自己,等我回来,你答应我一件事?”   厉宁述应了声好,“等你回来,别说一件,就是十件、一百件,我都答应你。”   “那我可真是赚大发了。”她笑了声,然后松开他的脖子。   看着她身影走进了门诊楼,厉宁述这才转身开车回去。   他以为舒檀这一走,再相见或许就将是春天来的时候了。   但他并不知道,这时候的呼吸科示教室里,大家都在听孟主任念第一批援江名单,却从头到尾,没舒檀什么事。   她都听傻了,急忙举手,“主任,你是不是念漏我名字啦?!”   孟主任看她一眼,然后才道:“接下来要说的,是没念到名字的同志的工作安排。” 第八十六章 第一天进隔离区,感觉怎么……   “为进一步加强新冠肺炎疫情防控工作, 按上级部门指示,我院成为新冠肺炎患者定点收治医院,经多方考虑, 我院传染楼符合隔离病区建设标准,即日起,将进行隔离病区筹建......”   “拟抽调急诊科、感染科、ICU、呼吸内科等科室医护人员......陈玉生院长等亲临指导筹备工作, 要求完善病区布置,梳理工作流程,全员进行穿脱防护服培训并考核。”   “下面, 我宣读一下进入隔离病区的人员名单,舒檀、翟晓虹、邓斌......下面是留守普通病房的人员名单......”   “以舒檀同志为组长, 邓斌同志为副组长, 全面负责此次隔离病区及住院部日常查房工作, 要做到......”   孟主任的声音回荡在安静的会议室内,久久盘旋不去, 这次呼吸科副主任级别及其以上的医生,除了孟主任留下来主持大局, 全部加入容医大一附院第一批援江医疗队名单,只等天一亮,便即刻启程。   留下来的, 只有不足三分之一的人手,舒檀要带领这些同事,和急诊、感染、ICU的同志们一起, 守着自己脚下这个战场。   她没有去江城,却依旧是在一线,不仅是隔离病区,还有本科室住院部。   按照工作安排, 为了减少传染风险,他们将入住医院研修楼十二楼到十四楼的职工宿舍,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他们这里所有人,都将与家人聚少离多。   “你猜猜我现在在哪里?”收拾好行李,舒檀给厉宁述打电话,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忽然涌现出一种轻松的情绪。   作为医生,她固然为不能亲去疫区而遗憾,但作为普通人,她又为能离家人和爱人近一点而高兴。   厉宁述已经从严星河那里知道了去江□□单,但故作不知,问道:“在哪里?”   “你肯定猜到了,我在研修楼,以后我就要住在这里啦。”她笑着应了句,语气很轻快,“说真的,我还没住过这里呢,没想到条件还不错,像酒店的大床房,可以可以,真软,我们医院真有钱。”   厉宁述被她逗笑了,“我的舒医生,你这话别让陈院长听到,不然肯定跟你哭穷。”   “什么舒医生,叫组长!”舒檀哎呀一声,抗议道。   厉宁述连忙应道:“好好好,组长,组长。”   也就是领导一下呼吸科去的这些人,实际上,她头顶还有好几层的老大:)   “吃不吃饺子?”他一边在心里笑她,一边看看时间,凌晨十二点三十五分,庚子鼠年大年初一到了。   舒檀也看看时间,有点犹豫,“太晚了,你出来......”   话没说完,就被他打断,“不要紧的,你等我一下,很快就到。”   饺子是已经煮好的,他原本以为自己要一个人吃,没想到还能跟她一起,也算是意外之喜了。   研修楼顾名思义,跟研究是由关系的,这里有医院各位大佬的工作室,还有不同规格的会议室,以及本院的病案室和档案室,还有一个小型图书馆,最上面三层布置类似酒店,是本院职工的单身宿舍,当然,也不一定能申请到,比如舒檀,申请了两次都没成功,索性自己找房子了。   厉宁述也没住过,他不缺钱,也就懒得费这心思,今天也是他第一次来这里。   “明天你回来了给我打个电话,给你送个小电锅来,再拿点吃的,不然晚上回来连口热的都吃不上。”他一边看着室内的布置,一边道,“豆浆机也给你拿来?营养要充足才行......”   舒檀见他难得唠叨,知道他是担心自己,也没有阻止,等他说完了才摇摇头,“算了吧,我问了一下,防护服数量不够,穿上就不能脱,脱了就废了,我要是早上喝了水,中途想上厕所怎么办?你还不如给我带点纸尿裤和个人卫生用品过来。”   “明天买了给你拿来。”他点头应好,又说,“百草堂歇业了,不过叔叔跟宁望应该会出来,我打算把老黑和小白送回家去。”   舒檀夹着个饺子递到他嘴边,道:“这个你看着办吧,我估计不怎么能回去。”   厉宁述吃了,也道是,“看老爷子那边的口风,我可能得要跟着他出去会诊。”   舒檀问道:“他都这么大年纪了,还出去呐,危不危险?”   “去江城的哪个专家年轻?”厉宁述摇摇头,“况且老爷子也不去哪儿,大概率是在容城,总共58个隔离收治点,他会去的也就这几个,不会有事的。”   