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请记下最新网址 ijjxsw.com (爱久久小说网的首写字母),在打不开本站时,手动输入新网址访问,手机、电脑端通用。 ======== 《危险亲密》 作者:荔雾   文案:   甄杳17岁那年父母双双因车祸丧生,她的眼睛也因此失明。与父母生前交好的宋家夫妇好心让她住进宋家,亲自陪伴照顾。   于是她一夜之间多了三个哥哥。三个天之骄子对她极尽宠爱。   二哥温和,三哥散漫,至于那个大哥……   她有点怕他   一开始怕他、躲他,后来……依旧怕他躲他。   复明后看到他的眼神,总让她觉得无处可逃。   夜晚,她走过长走廊回自己的房间,路过某扇紧闭的门时却被一双手臂带了进去。   白天装的人模人样的宋家长子,本性在这黑暗中的一吻里显露无疑。   *   世界上有三件事无法隐藏:贫穷、咳嗽和爱。   而一个人身上,永远藏不住爱的地方只有眼睛。   宋渌柏静静看着她即将恢复光明的眼,等待着自己的秘密即将大白的倒数。   【小剧场】   宋父宋母:杳杳,咱们不着急,晚点恋爱。   宋家二哥:说得对。   宋家三哥:没错,别太早被乱七八糟的男人拐跑。   乱七八糟的男人·宋家大哥默默在桌下握住小姑娘的手,淡淡道:外面的男人不是什么好东西。   恋情大白时,向来温和的宋家次子一拳挥过去,宋父拍案而起:“别说外面的男人,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本文又名《我家的哥哥数不清》   #年龄差9岁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搜索关键字:主角:甄杳,宋渌柏(bai) ┃ 配角:宋延辞,宋历骁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我家的哥哥数不清   立意:拥抱温暖与光明 ======== 第1章 木香与烟草   浔城的九月比南城冷得多。   风声簌簌,甄杳闭着眼拨弄手里的玫瑰,纤细苍白的指尖从嫣红花瓣的间隙里轻轻穿过。   她忽然听见了隐约的脚步声,还没来得及仔细听风就突然大了起来,豆大雨点零星落在她脸上和身上,很快又变得密集。   甄杳忙弯下腰去拿脚边的玫瑰花束,佣人说刺都已经处理干净,结果手指上却毫无防备地传来刺痛,她疼得立刻松了手。   花枝上明明满满都是刺……   她蓦地紧咬住唇,另一只手小心捏住枝条末端,扶着高大灌木的篱墙步伐仓促地往回走。   雨滴淅淅沥沥,她在一片昏黑视野中硬着头皮稍微加快脚步,直到绕过拐角时突然迎面撞上了什么——   甄杳茫然惊惶地低呼一声,立刻重心不稳地朝后歪倒。   蓦地,一只手握住她一侧肩膀。   湿冷的雨水水汽裹挟着隐约的柏树木与檀香木的气味,顿时将她包围。头顶落下的雨滴也不见了,只剩耳边雨水敲击伞面的飞溅声。   她撞到了一个陌生人,应该还是一个高大的男人——她刚才撞上了他的胸.膛,西装冰滑的面料摩擦过她的手背和脸颊。   “谢谢。”她站稳后本能地先道了谢。   肩膀上的那只手收了回去,长指隔着薄薄衣料抵住肩胛骨的触感也随之消失。对方没有说话,就在嘈切雨声里无声而立。   失明之后甄杳的其他感知变得更加敏锐,因此她此刻能感觉到对方正盯着自己。   或是端详,或是审视,既陌生又隐隐危险,总之那目光和男人的存在感强得她有些不安。   “你……”   是谁?   甄杳刚张了张嘴想问,手心里却突然被塞进来带着干燥余温的伞柄,然后就只听见鞋底规律撞击地面、碾压着雨水的脚步声慢慢远去。   檀木与柏树木的气味被雨水冲淡,只剩凉意包裹在四周。   一身白裙的甄杳孤零零地站在偌大的花园里,抱着一束色彩浓烈的玫瑰和黑色长柄伞,右手手指上细细蜿蜒而下的几条血痕已经干涸。   她回过神,迎着风雨慢慢往别墅的方向走。   ……   一踏进客厅,甄杳就察觉到气氛有点不同寻常。她没顾得上多想,弯腰把伞放在脚边后就静静站在玄关处,“孙姨。”   “怎么了,小姐?”孙姨声音里透出几分生疏的殷勤。   “……这是你说帮我处理好的玫瑰。”甄杳咬了咬牙,最后只轻飘飘地把玫瑰花束往面前脚下一扔。   手指还在疼,她想再蛮横一点,可是她不能。   少女身形单薄,鬓边贴着被雨水濡湿的发丝,垂在身侧的手白得像瓷器,因此上面的血迹越发醒目。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的手上,客厅里静得吓人。   沙发上的蒋思妍忽然起身走过来,像没听见她刚才说了什么似的,自顾自亲昵地挽住她的手臂,“杳杳,你怎么在花园里呀,我们都以为你在楼上,不然早就拿着伞找你去了。”   甄杳觉得荒谬,原本她这位堂姐和佣人都在花园里的,又怎么会不知道自己在哪儿?蒋思妍以前也只会叫她“甄杳”,更不会对她这么亲近友善。   她闷不作声地将手抽了出来,等着外婆训斥自己“不识好歹”。毕竟她每天面对的都是蒋家人的冷言冷语,早已经习惯了。   然而她等来的却是另一道陌生的嗓音。   “这就是你们口中的,‘过得好’。”这声音像隔着一层薄雾,如同雨后打湿的松柏树一样清润。漠然语气下却是几近赤.裸的讥讽,在无形之中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宋少,这……”   甄杳一愣。原来客厅里还有别人?   怪不得她一走进来就觉得气氛奇怪,还有种被陌生视线注视着的不自在,和刚才在花园里的感觉很像。   她直觉这就是自己刚刚撞到的那个人。   宋少……   浔城姓宋的人里能让人恭敬到这种程度的,她就认识一家,而这个人的身份似乎也呼之欲出。   “宋少,”蒋老夫人对着年轻的晚辈赔笑,“杳杳是我的亲外孙女,我怎么可能对她不好?就像思妍说的,是我们疏忽了以为她在楼上,不然怎么可能让她淋着雨回来呢。”   “甄杳。”   甄杳冷不防听见那人叫了自己的名字,怔怔地循着声音转了转头。然而她眼前像有一堵墙伫立着,什么也不可能看得见。   客厅里骤然安静下去,她屏住呼吸,有些茫然无措的紧张。   他像是不想再和别人多费口舌,淡淡问她:“想不想走。”   甄杳错愕,“我……”   走?去宋家吗?   “宋少,杳杳是我外孙女,而且在蒋家待得好好的,哪儿有去宋家的道理?”   “好不好,不是你们说了算。”他语气淡淡的,却毫不留情面。   外面雨势“哗”地一声骤然变大,急促的噪声蓦地让氛围变得逼仄。   蒋家人不敢再拦,即便宋家只是想照顾友人的女儿,实际和甄杳毫无血缘,他们也不敢再搬出外祖家的身份。   于是他们一锤定音,僵笑着让甄杳上楼收拾行李,甚至不问她愿不愿意。   佣人战战兢兢地给甄杳手指上药,然后扶着她上楼收拾行李。她要带走的东西并不多,除了父母的遗物和少数的换洗衣物以外,放进行李箱的只有一个小而精致的盒子。   “小姐,收拾好了吗?”佣人问。   甄杳蓦地从回忆里回过神,直起身点了点头。   客厅里众人赔着笑把人送走,等那辆黑色轿车滑入雨中驶离后,蒋思妍终于忍不住气急败坏道:“奶奶,就让她这么走了?”   蒋家夫妻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彼此脸上看到了不甘心。   “你们是多想不开想跟宋家做对?”蒋老夫人沉着脸低声训斥,“事情都到了这个地步,光想着别人手里的遗产和股权有什么用?”   “我们……”   “好好把握机会,跟宋家有了交情和往来才是正经的。”   甄家是和宋家关系匪浅,但从前却没给蒋家带来什么实质的好处,现在甄杳说不定可以成为这个“纽带”。   这么想着,蒋老夫人的脸色才慢慢好看了点,其他人也把剩下的话都咽进了肚子里。   *   车里格外安静,只能听见身侧的人不时翻动文件纸张的声响,让甄杳连呼吸都忍不住小心翼翼地放轻。   但是更让她觉得煎熬的并不是这个。   她手并拢搭在膝盖上,裙摆在手心越攥越紧。   眼睛什么都看不见,脑海里却无法控制地浮现出某个伴随着碰撞巨响的画面。车体变形,她耳边嗡鸣者失去声音,浑浑噩噩睁开眼时看见的是碎玻璃和一片血色。   副驾上的女人脸上都是血痕,气息奄奄地喊她:“杳杳……”   “开窗。”   “好的,少爷。”   车窗降下,凉风蓦地灌了进来。   甄杳梦魇一样顿时清醒过来,口鼻间充斥着新鲜流通的空气,冲散了脑子里的种种画面。   她这才反应过来刚才耳边朦胧听见的是什么——他让司机打开了她这一侧的窗户,打破了此刻狭窄封闭的空间。   心跳慢慢平复下来,甄杳这才感觉到了右手的刺痛,大概是刚才包扎好的伤痕又被她攥紧手的动作给弄得裂开了。   “……谢谢。”   她以为自己很大声,结果一出口才发现像蚊子哼哼。   甄杳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见,但她却能很清楚地听到灌入的风将纸张吹得哗啦啦地响。显然这非常干扰他,因为他直接合上文件扔在了一边。   她不说话了,默默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甄杳记得父母和周姨还有宋叔叔是多年的朋友,只不过后来因为两家住在不同的城市才见得比较少。宋家三个儿子里的其中两个她都见过几次,只有长子她一次也没有见过。   她没想到今天来接自己的会是他。   坐车所带来的压抑恐慌慢慢褪去,她一边悄悄忐忑着,一边用其余的感官去留意身边的动静。   她从不知道这种木质气味会这么好闻,沉稳中带一点冷,不像高中时男生们争先恐后往身上喷的象征“男人味”的古龙水。   “小姐,到老宅了。”司机提醒之后下车打开后座车门,甄杳回过神才发现雨也已经不知不觉停了。   她掩饰住紧张,让司机扶着自己下车。   离开蒋家她虽然觉得是解脱,但是又担心宋家会……   “杳杳!”   她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这些声音都是属于谁的,“……惠姨,历骁哥哥?”   “嗳。”周惠立刻轻柔地抱住她,“你叔叔和延辞也在。”   像是为了证实她的话,宋延辞笑着叫她一声“杳杳”,宋毕也上前来嘘寒问暖。   甄杳鼻子一酸差点哭出来,努力憋着一口气才忍住,乖乖地一一回答众人的问题。   这边其乐融融,周惠勉强分神出来去问司机,“渌柏怎么不下车?”   “少爷说公司还有事要忙,就不在家里吃了。”   “那记得叮嘱他今晚回来。”宋家三个儿子至少周末都会回老宅住一天,这个也勉强算“家规”。   “好的。”司机俯首应声。   甄杳已经有一两年没见过宋延辞和宋历骁了,但这两个人显然没觉得生疏,还像从前一样把她当妹妹对待。   “走走走,先进去,我给你买了好多礼物,你看看喜不喜欢。”宋历骁亲昵地摸了摸她的头,大大咧咧地就虚环住她的肩膀。   周惠不放心,正要开口说什么,手臂却被宋毕轻轻拉了一把。   后者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仔细看,她这才注意到宋历骁乍一看不太靠谱,实际上目光紧盯着小姑娘的脚下,紧张兮兮的。   她一颗心放回了肚子里。   高大的青年和小姑娘举止亲昵的画面倒映在紧闭的车窗上,车里的人收回目光,光影从车窗和他眼底掠过,车随之驶离。   *   甄杳知道宋家对自己很好,但在经历了蒋家对自己的冷遇后,她不确定宋家的态度会不会有所改变。   可是搬进宋家的这短短一个下午,她的怀疑和紧张被一点点打消。   原来亲人的血缘并不是凌驾在一切感情之上的。   关于那场车祸,宋父宋母完全没有提起过,只是连同宋延辞和宋历骁一起问她在蒋家过得好不好,又兴致勃勃地给她介绍布置好的房间和花园。   宋延辞第一个发现了她手上的纱布,问起时被她以“不小心”的理由搪塞过去,他们也没有深究。   闹腾了一下午,周惠让她回卧室睡一会再起来吃晚餐,还像对待小孩子那样亲自给她掖好被子,起身离开前温柔地摸了摸她的额头。   甄杳眼眶一热,赶紧闭上眼睛,等房门关上后眼角旁边才多了一条细细的透明水痕。   她从前一直被父母捧在手心娇惯,从没有想象过自己一个人孤立无援的生活。可现在这种生活就像一张从天而降的大网,猝不及防地就兜头罩了下来。   不知道该依赖谁,或者说不知道可以依赖谁。   现在她却在宋家找到了一点久违的安全感。哪怕是对她来说陌生又有距离的宋渌柏,也是挟着风雨救她离开水火的人。   被子上氤氲着浅浅的柑橘气味,一点点安抚着情绪。甄杳一次次深呼吸,慢慢的呼吸变得平缓。   突然,门外传来猛地拔高的说话声,仿佛愤怒至极。   她眼睫一颤,蓦地清醒了。   内心挣扎片刻,甄杳摸索着磕磕绊绊走到门边,轻轻打开一条缝后将耳朵贴了上去。   周惠语气里都是讥诮与怒火,“什么不小心划伤的,我看就是蒋家的人让她受了委屈!小丫头看不见,他们不知道把危险的东西都收起来?”   车祸后她去过医院探望,也在葬礼上出现过,当时甄杳就和以前开朗娇俏的模样判若两人,现在却有过之而无不及,可想而知在蒋家过的是什么日子。   “你小点儿声,别把杳杳吵醒了。”宋毕劝道。   “不止这个,”宋历骁冷笑,“杳杳手边连根盲杖都没看见,我问起来她说不小心弄坏了。哪儿有那么多不小心,而且坏了连个替补的都没有。”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数落了蒋家的各种“罪行”。   宋毕无奈,“我总算知道你为什么非让渌柏去接人了。”   “我的儿子我能不了解?他懒得讲情面,蒋家那些人也不值得他讲情面,偏偏大家都知道他是这种人,所以蒋家受了气只能吃哑巴亏。”   说到这,这场谈话才意犹未尽地收场。   “盲杖我找机会给她,还得想想怎么说才不让她觉得难过或者难为情。”周惠叹了口气。   宋延辞温和道:“我来吧。以医生的角度叮嘱就没那么多顾虑了。”   “那你也得注意点儿。”   “我明白。”   听到这,甄杳轻轻将房门重新关好,默默躺回床上用被子蒙住头。被子下隆起的轮廓轻轻颤抖,她咬着嘴悄悄哭,生怕弄出任何一点动静。   她还以为有人反对自己留下才爆发冲突与争吵,却没想到是因为关心她。   ……   一觉醒来正好是晚餐时间,吃完饭甄杳跟大家一起待了会儿就一个人回了卧室。明明不是第一次来,这次甚至要长住,她却好像没有以前来的时候那么自在了。   关门时她听见周惠随口埋怨:“这么晚了渌柏都还没回来,该不会又要忙到半夜了吧?”   “他在这上头有野心,由着他去。”宋毕满不在意。   门“咔嗒”一声合拢,甄杳接起好朋友姜聆打来的电话,两个人聊了好一会儿,问了半天又叮嘱了半天姜聆还是不太放心,跟她说好过几天来看她陪陪她。   两个人一直聊到甄杳有点困了才挂断电话。   宋家给她专门安排了一个照顾起居的佣人,但她没开门去叫,而是自己摸索着进了淋浴间洗头洗澡,最后再把头发吹干。   一开始她自己是做不到这些的,但是在蒋家的这些日子已经让她习惯了。   收拾完,她拥着被子在床上躺下。   甄杳以为在宋家的第一晚自己会睡得很好,但她却又做起了噩梦,在梦魇里挣扎了好半天才终于精疲力竭地惊醒过来。   她伸手去拿临睡前佣人送来的那杯水,结果却手发软到没握住杯子,水全都洒在了地毯上,她忙抽出纸巾弯腰擦了好半天。   一身冷汗地在床上坐了会儿,甄杳最终还是忍不了口干舌燥的煎熬,掀开被子小心下了床。   脚无意中踩到没干透的地毯,凉得她瑟缩了一下。   她拿着杯子打开卧室门,在一片深夜的安静中摸着墙壁走向客厅,最后安安稳稳摸到茶几边缘的时候忍不住松了口气。   只是还没来得及伸手去探水杯,她蓦地闻到了一种熟悉的味道。   那种淡淡的、雨后冷调的木质香,混杂着一点无法忽略的烟草味,一点点在寂静的黑暗中覆盖她的感官。   甄杳手顿时一僵。   这个味道……   她莫名紧张起来,不安地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后犹犹豫豫地小声道:“有人……在吗?”   他在这里吗?   还带着睡意的嗓音在安静空荡的室内显得颤巍巍的。   无人回应。   甄杳一颗心落回去一半,接着微微侧过身,朝旁边的沙发慢吞吞探出手去。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文!啦!大家久等啦!(^з^)杳杳和哥哥们来了!!!   今天连更两章,惯例评论有红包~   再惯例推一下双重人格男主预收↓   《暗欲迷人》   文案:   对于众人口中踩在财势之上的闻家继承人,程伊见没什么想法,直到他成了她的联姻对象。   出乎程伊见的意料,他温和绅士且礼貌克制,是完美的丈夫人选。   直到他亲口告诉她,他患有人格分裂。   原来平时和她在相处中情投意合的主人格,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变态伪君子,为了哄骗她这位未婚妻才假装温和绅士。   “他想让我彻底消失。”次人格艰难地主导身体时,温和地低声请求她,“请你帮我。”   为了他,为了自己的未来,程伊见选择和他联手,最终他们成功将主人格抹杀。   那晚开香槟庆祝,她的新婚丈夫噙着笑,将满桌酒瓶挥落摔得支离破碎,踩着碎渣和淡红酒液向她走来。   猩红四溢,玻璃渣咯吱作响。   “很遗憾,闻太太,你做了个错误的选择。”他抵着她鼻尖微微一笑,眼底闪烁着狂热与晦暗。   “但我很高兴,因为你终于是属于我一个人的了。”   -我自阴暗缝隙里窥望,于是我决定得到你,要独自拥有你。   -对我来说,得到你,谎言永远是最好的手段。 第2章 柑橘味   甄杳手碰到了沙发边缘,又往旁边摸索了几下——空的,沙发上没人。或许他刚来过不久,所以客厅里还残留着他身上的味道。   她松了口气,转而轻手轻脚地往杯子里倒水。   水柱潺潺流进杯子里,甄杳手肘支在茶几上,保持着蹲着的姿势把杯子里的水喝得一干二净,吞咽的动静一声接一声,急促而秀气。   一杯水喝下去才缓解了不适,她握着空杯子站起身,却因为动作太猛突然头晕目眩。   甄杳脑子发沉,踉跄两步之后小腿重重地磕在茶几一角,疼得她弯腰倒吸一口冷气。   好痛!   她伸手捂了捂磕碰着的地方,摸着茶几瘸着腿往外走,睡裙擦过沙发边沿发出衣料摩挲的窸窣声响。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从茶几和沙发的间隔处走过时那味道似乎更明显了。   这么想着,已经走到房间门口的甄杳又忍不住转过身。   她当然什么也看不见,不过客厅里也没有任何动静,应该真的只是想多了。   房间门轻轻关上,将客厅角落昏黄柔和的落地灯灯光隔绝在外。光线延伸到茶几与沙发之间,形成一条明暗分明的界限。   一道坐着的身影隐没在暗处,左手随意放在身侧沙发上,距离边缘恰巧隔着一个手掌的距离。   他静静坐着,半晌闭眼假寐,眉眼间隐隐带着倦意。   周围一片安静,没有试探着伸过来和他指尖只距离分毫的手指,也没有从他腿面上掠过的裙摆。   空气里柑橘的味道一点点消失无踪。   ……   甄杳没想到那杯凉水也没帮助自己摆脱梦境。   这一次出现在梦里的画面不是车祸,而是她治疗期与康复期时住在医院的那段日子。各种痛苦的画面沿着记忆充斥着破碎不连贯的梦,耳边都是仪器运行时冷冰冰的声音。   她还没从失去父母的绝望中走出来,就要被迫接受失明和治疗所带来的痛苦。   于是她懦弱地想到了死。只要打开窗跳下去,一切就能解脱。   她摸索着扑到窗边一把拉开窗户,冷风立刻呼啸而入充斥着口鼻,像巨浪一样将她吞噬。   空荡的病号服都被吹得鼓了起来。   她不管不顾地探出脑袋和上半身,下一秒后领口却被一只手给拽住,身后的人像拎小鸡仔一样把她提了回来。   重心猝不及防往后转移,她惊慌失措地胡乱伸手想抓住点什么,结果扯下来一枚坚硬冰凉的袖扣。   “嘭”地一声,窗户被人重重合上,甄杳满脑子轻生的冲动和没了风的病号服一样瘪了下去,只剩颊边凌乱的发丝飘浮着。   她茫然地转过身,唇齿好像都还僵着,“……是谁?”   心脏这才劫后余生似地急促跳动起来,连带着她手脚发软。   “杳杳!”走廊上响起凌乱的脚步声,主治医生带着几个护士急急忙忙跑过来。   甄杳站在窗边脑子发懵,眼泪一下就涌了出来。   她攥紧手里的袖扣靠墙蹲了下去。颅内淤血还没完全消失,这样简简单单一个动作就让她头晕。   医生和护士哗啦啦围上来,而那个陌生人似乎早已经离开了。   袖扣还没来得及还给他,也还没来得及为此道歉,但她现在满脑子都是自己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勇气了。   窗户被那人关上时的响动惊醒了她。   那枚袖扣就像沼泽地里的一块木板,竟然在康复期里成了陪伴她,给她勇气且让她清醒的东西。   每次把袖扣攥在掌心时她都会猜测,它的主人到底是怎样的?   会出手帮助素未谋面的陌生人,事后又静静离开,大概是个善意冷静的人。   ……   甄杳慢慢睁开眼从梦里醒过来,整个人有些提不上力气。   有时候她醒来会一时忘记自己看不见了,本能地会起身去开灯,直到灯亮起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是个盲人。   然而还有些时候她却有一种奇异的庆幸,亲眼视物和那个血色画面仿佛有着某种联系,黑暗仿佛能给她一层安全感。   甄杳拥着被子恹恹地在床上坐了一小会儿,接着很快起身收拾好自己。推开卧室门的时候外面很安静,仆人好像不在周围。   她犹豫片刻,自己默默扶着周围的东西往前走,然而到底不熟悉室内的种种陈设,走得束手束脚。   没走几步,她抬脚时脚尖忽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整个人重重扑倒在地毯上。   “不会叫人扶着?自己逞什么强。”   身上刚传来痛意,甄杳冷不防听见这句吓了一跳,男人声音冷静到近乎冷淡,听上去还有些不悦,她顿时吓得保持着姿势坐在地毯上不敢动了。   “怎么了这是?”周惠闻声匆匆走过来,一眼就看见红着眼眶跌坐在地毯上的少女,还有隔着几米远站着的高大身影。   宋延辞和宋历骁也紧跟在后面,几个人都懵了一瞬。   “杳杳!”周惠回过神赶紧上前把人扶起来,“摔着哪儿了?疼不疼?”   “有地毯,不疼。”甄杳摇头撒了个谎,还不忘眨眼把因疼痛冒出的生理性眼泪憋回去。   “大哥,你干嘛欺负杳杳啊!成天板着个吓唬谁呢。”宋历骁满脸谴责,“她都摔倒了还凶她,都把人给说哭了,你不心疼我还心疼。”   他有起床气,想到能看着新鲜还热乎着的妹妹下饭才神清气爽,结果一看见这情形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   “让我看看有没有伤着。”宋延辞没多说什么,习惯性地上前检查伤势,但还是不赞同地往旁边看了一眼。   宋渌柏蹙眉。   周惠跟着一眼瞪过去,“刚才你说的话我可都听见了,有你这么当哥哥的吗?杳杳摔了你不扶一把就算了,还说风凉话。”   正好这时宋毕晨练完从室外进来,见状摸不着头脑,“怎么了,吵什么?”   “看你生的好儿子,现在还学会欺负小姑娘了。”   “渌柏,你欺负杳杳了?”宋毕立刻把脸一板。   甄杳没想到大家全都一齐谴责起来,忙站直了急急忙忙辩解,“我自己不小心踢到地毯边上才摔了的,家里陈设我还不太熟悉,确实应该找佣人帮我。”   “那他就在这儿,怎么不来帮忙?”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最后还是宋延辞说没摔着哪里才算终止了这段小插曲。   “好了别哭了,他这个人就这样。”宋历骁安慰,“昨晚睡得好不好?现在该饿了吧,正好去吃早餐,厨师都准备好了。”   甄杳有点尴尬,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不是被宋渌柏弄哭的,只能讷讷地说饿了。   几个人围着少女走向餐厅,只留下了一个人独自站在客厅。   男人抬手揉了揉额角,等众人走远了才面无表情地抬脚朝餐厅走去。   “早餐不知道你喜欢哪一种,所以让厨师每一类都替你准备了一点,你尝尝喜欢哪个。”   “都可以的,我不挑食。”   “傻孩子,你以为我不记得你讨厌生菜和纯牛奶了?”周惠笑起来。   甄杳脸一热,紧接着眼眶有点湿润,赶紧腼腆地笑了笑掩饰住。   餐厅里餐点的香气充斥了她的嗅觉,蓦地,一点昨天凌晨也闻到过的气味隐约传来,是宋渌柏身上的冷淡木质香。   甄杳立刻就想到了昨晚。凌晨的时候他如果真的在客厅,怎么可能不出声呢?   她忐忑地在位置上坐下。   “杳杳。”她刚坐稳,就听见面前有瓷盘推过来的声音,宋延辞笑了笑,“烤吐司和煎蛋我帮你切好了,三明治也分成了小块,吃起来很方便,甜牛奶在你左手边,不会碰洒。”   宋历骁难以置信。这人偷偷摸摸做这么多,怪不得刚才一声不吭。   “谢谢延辞哥哥。”甄杳揉了揉酸涩的鼻尖。   她想到了以前,父母都还活着,他们也会一起其乐融融地吃早餐,也是这样无微不至地关切自己。   意识到自己正想着什么,她赶紧强迫自己别再去想,伸手拿起叉子。   她似乎没有什么能回报给宋家,只希望自己能在方方面面都做得更好一点,不要让他们觉得自己是个累赘。   “刀工不错嘛,吐司切得这么整齐,”冷不防的,宋历骁开口点评,“不愧是天天拿手术刀的人,看这大小都一样,说不定你那强迫症也犯了……”   一番话说得宋毕和周惠眉头拧得紧紧的,还没来得及喝止,一道嗓音先他们一步淡淡响了起来。   “不会说话就闭嘴。”   宋历骁真就把嘴给闭上了。   甄杳也被吓了一跳,顿时又联想到刚才。这个宋家大哥……好像有点不好接近,整个人冷淡又严厉。   因为他来蒋家带她走而产生的那点信任与依赖,一点点被击散。   昨天他来接她也是听从父母安排,会不会实际并不希望她住过来打扰他们的生活,也不太喜欢她?   餐厅里短暂地安静下来。   宋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口味,因此早餐各自面前都是单独备好的餐点,吃起来也互不打扰。   但宋历骁却闲不住,“说起来,大哥,我们都给杳杳准备了礼物,你就一点表示也没有?”   “不用了,”甄杳赶紧放下叉子,指腹却紧紧抵在叉柄的边缘,因为不知道还能说点什么,只能强调道,“真的。”   她看不见宋渌柏的表情,不知道他听见这话是什么反应,所以有点不安。   “那不行,做哥哥的花心思在妹妹身上不是应该的?”宋毕哼了一声。   咖啡杯被放回桌上时发出轻响,甄杳无意识地抿了抿唇。   心里正打着鼓,她却忽然联想到以前看过的某个电影画面——男人修长白皙的手指从骨瓷杯上抽离,两样东西放在一起竟然有点像石膏雕塑。   “知道了。”   甄杳拿不准他这样的语气是愿意还是不愿意,只能咀嚼着嘴里的东西当鸵鸟。   吃完早餐,众人准备开始各司其职。   这几年宋渌柏行商手段冷静果决,所以宋毕早早退了下来不再管公司事务。而宋延辞从没有考虑过医学以外的归宿,宋历骁则跑去捣鼓摄影,在圈子里名气不小,社交平台上也积累了庞大的粉丝群体。   虽然是周末,但宋延辞还有两台手术要做,宋历骁也要背着他那堆摄影器材出门采风。后者临出门前还问她要不要一起去,被她婉拒了。   最后三个人里只剩宋渌柏没走,他起身后径直上了楼,踩在楼梯上的脚步声不紧不慢的,非常规律。   甄杳和周惠一起坐到客厅沙发上,手无意中碰到了茶几一角。   “惠姨,这个……”她一愣。   周惠“哦”了一声,解释道:“还是佣人提醒的我说容易磕碰受伤,所以就把家里这些容易磕磕碰碰的地方用柔软的材料给包了起来。”   佣人?不知道为什么,甄杳心里总觉得有点奇怪。昨晚她不小心撞到了茶几来着,今天这么巧这些地方就都被包上了……   在客厅里坐了会儿,周惠就说要带她去花园里走走。两个人刚走下台阶,佣人就拿着手机匆匆走了过来。   周惠跟她说了一声就转身去接电话,甄杳站在阶下等,突然听见身后有人靠近,她本能地转过身。   “是谁?”她听得出不是惠姨的脚步声。   来人言简意赅,“是我。”   “……渌柏哥哥。”她紧张起来,后知后觉地闻到他身上的味道,这个称呼喊得有点生疏和忐忑。   他语调没什么起伏,“嗯”一声就算回应,“这个给你,助理订的。”   甄杳没敢问是什么,犹豫片刻后伸出手试探方向,想去接住他要递给自己的东西,然而感知的方向却不太准确,指尖只是短暂掠过他手腕上冷冰冰的腕表,凉得她指尖抖了抖。   她手指微微蜷缩,正要退缩时却被对方不容反抗地一把握住。   作者有话要说:  杳杳:凌晨的时候他如果真的在客厅,怎么可能不出声呢?   某人:怎么不可能,霸总的标配是话少。   别人都是“我有个朋友”,某个人是“我有个助理”。   大拇指.jpg   更多免*费小*说关*注*公*众*号:柚柚推文 第3章 温热呼吸   甄杳呼吸一滞,傻傻愣住。   男人手指修长,温暖干燥的掌心似乎有一点薄茧,回握她的力道是与动作截然相反的客气,带着恰到好处的生分。   下一秒他握着她的手翻转过来,一个盒子落在掌心。   他转眼就松开手,覆盖在手背与手腕处的触感顿时消失。甄杳忙努力把注意力从手上收回来,不知所措地握紧盒子,“这是什么?”   “盲杖。里面有负责定位和紧急呼叫的芯片。”   所以,这算是礼物吗?   她把盒子抱进怀里,指尖沿着盒子的棱角摸了摸,心里估计着对方的身高仰起脸来,尽可能真诚和礼貌地跟他道谢,“谢谢渌柏哥哥。”   明明是类似的称呼,但是却和这么叫宋延辞跟宋历骁时的感觉不太一样,她总有点战战兢兢。   他没有说话。   “杳杳。”周惠接完电话从客厅里出来,一抬眼就看见兄妹两个迎面站在台阶那儿,小丫头抱着个纸盒,看样子已经挺努力地仰起脸了,却还是只能对上宋渌柏的领口。   她既心酸又觉得好笑,赶紧快步走过去。   “惠姨。”   “手里拿的是什么?”   “渌柏哥哥给我的盲杖。”   “盲杖?”周惠诧异地看了眼转身就要回去的长子,“渌柏?”   她心里轻轻“咯噔”一声,他不会也从来不肯哄人,别给个盲杖把小姑娘给弄难过了。   “昨天随手订的。”   “嗳。”周惠还想说点什么,宋渌柏已经转身就留了个背影给她,她只能赶紧转头去小心打量甄杳的表情,“他说话不好听但没恶意,你要是不愿意收也没事,再让你延辞哥哥给你买新的。”   甄杳生怕宋渌柏还没走远听见了,赶紧摇头,“不用了,这个就很好。”   少女睁大眼,失焦的浅琥珀色眼瞳在阳光下能看清虹膜的纹路,周惠看她没有难过的迹象才放下心。   只不过虽然不难过,拘束和紧张都写在了脸上。她没忍住在心里埋怨了宋渌柏几句。   ……   午餐之后,周惠按照计划带着甄杳出发去医院检查,宋渌柏代替司机陈叔成了苦力。   当初车祸之后甄杳被送进了南城最好的医院,治疗与康复期同样也是在那里度过。后来她被蒋家接到浔城,自然而然又换了复查的地点。   那时周惠想也没想就给她安排了启安医院的医生——这是宋家名下的私立医院,或者更准确地说应该是宋延辞名下的,属于高端医疗,治疗水平当然也是顶尖。   甄杳很清楚宋家还在想办法替自己联系更好更专业的医生,但她不知道自己到底还有没有彻底康复的可能。   如果没有……   宋家没有理由照顾她一辈子,而她也不可能这么心安理得。一个人面对黑暗的日子,过久了总会习惯的。   到了医院,甄杳被带着先后去了神经外科和神经内科。那些检查她都已经很熟悉了,只是待在安静的诊室里时她还是觉得有点喘不过气来。   检查完后两人从诊室出来,准备去休息室等结果,周惠的手机却突然响了起来。   “霜琦?”短短几秒后周惠神色就忽然变得凝重,“你别担心,我现在正好在启安,让司机直接送你过来。”   说完她捂着听筒转过头,“杳杳,一个晚辈出了车祸正在来的路上,我得去照看一下。我先让渌柏上来陪你,”   甄杳下意识就说:“我一个人也可以的。”   “那怎么行,我不放心,你就在这儿待着先别动啊。”周惠跟一旁的护士交代了几句,然后才匆匆走进电梯。   护士走近了问:“甄小姐,我扶您去休息室吧?”   “谢谢,暂时不用了,我自己在这儿透会儿气。”甄杳摇头,靠着墙没动。走廊上大概有哪扇窗是开着的,丝丝缕缕的凉风溢了进来,让她整个人舒服了不少。   她想了想,直起身摸着墙面慢慢往风来的方向走,最后停在了走廊尽头的窗户前。   窗户只开了手掌宽的一条缝隙,甄杳手搭在窗棱上,下一秒鬼使神差地用力将窗推开,风凉得她立刻瑟缩了一下。   风速在那一瞬间后缓和下来,她也渐渐适应迎着风呼吸,然而却难以抑制地想到了过去的某个场景。   那时她差点就从楼上跳下去了。   甄杳愣愣地在原地站了会儿,然后尝试着微微俯身,将头探了出去。   嗅觉与听觉更加开阔,风掠过耳边,消毒水的气味也大多被抛在了身后,她一点一点平静了下来。   那一次她是怎么有勇气想着跳下去的,现在似乎已经记不起来了。   “你在干什么?”   左臂蓦地被人攥住,甄杳吓了一跳,转过身呆立着,一时没回过神,“……渌柏哥哥?”   她在干什么?她没——   “我就想吹一吹风。”从他的动作里意识到什么后,她背着的手动了动,微窘地拨弄起手指上的纱布,站姿像听话的小学生。   宋渌柏松开手,语气没什么变化,但比起刚才的严肃又似乎有极其细微僵硬的缓和,“盲杖呢?”   “在包里。”甄杳赶紧伸手往斜挎着的那只小包里探,折叠好的盲杖往外拿时却把包里的其他东西给带了出来。   “啪嗒”一声,东西掉在地上。   她立刻弯腰去捡,结果低头的时候猛地撞上了一堵宽阔结实的胸.膛,重心不稳往后倒时头顶又撞到了男人坚硬的下颌。   头顶落下一声极低的闷哼。   慌乱中甄杳根本来不及思考,直接一把抓住了手边最近的东西,等彻底稳住身形后才发现攥着的是柔软光滑的长条布料。   这是……领带?   男人温热的呼吸掠过她鬓角和耳尖,痒得甄杳瑟缩了一下,脸噌地红透了。   她被烫了似地飞快把领带松开,“渌、渌柏哥哥,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真的……”   话音未落,对方就半提半架地让她重新站直了,片刻后她身上的斜挎包晃了晃,显然是有人往里面塞了什么东西。   她捏紧盲杖,胡乱扯了句话缓和自己紧张窘迫的心情,“是什么掉出来了?”   走廊上安静了片刻。   也只是片刻,少女面前的男人就微微抬着下颌继续去推领带。   “纸巾。”他淡淡道,嗓音在空旷走廊中回荡得愈发清冽。   松散变形的温莎结被修长的手指重新推紧,恢复成一丝不苟的形状,那只手转而随意地碰了碰线条明晰的下颌,英挺的眉微蹙。   “……噢。”甄杳指甲边缘都紧紧抵住了掌心,硬着头皮又道,“刚才我真的很抱歉。”   她本来就拿不准他是否不太喜欢自己,结果还又闯了祸。   “不用道歉。”   她犹犹豫豫地抬起头,但碍于什么也看不见,只能慢吞吞点了两下头。   走廊另一边忽然响起脚步声,来人步伐略有点急促,“杳杳。”   “延辞哥哥?”甄杳蓦地松了口气,此时此刻的宋延辞简直就是她的救星。这么喊了一声后她才后知后觉怕自己表现得太明显,赶紧控制了一下表情。   “这台手术刚做完,我换了衣服就直接过来了,怕你们久等。”宋延辞很快走到面前,嗓音略带疲倦却依旧温和,“检查结果应该也已经出来了,我们直接过去吧。”   “刚做完手术不用休息会儿吗?”她仰着脸,“可以等等再看结果。”   “不用,走吧。”   甄杳只好点头。   “就几步路,我牵着你过去?”宋延辞笑了。   她正要打开盲杖的手一顿,没拒绝对方的好意,把左手伸了出去。   手腕被隔着衣袖握住。   “渌柏,一起去?”宋延辞问。   甄杳内心其实是期待他不要去的,但宋渌柏“嗯”了一声。   三个人一起往另一间诊室走去,两个身高腿长的成年男人都刻意将就了小姑娘的速度。   一边走,甄杳一边把盲杖放回包里,然而下一秒她却摸到了一个巴掌大的柔软片状物,表面包裹着一层塑料包装。   原本放在包里备用的东西正待在不属于它的那个夹层里。   -是什么掉出来了?   -纸巾。   所以刚才宋渌柏替她捡起来放回包里的,就是这张“纸巾”。   甄杳脸颊和耳朵蓦地充血。 第4章 背后坏话   走到诊室门口时宋延辞回头往身侧看,看见的就是小姑娘一副受了什么冲击的模样,失焦的眼瞳都变得格外生动,写满了局促。   “怎么了?”   “没,没什么。”甄杳结结巴巴。   额头上传来手背相贴的触感,“脸怎么这么红?”   “大概……我太紧张了。”   “别怕。”宋延辞声音带笑地安抚。   甄杳总觉得宋渌柏现在肯定在看着自己,可是她看不见,越想只会越窘迫。   他刚才把卫生巾说成纸巾是好心不让她觉得尴尬,可是她为什么偏偏要在这个节骨眼儿自己发现……   她有气无力地半垂着脑袋,被宋延辞牵着走进诊室,跟在身后的是平稳规律的脚步声,慢吞吞的。   ……   “淤血已经全部消失了,从各项指标来看现在应该是恢复得非常好的……”说到这医生顿了顿,沉吟片刻后才接着道,“我们排除了所有器质性损伤,或许接下来应该去精神科试一试。”   甄杳不知道自己是松了口气还是更茫然了,“精神科?”   医生应了一声,解释道:“甄小姐很可能是心理原因导致了神经系统功能紊乱,所以迟迟无法复明。”   诊室安静下来。   一个听起来有些缥缈的结果。   “康复的概率,还有时间?”意料之外,宋渌柏先开了口。   “这些都没有确切的答案。”   他目光和宋延辞交汇,后者微微颔首。   小姑娘在沙发上端坐着,不说话也不开口问什么的样子透着可怜,和刚才在门外紧紧拽着挎包带子的鲜活模样截然不同。   “杳杳。”宋延辞试探着喊了一声。   甄杳上半身无意识地颤了颤,六神无主地点了点头,突然又预感到他要说什么,蓦地先一步开口:“那我们先……先……”   她说得磕磕绊绊,半天也没有下文。   “先回家。”宋渌柏直接做了决定。   她赶紧点头附和:“嗯!”   “做了这么多检查应该也累了,那就先回家休息。”宋延辞点了点头,“杳杳,我现在走不开,你跟着渌柏一起回去吧。”   这个决定当然没有人有异议,在她想离开医院的心情面前,面对宋渌柏的畏惧和拘束也只能退让。   两人一起下了楼,甄杳乖乖站在门口等宋渌柏开车过来接。   她原本一直陷在自己的情绪里,却忽然听见了一点嘈杂的动静——声源离她并不太远,根据一般医院的结构推测的话很像是急诊的方向。   隐隐约约的,她能听见“宋夫人”“陆小姐”“骨折”之类的字眼,现在在急诊的应该就是惠姨急着去的照顾的人吧。   急诊那边很快重新安静了下去。甄杳深吸了一口气压下低落和无力,又去想刚才医生说的检查结果。   等到坐上车时她才突然觉得有点难堪和困窘。   甄杳抿着唇,抬手摸到安全带攥在手心,再把带子拉长绕到身侧努力对准插口,结果却几次三番地从插孔边缘滑开。   明明眼睛还看得见的时候也不用低头就能系好。   忽然另一侧的车门打开,甄杳一下就想到了早上被说“逞强”的情形,她着急地继续跟安全带较劲,下一秒手里的东西却被一股力道牵引着往前。   “咔嗒”一声,安全带干脆利落地扣好。   他收回手时袖边无意间擦过了她的手背,她讪讪地收回手放在腿上。   宋渌柏什么也没说,她悬着的心放下来了一点。   车刚起步,一束凉风忽然从她身侧窗户的缝隙吹进来。   甄杳一愣。   上一次他也让司机开窗缓解了她坐在密闭车内的不适,没想到今天又这么做了,还是在她不舒服前提前打开。   就是有点冷。   风迎面吹在脸颊上,额角和鬓角的发丝开始齐齐在空中飞舞,甄杳被风和碎发弄得睁不开眼,只得手忙脚乱地把头发重新别在耳后,动作还不敢太大了。   别好头发,她终于顶不住冷意悄悄瑟缩了下。   车窗蓦地关上了,下一秒驾驶座那侧的窗户打开,同时暖气从出风口暖融融地扩散。   “冷也不知道说?”   闻言甄杳下意识就说:“不冷的。”   他没再说话。   有了暖气的中和,吹进来的冷风不再难以忍受。慢慢她的心情也平复了一点,却后悔自己没能将种种情绪掩饰得更好。   脑子里胡思乱想好一会,加上车里又太安静,她竟然渐渐有了困意。本来她没打算睡,在车里也应该不可能睡得着,但这次却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而且连到家了都没发觉。   最后她是被宋历骁叫醒的。   “杳杳,快起来回房间睡,别感冒了。”宋历骁一手撑在车窗边,看着小姑娘睡得脸颊白里透粉的样子顿时手痒,没忍住伸手去捏了捏。   “……历骁哥哥?”   “睡得这么沉?”   甄杳有点不好意思,赶紧眨了眨眼坐直身子,突然间又有点茫然。   宋历骁闷笑一声,“睡傻了?忘了是刚从医院回来?你人还在车里坐着呢。”   “我就是一时没反应过来,”她迟疑地往左边侧了侧,“渌柏哥哥人呢?”   “他啊,他先走了。”   甄杳被宋历骁扶着下了车,“……先走了?”   “不是扔下你先走了。”说着宋历骁又笑了一声,“家里佣人说车停在门外半天没动静,结果我出来的时候他就站在车外面抽烟。我问他怎么不叫醒你,他让我叫,然后就直接走了。”   甄杳有点儿没明白。   宋历骁话里话外都是毫不掩饰的挖苦,“我看他就是招架不住小姑娘,不知道怎么叫醒你。”   “……会吗?”   “那有什么不会的,他这个人特难接近,根本没怎么耐心跟女人相处过,更别说你这种小丫头了。”   说话间,两人一路穿过绿植之间的小径走到花园里。   特难接近。甄杳默念这四个字,趁势问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天天那张脸上都没什么表情,不放在眼里的人完全漠视,难以接近,简直表里如一。”   她沉默,心里更忐忑了,半晌才又问:“那他长什么样子?”   话音刚落,两只修长的手忽然一左一右贴住她两侧脸颊,同时把她的脸轻轻往上一托,让她的头上仰到一个还算舒适的高度。   宋历骁大概是微微俯.身凑近了,说话时若有似无的温热气流掠过她的眼睫。   “长什么样子?不就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普普通通,女人前赴后继都是为了他的钱,论长相,宋渌柏他比起我差远了。”   越说宋历骁越起劲,他捧着小姑娘的脸,低头又挤了挤她的脸颊肉,眉眼飞扬得意。   “还有身高,就我捧着你脸的这个高度,你这么跟他说话就完全够了,他还不到我眉毛呢。”   “……啊?”甄杳蹙眉,内心幻想出的有关宋渌柏的形象立刻破碎了。   渌柏哥哥他……这么矮吗?声音那么好听,为什么长相会普普通通呢?   两个人一个眼睛真的看不见,一个背着身子看不见背后,所以都没有发现几米外站着的男人。   宋·长得矮·长相普通·别人只为了他的钱·渌柏:“……”   宋历骁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下一秒凉飕飕的嗓音就砸了过来。   “活了26年,我倒是第一次知道自己是这副样子。” 第5章 摸他的脸   花园里安静得只能听见树叶抖动的声音。   甄杳简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下意识就想往后躲,可是宋历骁捧着她脸的手却完全没有松开的意思,她只能努力去拉开,脸因为着急憋得发红,低声喊他:“历骁哥哥!”   宋历骁终于松了手。   “……大哥,”他干笑两声,转过身,“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都不出声?”   “难以接近,表里如一。”宋渌柏重复着他说过的话,语调毫无起伏,“普普通通,别人接近我都是为了我的钱。”   竟然从一开始就在!甄杳尴尬又懊悔,心里直发慌。   早知道就不在这时候问。他们在背后偷偷揭他的短,他肯定生气了吧?   “整个浔城谁能比你有钱,我说的也是实话嘛。”宋历骁避重就轻,说着就要打哈哈把这事揭过,“杳杳说她有点累,我就先带她进去睡觉了。”   “看来你想要钱。正好,我立刻让人把属于你的子公司管理权交给你。”   宋历骁脸上的笑僵住了,开玩笑,他是疯了才放着潇洒日子不过去折腾公司,这明明就是威胁。   面无表情的男人站在几步外,是一贯准备算账玩儿手段的前奏,要是再早两年的宋渌柏只会抬脚直接踹过来,高中的时候他可没少被这么压迫。   “我错了,真的。”宋历骁停下来,摸着甄杳的头语重心长道,“宋渌柏他比我高半个头,长得也帅,浔城的男人都嫉妒他,女人都想嫁给他。”   甄杳立刻拼命点头附和:“很厉害。”   宋历骁差点笑出声,赶紧拼命忍住。   “大哥他脸都黑了。”走进门后,宋历骁才压低嗓音幸灾乐祸。   甄杳有点担心,“这样他会生气吧?你会不会遭殃?”她当时还提心吊胆怕自己会挨骂,结果竟然没有。   “放心吧,不会。”   应该不会……吧。宋历骁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然而晚餐时,宋历骁就收到了“噩耗”,还是个反抗无效的噩耗。   宋毕宣布让他接手几个子公司时,促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正坐在对面慢条斯理地咀嚼。   男人垂眸事不关己的脸上仿佛写着五个字:迟来的报应。   甄杳心里也跟着“咯噔”一下。历骁哥哥都没逃过,那是不是也生了她的气,要和她算账了?   一顿饭她吃得很忐忑。   吃完饭起身时,因为睡了一路又被插曲打岔的长长反射弧终于归位,甄杳这才发现没有一个人提起她去医院检查的事,包括已经从医院回来的周惠。   仿佛今天根本就没发生这件事一样。   再晚一点的时候宋延辞忙完从医院回来,一家人坐在一起闲聊,甄杳出于关心和礼貌问了问周惠那位陆小姐的现状。   “就是个小车祸,一只手骨裂了,其他没什么大问题。”周惠怕甄杳听见这些字眼会想起不好的事,说完就装作不经意地岔开话题,“有机会让你们认识认识,霜琦是宋家资助过的学生,虽然她大你几岁,但说不定你们能有共同话题。”   霜琦?甄杳突然愣了愣,向周惠求证是否是她想到的那个名字。   “是啊,你认识她?”   “我高中有一位英语老师和她同名。”   周惠一脸惊奇,“她的确做过一段时间的英语老师。”   信息都对的上,看来的确是同一个人了。甄杳有点不敢相信,世界真是小,没想到还有这样一层渊源。   “你和她熟悉吗?”   她犹豫片刻,摇摇头,“她没在学校待很久,相处很有限。”   于是周惠没再多问,只说下次有机会让他们见一见。   甄杳却有点出神。关于这个老师的记忆虽然并不多,但是有一件她怎么也不可能忘记。   那次是高一的某个下午,她被好朋友姜聆撺掇着给有朦胧好感的男孩子写了封情书,接着又壮着胆子逃了人生中第一次课。   结果□□时却接二连三地遭遇意外。先是她裙边被挂住,进退维谷时又撞见了那位陆老师和某个陌生男人告白的现场。   最后她和姜聆被老师抓住说教了一顿,而她为了不让情书被发现一咬牙扔了出去,却正好扔到了那个男人的车轮胎下面。   甄杳灰溜溜地被迫回校时,只能安慰自己还好那人是背对着也不知道她是谁,那封情书也不一定就会被捡起来,更有可能的是进了环卫工人的垃圾箱。   从前她的人生一帆风顺,如同泡在蜜罐里里,这就是最大的一桩乌龙与“挫折”了。那时怎么也想不到会有这场车祸。   车祸之后她休了学,这些日子就都成了遥不可及的回忆。   “杳杳,来玩儿个游戏。”宋历骁忽然兴致勃勃道,把她惊回了神。   甄杳打起精神,“游戏?”   “要是你能只凭手分辨出我们,我就满足你任意一个愿望,好不好?”   她没拒绝,乖乖点了点头,于是在众人刻意保持的安静中,一只手伸到了她面前,轻点一下她的膝盖作为提醒。   “杳杳,来。”   她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又捏了捏。   “是延辞哥哥的手。”甄杳有了答案。   宋延辞立刻笑了,“怎么分辨出来的?”   “外科医生常常戴着手套,皮肤不会直接受到各种工具的磨损,所以很干净光滑。”   “杳杳真聪明。”   这语气太像夸小孩子,甄杳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再来再来。”宋历骁忙道。   还来?甄杳不解,剩下的人就更好分辨了啊?   不过她还是点了点头,一副认真以待的模样,等宋历骁说“好了”的时候把手搭了过去。   原本以为答案呼之欲出,可这一次她却愣了愣。   这只手……   她蹙眉,认认真真地从指尖摸到手背——手指修长笔直,连骨节都是恰好的大小,不会显得突兀,手背上四根掌骨凸起,能摸到一点盘踞其上的青筋纹路。   手指绕到掌心,指腹掠过偶尔一处薄茧,摩擦得有点痒。   会是宋历骁的手吗?可是他玩摄影和乐器,这只手上薄茧的位置明显不对,反而更像是握笔,还有高尔夫和马术这类运动留下的……   客厅里除了抿着唇的少女,其他人都好整以暇地看向坐在单人位置上的那人。   后者半垂着眸,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就这么看着那只纤白的手在自己左手上轻飘飘地摸索。   只有某个非常细微的瞬间,他手指动了动。   甄杳手蹙眉,手又往前探了探,指尖却忽然碰到了冰凉的腕表。   她一愣。上次宋渌柏反握住她手的触感蓦地涌现,那时她也碰到了腕表坚硬的边缘。   宋历骁没有戴手表的习惯,宋延辞刚才已经猜过了,而这显然也不可能是两个长辈的。   像摸到了什么烫手的东西似的,甄杳飞快地缩回手,指腹更是像有羽毛尖儿在触碰,挠得她整个人一紧。   怎么忘了还有一个宋渌柏……不,她是根本没想到他会参与这种游戏。   “怎么样,猜出来没有?”周惠笑问。   甄杳一想到自己刚才那样翻来覆去地仔细摸就有点窘,如果是另外两个哥哥当然没什么,可这是宋渌柏啊!她觉得自己就像是在老虎头上拔毛。   “……渌柏哥哥。”   宋历骁立刻道:“怎么大哥的你也猜得出来?”   “……我一个个排除的。”明明看不见,但她却还是垂着眼想避开那束可能落在自己脸上的目光。搁在腿上的双手动也不敢动,不自在得连指尖都快僵住了。   几个人顿时围着沙发上的小姑娘一通夸奖,只有坐在旁边的男人难以察觉地轻轻皱了皱眉。   那头宋历骁还在说:“还以为不熟的人你就猜不出呢。”   “难得渌柏这么配合,”宋延辞说,“可惜没把你难住。”   宋渌柏忽然站起身。   “怎么了,这是要去哪儿?”宋毕抬头,“该不会要走了?”   往常几个人在周日晚上各自回自己住处的情况也不是没有。   “还有点事没处理好。”说着略一停顿,又道,“我去书房。”   “这还差不多。”周惠接话,“不止渌柏,你们几个都是,要是没什么必要情况就多在这边住,一起多陪陪杳杳。”   “我倒是想跟杳杳待一块儿,但要是天天在几个公司间连轴转,我就是想回来也没机会啊。”宋历骁意有所指地低哼一声。   闻言,甄杳忐忑地侧了侧身。   “历骁哥哥。”等宋渌柏走后,她往旁边凑了凑,低声道,“渌柏哥哥突然走了,是因为生气了吗?”   “放心,他要是因为这个生气,刚才妈让他把手伸出来的时候他就不会配合了。”   “那就好,不过……要不是我问起你这些不该说的,你也不会非得去做不想做的事了。”   宋历骁一愣,正要跟她解释,一句“其实跟这件事关系不大”又咽了回去。   听小姑娘这么说,似乎觉得他是因为说实话才惹得宋渌柏不高兴?想到这他握拳挡着唇轻咳一声,这才勉强忍住差点脱口而出的笑。   既然这样,他不坑宋渌柏一把为自己报仇就说不过去了。   “没什么,我也没有怪你的意思,他和爸想让我接手公司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假惺惺地叹了口气,“这种话谁听了也不会高兴,他这么做也正常。”   甄杳不由得回想起刚才摸到的那只手的轮廓,手好看声音也好听,但是其他的却和她想象出的天差地别。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亲自来蒋家“解救”自己的缘故,她忍不住就在想象里将他的样子从方方面面进行美化。   即便他好像不太待见她。   “那去接手公司了,你喜欢的那些事怎么办?”甄杳回神后转而问道。   宋历骁心里软了软,抬手揉了揉她的头,“总有办法,放心吧。”   ……   晚上回房前,周惠像昨晚那样给甄杳端来一杯热牛奶。   “惠姨。”察觉到对方起身要走,甄杳忙脱口喊道。   “怎么了?”   “今天去医院的事,大家都没有提起过。”她攥紧玻璃杯,“我知道是为了照顾我的情绪,但是……”   “杳杳。”身侧的沙发再度下陷,温热柔软的掌心贴上她的脸颊,“我们的想法从来没有变过,有任何问题,那我们就一起想办法治好它。”   “可是,这不是能通过手术方案或者吃药就解决的病因。”她声音很低。   心理原因……可谁知道会持续多久呢?如果她永远走不出去,是不是永远都好不了了?   “我很感激你们对我的好,但我不能理所当然地接受,更不能因为这个模糊的结果成为你们长久的负担。”   与其等以后把美好的感情耗尽,她可以趁现在自己主动离开。   趁宋家没有感到负累,也趁她没有太过依赖。   “傻孩子。”周惠心酸得差点掉眼泪,“我说过会照顾你直到彻底好起来,如果复明之后你不想走才更好。我和你父母认识这么多年,早就把你当成我半个女儿,渌柏他们有了自己的事业和生活没多少时间回家,你就当是陪我吧。”   看着小丫头眼圈红红的模样,她深吸了口气叮嘱:“这些话,以后不要再跟惠姨说第二遍了,好不好?从今天开始,就真正把我们当一家人信赖和依靠。”   两人坐在一楼客厅说着话,没留意到投射在二楼回廊上的影子忽然动了动。搭在栏杆上的那只手白皙修长,片刻后静静收了回去,隐没在墙角后。   走廊光线延伸至尽头也没抵达黑沉的眼底,他静立一会转身折返。   这番两人间的谈话很快结束,甄杳眨了眨因哭过而有点酸胀的眼睛,捧着佣人重新热好的牛奶安静地喝着。   惠姨已经回房了,现在客厅里就她一个人待着平复心情。   忽然,安静的别墅内有人打开了房门,然后踩着楼梯慢慢走下来。   这个脚步声……   甄杳顿时坐直了身子,赶紧喝完了最后一口牛奶,在假装没听见直接迅速回房和继续坐着这两个选项里天人交战,最后壮着胆子选择了后者。   还是不要显得那么没礼貌,打个招呼再回房间吧。她心里这么想着,却又想到了今天宋历骁的那些话和那个游戏,控制不住地更加紧张局促。   再趁机道个歉吧?   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渌柏哥哥?”她试探着喊了一声。   男人“嗯”了一声,没有停下的意思,而是继续往这边走,直到在她身边坐下。   甄杳悄悄并紧膝盖。   “甄杳。”他突然叫她,咬字腔调冷淡。   她像被老师点名似地赶紧应一声。   “想知道我是什么样子?”靠近他的那只手忽然被隔着衣袖握住手腕,接着被引导着抬起来,“不用宋历骁告诉你,你自己来。”   整条手臂顿时都不像自己的了,甄杳却不敢往回缩。还没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左手指尖就蓦地触及一片温热。 第6章 喝醉   眉骨与眼窝明晰立体的骨骼走向,在感知敏锐的触觉神经下延伸。   甄杳心口一跳,手抖了一下就要往回缩,“渌柏哥哥!”   对方蓦地紧扣住她的手,语气硬邦邦的,“让你摸你就摸。”   她手一僵,不动了。   力道隔着衣料压向手腕,她手被带着慢吞吞向下移动,直到从深邃的眼窝流连到鼻梁上。鼻梁整体高挺且直,鼻尖却隐约高了一点,使鼻梁线条自始至终呈现近乎严苛的英挺。   她听别人说起过,这样的鼻子是最性.感和英俊的。   掠过鼻尖,温热的呼吸交织在指尖,男人人中深刻,延伸出的线条是利落清晰的唇峰。   忽然他手一停,抓着她的手微微退离,最后跳过嘴唇放到下颌上。   甄杳脸颊和指尖蓦地发烫,如果不是被对方握着,或许她手都在抖。   但是脑海里依旧自然而然地勾勒出了画面。   她学过画,触手可及的骨骼走向与五官构筑成了一张英俊完美的脸,连一分一毫的骨肉都不多余。   所以根本不是宋历骁口中的“普普通通”,关于身高的形容会不会也是假的?   可是……再想证明什么,也不用直接让她上手摸吧!这可比玩游戏时摸到他的手更……   下颌坚硬分明的触感一直停留在掌心,他力道忽然松懈了一点,甄杳立刻把手抽回来背在身后,“渌柏哥哥……”   “这下清楚了?”   她呆坐着,僵硬地点了点头。   “没什么要说的?”   要说的?说什么?甄杳大脑像停了摆,努力思索着。   他这么做,就是为了推翻宋历骁的说法吧?是在意自己被说外貌逊色?想到这她脱口而出:“很……帅?”   话音落下后,客厅里安静下来。   甄杳后背尴尬地往后靠了靠,脚尖也跟着往后蹭。   “抱歉,渌柏哥哥,”一片沉默中她鼓起勇气道歉,“我不该问这个问题的,也不会再这么做了。”   她很想私心地说点别的,比如以后做事会谨慎小心不逞强,会注意不给大家添麻烦。可是却说不住口。   如果可以,她是最想规避这些蠢笨错误的人。   宋渌柏却没说话,径直起了身。   甄杳不知道他是不耐烦听这些还是懒得放在心上,于是闭了嘴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需不需要再告诉你我有多高?”   “什么?”她茫然,接着立刻飞快地小幅度摇头,“不,不用了。”   他短促地“嗯”了一声,不带任何感情的四个字像命令似的,“回去睡觉。”   甄杳乖乖点头,犹犹豫豫地把手搭在沙发背沿,抬脚前努力在脑海里回忆了一遍回房间的“路线”,免得再摔倒一次。   最后顺利走到门口时,她悄悄松了口气。   少女局促地像鱼一样溜进去,反身关上了门。她动作很轻,存在感低微的关门声后白色的裙摆消失在门口。   她大概以为自己的小动作很隐蔽,实际挺直单薄的脊背微微松懈下来,仿佛紧绷的弦松缓的模样格外明显。   男人目光不动,站在客厅里看着她。   头顶灯光剪出他眉眼深邃的侧影,冷色调的光晕把侧脸都镀上了石膏像一样毫无瑕疵的质感,整个人看起来有些不真实。   *   周一清晨,宋延辞出门前问甄杳是否考虑见一见精神科的医生。虽然得到了肯定的答案,但最后还是温和地答复她“先不着急”。   甄杳一瞬间有点忐忑,但很快放松下来。   她觉得大概是自己还是没能彻底藏住抗拒的情绪。为了不辜负他们的好意她可以接受这样的安排,但如果可以不用勉强自己当然是最好的结果。   很快一周的时间过去。这一周里甄杳被宋家人用心照顾着,很多时候都有人陪着聊天或做点别的,被迫从那些阴影似的回忆里抽走了不少注意。她还被佣人带着仔细转遍了别墅和花园,同时还收礼物收到手软。   周惠过去几十年都渴望着有一个能让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女儿,现在愿望终于实现了,衣帽鞋包流水一样被送进宋家。   生活中的一切都多了温度,唯一让甄杳抗拒的是蒋家人主动打来的几个电话。刚接通电话时他们总会例行公事地“关心”她几个一成不变的问题,接着话题就会或突兀或委婉地绕到宋家身上。   “甄杳,他们对你怎么样?”   “杳杳,他们好心收留你,要不然我们两家一起吃个饭?”   “对了,宋家最近……”   诸如此类。   甄杳当然清楚他们有什么企图,所以每次都尽可能避开话题或者糊弄过去,几次下来蒋家人已经很不高兴,但还是锲而不舍地打电话过来。   不过即便这样,在她心里现在的生活也比过去好得多。   ……   “杳杳,你终于胖起来啦!”   周末姜聆来宋家看她,见面第一句话就是雀跃的欢呼。   “胖了很多吗?”甄杳知道她一直担心自己,闻言正要跟着笑起来,却突然忧心忡忡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我现在每天都吃好多东西。”   “就胖了一点点,不像以前那样可怜兮兮的。”   姜聆跟客厅里的众人打过招呼后,周惠笑眯眯道:“你们两个小姑娘自己回房间说悄悄话吧,马上佣人送甜点进去。”   “谢谢阿姨。”姜聆道谢。   两个人挽着手臂往卧室走,甄杳放心地让她牵引着自己,步伐都要比平常快一点。   “对了,”姜聆随口道,一副忍俊不禁又无可奈何的表情,“程迟一直说要和我一起来看你,我说暂时不方便一起来,让他再等等。”   “他……最近怎么样?”   “还是老样子,就是真的挺担心你的,不过比起我还是差远了。”   少女们的对话隔着走廊被抛远,最后阻隔在卧室门外。   客厅里的众人带笑听着,都没把这些对话放在心上,只有某道身影在起身时目光一顿,然后蓦地抬眸。   程迟。   宋渌柏知道这两个音节对应的是哪两个字,他曾拿到过一封有着清晰的抬头与落款、写满少女情怀的情书。   那封情书,就是写给这个叫做“程迟”的人。   ……   一关上门,姜聆就迫不及待捂着脸感叹:“天呐,原来有三个哥哥是这种感觉!”   “什么感觉?”甄杳笑起来。   “爽啊!你想想,多少人前赴后继想要接近的人都是你的哥哥,而且坐在那儿一个比一个赏心悦目,他们一起抬头的时候我心跳都快停止了。”   “你也太夸张了。”甄杳被她逗得一直笑。   “那是你之前看习惯了。”   “……也没有都看习惯。”至少有一个没有,她清了清嗓子,“你说一个比一个赏心悦目,那到底哪个最好看?”   “三个人完全是三种不同的类型,我怎么选的出来啊。”姜聆苦恼地长叹一口气,忽然又话锋一转,“不过……”   “不过什么?”   “如果不论气质风格,绝对是系灰色领带的那个啊!不去当明星简直太可惜了。”   “灰色领带?”甄杳蹙眉,悻悻道,“你这么说,我好像也没办法跟人对上号。”   姜聆心里“咯噔”一声,生怕她又因为看不见而沮丧,赶紧绞尽脑汁地又回忆了几个特征,只不过匆匆一面里能捕捉到的信息实在太有限。   甄杳心里有了个最可能的人选,但也不是百分百确定。不过两人也没在这个问题上多聊,转而说起其他事情后她也就把这件小事暂时抛在了脑后。   “杳杳,”聊了几句,姜聆的语气忽然郑重起来,“他们对你很好,是不是?”   “嗯。”甄杳毫不犹豫地点头,“很好很好”   “我也能感受得到他们对你的爱护,眼神是不会骗人的,他们看你的样子像看真正的女儿和妹妹。”   甄杳躺在她腿上,闻言有片刻地出神,接着用力点了点头,“我很感激他们,但不知道能怎么回报。”   “我觉得,重要的不是什么具体的回报,”姜聆若有所思,“而是让他们感受到你在一点点开始相信和依赖,给他们情感的回馈。”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有一小会儿没有说话。   最后是姜聆打破沉默,“杳杳,我真的很开心有这么多人能关心你照顾你,或许……你也可以试着朝更多的人敞开心扉,不要让自己一个人孤立无援。”   半晌,她听见躺在腿上的少女轻轻“嗯”了一声,然后说:“我会的。”   ……   姜聆留下来吃了晚餐才离开,人走之后甄杳又无意间想起了关于领带的事。她真的有点好奇,但又不知道该怎么求证。   正想着,客厅里突然响起开门关门的动静,接着她就听见周惠道:“应该是渌柏忙完回来了。”   甄杳脚步顿了顿,跟着一起往客厅走时听见了佣人忙前忙后的脚步声。   周惠问:“应酬又喝酒了?”   “喝了一点。”宋渌柏语调平缓,听着和平时没什么区别。   “喝杯蜂蜜水,然后赶紧上去洗澡换衣服吧。”   这个时间点周惠照例和宋毕去外面散步,甄杳没打扰他们的二人世界,自己一个人回房间待了一小会儿,直到佣人叫她吃水果才从卧室出来。   她已经打定主意要在宋渌柏在家时缩小活动范围,避免必要情况下可能碰面的机会。   佣人把叉盘放在她手边后就要离开,甄杳忽然灵光一闪,趁着宋渌柏不在装作无意地问:“小佳,今天渌柏哥哥系领带了吗?是不是灰色的?”   “是灰色的,小姐问这个是?”   “哦……没什么,是聆聆她分不清人,今天问我系灰色领带的是谁来着。”   话音刚落,身后厨房的方向突然传来脚步声。   “想知道怎么不来问我。”   甄杳吓了一跳,直接从沙发上弹了起来,僵硬地朝斜后方扭头,“……渌柏哥哥,你,你怎么在这里?!”   “喝水。”男人言简意赅。伴随着他说话声一同响起的还有冰块碰撞杯壁的声音。   他嗓音似乎带着一点不明显的哑。   小佳抱着托盘轻手轻脚地离开。   “你们下午聊到我了?”   “啊?”甄杳紧张又心虚地摇头,“没有。”   “那为什么问领带颜色?”   她把刚才用来搪塞小佳的理由再说了一遍,宋渌柏没再继续问下去。   “渌柏哥哥,没有别的事的话我就先——”甄杳剩下几个字还没说完,冷不防就被他打断,“你很怕我?”   “啊?”她只憋出一个字。   “你怕我。”他这回用的是肯定句。   甄杳下意识反驳:“没——”   “每次只要我在,你就很紧张,”他打断她,仿佛听不见她的回答似的,兀自继续问道,“为什么?”   “我……”   “我是什么洪水猛兽?”他又问,语气发沉。   “……不是的。”她艰难地讷讷道。   为什么会突然这么尖锐地问她这个问题?   正尴尬地僵持着沉默,男人忽然话锋一转,“爸妈他们没给你买新衣服穿?”   “什么?”甄杳怀疑自己听错了。   “我只见你穿过这一套衣服。”   “……”甄杳摸了摸裙边,很肯定这是第一次穿的新裙子,难道说他是那种只会根据颜色分辨女生衣服的直男吗?“渌柏哥哥……”   “喜欢什么颜色?”他再次打断她。   甄杳一噎,茫然答道:“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反正她现在看不见,不同的颜色也没什么区别。   “知道了。”他淡淡道,一副笃定又从容的口吻。   他知道什么了?   她一头雾水,还不知从何问起,就听见宋渌柏自言自语似地道:“给我订17岁小姑娘穿的衣服,各种颜色都要,越多越好。不要买一模一样的,不要款式简单的,如果送来的像一片抹布,那你就不用再来公司了。”   “鞋包?”他声音疑似困惑地略一停顿,“也要。”   “明天之内一起送到老宅,越快越好。”   甄杳僵住了。   所以……他不是在自言自语,是在打电话?打电话让人给她买衣服?!   这种突如其来的、完全不像是宋渌柏会做出来的举动让她惶惑不安,整个人脑子都成了浆糊。   “渌柏哥哥!”她只能先急急忙忙拒绝,“不用给我买衣服,我衣服真的太多了,叔叔阿姨还有延辞哥哥他们都送了很多。”   “送了你怎么会没衣服穿?”   “大概只是因为衣服都是一个颜色或者款式相近……并不是同一件。”   客厅里安静两秒。   “小小年纪,多穿鲜艳的不一样的颜色才好看。”   “可是——”   “能接受他们的,不能接受我的?”   “我不是——”   “给你就收下。”   “但——”   “不喜欢就扔了。”   “……”   甄杳只好放弃,干巴巴憋出一句,“……谢谢渌柏哥哥。”   太不对劲了,他怎么就突然变得像一个“哥哥”?明明那天还冷冰冰让她别逞强,这几天对她也一直冷淡,一副生疏且不待见的模样。   “以后都别叫名字了,听着麻烦。”他旋即道,语气非常自然,“叫声哥哥听听。”   甄杳懵了。   周围很安静,他似乎在耐着性子等她喊。甄杳没办法,只能先顺着他的意思,硬着头皮开口:“……哥哥。”   两个字喊得很艰难,普普通通的发音似乎都变得别扭。   话音刚落,宋渌柏微蹙的眉心舒展。   少女脸朝着这边,她头发和眼睛的颜色比一般人要浅,失焦的瞳仁像被关在冰层下的夕阳一样剔透又朦胧。   灯光随着她转头的弧度在长发和眉眼间流泻,光照处都变成了蜜糖似的金棕色。   那一天她指尖像细羽一样扫过他掌骨与掌心的触感,还有带着热牛奶余温与香气的手指摩挲他脸的感觉蓦地又鲜明起来。   宋渌柏紧盯着她几秒,忽然直直抬起手落在她头顶,然后动作生涩地揉了揉。一根根细软的长发轻蹭过他掌心与五指,像小姑娘脆弱细腻的神经。   和几个月前见到的一样,她还是瘦弱纤细得可怜。   他拧眉。   甄杳怎么也没想到他会摸自己的头,本能地朝后瑟缩了一下,覆在她头顶的那只手顿时一停。   她心里“咯噔”一声,他却什么也没说就把手收了回去。   他又继续刚才的话题,“还缺不缺别的。”   “不缺了,真的不缺了。”甄杳迫使自己暂时适应这样的对话。   “零花钱够不够用?”   “够用,我自己有的。”   他扔下一句“在这等着别走”后转身离开,语气似乎有点不满。   甄杳无措地站在原地,突然想到傍晚惠姨说他应酬喝了酒。当时听声音她以为他很清醒,可是现在看来明明很反常。而且他刚才还洗了澡,热水澡是可能会加重醉意的。   所以,他有可能是喝醉了吧?   宋渌柏并没有让她等很久,大概几分钟就下来了,他走到跟前抓起她一只手,长指一挑让她五指全都展开,最后塞进来一张卡片。   卡片边缘微微硌手,她摸了摸卡面,迟疑着问:“这是什么?”   “零花钱。”   “我不能要!”甄杳立刻反应过来,急忙要把卡塞回他手里。   宋渌柏竟然直接给她一张银行卡!   然而她手指还没来得及张开就被他不容反抗地握住,“拿着。”   “可是我自己有钱——”   “住在宋家还能让你花自己的钱?”   “叔叔阿姨也给了我的。”   “不一样。”   “可延辞哥哥和历骁哥哥给的我也没收。”   “那更好。”   更好?甄杳还没想明白,他又说:“卡没有额度上限,我会让人把消费提醒和账单邮件关掉,所以不用担心我知道你买了什么。”   她愣了一下,没有限额?以宋渌柏的身份有这种卡没什么奇怪的,可是他怎么就像送件衣服一样轻易地就给了她?   薄薄一张卡片变得更烫手了,甄杳再次努力婉拒,“我没有什么花钱的果果地方,真的用不到这张卡。”   “让宋历骁教你。他别的不会,花钱倒挺有本事。”   她彻底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甄杳。”两个字落下来。   她立刻紧张地抿唇,“嗯。”   “给你就收着。”   甄杳没吭声,只能暂时放弃——卡当然是不能要的,她总会想办法还回去。   只是现在她才发现自己的手一直被宋渌柏扣住没放开,他掌心温度似乎比往常要高一点,温度烙在她手上让她本能地就想往回缩。   “渌柏哥哥。”她那只手仿佛又不是自己的了,只敢小心地动了动。   宋渌柏一开始没反应,过了两秒手指才微微一动,结果紧接着竟然攥着她的手不轻不重地捏了两下,像在试探什么陌生新奇的东西似的。   “手怎么没骨头一样。”他松开手,语气平淡地‘点评’,“你太瘦了,以后多吃肉,女孩子胖点才健康。喜欢什么菜系,国内的还是国外的,明天之内我让人请新的厨师来。”   “……”   甄杳没忍住往后挪了半步。   至少从这些天的接触来看,宋渌柏不像是会突兀地说这种话做这种事的人,更不用说絮絮叨叨地说一大堆了。   不,应该是不可能会是。   “渌柏哥哥,”她脸颊因窘迫而微红,“你是不是,喝醉了?”   “没有。”两个字平静干脆,毫不犹豫,接着突兀道,“你又忘了。”   “忘了什么?”甄杳跟不上思路。   “叫哥哥。”   “……”   她勉强扯出一抹笑来,颤巍巍地喊了声“哥哥”。   杯子里的冰块又清脆地骨碌碌滚动,吞咽声轻而规律。   宋渌柏将杯子里的水一饮而尽,随手将玻璃杯放在一边后抬手按了按眉心,“去睡觉吧。”   几步外的少女又把握着银行卡的那只手伸出来,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他蹙眉想了想,然后生硬地说了句:“听话。”   甄杳蓦地咬唇,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因为这声“听话”,她莫名有点说不出的羞耻感。但还是别别扭扭地附和宋渌柏突然对兄长这一角色适应良好的“控制欲”。   也有可能是因为怕他,所以他的“听话”二字威力十足。   “哥哥晚安。”这回她记住了,也不敢记不住。   少女摸索着走进卧室关上门,宋渌柏握着玻璃杯折返厨房,耳廓边沿染着显眼的一抹红色,眼角也被酒精微醺出隐约的薄红。   杯子里的冰水再次被一饮而尽,他拧着眉按了按因喝下太多冰水而抽痛的额角。   “麻烦。”他哑声喃喃两个字。   明明养一个小丫头这么费事,不知道为什么宋历骁和宋延辞还对有个妹妹这事这么热衷。   不过能者多劳,他也不是不能代劳。   ……   这晚甄杳准备入睡时,甚至辗转反侧有些失眠,不仅一直在苦恼怎么还那张卡,同时满脑子都不停地轮播着宋渌柏说过的那些话。   如果他真的是喝醉了,明天会不会很尴尬?   她忐忑地睡了过去。   翌日清晨,甄杳洗漱后去餐厅吃早餐。   除了周惠和宋延辞叮嘱她左手右手边各摆着什么,其他人都安静地吃着自己面前的,餐桌上只有零星的餐具碰撞声,以及偶尔两句交谈。   宋渌柏一直没说话,她反而有点忐忑。   早餐快结束时忽然有人敲门,甄杳忽然有了某种不好的预感。   “夫人,是少爷身边的徐总助,”佣人汇报,“徐总助车后面还跟了三辆车。”   “三辆车?”周惠诧异,“渌柏,这怎么回事?”   转头的那一刻她以为自己眼花了,她竟然在宋渌柏脸上看到了一闪而逝的僵硬。   肯定有问题!于是周惠当机立断:“让人进来。”   “不用了。”宋渌柏站起身,语速略快,“有什么事我回公司——”   “宋总。”徐总助的声音忽然出现在门口,隔着大老远也依旧中气十足,“您要的女装共计七十一套已经全部送到了,另外还有配套的鞋包珠宝,剩下的我已经安排好今天下午送来。您看现在让人搬进来吗?”   餐厅里忽然一片安静,安静得徐总助心慌,只好清了清嗓子补充:“宋总,所有衣服都是按照您的要求挑选的,您现在要先过目吗?”   宋历骁脑子一时没绕过弯儿来,“大哥,你谈恋爱了?”   “什么恋爱,是买给杳杳的吧?”周惠瞪了他一眼,又求证似地看向宋渌柏,后者没否认,她一下子热情高涨,“快快快,拿进来看看。”   这么多年了她还没见这个儿子主动给谁挑过衣服,更别说女人了,这会儿简直好奇到了极点。   好几个西装革履的男人鱼贯而入,两条手臂上满满当当挂着的购物袋格外违和,然而下一秒更加违和的画面出现了。   他们纷纷从袋子里将衣服取出来展示在众人眼前,各种颜色的、镶着蕾丝边和碎钻的裙子以黑白两色的西装为背景板在灯下呈现出来,花.苞一样的泡泡袖十分夺目。   粉的,蓝的,紫的,各种颜色让周围的一切都黯然失色。   所有人齐齐沉默了。 第7章 交错的手指   看着面前的衣服,宋渌柏脸上短暂浮现出一抹满意。   “这些都是……你挑的?”宋历骁表情古怪。   闻言他神色一顿,淡淡道:“我只吩咐他准备,是他擅作主张订了这么多。”   “宋总,不是您说的颜色越多越好,衣服越多越好,送来的越快越好吗?”徐总助满腹委屈,一时没忍住就为自己开口辩白,“剩下还有一部分没送来,下午就能到了。”   背对着众人,宋渌柏闭了闭眼,额角青筋跳了跳。   这么多个“越”字成功让客厅安静下来。   下一秒宋历骁一拍大腿笑出声,“可以啊哥,没想到你购物欲这么旺盛,要不是客厅够大都不够你摆的,也是从前没人给你当妹妹才没暴露本性。就是你这审美也太直男太浮夸了,杳杳再可爱也不能被你这么糟蹋。”   “哪儿有你说的那么差劲!”宋毕斥道,“我就觉得挺好看的,小姑娘就是要穿这种可爱的颜色鲜艳的,显得活力有朝气。”   宋历骁摆摆手,哼笑一声,“原来品味也能遗传。”   “这么说,那你就不是我儿子了?!”   “行了行了,你们扯哪儿去了。”周惠无奈,好笑地打着圆场,“不过渌柏,我们买的衣服杳杳都还穿不过来,哪儿轮得到你买的,更何况你还买了这么多,不知道的以为把整家店都给搬回来了。”   宋渌柏面无表情,“那就放着吧。”   “还有,”宋延辞笑一声,没轻易放过这个难得让他吃瘪的机会,“你知道杳杳穿什么尺码吗?要是都不合身怎么办?”   徐总助接收到自家总裁冷冰冰的视线,顿时后脊一紧,战战兢兢答道:“每一款我都尽可能地让人准备了不同尺码,如果不满意成衣还可以量身定制。”   他当面听了宋总这么多“坏话”,会不会今天就被扫地出门?   好在等他说完,这道死亡视线就移开了。   “不错,”宋毕点点头,“这回渌柏有心了。杳杳,要不就让你惠姨帮你选几套留下?”   从那几十套衣服兴师动众地被抬进别墅起,甄杳就一直默不作声地窝在沙发上躲着,努力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而宋毕说完这句话的下一秒,她仿佛感觉到了众人齐刷刷聚集过来的目光。   甄杳坐直了身子,干巴巴地笑了笑,“都听叔叔的。”   她怎么也没想到宋渌柏会让人送来整整七十几套衣服,而且还只是一部分!那些衣服她虽然没办法亲眼看见,但是根据大家的反应来看,应该不太……   但不管怎么说都是一片好意,于是她又补上一句:“谢谢渌……谢谢哥哥。”   宋渌柏眉心一跳,下一秒就听见宋历骁蓦地拔高音量,“哥哥?!杳杳你这是区别对待,凭什么给他这么特别的称呼?”   “有意见?”他瞥过去。   宋毕皱眉,“好了,这有什么可吵的,你要是不喜欢杳杳叫你名字,那就让她直接称呼你和延辞二哥三哥。”   “那不行,”宋历骁更不乐意,“这么称呼也太难听了,哪儿有‘历骁哥哥’亲昵。”   “杳杳都懒得理你。”周惠白他一眼,转而去挑选衣服。   一大堆衣服里挑出了七八套简单一些的放进甄杳的衣帽间,剩下的都收好放进了储物室,那些还没来得及送来的也被周惠做主退掉了。   甄杳一颗心却还没放下来,毕竟还得找机会把银行卡还掉。   选好衣服,周惠坐下来边喝刚泡好的花茶,边跟她徐徐说起未来一个月的安排——她的生日快到了,他们想为她办一场成人礼晚宴。   “成人礼后我和你叔叔例行要去澳洲过冬,你就只能跟着你三个哥哥住了。他们平时各忙各的,你可能得搬到他们那儿去,让他们好好照顾你。”   甄杳说不上来哪个消息更重磅一点,回过神之后赶紧表态,“惠姨,生日大家一起吃个饭就可以了,你和叔叔去澳洲之后我可以自己住在这里,家里还有很多佣人,我能自己照顾自己。”   “我怎么能放心的下?渌柏他们也不可能扔下你一个人。如果我们真的都把你一个人留下,蒋家说不定又盘算着把你带回去,我可不愿意。”   这的确是个问题……甄杳迟疑了,“可是这样会不会很麻烦哥哥他们?”   “杳杳你就这么想我?”宋历骁假意伤心地叹了口气,手伸过来不安分地捏了捏她的脸,“放心,我可求之不得!”   宋渌柏和宋延辞自然也没有意见,周惠又劝说了一会儿,于是两件事就都这么敲定下来。   “离成人礼还有一个月,杳杳会不会觉得无聊?要不找点其他事情打发时间?”宋毕建议道,“比如请个家教每天来陪你待一会儿,学不学东西都是次要的。”   甄杳抿了抿唇,“我都可以的。”   “那想学什么?”   她神思恍惚了一瞬,默默藏起了那个自己最想要的答案,打起精神抬头仰起脸,朝众人露出一个笑容。   “先学英语吧,我现在看不见,其他的科目学起来可能比较难。”   那点落寞被她失焦的目光恰好遮掩,几乎没有人注意到。   ……   徐总助送完衣服后在别墅外车里等了会儿,没多久就接到了从里面走出来的人。   他下车绕过去拉开车后座门,宋渌柏小臂上随意搭着件西装外套,抬手拨弄几下衬衣领口坐进车里。   车窗缓缓向上升,隔断出内外两个世界。   车内非常安静。   宋渌柏垂眸,目光定定落在腿上的文件纸页上,半天没有移动。   车沿着别墅外长而宽阔的道路驶向大门,路两旁高大笔直的树木在车窗投下叶片的阴影,那些荫翳又沿着他半垂的眼睫覆住眼底的神色。   “徐承。”   “宋总。”徐总助精神一振。   “查一查甄杳。”   “甄小姐?”徐承咽下疑惑,“好的,我明白了。”   对话结束,后座响起了一声纸张翻页的动静,但随之持续的又是长久的安静。   宋渌柏闭眼,一想到昨晚自己的失态,忍不住抬手用力捏了捏紧蹙的眉心。   *   下午甄杳有时会在房间里午睡一会儿,所以通常她午餐后回房都不会有人来打扰。   放在一旁的手机里流淌出无台词的轻柔旋律,甄杳摸索着从箱子里取出一个不算小的大方盒,捧在手里甚至还有点沉。   她手指搭在盒盖上,沉默地在地上跪坐了一会儿,然后才慢吞吞地把盖子推开。   极淡的颜料气味在空气中小范围扩散。   手指触到画笔笔杆的一瞬间,甄杳肩膀蓦地一垮,垂头用额头抵住墙面支撑身体。   她眼眶微微发热,但是却哭不出来,委屈和无力像塑料薄膜一样将整个人牢牢包裹起来,隔绝出一片透不过气的真空。   画画这件事陪伴了她很多年,甚至还将成为她梦想中必不可少的一环,但是她现在看不见了,看不见的人要怎么画画?   