更深露重,厉宁述没有在这里停留太久,等舒檀吃完饺子,又待了一会儿,就提着饭盒离开了。   走出研修楼一楼大厅,遇见值夜班的保安大哥,还打了声招呼,“厉医生这么晚还出去啊?”   “我来送点饺子,现在回去。”他笑着道,“您辛苦,新年好,注意安全啊。”   “哎,您也辛苦,您也新年好,大吉大利,平平安安。”   疫情当头,节日气氛很淡,便连这样的吉祥话都透着一股萧瑟。   天亮之后,孟主任送走了第一批驰援江城的下属们,看着大巴车远处的影子,他站在风中,沉默了许久,就像一个送子女远行的老父亲,担忧,又充满期待。   与此同时,新挂牌的内六科,也就是隔离病区,会议室内正在开会,这是隔离病区首次工作会议,列席的有各位院领导,讲的主要内容就是开科动员。   坐在一起的,医生组加护理组,大约在四十个人左右,有统一排班,轮到在病区的班就在病区,其余时间就在发热门诊。   开完会之后,舒檀去参加岗前培训,负责培训的是医务处的杨处长,平时大家都觉得他像个和稀泥的老好人,可是在这种时候,老好人也变凶起来。   他瞪着眼,声色俱厉,“病毒无孔不入,穿上防护服之后,你们脖子就不要乱动了!”   “七步洗手法,一步也不准漏!我知道你们平时有人随便洗洗的,现在不行啊,再这样小心我修理你!”   “外层手套必须全部覆盖住防护服的袖口!”   “脱个人防护装备的时候,做一步就消毒一次,这是为了安全着想......防水靴套脱了之后,一定要站到垫单上......穿完之后,要互相检查,然后,护长帮你们写上名字......”   “还有......”   他一边说一边演示防护服的穿脱过程,对每一个人的要求都是:“我知道现在物资很缺,但你们放心,后勤处已经在加大物资采购力度了,你们每个人,不培训,不上岗,无防护或者防护不到位,也不上岗!”   培训结束,下午两点半,隔离病区正式开科,开始收治从发热门诊分流过来的疑似肺炎患者,一下就收了十几个。   病理科的PCR室已经被临时征用,正在进行改建,要用最短的时间建立起一个全新的核酸检测实验室,一台台仪器运送进去,组装,调试,试剂评价,生物安全培训,检测流程一遍又一遍地演练,不眠不休。   而同样忙碌的,除了检验科和隔离病区的同事,还有厉宁述和顾琅,他们跟着罗老爷子,在大年初一早上,出门去开会。   跟卫健委的各位领导和专家碰头过后,确认本病在中医上属于疫病范畴,病位和病因病机都与日前发布的第三版治疗指南相符合,至于药方,也在诊疗指南的基础方上根据容城本地的气候和病情特点有所改动。   商量妥当已经是午后,短暂休息过后,罗老爷子去了医院,见过院领导,商谈到最后决定,将中药纳入本院隔离病区常规治疗之中,并且老爷子会隔几天就过来查房和远程会诊。   尽管已经来回练习过好多次穿脱防护服,但当真正穿上防护服、戴上护目镜和口罩,舒檀胸中还是感觉到了一种难言的憋闷窒息感,这种感觉随着时间的流逝变得清晰,她跟着徐主任一起查房,记录患者的病情和症状,查到一半,她出了一身汗,觉得自己的气好像有点不够用了。   感觉就像上了高原,有点缺氧,还有轻微的头晕和恶心,她跟徐主任说了一下,然后去配药间休息了一会儿,情况缓解后再次跟上去。   查看病人的基本情况、记录病情、摸脉、听心音,这些动作平时都是随手就能做出的,可是穿上厚重的防护服后,就变得笨拙和缓慢起来,等好不容易把十几个病人都查完,舒檀已经不想动了。   她静静地坐在配药间的椅子上,觉得口罩的弹力绳把鼻子和耳朵都压得好痛,头昏的感觉再次出现,身上腰酸背痛,心慌恶心,想要呕吐的感觉突如其来,耳边的声音变得嘈杂刺耳。   她赶紧跟同事交代了一声,然后去透透气,摘下n95口罩的那一刻,她仿佛重获新生一般大口大口地喘气,所有的不适都随风带走。   “没想到现在连自由呼吸都这么弥足珍贵。”她休息好以后回到隔离区,和同事吐槽道。   同事摇头叹气,“没办法啊没办法。”   舒檀直到晚上九点多才离开病区返回宿舍,厉宁述在楼下等她,上楼之后先是将她要的东西给她,然后告诉她,“明天开始,我要跟老爷子一起查房和会诊了。”   “真的?”舒檀有些惊喜,笑着问道,“那我们是不是有机会在病区里面见到啦?”   厉宁述伸手抚压了一下她脸上的压痕,有些心疼地拍拍她头顶,“是啊,要是刚好那天你值班我查房,就能遇见了。”   顿了顿,又问她:“第一天进隔离区,感觉怎么样?”   “难受,太难受了。”舒檀大吐苦水,说起自己查房那会儿的难受劲来,“我差点就吐了,要不是想着不能暴露不能暴露,我真想就那样直接把口罩扯下来!”   边说边凑脸过去,“喏喏喏,你看,我脸上的印子,还有我的鼻子,好痛哇!”   灯光下,厉宁述看到了她脸上通红的痕迹,忍不住有些心疼,伸手抱住她,低头亲了亲她的脸,安抚道:“再坚持坚持,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舒檀知道他是安慰自己,叹口气,“但愿吧。”   说着她又忍不住撒娇,“我想喝你煮的汤,食堂的好一般哟。”   “明天给你带过来。”厉宁述满口答应着,又听她说,“小白和老黑不在家不要紧,我陪着你呢,你别觉得孤单。”   厉宁述以为她说的是像现在这样,便笑了笑,“是啊,以后我每天来看你。”   舒檀摇摇头,摸出手机来,让他看手机上智能家居那个APP,指着扫地机器人的名字,美滋滋地道:“你看,我给它改名字了,是不是特别聪明?!”   厉宁述:“......”你不仅聪明,而且显得很勤劳:)   看他一脸无语地望着自己,舒檀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搂着他的脖子跳来跳去。   看她精神那么好,厉宁述叹口气,到底是偷偷地放下心来。   离开医院时,外头宽阔的街道空空荡荡,寒风凛冽冷清,红绿灯尽职尽责地转换着,只有街头挂着的红灯笼让人恍然记起,哦,还在过年。   随着时间向二月移动,疫情越来越严重了,门诊每天都在爆满,自从实验室建成后,核酸检测出结果的速度快了不少,疑似病人的就诊流程也固定下来,先前往发热门诊,然后进入观察病区,病情严重的疑似病人进入负压病房。   每天,舒檀不是在发热门诊看诊和取咽拭子,就是在病房查房、处理医嘱、抢救病人,她渐渐习惯了穿着防护服的感觉,不再那么容易就觉得头晕恶心,用上了成人纸尿裤,还是不太敢喝水,防疫香囊挂在更衣室的柜子和揣在衣服口袋里,淡淡的药香让她觉得心安。   她脸上和鼻梁上的压痕再没有完全消退过。   她遇到很多人,看着他们从垂死到逐渐好转,也曾经在转运病人的途中被惊恐发狂的患者撕扯过身上的防护服,为此害怕委屈过,也被病房的阿婆笑着叫过小姑娘,说医生你辛苦了。   天亮了,她沉默地洗漱,然后吃过简单的早餐,走出研修楼,向隔离区走去。   穿过长廊抵达第一更衣室,洗手,换上内工作鞋,换好后经过洗浴室进入第二更衣室,看到在换衣服的其他同事,打声招呼,手卫生后戴防护口罩和帽子,再手卫生,戴外科手套,然后穿上隔离衣,戴外层手套,再穿上防护服,戴好护目镜,穿上靴套,然后再戴手套,互相检查没问题后,护长用马克笔在胸前帮她写上名字。   然后出门,进入隔离区,开始一天的查房,“怎么样,感觉好点没有?”   “昨天晚上睡得怎么样?”   “别担心,你既然来了这里,我们就一定会尽全力救治的,别有心理负担,难关肯定会过去的。”   “目前您的情况比较稳定,放宽心,相信您很快就可以出院啦。”   每一天,循环往复,或在查看危重患者的情况,或在安抚患者的情绪,或是查看新的检查结果,或是和同事讨论患者的病情变化,又或者......   电话响起,护士来电告知:“舒医生,罗教授和史教授过来查房了。”   她立刻起身,“我马上过来。”   这是她在病区除了听说病人病情好转之外,很难得的开心时刻,她可以凭借那双明亮的闪烁着淡淡笑意的眼睛,一眼就认出那个人来。 第八十七章 薪火相传。   自从一附院开始收治肺炎病人, 老爷子跟史今教授就保持着每天查房一次的频率,像约好了似的,都在下午过来。   不过今天有点特殊, 有电视台的新闻记者跟着来采访。   于是舒檀只和厉宁述打了声招呼,没有说话,就带着两位老师往病房里面走。   “今天患者情况怎么样?”史教授问道。   舒檀怀里抱着一个病历夹, 看着里面夹的交接班记录,应道:“截至今天中午,共收治患者58人, 其中重症患者17人,危重症3人, 另有3名患者病情加重, 已经转到负压病房继续治疗......”   病区才开了没几天就收进这么多人, 可专家说的高峰期却还没来,到那时, 绝对不可能只是这么点人。   她汇报病情的时候,老爷子也在仔细认真地听, 听完后问道:“吃中药的病人感觉怎么样?”   不管在哪里,要不要吃、愿不愿意吃中药,都是由病人自己来决定的, 有的人从心里就抗拒,硬要他吃也不见得就会好。   舒檀回答道:“13床的阿姨说吃了以后她睡得好很多了......16床......总体来讲没有不适,不过21床患者不愿意再吃, 觉得太苦了......”   “等下我们看看是不是调一下药方。”老爷子一边说,一边推开病房门进去。   舒檀走在最后,刚进去,就有护士从后面大步走过来, 低声告诉她:“19床谵妄状态了。”   舒檀心里一惊,忙上前跟厉宁述他们说了声,转身匆匆越过跟着采访的电视台队伍,向另一间病房大步走去。   摄像的镜头捕捉下这一幕,穿着白色防护服的医生,有些笨拙但速度很快地在空荡安静的走廊上独自前行,像一个孤独的勇士提着利剑独自赶赴战场,无人送行。   “我不够气!给我氧气!我的眼睛......我看不见了......”   