半晌,甄杳忽然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那场事故发生时明明车上有三个人,最后却只有她活了下来,除了失明以外四肢健全没有任何后遗症,父母却永远离开了她,她却还总为此耿耿于怀。   太过贪心和不知感恩。虽然她一点也不想要这一份“感恩”。   她笑了笑,盖好盖子将方盒重新放了回去。   午觉之后甄杳去花园里坐着醒神,她坐在秋千上戴着耳机,里面放的是某部电影的对白。   失明以来她“听”的电影都是从前看过的,这样一来每一句台词响起时她脑海里就会浮现出对应的画面,像能真正看到一样,不至于有太多的挫败感。   甄杳听得正出神,忽然感觉到好像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没等她彻底反应过来就有什么碰到了鬓角的发丝,她被痒得下意识往后躲了躲,耳朵骤然一空。   “杳杳。”男人清润磁缓的嗓音代替了电影角色的对白,“吓着你了?”   “延辞哥哥。”她回过神笑了笑,摘下另一只耳机,“刚才你在叫我吗?”   宋延辞笑了笑,“嗯,有东西要给你,我先带你过去吧。”   “是什么?”   “先保密,到了你就知道了。”   宋延辞带着她走到了花园的另一边,停下来时甄杳隐约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被风上下掀动,不过幅度并不大。   “杳杳,用手摸一摸试试?”   闻言,甄杳迟疑着抬起手往前摸,手指触到的是柔软的、背后用什么支撑着的布。她又往旁边探了探,却发现摸不到布的边界。   “是一大块布?用来做什么的?”她不解。   宋延辞把一个通体冰凉的东西塞进她手里,“这是喷枪,面前的是你的画布。”   甄杳呆了几秒,难以置信地朝身侧扭头,“画布?!”   “你不是一直在学画画吗?怎么样,要不要试一试?”   “可是我——”她压住已经微微抬高的声音,弯腰要将手里的东西放下,“我看不见,没办法画。”   “所以我没准备普通的纸笔给你。不管你把喷枪里的颜料对准哪里,最后都能落在画布上。”   甄杳怔住,好一会儿才讷讷道:“以前有一位画家这么做过,我还去看过那场展览。”   当时展厅里全是撑高的白布,各种或协调或不协调的色彩碰撞飞溅,最后落在布上染成别具特色的画卷。   “试一试?”宋延辞动作温柔又坚定地让她重新握紧喷枪,接着或许是为了缓和她的紧绷,半开玩笑道,“原本我是想不到这个的,还是渌柏说我和历骁送给你的礼物是华而不实,不知道你最需要的是什么。”   宋渌柏?甄杳诧异。   她最需要的是什么……的确,那些裙子什么的她也很喜欢,但纯粹只是因为那都是他们送的,是对她的关心和在意。   可是现在面前的这份礼物,真的让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是他建议送这个的吗?”   “算是吧。”宋延辞好笑道,“他这个人就是这样,就算是要好心说什么也拐弯抹角。”   甄杳立刻想到昨晚,别说拐弯抹角了,简直直球得吓人,所以当时是真的喝醉了吧?   手里的喷枪外表已经被体温染得温热,她手指动了动,慢慢抬起手臂。   “现在我手里拿着的是什么颜色?”   “蓝色。其他颜色都在旁边,到时候你要什么颜色我就递给你。”   甄杳点了点头,唇角抿出一点笑弧,然后手指用力按了下去。   高压空气摩擦声和颜料的味道一同在空气中迸溅开来,她仿佛能看见白布上被蓝色拖出长长的一条痕迹。   不用在意线条、轮廓、光影,只需要在意她此刻手里握着的是什么颜色——她能想象的到的颜色。   那些郁结与晦涩仿佛一起释放了出去。甄杳像被打开了身上的某个“开关”,一手一个喷枪对着画布胡乱挥舞,最后还扔掉喷枪去按下手印,美其名曰“盖章”。   宋延辞非常纵容,只是捏着她的鼻子勒令她一会好好洗手。   等甄杳完成“作品”已经是半个小时后了。她把手泡进温水里,耐心地仔细清洗沾满颜料的手指。   “这幅作品我会让人保存好的,等你复明之后就能好好欣赏。”宋延辞笑着说,“很有纪念意义。”   两人正说着话,宋延辞忽然顿了顿,接着转身扬高嗓音,“渌柏,你回来了?要不要过来看看杳杳的画?”   “还有工作。”不知什么时候走近的男人回答得格外简短,嗓音比她刚来宋家时更冷淡生硬。   说完宋渌柏没多留,径直穿过花园。   甄杳当然听得出男人刻意的冷漠与距离感,她泡在水里的手指呆呆交错着摩擦几下,更多颜料脱落溶入清水里。   他这样……是因为昨晚吗?   “洗干净没有?”宋延辞握着她的手腕往上轻轻一提,水珠哗啦啦滚落,“小马虎,手上还有这么多。走吧,进去我帮你洗。”   甄杳有点不好意思,但是出于清楚宋延辞洁癖和轻微强迫的特点没有拒绝。这或许是医生的职业习惯?   回到客厅时宋延辞先去接了个电话,于是她自己先摸到一楼公用的卫生间,用松节油涂抹手指之后再对准温和的水流冲洗。   只不过她也不清楚到底洗干净没有,迟疑片刻后犹犹豫豫地要探身出去叫小佳。   正对着的方向忽然响起脚步声,短短几秒对方就走到了她面前。   手上用的是无味的松节油,因此那种独特又有质感的柏树木与檀香木味轻而易举地就穿透了感官。   她的手腕被人蓦地扣住。   “渌……哥哥?”甄杳心跳忽然一快。   来人没说话,不容反抗地将她的手往水龙头下一带。水流“哗”地一声再度涌出,浇在男人与少女交错的手指上。   两个人僵了僵,只不过包裹在外面的那只手停滞得难以察觉。   宋渌柏抬眸看了一眼面前的镜子。   镜前灯是冷色调,少女下颌尖尖,长而翘的眼睫胆怯地扇动几下,勾勒出一小片变化的阴影。   她比他矮一个头还多,在他的身形笼罩下瘦弱娇小得可怜。   他蹙眉,垂眸看向她还残留着斑驳颜料痕迹的手指,终于指尖动了动,从指缝间不轻不重地摩挲而过,细弱的水流被挤压逃散。   刚才宋延辞说要帮她洗手的话他都听见了,结果现在人却根本不在。   连个小姑娘都照顾不好。   当陌生的指腹又一次摩擦而过时甄杳终于哆嗦着回过神来,整个人僵硬得像一棵绷紧到笔直的树苗,鬓角被呼吸掀动的发丝像颤巍巍的叶子。   这种感觉,太奇怪了。   “哥哥……”   对方鼻间溢出一个冷淡的音节,“嗯?” 第8章 是你男朋友?   甄杳脑子一热,竟然脱口道:“你酒醒了吗?”   话音刚落,只有两个人的空间里安静下来,只剩下水流冲刷的声音。   她咬紧唇,简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我,我是说……昨晚……”她临阵退缩,紧张地往后抽了抽手臂,“哥哥,我自己来吧,我自己洗。”   水流声戛然而止。   他关了水,松开她的手。   甄杳正要去摸索水龙头的位置,就听见身边的人转身朝外走。想到那张黑卡,她又硬着头皮忙不迭开口,“等,等一下!”   脚步声一停。   “……哥哥,你昨晚,是不是喝醉了?”这个前提一出口,她觉得下面的话就好说多了,“你昨晚还给了我一张卡,这样不太合适……我现在马上去拿了还给你。”   “给了你就留着。”   “可那是在你喝醉的情况下给的。”   “谁说我喝醉了。”   如果不是亲身经历过昨晚和平时的反差,甄杳可能就要对他这冷静笃定的六个字信以为真了。   “我真的不能收。”她只好说。   “一张卡而已。”他语气似乎有点不耐,好像在说‘就因为这个你把我叫住说这么久’?   甄杳局促地站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宋渌柏一言不发地推门离开,留她一个人站在洗手台边。半晌她才转身犹犹豫豫地打开水龙头继续洗手。   那就……留下来,但是仅仅就是放着好了。   宋延辞匆匆赶来时正好在走廊碰上了某个浅浅拧着眉的人。   “渌柏?”他有点诧异,“你怎么在这儿,杳杳在里面吗?”   “嗯。”对方微蹙的眉头若无其事地松开。   宋延辞点了点头正要走,忽然脚步又顿住,转过头欲言又止地看了宋渌柏两眼,“你……没又欺负杳杳吧?她好像挺怕你的,实在不行你避着小丫头点儿。”   回应他的是对方面无表情擦肩而过的动作。   ……   甄杳想了想还是把银行卡的事告诉了周惠,后者难以置信,“这么多年了,我都不知道他喝醉了居然是这副样子,大家都以为他酒量很好或者喝醉了也和平时没太大区别,看来只是因为他从前没有妹妹而已。”   她这个儿子别说有谁能被他照顾,能看见个温和点的表情都不错了。可他们兄妹俩明明才见面没多久,之前也没见过,他怎么就这么心软?   “他给你你就尽情地花,你又花不穷他。”最后周惠摆了摆手,不以为意。   过了两天,宋毕找来的家庭教师上了门。年轻人家境窘迫但努力上进,已经靠勤工俭学和奖学金去国外读完了研究生。   甄杳当然没什么异议,但是她这三个哥哥意见却很大,因为这位来兼职的家教是男的。   陈页被佣人带着踏进偌大别墅的时候,被那三束冷漠审视的目光给弄得坐立难安。   “陈老师要喝点什么?”佣人问他。   “直接叫我陈页吧,”他笑了笑,挺直脊背不卑不亢,“一杯白开水就可以,谢谢。”   观察了言行之后宋毕和周惠都很满意,于是让两人去了一楼的书房先熟悉跟磨合。   宋历骁看了眼被关上的书房门,轻哼一声上楼去了。   第二天甄杳没继续上家教课,而是跟着宋历骁出了门。本来她是不想出去的,但却敌不过一家人一起劝说。   宋历骁没开车,而是推着辆不知从哪儿找来的自行车等在门口,“杳杳,今天我们骑车去,到现在为止我单车后座还是只对你开放过。”   “那是因为你这几年都不骑车。”宋延辞微微一笑。   “可是,我们骑车去的话,哥哥他怎么办?”甄杳站在台阶下。昨晚她同意出门之后周惠和宋毕却又不太放心,最后决定让宋渌柏“陪同”。   虽然嘴上担忧,实际上她希望就自己和宋历骁两个人去。   “让他自己开车。”宋历骁撇了撇嘴,倾身一把将面前的小姑娘提起来放在后座上。   甄杳完全懵了,“……历骁哥哥!”   她脸一下涨红,刚才宋历骁的动作跟抱小时候的她一样,可现在她都多大了!   宋历骁闷笑几声,抓着她两只手环在自己腰上,“杳杳坐稳了,咱们这就出发。”   说完单手扶着车把手,脚一踩自行车就滑了出去。   “小心。”宋延辞蹙眉叮嘱,最后摇头失笑,转身准备去忙时却正好看见抓着外套走出来的宋渌柏,后者看着笔直路面上平稳前行的单车,脚下微微一顿。   “开车追上去吧。”宋延辞忍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   *   宋历骁直接把人带去了学校。他一直对去国外念书毫无兴趣,当初自己考上浔大之后才打消了宋毕的主张。   浔大是国内顶尖院校自然不缺钱,所以最基础的环境建设非常优越,有些人造景观堪比公园甚至景区,周末时人少也算清净。   不过今天还算热闹,似乎是有社团联合医院之类的在做宣传活动,湖边有人拿着宣传手册陆陆续续拦下路过的行人。   宋历骁随便把车放到一边,就拿着相机跟甄杳聊天哄她开心,顺便悄悄按下好几次快门,最后又往后退了段距离打算拍一张远景。   “你没看错吧……”   “不信你自己看。”   “还真的是!天,他旁边的人是谁?”   两个女生小心盯着拿着相机的青年窃窃私语,最后彼此碰了碰手臂,对视一眼后心照不宣地上前。   “宋……宋学长。”她们一左一右将青年围住,狡猾地选了个套近乎的称呼   “还没拍好吗?”另一边,甄杳正疑惑,忽然手里被塞进来一本外壳冰凉的小册子,还有一个半个巴掌大的塑料小薄片。   “嗳,这位同学,来给你们这个。”身边又响起陌生人的声音,听起来是上了点年纪的女性,大大咧咧又热情,“我是校医院的医生,今天跟你们社团的人做公益宣传,给你们科普艾.滋的危害。”   甄杳还没回过神,呆呆地攥着对方递过来的东西。   女医生显然已经重复过很多遍这番话了,说起来又快又流利,“大学生是艾.滋高发群体,了解这方面的知识是很有必要的。小同学,你有男朋友吗?……这是你男朋友?”   这是?甄杳茫然,她身边根本没有别人啊!难道是宋历骁走过来了?   “不,我——”她刚尴尬地摆了摆手,就被女医生打断,“哎呀,不用害羞,这种事很正常,不过你们一定要在发生X行为时正确使用安.全.套,可以防止——”   “她是我妹妹。”   女医生的声音戛然而止。   男人声线因怒气而紧绷,冷冰冰地又扔下三个字:“未成年。”   “……啊?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是我误会了。”女医生讪讪笑了笑,被那视线扫一眼就忍不住哆嗦一下,尴尬地转身走了。   这男人穿着打扮上看不出什么,就是格外成熟内敛,气质太慑人,根本不像青涩的学生。她刚才只想着这种恋人搭配在大学里也不少见,一时迷糊了。   甄杳脸颊滚烫地收着下巴,心里祈祷脚下能有条地缝给自己钻进去躲起来。   比起宋延辞他们和她亲昵的关系,宋渌柏更像一个不近人情的“长辈”,和谁在一起遭遇这种事都不会比和他一起更尴尬。   那些字眼像火星一样在她脸颊和耳朵上跳跃。   “哥哥。”她硬着头皮喊他,“你,你来了啊……”   手里的东西扔也不是拿也不是,结合刚才女医生宣传的内容,递过来的塑料小薄片是什么也不难猜到了。   话音刚落,手里倏然一空。   “宋历骁就是这么看着你的?”他冷道,语气有点难以察觉的僵硬。   甄杳赶紧摇头,一边说一边又往后退了一步,“不怪他,他说要站远一点取景。”   她正说着话,背后忽然传来打闹的笑声,她左半边身子猝不及防被跑过来的人重重撞上。   宋渌柏伸手及时接住了她,却没能避免她膝盖一下磕在旁边的石凳上。   甄杳硬是咬着唇忍住了差点脱口而出的痛呼。   “看路。”两个字像裹了冰,怒气呼之欲出。   打闹着路过的两个女生吓坏了,白着脸不停地道歉,最后你推我攘地小跑着离开。   宋渌柏低头打量面前的人,少女白着脸微弓着腰,显然疼得不轻。乍一看看不出伤在什么地方,但右腿的姿势却有点僵硬。   “很疼?”   “杳杳!”不远处宋历骁在喊,不过暂时没人顾得上回应。   “……不疼。”甄杳努力稳住声音。   下一秒一只大手蓦地搭上她腿弯,手指向内轻轻收紧。   “哥哥!”她腿一颤,下意识要往后躲一躲,结果右腿根本不能受力承重,她整个人又歪歪扭扭地倒进了对方怀里。   “杳杳!”宋历骁终于跑了过来,“杳杳你怎么了?脚崴着了?”   宋渌柏拧眉,“别挡着。”   “你不行,大哥,还是我来抱杳杳吧,她肯定也不愿意让你抱,你帮我拿着相机。”   “我像是会帮你拿相机的人?”   宋历骁一噎,垂眸瞪了眼碍事的沉重单反。   “是要我抱你,还是背你?”男人沉沉的声音落在耳边。   甄杳半天憋出一句:“我自己可以走路的。”   不知道是不是这一句让宋渌柏失去了耐心,他忽然俯身将她打横抱了起来,她惊慌地顺着力道往里歪倒,紧贴上他的胸膛,下巴抵住了他的肩。   宋历骁站在原地,看着少女被高大的男人抱在怀里遮住大半的身形,还有从男人臂弯处耷拉下来的两条纤细的腿。   越看他越觉得不顺眼。   正要跟上,宋历骁动作却忽然一停。   不对,宋渌柏的确是不像会帮他拿相机的人,但难道就像会公主抱的人了?? 第9章 我不喜欢你   甄杳坐在车上,慢吞吞地喝着宋历骁买的牛奶。至于宋历骁本人则直接被宋渌柏勒令不许上车,所以只能孤零零地骑自行车原路返回,而她的求情也没起到任何作用。   或许是清算他们扔下他先走了的事?   “还疼?”男人语气有些生硬,但嗓音依然清润低缓地击开车内的安静,无形的涟漪推开荡到她耳畔。   甄杳这才发现自己手搭在膝盖上,大概是让他误会了。   “不疼了。”她摇头。   膝盖现在已经好了不少,只是一想到刚才被宋渌柏抱着去校医院,身后还跟着个絮絮叨叨紧张不已的宋历骁,她就忍不住发窘。   虽然看不见,但是肯定过于引人注目了吧……   车刚发动,很快又熄了火。   “不想坐车?”宋渌柏又问。   “不是的。”   “如果你害怕,”他略一顿,“就下去坐他车后座。”   甄杳一愣,忽然之间拿不准他到底是真的问自己的意见,还是想让自己下车。   沉默只维持了短短几秒,车门锁打开的声音打破沉闷的氛围。   “下车。”   她心里忽然蔓延上来一点委屈。刚才上车前她想起宋渌柏对女医生说他们是兄妹,她心里还很高兴他或许接纳了自己的存在,可是现在好像又不是这样的。   “……好。”   甄杳刚要打开车门,车门锁又响了一声,显然又被驾驶座的人关上了。   “哥哥?”   “你跟着宋历骁才脱离视线多久就状况频出,还敢跟他单独在一起。”   她不知道该怎么辩解,语气微弱,“不是你让我下车吗。”   男人不说话了。   得到默认的答案,甄杳突然就有了莫名的冲动和勇气,问出了自己一直为之忐忑不安的问题,“哥哥,你是不是……不希望我住在宋家?”   “……因为不喜欢我什么的。”她逼着自己说出后半句,声如蚊蚋。   如果真的是因为这个,那她会搬走的。   然而甄杳设想过的无数种回答都没有发生,因为宋渌柏笑了。   这是她第一次听见他笑,非常轻且短促的一声,她控制不住在脑海里去想象了一下他此刻唇角的笑弧,应该也是稍纵即逝。   “我不喜欢你,”他声音里还带着点淡淡的笑意,有点像笑话小孩子的那种嘲意,“我怎么不知道。”   甄杳被他的说话方式弄得心情大起大落,脸不知道为什么一下就红了,“我……”   “坐好。”他重新发动车子,这个话题就被这样轻描淡写地揭过,好像刚才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他们前脚到家,后脚宋历骁也回来了。整晚他都宝贝眼珠子似地围在甄杳身边献殷勤照顾,说自己白天没看好她要赔罪。   甄杳只能像发誓一样再三申明真的不怪他。   “那你亲我一口?”宋历骁一挑眉,坏笑着逗她,“证明你没怪我。”   甄杳抬手蒙了蒙脸,有点无奈,“历骁哥哥,我已经17了,马上成年。”   “只是亲一下脸嘛,这种礼节在国外不是很常见,况且我们还是兄妹。”   “咚”一声闷响,有人把杯子重重放回桌上。   “这里不是国外。”男人语气里的警告意味呼之欲出。   宋历骁瞥一眼餐桌方向,唇角一撇,“保守。古板。”   听他这么说,甄杳一下就想到了宋渌柏把自己手里的手册跟小雨伞一把夺走的情形,于是赶紧晃了晃脑袋把那画面甩出去。   不过……这两样东西被他放到哪儿去了?   ……   或许有那次出门和宋渌柏误打误撞解开“误会”的缘故,甄杳觉得他对自己的态度似乎有了点转变,因为他说话时不再是冷漠的语气。   但这却不妨碍一家子都戒备着他,仿佛只要没看紧她就会被他欺负。   严格算下来,他们最近的对话似乎都是简短又苍白的几句打招呼,基本都是她说“哥哥早上好”,然后他回应一个平静的“嗯”。   想到这甄杳又开始怀疑所谓的关系缓和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一个月一晃而过,宋家要为甄杳办一场成人礼晚宴的消息掀起了连绵不绝的流言与议论。   众人只知道各界名流都在邀请之列,但却没有任何一家媒体受邀——人们能知道的只有这场宴会足够张扬,又足够低调,一切只能让人猜测纷纷。   快到出发的时间时,宋毕和周惠坐在别墅一楼客厅沙发上等,周围还有三道或站或立的高大身影,但没人脸上有分毫的不耐烦。   终于,一楼某扇房门被佣人打开,身姿纤细的少女被牵着手慢慢朝众人走来。   “杳杳——”宋历骁惊喜的声音突兀地停止。   客厅里顿时鸦雀无声。   肤色冷白的少女穿着水粉色的曳地纱裙,细细的肩带挂在瘦削的肩上,修长脖颈与鬓角处垂落着零星发丝。   像一朵浸过清莹糖汁的粉蔷薇,重新由之前的枯弱变得莹润饱满。   这段时间她天天出现在大家的视野,所以很难有人注意到明显的变化,现在众人才忽然发觉不同。   “……怎么了?”甄杳局促地问。   眼前一片昏黑,所有人她都看不见,现在周围简直安静得吓人。   是她身上哪里不对劲吗?   “原来这就是有女儿的感觉!”周惠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念叨起来,“这么多年了,他们父子四个批发似地穿各种西装的场面我早看腻了,黑压压往我面前站一片,看着像一群安保。”   宋历骁脸一僵,“安保?妈,哪家公司的安保有这么帅?”   “行了行了,没工夫听你说这些有的没的。”周惠激动地拉着小姑娘左右端详,“太漂亮了,杳杳,这条裙子果然适合你,刚才你三个哥哥都看呆了。”   甄杳脸热起来,有点不好意思地抿唇笑了笑。   几辆车已经等在门外。   因为着装和场合特殊,所以甄杳没有用盲杖,走到台阶前时周惠温柔地揽了揽她的肩,“今天让你哥哥们寸步不离地跟着你,想去哪儿就让他们牵着。”   “好。”她点点头,跟着宋毕和周惠上了同一辆车。   一路上甄杳的心情都很复杂。   她想到从前某个傍晚,父母和她一起坐在沙发上兴致勃勃地设想要给她一个如何盛大的成人礼,他们脸上都是对她即将成人的期盼和感慨。   现在这场成人礼比起他们从前构想的有过之而无不及,但是她宁愿只有一家三口坐在一起简简单单地吃一顿饭。   一切都成了泡影,这是再也不可能实现的愿望。   甄杳搭在腿上的手动了动,碎钻与细纱的触感滑过掌心。   一会那些人看到她,心里又会想什么呢?同情?惋惜?   “杳杳,我们到了。”宋毕出声提醒,她蓦地从思绪里抽离出来,笑着应了一声。   宴会地点在宋家名下的庄园,这座庄园占据了浔城同类地产能拿到的最好地段,平时只对有会员名额的人开放,而这次为了晚宴则是提前一周闭门谢客。   这时已经来了不少人,但没有谁是像宋家一样四辆车齐齐停在一列,还停留在大厅之外的宾客顿时目光热切地停了下来。   后面几辆车上走下来三道高大笔挺的身影,前前后后地走到最前面的那一辆车旁边。其中一个倾身将后座车门打开,手护在车顶处。   “车里坐着的是谁这么宝贝?能让这三个人都给面子。”有人嘀咕,“是不是董事和董事夫人啊?”   旁边的人嗤笑,“他们也不是没一起出席过宴会,可从没这样过。”   “总不会是甄家那位吧……”   一切猜测止于浅蔷薇色裙摆从车内流泻而出的那一刻。少女脚踝细瘦,剔透白皙的肌肤中充斥着柔弱的美感。   “杳杳。”宋历骁有点心急地喊了一声,但却突兀地没了下文。   甄杳不解地扶着门下车。她知道他们三个都站在车前,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都只是停在原地,没有谁伸一只手给她。   “杳杳,让他们牵着你。”周惠提醒。   让?这怎么让……甄杳迟疑片刻,只好慢慢朝面前伸出右手,希望有谁能接住自己。   当然她没胆量“使唤”宋渌柏,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室外气味混杂的缘故还是离得远,她根本没办法通过味道辨认出他大致所在的位置。   正想着,一只手蓦地握住了她。触及到的皮肤干燥温热,长指有力,指尖一直覆盖到了她手腕内侧。   微妙的触感顺着脉搏涌向心口,她颤了一下,对方愈发用力。   “你这……?!”宋历骁气急败坏,“哥,你这也行?不是说好让她自己选,你手伸出去是怎么回事?”   哥?甄杳为这个称呼小小地窘了一下,所以这只手到底是宋渌柏还是宋延辞的啊……   不过,“选?”   宋延辞带笑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无可奈何,“之前说过成人礼后爸妈会去澳洲过冬,你要跟着我们住,昨天妈非说要用这种方法决定顺序。”   “所以……”她心里咯噔一下。   “所以到时候你要先搬到渌柏那儿去。”   “……”   甄杳:“……!!!” 第10章 十八岁生日   宴会厅里人们虽然执杯低声交谈,但都若有似无地留意着门口的方向。   终于,衣着考究的侍者单手背后,戴着白手套的手握住长长的门把用力将沉重高大的门推开。   “一个瞎子,不可能还要拄着盲杖进来吧。”有人捂着唇讽笑。   下一秒人进来了,男人身形挺拔落拓,宽肩窄腰的比例格外优越。明明人群里有不少个子高的人,但他依然鹤立鸡群,因为那一身气质已经脱离了普通公子哥儿与纨绔子弟的范畴。   就是这样一个从头到尾都“不真实”的天之骄子,在商界顺风顺水翻云覆雨的宋家继承人,臂弯处却搭着一条纤细白皙的手臂,那一看就是女人的手。   或者说是少女的手。   宋毕和周惠走在前面几步,后面则是宋延辞和宋历骁,几人刚一出现厅内就响起低低的抽气声。   他们原本都以为宋家人肯定不会到齐,至少宋渌柏根本不会来。   甄杳努力让自己的步子不要那么迟疑或畏畏缩缩,但她几乎没被宋渌柏牵着走过路,这会一时有点难以放松下来。   也或许让她紧张的不是这个……不只是这个。   好在宋毕清楚她并不想直面众人,所以简单说了几句之后就令晚宴继续。不过她知道宋家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昭示对她的重视与疼爱,为了在满城议论中为她撑腰。   “甄杳这算是因祸得福了吧。”   “寄人篱下还差不多。好好的蒋家不待,这不就是明摆着巴结宋家嘛,也太没良心了。”   “没良心?你也不是没看见,宋家人宝贝她像宝贝眼珠子,宋少都愿意屈尊降贵,这是能巴结来的?”   宴会上众人或艳羡或嫉妒,而蒋家人的脸色是最复杂的。他们受了宋家例行公事一样的邀请,在晚宴上也没有得到区别于其他人的优待,已经有不少人有意无意打量着他们窃窃私语。   “妈,”蒋思妍忿忿不平,“你看甄杳,她竟然都不主动过来和我们说话,更别提带着宋家人过来了,明明她就正挽着宋少。”   “从电话里她一次次推脱的时候起,咱们就该知道她是个白眼狼了。好在我们还有别的办法,总之不能让她带着股权和遗产就把蒋家甩得一干二净。”   大厅另一边,甄杳终于在靠近某个圆桌时,有机会收回了搭在宋渌柏臂弯的那只手,她手因为紧绷都有点僵了。   “哥哥,你有没有看见姜聆?”她没忍住问道,“就是我的朋友,她来过老宅几次。”   “没有。”   甄杳顿了顿,语气飘忽,“哥哥,你会不会……不记得她长什么样子了?”   “记得。”   距离这边几米远的地方站着个小姑娘,正不停用欲言又止的眼神打量着这边。宋渌柏淡淡从她脸上移开目光,视若无睹。   于是两个人只能相对而立。   除了吃东西,甄杳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能充盈现在干瘪尴尬的气氛,于是伸手摸到了精致餐碟的边缘。   忽然一碟甜点放到手边,细细的银叉被塞入手心。她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用叉子去戳却戳了个空,叉齿与碟子摩擦出短促难听的响声。   其实这一点响声并不明显,但至少站在这张圆桌旁的她和宋渌柏都能清楚听到。   “我不饿,”她强自镇定地把叉子放下,微微侧过身去掩饰难堪,“还是先不吃了。”   宋渌柏什么也没说,没过几秒叉子又塞了回来。   “直接吃。”他淡淡道。   甄杳有点不敢相信,愣了一小会儿才试探着把叉子举到唇边张口咬下去。拇指指节大的小巧泡芙表皮酥软蓬松,一咬下去内馅的香甜奶油与水果丁溢了出来。   刚咀嚼几下,她手里的叉子忽然被抽走,两秒后又回到她手里。   她动作一停,然后赶紧嚼了咽下去,攥紧叉柄道:“……就吃两个就好了,真的不要了,哥哥你不要再给我拿新的了。”   宋渌柏这么“体贴”实在让她很有压力,而且一个劲儿在宴会上吃东西不太好。   “饱了?”这个语气,甄杳莫名想象出了他微微蹙眉的样子。   “我不饿,本来只是想尝一尝。”   对方没再说什么,于是她忐忑地把第二个泡芙塞进嘴里,并不知道面前的男人正一错不错地盯着她看。   宋渌柏紧蹙的眉心微微松开。   小姑娘吃得很急,白皙脸颊飞快地一鼓一鼓的,右手还肉眼可见地用力握着叉子怕他拿走,整个人有点娇憨的傻气。   他眉梢动了动,又恢复成漠然无表情的模样,只不过无意似地朝宴会厅某处一瞥,看见宋延辞和宋历骁各自都无法抽身后,眼底一抹满意转瞬而逝。   “宋少。”略显紧张的女声自身侧甜腻地传来。   宋渌柏眼底冷了冷。   蒋思妍心跳蓦地飞快,满心满眼都只剩男人冷淡地半垂着眼,无形之中格外倨傲冷然的模样。他侧脸分明又英挺的轮廓却因此愈发冷峻迷人。   “宋少,我……”   男人只是漠然地微抬眼角。   “我是思妍,那天宋少来蒋家的时候我也在,您应该还记得我——”   “表姐。”   突然被打断,蒋思妍生硬地一停,看向男人身后神情严肃却又不安的少女。   她心里恼怒,脸上却没表现出来,“甄……杳杳,大人说话小孩子别插嘴,你要是一个人待不住,我让路原来陪你好不好?你还记得他吧,小时候你还说要嫁给他——”   身侧突兀地响起“笃”一声闷响,明明不算大声,却格外有威慑力。   蒋思妍僵住。   宋渌柏冷脸收回手,仿佛屈指叩响桌面只是无心之举,但事实证明并不是。他微微一抬手,等侍者上前后才不紧不慢地吐出刻薄且冷的四个字。   “闲杂人等。”   “宋少!”蒋思妍浑身血液仿佛凉透了,侍者走过来请她离开时,周围人的目光像是要把她凌迟。   “宾客名单不是我拟定的,如果是我,蒋家今天不会有踏进这里的资格。”他终于正眼看她,只是黑眸里凝聚着若有似无的轻蔑与讥讽,“邀请你们是为了杳杳,别自作聪明。”   众目睽睽之下,蒋思妍被“请”出了宴会厅,蒋盛夫妇二人敢怒不敢言,脸上火辣辣地烧的慌,最后实在待不下去,匆匆起身就要找借口离开。   “怎么这就要走了?”周惠不动声色地将人拦住,笑得格外友善,“你们照顾杳杳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特意邀请你们来给她过生日,怎么不等切蛋糕呢?”   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蒋盛咬了咬牙,挤出谄媚的笑,“思妍不舒服先走了,我们也是担心她。”   周惠才不乐意让他们轻易找台阶下,“唉,渌柏的脾气就是那样,别人一句话惹他逆鳞他就能不给留一点面子,我也拿他没办法,你们多担待。”   旁边宋历骁憋着笑经过。   这种时候大哥就是一块砖,哪里有用哪里搬。   “让她走你不愿意?”   冷不防听见宋渌柏这么问,甄杳摇了摇头,“没有。”   说完犹豫片刻,补充:“我知道他们不是真心对我好。”   蒋家甚至可以说没有对她好过。父母还没有遭遇意外的时候两边就关系僵滞,记忆中她那位祖母不仅没给过她这个外孙女好脸色,对待自己的女儿也没几分真切的关心,一颗心全偏到了小儿子身上。   所以,她不可能以德报怨。   “还不算傻。”说着他转而问,“那个路原,怎么回事?”   甄杳微窘,“小时候见过几次,一起玩过。”   “见过几次就要嫁给他?”   “……小孩子的话怎么能当真!”   宋渌柏顿了顿,口吻严肃如同长辈,“这种时候提起他,蒋家是什么心思看不出来?别被花言巧语蒙蔽,小小年纪不是想那些事的时候。”   她小声反驳:“哥哥,你是不是忘了今天我就成年了?”   “年龄不是衡量的标准。”   “……好吧。”   到了整点时间,宴会厅内的灯光忽然暗了下来,侍者将半人高的巨大蛋糕推了出来,烛光轻轻摇曳。   只不过甄杳对此一无所知,她只察觉到了厅内突如其来的安静和紧接着的骚动,直到宋家人全都围过来让她许愿切蛋糕。   “杳杳!”姜聆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上来就挽住了她的手。   “聆聆?你怎么才来?”   “什么啊,我早就到了,只不过你哥哥一直守在你旁边,我不太敢过来。”姜聆愤愤,抱怨完了又转而雀跃道,“好啦先别管那些了,快许愿吧!”   甄杳悄悄深呼吸一次,双手合十握紧的同时闭上了眼。她静静立在雪白繁复的蛋糕前,背后秀气的肩胛骨因她此时的动作越发醒目。   闭眼的那一刻她有点茫然,因为她竟然不知道该许什么愿望才好,复明二字更是被牢牢压在心底。   不过这些都只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她沉下心默念:希望所有爱她的、对她好的人都健康平安。   吹完蜡烛之后需要切蛋糕,然而甄杳握着刀柄时想起了刚才连泡芙都戳不中的情景,挺直的脊背有些僵硬。   一旁的周惠正要让站在身侧的宋延辞去帮忙,后者却在她开口前就已经抬脚上前。   只不过有一个人比他更快。   当男人以近乎半抱的姿势从背后靠近少女时,不少宾客都愣了一瞬。他俯身后又微微低头,最后伸出手握住她持着餐刀的那只手。   大厅里只剩低暗的暖色灯光,烛火摇曳着照进少女浅琥珀色的瞳眸里,漂亮的杏核眼像含了一汪水盈盈的糖汁。她身姿纤细,被身后高大身影衬托得愈发娇小。   “不用紧张。”男人的嗓音像风拨开云雾,淡淡落在她耳畔,似乎都破天荒能和“温和”这个词沾边。   甄杳咬紧唇没说话。   他靠得很近,握住她手的长指也收得有些紧,明明隔着衣物和空隙,她的后背却像是能感知到他胸.膛的热度。   她忽然觉得安定的同时又莫名紧张起来。   刀刃割开柔软的蛋糕体,直至划到底触及底盘——她只需要划一刀表示一下,剩下的会有侍应生代劳。   松手前,甄杳忽然微微侧过脸,语气认真,“谢谢哥哥。”   “嗯?”   大概是周围的人都笑着说起话来而她声音又太小的缘故,对方好像并没有听清。   “我刚才说——”   甄杳声音戛然而止,一切注意力都集中在再一次转过脸时碰到的温热上。   男人刚才为了听清她说的话,迁就她的身高再次往下低头,附耳靠近了她脸颊的位置。可她却毫无察觉,脸颊直接蹭过了他的耳廓。   触感痒痒的,温热又略低于她脸上的温度。   他身上好闻的味道钻入鼻腔。   身后的男人有一瞬间的僵硬。   甄杳飞快把头转了回来,涨红脸磕磕巴巴地说:“谢、谢谢哥哥,还有,我……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如果位置再错开一点,或者她没有及时停下,碰上去的就不只是脸颊了。   “生日快乐。”他突兀地对她说这四个字,然后直起身松开了她的手。   她正窘迫着,闻言懵了一秒,“……谢谢哥哥?”   “杳杳,在跟大哥说什么悄悄话?半天都不理我们。”宋历骁半开玩笑地抱怨,干脆利落地把甄杳拉走。   面前骤然一空,只剩一丝小姑娘身上的柑橘味和奶油的甜腻味道交织在一起。   宋渌柏垂在身侧的手不自然地动了动,接着蓦地抬起伸向耳侧,快碰到时却蓦地一顿,转而随意捏了几下眉心,有些心不在焉。   ……   宋毕顾忌甄杳的身体状况,所以没有让晚宴持续到太晚。   回程的路上甄杳短暂地浅眠了一会儿,下车时还算清醒。其他人先一步进去,宋延辞替她整理好披在身上的大衣衣领后才牵着她往里走。   在她眼里白天黑夜并没有区别,但是不知道是不是离开了热闹氛围的缘故,她此刻突然有点孤单落寞。   如果父母还活着该有多好。   刚一踏进门,鼻尖忽然一凉,甄杳吓了一跳,下意识抬手摸了摸鼻子,发现竟然是一小团奶油。   “生日快乐,小花猫。”   “历骁哥哥!”   大家都在善意地笑,周惠笑着嗔怪:“又欺负你妹妹。”   “礼尚往来,”宋延辞抓着她的手指在奶油蛋糕上刮蹭一下,“杳杳,给他回礼。”   “不行,那必须得一碗水端平,挨着挨着来。”   说完宋历骁半撺掇半强迫地让甄杳那只手转而伸向宋延辞,兄妹三人笑成一团,连平时温和沉稳的宋延辞也只是无奈地笑着,任由甄杳在他脸上为所欲为。   幼稚。宋渌柏心里淡淡冷嗤一声。为了哄个小姑娘闹成这样。   “大哥,到你了。”宋历骁挑眉,“你不愿意?难道对杳杳有意见?”   宋渌柏目光一顿,墨色瞳眸瞥向旁边笑意收敛、转眼又有点局促的少女。   -哥哥,你是不是不希望我住在宋家?   -因为不喜欢我什么的。   小姑娘可怜兮兮的问话又浮现在脑海里,他眉头蹙起又松开,抬手扯了扯领带,上前两步倾身,直接一把抓住了她那只沾着奶油的手,然后径直送到自己面前。   她手小得不可思议,他一手握住,鬼使神差没忍住轻轻捏了捏。   宋渌柏俯身抬眸时眼窝褶痕更深,他盯着她,像逗小动物那样漫不经心在她手指上轻轻一勾。   “涂吧。” 第11章 女朋友?   洗完澡吹干头发躺到床上时,甄杳还觉得有些不真实。   比起刚来的时候,宋渌柏对她的态度似乎真的缓和了许多,不然也不会在晚宴上一次次地帮她维护她,也不会让她在他脸上抹奶油。   隔着一层细腻冰凉的奶油触碰男人鼻梁的触感,还有浅而温热呼吸的呼吸仿佛还残留在指腹。还有他猝不及防忽然捏住她手的那一下……   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甄杳轻轻撇了撇唇角,手指在柔软的被子上划拉。   最开始宋渌柏不太好的态度应该也没有恶意,大概也是出于关心吧?   甄杳唇角浅浅地弯了弯,侧身握住枕边的一块手表,指腹轻轻摩挲表盘上的裂痕。   这是爸爸的遗物,也是她和妈妈从前一起给他挑选的生日礼物,车祸那天正好戴在他的手腕上。   她闭着眼睛在心里和他们细碎地说了很多,最后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第二天上午十点,代理人来老宅和甄杳谈股份继承的事。   虽然清楚彼此都知情,但代理人还是例行恭恭敬敬说明:“甄小姐,因为此前您尚未成年,所以由监护人蒋女士和我代理股份,现在您年满十八周岁,可以自己正式持有与负责了,只需要签下这份文件就好。”   说着又事无巨细地将文件内容交代了一遍。   甄杳却分神想起了一上午蒋家打来的好几个电话,她自嘲地笑了笑,点头答道:“好,我明白。”   代理人走后,宋毕却把另一份文件摆在了她面前。   “叔叔?这是什么?”   “股份转让书。”宋毕回答,“我和你惠姨把你当女儿看待,这份生日礼物也是一早就准备好的。我们打算给你宋氏百分之三的股份。”   甄杳难以置信,“叔叔!这个我不能要,况且生日礼物你和惠姨都已经给过我了。”   不止宋毕和周惠,宋渌柏他们也把别墅豪车送了个遍,甚至还有一条从拍卖会上拍下的价值连城的项链。   百分之三的比例听起来不多,但如果和宋氏股份挂钩,背后的利益数字绝对沉甸甸到难以想象。   “杳杳,我知道你不缺身外之物,但宋家同样不缺,这只是我们把你当成一家人的方式,明白吗?”   “我已经把你们当作亲人看待了,这些都不重要。”   “对我和你惠姨来说,这很重要。”   于是这一场争论最后也只能以甄杳的松口为结局,这一变动瞒不过宋氏的董事会,也就更瞒不住外界,一时间众人哗然,各类报道都不吝用大版面陈述这一事实。   但一切的风风雨雨都被宋家人阻隔在外,老宅对于甄杳来说就是世外桃源。   直到某天周惠笑着告诉她,他们已经订好了去澳洲的机票马上就会动身,而宋延辞和宋历骁也各自需要开始忙碌。   简而言之,她需要住到宋渌柏那儿去了。   ……   “你的房间都准备好了,需要的直接告诉佣人。”   “喜欢吃什么告诉厨师,家教课一切照旧,你的朋友也可以继续过来。”   男人一边说,一边翻动着手里的文件,忽然翻页声一停,甄杳一颗心也莫名跟着提了起来。   半晌他才又漫不经心地说:“我尽量每天回来。”   “好。”她乖乖点头。   “你没存我的号码。”他忽然又道,语调平直,比起疑问句更像陈述句。   甄杳愣了愣,摇头,“没有。”   “手机给我。”   她递过去。   宋渌柏垂眸在屏幕上点了几下,然而在他准备设置拨号快捷键“1”时却有浮窗突然弹出提示“快捷键已被占用”。   他眉头微蹙又很快松开,又设置数字“2”为快捷键。   同样的弹窗再一次出现。   最后挨着试下来,数字1到6排得满满当当。   “哥哥?还没好吗?”   一个一周才见两次面的家教都排在快捷键6号位上。宋渌柏冷着脸,再次选择将号码设置成快捷键“3”,下一秒弹窗提示“是否替换该快捷键已有联系人”。   他毫不犹豫地点了“是”。   ……   宋渌柏常住的这套别墅和老宅比起来陈设要简单一些,布局也相对没那么复杂,甄杳熟悉起来还算快。   但她还是隐隐有点忐忑和紧张。毕竟宋渌柏是三个哥哥里她最不熟悉的一个,却是第一个和她单独生活的。   不过,他这个年纪了没有女朋友吗?要是有的话,她在这里杵着当电灯泡岂不是很尴尬?   “林叔,哥哥他一般什么时候回来?”   “先生工作忙,通常都在晚餐之后,深夜也是常有的事。”   甄杳点点头,继续整理带来的一小部分行李。   因为看不见,所以她大半的东西都是佣人帮忙收拾,只有遗物、画具和一些重要且零散的小东西由她自己归纳。   整理到一半,她伸出去的手碰到了一个冰凉的小盒子。   不用打开甄杳也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单只的男士法式衬衣袖扣,这是当初那个陌生人把她从窗边拉回来时她失手扯掉的,那之后她就把它珍藏了起来。   她有点想再见一见这个人,可是内心深处又免不了胆怯。   “在收拾东西?”身后忽然传来宋渌柏的声音。   甄杳被小小地吓了一跳,这才发现原来自己想事情太入神,都没发现他已经回来了。   “嗯,马上就收拾完了。”她匆匆要将盒子盖上,里面的袖扣却不小心被带了出来,“叮”一声轻响掉在脚边。   “那是什么。”   “没什么。”甄杳忙蹲下.身,两只手飞快在脚边摸索着,结果原本站在房间门口的男人一步步走了过来。   听声音距离越来越近,最后只差几步的时候她指尖蓦地碰到了什么。   甄杳飞快地一把握住,确认是袖扣后悄悄松了口气,她站起来把东西装好,转身后背靠着桌沿,“哥哥,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本来她还以为不自在的相处时间能够少一点。   “今天不忙。”   “噢。”她讷讷点头。   “我去洗澡,一会一起吃饭。”说完他转身走远,然而却并没有上楼。   甄杳听见脚步声停在走廊另一边,接着是开门与关门的声音。   宋渌柏怎么没有住楼上?像这种别墅一楼的房间也像二三层一样自成独立整体,衣帽间浴室俱全,但通常都空着或给客人住,主人都住隐私性更好的楼上。   吃饭的时候她没忍住问了他,一方面是好奇,另一方面是为了打破这种相对无言的尴尬氛围。   餐厅里安静得有些压抑,餐具冷冰冰的轻碰声加重了这种感觉。   “一楼方便。”四个字简单明了,下一秒甄杳面前的盘子就被人拿走。   “哥哥?”   宋渌柏没说话,她只能听见餐刀切割食物的动静,很快盘子又放了回来。   他代替了在老宅时宋延辞一贯的“工作”。   “谢谢哥哥。”她真心实意地扬起一抹笑,然后放下刀用叉子吃起来,吃的时候忍不住分心琢磨,他住在一楼会不会是因为自己?   晚餐之后周惠几人纷纷打来电话,最后一通是刚做完手术的宋延辞打来的。挂断之后没几秒手机又响了起来,甄杳本以为是谁还有没说完的关心叮嘱,直到语音助手告诉她来电人的名字。   她笑容僵住,抿紧唇深呼吸几下才接起来,“外婆。”   “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外婆?打这么多通电话都是忙线,是故意挂断的吧?”   “不是的,刚才有好几个人给我打电话。”   “好几个人?你有几个朋友?竟然还撒这种谎骗我,这是对长辈的态度吗?”   甄杳心里闷闷的喘不过气,不再解释。   大概是想起了什么,对面的人停了停,生硬地缓和了一点语气,“外婆也是联系不上你着急,没有怪你。今天打电话过来,是想……”   甄杳正沉默地听着,一楼某扇门突然打开,她想也不想就站起身朝房间走。   她不想让宋渌柏听见。   两个人在走廊上相向而行,他步伐比平时略快,很快就缩短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忽然,她手里一空。   “别再打扰她。”他声音里冷淡锋芒毕露,比去蒋家那天更甚,说的话也依旧毫不留情,“如果是所谓的‘关心’,她更不需要。”   然后甄杳听见了挂断电话的提示音。   “现在你是宋家人,不用受这些委屈。”宋渌柏收敛了声音里的冷意,“这种电话不想接就不接,接了也不用顾忌什么。”   面前的少女低着头迟迟没有回答,他蹙眉问:“记住了吗。”   “你怎么知道……”知道自己并不想接这些电话。甄杳声音越说越低,最后直接消音。   “全写在脸上了。”   她背靠着走廊墙壁,像站在学校走廊被老师训斥似的,“可是她毕竟是外祖母,我不会让他们欺负我,却不能什么也不顾忌。”   “言语上的伤害就不叫欺负?”宋渌柏的声音愈发严厉。   甄杳沉默。   过了几秒,他仿佛意识到自己语气有点过,再开口时声线略平缓,“你可以继续这样,别的事情交给我。但如果受了委屈或者他们找上你,你该怎么做?”   “不理他们。”   “……”   “我再问一次,你该怎么做?”   甄杳愣了愣,“告诉你们?”   “告诉谁?”   “你们。”   宋渌柏不说话。   几次回答都不对,甄杳忐忑地握了握自己的手腕,越发局促起来。   她该回答什么呢?   忽然间,甄杳脑子里灵光一现,不确定地小心翼翼道:“告诉……你?”   他没有立刻回答,隔了几秒才惜字如金又克制地“嗯”了一声。   她一窘,心里又暖暖的,小幅度地点了几下头,小声答道:“我知道了。”   可是他为什么要对自己这么好呢?如果是她突然间有了这么一个从没见过面的妹妹,短时间内她恐怕没办法做到对对方这么好。   所以,他其实是个外冷内热、善良的人吧?   “谈心”结束,宋渌柏转身重新走进书房。   他站在桌前,垂眸面无表情地拨通某个号码,半垂着眼帘的样子显得过分冷漠,和刚才在走廊上的模样有天壤之别。   “宋总。”徐承几乎是第一时间接起了电话。   “让人给蒋氏和路氏找点麻烦,”宋渌柏漫不经心地翻动文件,分神道,“让他们没精力妄想。”   “宋总,如果这样的话他们总有蛛丝马迹可循,很快就会知道是宋氏的意思。”   他手指一停,眉眼间的讽意夹杂着淡淡的轻蔑,显得冷血。   “那就让他们知道。”   通话结束。   宋渌柏瞥一眼空了的杯子,端起来转身走到门前拧开把手。还没来得及迈出步子,门外的谈话声就先一步顺着缝隙飘了进来。   “小姐,您想问什么?”   “也没什么……就是想知道,哥哥他有女朋友吗?我怕有的话,我在这里会打扰他们。”小姑娘的声音透着点娇憨。   他目光顿了顿,轻轻一挑眉,片刻后垂眸半掩住眼底极淡的笑意,刚才通话时冷厉的神色消失得无影无踪。   “女朋友?”   听见身后传来的三个字,甄杳身形顿时一僵。   男人从她背后走过,语调淡漠且漫不经心。   “家里有你一个就够麻烦了,没精力再应付别的女人。”   作者有话要说:  快捷键:你对我做了什么???   宋渌柏:(沉默)   (记住它!要考的!!   (今天的白白哥哥有天凉王破那味儿了 第12章 凑一对   ……麻烦?   甄杳愣了愣,心底蓦地一凉,呆呆地坐在沙发上不知道该说什么做什么。   “小姐,您别误解先生的意思。”林叔见小姑娘脸色微白,忙压低了声音道,“如果先生真觉得麻烦的事,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管的,这些天先生对您如何您心里肯定也有数。”   “真的吗?”   “当然了。”   甄杳心慢慢稳当地落回去。林叔说得对,不仅是在这里,还有在老宅的时候也是几次三番地照顾她帮她,她这么想不就等于辜负了他的好意吗?   她想着想着反而还有点愧疚。   宋渌柏不紧不慢地从厨房走出来,长指随意握住杯壁,垂眸喝水时状似无意地一掀眼,看到的就是少女心事重重又有点愧疚的模样。   上下滑动的喉结一顿,他看了林叔一眼,微微蹙眉。   ……   书房里的人翻动纸张,钢笔利落地在尾页带出凌厉潦草的几笔。   “明天老地方,来不来?”   手机摆在一边,宋渌柏眼也不抬,“没时间。”   “不是吧,真要接着做你的好哥哥呢,你自己说说都推了我们多少回了。”   “忙公司的事。”   “什么公司的事,那天宴会上大家可都看见了,你跟母鸡护食似的,我们以为你哪根筋搭错了。现在小姑娘住你那儿,说你不是为了把人看得严严实实的,谁信?”   沉默两秒,宋渌柏有点烦躁地扔了钢笔,“没必要跟你解释。”   “行,允许冷血动物突然爱心泛滥。”周誉时轻笑,不以为意地挂了电话。   手机急促响了几声挂断后的忙音,接着黑屏归于安静。   宋渌柏拧着眉,闭眼仰头靠在椅背上。   爱心泛滥?他轻嗤。   其实他很早就见过她了,去蒋家那回并不是第一次。第一次见时她穿着校服坐在学校围墙上,一只手窘迫地压住被勾住翘起来的裙摆。   少女发丝柔软,神情明媚鲜活,瞳眸的颜色像他酒窖里珍藏的某瓶酒。   那时他根本没放在心上,一年后再见她像变了一个人,瘦弱得仿佛是挂住病号服的竹竿。   他一生顺风顺水,轻而易举能将许多东西踩在脚下,从没怜悯过谁,甚至觉得自己没有这种东西。直到某天在医院走廊上,一把将某个轻飘飘的黄毛丫头从窗边拽回来。   他这辈子唯一可以称之为“可怜”的情感,大概就用在她身上了。但是现在看来,他好像有点当局者迷过了头。   换做以前,他也会觉得自己做的这些事匪夷所思。   半晌,宋渌柏又拨回去,电话很快被对方接通。   他重新握住钢笔,淡淡道:“明晚几点。”   *   “陈老师,小姐的书房在这边。”   甄杳原本正坐在书桌后等着,听见小佳的声音后赶紧转身朝向门的方向。   “陈老师。”   陈页走进来,一只手落在她肩膀上,力道温和。   甄杳不习惯这种触碰,想躲开的前一秒下意识忍住,接着听见陈页又说:“虽然说是上课,但我们都清楚你目前的水平根本不需要我再教你什么,所以或许我们应该安排点别的内容。”   “什么内容?”   “过些天我要参加一场英语辩论赛,你愿不愿意来看看?辩题很有趣,能拓展知识面。”   “可是……”甄杳想到了上次采风的意外,“我哥哥可能不会同意我出去。”   “为什么?你已经成年了,就算没成年你也是独立的个体,有自己的自由。”   “他们只是担心我。”   “我倒觉得你很能照顾好自己,他们对你保护过度,把你想得太弱了。”   甄杳抿着唇没接话,陈页或许是出于好意,但她不太喜欢这样他这么说,只能先应下来,将话题打住。   陈页好像对她的回答很满意,手又在她肩上安抚似地拍了一下。   ……   甄杳打定主意要在一起住的这段日子里不给宋渌柏添任何麻烦,而这几天也正如她所愿,两个人相处得很平静。   至于陈页说起的辩论赛,她暂时没有提。   晚上睡觉前小佳照例给她端了一杯牛奶,她坐在落地窗旁边,晚风轻柔地吹进来,外面树叶簌簌地响。掌心里的牛奶杯暖融融的,让她格外放松。   突然,甄杳脸上一凉,有什么很小的东西“啪”地一声贴了上来,还有些刺刺的。   她一愣,手本能地抬起来摸过去。脸上的东西却蓦地“飞”到她颈侧,让她的手扑了个空。   电光石火间甄杳脑海里已经有了无数种可怕的猜测联想,她小小地尖叫了一声,胡乱放下玻璃杯后就猛地起身跳开。   “怎么了?”男人几乎是立刻就从书房大步走过来。   对虫子的恐惧战胜了一切,甄杳想也没想就往宋渌柏的方向跑去,因为看不见所以跑得有点跌跌撞撞,“哥哥!虫子虫子!有——”   扶手上的玻璃杯慌乱中被碰倒,砸在地上发出刺耳的破碎声,吓得她一个瑟缩。   “别动!”对方一把将她接住,严肃干脆地喝止,同时手稳稳地抓着她的肩。   甄杳只被吓住了一瞬,接着就在男人俯身不知在看什么的时候一个劲地往他手臂上埋,手无意识地紧紧揪住他的衣服。   “哥哥!!”   宋渌柏原本想低头去看她有没有被碎片划伤,结果小姑娘不管不顾地一直埋头往他怀里钻。几次尝试都失败,他不得不用一只手半抱住她,拧眉无奈道:“哪有虫子?”   “好像跑到脖子上和背上了!它是不是钻进我衣服里去了?”   甄杳浑身汗毛倒竖,努力憋着到了嗓子眼儿的尖叫声,憋得眼眶都湿润了。   一只手忽然探近了撩起她散落的发丝,格外生疏的动作慢吞吞的,让她颈侧连接发根的地方都泛起酥麻来。   “哥哥……”她抖着声音催促。   “没有。”   “怎么会没有,它明明飞到我身上了!”   宋渌柏沉着脸又在她白皙的颈侧瞥了一眼,耐着性子帮她再次逐一排查身上各处,也是这会他才意识到了两个人现在的姿势,她还真是被吓到不管不顾了。   但他心里却忽然有种恶劣的满足感。   “站好,别乱躲。”   “那你快一点。”   片刻后,他再次道:“没有。”   “可是——”   “你说的是这个?”   甄杳还没回过神,握紧的手却被男人轻而易举地松开,紧接着塞进来一个凉凉的不明物体。   “啊!!!”   她短促地尖叫一声,拼命甩开右手将东西扔出去,立刻就要往后退一大步。   忽然,一双手臂将她径直从地上抱了起来。   “哥哥!”她涨红了脸,徒劳地蹬了一下腿。   男人恍若未闻,像抱小孩那样半提半抱着带着她往前走了两步,脚下隐约听到一两声踢到玻璃的动静。   “脚不想要了?知道有碎玻璃还往后踩?”越过一地碎屑,宋渌柏将她放了下来,语气严肃且不悦,“胡闹什么。”   “……我忘了,可是我都多大了,你……”   “多大了?刚才还抱着我说害怕虫子。”   甄杳立刻一个哆嗦,将手举得远远的,“我都说害怕了你还用虫子吓我……”   委屈又愤怒地控诉到一半后理智回笼,后半句话声音越来越小,直至彻底消音。   既因为害怕也因为急着想洗手,她急匆匆地转身就要走。   面前小姑娘支棱着的手臂傻气又滑稽,宋渌柏一把扣住她手腕往自己怀里一带,“去哪?坐下我看看。”   “我要去洗手。”她把手往回抽,他反而再用了点力气,没松开。   “你以为我把虫子塞你手里?”   见她不吭声,宋渌柏顿了顿,“没有什么虫子。只是一片树叶而已。”   “……你骗我吧?”   “再让你摸一次?”   甄杳犹豫了,惶恐地摇摇头,“叶子是不是你刚摘的?”   “……”宋渌柏揉了揉眉心,“刚才你一直紧紧抓着我,我怎么摘?”   “我,我那是太害怕了才……”   面前的小姑娘一副手足无措的窘迫模样,显然记起了刚才自己慌不择路朝他扑过来的情形。   他眼底淡淡笑意一闪而逝,语气却很严肃,“坐好。”   甄杳一个字也不敢多说,红着脸乖乖被他按着在沙发上坐下。接着面前响起一阵衣料轻微的摩擦声,大概是宋渌柏蹲下了。   别墅里开着恒温空调,所以她只穿了一条长至膝盖的薄毛衣裙,坐下的时候自然而然露出光.裸的小腿。   周围佣人一言不发地打扫着地上的玻璃渣,甄杳刚被这动静分了点心,一只手蓦地握住了她的脚踝,隔着柔软的睡袜,男人掌心与指腹的温度很快传递到肌.肤之上。   他没碰她腿其他位置,只是扣着脚踝往他的方向轻轻一拉,接着就是十几秒的安静。   宋渌柏垂眸,少女的脚踝他一只手就能圈住,还是很瘦,不过比刚来宋家时好了点。   “没划伤。”他沉声道,接着用湿毛巾擦她腿上的牛奶污渍。   两条小腿笔直纤细,牛奶渍是几条蜿蜒而下的痕迹,细腻的肌.肤却比牛奶的颜色更晃眼。   他目光一顿,几下擦拭干净之后站起身,“好了。”   “谢谢哥哥。”甄杳把腿缩回来,脚尖动了动。   宋渌柏语气淡淡,“天天跟我说这么多遍谢谢,不嫌累?”   “不累的。”   “你觉得我是真的问你累不累?”他凉飕飕地扔一句话过来。   甄杳反射弧终于跟了上来,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干巴巴地笑了笑。   佣人上前把脏毛巾拿走,顺便提醒她时间不早可以睡觉了。话音落下,面前的男人就一言不发地转了身要走,步子却又忽然停了停。   甄杳一愣,不知道他还要说什么,只好坐在原处。   他停顿得不算太久,“明晚我有事,回来会很晚。”   等她点了点头应好,他又说:“有事让佣人帮你,或者给我打电话。”   “知道了。”甄杳再次点头,这回宋渌柏直接转身走了,没再说什么。   等确定听见书房门关上的声音后,她才胡乱抓起个抱枕把脸埋了上去,内心有个小人大喊着打了几个滚后生无可恋地摊平。   太丢脸了。   *   包厢里烟雾缭绕,各色昂贵到甚至在市面上难以寻到踪迹的酒被开了瓶随意摆在矮几上。   “渌柏,”周誉时咬着烟叫一声,然而沙发上的男人却恍若未闻,他笑一声,稍微抬高了点音量,“宋渌柏。”   男人掀起眼看过来,眸色冷淡。   “这么心不在焉的,宋少一颗心还留在家里吧?”旁边有人端着杯子笑起来。   “唉我他妈太后悔了,他那妹妹生日宴的时候我怎么就不在国内啊,活生生给错过了,不然还真想看看是什么样的小姑娘让他这么宝贝。”   “满场多少人都虎视眈眈,是我我也紧张。”   “我看秦家都盘算着给他们那小儿子凑一对了。”   “秦家?”宋渌柏冷着脸,“她才多大,秦家就打这种主意。”   周誉时笑出声,“你难不成还真把别人当孩子看啊?小姑娘十八岁生日都过了,还用我提醒你?人长得漂亮,手里还攥着临邺的股份,娶了她等于娶了临邺。”   “人家可不是黄毛丫头了,要是现在谈恋爱都算不上早恋,圈子里没比她大几岁就订婚的比比皆是。”   说话的几人说完懒散地碰了碰杯,有人往旁边打量,见男人半垂着眼一副淡漠的模样,便将话题揭过。   宋渌柏目光沉沉地落在手里的玻璃杯上,眼底有一分难以察觉的怔然。 第13章 看光了   甄杳慢慢习惯了和宋渌柏单独一起住的日子。   两个人早上会一起吃早餐,晚餐视情况而定,白天她除了家教课就是做自己的事情,晚上宋渌柏也都几乎待在书房,他们相处的时间其实没有那么多,但是慢慢的她面对他也没那么拘谨了。   又过了三天,陈页再一次来给她上课,课后再一次问她:“怎么样,辩论赛你能去吗?”   甄杳迟疑片刻,“最近我哥哥他太忙了,还没找到机会跟他说。”   “希望你能来看。”   她礼貌地笑了笑,“那我们——”   右眼里忽然传来异物感,甄杳话音突兀地截止,陈页立刻问她:“怎么了?”   “没什么,”她摆摆手,低着头不断眨着眼睛,“应该是睫毛掉进眼睛里,过一会儿就好了。”   说是这么说,但眼睛还是因为异物的刺激不断分泌出眼泪来。   “不行,你眼睛都红了,快仰起头我帮你看看。”   “真的没关系,被眼泪冲出来就好了。”   陈页没递纸过来,甄杳只好伸手摸索着从桌上的纸巾盒里抽出一张擦了擦右眼,或许真的是流出来的眼泪起到了效果,她顿时好受多了。   “陈老师,我已经可以把眼睛睁开了。”   陈页一只手还扶着她的肩,“那就——”   “你在干什么?”   男人的声音像浸了冰,沉沉地刺入房间,把两个相对着靠得极近的两人吓了一跳。他们原本的姿势从背后看亲密得有些越线,青年几乎像要低头吻下去。   “哥哥!”甄杳一愣,下一秒蓦地站起来,“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宋渌柏额角隐隐跳了跳,“听你的意思,我还应该晚点回来。”   “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们刚才在干什么?”他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带着显而易见的烦躁和冷意。   陈页忙答道:“宋少,刚才她眼睛有点不舒服,所以我才帮她看了看。”   宋渌柏一怔,蹙眉大步走过去,一把将小姑娘从陈页身旁拉过来。   “眼睛怎么了?”   “已经好了,只是刚才有一点难受。”   小姑娘站在他身边乖乖答道,半仰着脸的姿势勉强能让他看清此刻眼睛的情况。眼眶只剩一点不明显的红,眼睫是被泪水浸润过的濡湿。   宋渌柏抬手托住她一边脸轻轻往上一抬,指尖没入了她脑后柔软的发丝里。   他垂眸大致看了一眼,脸色勉强缓和,接着面无表情地抬眸,“课结束了?”   “……结束了结束了,既然课结束了,那我就先走了。”   “陈老师再见。”甄杳礼貌道,顺便悄悄往旁边挪了挪,退离男人那只还贴着她耳朵的手。   陈页简短回道:“再见。”   宋渌柏垂眸淡淡瞥向落空的掌心,接着目光落到她脸上。   书房里安静下来。   “……哥哥?”   宋渌柏放下手,目光某一瞬有些复杂。   意识到她成年的事实后,他再看见陈页那种不知分寸的举止就觉得格外厌恶。   “眼睛还疼不疼。”   “已经没什么感觉了。”   “嗯。”他别开目光,蹙眉沉吟。   “哥哥。”甄杳还是试着开了口,“陈老师说上课能教给我的东西很有限,想让我去听一场英语辩论赛。”   “他要带你出去?”   她点头,“后天,在浔外。”   “你想去?”宋渌柏顿了顿,拧着眉只问了这三个字。   甄杳犹豫片刻,再次点头,“想。”   “确定?”他语气平板,“我没时间陪你,没人能照顾你或者负责你的安全。”   “我会带上盲杖的,陈老师也在。”   “随你。”   身边好闻的清冷味道蓦然远离,他步幅似乎比平时更大,甄杳怔怔地站着,总觉得他好像有点不高兴。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脚步声又戛然而止。   安静两秒,男人语气冷硬地扔下一句:“到时候让徐承陪你。”   说完,沉闷的脚步声沿着走廊渐行渐远,直至彻底听不见了。   甄杳有点无措。他真的生气了吧?是因为之前去浔大采风的时候出了“小意外”,所以觉得她现在又要坚持出门很不懂事?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同意了,还松口让徐承陪她一起,可见并没有真正狠下心。   她脚尖往前挪蹭半步,咬唇迟疑一会儿又缩了回来。   在房间里坐了会儿,甄杳估计着晚餐的时间下了楼,然而宋渌柏却一直没出现。   听见管家林叔把盘子轻轻放下的动静,她没忍住问:“哥哥他不吃饭吗?”   “先生?先生刚才又出门了。”   “出门?去哪儿?”   “大概是应酬吧。这些事先生不交代,我们也不会多问。”   应酬?甄杳默默握住餐叉。这些天来如果他有应酬,结束公事后是从不中途回来的,一定是彻底忙完了才会回家。   是因为不高兴,所以饭也不吃就又出门了?   一顿饭她吃得心事重重。   吃完饭,甄杳借口散步让小佳带着自己去了花园。她在靠近主路的长椅上坐着,想着可以一边戴着耳机听电影一边等宋渌柏回来,然后第一时间跟他好好果果解释一下去辩论赛的事。   然而这一等就等到了天黑。   最近降了温,天黑之后风吹过来更是浑身都被凉意包裹,她让小佳帮自己拿一件外套,后者却苦口婆心地劝她回室内。   “小姐,你是不是在等先生回来?”   “没有呀!”甄杳想也没想就否认,若无其事地摸了摸脸颊,“那我们进去吧。”   然而这晚直到睡着她也没等到宋渌柏。   ……   清晨,别墅内还很安静,只有佣人们有条不紊地忙碌着。   男人调整着领带从卧室出来时,管家正好将准备好的咖啡和早餐放到位置上,一旁的电子屏幕呈现着满屏不断波动的数值。   “先生,早上好。”   宋渌柏淡淡颔首坐下,“她还没醒?”   “是的,小姐还在睡。”   餐厅里短暂的交谈到此为止。   早餐之后宋渌柏起身走向玄关,林叔取来熨烫好的西装外套和一尘不染的皮鞋,他将外套搭在臂弯,低头把鞋换好。   佣人在一旁打开门,却迟迟不见男主人踏出去,于是没忍住疑惑地抬头悄悄打量。   男人收回定在一楼某个方向的目光,转身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   ……   下午四点半,放在手边的手机屏幕忽然亮起。   宋渌柏蹙眉随意瞥过去,目光却忽然一顿,屏幕上显示的来电分明是家里的号码,而林叔很有分寸,通常不会在这种时候打扰。   他想也不想就接起来,林叔的声音很不安:“先生,小姐有些低烧,已经通知家庭医生马上赶到。”   林叔心里直叹气,电话途中还担忧地看了床上的小姑娘几眼。   “林叔,电话打完了吗?”后者问。   他没回答,而是道:“我明白了,先生。”   “……”靠在床头的甄杳轻轻抿唇,有点尴尬。   原来还没挂啊,也不知道宋渌柏有没有听见自己说的话。   “小姐再等等,家庭医生很快就到了。”小佳又给她换了一次搭在额头上的毛巾。   “我没那么虚弱,只是有点热有点头疼。”说着甄杳没忍住清了清嗓子,“……最多就是喉咙还有点难受。”   话音刚落,一杯热水立刻递到了手边。   林叔说的很快的确是很快,似乎没过几分钟家庭医生就到了。甄杳配合医生做了简单检查,然后乖乖吃了退烧药。   宋渌柏回来的时候她正躺在床上昏昏欲睡,但她听得出他的脚步声。   所以听见门外的脚步声和说话声时她顿时清醒过来,攥着被角有点不安。   这个时间点他不是应该还在忙吗?怎么就回来了?   然而门外的人并没有进来,听佣人简单说了几句话后似乎就要走。   她想也没想就猛地坐起身,“哥哥!”   门外的声音消失了,几秒钟的安静后有人推门进来。   “哥哥?”   男人没再继续往里走,“佣人说你睡了。”   “正要睡,但还没睡着。”   甄杳刚才起身太猛,这会突然有点头晕,只能拥着被子低头缓过这阵不适。   “还不舒服?”门口的人立刻走进来。   “没有,就是刚才起身太快了,有点晕。”   一只手蓦地扣住她一边肩膀,男人身上犹带着室外的凉意,俯身将她按回靠枕的时候连同他身上冷洌的气味一同逼近,莫名格外有压迫感。   “躺下。”   甄杳乖乖躺好,没话找话:“哥哥,你今天不忙吗?”   他淡淡“嗯”一声。   “昨天也不忙吗?”她脱口而出。   卧室里一时间安静下来。   “我……”甄杳手从被子里抬起来摸了摸鼻尖,“哥哥,你昨天下午是不是生气了?”   “我为什么要生气。”宋渌柏一把握住她抬起来的那只手塞回被子里,语气虽然冷淡严肃,但配合这个动作根本让人害怕不起来。   “因为我说要去辩论赛,但是你怕我照顾不好自己。”她声如蚊蚋。   宋渌柏没有说话,在甄杳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清润低缓的嗓音才又在安静的房间里响起来,带一点淡淡的嘲意。   “我是怕我照顾不好你。”   她蓦地愣住了,心里忽然愧疚起来,“对不——”   “不用道歉,”他打断她,果断而冷静,“这不是你的问题。”   她说不出话了,因为不知道该说什么。   “睡吧。”宋渌柏站起身,动作生硬地替她随意掖了一下被子,片刻后又蹙眉重新掖了几下。   甄杳本能地闭上眼,然而当听见脚步声大概快走到门口时突然反应过来,想也不想就转头喊道:“哥哥!”   “嗯?”   “我……我都生病了,应该,我是说应该,”她舔了舔略干的下唇,“明天应该也好不了……”   “我一会让家庭医生再来一趟,最迟今晚应该就能退烧。”他语气硬梆梆的,显然是极为不悦,但因为顾及着她生病而努力克制。   “……”   甄杳拉起被子盖住下半张脸,说话的声音含含糊糊,“我的意思是,明天可能去不了辩论赛了。”   话一出口,她竟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昨天到今天她其实纠结了很久,内心深处总有点说不出的抗拒,也不想为此让他觉得自己任性。   或许她真的并没有那么想去。   卧室里安静片刻,脚步声又慢慢返回她床前,接着男人温热干燥的手搭在她有点微微发烫的额头上。   他手心的薄茧弄得她有点痒。   “睡觉。”他语气听起来有点凶。   原来他是只纸老虎。   甄杳唇角悄悄翘起来,要努力克制着才不会笑得太明显,或许是气氛正好,她没忍住嘀咕一句:“哥哥,你的腕表碰到我的头了,好凉。”   男人的手退开了,或许过了十几秒,也或许是一两分钟,他才慢悠悠轻嗤一声。   “得寸进尺。”   ……   “宋少。”坐在沙发上的家庭医生站起身。   宋渌柏看他一眼,“晚一点的时候再去看她一次,然后我让人送你回去。”   “好的,我明白。”   医生心里暗自咂舌一场低烧也这么如临大敌地对待,看来外界有关甄家这位小千金如何受宋家人宠爱的传言是真的。   一个半小时后,佣人正要去敲书房门提醒,门却先一步被人从里面打开,男人抬脚走了出来。   “医生呢?”   “在准备体温计。”   量完体温,确认体温确实下降到非常接近正常值后医生才收拾东西离开。宋渌柏看一眼坐在床边喝水的少女,转身到走廊上去接周惠打来的电话。   “渌柏,杳杳怎么没接电话?”   “她下午画了画,玩累了,今晚睡得早。”他语气如常。   周惠狐疑,“你别骗我,是不是你没照顾好她?要是你没心思照顾就让延辞来接人,虽然学术研讨会还没结束,但到浔城接个人的功夫还是有的。”   “她很适应,过得很好。”   宋渌柏耐着性子一句句回答,周惠盘问完也觉得跟这个儿子说话聊天索然无味,于是一通电话很快结束。   刚挂断,几米外的卧室内突然发出一声重物落地的巨响。   刚出房间没几步的小佳吓了一跳愣在原地,比她离得更远的男人却已经沉着脸大步走了过来。   上一个人或许粗心没关好门,锁芯只是半卡在那里,看上去像是关好了的模样。只是当宋渌柏刚一将手抵上门板,门就“咔嗒”一声迅速向里打开。   他一怔,没再费心思想敲门的事,立刻抬眸朝内望去。   “谁?!”赤足站在地毯上的少女惊慌失措地转过身,过肩的半长发掩着肩头,也挡住了白色胸衣上缘没能掩盖的线条,光.裸腰.肢纤细雪白,凹陷出月牙弧度。   他狠狠怔了一瞬,下一秒几乎狼狈地后退半步迅速转身。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就v啦!本来打算双更一万都明晚九点发的,想了想还是今晚十二点先发一半(^з^)第二更明晚九点整   求求小可爱们不要养肥我——!你们的订阅决定着我到时候千字收益榜的排名,爱你们!   顺便给大家推荐一下好基友的文,已经很肥啦:   推荐基友的小甜饼:   《勾惹》   作者:疆戈   【心机腹黑外冷内骚老男人X外表美艳内心沙雕满嘴骚话的小女人】   白绿盎名字清新可人,人却长的美艳风情。大学时谈了个男朋友,生日那晚留宿,她穿着宽松的白衬衣从门后出来时,忍不住提声逗弄道:“宝贝,你看我美吗?”   门外没有回应,她走出来,看到的却是男朋友的哥哥——霍权宗。   那双浅淡的眸子审度了她片刻后,眼神带着隐隐的轻蔑,将她冻在了原地。   因为男人高傲的一句“不配”,她被迫和男友分手。   看不起她?那她偏要勾他做自己的裙下臣。   -   后来,一向冷静克制的男人乱了呼吸,欲将她揽入怀中。   下一秒,娇艳的女人却笑着将他推开,“霍先生怕是忘记了,您可是亲口说过,我配不上你们霍家。”   男人扣住她的手腕按在车门,轻笑,“那你还敢这样明目张胆的勾引我,嗯?”   -   婚后的第一个端午节,因为某件事情在会议室大发雷霆迟迟没有下班的霍权宗手机突然响了一下,有消息进来,是一个小视频。   “漫漫长夜,再不回来你的小祖粽身心都要凉透了~”女人娇娇的声音从听筒传来,手里还拿着一个粽子对着他抛媚眼。   霍权宗一身凌厉的气息瞬间收敛,直接站起来向门外走去。   “霍总,您去哪?”   “吃粽子。”   -   人人都说白绿盎能勾到霍权宗,是高攀了霍家。   可是霍权宗却公开在媒体面前宣称:“不是高攀,她是下嫁。”   原来,看起来靠脸吃饭的白绿盎居然是国家生物医药研究所的科研人员,参与了很重要的药物的研发,给很多绝望的患者带来了生的希望。   众人哗然。   当晚,#绿色果然是生命的颜色#话题,上了热搜。   -   霍权宗这辈子只在两件事上用过手段。   一是生意场,二是女人,而后者只包括她。   即便假意轻蔑,即便将玫瑰贬低,   他也只是夜里那个偷玫瑰的人。 第14章 “好哥哥”   甄杳满脸通红, 一只手紧紧将手里的衣物捂在胸前,为了让她行动方便而布置得有些空荡的卧室,这时没办法给她任何可供遮挡的地方, 她只能一把掀起被子将自己挡住。   “是谁?”   她刚才根本没听见转动门把手的声音,反应过来时锁芯已经直接弹开了。   没人回答, 下一秒门却“咔嗒”一声关上了。   “……小姐, 是我。”小佳像是被吓到了似的,有点僵硬地回答她, “刚才我走的时候没把门关好,想回来拿落下的东西又忘了敲门,真的非常抱歉。”   甄杳一颗心放回去一半, “门外就你一个人吗?”   “就我一个。”   她彻底放下心来。幸好, 她本来还害怕是宋渌柏或者别的什么人进来了,幸好只是小佳。   “哥哥他人呢?”   “先生……先生他刚才去楼下接电话去了。”   甄杳点点头。脸颊已经降温了,她把换下来的衣服递给小佳拿去清洗。   医生特意叮嘱她今晚不能洗澡以免加重,不然她也不会急着换下因为发热而被汗湿过的睡衣, 还差点造成更尴尬的后果。   换好衣服, 甄杳靠在床头等小佳去给她端粥过来, 顺手拿起了手机。   有一通周惠的未接来电,还有一条宋延辞发来的短信。现在的时间回电话过去显然不太合适, 而且她嗓子还有点哑, 一打电话肯定就露馅了。   她打开宋延辞发来的消息。   【杳杳,如果小佳有帮你拍一些照片, 或者拍了别的什么, 欢迎分享给哥哥。历骁那里就不用发了,给我一个人看就好。】   甄杳没忍住笑了笑,正要回信息时小佳端着粥回来了, 她只好暂时把手机放到一边。等吃到一半缓口气休息的时候才用语音输入。   “好,哥哥,只给你看。”   以前甄杳每次语音输入之后都会用读屏功能检查一遍,今天大概是低热刚退还有些昏沉的缘故,她根本没顾得上想那么多。   选中快捷键3号,发送。   发完信息,她忽然想到上回宋渌柏往自己手机里存了号码,不过她还没来得及设置快捷键。1到6号都排满了,只能给他设置7号了。   不知道为什么,甄杳莫名有点心虚。不过反正……排这么后面他也不会知道的。   ……   火星明灭,一路蚕食烟草向后退去,逐渐逼近修长白皙的手指,手的主人却浑然未觉。   忽然,放在桌上的手机发出清脆短促的两声提示音,将靠坐在椅子上的人惊醒。   手指微抬,肤色冷白的手背上掌骨轮廓愈发凸显,男人抬手将烟递到唇边咬住重重吸了一口,末了力道有些焦躁地将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   唇边溢出薄雾,他半眯着眼瞥向手机,沉着脸拿起来。   看清发件人的那一刻,宋渌柏极短地愣了愣,手上动作停顿片刻后他才蹙眉将信息点开。   【好哥哥,只给你看。】   他眉眼间罕见地浮现出错愕。   联系人备注清清楚楚写着“甄杳”,而第一次出现对话框的联系界面上就静静躺着一句这样的话。   “先生。”林叔在门外敲了几下门。   宋渌柏反手将手机扣在桌面上,捏了捏眉心轻轻舒了口气,敛去脸上的震惊与恼意,“进来。”   林叔推开门站在门口,“先生,小姐正在卧室里吃东西,刚才还问起您,您要过去陪她一会儿吗?”   半晌没得到回答,林叔疑惑道:“先生?”   “不去了。”宋渌柏板着脸将烟灰缸推开,冷道,“刚抽了烟。”   前脚刚发了这个,后脚就问起他?   即便她知道了刚才误闯房间的是谁,也没理由发一句这么荒唐的话。   某个发生在的又画面不合时宜地浮现在脑海中,周誉时说的那些话也在此时戳向神经。   一想到是她亲口把这句话念出来,宋渌柏呼吸一滞,拧着眉唇线紧抿,单手又挑开烟盒取出一支烟来,却迟迟没有点燃。   难道她有什么别的心思?   最终一支烟在指间皱成了曲折的几节,被人随手扔进烟灰缸。   ……   凌晨,周誉时被电话铃声惊醒,他看清来电联系人后强忍着才没破口大骂。   “宋大少,你知道现在几点吗?!”   “一点四十八分。”   周誉时深吸一口气,咬牙切齿地笑了笑,“说吧,有什么问题非得现在说?”   “上次你拿到的那份凌瑞的数据材料发给我。”   “不是吧,你他妈要当工作狂也别——”忽然,周誉时起身掀开被子的动作一顿,他眯着眼忽然嗤笑一声,“这个时间点,就为了一份文件把我叫醒?”   “有问题?”电话那头的男人声音四平八稳。   “你不就想让我问你为什么这么反常?这世界上能有什么事让你棘手成这样的?你那个宝贝妹妹?你这个好哥哥当得不顺利啊。”   “好哥哥”三个字让宋渌柏额角青筋一跳,“你好好说话。”   “还真是?”   “你不是有个妹妹?”他有点不耐。   “你说我那个堂妹?是啊,不过我们就差两三岁,不像你这上赶着当奶爸。而且她现在都和林家订婚了,我们两边来往少。”   周誉时懒洋洋地说完,那边却没了声音,“怎么,有人找上门想要你家小姑娘了,所以你深夜找我诉苦?我早说了,她成年了,别还把别人当黄毛丫头看。”   “那应该当作什么看待?”   “什么?”   宋渌柏盯着指间的香烟,“她成年了,不把她当孩子看,那该怎么看?你当初又怎么看待你那个妹妹?”   又或者,如果她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如果她对你有男女之情。   后半句话仅仅浮现在他脑海里一瞬,如同烟头上转瞬即逝的火星。   电话里安静两秒,下一刻周誉时噗嗤一声笑了,“你以为你思索什么哲学问题呢?她成年了意味着我要把她当作大人尊重和对待,当初她偷偷跟穷小子谈恋爱的事还是我帮忙瞒下来的。但无论如何她不还是我的妹妹?本质没区别。”   宋渌柏目光沉沉。   如果甄杳也喜欢的是别人,这事不会这么棘手,但收到这种短信的人是他。周誉时也没误闯过他妹妹的卧室,撞见那种场景。   “文件明天让人给我。”言简意赅地说完,他径直挂了电话。   “但……啊?我还没说完呢!”听着耳边冷冰冰的忙音,周誉时扔开手机一头栽回床上,轻笑一声自言自语。   “但你们没血缘啊。”   *   第二天一早醒来,甄杳觉得头晕头疼似乎都好得差不多了,只是身上肌肉有点酸软,嗓子也还有点痒痒的不舒服。等洗漱完喝下一杯热水,这些症状就又缓解了不少。   想到昨天下午的情形,在餐桌前坐下时她心情还格外轻快,直到林叔告诉她宋渌柏已经离开家去了公司。   “这么早?”   “是的,应该是公司很忙。”   “……好吧。”甄杳心情有点低落。   早餐后她打电话给陈页说了自己生病的事,对方有些失望,但很快又问她:“严不严重?辩论赛结束不算晚,我来看看你,再给你带一份学习资料?”   “不用了,没那么严重的。”她忙拒绝,“而且……纸质的学习资料我也用不上。”   “抱歉抱歉,是我没说清楚,只是因为关心你。”陈页连声道歉,“不是纸质的资料,是很多有关辩论和演讲的音频,都是我在国外时四处搜集的,网上很难找到。”   甄杳心里又浮现出那种说不出的不自在。他们之间只是补习老师和学生的关系,这样特别的关心有点怪怪的。   “谢谢陈老师,不过浔外离得挺远的,要不还是下次上课再给我吧?”   “没关系,再说本来今天该有一节课的,我也该跑这一趟。”   陈页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她就不好再拒绝了,只能答应下来。   下午陈页到了之后两人一起去书房里检查u盘里的文件有没有问题,甄杳坐在一边等他打开电脑。   “你好点了吗?”陈页的声音比平时更轻柔。   她点头,“已经好多了。”   “也已经退烧了吗?”   没等她回答,额头上就落下了一只手。   这是和昨晚宋渌柏将手搭上来时截然不同的感受,没有轻松和安定感,只有让她本能后退的抗拒。   看见少女躲避的动作,陈页的表情有一瞬间的阴沉。虽然知道对方看不见,但他还是迅速调整好了表情。   “我只是想看一看你好点没有,没想到让你不舒服了。抱歉,我下次会注意的。”   甄杳眼皮跳了跳,搭在膝头的手指不自觉收紧。   和陈页认识的这几周里他为人一直很温和,只不过不时会有一点亲昵的举止,说话偶尔会显得有点暧昧,她一直觉得可能是他受国外文化影响的缘故。   可是……   “陈老师,我们先检查文件吧。”甄杳只能岔开话题。   在书房的这一小会儿里陈页好几次挑起各种话题,虽然还是和最开始上课的时候一样健谈,到那时候话题都围绕学习或者他去国外的经历,现在则全都和她有关。   只是她并不太喜欢谈自己。   “我可不可以叫你杳杳?直接叫名字总觉得很生疏。我称呼其他的学生也会随意亲近一点,这样有利于拉近距离。”   甄杳只好说:“可以的,老师。”   过了两秒,陈页说:“最近我是不是让你觉得有些……有些奇怪?抱歉,是我太心急了,应该忍住的。”   她还一头雾水的时候,忽然听见他苦笑一声,“毕竟你现在还太小了,我却……”   这欲言又止、遮遮掩掩的一番话让甄杳愣住了,突然觉得有些尴尬和微妙。   该不会……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吧?   她装作什么也没听明白地低着头,在陈页伸手摸她头顶的时候沉默着忍耐。   陈页离开后,甄杳蹙着眉在房间里待了好一会儿。   她不太喜欢和家教老师之间变成这样的氛围,这让她忍不住有点反感,可是又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毕竟陈页也并没有挑明。   忽然,她想到了宋渌柏。   他说有什么事第一个找他,可是这种似乎只有一点影子的事该怎么说?   纠结半天甄杳给姜聆打了电话,姜聆建议她先假装不知道然后验证猜测,如果陈页真的是这种想法或者挑明了,她再和对方说清楚。   甄杳想了想觉得可行,于是决定就这么办。   ……   吃完晚餐,甄杳被小佳领着在花园里散了会儿步,然后就坐到了室内一楼的躺椅上。手边是声音放得很低的钢琴曲,她拥着薄毯昏昏欲睡。   佣人都轻手轻脚地做事生怕将人吵醒,哪怕是男主人回来时喊的一声“先生”也比平时低了许多。   “小姐在躺椅上睡着了。”林叔轻声道。   宋渌柏随手将西装外套递给他,深邃的眉眼因微醺而显得懒倦,领结微微散乱。   “一会不用告诉她我回来了。”   林叔一愣,“可是……先生,今天早上小姐问起过您,听说你一早去了公司似乎有些失落。”   高大的身影一顿。   “您早出晚归,小姐一个人在家里应该挺孤单的。”   失落?因为没见到他?   “知道了。”宋渌柏下颌线紧绷,蹙眉哑声道。   躺椅上的薄毯被微微缩着身子的少女撑起一点隆起的轮廓,她微微偏着脑袋,半张脸都埋进了毯子里,呼吸声小得几乎听不见。   她秀气的鼻梁上搭着一两根头发,随着呼吸摇曳起伏。   而她身旁不远处立着一道高大修长的身影。   男人垂眸静静看着,灯光从身后轻柔静谧地笼罩,被他宽阔的肩背挡去大半,只剩浅浅一层镀在身形轮廓的橙黄色边缘。   阴影覆盖住少女白皙的脸和深棕色的眼睫。   宋渌柏心底某个角落忽然松动塌陷。   忽然,他自嘲地勾了勾唇。   接连的两件事情上,他竟然被一个小姑娘弄得自乱阵脚。   他正要转身离开,少女突然像鸡啄米那样猛地一点脑袋,接着不太舒服似地蹙眉,一抬下巴就要歪脑袋往旁边靠。   然而躺椅的位置实在有限,她一下扑了个空。   宋渌柏想也没想就立刻伸出手去托住她的头。   少女细腻光滑的脸颊蓦地贴上掌心,脸颊肉被挤压得轻轻嘟了起来。   他目光和身形顿时都凝滞住。   “……小……”甄杳迷迷糊糊醒过来,咬字费力不清,“小佳?”   躺椅上某个姿势保持久了有点难受,这样枕着就舒服多了。这么想着,她没忍住又心满意足地往旁边蹭了几下。   好舒服哦,暖暖和和的。   ……等等。   甄杳一个激灵惊醒过来,想坐起身却因为没有支撑点而只能徒劳地扭了扭。   忽然,托着她脸颊的那只手微微用力向上一抬,顺势张开五指盖住她整张脸轻轻往后一推——   “蹭来蹭去的干什么?”男人的嗓音有些紧绷。   温热的掌心与粗砺薄茧轻蹭而过的触感仿佛还停留在脸上,他手腕处是冷淡醇厚、掺杂着辛辣烟草味与酒香的味道。   凌厉而迷人。   甄杳刚睡醒还有点懵,只觉得味道好闻所以没忍住又轻轻嗅了几下,鼻尖却一下碰到了对方的掌心。   那只手一僵,下一秒松开手在她脸上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   “啊!好疼!”   “现在清醒了?”男人凉凉道。   “……哥哥?!”甄杳手忙脚乱地撑起身子,抬手往前扒拉,却误打误撞握住了他的手腕。   男人腕骨结实有力,她一只手根本圈不住,好在她只是推了两下他就松开了手。   “哥哥,你,你回来啦?”   宋渌柏手腕动了动,五指伸直舒展后才微曲着回到最放松的状态。他垂眸看着她一副傻乎乎的样子,眼底最后一丝复杂也被他敛去。   “怎么不回房间?”   “本来只是想在这里待一会儿的,没想到睡着了。”说着,甄杳面色忽然有些迟疑,不确定地问道,“哥哥,你是不是又喝酒了?”   上次他喝酒后的情形还历历在目,她脑子里顿时拉响十级警戒。   “怎么,喝了酒能吃了你?”   “……我不是这个意思。”   两人之间安静下来,直到宋渌柏沉着嗓音,冷静严肃地叫她:“甄杳。”   甄杳忐忑地乖乖应一声,他却没了下文。   “……哥哥,怎么了?”   宋渌柏盯着她,半晌才道:“你有喜欢的人了?”   “什么?”少女显然愣住了,一双眼睛睁得圆圆的,失焦的瞳眸里全是诧异与茫然。   他神情此时出奇的冷静,“有没有?”   “没有。”她讪讪地摇头,像是根本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问。   如果是刻意掩饰,那未免也把情绪掩饰得太好。   “我知道你现在已经成年了,但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开始有的这种心思。”宋渌柏眉心紧蹙,“那条短信我可以当作没看见。”   “短信?什么短信?”   “昨晚你发给——”宋渌柏脸色忽然一滞,黑眸紧盯着她,目光格外复杂,“你自己设置的3号快捷键是谁。”   “延辞哥哥啊。”甄杳想也不想就答道。   只是男人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步步紧逼的意味,“那现在呢?”   “现在?我没改过,难道不是一直都是吗……”她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越说气氛越不对劲,面前像杵了一块冰块。   甄杳悄悄抱紧薄毯往后缩了缩。   宋渌柏脸色已经格外难看,他用最后一分冷静克制着自己,一字一顿道:“昨晚,你给宋延辞发短信了?”   少女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客厅里顿时一片死寂。   好,很好。他目光发冷发沉,怒到极点,忽然极轻地嗤笑一声。原来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她都和宋延辞发展到这种地步了?!   好哥哥,只给你看?!   “什么时候的事。”   “哥哥,你在说什么?”小姑娘已经缩到彻底靠紧椅背退无可退了。   宋渌柏面无表情,语调冷洌,“你和宋延辞,是什么时候的事?” 第15章 短暂复明   “我和延辞哥哥?”甄杳一头雾水, “我们怎么了?”   宋渌柏一手撑在她脸侧,冷着脸俯.身,“你们这种关系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你成年之前,还是之后?”   躺椅因为这股力道向后仰, 甄杳也不得不往后靠。   温热中略带凉意的气息沿着两人之间的空气游走, 触及她脸颊上那层蜜桃表面一样的薄绒毛,掠起一阵细腻的痒。   她心跳漏了一拍, 僵硬地吞咽了下后默默往上拉了拉绒毯,想把脸藏进去。   宋渌柏却捏住薄毯边缘往下一扯,长指托住她下颌往上一抬, “躲什么?”   明明他指尖并不凉, 甄杳却不由自主地轻轻颤了一下。   “哥哥,”她小心翼翼道,“我怎么……听不懂你说的话?”   她和宋延辞的关系难道不是跟他一样吗?   宋渌柏攥着椅背边沿的手指微微收紧。   面前的少女仰着脸,一双眼睛像形状圆润饱满的果核, 眼角与眼尾略尖, 上翘的眼睫颤巍巍扇动, 掀起一点又一点不自知的甜腻。   这不是他第一次打量,但却是第一次认真地留意到平时从未留意过的细节。   他别开视线, 目光有些晦暗。   “你喜欢他?”   甄杳一瞬间反应过来, 难以置信地瞪大眼,“……你说延辞哥哥?”   她这副表情落在男人眼里完全就变了意味, 成了被拆穿之后的惊慌失措。   “他竟然也会做这么荒唐的事, ”宋渌柏扯了扯唇角,眼底却毫无笑意,“你们想一直瞒到什么时候?你被他这么哄到手, 想清楚了?”   这段日子宋延辞根本不在浔城,两个人唯一能见面的是这之前,那时她成人礼才刚过不久。   如果是在成年前下的手,他一定不会放过宋延辞。   一想到这两个人就在眼皮子底下背着众人到了这一步,他心里只剩下恼怒。   “等等!”甄杳目瞪口呆,赶紧拦住思维无限发散下去的男人,“哥哥,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想,但是……你认为我,我喜欢延辞哥哥?”   还觉得他们之间有不可告人的关系?这都什么和什么啊!   “不是吗?”宋渌柏神情一顿,冷冷道。   “……”   “怎么可能……”甄杳张了张嘴,有气无力地答道,“我只把他当哥哥看待,他也只把我当妹妹,我们不是你说的那种关系……”   话音刚落,客厅安静得落针可闻,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甄杳某根神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拨动了一下,忽然控制不住地想笑,甚至差点直接笑出声来。   她被自己吓了一跳,还好反应飞快猛地咬住下唇。   可惜还是被发现了,宋渌柏一字一顿问她:“你在笑?”   他说每个字时都很平静,可是甄杳却听出了风雨欲来的味道,她后颈顿时发紧,“没有!真的……没有!”   她忙不迭摇头否认,中途差点忍笑失败,导致声音都在发抖,只能赶紧岔开话题,“哥哥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你的手机在哪儿。”男人嗓音微哑,仿佛没听见她问了什么。   甄杳想也没想就从身侧摸出手机递过去。   宋渌柏垂眸干脆利落地点开短信图标,没去看别的内容,只是径直找到了她发出去的那条短信。   收件人是他,内容显然也和他收到的一模一样。   这句话原本是要发给宋延辞的。   所以她在撒谎。平时所有表情都藏不住写在脸上的人,怎么现在能将真实的情绪掩盖得了无痕迹了?   “撒谎”两个字正要脱口而出,他目光忽然定住。   “昨晚宋延辞给你发了短信?”   甄杳点点头。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他语气里带着点难以形容的古怪。   “你们说了些什么?”   “他让我发最近生活里的照片给他,我说好。”   手机屏幕的光暗了下去,下一秒熄屏全黑,吞没了屏幕上再正常不过的短信内容。   这短信既不是给他的,也不是给宋延辞的——或许是语音读取时出了差错,她以为自己发出去的内容和实际的内容截然不同。   只是一个逗号的差别,意思却天差地别。   宋渌柏脸色有些难看。就因为这个,他竟然被折腾了整整一天一夜。   面前少女无辜而茫然的目光让他一阵郁结,甚至下意识别开视线。   压在身后椅背上的力道骤然一松,面前的人似乎直起了身。   甄杳茫然地眨了眨眼,下意识微微仰头,视野一片昏黑,如果不是宋渌柏身上的味道还淡淡充斥在周围,她大概会以为他已经走了。   她舔了舔唇,“哥哥,你在用我的手机干什么?”   宋渌柏垂眸将手机塞回小姑娘手里,力道有些重。忽然间想到了什么,他僵硬的表情微微松动,仿佛找到了某种平衡。   他略一挑眉,骤然松懈的语气中是丝毫不加掩饰的不悦,“你把我的号码设置成了7号键。”   甄杳愣住,不明白为什么突然又开始和她算账,只能干巴巴地解释:“因为……因为前面都排满了。”   “所以,所有人都排在上面,除了我?”   “……”她脑子里灵光一现,“刚才你还乱怀疑我和延辞哥哥呢!怀疑也不告诉我原因,发现自己错了就又——”   唇上蓦地一热。   男人的手紧紧捂住她的唇,鼻尖是淡淡烟草味。   “说够了没有?”他像是有点恼。   “唔唔唔!”甄杳控诉地轻轻推了推他的手臂,碰到的肌肉却意外的格外有力量,掌心顿时一阵热热的。   她手一缩,艰难地试图说话:“咕……哥!”   柔软唇瓣摩擦掌心的触感微弱而清晰,宋渌柏瞳孔微微紧缩,眼底若有若无的笑意顿时消失无踪。   “唔唔!”小姑娘还拼命示意他松手,可他却鬼使神差地没有松开。   非但没有松开,甚至还动了动,然后捂得更紧了一分,原本只是轻轻抵住的脸颊肉被手指压出了不太明显的起伏。   她温热的呼吸零零碎碎地扑在他手掌一侧,痒得不可思议。   他猛地清醒过来,手迅速松开。   “哥哥,你干什么。”少女小声控诉,红着脸抬手捧着自己的两边脸颊揉了揉,最后以为他没注意,转而悄悄碰了几下嘴唇。   宋渌柏目光发沉。   僵硬垂在身侧的手上还残留着各种触感,他无声紧攥成拳后蓦地松开,有些头疼地蹙眉敛目。   干什么?他也想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快捷键的顺序,我换了。”他言简意赅,“3号是我。”   她一怔,“什么时候换的?上次吗?”   宋渌柏静静地看了她两秒,“刚才。”   甄杳点了点头,这种东西换一下也没什么。至于刚才没说完的话,她暂时没勇气再问第二遍。   这场误会就这么不了了之。   男人脚步声渐渐远离,关门声响起后她整个身子往毛毯里又缩了缩,明明该闻到的是薄毯上好闻的柑橘味,可鼻尖却似乎还萦绕着醇厚沉冷的木质香。   不知道为什么,她心跳突然有点快。   手里握着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是宋延辞打来的电话。甄杳立刻接起来,笑着喊道:“延辞哥哥。”   “杳杳在做什么?”宋延辞的嗓音有些许疲倦,但是却很放松。   “没做什么,哥哥你忙完啦?”   “嗯,今天会议结束得比较早,能抽空和你说会儿话,”他半认真半开玩笑道,“我现在每天可是看着日历过日子,恨不得渌柏现在就能把你让给我。等你过来,平时冷冷清清的家里也能变得温馨一点。”   甄杳托着下巴笑得有点不好意思,顺着他的话挑好听的说,“延辞哥哥这么辛苦,我也想早点过去陪你呀。”   “真的?”宋延辞忍着笑逗她,“那我现在给渌柏打电话?”   “延辞哥哥!”她慌忙制止,惹得电话那头的年轻男人笑起来。   “对了,杳杳,我昨天发给你的消息你怎么没回?是没收到还是忙忘记了?”   甄杳不解,“我回了啊。”   “真的?那或许是我手机出什么问题了。”   甄杳却突然想到刚才。   有没有可能之前快捷键就已经被换成了宋渌柏,她的短信发错了人,甚至短信内容还被她弄出了什么差错?   如果真的是这样,或许就不难理解为什么宋渌柏会怀疑她和二哥的关系,还问她短信的内容。   或许她一会应该用读屏功能试试自己到底发了什么?   ……   落地窗边灯光明亮,光线沿着走廊延伸,却止于某扇门前。   伫立在那里的高大身影维持着同样的动作站了好一会儿,自动感应灯熄灭后迟迟没有亮起。宋渌柏一半身形隐没在昏暗之中,脸上神色莫辨。   少女轻柔的嗓音还算清晰地传递了过来。她举着手机,眉眼间都是笑意,那句“我也想早点过去陪你呀”甜得人某根不知名的神经隐隐抽动,让人莫名烦躁。   这烦躁在他半小时后接到某个电话时愈发强烈。   “渌柏,你在家里?”   “什么事。”他克制着语气,然而隔着电话间的距离也没妨碍宋延辞听出他的不悦。   “谁又惹你不痛快。”   宋渌柏轻嗤,淡淡道:“还能有谁。”   宋延辞迟疑片刻,“你总不会指的是杳杳?她那么乖巧懂事,你又欺负她了?”   “有事说事。”四个字语气愈冷。   “好吧,那我直接说。刚才我跟杳杳通了电话,发现她最近心理状态不错,或许可以试着再提一次心理医生的事。不过提起的时候要注意方式方法,你千万不能吓着她、强迫她答应,如果搞不定可以交给我。”   宋渌柏盯着钢笔在白纸上投下的黑影,语气难辨,“你倒是格外关心她。”   “这还远远不到‘格外’的范畴。”   “你想说明什么?”他蓦地合上文件,钢笔被连带着在桌上骨碌滚动几下,“你们不是亲兄妹,做的太多会让她落人口舌。”   沉默顿时蔓延开。   忽然,宋延辞失笑,对这番说辞格外诧异且无奈,“你怎么会这么想?这件事上你太敏感了,而且我会有分寸的。”   宋渌柏抬眸看向窗外,树木枝叶重叠的阴影投映在他眼底。   “但愿是这样。”   *   第二天下午甄杳接到了陈页的电话,对方说她错过了辩论赛很可惜,又说他比赛获胜后拿到两张国外某位教授的讲座门票,想带着她一起去。   甄杳想到姜聆给自己出的主意,只犹豫了片刻就答应下来。   她想确认到底是不是自己想多了,如果不是的话不能冤枉对方,是的话她想把话说清楚,然后找机会换一个家教老师。这样不会麻烦其他人,也不会让人为她过多担心。   “哥哥,你在吗?”她扶着沙发靠背站好。   刚才佣人告诉她宋渌柏在客厅里,所以她才一个人慢慢走过来想跟他报备一声。   “我有事情想跟你说。”   宋渌柏正垂眸系着袖扣,闻言一掀眼,手上还在随意整理着袖口。   小姑娘背对着他,面朝沙发边的落地盆栽说得起劲,他抬脚走过去,把那颗小脑袋往自己的方向轻轻一转。   “我还以为你坐在这里,”甄杳窘迫地清了清嗓子,开门见山地说了自己的想法,“哥哥,我想去听一场讲座。”   “又是陈页。”男人声音微冷,“距离上一次才多久?”   她张了张嘴,真实想法在嘴边转了一圈,最后还是咽了回去。   有那么半秒钟她是想告诉宋渌柏的,但也仅仅是那半秒。就算是周惠她也不一定能轻而易举地说出口自己的怀疑,更何况是他呢?   “辩论赛不是没去成嘛。”甄杳低着头,有点紧张。   宋渌柏黑色瞳眸微动,仗着年前的小姑娘看不见,肆意将她神色的每个细微痕迹都打量清楚。   她这副样子,是面对宋延辞和宋历骁时绝不会有的表情。   “盲杖带好,徐承和司机会跟着你,结束后立刻回来。”他语调里带着淡淡的严厉,“明白吗?”   甄杳没想到这次这么容易,忙不迭点头答应,“明白!”   宋渌柏答应就等于这件事敲定了下来,甄杳给陈页回了话,接着又和姜聆说了一声。后者本来甚至想逃课陪她一起去,被她义正严辞地制止。   然而等到讲座当天时,甄杳终于后知后觉有些紧张。   失明之后她不是没有出过门,但是前几次人多的场合身边都有值得信赖且熟悉的人,也没有陈页这样的不确定因素。   “你很紧张吗?”同样坐在车后座的陈页安慰她,“别担心,我会照顾好你的。”   甄杳勉强笑了笑,只能去期待这次讲座的内容。这位教授她以前就了解过,是在设计领域非常出色的人物,这也是她这次答应陈页一起来的理由。   她不太舍得放弃这个机会。   讲座地点在市中心某间酒店,司机提前二十分钟将两人送到。   一辆价值高昂的豪车停在酒店前引得过路人纷纷驻足侧目,陈页下车时装作平静地环顾四周,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下窃喜不已。   “徐先生也要一起吗?”转身看到一同下车的徐承时他微微一愣。   徐承略一颔首,“这是宋总的安排。陈老师不用担心,我这里准备好了入场券。”   “……那就好。”   “小姐,”徐承转而朝向甄杳,态度和神情一瞬间恭敬了许多,“宋总特意交代过,结束后会安排您去后台见威廉教授。”   甄杳一脸惊喜,“真的吗?”   “是的,到时候我会陪您一起去。”   两人面对面说着话,没人留意到一旁青年的眼神有一瞬间的扭曲和不平。   三个人出示入场券后进入会场,徐承提出和别人交换座位未果,只能坐在甄杳和陈页的前面两排。   甄杳有些煎熬。   刚才一路拄着盲杖进来的时候,她仿佛能感受到周围人包含着各种意味的视线,甚至还听见身后某个陌生人一惊一乍道:“盲人也来?她又看不见屏幕上的字,没有中文提示,全是专业术语的英文她听得明白吗?”   成人礼时那些宾客不敢靠近她议论这些,但是不认识她的人只会无所顾忌。   她心口像压了一颗沉沉的石头,让人喘不过气来。   这些日子以来被她有意无意忘记的事,现在统统都回到了脑海中,让她前半场都无心听那些她原本很想听的演讲内容。   直到耳边忽然有什么东西靠近。   “你听得不专心哦。”陈页附耳低声说着悄悄话,陌生的吐息近在咫尺。   甄杳一个哆嗦差点弹开,强忍着才克制了下意识的动作。她不动声色地避开一点,“我,我在听。”   “杳杳,”陈页却没停止,还自顾自换了称呼,“其实……我今天是有话想对你说,等会儿我们避开徐先生单独待一会儿,好不好?”   “先听完这场讲座吧。”她含糊其辞。   突然,陈页握住了她的右手,他手心都是冷冰冰的薄汗。   甄杳懵了,难以抑制的厌恶和惊慌一齐涌了上来,让她只会像木偶一样僵坐在原地,手臂上瞬间起了鸡皮疙瘩。   也许是她没来得及反应的这两秒空隙给了陈页什么错误暗示,他由一开始的试探变得笃定,等她终于害怕地往回缩手时他没有松开。   她该怎么做?能怎么做?   台上教授还在投入地演讲,周围只有纸张翻动声和众人时不时响起的会意笑声,没有人注意到这里发生了什么。   “你……”甄杳用力往回抽手,语气里不自觉地多了点祈求的意味,“陈老师,你不要这样。”   陈页看着少女布满胆怯的侧脸,一时间得意地笑了笑,只以为她是害羞。   “那你先答应我,一会留下来一会儿。”   “……好。”甄杳僵硬地点头。   又一阵观众的笑声与掌声里,陈页终于松开了她。   演讲中途会有五分钟的休息时间,甄杳一直在等这五分钟的到来,可是却度秒如年,坐立难安。   中场休息的时候徐总助应该会来找她说话,到时候她就借口不舒服提出要回家。   然而实际情况却和她想的完全不同。   中场休息时陈页起身去卫生间,徐承却迟迟没有出现。   她坐在原地等得格外焦急,低声议论和谈笑的人们仿佛和她处于两个世界。   五分钟很短,一旦错过她就要再忍受陈页整整一个小时,可是她一秒钟都不想再待下去了。   每一秒她都在担心陈页会回来重新坐下,最后终于忍无可忍地开口试图喊徐承,“徐——徐叔叔。”   周围几个人陡然安静下来,甄杳蓦地攥紧手,又想到了刚进会场时察觉到的那些注视和议论。   “诶,这是不是刚才那个拄盲杖的……”   后排人的议论刺入耳膜,甄杳猛地站起身,像捏着救命稻草那样握紧折叠着的盲杖,低头摸索着前排的椅背试图走出去。   她整个身子都紧紧贴着前排的座椅,试图装成一个视力正常的人,可是却几次三番地踩到沿路座位上人的脚。   “对不起对不起,抱歉……”   “会不会看路啊?”   “诶,你故意的吧?我脚搁那儿你看不见?”   “……你看她眼睛,好像真的是个瞎子啊?”   甄杳眼眶发胀,到最后一句道歉都说不出了,只知道死死埋着头跌跌撞撞地往外走。   走到横排座椅尽头时,她重重地撞到了过路的人,在对方的怒骂里跌坐在地,手臂撞到了门框似的东西。   “这小姑娘干什么呢?看着挺光鲜的,怎么举止这么奇怪……”   甄杳尽可能快地爬起来,扶着门框踏出去后抖着手展开盲杖,摸索着走廊墙壁笨拙地往前走。   忽然,她听见熟悉的青年嗓音隐隐约约地传来。   “……我那笔钱快还不上了,现在不动手不行啊。但那小丫头肯定对我有意思,我刚才还握她手了。”青年不怀好意地笑了几声,和以前温和礼貌的言谈有天壤之别,“待会儿我把人拉住,告白之后亲一亲抱一抱泡到手,过段日子再找机会生米煮成熟饭,还怕以后没钱吗?”   他似乎是在打电话,因为没人回应他,但接着他又说道:“这种只会享受特权的有钱人,如果我是他们,我能活得比他们更有价值。”   甄杳僵硬地后退几步,本能地朝着相反的方向快步走去,中途好几次差点摔倒。   那是……陈页?!   如果不是声音她能够百分百肯定是他,她是怎么也没办法相信的。再一联想到刚才发生的事,她只觉得反胃。   现在她只想立刻离开这里,避免一切再和他碰面的机会,也避开一切人群。   她后悔了,她就不该自以为能处理好,莽撞地就答应了陈页的邀请,更不该不自量力觉得能照顾好自己。   她是个盲人,不仅看不见,还要拄着一根盲杖大张旗鼓地告诉别人自己是个瞎子。   眼眶又酸又涩,甄杳死死咬着唇,不停地努力深呼吸。   她磕磕碰碰地走了好一会儿,停在某个像是拐角的地方时手忙脚乱地在包里翻找手机,可是翻来覆去却都没找到手机的影子。   正茫然无措的时候,身边忽然响起一道女声:“小姐您好,请问需要帮助吗?”   “你是谁?”她紧张戒备地退后半步。   “我是酒店的前台。”   甄杳不敢轻易相信对方,摇摇头就要走,身体绷得像一根弦。   “或许您可以联系一下您的家人?我觉得您可能需要帮助。”女人继续劝说,“请跟我来,我带您去打电话?”   甄杳一时犹豫地停在原地,可是大脑却好像失去了冷静思考与分辨的能力。   对方的话可信吗?如果她说谎了呢?   女人试探着挽住她,然后带着她往某个方向走去,可前面的路却仿佛长得没有尽头,又仿佛再多走一步就是龙潭虎穴。   甄杳忽然用力抽出自己的手臂,转身用盲杖胡乱仓促地点着地面,一只手也在空中挥舞着,脚下的步子越来越快。   “诶!您别怕,我不是骗子!”   身后的人还在试图说服,同时似乎还快步追了上来,甄杳心跳愈发急促,只能不顾一切、浑浑噩噩地往前走。   直到踏出酒店大门,直到大脑来不及反应前面的盲杖已经戳了个空,整个人笨拙地摔下台阶。   下一秒,一声刺耳的轿车鸣笛声在耳边炸开。   甄杳脸上血色褪尽,惊恐地瞪大双眼。   头顶大雨瓢泼而下,一瞬间一切都倒退回那个黑暗的雨夜。   原来那时也下雨了——接连的刺耳鸣笛声后是巨大的碰撞声,而后只剩无尽的血红与黑暗。   头部忽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她痛苦地弓下腰,紧接着浑身脱力,整个人软绵绵地朝地面倒去。   倒地的一瞬间,长久笼罩在视野中的昏黑仿佛突然被豆大的雨滴刺破。   暖黄色车前灯照进雨幕,雨滴被引力拉扯坠向地面,砸成瞬间向上燃成一簇的金色火花,旋即又被雨滴浇湿熄灭。   有人在这嘈杂炫目的背景中蹲下.身,黑色风衣的衣摆在雨中翻飞。   好像闻到了柏树木与檀香木的味道。   甄杳在一片混沌的意识中费力地睁了睁眼。   透过眼前朦胧的薄雾,她看到了男人线条分明的硬朗下颌,还有紧抿着的唇。 第16章 看到我了?   走廊两侧的雪白墙壁在冷色灯光映照下白得刺眼, 上面挂着的“请保持安静”的提示语颜色对比鲜明,分外醒目。   下一秒一抹高大的阴影掠过这行加粗的字体,“嘭”一声骨肉重重相撞的闷响后是重物落地的闷响, 还有痛苦的惨叫。   一旁几个医生护士心惊胆战,统统噤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没有一个敢出声劝阻。   这整层楼都是为宋家服务的私人区域, 没有住其他病人,因此会格外安静。   ——此时只有令人牙酸的骨头碰撞声和痛呼在空荡的走廊上掀起回声, 本就有些凉嗖嗖的地方仿佛有穿堂风冷冷吹过。   “宋、宋少……”陈页捂着腹部含混不清地呻.吟,说话时咳嗽两声,血沫从开裂的唇角喷溅在地砖上。   话音未落, 他又被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攥着衣领拖起来, 那手用力到指节泛白。   “再问你最后一遍。”男人目光冷厉,深邃的眼窝此时显得神情阴沉,“你做了什么?”   “我,我……”陈页面颊红肿, 神色扭曲。   “宋少!”病房门忽然被人推开, “宋少, 甄小姐醒了!”   男人动作一顿,旋即嫌恶地将松手, 任由陈页像摊烂泥一样滑落在地, 垂眸冷冷瞥过,“看着他。”   说完他抬脚大步朝病房走去, 旁边的人忙递上干净手帕。   病床靠近窗边, 躺在上面的人微微朝窗外侧着脸,长发乖顺地铺散在靠枕上。   医生正站在床边询问各种问题,宋渌柏停在了门口。   “宋少。”医生听见动静, 忙停下手里的事客气地打了招呼,触及对方冷戾未褪的目光时吓了一跳,“……甄小姐目前身体各项指标都是正常的,当时晕倒应该只是因为受到了刺激和惊吓有些虚弱。”   宋渌柏面色沉沉地略一颔首,却没看医生,而是看着病床上的人。   少女整个人都被笼罩在窗外投射进来的阳光里,头发颜色显得有些浅。   和她刚来宋家时相比头发原来已经长了不少,软软贴在颊边与肩头时让她整个人看上去有种纤瘦的娇俏。   她脸转过来朝着这边,微蹙着眉眨眼的模样像在努力想看清什么,但很快她又垂下眼。   “需不需要住院?”   “不用住院,回家休养几天就好,现在如果没有什么不舒服就可以直接出院了。”   回答完之后,医生很有眼色地低头快步离开。   宋渌柏面无表情地用手帕重重擦拭几下手指,然后随手扔在一旁的桌上。   病房里安静得落针可闻。   脚步声在床边停住,接着是沉闷中衣物的摩擦声。   “坐起来,穿鞋。”   甄杳眼睫颤了颤。   男人嗓音很冷,让她想到了从前看见过的结满霜的枝叶,风一吹细霜相碰摩擦出让人瑟缩的寒意。   她低着头坐起来掀开被子,还没来得及觉得冷,外套就蓦地落在了肩上。   宋渌柏一个字也没说,给她披上衣服后就蹲下了身,一手攥住她脚踝往脚上套好鞋子。   他周身气压低沉得可怕。   “哥哥……”甄杳终于艰涩地开口,声音还有些哑。   “别和我说话。”他冷漠干脆地打断。   她喉咙蓦地发紧,在被他握住另一只脚踝的时候本能地往后缩了缩,“哥哥,我自己来吧。”   甄杳话音刚落,气氛顿时变了,那种压抑僵滞的氛围有如实质,像一张织得密实的网兜头笼罩下来。   “自己来。”他语气淡淡,每一个字却都像是忍着怒意挤出来的。   她心跳加快,不敢再出声。   “怎么自己来?像你几小时前在酒店时那样?”男人扣住她脚踝的手蓦地收紧,语气中的冷意呼之欲出,最后被他戛然而止地收住,“——我说了,别和我说话,我一直在忍着不说重话。”   几个小时前……   甄杳忽然有点恍惚。   刚刚在病床上醒来时她以为自己在做梦,那些令人厌恶的、恐慌的情形争先恐后涌入脑海,差点又将她带回到那种窒息里。   最后脑海里的画面定格在某个雨幕的瞬间。这是她真正用眼睛看到的,而不是根据听到的声音构想出来的。   她竟然真的短暂地恢复了视力,哪怕在醒来时眼前熟悉的黑暗的对比下显得像白日做梦。然而惊喜交加之后,巨大的失落随即席卷而上。   只是昙花一现而已。   但那短得可怜的几个瞬间里,甄杳大概可以确定自己看到了某个人。   翻飞的衣角,笔挺的裤腿和被雨水溅湿的皮鞋,还有陷入昏迷前她努力看清的下颌和薄唇。   那是谁?她闻到的熟悉味道会不会是错觉?   是宋渌柏吗?   忽然一根冷冰冰的东西塞进手心,甄杳猛地回过神,根据触感认出这是自己的那根盲杖。   “不是喜欢逞强?自己走下楼去停车场。”   她一愣,接着扶住床边慢慢站起来,伸手打开折叠的盲杖时头埋得很低,滑落下来的头发将脸颊遮挡住大半,莫名缓解了此刻她心里的忐忑惶惑。   盲杖伸展开,尖端“啪嗒”一声砸在地上。   或许是病房里太安静的缘故,甄杳被这动静吓了一跳。   “甄杳。”忽然,身后的人又一次开口,简短的两个字乍一听比刚才平静许多,然而内里却是零星的失望与厌倦。   她一颗心飞快下沉,无措地转过身,“……哥哥。”   “你会以为我真的是要让你自己走?”他嗓音一如既往的悦耳,却没什么温度,“当然不是,你也害怕自己会摔倒,但你不肯哪怕诚实一次。”   甄杳张了张嘴,却像失了声。   “到此为止。我的耐心有限。”宋渌柏漠然道,仿佛她是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我会通知宋延辞立刻来接你。”   她喉间忽然哽得难受,却愣愣地说不出话来。   比起过去他表面不悦实则关心的训斥,现在这种态度显然更具威力,她突然就有种说不出的害怕,怕他从此就真的没了耐心,也不会再管她、不再搭理她。   “哥哥……”   男人恍若未闻,和她擦肩而过后朝门口走去,脚步一刻未停。   仿佛这一走就真的不再给她机会了。   甄杳彻底慌了神,下意识转身往前迈了半步,却在这个陌生的空间里失去了方向感,只能听着他的脚步声勉强辨别方向追过去。   “哥哥。”   “哥哥你别走。”   盲杖磕磕绊绊地在前路上不断试探着,这会反而成了拖累她的东西。甄杳心里越来越慌,当听到他拉开门的声音时想也不想就一把将盲杖扔掉,然后忍着恐惧往前小跑几步——   门“咔嗒”一声关上的同时,她也失衡摔倒在地。   一瞬间,甄杳仿佛回到了几个小时前。   会场里那些人的议论与挖苦,还有她想竭力伪装自己是正常人却成了个笑话,被陌生人嫌弃谩骂。   原来她以为自己已经明白失明后的黑暗意味着什么,现在看来却远远不够。   她一直待在自己熟知的、安全的环境里,从不明白在全然陌生的人群中将会面对什么。她没有自我保护的能力,甚至不敢相信一个自称是酒店前台的人。   她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黑暗,甚至将黑暗当成了安慰自己、减少只有她一个人活下来的愧疚与罪恶感的工具。   她太天真了,以为自己很谨慎,其实却还是将一切想得太简单,故作坚强的样子在别人眼中一定很蠢。   现在宋渌柏也被她耗尽了耐心,不想管她了。   甄杳捂着摔疼了的膝盖,将脸埋进臂弯,热热的水痕顺着眼角溢出来,最后融进毛衣的长袖里。   现在该怎么办呢……   忽然,前面几步远的地方传来门把手转动的响声,甄杳一怔,蓦地睁大眼。   门再度被人从外面打开。   来人走到她跟前蹲下,片刻后极轻地叹了口气,伸出手托住她的脸颊,迫使她把头抬起来。   檀香木的味道裹挟着寒风,告诉她面前这人的身份。   他指腹触及她未干的泪痕,接着轻轻碾过将眼泪擦去,摩擦过的肌肤微热,还有一点痒。   “哥哥……”   “摔着哪里了?”他语气称不上多温和,却也跟刚才的凌厉冰冷截然相反。   ‘没事’两个字被甄杳咽回肚子里,“膝盖。”   “还疼?”   “一点点。”   小姑娘漂亮的杏核眼里还在慢吞吞溢出泪水,宋渌柏闭了闭眼,头疼地在心里再次叹了口气。   他的字典里从没有过冷血二字,因为那就是他理所当然的行事手段。但是就在刚才,他真切地体会到了这两个字的威力。   甚至他难以想象自己是怎么狠心说出那些话,然后假装把她扔下的。   但他不得不这么做。   “哥哥,你还在生气吗?”   宋渌柏盯着她,“你说呢?”   “……还生气。”   “知不知道我为什么生气?”他心里的怒意和气急败坏又有复燃的趋势,“那么大的酒店和会场,还有那么多不知根底的人,你怎么敢逞强一个人到处闯?”   唯一庆幸的是他那时已经在赶来准备接她回家的路上,才能在看到盲杖定位不对劲的时候立刻赶到。   “我不是故意的。”甄杳急急忙忙为自己辩解,立刻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和盘托出。只不过陈页那些恶心的话和举动被她三言两语带过,只说了他不怀好意。   在她面前,男人的脸色已经彻底冷了下来,眼中满含戾气与冷意。   “既然发现不对劲,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我当时只是猜测而已……我怕是我想多了反而污蔑他,而且我也并没有任何证据。”   “怪我,”宋渌柏沉声道,“我早该察觉到他不对劲。”   那次他撞见他们在书房时就本能的不悦,只是那时他没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   “你根本就没怎么见过他,怎么会发现呢。”甄杳抿了抿唇,“对了,哥哥,陈……陈页他现在在哪里?”   她不想再见到他,也不想再上他的课、称呼他为“老师”。   “现在不提他。”宋渌柏垂眸,掩去眼底的讥讽与狠戾,平静道,“我们先回家。剩下的回家再说。”   她不想提起的细节,他自然会有办法知道,也自然有办法让陈页彻底身败名裂,即便远走高飞也永无出头之日。   说完,他稳稳地将小姑娘打横抱了起来。   甄杳吸了吸鼻子,乖乖地小心将头靠在他肩上。   一颗心终于落回原位。   忽然,她又想起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毕竟有了前车之鉴,所以犹豫再三后她还是决定不自己藏着掖着。   “哥哥。”   “嗯?”男人发出一个单字音节,胸腔微微震动。   “昏迷之前,我,我好像恢复过视力。”   他脚步蓦地一顿,片刻后问她:“然后呢?”   “然后……然后我好像,好像看到……你了。”甄杳吞吞吐吐,不知道为什么一句话说得这么不好意思。   “看到我了。”宋渌柏意味不明地重复这四个字。   她微窘,点头,“嗯。”   他没再继续往门外走,而是转身抱着她放到半人高的桌上,手撑在她腿两侧,俯.身慢慢靠近。   甄杳屏住呼吸,小腿碰到了他西装裤的笔挺面料。   温热的气息若有似无地掠过她的眼睫,男人仿佛已经靠得很近很近。   “是你喜欢的样子吗。” 第17章 陌生男人   甄杳一愣, 上半身下意识悄悄朝后仰了仰。   “我……”她手撑在身后,不知所措地支吾了一声,被泪水浸润后有些干涩紧绷的脸颊忽然变得热热的。   “我没来得及看清。”甄杳收着下巴小心道, “就来得及看到一点点,只知道下巴和嘴唇是什么样子。”   忽然想到什么, 她急急忙忙求证:“哥哥, 我昏迷之前朝我走过来的是你吧?”   “不是。”   “……啊?”   耳畔蓦地落下一声轻轻的嗤笑,近到他的吐息轻轻擦过她耳尖。   又热又痒。   “不是我还能是谁。”男人退远, 声音也从近处远离,“只看到半张脸?”   甄杳瑟缩了一下,忍住去摸耳朵的冲动, 点点头又摇头, 认真地纠正字眼,“小半张。”   “什么样子?”他语气漫不经心,问题却不依不饶。   “这怎么形容啊,”她为难地小声道, 忽然灵光一现, “和上次你让我摸过之后想象出来的很接近。”   宋渌柏极短地笑了一声。   甄杳听不出他这声笑的含义, 但她真的是这么想的。那次摸过后她就在脑海里构想出了他的脸,瘦削明晰的下颌线条看上去和她想象的几乎一模一样, 甚至更加好看。   “小骗子。”他手本来都碰到了她的腿弯, 又冷哼一声抬起来捏了捏她的脸颊肉。   “我说的是真的!”甄杳想躲开男人一本正经的‘蹂躏’,却又被他加重了点力道再捏了几下, “哥哥!”   疼倒不是很疼, 就是有点羞耻。她腿动了动以示抗议,却被近在咫尺的男人无情镇压。   宋渌柏腿微微一动,贴上来紧紧压住她的, 平滑的西装裤面料之后隐隐透来结实温热的触感。   “你知道我嘴长什么样?”   甄杳愣住。   好像是……不知道?   上次他握着她的手掠过骨骼走向与五官,触及唇峰边缘的时候停下然后越过了,她确实没摸到……   见甄杳一脸心虚,宋渌柏轻哼一声将人重新打横抱起来,托在腿弯与后背的手不动声色地轻轻一斜,小姑娘就重心不稳靠在了他怀里,头也乖乖靠着肩膀。   他心里的怒火和戾气早被她泪水冲得七七八八,现在更是消失得干干净净。   宋渌柏一路抱着人走到停车场,打开副驾的门将人放进去后干脆利落地系安全带加关门,仿佛在看管一个调皮又不能自理的小孩儿。   绕回驾驶座一侧坐好后,他垂眸淡淡在手机屏幕上扫过,上面是别人跟他汇报的有关陈页的情况,还有拿到的关于这个人的资料。   他冷着脸,随手将手机扔到仪表台上,砸出不算小的一声动静。   刚做完这个动作,宋渌柏的手就忽然顿住了。   他转过头,副驾上的人果然已经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竭力减少存在感的模样。说好听点是乖巧,不好听就是胆小。   他蹙眉,“甄杳。”   “哥哥?”   “今天的事,我不是怪你,明白吗?”   沉默片刻,甄杳重重地点头,“我明白。”   “如果你今天真的出了事,我不担心没办法向别人交代。”他嗓音平静如同深潭,“因为我连向我自己都交代不了。”   她一怔,头垂下来,脸转向车窗一侧,羞愧与动容将她紧紧包裹住。   “哥哥,对不起。”   “不用向我道歉。”宋渌柏发动车子,淡淡道,“责任不在你。”   责任在他。   明知道她可能会遇上一些风险,但却只安排了徐承在她身边。他明明比她年长,本该以思虑周全打点好一切,但是人却在他手里遇了险。   回忆起几个小时前她倒在车前的画面,宋渌柏瞳眸微缩,攥紧方向盘。   他竟然将她看得这么重了。   甄杳闷声不吭地揪着手里的安全带,在一片严肃的氛围里小心翼翼开口:“下次我——”   “不会再有下次。”宋渌柏打断她,“以后我会亲自陪着你。”   她闭上嘴,抿着唇笑了笑,“嗯!”   甄杳很清楚自己从一开始就是有点怕他的,但或许也就是在一开始,在他从蒋家将她带走的时候起,她就对他有了一种类似雏鸟情结的天然信赖。   这种依赖感掺杂着一点畏惧,和宋延辞跟宋历骁带给她的感觉都不同。   车内的气氛悄无声息地缓和。   “刚才,”男人略一停顿后才继续道,“我并没有真的要走,你应该清楚。”   甄杳当然清楚这一点,不然他也不会那么快就折返了,现在看来说那些重话也只是为了让她学会信任和依赖而已,只是手段格外强硬,也格外有效。   然而“我知道”三个字都到了嘴边,又被她咽了回去。   甄杳攥着安全带眨了眨眼。糟糕,觉得这样跟自己“解释”的男人有点可爱怎么办……   “真的吗?”她脑子一热,拙劣地表演着惊讶和委屈,“我还以为哥哥你真的不准备再管我了,觉得终于能摆脱我这个麻烦什么的……”   旁边驾驶座上的人竟然一时没有说话。   “不是。”半晌,他僵硬地扔下两个字。   她半信半疑地“哦”了一声。   “……”   “甄杳。”短短两个字,她竟然听出了点咬牙耐着性子的意味。   她忍着笑,“嗯!”   “我要是觉得你是个麻烦,或者不想管你,一开始就不会同意妈的提议,懂吗?”   “我知道的,可是刚才我是真的以为你生气了。”   宋渌柏额角突突跳了两下,被磨得快没了脾气,“我——”   一句话刚开了个头,放在仪表台上的手机就突兀地振动起来,他拧眉一瞥来电人,眉心顿时蹙得更紧。   方向盘一转,车缓缓停在路边。   甄杳没出声,乖乖等着旁边的人先接完电话。   “渌柏,杳杳出事了?”宋延辞语速有些快,“医院的人给我打了电话,但我刚才在手术室。你们已经从启安离开了?”   宋渌柏简短地“嗯”了一声,“在路上。”   “这到底怎么回事?他们告诉我杳杳受了刺激晕倒了。”   “就是你听到的那样。出了点意外,当时我不在她旁边。”   宋延辞沉默片刻,旋即深呼吸,“意外?什么意外?她现在情况如何,我马上订机票回来。”   “不需要,她现在很好。既然医院的人告诉了你她的情况,那你应该知道她是确认没问题才出院的。”   “那她到底为什么会出意外?如果你没有精力,或者没有意愿照顾她,可以把她交给我。”宋延辞语气里难得带了几分强硬。   “因为我照看得不够周全,是我的疏忽。”宋渌柏没有半点妥协退让的意思,“但是不代表你可以把她接走。”   电话那头的人沉默下去,过了几秒才说:“渌柏,你让杳杳接电话。”   宋渌柏握着手机,并没有动。   “渌柏?”   他目光动了动,闭眼将“她不在”三个字忍了下去。   甄杳原本正不由自主地竖着耳朵听旁边的人说话,忽然手心里多了个手机,她一愣,有些不解地转过头。   还没听见宋渌柏说话,另一道嗓音先从开了免提的听筒里传了出来,“杳杳,是你在听吗?”   “延辞哥哥?”   “是我。杳杳,今天你出什么事了?现在怎么样了?需不需要我过来看看你?”   甄杳回过神,再一联想刚才宋渌柏说的那些话,顿时明白了刚才两个人在电话里说了些什么,也清楚宋渌柏一句“是我的疏忽”将责任揽在了他自己身上。   “不用,我什么事也没有,就是……就是去听一场演讲的时候人太多和徐总助走散了,我一时间有点吓到了。”   她专注地说着话,一旁的男人闻言微怔,眼底掠过一抹复杂。   “真的只是这样?”   “当然啦,你也别怪哥哥,他有公事要忙才不能陪我的,要不然也不会让徐总助一起去了。”   宋延辞叹了口气,“既然这样,要不要提前住到我这里来?”   甄杳下意识去留意身侧男人的反应,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氛围有点怪怪的,让她神经不自觉地就绷紧了。   宋渌柏面无表情地透过挡风玻璃看外面往来的车流,手指摩挲着手边的烟盒,力道有些重,在棱角处压出几道烦躁的褶痕。   安静的间隙后,旁边的小姑娘开口:“不用啦,今天的事只是一个小意外,这段时间我在哥哥这里挺开心的。”   他手上的力道一松。   “我怕他忙,顾不上你。”   甄杳轻咳一声,“你不是也很忙吗?每天除了研讨会还有手术,常常都没办法打电话,连短信都只能过好久才回复……”   “杳杳,”宋延辞哭笑不得,“怎么变成数落我的罪名了?”   她正要反驳,手机突然被一只大手抽走。   “知道就好。”宋渌柏径直开口道,“说完了?忙着开车,先挂了。”   话音刚落,紧接着就是挂断的忙音回荡在车内。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宋渌柏放下手机,重新将车驾驶着汇入车流。   “害怕?”   “什么?”猝不及防听见他说话,甄杳有点没反应过来。   “一个人走在人群里的时候,很害怕?”   “……有一点。”她张了张嘴,声音有点艰涩,“我把事情想得太容易了,很多时候,不是有盲杖就能解决问题的。”   “盲杖不能解决的,我可以解决。”宋渌柏平静道,“不让你逞强,不是为了让你认为自己什么事也做不了,而是需要你清楚,除了你能做好的事情本身以外还存在着太多的不确定因素。”   她有点茫然,似懂非懂。   “例如这次,如果不是陈页心怀不轨,后面的这些事就都不会发生。”他声音低缓磁性,“如果一条路足够安稳,你拄着盲杖自己一个人就能走到终点,前提是没有人恶意来撞到你,哄骗你。”   “错不在你,但是你要学会将这些交给有防备能力的人。”   甄杳第一次听到他用这样的语气说话,也是第一次听到他说这些。说这番话时他自始至终没夹杂任何感情,只是将事实冷静分析在她面前。   不是长辈的苦口婆心,也不是同龄人同仇敌忾的安慰,他没站在任何一个角色的立场上。   “我知道了。”她郑重地点了点头。   “至于其他人的目光,你不需要在乎。”他忽然换了口吻,“你站得足够高,是他们需要在意你的想法。下次别傻得只会让别人欺负,明白吗?”   甄杳轻轻舒了口气,心里暖融融得像是要被车内的空调暖风热化了。   “嗯,我明白。”她轻声道。   也许她现在还做不到完全坦然和从容,但谁也不知道眼前的黑暗将会持续多久,她总不能一直脆弱得不堪一击。   即便现在有人保护她,她也要学着变得坚强起来。   ……   晚上周惠和宋毕打来视频电话,甄杳拥着薄毯坐在沙发上接起来,背后是忙碌往来的佣人们,沙发另一边是看着文件陪同的宋渌柏。   “杳杳!”周惠亲昵地喊了一声,很快被佣人手里的东西吸引了视线,“他们手里拿的是什么?”   “最近降温了,所以哥哥给我买了衣服。”   “……”周惠叹了口气,一副格外痛心的口吻,“也就是我不在,所以他现在在这事上就终于无法无天了。一会让小佳拍照给我看看都买了些什么,我把把关。”   “应该都挺好看的……”甄杳这话说得没什么底气,又补充道,“反正我也不出门,平时穿什么也只有哥哥看得见,所以就穿着让他开心一点,我自己觉得只要暖和舒服就好了,款式颜色什么的都不重要。”   宋渌柏原本正拧眉盯着文件一个字也看不进去,闻言眉心微微舒展。   “那可不行,佣人和家教老师不也能看见,衣服穿上至少要适合你。”   “家教”这两个字一出口,手机里就忽然安静了一瞬。   “杳杳啊,”宋毕不自在地咳嗽一声,“当时我只听了我那位老朋友的一面之词就给你定下这位家教,都没考虑过其他人选,现在想想是有点草率了,要不我们这次再重新选一个更好的?”   甄杳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旁边坐着的人冷淡地开口道:“她已经知道了,你们不用这么小心翼翼。”   “知道了?那……唉,知道了也好,这次是我太大意了,竟然找了个这样的人来给杳杳上课,一身的歪风邪气。”宋毕又是叹气又是抨击,追悔莫及,“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没想到我活了快一辈子了,到头来还犯这种错。”   “哥哥。”她实在摸不着头脑,只好微微侧脸,估计着宋渌柏坐的位置悄悄喊了一声。怕他听不见,她一只手还在画面外不安分地沿着沙发往旁边一点点磨蹭过去,想扯一扯他的衣角。   宋渌柏目光从文件上移开,瞥向距离自己的腿不到十厘米的地方。   那只白皙小巧的手还在动着,食指和中指像两条走路的腿,娇憨又滑稽。   他轻轻一挑眉,在她指尖触及自己腿侧的时候一掌覆盖下去,又在对方回过神要挣扎着缩回手的时候用力将其紧扣在原地。   甄杳一窘,用了点力气才从男人手里挣脱。   “你们兄妹俩干什么呢?难不成说什么悄悄话?”周惠揶揄,“杳杳你不是还怕渌柏来着,什么时候你们感情变这么好了。”   宋毕笑呵呵的,“感情好是好事啊。”   说了几句家常的闲话,话题又绕了回来,宋毕再次念叨了几句自己识人不清,接着想起什么似的忽然问道:“那陈页人也是你打的了?”   甄杳愣了愣,过了两秒听见宋渌柏“嗯”了一声。   打人?他吗?   “做得不错,也算替你妹妹出气,跟一个人渣上了这么久的课。”   “上梁不正下梁歪,收拾人得用文雅点儿的手段,”周惠轻哼一声,“查一查他的老底儿,全部披露出来难道不是最有效的手段?”   “你以为陈页曝光出来的这些事就不是你儿子做的了?”   “……”   甄杳听着他们的对话有些忍俊不禁,同时大概猜出了前因后果。等宋渌柏以时间太晚强硬地挂断电话后,她试探着问他:“哥哥,你……打了陈页?”   “你不问他做了什么,就关心这个?”   他声音凉飕飕的,她干巴巴地笑了笑,“那,那他做了什么?”   “硕士论文剽窃他人成果,在国外时诱骗女留学生的钱财,还染上了赌.博。”宋渌柏语调漠然到近乎轻蔑,“最后欠下巨款,一个月后欠款到期。”   甄杳沉默地坐在沙发上。   所以她听到的那些恶心的话,就是陈页和他的朋友大肆谈论如何从她这里谋求财物用来还钱。而现在这一切被宋渌柏公开了,所以陈页的学历彻底作废,以后找工作也是困难重重。   这意味着陈页的一辈子被毁在了他自己手里。   自作自受。她并不同情,只觉得解气。   知人知面不知心,更何况她现在失明,根本没办法去观察一个人的表情与眼神,对于这方面的警觉要比一般人弱许多。   “现在知道怕了?”宋渌柏接过佣人递来的热牛奶塞进她手里,目光从少女怔然的脸上慢慢滑过。   “……嗯。”她搭在杯壁上的手指动了动。   他轻轻一扯唇角,“只要你不轻信别人,其他的事我会处理。”   甄杳乖乖点头,端起牛奶杯喝了一口。   然而直到回到房间洗漱完,她才意识到被这么一打岔后自己完全忘记问起宋渌柏他打了陈页的这件事。应该伤得不太重吧?她不想让他惹上什么不必要的麻烦。   不过……他竟然还会冲动到动手打人吗?是因为担心自己?   甄杳侧过身微微蜷着腿,闭上眼慢慢睡了过去。   *   周末之前宋延辞和宋历骁都知道了这件事,两人本来就有抽空回浔城看一看甄杳的打算,在这件事的影响下立刻做了回来的决定。   知道另外两个哥哥要回来之后,甄杳总觉得家里的气氛怪怪的,好像宋渌柏总是不太高兴,可是听他说话又觉得很正常,仿佛一切只是她的错觉。   周五晚上,宋历骁第一个抵达宋渌柏的住处,半小时后门铃再次响了起来。   “小佳,肯定是延辞哥哥到了,你快去开门。”甄杳高高兴兴地催促,旁边某个男人的脸色却无形之中又冷了几分。   宋历骁明知故问:“大哥,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该不会是不欢迎我们来吧?杳杳得多伤心啊。”   宋渌柏懒得看他,“不想我让人赶你出去就闭嘴。”   甄杳假装没听见,坐在一边不吭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两分钟后,小佳回来了,身后却没有别人。   “先生,外面是个陌生男人,自称是小姐的哥哥。”   “哥哥?”甄杳不解。   宋历骁原本正想说宋延辞这人来就来还开什么玩笑,结果又蓦地想到小佳的形容。   陌生男人?   客厅里安静下来。   下一秒,她猛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该不会是……?   “杳杳,你认识?”宋历骁立刻问。   “我……我不确定,能不能让他进来确认一下?或者我跟着小佳去门口见他。”说着甄杳抬脚就要迈出步子,却蓦地被人一把攥住手腕。   身后的男人扣着她的手站起身,投下的阴影一点点覆盖住她。   “让人进来。”宋渌柏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   小佳应声匆匆跑开,很快客厅门开了,属于男人的陌生脚步声响起又不断走近,最后来人步伐停驻。   “宋先生,打扰了。”那人说话简明却礼貌客气。   甄杳有些愣神,一时间没能做出反应,直到对方在一片沉默的对峙中笑了笑,再开口时声音温柔软化了太多。   “傻杳杳,认不出我的声音了?”男人似乎有些无奈。   “哥哥!”   宋渌柏下意识转头去看身边的小姑娘,然而手里却蓦地一空——   她一把挣脱开了他的手,兴奋又雀跃地朝前扑去,吓得那个不速之客面色一变,忙不迭上前将她一把抱在怀里。   相拥的画面格外刺眼。   宋渌柏面无表情地收回停在半空的手,落下来垂在身侧,动作有些僵硬与迟缓。   客厅中央,那个男人珍视地抬手摸了摸小姑娘的发顶,旁若无人地道:“杳杳,哥哥来带你走。” 第18章 争夺   客厅里没人说话, 安静得吓人。小佳端着托盘战战兢兢地走过去,将那杯温水放在茶几上,然后轻手轻脚地退开。   沙发两侧四个男人相对而坐, 一道格外娇小纤细的身影混入其中,紧靠着其中一个男人坐着。   几束视线无声在空气中交汇, 气氛在沉默中变得愈发剑拔弩张。   好一会都没有人开口说话。   “那个……”少女犹犹豫豫地戳破寂静, 下一秒四道目光齐刷刷落在了她身上。   她失焦的眼睛茫然地眨了眨,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似的, 整个人又往左手边的男人身侧缩了缩,声如蚊蚋,“你们, 你们不是说要坐下来说话吗……”   宋渌柏看着她的动作, 脸色更冷。   “可能是我来得太突然,打扰到你们了,不欢迎我也情有可原。”少女身旁的男人声音平缓,说话时轻轻勾起唇角, 脸上的神情变得似笑非笑。   闻言, 甄杳脸上浮现出愧疚与不安, “哥哥……”   这声称呼让宋渌柏眼帘微动,半晌他抬眸, 却径直看向了对面的男人, 后者同样正望着他,唇角的笑意客气生疏, 眼底的神情却是不掺分毫笑意的冷静。   四目相对, 暗流涌动。   “砰”地一声,玻璃杯重重放回茶几上,拉锯与平衡骤然被打破。   “我是赶回来陪杳杳的, 不是干坐着耗时间的。”宋历骁不冷不热地笑了一声,语气带了火.药味,“直接说正事吧。”   “我的意思刚才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是来带杳杳离开的。”   “现在她住在宋家。”宋延辞‘善意’地提醒。   “我和我的父母都很感谢宋家这段日子的照顾,以后两家有需要合作或者需要甄家的地方,可以尽管开口。”   “甄先生恐怕没明白我们的意思。”宋渌柏目光苛刻且冷淡,“你就这么把人带走,恐怕不合适。”   冷冰冰的客套上只笼着一层薄薄的窗户纸。   甄洵笑了,“为什么不合适?我是她的堂哥,也就是说,法律上我是她有血缘关系的、真正的哥哥。”   话音刚落,剩下三个男人的脸色都难看起来。   就算再不情愿,他们也不得不承认甄洵说的这一点。小姑娘平时虽然称呼他们为哥哥,但只是一个称呼而已。   “那她最需要亲人的时候,你在哪里?”宋渌柏冷冷道。   “渌柏哥哥!”甄杳急急忙忙替自己这位堂哥辩驳,“你们误会了,哥哥他没有不管我,车祸之后他是回过国的,只是他们一家人已经移民到国外,叔叔婶婶身体都不好没办法长途颠簸,所以我们平时只能时不时电话联系。”   “情况确实像杳杳说的那样。刚出事的那段日子我父亲刚下病危通知书,公司的事务又需要我全权负责,所以我们暂时没办法处理国内的事。”甄洵补充,“现在我父母身体略有好转,很想见小姑娘一面。顺便,我想带杳杳去英国联系那边的医生试一试。”   “你觉得,你能找到比宋家能力范围内更好的医生?”宋历骁嗤笑。   这句话对甄洵来说仿佛不痛不痒,“或许呢。”   宋渌柏眼底覆着一层淡淡的阴翳。忽然,他淡淡道:“医生已经排除了所有器质性损伤,你不知道吗?”   甄洵一怔。   “再好的医生也是白费力气,只会让她经受一遍遍毫无意义的检查。”   “那她现在为什么还没有复明?”   宋渌柏漠然地盯着他,“医生已经在着手寻找原因,如果你为了你的私心将她带走,一切都会前功尽弃。”   甄洵沉默,而他身边的少女已然愣住了。   甄杳不知道为什么宋渌柏隐瞒了医生所说的那个最有可能的原因。她短暂地犹豫了一下,并没有反驳。   一方面是因为不想拆台,另一方面是因为她不想把“心理原因”这四个字又明晃晃地拿出来说。   “但是,”甄洵很快整理好了表情,重新开口道,“我们没立场一直让她待在宋家打扰。”   宋延辞面色平静,“我们并不觉得打扰。相反,我们把她当亲生妹妹看待。”   “但实际并不是亲兄妹,不是吗?”   气氛在微妙的和缓后再一次僵滞,甄洵却仿佛毫无察觉,继续将问题逼至死角,“据我所知,现在杳杳是和你们单独住的?男女有别,她又已经成年了,你们住在一起不合适吧?”   “你他——”宋历骁一句粗口险些脱口而出,然而目光扫过甄杳时硬生生改了口,“我们既然以兄妹的关系相处,有什么不合适?我们可没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这一点问心无愧。”   “架不住可能有人有愧。”甄洵意味不明地笑笑。   宋渌柏目光微动,蹙眉。   听着这几个人话越说越偏,甄杳坐立难安,最后实在忍不住窘迫地出声阻止:“你们先别吵了。”   这一句话声音并不大,但却很有效。   几个男人都不再说话了。   “我是当事人,至少听听我说的吧。”甄杳很想看清这时众人的表情,可她做不到,只能硬着头皮自顾自说下去,“渌柏哥哥他们都对我很好,还有惠姨和叔叔,他们都把我当作家人看待,所以堂哥你不用担心我过得不好。”   停顿片刻,她继续道:“如果叔叔和婶婶想见我,我可以跟着你一起去看望他们。”   甄洵正要说什么,一道冷冷的嗓音忽然斜刺过来打断了他的思路。   “我不同意。”   甄杳一怔,循着声音找到大概的方向转过头去,有点紧张地吞咽了一下。   “宋少恐怕没这个立场说出这句话。”   对于甄洵的话,宋渌柏恍若未闻,而是沉声喊道:“甄杳。”   “……哥哥。”   听见这个称呼,男人的脸色稍微好看了点,“想清楚,你到底想不想去。”   “我……”甄杳一瞬间有些慌乱无措。   甄洵蓦地站起身,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怒意,“怎么,难不成宋少这是要威胁她?”   “威胁?”宋渌柏抬眸,面对已经沉不住气的人,他只是不紧不慢地抬起下颌轻轻嗤笑一声,眉眼间都是淡淡的讥讽,“你信不信你轻飘飘一句‘希望’,她就能勉强自己跟你跑到英国?”   甄洵猛地一怔,英俊的脸上神色变换,目光渐渐变得复杂晦暗。   “杳杳……”他转过头,然而看到沙发上仰头朝向自己的少女时却一时失语。   那双眼睛没有焦距,不像从前那样灵动狡黠,此刻眼里全是藏不住的无措。   ——因为他们的针锋相对、各不退让,把她逼到了这个地步。   甄洵僵硬的表情微微缓和,末了轻轻叹了口气,“是我疏忽了。”   尤其是他说完这句话后小姑娘也没有反驳的意思,他就知道自己是真的疏忽了她的感受,而这也恰恰证明宋渌柏说得没错。   他明明和杳杳认识这么多年,但在这件事上竟然还不如一个迟来的外人看得通透。   甄洵抬眸,看向坐在对面沙发上的男人,眼底掠过一抹深思。   宋延辞将几人目前的状态看在眼里,顿时了然。   “作为医生,我可以很负责任地告诉你,现在杳杳心理和生理状态都不错,是因为对环境适应良好,平时接触到的人和事都简明单一,有助于她保持轻松的心情。而强求一个处于失明状态下、极度缺乏安全感的患者频繁接触陌生环境、度过长时间的航班,是不明智的。”   “杳杳向来只会报喜不报忧,真跟你去了英国,有什么心事恐怕也不会说。”宋历骁皮笑肉不笑,又往甄洵身上狠狠补了一刀。   甄杳低着头听他们说着这些,感动又羞愧。   总觉得这样好像太对不起堂哥和叔叔婶婶了……她张了张嘴正要说话,甄洵先一步将事情一锤定音。   “好,这件事我完全尊重杳杳的意见,现在先不提了。”   宋历骁挑眉笑了笑,慢条斯理地站起身,准备让佣人“送客”。   宋渌柏依然冷眼盯着松了口的甄洵,后者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忽然微微一笑,“不过,我准备在国内待五天,杳杳还是和我一起住比较好。”   局势陡转,气氛冷凝。   五天?宋历骁怒极反笑,要真放小姑娘和他一起待五天,说不定很快就被哄着松口了。   他们于理不能阻止,于情却还能想办法阻拦。   “杳杳。”他换上一副心酸的口吻,“我特地抽空飞回来跟你过周末,你忍心让我白跑一趟吗?”   甄杳僵住,“我……”   “杳杳,既然你真正的哥哥来陪你了,看来也就不需要我留下了。”宋延辞温和且善解人意地道,“我让助理订机票,继续回那边参与学术研讨。”   “你们……”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剩下的宋渌柏虽然什么也没说,但她仿佛能感受到萦绕在他周围的不悦与低气压。   “你们干脆把我分成四份好了!”终于,甄杳闭着眼破罐破摔地扬声道。   客厅里一瞬间鸦雀无声。   她蓦地站起身,顶着四道炙热的视线就要躲回自己的卧室,一旁离得最近的甄洵想扶她,被她轻轻躲开,嘀咕一句“我自己可以”后就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几个男人面面相觑。   关上卧室门的那一刻,甄杳忍不住长长地松了口气。   一个哥哥就让人招架不住,现在竟然一下给她来了四个!还好她聪明自己躲了起来,让他们自己慢慢争吧,不然她就像夹心饼干的饼干馅一样左右为难。   想到这,她精疲力尽地扑倒在床上。   半个小时后,房门被敲响。   甄杳一下子紧张地坐起来,这就吵完了?也不知道是谁赢了。   “谁呀?”她小心地问。   “是我。”宋渌柏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她张了张嘴,磕磕巴巴地回道:“怎、怎么了吗?”   “出来吃饭。”   “……噢,好。”甄杳忙不迭应声,手脚并用地爬下床,弯腰摸索着将鞋穿好,一步步朝着门口挪过去,站定后拧动门把手将门打开。   “走——”她第一个字刚出口,站在门外的男人就忽然逼近一步,单手将她抱离地面退回卧室,吓得她剩下的话全卡在了嗓子眼儿。   门“咔嗒”一声在两人背后关上。   “哥哥!”重新被男人放回地面的甄杳涨红了脸,忙不迭后退时才发现拖鞋都掉了一只,“你,你干什么……”   “我和他你都这么叫,就不怕我们分不清?”他凉凉地道。   “那,那我还是叫你渌柏哥哥?”甄杳硬着头皮心虚道,“我从小就那么叫堂哥,都已经习惯了,反正只是个称呼而已嘛……”   “脚抬起来。”宋渌柏没回答她的话,而是俯身握住她脚踝,指尖轻轻点了几下示意。   甄杳痒得险些站不稳,忙扶住男人因弯腰而低下来的肩膀,把掉了拖鞋的那只脚抬起来。   他替她干脆利落地套回去,淡淡道:“既然不是同父母叫什么哥哥,叫他堂哥更合适。”   “可是,我们也不是亲兄妹啊……”   “不称呼哥哥,你能叫他堂哥,我呢?你准备怎么叫。”   她张了张嘴,像哑巴了一样说不出一个字。   “回答我。”他轻轻一挑眉。   甄杳绞尽脑汁,也只可怜兮兮地憋出一句“我不知道”。   “还是你想叫我的名字?”   “不、这不好吧!”她惊得飞快摇头,“不行的。”   她怎么可能敢直接叫他的名字……而且也太奇怪了。   甄杳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忽然有人叩了好几下门,“哥,你在里面干什么呢?不是来叫杳杳吃饭吗,怎么全躲房间里去了?”   她吓了一跳,刚要回答,嘴就被一只大手蓦地捂住。   “帮她找东西。”   甄杳窘迫地眨了眨眼。明明没做亏心事,可是为什么他撒谎之后就这么心虚呢?   宋历骁催促了两句就走了,面前的人也松开了手。   “我们快出去吧。”她干巴巴地说着,然后就绕过他小心翼翼地往门口的方向走去。   宋渌柏没有跟上来,也没有说话。甄杳猜不到他到底在想什么,只能摸到门把手转动着拧开。   这时,身后的人却无可奈何似地,蓦地上前逼近,抬手一把撑在她脸侧,将刚开了一条缝的门利落地重新闭合。   “想走吗?”   男人的嗓音压低了时格外磁性,又因为放轻了声音说话而显得有一分浅浅的沙哑。   甄杳后颈都是他落下的、若有似无的温热吐息。   她愣愣地站着没说话,痒意像钻进了心里,再一点一点爬上耳朵尖儿。   “杳杳。”   这一声他喊得隐约有些迟疑,咬字生涩僵硬。他握住她的肩膀,迫使她转过身面对他,后背则轻轻抵上了门板。   “想跟他走吗?” 第19章 嫉妒   甄杳耳尖发烫, 后脑勺往后紧紧抵住门板。   宋渌柏从来都是连名带姓地喊她,不同于任何一个人对她的称呼,没有过分亲昵但却也奇异地并不生疏。   听得出他也并不习惯。   “哥哥……”她讷讷道, 脑子热乎乎的,像小时候偷喝了大人杯子里的酒那样。   她大概太优柔寡断, 暂时想不出什么妥善解决的方法, 却也不想让任何一边的人伤心。   面前的人没有再追问,只是这样静立两秒, 然后忽然退开。   “出去吧。”他平静道,听不出任何情绪,好像刚才的一切只是错觉。   甄杳不知所措地跟在男人背后, 踏上走廊的时候下意识地抓住了他的袖子。   宋渌柏手一顿, 下一秒另一只手抓住她的手腕,默不作声地带着她伸手挽住他的手臂。   宋历骁正站在沙发旁边喝水,一抬眼就看见某人慢吞吞地走过来,身后还挂着一条小尾巴。   “杳杳……”他刚喊了一声, 被他硬拦着才没去房间找人的甄洵就已经起身迎了上去。   “杳杳。”   “哥——”话刚出口, 甄杳就赶紧闭紧嘴咽下了称呼的后半截, “你们……事情商量完了?”   甄洵笑着“嗯”了一声,“我来之前其实和宋董宋夫人联系过, 他们大概忘了提醒宋少, 所以刚才局面才不太好看。吓到你了?”   她摇摇头,“没有, 你们不吵架就好了。”   “不吵了, 而且,”他略一停顿,像是故意吊一吊她的胃口, “为了不让你为难,周末这两天我会住在这里,这样你就不用担心陪不了我们任何一个了。”   住……住下来?甄杳呆住,怎么也没想到最后是这么“和谐美满”的结果,可是他们住在一起真的能和睦相处吗?   “说得好听。”宋历骁轻哼一声,从几人面前走过去了餐厅。   “……”甄杳微窘,果然啊。   “杳杳,我们一起陪你,你不开心吗?”   她干笑了几声,“开心。”   “走吧,我牵着你去吃饭。”甄洵伸出手。   甄杳还没来得及说话,身侧的男人就已经冷淡道:“我会帮她。”   他们真是连一句话的“和平”都没有……   在战火继续蔓延到自己身上之前,甄杳默默抽回了自己的手,往旁边挪了两步扶住墙壁,“你们继续聊,我自己过去啦。”   说完,她就立刻沿着墙往餐厅走。   结果两个大男人一起压着步速跟在她身后,一言不发地直到抵达目的地。   短短十几米的距离,甄杳从没有走得这么紧张这么累过。如果接下来的一两天他们都要继续这样,那……   “杳杳,来坐下吃饭。”忽然,宋延辞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这顿饭是我亲自做的,你尝尝好不好吃。”   “延辞哥哥,你还会做饭?!”   “勉强会一点。”   看着小姑娘被哄得高高兴兴地在桌旁坐下,宋延辞也理所当然地占据了她旁边一个位置,宋历骁难以置信地拧眉。   “二哥,你可从没说过你会做饭。”   这人完全就是有备而来,暗地里憋着大招!   宋延辞不置可否地微微一笑,熟练地替甄杳把食物夹到盘子里,再用餐刀切割开不方便一口吃掉的大块食物。   轻微的餐具碰撞声里,三道目光齐齐集中在少女身旁那个唯一还空着的位置上。   甄杳隐约觉得有点不对劲,只能侧过头茫然地提醒道:“你们……不吃吗?快坐下来吃饭吧?”   她话音刚落,离得最近的宋历骁立刻一个大跨步,干脆利落地在她旁边坐下了。   剩下两道身影则各自相背往反方向走,最后在餐桌对面隔了一个位置坐下。   一顿饭吃得甄杳左右为难。   宋延辞的厨艺好得超乎她的想象,好吃得她根本停不下来。可是只要她情不自禁地在进食的间隙里夸赞两句,餐桌上的气氛就会变得怪怪的。   可是让她心安理得地享受美食却不夸奖厨师,她又很愧疚。   她只能心里默念着“我看不见”,然后不断接受宋延辞的投喂,吃到撑得快走不动路。   “延辞哥哥,如果你不是医生,肯定是个很厉害的厨师。”   “这么喜欢?”宋延辞忍俊不禁,抬手揉了揉她的头顶,“等你住到我那儿,我有空就天天亲自给你做饭吃好不好?甜品我也会一点,你想吃什么都可以告诉我。”   他说这话时并没有刻意控制音量,所以其他几个人也听得清清楚楚。   “眼下的事还没解决,二哥你想以后的事是不是想得早了点?”宋历骁轻哼,眼神不善地瞥了甄洵一眼。   闻言甄杳赶紧站起身,“我吃得太饱了,想去外面走走。”   差点再次被引燃的话题就这么悄无声息地熄灭了。   她只让小佳陪着自己一起去了花园,既是出于一点小小的私心想要躲清静,更是想趁着安静独处的时候想一想到底该怎么办。   叔叔婶婶那边她不可能不管不顾,但是现在她内心深处的确有些抗拒。   或许是她现在刚找到了一点新的安全感和适应良好的生活,不想再在一片黑暗里走入未知,不想去麻烦新的人。   甄杳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想明白之后心里勉强轻松了一点,至少她知道该怎么回答甄洵了。   回到别墅时,她正好听见林叔说已经准备好了楼上三间客房,宋历骁立刻诧异道:“大哥,你住的一楼?”   “有问题?”宋渌柏漠然地抬眸。   “……这是你家,你想住哪儿住哪儿。”   坐在一边的甄洵听着两人的对话,微微侧头看向走廊的方向。   如果他刚才吃饭前走过去的时候看到的没错,两间房间的门应该是正好对着的,就隔了一条两三米宽的走廊。   虽然这些年不在国内,但不妨碍他听说宋家长子是个什么样的角色——冷漠之余的那点礼貌和客气,都出于一种高高在上的教养。无缘由的善意和关心和这个人本该是八竿子打不着的特质,更不用说他不像宋延辞他们一样早早就认识箴言。   所以,无缘无故对一个毫无关系的小姑娘好,为什么?   “小姐,牛奶热好了。”   甄杳接过小佳手里的牛奶杯默默喝起来,坐在一旁的甄洵忽然开口:“杳杳,明天我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里?”她好奇道。   “我一个国内的朋友这些年在做流浪动物救助保护的相关工作,现在有一个救助中心在浔城,你想不想跟我一起去看看?”   甄杳神情蓦地一亮,“小动物吗?”   “对,主要是城市里的流浪猫狗。”   “我想去看看!”   “好,”甄洵笑了笑,略显冷淡的五官柔和起来,“明天上午我们出发过去。”   甄杳一个“好”字差点就要脱口而出,电光石火间她想到了客厅里剩下的三个人,立刻把话咽了回去,改口道:“延辞哥哥他们也是特意来陪我的,明天大家可不可以一起去?”   甄洵微愣,但确实也并不是太意外小姑娘会这么说。他无奈地笑了笑,“只要你高兴。”   “决定之前,恐怕我要先问一句。”宋历骁懒洋洋道,“你是准备让杳杳和那些动物亲密接触?能保证她不会受伤吗?”   “救助中心的动物都接受过心理疏导和行为训练,那里有专业的驯兽师,这一点不用担心。当然,我也不会允许风险的发生。”   “如果能保证安全,我没有意见。”宋延辞很清楚接触动物是有利于调整心理状态的。   宋渌柏看着一脸期待的少女,目光有些复杂与晦暗,“明天几点?”   “十点。”   他面无表情地略一颔首。   于是这件事就这么敲定下来。   甄杳清楚自己看不见,但这丝毫影响不了她的雀跃和喜欢。   她一直很喜欢猫猫狗狗,只不过担心自己负责不起一条生命,所以从没有跟父母提出要养。而现在她自己都是寄住在别人家里,还没有自己照顾自己的能力,就更不可能轻率地养宠物了。   虽然去救助中心看不见那些小猫小狗,但是她还有触觉和听觉。救助中心除了工作人员肯定也没什么人,她不用担心面对太多人的议论与眼光。   甄洵这个建议体贴地正中她的喜好与需要。   “今晚早点睡。”宋延辞摸了摸她的头顶,“提前养好精神,免得明天容易累。”   甄杳平时睡得就比较早,闻言并没有异议,乖乖地点了头。   等少女道了晚安消失在卧室门后,聚集在客厅的几个男人前后纷纷起身,不约而同地各自回了房。   要么是本身有事要忙,要么是没兴趣再坐在这里无意义地假装融洽。对宋渌柏来说两者皆有。   他们三人平时本来就很少坐在一起闲聊,甄杳到宋家以来他们碰面的时间已经远超从前。现在多了个甄洵后更没有留下来的必要。   回到书房,宋渌柏点开半小时前徐承发来的邮件。   在这之前他没有留意过甄杳这两位叔叔婶婶和所谓的堂哥,所以习惯性地让徐承去查了查这一家人的大致资料。   文件内容罗列得清楚简单,他由上至下浏览,目光却忽然定格在某一行的某两个字。   领养。   他瞳孔微微紧缩。   正要继续往下看,周誉时的电话忽然打了过来,接起来时虽然还是一贯吊儿郎当的调笑口吻,却带着一半认真与严肃,“明天还打算陪你的宝贝妹妹?”   “有事就说。”他眼睛仍盯着屏幕。   “我现在把文件发给你,你看了就知道了。”   话音刚落,一旁的电脑屏幕右下角忽然出现收到邮件的弹窗,宋渌柏蹙眉,将新邮件点开。   新的页面覆盖了之前的,越看他脸色越沉。   “本来这个项目风险就大,不说董事会那帮人,就算是你家老爷子知道了大概率也不会同意你这么做。”周誉时难得严肃地道,“现在风恒嗅到风声想跟上这趟车豪赌一把,宋氏的风险会增加五分之一。”   宋渌柏慢慢直起身,只是依旧半垂着眼盯着屏幕上那行写满各项数据的表格。   “所以?”   “现在收手还来得及。宋氏的实力和影响力都已经站到了各行各业的顶尖,没必要冒这么大风险。”   “我不进,不意味着宋氏能保有现在的市场份额。其他人前进一步,宋氏就会退一步。”宋渌柏神色冷静得近乎冷漠,“分庭抗礼从不是我想要的。”   周誉时沉默半晌,最后蓦地笑了,“行吧,打电话之前我也差不多猜到你会这么说了。那我明天来公司找你。”   “明天。”宋渌柏垂眸沉吟,“几点?”   “你问这话的心思简直昭然若揭。你以为这事是你彻夜处理就能解决的?本身这周末有多少事等着你处理,又有多少事被你挤压到一个通宵完成?还想着明天陪你那妹妹?”   他紧拧着眉坐回椅子上,沉默片刻抬眸看向窗外,“我答应了陪她。”   “延辞和历骁不是也在,这样你还不放心?他们陪着不是一样的,小姑娘不缺你一个。”   他手指动了动,闭眼深呼吸才忍住挂电话的冲动。   “不一样。她那个叫甄洵的堂哥回来了。”   “堂哥?”周誉时略一回想就明白了,“哦,他啊。他们一家不是早就移民了,估计是为了小千金特意回来的。这不是好事吗,人家亲堂哥专门飞回国内,你还有什么不放心?”   “他是打着把人带去英国的主意来的。”宋渌柏耐着性子沉声道,略一停顿后才又继续,“而且据我所知,甄洵是年幼时被领养的,和甄家根本没有血缘关系。”   周誉时笑了,“所以呢?”   所以?   “没有血缘关系又怎么样?人家十几年的堂兄妹,你就因为突然得知他们没血缘关系,想揣测甄洵图谋不轨?你不觉得荒唐吗?”   “你不觉得你的独占欲和保护欲有点过分了?说到底别人才是正儿八经的哥哥,你们三个都是捡便宜,怎么反倒还防着别人?”   宋渌柏一言未发。   “就明天一天能出什么问题,再不济还有延辞和历骁。”   宋延辞?他眼底浮现一抹轻嘲。   经过上次那件事后,他竟然会有意无意地关注他们相处对话的细节,像抓早恋的女儿一样觉得哪儿都是蛛丝马迹。   明明这些连捕风捉影都称不上,更有可能只是他的臆测。   “明天公司见。”宋渌柏闭眼淡淡道,搭在扶手上收紧的手指一点点松开。   ……   “不去了?”甄杳脸上的笑容凝固,不解地小声问道,“为什么呀,哥哥?”   餐桌对面有起身的动静,男人低缓的嗓音平静地响了起来:“公司有点事要忙。”   “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就推一推?别让杳杳失望。”宋历骁脸上的笑都懒得掩饰了,却还是假惺惺地劝了一句。   甄杳忙摇头,“不会——”   话还没说完,对方就已经径直掠过她走了,骤然接近又远离的熟悉味道让她未落的话音戛然而止。   “……哥哥再见。”她讪讪地低头小声说。   甄洵皱眉看着那道离开的背影,转头回来不悦地问:“杳杳,他平时就是这么对你的?好还是坏都全凭心情?”   “不是的,渌柏哥哥他……很好的。”甄杳尴尬地笑了笑,只能这样徒劳地解释。   “我了解渌柏,如果不是公司有什么非常重要的事他不会爽约。”宋延辞笑了笑,“看来今天只有我们三个陪着你了。”   “已经很好啦。”甄杳仰头露出笑脸,至于那点隐隐的失落则被她默默掩饰过去。   别墅内气氛温馨且其乐融融,门外一辆黑色轿车无声沿着主路驶出大门。   “宋总,周少说他半小时后到公司,应该和我们是前后脚到。”徐承一边开车一边分神汇报。   他说完之后,后座的男人只是“嗯”了一声。   徐承不敢再说话了。他清楚这两天本身是宋渌柏特意空出来陪甄家那位小千金的,现在其他所有人都在,他却偏偏不得不去处理公事,这事放在谁身上也高兴不起来。   半小时后,车停在宋氏楼下。   周誉时果然就比他们早几分钟到,两人碰面后一个在办公室继续处理各种事,一个先去了会议室参与召开的紧急会议。   宋氏的高层都已经在会议室里等着了,这一场会就开了整整两个小时。   会议结束,周誉时有条不紊地将目前各项数据摆在面前,宋渌柏垂眸快速浏览一遍,点了点头,“马上我会通知董事会。”   两人又在办公室里就着目前的情况谈了一会,接近十一点半的时候,周誉时发现对面的人有意无意地在频频扫向腕表。   “敢情某人的心还是不在这里?”他轻笑出声。   见对方不说话,他也就揣着明白装糊涂,继续反反复复确认各种细节,想试探这人到底能装到什么时候。   又过了五分钟,宋渌柏终于蓦地站起了身,俯身抓起搭在一旁的西装外套放在臂弯处。   “目前商议到这一步应该没什么问题了。”他抬眸看过来,顺手推了推领带,“剩下的等董事会知情后再说。”   “你这是要去哪儿啊,宋大少?”周誉时接着装傻。   对面的人却懒得再搭理他,直接抬脚就往办公室门的方向走去。   “宋渌柏。”周誉时跟着站起身,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这一上午我们说完正事之后你看了多少次表?认识你这么多年,我还从没见过你这副心不在焉又焦躁得按捺不住的样子。”   “现在你看到了。”宋渌柏不以为意地随口敷衍,接着便打开门要出去。   “一个至少是法律意义上的亲堂哥,另外两个不是亲哥胜似亲哥,三个人一起陪着,去的地方也绝对安全,你到底在着急什么?”   门口的人脚步一顿,转头目光沉沉地看了过来,眼中情绪难辨。   “赴约而已。”   周誉时嗤笑,“这个借口也就骗骗你自己。原本我以为你就是可怜小姑娘,不忤逆父母的意思看顾着点儿,现在看来似乎远远不止啊。”   “你难道不觉得,现在你对你那个妹妹的关心和在意,有点超出‘哥哥’的范畴了吗?”   话音落下的一瞬间,办公室里安静得落针可闻。   半晌,宋渌柏漠然道:“你想太多了。”   说完,他抬起搭在门把上微微僵硬的手指,转身离开。   ……   宋氏大楼位于浔城CBD,在这个时间点交通向来不够通畅,一个接一个的红灯与拥堵路段后,驾驶座上的人眉心越蹙越紧,不耐两个字几乎明晃晃写在脸上。   又一次红灯。   宋渌柏攥紧方向盘,额角青筋抽疼地跳了几下。他蓦地松开手往后一靠,左手手肘支在窗边,手指重重地揉了几下眉心和额头。   他记得自己很少有这么耐不住性子或者情绪外露的时候。   昨晚和今天早晨的情景一次次地出现在脑海里,周誉时的那些话更是反反复复回响。   这短短一段日子似乎已经让他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所以在被别的人打破时才会失控到连一个称呼也斤斤计较,甚至患得患失。   这种情绪,他过去二十六年里从未有过。   超出哥哥的范畴?   荒谬。他心里嗤笑一声。   红灯转换,绿灯亮起。宋渌柏踩下油门,神色却没半点松动。   心里有什么难言的情绪正挣扎翻滚着,呼之欲出。   车停在救助中心门外时已经是一个小时后的事了,期间他明明可以打电话确认他们是否离开,却还是闷不作声地一路往前。   