舒檀刚进门,就听见这样的大声叫嚷,床上的老人双手四处乱抓,用力撕扯着面罩和身上的监护线,呼吸机频繁地发出报警声,嘀嘀嘀响个不停,提示着人机对抗,舒檀看一眼示数,氧饱和度只有85%。   考虑到早上交班的时候同事就提醒过这位患者的情绪不太稳定,有些烦躁不安,舒檀对此没有觉得意外,听护士说是突然就这样大叫起来,便点头道:“有没有二氧化碳潴留?”   护士看了一下,说没有,她点点头,调了一下呼吸机参数,又重新帮患者调整了呼吸面罩的位置,检查过没有漏气了,这才握住他的手,尽量地安抚患者的情绪,“阿公,别紧张......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村头......是有树,你、你问这......做什么?”   答非所问,舒檀知道他已经出现了意识障碍,连忙道,“来,你跟着我,慢点呼吸......用鼻子吸,用嘴巴呼,对......吸气——呼气——吸气......慢点,不要这么快......”   “别怕,没事的。”因为隔离病区环境封闭,加上对这种疾病的恐惧心理,有的患者会紧张、害怕、失眠,严重的甚至会像这样发生意识混乱,毕竟死亡是所有人都恐惧的事。   他们需要更多的安慰和关怀,舒檀试图握住他的手,老人已经八十多岁,枯瘦的手此刻却格外有力,向半空中一抓,舒檀感觉自己忽然往前一踉跄,随即又稳住,他紧紧地抓住了她伸过去的手,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舒檀有时候查房看到他们,总忍不住心酸,一个人住在这里,没有人能陪护他们,心里的恐惧和惶惑无处可诉说,又该是多么煎熬的一件事。   “放松——放松——没事的,不会有事的,别担心,有我们在啊......”   经过半个小时的呼吸治疗和安抚,患者烦躁的情绪慢慢平复,紧抓着监护仪线的手慢慢松开,舒檀能感觉到他紧绷的肌肉也渐渐松弛,握着自己手掌的手指也慢慢松开。   “血氧饱和度95%。”护士汇报了一句,这意味着患者的生命体征恢复正常,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舒檀忙完出来,发现外头竟然有摄像师在拍摄,不由得一愣,“......罗教授他们查到哪里了?”   摄像师摇摇镜头,意思是不知道,然后看她一眼,发现她身上有点不对劲,实在没办法不说话了,“舒医生,你的防护服是不是破了,要不要赶快出去?”   舒檀忽然听到这句话,吓了一跳,手登时就颤抖起来,她可是记得刚才被抓了一次的,不会这防护服这么脆弱吧?   “......哪儿啊?我、我怎么没看到?”她一边说一边低头费劲的打量着自己,声音紧张起来,呼吸都屏住了。   在摄像师的比划下,她终于找到了据说是破损的地方,原来是胸前写名字的地方,角落里有一块拇指大小的地方不知道什么时候弄湿了,在光线的照射下显得有点透明,看起来就好像破了个洞。   原来是虚惊一场,舒檀猛然松口气,心里紧绷的弦顿时就松了,然后拉扯了一下那个位置,笑道:“不是,没事没事。”   摄像师闹了个乌龙,也有点不好意思,笑了笑,“我刚才看到他不小心抓到了你的防护服,还以为......”   “可能是我刚才进病房之前按手消毒液,不小心溅到的。”舒檀回忆了一下,然后解释道,一面说一面去找老爷子他们。   就在查房快要结束的时候,又收进来两个新病人,舒檀急急忙忙去处理了,等她处理好新病人的医嘱,查房已经结束了。   “老爷子他们会诊两个危重症的。”回到办公室,厉宁述告诉她。   舒檀问了要看哪两个床的,调出病例来,然后在厉宁述旁边的空位坐下,准备迎接大佬们的提问。   会诊的第一个病人,七十岁的老年患者,发热4天干咳2天,在别的医院查出阳性后因为没床位了,这才转过来,是舒檀他们开科当天收进来的第一例患者,病情进展得很快,昨天就从普通病房转进了重症监护室,中午上了ECMO,心肌损伤得厉害,考虑是病毒性心肌炎,昨天突发的心衰,心率最慢时每分钟只有30多次。   舒檀说到这里,想起在厉宁述那里看过的很多笔记,又补了句:“刚来的时候还没这么严重,神志清楚,但是感觉很犹豫,精神不好。”   “肝气郁结啊。”老爷子哦了声。   史教授这时问了句:“我刚才看到他皮肤很黄啊,感觉有比较重的黄疸,肝功怎么样?”   舒檀说要看一下检查单,然后就听老爷子问厉宁述:“七十岁,不算小,既往身体素质怎么样?宁述你刚才给他摸脉没有?”   “没什么基础疾病,就一个高血压2级。”厉宁述低头看了下病历,然后应道,“他现在是左手寸脉浮滑,关脉弦滑偏大有力,都偏实,尺脉偏沉,也有点弦;右手关脉比较滑实,尺脉也是偏沉,不过寸脉倒不浮了,看来还是肾阳偏虚。”   他说完之后,舒檀立刻补充道:“患者的肝功不太好,有黄疸,今天的黄疸指数升到101了。”   