看着偶尔有行人路过的大门口,宋渌柏忽然觉得荒唐。   他这是在做什么?放着迫在眉睫的公事不谈,掐着时间用这最后不忙碌的时间段急匆匆地赶到这里是为了什么?   车被重新发动,就在他准备调头的时候门口忽然出现了几道身影。   三个高大的男人将娇小的少女围在中间,几个人不知道在说什么都是面带笑意。有一瞬间少女脚步大概没踩稳,身形蓦地就朝后歪了歪,走在她背后的甄洵立刻抬手将人护在怀里。   宋渌柏呼吸一滞,透过挡风玻璃紧盯着这一幕。   就在这一刻,他清晰地体会到了刚才一路赶来时心里朦胧又剧烈的情感。   ——那是一种名为嫉妒的情绪。不是出于兄长间的嫉妒,而是一个男人对另一个男人的嫉妒。 第20章 床单换过了   “那是渌柏的车?”宋延辞微愣。   “大哥?他不是去公司了吗?”   闻言甄洵眯了眯眼, 目光锁定不远处停在路边的那辆黑色轿车。   “渌柏哥哥来了?”刚被他扶稳站好的小姑娘诧异道,语气中流露出一点惊喜。   他收回目光,垂眸看着她笑了笑, “看样子是的。”   几人说话间,隔着七八米远的车缓缓开动, 最后停在他们面前。   车窗缓缓下落, 露出男人轮廓分明的脸。   “大哥,你怎么来了。”   “忙完了来接人。”宋渌柏下车打开同侧的后座车门, “昨晚我订了餐厅。”   宋历骁一噎,“不是吧,大哥, 我们来之前你就天天占着杳杳, 现在好不容易分给我们一天,你居然吝啬到中午就跑来抢人?”   宋渌柏冷淡地瞥他一眼,“我什么时候说我要忙一天?”   “……”   “杳杳,上车。”他目光略作迟疑, 转而看向一旁的少女。   整个上午甄杳都总是时不时回想起宋渌柏离家之前的语气和态度, 在想他是不是生气了, 又觉得他们像是抛下他一个人玩乐,导致她虽然开心又总有点遗憾。   但她没想到的是他会在忙完之后立刻赶来, 于是想也没想就点了头。   正要往前走时甄洵却忽然将她拉住, “这附近就有味道不错的餐厅,不用那么麻烦。”   “我不觉得这是麻烦。”宋渌柏漠然道。   “渌……哥哥这么忙还特意赶来, 我们就不要浪费他的心意啦。”甄杳赶紧缓和气氛, 安抚地拍了拍甄洵的手臂。   “杳杳很少出门,今天既然出来,就尽可能地多开心一点。”宋延辞语气温和, 但却将事情一锤定音,接着上前护住甄杳的头顶让她坐进车里。   宋渌柏垂眸关上车门,“我带她去周誉时新弄的那家私房菜,地址待会发给你们。”   “诶,大哥,我坐你的车过去呗,反正坐谁的车不是坐。”宋历骁笑眯眯的。   “我想路上能安静点。”   说完宋渌柏转身坐进车里,车门“砰”地关上了。   车慢慢起步、驶离。   甄杳坐在后座,默默地听着他们的对话,直到其他三个人就这么被扔在身后。   “哥哥,我们不等他们一起吗?”   “他们会按照地址跟上来。”驾驶座上的人平静道。   她点点头,不说话了。   内后视镜里映出男人深邃的眉眼,深黑的瞳眸透过长窄的镜面定定地看了几眼后座的人。   绿灯由红转绿,他移开眼。   “和他们玩得很开心?”   “嗯?”甄杳愣了一下,“……哦,是、是吧……”   “看来确实不缺我一个,多的是能照顾你的人。”   男人说这话时的语气实在再平淡不过,比平时在家里吩咐佣人做事的口吻还要寻常,但她总觉得他说这话时情绪有点不太对。   于是只能求生欲极强地回答道:“这怎么能一样呢。”   “有什么不一样。”   “你是你,他们是他们,你们每个人对我来说都很重要,也都没办法替代。”   “既然每个人都是这样,那算什么不一样。”   甄杳被他一句话堵得不知道应该怎么说了,“哥哥……你到底想让我回答什么呀?”   宋渌柏神经倏地一紧,少女略带委屈的柔软嗓音让他从这种计较固执的思绪里清醒过来。   是啊,他想让她回答什么?或者说想让她保证什么?   对她来说,他们都只是哥哥而已。   他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从哪里开始事情逐渐偏离了正轨,现在一切已然不受他控制,和当初他出于怜悯的初衷南辕北辙。   控制,还是放纵?   又一次红灯,车缓缓停了下来。   这一次他的情绪却和来的路上截然不同。   “哥哥。”甄杳怕影响他开车,斟酌好一会儿才抓住这个间隙轻声喊他。   “嗯。”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这么说,但是今天早上你说你不和我们一起去救助中心的时候,我其实……”她抿了抿唇,有点窘于开口,“其实有点失落。”   像度数极高的酒精蓦然冲上头顶,宋渌柏心里一空。   “……要是今天上午你在,我会更开心的。”   少女还在自顾自地说着话,手指搭在他后背的座椅一侧,歪着头露出脸来,脸上每一丝表情的痕迹都写着认真。   正午光线微暖,落在她的眼瞳和长而卷翘的眼睫上,一双眼睛清澈干净得不像话。   他一颗心又骤然被什么填满,满到不堪负重地塌陷、陷落。   明知道她这番话只是为了哄他这个“哥哥”开心,也阻挡不了有什么念头在他脑海中清晰成形,某根勉强束缚着理智的弦在刚才的一瞬间里踪影全无。   “坐好。”他目光沉沉,声音微哑。   “……哦。”甄杳乖乖坐回去,不知道自己这些话到底管不管用。但是她不太想让他不高兴,所以还是不死心地试了试。   车重新起动的那一刻,她听见他忽然开了口。   “下次陪着你。”   甄杳一愣,接着笑盈盈地点了点头,“嗯!”   自从失明之后她对周围人的情绪感知似乎更敏锐了,所以在宋渌柏这么说了之后,她能察觉到两人之间受他影响的气氛不知不觉地松动,她心情也跟着轻松起来。   后视镜里,男人抬眸看着少女娇俏的笑颜,眸色愈深。   “下午准备去哪里。”他紧接着又问。   “还不知道呢,大概吃了饭就会回家吧?延辞哥哥他们好像没有别的安排了。”   “要不要跟我去公司?”   “公司?”甄杳茫然,“宋氏吗?”   “嗯。”   “可是……”她去了能做什么?   “不想去?”   “我去了好像也没什么事情能做,而且会打扰你工作吧?”   “公司楼下有一家下午茶,我让徐承买给你。”宋渌柏说,“办公室里有专用的休息室,你累了可以自己待在里面。”   甄杳张了张嘴,觉得自己不太说得出拒绝的话来,“可是那样不就把堂哥他们扔下了吗?”   “上午陪他们,”他停顿片刻,“下午陪我?”   后半句的语气勉强算疑问句。她脸颊莫名热了热,觉得这么说似乎确实挺公平的……   平时就算住在一起他们相处得也很少,抛下他一个人,他们又热热闹闹的待在一起好像确实有点过分。   “嗯。”她摸了摸鼻尖,点点头答应下来,“好。”   “不要一时冲动答应,”宋渌柏漫不经心地道,似乎只是开车时分心和她随口一提,“一会他们三个人都会拦着你,你怎么拒绝?”   “我不会动摇的。”甄杳一脸严肃道。   她看不见男人唇角轻轻勾了勾,那痕迹很浅。   “很好。”   被这么多人盯着的小姑娘,当然要放在身边最放心。   ……   吃完饭,甄杳硬着头皮说了自己下午的安排。   “大哥,你这是流氓行为,怎么不干脆把杳杳别裤腰带上带着到处走啊?”宋历骁难以置信。   怕他们又闹得不愉快,她忙主动揽下责任,“是我主动想跟着去的。”   “你跟着去?”宋延辞好笑道,“公司有什么好玩儿的?”   “我只是觉得我们这么开心,渌柏哥哥一个人又忙又孤单,有点不太好。所以想着公平起见下午陪着他工作。”   “孤单?”宋历骁笑出声,“他都孤单二十六年了,不知道有多愿意自己一个人待着。”   甄杳不说话了,摆出一副心意已决的模样。   “那你让我们怎么办?”甄洵问。   “你们就在家里等我们嘛,我们傍晚就回来了,真的。”   小姑娘这么坚决,不用想也知道一定是某人给灌了什么迷.魂汤。三道目光不善地投向始作俑者,后者却泰然处之,云淡风轻地一如在生意场上运筹帷幄。   于是一顿饭后几辆车分道扬镳。甄洵回酒店处理自己的事,宋延辞和宋历骁回宋渌柏的住处,剩下的两个人则驱车回了宋氏。   车停在地下停车场,宋渌柏带着小姑娘从专用电梯一直上到最顶层,走出电梯就是办公室内部,保证了绝对的便利与私密。   “徐承和其他秘书助理的办公区域在门外,未经同意不会有人进来。”   甄杳点点头,只不过因为看不见,所以到了一个全然陌生的空间后难免有些紧张。   她根据自己父亲曾经的办公室推测了一下,觉得宋渌柏这间办公室的大小肯定有过之而无不及,但是布局什么的她完全不清楚,万一冒冒失失碰到什么不该碰的闯祸了怎么办?   要不干脆把盲杖拿出来好了?   “手给我。”正想着,宋渌柏却忽然出声打断了她的思绪,“我牵着你。”   以前其他人也不是没有这样过,所以甄杳很自然地就伸出了手,等着他握住自己的手腕。   然而下一秒,手掌和手指都蓦地一热,被男人干燥温热的手握住。   他的手比起她的来说大了很多,可以完完全全将她的手包裹,以强势而不容抗拒的姿态。   甄杳一怔,心里莫名地有些慌乱,“哥哥……”   “怎么?”他嗓音平稳,淡淡地从她头顶落下。   “没、没什么。”她回答时,握着她手的那只手似乎又用了点若有似无的力道收紧,让她三个字都说得磕磕绊绊。   手上皮肤每一处的感知都变得敏感。   热度,力度,还有他掌心某处极难发现的薄茧,都要随着他手指不经意地挪动才能切身体会。   她埋着头,一声不吭地跟着他。   宋渌柏带着她往前走了几步。   “这是沙发,买回来的零食全都拆开放好了,旁边是新的平板和耳机。沙发上有绒毯,冷的话告诉我。”   甄杳尽力忽略手上的感受,耳尖热热地点头应了声“好”。   这还是她第一次听见他一次性叮嘱这么多话,又暖心又有点新鲜。   “这边,”他牵着她往另一边走,然后收紧手指轻轻一带,握住她另一只手放在门框上,“是我的休息室,如果累了就进去睡觉。”   “……不用了吧。”她忙摇头。既然是他的休息室,那里面的床岂不是也是他的……   甄杳心口像被烫了一下,咬了咬唇才控制好表情,讷讷道:“……不太好。”   身后的人似乎极轻地笑了一下,她这才发现他似乎另一只手也撑着门框,将她半围在门与他的胸.膛之间,两人间的距离不远也不近,却恰好让她嗅到他身上的冷洌味道。   宋渌柏捏了捏她的手,然后松开手后退半步,张开五指将手盖在她头顶揉了揉,让她像不倒翁一样轻轻晃了晃。   他淡漠平静的嗓音里,第一次掺杂了若有似无的戏谑。   “床单换过了。” 第21章 偷听   床单换过了。   甄杳脸颊蓦地控制不住血液上涌。   明明他的语气和这句话本身的内容都很正常, 可是一落进她耳朵里,就总让她觉得奇奇怪怪的,有一点引人遐思的暧昧。   她到底在胡思乱想什么!   “我不累, 也不困。”甄杳不敢转身面对他,飞快摇了摇头, “我, 我想吃东西。”   “没让你现在就睡。”宋渌柏微微压低嗓音,“困了再说。”   说完又把她领到沙发旁边, 让她在沙发上坐好。   薄毯搭在了腿上,手心里被赛进一把小叉子,纸质的蛋糕碟被放在摊开的掌心上。甄杳像个木偶一样任他摆弄, 一声不吭。   男人动作不断, 衣料摩擦声窸窸窣窣,檀木与柏树木的冷香忽远忽近。   很快一切收拾妥帖,甄杳以为他会去工作了,没想到却坐在自己旁边没动, 似乎一直无声注视着她。   她不知道他到底在干什么, 渐渐坐立难安, 不自在地握紧叉子。   忽然,她脑子里灵光一现, 终于找到了个能打破沉默僵局的话题, “哥哥,你要吃吗?”   说着, 甄杳把托着蛋糕碟的手往男人那边递了递。   宋渌柏没去看那一小块缀着草莓的蛋糕, 自始至终一直盯着她的眼睛。   “怎么,你准备喂我?”他轻轻挑眉,语气毫无波澜。   “……啊?”小姑娘显然被噎了一下, 窘迫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可以用别的叉子啊。”   他垂眸睨一眼桌上其他单独装好的餐具,“你手里是唯一一把。”   甄杳犹豫片刻,另一只手也伸了出去,“哥哥,那这把给你用吧,正好我还没用过。”   刚吃完饭不久,其实她并不饿,刚才说想吃东西也只是想缓解尴尬而已。   大概过了一两秒,右手蓦地一空,对方将叉子从她手里抽走了,接着左手感觉到蛋糕碟被人往下压了压。   奶油和蛋糕胚被挤压分割,顶上的草莓摇摇欲坠。   宋渌柏目光一顿,脑海中蓦地浮现出某个被他刻意遗忘的画面。少女后脊略显单薄,横亘着的白色布料上草莓模样的刺绣图案一晃而过。   他罕见的,有了一种愉悦的罪恶感。   思绪抽离回到眼前,他忽然想到了宋延辞和甄洵对她格外体贴的模样,于是抬手将叉子递到她唇边。   “张嘴。”   “喂我的吗?”甄杳一愣,不知所措地下意识后缩了一点,“我还以为是你要吃的。”   “张嘴。”他没说别的,只是重复。   她眼睫颤了颤,有点害羞地乖乖张开嘴。   男人喂她的动作有点生涩,她脑袋木木的,机械地一口咬下去,草莓酸甜的汁水顿时在口腔内迸溅,激活了她的味蕾与反应力。   奶油蛋糕与草莓的味道混合,咀嚼之后香甜饱足地被吞咽下去。   “好吃吗。”   她脸颊微热地点了点头,怕他还要继续喂,赶紧伸出手想把叉子要回来,“哥哥,你不是要工作吗,我自己来吧。”   话刚说完,办公室门忽然被人“笃笃”地敲了三声,每一声之间的空隙长短都一样。   “宋总,这里有一份文件需要您签字。”门外的人恭敬道。   “进来。”   门应声而开。   “宋总——”女秘书的声音因为震惊而突兀地卡顿了一下,下一秒秉着职业操守,她强迫自己从沙发上的少女和周围的一大堆甜点零食上挪开视线。   她简直怀疑自己眼睛出问题了。   宋总的办公室里出现了女人?而且他手里还拿着一把沾着奶油的餐叉,明显是正在投喂的状态,和一身衬衣西裤的正经模样格外违和。   能让这位亲自喂吃的……该不会是那位最近位于流言的风口浪尖的甄家千金吧?   短短的一瞬间,女秘书的脑子里满是惊涛骇浪。   她似乎看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这简直是公司上上下下的第一大绝顶八卦啊!   文件纸张翻动,一分钟后男人拿起钢笔在尾页字迹潦草凌厉地签了字,然后“啪”地一声被合上。   女秘书蓦然惊醒,大气不敢喘地伸手去接,却听见男人冷道:“出了办公室别乱说话。”   “好的,宋总放心,我明白。”她忙不迭回道,然后抱着文件夹转身往门口走,脑海里却浮现出“金屋藏娇”四个字。   转身的那短短半秒里,女秘书忍不住又偷偷看了一眼沙发上的人。   阳光从办公室落地窗投射而入,照得少女深棕色的发丝颜色又浅了一分,垂着眼的模样乖顺漂亮,让人呼吸都忍不住慢一拍。   女秘书心里赞叹几声,步伐匆匆地踏出办公室。   “诶,小叶,你快来帮帮我。”路过的同事小声喊道。   叶秘书应声走过去,却根本按捺不住激动之心,一脸蠢蠢欲动的八卦,“我先给你说个秘密,你不准告诉其他人啊!”   “行了你别卖关子了,快说!”   “我刚才进去的时候,看见宋总在喂一个小姑娘吃蛋糕!”   “啊?!”同事一脸震惊,“宋、宋总有女儿了?!”   “什么啊!看着十七八岁的样子,我估计应该是那位甄家的小千金。”   “她?她不是失明了吗?看着跟正常人有什么区别?”   “我觉得没什么区别,可漂亮了,坐在那儿赏心悦目我一个女人都招架不住,哎,怪不得宋总那么宠她。”   “看不出宋总竟然是个妹控……”   “也不一定是妹控,万一……”   “啊你别说了,我已经脑补八百字小作文了。”   两个人激动地窃窃私语,沿着走廊快速走远了。   ……   甄杳慢吞吞地把手里的一块蛋糕吃了一半,实在吃不下了才放回桌上。无所事事地揪了揪腿上的薄毯之后,她拿起耳机默默戴好。   平板里的音乐大概是提前准备好的,她一戴上耳机音符就舒缓地流入耳中。   不过听着听着,她就觉得徐承选的这些音乐什么都好,就是听着让人容易犯困。   不行,不能睡,刚才才说过不困不累的。甄杳眨了眨眼,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来。   为了分散困意,她悄悄摘下其中一只耳机,想听一听现在宋渌柏在干什么。   办公室里很安静,只听得见时不时翻动纸张的声音。她由此想象了一下他工作的样子,却发现脑海里只有西装革履的男人嘴唇及以下的画面,就像被局限的电影画面困住了一样。   甄杳默默叹了口气,正要把耳机重新戴上,却听见了突兀的手机震动声。   “什么事。”男人接起电话,声音微微压低。   “你发给徐承,他会处理。”   听着前两句,她猜测打来电话的大概是生意伙伴之类的,于是没再竖着耳朵留意,只不过到底还是能听见宋渌柏在说什么的。   “你那边有人在?说话这么小心干什么。”   宋渌柏抬眸看一眼沙发方向,“没人。”   “你骗谁呢?”电话那头,周誉时忽然笑了,“我说,你该不会是把小姑娘拐到办公室去了吧?”   “你的闲心和本事如果用在周氏身上,想必周老爷子也不会天天数落你。”   “……好不容易他这些天没念叨我,你也放我一马行不行?不过我好心提醒你两句,你做得这么明显,不怕被人看出来你对人家小姑娘图谋不轨?”   等了半天没等到回答,周誉时问:“怎么不说话?”   宋渌柏看着少女左耳上戴着的那只耳机,终于答道:“图谋不轨?别人只会觉得我把她当妹妹。”   “你这是承认——”   话听到一半,他目光倏的一顿,接着眯了眯眼站起身。   周誉时还在表达震惊与挖苦,宋渌柏却恍若未闻,径直朝沙发上低头坐着的少女走过去。后者依旧一副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模样,然而低垂着的眼睫却不断颤动,搭在薄毯上的手指也有些僵硬。   他走到她面前,兀自抬起手。   鬓发被一只大手撩开,温热的指尖无意间轻擦过耳廓。   甄杳端坐着一动也不敢动,脸颊和耳朵却瞬间充血升温,烫得像快要烧起来。   这只手保持着这样的姿势,停顿了大概两秒。   接着,男人手收了回去。回落的长发重新轻轻盖住她空无一物的右耳,几分钟前戴在上面的耳机此时正被她紧紧攥在掌心。   左边耳朵被一首欢快的钢琴曲包围,右边则放大了听觉能捕捉到的每一分动静。   面前的人退开,似乎是转身朝着门的方向走去。   “要说正事就说。”他重新开口对电话那头的人说道,语气淡然而从容,波澜不惊。   一句话的后半截混合着开门关门时的响动,他打开门出去了。   “咔嗒”一声,门轻轻闭合,周围也彻底安静下来。   只有耳机里仍有旋律在继续,甄杳忽然抬手一把将它摘下来,懊恼又羞窘地捂了捂自己的脸,坐立难安。   她怎么也没想到摘下耳机的空当就恰好听见这样的电话内容,也没有想到宋渌柏会以为她还戴着耳机,从而说了似乎并不想让她听到的话……   然后,想蒙混过关的她却被抓了个正着。   他为什么会突然这么说?这句话又是什么意思?   甄杳觉得自己的想法很荒谬,可是思绪又总控制不住地发散。   他一会肯定是要回来的,到时候她该怎么做?澄清自己不是有意偷听电话?要不要再说点别的……?   正想着,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打开。   距离刚才他出去才过了很短的时间,他回来的速度快得出乎她的意料。   甄杳僵硬地坐直了身体,干巴巴憋出一句:“哥哥,是你吗?”   那人关上门,又走到她面前。   “甄杳。”他语调平静。   “……嗯!”她应一声表示自己在认真听,耳朵却迟迟没能降下尴尬的温度。   “刚才我说的话,你听见了?” 第22章 想要她   “刚才我说的话, 你听见了?”   “……听见了。但是,但是我不是有意要偷听的,就是……刚好把耳机摘下来了……”   甄杳硬着头皮说完, 站在面前的男人却一言未发。   静默之中,她呼吸一而再再而三地放轻, 浑身像缠绕着颤巍巍的弦, 想悄悄延伸开去探知对方的情绪。   他嗓音沉而缓,“都听清楚了?”   “……嗯。”她尴尬地点了点头, 忐忑不安地等待着他的下文。   “是周誉时,我的一个朋友。”宋渌柏开口,“他说我不该对你这么果果好, 否则外人会以为我对你图谋不轨。”   “怎么可能!”甄杳脱口而出。   “怎么可能?”   宋渌柏平静地反问, 盯着她。   “我能感受到你对我的照顾和维护,可是,可是这只是出于善意和关心啊!你怎么可能……就像延辞哥哥和历骁哥哥也对我很好,难道这些人也要恶意揣测他们吗?”   她一番话因为激动的情绪说得有些语无伦次, 也没有什么逻辑和条理, 个别字词之间也磕磕绊绊。   “而且, ”甄杳抿了抿唇,“而且怎么可能啊……”   他会对自己有什么想法?想也不可能。   宋渌柏站在原地, 将少女急忙辩解又替他撇清的样子看得清清楚楚。   这下还有什么不明白。   “所以我告诉他他想多了, 别人只会认为我把你当妹妹看待。”他缓缓道。   小姑娘立刻一副松了口气的模样。   宋渌柏唇角短暂地浮现出一抹笑弧,眼底却没什么笑意。   小姑娘实在天真, 每一分心思都写在脸上, 也会将他的每一句话都引向她希望得到的回答上去。   然而他刚才的话只揣测了别人,却并不坦白自己。   从头到尾,他没有告诉她, 他究竟是怎么想的。   “不过,哥哥,”甄杳又犹犹豫豫地提议道,“别人这样误会你不太好吧,要不然……要不然你不要对我太好了。”   “我为什么会担心别人误会?”   她被他的反问给弄懵了。   “没什么好心虚的。对你好,你只需要接受。”   甄杳哑然,最后默默点头。   脚步声渐渐远离,他重新在办公桌前坐下忙碌。她攥着手里的耳机,半晌抬手再次塞进耳朵里。   耳边的音乐仿佛将她隔绝在一个独立的空间里。   甄杳心情有点复杂。   虽然宋渌柏说的这些话解开了误会,但是一想到有人曾经说过怀疑他图谋不轨的话,而且她和他还正面谈论了这个问题,她就总觉得别扭不自在。   毕竟她从前可是一直把他当哥哥看待的,有关两人间关系的认知也自然而然的是兄妹之情……   这下她再也没了刚才的困意,整个人精神得不得了,最后为了让自己分心不再去想这些有的没的,只能随意放了一部平板里下载好的电影。   这部电影她没看过,不过现在也顾不上这些了。   甄杳把平板放在面前的茶几上,然后拥着薄毯缩靠在沙发扶手与靠背的夹角里。阳光暖融融地从身后的落地玻璃洒落在她周围,她仿佛能想象出此刻面前交汇的光影。   浮躁不安的心逐渐平静下来。   办公桌后的人正静静注视着这个方向。   宋渌柏手上翻页的动作已经停了很久,半晌他松开合拢的指尖,在纸张轻飘飘落回去的时候向后靠在椅背上。   手腕上银色的表盘在动作间折射出一点冷芒。   明明处于同一空间,她和他却像身处泾渭分明的两侧,一冷一暖。   他垂眸微敛,脑海里浮现的是刚才自己的阴影将她覆盖的画面。   也好。   现在这样不至于吓到她,也让他有时间冷静和思考。   *   下午工作结束,两人一起下到地下停车场,准备驱车离开。   “有没有什么想吃的,带你吃了晚餐再回去。”驾驶座上的人漫不经心似地道。   “不用了!”甄杳脱口而出,说完发现语气好像过了点,忙不迭补救,“延辞哥哥他们不是还在家里等我们吗?还是回去一起吃比较好吧?”   男人握住方向盘的手一顿。   “嗯。安全带系好。”   她心里悄悄松了口气。   他们回到别墅时宋延辞和宋历骁闻声从房间里出来,半小时前接到甄杳电话的甄洵也从酒店赶了回来。   “杳杳,这一下午肯定很无聊吧。”宋历骁刻意地清了清嗓子,语气有些发酸,“办公室冷冰冰的,哪儿有家里待着舒服。”   甄杳笑了笑,“其实也还好,我能做的事不多,所以和家里没太大区别。”   “等到你和我住的时候我应该是在云城出差,那边有很多古城和清静的小镇,空闲的时候我带你去走一走。”宋延辞笑着说。   “好啊。”   应声之后,甄杳才想起来自己还没有给甄洵答复,一张嘴又自然而然地叫了声“哥哥”,下一秒她蓦地头皮发麻,讪讪地笑了笑补充道:“我,我是叫的堂哥。”   “杳杳要和我说什么?”甄洵毫不掩饰脸上的笑意。   “吃完饭,我有话想跟你说。”   他一怔,眼底滑过了然,“好。”   其他人神色各异。   这个时候提出要单独和甄洵说话,他们大概也能猜到是要说些什么了。   众人心照不宣地吃完这一顿晚餐。晚餐之后兄妹俩坐到窗边说话,宋历骁时不时以各种理由活动在周围,甄杳听着他不远不近的脚步声有点想笑。   宋延辞回房看资料了,宋渌柏不知道去了哪里,大概也回了书房。   “要和我说什么?”甄洵把一杯温水放进她手心。   甄杳指尖在杯壁外侧划拉,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让我猜一猜。你不想跟我去英国,是不是?”   “……你猜到啦。”   “你这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我怎么会猜不到?”   她不自在地抬手摸了摸脸,“也不能算是不想,只是,可不可以再过一段时间?”   甄洵叹了口气,轻轻揉了揉她的发顶,“杳杳,我没有任何逼迫你的意思,我和父母之所以有这个想法只是因为放心不下你,所以又怎么可能不顾你的身体状况和意愿。”   “我知道你们都是为我着想的。”甄杳微微抬起脸,虽然看不见,但还是尽量朝向他露出认真的神色,“哥哥,其实我没能复明的原因,医生已经给出了一个最可能的方向。”   甄洵一怔,表情严肃起来,“是什么?”   “医生说,很可能是……心理原因。”   “心理原因?有没有找过精神科的专家?”   “还没有。”甄杳轻轻呼出一口气,“因为之前我很抗拒,延辞哥哥应该是看出来了,所以并没有强迫我立刻见医生。”   甄洵大概猜到她应该还有话要说,所以只是默然地听着,没有插话。   “我其实……曾经很消极地觉得,就算一直不复明也可以,因为……”甄杳言辞含糊,最后也只是模糊地匆匆带过,说到最后声如蚊蚋,“但是,我觉得我太天真了,我好像根本就没那么坚强。”   说这些话让她难受,也让她解脱。   “走在人群里的时候,我根本没办法克服其他人的议论和眼光,所以我现在不太想去到人多和陌生的地方。”   “然后……可能我也会试着见一见医生,所以……”   “好,等你复明了或者状态好起来了,我来接你。”甄洵温和地打断她的话,抬手摸了摸她一侧脸颊。   背后“无意间”经过的宋历骁惊天动地地咳嗽起来。   甄杳从低沉的情绪中脱离,忍俊不禁地重重点头,“好。”   虽然心里还是有点沉甸甸的,但至少对于甄洵还有叔叔婶婶她没那么愧疚了。   “你们说完话了?”宋历骁轻咳一声,仿佛不以为意地问了句。   她憋笑,“说完啦。”   “说完了好啊,来,哥哥牵你去吃水果。”   “历骁哥哥,你说话好幼稚。”   “带小孩儿的都这么说话。”   两人正说着话,二楼某扇房门忽然打开,宋延辞从楼上走下来,佯装惊讶地随口问道:“你们这么快就说完话了?”   “……”甄杳忍着没拆穿他,坐在沙发上捧着果盘点头,“是呀。”   一只手落在她头顶轻轻拍了拍,“嗯,那就乖乖吃你的水果吧。我去倒点水,杯子里的水喝完了。”   她被宋延辞这“此地无银”的一句话给弄得一噎。然而他话音刚落,一楼的书房门也打开了。   “哥,你水也喝完了?”宋历骁嗤笑出声,挖苦道。   宋渌柏冷冷瞥他一眼,握着杯子走进厨房。   厨房里宋延辞已经在往杯子里倒水,听见脚步声后他回头望去,两人视线隔空交汇一秒,接着各自别开,又各自占据厨房一侧。   客厅里的说话声隐约传过来。   “你们刚才聊了些什么?”   “没什么呀,就是说我暂时没办法一起去英国。”   “真的?”   “真的。”   宋渌柏盯着杯子里的冰块,眉眼间紧绷的神色微微一松。   “渌柏。”   他抬眸,侧身望过去。   宋延辞笑了笑,“杳杳是不是一周以后就该到我那儿去了?到时候我开车来接她吧。”   宋渌柏神色未变,“带她去云城?”   “对,我会在云城待一周的时间。”   “既然只有一周,何必折腾这一趟。”他淡淡道,“你可以从云城回来以后再把人接走,我替你多照顾几天。”   “也没什么,云城那边我会安排人先把需要的东西全都准备好,她只需要带随身用惯了的小东西过去就好。而且就像我刚才吃饭的时候说的,也想带着她在云城散散心。”   握着玻璃杯的手指微微收紧,冰块轻轻碰撞。   “随你。”他垂眸喝了一口冰水,侧脸的神情看上去有些冷淡。   ……   周末两天很快过去,宋延辞返回出差地点,宋历骁也继续回西南地区采风。   甄洵知道自己带不走人,于是没在国内逗留原本计划好的五天,只在周末之后又陪了甄杳两天就出发返回英国。   紧接着,周末之后的第三天上午,甄杳在吃早餐时小心翼翼地提出了“不情之请”——她想去姜聆家里住几天。   她话音刚落,餐厅里骤然安静下来。   “铛啷”一声轻响,餐叉被坐在对面的人放回盘子里,甄杳脑海中某根神经蓦地一紧,如坐针毡地等着他回答。   出乎意料的,他竟然问她:“你想住多久。”   想住多久?她赶紧坐直了,壮着胆子答道:“三天。”   “三天。”宋渌柏垂眸轻轻扯了扯唇角,似笑非笑地重复这个时间。   下一秒,他抬眸直直看向对面的少女。   “你怎么不干脆说四天,到时候再直接让宋延辞去姜家接你去云城?”   一个周末要分给三个人,然后呢?然后是甄洵用各种理由在后两天里带她出去,每次傍晚才把人送回来。   这四天让他的耐性濒临极限,终于等到碍眼的人都走了个干净,结果她却说要走。   这两天她隐约的躲避,以为他看不出来?   甄杳心虚得不敢再说话。   这些天有其他人在的时候还不觉得什么,可是等所有人都走了、只剩下她独自一人面对宋渌柏之后,她才忽然觉得紧张和不自在。   那天在办公室听到的话又回响在耳边,哪怕解释过,但她的确没办法再毫无负担地身处于这种“哥哥对妹妹”的亲密里。   “哥哥,你生气了吗?”   男人却没回答她,而是叫了她的名字:“甄杳。”   除了一次面对外人、还有一次问她要不要走时叫过“杳杳”,其他时候他从来连名带姓地称呼,却有一种独特的亲近自然,带着一分克制。   “哥哥。”甄杳讷讷回应。   他很平静,“你在躲我。”   “我没有……”   忽然,宋渌柏站起身。   甄杳听见他脚步声绕过餐桌,径直朝自己而来,她心跳竟然不由自主地漏了一拍,下意识地放轻了呼吸。   她以为他会走近,然而他却突兀地停在了两臂距离之外。   “就在姜家?就你们两个?”   甄杳愣住了,回过神后茫然地连点了几下头又摇了摇头,“她父母也在家里。平时我们不会出门的。”   还以为他走近了是有什么话要说,可是却这么突兀地就转变了话题,僵硬的语气也挡不住字里行间妥协的意味。   她总觉得宋渌柏刚才是有话要说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最终没有说。   “可以。”他回答得格外冷淡,不等她说什么就转身离开了餐厅。   甄杳有点无措,忙趁他还没走远时开口道:“谢谢哥哥。”   宋渌柏唇线紧抿,手指微微一抬,却又在片刻的停顿后重新垂回身侧。   他忘了身上没有烟盒。原本他烟瘾就不算太重,在甄杳住过来之后抽得更少,几乎在家里时已经戒掉了。   只是这两天抽得有点凶,现在更是因为烦躁压不住这股劲儿。   他脸色阴沉地蹙眉踏入书房,拿起放在一边的烟盒单手挑开,抽出一支咬在唇边。   打火机开开合合,火苗闪烁摇曳,他垂眸冷眼睨着,半天没有点燃。   从前他为了想要的可以隐忍蛰伏、步步为营,可是这一次却频频急躁失去分寸,在毫无把握时就紧逼试探。   明明他可以做更有耐心的猎手,不动声色等待她放松警惕。   然而也是在意识到这一点后,他才无比清晰地认识到一件更重要的事。   “咔嗒”一声,打火机的金属盖被拨开,火苗热烈蚕食烟头,细碎的烟草燃烧殆尽,朦胧烟雾遮挡住他的眉眼。   宋渌柏透过白雾,忽然眯着眼自嘲地低笑一声。   原来他想要她啊。 第23章 吃醋   甄杳没想到宋渌柏这么容易就改口同意, 更没有想到的是他之后的态度。   他吩咐林叔和其他佣人收拾好她简单的随身行李,平静得像是早餐时什么也没发生,也没有生气过一样。   “甄杳。”他出门去公司前, 停在玄关处叫住她。   甄杳立刻端正地站好,“哥哥。”   “刚才是我语气重了。”   她讶然。   “我不是不愿意你去姜家, 只是不希望你因为之前的事躲我才离开。否则这只会让我觉得你还在介意那些话, 认为我图谋不轨。”   宋渌柏一番话说得很严肃,然而却显然是退让的语气。   甄杳被他的反应弄得措手不及, 一时间只能先慌慌张张地否认:“不是的!我没有这么想。”   “但愿如此。”他淡淡道。   她心里蓦地有些愧疚,觉得明明他对自己这么好,可是她却因为一些别人的揣测想着疏远他, 他一定很寒心吧?   “我真的没有怀疑这个, 最多只是想到别人可能会有的这种猜测,就觉得怪怪的……”   “之前我怀疑你和延辞之间有什么,影响到你对他的态度了吗?”   甄杳一噎,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 可是却心虚得说不出话来。   “我知道在你心里, 我没办法和他们相提并论。”宋渌柏停顿片刻, 继续道,“但我希望你不会因为这一点疏远我。”   说完, 他径直离开了。   甄杳一句“不会的”还卡在喉间没来得及说出来, 别墅门就已经“砰”地一声紧闭。她抿着唇慢吞吞坐回沙发上,两只手不知所措地交握在一起。   怎么办, 好像比以为他生气了的时候更难以平静了。   在她眼里, 每个哥哥真的都很重要,她也从没有想过“谁更重要”这种问题,顶多因为从前就跟宋延辞和宋历骁熟悉所以相处时更随意, 但是现在她也越来越信赖宋渌柏,两个人也越来越熟悉了啊……   但是,她好像还真的没因为被怀疑和宋延辞有什么,而觉得奇怪或是想疏远对方。   想到这甄杳忍不住深深地怀疑起自己来,难道她真的在区别对待吗?   但是真的很奇怪……为什么面对同样的揣测,她在和宋渌柏相处时就总是忍不住想起来,而且不时会给自己心理暗示,就会觉得不自在。   问题没想明白,她却越想越愧疚。   马上她就要去姜聆家里,接着就要直接被宋延辞接去云城,再之后又要跟着宋历骁住,一直到新年之前大概都不太会见到宋渌柏了。   那就等那个时候在好好相处吧。甄杳默默地在心里叹了口气,觉得自己对于这件事的反应实在太糟糕了。   傍晚,宋渌柏从公司回来后亲自开车送她去姜家。   甄杳坐在副驾位置上,手里是插着吸管的热草莓牛奶,甜甜热热的香气减少了一点她心里的忐忑。   之所以不是全部,大概是因为驾驶座上的人存在感强得难以忽略,他身上冷洌的味道在这个狭小的室内也同样让人难以忽视。   甄杳正咬着吸管一口一口地喝着牛奶,宋渌柏忽然冷不防忽然开口:“延辞这次出差并没有结束,还需要在云城待一周。”   她一愣,茫然地点头,“我知道呀。”   “如果你要跟着他住就不能留在浔城,需要费时费力地花几小时的车程过去。而且你们只会在那边待一周。”   “我知道,延辞哥哥已经和我说过了。不过浔城到云城开车只需要两个小时,不算远的。”   驾驶座上的人不说话了。   半晌,他又说:“他那边又是一个新环境,需要你重新适应。”   “嗯,我会好好适应。”甄杳认真点头。   “或许还没等到你适应,你们就回来了,然后你需要再次熟悉他的住处。”   “……嗯……”   “如果你不想变动得这么频繁,我可以替他照顾你一周。”男人漫不经心地道,“正好我最近不忙。”   “……”她张了张嘴,有点好笑又有点窘迫地问,“哥哥,你是想我留下来吗?”   宋渌柏沉默,不肯定也不否认。   甄杳低声道:“如果我临时反悔,延辞哥哥肯定会不好受的,而且听他说那边的东西都已经准备好了,我不能浪费他的心意。”   他“嗯”了一声,喜怒难辨。   所以,他算是变相承认了的确想让她留下吗?   ……也对,他还不希望她这几天去姜家来着。甄杳沉默下来,内心愧疚与为难交织,还有点说不出来的滋味。   “哥哥。”她垂着头,厚脸皮地岔开了话题,“今天你去公司前说了那些话之后,我其实有话想跟你说的,但是当时没机会说。”   他又“嗯”一声,“想说什么?”   “我没有区别对待你们,大概只是因为和延辞哥哥更熟悉。”也更像兄妹。她在心里默默补充,“但是……我以后不会疏远你的。”   “倒宁愿你区别对待。”宋渌柏盯着车前方,神色未变。   “什么?”   “没什么。”他脸不红心不跳地说谎,“把你的牛奶喝完,一会凉了。”   “……噢。”   副驾上又传来小小的吞咽声。   车在红灯之前停下,宋渌柏不动声色地侧过脸,看向身侧的人。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似乎闻到了一点草莓的香甜气味。沾着一点水光的唇是浅粉色,小巧而柔软。   他眸色愈深,定定看了两秒之后才移开目光,重新踩下油门前抬手松了松颈间的领带。掌骨越发明显地凸起,显得他有些用力。   ……   甄杳在姜家住了三天。   其实她很清楚自己的想法——就算三天后她不需要跟着宋延辞去云城,她也不会在姜家住得更久。   她清楚失明的眼睛会为自己和周围的人带来多少不便,起初其他人会有善意和耐心,但她也不愿意因此长久地打扰,甚至将这些善意消磨殆尽。   三天里程迟来了两趟,两次见面时他都寡言少语,倒让甄杳有点不知所措了。毕竟她原本以为自己才该是局促沉默的那个。   “他看上去……”姜灵悄悄附耳跟她形容,“挺难过的。”   “为什么?”   “应该是因为你吧。”   甄杳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在第二次见面的时候尽力表现出乐观的一面。   如果可以,她也不愿意在曾经有过朦胧好感,还差点递出过情书的男生面前展现出自己失明的样子,哪怕她现在清楚自己对他并没有什么普通同学以外的感情。   但她却更不想一味拒绝见面,显得自己太在乎、太好面子。   最后一天三个人一起待了一个下午,程迟在晚餐前离开,甄杳挽着姜聆的手一起把人送到门口。   程迟却没急着离开,“甄杳,我能单独和你说几句话吗?”   甄杳愣了愣,点点头松开姜聆,后者转身往后走了一小段路避开。   “抱歉,我的情绪影响到你了。”程迟声音里杂糅着粗糙与清朗两种特质,是少年独有的嗓音,“你用你平时的样子面对我就好,不用强颜欢笑。”   “……嗯。”她微怔。   “你一定会好起来的,祝你早日康复。”   甄杳微微仰头,朝他露出一个笑容,“谢谢你。”   两个人都没注意到路边停靠着的那辆黑色轿车,驾驶座上的人正静静注视着这个方向。   “那我先走了,再见。”程迟不自在地朝面前的少女挥了挥手,接着才意识到她看不见自己的动作,那只手转而摸了摸后脑,然后放了下来。   “再见。”   少男少女沐浴着傍晚时分的天光,相对而立的模样意外的和谐。   也意外的刺眼。   宋渌柏垂眸看一眼腕表,估计着宋延辞抵达这里的大概时间,然后握住方向盘调转车头,面无表情地驱车离开。   这几天来她没有主动给他打过一个电话,看来是不会反悔了。   他一路开车回到家,然后径直走进书房。   长指在书架上轻轻划过,最后停在一本厚厚的金融类书籍前。他停顿半晌,抬手将它抽了出来。   书到了手上后就蓦地从中间分开,粉红色的信封孤零零地伫立。   宋渌柏抽出信封,将书随手扔到一边。   信封和内里的信纸都很平整,只有信封背面沾染着一点不太明显的尘土痕迹。他视若无睹,长指夹着信封,另一只手将信纸展开。   【程迟同学,你好】   宋渌柏目光在“程迟”这个名字上停顿片刻,然后才继续往下。   这封信并不长,信纸上字迹秀气整齐,少女藏起了小小的骄傲,用含混又充满试探的文字写满了当面难以说出口的喜欢。   这是一封情书。   他不是第一次看这个,当初只是略有点兴趣地匆匆扫了一眼就收了起来,鬼使神差地没有丢掉。   这是第二次看。   他冷着脸唇线紧抿,却根本没心情也没耐心看完,睨了一眼落款后就板着脸装了回去,接着手捏着信封一角悬在纸篓上方。   “先生。”林叔忽然敲了敲门。   宋渌柏手一顿,拧眉随手将粉色信封塞进某份文件里,“进来。”   当初这封信甄杳没能递出去,那后来呢?   后来她是重新写了一封,还是亲口对这个叫程迟的人说“我喜欢你”?   现在,他们又是什么关系?   *   宋延辞特意开车回浔城来接人。   “云城那边我安排了一间公寓,里面不必要的家具和陈设我都让人撤掉了。你的卧室有单独的浴室和衣帽间,我也让人尽量做了调整。平时我不在的时候会有佣人陪着你,不用担心。”   甄杳坐在副驾上,面对二哥温柔又体贴的叮嘱和解释只能小鸡啄米似地点头。   “头两天你先适应一下,后面我抽空带你出去走一走,云城的风景很好。”   “延辞哥哥,一切以你工作为重,这些都不急。”   宋延辞突然笑了,“现在只有我在,是不是直接叫我‘哥哥’更方便一些?”   “也对哦。”甄杳讪讪地笑了笑,努力忽略仿佛背叛了宋渌柏一样的愧疚感,因为这样的确更方便,毕竟没有其他人在也就不需要她通过称呼区分。   反正宋渌柏也不会知道的。   两小时后,两人抵达云城。   宋延辞的这间公寓是大平层,一层只有一户,足够私密也足够宽敞,再加上家具陈设非常简单,所以甄杳很快就在心里大概记住了房间的布局。   一开始她的确有些不适应,不仅是不适应环境,也不适应不会再天天见到宋渌柏,以及不再和他生活在一起。不仅不适应,甚至……好像还有点想念、舍不得。   明明一开始住过去的时候她还忐忑紧张到有些抗拒,现在却已经习惯了,还会常常忍不住在脑海里拿宋延辞和他做比较。   明明两个人都对她很好。   甄杳只能把这些归结于宋渌柏对自己太好了,而他的“好”又和别人不同。   然而这样的状态并没能持续多久。在宋延辞无微不至的照顾和精湛的厨艺之下,她不可避免地将宋渌柏暂时抛在了脑后。   公寓里佣人负责她的饮食起居,但宋延辞每天忙完回到家之后总是会亲自给她做吃的。有时是正餐,如果错过正餐时间就会给她做各种点心。而不管是点心还是饭菜,都无一例外地非常合她的口味。   “哥哥,你怎么知道我会喜欢这些的?”她没忍住好奇,端着盘子问他。   “每次在家里一起吃饭的时候我都会顺便观察,看看哪些你喜欢吃,哪些你不喜欢吃。”   甄杳咂舌感叹:“这么细心……”   两人正笑着说话,门铃忽然响了起来。   “你接着吃,我去看看是谁。”宋延辞拍了拍她的肩,抬脚朝门口走去。   甄杳应了一声,又拿起一块曲奇放到唇边咬了一口。   很快,“咔嗒”一声,门开了。   “哥哥,是谁?”一直没听见动静,甄杳疑惑地问了一声。   片刻后,宋延辞回答了她的问题,答案却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是渌柏来了。”   ……宋渌柏?他怎么会来这里?   甄杳怔怔地凭着感觉朝门的方向转了转身。   宋延辞脚步动了动,然后后退两步侧身让开,示意门外风尘仆仆的人进来,后者却站在原地没动,黑沉的瞳眸紧盯着客厅中央的那道纤细身影。   宋渌柏面无表情地看着这间公寓里的一切。   前两天还住在他家里、一声声叫着他“哥哥”的小姑娘,此时披着一件显然属于男人的外套,满脸轻快与依赖地吃着别人亲手给她做的甜点,将独特的、原本属于他的称呼给了别人。   他几乎能想象到,这几天,或者就在刚才,两个人是怎样的亲昵。   整个空间里,和谐温馨得仿佛再容不下第三个人。 第24章 舔到手指   “渌柏, 你怎么来了?”宋延辞不解,“不进来吗?”   宋渌柏瞳仁微缩,从少女身上移开, 垂眸时紧抿的唇线微微松缓,表面看不出任何异样。   “出差。”他从玄关走进来。   “出差?到云城?”   “正好路过, 顺便过来看看。”   甄杳抱着木质的浅口碗, 愣愣地站在原地听着玄关处两人的对话,还有关门换鞋的动静。   “杳杳, 怎么都不叫人?”宋延辞笑了,开玩笑道,“难不成才几天没见, 就听不出渌柏的声音了?”   “没有!我就是刚才没反应过来。”她赶紧否认, 然后僵硬地笑笑,“……哥哥,你来啦。”   宋渌柏唇角轻轻抬了抬,勾起的笑弧转瞬即逝, 没什么温度。   他们像一家人一样招呼他这个“外人”。   “看来不太欢迎我。”   “怎么会呢。”甄杳忙扶着沙发朝门口走了两步, 带着几分讨好地把手里的一盘曲奇递出去, “哥哥你吃饭了吗,饿不饿?要不要尝尝延辞哥哥做的甜点, 很好吃的。”   “这就又带名字称呼我了, 还学会了借花献佛。”宋延辞失笑,摇摇头低声自言自语, 转身去关门。   隔着几米远的宋渌柏看他一眼, 抬脚走到端着盘子的小姑娘面前。   “我没洗手。”   甄杳愣了愣,下一秒突然反应过来,这……这是要让她喂吗?   她迟疑着将手里原本咬了一口的曲奇放进嘴里, 然后又从盘子里选中一块小心捏住饼干的边缘,有点不好意思地慢吞吞抬起手来。   “哥哥,尝尝……?”   话音刚落,指间的曲奇忽然被一股力道定住,紧接着有什么温热柔软的东西碰到了她的指尖,伴随着一点温热的呼吸轻轻扫过,手立刻脱力似地发软,指尖麻酥酥的。   甄杳迟钝地松开手指,任由男人将小巧的饼干咬走。   直到把手收回来,她才意识到刚才自己的手指碰到的是什么。   ——他的嘴唇。   “杳杳,你脸怎么这么红?”宋延辞诧异地问。   “啊?有、有吗。”甄杳像被烫了似地惊得动了一下,胡乱抬手用手背碰了碰自己的脸。   正窘迫着,头顶忽然落下一声轻且短促的笑,她脸颊顿时更热了,莫名心慌意乱。   他笑什么……   明明是他不小心碰到了她的手指。   甄杳低头咀嚼着嘴里的饼干,转身背对着他慢慢挪到沙发上坐下,可是再想动手去拿曲奇的时候却迟疑了,最后只好把盘子放在腿上,悄悄换了一只手去拿。   刚拿在手里,有人在她旁边坐了下来。   熟悉的木质香包围过来,让她久违地感受到别样的满足与安心,刚才的那点别扭也就不知不觉地消失了。   心情一下轻快起来,甄杳舔了舔唇,小声问道:“你还要吃吗?”   “还要喂我?”他语气似笑非笑。   她右手手指一颤,左手立刻把曲奇整个塞进了嘴里,蹙着眉闷不吭声地咀嚼起来。   少女脸颊白皙光滑,被塞得鼓鼓囊囊又一动一动的样子看起来格外娇憨,灯光照得她的耳朵像剔透的奶油白色,上面还有一层浅浅的、蜜桃表面一样的绒毛。   宋渌柏不动声色地打量,最后目光滑落到她因为咀嚼而微微努起的唇上。   “渌柏,你这趟去哪里出差?急不急着赶过去?”宋延辞问。   他微微后靠,看着身侧的人披散在纤瘦肩膀上的发尾,“已经忙完了。”   “住一晚?”   “嗯。”   “你是不是算准了我今晚有线上会议要开,没空陪杳杳?”宋延辞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那正好,你陪着她吧。”   甄杳立刻说:“你们忙你们的,我自己一个人可——”   “知道了。”话没说完,身侧的人就开口打断。   “那我先去忙了。”宋延辞看了眼腕表,正好距离他会议开始没多少时间,于是走到书房门前推门进去了。   佣人不在,客厅里顿时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甄杳清了清嗓子,“我又不是小孩子,不用时时刻刻有人陪着,平时你们去公司或者医院的时候我也是自己一个人。”   宋渌柏没接她的话,只说:“我来看你,你准备让我对着冷冰冰的书房一晚上?”   一听他直白地说是为了来看自己,甄杳不说话了。   忽然,身侧沙发更靠近她的位置微微下陷,男人一只手撑在她背后,无声靠近。   她一直到肩膀和手臂隐约碰到他胸膛时才反应过来,惊得忙要后退,宋渌柏却沉声道:“别动。”   甄杳身形顿住,膝盖都无意识并得更紧,“怎么了吗?”   “嘴角饼干屑。”男人的声音已经靠得很近,更近的是他胸膛手臂传递而出的热度,还有身上好闻的清冽气味。   沉稳的、内敛的。   “我、我自己来吧。”甄杳心里一跳,想到这种糟糕的吃相被他看到就觉得难为情,头往后仰的同时想去拿纸巾,但显然纸巾此刻离她的手太远了。   于是她下意识地伸出舌尖轻轻蹭了一下唇角。   然而男人的手指比她更快一步地落在唇边。   温热的指腹印上来的瞬间,她的舌尖舔到了什么。   似乎是……   他的手指?!   甄杳脸颊一下烧了起来,被针扎了似地往旁边弹开,然后一边摆手一边语无伦次地道歉:“对、对不起,哥哥,我不是故意的!我本来,我是想……就下意识就去舔了,我没想到你会——”   “慌什么。”胡乱摆动的手蓦地被男人一把攥住,她手腕甚至不够他手环住握满。   她如坐针毡,却不得不乖乖停住,心跳却很急促。   宋渌柏语气毫无波澜,和刚才一样平静,“我都没说什么,你着什么急。”   “我就是觉得……”她咬了咬唇,脸颊热度迟迟未消,“对不起。”   “不小心舔到手指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   他语气太正经太严肃,甚至有一种长辈在训话的感觉。甄杳稍微冷静下来,只是在听见他说“舔到手指”的时候再一次想找地缝钻进去。   她讷讷地“哦”一声点头,“哥哥,你松开我吧。”   面前的人恍若未闻,过了几秒才慢慢将她手腕松开。   甄杳转身背对他局促地摸索纸巾,摸到之后抽出一张盖住嘴唇胡乱擦拭,顺便盖住了小半张还泛红的脸。   在她身后,男人慢慢收回手搭在膝盖上,手指僵硬地屈伸。   宋渌柏闭了闭眼,喉结不自觉地上下滑动,束着领带的领口紧得让人难以喘.息。   温软濡湿的触感仿佛还停留在手指上,那一瞬间的感官与视觉冲击让他头皮发麻,以至于现在满脑子都是浅粉色的舌尖软软轻蹭过的画面。   他抬手将领带扯松,因欲.念上涌而泛红的耳根渐渐恢复正常。   这一刻,他觉得自己像一个低劣的窥伺者,仗着她看不见,伪装自己的道貌岸然,藏住这一份心思。   宋渌柏倾身,拿起桌上的玻璃杯给自己倒了杯水。   “哥哥,”甄杳犹豫着提醒他,“那个水应该已经凉了,你重新去倒热的喝吧。”   “不用。”   说完,水柱倾泻声也停了下来,然后是男人规律而有力的吞咽声。   她一下就想到那一次短暂复明时看到的画面。他脖颈修长,一丝不苟的衬衣领口之上就是明显凸起的喉结,格外性感有男人味。   等等。   甄杳把纸巾揪成一团攥在手心里,她在想什么啊……   “砰”的一声,玻璃杯被人轻轻放回桌上,这声音立刻让她回过神来。   接下来要做什么呢?难道他们要一直这么干坐着吗?   甄杳脚尖动了动,“哥哥,我想……”   “这是什么。”小姑娘一副急着想离开的样子,宋渌柏定定地看了她一眼,忽然开口。   “……什么?”   他挑眉,似笑非笑的神情里多了点别的情绪,抬手轻轻一撩她耳边的鬓发,“我说,你头发上的这个是什么。”   “头发?我头发上什么也没——”   “别动,是个虫子。”   少女已经开始颤颤巍巍的嗓音戛然而止,下一秒就要尖叫着跳起来。   宋渌柏淡淡一勾唇,抬手拉着她的手腕轻轻一带,被吓得“走投无路”的小可怜就猛地朝他怀里扑过来,“哥哥——唔!”   他低头如愿以偿地将她抱了个满怀,一手紧紧揽住她的腰,一只手捂住她的嘴。   甄杳瞪大眼,一颗心因为惊吓“咚咚咚”地撞击着胸.膛。   男人温热的吐息第一次这么近地掠过耳畔,掀起一阵细细密密的痒意,像是要往耳朵里钻,让她浑身控制不住地抖了抖。   甄杳想往旁边躲,却发现自己完全没办法动弹——此时此刻她被对方紧扣在怀里,结实胸.膛的热意透过衬衣与西装马甲紧贴她屈起的手臂,她几乎能感觉到那层蛰伏着的薄薄肌肉。   宋渌柏俯.身凑到她耳边,轻轻“嘘”了一声示意她噤声。   “小点声。”他压低了的嗓音磁性悦耳,贴着她耳畔落下,莫名让她身上发软,“延辞在开会,别打扰他。” 第25章 漏一拍心跳   甄杳看不见他, 但是听觉、嗅觉、触觉却无一不在感知。   他抱得好紧……   这时腿上本就已经岌岌可危的盘子终于失去了稳固的支撑,“砰”地一声倒扣在地板上,几块曲奇骨碌碌滚到一边。   她被吓了一跳, 突然惊醒似地想支起手臂推开他,“唔唔!”   “别叫。”男人声音微哑。   她脸颊滚烫, 点头。   唇上那只手松开, 甄杳却卡壳了似地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埋着头蜷缩着两条手臂, 压低音量小声问:“……哥哥,虫子呢?你帮我弄走没有?”   “我再看看。”说着,他倾身拨弄她身后披散的长发, 姿势像是要低头将下颌枕在她肩上的那种拥抱。   她僵硬得像一块烧红了的木头, 热度与木质冷香让她晕乎乎的,脑子也不清醒了。   帮她弄虫子好像也不一定要这样吧……   可是鬼使神差的,她却没意志坚定地想要推开他。   男人怀抱宽阔有力,动作强势却又温和, 就像他平时明明关心她却不会像宋延辞和宋历骁那样体贴地说话。   心跳蓦地漏了一拍, 甄杳机械地吞咽了一下润泽干涩的喉咙, “哥哥……”   呼吸掠过脸颊,他起身退开, 同时松开揽在她身后的那只手, 腕骨轻轻擦过她腰际。   “应该是我看错了。”   “看、看错了?”   “嗯。”他平静到近乎理直气壮,把吓了她一跳这事轻飘飘揭过, “眼花了。”   “哥哥!你是故意吓我的吧!”甄杳一下就急了。   宋渌柏反问:“故意?我为什么要故意吓你?”   “那……”   “吓了你对我有什么好处?”他淡淡道, “难道就为了你扑过来的时候抱你一下?”   “我哪有!”甄杳脸再次发烫,她哪有扑过去!   “那你怎么会在我怀里?”   “我记得好像是你……”   “我怎么。”   “……你拉了我一下?”   “有吗。”   有吗?   她本来是这么觉得的,可是宋渌柏这样又让她不确定了。   “如果你指的是我扶住你那一下, 那就算是吧。”他又不咸不淡地补充一句,“看来我应该让你直接摔倒。”   甄杳愣住,“哥哥,我没有怪你的意思。”   “我还以为让我抱一下这么难受。”   “我不是……”她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不知不觉又被对方牵着鼻子走。   甄杳抬手想摸一摸鼻尖,又突然想到自己两只手的手指都碰过曲奇,只好转而用手背尴尬地蹭了蹭。   手腕忽然被一只大手握住,然后手被对方拉过去。柔软的纸巾包裹住手指,替她慢条斯理地擦拭起手指来。   宋渌柏似乎控制不好力道有点没轻没重,擦到指尖的时候有点疼,她下意识往后缩了一下,但忍着没出声。   “疼?”他尾音微微扬起。   “有一点。”   闻言他什么也没说,然而再下手时动作放轻了许多,甚至轻得过头了,纸巾边角蹭过指缝时痒得她想笑。   宋渌柏原本正低头垂眸,专注地擦着那几根细细的手指头,结果擦着擦着小姑娘的指尖就开始不安分地蜷缩起来。   他拧眉,“乱动什么?”   “太痒了。”少女嘀咕。   “难伺候。”   宋渌柏淡淡斥一声,却又兀自调整了力气。   甄杳不吭声,任由男人摆弄自己的手。她刚才本来想说自己来的,可是又想到了之前他因为这种事生过气,所以最后什么也没说。   但是,这种被人当小孩子照顾的感觉似乎还挺好的。从前父母没有遭遇意外离开时也这样宠爱她、照顾她,只是当他们去世之后,她不得不坚强起来,学会事事照顾自己。   “傻笑什么?”   “嗯?”她蓦地回神,茫然道,“我吗?”   宋渌柏没回答,甄杳不确定地抿了一下唇角,刚才她有笑吗?   手被松开,接着她听见倒扣在地上的木质浅口碟被人翻转过来——是他在收拾打翻的曲奇饼干。   “我本来放在膝盖上,刚才被吓到,就不小心打翻掉地了。”她解释。   “说话就说话,别乱动。”脚踝忽然被人握住,宋渌柏“提”起她一只脚往旁边挪了挪。   甄杳腿一僵,被他摆弄之后就乖乖并拢脚尖不敢动了。   忽然,他凉凉道:“一点肉都不长,还是一样瘦。宋延辞没给你饭吃?”   “我才跟他住没几天呀,”她忍不住反驳,“这么说的话,在你那里不是也没长肉吗?”   收拾东西的动静顿时一停,甄杳忙露出一副“我刚才什么也没说”的表情。   宋渌柏直起身,将收拾好的盘子随手放在茶几上,“你倒挺维护他。”   “长胖真的没这么快。”小姑娘垂着头,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长长的眼睫和一点秀气的鼻尖,“不过我最近已经比之前胖了好多了,腰上都……”   说着她忽然消了音,心虚地轻轻咳嗽一声。   他蓦地想到某个画面,还有刚才抱住她时手臂掌心的触感。   明明就细得可怜。整个人也是娇小纤细,却正好能被他拥进怀里。   “多吃点,胖了才好。”他回神,瞥一眼她的细胳膊细腿。   闻言甄杳语塞。他这好像不是直男审美,是爸爸们的审美。   “话是这么说,可是真的胖了没有人会觉得好看吧。”   “我不是人?”   她一愣。   耳朵不知道为什么有点热热的,她清了清喉咙,没多想就答道:“那是因为你把我当小孩看啊!”   “那我该把你当什么看?女人?”   甄杳的思绪因为“女人”两个字彻底卡住。   “图谋不轨”四个大字又不合时宜地从脑海里闪过——明明经过分开的这些天她已经都不怎么记得了,现在却又一下子回想起来。   她和他一切自然而然的亲近,都是建立在等同于“兄妹”的关系上的,而不是男人和女人。   “你又知道我在想什么了?”宋渌柏轻嗤一声,然后手掌落在她鬓角边随意揉了几下。   这句话是回应她那句“把我当小孩看”说的吗?   甄杳猛地咬唇,鬓角和脸颊被他碰到的那一小片泛起一阵酥麻。   他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是指不把她当小孩看,还是她想错了?   这个插曲很快就被揭过,因为有电话突然打进来,宋渌柏起身去了阳台。   听见男人的脚步声远离至听不见后,甄杳默默地长长舒了一口气,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都抛到脑后。   她任由天马行空的思绪发散这一大堆,除了会让她面对宋渌柏觉得不自在以外没有任何作用。   趁着他接电话的这几分钟,甄杳努力思索能有什么打发时间的东西,刚想到一个,她放在茶几上的手机也振动起来,读屏的语音助手提示来电人是周惠,她赶紧摸到手机接起来,再摸索着桌沿将手机立着放好。   周惠先和以前一样关切又絮叨地问了很多,宋毕不善言辞,只是偶尔出声叮嘱几句。甄杳知道他们都是出于关心,所以都会乖乖一一应下。   “延辞是不是过两天就要带你从云城回来了?”   “嗯。”虽然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调整好视频通话的角度,但她还是点了点头,“哥哥说工作已经在收尾了。”   “那就好,肯定还是熟悉一点的城市住着舒心,我们也才能放心。”   “惠姨你们不用担心的,哥哥把我照顾得很好。”   “比起渌柏,延辞的确更让我们放心,他向来更会照顾人。”   甄杳顿时觉得不妙。   因为在周惠说这句话的同时,她听见了阳台门打开的声音,手机因为视频通话而免提外放的声音回荡在整个客厅里。   身后的脚步声一顿。   她心里一跳,假装没听见身后的动静,真挚地说道:“渌柏哥哥也很能照顾人的……”   “哎呀,杳杳,你不用替他说话,他什么样子我还能不清楚?”   脚步声忽然继续,然后越来越近。   “妈。”男人嗓音低沉,因为不带任何情绪所以显得凉飕飕的。   “渌柏?你怎么在?”周惠没想到说大儿子‘坏话’竟然被当场听见,立刻轻咳几声掩饰尴尬。   当面数落和现在这样还是有点不同的。   “出差,路过就来看看。”   “出差?”出乎甄杳的意料,宋毕突兀地先一步接了话,语气并不好,“浔城的烂摊子都等着你,宋氏最近的生意都用不着你去外地,你出哪门子差?”   客厅里骤然安静下来。   甄杳被吓着了,呆呆地噤了声。   宋叔叔这是因为宋渌柏抛下公事来看她,所以生气了吗?   “烂摊子?只有董事会那些冥顽不灵的人会觉得这是烂摊子。”   “宋渌柏,你拐着弯儿骂你老子?!这个项目需要冒多大的风险需要我说?你带着宋氏跟你一起冒险,有没有想过这块资金链供应不上,宋氏会损失多少元气?又会把多少市场拱手让人?”   “我不会让它失败。”   “我看你是顺风顺水过了头,不知道失败两个字怎么写!”   宋毕语气越来越严厉,情绪也越来越激动,吓得甄杳连呼吸都放轻了,僵在原地不敢动,只能安静地低着头。   宋渌柏面无表情地盯着支在茶几上的手机,眸底是复杂难辨的暗涌。   忽然,他移开目光,接着大步上前,俯身探向终止视频通话的红色挂断图标。   “别吓着她。有话和我单独谈。”   宋毕不说话了。   他挂断电话前,忽然抬眸说了最后一句:“但即便你再说什么,也不能改变我的决定。”   话音落下,屏幕黑了下来。   半晌,两人无言。   “吓着了?”男人嗓音沉冷,忽然在空荡的客厅里响起来。   甄杳摇了摇头,违心地道:“没有。”   “他冲我发脾气,和你无关。”   她没点头,也没说话。   “不是想自己回房间待着?去吧。”刚才还不让她走的人,这会却主动要她回房间去。   虽然宋渌柏的语气喜怒难辨,但甄杳感受得到他心情并不好,只是没有对她展露出糟糕的一面而已。   但她不想就这么起身离开。   “哥哥。”   他正又一次朝阳台走,闻言停住步子,无声地示意她说下去。   甄杳迟疑片刻,问道:“你是特意来云城的,对吗?”   宋渌柏没有回答。   “对不起,你明明这么忙还要特意过来一趟……”   说到一半,她突然听见他短促地轻轻嗤笑一声,剩下的话顿时堵在嘴边说不出来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如果浔城那边走不开的话,哥哥你先回去忙吧——”   “是你哭着闹着求我过来了?不然你道什么歉?”宋渌柏平静地打断她,“我倒希望你这样,结果事实是你一个电话都不主动打给我。”   甄杳一时失语。   “我对你不好吗?”他问题接踵而至,只有片刻难以察觉的僵硬停顿,“让我知道你心里会记着我,很难?”   这一刻,甄杳脑袋上像被人猛地敲了一闷棍。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有多过分。   宋渌柏对她的好,她好像没有赤诚地、无芥蒂地回应过,只是一直在接受他的好与照顾。宋延辞和宋历骁都起码拥有她的亲昵与关心。   她没有主动给予或表达过什么,哪怕是一通电话。   他一定一直耿耿于怀或者默默失望吧,如果不是今天恰好遇上这一通电话,或许他来这一趟都不会提起有关这些的半个字。   “知道了我是特意来看你,还一开口就是让我走?”   宋渌柏说完才意识到自己情绪被宋毕挑得有些失控,这些明明他都不该说的。他有点头疼地抬手捏了捏眉心,难得无奈地叹了口气,“行了,你回房间吧。”   说着,他抬脚要继续往阳台走,却因为突然犯了的烟瘾转而走向玄关,准备去拿进门时放在那里的烟盒。   甄杳不清楚他的打算,只听见了朝着门口渐渐远去的脚步声,以为他又要像上次在病房时一样气得要走,顿时慌了神。   怎么办?怎么拦住他?   要不……她再像上次一样摔一次?   脑海里刚出现这个念头,身体就已经行动了。甄杳扶着沙发靠背往前跑两步,然后做作而蹩脚地假装踉跄了一下,整个人软绵绵地扑在了地上。   “……哥哥!我、我摔倒了!”   从听见脚步声时就转了身、并清楚目睹了这一切的宋渌柏:“……” 第26章 晚安吻   小姑娘还倒在地上像模像样地哼哼, 有气无力的。要是耳朵没因为心虚发红,说不定还能多点可信度。   宋渌柏目光一顿,明白她的意图后简直要被她拙劣的表演给气笑了。   他扯了扯唇角, 站在原地没动。   地上的少女似乎渐渐明白了独角戏的尴尬,假装出的痛呼越来越小声, 最后干脆不出声了。   “哥哥, 你……你不管我吗?”她小声道,仿佛有点难以置信, 还有点控诉的意味。   宋渌柏偏过头抬手揉了揉额角,接着才沉下脸面色不悦地走过去,双手抄在她两条胳膊底下轻轻往上一架, 歪歪倒倒的少女就被迫坐直了。   “摔着没有?”   “摔着了。”甄杳硬着头皮道。   刚才宋渌柏迟迟不过来也不说话, 让她还以为是自己假装摔倒被看出来了……   现在他这么问她,应该没有吧?   “哪里?”   “这、这还有……这里吧。”她含糊地随意指了几个地方,“好像都有点疼。”   话音刚落,宋渌柏握着她的腿摆弄几下, 大概是在检查, 弄得她格外心虚, 好在他最后什么也没说。   “我抱你回卧室。”说着,甄杳整个人蓦地被他腾空抱起。   虽然不是第一次被他抱了, 但还是有短暂的失重感。她手规规矩矩地收在胸前, 猜测他这应该是不走了。   “开门。”宋渌柏停下。   甄杳忙伸出一只手去摸索门把手,但不知道是不是他太高的缘故, 她往下探的手半天没摸到, 只是徒劳地在门板上划拉半天。   “哥哥,我摸不到。”她窘迫,“你低一点。”   宋渌柏没说话, 无声地压低了身形,朝门的方向靠近。   而甄杳却因为他重心骤然倾斜,仿佛下一秒整个上半身就要翻出去,吓得她不管不顾地一下揽住了对方的后颈,慌乱中指甲还不小心重重“蹭”了一下他领口外裸.露的皮肤。   “属猫的?爪子这么尖。”他嗓音沉沉。   “我不是故意的……”她讪讪,想把搭在他颈后的手收回来,缩了缩手指后又怕重心不稳摔下去出丑,只好局促地停住。   后颈的触感紧贴住后脊沿着触觉神经发散,宋渌柏咬着牙,下颌线收紧。   “没人怪你。开门。”   闻言,甄杳赶忙伸手去摸,这回很快就握住了门把,她用力向下拧动。   “咔嗒”一声,门开了。她想到刚才男人似乎勉强忍耐的声音,尴尬地小声道:“哥哥,我都说了我最近长胖了。”   对方抱着她往窗边的沙发方向走,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作为回应。   “重的话就放我下来自己走吧。”   宋渌柏停住,“你觉得我抱不动你?”   虽然看不见表情,但甄杳听出了他反问之下的不悦,也知道这时候不能说实话,所以干巴巴地笑,“怎么会呢!”   话音刚落,托在她腿弯和后背的手忽然脱力似地下撤,她整个人身下一空,猛地就往下坠去——   “哥哥!”甄杳失声尖叫,吓得紧紧闭上眼,下一刻整个人跌落在大床边缘仰躺下去,甚至身体还因为床垫的弹性上下晃了晃才停下。   这一切发生的同时,她身体两侧和床沿紧跟着猛地下陷,像有人扑下来然后用手撑住一样。   然后,她的腿蹭到了一截西装裤的面料,冰凉的触感也挡不住面料后结实有力的肌肉。   长发在脑后散乱,甄杳“摔”懵了,手都缩在一起下意识地捂住了脸,整个人呆呆平躺在床上。   惊魂未定,她傻傻地眨了眨眼,搭在脸上的两只手更是捂得紧紧的。   “刚才没力气了,”男人语气轻飘飘的,“抱不动你。”   显然,他是在用行动故意“回应”那一句“抱不动”。   “哥哥!”甄杳气急败坏地喊他,拔高的尾音颤巍巍的,这一声后就蓦地扭过头不说话了。   宋渌柏垂眸,目光从他手指周围的床单褶皱,一直逡巡到与他指尖近在咫尺的深棕色长发,还有少女纤细的脖颈与充血的耳根。   色彩的对比鲜明而直白,力量的强弱对比也格外强烈。   他目光渐深,抬手攥住她手腕将手臂向一旁拉开。   少女手臂和他的相比细得可怜,可是却在此时用足了力气和他反抗,死死捂着脸不肯妥协。   “生气了?”   躺着的人没回答。   “吓着你了?”   还是没回答。   卧室里一下子就安静下来,安静中混合着倔强和淡淡的尴尬。   甄杳手上的劲刚放松一点,男人就像是洞悉了似地一下握住她一只手干脆利落地拉开。   面前仍旧是看不见的黑暗,然而她一下就慌了,想也没想就往另一边扭头想躲过去,结果却碰到了宋渌柏撑在那儿的另一条手臂。   “我,我要起来。”甄杳侧着身撑坐起来,刚起到一半肩膀手臂就忽然碰到了一片结实的胸.膛,慌不择路地伸手推了一下,自己却又倒了回去。   左右两边都无处可逃,甄杳脑海里蓦地构想出宋渌柏的姿势——双腿分开,和手一样分别撑在她身体两侧,就这么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因为这个想象,她觉得自己快燃烧起来了。   “哥哥!”   宋渌柏喉结滚动,声音沙哑,“嗯。”   躺着的小姑娘胸口急促起伏,接着忽然用力而执着地推开他其中一条手臂,闷声不坑地成功挣脱,眼看着就要手脚并用地爬到一边坐起来。   他直起身,下一秒俯身将她一把拦腰抱回来放到床边,轻巧得像是随手抱起一个枕头。   “抱不动?两个你也没问题。”   说着,他抬眸看过去,却只能看到少女沉默的绯红侧脸还有明显绷着的下巴。   宋渌柏忽然抬起手,手指落在少女脸颊一侧,然后轻轻将她的脸转向自己这一边。   她表情倒是很乖巧,只是明显是憋着故意不理他,安静的神色倒是难得显得有点犟,和平时永远懂事听话的模样不同。   好像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有了小小的“任性”,或者说是展现出了自己的小情绪。   他盯着她泛红却失焦的眼睛,看着她仿佛有所感应似地动了动浅琥珀色的眼珠,接着原本的底气和倔强在眼睫的每一次颤动里悄悄流泄。   她微微偏了偏头,似乎想要避开他的手指。   “吓着你了?”   男人忽然靠近,一瞬间又压迫感十足,甄杳本能地手撑到身后想仰头避开,他的手却覆了过来,让她本能地闭上眼睛。   温热的指腹盖住眼尾轻轻摩挲,擦掉了那点因为惊吓的条件反射和急出来的眼泪,让她撑在身侧与背后的手一阵阵发软。   “你……你不要靠这么近……”   “近吗?”   宋渌柏微微俯身,唇离她眼睛还有不到二十厘米时定住。   从前有人指着一只奶猫对他说,有人面对非常可爱的东西时除了喜欢会产生保护欲,而对另一部分人来说破坏欲会凌驾于保护欲之上。   他对人没爱心,对动物也没有,但是现在却清晰体会到了这种感受——想保护她,但是想到她只对着自己一个人哭的画面却出奇的愉悦。   宋渌柏敛眸回过神,抬起头后退回属于“兄妹”的距离。   “别哭。”   “我没哭,这都是被你吓的。”还有害羞和窘迫。只是这些甄杳不可能说。   她趁着这个控诉他的机会,佯装依旧不满地挡开他的手,拉开距离后心里却默默松了口气。   “抱歉。刚才只是想逗一逗你,开个玩笑。”   宋渌柏平静地开口道。面前的少女垂着双腿坐在床边,他在她跟前半跪下来,好让自己能平视她。   的确只是想逗一逗她,然而松手的下一秒本该重新稳稳将她接住,他却鬼使神差地任由她倒在了床上。   他不否认自己有这样的心思,但却不能这么快吓到她。   慢慢来。   “一点也不好笑,我以为你要把我摔下去。”   “任何时候,这一点都绝不可能发生。”   ‘任何’与‘绝不’的绝对意味实在太强,甄杳难以控制地愣了一下,心里又酸麻又满涨,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除了父母,好像还没有谁这么笃定地跟她保证过这种话。   本来还有些气闷的,但是也就这么消散了。   虽然她说不清自己到底是气他吓自己更多,还是为刚才的姿势恼羞成怒更多。   “那,我们扯平了好不好?”甄杳抬手胡乱理了几下头发,语速飞快,“我不怪你故意吓我,你也不要生我的气了。”   宋渌柏拨开她的手,动作生涩地替她捋了几下后脑的长发,长指摩擦、震颤着发丝,既痒又舒服,让她舒服得想眯起眼睛。   “我生你什么气。”   “……我以后会挂念着你,会天天给你打电话的。”她委婉补充,“只要不会打扰你。”   “不会。”他淡淡道。   “那你不走啦?”   “走?我什么时候说要走。”   “你刚才不是……?”   “你假装摔倒之前?那是我准备去拿烟。”   “拿烟?不,不对!”甄杳好不容易降温的脸又热起来了,像一掀开盖子就要冒热气的锅,“你都看到了?!”   “假装摔倒?看到了。”   “你别重复了……”她有气无力地捂住脸,羞愤地呜咽一声。   头顶落下一声极轻的低笑。   “你去忙吧,刚才不是说还有急事要处理吗?”   求求你了。甄杳在心里添上一句。   她现在大概需要冷静冷静,好好冷却一下成了一团浆糊的脑袋。   宋渌柏像是听见了她热切的盼望,大发慈悲结束了她一轮又一轮的“酷刑”,叮嘱她早点睡之后就后退两步,听起来是准备离开她的卧室了。   “哥哥晚安。”   男人正要远去的脚步又忽然停下,接着倏的折返。   “晚安。”他俯身,本就磁性低缓的嗓音因为这两个字仿佛添了点难以言说的温柔。接着一只手扣住了她的后脑,冷淡的檀木气味混合着温热的呼吸靠近。   无限靠近……直到零距离。   温热柔软的触感轻轻贴住额头,接着向四肢百骸扩散,掀起一阵不平静的浪潮。   是……一个吻。   片刻后,他后退。   “晚安,杳杳。” 第27章 心上人   吻的触感仿佛还停留在额头上, 男人退开后默然停顿片刻,呼吸掠过她额角的碎发,接着慢条斯理地站起身, 转身推开门出去了。   就好像这是一个再自然不过的动作。   卧室门开合,锁芯对准空位弹开的响声一下将甄杳惊醒。   她呆呆地抬起手, 指尖碰到额头中央。   蓦地, 她手指被烫了似地飞快弹开,两只手合拢胡乱交握几下, 又重重捏了几下手指。   宋渌柏……亲了她?   甄杳一下子回过味来似的,心跳又快又急,手脚有点发软, 背后出了一层薄汗。   虽然只是亲额头, 兄妹之间这样的行为似乎也正常,可是他们并不是真正的兄妹啊,而且他们甚至连拥抱都很少有,怎么就发展到亲额头这么亲密的行为了……   他是以哥哥的身份才这么做的吗?他亲的时候到底有没有想到他们之间没有血缘?   脑子里突然蹦出这两个问题, 她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第一时间想到这个。   为什么会先去猜测他的立场?   甄杳长长地呼着气倒下去, 结果一口气还没舒到底就突兀地收住,接着手忙脚乱地坐起身, 又仿佛还不够似地“噌”地一下站起来。   ……她今天都没办法好好躺下睡觉了。   “杳杳。”门外忽然传来宋延辞的声音, 他轻轻敲了几下门。   她一怔,忙上上下下凭感觉整理一下头发衣服, 然后慢慢走过去把门打开, “哥哥,你开完会啦。”   “嗯,给你牛奶。”   甄杳手里被塞进来牛奶杯, 她双手握住,低头喝了一小口。   牛奶的热气蒸腾到脸上,但她却没觉得多热,顿时怀疑自己脸上的热度还没消散,担忧会被看出不对劲来。   果然,下一秒就听见宋延辞问:“脸怎么有点红?”   她灵机一动,“我觉得自己最近有点胖了,刚才做了几个仰卧起坐。”   话音刚落,宋延辞笑了几声,“傻瓜,你哪里胖?大家天天想着怎么喂胖你,结果你竟然偷偷减肥。”   “只是试一试。”她讪讪。   一提起“胖”这个字,甄杳就立刻联想到刚才那个公主抱,一想到公主抱她就想起仰躺着被宋渌柏困住的情形,接着就是那个晚安吻……   “怎么端着杯子发呆?不喝吗?”   她顿时回神,仰起头接连几口把杯子里的牛奶喝了个干净。   宋延辞接过空杯子,抬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睡觉吧,明天上午给你做早餐。晚安。”   “哥哥晚安。”   甄杳后退两步关上门,却没往前走,而是靠在门板上发起了呆。   同样都是“兄妹”,同样是说一句晚安,可是宋延辞的言行就不会让她胡思乱想,或者说也根本没什么可胡思乱想的,因为他只是照例送一杯牛奶来,最亲昵的动作也不过是摸一摸头。   可是宋渌柏却不一样。   但是真要深究起来,她也说不出宋渌柏这么做有什么不对。   ……如果是以哥哥的身份对待妹妹的话。   甄杳表情慌乱起来,忙撑起身沿着墙往浴室走去,顺便将这些时不时冒出来的念头给努力压了下去。   直到洗漱完躺在床上,她整个人好像才放松了下来,觉得或许是自己太大惊小怪。   她闭着眼睛在脑海里数羊,最后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好像做了梦又好像没有,等醒来的时候已经完全记不清了。   不过睡了一夜之后,那种胡思乱想和不自在的感觉似乎又少了许多。   早上起床收拾好后,甄杳轻手轻脚地打开房间门。   今天她起来得比平时要早一些,所以宋延辞还没来叫她起床吃早餐,不过看到她出现在客厅之后免不了有点诧异,“今天这么早就醒了?”   “醒了睡不着了,干脆就起来啦。”   她摸了摸鼻尖,清了清喉咙,“渌柏哥哥呢,还没起来吗?”   “渌柏今天很早就走了,我起来的时候都没看见人,大概真的太忙,只能抽空过来看看你勉强留一晚上。”   走了啊……   甄杳摸索着慢吞吞在沙发上坐下,“噢,这样。”   “舍不得他?”宋延辞笑着问。   “啊?没有呀。”   “看你像有点失落的样子,我还以为你很舍不得。不过你和他也住了那么久,有了感情也很正常。”   甄杳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莫名其妙有点心虚,手心也有点发热。她拨了拨衣摆,点头声音不算大地“嗯”了一声,“应该……有一点吧。”   其实真的是有的。因为一开始是从姜家离开浔城,所以她没有太多分别的感觉,但是当宋渌柏突然出现又很快离开之后,这种情绪才后知后觉地涌现。   她默默地舒了口气。   “再等我一小会儿,”一杯温水被放进手里,她条件反射握住后宋延辞就又走开了,“早餐很快就好。”   甄杳应了声“好”,很快客厅里只剩她一个人,她只好无所事事地端着杯子喝水。   忽然,她想到昨晚说要每天给宋渌柏打电话,顿时小小地调整了一下坐姿。   什么时候打呢?打过去要说什么呢?   要不……就现在吧?问一问他怎么那么早就走、是不是很忙之类的,虽然话题没什么营养,但不愁没有话说。   想到这,甄杳拿起手机用语音拨了号,耳边很快响起了等待接通的“嘟嘟”声,弄得她有点紧张。   一声……   两声……   突然,规律的响声停止了,电话被人接了起来。   手机听筒里持续了两秒钟的安静。   “……哥哥?”甄杳试探着轻声喊道,“你在听吗?”   电话那头的男人低低“嗯”了一声,“怎么了?”   这让她怎么说。甄杳舔了舔唇,吞吞吐吐,“没有什么正事,但是答应了你要每天给你打电话的。”   “不情不愿的,当成任务在做?”   “不是的。”   “当成任务也不错,完不成就罚你。”   甄杳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点好整以暇的意味,她咬了咬唇小声说:“我肯定能完成的。”   宋渌柏“嗯”一声,“给我打电话就是为了表明决心?”   “不是,我刚才起来发现你走了,就想到应该跟你打个电话。”她停顿片刻,又说,“昨晚也有一些话没来得及说完。”   “昨晚?”宋渌柏慢慢重复这个词,像是在沉吟什么,“什么话?”   眼看着思绪又要情不自禁被带偏,甄杳忙正色道:“不是别的,是关于宋叔叔那个电话的事。”   “我也没说是关于什么的,你慌什么。”   她贴着手机的那只耳朵蓦地一热,忍不住把手机稍微拿远了一点点,片刻后又才放回来,打算装作没听见他刚才那句话。   几十公里外,一辆黑色轿车正沿着路面行驶。   宋渌柏坐在车后座,在手机里这阵短暂的沉默中望向车窗外,黑色眼瞳表面如同车窗一样匆匆掠过行道树的投影,看不出什么情绪。   他手指轻点手机边缘。   谈不上失望。毕竟她就喜欢把什么事情都藏着掖着,一件事放在心里揣摩个十遍八遍也不说出口。   就如同过去怀疑他不喜欢她待在宋家,也是过了好久才说出来。   “哥哥。”   “嗯。”   “虽然你说叔叔没生我的气,但我还是想说。你特意来看我,我……挺开心的,但是我不想耽误你的工作。”   “劳逸结合,事半功倍。”   甄杳一窘,所以来看自己能让他放松吗?   “明明路上来回起码要四个小时,耽误时间不说还很辛苦。”   “我不来看你,你会来找我?”   她回答不上来了,却脑子一热脱口道:“为什么一定要见面呀,打电话不是也可以吗?”   “你说为什么。”他淡淡道。   问题被原封不动地重新抛回来,却带了点别有深意又咄咄逼人的意味。   甄杳不说话了,这通电话也就此陷入沉默中,让她渐渐坐不住了,只能换个话题打破沉默。   她轻咳一声,努力自然地岔开话题关切道:“昨天叔叔那么说,是你遇到什么棘手的事了吗?”   宋渌柏笑了笑,那一声低笑不知道是在笑她转换话题太明显,还是笑这个问题本身,开口时不以为意。   “小问题而已。”   甄杳默默回想昨天那场短暂争吵里的对话,大概能捋清事情的脉络。   虽然她不了解宋渌柏在生意场上的那一面,不清楚他的行商手段,但是设想一下倨傲有野心的他也并不觉得违和,同时还因此对他有了一种无条件的崇拜。   或许是因为从前偶然听说过关于他的只言片语,也或许是因为她对他本就有种说不清的信任。   总之以他的性格,被父亲那么质疑势在必得的项目是“烂摊子”,一定不会好受吧。   “哥哥,我……”她含糊半天,最后不好意思地低声说,“虽然我不懂,也帮不上忙,但是我相信你肯定可以成功的。”   虽然只是口头上的支持,但应该多多少少能安慰他吧。   宋渌柏眼底划过几分怔然,垂眸后掩盖在眼睫之下消失无踪。   但心底此刻是什么滋味,只有他自己最清楚。   ……   挂断电话,甄杳轻轻拍了拍脸颊深呼吸降温。   休息一会儿后她已经调整得七七八八,恰好早餐做好,宋延辞过来牵着她走到餐厅坐好,两个人温馨又安静地吃完了早饭。   出门前宋延辞以温和的口吻简单提了一下心理医生的事,这一次甄杳虽然也愣了愣,不过片刻后就平静地点头答应下来。   她知道宋延辞一直很注意自己的情绪,再次提起这事之前大概也推敲了很久。   “那好,等我们回浔城之后我就带你去见她。”   “嗯!”她笑了笑。   宋延辞出门之后,甄杳按照自己的习惯准备先听几场英文演讲,结果一场演讲才听了个开头宋毕的电话就打了过来,跟她道歉说昨天不该当着她的面说这些。   她当然没有怪宋毕,只是以为自己是父子俩人吵架的导.火.索时多少有点害怕和不知所措。   “杳杳你放心,我已经狠狠数落过你叔叔了,谁让他吓着你。”周惠一副同仇敌忾的口吻,甄杳忙摆着手说“真的不怪叔叔”,但又被这语气逗得有点想笑。   视频电话进行到中途,突然出现的宋历骁非要加入进来,周惠不胜其扰,只能让他如愿以偿。   “杳杳,想哥哥了没?”接通后宋历骁第一句就是问这个。   宋毕很嫌弃,“有事说事。”   如果是以前,宋历骁免不了要吊儿郎当地抱怨几句,但是今天他却只神秘兮兮地笑了笑,“当然有事,还是件大事。”   “大事?”周惠狐疑,“什么大事?”   “这可是我好不容易才从别人嘴里套出来的秘密。”   “行了行了,快别卖关子了,说完我们还要接着跟杳杳说话呢。”   “有点耐心嘛。”宋历骁笑两声,接着云淡风轻地扔下一个重磅炸.弹,“我听大哥手下的秘书说,他可能是铁树开花,有上心的人了。” 第28章 情书   上心的人?   甄杳一愣, 是指喜欢的人吗?   周惠反应格外大,“他?!你没听错吧?”   以宋渌柏这个年纪,世家圈子里成家的一抓一大把, 虽然独身的也有的是,但她还是免不了为长子的终身大事发愁。   有些话没人敢当着她的面说, 但她还是比较清楚的。外人说她这几个儿子都是天之骄子, 感情和婚姻这种东西都是锦上添花、可有可无,当然也有人说宋渌柏在行商一事上野心勃勃, 眼里只有宋氏和各种曲线、数字,对陌生人半分耐心都吝啬,又怎么会轻易把某个女人看在眼里。   以客观眼光来看, 周惠深以为然。所以现在宋历骁告诉她这事, 她第一反应不是高兴,而是深深的怀疑。   “这怎么可能听错,人家叶秘书私下里亲口告诉我的。”   “她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她说有一天晨会,大哥坐下来翻开文件的时候, 里面竟然夹着一个粉红色的信封。”   “就这个?没了?”周惠心里原本还是有点激动的, 以为要听见什么精彩而确凿的证据, 谁想到就这么没头没尾地结束了,“一个信封能说明什么!”   “那这么多年了, 大哥他身上出现过什么粉色的东西没有?”宋历骁不慌不忙地笑了一声, “谁没事会用粉色信封装东西啊,只有递情书会用这一套, 不信你问杳杳, 她是小姑娘,肯定比我们清楚。”   甄杳正听得出神,冷不防被点名, 又因为“粉色信封”和“情书”这两个关键词陷入回忆里。   宋历骁的问题让她觉得心虚,毕竟她从前也差点递出去过一封装在粉色信封里的情书。   “应该是吧,”她硬着头皮点了点头,“……我有个朋友就,就这么做过。不过……”   她本来想说也不一定的,但是宋历骁已经笑着把话接了过去,“听见了吧?我还真好奇是谁有这个胆子给大哥递了封情书,他不仅收下,竟然还留着了。就是这告白方式还挺复古的,现在竟然还有人递情书,不知道大哥从哪儿拐来这么个乖乖女。”   “这么说,还真有可能是有喜欢的人了?”   “喜不喜欢不知道,但一定是让他在乎的人。”   “那封情书他还留着?”   “当时离得近的几个高层都看见了,只是没人敢多嘴,就看见大哥面不改色地把信封给收起来了。”   收起来了。周惠琢磨着这个举动,觉得实在耐人寻味。   “不行,我得马上问问他。”她顿时按捺不住了。   “那不行,你现在马上问大哥一下就怀疑到我头上,过两天旁敲侧击一下,隐晦地问问。”   宋历骁看热闹不嫌事大,还饶有兴致地给出了个主意,下一秒就被宋毕泼了冷水,“你自己也记得上点儿心,这回采风回来之后就给我专心操持分公司,再过两年催的就该是你了。”   “再说吧,麻烦。又不是每个姑娘都有杳杳这么可爱又不添乱。”   甄杳有点不好意思,“我反而挺给你们添麻烦的。”   周惠笑出声,“你对他们来说是甜蜜的责任。”   “妈说得对,正解。”   “好了,现在话该说完了?一直听你说个没完,我们都还没跟杳杳好好说几句话。”宋毕不悦道,“你该干嘛干嘛去,大白天的不务正业。”   于是“不务正业”的宋历骁被迫退出视频通话。   甄杳还没来得及多去想他们刚才的聊天内容,就听见周惠说:“杳杳,等跟着延辞再回到浔城以后,还想不想继续学点什么?”   她一怔,点了点头。   她当然想。失明以后她不是没有自暴自弃过,但是在蒋家的那段时间想要离开的念头占了上风,所以她一直强迫着自己接收一些知识。   后来她也慢慢明白,自己内心深处并没有彻底地放弃过希望。   如果以后真的能好起来呢?那她失明时荒废的这些时间,势必需要她花更多的时间精力去弥补,所以她耳机里常常放着纯英文的电影、演讲和访谈,内容有意无意倾向并涵盖有关绘画与设计类的知识。   这样至少能够一定程度减少自己的恐慌。甄杳想。   “这事渌柏最近也跟我提过,说他来把关,我想着他来的确更让人放心,所以我和你叔叔就先不插手了。不过他们一个个的都是大男人,你的好朋友也不能经常来看你,找个说得来的人也不容易,所以我想到了一个人。”   “谁?”甄杳好奇。   “之前我和你提起过的霜琦,她不是恰好当过一阵子你的英语老师吗?或许她会是个亦师亦友的人选。”   “陆老师?”   “对,你觉得怎么样?可以的话我就让她来见见你。”   甄杳想到过去的那点“小插曲”,忍不住犹豫了一下,“陆老师会愿意吗?”   “上次我和她随口一提,她还关心了几句你的情况,也挺愿意过来的。”   她心里一松,这么久过去了,果然陆老师应该没怎么放在心上了,况且他们现在再见面也不是学校里正经严肃的师生关系。   最重要的是,她不想让周惠与宋毕的好意落空。   “我都可以的。”她点了点头。   周惠温和地笑了笑,“那好,回头我和她说一声。”   又聊了一会,宋毕和周惠才挂了电话。   甄杳上半身前倾,一只手搭上茶几边缘摸到手机,收回来放在身侧。   她往后靠着,大脑放空一样地出神。起初只是单纯地发呆,什么事也没想,但是很快一些话忽然浮现在脑海里。   粉红色信封……   真的是别人给宋渌柏的情书吗?   如果真的是情书,那他留下是因为接受了吗?   甄杳没见过太多他面对陌生人的样子,只是一开始也觉得他很难接近,她也不敢接近,所以很难想象到是怎样一个人会给宋渌柏这样的人递一封情书,还让他接受了。   不过……她觉得他是一个外冷内热的人,大概对别人也可能是吧。   有可能这么对她,就有可能这么对别人。   她调整了一下坐姿,上半身歪倒下去,头靠在沙发宽大的扶手上。   惠姨他们会怎么试探他呢,宋渌柏会说吗?她是不是应该庆幸正好自己从他家里搬出来了,不然如果他有了女朋友想要带到家里,她杵在那里多尴尬啊。   甄杳保持着这个姿势躺靠着,有些出神地想着。   “小姐,”一阵脚步声后,佣人的声音在面前响起来,“要帮您拿一张毯子吗?您想睡一会儿?”   “啊?没有没有,我就是靠着发了会儿呆。”她蓦地弹坐起来,摆了摆手,“不用毯子,我准备去书房了。”   “好的,您准备听哪个音频,我先帮您找出来。”   甄杳点了点头,被佣人扶着去了书房,后者熟练地帮她播放上次听到一半的纪录片,然后又端来了水果和温水。   一般她会在书房就这么待一个上午,至于下午会先睡个午觉,然后在阳台待一会儿,听听音乐和电影,再和姜聆打打电话。   今天差不多也是这样,就是下午发呆的时间好像比以往长一点点。   傍晚时宋延辞回来了,两个人一起吃了晚餐。晚餐之后甄杳捧着平板坐在餐厅的一把椅子上,跟在厨房做甜点切水果的宋延辞一起听上次没听完的电影,两个人时不时一起讨论剧情和台词。   甜点出炉的时候,电影也放到了尾声。宋延辞把吃的都放在甄杳面前,然后在旁边的一把椅子上坐了下来。   “杳杳,有件事需要提前和你说。”   “什么事?”   “今天下午我跟约好的心理医生通了电话,她建议回到浔城之后还是让你住在更熟悉的环境,尽量不给你增加更多陌生的、需要适应的负担。所以我觉得,还是我陪着你一起住在老宅比较好。”   “可是老宅不是离启安很远吗?这样对你来说也太麻烦了。”甄杳知道宋延辞平时很忙,之前也是考虑到这一点才准备让她搬到他医院旁边的公寓去住,这样既可以照顾她,也方便他往返。   “这些都能想办法解决,也不算什么大问题,毕竟现在应该把你的康复放在首位。”宋延辞轻轻捏了捏她的鼻尖,“先说好啊,别觉得愧疚或者抱歉,知道吗?”   “可是——”   “没有可是。”他语气依然带着笑意,但是却刻意严肃了几分。   甄杳只能无奈地点头,“我知道啦。”   在云城待的这最后两天里,宋延辞又带她出去逛了逛,挑的都是人比较少的时间和地点,她也玩得确实挺开心,开心之余也没忘记每天和宋渌柏打电话。   只不过每次打电话的时候都会情不自禁地想起那封情书的事,还会猜测惠姨有没有问他,以及事实和后续到底是怎样的。   甄杳从没想过自己会这么八卦,不过又觉得对这种事好奇应该也是人之常情。   两个人玩的时候宋延辞拍了不少照片和视频,他挑了几张特别满意的自己单独留着,剩下的则慷慨地发到了某个微信群里。   原本宋家没人想过要弄这么个东西,因为每个人都对这种“联系感情”的工具群嗤之以鼻,宋渌柏则纯粹觉得是浪费时间。   但是在宋毕和周惠去了澳洲后,这个群就悄然而默契地诞生了,但却有且仅有一个作用——方便发起有甄杳参与的视频通话,方便分居各地的众人一起联系和视频。   至于群名是成立当天宋历骁取的:今天杳杳想我了吗?   甄杳作为当事人不知情,其他人也心照不宣,并没有告诉她,这个名字就这样毫无异议地保留了下来,毕竟谁也不会觉得这个“我”字是指宋历骁,都默认代入自己。   今天宋延辞发了照片和视频之后,沉寂了好些天的群聊天界面终于活跃了起来。   宋历骁:还是二哥大方,杳杳住在大哥那儿的时候藏着掖着的,我还以为这个群死了呢:)   周惠:杳杳真可爱!延辞眼光不错,挑的衣服比渌柏选的好看,以后别让杳杳穿他买的衣服了。   宋历骁:[大拇指.jpg]   宋历骁:不过这拍照技术有待加强啊,还好杳杳360度无死角,经得起你死亡角度和光线的糟蹋。   宋毕:发完了?就这么一点儿?   宋历骁:大意了。二哥你别藏私啊。   五分钟后。   宋历骁:人呢?   周惠:不像话。   突然,一条消息出现在聊天页面上。   宋渌柏:/   宋历骁:?   周惠:历骁,我前面发出去的消息怎么删掉?   宋历骁:撤回吗?嫌弃大哥眼光差那句?晚了,撤回不了,他肯定也看见了。   周惠:哦。   又过了好一会儿。   宋渌柏:误触。   宋历骁:谁信啊,大哥你是不是把照片视频都偷偷保存了?   此时此刻,坐在办公室里的男人对着手机上的照片看了好一会儿,勉强平息了对于拍照的人藏私行为的不悦。直到敲门声响起,他才关上了仅有几张刚保存好的照片与视频的相册。   至于新收到的消息,他直接不予理会。 第29章 想见我?   “我的照片都发给他们看了?”甄杳有点窘, “你会不会拍了什么不好看的照片呀。”   “你怎么会不好看,他们都夸你可爱。”   “你们是有滤镜。”   “我没有,我很公正。”宋延辞闷笑。   “惠姨和叔叔, 还有历骁哥哥肯定不公正,他们从来只夸我。”   “渌柏呢, 被你给忘了?”   甄杳心虚地稍微低下头, “渌柏哥哥他更不像是会隔着滤镜看人的。”   “你倒挺了解他的。他确是也看到了那些照片,不过没说什么, 但他性格就是这样,说不定也只是没有明面上夸你而已。”   她莫名有一点失落和沮丧,若无其事地笑着点了点头。   失明太久, 她已经快彻底忘记从镜子里看自己是什么感觉。现在过去了半年, 她又经历了从遭遇车祸到康复,完全不知道自己变成了什么样子。   或许不太好看吧。   很快,甄杳在云城的短居生活结束,她跟着宋延辞又一起回到了浔城, 重新住进了老宅。   不得不说, 不用再重新适应新环境, 对她来说的确更轻松。   两个人简单休息调整后就各自按照日常的步调安排生活,和在云城一起生活时没什么两样, 而且老宅的佣人用起来也更加习惯顺手。   晚上八点, 雷打不动的时间,甄杳坐在窗边听着雨声, 给宋渌柏打电话过去。   没说几句小佳就抱着薄毯走过来, 将毯子仔仔细细地盖在她腿上。甄杳任由她弄,等人走了之后正想接着说话,忽然没忍住偏过头捂住嘴小声地打了个喷嚏。   “着凉了?”虽然小声, 但显然对方还是听见了。   “可能是浔城这两天又降温了,刚从云城回来有点不适应。”为了避免他又觉得自己穿得不够多,甄杳补充,“小佳刚才已经拿来毯子给我盖上了。”   电话那头的男人停顿两秒。   “小佳?”他尾音扬起来。   “是呀。”   “她跟过去了?”   “嗯?跟到哪里去?”   “你在老宅。”说这话时,男人是肯定和陈述的语气。   甄杳还没发现哪儿不对,“对呀。”   宋渌柏不说话了。   “哥——”她真想问他为什么不说话,称呼刚一出口,一瞬间突然就反应过来,一下子变得磕磕巴巴,“哥哥,你不知道……吗?”   “你觉得呢。”他反问。   虽然他语气听上去平静得毫无波澜,但甄杳后颈立刻一紧,知道他肯定不高兴了。   “我以为延辞哥哥告诉你了,我也忘了提。”她心虚地为自己解释,“他说医生建议我这段时间住在熟悉的环境,所以就不搬到他的公寓去。”   “住到多久?”   “不知道,但这段时间应该都会住在这里。”她说着犹豫片刻,“那……”   她在云城的时候他都花几个小时在路上特意赶来,现在她不仅回了浔城还住在老宅,他会不会回来这边?   “嗯?”   “……没什么。你最近肯定特别忙吧?”   “嗯。”   “我听徐总助说,你有时候太忙了会直接住在休息室,连平时的住处甚至附近的公寓都不回去。”   “徐承?我怎么不知道你们什么时候这么熟。”   “就是上次他也在,跟我道歉演讲那回被人绊住没照顾好我,然后就多说了两句。”甄杳答道,心里却别别扭扭地有点急。   她想说的重点不是这个啊。   好在宋渌柏还没忘了她的问题,回道:“忙起来顾不上,他说的没错。”   “那你就除了公司哪儿也不去啊。”   他淡淡道:“你想说什么?”   好像别有深意,又好像没有。但甄杳本来就莫名心虚,也不知道自己问半天重点到底是什么,于是被这么一反问顿时像被踩了尾巴似地坐直了。   “随便问问!”说完她急急忙忙倒豆子一样接着解释,“本来就是闲聊呀,要是我什么也不说,你又要说我是为了完成任务。”   他轻笑,“哦”了一声,“这样啊。”   “……不然是什么样。”她含糊地嘀咕一句,抓着薄毯边缘往上扯了扯,把自己上半身盖住大半。   宋渌柏不知道听没听清她这句话,只问:“还有没有要说的?”   “你还有事要忙吗?”她有点犹豫,最后还是后靠缩回躺椅上,“那你快去忙吧,我没什么要说的啦。”   男人应声,还是和往常一样等她先挂,甄杳刚挂断电话,就听见路过的小佳问:“小姐,您刚才是在和宋少通话吗?”   “对,怎么了?”   “没什么没什么,我就是随便猜一下。”   她不解,“猜?”   “对呀,看来我猜得没错,因为只有和宋少打电话的时候您的表情才不一样,笑得也不一样。”   甄杳完全没预料到小佳会这么说,她好奇道:“哪里不一样?”   “我也说不上来,就是觉得表情更丰富,好像容易害羞,笑得也更甜。”   ……这?!   “我哪有!”她脸颊“唰”地一热,莫名觉得羞耻,下意识就飞快否认,“还有你小点声,别让延辞哥哥听见。”   “真的,小姐,我没骗您!”   甄杳舔了舔唇,穿着睡袜的脚抬起来收在身前,她伸手环住之后低头靠在膝盖上,窘迫道:“你没事观察我打电话干什么啊。”   “路过几次,无意中观察到的。”小佳平时已经习惯了她的好脾气与随和,听见这话知道没有怪自己的意思,所以只是狡黠地笑了笑,“那我接着去忙了,小姐有事记得叫我。”   甄杳抬起手在半空中有气无力地挥了挥,示意自己知道了。   脚步声渐渐远去,她脸依旧埋着没抬起来,好一会才清了清嗓子将脸转向靠窗的方向,认认真真地回忆起和宋渌柏为数不多的这几次通话。   除了有时候他说话让人怪紧张的,不像和其他人通话时那么轻松,其他的她觉得明明没什么问题啊!   明明不是害羞,就是紧张。   她觉得还是找机会顺便和小佳说一说实际情况比较好。   与此同时,还坐在宋氏办公室里的男人将手机倒扣在办公桌桌面上,拨通内线吩咐徐承:“明晚的应酬让陈安替我去,后天下午的工作尽可能地提前。”   “好的,宋总。”   “还有。”宋渌柏翻动文件的动作有一刻变缓,神色如常地漠然道,“通知管家,让家里厨师明晚前把东西准备好。”   “……好的,我明白了。”   话刚说完,徐承耳边就毫不留情地传来电话干脆挂断后冷冰冰的忙音。   “徐总助,宋总有什么吩咐吗?”路过的叶秘书随口问道,“需不需要我去做?”   他立刻抬头露出个云淡风轻的笑容,“哦,一点行程上的问题,我来就行。”   “好的。”叶秘书利落地点了点头,起身抱着一摞材料去人事部了。   徐承低头拿起手机拨出电话,等待对方接通的时候忍不住幽幽地叹了口气。   守着一个自家老板的“秘密”简直是痛并快乐着,好难。   *   第二天上午甄杳跟着宋渌柏去了启安,见了那位专门被他请来的精神科女医生。   医生姓许,嗓音和语气都柔和且慈爱,甄杳想到来之前宋延辞告诉她的“经验丰富”这一点,根据对方的声音音色判断这位许医生应该是上了点年纪的。   这些外在因素或多或少地让她放松了一些。   “器质性病变已经排除,所以我们今天也不需要再做血常规和ct之类的检查了,我们一起填一个表就好。”   甄杳点点头,“好。”   “就我们两个人在,延辞也不准留下。”许丽揶揄。   宋延辞失笑,立刻抬起一只手配合道:“好,我这就出去。”   气氛陡然轻快。   甄杳坐在位置上,默默听着宋延辞走出去的脚步声以及开门关门的动静。因为刚才那一句玩笑,重新陷入安静的诊室也没有变得压抑。   她看不见,所以检查量表上的问题只能由许丽以口述的形式问出来,但是在她看来口头回答一些问题要比用笔无声写下来难得多。   然而许丽开始提问后好一会儿,甄杳才发现大概也没有设想的那么难。准确来说她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时候开始正式切入问题的,询问的形式也和她猜测的不太一样。   许丽没有走她原本给自己预设了种种难关的那条“路”,而是另起了一条,但方法却很柔和。   甄杳不可避免地回忆起那几个灰暗可怖的画面,神经一阵紧绷后她立刻转移思绪回避,同时尽量让自己冷静。   但她不知道自己的掩饰会不会很蹩脚,也不知道在许丽看来又是什么样子。   谈话结束后,许丽仔细看了记录,然后才平静地说了结果。   “排除器质性损伤后根据量表结果来看,只能说心理原因导致无法复明的可能性很大。”   “你的状态虽然有些不好,但是也并没有那么糟糕。例如事发当时及前后的记忆缺失是很正常的,我们称之为逆行性遗忘,只是你一直记得、并且会有创伤再体验的症状,也就是创伤□□件闪回,以及多次与此有关的噩梦。但是从你最开始坐车觉得难以呼吸,到现在只是内心不安与焦虑,其实已经是在是在自我调节并逐渐好转。”   甄杳点头,现在只要藏在心里不说,或者有其他事情能分散一些注意力,她坐在车上是可以很好地忍耐的,只是需要在长途行驶的中途下车透透气。   “不管一开始是什么原因促使你坚强起来照顾自己,同时督促自己必须要学什么,现在看来积极作用远大于消极的,所以不必过多地调整和干涉,你的应激症状也暂时不需要药物治疗,目前尽量避免类似的刺激性场景和让你有压力的场合就可以,以及每周抽空我们聊一聊。”   “我每天都很空闲。”甄杳忙道。   “那就每周日,怎么样?”   “好的。”   许丽点点头,笑了,收回观察她细微神情的目光。   敏感多思,这样的性格容易钻牛角尖将自己困住,也容易有很多本不存在但因为多虑而产生的烦恼。表面是乖顺且不愿意给别人添麻烦的,其实内心压抑了自己的想法。   同时她对于复明的态度也很矛盾,一方面有些急切,但是又因为某些原因有些抗拒。   而她身边的人都格外温柔,格外爱护她,这一点的确很好,但是却也很难让她被动或主动地改变一些什么。   许丽陷入沉思。   ……   宋延辞手上还有许多工作要忙,所以检查结束后甄杳单独被司机送回了家。   午餐之后她回房午睡,但这一次午睡时她比这段时间以来的任何一天都要疲惫困倦,好在睡醒了之后精神就恢复得七七八八。   起床后小佳替她在手边放好蛋挞和果汁,再点开新闻报道放给她听。   报道各个领域都涉及一点,有些她感兴趣,有些则兴致缺缺,还有些专业术语太多她听不太懂,经济类的就大概属于这个范畴,偶尔听懂的部分还是因为受经商的父母熏陶。   不过因为经济类的常常会提到与宋氏有关的内容,所以就算听不懂她也感兴趣。   不过今天和宋氏有关的内容不太一样。摒除那些专业的词汇句子还有一串串的数字,甄杳提炼出了大意。   ——宋氏投资了一个风险极高、不太被外界看好的新兴项目,股价因此而下跌。   她一下就想到云城那晚父子两人的争吵。好像形式真的很严峻,也不知道宋渌柏今天是不是为此忙的焦头烂额。   等她再回过神时,报道已经切到了下一条,她却没心情再听下去,直接用读屏功能听电子女音汇报了时间,四点二十三分,距离平时给他打电话的时间还有三个多小时……   甄杳默默叹了口气,恹恹地靠在躺椅靠背上。   平时很能打发时间的种种方式今天都像被调了慢速,她大多时候都心不在焉,客厅落地窗边频频响起电子女声报时的声音。   晚餐前宋延辞回来了,吃饭的时候甄杳没忍住对他道:“哥哥,今天我听新闻报道的时候,听到关于宋氏的消息了。”   “投资的消息,是吗?”   “你也知道呀。”   “当然,”宋延辞笑了笑,“虽然我不插手这方面的事,但不代表一点也不关心。”   “那真的像报道里说的那么严重吗?”   “你说的严重,只是外界对于宋氏这个举措的评估。至于股价,等这个项目成功后,只会涨不会跌。”   她沉思着点了点头。   这副模样落在宋延辞眼里有几分忧心忡忡的意味,他没忍住又笑了笑,“很担心渌柏吗?”   甄杳一愣,忙道:“不是……不完全是,因为不希望宋氏遭遇这么大的失败,所以多问了几句。”   “同样年纪的时候我根本没确定自己想进入什么领域,但是他已经展现出别人难以企及的商业天分了,大学的时候投资的项目更是一投一个准。所以,相信他吧,他不会拿宋氏和自己的心血开玩笑。”   她对宋渌柏的过去几乎毫无了解,现在乍一听到有点愣住了,心里的崇拜顿时成倍地放大。   “我也觉得他肯定会成功的。”她回过神,低头去小心叉起盘子里的食物,同时抿着唇浅浅地笑了笑。   晚餐之后两个人一起散步,甄杳又打听了许多有关宋渌柏过去的事,越听越觉得不可思议。   太厉害了。她忍不住在心里感叹,对宋渌柏又多了层滤镜。   外冷内热,对待人其实还是很耐心很温和的,生活里没有纨绔子弟们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习惯,经商才能也是顶尖,简直完美。   散步回来,甄杳守着手机在窗边坐好,八点整的时候准时拨了电话过去。   “哥哥!”接起来的第一时间她就中气十足地喊了一声,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热情洋溢。   话音刚落,电话那头传来一阵乒呤乓啷的响动,像是有什么东西乱七八糟砸在了地上。   她吓了一跳,“哥哥,你那边怎么了?”   “……在开会。”男人冷静的嗓音让她怀疑刚才的动静是自己幻听了,“三分钟后我打给你。”   “哦哦,好的,你先忙。”   甄杳茫然地拿着手机,蹙眉回忆刚才的响声。   开会?开会怎么会有这种声音?   她不确定宋渌柏回电话过来的时候有没有间隔三分钟,应该还不到,接起来的时候电话那头安安静静,没有任何背景音。   “怎么了?”他问。   甄杳有点摸不着头脑,怎么他反倒问自己了呢?   “什么怎么了?”   “打电话过来的时候,那样叫我干什么。”   “不是和平时一样吗?”她回想了一下,蓦地明白过来,顿时有点不好意思,“可能是因为刚听延辞哥哥说了关于你的事,有一点点激动。”   “我的事?”   “就是关于你以前那些很厉害的经历,听了之后很崇拜你……”   耳边小姑娘的嗓音柔软娇俏,“崇拜”两个词说的有点含糊,但不妨碍听清。   宋渌柏脚步倏地一停。   他握拳抵在唇边,状似漫不经心地轻咳一声,然后转过身看向身后离了几米远的地方——开放式厨房一角的地面上是打翻的烤盘和摔碎了的饼干,佣人正蹑手蹑脚的收拾着。   几分钟前,他一手取出烤好的甜点,一手接起她打来的电话,那声“哥哥”带着近似撒娇的意味迫不及待钻入耳中的时候,他竟然愣神到没端住那个轻飘飘的烤盘。   一片混乱与狼藉。   宋渌柏把手机拿得离耳边远了分毫,片刻后又慢慢放回原位,靠近微红的耳根。   “崇拜?”他面无表情地在沙发上坐下,语气更是波澜不惊,“这点小事有什么好崇拜的。”   “这哪里是小事!”少女严肃地反驳。   他空着的那只手搭在一边膝盖上,食指漫无目的地轻点,“学生时代用来练手,随便做着玩儿的小项目,一项资金也就几千万不到一个亿,盈利也就几倍十几倍,还不算小事吗?”   口吻随意得像在谈论天气。   甄杳:“……”   还好她不经商,不然现在听到这番话情何以堪。   “专门打电话来,就是为了说崇拜我的?”   “嗯。”甄杳抿唇笑了笑,却反倒把自己笑得不好意思了。   晚餐和散步时听宋延辞说了那番话以后,甄杳原本想问的话也不打算问了,她不想让他觉得自己怀疑这个项目有失败的可能。   毕竟在云城的那天晚上才说过相信他的。   “明天准备干什么。”   她一愣,“就……在家里。有什么事吗?”   “随口问问而已。”男人答得漫不经心。   甄杳“哦”地轻轻应了一声,竟然有点失落。   很快,宋渌柏就以还要继续开会为由挂了电话,她捏着手机出神地维持着这个姿势坐了好一会儿。   半晌,她才站起身慢慢走回一楼的书房,按部就班地完成学习任务后早早地睡了觉。   第二天下午,甄杳正坐在花园里听着音乐,小佳忽然走近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小姐。”   她摘下耳机,“小佳?”   “是我。给您这个。”   一个并不重的纸盒放在了她摊开的掌心上,她抬手摸索了一下,疑惑道:“这是什么?”   “是宋少送来的曲奇饼干。”   “哥哥来了?”甄杳蓦地站起身,“他在哪儿?”   “抱歉小姐,是我没说清楚,不是宋少亲自送来的,是他让人送来的。”   “……噢,好吧。”她干巴巴地笑了笑,抱着盒子又坐了回去,“我会吃的,你继续去忙吧。”   小佳应声走远了,只不过步伐明显比平时快了很多。   甄杳头靠着秋千架慢吞吞地将封好的纸盒拆开,准备伸手拿起一块尝一尝的时候才突然想到自己没洗手。   她把手缩回来,正要站起身,身后离得不远的地方忽然传来脚步声。   脚步声有点熟悉。她只来得及想到这个,因为下一秒男人磁性的嗓音就在背后响了起来,低缓中带着几分好整以暇。   “原来这么想见我。” 第30章 喜不喜欢   甄杳慌忙抱紧盒子转身, “哥哥?!”   鞋底踩在草丛上的沙沙声越来越近,最后停在她面前。黄油曲奇甜香的味道在熟悉而又泠冽的气味前退避,一下子就减弱了存在感。   他身上的木质香不刺鼻也不让人晕沉, 明明很淡,但是却和他这个人沉默不语的时候一样, 让人不敢忽视。   “你在啊?”她舔了舔唇, 盒子边缘在手指下微微变形,“小佳她不是说你没来吗?”   心情起起伏伏, 刚才还像被一只手压在水面下的海洋球,现在那只无形的手一松,球就借着浮力咕噜噜地跳跃上水面。   “她什么时候说我没来?”   甄杳想反驳, 可是回想后发现小佳的确没说他没来, 而说的是饼干是他让人送来的。   “你让她不要说的吗?”她才想起来刚才小佳离开得急匆匆的,本来以为是有急事要去忙,现在看来根本就是完成任务后想迅速逃离现场。   “不这么做,我还不知道你这么想见我。”宋渌柏盯着面前的人, 话里带着淡淡的戏谑。   “我哪有……”   小姑娘本来紧跟着就反驳他, 结果话一出口底气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侧过脸似乎想避开他, 只是因为看不见估计错了方向,脸反而彻底正对, 细致如眨眼的频率弧度都让他看得清清楚楚。   从前两次接到的电话, 还有她此时此刻的表情,只让他看到了四个字。   口是心非。   “那我走了?”宋渌柏轻轻挑眉。   小姑娘不情愿地憋出一句:“你每次都用这一招。”   “那你再摔一次拦住我?”   “哥哥!”甄杳一窘, 他怎么又把之前的事拿出来说。   她转身想往屋子里走, 身后的人却叫住她,“去哪儿?”   “我想进去待着。”   “东西不吃?”   “我没洗手,进去洗了手再吃。”   一只大手忽然握住她一边手臂, 用了力气将她稳稳当当地拉回秋千椅上坐着,“坐着,我喂你。”   似曾相识的对话让她愣了愣,只不过上次是她喂他。   “……你也没洗手呀。”说着甄杳就要再一次站起来,刚松开她手臂的那只手却转而搭在她肩上,她想起身腿都没办法用上力。   “刚才洗过了。”   “刚才?你不是刚刚才到吗?”   “谁说的?”   甄杳一噎,“……我猜的。”   不然他为什么要到了之后先去洗手再过来?总不会是故意这样安排的吧……   肩膀和他掌心相贴的位置好像有点太热了,让她上半身微微僵硬。   抱在怀里的纸盒被人翻开盖子,很快鼻尖处有浓郁的黄油香气靠近,柏树木与檀香木的味道隐约浮动,夹杂其中若隐若现。   “张嘴。”   她抿了抿唇,磨磨蹭蹭地张开一点。   曲奇粗粝的表面与白糖颗粒触及柔软的唇中央,轻微摩擦下痒得她哆嗦一下,想也没想就一口咬了下去。   “咔嚓”一声饼干断开,她忙把被自己咬下来的这一小块含进嘴里,随便嚼了几下就吞了下去,心不在焉的根本没尝到味道。   宋渌柏蹲下.身,目光微沉地盯着她。   “好吃吗。”   少女脸颊微红地舔了舔嘴唇,粉嫩的唇面上润泽了一层晶莹,白糖颗粒融化,大多饼干碎屑被舌尖席卷而去。   “嗯!”她咬了咬唇,又舔了一下,“好吃。”   唇下秀气的一排牙齿若隐若现,咬住下唇的那一刻像要切割开饱满熟透的浆果。   刚才隔着指尖这块饼干,他不太明晰地感受到了一点触感。   很软。   或许曲奇应该烤得更薄更小。   “还有,张嘴。”   甄杳张嘴想说自己来,结果一个“我”字都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男人就捏着饼干往她嘴里轻轻一送,让她不得不乖乖吃下去。   “跟宋延辞做的比,味道如何。”宋渌柏问。   口感其实不太细致,所以浓郁的黄油和奶香味也显得不够细腻,只匆匆经过味蕾,回味的时候口腔里剩下的香气就更单薄。   她不太热衷于吃,但是吃过的东西在精不在多,这个黄油曲奇的味道其实尝起来只能算刚到及格线,也比不上宋延辞做的味道好。   但是她当然不可能实话实说,正确而安全的答案显而易见。   “这个更好吃。”她脸不红心不跳地指了指盒子。   宋渌柏不像是会随便买一家糊弄她的人,可是许多大厨都精益求精到会把这种简单甜品都做出花儿来,这个……   “哥哥,你买的哪一家的呀?”   “喜欢?”   她再次点头。   “喜欢就把这些都吃了。”他却又对前一个问题避而不谈,“这么简单的东西,别把谁烤出来的饼干都当宝贝看。”   甄杳有一瞬间的茫然,刚从他这毫不掩饰的“排他”行为中回过神准备点头的时候,猛地意识到了什么。   该不会……   “哥哥,”她挤出个笑容,“这个曲奇饼干,是……你做的吗?”   半晌,蹲在她面前的宋渌柏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甄杳呆住,“真,真的是你做的?”   “随便试试。本来想扔了的,为了不浪费,顺便带来了。”他淡淡道,云淡风轻到了极点,“第一次做,不好吃就别吃了。”   “哥哥你……”她吞咽了一下,干涩的喉咙好像找回了声音,“会做饭?”   “在国外那些年,你以为我全是靠佣人?”   “这样啊。”甄杳指尖划拉几下盒子。   不对,重点不是这个,重点应该是他因为宋延辞给她做饭做甜品这件事,亲自下厨给她烤了饼干啊!   竟然是他亲手做的!   “谢谢。”甄杳心跳有点快,几次呼吸后才慢慢恢复正常,“很好吃,第一次能做到这个味道真的很厉害了。”   一只手又捏住一块送到唇边,男人唇角轻轻勾了勾。   只是她看不见。   “张嘴。”   “还要喂我吗?”甄杳脚尖往后挪了挪,局促道,“你不尝一尝吗?”   “我不吃甜食。”   “那上次在云城的时候你还吃了呢。”   “因为是你喂我的。”   她刚刚张开一点的唇蓦地紧闭,脸颊氤氲成了蜜桃的浅粉色。   “张嘴。”   这一次甄杳乖乖张嘴任他投喂,只是不知道这一块上面的白糖颗粒是不是撒得多了,好像比刚才那一块要甜好多。   她闷不吭声地吃下去。   第二块之后是第三块,第三块之后是第四块、第五块。他好像对喂她吃饼干这件事上了瘾,在安静沉默的气氛中接二连三地喂给她。   这一刻她竟然庆幸自己看不见,不然也不知道要怎么顶着他的注视,咽下他喂过来的饼干。   “我吃不下了。”甄杳终于鼓起勇气开口,“吃多了好甜。”   片刻后,他应了声“好”。   她刚松了口气,唇角忽然一热。   男人指腹用的力气有些大,沿着下唇边沿盖住一半唇肉摩擦而过。唇角的温度蔓延开来,他指尖最终在靠近唇中央的位置微微下陷。   她傻傻地坐着,忘了反应。   很快,他收回手。刚才顺势抵住她下巴的手指并不是直接抬起来,而是若即若离地从那块软肉上划过。   难以言喻的痒意席卷下颌两侧与脖颈,再窜上脊背紧紧缠绕。甄杳颤了颤就要往后躲,却被一股力道勾揽住后腰。   “别动。”   秋千椅的重心顿时被影响,她整个人不受控制就要往前扑,最后关头本能地抬起双手抵在身前。   心脏因为惊吓和紧张咚咚咚地跳动着,掌心抵住的是男人结实的肩膀与胸口,而他刚才托在她后腰处的手此时扶到了腰侧,手指划过的轨迹让她半边身子都发软。   甄杳蓦地往后弹坐一下,手触电似地缩回来背在身后,又慌忙伸出来将他搭在自己腰侧的手一把推开。   “哥哥!”   “给你擦嘴角,乱动什么。”   “你,你可以告诉我,我自己来啊!”她脸发烫,唇和下巴仿佛还在他指尖与指腹之下,“我觉得这些举动有点不合适,就算我们是亲兄妹可能也不合适。”   她一个冲动,这些话就稀里糊涂地一口气说了出去,捅破了这层不算窗户纸的窗户纸。   “不合适?哪里不合适?”宋渌柏波澜不惊,“我做什么了?”   “你……你不能随便碰啊!”   “帮你擦个嘴而已,如果不是你往后躲,我也不会拦住你。还是你觉得我别有目的?”他语气有如实质,逐渐紧逼。   “就算是帮我,也应该注意分寸……”甄杳肩膀微微一塌,气势顿时减弱,“兄妹长大以后,也不该有太亲密的肢体接触吧?”   宋渌柏忽然抬手,展开手指勾住秋千一边的绳索,朝自己的方向拉近。上面坐着的小姑娘摇晃几下,忙摸索着抓住两边的绳子稳住身形。   “这就叫亲密了?”他突然话锋一转,“是觉得不应该,还是讨厌我靠近你?”   讨厌?   甄杳并没有过多地思索,下意识地就摇了头,回过神后动作倏然一顿,手指忐忑又煎熬地紧攥着。   并不讨厌,她只是……只是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是不安。   否认之后,她却更不安了。   “不讨厌。”宋渌柏静静重复她的答案,忽然秋千又被往前拉了一点距离,她的脚踝碰到了他的膝盖。   温热的气息蓦地靠近了,近在咫尺。   “那喜不喜欢?”   甄杳紧紧攥着绳子,半晌磕磕绊绊地说:“讨厌和喜欢,难道就没有中间地带吗?”   “谁关心中间是什么。”他轻笑,“我问你喜不喜欢。”   她心跳加速,口干舌燥。   “你……我……”   突然,甄杳想到了那封情书,竟然想也不想就脱口而出:“就算你不觉得亲密,可是被你女朋友看到,也会不高兴的吧?” 第31章 喜欢宋渌柏   “女朋友?”宋渌柏难得地略怔了半秒, 接着挑了挑眉梢,“我怎么不知道自己有女朋友。”   “……”   “说话。”   甄杳简直想回到一分钟前把自己的嘴给死死捂住,这个话题不仅转得很生硬突兀, 还很尴尬。而且如果宋渌柏发现不对劲要深究下去,那宋历骁把这个秘密说开的事就瞒不住了。   “……没说你现在有。”她绞尽脑汁想了一个挽救的回答, 似乎还不算太牵强。   然而男人的直觉与洞察力却敏锐得可怕, “谁跟你说了什么?”   “没有谁。”她飞快摇头。   刚一说完,她就发现自己好像说错话了。   “只否认这个人, 不否认别人告诉你这件事。”   甄杳浑身一僵,“我……”   “替他瞒着?”   “谁呀。”她语气微弱,还在努力装傻。   “是宋历骁。”   几乎没有停顿, 宋渌柏一句接一句地推进, 最后是漠然的陈述句,让她根本来不及反应。   甄杳脊背泄了气似地松懈下来,不自觉蹙着眉,唇角微微向下撇, 一副可怜又垂头丧气的模样。   宋渌柏心里骤然一软, 一言不发地盯着她, 手指漫不经心地轻点着握住的绳索。   “你能不能别告诉他是我说漏嘴的啊?”没等他回答,她又急急忙忙纠正, “不对, 你能不能不要找他算账呀,他就是随口提了一句……”   含糊其辞的说不到重点, 事情没交代反而先求了情。   “我不找他算账。”   小姑娘一愣, 松了口气。   他手撑在膝盖上,看着她无声勾唇,“我找你算账。”   “……啊?”甄杳愣愣地抬起头, 傻眼了。   “他给你说了什么。”   “他、他说,说有人给你送了一封粉红色的情书。”   她说完之后,好几秒宋渌柏都没有说话,半晌才平静地反问:“粉红色?”   “粉红色信封。”   宋渌柏瞳孔微缩,“他给你说是情书?”   “他猜的,说没人会用粉色的信封装东西,只有递情书才会用到。”   “你也这么觉得?”   “应该……是吧。”   “那你呢。”他紧紧盯着她,不错过她脸上的任何一点表情,“你也这么做过?”   四周安静下来,面前的小姑娘仰着脸面对着他,大概是没想到他会突然这么问,脸上茫然与诧异交织,一副有点出神回忆的模样。   接着她蓦地低下头,扭怩又局促地道:“没有吧。”   撒谎。   宋渌柏又勾了勾唇,眼底却没有一点笑意,“看你这么笃定,我还以为你也做过同样的事。”   “所以……”甄杳一阵尴尬,抿了抿唇,“所以你那封,真的是情书吗?”   “这么想知道。”男人语气似笑非笑。   “只是有点好奇。”她心虚道。   “是情书。”   三个字太过轻描淡写,让她差点没反应过来,呆怔片刻后张了张嘴,“……噢。”   原来真的是情书。   “就因为这个,说我有女朋友?”   甄杳和身下坐着的秋千椅一起被拉着往前,脚想踩在地上也踩不到,最后脚尖努力绷直了抵着地面。   她收着下巴,声如蚊蚋,“你不是留下了吗。”   “所以?”   “情书收下……不是就代表同意吗,同意对方的告白什么的。”   “猜对一半。”宋渌柏攥着她身侧秋千椅绳索的那只手蓦地一松,“我还没告诉她。”   秋千回落,她整个人坐在上面被带着来回晃荡,一如晃晃悠悠的心绪。   甄杳忙用力将绳索抓得更紧,胸腔下的一颗心也像被拴住高高吊了起来。   所以他是真的喜欢那个给他送情书的人,只是还没来得及回应吗?   她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沉默地跟着秋千晃悠几下,然后才慢慢找回了思路。   “你什么时候告诉她呀?”   宋渌柏目光沉而晦暗,和平静漠然的语气截然相反,他定定地望着秋千上的少女,一字一句别有深意,“等她准备好的时候。”   甄杳呼吸微不可察地停了停。   看来他真的很关心在意那个人的感受,也很爱护她。   “不过,你说的对。”男人蓦然道。   “什么?”   “保持距离。”   她哑然。   “为了避免她不高兴,不再花时间精力给你。”宋渌柏淡淡道,“对你做的事以后只对她做,当然,会对她更好。”   “你希望这样?”   甄杳心口沉甸甸的,在他每说一句之后就更闷一分。   为什么要问她这个问题?   她希望吗?   一个原本对她来说很重要、也对她很好的人突然说以后不会再对她好,而是要将这一份特殊对待给另一个人。   她好像对这份“好”有了占有欲,光是试想这种可能就觉得浑身提不起劲儿来。   “为什么要问我呢?”她垂着头低声道,“我希不希望,事情都已经这样了。”   “那好。以后我不会来看你了,你也不用给我打电话。”   甄杳蓦地抬起头,突然很想能够看清眼前的画面,看一看他脸上的表情到底是不是认真的。   秋千彻底停住了,像被沉闷停滞的氛围凝固在原地。   “不能就继续像普通兄妹那样吗……?”   “像?我们现在难道不是?”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干脆利落地打断她,“我明白不了你口中普通兄妹的分寸,在我这里,刚才那样就是分寸。你觉得不行?那就干脆停止。”   甄杳失语。   “不喜欢何必勉强。”说到最后,宋渌柏的语气已经恢复成了他们初见时的漠然,还掺杂着疏离的冷意。   仿佛一瞬间距离就被拉开,界限划得分明。   “我没有……不喜欢。”她喃喃。   话一出口,她愣住了,突然间心慌意乱。   “喜不喜欢,说清楚。”   甄杳嘴紧闭着,被他的步步紧逼弄得心跳急促,急得想破罐破摔说自己不知道,可是脑海里有一根细而紧绷的弦将她拴着。   这样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可是她莫名感觉到,如果这一次再否认,他大概就真的会把她当成一个陌生人了。   要这样吗?   她仿佛突然窥见自己的阴暗面那样不安,最后却一声不吭地僵硬点了点头。   点头之后,一方面觉得有罪恶感,一方面却又如释重负。   忽然,面前的人似乎靠近了一两步。   下一秒温热的手指捏住她一边耳朵,慢慢沿着耳廓摩挲了几下,有点对待小孩子的逗弄意味,也有点……暧昧。   甄杳心尖微颤,眼睫和上半身颤得更厉害,但她却没动。   淡淡的绯红像在白色画纸上无声沁开蔓延的水彩,一寸寸吞.噬覆盖原本的白皙。   全身的感官都集中在了右耳上,短短两秒变得无比漫长。   他松开了手,极短的低笑让出口的话又染上了温度,“这次乖了。”   甄杳耳尖发烫,温度一直烧到了脸颊与眼下。   ——不止因为他的举动,还因为对这种失而复得的态度感到庆幸与雀跃的心情。   “哥哥。”   “嗯。”   “你……”   “还惦记我那个女朋友?”   她窘迫,“我没惦记。”   “不会有。”   甄杳一愣,“可是你刚才说会答应的。”   “你不希望我有,那就不要。”   她不希望,他就不要?可是她怎么能比的上他真正喜欢的人呢?孰轻孰重,明明该一目了然。   “……因为我?”   宋渌柏淡笑一声,也不知道在笑什么,慢条斯理地答道:“为了你。”   突然加快的心跳让甄杳有些茫然。   “现在,接着清算。”   “清算什么?”   “信封的事,谁告诉宋历骁的?叶含?”   甄杳虽然不知道宋历骁口中的“叶秘书”全名是什么,但从姓氏来看应该就是这个人。   他这句话说的太猝不及防,她脸上表情一时没控制住,只能亡羊补牢地摇摇头,“我不知道。”   “泄露上司隐私,她会因此被辞退。”   她脸上温度骤降,一下就傻眼了,“哥哥……”   “不想让我跟他们算账?”   “不想,”她赶紧摇头,又小心翼翼地问,“可以吗?”   宋渌柏眉眼间写满愉悦,轻轻一挑眉,刻意沉默了十几秒,好整以暇地看着小姑娘越来越沉不住气的表情。   “哥哥?”   “不是不可以,”他凉凉道,“只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   *   过了几天,约好了要上门的陆霜琦如约而至。   “小姐,陆老师到了。”   甄杳从沙发上站起来,让佣人开门前匆匆忙忙地转头对小佳道:“小佳,你快先去帮陆老师倒杯水。”   “放心吧,小姐,都准备好了。”   话音刚落,门被佣人打开,客客气气地跟门外的人问了好。   因为陆霜琦早些年被宋家资助念书,同时自然而然来拜访过许多次,所以老宅的佣人都认识她,这声问候倒有了几分熟悉的味道。   甄杳从前不知道这些事,现在知道了只觉得世界真的很小,从前觉得寻常的人竟然在过去和未来有这样一种联系。   “陆老师。”她有点拘束地问了好。   “你好,甄杳,好久不见了。”年轻女人的声音很温婉,“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的声音?”   “还有印象的。”   陆霜琦笑了笑,不疾不徐地走过来,“没想到还能以这样的方式见面。对了,既然我已经不是你的老师了,你就直接叫我的名字吧,本来我们年龄也没差太多,当平辈相处就好。”   “不行不行。”甄杳忙摆手,不好意思地道,“我已经习惯这么喊了,就当是家教,还是继续这么叫吧。”   “那好,看你喜欢。”   两个人在沙发上坐下来。   “就你一个人在家吗?你哥哥不在?”   “陆老师是指哪个哥哥?”   “哦……我是指宋少。”   甄杳怔了怔,“他现在不住在老宅。”   为什么三个人里偏偏问起宋渌柏呢?   “那二少,还有三少呢?”这句话更像是掩盖前一句的突兀,尤其是在陆霜琦又补充一句“我就是随便问问”之后。   “延辞哥哥在医院忙,历骁哥哥他也不住这里。”   “这样啊。”陆霜琦笑笑。   接下来的话题就与宋渌柏他们无关了,陆霜琦带着她聊了一些时事和兴趣爱好等轻松的内容,减弱了那种生疏的师生关系所带来的尴尬。   甄杳觉得她应该是真的不介意过去表白被撞脸的事了,或许也不打算再提。   陆霜琦并没有待很久,只聊了一个多小时就离开了。甄杳喝完了杯子里的水还觉得渴,再想倒的时候才发现红茶壶里已经空空如也。   她站起身想去厨房倒杯水喝,于是摸索着墙壁慢慢走过去。   还没走过拐角,忽然听见了一点对话声,她下意识停了下来。   是两个佣人在聊天。   “我好像听见那个陆老师又问起宋少了。”   “真的?”   “可不是嘛,没想到这么久了还没死心。”   “不过她喜欢归喜欢,宋家不是她能进的吧?更别说还是嫁给宋少做太太,那不是白日做梦吗?”   甄杳睁大眼。   陆老师,喜欢……宋渌柏?而且喜欢很久了?   那……   她僵硬地吞咽了一下,回想起过去陆霜琦和某个男人当面告白的画面。   难道说,当时那个只看得见背影的男人就是宋渌柏吗? 第32章 袖扣主人   “小姐?您怎么在这儿?”佣人转身走到拐角时看见站在那儿的少女, 被吓了一跳。   对方浅浅地笑了笑,“只是想倒杯水喝,正好想站起来走走, 就自己过来了。”   “我帮您吧,您快坐着, 这种事我来就好了。”   甄杳点点头, 被另一个佣人扶着走到一边坐下。   刚才凑在一起说话的两个佣人散开去各忙各的,脚步声快速远去, 其中一个不久后折返回她旁边,把水杯递到她手里。   “小姐,您看看温度合不合适。”   她浅啜一口, 朝对方笑笑, “嗯,合适。”   “那我去忙了,有事您一定叫我,别自己来。”   甄杳点头。   佣人走了, 她却捧着杯子没动, 刚才想喝水的渴意却消失得无影无踪。   刚才她内心的情绪和平静表面截然相反, 现在却趋近了,后知后觉涌现一阵迷茫。   她很清楚佣人为什么对自己这么紧张, 尽职尽责是一方面, 更多的是因为宋家人对待她的态度,尤其是宋渌柏的态度。   佣人们都很怕他, 所以不敢把她照顾出纰漏来。   甄杳脑海里又浮现出刚才听到的——陆霜琦喜欢宋渌柏, 而且喜欢了很长一段时间,现在恐怕依然是这样的。   她潜意识里有声音在附和佣人的推断。不然为什么陆霜琦一来最先问起的就是宋渌柏呢?   递情书的会是她吗?宋渌柏会喜欢她吗?   对这些问题的关注程度让她胆战心惊,因为她发现已经远远超过单纯好奇和看热闹的心态了。一想到这种可能, 她竟然觉得很……   抗拒。甄杳手心发凉。   然而刚才,当她又听见佣人说“她没可能,要成功早成功了,这么些年我只见过宋少对小姐特殊过”的时候,诧异之后竟然可耻地觉得开心和庆幸。   只对她特殊过吗?为什么她会觉得开心,觉得想要一直拥有这份特殊?   甄杳心乱如麻,想拼命告诉自己,这跟突然失去父母唯一宠爱的孩子心态没两样,可是心里却隐隐有另一个答案想要挣脱而出。   一个那天和宋渌柏在花园里说了那些话之后,就有了苗头的答案。   怎么会这样……   “小姐,您手机响了,是宋少的电话。”佣人的声音蓦地出现在身侧,一下子打断了她的思绪。   “……哥哥?!”   “是的,您不想接吗?”   甄杳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情绪表现得太明显,闻言忙调整了表情,“那,那你把手机给我吧。”   手机在掌心振动,心口跟着一阵一阵发痒发麻。   心跳又不自觉地加快了,越想到要接这通电话越心慌。   为什么偏偏在这种时候打电话来……   等她终于要硬着头皮接起来的时候,振动和铃声戛然而止。   太久没接,自动挂断了。   仿佛被别人帮着做了抉择,她顿时松了口气,可是又怕手机会再一次响起来。   果然,没过两秒,手机再一次响了起来,电子女音机械地提醒她打来电话的还是同一个人。   甄杳有气无力地说了声“接通”。   “刚才怎么不接电话?”   她心虚得舌头都快捋不直了,“刚才……手机不在我这里,佣人拿过来的时候已经挂掉了。”   没等宋渌柏再说什么,她又紧接着问道:“哥哥,你有什么事吗?”   “你答应我的条件。”宋渌柏不疾不徐地问,“跟延辞说了?”   那天他说可以不找宋历骁算账,也不清算秘书编排上司的责任,但条件是要陪着他一起去应邀去一个朋友名下的度假山庄待两天,而且还要告诉宋延辞是她自己想跟着去。   甄杳一顿,“还……”   犹犹豫豫地道,“已经说了,但是,可不可以再换一个条件啊?”   他没说话,无声中压迫感却透过听筒传递过来。   她忙干巴巴笑了几声,“我随便说说的。”   这样反悔是逃避心态作祟,但是他偏偏每一次都会逼着她非此即彼地做出选择,不给她任何逃避的机会。刚才那么说,很可能又会让他刨根究底地找出她反悔的原因。   不过这一次宋渌柏对她前一句的反悔恍若未闻,只跟她说了几句就挂了电话。   甄杳握着手机,半晌抬起手摸了摸耳朵。   温度有点高。   一通电话就让她心虚成这样,到时候和他两个人单独出去又该怎么办呢?   水杯里的水已经比刚才凉了一些,甄杳端起来喝了好几口,喝到最后一口时突然呛了一口,立刻放下杯子捂着唇咳嗽起来。   “小姐你不舒服吗?”小佳匆匆忙忙跑过来。   她摆了摆手,“咳……我,我没事,就是呛到了。”   小佳帮她拍了拍后背,把水杯端走放在一旁的茶几上,又抽出纸巾塞进她手里。   甄杳用纸巾胡乱擦了几下嘴,很快就缓过劲儿来,然而脑海里却还被某个念头牢牢占据着。   刚才她只想着陆老师喜欢宋渌柏这件事,忽略了一个问题。   当初她撞见那场告白的时候,把原本拿在手里的告白信给扔到了那个“陌生男人”的车轮胎旁边,如果当时站在那里的人真的是宋渌柏……   不会被他看到了吧?!   甄杳蓦地站起身,俯身抓起一边的手机就往卧室里走,中途还因为太匆忙差点摔一跤。关上门后,她坐在床沿打电话给姜聆,对方接通后她径直问:“聆聆,高二我们□□逃课那次,你还记得吗?”   “当然记得,这怎么可能忘记。”   “那你当时有看清陆老师面前的男人吗?”   “面前的男人?他是背对着的啊,正面都看不见。怎么突然问这个呀?”   “那你觉得身形背影什么的,和渌柏哥哥他像吗?”   姜聆立刻惊呼出声:“你的意思是那个人是你大哥?!”   “你别激动,我只是怀疑,所以才打电话问问你。”   “这……这时间也隔得太久了,根本记不清啊!”   其实甄杳也知道结果大概是这样,可是刚才太沉不住气,就只想着尽可能地求证一下。   “说的也是。”她叹了口气。   “杳杳,你突然问这个做什么?”   “我往路边那辆车的轮胎下面扔了情书,如果是他……”   “你怕他看到?这有什么好怕的,谁会没事把车胎底下的纸张垃圾捡起来看啊?而且那时候他都还不认识你,就算看到也早忘记了,如果没忘怎么不问你呀?要是真问起你了,就说是写着玩的就好了嘛!”   可是粉红色的信封,和普通垃圾看起来还是有区别的吧?   粉红色信封……   想到宋历骁说起的那个粉红色信封,甄杳突然有了种荒谬的联想。可是就像宋历骁说的那样,用粉色信封装情书实在太普遍了。   “杳杳?你怎么不说话了?”   “……我在听。”甄杳轻咳一声,搜肠刮肚地找理由附和,“你说的有道理,如果他真的看到了,应该会说的,也不会一副完全不认识的样子。”   “是啊,所以别自己吓自己啦。”   “聆聆,那我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她并紧的双脚微微放松分开,“如果你要给别人递情书的话,会用什么颜色的信封和信纸?”   “这是什么问题?”姜聆的声音听上去哭笑不得,“你又要给别人写情书了吗?”   “不是不是,我就是随便问问。”   “好好好,我想想。”电话那头的少女思忖了一两秒,没什么犹豫地答道,“粉色吧,和你之前那封一样,毕竟你那个信封信纸都是我选的呢!”   甄杳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像是松了口气,又仿佛更闷了。   “好吧,我知道啦。”   “诶,等等先别挂,你刚才说陆老师喜欢的人是你哥?真的假的?”   她抿唇,“听家里佣人说的。”   “怪不得,之前她还在南城当我们老师的时候,有一次生病请了好些天的假,说是要去浔城的启安医院治病,现在看来很有可能是借着机会接近你大哥啊!”   甄杳愣了愣,“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我记得挺清楚的,”姜聆很笃定,“那她现在和你经常见面,是不是会借此机会和你大哥经常相处?”   “应该不会吧。”她迟疑道。   然而事实很快就证明姜聆想的是对的,因为陆霜琦第二天打了电话过来,开门见山地就对她说:“我有点事情想联系你哥哥,能不能给我一个他的私人号码?”   “……哥哥?”   “哦,是我没说清楚,是你渌柏哥哥。”   渌柏哥哥。甄杳呼吸一顿。   平时对她来说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四个字,此时变得格外刺耳。   “甄杳,你在听吗?”   “我在听。”   “那宋少他的电话……?”   “抱歉,陆老师。”甄杳心跳很快,声音却平静而充满歉意,“因为是私人号码,所以我没办法不经过哥哥的同意给别人。”   “这样啊,”陆霜琦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失望,“那好吧。”   电话挂断后,甄杳坐在原处,心底的羞耻感和罪恶感却像潮水一样慢慢涌上来盖过心口。   自己拒绝到底是因为这么做不对,还是因为私心呢?   明明是正确的原因,现在却变成了借口。   如果他们彼此有意,或者最后在一起了,陆霜琦会把这件事告诉宋渌柏吗?他会怎么看待她干扰甚至“阻挠”的行为?   甄杳越想心越慌,乱哄哄的,杂七杂八的事堆在一起根本就平静不下来。   就这么在窗边坐了好一会儿,她站起身慢慢走到卧室一角的柜子前,蹲下.身拉开最底下的那个抽屉。   里面有她非常私人和珍视的一些物品,即便佣人收拾房间也是从来不动的。而她心情不太好的时候,常常会拿出一些摸一摸再放回去,这样简单的行为成了她调节、平静心绪的一种方法。   甄杳拨弄着抽屉里一个小摆件,头靠在柜子上有些出神。   忽然,她手指划拉到一个四四方方的小盒子上,冰凉的棱角让她一愣,慢慢将注意力放在它身上。   ……是那枚袖扣。   现在回想时她才发现,自从来到宋家之后,她想起这枚袖扣、拿出它的次数已经越来越少了。   甄杳拿出来将盖子打开,然后从里面拿出那枚冷冰冰的袖扣。触感她已经非常熟悉了,住院的那段日子她曾握在手里无数次,每次都能给她力量,让她平静下来。   然而这一次却完全“失效”了,心里反而越来越乱。   她难得动作草率地把袖扣往盒子里放,刚放好,宋延辞就站在门外敲了几下门,“杳杳,我能进来吗?”   “可以的。”她正色,将盖子盖好。   门被打开,男人脚步声温和平稳,关门的动作也是一样温柔的力道。   “这难道是要给我的礼物吗?”宋延辞笑问。   甄杳愣了,“什么礼物?”   “你手里的礼物盒。”   “这个?”她手抬了抬,又忙局促地放下来,“不是的,这个是……是我用来装一些小东西的。”   “开玩笑而已。”宋延辞好笑道,摸了摸她的后脑。   甄杳抿唇笑笑,手摸到抽屉边缘,准备把盒子放回抽屉里。   “这个怎么在你这里?”   “嗯?”她分神回应。   放好盒子,一只手被身侧的人牵引着去摸索他掌心的某样东西,触及冰凉中仿佛还带着余温的表面时,她倏地一怔。   这个……   “怎么傻乎乎的不说话?”宋延辞碰了碰她的脸颊,笑道,“我没记错的话这个应该是渌柏的,怎么在你这儿,还只有一只?”   渌柏……的?   甄杳难以置信地收紧指尖,去感受那个东西的形状。   ——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触感,这是她以为刚才好好放回了盒子里的袖扣。   那枚陪伴了她好多个日夜的袖扣。 第33章 吻下去   “杳杳?”   甄杳蓦地回过神, 手里的袖扣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反而是宋延辞将她的翻过来手心朝上,将袖扣还给了她。   “我还以为刚才放回去了……”她舔了舔唇, “这真的是渌柏哥哥的吗?”   “嗯,我应该没看错。这是前年妈送他的私人订制款, 和一起送的其他东西有一样的刻字标示, 是一个字母S。”   “那你帮我看一看有没有?”甄杳忙问。   宋延辞接过去仔细端详的这两秒钟对她来说显得迷茫而漫长,其实她知道是其他人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毕竟能让人一眼认出来的私人订制款式,怎么可能撞款呢?   可是……   “是他的,背面刻着S。”宋延辞又问, “你不知道这是他的吗?”   甄杳抿着唇默默摇头。   “怎么回事?”   本来这么问只是出于关心, 但是看着小姑娘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宋延辞忽然明白里面或许有什么隐情。   “不想说的话就不用说,不过要是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现在就可以问我。”   少女脸上的神色格外复杂, 他一时间竟然也看不明白她在想什么了。从前她向来心事都写在脸上, 很多时候瞒不住别人。   “我这里只有一只, 是……是被我从他袖扣上无意中扯下来的。想着要物归原主,才收在盒子里。”   “你这里只有一只。不是一对?”   “不是。”她摇头。   宋延辞沉默。他知道她在说谎, 一些话甚至前后矛盾, 但是现在显然不适合追问。   “另一只应该还在他那儿,不过让佣人收起来了, 毕竟一只没办法再用。你准备告诉他吗?”   “我会告诉他的, 不过,哥哥你能先别告诉他吗?”甄杳试探道,“就当作不知道这件事就好了。”   “当然, 这是你的事,我不会干涉。”   她悬起的心回落了一点,一边重新摸索着将袖扣放回去,一边若无其事地笑了笑,“哥哥,你来是有什么事和我说吗?”   “是关于明天见许医生的。”宋延辞温和地答道,仿佛刚才那个小插曲并没有发生过,“到时候让司机送你来启安,我会在医院等你的。”   “好,我知道了。”   “晚上早点睡,养好精神,对于明天也不用太紧张,当成和朋友见面聊天就好。”   甄杳点点头,又乖乖应了声“好”。   宋延辞帮着她一起把抽屉收好关上,然后扶着她站起来走回床边坐下才离开。   她往后仰靠在堆叠着柔软枕头的床头,一只手摸了摸另一只手的手心。   刚才握袖扣握得有点用力,边缘硌得掌心有点疼,现在已经没什么感觉了,可是她却还沉浸在“那个陌生人是宋渌柏”这件事带来的冲击里。   从前她就设想过,这份陌生的善意悄悄藏在心底就好,她也不会去找那个人,不会想知道是谁,不会想再见面,被陌生人看见狼狈懦弱的一面好像也不算太丢脸。   但是那个人竟然是宋渌柏。   所以他救了她两次,一次是医院窗边打消她轻生的冲动,一次是把她从火坑里带走。   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沮丧,但是那天的画面却又一次在脑海里重现——风声、冷冰冰的消毒水味,攥住她后衣领的力道,还有他一言不发重重关上窗户的动作。   像温热的水淋在心尖,有什么融化后向内塌陷。   最近接二连三的冲击已经把她的思绪搅得凌乱不堪,现在这事又成了新一把投进火堆里的干柴。   甄杳双手相叠,放在左胸口。   “咚、咚、咚”,心跳的震动一点点波动传递到掌心,让她轻轻长呼出一口气。   ……   第二天到启安的时候宋延辞果然正在门口等着,甄杳被他带到精神科的诊室跟许丽聊了好一会,结束后又被他亲自送到门口。   “哥哥?”察觉对方忽然停住,她茫然地喊了一声。   “司机不在,”宋延辞失笑,“渌柏来了,人应该是他打发走的。”   甄杳一愣,一下就紧张起来。   “肯定是来接你的,我送你过去吧。”   说完,宋延辞牵着她走下台阶,一直到门侧私家车短暂停靠的位置才停下。   “人交给你了。”   “嗯。”另一道嗓音淡淡响起。   两个男人言简意赅地完成交接,少女被妥善安置在副驾,甚至安全带也有人亲自系好。   很快,车起步开走。   “哥哥,你怎么我有空来接我。”甄杳连声音语调都有点不自然了。   “今天不忙。”   “……噢。”   她从没想过,就这么坐在同一辆车内、坐在他旁边都能让自己紧张到心跳微微加速。   那件事,要说吗?   宋渌柏既然当时救了她,再见面时肯定认出了她来,这样单方面藏着掖着好像已经没什么意义了。   “哥哥。”   宋渌柏开着车,分心回应:“嗯?”   “我想问你一件事。”   “问。”   “你来宋家接我那次,不是你第一次见我吧?”   原本姿态闲适地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指,忽然不动声色地慢慢收紧。   宋渌柏指腹轻轻摩挲方向盘表面,视线透过挡风玻璃直视着醒目的红灯,却仿佛透过回忆在看别的什么。他沉眉敛目地平静开口:“为什么问这个。”   第一次见她?她想提那封情书?   或许她会意识到“两封”情书之间的联系,但会直接当面问他?不见得。   “我这里有一枚你的……”甄杳攥紧手,“你的袖扣。”   她说完这句后,车里很安静。   “袖扣?”   “我还在住院的时候,在医院走廊,你救过我对吗?”万事开头难,继续说下去比她想象中容易,“当时我不小心把你的袖扣扯下来了。”   宋渌柏缓缓松开手,同样是面无表情,却微不可察地松动。   “你觉得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什么?”副驾上的人显然慌了,“我们、我们不是在说袖扣的事吗?”   “我还以为你想说第一次见面。”   “不是的。”甄杳干巴巴地笑了笑。   他两句话都在强调“第一次见面”,明明就是别有深意。可是他想暗示她什么呢?   她没勇气深想,眼下也没工夫深想。   “那次是你救的我,对吗?”   “救?”宋渌柏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是我。”   已经确认的事得到他亲口证实,甄杳心里五味杂陈,但已经比昨天镇定了许多。   “之前没机会说,我也以为自己不会有机会说。”她讷讷,“谢谢你当时拉住我,我那时候太冲动了。”   让他见识到自己那么冲动、不理智且懦弱的一面,其实她觉得很丢脸。   男人没说话,忽然,车蓦地驶向右前方,然后平稳地停在路边。   发动机熄灭,车窗外是驶过车流的隐约嘈杂声,反衬出车内绝对的安静。   呼吸在一片静谧中清晰可闻。   “袖扣还留着?”宋渌柏问。   甄杳默默点头,“还留着。”   “为什么留着。”   她咬紧唇,讪讪地竭力找了个理由,“当时没想到会失手抓下来,想找机会物归原主。”   “不是说以为不会再见面?”   前后矛盾的话被对方毫不犹豫地拆穿,甄杳一窘,哑然片刻后才低声道:“那也不能随便扔掉吧。另一只你还留着吗,我把我这里的还给你,物归原主。”   “我关心的是袖扣吗。”他平静的嗓音没什么温度,“物归原主不如物尽其用,就放在你那里,让它时时刻刻提醒你别再做这种蠢事。”   “……不会再有下一次了,当时我只是……没想明白。”   “你也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说来听听,现在想明白了什么。”   甄杳沉默半晌,“爸爸妈妈他们不会想让我去死的,他们想让我活着。”   不然也不会在撞车后,还挣扎着喊她的名字,转头来看她最后一眼。   “他们庆幸你生还,你却在抹杀这份庆幸。”宋渌柏语气冷淡而严肃,“让自己身处痛苦或许是赎罪的方式之一,但对爱你的人来说这不是赎罪,是酷刑。”   “对你的父母是这样,对我——”他难以察觉地停顿一下,“对我们来说,同样。”   她像被人狠狠敲了一棍,从前用来劝慰自己的话,第一次被人以毫不留情的言辞重重塞进脑海里。   “哥哥……”   宋渌柏却继续将这些冷静到近乎残忍的句子说给她听。   “就像失明不是你的□□,也不是你能用来减轻负罪感的工具。与其他人无关,它对你来说永远是无妄之灾。”   甄杳忽然觉得自己像是犯了错被推上讲台的坏学生,错误被赤.裸裸地撕扯开。   如同悄悄和同学说羡慕生病不用上课的同桌,并偷偷淋雨企图达成生病的目的,却被老师老头,并发现了前因后果。   这些被她刻意忽略的问题,都被他不容反抗地揭开。   这冲击使她血液不自觉上涌,头也因此而胀痛起来,额角和后脑还一阵阵地抽疼。   她头靠着椅背,转过脸朝着窗外咬唇忍耐,不想被驾驶座上的人看出端倪。   过了会儿,不适才随着褪下的血液散去,宋渌柏的声音再一次在车里响了起来。   “没有人会对你说这些,我宁愿做这个恶人。”   “你说的对。”甄杳揪紧衣裙下摆,内心远没有勉力营造出的平缓语气这样轻松,“除了你,不会有人再对我说这些。”   “但你必须清楚,说这些不是为了指责。”   说完这一句,宋渌柏停顿半晌。   他当初以为那只是偶然一次善心大发与心软,后来发现那只是个开始而已。   “就当我是在心疼。”重新发动车子的一刹那,他淡淡道。   ……   从那天把她从启安接回老宅之后,宋渌柏又忙碌了起来。过了两天,甄杳从新闻报道里得知宋氏的投资项目获得初步成功的消息。虽然是初步,但获益与前景已经震撼了许多人,舆论风向顿时改变,股价也一路上涨。   她听到消息的那一刻狠狠地松了口气,忍不住替他也替宋氏高兴。   只不过陆霜琦再次来老宅的时候也和她提起了这件事,言辞间都是赞叹和仰慕之情,听得她坐立难安。   甄杳从不知道自己的独占欲会有这么强,强到甚至不能忍受别人仰慕崇拜的口吻,这种念头甚至让她自己都觉得害怕。   她觉得这样不好,可是却又没办法控制。   “陆老师,上次的事希望你不要介意。”她格外难受,闲聊时只好提起要电话号码的事,希望能借此让自己冷静一点。   “没什么,”陆霜琦笑了笑,“忘了给你说了,那天我和周姨打电话联络,她把宋少的号码给我了。”   “……是吗。”甄杳一愣,接着僵硬地弯起唇角笑了笑,“那就好。”   陆霜琦待了半个上午就走了,并没有留下吃午餐。饭后甄杳躺在一楼落地窗边的躺椅上睡午觉,却迟迟无法入睡,脑子里像是塞着一团又一团的棉花。   她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迷迷糊糊地睡过去的。   甄杳睡得不□□稳,却断续地做了几个片段式的梦,梦里她双眼是能够看清东西的,只不过被困在了学校围墙的墙头上,一封粉色情书被急于“毁尸灭迹”的她随手一扔,正好落在路边某辆车的车胎旁边。   她没多留意,正苦恼于被挂住的百褶裙裙摆。   忽然,面前响起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有一道高大的身影停在了不足半米远的地方。明明是她俯瞰他,可是对方的气势却显得两人之间的状态恰恰相反。   她努力想看清男人的脸,可是看不清,总像萦绕着一层白雾。   他抬起手,指间夹着薄薄的粉红色信封,开口时似笑非笑。   “这是你给我的?”   “如果是你给我的,我就同意。”   甄杳想说话,却发不出声音,就在她焦急万分地想要张嘴出声的时候,画面陡然转变,所在的地方变成了医院冷风萦绕的窗边。   这一次依然有人从背后拉住她,那人身上透露出檀香木与柏树木气味的踪迹。   慌乱中她扯下他的袖扣,他附在她耳边低笑,温热呼吸若隐若现地掠过。   “喜欢?送给你了。”   对方说完便要毫不留情地抽身离开,她想也没想,慌慌忙忙就转身想将人拉住,结果却扑了个空,急得她浑身骤然一轻。   一瞬间,梦境跌落回现实。   阳光正暖融融地包裹着她,一点点唤醒了她的思绪。   ……原来是做梦。   甄杳慢吞吞睁开眼,本以为视野中会是熟悉的昏黑,然而却是一片略显浅淡的白,像是直视阳光强烈处太久的“后遗症”那样。   她一怔,下一秒手忙脚乱地撑身从躺椅上坐起来,眨了眨眼努力盯着某一处想要聚焦视线看清。   眼前像相机对焦那样从模糊无限趋近清晰,让她两只手都不自觉地攥紧了。   可是在足以清楚视物的前一秒,这种好转又蓦地消失,视野又迅速跌回沉重的黑。   甄杳不死心地重新眨眼重复刚才的步骤,可是却无济于事。   刚才的昙花一现就像是幻觉,好像从没发生过。   她呆呆地保持着现在的姿势坐了好一会儿,最后无比沮丧地塌下肩背的挺拔弧度,捂着脸恹恹地窝回躺椅上。   第二次,这是第二次短暂地复明。似乎没有什么特别具有冲击性的事作为诱因,一切平平无奇,毫无规律可循。   这让她想尽力重现刚才的情形都做不到。   这周再次去看医生的时候,甄杳把这件事给许丽说了,对方有点惊讶,“距离你上一次出现这种现象其实并没有距离很长时间,而且导致两次复明的诱因也不太一样。你确定这一次复明前没发生什么刺激到你的事吗?”   “午觉的时候做了几个梦,算吗?”   “梦?能和我讲讲吗?”   甄杳犹豫了,没有立刻开口,过了会儿才说:“只有一个梦和那次事故有关,是我康复期时站在窗边想要轻生,被一个人给救了。”   许丽精神一振,“那个人,你认识吗?”   “认识。”面前的少女语速有些慢,看得出是想努力告诉她实话,“其实……这个梦是现实中发生过的,只不过最近我才知道当初救我的人是谁。”   “梦里这一次,你知道对方的身份吗?”   “知道。”   许丽神情舒缓些许,笑了笑,轻声道:“这个人一定对你很重要吧?”   “……是的。”小姑娘脸颊微红,表情还努力保持平静镇定。   “能不能和我说说他?”   甄杳微窘,这怎么说呢?许医生和宋渌柏见面太容易了,如果她说的太外在太细致,对方肯定很快就能知道她说的是谁。   但是她又蓦地又了倾诉欲。这些事她从没对人说过,连姜聆也没有,憋在心里似乎越憋越乱了。   “我觉得……”她鼓起勇气开口,“他其实是个很温柔,只是外冷内热的人。”   面对着安静倾听的许丽,她斟酌着说了许多。   许丽倾听的同时留心观察着面前人的表情,细心捕捉到了她脸上的每一分依赖、仰慕,甚至于……   她顿时恍然地笑了笑。   原来如此。   “许医生,”说完之后,甄杳后知后觉不安地确认,“我们谈话的内容,是绝对保密的对吧?”   “当然,这是作为医生的职业操守。”   她彻底放下心来,不好意思地笑笑。   “我能感觉到你对复明的事有些心急,但是还有些矛盾的抗拒。原本我很担心这会影响你的心态或者康复的进程,今天听你说了这些之后反而没这么担心了。”   “为什么?”甄杳一愣。   许丽笑道:“对你特殊的这个人,能做到许多其他人做不到的事。”   其他人做不到的事?   甄杳有些怔愣,许丽只点到为止地说了这么一句,而她也鬼使神差地没有问下去。   从医院走出去时,她一直有些提心吊胆,担心宋渌柏又会过来。好在最后确认接她的是司机,否则在和医生说了那番话后,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想到他上次来的时候说的那句“心疼”,她心跳立刻又有些失控。   之后几天甄杳都没有再出现过短暂复明的迹象,唯一的好消息是她从新闻报道和宋延辞口中听到了许多关于宋氏的好消息,无一例外都在说这项投资有多么成功,而其他想紧随其后的企业却已经完全失去了先机与大面积的市场。   至于当初与宋氏恶意竞争的对手,则在这场对峙中全线崩溃。   高兴之后,甄杳又一天比一天紧张。   因为按照之前的约定,宋渌柏忙完这件事后就要带着她去周誉时名下的度假山庄,不管山庄里有没有其他人,但在她眼里就是他们两个人独处。   越想这件事她就越紧张,甚至希望能再感冒发烧一次,让这次出行不了了之。   结果是直到出发那一天,她还健健康康的什么事也没有。   “开车大概一个半小时,”车子起步驶入路面,驾驶座上的男人开口道,“中途我停两次让你下车休息。”   甄杳一只手揪着安全带,乖乖“嗯”了一声。   前半个小时她脑子里很乱,后来只能强迫自己什么也不要去想,放空思绪。   然而放空的后果就是容易犯困。   出于逃避眼下情形的心态,她很积极地往后靠在椅背上,同时脸朝向车窗的方向闭上眼,打算把剩下的时间都睡过去。   宋渌柏似有所感地侧目瞥了一眼,抬手将空调温度又调高一度。   依然是一个人沉默地开着车,但心境却和从前完全不同。更何况他们要单独待好几天,有的是时间,这一个小时并不算什么。   他盯着挡风玻璃外的路况,唇角难以察觉地轻轻一抬。   一个小时后,车在目的地停下。   宋渌柏松开方向盘,转身想将身侧的人叫醒,目光触及她睡颜时却倏地停顿。   长长的眼睫乖顺地垂下来,呼吸均匀,脸颊因为睡眠染上了一层浅红,阳光覆盖其上镀一片暖色,一切美好得像一幅画。   他垂眸无声注视,胸腔变得热而暖。片刻后视线下移,定在饱满的粉色唇肉上。   于是暖意酝酿成了无法宣泄的冲动。   目光渐渐晦暗,眼底仿佛是背阳处的山谷,是光线无法蔓延而至的荫翳。   宋渌柏凝视良久,脑海里都是它被挤压到微微变形的模样,如同莹润欲破的浆果。   他想到了第一次看见她在自己车内睡着了的样子,以及那之后的许多次。每次她都一副不设防的模样,不清楚他才是最该提防的人。   领口领带系得整齐,他喉结轻轻上下滑动。   半晌,他终于一点点慢慢俯下.身,将过去不止一次的想象付诸实际。   他一手撑在她头顶的椅背顶端,成为了一片逐渐吞.噬覆盖她的巨大阴影,驱散了所有没过她的阳光。   少女呼吸绵长而甜蜜,渐渐与他的相交织。   宋渌柏眼眸半垂着,目光一错不错,光明正大地觊觎着。   脑海中有一道声音叫嚣着让他吻下去。   他撑在她头顶的手臂微屈,将身形压得更低,直到那抹浅粉色近在咫尺,只要再一低头就能撷取。   忽然,和他交织的那束呼吸微弱地一颤。   就在双唇即将触碰的一刹那,他蓦地抬眸,看向她颤动的眼睫。 第34章 汤池意外   甄杳用尽力气维持着原本的睡姿与呼吸频率, 拼命地不露出一点端倪。   只不过刚才眼睛没忍住动了动,希望他没发现。   可是温热的呼吸和他身上的味道依旧近到让她心跳飞快,心脏又急又重地跳动着, 她甚至都害怕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为什么要离得这么近?他在干什么?   他……想干什么?   原本透过车窗落在她脸上的温暖阳光都消失了,只剩他呼吸间隐隐的热度。   蓦地, 男人似乎退开了一点, 她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唇上却蓦地一热。   柔软的触感贴了上来。   脑子里轰然炸开, 甄杳怔愣地僵住,唇上柔软而尖锐的酥.麻触感蓦地窜上脊背,让人头皮发麻。   她呼吸彻底顿住, 心脏奋力地急促跳动, 让她浑身发软到想逃开。   他、他这是?!   她还没有和别人接过吻……   一团乱麻的思绪在他加重力道继续压下来的时候彻底崩溃。   唇紧紧相贴,他保持着这个动作没有动,没有再更用力或是做出什么别的举止,只是这样吻住她一两秒。   宋渌柏垂眸紧紧盯着她颤抖的、几欲睁开的眼睫, 克制着才没吻得更深。   少女的唇比他想的更软更娇.嫩, 好像再用些力气就会让它莹润欲破, 汁水漫溢。   味道远比他想的要好,却远远不够。   刚才本该退开的, 但看见她竭力掩饰自己已经醒了的事实时, 忽然不想再忍了。   他想要的不止是一视同仁的对待,而是绝无仅有的特殊。   他闭了闭眼, 慢慢起身收回手靠回驾驶座上, 半垂着眼整理领带与袖口。   副驾驶位置上的人一动不动,仿佛还在沉睡中。   回忆起刚才的触感与画面,宋渌柏轻轻一挑眉, 抬手用指尖不疾不徐地蹭过下唇。   “杳杳。”   男人低缓磁性的嗓音在车内响起,如同涟漪一样扩散。   “杳杳。”温热干燥的手指贴上脸颊一侧轻点几下,“到了。”   甄杳装出一副困倦的模样,慢吞吞动了动眼睫,还刻意睁了好几次才将眼睛彻底睁开,脸却不转向驾驶座的方向。   “……到了吗?”她抬手捂住脸假装打了个呵欠,指尖却将别在耳后的头发挑下来挡住脸。   做这个简单的动作时,她才发现自己手还软得厉害,甚至还有点抖。   “到了。”宋渌柏的声音和语气平常得像是刚才什么也没发生,“困的话下车进去了再睡,别着凉。”   “好。”甄杳故作镇定地点了点头,立刻就伸手要去解开安全带。   手腕却忽然被一只大手握住,她惊得心跳漏了一拍。   “脸怎么这么红?”他问。   糟糕。还没平复的心跳又蓦地加速,甄杳假装不解地用手背碰了碰脸,“可能……可能是因为有点热,哥哥,你空调温度开得有点高。”   “是吗。”宋渌柏淡淡反问,接着松开了她的手,又替她把安全带解开,仿佛只是随口一问,“刚才睡得很沉?”   “嗯。”她手一僵,点头时勉强笑了笑,“车里太暖和,就困了。”   “怪不得这样也不醒。”   甄杳一颗心高高地悬了起来,声音都差点变了调,“……什么?”   “叫了你好几次,要碰你脸才有反应。”   “……噢。”   心重重地落回来,她局促无措地干巴巴笑了两声。   “外套穿好,下车吧。”   “好。”甄杳转身想去拿后座的外套,伸出去的手臂却被宋渌柏轻轻挡开。   “你拿得到?”他问。   她不说话了,僵硬地缩回手坐着,任由他替自己穿衣服。   宋渌柏将大衣从她后背披上来,两条手臂一左一右环住她,在她伸手穿进袖子里之后拢了拢衣领。   刚才侵袭而来的冷洌气味仿佛卷土重来,将她紧紧包围。   甄杳努力不去想刚才的事,可是唇上的触感却挥之不去。   他不是应该把她当妹妹看待吗?不是说有喜欢的人,而且和她之间的言行也属于兄妹关系的范畴?可是这样的亲吻,算是兄妹吗?   她紧紧抿住唇,想要驱散唇上若有若无的痒意,可是却又想到他压住自己唇的感觉。   到底为什么要趁她睡着的时候……这样?   “在想什么?”脸颊肉忽然被人轻轻捏了一下。   甄杳立刻回过神,“没、没想什么。”   话音刚落,宋渌柏忽然逼近,属于男人的压迫感铺天盖地涌来,让她情不自禁就往后躲。   他一手揽住她的腰往怀里一带,与此同时背后响起车门打开时的那一声动静。   “帮你开门,躲什么。不怕摔下去?”   他保持着探身从她身后开车门的姿势,这一句话自然而然地贴着耳畔落下,从发丝缝隙间钻入耳中。   