两位教授看着检查单点点头,史教授道:“C反应蛋白也高,肌酸激酶、同工酶也高,CK......哦,这个不高......”   “初期只有胸闷和气促,是不是小舒?”罗老爷子忽然问道。   舒檀忙点头应了声是,厉宁述就接着开口:“老师您意思是患者因为忧郁过重加上突然发病,所以邪陷心包?”   “嗯,从少阳焦膜到厥阴心包。”老爷子点点头,又问护理记录,比如二便的情况和体温记录,中间发现今天下午记录的体温都正常,不由得愣了愣,“之前都烧,怎么今天忽然就降啦?”   “因为患者用了ECMO,是机器把血抽出来调温了,机器可以调控血流速度和体温,控制在37℃,所以这个体温......我估计刚才厉医生摸的脉也不是很准了。”舒檀老实回答道。   老爷子惊讶的哎呀一声,“贵的东西真好用哈,高科技哇!”   大家笑了起来,他又继续道:“我们讲讲这个患者的情况,这个病人现在是有黄疸,应该还有发热,按照现在摸到的脉,寸关脉滑还是以热为主、湿为次,再看他二便......”   顿了顿,又问舒檀:“他昏迷没有,还是用了镇定剂?”   “用了镇定剂。”舒檀答道。   罗老爷子就继续往下讲,“没有昏迷就不一定到心包啦,但肯定也有影响,心率太慢啦,应该有痰湿阻滞,至于瘀血,他有没有剧烈心痛过?”   舒檀点点头,说有,老爷子哦了声,“那就是有,另外,有没有痰,咳得出来吗?”   “有痰,偶尔能咳出来,带有血丝。”   厉宁述听到这里,接了句:“那就是入血分了。”   “茵陈蒿汤退黄疸,加降香吧,另外他上焦用什么?宁述?”老爷子说了句,又看向厉宁述,做询问商量状。   “心率这么慢,是不是要用点鼓动心阳的药,考虑桂枝、炙甘草?”厉宁述说出自己的想法,“但已经陷入血分,用这种动血的药恐怕又不太好......他也无汗,是不是用点麻黄?麻黄也能提高心率,加降香是不是整个方子太凉了?”   “主要是缺少ECMO前后的脉象对比,就不好说现在这个是不是他真正的脉象......降香还是用吧,我觉得他心率慢还是湿邪阻滞可能性大一点,不太像寒凝......加麻黄的话大黄就可以多用一点了......”   舒檀听着他们师徒俩在讨论药方,检查结果和护理记录来回翻,说的内容逐渐听不懂,只有史教授还能偶尔接上两句,她的面前已经开始转蚊香圈圈了。   哎哟,听不懂,脑壳疼。   “哎哟,太麻烦了,这倒霉病毒。”老爷子也发出一声感慨,“我都被搞晕了,这机器一上去,救命是救命,我不好观察病情了哎......他现在没有大便了,也是麻烦事一桩。”   “......我、我们今天还打算给他灌肠来着。”这句话舒檀能接上了,忙就看一眼医嘱回答道。   罗老爷子点点头,对厉宁述道:“他有气喘耶,宣痹汤力量不够了,留个郁金吧,其他都不要了。”   “用大陷胸丸?”厉宁述一边写,一边确认道。   “对,用葶苈子、杏仁,甚至用点芒硝,这两天是他转危为安的关键时刻......”老爷子敲敲桌子道,“瓜蒌壳也留下吧......医院的葶苈子是不是苦的那种?甜的那种不对哦,苦的才是正品。”   “我给您念一下,看看有没有漏的。”厉宁述点点头,开始读处方,又问,“开几剂?”   “两剂嘛,多了不敢开,情况不太确定,明天或者后天再来看看。”老爷子摇摇头,又道,“这个煮久一点,他有水湿,不用给他喝太多,浓缩一点。”   舒檀听得晕乎乎的,反正插不上话,直到两个病人都会诊完,已经是傍晚,天色开始转暗了。   刚要送他们出去,另一个也是上了ECMO的病人因为病情不稳定,又要去做CT,舒檀又急急忙忙安排准备工作,史教授听说,干脆就留下来等消息,只有罗老爷子喝厉宁述出了隔离区,电视台的人也一起离开了。   走到了外面,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开始飘起小雨,老爷子看着天叹口气,对厉宁述说了句:“你两头跑,也是不容易,家里都没事吧,小舒家里呢?”   厉宁述垂了垂眼,应道:“还行,百草堂这些天也关门了,舒檀家里......她爸妈在机关,也都上一线了,有排查任务。”   老爷子点点头,“明天开始你别跟着我到处去了,我跟陈院他们说以后你们每天都过来查查房,我看轻症的病人都还蛮愿意用中药,出去会诊我带顾琅跟你叔叔出去就行,马上春节假期就要结束了,肯定会有一大批病人出现,不能掉以轻心呐。”   说完又叹口气,这才冒着小雨丝往前走。   走了一段路,听见背后有动静,回身一看,是舒檀他们推着病人出来,要送去做检查。   “小心小心,慢一点......”舒檀大声问道,“邓斌,你还行不,要不要帮忙?”   邓斌抱着呼吸机的氧气筒,手都在颤抖,但还是咬着牙摇摇头,“......没事、我撑得住。”   老爷子回过头来,看见摄像师将镜头对准了那群防护服外套着隔离衣的人,忽然说了句:“你们不知道吧,刚才那个舒医生就是宁述他女朋友。”   跟随采访的记者虽然刚才已经有了点猜测,但还是忍不住愣了愣,“......是么,完全看不出来,厉医生跟舒医生的互动非常......就像普通同事。”   反正一点都没有亲密的感觉,隔着口罩和护目镜,也看不到他们的表情。   罗老爷子笑了声,“工作时间还是要专业,他们这样的情况医院很多的,很多都是两个全在一线,还有的是一个在江城一个在容城,这些小孩都不容易。”   十几年前,舒檀们还没长大,对非典的印象可能只是白口罩和板蓝根,十几年后,舒檀们已经长大,穿着白衣,学着大人模样,要直面生死,守护一方安宁。   薪火相传,大概就是这样。 第八十八章 (正文完)我将永远爱你。……   晚上九点, 舒檀加完班,和邓斌交接班之后,走出办公室, 经过缓冲区进入一脱区,小心翼翼地脱下防护装备,进入二脱区, 摘除隔离衣、帽子和口罩。   脱下头套的那一刻,她觉得......这个世界的空气真的好清新啊!   她整个人都舒服起来,尽管此时她发现自己手上的皮肤已经变得又皱又丑, 但她还是大大的松了口气,一身轻松地进入洗浴间, 洗浴之后, 戴好口罩, 从另一个门口出去,按原路程返回研修楼的宿舍。   一路上都能遇见作为蒙面侠的同事, 有的认得出来是谁,有的认不出来, 但并不妨碍他们互相问候。   厉宁述在楼下等她,两边手都提着东西,正跟门卫聊天, 听对方问自己现在疫情怎么样什么时候能好起来之类的。   “厉医生!”她看见他了,一心急,就一路小跑着跑了过去, 到了他跟前,甚至还轻轻地蹦了两下,“你等多久啦?”   她背着手抬头看向他,眼睛微微弯起来, 厉宁述好像能透过口罩看到她嘴角的笑。   特殊时期,舒檀已经改了以前喜欢和他拥抱的打招呼方式,变得含蓄很多,连并肩走着都保持一点距离。   摁电梯的时候是用房门钥匙,到了楼上进门,她才发现厉宁述还带了睡衣在包里,不由得好奇,“你申请了宿舍么?”   厉宁述摇摇头,又笑着看她一眼,“我这不是才来么,现在申请来不来得及?”   舒檀愣了愣,眨眨眼,似乎没弄明白他到底什么意思,“......啊?”   厉宁述没有再解释一遍的打算,低头整理着带给她的东西,除了吃的,还有用的,比如备用的口罩和酒精,还有新的护肤品,尤其是护手霜和擦脸的,连面膜手膜都有。   空气在这一刻变得安静下来,舒檀忙了一天,精神持续高度紧张,眼下已经很疲惫,脑子转得也没那么快了,半晌没反应过来。   哎呀,这句话好像有点东西,但是啥呢?   好像马上就想到了,又不对,所以到底哪里不对劲呢?   她抓抓头发,刚要问,就听厉宁述先开口了,“去洗澡换衣服,来喝汤,喝完了汤,你可能就想明白了。”   “哦......那......”舒檀眨眨眼,下意识又问了一句。   厉宁述笑了起来,“想不明白?那你明天喝西北风,我不来了。”   舒檀:“......”后果这么严重的吗???   她叹口气,皱着眉头,一脸沉重的去浴室换衣服,小脸皱巴巴的,厉宁述拧开了保温饭盒的盖子,回头一眼她有点沉重的背影,差点笑出声来。   哎哟,他家姑娘不是被防护服憋傻了吧:)   舒檀一边洗澡,一边努力的想问题,想着想着就跑神发呆,直到身上的皮肤被热水淋得已经有点发痛,她回过神来嘶了声,忽然脑子里有一点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厉医生为什么问我现在申请来不来得及?申请宿舍难道不是跟后勤说么,又怎么可能现在都要入住了才申请?   他是那样做事没计划的人么?不是啊!   那也就是说......她忽然间明白过来,她说的申请,不是跟后勤申请,是跟她,也就是说......   “啊——”   卫生间里忽然传来一阵惊叫,厉宁述吓了一跳,忙过去门口,敲敲门,“舒檀,怎么了,还好么?”   没人回答她,里面安安静静地,他心下有些不安,于是又敲了敲。   “......没、没事,我没事。”半晌,舒檀才从吃惊中回过神来,忙应了句,“我就是......不小心撞了一下。”   厉宁述说了声小心点,离开了卫生间门口。   舒檀在里面,头顶是热水哗啦啦地浇灌着自己,她忽然间觉得这里面真热啊,热得她心慌气短,紧张得连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摆,也不敢出去。   厉宁述等了好一会儿,还不见她出来,又去敲门了,扬着声音问道:“舒檀,你洗好没有,还不出来?一会儿晕过去了!”   说完他站在原地等了等,以为会等到她说一句什么,结果并没有,而是......   卫生间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道门缝,然后从里面伸出个包着头巾的脑袋,四目相对,他还没回过神来呢,她就先满脸通红了。   眼神也四处乱飞,就是不看正主,“呃......