甄杳双手收在身前,僵硬地抵住他的胸.膛,在门开之后硬着头皮把他往外推,直到揽在后腰的手微微一动,隔着柔软的毛衣轻擦过腰际,让她整个人一抖。   他手松开撑在一侧,淡淡道:“下去吧。”   甄杳转身仓促推开车门,强自镇定地扶着车门框踩在地上,冷风扑面吹来钻进领口和袖口里,勉强让全身上下降了一点温。   她趁着还背对着宋渌柏,悄悄地飞快抬手碰了碰唇,想把那种感觉擦掉一点。   “宋少。”一阵脚步声后有人迎上来,她忙微微侧身对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宋渌柏不冷不热地“嗯”一声,来人殷切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这栋楼是整座山庄里风景最好的位置,周少特意留给您,我这就带您和甄小姐进去。”   “不用,把车停好,其他不用你。”   “好的。管家和佣人也在里面,有需要按铃即可。”前来接待的男人说完就径直离开了。   这怎么像是他和她要彻底两个人独处?甄杳越想越心慌,没忍住问道:“哥哥,你不用和你那个朋友见面吗?”   “他不在这里。”   “不在?可是不是他邀请你来的吗?”   “他邀请我来就必须在这?”话音未落,宋渌柏就已经大步走过来,抓着她一条手臂慢慢往里走。   甄杳手收不回来,只能让他抓着自己,“那我们要在这里待几天,你工作这么忙,周日我还要去见许医生,应该很快就会回去吧?”   身侧脚步声停了下来。   “当初答应得好好的,来之前也没问题。”他说,“车上睡一觉态度就变了?”   “车上睡觉”几个字让甄杳蓦地又觉得唇上的触感有些异样。   那还不是因为你突然亲了我!她心里又羞又恼地控诉,可是却不敢真的说出来。   她勉强露出一抹笑容,“你又不说要待多少天,我只能把不能耽搁的事都提醒你一次。”   宋渌柏既然趁她睡着的时候这么做,等她醒了之后也不提,证明就是不想让她知道的。那她就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过吧,即便这是她的初吻。   她没勇气问,也不敢深想。甚至不敢想为什么他吻下来的时候自己不觉得厌恶和抗拒,只剩下脸红心跳。   宋渌柏只说:“我有的是时间。”   说完,他一言不发地带着她往里走,直到佣人迎上来礼貌问好才冷淡地吩咐了很多事情,每一项都与她有关。   甄杳听得心慌意乱。   “甄小姐,我带您熟悉一下布局,然后去休息一下可以吗?”有佣人上前询问她的意见,声音又轻又细,听得出是战战兢兢地想要照顾好她,甚至是如临大敌。   她不想为难对方,同时也想能暂时避开宋渌柏,于是赶忙点头,“麻烦你了。”   宋渌柏这次什么也没说,直接松开了她。   ……   熟悉布局的过程中,甄杳听照顾自己的人简单介绍了一下山庄的情况。   这座山庄都是中式仿古建筑,许多个单独成院的私人空间坐落在山腰林间,规格堪比旧时大家府邸。而她和宋渌柏住的就是其中一个。   现在山庄还没正式开放,开放后想也知道来一次肯定价格不菲。但能来的人一定不缺钱,缺的都是新鲜的享乐方法,尤其是那些以挥金如土为乐趣的纨绔。   这些人甄杳在高中的同龄人里就见过不少,但是她和姜聆从来没与之为伍过,大家也清楚彼此有各自的生活方式,平时都互不打扰。   如果眼睛能看见,住在这里或许对她来说也是一种新鲜的享受,可是现在却没有太大区别。最大的不同可能是院子里多了悦耳的潺潺流水声。   拄着盲杖走到院子里的时候,甄杳忽然闻到了一点烟味,脚步顿时一停。   “已经灭了。”男人的嗓音淡淡传过来,“没忍住抽了一支。”   “没事。”她紧张地摇摇头,接着就要转身。   “站着别动。”   甄杳一咬牙装作没听清,闷声不吭地继续往前。   身后脚步声蓦地逼近,宋渌柏从背后抓住她手臂,然后倾身一把抽走她手里的盲杖,“我在的时候,用不着这个。”   “这里有烟味,我想换个地方待着。”她讷讷道。   宋渌柏牵着她往旁边走了一段,流水与水滴击打石壁的声音越发清晰。   “手给我。”   “要做什么?”   男人却从身后虚虚地环抱住她,然后攥住她一只手向前探去。   甄杳立刻僵成了一根树桩,大气也不敢喘。   她总觉得从离开老宅和其他人,到达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时起,他的言行就变得肆无忌惮起来。   从车里那个吻,再到现在。   手指上忽然浇下来一阵凉意,惊得她本能地一缩手,结果却被宋渌柏固定着动不了。   “是泉水。”他拉着她的手慢慢探进水潭似的一汪清冷的水里,游鱼飞快摆尾擦过手背,让她差点惊叫出声,“你猜,刚才的鱼是什么颜色。”   “我不猜,”她呼吸乱了节奏,“猜不出来。”   宋渌柏没有继续问下去,而是牵着她去触碰各种事物,各种只凭触感就让她失去辨别能力、仿佛从没见识过的事物。   水草、荷叶、花蕊、青苔。   “本来你可以不用猜,而是亲眼看见眼前的一切。”   男人攥着她一根手指轻轻搅动水波,涟漪却在她心底层层叠叠地蔓延开。   很快,他松开她的手,用不知什么时候悲在一旁的软毛巾将她湿漉漉的手裹住,把玩似地隔着毛巾捏她的手指。   “甚至是我。”宋渌柏退开几步,语气忽然变得难以捉摸,“虽然大多时候我并不想让你看见。”   “为什么?”   为什么?   他看着她的眼睛,略带自嘲意味地勾了勾唇。   太多野心与欲望,眼睛里根本藏不住。即便掩饰得再好,也终究会有端倪。如果她能看得见,或许只需要一眼对视,她就能猜得到他的心思。   “没有为什么。”   这个回答实在敷衍得不能再敷衍,但至少说明他一点也不想回答。甄杳没再追问,抓着手里的毛巾盘算着如何将盲杖拿回来。   她现在已经没办法心无旁骛地和他独处了。   “这里有私人汤池,理疗师会准备好舒缓精神和活血的药汤,想试一试我就让人陪着你泡。”在她开口前,宋渌柏先一步开口岔开了话题。   “你陪着我泡?!”她退后半步,舌头都打了结,“这、这不合适吧?”   他顿了顿,“我说让人陪着你。”   她顿时一窘,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我听错了……还以为……”   “如果你想,也不是不可以。”   “不用了不用了!真的不用了。”甄杳忙不迭摆手,脸很快涨红。   宋渌柏定定地看她一眼,移开视线。   他当然也知道不可以,即便她同意也不行,太容易出事。   回到房间之后,甄杳仔细考虑了好一会儿,觉得自己本身不怕水也会游泳,所以即便因为看不见有些不方便,问题应该也不大。   大概是汤池的那些附加功效听起来太吸引人,让她总想试一试。   因为失明,她的人生已经像按下了暂停键,在同一个位置停留了太久。如果有可能带来希望的方法,她现在都想试一试。   然而她想得太简单,真正到被佣人扶着下水的那一刻,才知道人在看不见的情况下会对水有怎样的恐惧。   水波一阵一阵地晃荡,总让她怀疑自己会被波浪淹没,或者是对水域的纵深有超出承受范围的设想。   一开始甄杳忍耐着,觉得自己总能适应,可是扒拉着池沿好一会儿还是没办法彻底放松,小腿又忽然因为肌肉紧张过度开始猛地抽筋。   痛感袭来得又快又重,疼得她下意识想弯腰蜷缩,却因为看不见猝不及防把脸埋进了水里。   “陆——咳咳,陆姨!”她扶着池沿,因呛水而咳嗽起来。   岸上的陆姨忙伸手来扶,可是她根本走不动路,想抱她又没那么大的力气。   “小姐您等等,我去叫宋少过来。”   陆姨根本没想那么多,想着两人反正是兄妹,而且水下的小姑娘又不是没穿衣服,眼下还是救人要紧。   于是她转身急匆匆地跑上台阶就要掀开帘子,结果门外的男人却比她更快。   对方手刚一掀却猛地一停,手攥着布帘又放回去,手背青筋因为用力而浮现。   “怎么了?”男人沉声道,声音里难掩焦灼。   “甄小姐腿抽筋了,得把人先扶起来,宋少能不能进来帮个忙?”   攥着帘子的手指节泛白,“衣服给她穿上了吗?”   “穿着衣服的,身上还裹着浴巾。”   陆姨看着面前的帘子“哗”一下被重重掀开,高大的身影大步跨过她身侧,径直朝着汤池走过去。   “你,你别过来!”   “别闹,让医生来看看。”   “我自己可以起来!”   “现在还逞什么强?”   听着背后兄妹二人的争执,陆姨识趣地先一步离开去叫医生,将空间留给他们。   眼看着水里的人一副扑腾着要倒进水里的模样,宋渌柏想也不想就拧眉蹲下.身,一把将只露个脑袋的小姑娘从水里捞了起来。   水珠哗啦啦地滚落,少女被抱出水里的那一刻,他脸上怒急交加的神情忽然一僵,接着额角青筋狠狠地跳了几下。   浴巾早就不知所踪,身上细带交缠的泳衣挡不住肩背也挡不住腰.肢和腿,大片雪白猛地暴露在视野之中,他双手双臂都毫无阻隔地触到了细.腻的肌.肤。   这他妈叫穿了衣服?! 第35章 没穿衣服   宋渌柏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将人抱到一边的躺椅上,扯过一张干净浴巾和一件浴袍兜头将少女从脖颈遮到腿,只露出一双茫然又慌乱的眼睛。   “医生呢?”他忍了又忍, 抬眸冷冷朝门外斥道。   “我不用医生,就是腿抽筋——”   “给我闭嘴。”   甄杳死死揪着浴巾, 咬着唇不再说话, 浑身却像被煮熟了的虾米一样泛着粉红。   身上这套泳衣是这里本身为她备好的,穿的时候她就摸出来不算是保守的款式, 分体荷叶边的设计虽然可爱,但免不了显得性感。穿上之后胸口的v字形是什么样子可想而知。   可是就是这副模样,被宋渌柏给看光了。   哪怕给她留一张浴巾也好啊!   两人一坐一立, 在一片凝滞的气氛中相对无言。   忽然, 有人在她面前蹲下,手握住她其中一条腿的脚踝,语调生硬,“哪条腿疼?”   “……左腿。还是等医生来看吧。”甄杳抗拒的意思很明显。   宋渌柏却没松开手, 正僵持着的时候, 陆姨终于带着医生匆匆赶到。   他抬眸, 耐着性子起身站到一边等医生检查后的结果。   “的确只是因为肌肉过度紧张而导致的痉挛,”简单检查之后医生得出结论, “建议先不要继续泡汤池, 做好保暖后好好休息即可。”   “好好照顾她。”冷冰冰地朝陆姨扔下这句后,宋渌柏转身大步离开。   甄杳小半张脸都埋在浴巾里, 捧着一杯热水不说话, 听见远去的脚步声也没有开口说什么。   “小姐,宋少刚才太着急没注意,手臂好像划伤了, 您休息好了要不要去看看他,提醒他给伤口消毒包扎一下?”眼看着宋渌柏和医生都走了,陆姨担忧道。   甄杳一愣,喃喃:“他受伤了?”   “可不是,好长一道口子,不知道现在还在出血没有。”   闻言她蓦地愧疚起来。   虽然很难为情,可是刚才他的担心和着急都是真的,现在受伤也是因为自己。于情于理,她都应该过去看看。   总不能因为一些事情变了质,就否认了一切他对自己的好。   “好。”甄杳点了点头,抿着唇勉强笑了笑,抬起腿试了试现在的状态,发现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我现在就过去。”   “先把身上擦干,穿暖和点儿再去吧,千万别着凉了。”陆姨替她拢紧浴袍,“一会我帮您把简单的药品准备好。”   甄杳点了点头,被陆姨扶着回房间穿好衣服,鬓角和发尾濡湿的长发也被放了下来。   她慢吞吞地走到宋渌柏的房门前,鼓起勇气抬手敲了几下,“哥哥,你在吗?”   没有人回应,虚掩着的门却被她推开,她扶着门框迟疑地探身进去,“哥哥?”   不在吗?   忽然,甄杳听见室内传来一点动静,站在门口犹豫片刻,她抬脚走了进去,一路摸索着房间内的墙面和摆设往里走。   没走几步,她才分辨出似乎很像是洗澡的水声。   甄杳一阵尴尬,转身就想原路返回,却听见了点不太寻常的动静。   她脚步一顿,又重新向声源靠近。   像是有些痛苦的喘气声,断续而隐约,混杂在花洒水流击打身躯与地面的水声之中。   他不舒服吗?是不是水碰到伤口很疼?   她有点着急地朝前迈了两步,手里的药盒纱布却没捧稳,直接“砰”一声砸在地上,其中一个瓶子甚至还骨碌碌朝前滚了一截。   甄杳赶紧蹲下.身,双手摸索着把东西捡起来。   “谁?”浴室里的人忽然冷冷道。   他语气虽然很冷,可是嗓音却带着些沙哑,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懒倦。   “哥哥,是我。”甄杳抓住药瓶站起身,却不知道是不是刚才泡了热汤的缘故,这么蹲了会儿猛地站起来时顿时一阵头晕。   她忙抬手扶着身侧能支撑住自己的立柜,低头闭着眼等待眩晕感过去。   “杳杳?”   浴室里的人一开始没有说话,接着她在轻微的耳鸣声中听见他叫了自己一声,声音似乎比刚才清明了些,只是却有些紧绷。   明明今天在车上时他也是这个称呼,可是现在听起来却莫名让人脸红心跳。   甄杳晃了晃头,应声:“是我。”   话音刚落,浴室里只剩下淋漓的水声。   她睁开眼抬起头,下一秒却狠狠愣在原地,怔然地站立几秒之后难以置信地瞪大眼,一切像被按下慢放键,她缓缓地转头环顾四周。   眼前的昏黑变浅、泛白,甚至还因为刚才的眩晕闪了闪金星,最后视野中却出现了模模糊糊的轮廓,然后越来越清晰。   房间里是黑白灰三色为主的低饱和度颜色的装潢,在保留中式风格的基础上布置了最为舒适的陈设,显得贵气又冷清,只有桌上那几本文件和搭在一旁的西装外套添了几分人气。   竟然又能看到了!这次又会持续多久?!   甄杳蓦地侧过头,看向距离自己只有一米远的浴室门。   门能朦胧地透出人影,却看不太真切。此时映在上面的黑影很高大,似乎正一手撑着墙,低着头任水柱从头淋下,身侧黑影微动。   水声中,她隐约听见一声压抑的喘.息。愣神之后再想仔细分辨的时候,水流声却戛然而止。   她如梦初醒,心慌地刚要后退两步,浴室门却忽然“咔嗒”一声响了。   门被人从里面拉开,缝隙越来越大,里面的人明明刚才在洗澡,可是里面却没溢出来分毫热气,反而透出一丝丝的寒意。   下半身围着一条浴巾的男人一手撑着门框出现在眼前。   他湿发凌乱地向后捋,几缕发丝从额角垂落,摇摇欲坠的水珠从发梢滴落,沿着深邃凌厉的轮廓往下,落到起伏有着明显的胸.膛上。   薄薄一层肌肉极有力量感,窄腰瘦削,八块腹.肌和两侧人鱼线一路向下没.入浴巾边缘。   褪去衬衣与西装,就像撕去了某种遮掩的表象。   甄杳没仔细看过他穿西装的样子,唯一一次短暂复明时看到的装束与小半张脸也是很模糊的印象。   虽然无从比较,但是这副模样和她想象中的样子相去甚远。   猝不及防的复明,又猝不及防地看见这样的情景……   甄杳吓得飞快垂眼下移目光,却更加没有防备地看到了——   他、他他他??   她猛地倒退一大步,然后迅速别开头转身。然而脑海里雪白浴巾犹如雪山山峰起伏的画面却挥之不去。   他是……了吗?!   眼前的画面太具有冲击力,甚至一时间盖过了再次复明的喜悦。   “你怎么——!”   ‘不穿衣服’几个字差点脱口而出,甄杳反应过来悬崖勒马,后怕地惊出一身冷汗,脸却是截然相反的滚烫。   宋渌柏是不知道她现在能看得见的,她可不能先把自己暴露了。   “我怎么?”他挑眉,声音中还有未褪的某种情绪。   浴室门被彻底打开,男人横在身侧微张的手臂肌肉线条流畅漂亮,随着用力会有细微的起伏。   他忽然抬脚朝她靠近。   甄杳哆哆嗦嗦地后退,说话都不连贯了,“你……你不是在洗澡吗,怎么突然出来了?你该不会,该不会没穿衣服吧?”   “放心,我穿了。”   撒谎!明明就没没有!她气急,可是因为现在还“看不见”,所以根本拿他的谎言没办法。   宋渌柏抬手往后捋了一把湿发,还在继续朝她靠近,“过来干什么,腿好了?”   “……我来给你送药。”甄杳心都快从喉咙里跳出来了,故意胡乱将药递向错误的方向,“陆姨说你手臂划伤了。”   男人却没接,余光里她看见他垂眸淡睨一眼,然后抬眸直直地看过来,吓得她忙努力回忆自己失明时的眼神。   他又逼近两步,可是她身后是一排沙发,根本退无可退了。   余光避不开他赤.裸的上半身,让她面红耳赤。   “怎么不退了?”他轻笑。   于是甄杳又往后挪了半步,理所当然地被沙发绊了一下,整个人重心不稳地后仰跌坐下去。   “甄杳。”   “嗯。”她不敢抬头。   “刚才你是不是能看到了?”   她顿时慌了,“什、什么?”   “你又复明了?”宋渌柏虽然句尾音调微微上扬,可一句话却没有多少疑问的意思在里面。   “没有!怎么可能!”甄杳立刻否认,“上次之后我很想复明的,可是一直没有。”   被宋渌柏这么一提醒,她才恍然发现这一次的复明时间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久,而且目前为止还没有任何不好的迹象。   难道这一次真的能彻底好起来吗?   “那你刚才为什么要把脸转开?你在躲什么?”   “……水声才刚刚停下,你突然打开门,我被吓到了。”甄杳紧张地吞咽了一下,努力组织着语言,“就是下意识地避开一下,怕你没穿衣服。”   “我是有多禽兽,才会□□地出来。”   □□和不穿衣服怎么能划等号……   她脚后跟紧紧抵住沙发底部,如坐针毡。   “反正……如果我真的复明了,难道不是应该很开心地告诉你吗?”   “是吗。”犹带着湿意的手指忽然托住她下颌,轻轻转向正前方往上一抬。   猝不及防的,甄杳和一双瞳仁深棕近乎墨黑的眼睛对视,像是忽然一脚踏空跌入一片不见底的深渊。   男人紧盯着她,眼神锋戾又极具侵.略性。   抵住她下颌的指腹缓缓摩.挲,他声音低而轻,如同过去无数次那样的平静,也是和灼热目光截然不同的淡然。   “那就看着我。” 第36章 复明   “我……”甄杳转头朝着他脸侧, 努力让目光不要聚焦在具体的某个点上,“我看不见,怎么看得到你?”   太久没能视物, 其实她现在还有些不适应,可是实在是没时间给她适应了。   她怎么也没想到, 期盼了这么久的复明真正到来时, 却连兴奋和高兴的情绪都不能流露出来。   宋渌柏手指微微一用力,她就又不得不“直视”他。   瞳孔微缩, 视线本能在他脸上聚焦一瞬,又被她忙不迭调整为涣散无焦点的状态。然而他此时此刻的眼神却清晰印入脑海中。   他眉骨像当初手摸到的那样立体,眼窝也比一般人要深邃, 眼瞳是趋近于黑的深棕, 直视着别人时显得很犀利。鼻梁挺直,鼻尖有一点略高的小凸起,和鼻梁一侧针尖大小的痣一起给成熟英俊的脸添了几分性.感。   宋渌柏比她想象的更好看,可是眼神也更让她胆怯。   “你知道吗, ”他淡淡道, “你某几个瞬间的眼神, 很难让我相信你是看不见的。”   “……我想复明但是没能复明,你这样说, 不觉得会更让我难过吗?”她尽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很低落。   话音落下后的几秒, 宋渌柏一直没有说话,忽然他低头凑近, 把两人之间本就不算远的距离拉得更近, 同时半垂下眼眸,将目光落在她的唇上。   没吃过猪肉却见过猪跑,他这副模样看起来像极了要低头……吻她。   甄杳又蓦地想到了车里的那个吻, 顿时又慌又怕,可是却不能躲,还要装作一无所觉。   越来越近,视野中是他放大的眉眼,眼睫纤长,清晰可数。   她心如鹿撞,心跳凌乱失了节奏,控制不住地紧张盯着他,努力思索着该怎么不着痕迹地躲开。   忽然,他掀起眼直直看了过来,甄杳吓了一跳,手脚发软地稳住呼吸。   “甄杳。”宋渌柏嗓音沉静,却步步紧逼,“你在看我。”   他发现了!   她飞快摇头否认,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然而就在她想要伪装自己时,那种不算熟悉却也不陌生的感觉又来了——视野开始模糊黯淡,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慢慢消失,最后归于一片黑暗。   在她回过神之前,巨大的失落感已经席卷而来。   原本她以为这一次复明的时间长,很有可能会彻底好起来,没想到又只是昙花一现而已。   她就不该抱有什么期望。只要不期待,那就永远不会有失望。   “……我没有。”甄杳忍着难受再次慢慢摇头,心里却忍不住苦笑。刚才还担心会被宋渌柏发现端倪,现在没把柄给他了,却又并不是什么好结果。   宋渌柏蹙眉仔细观察着面前的人,单手捧着她下颌微微抬起,然而刚才那种被清楚注视着的感觉仿佛只是错觉。   而现在他也注意到了她细微的表情变化,那是真切的气候和失望。   “怎么了?”   ‘哥哥,这话应该是我问你才对,’甄杳岔开话题,“你在干什么?”   “你觉得我在干什么?”   “我怎么会知道……”   甄杳将怀里的药和纱布一股脑儿地往他怀里推,“我只知道自己是来送药的。”   她很小心地控制着力道和动作幅度,就是为了不碰到他赤.裸的上半身,结果还是误打误撞地将手掌按在了那片结实的腹.肌上,手心之下的肌.肉蓦地紧绷。   甄杳被这手感弄懵了一瞬,下一秒被烫了似地飞快缩回手,整个人猛地从沙发上弹起来。   “哥哥!你、你怎么不穿衣服!”终于能光明正大地控诉,她顺便把刚才的惊吓一起发泄了出来。   宋渌柏嗓音发紧,“没穿上衣而已。”   “这不也是没穿吗,你刚才还骗我说穿了!”甄杳无措地紧攥着手背在身后,一步又一步地往卧室门口挪着步子。   “刚才我没说是上衣。”   她张了张嘴,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只能强自镇定地转身就走,“东西送到了,我走了。”   “不帮我收拾伤口?”   “我看不见没办法帮忙,要不还是叫陆姨来吧?”   片刻后,他不辨喜怒的嗓音响起:“不用她,你走吧。”   宋渌柏站在原地,看着小姑娘在自己说完话后闷声不吭地点了点头,然后伸出手摸索着慢吞吞地朝门口挪。   她脚步迟疑,动作和平时没什么两样,似乎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很快,纤细的身影消失在门口。   他低头瞥一眼手里的盒子,接着抬手撕开包装,面无表情地随便给伤口消了毒,医用酒精刺激伤口的痛感仿佛并不存在,小腹肌肉上残留着的、少女柔软掌心的触感却很清晰。   手上动作着,脑子里却全是刚才推开浴室门看到的场景。   那种眼神和表情,太像是能正常视物的人,以及看到了什么让她非常震惊的画面。   宋渌柏扔开蘸着酒精的医用棉,盯着某处沉吟半晌,想到自己刚才在浴室里的荒唐时忍不住拧眉。   他闭着眼按了按太阳穴。   头疼。   ……   一墙之隔的走廊上,甄杳失魂落魄地慢慢往前走。   她不可能不失望不难过,每当这种事发生的时候,她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渴望光明。   一次次的短暂复明给她希望,又一次次地让她灰心丧气,这种感觉简直太折磨人了。   甄杳沉默地回到房间,用这一小段路调节好了自己的心情。   虽然不是最终的那个好消息,但这不妨碍她能把这个消息和此刻的心情告诉好朋友姜聆。   她从联系人列表里找出想要的名字,毫不犹豫地选择拨通。等待接通的那几秒钟里,她又走神想到了宋渌柏。   想到了有关浴室里那一幕的猜测,还有之后的种种。每一帧画面都让她脸红心跳,明知不该还一遍遍回想。   “杳杳?”正想着,电话忽然接通。   甄杳一下回过神来,一边回应姜聆,一边先把刚才想到的那些事压在心底。   如果可以的话,她真的很想问问姜聆自己该怎么办,可是有些细节显然不太适合告诉对方。   但是,她想第一次试着对姜聆讲一讲自己对于复明的忧虑。   愧疚、喜悦、茫然、难过。复明对她来说从不是百分百的喜悦,可是她也不知道哪种情绪最多,或者应该让哪种情绪占上风。   如果此时此刻不是她一个人,而是和父母一起三个人迎接希望多好。那是她梦里幻想过无数次的画面,可惜却永远完不可能实现。   ……   这一晚甄杳失眠了。手机的搜索引擎浏览记录密密麻麻、满满当当。   “复明之后还有可能再失明吗?”   “失明的人复明的征兆”   “怎么确认自己真的复明了?”   “男人趁女人熟睡偷亲对方意味着什么?”   还有有关宋渌柏的行为更羞耻的问题,她根本没好意思去搜索。   就这么耗了大半夜,直到快天亮时,她才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一会儿。   早上她是被陆姨的敲门声给叫醒的。   “小姐?您醒了吗?”   “……嗯。”甄杳困倦地翻了个身,含糊地凭本能应了一声,然后睁开沉重的眼帘。   睡眼朦胧间,她看见了被阳光照得半透的浅色窗帘,还有一旁静静伫立的绿植。   明明是再简单平静不过的画面,却让她陡然清醒过来,呆呆地躺着看了眼前的情形半晌,然后猛地掀开被子下了床,赤脚跑到床边一把将窗帘拉开。   蓝天白云,窗外枝桠被微风拂动,院中小桥流水潺潺。   远远的,她还看到站在海棠树旁的一道黑白色高大身影。他口中咬着一支烟却并不显得轻佻,侧影看上去像民国大户人家的贵公子。   甄杳无意识地盯着他看,心里忽然涌现一阵冲动,想要推开窗,或者打开门一路朝他小跑过去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虽然这一次不知道能维持多久。这让她一面喜悦,一面又担忧且忐忑,惴惴不安地等着头顶那柄利刃掉下来。   但是两个理由狠狠地拽住了她。   一是这样恐怕会更让宋渌柏怀疑昨晚,他甚至可能会认为她是故意从昨天一直撒谎到现在。二是……   她竟然……想试着看一看,在不知道她已经复明的情况下,他平时在自己面前时到底是什么样子。   甄杳呆呆地环顾四周,眼眶忽然热热的,出奇且非常理智地想到了很多。   两次复明时间间隔这么近,是不是说明复明在望?是不是应该问一问医生?还是应该再去医院做一次检查确认?   如果要去医院或者询问医生,那就必须要先告诉宋渌柏。   她如梦初醒,习惯性地转身扶着墙壁慢慢往浴室走,走到一半的时候忽然发现自己现在并不用这样了,又心情复杂地将手放开。   太久没有用眼睛看这个世界,她都有些不习惯了。   让她觉得最奇妙的是,失明前只在视觉和嗅觉上有着强烈记忆与印象的东西,在失明期间给了她触觉上的深刻印象。此刻再努力去看去观察它们的时候,就有了更丰富的、角度新奇的感受。   “小姐,该起来吃早餐了,您吃了再接着睡,好不好?”   “陆姨,我已经起来洗漱了。”   “那就好那就好,我在餐厅等您。”   没一会卧室门忽然被人叩响。甄杳回眸看了眼窗外的海棠树,刚才还站在那里的人不见了,现在敲门的时候可想而知。   她蓦地心慌起来,努力眨了眨眼调整状态,“……哥哥?”   “是我。”   甄杳开口想让他进来,可是一想到昨天的事,还是默不作声地自己走了过去。   打开门,她目光不聚焦地定格在某一点,“有什么事吗,哥哥。”   男人捂着手臂闷哼一声,让她不合时宜地想到了昨晚浴室里发出的声音,耳朵尖立刻发红发热。   “……你、你怎么了?”   “伤口好像裂开了。”   裂开了?!甄杳吓了一跳,她记得昨天看起来没有这么严重啊!   她无意识地飞快看向他手臂,连自己都没察觉就已经这么做了,几乎是同一时刻,头顶忽然落下一声轻笑。   宋渌柏盯着面前的人,将她准确看向自己手臂的模样尽收眼底。   小骗子。   他轻轻一挑眉,敛去眼底的晦暗与了然,也藏起了丝丝缕缕的灼热。 第37章 比如,吻?   话一出口甄杳立刻就后悔了, 懊恼自己不该下意识就朝宋渌柏的手臂看过去,这样太容易被发现。   她只好顺势抬起手,假装转头过去只是为了扶住门框, “我去叫陆姨过来。”   “你去吃早餐,我自己来。”宋渌柏一把拉住她。   “你自己能行吗?”   “反正已经又出血了, 弄不好也只是出血多一点, 没什么影响。”   这还叫没什么影响?甄杳听着都觉得疼,本来是迫不及待想避开他去餐厅的, 但是这会儿又犹豫了,因为她想尽可能地减少和宋渌柏单独相处甚至是共处的机会。   一方面是怕露馅,另一方面是复明能看到他后, 突然觉得他又变得陌生了, 于是那些过往积累起的熟悉与信赖岌岌可危。   她又有些怕他了,那种眼神无意中对视一眼就让她仿佛喘不过气。更不用说她还听见了昨晚浴室里那引人遐思的声音,看见了投映在门上的黑影。   她不确定他当时在做什么,也不敢多猜测, 好像一旦再深想下去, 他身上的“哥哥”这层身份就再也敌不过“成年男人”这个标签。   然而甄杳也做不到他受伤了还不闻不问。   “还是让陆姨来吧。”她紧紧抓着门框, “等你重新清理好了伤口,我们再一起去吃早餐。”   宋渌柏平静道:“你要留下来?”   “……是呀。”她不敢转头面向他, 连余光也不敢瞥过去, 生怕又看到和这个语气完全不同的眼神。   “有你在,何必再让别人帮忙。”   “可是我看不见呀!”她着急道。   “帮忙递个药总没问题。”他接着就问, “去你房间还是我房间?”   甄杳正要回答, 刚启唇时蓦地一愣,脸顿时窘迫地热起来。   他这么说也太奇怪了,明明他们只是要上个药而已, 这样一问就变得格外暧昧。   “药箱又不在房间里,去哪儿都没有客厅方便吧?”   “那就去我房间。我那里还有昨晚你送来的。”   甄杳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跟在男人身后,默默安慰自己做“坏事”的是宋渌柏,该心虚的不是她。   心里刚平静一点点,卧室门就在她踏进房间后被男人反手关上,“砰”的一声轻响让她心口一跳。   “你关门干什么。”她步幅极小地往旁边迈了两步,浑身上下都紧张戒备起来。   “要脱衣服,当然要关。”   “——脱衣服?!”   “伤口在大臂位置,不脱怎么换?”   “可是我还在这里呀!”   宋渌柏无声勾唇,好整以暇地略一挑眉,不以为意地反问:“你又看不见,怕什么。”   “我……!”   他依旧盯着她,眼底有渐深的笑意一闪而过。   甄杳正苦恼该说些什么,就听见了脱衣服时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脑子仿佛和耳朵尖一样不争气地充了血。   她保持着背对他的姿势,不敢转头去看,“你、你真脱了?”   “脱了。”他轻描淡写,“过来。”   她不肯动。   “不是要帮我?”   没等她回答,男人就忽然轻飘飘地“哦”了一声,“忘了你看不见,容易摔跤。还是我过来比较好。”   说完,背后脚步声越来越近,一步步像踩在她心尖,让她连呼吸都紧张地收紧。   “转身。”   甄杳硬着头皮,慢吞吞转过身去。   有什么好紧张的,一个没穿上衣的男人而已,好多明星不都有这样的写真吗,她过去和姜聆一起欣赏过不少呢!   一切心理防线在目光触及那片赤.裸胸膛的时候塌陷了,男人结实身躯上的热度仿佛隔着半臂距离都能传递到她脸颊上。   于是她站得笔直,眼睛瞪圆了眨也不眨,像个傻气的木偶。   头顶落下一声无可奈何地轻笑,“干什么,眼睛瞪这么大要吃人?”   甄杳没接话,一脸严肃地伸出手,“你要我帮忙拿什么?”   男人没动,过了两秒才把几支酒精棉棒塞进她手里。   “这是什么?”她装模作样地问。   “消毒棉签。”   宋渌柏被面前的小姑娘可爱得心里发软,勉强先放过了她,慢吞吞收回目光随意落在手臂上,攥着棉棒末端清洁伤口,和昨天的速度相比慢得出奇。   “哥哥。”   “嗯?”   “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他动作一顿,眉眼间神色冷下来,“才刚来就想着走?”   “不是,只是我和陆老师约好明天要见面的。”   “哪个陆老师。”   甄杳忍着酸涩,答道:“陆霜琦,你肯定知道。”   宋家对陆霜琦的资助从十年前就开始了,可以想见宋渌柏和她认识得一定很早。   宋渌柏漠然道,“推了。”   “……不太好吧?”   “连家教都算不上,顾忌什么。”   “她毕竟当过我的老师,见面也是惠姨问过我的意见之后才提出来的。”   “只有她求着见你的份。”他将用过的棉签扔进纸篓,再从她手里把剩下的拿走。   一句话冷淡到极点,甚至不是对陌生人的态度,隐约透露出零星的轻蔑。   甄杳愣了愣,结合姜聆认为陆霜琦会借此机会接近宋渌柏的猜测,她没控制住多想了一点。   他是知道陆霜琦的意图吗?知道她的喜欢?   她一颗心紧了紧,脱口问道:“哥哥,你好像不是很喜欢陆老师?”   “想说什么?”   “没什么……就是听说……”   说到一半,甄杳没勇气说下去了。   “怎么不说了?”宋渌柏淡淡道。   “听说的话没根据,还是不说了。”   他若有所思地看了眼她低垂的眼睫,没再追问。   返程的话题就这样不了了之,甄杳虽然很想快一点回去,离开和宋渌柏单独相处的氛围,但是也不敢表现得太急切,只能等着再找机会问起。   只不过……   “哥哥,你是在处理伤口吗?”她怀疑宋渌柏是故意的,“怎么这么久了还没好?”   “出了太多血。”   骗人。甄杳心里嘀咕却不敢拆穿,沉默片刻问他:“疼吗?”   “没感觉。”他不以为意。   “那么长的划伤,怎么可能——”她一惊,忙噤声。   果然,下一秒一束带着审视意味的视线就扫了过来,“伤口怎么样,你好像很清楚?”   “我听陆姨说的。”甄杳两只手故意分得很开,在半空中比划了一下,“她说你的伤口有这么长。”   宋渌柏短促地笑了声,不冷不热的,让她猜不透是什么意思。   甄杳眼观鼻鼻观心,目光下滑时却不由自主地看向了男人腹部那两条人鱼线,无意识地轻轻吞咽了一下。   再往下就是剪裁合度的西裤了,从皮带到裤脚都是一丝不苟,不贴身也不太宽松,愈发显得男人双腿笔直修长,同时……   ……某个地方也不像昨晚只围着浴巾时那么明显。   她飞快挪开眼,心跳如雷鼓,为自己的观察和联想感到羞耻。   等宋渌柏终于重新处理好伤口又穿上衣服后,甄杳在心里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抬脚往门外走时才发现手脚都发软。   但是她心里却越来越不平静。   从早上睁眼的那一刻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很久,她的视野依旧一片清晰。这一次复明的时长已经远超前几次的总和。   经历过昨天的失望,现在她就连高兴也是小心翼翼的。   如果这一次是真的,那她一定明天早上起床后就告诉宋渌柏,她还要把这个消息告诉惠姨他们,但一定要用今天一天证明自己是真的好起来了之后。   她一个人空欢喜一场没什么,但是不能让别人知道。   “我牵着你?”宋渌柏忽然开口,打断了她的思绪。   甄杳忙扶住墙壁,摇头,“不用了。”   她回忆着自己失明时的举止,慢吞吞地跟在他身后,一路走到餐厅里。   吃完早餐没多久,周惠打来了视频电话。   宋渌柏就坐在旁边,甄杳有点紧张,像平时那样用语音接起电话。   “杳杳。”周惠刚高高兴兴地喊了一声,看清屏幕里的画面后愣了愣,“这是在哪儿?你不在老宅吗?”   “我跟着哥哥出来玩儿了。”甄杳答道。   “延辞?他怎么有时间?”   “是我。”画面之外的人言简意赅。   “渌柏?怎么是你?”   “杳杳想出来散心,正好我不忙。”   宋毕没好气,只是硬梆梆的语气里多少有点不肯服软的刻意,“既然不忙,怎么让你去见余家那个姑娘就那么难?”   “不忙,不代表什么人都值得见。”   “人家差在哪儿?余家的你都看不上,眼光是多高?”   周惠叹了口气,“渌柏,我们这不是想着你都这个年纪了,身边还没个能陪伴你的人嘛。余家本来想约明天下午,我还没应下,谁想到你竟然带着杳杳出去了。”   宋渌柏冷道:“我的日程都是徐承在打理,日程表之外的一律没时间。”   “本来我们是打电话给杳杳的,所以现在就不多说了。”周惠拉住又忍不住想发脾气的丈夫,“我就问问你,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甄杳本就高悬起的心此刻晃晃悠悠地荡在空中,仿佛只被一根细线颤巍巍吊着。   “是。”她听见身侧的男人道。   是……   宋渌柏他真的有喜欢的人了。   意识到这一点,她只觉得很茫然,心里空落落的。   周惠愣了几秒,接着满脸喜悦地说了几次“好”,“那我就先不问了。既然有了喜欢的人,你也老大不小了,就赶紧下手把人带回来看看,早点成家。”   “为什么不问?是哪家的小姑娘?该不会是之前给你递情书的那个?”宋毕不满意妻子就这么结束话题,兀自追问道,顺便将小儿子卖了个干净。   “行了,你问那么多做什么!”周惠小心翼翼地想守护这份来之不易的幸福,生怕宋渌柏被几句话激得不高兴,没想到竟然等到了回答。   “是她。”   甄杳脑子再度一空。   “还真是?历骁说现在和你年纪相仿的姑娘都不会弄情书这一套了,你别真骗了个小姑娘吧?”   宋渌柏语气淡淡,“她是比我小了好几岁。”   “小几岁好啊,招人疼!”周惠喜笑颜开,心满意足,“行了行了,这回真不问了,闹了半天还没顾得上和杳杳说话呢。”   甄杳勉强扯出一抹笑容,心跳快得她手心冒汗。   这通电话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接完的,满脑子都是刚才宋渌柏说的话。   他承认了他有喜欢的人,还说比他小好几岁。   他喜欢的是那封粉红色情书的主人。   甄杳脑海里的意识仿佛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乖巧回应着周惠和宋毕,另一部分沉浸在自己的猜测里不可自拔。   当初,她就是把一封粉红色的情书扔到了他的车轮下。   而上次提起这封情书时,他为了她选择“不回应”。   有没有这种可能……   他会不会是……   通话结束,周惠挂断电话后,客厅里安静得不像话。   甄杳在原地呆呆地坐了几秒,忽然站起身想要离开,手却被仍坐在一旁的人抓住,然后牢牢握在掌中。   他轻轻往后一收手,她就重心不稳地重新跌坐回去。   宋渌柏却还没松开她,指腹反而在她的手背上摩挲几下,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这触感让她软了半边身子。   “哥哥……”甄杳声音险些发抖。   “嗯?”他声音低沉磁性,仿佛在诱惑着她说些什么。   车里他吻她的情景与感触越发明晰。   甄杳鼓起勇气,握紧手声如蚊蚋地问:“你会对你喜欢的人之外的人,有什么亲密的举止吗?”   “这里的亲密,指的是什么?”   她说不出话来。   他忽然倾身,声音低而轻。   “比如,吻?” 第38章 捂住他的唇   ……吻?他提起吻是想说什么?难道也是想到了昨天在车上发生的事吗?   甄杳用力咬了咬下唇, 齿缘尖锐的压迫带来疼痛感。握着她左手的那只手并没有用太多力气,她要是想挣脱大概也能挣脱,但她却鬼使神差地维持着原样, 努力说服自己忽略它。   “亲吻当然算是非常亲密的行为。”她开口时才发现自己喉间干涩,忙轻咳一声, “包括, 但不仅限于这个。”   “为什么对这件事这么好奇?”宋渌柏却没马上回答她的问题,撑着手微微偏头睨她。   离得不算近的厨房位置忽然传来纷杂走动的动静, 挟着隐隐的回声飘过来,惊得甄杳想也没想就猛地把手缩了回来,假装放松自然地搭在膝盖上。   然而那边的佣人并没有走过来, 是她自己吓自己了。   “就……就是随便问问, 你不想回答的话就算了。”   “那你会吗。”   “什么?”   他不疾不徐地道:“同样的问题,我也问你一遍。只是不仅限于你主动做出亲密行为,还包括别人对你做的,你接受吗?”   甄杳紧张得快没办法呼吸了。   “你为什么要问我这个……”   “随便问问。”他重复她刚才的答案。   “可是是我先问的你, 要回答也应该是你先回答。”   身侧的男人忽然慢条斯理地往后靠, 沉默的这几秒钟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不会。”   -你会对你喜欢的人之外的人, 有什么亲密的举止吗?   -不会。   他竟然真的回答了,而且还说的是“不会”。那车里的那个吻呢?该怎么解释?   甄杳提起力气吞咽了一下, 心慌无措地舔了舔唇。   她突然想到昨天宋渌柏握着自己的手, 伸进那潭活水里时碰到的金鱼。现在某种可能性就像一尾停在她手里的鱼,想伸手去碰又不敢, 怕碰了就一摆尾消失得无影无踪, 或者只是泡影。   “该你了。”   “我……”她抿了抿唇,最后鼓起勇气僵硬地摇摇头。   宋渌柏忽然伸手,捏着她下颌迫使她转过脸正对着他。即便甄杳视线没聚焦, 也能感觉到他紧盯着自己的眼神。   “会吗。”   为什么他要强调“也包括别人对她的亲密行为”?   如果不是她太过自作多情,那他们彼此试探的,好像是同一件事。   “……不会。”甄杳鼓起勇气答道。   宋渌柏目光忽然变得灼热,捏着她下颌的手指微不可察地轻轻摩挲两下,接着勾了勾唇,“好,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了?   甄杳很想问他,但是又不敢再继续问下去。   宋渌柏真的会捡到那封情书还保留这么久吗?而且她那封情书明明是写给别人的,分明不是写给他的。   可是脑子里又控制不住地冒出另一个念头——他从头到尾也没说过是写给他的,不是吗?   如果那封情书真的是她当初写的那封,那也就是说,宋渌柏喜欢的人是……她?   仿佛浑身的血液都涌上心口和脑子里,让她整个人晕乎乎的,出了一层薄汗。   可是,可能吗?他一定见过很多优秀、成熟又漂亮的女人,而她有什么值得他喜欢的呢?   忽然,宋渌柏抬手去解系得一丝不苟的领带,手背掌骨几度浮动凸显,最后食指一勾,将墨底暗纹的领带扯了下来。   甄杳蓦地回过神,张口就要问他要干什么,可一个“你”字刚出口,突然反应过来现在自己还是“失明”状态。于是没出口的话硬生生地在嘴边转了个圈。   “——哥哥,这是什么声音?”   男人微抬下颌,半垂着眼摘领带的样子说不出的有男人味,余光瞥见也足以让她心跳加速。   他没说话,将摘下的领带蒙在眼睛上,然后在脑后打结系好。   甄杳一愣。   宋渌柏倾身一把抓住她的手,带着她将手放在自己脸上。   “没体会过的事很难理解。”他平静道,“我准备试一试,看不见到底是什么感觉。”   深色领带从男人深邃的眉眼上横亘而过,勾勒出明晰的骨相,高挺的山根与鼻梁将缎面撑起非常明显的弧度,越发显得他肤色冷白。   手心触及的是他温热的脸与光滑的领带,手背上覆着他干燥温热的手掌。   “你、你不用这样。”甄杳心慌意乱地把手往回缩,可是宋渌柏却没让她如愿。   他唇角淡淡勾了勾,“这样我们就都看不见了。”   “都”字似乎被他咬得重一些,唇边转瞬即逝的笑弧也多了分意味深长。   甄杳放心不下,还是不敢把视线聚焦在他脸上,“哥哥,你有这份心意我已经很感动了,可你不是还要工作吗?还是摘下来吧。”   “今天不谈工作。”   “眼睛看不见,行动真的会很受限、很不方便的。”   “我都不担心,你担心什么。”   她语塞,偷偷摸摸地飞快瞥一眼他被蒙住的眼睛,“你不会……假装被蒙住看不见吧?”   “我为什么要假装?”   万一是假装蒙眼看不见,故意试探她让她露出破绽,结果偷偷在角落里架好摄像头偷偷录下这一切呢?   甄杳想象力脱缰,没忍住阴谋论了一番,又因为自己的这种念头有点羞愧。   “那,你高兴就好。”她转过身坐好,不说话了。半晌觉得这样实在太安静太压抑,就自作主张地用语音助手放起了新闻报道。   刚才微妙中止的话题就被这个“游戏”彻底岔开,甄杳不知道自己是该松口气,还是应该沮丧。   但如果宋渌柏真的要继续说下去……   想到这种可能,她发现自己脑子里设想的全是逃避的方法。   平板电脑里放着财经新闻,甄杳一个字都听不进去,垂下眼悄悄往身侧看。   宋渌柏手搭在腿上,食指无规律地不时轻点着,像是在专注思考着什么事情,让她越发大胆地沿着他手背继续往上看。   机械表指针缓缓转着圈,银色表盘贴紧纯白衬衣袖口,和刻满浮雕图案的银色袖扣呼应,将冷淡发挥到极致。   甄杳放轻呼吸,犹犹豫豫地一点点转头,努力不制造出任何动静。   室内有中央空调,很暖和,所以宋渌柏只穿着白衬衣和灰色的西装马甲,宽肩窄腰的比例分外优越。衣领解开了一颗扣子,加上蒙着他眼睛的领带,显得眼前的画面有一丝微妙的禁欲与性.感。   甄杳情不自禁地盯着他鼻梁一侧针尖儿大小的痣,无意识地吞咽了一下。   当宋渌柏那双眼睛被遮住时,虽然浑身的气场还是有无法忽视的压迫感,但那种让她害怕的侵略性与未知的热切却几乎消失了。   她所体会到的、复明前后的巨大反差感也消失了。   甄杳微微放松下来,忽然觉得他这个突然的举动好像还挺好的。   “在干什么?”男人忽然开口。   她吓了一跳,心虚地飞快转回去,“没、没干什么。”   “怎么,想趁我看不见做坏事?”   “我才没有!”   顿了顿,他淡淡道:“想做也不是不行,现在让你为所欲为,过时不候。”   明明没用什么不该用的词,可是甄杳就是忍不住浮想联翩,背转着身不由自主地想起刚才看到的画面,这回的重点却放在了男人的下颌与薄唇上。   她脸颊温度一下就攀升上去。   “怎么不说话了。”   “没什么好说的呀……”   “和其他人在一起的时候不是挺能说的?和我在一起就不想说了?”   “我不是……”   甄杳没办法,只好绞尽脑汁地思索着,“哥哥,宋氏现在是彻底把那个项目拿下了吗?”   “我说了,今天不谈工作。”   “……”   “那我们玩游戏?”   “你在我面前就是个小孩儿,还把我当孩子哄?”   她一怔,心情蓦地低落下去。   原来把她当小孩子看吗?   正准备打起精神回话,宋渌柏却先她一步开口,语气明显软了下去,竟然让她听出了一点哄的意思,“要玩什么?”   甄杳心情顿时又雨过天晴,抿着唇故意沉默两秒,然后才说:“猜字谜。车祸后刚从医院醒过来发现自己看不见的时候,有个护士姐姐带我玩过这个游戏。”   当时她觉得人生灰暗,未来自己都会是个什么也做不了的残废,最初的信心就是从护士写在她掌心,让她一个个猜对的文字开始建立的。   她一想到再次玩这个竟然是在极有可能完全复明的第一天,就忍不住感慨万千。   眼眶微热,甄杳眨了眨眼,小声问:“要玩吗?”   宋渌柏“嗯”了一声,简简单单的一个音节,却奇迹般地安抚了她,让她平静下来。   “就是我在你手心写字,然后你猜我写的是什么。”   话音刚落,男人抬手伸过来,极其自然地放在了她的腿上。   甄杳呼吸一滞,莫名窘迫起来,悬在半空的手指好一会儿都落不下去。   “怎么不写?”   “马上就写!”她忙应声,咬着唇将指尖抵住男人的掌心。   一瞬间,两个人似乎都顿了顿,气氛变得微妙起来。   宋渌柏微微仰头调整呼吸,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右手。   少女指尖有点凉,力道太轻,让一笔一画变得若即若离,像用羽毛在他心口挑动,显得心跳笨重而急促。   脑子里的弦紧绷成细细的一条。   写着字的甄杳简直想跳起来逃走。   周围明明清新顺畅的空气,随着她指尖落下的次数一次次增多而变得凝滞,热热地烘烤着脸颊,呼吸都笨拙费力。   男人掌心比她的粗糙一点,但也有力得多。   简简单单一个“宋”字,却像写了好久都写不完。   就在她终于落下最后一笔时,宋渌柏手腕忽然一动,像蛰伏已久、忍无可忍的兽最终张口吞.噬猎物,伸出五指难耐地将她的手牢牢攥在掌心。   下一秒他直起上半身,把她往他怀里带的同时倾身靠过来。   眼看着因蒙着眼而对距离失去感知的男人倏然靠近,甄杳手忙脚乱地伸手想挡住他,最后却失手捂住了他的唇。   然后她亲上了自己的手背。   ……好险。   差一点就……   她忙后仰缩回手,手心酥.麻的触感流向四肢百骸,说话时舌头都捋不直了,“哥、哥哥……”   宋渌柏呼吸拂过她的手,低着头时脸部线条深邃利落,明明蒙着眼睛,可那种侵略感又回来了。   他微微偏头,好像隔着领带在审视她脸上的表情,开口时嗓音低哑,“挡什么?” 第39章 紧紧拥抱   甄杳呆呆地看着他的脸, 手抵住衣摆悄悄蹭了几下,想把让她手心发烫的触感给蹭掉。   “我不小心的。”她语速有些急促,“我怕往前撞到你才用手撑一下, 没想到……没想到会碰到你的脸。”   他眉梢挑了挑,下颌微抬, 一副恍然的淡淡模样, “这样啊。”   “嗯。”也没顾得上他看不见,她赶紧点了好几下头, “哥哥,你松开我吧?”   宋渌柏忽然攥着她的手揉了几下,重重的, 好像别有深意。   “这么点力气, 没吃饭?”   “就是写个字,不用那么用力呀。”她窘迫,“你专心分辨笔画就好了。”   “你这样是想让我专心,还是让我分心?”   甄杳抿紧唇, 却连自己都没意识到唇角莫名翘了翘, 耳尖热烘烘的, 蹭着发丝让她情不自禁地缩了缩。   “那我重一点。这次你别再……”   “别什么。”   “别再突然打断我了。”   于是她重新在他掌心一笔一画地写,只不过总是偷偷抬眸去观察他。   落下最后一笔后, 她问:“哥哥, 你猜出来了吗?”   宋渌柏不答反问:“你准备的奖品是什么。”   “奖品?”   “游戏不该有奖惩?”   “那……你想要什么呀?”   “先留着,以后再说。”   “不行!”甄杳急匆匆反驳, 上次就是这样, 结果他提了要一起出去玩几天的要求,弄得她骑虎难下。这次要是再这样答应,谁知道下次会是什么要求呢?   “不行?”   “……逾期不侯。”   片刻后, 宋渌柏道:“搬过来和我一起住。”   “不行的!”她再次反驳,“说好要跟你们每人住一段时间,我不能临时改主意反悔。”   “是你问我想要什么。”   她脸一红,“那先不玩这个了,我们聊别的吧。”   “对别人不能反悔,对我就可以。”他语气凉飕飕的。   甄杳不吭声,好一会儿才小声说:“如果你能换一个要求,我也可以不反悔的。”   “好,那就换一个。”   “换什么?”她精神一振。   “以后不管什么时候,只能对我说真话。”   甄杳一怔。   宋渌柏慢慢转头朝向她,遮住眼睛后就更看不出脸上有什么表情了,“能做到吗?”   应该,或许,大概……   没那么难?   她舔了舔唇,“好,我答应你。”   “记住你今天说的话。”他语气毫无波澜,也没夹杂什么情绪,但是却总让她听出了点意味深长。   她突然有些后悔,决定再垂死挣扎一下,“既然要求只有一个,那要几道题全部答对了才行。”   宋渌柏轻笑,“一共几题?”   甄杳贪心地说了个“五”。   “可以。”   她唇角流露出一点笑意,“那刚才我写的那个字,你猜出来了吗?”   “宋。”   “……”   “不对?”   “……是‘宋’字。”甄杳不情不愿地低声回答他,后悔一开始选了个这么简单的,而且宋渌柏天天在文件上签字,应该对这个字的笔画是最熟悉的。   于是第二次写的时候她挑了个复杂的‘骁’,不信他还能这么顺利地猜对。   然而对方只是略一沉吟就回答了出来。   甄杳绞尽脑汁地想主意,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狡猾地钻了个空子,写了个‘骁’的繁体字‘驍’,这个字她能知道还要归功于从前看过的一个书法展。   写完之后,宋渌柏保持着原本的姿势没动,英俊的脸和落拓的身形定在原地,如同一座冷色调的雕塑。   她目光从他脸上转了一圈,胜利的喜悦已经抑制不住地往上窜了。   “还是骁。”   甄杳唇角翘起来,正要说“回答错误”,却听见他紧接着气定神闲地道:“只不过是繁体。”   笑容凝固在脸上,她瞪大眼,“哥哥,你该不会根本没蒙住眼睛,一直在偷看吧?”   要真是这样,那她刚才的小动作不就都被发现了?!   “刚才不是让你检查过了?”   “可是……”   “怎么,想耍赖?”   “不是!”她嘀咕,“可是这个字这么难,你是怎么猜出来的呀?”   “既然能写出来,为什么不能猜出来。”   甄杳肩膀丧气地垮下来,又想了两个笔画尽可能复杂的字,结果宋渌柏全都猜对了。   他漫不经心地收回手,屈起的手指划过她的掌心和指缝,让她呼吸跟着哆嗦了一下,“记得履行你的承诺。”   “知道了。”她讷讷。   “还想玩什么。”   “不玩了。”甄杳轻轻一抿唇角,“你蒙着眼睛都这么厉害,比我都熟练了,还怎么比得过你。”   “这和眼睛是否能看见无关,你的结论不成立。”   “……你还是快点摘下来吧,我想回房间了。”说着她站起身。   甄杳起身的一瞬间,宋渌柏忽然伸手抓过来,却只有指尖碰到了她的袖子,看样子是想抓住她,然而因为看不见所以扑了个空。   她一愣,下意识往后躲了半步,忽然发现现在自己能看见而他看不见,好像也是一种“优势”?   “哥哥,你刚才是碰了我一下吗?”甄杳轻咳一声,装模作样地问他。   宋渌柏慢慢收回手,“过来。”   她摇摇头,忍着突如其来的笑意,“我不。”   “听话,过来。”   他这声“听话”远没有宋延辞他们来的温柔,却让她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而且还说不上原因。   “你要干什么呀?”   “过来坐下。”   甄杳装傻,“你要是想喝水我可以帮你倒,这些事我都很熟练,不会洒出来的。如果是别的事我可能帮不了你,还是直接叫陆姨过来吧?”   宋渌柏微仰着脸,忽然站起身。见状她忙不迭又悄悄往后退了几步。   “你过来,还是我抓你过来?”   “……你现在看不见,抓不住我的。”她鼓起勇气道。   “是吗。”   见宋渌柏格外淡然,她又忍不住心慌,“除非你把领带摘下来,那样就犯规了。”   男人略一挑眉,唇角弧度似笑非笑,接着突然朝着她的方向大步走了过来,除了手搭在沙发背沿上一路划过以稳定方位,其他的看上去和视力正常的人没什么区别。   “你!”甄杳被吓了一跳,正要转身跑开,却想到如果自己转身时宋渌柏扯下领带,那就发现她的秘密了。   她没办法,只能面朝着他快步往后退,因为怕他不管不顾追过来会摔着,所以也不敢往陈设复杂的地方跑。   眼看着身高腿长的人转眼就追了上来,甄杳也顾不上发现不发现了,转身就想快步往前跑一跑。   结果就在转身的一瞬间,一双手臂突然横至身侧——   腰间一紧,她整个人突然被抱到半空,吓得本能失声“啊”地惊呼一声。   后背紧紧贴住男人结实的胸.膛,柔软的腰侧是他有力的手臂,心跳相隔着距离,频率交错地剧烈跳动着。   宋渌柏低头贴近她耳畔,低笑之后呼吸有点急促,“抓到了。”   “哥哥!”甄杳满脸通红地攥着他的手腕挣了几下,可是最后也只是悬空的双脚徒劳地蹬了蹬,“你、你放我下去!”   话音刚落,背后有脚步声匆匆接近,陆姨的声音响了起来,“宋少,出什么事了吗?需不需要我帮忙?”   “不用。”   “欸,好,好,那我先出去了。”   陆姨捂着嘴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客厅里的情形远远看着都让她有点回不过神——高大的男人侧对着门口方向,眼睛被蒙着,低头俯身紧紧抱着娇小纤细的小姑娘,两个人看上去亲密无间。   再一联想两个人兄妹相称的画面,陆姨老脸一红赶紧跑了出去,还嘱咐别的佣人不准进来。   听见动静的甄杳全程缩着不敢动,等人走了之后才又挣扎起来,“哥哥!”   她整个人都像虾米快烧红蜷缩在一起了,偏偏后背和身侧的触感和热度都还无比清晰,躲都躲不开。   以前他不是没抱过她,可是都不是以这种姿势。   “跑什么?”他一只手空出来反手制住她的,嗓音微哑发沉,“别乱动。”   “那,那你抓我干什么。”她低着头不肯抬起来,鬓发垂下去露出通红的耳尖。   “谁让你不肯过来。”   “可是你又不肯说让我过去是做什么。”   怀里的人又香又软,被蒙住眼后嗅觉与触觉的体验被放大,宋渌柏喉头发紧,却又不敢再加重手上的力道。   理智勉强还在,迫使他松了手。   面前响起一阵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小姑娘声如蚊蚋地说一句要回房间,接着就快步走远了。   直到卧室门一开一合,客厅与走廊才重新恢复安静。   宋渌柏抬手一把扯掉领带,强光骤然袭来,他蹙了蹙眉,很快适应良好,后退两步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领带被随手扔到一边,他抬眸看向窗外,陷入沉思。   ……   甄杳捂着脸坐在床沿,根本不敢起身去照镜子。   不用看也知道,现在她的脸一定很红。   没有其他人在,也没有老宅那些熟悉的佣人在,他越来越肆无忌惮了。   她呜咽一声侧躺倒在床上,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要是能像她设想的那样,明天一早告诉他复明的事,然后他们一起回去就好了……   等等。   突然想到什么,甄杳松开手盯着天花板。如果他们明天就回去的话,宋渌柏会去见那位联姻对象吗?   还有陆霜琦,他们回去了的话,她也会一次次地再来老宅,然后和他见面吧?   她怔怔地躺着,越想心里越乱。   算了,还是别再想了,至少现在有一件事是值得开心的。   甄杳用力在床上滚了两圈抒发激动之情,然后蓦地翻身起来在床上跪坐着,扭头又一次环顾四周,将房间里的所有陈设尽收眼底。   真的看得很清楚。从早上睁眼到现在已经这么久了,一切都还是清晰可见。   她抓起手机翻出和姜聆的聊天界面,深呼吸几次才编辑好一行文字发出去。   【聆聆,我好像能重新看到了。】   发完消息后她退出聊天界面,排在消息列表第二位置的是刚刚视频聊天过的微信群。甄杳正要退回手机主界面,视线忽然定格在列表第二行的名字上。   杳杳今天想我了吗?   她瞪大眼,羞耻得一头扎进被子里。   这是什么名字!是谁取的!   好一会儿甄杳才缓过那一阵尴尬的劲头,鼓起勇气抬头再次看向屏幕,忍着羞耻心戳进这个对话框。   最新的消息记录是一条视频通话记录,她以为往上翻也该只有类似的消息,没想到却有许多文字和图片消息。   参与的人是除了她以外宋家的所有人,包括宋渌柏。   她按捺不住好奇,先看了最新的对话,这一段就发生在昨天。   “宋渌柏”撤回了一条消息。   宋历骁:大哥!!!我还没来得及保存!!!   周惠:渌柏,你撤回了什么?   宋渌柏:误触。   宋历骁:每回都是这招:)哥你敢不敢来点新鲜的?   宋历骁:他撤回的是杳杳的照片!!!他拍的!直男死亡视角,比二哥还不如:)   宋历骁:想炫耀就直说,还来发了又撤回那一套,单身二十七年手速。   宋历骁这接连的三条消息愤怒之情几乎溢出屏幕,甄杳看得一阵阵发愣,什么意思?宋渌柏拍了她故意发到群里又撤回?为了炫耀?   这……这怎么跟她认知里的宋渌柏有点不一样?   她赶紧又往上翻,掠过那几条视频通话的记录,翻到了在云城那几天时的消息,也看到了宋延辞拍下来发进群里的那些照片。   照片里她或在发呆,又或在笑,总之看起来傻乎乎的不忍直视,但大家都在说好可爱。   甄杳忍不住又往被子里埋了一次脸,这次很快做好心理建设抬起头,看到了宋渌柏发的那个似曾相识的“误触”。   原来宋历骁那句“每回都是这招”是这个意思。   所以宋渌柏也看到那些图了吗?会不会也存了?   再一联想这个让人不好意思到极点的群名,甄杳小声哀嚎,生无可恋地呈大字形摊在被子上,像个一头栽倒在雪地里印出人形的可怜虫。   被褥雪白,她通红的耳朵与雪一样的白色对比鲜明。   *   陆姨因为年纪的关系,打扫卫生时负责的都是比较轻松的事项,这会儿却主动从一边的年轻女佣手里拿过扫帚,示意对方去做自己的工作。   她则挥动着扫帚,慢慢靠近客厅窗边的男人。   “宋少。”   男人灭了烟,不冷不热地“嗯”了一声,没回头。   “我有个事想跟您说说,关于甄小姐的。”   他转过身,目光犀利起来,“什么事?”   陆姨突然有点怕,忙低下头一五一十地道:“刚才那会儿我无意中从走廊经过,不小心往客厅那边看了一眼……我真不是故意想看什么的,只是听见动静又不确定您和甄小姐在不在那儿——”   “说重点。”   “诶诶,好。”见对方没有怪自己的意思,陆姨松了口气,“就这么一晃眼,我好像看见甄小姐在盯着您看,像是眼睛已经好了的样子。”   宋渌柏表情没什么变化,重新转身朝向窗外,“就这个?”   “就是这个。甄小姐长得好脾气也好,我就是觉得眼睛的伤太可惜了,要是真好了,那就是个好消息啊。”   “的确是好消息。”他喃喃,盯着窗外某一处,忽然缓慢地勾唇,眼底浮现出满意与难言的灼热,仿佛不以为意地淡淡道,“让她看吧。”   不然,他这么做的意义是什么?   “欸。”陆姨不明所以地点头应声。   “除了你,还有谁看见。”   “没了,就我一个人。”   男人漠然地“嗯”了一声,背光的身影高大挺拔,一手撑在一侧,长指静静地捻了捻烟盒边缘。   “那就别让她知道,还像从前一样对她。” 第40章 窗户纸   电话那头, 姜聆抑制不住兴奋和激动,“真的好了?!”   “具体算不算好我也不知道,还没去找医生检查。但从早上到现在一直视力正常, 都看得见。”   “那快去看医生啊!太好了太好了,我有预感这次是真的好了!”   已经平静下来的甄杳被她情绪带动, 心里也再次波动起来, “等明天吧,我想再确认一下, 然后再告诉其他人。”   “这样也好。”姜聆了解她的性格与顾虑,没有再劝,转而兴高采烈道, “现在是冬天, 马上就快到寒假,等下学期你就能继续回学校上课啦!”   按下暂停键的人生突然得以继续向前,甄杳深深地松了口气,却忍不住道:“之前医生说我是心理原因才影响了复明, 现在突然好了, 难道是因为我把那些事全都放下了、全都忘了吗?”   “杳杳……”   姜聆清楚她这么说是因为愧疚, 觉得自己就这么走出来是没心没肺,所以只能尽可能地安慰开解, 害怕她好不容易好转的心理状态又钻了牛角尖。   “我们需要的是记得, 而不是也把自己困在痛苦里,因为痛苦没办法改变什么, 只有真正过得好活得健康, 才是对叔叔阿姨最好的慰藉。”   “这些我都明白,只是刚才没忍住感叹两句。”甄杳很快笑笑,“我都知道的。”   姜聆忧心忡忡, “那就好。不过复明这么大的好消息,只有我们两个人分享怎么够?你连你那个大哥也不说吗?你们这两天不是在一起吗?”   身边能有个人让甄杳保持积极心态,效果肯定比她电话里几句安慰更有用。   “我……我不太想现在告诉他。”   “为什么?不告诉的话,他不是也会看出来吗?”   “我在他面前装看不见。”甄杳小声道。   姜聆傻眼了,“啊?”   “我跟你说个事,”甄杳犹犹豫豫地开口,“你不要告诉别人。”   “好,什么事?”   她有选择性地说了一些,中途几次听见姜聆的抽气声,末了总结,“大概就是这样了……我不知道是不是我想多了,所以才想着和你说一说。”   “我的天,甄杳!”对方迫不及待打断她,“他说的人如果不是你,我就、我就——”   “你就什么?”甄杳心脏砰砰直跳。   “我就下学期回回考倒数第一名!”   “不行,万一你真的说错了怎么办呀。”她躺倒在床上,捂着脸边笑边说。   姜聆嘴硬道:“不可能!”   “这有什么不可能的,我对他来说难道不就是个小孩子吗?”   “什么小孩子,脸蛋身材你缺了哪一样?性格和棉花糖一样,外层软绵绵里面是夹心,又酸又甜,我要是男的早追你了,还轮得到别人吗?”   “停停停,哪儿有你说的这么好嘛……”   “等等!”姜聆突然大喊,“杳杳,听你这语气我才发现,你该不会……该不会喜欢宋渌柏吧?!”   “我哪有说!”   “说自己没说,却不否认我说你喜欢他!”   “……有人来敲门了,先不说了啊,我挂电话开门去。”   电话那头姜聆还在控诉,甄杳就已经心虚地挂了电话。   房门口安安静静,根本没人敲门。她攥着手机仰头平躺,半晌一只手抬起来捂住左胸口,感受着一下一下急促有力的心跳。   其实早在今天之前她就意识到自己的心意了。这种事想欺骗别人或许可以,可是怎么欺骗自己呢?   在床上躺了会儿,甄杳坐起来靠在床头,一个个戳进手机屏幕上那些小图标,久违地享受着不用语音助手就能获取信息的快乐。   时事热点、八卦新闻,还有从前关注的各种设计师、摄影师。   突然,她一愣。   就在刚才宋历骁发了一条微博,内容简洁到只有一句话:“已经联系律师起诉,照片为私下拍摄,勿传播。”   微博转赞都破了五位数,评论直接关了,转发里带的内容也大多是附和呼应微博内容,依旧看得她云里雾里。   不过热门搜索词条里就明晃晃挂着相关内容,甄杳点进去一看,显示在最前面的微博是某个营销号整理的来龙去脉——   宋历骁前不久同意了某个摄影展的合作邀约,最近是宣传期预热,市场反响非常好。而今天上午主办方那边发了新一组宣传图,几张风景照里却混着两张人像,这一下引起了轩然大波。   众所周知,摄影师Lix以风景人文作品出名,公开的作品里也没有任何单独出现在画面里的年轻女人。于是这两张图一出来,立刻引起众人议论。   甄杳往下滑动着长图,截取下来的微博评论猝不及防涌入视野。   “漂亮是漂亮,不过你们不觉得她的眼睛有点不对劲吗?”   “我家里有人是所以见过……这女的好像是个盲人啊。”   “真可怜,长得好看又有什么用?”   “过分了吧,瞎子还拿着颜料摆拍,当我们是傻子?”   “说不定是Lix可怜她呢。”   甄杳手指半天没再动。   那两张照片里的人她当然不会不认识,因为那就是她自己。虽然那时候她还没复明,但是不妨碍她稍一联想就能发现是那次拿着喷枪画画时被拍下的情景。   评论里的冷嘲热讽让她仿佛一下回到了那次演讲现场,狼狈又跌跌撞撞地跑出去时被周围人议论说风凉话的情形。   她深吸一口气,接着把图片往下滑。   主办方发出图片后没几分钟就删掉了微博,接着有人披露出了照片主角的身份,还顺带“科普”了那场车祸的事故报道。   “我靠,一家三口在车上就活了她一个啊,活下来还成了盲人,好可怜。”   “人家这家底用得着可怜?”   “钱多怎么了,没爸没妈,这是要搞什么美强惨人设吗?”   ……   甄杳看不下去了,蓦地把手机翻过来倒扣在床上。   旁观者只是看到一件无关痛痒的事事不关己地说几句,或好听或难听,议论的都是别人的人生。   没人在乎你是否真的痛苦,还有阴暗的人会幸灾乐祸。   对她来说,就是被迫重新回忆那些痛苦。   万幸她现在复明了,如果是还处于失明状态的时候得知这些,她不敢想象自己会是什么心情。   胸口一阵阵发闷,刚才还雀跃的心情彻底低沉下去,脸颊与耳朵的温度也迅速褪下。   甄杳起身走到窗边,将窗户拉开半臂的宽度,睁着眼呼吸吹进来的冷风。   忽然门被人略显急促地敲了几下,紧接着男人的声音响了起来,声线有些僵硬,像是刚才生了气此刻余怒未消,“杳杳。”   “哥哥?”她忙转回身,应声之后想起背后窗户没关,又赶紧回头把窗户关上,“有什么事吗?”   “在干什么?”   “没干什么,刚才在听歌。”   片刻后,宋渌柏才道:“先开门。”   甄杳快步走到一旁的沙发上坐下,目光避开门口方向,“……门没锁。”   话音刚落,门开了。   宋渌柏走进来,停在门口没再向前一步,不动声色地瞥了眼窗边沙发上坐着的人,视线又扫过放在床头的耳机。   忽然,他又朝她看过去,“你哭了?”   “没有。”甄杳眨了眨眼,赶紧摇头,“刚才有点闷就打开窗户透了下气,可能是风吹进眼睛里的缘故。”   说完之后两人遥遥相对,房间里安静得落针可闻。   就在她撑不住想要开口的前一秒,宋渌柏终于开口:“网上的那些东西,你看到了?”   像是猝不及防的一个惊雷在耳边炸开,甄杳顿时懵了。   “……什么?”   “你先把软件都卸载。”   她僵硬地笑了笑,“我想看也没办法呀,很多软件没办法读屏的。出什么事了吗?”   “你都看到了。”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东西我已经让人清理了。”他仿佛还克制着怒意,不过这怒意显然不是对她的,“但难保不会有人再发出来,记住别看。”   甄杳咬紧唇艰难地点了点头,依然垂着眼不敢看他,“哥哥,你……你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知道的?   宋渌柏恍若未闻,“今天下午,我开车送你回去。”   她一愣,诧异地抬起头,视线猝不及防地碰撞交汇,目光各自无比真切地聚焦。   仿佛一脚踏空跌入陷阱,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做了什么时,甄杳后颈发麻,一颗心瞬间提了起来。   这是她第一次认认真真地和宋渌柏对视,也是第一次真正看到他、面对他。   过去失明时被她想象出的模样,和眼前的人慢慢重合。   他目光沉沉,深色瞳眸里的情绪晦暗难懂,明明人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距离也并不近,但仿佛像是要把她给一口吞下去……   甄杳心跳加速,血液上涌。   有一瞬间她以为他要走过来,然而他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接着转身走出卧室,把门轻轻关上了。   甄杳呆呆坐在原地,难以置信地盯着已经紧闭的门板。   宋渌柏知道她已经能看到了?什么时候知道的?难道是昨天她就没骗过他吗?   可是,怎么会呢?他又为什么不拆穿?   一想到自己一直在他面前蹩脚地“表演”,甄杳就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这下好了,她不用再担心怎么坦白这件事,宋渌柏看上去也没有想刨根究底问原因的打算,那她是不是就可以自然而然地当作自己没隐瞒过,然后该怎么相处就怎么相处?   不过他们今天下午就要返程了,也不会有很多相处的机会吧。   最大的变数是今天大家就都知道她复明的消息了,她也没机会等到明天再验证。   甄杳失落之后又放不下心,起身轻手轻脚地走到门边,然后拧开门把手。   外面安安静静,什么动静也听不到,她只好小心探出头左右看了看,然后才慢吞吞地走出去。   宋渌柏的卧室和书房都跟她在同一层楼,离得也很近,没几步路她就走到了书房门口。   “宋历骁,你……这种低级错误……”   “律师……我让人处理……”   “马上给我滚回来!”   隐约的说话声传了出来,断断续续的,她听得不太清楚,唯独最后一句恼怒的冷斥无比清晰地传了出来。   宋渌柏很少有这样喜怒形于色的时候,语气和声音能这么重,可以想见他的怒火到了什么程度。   甄杳吓了一跳。这是在和宋历骁打电话吗?因为刚才她在微博上看到的事情?所以他刚才来的时候才一副生过气的样子……   她抬起手停在门前,结果脑海里却突然浮现出他刚才的样子,还有让她躲回房间的那个拥抱。   犹豫了好一会儿,到底还是没真的敲下去。   甄杳放轻脚步原路返回,没乖乖听话把微博还有其他软件卸载,而是把退至后台的微博界面打开。   国内名气最大的律师事务所已经发了声明,说要为某某摄影展主办方窃取宋氏股东宋历骁先生隐私、并为谋利私自发布的事进行起诉。   从前没有人知道Lix这个摄影师的真实身份,现在一公开,网上又是一片铺天盖地的议论,甄杳随便翻了几条就没再看下去,毕竟前因后果现在已经很清楚了。   而一些随着点赞数增多开始渐渐上升的评论,她全都没看见。   “真·拍不出好照片就要回家继承家产。”   “我靠现在这个剧情,是什么豪门悲伤爱情故事吗?青梅竹马的两个人,一方突然遭遇不幸导致失明,另一方不离不弃却惨遭父母拆散……”   “笔给你快写快写!”   “想多了,之前这个甄家千金的成人礼还是宋家办的,受邀的全是有头有脸的人,媒体都报道过。而且她人现在也算是被宋家收养。”   “……怎么感觉更好磕了?!?!”   甄杳没看见的评论,此时都被另一个人尽收眼底。   书房里,宋渌柏越看眉头拧得越紧,最后直接黑了脸,立刻一通电话给徐承打了过去,“网上那些乱七八糟的评论怎么还没清干净?!”   “冤枉啊,宋总,已经按照您的要求都办妥了。”   “那怎么还有?”   “这……不可能吧。”徐承满头大汗,“不然您截屏给我看一下?或者告诉我发布微博的用户名?”   “自己去看。”   “好的好的。”   “等一下,”宋渌柏又把人叫住,“‘磕’是什么意思。”   “ke?宋总,您说的是哪个ke?”   “……”他脸色愈冷,“磕头的磕。”   “磕头的磕……哦!您说这个字啊,这个字是个网络用语,一般用于某对cp,也就是恋人之间令人心动的爱情,当体现这种感情的某种高光时刻出现的时候,粉丝就会觉得满足快乐,说‘磕到了’。”   “恋人?爱情?”   听着电话那头的男人咬牙切齿一般的声音,还有若隐若现的冷笑,徐承冷汗都出来了,不知道自己怎么触了逆鳞,“宋总——”   “你很了解?”宋渌柏打断道。   徐承干笑,“没有没有。”   “看来你每天很有闲情逸致,那就把报告提前两天交给我。”   “宋总!这——”   话还没说完,电话就被挂断了,规律冰冷的忙音让他提前预见了催命符。   “徐总助,怎么了这是?”路过的叶秘书被他脸色和表情给吓着了。   徐承有气无力地抬起手摆了摆,吐出四个字:“谨言慎行。”   *   到了中午吃饭的时候,甄杳简直如坐针毡。   复明之后不能再装看不见他了,所以说话的时候不能总低着头,可是抬头看宋渌柏的眼睛又让她觉得格外有压力。   一个对视,都能让人脸红心跳。   “一顿饭都没耐心跟我吃了?”   甄杳正襟危坐,“不是的。”说完就拿起筷子去吃盘子里的菜,乖乖地埋头吃起来。   即便低着头,她也能感觉到对面的人极具存在感的视线,于是差点连筷子都不会拿了,夹个丸子更是几次都失之交臂。   忽然,面前的空盘子被一只大手拿走,她下意识抬头看过去,就看见宋渌柏正用公筷一样一样地往里夹菜,选中的菜式都是她刚才一直在吃的那几道,最后才选了点别的。   盘子又稳稳放回她面前。   “谢谢哥哥。”甄杳伸出筷子戳进圆滚滚的丸子里,送到唇边默默咬下去。   宋渌柏看着她,没动筷。   半晌,埋头“专心”吃饭的小姑娘才没办法似地抬起头,飞快看他一眼就垂眸道:“你不吃吗?”   “不饿。”光看那些评论他就气饱了。   “还是多少吃一点吧?你下午还要开车呢。”   宋渌柏目光忽然一顿,盯着她不疾不徐地开口:“如果不是为了让你尽快做检查,我不可能这么早放你走。”   而宋历骁突然闹出的这事,也算是他决定再提前一点返程的催化剂。   他本来准备等她给自己摊牌,本来不准备逼她那么紧,但事情一在网上发酵之后他就顾不上了。   毕竟和她看见网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后受到打击相比,他逼近一步导致她退一步并不算什么。   甄杳筷子停住,抿紧唇不说话了。   她觉得室内的空调温度可能有点高。   有层窗户纸,似乎已经很薄很薄了——前提是,她的感觉都正确的话。   “我也没想到我会突然好起来。”她干巴巴地笑了笑。   “那你告诉我,复明后看到我的第一眼,你在想什么?”   甄杳笑容僵住,默默放下筷子。   “或者我换个问的方式。”宋渌柏坐姿不变,眸色渐深,“昨晚在浴室外面,你能看见,是不是。”   “我……我那个时候……”   “记得你早上答应我的。”他淡淡提醒。   早上答应他的只有一点,那就是从此以后对他都要说实话。   甄杳这才后知后觉这个承诺的威力有多大。虽然她或许能继续隐瞒说谎,但是她突然并不想这样。   “看到了。”   “看到多少?”   “……我送药进你房间的时候不小心弄掉在地上,捡了之后站起身有点头晕,突然就能看到了,不过时间很短。”   “也就是说,在我出来之前。”   她窘迫地点点头。   宋渌柏却像并不意外似地,轻轻一抬下颌提醒她,“先吃饭,趁热。”   “你是那个时候发现的吗?”她讷讷。   他平静地“嗯”了一声。   “……好吧。”   “这些暂时都不重要。”宋渌柏勾唇,眉眼间只有一点淡淡的笑意,“恭喜你,杳杳。”   甄杳喉间发紧,拘束地笑了笑,“谢谢哥哥。”   一顿饭吃得食不知味,后半餐她还问了宋历骁的事,但宋渌柏态度很冷淡,只说他会回浔城来把各种事善后。   饭后甄杳依言回房间睡午觉,然而却并没能睡着,以至于下午返程时又没忍住在车上犯困。   一开始她坐在副驾时是有些紧张的,这种紧张和失明时坐车不一样,她正一声不吭地默默调节,搭在腿上的左手忽然被一只大手握住。   “怕什么。”开车的男人盯着前方,分神道。   甄杳脸“唰”地热了,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来,直到宋渌柏收回手,她才又慢慢冷静。   她怎么总觉得,他在一点点地试探着自己的底线?假如没触底,那他就会不动声色地得寸进尺。   除开最初这一下握手,后面宋渌柏没再做什么,她才得以被困意拖进睡梦里。   醒来的时候已经到医院了,刚得到消息的宋延辞激动万分,忙前忙后地替她安排好各项检查后才给远在澳洲的父母打去电话。   周惠直接喜极而泣,当即就决定买机票回国,也不再等到年前才回来了。   “回来?”等在诊室外的宋渌柏蓦地蹙眉。   宋延辞点头,“是啊,他们很激动,说是这么重要的事必须得回来。”   过了会儿,周惠在微信群里发了消息:等检查完,记得让杳杳跟我们视频!   宋延辞:好的。   宋历骁:检查?什么检查?   五分钟过去,十分钟过去,一直没人回答他。   宋历骁:我错了……可是不能因为我做错了事,你们就把杳杳的事瞒着我吧?   宋延辞:忘了告诉你,杳杳复明了。   宋历骁:???什么?!这么大的事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这下彻底没人再回复,他也等不及回复了,直接一通电话打给助理,让对方帮自己再尽可能地买最早的机票。   ……   当天傍晚,宋历骁从外省赶了回来,周惠和宋毕则身处返回国内的飞机上。   老宅内,气氛一度凝滞。   “对不起,杳杳,这件事真的怪我,是我喝醉了大意了,也没提防他们会用这么卑劣的手段来制造话题和热度。我已经让律师起诉主办方动手脚的人了,网上那些乱七八糟的我也会处理好,原谅我好不好?”   宋历骁满脸愧疚地半跪在沙发前,唇角有着可疑的淤青,看着她双手合十地诚恳道。说完还嫌不够,又不停歇地接着说了一大堆的好话,一次次地道歉。   甄杳打量着风尘仆仆、一赶回来放下行李就跟自己道歉的青年,第一反应是他的外表跟她记忆里的样子比起来好像又成熟了些。   她正想说“我不怪你”,旁边冷脸坐着的男人却先一步开了口:“需要我提醒你?律师是我安排的,网上的言论也是我让人清理的。”   宋历骁讪讪地笑了笑,“哥,谁能比得上你人手的速度快,我这不是没来得及嘛。”   甄杳见状忙打圆场,先硬着头皮一通好话感谢宋渌柏,再接着对宋历骁表示这事她不怪他,搜肠刮肚地安抚两人才避免了更低气压的场面。   不过宋渌柏的脸色也并没有好到哪儿去,给她一种要是只有他们两个人在场,他绝对会给宋历骁一拳的错觉。   然而想到宋历骁唇角的淤青,她讪讪地抬手摸了摸鼻尖,觉得或许不是错觉。   至于宋历骁,也觉得今天自家大哥的眼神和表情格外吓人,让他不得不怀疑自己除了这件事外是不是还做了什么别的不该做的事。   “绝没有下次。”宋渌柏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半晌才沉声一字一顿道,眼眸里的冷意与威严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宋历骁的神情难得格外严肃郑重,“绝没有下次。”   第二天,周惠和宋毕赶了回来。   看见站在门口迎接自己的小姑娘眼睛亮亮的,周惠眼圈当即又红了,尽力维持优雅地背转过身抹了抹眼角,却在甄杳一言不发地拥抱过来时前功尽弃。   两人情绪互相感染,掉起眼泪来让旁边四个男人手足无措。   “懂什么,我这叫喜极而泣。”周惠嗔道,嫌弃地看了宋毕一眼,然后转而捧起甄杳渐渐丰润起来的脸颊,噙着泪美滋滋地说,“看我家杳杳的眼睛多漂亮。”   “检查显示一切都好?”   宋渌柏颔首。   甄杳趴在周惠的肩头,心里骤然松了一口气,像是厚厚的阴霾被挥去,陌生而熟悉的阳光终于重新投射下来。   许医生说她虽然还有心结,但心理状态确实已经好了许多,不足以对身体机能再造成什么影响。   她不用担心一切又“得而复失”,终于可以坦然地和众人分享自己的喜悦。   “那就好,那就好。”