你、你在这儿......干嘛呀......”   厉宁述眉头一挑,笑了,“哟,反应过来啦?”   “咳咳咳......”她疯狂眨眼以掩饰自己心里的紧张,“反应......嗯,反应过来了......”   “那我去换衣服?”厉宁述笑眯眯地问道,神色温和,和平时别无二致。   但舒檀的脸变得更红了,更不敢去看他的脸,双手紧紧揪着自己的衣襟,低声嗫嚅着胡乱应道:“你你你......换就换,快去换,不要跟我说。”   “快去喝汤,是你喜欢的五指毛桃煲鸡。”厉宁述笑着拍拍她头顶的毛巾。   舒檀低着头飞快地从他身边溜开,回到卧室的那一刻,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到窗边,哗啦一下拉开窗户,让冷风扑在自己的脸上,吹了半天才冷静下来。   随即内心升起一股期待来,这股期待感灼热得惊人,好像能将她燃烧殆尽。   她永远记得这个冬夜,外面的疫情越来越严重,是人间的寒冬,但被窝里永远温暖如春,她的眼泪沾在他的唇上,他的吻烙印在她的心尖,轻吟细细,是情人之间脸红心跳的耳语。   她问:“为什么是今天?”   “因为我做了个梦。”他答,“我梦见我失去你了,阿檀,我知道一切都很危险,只是不愿意让我们之间有任何的遗憾。”   她在灯光里仰视他的脸孔和眼睛,发现他双目赤红,忽然心底便升起一阵酸涩来,她伸手攀住他的肩膀,安慰的声音透着忍耐,“不......不会的......我、我不会出事......”   “......最好是。”他沉默半晌,忽然用力一送,喟叹伴随着话语逸出唇边。   “阿檀。”   “嗯?”   “阿檀......”   “......我困了。”   “睡吧。”他轻轻地拍着她背,让她贴着自己的心口,听着她的声音慢慢平缓均匀,然后低头在她耳边,说完想说的话,“我将永远爱你。”   说完后忍不住屏住呼吸,看她好像听见了,眉毛颤了颤,然后嘴角弯了弯,整个人都贴进了他的怀里。   厉宁述察觉到了,于是笑了声,放在她背上的手又轻轻拍了两下。   灯光暗下,万籁俱寂,心跳和呼吸此起彼伏,渐渐交缠在一起,是今夜的安魂曲。   天亮以后,她红着脸,满脸羞怯地还给他一个吻,然后神清气爽地,再次奔赴属于自己的战场。   相对而言,厉宁述的工作要轻松很多,每天早上,他会在家做自己的事,一边熬汤,一边看书,空荡荡的房子只有他一个活物,以前会害怕冷清,现在不觉得了,这样才安全。   桂棹接到任务,说要出一首抗疫歌曲,厉宁述没多久便完成了词曲,还跟桂棹商量好,找严星河的女朋友拍摄MV,除此之外,他的工作,便只剩下每天下午两三个小时的查房。   查房结束之后,没有其他事情的话,就去食堂去拿提前带来的汤去舒檀宿舍给她准备晚饭和宵夜,大多数时候会留宿,就算她夜班的时候他也不回去。   随着最长春节假期的结束,容城迎来了春运返程高峰,门诊的人流量越来越大,感染科迅速开启了另一层病房,用以收治越来越多的患者,形势越来越严峻,从江城传回来的消息也并不乐观,其他地方的确诊病例也越来越多。   包括死亡病例。   舒檀第一次看到患者抢救无效死亡,是在大年初十的上午,紧张的抢救之后,病人最终不治,她反复想起这人跟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医生,我想活着,我要当爷爷了。”   她想哭,又不敢,怕眼泪模糊了护目镜,只能忍着,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再次投入工作,疲惫不堪,又只能咬牙坚持。   每天唯一可以放松可以的时候,就是在厉宁述面前,他会抱着她,哄她不要难过,会温柔地哄她入睡,他是她最强的后盾。   而在此时,厉宁述却要出差了。   “我跟老爷子要去一趟京城,去会诊几个病人,大概要三四天,你好好照顾自己,回来之后我还得隔离,就不来看你了。”他有些不舍,但目光很坚定。   舒檀望着她,片刻后点点头,“去吧,我自己能好好的,别担心我。”   “等你回来,隔离结束,可能情况就好了呢,到时候,咱们一起去南山寺看花啊?”她一面说,一面伸出手要他抱,小声地撒娇,“好不好呀?”   厉宁述低头亲亲她的发顶,嗯了声,“好,都听你的。”   顿了顿,又说:“等这次疫情过去,我送给你一份礼物。”   “是什么?”她好奇地仰起头,又在他怀里扭来扭去,“说嘛,说嘛,提前告诉我呗。”   “不行。”厉宁述摇摇头,不肯回答,为了躲避追问,他选择了让她忙起来,忘了这个问题。   舒檀被亲得七荤八素的,连时间都忘了,也就不再追问他到底会送给自己什么礼物,等再想起来,人家已经离开容城了。   说好了只是去三四天,结果厉宁述和罗老爷子因为那边的病人情况复杂,又临时要开会,这一去,就在京市待了半个月,再回来,已经是二月底。   等他居家隔离结束,已经是三月份,这个时候,容城的疫情是真的开始有了要缓解的迹象。   没想到真的被舒檀说中了,虽然离能出去赏花的程度还远得很,但气氛已经不似二月时那么紧张,一附院的隔离病区也已经有了不少的出院病例。   在这个过程当中,舒檀经历了病人抢救无效的难过,经历过彻夜收治病人的紧张,也尝试过在处理病人时差点弄破手套造成职业暴露的有惊无险,还有看到好转和出院时的兴奋和如释重负。   还有最让她意外的,是范女士竟然也因为长期的高强度工作而生病了,幸好只是低热和鼻塞,核酸检测是阴性的,CT结果也不支持新冠肺炎诊断,只需要居家隔离即可。   范女士一开始是瞒着她的,但视频时她觉得不太对劲,追问之后才知道怎么回事,然后是长久的沉默。   再开口,她已经哽咽一片,“......妈妈,我害怕。”   在病区里,所有病人都将她和同事们当作倚靠,向她寻求安慰。她每天查房,除了关心病人的病情变化,关心他们睡得好不好吃得好不好,还要不停地安慰他们,说会好的你马上就能出院啦,别怕有我们呢,可是没有人会想起,她也会害怕,也会睡不着,也会哭泣。   “我头发都大把大把的掉,妈妈,我会不会成秃子啊?”她抹着眼泪担心极了,“成秃子多难看,我不想。”   范女士红着眼睛,笑骂她,“这是你自己选的路,就要自己走啊,有什么好怕的,你不是没事嘛,家里你也不用担心,你爸虽然不回家住,但我们每天都视频的,都好着呢......”   近百个日日夜夜,就是在这样互相安慰和给彼此打气中度过的,隔着遥远的距离,和重重关卡,这段特殊的日子,终究成为了他们理解彼此和靠近彼此的催化剂。   她偷偷地问范女士:“妈妈,你说,我跟厉宁述结婚,好不好?”   范女士想了想,点头,“好啊,我觉得可以,你赶紧的,三十岁之前给我生个外孙。”   舒檀猛摇头,脸都红起来,“那不要,我还不想这么快当妈妈。”   范女士瞪着她,“......那就挂了吧,我暂时不想看见你。”   厉宁述居家隔离结束,重新返回医院工作岗位,又穿上了白色的密不透风的防护服,在查房时和舒檀面对面地擦肩走过,差点没有认出彼此,还是他忽然察觉到什么,试探地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然后她愣了愣,诶了声,“你回来了啊?”   “是啊,我回来了。”他张开手,难得的情绪外露,就这样在病区里抱了抱她。   四月中,援江医疗队凯旋归来,紧接着,一附院隔离病区将一个又一个康复的病人送出去,然后,宣布关闭。   但这里会仍保持原样,等待有需要时再次启用,因为这场战役还在继续,下一刻,随时又有危险袭来。   舒檀是最后一个出去的,亲手关门,亲手贴封条,然后逢人就笑呵呵地说:“关门大吉啦!”   五月的天,阳光热烈明媚,照在每个人的脸上,灿烂的笑脸如同浴火过后的新生,充满着希望和朝气。   在酒店自我隔离十四天之后,她回了家,这个家,她已经几个月没有回来过了,进门时,早就接回来的老黑和小白正蹲在换鞋凳上,眼巴巴地看着她。   “喵——”   “嗯——”   喵完了,又继续眼巴巴地看着她,胡须动动,满脸期待地抬抬小胳膊,她愣了一下,然后立刻蹲下来,一手拉一边,和它们握握爪。   “儿砸!大闺女!妈妈好想你们呐!”她一边说,一边去亲亲它们,立刻就得到了小白的回应。   老黑也难得表示亲热,和她贴贴脸不说,还要跳进她怀里,把脸埋进她怀里。   厉宁述站在厨房门口,笑吟吟地看着他们的互动,然后说一句:“欢迎回家啊,我的女英雄。”   她笑嘻嘻地歪着头,问他:“女英雄邀请你去民政局,去不去?”   厉医生矜持地抿抿唇,“你让我想想。”   “那我不请你了。”她哼了声,也傲娇地扬起下巴。   厉宁述笑起来,过来抱住她,低声道:“你再问一次,这次我答应你,好不好?”   “好的。”舒檀立刻就妥协了,“厉医生,我们结婚,好不好呀?”   “好啊,我给你五块,剩五毛钱吃糖?”   “你也有傻的这天,早就不收钱啦,厉医生!”   “是么,抱歉,没结过婚,所以不清楚。”   “没关系,我都提前问好了。”   一句又一句,重逢的日子和从前没有不同,好像这场疫情没有发生过一样,老黑和小白趴在地上,无聊得直甩尾巴。   哎,爸爸妈妈不稀罕我们了,蓝瘦。 后记:   九月初,经过八个月惊心动魄的奋战,全国抗疫表彰大会在京隆重召开,容医大一附院被授予“全国抗击新冠肺炎疫情先进集体”称号,舒檀被授予“全国抗击新冠肺炎疫情先进个人”称号。   十月国庆,舒檀与厉宁述在容城举行婚礼。   第二年春,舒檀加入容医大一附院第七批援非人员名单,于阳春三月之际,远赴加纳,开始为期半年的援非之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