宋毕连连点头,他也能给昔日好友一个交代了。   激动之后,一家人一起吃了顿饭庆祝。   “不是吧!大哥二哥都有过和杳杳独处的时间,怎么轮到我就直接取消了?”   “谁让你整出个幺蛾子?”宋毕冷哼,“就当是给你的惩罚。”   “那没有这事,你们就会让杳杳跟我住吗?”   周惠微微一笑,“当然不会。我们都回来了,哪儿还有让你们单独出去住的道理?你们可以不回来,杳杳陪着我们就行。”   一时间,餐桌一侧三个男人都沉默了,脸上表情各异。   宋渌柏抬眸看向斜前方,正好把某个抬眼偷偷看过来的小姑娘抓个正着。   甄杳心里一跳,慌里慌张地垂眸端起面前的热果汁喝了一口,酸甜的滋味一路灌进心口,热意则蔓延到了脸颊上。   糟糕,本来面对宋渌柏就心虚,有家里其他人在时就更心虚了,仿佛在做什么坏事。   ……好像的确就是坏事。   接下来的日子里,几人都很有默契地又增加了回老宅的频率,而画展的事情收尾得格外快——摄影展主办方做出了赔偿,并发布了诚惶诚恐的道歉声明,道歉的对象也包括甄杳。   声明中相应的称呼,应宋氏律师的要求特意写为“宋氏股东甄小姐”,同时还恭喜她身体康复、重获光明。这下甄杳拿到宋氏股份的事彻底成了不是秘密的秘密,网上对于她“失明”的议论也自然而然地失去踪迹。   而宋历骁个人的处理方式更为简单粗暴,直接公开表明从此不会再和任何第三方合作。   业内如何怨声载道甄杳不得而知,她不止一次地问宋历骁这对他本身的摄影事业会不会有影响,而后者则再三告诉她这是深思熟虑的结果。   “我不缺这些机会,也不缺这种所谓的资源。”青年笑得不以为意,抬手捏了捏她的脸颊。   手刚一碰上去,一道冰冷的视线立刻就扫了过来。   “哥,你干嘛这个眼神。”   “我什么眼神。”   “要吃人似的,不就捏个脸吗,又不会捏疼她,我有分寸。”   甄杳坐在沙发上大气不敢喘,根本没勇气抬头去看宋渌柏的表情,直到他一言不发地端起杯子回了书房她才松了口气。   稍微平静下来之后,甄杳又想到了刚才看到的声明里的那个称呼。她很清楚宋渌柏让律师这么安排是为了给自己撑腰,虽然她并不在乎这些,但不代表不会为他安排的这些细节而感动。   ……   慢慢的,生活似乎走上了正轨,宋毕也开始替她计划重返校园的事。   甄杳继续和周惠、宋毕一起住在老宅,其他三个人会在不忙的时候尽可能回来。或许是回来吃一顿饭,或许是回来住一晚。   明明最开始就是这样的生活,区别只是现在复明了,但她却挺不习惯的。   一开始还想不明白,后来甄杳突然发现,自己可能是有点舍不得。   这段日子以来,两个人的相处都在周惠、宋毕以及其他人的眼皮子底下,她看不透宋渌柏内心的想法,出于心虚也会有意无意地减少和他单独相处的时机。   但是,她心里忍不住有点失落,觉得那些还没真正理清的东西或许就要这样不了了之了。   直到一周后的某个傍晚,这是少见的没有别人在场,只有她和宋渌柏共处的一次。   男人拿着几份文件路过客厅,甄杳欲言又止地抬了抬眼,最后又赶紧心无旁骛似地紧盯着电视屏幕,攥紧了手里的玻璃杯。   然而他走过她身边时,一封薄薄的东西飘然落到她脚边。   甄杳本能地侧头往脚边一看,看清掉下来的东西时却一下子愣住了,下一秒心脏狂跳起来。   是一个信封,一个粉色的信封。   最重要的是,信封的右下角有个标记。   她记得很清楚,当初自己准备好要递给程迟的那封情书信封上,就画了这样一个小图案,之所以这么做是希望对方能认出这是自己的信。   然而当初没能起到作用的标记,却在今天让她认了出来。   “想看?”宋渌柏不知何时走近了,两个字低沉微哑地从她头顶落下来。   甄杳心跳如鼓,眼神躲闪,“我,我……”   她紧张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这就是宋历骁说的那封情书。”他轻笑,极淡的笑声下却像压抑着什么,“想不想知道,它是谁写的?” 第41章 门后的吻   甄杳屏住呼吸。   “还是说, 你知道是谁写的。”   她猛地揪住衣摆,刚张了张嘴,楼梯处忽然响起脚步声, 伴随着宋历骁迫不及待的喊声:“杳杳!你在客厅吗?”   “我在!”   旖旎忐忑的念头顿时消散,甄杳想也没想就弯腰一把捡起信封, 左看右看一番后急急忙忙塞进旁边的靠枕底下, 紧张得手都发软。   刚把信放好,她就听见宋渌柏低笑了一声, 落在她耳朵里就是嘲笑的意味。   “你笑什么……”她含含糊糊嘀咕,声音除了自己谁也听不见。   “杳杳!”宋历骁下到一楼,拿着手机快步过来, 看见宋渌柏时只是略微惊讶了一下, “哥,你也在?”   “路过。”说是路过,这会却站在原地不走了。   宋历骁点点头也没在意,神神秘秘地坐到甄杳旁边, “杳杳, 这些天你看微博了吗?”   “看了呀, 怎么了?”   “那你看没看见那些人说的,”他滑动几下屏幕, 忍着笑念网友的评论, 念了几条之后点评,“竟然说我们很般配, 还有什么同一屋檐下日久生情的桥段, 想象力够丰富的。”   甄杳心虚得不敢抬头,只能配合地讪讪笑了两声。   宋渌柏冷不防道:“这就是你说的处理好了?”   “什么?”宋历骁一愣。   “网上这么多流言蜚语,你觉得很好玩?”   “都是闹着玩的, 你别当真嘛,总不能连别人一词一句都要限制。”   在宋渌柏面无表情的注视下,他唇角散漫的笑容缓缓消失,淤青差不多消失了的嘴角又隐隐作痛起来,对方那天挥拳相向的画面历历在目。   宋历骁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一声,“……别人怎么说虽然管不了,但是我还是可以说点什么的。”   “五分钟后,我要看到你的澄清。”   “你这是把我当你下属命令了?”宋历骁垂眸编辑微博,不忘嘴上损几句,“怎么还不到爸的年纪,就和他一样古板了。”   甄杳眼观鼻鼻观心地坐着,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然而宋历骁每多说一句她都既心虚又脸热。   明明说的也不是她,她怎么还替宋渌柏不好意思起来了……   一两分钟后,甄杳手机屏幕一亮,弹出一条微博消息推送,她看清用户名后默默点了进去。   宋历骁的微博被她设置成了特别关心,所以一发微博第一时间就能有提醒。   @Lix:她是我妹妹,比起当最爱的男人,还是最爱的哥哥这个身份比较适合我。以及她非公众人物,请大家不要再过多关注。   底下的评论数噌噌噌地往上涨。   “靠,好甜。”   “最爱的哥哥??本骨科爱好者死了。”   “好羡慕呜呜呜我也想要哥哥。”   “提醒大家,人家现在不仅有Lix这一个哥哥,宋家可有三个儿子。”   宋历骁对自己这条夹带私货的微博格外满意,发完了还不忘递到宋渌柏眼前,“看看吧,发好了。”   后者抬眸,漠然地盯着屏幕看了两秒,然后面无表情地移开视线。   “哥,”宋历骁一愣,“你看清了吗?”   “你以为我老眼昏花?”   那怎么看见他发的内容没反应?他还以为“最爱的哥哥”这个词能激怒他呢,这回怎么这么反常?   甄杳坐在一边,一直在思索自己该用什么借口走开,后来干脆祈祷姜聆给自己打个电话。   结果过了几分钟,手机竟然真的就振动起来。   她看一眼屏幕,目光稍微变了变,在身旁两人的注视下站起身,“聆聆给我打电话了,我去接一下。”   说着她快步回到卧室,将门关紧反锁之后才接起来。   “外婆。”   “是我,你外婆在睡觉。”   “舅舅?你怎么用外婆的号码打给我?”   “你又能看见了?”   甄杳应一声,“嗯,都好了。”   去医院检查之后没两天,她就把复明的事告诉了甄洵和蒋家的人,蒋胜肯定也知道了,只是不知道现在提起是为了什么。   蒋胜一改从前对她的敷衍,语重心长道:“这么大的事,你都不回来一趟?”   “……我会回去的。”   “那就好那就好,”蒋胜似乎是没想到她会答应得这么轻易,大喜过望,“你不知道,你外婆最近病了,嘴里一直念叨你呢!你确实应该回来看看她。”   甄杳蹙眉,“外婆病了?什么病?严重吗?”   “唉,”蒋胜叹了口气,含糊道,“老年人嘛,感冒发烧之后浑身就都不利索,还有各种大大小小的毛病,躺床上好几天了,起都起不来。”   “我知道了,舅舅。”她狐疑,但又不愿意把人想得这么坏,尤其还是有关身体健康的事,“我明天去看外婆。”   “那……宋少什么的,来吗?”   她抿了抿唇,语气直直的,听着有点犟,“我自己去。”   “哦,也行。”几个字被蒋胜说得模棱两可。   甄杳揣测不出他什么意思,而蒋胜大概是因为这通电话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所以没有再多说,随意闲聊两句之后就挂了电话。   没多久佣人来敲门请她去吃晚餐,甄杳应声后出去,餐厅里大家都陆陆续续到了,她走过去在平时自己坐的位置上坐下。   餐后通常众人会坐着说一小会儿话,她想在那个时候说自己明天要去蒋家的打算。   吃完饭,佣人将餐具一一撤走。   “杳杳,你那天的想法我和你叔叔已经考虑过了,”周惠笑了笑,“一会儿你搬上楼之后我们再好好聊聊。”   “好。”甄杳点头。   从她复明后周惠就提出让她搬到楼上,说楼上那间留给她的是早就准备好的,只需要再添置一点陈设,再把她一楼房间里的一些东西挪过去就能住。   她自己对此没什么意见,即便一直住一楼也不觉得有什么,但长辈既然这样安排了,她也很愿意接受。   “什么想法,我们怎么不知道?”宋历骁不解。   宋毕哼一声,“你们不知道的事还多着呢。”   甄杳抿唇笑了笑,没吭声,垂眸时恰好避开桌对面男人瞥过来的眼神。   宋渌柏收回视线。   “渌柏,最近忙不忙?”周惠笑眯眯的,“那个小姑娘,什么时候能带来给我们见见?”   闻言,甄杳蓦地抬头。   斜前方的男人垂眸睨着手里的杯子,过了片刻才漫不经心地抬起眼,却没看向周惠,眼瞳微动,转而盯着她不疾不徐地开口:“你们随时都能见到。”   甄杳吓了一跳,慌乱地躲避着他的目光,紧张到喉咙都发紧。   “随时?”周惠一愣,大喜过望,“那……?”   宋渌柏静静地看了看她,忽然挑眉,“不过现在不行。”   僵住的身体一松,上涌的血液流回四肢百骸,她心跳如鼓地别开眼,不敢再看他。   大家都在,他说这种含义暧.昧的话是想做什么呢?   她觉得自己是做了坏事又被迫坐在众目睽睽之下的人,可是又免不了因为这件“坏事”而脸红心跳。   “你可别捏造个不存在的人来应付我和你妈,”宋毕狐疑,“要是没这号人,你就去见一见别家的小姑娘。”   “知道了。”   “这回这么配合?”宋毕眉头紧拧,反而怀疑起来。   宋渌柏淡淡道:“前提是这个人不存在。”   甄杳脑子里紧绷的弦这才松懈下来。   宋毕横了长子一眼,站起身,“杳杳,我先去书房待一会儿,等你把房间安置好了就来找我吧。”   “爸,真不能让我们听见?”宋历骁问。   宋延辞笑笑,“你急什么,杳杳想说的时候自然会告诉我们的。”   听见这话,已经往外走了两步的宋毕又转过身,“什么时候能有你大哥二哥稳重体贴?还有最近网络上的事,你以为我不玩你们年轻人的东西就不知道?赶紧给我收拾干净,看着就不像话。”   宋历骁捂着额头往后一靠,有气无力地抬手,“行了行了,我知道了。”   他就知道父亲跟大哥在这方面正经古板得如出一辙。   此时和他隔着一个位置的某人脸上浮现出一丝满意。   还有事要做的甄杳也没再留,和众人打了招呼就站起身要走,结果走了几步才想起来忘了提要回蒋家的事。   还是一会儿去书房跟叔叔说吧。她犹豫片刻,头也不回地回了卧室。   其实大部分东西都不需要她动手,只有她很宝贝的那些遗物和别的一些重要物品照旧自己搬动放置,剩下的“任务”只有去衣帽间看一看,挑出一部分要挪去楼上的衣服。   小佳把衣帽间的柜门统统打开,站在一旁等她挑选,不时会指着衣物解释两句。   比如当甄杳走到那一排粉嫩华丽到有些浮夸的裙子前时,小佳立刻贴心道:“这是您刚来时宋少送您的那些衣服。”   甄杳本来还沉浸在刚才宋渌柏的一言一行里有些心事重重,现在直接被视野里的粉色和亮眼钻石闪得头皮发麻。   “你说,这是哥哥送的?!”   “是的,这还只是一小部分,剩下的已经收起来了。”   竟然还只是一小部分!甄杳很快回忆起当初那个数字,顿时哑然。   这……   他果然是直男审美,怪不得当初这些衣服拿出来的时候大家是那个反应,现实比她想象的更具有冲击性。   “小姐,这些要搬到楼上吗?”   她微窘,“……搬吧。”   毕竟是他的心意。   小佳抿嘴笑了笑,一副并不意外的表情,然后又记下了其他被选中要搬上去的衣物首饰。   门外的佣人们很快走进来,安静又利索地小心取出衣帽间里的东西送往楼上。   东西清点完了,甄杳上楼去了书房,并不知道一楼客厅里的母子二人正在谈论她。   “爸要和她谈什么?”   周惠抬眼看了看宋渌柏,心里琢磨着长子最稳重冷静,告诉他应该没什么,于是沉吟之后开口道:“杳杳现在眼睛好了,学业的事就必须要赶紧提上日程。我们问了她,她说想继续学画,然后学设计。这些我之前就知道是她的爱好和目标,失明的时候学的那些也是为了这个做准备。”   宋渌柏“嗯”了一声,示意她接着说下去。   “她跟我们商量了一下,我和你爸也仔细考虑过,觉得现在就可以开始准备出国的事了,等一毕业就去国外念她喜欢的专业。”   “国外?”   “是啊,我们觉得英国比较合适,不仅这类学校出众,还能有她堂哥在那边照顾她。”   “你说甄洵?”   “是啊,这样我们也能放心一点。”周惠点头,看长子半垂着眸神色未明的样子笑了,“怎么了?有什么不妥吗?”   宋渌柏唇角抬了抬,似乎是笑了,“怎么会不妥。”   “就知道你能理解,要是让历骁先知道,又得聒噪好半天。”周惠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转身上楼了。   国外。甄洵。   心里默念这两个词,宋渌柏眼眸微动,侧头看向落地窗外。   天已经黑了,夜幕沉沉地压下来,在眼底布开一片阴翳,淹没过惊涛与暗涌。   他不想再等,也不能再等了。   ……   和宋毕讨论完一些学业上的细节后,甄杳离开书房准备回自己的卧室。   周惠和宋毕单独住在二楼,宋历骁和宋延辞的房间在三楼,而宋渌柏因为不喜欢被打扰所以单独住在四楼。   而她的新房间也被安排在四楼。   甄杳猜测宋渌柏已经回房了,所以即便知道隔音很好,还是有意识地放轻了脚步。   明明他们不是没有住在同一层楼过,之前甚至一栋房子里只住了他们两个人,可现在她还是忍不住有点紧张。   走廊很长,暖黄色的灯光静静洒落,两侧房门紧闭,明明很安静,却让人静不下心。   她默默往前走,心里因为刚才的谈话内容而有些闷闷的。   原本她渴望的就是复明后更加自立,能够不再拖累别人,自己完成学业实现梦想。可是当齿轮真的要按部就班地开始转动时,她忽然很不舍。   不舍得离开,不舍得远离这些细小充盈的感动与温暖。   甄杳默默叹了口气,抬眸看一眼即将经过的那扇门,又怅然若失地收回目光。   忽然,一片寂静中,响起门开时的“咔嗒”声。   她神经一紧,某种直觉与预感莫名让她心慌脚软,可是却没来得及细想。   下一秒她重心顿失,被一双手臂带入房间。那扇门像噬人的兽,将她拖入暗处阴影后“砰”一声紧闭,像兽合上了齿.关。   猝不及防的,甄杳被温热的木质香包围,酒香如同干柴上跳动的火星,一瞬间燎起火焰。   她背后抵住坚硬冰冷的门板,后脑被男人的大手托住,下颌紧接着被长指挑起。   阴影没过头顶,温热的唇重重覆在她唇上,轻尝之后是深.入,他空出一手撑在她头顶,低头毫不犹豫地挑开她的唇.齿,迫切地想要抓住什么似地,抵住她舌.尖轻吮。   从唇.齿相触的那一瞬间起,有什么伪装被撕开,颤巍巍的、自欺欺人的东西也顷刻粉碎。   甄杳睁大眼,像一把火撒下来“轰”地燃起,烧得她脑海里一片空白。 第42章 只喜欢你   铺天盖地的炙.热呼吸之下, 是男人占.有欲极强的唇.齿。   甄杳被迫仰着头,陌生的触感在唇上碾磨,在舌.尖上延伸, 整个人像身处壁炉边,火光煨烤脸颊发烫发热, 火星噼啪飞溅, 让大脑几乎断了片。   大概是这样低头有些累,他撑着门板退后半步, 俯.身重新吻住她。   原本他吻得很急切,现在力道渐渐放缓,扣住她后脑的手也转而托住她半边脸, 掌心与指尖将她的下颌一侧到耳朵全都覆盖住。   甄杳浑身发软, 惊吓之后又是接二连三的冲击,脑子里稀里糊涂地想着自己是不是该做点什么。   做点什么呢?   她从没有接过吻,有点被他突如其来的这个吻给吓到了。明明前一秒还身处安静明亮的走廊,现在却彻底沦陷在一片黑暗中。   就连呼吸也是呆愣数秒后才急促又微弱地继续。   他抵住她的唇, 温吞又强势地一次次描绘探.入。周围一切声音与感知都远去, 只剩唇颊的触感, 还有他拂过她鼻尖与唇的沉重呼吸。   亲吻时的响动让她羞耻地攥紧不自觉屈起的手指。   神智终于回来一点了,让她无比明确地认识到此时此刻站在面前、低头吻着自己的人是宋渌柏。   患得患失的猜测全都烟消云散, 换来的是激烈的心跳频率。   是不是该推开他?   这个念头一出现, 甄杳就抬起手抵住他的胸口想往外推,可软绵绵的手却被对方轻而易举拿开握在掌心。   突然, 有人“咚咚咚”地敲了几下门, 贴着脊背的动静在黑暗与安静的环境中格外大声,吓得甄杳整个人一抖,僵硬地用力去推面前的人。   有人来了!   她急得恨不得躲起来, 宋渌柏却格外不满似地,还不紧不慢地又重重吻一下才慢慢将她放开。   退开时他凌乱气息收敛了几分,靠近她滚烫的耳朵,开口时声音低哑得不像话。   “这才是真正的吻。”   这才是真正的吻,从前那次蜻蜓点水根本不算什么。   明明思绪混沌,甄杳却瞬间就读懂了他的潜台词。   她闭着眼将脑袋垂得极低,脸颊、耳朵与脖颈烫得如同火烧,让她整个人晕乎乎的,不知今夕何夕。   “宋少,您在吗?”小佳在门外小心地问。   宋渌柏直起身,却依旧将她圈在自己与门之间,说话时冷淡到了极点,“有事?”   甄杳鼻尖抵着他的胸.膛一动不敢动,心虚到连大气也不敢喘。她脸上的热气越来越重,不知道是不是他身上的热量传递了过来。   “我上来给小姐送热牛奶,可是敲了半天门没人应,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在您这儿?”   闻言甄杳顾不上害羞,仰起脸拼命摇头,示意他不要说自己在这里。   黑暗中宋渌柏低头看了她一眼,只是眼神和脸上的表情都看不真切。   “她不在这里。”他淡淡道,“可能在浴室,你把牛奶温着,十分钟后再端上来,我亲自去看看。”   “好的。”小佳应声之后离开。   “……我要回房间了,不然她一会儿再上来——”   “我们的事还没说完。”   甄杳心慌,“一会儿再说吧?”   “只要你从现在开始坦诚不逃避,我们五分钟就能解决问题。”   她往后挪了半步,又贴靠住门板。   宋渌柏放下撑在门板上的那只手,干脆利落地落了锁,“那天在车里,我知道你醒着。”   甄杳一颗心也像被拧了一下,瞬间揪紧。   “但是你没有推开我。觉得讨厌吗,恶心吗?”他问,“现在呢?”   “我们……”她嘴唇刚才像被细小温热的电流席卷过,现在说话时都不像是自己的了,上下唇一碰都能回味起旖.旎的触感来。   “我们?”   甄杳一颗心早就像沼泽地一样软塌塌的,脚一落下去便深陷,已经一塌糊涂。   在她心里,对宋渌柏最深刻的印象永远是在蒋家别墅遇见的那次。雨后檀木,雪地松柏,想象中他就应该是这样漠然又有点严厉,但实则关心她的人。   她从没想过他会喜欢自己,更没想过喜欢自己的宋渌柏会是什么样子。   直到……   “不要对我隐瞒你的真实想法。”宋渌柏的声音忽然把她从思绪里惊醒。   甄杳声音有点抖,“你不是应该,把我当妹妹吗?”   “哪个哥哥会对妹妹这样。”他声音仿佛很平静,刚才那点失控的喘息被收住,成了话音间慵懒的语调,“谁想当你的哥哥。”   甄杳咬紧唇,呼吸颤巍巍地放轻。   她一声不吭地低头站着,从黑暗的房间里汲取到一点勇气,就这样继续等待他的后文。   “看着我。”他忽然说。   “房间里太暗了……”   眼看着身前的男人动了动,一副要侧身去开灯的样子,甄杳想也没想就伸出双手抱住他抬起来的那条手臂,“不要开灯!”   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后,她头鸵鸟似地往下埋,几乎要抵住他的手臂。   “……别、别开。”   他手臂垂下去,甄杳立刻收回手背在身后。   “五分钟快到了。”她讷讷。   宋渌柏看着面前低着头像做错了事一样的小姑娘,片刻后哑声道:“有了那个吻,难道还不够明白?”   她依旧用头顶对着他,不说话。   酒意好像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散了,他此刻无比清醒,刚才那一吻里所包含的所有情绪冲动也渐渐冷静下来。   他从不习惯表露内心的想法,但是眼下他知道自己需要说点什么。   “当初捡到那封情书的时候,我从没想过会有今天。”他抬手覆在她头顶,僵硬地轻抚,音色沉沉,“尤其是,在明知那不是写给我的情况下。”   “……我一直以为你手里那个,是别人给你的。”她说得很小声,宋渌柏为了听清,蹙眉低下头靠近。   “信只有一封。如果不是亲眼看见有人把它扔到车胎下面,我根本不会捡起来。”   他竟然都看到了。甄杳背在背后的手指拧成了麻花,“那……如果是别人扔的,你也会捡了吗?”   “你说呢?”   “又是反问我。”她难得硬气一回,却不知言语中那点埋怨的撒娇意味轻而易举将男人拿捏得死死的,“我都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还要让我只能说实话唔——”   唇被宋渌柏捂住,他语气硬梆梆的,却显然节节败退无可奈何,“我正在说,谁让你又问别的问题。”   “……”她垂眸紧紧抿住唇,怕他捂上来的掌心发现自己嘴角翘起来。   “信只有一封。”他又重复一遍,这次略停顿几秒才说后半句果果,“喜欢的也只有一个。”   “……只有你。”   ……他说了什么?   只喜欢她?   脑子里像烟花一齐散开,热乎乎又五彩绚烂,这回甄杳再也控制不住,唇角一翘成了弯弯的月牙,整个人热成了红彤彤的番茄。   他竟然亲口说喜欢她!   然而她却没看到男人慢慢拧紧了眉,“你在笑?”   “唔唔!唔唔唔!”甄杳赶紧摇头。   捂在唇上的手松开,他语气像训人那样有点凶,可她听得出是色厉内荏,“笑什么?”   “我……”她本来想说没什么,可是话到嘴边又变了,声音小得快听不见,“开心,不可以笑吗?”   半晌宋渌柏都没说话,好一会才道:“这是你的回答?”   甄杳慢吞吞地点头,又飞快摇头。   开心之后她又深深地忐忑。   自己有什么好值得他喜欢的呢?他身边那么多优秀的人,又比她成熟,比她有阅历。   她现在能拿得出的有什么?   好像只有勇气了。   甄杳往前磨蹭了两步,鼓起勇气抬手抱住他,脸贴在了他结实的胸.膛上,隔着衬衣她能感受到氤氲着酒香与松柏气味的热意。   男人身体蓦地紧绷,在她想要退缩前忽然将她紧紧拥住,一只手罩在她脑后,让她紧贴在他的怀里。   只是一个安静无声的拥抱,却比刚才那个吻更能给她真实感。   他们第一次这样拥抱。因为从现在起不再是兄妹,而是彼此更亲密的存在。   *   小佳掐着时间,十分钟一到立刻端出牛奶放在托盘上,利索地上了四楼。结果刚从电梯出来就看见了从房间里走出来的男人。   “宋少。”她低头喊道。   “东西给我,我送进去。”   “好的。”小佳应声,上前递过牛奶杯的时候出于关心多问一句:“小姐刚才是不小心睡着了吗?”   “她戴着耳机,没听见。”男人漠然地将杯子接过去。   这下小佳没再多问,点点头拿着空托盘转身下楼,将工具归位后她按部就班地去收拾客厅和落地窗边的区域。   收拾到一半,她拿起搭在躺椅上的薄毯准备叠好,却露出了放在一旁的耳机。   她一愣,弯腰把耳机拿起来,喃喃自语,“这个怎么在这儿?用的难道是另一副吗?”   刚说完,她一抬头就看见了摆在矮几上的另一副耳机。   “……”小佳眨了眨眼,在原地出神地站了几秒,接着才把另一副也拿起来,打算找机会默默放回房间。   ……   第二天是周末,清晨时一家人都很有闲情逸致地在餐桌前坐下,准备一起吃早餐。   佣人有条不紊地准备好餐点与餐具,按照每个人不同的饮食习惯分类摆放。   宋渌柏坐下时难以察觉地拧了拧眉,抬眸看向斜对面眼观鼻鼻观心的小姑娘,第一次觉得这两个位置的距离远得让人烦躁。   “哥,你昨晚没睡好?”宋历骁坐下之前奇怪道,“怎么感觉有点儿黑眼圈的意思了。”   甄杳飞快抬起头瞥了一眼,复又垂眸。   “管好你自己。”宋渌柏冷道。   宋历骁不以为意地轻哼一声,结果抬眸看见对面的少女时又是一愣,“杳杳,你也没睡好?”   “啊?”甄杳一惊,揉揉鼻尖笑了笑,“可能……刚换卧室,有点认床。”   “多住几天就好了,今晚让小佳给你房间里用安神助眠的熏香。”周惠道。   正说着话,餐桌一边忽然响起好几声瓷器碰撞的“当啷”声,咖啡杯被打翻,碰倒了一旁的盘子,连锁反应之后桌面地底略显狼藉。   佣人已经飞快冲上来收拾,“宋少稍等,我马上整理干净,然后重新给您磨一杯咖啡。”   宋历骁笑了,“看来是真没睡好,大哥什么时候也会犯这种错误了。”   毕竟他们以前都在学校里学过严格的餐桌礼仪,宋渌柏本身就是个一丝不苟的人,这方面更是做到极致。   座位上的男人没回他的话,只是垂眸淡淡瞥一眼旁边的佣人,然后不紧不慢地站起身离开座位。   “不用着急,我换个位置。”   小佳正诧异于他罕见的耐心与好脾气,接着就看见高大的身影绕到餐桌另一侧,在长发垂肩的少女身侧坐下。   佣人重新放好餐具,同时调换食物位置,忙碌之后安静地退出餐厅。   甄杳心跳飞快,忍不住怀疑宋渌柏是故意的。要不然好好的杯盘怎么说打翻就打翻了呢?   昨晚让她失眠的一幕幕又浮现在脑海,她努力控制着表情,微微倾身抬起右手握住叉子,轻轻搭在腿上的左手却蓦地被男人温热的掌心覆盖。   下一秒,他长指没.入她五指指缝,慢条斯理地与她十指相扣。 第43章 悄悄亲密   十指相错、轻轻摩擦时的酥痒让人后颈微麻。   甄杳吓得动也不敢动, 根本没想到宋渌柏会大胆到在这种时候直接握住自己的手。她还以为就只是借机坐在一起而已!   她强自镇定地用叉子叉起一块食物,左手悄悄用力往外挣。   纹丝不动。宋渌柏甚至还漫不经心地指腹摩挲她手掌一侧,然后把她的手拉过去放在他的腿上。   西装裤面料冰凉光滑, 可布料之下的肌肉却源源不断传来热量。   甄杳窘迫地抿紧唇,想转头提醒他不要这样, 可是又怕坐在对面的人会发现, 更怕他们会发现自己的手是朝宋渌柏那边支着的,只能默不作声地再次试着把手抽回来。   刚一用力, 周惠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吓得她六神无主,“渌柏,你怎么坐着不吃?”   甄杳僵住不敢动, 飞快把叉子送进嘴里, 借着咀嚼的动作不说话,只是顺着周惠的话状似无意地往旁边看了看,拼命朝宋渌柏眨眼。   可惜后者看也没看她,依然气定神闲地端坐着, “先喝咖啡。”   原来的那杯被打翻了, 新的佣人还在准备, 所以他面前的餐点纹丝未动。   “你忙起来经常不准时吃饭,这会儿还不注意, 非要空腹喝咖啡, 说你好几次了也不听。”周惠蹙眉,半是苦恼半是玩笑地道, “杳杳, 帮我劝劝你哥哥。”   猝不及防被点名,一刹那所有人都朝这边看了看,甄杳被吓了一跳, 心跳得一下比一下快,只能攥紧叉子干巴巴地笑了笑,“……哥哥,先吃点东西吧。”   吃东西顺便也就能把她松开了。   宋历骁不以为然地笑笑,端起水杯喝了一口,“大哥可没听过谁的,妈你让杳杳劝了也是白——”   话还没说完,对面的男人忽然微微倾身坐直了,双手握住餐具,不疾不徐地开始进食。   宋历骁:“……”   “看来还是杳杳能管住他这个当哥哥的。”周惠喜滋滋地接着吃饭。   甄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小心翼翼地把重获自由的左手收了回来,抬起来悄悄探到鬓发之下摸了摸耳朵。   还好有头发挡住……   “哥,”宋历骁一脸的一言难尽,“你……”   宋渌柏凉凉抬眸。   “……算了。从你非要绕远坐到杳杳旁边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   甄杳差点被呛住,赶紧喝了口牛奶。   “不会说话就闭嘴。”宋渌柏察觉到身侧的动静,拧眉严厉道。   宋历骁抬起手作投降状,又朝甄杳讨好地笑了笑,却发现对面兄长的目光更冷了,弄得他一头雾水。   难伺候。   吃完饭,宋毕抬手示意众人坐着听他说话。   “原本杳杳高一就开始准备毕业后出国,但后来被眼睛的事给耽搁了一段时间,差点就不得不放弃了这个打算。现在既然好了,肯定就要继续从前的安排。所以未来大半年虽然她不会再去学校,却也要准备不少事,然后明年秋天她就会去英国念书。正好她堂哥也在那边,能照顾她。”   “英国?!”宋延辞诧异一瞬,转念一想又觉得并不算意外,“学什么专业?”   甄杳笑得有点腼腆,“服装设计。”   “看来咱们家里要多一个设计师了。”   “等等。”宋历骁没想到除自己以外所有人都这么平静,二哥甚至马上就聊上了,“要是去了英国,岂不是平时都很难见面了?”   “……会有假期的。”甄杳心虚地解释道。这解释不仅是说给宋历骁听,也是为了再次向身旁坐着的人强调。   她昨晚就跟宋渌柏说了这件事,只不过是特意回了房间之后用手机发消息说的,结果他的回复很平静,只说已经知道了。   就在她抱着手机忐忑不安的时候,他直接一通电话打了过来,然而接通后电话那头好几秒都没有声音。   半晌他才说,既然有些事已经确定,无非三两年,他等得起。   听到这个回答时,甄杳一方面觉得难以置信,另一方面又很庆幸。   她不知道自己在他心里为什么值得,但她会努力让自己值得,也庆幸能有这样的时间留给她,让她能够追上他、变得更优秀,优秀到能与他比肩。   “大哥,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不觉得意外吗?”宋历骁有点不是滋味。   “昨晚我已经知道了。”   “知道了?二哥,你不会也提前知道了吧?”   “我知道的不比你早。”   宋历骁抬手抹了把脸,沉默不语。   “历骁哥哥……”   “没什么,就是觉得心酸。”宋历骁夸张地一捂胸口,“妹妹还没捂热呢,就要跑了。”   宋渌柏冷睨,“捂热过?”   “说起这个我就生气,说好的要在我那儿住也没住,去英国之后就更没机会了。既然这样,是不是要趁着还没走的时候补偿我一下?”   “她要常常去画室,画室的地址离你那里最远。”   “你怎么知道杳杳要去画室?连哪一间画室都知道了?”周惠愣了愣。   宋渌柏神色一顿。   “……昨晚哥哥给我送牛奶!”甄杳赶紧出声解释,“然后我就多说了几句,把事情都告诉他了。”   “我就说,怎么渌柏什么都知道。”   于是话题有惊无险地揭过,宋历骁的愿望自然落了空。   “知道你舍不得,我和你爸也舍不得,不过只要一想到杳杳能恢复健康去实现她的梦想,就觉得其他一切都不是问题。”   宋延辞点头,拍了拍宋历骁的肩附和,“这对杳杳来说是好消息。”   甄杳很想说点什么,但是她不太擅长这样直接地表达自己的感情,面对着众人时也说不出太多,只能乖乖听着。   “好了好了,离明年九月还早着,现在说这些干什么。”宋毕眨着眼咳嗽一声。   闻言,她用力点了点头。   “杳杳下午是不是要去蒋家?”周惠岔开话题,“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让渌柏陪着你去,有什么事他给你撑腰。”   甄杳目光偷偷往旁边瞥了一下,有限的视野中只看到男人妥帖的袖口与深蓝表盘的腕表。她竭力镇静地点头,“好。”   经过昨晚,她一想到两人独处就忍不住紧张又期待,连带着对去蒋家这件事好像也没那么抗拒了。   宋延辞道:“正好今天我休息,没什么要忙的,要不要陪你一块儿去?”   “我也去。”宋历骁挑眉。   “行了,又不是去打架,还得人越多越好。”周惠摆摆手,“那边说老太太病了,杳杳懂事,说于情于理该去看一眼。”   “那就去看看吧,别委屈自己,看了就回来,今天周末,大家都能陪你。”宋延辞笑笑。   连一贯温和的宋延辞都有了点戒备和冷待的意思,其他人更是护短到如临大敌。甄杳心情复杂地认真点头,有些动容。   要说的事情都说了,众人纷纷起身。宋历骁一把将走在宋渌柏身前的小姑娘捞过去,一边亲昵地揉她的发顶,一边低头凑近了说话。   没说两句,他忽然觉得背后一凉,没忍住转头狐疑地看了一眼,却没发现任何异常。   甄杳跟宋历骁说了一小会话,然后就准备上楼学习。刚站起身,身后某人凉飕飕的嗓音响了起来:“要上楼看书了?”   “嗯!”她一僵,忙不迭点头。   “上次不是说有问题要问我?”他盯着她,“走吧,我现在有空。”   “渌柏要给你讲什么?”周惠好奇道,“他学的跟画画设计一点不沾边,是要辅导你的英语吗?”   甄杳又赶紧点头,人站得笔直,“就是……一点语言上的问题,还有关于、关于留学的一些小事。”   “哦,那挺好的,你们去书房吧,让他好好讲。”周惠格外满意,转而又对宋渌柏道,“对妹妹耐心点儿,知道吗?”   男人“嗯”一声,走到少女身侧,“上楼。”   “……好!”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电梯。   “上次给你说的那两本书看完了?”   “还没有,只看了一本半。”   “都懂了?”   “……没有,不懂的我都记下来了。”   “嗯,一会拿给我看。”   四楼的长走廊上,说着话的兄妹二人和打扫完准备下楼的佣人擦肩而过。   交谈声渐渐远去,佣人一手拿着清洁用具,一手去按电梯按钮。在电梯门合上的前一秒,她听见了房门关上的声音。   虽然小姐有点怕宋少,宋少也有点严肃冷淡,但兄妹俩的感情还是很好的。佣人想。   ……   没人知道那扇房门后是什么情形。   “感情很好的兄妹”正一起坐在桌前,桌上是摊开的书本和笔记本,两人都一起垂眸无声看着。   然而面颊微红的少女正坐在男人腿上,纤细的两条腿垂下,脚尖抵住地面。一条修长的手臂从背后环住她,握住她一只手摆弄把玩。   书房里很安静,安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甄杳动也不敢动,明明一错不错地看着笔记,可是却没有一个字进到脑子里。   男人身上好闻的味道环绕着她,她恍恍惚惚地走了神,视线飘到两人交握着的手上。   也许不能称为交握,因为他的手很大,已经完全把她的手包裹住了。   她又想到刚进书房门的时候……不对,一直到关门前,他都还是一副冠冕堂皇的兄长模样,但两人并肩走在走廊上时,每接近书房门一步她就多心慌一分。   关门之后,等待她的是一个吻。   其实他吻得很克制,甚至没有深入,但因为是白天,所以和昨晚的感觉截然不同。   “你太紧张了。”一吻之后,他抬手摸了摸她的头,下一秒她的脸就火烧火燎地蓦地红透了。   摸头这样的动作太模糊兄长与恋人的界限,譬如刚才在楼下时宋历骁也这样做过,可是给她的感觉却截然不同。   这种偷偷做坏事的感觉让她格外心虚,但是又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雀跃,让她有点晕乎乎的。   不过……就算再昏了头,甄杳也发现了一点不对劲。   面前的笔记和书一直没翻动过,可是他们坐在这儿的时间都足够把她这页笔记上的两行字看几十个来回了。   “哥哥。”为了打破这种让她‘煎熬’的氛围,她硬着头皮喊了一声。   男人心不在焉地淡淡应道:“嗯?”   “这道题……你也不会吗?”   宋渌柏:“……” 第44章 假公济私   纯白色的钢笔被修长的大手握住, 本就偏秀气的笔杆显得更加纤细。   笔尖在白纸上“唰唰”划动,墨痕均匀带出,构筑连接成凌厉硬朗的字迹。原本已经写在纸上的那几行字秀气整齐, 这下被衬托得有点可怜。   抱着她的人完全没有犹豫和停顿,干脆利落地把几个问题的答案写得清清楚楚。   “看清楚了?”   甄杳轻轻点头, “看清楚了。”   忽然, 她脚下一空。   宋渌柏放下手里的钢笔,单手抱着她直接从椅子上站起身, 然后把她放到桌边坐着。这下她两条腿彻底悬空,跟一颗心一样在半空晃晃荡荡。   她手撑在背后,上半身偷偷往后仰, 头却低着没抬起来。   目光所及是男人的皮带扣与笔挺的西装裤, 只不过一边大腿处多了点褶痕。   那好像是她刚刚坐过的位置……   甄杳看着他靠过来,忙把两条腿往后收,结果膝盖还是和他靠近的腿互相抵住。   宋渌柏手臂刚撑到她身侧,放在桌上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他微微侧身去拿, 就以这个姿势接了起来。   因为离得太近, 所以手机听筒里的声音她也隐隐约约能听到。   “干什么呢, 给你发的邮件看了吗?”电话那头是个男人的声音。   宋渌柏站直了,一只手插进裤袋, 垂眸看着小姑娘蓬松的发顶, “给家里小孩儿辅导作业。”   “……你什么时候有孩子了我都不知道?”周誉时闷笑,片刻后语气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我他妈知道了, 不是你孩子,是若干年后你未来孩子的妈。”   私下里说话没顾及,这回宋渌柏神色却一顿, 接着退后两步转过身。   “你小心说话,她听见了。”   “我——!”周誉时哑然,下一秒立刻反应过来,“宋渌柏,你他妈把人小姑娘拿下了?!”   不然怎么可能让她听见他们的对话还这么平静?   “有问题?”   “禽兽啊你,这么嫩的草你也下得了口?之前谁跟我说不着急来着?”   “她明年出国。”   “……行吧。”周誉时立刻懂了,知道他到底还是急了,毕竟一出国天高皇帝远,太多事说不准。   “直接有事说事。”   “就是让你赶紧看文件,没别的。”   甄杳一边留心着背后的动静,一边蹑手蹑脚地从桌子上下来,想趁宋渌柏不注意悄悄溜出去。   刚才从电话里听到的内容也太羞耻了,她不好意思再待下去。   “去哪儿?”   她脚步一顿,僵硬地转回身磕磕巴巴地笑了笑,“坐太久了,想站起来走一走。”   一转身,“未来孩子的妈妈”几个字又在脑海中一闪而逝,让她尴尬局促到额角都出了层薄汗。   “过来。”   甄杳无可奈何地往前挪两步,又硬着头皮停下,“哥哥,要学习的话还是专心一点比较好,刚才那样……我容易分心。”   宋渌柏没说话。   她顺带着把别的话也一起说了,“还有,别人都在的时候,你,你别再那样了。你昨天答应我了的。”   ——答应她现在先不让家里其他人知道,还说这暂时也是他的打算。   “我有分寸。”男人平静道。   甄杳没忍住抬眸看了看他,抿着唇有些挣扎,最后还是慢慢走了过去。   她走到桌前坐下,余光瞥见他拿起电脑,然后一只手抬起朝她伸过来,最终落在她头顶揉了揉。   “我去外间,”他淡淡道,口吻严肃起来,“别走神,学了什么一会给我检查,知道吗。”   “……噢。”甄杳一窘,赶紧点头。   她怎么也没想到宋渌柏说的都是正经事,还对她学习这么上心、要求这么严格。显得她脑子里想的都是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还怀疑他又要做什么。   书房布局分为内和外,中间用一面连接天花板和地面的置物架分割而开。架子由很多个空格错落拼接而成,里面零星地摆着烫金外皮的书和极简的装饰摆件,并没有太影响内外间的人抬头看向彼此的空间。   但是甄杳没好意思抬头,一坐下就忙不迭翻开书本佯装已经认真投入了。   外间没什么声音,只偶尔有一点敲键盘的动静。她盯着纸张上的字迹渐渐有些出神,很快就想到刚才。   明明昨天才在一起,今天竟然就这么亲密了。   ……不过昨天他们也是先接吻然后再说清楚的。甄杳脸颊微热,指尖在那几行笔锋犀利的字上戳来戳去。   虽然对她来说亲昵的速度已经很快了,但也不是不能感受到他的克制,就像进门之后的那个吻一样。   他现在似乎还没彻底丢掉“哥哥”这个身份。   出神了几分钟,甄杳赶紧提醒自己专心起来,免得被抓个现行或者待会没办法交差。   她攥着笔将目光落在笔记开头,手里的钢笔表面明明已经冷却,却仿佛体温犹在,让她快速平静了下来。   她想变得更好,一头扎进恋爱里是不行的,这样他肯定也会失望。   一旦专心起来,时间就过得飞快。两人在书房一直待到午餐之前,中途只有佣人来送过一次喝的和水果点心。   最后是听见佣人来请他们下楼吃饭,甄杳才放下笔,轻轻舒了口气。   有他在的话,好像学习都更有动力和紧迫感了。   她坐着最后检查一遍笔记的时候,坐在外间的人忽然起身走了进来。   甄杳翻页的手一顿,不自觉地坐直了一些,假装依然很专注没受影响的样子,直到温热干燥的手指轻轻撩开她的头发,然后搭在她颈侧往上抬了抬。   “抬头。”他开口。   脖颈被他触及的位置像过了一阵细小的电流,她小小哆嗦了一下,一声不吭地调整到极度标准的坐姿。   “眼睛好了就这么糟蹋?”   甄杳几乎能想象出他此刻微微拧眉的样子,顿时羞愧道:“刚才有点累了头才会低一点,平时都不会这样的。”   他收回手,指尖掠起一层战栗,“嗯。否则我就不会现在才来纠正你。”   她赶紧起身,将桌上的书本和平板电脑都收拾整齐,然后像条尾巴似的跟在男人身后一起下楼。   “电梯还是楼梯?”宋渌柏状似随意地问。   甄杳一愣,平时上下四楼不都是默认坐内置电梯下去的吗?为什么这会要特意问她一遍?   他好像从不做没道理的事。她多了个心眼,抓住那一丝怀疑不确定道:“……楼梯?”   宋渌柏没说话,却忽然停下来,转身面色如常地抓住她一只手握在掌心,然后牵着她走向楼梯。   甄杳怔怔地看着两人交握着的手,傻傻地走下楼梯,接着在慢条斯理的步速中恍然明白了他的意图。   四层楼的楼梯走下来远比电梯更费时间,可是时间有没有被浪费从不是绝对的。   她紧紧抿着唇,抑制着上翘的嘴角,悄悄抬起眼去看男人宽阔挺拔的脊背。   “躲在我背后干什么。”   “……没有呀。”   小心思被拆穿,甄杳装傻否认。   牵手前她是怕自己直接走出去面对一大家人心虚,躲在他背后比较有安全感,还能掩耳盗铃地挡一下。   而现在,躲在他背后则能藏好自己不好意思的样子。   “过来。”宋渌柏手上微微用力,她就不得不靠过去贴紧他,为了站稳另一只手还抱住他手臂扶了一下。   站稳后甄杳立刻松开,言不由衷地小声提醒:“会被发现的。”   “既然抱了,还松开干什么。”他漫不经心地捏了捏她的手。   “我就是为了站稳——”她分心说着话,眼神到处飘,就是不看脚下。话音未落右脚猛地踏空,整个人蓦地往前一扑。   宋渌柏一把捞住她,将她整个人拦腰抱着往地上,低低冷斥:“瞎闹什么?”   “我,我不小心的。”惊吓之后回神,甄杳无措地抬头看他。   宋渌柏被她可怜兮兮的目光看得一窒,接着便缓和了语气,“崴着没有?”   “没有!”她低头看向自己的右脚,还抬起来动了动脚腕向他示意。   忽然,甄杳下颌被人往上一抬,温热的吻重重地印下来,带了点训诫的意味。短短一两秒他就后撤,蹙着眉,气息有点不匀,“下次再犯,就这么让你长教训。”   她脸一下通红,“你、你这是假公济私。”   “真要济私,你以为这点就够了?”   论争辩,论脸皮薄厚,她全都不是男人的对手,只能忸忸怩怩地偃旗息鼓。   两个人接着往下走。甄杳想到刚才的“争执”默默和宋渌柏拉开一点距离,后者却又什么没发生一样地把她给拖过去,手掌将她的手紧紧扣住。   一楼餐厅里,周惠已经有些一头雾水了,“这么久了,这两个人走哪儿去了?电梯里也没人。”   刚说完,一前一后两道身影就从楼梯的方向走了过来。   “正奇怪呢,你们就下来了。怎么突然想到走楼梯?”   走在前面的男人神色淡淡,一侧衬衣衣袖微皱,“坐了一上午,活动一下。”   “确实也该这样,毕竟吃饭又是坐着吃,久了身体吃不消。”周惠没多想,笑笑,“那快过来坐吧,吃完了休息会儿你们再去蒋家,不着急。”   ……   吃完饭休息时甄杳就有些心不在焉,等坐上车的时候更是比平时还安静一些。   宋渌柏默不作声地发动车子,转动方向盘开上大路,只不过眉眼间的神色带了点阴郁。   “不想去就不去,他们不敢说什么。”   “我是不想去,可是必须要去。”过了会儿,甄杳才轻声答道,“不管他们是对还是错,我也想表面上把该做的做了,这样就不会理亏。”   最重要的是,蒋家就没道理借此说太多不是,风言风语也吹不到宋家身上。   “只要你想,任何时候你都不会是理亏的那个。”   甄杳垂眸看着衣摆,片刻后认真点了点头。   他们都保护着她、给她撑腰,但是这些事总要面对的,蒋家人不可能一辈子不见。她不想让避而不见成为一种小孩子赌气的行为,冷静的处理方式才是她该学会的。   半个多小时后,车停在蒋家别墅门外。   佣人隔了好几分钟才跑来开门,让车一路开进庭院里停下。开门之后佣人就抱着双臂站在台阶上打着呵欠等,没想到等来的不是眼熟的少女,而是眼生但却有一面之缘的男人。   “宋、宋少……”她哆哆嗦嗦地迎上去,挤出一抹谄媚的笑来。   男人却恍若未闻,径自绕到副驾驶将车门打开,在里面的少女下车时伸手护在头顶。   “小姐。”佣人心里震惊不已,面上却又挤出笑容,“您来了。老太太他们都在里面等着您进去呢。”   甄杳微微颔首,挺直脊背一言不发地往里走。   她终于能视野明朗地走在这里了。   一进门就见蒋胜挂着假惺惺的笑容迎上来,下一秒却在原地呆滞住,“宋少?!您、您怎么来了?杳杳这孩子还说您不会来,这、这……我们都没准备什么能招待的——”   “这就是你们请她回来的态度。”   气氛瞬间凝结。   被打断的蒋胜支支吾吾半天接不上话,直到他妻子田璇的声音略显尖利地从二楼响起:“蒋胜你干嘛呢?领个人半天都领不上来,妈等着呢!”   蒋胜心里咬着牙骂了几声,面上却不得不赔笑,“杳杳挑食,都是她点名要吃什么我们才让佣人准备的。”   “挑食?”宋渌柏的目光像浸过冰,压得人又沉又冷喘不过气。   蒋胜忙不迭改口,“看我这话说的,杳杳这么懂事,哪儿能呢!”   甄杳不想再听了,只说:“舅舅,我们上去吧。”   “好好好,上去上去。”   一上二楼,蒋老夫人唉声叹气的动静就从大开的房门里传了出来,“……唉,我也是命苦,对杳杳爱之深责之切,没想到反而让我们疏远了。亲人血脉斩不断啊,说到底我们才是真心为她好的人,她怎么就不明白呢!要是她一直不肯亲近我们,是不是我只能带着这遗憾进棺材了?”   “妈,您少说几句,别说多了又咳嗽得止不住,一会儿杳杳也心疼。”   田璇一说完,蒋老夫人就一声接一声地咳嗽起来。   “妈,您怎么又咳嗽了,妈!”   脚步声在房门口停下,咳嗽声越发大了起来。   冷漠至极的男声轻飘飘砸下来,却在蒋老夫人和田璇耳边炸开一道惊雷。   “人倒是很精神,不像活不长。”   哪怕说话的人语气淡淡,可这话依旧十足的倨傲,偏偏他们还半点不敢有不满,一齐慌乱地转头看向门口,“宋少?!”   “宋少,您怎么来了!”田璇神色又惊又喜,显得表情有些滑稽,忙乱之中朝走廊另一侧的方向看了一眼。   宋渌柏没掩饰眉眼间的轻蔑与厌恶,也没再多费口舌。   “哥哥送我来的。”甄杳有些难堪,只好开了口。   她不想让宋渌柏看见自己仅剩的家人是这副面孔,虽然他早就已经清楚了。   “你这孩子,有司机不就行了,怎么还耽误宋少的时间!”蒋老夫人嗔怪,转而又训蒋胜,“你怎么也不让人把宋少在一楼安顿好?”   甄杳原本根本没抱希望来,但是现在看着蒋家人前后几次翻转的态度,只觉得多留一分钟都是煎熬。   看样子她猜对了,老太太根本没生病,只是为了找借口骗她回来而已。   让她回来是想说什么呢?一定是有什么目的吧。   “哥哥,你在楼下等我吧。”她转身看向宋渌柏,一颗心出奇地沉静。似乎是因为有他在,所以即便再抵触蒋家的人也能平静地应对,“我一会下去找你。”   “记住我跟你说的话。”宋渌柏淡淡道,看向她时收敛了眼神与表情,显得喜怒难辨。   甄杳乖乖点头,周围几人神色各异。   宋渌柏说完却没下楼,而是走到二楼阳台上,垂眸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又掀起眼遥遥盯着这边。   甄杳鼻尖一酸,赶紧转过头看向蒋老夫人和田璇,至于蒋胜则已经殷勤地也跟着去阳台了。   “外婆,你们想跟我说什么?”   两人都没想到甄杳会这么开门见山,对视一眼交换了个眼神之后,知道也没必要再继续装病了,于是亲热地将人拉进房间。   合上门后,田璇将人上下打量几番,尤其多看了好几眼少女清透的杏眸。最后压下心底的不如意,有些迫不及待地道:“杳杳,这些天网上的那些消息,都是真的吗?”   “什么消息?”   “就是说你和宋三少金童玉女的那些啊!”   金童玉女……   甄杳攥紧手,抬眸证实自己的猜测,“舅妈,你想说什么,就直接说吧。”   “唉,其实也没什么想说的。”田璇捂唇笑笑,却没停下,“就是看见这个之后为你打算了一番。”   “……打算?”   “你看啊,你现在没了爸妈,肯定多的是人打你手里遗产的主意,可宋家不一样啊!这些他们根本不缺!你要是真能和三少有什么那是最好。而且你想,他们照顾得了你一时,能照顾你一辈子吗?非亲非故的,肯定不能呀!所以听舅妈的,咱们干脆就把人给抓牢了,成了金童玉女的佳话!”   此时此刻,房门外正站着两道身影。   房间内逐渐激动的说话声还算清楚地传了出来,蒋胜站在一边敲门打断也不是,不敲也不是,面如土色又汗如雨下。   而他身侧站着的高大男人目光已经越来越冷。   宋渌柏黑眸沉沉地盯着门板,面无表情地轻嗤一声。 第45章 喜欢你   “网上那些东西, 都是假的。”   “假的?”田璇愣了愣,干笑,“你和三少, 没……?”   甄杳紧紧咬着牙,脊背脖颈的弧度都笔直, 像在寒风中绷紧的枝条, 沉默地与之对抗。   田璇每一句话都戳在她最不愿意触及的痛点上,先是父母, 再是宋家的人,所有对她来说珍贵的东西在她口中全成了无关痛痒、以利益衡量的东西。   宋家像一个避风港,能让她很多时候避免去想亲人的离开和车祸的阴影, 但是一旦回到蒋家, 乌云又会沉沉地压在头顶,让人喘不过气。   “三少要是没那意思,确实挺可惜的。”田璇目光一动,立刻忧心忡忡起来, “那这样的话, 他们未来对你的态度就更难说了, 唉,舅妈我真是担心……”   忽然, 甄杳搭在膝盖上的手被一双略显苍老的手拍了拍, 浅棕色的眼珠微动,看向蒋老夫人的那只手。   “杳杳。”老太太声音的亲昵有些生硬。   她静静道:“外婆, 您想说什么?”   “你一个小姑娘肯定想不到那么多, 身边没其他人能替你考虑,只能我们替你多打算,所以你也别觉得我们指手画脚。”蒋老夫人慢悠悠地道, “现在你只是在宋家寄人篱下,不算真正是他们的一份子,要想维持这种好,就得把名字真正写在户口本上。”   田璇唱起白脸,“可杳杳不是不愿意嘛。”   “她不愿意,不是还有思妍吗?”   甄杳蓦地抬头,看向坐在面前的两个长辈。   “杳杳啊,你表姐现在也快到谈婚论嫁的年纪了,但圈子里的人我和你舅妈看来看去都觉得不放心,要么太没担当,要么年龄不合适。那天转念一想,觉得你那几个哥哥就很不错,要是你能帮你姐姐跟宋少搭到一块儿,以后她可不就能帮衬你,你也算半个宋家人了啊!”   “你外婆说得没错,思妍要是真嫁进宋家了,肯定也会让宋少对你好的。我刚才可看见了啊,宋少对你不冷不热的,你怕得都不敢大声说话!”   蒋老夫人点头,“要是宋少成不了,二少也不错。”   “当然了,最好还是宋少。”田璇笑得热切。   自从前些日子蒋氏的产业遭受冲击后,资金就渐渐吃紧,盈利更是肉眼可见地走下坡路,简直是无妄之灾。想尽办法打听之后,才有人模棱两可地透露出他们是得罪了人。   他们能得罪谁?谁又有这种手段与实力?最有可能的就是宋家。   一家人因为这事被气得夜晚辗转反侧地睡不着,最后得出结论:最好的办法就是消除矛盾,让宋家收手,最好还能在未来帮衬蒋家。   如果甄杳这个小白眼狼指望不上,那就让她的宝贝女儿去最好。肥水不流外人田,到时候思妍做了宋太太,蒋家只会风光无限。   看着蒋老夫人和田璇的表情,这一刻,甄杳只觉得可笑和愤怒。   他们到底把宋渌柏他们几个当什么了呢?又把她当什么了?   提起宋延辞竟然还是一副退而求其次的口吻,声称圈子里其他人年纪不合适没担当,可事实真的是这样吗?   蒋思妍才二十一,怎么也不会是宋渌柏年纪最合适,他们看中的不过是他接管宋氏这一点,以及他在商界无可比拟的地位与名声。   最让她觉得难以忍受的,是老太太施舍似的那一句“思妍肯定也会让宋少对你好的”。   一想到这种可能,一颗心都仿佛浸入了又酸又苦的水里。   “外婆,舅妈,你们想说的都说完了吗?”愤怒难过到极点,她忽然有了超乎寻常的清晰条理与勇气。   “说完了。”蒋老夫人略一颔首,“你好好考虑。”   甄杳蓦地站起身,“首先,我从没想过让宋家照顾我一辈子。现在我复明了,能念书能规划自己的人生,经济上也不需要依靠任何人,我也从没有想过要从他们那里得到什么好处,没想过利用他们。他们对我的好从来也是真心实意,不是亲人,胜似亲人。”   “至于你们让我帮表姐的要求,我不会答应的。”她越说,上涌的血液就越热,“我也不需要通过表姐来得到什么顺带的好处。”   “你!”蒋老夫人一脸震惊,接着勃然大怒,“甄杳,这就是你和长辈说话的态度?”   甄杳没低头,“我不认为我说的话有任何问题,或者有任何冒犯长辈的意思。”   “甄杳,你外婆好心叫你回来,你怎么偏偏不听话呢!”   “难道不是生病了,所以让我回来吗?”   田璇没想到她连最后这点台阶也不肯给,顿时也没耐心再装出一副好脸色,“那你听听你跟我们说的都是什么话?什么叫他们不是亲人胜似亲人?胜似谁了?你以前可不会跟我们这么说话的,难道去了宋家之后觉得有底气了,连我们这些亲人长辈都不放在眼里了?”   “从前我也以为血脉是斩不断的,可是失明之后我才明白事实并不是这样。没有血脉的人也能以亲情相待,真正血脉相连的亲人却只看重利益,想尽办法为自己谋求好处。”   甄杳还没有过这样直言顶撞长辈的经历,从前不管蒋家做了什么,父母都让她别管,说一切不用她处理也不用她面对,但是现在没有父母护着,她总要自己表明态度。   “你!你简直反了天了!以为手里捏着遗产我们就要哄着你了?以为有宋家人给你撑腰就能无法无天?我倒要看看他们能不能护你一辈子!”   “砰砰砰”,话音刚落,门被人重重地敲了几下,像几记鼓声将房间内剑拔弩张的氛围敲开一条裂缝。   蒋老夫人胸口起起伏伏,冷着脸背转身,田璇不耐道:“谁呀!”   “是我,开门。”蒋胜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田璇拉着脸走过去,“你不是去陪宋少了吗?过来干什么?有这闲工夫不如去叫思妍出来。”   “……你少说两句,快把门打开。”   “来了来了,催什么。”   话还没说完门就被拉开了,田璇一抬头看见门外站着的人,脸一下就白了白,“宋少……”   甄杳一愣,忙深呼吸调整情绪,眨了眨眼低着头转身。   “宋少这是……?”田璇赔笑道。门外男人的目光太冷,仿佛是要兴师问罪,看得她心里直发怵。   蒋胜已经心如死灰,却不得不提醒:“宋少在门外站了好一会儿了,我刚才说敲门,他让我别打扰你们叙旧。”   站了好一会儿?那岂不是都听见了?!   田璇心都凉透了,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看向蒋胜,后者恨恨地瞪她一眼,将脸别开。   这个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宛若晴天霹雳砸下来。   蒋老夫人既恼且悔,上前两步想说什么挽回一下局面,却听见宋渌柏道:“杳杳,过来。”   甄杳想也不想就抬脚走过去,走到男人身侧时被他反手拉到身后站着,面前的视野都被挡住了大半。   遮风避雨的安全感又回来了。   “你想看看宋家能不能护她一辈子?”宋渌柏语气极度平缓,却如同暴风雨前的宁静。   没人敢应声,房间里连同他们此刻身处的走廊都安静得落针可闻。   “那就睁大眼,看宋家是怎么护她一辈子的。”嗓音里的轻蔑与讥讽,此时才如同冰面乍裂时迸溅出的寒霜与湖水一样显现,“就怕你活不到那个时候。”   ……   “甄杳!杳杳!”   正跟着宋渌柏往外走的甄杳脚步一顿,听出这是蒋思妍的声音。她回头望过去,后者正气喘吁吁地朝这边追过来。   “你、你们就这么走了?”蒋思妍在离两人几步远的地方停下,抬眸欲言又止地看了宋渌柏一眼。   甄杳把她的表情和动作都看在眼里,忽然又想起刚才蒋老夫人和田璇说的话来。   “表姐,你有话要说吗?”   “嗯!”蒋思妍忙点了点头,露出一个有些不好意思的笑,“刚才就想说的,结果你们这么急着走,我都没来得及说呢!”   甄杳不知道她是真的不清楚发生了什么,还是装作不清楚,但现在她并不想关心这个。   她转过头轻声道:“哥哥,你在车上等我,行吗?”   蒋思妍表情一僵。   “嗯。”宋渌柏几不可察地勾了勾唇,依言转身走了。   “表姐,你想说什么,现在可以说了。”甄杳抿了抿唇,抬眸直视面前的蒋思妍。   不难看出她匆忙又精心地打扮了一番。   “甄杳,你故意的?你明知道我来是为了什么,你还故意把宋少支开?你想跟我炫耀什么,炫耀连宋少这样的男人也对你百依百顺吗?!”   “我为什么会知道你为什么而来?”   “妈和奶奶没跟你说?不是让你想办法撮合我和宋少吗?”   “可是我没答应。”   “你!”   蒋思妍咬着牙,恨恨地看着面前的少女,心里的嫉恨一阵阵地翻涌上来。   从前甄杳还是个瞎子的时候,她心里还能平衡点,觉得上天是公平的,就算有外表有家世又怎么样,还不就是个没爸没妈的废物。   可是现在她眼睛竟然好了。   那双眼睛即便是失明时也引人注目,恢复神采后看得她越发愤愤不平。   凭什么所有好事都让她占尽了?除了父母双亡,她甄杳哪一点不幸运?宋家接走她,连宋少那样的人物都维护她,凭什么?刚才她站在走廊另一侧,可是亲眼目睹宋渌柏将她护在身后。   而蒋家这段日子资金困难,让她几个月都穿过季货,在一群朋友面前丢尽脸面的时候,甄杳又凭什么锦衣玉食?   “你为什么不答应?这样对你有什么坏处?”想到煮熟的鸭子要飞了,蒋思妍已经控制不住气急败坏的口吻。   甄杳看着她,努力竖起身上的刺,“我为什么要答应?这样对我没有好处。”   “表姐,你说完了吗?如果说完了,那我就先走了。”   “你站住!”   甄杳恍若未闻,转身快步朝前走。   暴躁尖锐的女声从背后传来,“如果宋家没这样的权势,甄杳你扪心自问,你还会跟他们走吗?!”   她停下来,转身压抑着怒气笑了笑。   “只要当初能把我从蒋家这样的泥潭里拉起来,我会的。我不是你们,不会把金钱利益当作唯一的衡量标准。”   “虚伪!”   看着蒋思妍气得跳脚的模样,甄杳忽然觉得没什么可生气的了——对方的气急败坏,恰好说明根本得不到想要的,只能以此发泄不得意。   她没忍住那一点恶劣的念头,朝蒋思妍再次笑了。   “少嫉妒别人一点,因为嫉妒了也得不到。”   *   酒瓶清脆碰撞,宋历骁仰头喝了几口,身心舒畅地举起相机调试。   对准远处的风景调试了半天,终于准备按下快门的时候,大衣衣袋里的手机忽然振动起来。   他一拧眉头,不管不顾地先拍了一张,然后才忍着不耐烦掏出手机。   一看屏幕上显示的来电人,他蓦地有了点不好的预感,赶紧扭头示意身边几个朋友噤声,“先别说话,我哥打过来了。”   朋友嬉皮笑脸地抬手做了个往嘴上拉拉链的动作。   “哥,什么事?”   电话那头的人平静地问:“现在在哪儿。”   “在家里看文件呢,怎么了?”   “家里?”   “……刚才在家里,现在出门见个朋友。”宋历骁摸了摸鼻子,“哥,你打电话来不会就是为了查岗吧?”   “昨天我看了你经手的项目。”   “然后呢?”他神经蓦地绷紧,“还不错?”   “还不错?”宋渌柏轻飘飘反问,“考虑片面,观察仓促,准备不充分,资金投入比例不当,成本比最低预算高百分之五,市场发行时间比预计时间晚半个月,给了对手可乘之机。”   “……”   “哥,”宋历骁叹了口气,辩解道,“这毕竟是我正式经手的第一个项目,情有可原嘛。”   “损失都是财务报表上看得见的数字,没有任何理由。”   “……那我总不能给你写个检讨反省批评自己吧?”   宋渌柏顿了顿,“也不是不可以。顺带反省你把照片泄露出去的事。”   “还真写啊?!不是……喂?哥?”宋历骁难以置信地放下手机盯着屏幕,看着电话挂断后的界面半晌没反应过来。   不是送杳杳去蒋家了吗?怎么还有时间特意打电话来跟他谈公司的事?   以前他只有得罪宋渌柏,被“报复”了还不自知的时候才有这种待遇,往往要过个三五天或者十天半个月才能知道是为什么,这次不会又是这种情况吧?   他又有哪儿得罪这个小心眼儿的人了啊?!   *   “谈完了?”   甄杳点点头,坐进副驾位置,“谈完了。”   宋渌柏没说什么,直接替她关上车门,然后绕到驾驶座一侧坐了进来。   她低头默默系好安全带,心里有点乱,但最终还是强迫自己慢慢平静下来。   愤怒当头的时候是容易冲动行事的,说话也很有可能不过脑子,但刚才不管是对田璇她们还是对蒋思妍说的话,她都不后悔。   “难过?”   “不难过。”甄杳摇头。相反,她现在心里很轻松,比来的时候轻松多了。   “看来我告诉你的话没忘。”宋渌柏盯着车前宽阔平直的公路,“还以为你傻到要一直忍,最后还知道反击。”   “……你都听到啦?”甄杳蓦地有点不自在。   “嗯,做得很好。尤其是护食的时候。”   护食?她茫然,紧接着反应过来,羞窘地闭嘴不说话了。开车的男人却腾出一只手,伸过来摸了摸她的后脑勺,“乖。”   甄杳脸烧起来。   “下次还可以再凶一点。”宋渌柏道。   她小幅度地点了点头,“嗯。”   其实,如果刚才他不在蒋家、不在二楼阳台上等着她,她或许还做不到这样干脆利落地直言相向。   他给了她很多勇气和底气。   还有他那句要护着她一辈子……   甄杳转头看向窗外,悄悄舒出一口气。   “蒋家,你准备怎么解决?”   “以后我不会再主动联系他们,也不会再回去了。”她答道,“那些无理的要求我也不会满足。”   “就这样?”   “……还有什么要做的吗?”   “没什么。”   宋渌柏手指点了点方向盘,不再多说。   他原本想告诉她,如果她愿意,蒋家那些聊胜于无的产业也能归入她的名下,他可以让蒋家人一无所有。   但她肯定不会同意,他后续再做什么也会让她怀疑。   那就继续让蒋氏苟延残喘、半死不活吧。让蒋家人永远以为还有希望东山再起,却永远没办法如愿以偿,才是最好的“礼物”。   想到这,他胸腔中涌动的戾气勉强平息。   “哥哥。”   “嗯?”   “你说……下次。”甄杳舔了舔唇,忍了半天还是没忍住问出来,“是指你身边,还会有很多有这种意图的人吗?”   “哪种意图?”   “……喜欢你……的意图。”   宋渌柏呼吸一顿。   “杳杳。”   “嗯。”甄杳低着头拨了拨自己的手指,强行转移注意力。   “刚才说的话,再说一遍。”   她不解,“喜欢——”   声音戛然而止。   甄杳攥紧手逃一般地又往窗外看,热意慢慢升上来,“就、就是他们……喜欢你呀。”   男人漫不经心“嗯”一声,仿佛仍旧非常专心地开着车,实际上车速已经降了下来,车头也向右偏转,眼看着就要停在路边。   “你呢。”   “……”她揪紧安全带,声音小,咬字也含混不清,“……我也。”   “也什么?”   “也……喜欢你。”   他没再说话,默不作声地把车停在了安静无人的路边熄了火,然后将座椅微微向后仰。   甄杳呼吸都放轻了。他、他这是要干什么?   “安全带解开。”   “……干什么呀?”   宋渌柏没说话,解开自己的之后倾身一把按开她身侧的安全带扣,手就顺势撑在她身后的座椅靠背上。   “坐过来。”   “坐哪里?”   “我这里。”   “可是你那里怎么坐……”   他直接伸手,作势要抱她。   甄杳吓了一跳,脸颊通红,紧张得都结巴了,“这样、这样不太好吧!”   “我扶着你过来。”宋渌柏不轻不重地捏了捏她的手腕,垂眸淡淡往他腿上一瞥,“坐这儿。” 第46章 杳杳嫁给谁   坐他腿上?!   “不要, 会有人看到的。”甄杳摇头往后缩,“你快继续开车,我们回家吧?”   她一想象自己手脚并用地爬过去, 还要在相对狭窄的空间里坐到他腿上,整个人顿时就像要被烤熟了。   这可是在路边, 在车里!   宋渌柏没动, 似乎是在等,直到发现她真的没有要过去的意思, 才忽然倾身抱起她。   “腿。”他言简意赅地提醒。   蓦地脱离座位,甄杳没来得及多想,下意识就很小心地把双腿往上抬, 回过神时人已经侧身坐到了他的腿上。   他竟然真的说到做到, 就把她这么抱过来了……   温热的指尖掠过鬓角,她耳边垂下来挡住脸的发丝被男人撩起来别在耳后,耳尖温度和他手指相比反而高得多。   余光所及之处也变得开阔明朗,却也让她无处遁形。   宋渌柏慢条斯理地替怀里的人整理鬓角发丝, 理完之后又摸了摸她垂在脑后的长发, 一副抱她过来只为了好好照顾的模样。   他手收回来一点, 手指蹭了蹭她通红的耳尖,慢吞吞从顶端最红的地方摸到耳垂, 两指轻轻捏了捏。   她侧对着他, 垂着眼时眼睫轻轻颤动,像振翅的蝴蝶。   淡淡的柑橘味萦绕着, 像一束暖阳的温度击碎、融化松柏枝条上的积雪。   他揽着她的腰又往怀里带了带, 西装裤被蹭出一道道褶皱,“刚才说的,再和我说一遍。”   “……不是已经在说过一次了吗。”   “嗯, 那就再说一次。”   “不想说?”   甄杳一动不敢动,他的手臂还横在她腰侧没挪开,稍微动一下都会相碰,还会隔着衣料轻轻摩擦。   “说了你就让我坐回去吗?”   宋渌柏“嗯”一声。   于是她把那三个字又重复了一遍,然而“你”字话音未落,唇上突然覆上来温热的触感,把她没来得及说完的音节都堵在了唇.齿间。   他微微抬起上半身,一手扣在她脑后往下压,五指缓缓收紧。   甄杳扑进他怀里,本能地抬起屈起双臂抵在身前,紧紧闭着眼睛,呼吸短而急促。秀气微弱的鼻息轻抚在男人鼻尖,吐息交.缠。   如果此时有人从车前路过,就能透过挡风玻璃看到驾驶座上的情景。   座椅上的男人被坐在他身上的少女挡住大半身形,他一只手看似随意地搭在少女盈盈一握的腰侧,另一只手则抬起来,修长白皙的五指微微张开覆在少女脑后,指尖没.入发间。   两人亲吻时身影略微交错,露出他深邃的眉眼。   然而路边寂静无人,只有一片树叶缓缓飘落在挡风玻璃上。   *   甄杳刚一踏进家门,周惠就迎了上来,不安地问:“怎么样,杳杳?”   说完大概是觉得自己表现得太明显有点不太好,于是笑了笑给自己打圆场,“我是说,老太太身体怎么样了?”   “已经好多了,您不用担心。”   “那就好。”周惠隐晦地看了眼一旁的宋渌柏,轻咳一声笑道,“杳杳,厨师做了好多甜点给你留着,还有刚送来的新鲜水果,你去餐厅吃点儿吧?”   甄杳点点头,跟着一旁的小佳去餐厅了。   人被顺利支开,周惠等人走远后朝身侧看过去,“渌柏,怎么样?杳杳受欺负没有?”   “无事献殷勤。”宋渌柏没多说,只点到为止,“好在她现在没那么傻,知道保护自己。”   不仅保护自己,还想“保护”他们。   周惠一下就听明白了他的意思,知道蒋家人这是又没安好心,还做了什么糟心事,“他们干什么了?”   “撺掇她和宋家离心,还做着嫁进宋家的美梦。”   “嫁进宋家?”她一愣,“这是想让杳杳嫁给谁?”   宋渌柏目光一顿,明白她会错意了,“你觉得是谁。”   “历骁?延辞?”   “……”   “不对,是谁重要吗?重要的是蒋家人行事没分寸!”   不重要?当然重要。   宋渌柏往后一靠,漫不经心地火上浇油,“实际上他们想推进宋家来的,不是杳杳,是蒋胜的女儿。”   “那个叫蒋什么妍的?这是盯上你了?”   “……”   他抬眸,“刚才想不到我,说起这种人倒是又推给我了?”   “他们既然存了这种心思,肯定是打了宋氏的主意,不是盯上你还能盯上谁?”周惠稍微设想一下蒋家那些人为老不尊的面孔都觉得膈应,竟然对着一个小姑娘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杳杳就算知道保护自己,又能保护到哪儿去?他们一家四口人,她一个小姑娘要是能招架住以前也不会受欺负了,你怎么不帮帮她呢!让你去不就是让你把人护严实吗?”   “只要你和爸不插手,我就能把蒋家的事处理好。”   “……你想动蒋氏?”   宋渌柏淡淡颔首。   周惠慢慢在沙发上坐下,端起花茶轻抿一口,看着茶壶中沉浮的花瓣沉吟片刻,平静道:“商场上的事风云变幻,胜败更是常事,谁也说不准,只要没输得底不剩,总有翻盘的机会。”   母子两人安静地在沙发上坐了会儿,很快自然而然地聊起了别的。   ……   第二天,甄杳出门和姜聆一起去看展。两人除了复明之后见过一次,这是第一次像以前一样正儿八经地出去玩儿,所以都很兴奋。   她们都很清楚毕业后彼此未来的选择——一个要出国,一个因为舍不得家人所以决定留在国内,这样至少会有几年的时间聚少离多。   所以现在的每次见面他们都很珍惜。   家里最需要人陪的小姑娘一走,其他人就开始各做各的私事。   宋历骁觉得自己绝对是最惨的那个,大好的周日,放在从前他要么出去采风要么绕着甄杳转,现在却只能苦兮兮地写“检讨”。   虽然这检讨并不是真的检讨,只是一份查漏补缺的计划书。   那个用来发摄影作品的微博账号已经很久没更新了,评论里粉丝自娱自乐式地哀嚎,说他是拍不出好图被勒令回去继承家业。   这些宋历骁都无暇顾及。电脑屏幕上光标不断后移,白底的文档上出现了一排又一排整齐的黑字。   他专注地盯着屏幕,只有片刻分神时想到宋渌柏说今天下午这份文件他要亲自过目,眉头无意识地又拧紧了些。   ……   “还以为宋少今天终于肯赏脸过来,没想到是因为小女朋友没空搭理你啊。”周誉时笑笑,开了酒瓶往两个杯子里各倒了点儿。   酒液汇成细流跌入杯中,他把其中一杯推到对面的人面前,对方没动,他习以为常地端起自己那杯喝了一口。   宋渌柏凉凉瞥他一眼,没说话。   “不过,你这回真是让我刮目相看啊。不是说你把小姑娘拿下这事儿,而是你竟然这么有耐心还这么放心,肯把人放到国外去。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甄洵就在英国吧?当初你被他激成什么样了,现在又不担心了?不怕他占着哥哥这层身份的便宜亲近甄杳?”   “他能借哥哥的名义亲近,我也能。”   “……不愧是你。”   宋渌柏对这声嘲笑充耳不闻,面无表情地又道:“而且跟她未来几年安全可靠的生活相比,我这点担心算什么。”   周誉时闷笑一声,朝对面竖了个大拇指,“爱使人无私啊。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喜欢是放肆,爱是克制?这话形容你正好。”   宋渌柏拧眉,“你看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与时俱进,才能讨漂亮小姑娘欢心啊,你以为谁都跟你是古董似的。”   闻言,宋渌柏眉心又蹙紧几分,别开脸。   沉吟半晌,他倾身拿起酒杯想喝一口,动作却忽然一顿,又把杯子放了回去。   “怎么不喝?”   “一会要开车。”   “给你叫个司机来不就行了。”   “我要去接人。”   “接人?”   宋渌柏垂眸看了看腕表,起身整了整衣衫,从一边的落地衣挂上取下黑色的大衣,一副现在就要走的架势。   “这就走了?你不是才刚来一会儿?”   “我只是顺路找个地方坐坐。”   “……”周誉时没忍住翻了个白眼,“是去接你的小女朋友吧?”   “知道就好。”   下楼走出门,已经有侍者把他的车开到门口。宋渌柏坐进驾驶座,驾驶着车驶入车流中。   没多久车就开到了目的地,他把车停在泊车区域,给一直守在这里的司机打了个电话,后者知道自己今天这趟任务算是完成了,于是干脆利落地开车回了老宅。   【我来接你,一会带你去个地方。结束了打电话。】   一条消息发出去,没一会儿就收到了回复。小姑娘一个“好”字后面跟了一个笑脸,一副想要把开心的情绪传递出屏幕的模样。   宋渌柏眉眼间隐隐浮现笑意,正要把手机放下,想到周誉时说的话和小姑娘发来的笑脸,重新点开了聊天界面,在输入框的表情栏选中左上角的“微笑”表情发送出去。   退出微信后,他沉吟片刻,点开搜索引擎。   跟空白的搜索框相对半晌,他抬手输入一行文字:   “如何与时俱进”   然而出来的答案显然不是他想要的,他拧眉关掉当前页面,重新输入:“如何跟年纪小的人没有代沟”。   显示出来的第一条结果一下就闯入视野。   “代沟是指两代人之间的差异,或者说代际之间有一条鸿沟,阻碍了老少之间思想、感情和生活上的沟通……”*   两代人、鸿沟、老少之间、感情生活。   宋渌柏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他立刻清除搜索框,同时也清除了满屏幕的“代沟”二字,转而再一次重新措辞:如何跟小姑娘拥有共同语言。   这一次,首页没再弹出来碍眼的“代沟”和“老少”之类的字眼,出现在第一页最上面的是一条视频推广。   【孩子到了青春期,家长别慌,看完这三点轻松应对!】*   宋渌柏:……   而此时此刻,在展馆里收到新消息、点开后和微信自带的“死亡微笑”大眼瞪小眼的甄杳:…… 第47章 礼物   “杳杳, 怎么了?”   “……没怎么。”甄杳讪讪地笑了笑,将手机锁屏放回随身的小包里,那个微笑的表情却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以前宋渌柏给她发消息从来不会用表情, 只有文字和严谨的标点符号,今天是怎么了?   还是这种现在已经完全变了含义的表情……她犹犹豫豫地琢磨半天, 忍不住想是不是自己刚才回的消息哪里有问题, 让他不满了?可她觉得自己发的没问题呀!   突然,甄杳想到了身边接触过的长辈, 包括周惠在内似乎都喜欢用这个微笑的表情。   ……好吧。他平时根本不关注这些,不知道也很正常。   “我们好像就剩那边的展区没看了。”姜聆道。   甄杳顺着她示意的方向看过去,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接着硬着头皮像随口一提似地说:“聆聆, 一会我哥送我回去,你要跟我一起吗?”   “你哪个哥哥呀?”姜聆一愣,意味深长地用手臂轻轻碰了碰她。   “二哥和三哥都各自有事要忙,所以……”   “——原来是喜欢你的那个哥哥来接啊!”姜聆故意拖长声音, 笑嘻嘻地道。   甄杳顿时心虚, “你小点声!”   “展厅里禁止高声说话, 我这说的还不够小声呀?”   “你再这样,我就不把更重要的事告诉你了。”   “怎么还有重要的事?你到底有多少小秘密?”姜聆佯装严肃地盯着她, 一副‘老实交代’的模样。   “没别的了, 就这一件。”   “那你先告诉我吧?我们去休息区坐一会儿,你别一直吊着我胃口。”   刚被拉着往前走了两步, 甄杳就忙往后退, 像临阵怯场一样,“不不不,不用那么正式……回家之后我再给你发消息也行。”   姜聆太了解自己的好朋友, 知道越是这样越有鬼,于是威胁似地轻轻一捏她手指,“杳杳,老实交代。”   甄杳捂了捂脸,拉着人往角落里走,然后在两人脚步还没停下的时候猝不及防地小声道:“……我喜欢上他了。”   “……!!”姜聆一愣,扭过头瞪圆了眼睛盯着她。   她咬着唇,僵硬地点点头。   ……   看完展,两人一起出了展厅的正大门。当远远地看清台阶下那道高大身影的时候,姜聆立刻溜之大吉,走之前还不忘投来激动万分的一瞥。   甄杳脑子里蓦地浮现出刚才姜聆得知“秘密”后说的那句话——   “杳杳,好样的!咱们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要拿就最拿下看似最不可能的那个,还是最帅的那个!”   她当时本来挺不好意思的,闻言顿时被这句话给弄笑了。   展厅外冷风簌簌。   现在已经是冬天,浔城到了快下雪的时候,气温降至南城最冷时的温度。甄杳原本是不习惯的,此刻贴着脸颊飞过的风也带着点凛冽的味道,可她脸上的温度却不降反升,心里也像飘摇着一小簇火苗。   她把围巾轻轻往上提了提,收着下巴将小半张脸埋进去,脚下的步子小却急促。   台阶下的人已经步伐沉稳地走了上来,仗着身高腿长的优势很快走到她面前。   “冷?”他掌心贴上来,试她脸颊上的温度。   甄杳摇头,抬眸看看他,“不冷。”   男人低着头,垂眸时神色淡淡的,却莫名显得比面对其他人时要温和。两人对视一眼,他喉结微动,从她剔透的浅棕色眼瞳上收回视线,抬手帮她把围巾拢紧捂严实,“走吧。”   “……”甄杳张了张嘴,这个围巾她刚才对着镜子整理了好半天造型呢,他没看出很特别很好看吗?   她有点沮丧,围着密不透风、毫无美感可言的围巾被他牵着往前走。   “手怎么这么凉?”   “是你的手太热了。而且刚才在室内还很暖和的,只是出来吹了风才冷了点儿。”   牵着她的人不说话了,却握着她的手一起放进了大衣衣袋里。   甄杳眉眼都弯起来,低头紧紧跟在他身后,脚尖轻快地把旁边的一颗小石子给踢开。   宋渌柏听见动静,下意识转头垂眸瞥过去,低着头的小姑娘还浑然不知,自顾自地盯着那块骨碌碌滚开的石头,他只能看见她的头顶,还有卷翘的眼睫与秀气的鼻尖。   鬼使神差的,脑海里里冒出个念头。   ——现在的他像个接女儿回家的爸爸。   想到这,他眉心立刻紧紧蹙起。   “哥哥,你要带我去哪儿?”   “给你订了一套新画具,一起去取。”   现在成了给孩子买玩具的爸爸。   他目光一顿,又道:“最近还有没有什么别的想要的?”   更像了。   宋渌柏心里难得有点烦躁。好像一旦意识到这个问题后怎么都不对劲,明明这种想法很荒谬。   “没有,我什么都不缺。”甄杳答道。   “给你的卡从没用过,是吗。”   “……没有地方用得到嘛,而且我自己也有钱呀。”   “不一样。”宋渌柏替她拉开车门,“明白吗。”   甄杳想到“不一样”的地方,决定适当妥协一下,于是乖乖点了点头。   他这才后退一步关上车门,从另一侧坐上来后边发动车子边道:“尤其是明年你离开国内以后,我更希望你能用这张卡。”   这一瞬间,她好像朦朦胧胧地明白了他的意思。   是想让自己觉得被她需要吗?特别是在这种远隔重洋无法亲自时时刻刻照顾的情况下。   “我会的。”她又一次点了头。   车驶出泊车区域。   甄杳望着窗外,忽然想到了他回复的那个表情,没忍住问他,“哥哥,你回我的那个……笑脸是什么意思呀?”   “你们小姑娘不都喜欢这样吗。”宋渌柏漫不经心地道。   “……嗯。”她心情复杂地应声,替所有小女生背了这口不该背的锅。   “你平时都不发这些的,突然发了我都有点不习惯了。”   他“嗯”一声,脸上掠过一丝满意,“习惯就好。”   “……好的。”   车穿过市中心与闹市区,开到了某个闹中取静的地方。   独栋的三层小楼伫立在一堆北方冬季也常青的绿植中,楼主体白色,以原木色为装饰点缀,侧面有饱和度极低的彩绘。   没有招牌,没有标识,甚至大门也紧闭,看上去就一股生人勿近的气质。   “是这里吗?”甄杳好奇地观望。   “嗯。”宋渌柏带着她往里走,正踏在青石板路上的时候,那扇木色的门忽然被人从里面打开,对方客客气气地喊一声“宋少”。   两人一起走进门里。   在看到一楼陈列柜里那些样品的一瞬间,甄杳就知道这是哪里了——国内最有名的私人订制画具店“听木”,只接受熟人推荐的客户,不接受线上订购,不接急单,排单时间短则数月长至以年为单位。国内有且仅有浔城这一家。   从前她用的画具也是在这里定制的。每次会有人替她来浔城下单、取物,偶尔她来浔城玩儿的时候也会亲自来一趟。   不过这也是挺久之前的事了,因为车祸和失明,她时隔半年才重新拿起画笔。   店员直接请他们上了二楼,然后把成品取出来放在面前让她过目。   盒子打开的一瞬间,甄杳愣住了。   成品的样子完全出乎她的意料。一方面是和从前宋渌柏送给她的衣服完全不像是同一人的审美,另一方面是因为……   比起会被人使用的画具,更像是适合收藏的艺术品。   画笔笔杆是白色底,上面零星的彩绘很像这栋建筑侧面墙体上的那些,笔杆上甚至还点缀着钻石。每一支笔杆上的钻石颜色都不同。   店员贴心地开始介绍,从笔头介绍到笔杆,“……这次虽然没有用您习惯的那种木材制作笔杆,但我们根据宋少的要求和过去你的定制信息,将柏树木制成的笔杆控制到了您习惯的重量。”   “柏树木?”甄杳一愣。   “是的,这是宋少特别吩咐的。”   柏树木,柏……   她脸忽然一热。   还是他特别吩咐的,这就让她不得不产生联想。   “试一试。”身旁的男人忽然打断了想要继续介绍的店员。   店员识趣地闭了嘴,将盒子捧在手里递过来。   甄杳伸手拿起一支,触手质感和她用惯了的有所区别,但握感与重量的确没什么区别。只不过她刚轻轻摩挲几下,就又想到了手里这支画笔笔杆的材质。   笔好像突然变得烫手,她又强自镇定地去观察笔头。   宋渌柏静静旁观。   笔杆连同握住它的那只纤细的手,在灯光下被包裹上一层淡淡光晕。少女指尖微动,在雪白笔杆上拘束地流连,让他呼吸一滞。   “喜欢吗。”半晌,他问。   画笔被放回盒子里,少女慢慢转过来,双眸亮晶晶地望着他,脸颊上是比晕染开的水彩更漂亮的薄红。   “喜欢。”她抿了抿唇,“谢谢。”   两人之间隔着一臂远,对视时房间里安静下来,仿若周围无人且空无一物。   店员不敢多看,只自认为保险地夸了一句:“甄小姐,你们兄妹感情可真好,就是亲哥哥也很少有这么体贴的。”   话音刚落,男人冷眼看了过来。少女则在怔愣之后腼腆地笑着对她说:“谢谢你。”   店员讪讪地笑了笑,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话了,毕竟当初宋少来的时候确实说是买给妹妹的,刚才小姑娘也喊他“哥哥”。   “甄小姐,要是没问题的话,我就把这些都拿出去包装好了。”   “好的,麻烦你了。”   “不客气,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店员战战兢兢地拿着东西出去了。门“咔嗒”一声轻轻合上,这下房间里真的只剩他们两个人。   甄杳小声打破沉默,“哥哥,你什么时候来定制的?”   “你第一次说自己有复明迹象之后。”宋渌柏平静道,“这个算是给你的复明礼物。”   “你之前不是已经送过了吗?”   当时她复明后大家一起吃饭庆祝,宋家每个人都给她送了一份礼物庆祝她重获光明,虽然他们送东西已经送得像时常买点生活必需品那样平常了。   片刻后,他答道:“那一份是以哥哥的身份送的。”   甄杳一愣,飞快垂下眼不好意思看他了。   那份是以哥哥的名义送的,这份……不言而喻。   “谢谢哥哥。”   “你现在应该谢的,不是‘哥哥’。”   她茫然无措地坐着,觉得这个房间里的空调开得有点高,让她想出去透气。   这么绞尽脑汁地想了半晌,她磨磨蹭蹭地往旁边挪了一点,然后埋着头转身将旁边坐着的男人冲动地抱住。   他身形似乎蓦地一顿。   “这样感谢……可以了吧?”   “在外面就动手动脚,”宋渌柏下意识护在她腰侧的手收紧,低声道,“不像话。”   话音刚落,他已经低头吻了下来,略显几分急躁。   甄杳唇.齿被顶开时,宋渌柏抓起她一只手放到了颈后,示意她抱住他的脖子。   她一边因为害怕店员很快折返而战战兢兢,一边抬起还抵在他腰侧的另一只手,跟左手一起抱住他的脖颈。   男人吻得克制,大多只是唇与唇的描绘碾磨,但在这种不够保险与私密的场合,任何亲密都会被放大,显得过于放纵与肆意。   刚才店员还说他们兄妹感情好来着,要是被撞破这一幕就完蛋了。昏昏沉沉又意乱神迷的时刻,甄杳这么想着。 第48章 误会   “欸?小涂, 二楼贵宾室的监控怎么黑屏了?”   “……哦,刚才有点问题,我重启一下, 马上就打开,你去忙你的吧。”   “好, 那你快点儿啊, 那可是宋少,别耽误别人时间, 到时候等得不耐烦了。”   “我知道,你放心吧。”   应声之后,小涂一副手脚麻利的样子在面前的那堆东西上划拉几下, 实际所有的东西都早已经装好了, 她也只是当着同事的面做做样子。   等人走了,她才抬头看了眼电脑屏幕上黑掉的监控画面。   刚才她正忙着,无意间一抬头就看见了画面里两个人正亲昵地拥抱着,下一秒就像是要亲下去了, 惊得她赶紧把监控给关掉, 免得不小心看到什么不该看的, 还泄露这位贵客的隐私。   关掉监控之后,她总算是明白为什么刚才宋少给她冷脸看了。   “你们兄妹感情真好”?   可是这明明就不只是兄妹关系啊!   小涂觉得自己可能得知了什么“豪门秘辛”。   她磨磨蹭蹭地上了二楼, 小心地走到贵宾室前敲了敲门。   “进。”冷淡的男声传了出来。   小涂推开门时不敢乱看, 只觉得乍一眼晃过去两个人都很平静正常,大概也就是刚才小小的亲昵了一下, 没被她“打扰”。   她颔首格外恭敬地道:“宋少, 甄小姐,东西已经装好放在一楼了,离开时会有人帮着送到车上。”   “嗯。”   甄杳若无其事地坐在沙发上, 直到宋渌柏站起身朝她伸出一只手,“走。”   她瞪大眼看了看他,又示意他注意站在一边的店员,然后起身时悄悄推了一下他的手臂,没把手放进他掌心,“走吧。”   宋渌柏微微蹙眉,盯着她慢慢收回手。   从店内到车上的这一路都有抱着匣子的店员同行,甄杳因为刚才做了坏事有些心虚,所以一直保持着两三步远的距离跟在后面。   她垂眼看着地面,稍微一抬眼睫,看到的就是宋渌柏小腿那一段笔挺的裤腿,还有黑色大衣盖下来微微掀动的衣摆。   他是她见过的穿西装和大衣最好看的男人。   甄杳忽然很想画一幅画,就用他送的这一套有特殊意义的画具。同时也想送他一份礼物,作为收到这套画具后的“回礼”。   “甄小姐,所有画具都在这里了,如果后续有任何问题,您可以随时联系我们。”男店员将盒子放进后备箱,抬头时朝甄杳露出个灿烂友好的笑容。   “好的,谢谢。”   “杳杳。”   话音未落,甄杳就听见身后的人出声叫自己。她忙回头,在他的注视下坐进副驾。   宋渌柏抬眸瞥了一眼看上去年纪就不大的男店员,在对方一句“宋少慢走”中把副驾座位一侧的车门关上。   看着男人坐上驾驶座,甄杳把刚才就好奇的问题问出了口。   “哥哥,你怎么知道我用的画具是这里的?”   “你装画具的箱子上有一个‘听’字,我让徐承去查了。”   “那,笔杆的样式是你选定的吗?”   “嗯。这是第三版设计稿的成品。”   “这个样式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吗?”   宋渌柏略一停顿,平静否认:“没有。”   余光里,身边副驾上的小姑娘点了点头。   此时恰好碰见红灯,他慢慢踩下刹车让车停下。   安静而温暖的车内,他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微微屈起,指尖轻轻摩挲表面,有片刻陷入思绪里的短暂沉吟。   从前让徐承订这份礼物的时候他并没有这么上心,直到设计稿送到眼前。   那时他恰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她的世界不需要那些晦暗阴沉的颜色,只需要简单的白作为基底,其他一切任由她用喜欢的颜色描绘。   而他,就是提供这支笔的人。   ……   周惠跟朋友喝完下午茶后被司机送回了家。   刚下车就迎面碰见了司机老林。她一愣,纳罕道:“老林,你不是送杳杳去看展了吗?她这么早就回来了?”   “小姐还在展馆,是宋少中途给我打电话说他去接人,让我先回来了。”   “哦,这样啊。”周惠点点头,转身往里走,边走心里边琢磨。   这渌柏表面上看着冷冰冰的,实际上有些时候比延辞和历骁还要上心。要是他对其他女孩儿也能有这种耐心,她何至于操心他的终身大事啊。   这之前还说有喜欢的人了呢,这会儿又没动静了。   她叹了口气,进门之后又把这些事暂时抛在脑后,吩咐佣人准备点吃的喝的,晚餐也先多准备一个人的。   陆霜琦一会儿要来看她,虽然不一定要留下来吃饭,但先准备好总没错。   交代完事情后,周惠上楼换了套衣服,下楼刚坐了一小会儿,陆霜琦就来了。   两人聊了会儿近况,陆霜琦状似无意道:“家里就您一个人在吗?”   “是啊,他们要么出去见朋友,要么有工作,还好你来陪我一起打发时间。”   陆霜琦脸上有几分失望一闪而逝。   又过了会儿,有佣人走过来在周惠身边弯腰低声道:“宋少说不回来吃饭了,就和小姐在外面吃。”   “那其他人呢?”   “只有先生一会打完高尔夫会回来,二少三少都不回了。”   “知道了。”周惠点头,转而看向陆霜琦,“霜琦,晚上要不要留下来吃饭?”   “我……今晚和朋友约好了,恐怕不能留下来陪您了,您就和叔叔一起过二人世界吧。”陆霜琦笑笑。   周惠嗔怪:“说什么呢。”   没多久,陆霜琦起身告辞。   冬天天黑得快,晚餐前天色就已经渐渐暗了下来,很快夜幕黑沉,庭院里灯纷纷亮起。   忽然,两束车前灯刺破夜色,显现出灯后黑色轿车的身形。   高大和纤细娇小的身影一前一后地走在庭院中央,时而缩短距离并排往前走。长长的影子在光滑路面上蔓延开,亲昵地交错、交叠,又分离出一点间隙。   两人一齐走上台阶。   “宋少,小姐,你们回来了。”佣人迎上来,本来准备帮少女脱下围巾和大衣,一旁的男人却在她之前抬起了手。   佣人识趣地后退两步,看着男人不疾不徐地替小姑娘把围巾一圈一圈地解开,然后再亲自提着衣领帮着把大衣脱下来。动作虽然称不上熟练,但却十足的仔细和耐心。   只不过,没人看见大衣衣袖褪下时,一只小手偷偷借机戳了戳男人修长的手指。   后者长指一顿,想反握过去却扑了个空。   甄杳抬眸睁大眼睛,用眼神制止这个不顾自己隐晦提醒、还准备变本加厉的男人。   他们现在难道不是应该避免这种行为吗?明明就算没有佣人,她也可以自己来的。   “杳杳回来了?”周惠跟宋毕从二楼下来,笑着道,“跟你哥哥去吃了什么好吃的?”   “去吃了一家私房菜,那里的浓汤很好喝。”   说话间,有佣人抱着个大木匣走进来,径直就朝四楼去。   “这是什么?”宋毕问。   “是哥哥给我买的画具。”   闻言,宋毕赞许地看了宋渌柏一眼。   甄杳接过佣人递过来暖身的甜汤,刚抿了一口,就听见周惠道:“今天霜琦来过了,要是你们晚饭前回来,说不定杳杳还能跟她聊一会儿。”   她没来得及回答,宋渌柏先说话了。   “她来干什么。”   他语气虽然平常,但她好像听出了不平常的冷淡与不耐烦。   “这话说的,她来看望我,陪我聊会天也不行?”   宋渌柏垂眸漠然地理了理袖口,片刻后转而道:“杳杳现在不缺家教,他们没必要见面。”   “怎么跟防贼似的。不是跟你说过吗,人家做过杳杳的英语老师,现在虽然没了师生这层关系,见面聊聊天也是可以的。”   甄杳听他们说话听得出神,猝不及防被甜汤给烫着了,整个人哆嗦了一下。   “怎么了?”宋渌柏立刻拧眉上前。   周惠“啪”一声拍开他伸过来的手,“凶什么凶?刚觉得你对杳杳温柔点儿,你又故态复萌。来,杳杳,赶紧让我看看烫着没有?小佳,快去拿冰块来!”   宋渌柏唇抿成紧绷的一线,沉着脸把手收回来。   “惠姨,我没事,就是刚才没注意烫了嘴唇上面一点点。”   “那也还是用冰块冷敷一下,就是这个天气敷着有点冷,我让佣人把空调调高一点。”   甄杳忙摇头,“我没那么娇气。”   忙活一阵,等确认甄杳嘴唇确实没什么之后周惠才放了心,抬手碰了碰碗壁后发现现在温度正好,于是叮嘱:“趁着温度合适赶紧喝了吧,这个汤不仅驱寒,还能补身体。”   “好。”   甄杳在沙发上坐下来,不过刚才晚餐吃得有点饱,这碗甜汤她喝得有点吃力。   趁周惠和宋毕都不在,她悄悄朝身边凑过去一点,低声求助道:“哥哥,我好像喝不下了……”   “嘴还疼吗?”   “不疼。”   “我看看。”   “真的没事……”她赶紧又挪远,举起手里的碗,抿着唇抬眸看向他,“可以——”   话音未落,宋渌柏就接过她手里的小碗几口喝了个干净。   甄杳没忍住看了看他上下滑动的喉结,轻咳一声窘迫道:“你怎么不换一边,这边是我喝过的。”   而且她的本意只是想问他喝不下的话能不能不喝了,谁想到他竟然理解为要帮着她喝掉。   “你觉得我介意这个?”他倾身将碗放到面前的矮几上。   她脸暖烘烘的,不说话了。   碗底与大理石的桌面碰撞,发出“叮”的一声。甄杳被吸引了注意,无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却在盯着那个碗时忽然想到了自己刚才听到的话。   陆霜琦下午的时候来过,是不是为了宋渌柏而来的?他的态度似乎也有点微妙……   为什么呢?如果没有具体原因的话,不可能会用这种特殊的态度对待吧?有没有可能不仅仅是陆霜琦单方面喜欢他,他们还交往过然后分手了,所以他才会在提起这个人的时候不高兴?   甄杳被自己突然联想到的这种可能给惊住了。   “怎么了?”   “没、没什么。”她摇摇头,蓦地站起身,“我去洗个手。”   即便猜测还没得到证实,但也不耽误她因此而失落难过。其实想想也不是没可能,陆老师年轻漂亮又知性,还和宋家有这样一层还算亲近的关系。   甄杳默默走到一楼的盥洗室,抬头看了看镜子里闷闷不乐的自己,低头将手伸到水龙头下,温水汩汩流出。   门外忽然响起脚步声,她还没反应过来,一道高大身影忽然踏了进来,一手搭在门把手上垂眸看向她。   “怎么了?突然不高兴。”   “没有呀!”她有点慌,“哥哥你怎么进来了,有什么事我们外面说。”   宋渌柏走近一步,反手关门落锁。   “……哥哥?”   “说说吧,怎么了?”   他轻轻一挑眉,静静地望着她,一副要说了实话才肯放她走的模样。   “从说起陆霜琦的时候你反应就不对,是因为她?”   甄杳抿唇避开他的目光,一边紧张会有人发现他们两个都不见了,一边又纠结着要不要问出口。   最后她心一横,吞吞吐吐地开口道:“陆老师她……喜欢你,对吧?”   话音刚落,宋渌柏目光一顿,面部表情变得微妙起来。 第49章 冰箱后的吻   “她喜欢我?”   “之前……就是你捡到我那封情书的那次, 她不是在跟你告白吗?”   “她说了什么,让你以为是在跟我告白?”   甄杳愣住了,抬头怔怔地看着他。   宋渌柏似笑非笑, 那种意有所指的目光看的她脸红。   “可是,可是我明明听到——”她还想列举一下自己推断的依据, 回想时才发现当时陆霜琦具体说了什么她已经记不清了, 只记得那句“我的感情是真的,喜欢也是真的”。   甄杳匆匆移开和他对视的目光, 完全懵了。   她误会了?!   “那她为什么要跟你说那些话?”   “她喜欢的人是延辞。”   甄杳:“……!”   “她几次三番对延辞感情上的私事从中作梗,但却有一个还没分手的男朋友。”宋渌柏漠然道,“徐承去警告她, 她就迫不及待来向我表明对延辞的真心。”   短短几句话信息量太大, 甄杳足足消化了半分钟。   她一直觉得陆霜琦很优秀,而对方又曾经是她的老师,这层身份就又为这个人加上了一层滤镜。可现在知道的事实让陆霜琦在她心里的心想有些崩塌。   让她耿耿于怀的事竟然也只是误会。   “现在清楚了,还要接着吃醋吗。”   甄杳蓦地回过神, 一阵窘迫, “谁吃醋了。”   “那刚才不高兴的人是谁?”   “……我洗完手了, 要出去了。”   宋渌柏一手抵住门,低声道:“转过来, 让我看看烫着的地方。”   “不用了, 真的什么事也没有。”她一想到烫着的位置是在嘴唇上,就总觉得他这个要求没安好心。   “看一下放心。”他说, 语气正经而严肃, 让她怀疑是自己想歪了。   甄杳没办法,为了能快点出去,只好转过身, 抬手匆匆指一下上唇中央,“就是这里,已经一点感觉都没有了。”   “看不清楚,抬头。”   她垂着眼,把脸仰起来。   他低头,手轻轻捏住她下颌,温热的呼吸若有似无地拂过。   甄杳脸上的热度一点一点升上去,却佯装镇定地保持着这个姿势让她看,直到男人略显粗糙的指腹抚上唇珠。   “不疼了?”他声音很低。   她下意识抬手抓着他手腕,“……不疼了。”   “嗯。”一个吻忽然印在发烫的脸颊上,他的唇紧贴数秒才微微退开,“看样子的确好了。”   心跳蓦地漏了一拍,她脸颊和他唇的温度在向上攀升的热烫程度中趋同。   突然,门外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打破了旖.旎的氛围,甄杳吓得抬起头去看他。   宋渌柏摸了摸她的头,波澜不惊地看向门外。   隔着一扇门,她听见周惠狐疑的声音响了起来,“有人在里面?我怎么好像听见了说话的声音。”   周惠自言自语着走近,又扬声问,“里面有人吗?杳杳?渌柏?”   一瞬间,甄杳心跳都快停了。   虽然稍微一想就知道周惠只是挨个试着喊名字,并不是指他们都在里面,但是听到的那一刻她并没有反应过来,整个人都懵了一下。   “说话。”忽然,她耳畔蓦地一热,宋渌柏俯首贴近低声道,“说你在里面。”   她竭力忽略耳边的触感,清了清嗓子出声,努力让声音听上去自然不心虚,“惠姨,是我在里面,我……我刚才跟朋友打了个电话。”   “噢,原来杳杳你在。你知道渌柏去哪儿了吗?我在一楼转了一圈都没看见人。”   在哪里?   “不知所踪”的男人此刻正站在身后半圈住她,唇始终与鬓角与耳畔近在咫尺,呼吸声清晰可闻。   下一秒,他变本加厉地吻了一下她通红的耳尖。   甄杳脚一软躲开他,心跳飞快,“可能……可能是上楼去了吧。”   “好,那一会儿我再去楼上看看。”说完,周惠走远了。   甄杳屏住呼吸听门外的脚步声,等再三确认外面真的没人之后,立刻垂着脑袋轻手轻脚地去拧开门锁。   门刚打开一点缝隙,她手上动作蓦地一顿,重新将门掩上后小声说:“等我出去了,过一会儿你再出来?还有我刚才跟惠姨说你在楼上,一会你别说漏嘴啦。”   宋渌柏却没说话。   她抬头去看他,却看见他此刻的眼神有些复杂。   对视的这一刻,他那些隐隐外露的情绪就像落入深潭的石子,倏地没入黑沉的瞳色消失不见。   “怎么了吗?”她有点不知所措。   宋渌柏只是摸了摸她后脑,淡淡道:“快点长大吧。”   ……   小佳拿着花瓶往一楼盥洗室那边去,正好迎面和刚从盥洗室出来的甄杳碰上,她问了声好,就往旁边避让了一步继续往前走。   “小佳!”离那扇门近在咫尺的时候,身后的人突然出声将她叫住,语气听起来有点急,把她吓了一跳。   “小姐,怎么了?”   “你这是要去给花瓶换水吗?”   “是呀。您不是刚出来吗,正好里面没人,我就去换一下。”   “等等,我……我这里想找个东西,你来帮我一下吧。”   “好的。”小佳正要走过去,忽然想起自己手里还有个这么碍事的花瓶,于是朝甄杳笑了笑,“那我先把这个放进去,一会儿来弄。”   小佳转身又往前走了两步,推开门的那一刻,身后少女又一次叫住了她。   只是这次她要转过去的头硬生生停住了。   走廊上的空气仿佛在这一秒静止。   “杳杳?”宋毕从外面散步回来,正要上二楼时路过这里,驻足不解道,“怎么站在这儿?小佳,你捧着个花瓶在那儿干什么呢。”   “……正要给花瓶换水,我这就去。”小佳干巴巴地笑了两声,一脚踏进盥洗室。   刚哆哆嗦嗦地把花瓶放到大理石台面上,她就听见男人凉凉道:“从今天起,我单独发一份工资给你。”   *   宽大的实木桌上摆着各色画具,淡淡的颜料气味氤氲在周围。   甄杳深呼吸,定定地看着摆在桌上的那套白底印彩绘的画笔,明明这间专门准备给她的画室空荡荡的,但满足感却从四面八方拥过来。   她托着脸想了一小会儿,然后开始动笔。   这段时间她本来应该整理作品集然后递交给申请学校,不过腾出一两天的时间画点别的作品的时间还是有的。   她想准备两份礼物,等到时候出国前送给宋渌柏。   一个下午的时间一晃而过,中途小佳来送过一次水果和茶点,她心心念念都是桌上未完的画稿,面对小佳时也不再像昨天事情刚被撞破时那样有点微妙的尴尬。   不过那些吃的她也没顾得上吃掉,全都放到了一边,等她画完抬起头时已经接近晚餐时间,显然也不适合再吃。   甄杳揉了揉酸疼的手,将设计稿发给国内某间私人高定工作室,接着继续给桌上的另一副画上色。   ……   晚上吃饭的时候,一家人谈论起今年浔城初雪的时间。   “往年再过半个月左右就会有第一场雪了,今年大概也差不多。”宋毕道。   周惠摇摇头,“今年好像比前两年都冷,说不定时间会提前。”   “有道理。”   甄杳安静地听着,心里浮现出几分期待来。   南城不下雪,最多只会在小雨里夹杂一点零星的雪花,所以下雪尤其是积雪的景象对她来说是很新鲜的,过去她最喜欢冬天来浔城也是因为想要看雪,但这两年还没有在冬天来过。   今年的冬天,她希望能跟宋渌柏一起看这场初雪。从前跟姜聆一起看电视剧的时候,里面都说一起看初雪的恋人会得到祝福,拥有长久的幸福美满。   虽然很俗气,但是她还是牢牢地记在心里。   天气愈冷,甄杳也越来越忙碌。   周一到周五她需要上课、学习、参加各种综合素质活动,周末的时候则需要背着画板去国内某位绘画大师那儿去上一堂课,剩下的时间就在对方名下的画室里练习。   这位大师久不出山,已经很久不收学生,这回是破格收她,所以甄杳很珍惜。   宋家其他人都默默给予支持,但总免不了心疼,周惠就总在她每天回家的时候忧心感慨:“唉,好不容易把你养胖了点儿,现在又给累瘦了,看这下巴尖的,一点肉都没了。”   其实甄杳照镜子时真的没觉得自己这一周有什么变化,但架不住长辈担心,只好撒谎道:“我体质就是这样的,冬天会变瘦,夏天才会长胖。”   然而谎言却被宋历骁无情拆穿,“天冷了动物都会贴膘,怎么就咱们家杳杳这么傻,瘦得跟抽条的树枝似的?”   甄杳埋怨地看他一眼,却反被捏了捏脸颊。   “啪”的一声,卷成圆筒状的财经杂志敲下来,宋历骁“嘶”了一声缩回手,“大哥你干什么!”   “说话就说话,别动手动脚。”   甄杳捂着脸冲宋历骁笑了笑,一副找到帮手了的模样。   然而下一秒,宋渌柏的视线就凉飕飕地朝她扫了过来,“你就让他掐,不知道躲开?”   甄杳一愣,回过神后幽幽地看了看他,在他黑眸沉沉的注视下默默别开脸。   他这就是赤.裸裸的迁怒。就因为前两天他说不能任由宋延辞和宋历骁和她这么亲近,而她当时说兄妹之间比普通人亲近一点是正常的,刻意疏远会很奇怪。   “行了,又不是杳杳把脸伸过去让人掐的,你骂历骁就够了。”周惠站出来说了句‘公道话’,将甄杳给拉走了。   宋历骁:“……”   晚餐消食后众人各自回房忙碌,甄杳踏进电梯前,听见周惠对宋延辞道:“前些天霜琦跟我说最近要去启安复查骨折的伤势,你见着人没有。”   宋延辞的声音很快响起来,“这种小问题任何医院都能解决,不必特意来启安。”   “话是这么说……”   “而且听渌柏说,她人似乎已经离开浔城了。”   “离开?这孩子,这么大的事怎么不和我说呢!”   剩下的话被隔绝在电梯门外。   甄杳站在电梯里有些出神,暗自猜测着这件事和宋渌柏有没有关系。   不过说起来……她这一周似乎都没怎么和宋渌柏好好相处过,两个人最完整最长的相处时间就是吃晚餐的那一会儿,他还不是天天都回老宅来。   其余时候,大多都是所有家人都在场,她时不时地在众人说笑的间隙悄悄抬眼去看他,大多时候看过去时会发现他已经在看自己了。   热闹的氛围中就仿佛多了某个安静而剥离的小空间,他们看着对方,视线静静碰撞交汇数秒。   每一次,都是她在他有如实质的目光中先一步心慌意乱地别开眼。   短短五六天像是过了很久,甄杳知道他们是要在表面上装作只是兄妹,可当真的只能这样的时候,又不可自抑地会觉得失落和不满足。   慢悠悠走回房间后,她的心又渐渐平静下来。   换个角度想想看,现在不也是让自己默默变得优秀的最好时机吗?她希望未来有其他人知道他们是这样的关系时,不会觉得她和他差得太远,也不会觉得宋渌柏的选择荒谬。   她要快点长大才行。   ……   晚上十点半,甄杳在任务清单的最后一项后面打了个勾,轻轻地呼出一口气。   她合上笔盖,插上耳机一边听纯音乐放松,一边拿起手机对准打满勾的清单拍了一张,然后例行给宋渌柏发消息汇报。   甄杳:[图片]   甄杳:今天的都完成了^-^   发完消息,甄杳退回消息列表,托着脸盯着手机屏幕等待。对着屏幕发呆时,她目光往下一滑,落在了某个群的群名称上,没忍住点了进去。   群聊界面里有好几行系统提示和聊天内容,都是前两天的。   “宋渌柏”修改群名为“群聊(5)”   宋历骁:?   “宋历骁”修改群名为“杳杳今天想我了吗”   “宋渌柏”修改群名为“群聊(4)”   宋历骁:……   宋历骁:哥,你这是要把我从家谱上除名?   宋毕:胡说什么!   宋渌柏:杳杳现在能看见了,不觉得这个名字让她看见了不合适?   群里安静了几个小时。   “宋毕”修改群名为“相亲相爱一家人”   虽然前两天已经看过一次了,但现在再看一次甄杳还是忍不住觉得羞耻又想笑。宋渌柏平时看上去明明那么成熟稳重,但偶尔又好像很幼稚。   和她一样幼稚。   等了几分钟宋渌柏一直没回消息,甄杳猜测他大概现在正忙,于是握着手机起身走出卧室,打算去一楼喝一点水提提神,一会上楼把上次没画完的画给画好。   现在时间已经不早,别墅里很安静,她放轻脚步刚走进厨房,手机屏幕忽然亮了起来。   是宋渌柏回消息了,一个字言简意赅:乖。   所有疲倦一扫而空,甄杳握着手机笑起来,仗着没人看见笑得隐隐露出一点整齐秀气的牙齿。   很快,男人又发来了一条消息。   宋渌柏:戴着耳机?   甄杳:啊?   宋渌柏:连我的脚步声都听不见。   甄杳蓦地转身,看见了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门口的高大身影。   他身上穿着缎面质感的黑色家居服,身形不像穿衬衣时那么收敛,宽阔结.实的肩臂线条被勾勒出来,显得掩映在宽松衣料下的腰.腹窄紧结实。两侧手臂修长,就那么漫不经心地垂在身侧。   “哥哥。”甄杳忙一把摘下耳机,“……你怎么也下来了。”   “听见你开门的动静。”   “你小声一点。”她手指抵住唇,窘迫地做出噤声的姿势来,“这会儿这么安静,不要被发现了。”   “又没做什么亏心事,怕什么。”宋渌柏气定神闲地走过来。   她转身去开冰箱门,嘴硬地小声嘀咕道:“我只是怕吵醒他们。”   冰箱是立柜式的对开门,打开一侧就能把她从头到脚遮住,只剩一只扒拉着冰箱门边缘的手还露在外面。   冰箱内骤然亮起,幽幽凉气扑面而来,加上不用直面他,甄杳心里松了松。   刚拿起一瓶矿泉水,宋渌柏蓦然靠近身后,一把将瓶子从她手里抽走,“别喝凉的,给你倒热水。”   “可是我现在不太想喝热的。”   男人干脆握住她那只还蠢蠢欲动的手收到她背后,也就是他们此刻贴近的身躯之间,另一只手撑着冰箱继续说服她,“那也不能喝冰箱里的。”   甄杳一只手被迫背在身后,触及到一片温热的腹肌。   冰箱溢出的凉气也没能阻止她的脸热起来,“那我不喝了。”   宋渌柏微微侧身俯首,吻了吻她的额头,“乖。”   这一个吻纯洁得仿佛没有任何私心杂念,可吻过之后他却没把她松开,而是握着她的肩让她转过身面对他。   他背后是昏暗光线,五官和面庞却被冰箱内的照明灯映照得无比清晰。   宋渌柏倾身低下头,半垂着眸吻了吻她颤巍巍的眼睫,一只手贴紧她脸颊边,托着她下颌让她仰起脸。   吻很轻,他呼吸却好像隐约越来越重。   克制而平静的吻从眼睫到鼻梁、鼻尖,最后是唇线上缘。   不知道是折磨谁,他的吻始终未落到她的唇上,似压抑似享受地在周围流连。   甄杳情不自禁地抓住他的衣衫与手臂,感受到他手臂上的肌肉线条渐渐紧绷。   终于,他停了停。   这一秒停顿似乎心照不宣,她忍不住轻轻抿了抿唇,接着就听见面前男人的呼吸声一顿。   宋渌柏蓦地低头,当实实在在吻下来、两人唇相紧贴的时候——   “哥?”宋历骁诧异的声音骤然响起。 第50章 初雪   “哥?”   “嗯。”   “我还以为我看错了呢。”宋历骁懒洋洋地朝冰箱走近, “你还没拿好?”   “要喝什么?”   “你给我拿?我就要冰的苏打水就行。”   男人搭在冰箱门边的手收回去,片刻后扔了瓶苏打水出来,宋历骁一抬手稳稳接住, “谢了。”   “拿了东西就走,别在这儿吵我。”   “你一直杵在那儿干什么呢。”宋历骁纳罕地拧开瓶盖。   立柜式的冰箱门一挡, 他就只看得见宋渌柏没被挡住的半个侧影, 以及伸出来握着冰箱门的右手,脸和正面是看不见的。   奇奇怪怪。   这么想着, 他往前又走了一步。   忽然,宋渌柏身形微动,稍稍后仰转过脸漠然地看过来, 眉眼间隐隐压着不耐, 就差把“怎么还不走”几个字写在脸上了。   “行行行,不打扰你沉思。”宋历骁举手作投降状。宋渌柏脾气本来就不好,他多问几句是出于关心,可人家不一定领情啊。   他撇嘴, 仰头喝了口水, 抬脚出去了。   …   极度安静的环境下, 背后冰箱制冷运行的机器声似乎隐约可闻。   甄杳一动也不敢动地踩在面前男人的脚背上,被他揽住后腰才得以站稳。一只手扶着冰箱门, 一只抓紧他的手臂。   躲在冰箱门后听他们说话时, 她紧张得呼吸都快停止了。   刚才他们谁也没注意到宋历骁来了,直到听见那一声“哥”的时候才如梦初醒。宋渌柏把僵硬得像根木头似的她一把抱起来, 让她踩在他脚上, 被打开的冰箱门完完全全地遮挡住。   ——只要宋历骁不绕到冰箱正面来,就不会看到她在这里。   甄杳庆幸厨房是这样的布局,可是又时时刻刻神经高度紧绷, 害怕宋历骁会过来,始终提心吊胆。   毕竟听声音,他们真的隔得很近。   所以在宋历骁抬脚靠近的时候,她抓着宋渌柏的那只手顿时越发用力且僵硬,他揽在她腰后的手轻拍几下安抚。   直到听见宋历骁远去的脚步声,她都还迟迟不敢放松下来。   “人走了。”宋渌柏似乎极轻地叹了口气。   甄杳忙不迭从他脚上下来,“你先别说话……万一他没走远或者返回来听见了怎么办?”   “这次不会听不见。”他抱着她往后退了两步,一把将冰箱门关严,大手覆在她背上,“后背冷不冷?”   “不冷。”她摇头,讷讷地问,“哥哥,你脚疼吗?”   “你说呢?”   她一窘,“对不起踩疼你了,可能是我最近长胖了吧……”   “就凭你这轻飘飘的重量?放只猫在脚上都比你重。”宋渌柏凉凉道,松开她走到一边接了杯热水,指腹贴在杯壁上试了试温度才递过来,“喝了。”   甄杳也不敢再提要喝凉水的事,因为现在冷静下来之后才发现后背确实有些凉飕飕的,一时也没能暖和起来。   现在每天要做的事情这么多,她可不能让感冒发烧误了事。   喝了几口热水之后身上立刻暖和起来,她转身要把杯子洗干净放回去,却被宋渌柏一把接过去。   “不喝了?”   “不喝了。”   话音落下,他仰头几口将剩下的水一饮而尽,吞咽的动作使修长的颈部线条显得格外性感。   甄杳躲躲闪闪地收回视线,想到了刚才那个才刚开始就被打断的吻,而内心深处对此的第一感受竟然是觉得可惜……   其实虽然现在还放不开,但她并不讨厌这种亲密的接触,会让她确信自己之于宋渌柏是特殊与唯一的存在。   一想到过去对“宋渌柏喜欢的那个人”的排斥与介意,她尴尬的同时又会忍不住窃喜。   她害怕自己不能再拥有他的那份“特殊”,但实际上一直只有她一个人拥有这种过这种特殊对待。   “傻笑什么?”冷不防的,男人伸手托住她下巴,指腹揉了揉她的脸颊肉。   甄杳蓦地回神,赶紧抿了抿唇管理表情,不肯承认,“我没笑呀!”   说完,她退后躲开他的手,犹豫片刻后问他:“哥哥,如果我们刚才那样被历骁哥哥看到了,该怎么办?”   雀跃的小心思慢慢冷却下来,理智与谨慎重新回笼。   “哪样?”宋渌柏忽然伸手抱起她放在流理台上,俯身有些用力地吻了她几下,气息蓦地就乱了,“这样吗?”   一切都让人毫无防备,甄杳磕磕巴巴地找回自己的声音,“……我在和你说正事呢。”   “我正在做你说的那件正事。”   话音刚落,他再一次吻了下来,这回没人再打扰。   这是他们这一周以来最亲密的一次接触。   一吻结束,宋渌柏把人抱进怀里,让她头靠在自己的胸口。他一手搭在她脑后,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抚,慢慢平复呼吸。   “平时别吃那么少。不仅要长肉,还得再长高一点。”   这样低头的时候不会太费劲。   怀里的人沉默几秒,瓮声瓮气的声音传出来:“我已经过了十八岁了。”   “嗯?”   “通常情况下,已经不会再长个子了。”   “……”   “哥哥,你是觉得我太矮了?”   听得出来小姑娘有点不解,大概还有点委屈,没明白他提起这个的意思。   宋渌柏仰头稍微活动一下脖子,淡淡道:“怪我长得太高了。”   身高的话题到此不了了之。   甄杳不敢在这里多待,提出要两个人一前一后分别上楼,宋渌柏表示不赞同。她顿了顿,低声说:“刚才我问你的问题,你还没回答我呢。”   “发现了就摊牌。”他神色不变。   “那——”   “总会有解决的办法。”宋渌柏静静看她一眼,平静地阻止了她还未出口的不安,“我说过,一切交给我。”   此时此刻,他仿佛在她身后设下了一道屏障,不仅是给她安全感……也是不让她寻找退路。   莫名的,甄杳就有了这种感觉。或许是因为他看上去并没有表面那样平静,而这份不安定的情绪又怎么也不像是担心他们的事彻底曝光。   她垂眸点头,舔了舔唇道:“那我上去睡觉啦?”   “嗯。”   “哥哥晚安。”   “晚安。”   甄杳转身走出厨房,为了减少一点上楼的动静,她没去乘电梯,而是放轻脚步默默从楼梯上去。   四层楼的阶梯说短不短,说长不长,足够她想清楚一些事,当然也可能是这些事一直没让她动摇过。   从前被好朋友们撺掇着写那封情书的时候,她对同校的程迟的确是有着朦胧的好感的。但那种好感现在看来更像是对优秀的人的欣赏倾慕,并不是因特定的某个人而存在。   宋渌柏对于她来说,就是这样特定的存在。这种美好而朦胧的情感,自始至终都是因为他才破壳发芽。   除了对宋家其他人知道这件事的担忧,她没什么可动摇的。   *   周末结束,甄杳又开始一件件完成清单上需要做的事。   周一到周五时而忙碌时而轻松,周末与之前相比却更忙碌了——她开始从早到晚都待在画室,老宅离画室也不算近,于是周六的时候顺利错过晚餐时间,到家已经是晚上八点了。   佣人匆匆忙忙把饭菜再热一次,周惠看着她喝热汤暖身的时候心疼得不行,“怎么不早点儿回来呢,这样胃怎么受得了呀!”   “想一口气把手里的画给画完,不知不觉就迟了一点。”甄杳揉了揉鼻尖,“不过回来的时候喝了林叔去李记买的热粥,没有不舒服。”   “在路上凑合也不是办法呀,你这么辛苦,饭还不好好吃,那怎么行。”   一旁的司机老林适时地接话道:“夫人,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宋少常住的一套公寓应该离画室是最近的。”   “得了吧,我哥他哪儿那么多常住的住处,住得过来吗。”宋历骁拆台道。   周惠瞪他一眼,问老林:“开车过去多久?”   “十分钟左右。”   “这么近?那正好,以后杳杳周末结束得迟的话就去他那边,中午也去那边吃饭。”周惠立刻拍板决定,“杳杳,那边佣人做的饭菜如果不合你胃口,就让老宅这边的过去。反正我跟你叔叔吃什么都行。”   甄杳心里又惊又喜,脸上却努力控制着不表现出来,“不用了惠姨,我也吃什么都可以,不用让佣人特意过去。”   见提议被采纳,老林笑了笑,惦记着一会去给宋渌柏汇报一声。   ……   第二天到画室的时候,甄杳很想发消息问问宋渌柏晚上会不会来接自己一起吃饭,但又怕耽误他工作应酬,最后还是把手机又放回了包里。   中午她回他的公寓吃了午餐,顺便还午休了半个小时。醒的时候宋渌柏恰好发来消息,照例问她有没有好好吃饭,饭后休息没有。   她一五一十答了,精力充沛又斗志满满地被司机送回了画室。   下午甄杳在洪老先生那里接受了一番指点,结束后自己一个人在画室里默默消化。   洪老先生说她复明后的作品和从前不一样了,灵气比技巧更招眼,融汇了她自己对事物的感知,只是有些地方体现得有些生硬。   其实她自己对这一点也有感觉。失明的那段日子里她感知事物主要通过嗅觉与触觉,这让她留意到了很多以前不曾发现的特质,为她打开了另一扇门。现在复明了她想用画笔或多或少地表现出来,却还不能和技巧很好地结合。   不过在被洪老先生指点一番后,她现在有了点豁然开朗的感觉,急于想要尝试和验证。   这一折腾又到了夜幕昏沉的时候才停笔,甄杳晕忽忽抬眸一看表,看见时针已经指到“6”,赶紧起身匆匆收拾画具,拿着手机踏出画室时又发现有好几通未接来电,全都是宋渌柏的。   骤然到了寒冷的室外她冷得不行,哆哆嗦嗦地正想回电话给他,视线却忽然一顿。   几米远的大树下,穿着黑色长大衣的男人正站在那里,静静地望着她。   路灯光晕沉沉,勾勒出他深邃的眉眼与目光,投下的影子格外修长。   “哥哥。”甄杳睁大眼小声喃喃,雪白雾气从唇边扩散,下一秒朝他欢快地小跑过去,这一次喊出口的声音响亮了许多,“哥哥!”   宋渌柏大步走过来,一把将她抱住,甄杳脚尖都差点离了地。   “是你来接我呀!”少女眼瞳的浅棕色明亮温暖,像盛着一汪灯火,让人看一眼就深陷,从此万劫不复。   他眉眼略带笑意地“嗯”一声作为回应,“不是我来,还会是谁来。”   “是不是你让林叔提议的?”   “还不算笨。”   甄杳眉眼弯弯地接受“夸奖”,心里比喝一碗热汤还要暖和。   眼看着他带自己朝停在一边的车走过去,她忙将人拉住,“哥哥,你饿吗?”   “不饿。”   “那我们散步回去好不好?”   “不行。”男人蹙眉,“气温这么低,你还没吃饭。”   “走路也很快的,真的!我现在还不太饿,运动了消化一下,一会才能吃得多一点呀。”   宋渌柏微微眯眼,看着她,“打什么小主意?”   “没什么。”她竭力无辜地睁着一双杏眸,诚恳地望着他,眼睛里几乎写满四个大字:求求你了。   他定定地注视她几秒,紧蹙的眉心拧得更紧,出口却是妥协的话,“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好!”少女立刻粲然一笑,让他心口蓦地软下去,又不免头疼。   两人沿着人行道朝安静的住宅区走,期间经过热热闹闹的广场和霓虹闪烁的无数灯牌。无论周围是怎样的景象,衣袖相叠处的两只手始终紧握。   寒风凛凛,甄杳却一点也不觉得冷。   她今天出门前看了天气预报,说今晚大概率有雪。如果真的下雪了,那这就是浔城今年的初雪,是她想跟宋渌柏一起看的那场雪。   但是此刻和他一起并肩走在街上,她突然觉得下不下雪似乎也没那么重要了。   “哥哥。”甄杳忽然叫他。   身侧的男人转过头,垂眸时的目光映入霓虹与街景,多了许多烟火气,“嗯?”   “我——”   忽然,一点冰凉落在鼻尖上。   未出口的话音戛然而止。甄杳愣住了,抬手摸了摸鼻子放到眼前,还没来得及看清,同样的触感又落在了眼睫上。   接着,她看到一点晃晃悠悠的白在男人立体的眉骨上降落、融化。   ……下雪了。   周围响起行人的议论声,倏忽间那声音又远去。   甄杳蓦地踮起脚,吻住了男人唇上将化未化的那片雪花。 第51章 桌下的手   雪花的凉意转瞬就在唇间消融。   甄杳的勇气也像融雪一样消散了个干净, 匆匆后退时男人的唇蓦然紧追,让双唇间雪融后的那滴水随热度消弭。   寒风也变得热烈,蹭过脸颊的时候留下热腾腾的温度。   无数冰凉的点滴落在眉眼间与脸上, 让她一点点回过神,周围行人善意的笑与惊讶的抽气声变得清晰。   宋渌柏这一吻并没有停留太久, 很快就放开了她, 只不过却定定地看了她好一会儿。   甄杳心跳如鼓地别开脸,拉着他快步朝前走, 避开周围人注视着他们的目光。细幼的雪花错落纷扬,落在她浅色的大衣上。   她清了清嗓子:“哥哥,下雪了。”   “嗯。”   “这是浔城今年的第一场雪。”   她重新仰起脸, 眼睛亮亮的, 一副期待又欲言又止的模样。   “这就是你拉着我散步的原因?”男人微微一挑眉。   甄杳不好意思地点头,最后两下点得有点用力,“这可是初雪!有人说……”   “有人说?”   “反正,好像就是有什么传说吧。”她含含糊糊道, “我也不太清楚。”   宋渌柏没说话, 她余光只看见他从衣袋里拿出手机, 以为是什么工作上的事,就没再多看, 也没有出声打扰。   然而短短几秒钟后, 头顶落下磁性低缓的嗓音:“初雪象征着第一次纯洁的爱情,和恋人一起看初雪, 会幸福地生活一辈子。另外——”*   “哥哥!”甄杳反应过来后立刻朝他拿着手机的那只手扑过去, “你,你别念了!”   她怎么也没想到他拿手机竟然是为了当场去搜初雪的意义!这样念出来也太难为情了……   宋渌柏停下来,嘈杂的街上, 他一声极低地、带着笑意的轻叹被风送到她耳边。   “杳杳。”   手被他握在手心轻轻摩挲,她埋着头“嗯”一声。   “你的愿望不用让初雪来满足。”他嗓音平静,却如同深潭潜藏千言万语,断断几个字在湖面、在她心底掀起涟漪,而后酝酿成波浪。   “我来。”   *   在宋渌柏的公寓吃完晚饭后,甄杳被他送回了老宅。   她本来还以为两个人好不容易单独见面,能好好地多待一会儿,没想到宋渌柏竟然比她还要“正直”,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然而到了下一周的周末时,甄杳就知道了他这么做的原因。   两个人吃完饭坐在沙发上,她眼睁睁看着宋渌柏拿起手机打电话给周惠,脸不红心不跳地撒谎:“杳杳今天太累,吃完饭不小心睡着了。还要叫醒她吗?”   周惠立刻道:“别别别,让她睡。以后也不用每次都像上周那样很晚了还赶回来,本来忙一天就累了,别折腾了。”   于是“不小心睡着了”的她就这么顺理成章地在他的公寓留宿。   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渐渐地,甄杳周一到周五住在老宅,周末就住到宋渌柏这儿来。对此后者一开始说得有些冠冕堂皇:“我会监督辅导你的功课。”   甄杳一开始并不相信,直到每个周末住过来以后……   用姜聆的话来说是“铁面无私、坐怀不乱,对你的责任心胜过一切,颇有老干部作风”,甄杳深以为然。   对于她的课业,宋渌柏说一不二。检查她的学习清单成了每天最基础的工作,很多时候他还会亲自检查具体内容。每天的任务完成前他就是个严格的兄长,绝不打扰她也不许她分心,跟举止亲昵时判若两人。   这减轻了甄杳“偷偷摸摸”和他恋爱的负罪感,也让她每天都过得充实而无愧。   距离那场初雪的时间已经越来越远,然而却有一场又一场的雪接连覆盖住这座城市,气温也降至最低点。   很快,日子临近年关。   街道上已经有了过年的氛围,许多店铺都被红色装点,俨然已经是一年中最热闹时节的前夕。   甄杳已经没那么忙碌,除了家教课,只需要周末选一天去画室。到了除夕前那几天时,所有的课都停了下来。   除夕的那天下午,宋家的人陪着她去了墓园。没人介意在这种时候来这种地方会显得“晦气”,反倒是她走形式给蒋家人打了个电话,被斥责“你是不是疯了”。   “甄杳,你是觉得蒋家还不够惨,想方设法地膈应我们是不是?”蒋胜气得跳脚,全然没了长辈的稳重。   她只觉得好笑。   不过最近对于蒋氏的事她确实有所耳闻。似乎是好几个工程里都出现了安全隐患与质量问题,现在已经全面停工,等待有关部门的检查。   可这会儿正值年关,等这件事解决,蒋氏恐怕已经元气大伤,不复从前了。   甄杳并不可怜同情他们。于私她是有怨恨的,做不到以德报怨。即便私人情绪不至于让她希望蒋氏沦落到破产这一步,但于公工程质量是大问题,如果蒋家真的做了亏心事,那么就不值得同情。   墓园里格外的冷和安静。其他人祭拜后退远了等她,她默默在墓碑前蹲下,无声地双膝触地。   “爸爸,妈妈,我来看你们啦。”   甄杳把花悉心摆在墓碑前,手指将外层包花的素色纸拨开一些,让里面的花能将生机与色彩多蔓延出来一点。   做好这一切,她脸上笑容愈淡,安静下来。   半晌,她拢起手放到唇边轻轻呵气,温热的呼吸勉强让手暖和了一些。   “抱歉,没有早一点来看你们。”   手还没放下,眼泪先一步掉了下来。   “眼睛没好的时候,我不敢来,好了之后也没能鼓起勇气。”甄杳垂首小声地絮语,指尖抹掉泪珠,“是我太懦弱了。”   “一开始是懦弱地不敢面对没有你们的日子,后来是懦弱地不敢承认那个懦弱的自己。”   “我其实很想你们,但不敢总提。因为叔叔阿姨和哥哥们对我太好了,我想让他们放心一点,也顺心一点。”   甄杳吸了吸鼻子,声音微颤,带着几分小心克制之下的平静,“我觉得自己很差劲。”   “医生说我钻牛角尖了,不该认为自己独自活下来是一种‘罪’,也不该让自己借着失明才心安理得。”   “……可是我真的是这么想的,现在这种想法还会偶尔出现,但已经比过去少很多了。”   “他们说,我好好地生活才是对你们最好的慰藉……”   她抬眸,视野因泪水而朦胧。   黑白照片上,女人美丽自信,男人英俊而沉稳。   他们的笑都温柔而慈爱,隔着生与死的界限凝视着自己遗留在这个世上的珍宝、他们最牵挂的孩子。   甄杳紧紧咬着唇,不断溢出的眼泪一遍又一遍地冲刷过脸上变冷的泪痕。   等她的人就站在背后隔了一段距离的地方,她不清楚他们能不能看到,所以不能哭得太厉害被发现。   “我明白,所以我没放弃自己。”   “可是……我真的好想回到以前,”她哽咽,“我不想要没有你们的日子。”   她默默抽泣了一会儿,等憋着的泪意发泄得七七八八,才从衣袋里掏出一小包纸巾,把眼泪都擦了个干净。   “现在有很多爱我的人。叔叔阿姨、聆聆、延辞哥哥和历骁哥哥,还有堂哥他们。最后还有……”甄杳抿了抿唇,“还有刚才也在的一个人。以前我都没见过他,是这次搬到宋家之后才慢慢熟悉的。”   “渌柏哥哥对我很好,他帮了我很多次,如果不是他,我可能已经做了傻事。”   “这件事不知道现在可不可以告诉你们,”她揉了揉脸颊,表情有些讪讪,“不过你们应该知道了吧?爸爸,我已经过了十八岁,不算早恋了。”   “再过几个月我就要去英国啦,下次一起来看你们。”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天际冬日阴云沉沉,但她的心里却很轻松,像用力去抖堆满积雪的树枝那样,积雪扑簌簌落下,枝丫上空荡而干净,就等来年发新芽。   很多话她并没有说出口,但过去无数个夜晚她都在心里对父母说,相信他们早已听到了。   每个人都会有与亲人分别的那一刻,既然她的人生中他们早早退场,那她就学着早一点坚强。   ……   回程的路上,高大的男人与少女落到一行人的最后。   “刚才有没有介绍我?”   “……介绍什么?”   “介绍我的身份。”   “这……有什么好介绍的,就是哥哥呀。”   “是吗。”男人面无表情道,“那你有本事叫我一辈子哥哥。”   “哥,你们在后面偷偷摸摸说什么呢?”   “辅导功课,有意见?”   “……开什么玩笑呢。杳杳,你脸怎么那么红?”   “她答错题,我批评了她一顿,大概是心虚羞愧,知道自己不该错。”   “……”   一行人说着话走远了,身后隔着数十米远的地方,两座墓碑静静伫立在寒风与除夕的温馨氛围里,直至夜幕降临,隐没在万家灯火后的寂静之地。   ……   这是甄杳第一次在没有父母陪伴的情况下过年。   除夕夜她和宋家人一起吃了丰盛的一餐,接近午夜十二点时握着和姜聆保持通话的手机,跟众人一起等倒数与新年钟声。   电视上的画面与声音都热热闹闹,倒数的声音被主持人拖得很长。   数到三时,身侧的男人收回搭在她身后、仿若将她环抱住的手臂,避开沙发上其他人的视线,不容反抗地无声握住她的手。   数到二时,他拨开她五指,一改平时包裹住她手的姿态,与她十指相扣。   数到一时,她好像听见了钟声从钟楼的方向如同涟漪一样荡来,而他低低地在她耳边说了一声:“杳杳,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哥哥。”   希望未来的每一年,我们都能这样度过。   *   翻过年关,一切就像按下了快进键。   甄杳收到了RCA的面试通知,并在春暖花开的三月参加了面试。四月结果公布,她顺利地拿到了录取通知书。   恭喜她的消息像柳絮一样从四面八方飞来,包括已经很长一段时间只在微信上联系的程迟。   宋家人更是高兴坏了,每个人都想方设法地给她礼物和惊喜,周惠和宋毕出去喝茶会友的时候更是把这个消息重三遍四地和朋友们分享,每次提起都仿佛第一次说一样,充满激情与热情。   不过高兴的同时,众人又开始忧愁她初秋就要远赴英国念书的事。   宋家在英国有房产,但周惠嫌那几处位置都离学校不够近,当机立断联系人重新置办一套,一边打电话还一边拉着旁边的人参考意见。   甄杳见她和宋延辞几人讨论得专心致志,抬脚悄悄溜上了四楼。   站在书房门外,她轻轻地敲了几下门。   “进。”   甄杳推门进去,看见男人举着手机贴在耳边,正站在桌前听着电话,一边随手翻动着桌上散落的纸上。   听见开门的动静,他抬眸看了过来。   “这些都还可以,先暂定采光最好的那几套,我再选一选。”他看着她,淡淡对电话那头的人说到,“另外,家具全都重新换。”   “嗯。”   宋渌柏挂断电话,将手机扔到一边,对她道:“过来看看。”   “看什么呀。”甄杳松开门把手,脚步轻快地走过去。   “我选了几套英国那边的房子,你看看喜欢哪个。如果都喜欢就都买下来。”   “房子?”她一愣,“可是惠姨他们已经在选了呀?”   他拉着她的手,引她站在他和办公桌之间,等她站定后那条手臂就自然而然地从背后将她环住。   “他们是他们,我是我。房子喜欢就住,不喜欢就放着,”男人下颌微微弯腰,空着的那只手撑在桌沿,下颌抵住她的鬓角,说着略一停顿,“方便我到时候去找你的时候住。”   甄杳抿唇不吭声,指尖在纸张上戳了一下又一下。   宋渌柏一把将她乱戳的手给握在掌心,“认真看喜不喜欢。”   “……噢。”   她目光聚焦在房屋平面图上,纸张一侧的铅字已经将优缺点都罗列得清清楚楚。这些房子无一例外优点一大串,缺点少得可怜,几乎每一套的优点里都写着“采光好”。   宋渌柏仿佛知道她在在想什么似的,漫不经心道:“选的这些房子每层采光都很好,到时候光线最合适的改造成你的画室。”   “嗯!”她心里的甜意一点点从眉眼间流露。   又一瞬间,她甚至觉得他们很像在挑选婚房……   打住打住。甄杳忙阻止自己这种荒唐的念头,把注意力重新放在图纸上。   可是她想专心看的时候,身后的人却又干扰起她来。   吻从鬓角到耳尖,呼吸比吻更肆意地游走,让她的注意力只能不受控制地集中在耳畔的肌肤上,根本没办法专心去看图纸。   “哥哥……”甄杳下意识地想躲,宋渌柏却紧紧揽住她的腰,带着她往后退两步。   图纸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一会再看。”他哑声道,说着抱着她一起坐在身后的椅子上。   准确来说,是他坐在椅子上,而她坐在他腿上。   甄杳面对着他,僵硬地维持着腿分在两侧的坐姿,手抵在他肩膀上。   这几个月以来他一直没有什么进一步的亲密举止,亲昵的限度一直克制在脖颈以上的吻,连手都不会乱碰,最多只是揽在她后腰,或者握着她的手摩挲轻.抚。   至于坐在腿上亲吻的情况不是没有过,可是从来都是她规规矩矩并拢腿的……   宋渌柏一只手扣住她后颈,深入地亲吻。   一开始她还像个木偶一样,接着像一块被放在火上烤的棉花糖,一点点软塌塌地化在了他的怀里,挂在了他的胸膛上。   等这个吻结束后,她侧脸朝向窗外,一侧脸颊贴在他胸口,浑身热乎乎地平复呼吸。   宋渌柏像给一只小动物顺毛那样,一下一下地轻.抚她的后脑与脊背。   忽然,甄杳问他:“哥哥,我拿到录取通知书,你有没有奖励给我?”   不等他回答,她想到那套还没选出结果的房子后自己先回过神来,忙不迭改口道:“你已经送了我了,刚才一时没想起来。”   “还有什么想要的吗。”他却道。   “没有啦。”   “奖励你一个愿望。”宋渌柏轻轻笑一声,胸腔微微震动,“只要你说想我,我就立刻去看你。”   甄杳一怔,接着用力点头,鬓角的发丝在他衬衣上蹭得乱糟糟的也不管,“嗯!”   “别乱动。”他肌肉微僵,声线蓦地收紧。大掌覆下来遮住她露在外面的一半脸,固定住脑袋不让她再蹭。   她不明所以,但却乖乖听话不动了。   几秒钟后,他放松下来,捏着她耳朵淡淡道:“这次学乖了,不会明明高兴,却还要问我一句‘会不会影响你的工作’。”   甄杳自知理亏,不吭声。   宋渌柏低头吻了吻她发顶,也不再说话了。   身形高大的他将她整个人容纳在怀里,只剩两条纤细的腿晃晃悠悠,脚尖垂地。有些凌乱的深棕色发丝在他白衬衣上铺展,勾勒出朦胧的抽象画。   窗外夕阳渐沉,依偎着的两人慢慢被暖色笼罩。   *   6月,甄杳拿到了南城高中寄来的毕业证书。   与此同时,在英国的几套房产也置办了下来,里面的家具全都按照她的喜欢重新换了一遍。   当然,周惠他们并不知道宋渌柏送了她房子的事。   “杳杳现在算是准大学生了。”饭桌上,周惠喜笑颜开。   宋毕也是满脸欣慰,忽然想到什么,略显担忧地道:“我听我一个朋友说,他孙子上了大学之后换了无数个女朋友,不像话得很!杳杳,咱们要擦亮眼睛,别被这种坏小子给哄骗了,也别学他们急急忙忙谈恋爱,等大学毕业了再说也不迟。”   “爸说得对。”宋延辞颔首表示赞同。   宋历骁紧跟着点头,“没错,别太早被乱七八糟的男人拐跑。”   甄杳干巴巴地笑了笑,心虚不已,根本不敢去看坐在自己旁边的男人,也不知道能说些什么好。   正准备乖巧地点点头将这个话题揭过,孰料宋渌柏放在桌下的手却伸过来默默紧握住她的,面上却一派坦坦荡荡、云淡风轻的模样,开口时更是仿若置身事外——   “的确。外面的男人不是什么好东西。” 第52章 结局·上   他怎么能这么厚脸皮, 一点都不心虚呢!   甄杳手指在宋渌柏掌心拱来拱去,不想让他握住,可是力气根本比不过他, 只能反被紧紧抓牢。   于是她只能在众人眼皮子底下和某人牵着手,如坐针毡地听着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叮嘱她不要早早恋爱, 不断点头乖巧应声时心虚得不行。   一餐结束, 众人陆续起身出了餐厅准备驱车回家,甄杳虽然慢吞吞落在最后, 可是却没跟身后的男人说话。   蓦地,有温热的长指挑起她的袖口,从掌心轻轻勾过。   甄杳手指颤了颤, 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 几乎是在掌心被宋渌柏触碰的同一瞬间,走在前面的宋延辞忽然转头朝她所在的方向看过来。   四目相对。   她吓了一跳,飞快抬手抓住身上小挎包的肩带,转身佯装平静随意地道:“哥哥, 我不小心踩到你了吗?”   宋渌柏垂眸, 手自然地垂在身侧。   “没有。”定定地看了她一眼后, 他淡淡回道。   “……那就好。”她心跳飞快,面上还要若无其事地笑笑。   宋延辞看了看走在一起的兄妹两人, 若有所思地收回视线。   被这么一吓, 甄杳刚才那点小小的郁闷也烟消云散了。回到老宅,她还因为宋延辞那一眼心有余悸, 因此特意等到宋渌柏上楼好一会儿了才坐电梯上去。   夏天天气热, 即便出行所到之处都有空调,但她还是觉得有点不舒服,于是回房洗了澡换了干净的家居服。绑起来的头发沾了水汽, 松开放下来的时候发尾都是濡湿的。   她转身侧对着镜子照了照,刚来宋家时短短的头发已经彻底长长了,能到后背的位置。   甄杳又整理了几下头发和裙子,本来都准备从浴室出去了,忽然又面带犹豫地停了下来,从面前的储物格里拿起一管唇膏。   拔开盖子旋转出浅粉色半透明的膏体,她对着镜子在唇上抹了两下,然后抿了几下嘴唇。   原本因洗澡时水汽蒸腾而变得比平时更红一点的唇,顿时越发饱满莹润。   她蹙眉看了几秒钟,忍不住抬手在唇上抹了几下,可颜色并没有变浅。   ……算了。甄杳把唇膏放回去,轻手轻脚地出了房间,跑到隔壁去了。   宋渌柏也已经洗了澡换过衣服,她进去时他正以一副相对闲适的装束在处理公务。   她在他面前坐下来,一副正襟危坐要说大事的模样。   从一进书房,甄杳就知道宋渌柏一直抬眸看着自己,直到在桌前坐下时他也没有移开视线,让她涂了唇膏的嘴唇莫名开始发烫。   她有点后悔非要涂这个带一点颜色的唇膏了。   “哥哥。”为了避免沉默无休止地给自己带来压迫感,她赶紧开口。   “嗯。”宋渌柏目光一顿,放下手里的钢笔往后一靠,手看似放松地搭在座椅扶手上。   少女穿着一条白色连衣裙,发尖微湿,转身时裙摆微动,若有似无的淡淡香气氤氲在四周。脸颊巴掌大,往常他第一眼总注意到她的眼睛,今天目光却先落到她唇上。   淡淡的嫣红,与雪白的肌肤对比明显。   裙子收腰掐出藤蔓似的腰线,两条小腿纤细笔直。她在他面前坐下时,仿佛携来窗外夏日的热烈、清纯与烂漫。   一朵养在宋家的蔷薇,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悄悄开放,再没了从前伶仃瘦削的样子。   “我们……什么时候告诉他们?”   按照他们的约定,在一起的事要等拿到录取通知书和毕业证书之后才说出去。   甄杳已经认真想过,如果惠姨他们觉得宋渌柏身边需要的是成熟优秀的女人,那她就向他们证明自己会很快成长起来,变成大众心中优秀的样子。   “再等等。”宋渌柏道,“不是想和姜聆一起去毕业旅行?等你和她旅行回来再说。”   “旅行结束肯定已经7月啦。”   “已经等了那么久,不在乎再多等一个月。”   甄杳动摇了,毕竟公开之后会是怎样的情况还很难说,她不想因此影响这次旅行。因为这趟毕业之旅不仅是她的,也是姜聆的。   她不希望对方受自己影响,这一趟玩得不能尽兴。   半晌,她下定决心地点了点头,“那好吧。”   宋渌柏行动力惊人,在她和姜聆确定好大致旅行线路后,一手安排好了相应住处,还把名下的专机安排给她们使用。   两个人挑了几个国家准备各玩一周,最后在七月时回程。   很快,甄杳和姜聆收拾好行李,开始了这趟毕业旅行。从国内出发的这天,宋家人都放下了手上的事一起去送她,在机场时她为了缓解众人的不舍,只能岔开话题承诺说会给每个人带礼物,还会给他们手写明信片。   最后她和姜聆满怀不舍与期待地离开,却不知在她离开国内的当天,宋家就掀起了一阵腥风血雨。   “什么事要说?这么大张旗鼓的。”周惠不解,“还特意要我们都在场。”   宋毕一脸严肃,“现在大家都在,说吧。”   一桌人神色各异。跟宋历骁茫然懒散的模样相比,宋延辞面色就要凝重得多,仿佛已经隐隐有了某种预感。   宋渌柏像往常一样神色淡漠地坐着,仿佛即将说出口的只是一件小事。   他抬眸,平静道:“我喜欢杳杳。”   “你……”周惠话刚开了个头,就彻底消了音。   她原本想说你对她这么好,谁不知道你喜欢她。但开口的那一瞬间,她意识到这或许是两种“喜欢”。   客厅里的气氛顿时凝滞。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宋毕沉声严厉道。   “意思是男人对女人的喜欢,以后我会对她负责。”宋渌柏神色未变,“我准备和她在一起,以光明正大的方式。”   “荒唐!胡闹!”宋毕拍案而起,满脸怒容地呵斥,“宋渌柏,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   “我很清楚。”   “你给我闭嘴!她可是你妹妹,你这个当哥哥的怎么能对妹妹有这种心思?!”   “我们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但我把她当我的女儿!而且你让我怎么跟她过世的父母交代?!”   高声斥责之后,寂静弥漫开来。   “哥,你……”宋历骁一脸震惊,神色复杂到了极点,看得出此刻情绪绝对算不上好,“你这样,考虑过杳杳的感受吗?”   宋渌柏眼眸微动,缓缓开口:“她对我也是一样。”   “……一样?”周惠坐不住了,“这是什么意思?你说她也喜欢你?你们互相喜欢?!”   “是。”   “什么时候的事?”   “她成年之后。”   “给我闭嘴!你还觉得自己做的很对是吗?!”宋毕忍无可忍,“她还小,懂什么叫喜欢?你作为兄长不正确引导她的想法,反而将错就错!你平时如何行事我管不着,那是你自己的人生,但是事关杳杳,我不可能让你做这么不负责任的事。”   “是我先动的心,她没有做任何出格的事。另外,她远比你们想的成熟独立,不必把她当小孩子看待,相信她也不会希望有任何人蔑视她的感情。”   “你……你这是在借她顶撞我?”   “我只是陈述事实。”宋渌柏冷静道,“第一,我不像延辞和历骁,从前我们不认识,不存在对彼此兄妹身份的认知。第二,我可以照顾她一辈子,你们不必再为她担忧,或者认为无法向她的父母交代。”   “你倒是想得美!”宋毕怒斥,“我就说你怎么突然之间对她上心起来,有些时候关心得都不像你的行事风格,可我跟你妈也没多想。早知道你是这种心思,那时候就让你断了!”   “渌柏。”周惠深呼吸,重新坐下来,“我们接纳杳杳让她住进宋家,结果现在你准备告诉所有人你们在一起了?别人会怎么想?从前我们资助霜琦的时候,竞争对手恶意贿赂媒体,捏造我们找童养媳的丑闻。这一回呢?万一揣测你从小姑娘还没成年就已经有这种难堪的想法,你让杳杳该如何自处?”   宋渌柏目光发沉,神色冷肃,“对外我会等杳杳大学毕业之后再公开,如果有任何恶意攻击,宋氏的公关和律师团队不会放任。”   “你这是铁了心了。”宋毕冷笑,“到底是跟我们坦白征求同意,还是仅仅是通知而已?”   “原本是前者,如果最后你们的态度依旧如此,那就是后者。”   “你!”   宋渌柏眼眸微动,看向宋毕,“杳杳本来想和我一起告诉你们,但我准备在她不在时解决。”   闻言,宋毕和周惠一齐沉默。   如果甄杳在场,他们是不忍心说这种重话的,处理起这个问题来也会更加棘手。   “你是认真的?”周惠沉默半晌,问道。   “非常。”   她当然相信宋渌柏说的。他向来很有自己的主意,这种事如果不是到了百分百笃定的那一步,他根本不会选择这么做。   “你很确定,可是杳杳呢?她还年轻,对未来对人生的思考或许变幻莫测,如果有一天她改变心意了,你打算怎么做?坦然放手吗?”   放手?   宋渌柏垂眸,掩去眼底的暗涌与阴翳。   “我尊重她的选择。”   “不行,反正我不接受!为杳杳考虑是一方面,舆论是另一方面,你们的年龄也是个问题。总之,你给我收敛你的心思。”宋毕黑着脸起身就要走。   “爸。”   宋毕脚步一定。   “杳杳虽然不说,但我知道她如果今天在,想得到的是怎样的结果。”   宋毕粗声粗气道:“我们会劝她,不用你操这份心。”   “希望你们能再好好考虑考虑,等杳杳回来的时候不要暴露已经知道的事实,以及,对她的态度和缓一些,不要吓到她。”   “用得着你提醒?”宋毕心里不是滋味,重重冷哼一声,抬脚走了。   一旁的周惠犹豫片刻,目光复杂地看了宋渌柏一眼,转身追了上去。   “渌柏。”一直沉默着的宋延辞忽然开口。   宋渌柏看过去,示意他继续说。   “杳杳才18岁,你是知道的吧?”   他淡淡颔首,等宋延辞的下文。   “现在我以一名医生的身份问你,你有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亲密举动?”   出格?   宋渌柏眉心微蹙,想到了这几个月以来无数次的亲吻,一时沉默未语。   这一幕落在宋延辞眼里却等同于默认,他忍了好一会的猜疑得到证实,怒火蓦地腾起来,想也不想就起身重重朝对方挥拳而去——   “砰”的一声,骨与骨相撞的闷响惊着了一旁的宋历骁,一旁摆设被撞倒的刺耳声音与佣人的惊呼吓着了还没上楼的宋毕二人。   “二哥!”   “宋渌柏,她才18岁!你知不知道这时候根本不到发生这种行为最适宜的年龄,你起码应该等到她年满二十!”   宋延辞脸上没了一贯的温和,只剩下充斥着反对与严肃的怒意。   作为医生,他太了解人体生理的相关知识,也从其他科室那里听说过太多过早X行为的不良后果,现在他关心的妹妹被诱导着做了这种事,他怎么能不生气?!   宋毕和周惠脚步匆匆地折返,还没走近就高声道:“说话就说话,动什么手!”   宋渌柏被这一拳打得偏过头去,闻言有片刻没动,接着才抬起手用指腹拭过唇角的血迹。   他垂眸淡淡睨了一眼手指上的鲜红颜色,慢慢把脸转回来。   “这种行为?”他眼珠动了动,盯着宋延辞平静道,“什么行为。”   宋延辞却把这句反问误解成了挑衅,“做了这种事,你以为是一句轻飘飘地对她负责就能解决的?”   “……”   宋渌柏动作一顿。   一瞬间,客厅里所有人的脸色都变得精彩起来。   “我不会做这种没分寸的事。”宋渌柏冷道。   “……你没有?”   宋延辞一愣,求证似地去看对方的表情,接着才意识到可能彼此都误会了对方的意思。   兄弟两人对视一眼后,各自板着脸转开头,不再多说一句话。   宋历骁张了张嘴,默默收回劝架的手,却发现怎么放都不自在,最后干咳一声,佯装轻松地放进裤袋里。   “像什么话。”最后是宋毕硬梆梆地打破沉默,他扫了两人一眼,冷哼一声扭头就走,“不过这拳打得好,解气。”   原本僵硬的气氛被这个乌龙搅和得松动几分。   “哥,涂点儿药吧。”宋历骁接过佣人手里的药箱,重重往宋渌柏面前一放,放好之后慢吞吞直起身双手环胸,凉凉道,“别故意留个伤疤在这儿,拖到杳杳回来都还不好,还让她心疼你。”   “你以为她只有看到伤疤才会心疼?”   “……”宋历骁咬牙切齿地冷笑一声,“男女朋友分了可连朋友都做不成,哥哥可是一辈子的亲人。”   谁料宋渌柏只是不咸不淡地看他一眼,“你这是替爸妈答应了?那谢谢祝福。”   宋延辞颇有些头疼地看了眼频频吃瘪的宋历骁,主动开口道:“渌柏,我们谈谈吧。”   其实他在这之前也时不时会觉得不对劲,但没有深想,现在看来一切直觉与预感都是正确的。   不论如何,他想知道他们究竟是怎么想的,刚才那种针锋相对、怒火十足的场面显然是问不出什么。   两人心照不宣地一齐朝书房走去。   宋渌柏走到中途,手里的手机忽然一震,他拿起来一看,发现是那个叫“相亲相爱一家人”的家庭群弹出的消息。   ——你已被群主移出群聊。   *   从这天起,宋渌柏成了整个宋家最不受待见的人。因此佣人小佳天天胆战心惊,生怕自己是同谋的事会被发现,从而落得个卷铺盖走人的下场。   “哥哥,”这天甄杳忽然发现家庭群里视频通话的时候,画面里再也没出现过宋渌柏的身影,“每次视频的时候,你都没和大家在一起吗。”   “最近很少回去,我本来也不喜欢这些。”他说,“单独联系不好吗。”   “……挺好的。”想到从前家庭群这个东西都根本不存在,甄杳就没再多想,只不过……   “那我上次发到群里的照片,你看到了没有呀。”   宋渌柏“嗯”一声,“看到了。怎么了?”   “你……没什么要说的吗?”她碰到了自己最喜欢的一处景点,让姜聆帮自己拍了好几十张,就选出来这么两三张。   “以后照片都单独发给我,我单独夸你,不好吗?”   甄杳没顶住“诱惑”,又走了个形式,把那几张照片单独发给了他,然后得到了明明是再简单不过的措辞,却依旧让她心花怒放的夸奖。   这一个月里,她就一边和姜聆旅行,一边用这种方式联系家里人。   七月她回了国,飞机落地后从vip通道出去,一抬眼就看见了外面站着的一小群人。宋家所有人都在,每个人都专注又热切地看着她,仿佛她不是离开了一个月,而是一年。   其中某束目光最为灼热。   甄杳红着脸,兴高采烈又雀跃地跑出去,“惠姨,叔叔,哥哥!”   反正不管哪个哥哥都能这么称呼,这样叫最方便简洁——她如是想到。   然而这称呼一出口,宋延辞和宋历骁都神色古怪地看了宋渌柏一眼。   ……怎么了?甄杳笑容一僵。   “杳杳,快过来,让哥哥看看累瘦没有。”宋历骁忽然扬声笑道,刻意咬重‘哥哥’两个字。   她不明所以地走过去,期间不解地看了眼宋渌柏,后者神色淡淡什么也看不出来,她只能暂时放弃寻找答案。   不过,她现在很紧张。因为回来前她和宋渌柏约好,要在今天一到家就和家里人坦白他们在一起的事。   于是回到老宅后,她和宋渌柏一起坐在了沙发上,面对着众人。   对于宋家人的反应甄杳曾有过很多次设想。震惊?震怒?总之都不会太顺利。然而事实是在坦白的话说出来以后,所有人的反应都比她想的要平静。   “我知道我现在年纪可能有点小……”她再一次鼓起勇气开口,有些话越说就越容易倾吐出来,“但是,我很快就能让自己成长起来,不仅是年龄,还有各个方面。而在那之前我确定自己不是一时兴起,这个决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可能我这样会让你们很失望,抱歉。但是我很感谢这几个月来宋家对我的收留,为了避嫌我可以搬出去——”   “这是做什么!”周惠忙打断她,“怎么说着说着就说到要搬出去了!这可不行!而且杳杳,惠姨很严肃很认真地跟你说,你已经非常优秀了,不要把自己放到劣势的一方,懂吗?”   宋历骁紧跟着附和,“是啊,应该是大哥配不上你,不是你配不上他。”   “……”甄杳微窘。是这样的……吗?   宋毕轻咳一声,顿时没人再说话了。   他神色复杂地看了面前的小姑娘一眼,无数的忧心忡忡与心疼都化为了一声叹息。   这一个月足够他和妻子消化这件事,原本他们的打算是能劝则劝,底线依旧是阻止小姑娘的这种念头,但当真正看到她期待、紧张又谨慎的神情时,看到那属于年少者藏不住的喜欢默默流露时,他迟疑了。   一个月前,宋渌柏再怎么转述小姑娘的喜欢,他都将信将疑,但这一刻他的想法被彻底扭转。   一方面,他的儿子独身这么久一直没有对谁心动的意思,好不容易有了这样认真且中意的人,他本来该高兴的。只是因为这个人身份特殊,才让事情变了味道。   另一方面,他狠不下心直白地在小姑娘还满腔热忱的时候,笃定地打破她的这份感情,告诉她“不行”或“不可能”。   就算只是年少一时的冲动,日后她总会自己明白,那时再心甘情愿放手不迟。如果这份感情能够长长久久,对他们来说就更不是坏事了。   他不担心面对宋家的不利舆论,只担心那些风言风语都压在她头上。   但,无论如何,现在一切都不能过线。   宋毕和妻子对视一眼,相伴几十载,他们都太了解彼此一个眼神的含义,此时他们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相同的答案。   他在心里重重叹了口气,看向宋渌柏,“你之前说的那个喜欢的人,恐怕也是杳杳了吧。”   “是她。”   “你们都是成年人,现在我也就都把你们当作成熟的个体看待,既然这样,我就没权利对你们的人生过多地指手画脚。”   “爸!”宋历骁一愣,急急忙忙出声阻拦。   宋毕没理他,只一抬手制止他接着说下去,不让他打断自己,“但作为长辈,我不能无底线地放纵你们,尤其现在杳杳还小,我们要给她充分的时间想清楚,对外也不能把这件事公开哪怕一个字。而未来潜藏的一切隐患,渌柏,你必须要承担起应该承担的责任。”   宋渌柏目光微敛,“我明白。”   “杳杳,你呢?”   “我也明白。”虽然有点害羞,但甄杳认真地点了头。   一旁的宋历骁扶额语塞。   ……他为什么会觉得这个场景这么像结婚宣誓的现场?他肯定是疯了。   一番认真的谈话后,虽然很多话没有说明也没有说死,但甄杳能感觉到从此刻起有一条朦胧的界限隔在她和宋渌柏之间,似乎限制多过自由。   但无论如何,他们都得到了其他人的承认,哪怕宋延辞笑得很无奈,哪怕宋历骁看上去不情不愿,一副仇视宋渌柏的模样。   “哥哥!”   甄杳喊了一声,前面三个男人齐刷刷回过头来,让她一窘。   “大哥,你回什么头,我寻思人家杳杳喊的是哥哥,可不是什么没名没份的人啊。”   宋延辞也难得挖苦一句,“以后家里的辈分岂不是乱了。”   “我的天,那得叫嫂——我可叫不出口!!”   宋历骁满眼惊恐,伸手想捏捏小姑娘的脸颊压压惊,手却被某人毫不留情地挥开。   “以后注意点儿,别随便动手动脚。”   甄杳早就面红耳赤,趁机飞快地小跑着上了楼梯,此地无银地扬声道:“那个,我、我上楼画画去啦。”   少女雪白的裙摆很快消失在楼梯拐角处,宋渌柏就站在阶下静静地注视着,一颗心前所未有地安定,跳动得也前所未有的热烈。   这种滋味,他这一生中从未有过。   杳杳。他在心里默念着她的名字。   我希望你能够想清楚自己的感情,但结果却不是将我推远,而是选择将我深深刻入你无限美好的未来人生之中。 第53章 结局·下   两年后, 浔城国际机场。   穿着浅烟灰色大衣的年轻女人从vip通道走出来,腰带看似随意地一系,却勾勒出纤细的腰线与惊艳的腰腿比例。   女人一手握着手机贴在耳边, 一截松散的白衬衣袖口从大衣衣袖里露出来,上面缀着一颗工艺精湛的男士袖扣。   靠近耳边的手机听筒里, 正传出男人磁性低沉的嗓音, “初雪虽然已经过了,但一直没下第二场, 预报说很可能在今晚……”   “哥哥!”   手机里的男声戛然而止。   通道出口外,微侧着身打电话的男人身形一顿,转头循着清脆雀跃的女声望去。   男人穿着深灰色毛衣和黑色长大衣, 一点白衬衣领口露出边缘。下半身是剪裁合度的长裤, 看着没有西装裤那么沉闷,却不会显得轻浮。   他眉眼深邃沉稳,鼻梁与唇峰弧度标致而性感,显得成熟且英俊。   他放下手机, 腕骨与腕表一齐隐没在袖口之下。   四目相对, 甄杳停在原地, 也默默地把手放了下来。   几个月没见,此时此刻男人的目光看似不动声色, 却专注得让她心慌意乱, 口干舌燥。   她目光错开片刻,又重新抬眸与他对视, 但这次却也没撑过几秒, 往下滑至他的下颌。他下颌比上一次见时更瘦削一点,线条流畅利落,上面的胡茬都刮得干干净净。   现在身上穿的也是之前替他搭配好的那些衣服中的一套。   从一年前开始, 他没再日复一日地穿着考究却禁欲过头的西装衬衣,而是对她的“改造”全盘接收,任由她规划着衣帽间和他每日的衣着。   大概有衣着的功劳,所以即便他比起两年前更加淡漠内敛,看上去年纪却好像并没有什么变化。   仔仔细细地把人打量完,她也走到了他面前。   宋渌柏倾身自然而然地接过了她手里的行李箱拉杆,“走吧。”   “……怎么看见我你一点也不激动呀,也站着不往前走两步。”她手插进大衣衣袋,装作随意地嘟囔几句。   “偶尔也想看着你朝我专注地走过来。”他淡淡道,并不是说情话的口吻。   甄杳一怔,忽然想到这两年聚少离多的时光,还有他每次目送自己走进安检口的情形。就算每次回国她从出口朝他走去,他也会先一步走到她面前。   她一下就愧疚起来。   “哥哥……”   “嗯。”   甄杳抬手,食指指尖悄悄挑开他衣袋,整只手都顺势滑了进去。   可惜男人的手还垂在身侧,根本没有放进来的意思。   她又把手拿出来,表面上目视前方坦荡从容,实际却不自觉地做着抿唇角的小动作,用指尖不停蹭着他手心,“哥哥。”   “叫我哥哥还动手动脚?”宋渌柏一把抓住她的手,转头瞥她一眼。   两年前的少女如今已然蜕变成一颗善良剔透的钻石,可脸上的神情和各种小动作、小习惯,依旧带着从前的影子。   他亲眼看着她成长为如今的模样。   “我……我一会先坐后座休息一会儿,行吗。”   宋渌柏呼吸一顿,没说话。   两人走到泊车区,一个拉开后备箱把小巧的行李放进去,一个坐进了车后座。   很快,后备箱门被关紧,然而本该坐进驾驶座的男人却在后座车门前停下,神色淡淡地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砰”的一声,车门紧闭。   防窥的车窗在夜色中越发显得漆黑一片,   车内急促沉重的呼吸声交织弥漫,伴随着唇.齿纠缠的一点动静,在黑暗中显得炙热又有几分急切放纵的意味。   纤细的身影坐在男人腿上,被男人掐住半边腰.肢。   男人一只大手拨开女人的长发搭在后颈,长指开始不轻不重地揉捏,发泄着这一吻里没能宣泄出去的感情。   甄杳无助地揪着他的衣领,喘.息中宋渌柏呼吸凌乱地按下她后颈又重重吻一口,接着才低声嗓音喑哑道:“别给我抓出印子,不然被发现了你又要跟我闹。”   “……好像已经皱了。”她如梦初醒,忙不迭松开。   从两年前她出国留学时起,宋家人都知道了他们的事,也没有态度强硬地反对,颇有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意思,却不允许有太出格的亲密举止。   接吻当然不算太出格,只是如果不小心像上次一样留下点痕迹被发现,后果一样有点难为情。   甄杳低下头靠在他肩膀上,只庆幸今天他外层还有一件毛衣能把领口遮挡一下。   当宋渌柏捏住她下巴还要再吻下来时,有什么东西骨碌碌滚落在地,在安静的车内制造出一点动静。   “什么东西掉了……”   “不用管。”   “不行,好像是我的袖扣。”   他松开她,似乎是笑了笑,“是你的袖扣,还是我的?”   当初出国前她送了一幅画和一对亲手设计的袖扣给他,等他准备将袖扣收进专门用来整理这个的抽屉时,才无意中发现有一对袖扣被她悄悄带走了。   后来她在电话里和他坦白说是想要带走一点“纪念”,再后来那对袖扣就出现在了她的袖口。   “你不是都送给我了。”她嘀咕。   宋渌柏搂着她,低头替她找掉下去的袖扣。等东西终于找到,暧.昧旖旎的氛围也消散得七七八八,两人没再多留,直接驱车回了老宅。   到家后刚一下车,就看见别墅门大打开,几道人影站在那里冲她挥手,宋历骁最按捺不住,笑着喊她:“杳杳!”   甄杳和以前一样雀跃地小跑过去。   又是很长一段日子没见,几人拉着她左看右看,纷纷说她又瘦了,还担心她衣服穿的太少会冷。   总之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好多话,心情才勉强平复,前前后后地走进室内。   “杳杳,你航班五点半落地,今天没延误应该很准时,从机场到家开车四十分钟,除开一点杂七杂八的时间,本来该六点半左右到家,结果现在都七点了。”宋历骁眯了眯眼,“是不是大哥又带着你偷偷约会去了?我们多善解人意啊,忍痛让他一个人去接,结果他直接假公济私。”   “才没有,是路上堵车了。”   “杳杳,你知不知道你说谎的时候,不自觉地就会去摸鼻尖,或者整理鬓角的头发?”   “……”甄杳看着宋历骁不说话了,眼里带了些控诉的意味。   “行了,杳杳一回来你就欺负她。”周惠把人亲昵地挽住,也没忘转头瞪视身后的宋渌柏一眼。   宋毕更是摆出副没好气的模样,但也没多说什么,只象征性呵斥几句:“没轻没重的,不知道早点把杳杳带回来吃饭?把人饿着了怎么办?”   宋延辞摇头失笑,打圆场道:“好了,爸,先吃饭吧,现在咱们才是真的难得团聚一次。往常都是我们总忙工作,现在杳杳是最难见着的那个了。”   佣人将餐具一一摆在长方桌上,桌中央是银制的烛台,暖融融的烛光轻轻摇曳。   旁边两三米远处就是大片的落地窗,窗帘被整齐收在两侧,餐厅里的人能将窗外的夜色尽收眼底。   餐桌上的座位悄然发生改变,甄杳的座位和宋渌柏的挨在了一块儿。这当然不是谁主动提出的,而是宋渌柏单方面直接付诸行动。   一顿饭吃得其乐融融,只不过始终没等来天气预报说会来的那场雪。   甄杳低头看了看手机屏幕,才八点钟,还早,希望睡前能够等到,也算是弥补了没等看到初雪的遗憾。   吃完饭,周惠嫌外面太冷不想陪宋毕散步消食,甄杳想了想,提议道:“要不然大家一起去暖房里坐一会儿吧?还可以一起说说话。”   老宅花园里有一座修建得格外漂亮的暖房,四面及屋顶都是透明玻璃,里面甚至还有个很有情趣的壁炉。   如果一会真的下雪了,观赏起来也方便很多。   众人纷纷同意,就在从餐桌前起身的那一刻,甄杳忽然看见宋历骁指着自己身后,略有点诧异地说:“下雪了。”   她蓦地转身,这才看到窗外的确已经落下了纷扬的雪。   “下雪了。”她喃喃,眉眼一点点弯了起来,默默转头去看身侧无声而立的男人。   宋渌柏垂眸看着她,轻轻勾唇,“嗯。”   这样简单的几个字,只有他们才懂得其中的含义。   众人前前后后地踏上花园小径,朝玻璃暖房走去,而甄杳与宋渌柏照旧落在最后,影子重合交叠的间隙,手已经握在了一起。   他将她的手包裹在掌心,她却偏偏要从他指缝中探出指尖,再努力钻出去,和他十指相扣。   “手指不冷吗。”他问。   甄杳嘴硬道:“不冷。”   不知是不是因为今天是下雪的日子,所以他格外纵容她,没把她的手再整个握回去。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抬眸朝路的前方看。   这条路并没有多宽,可是却载着一个又一个对她极其重要的人。最前方是惠姨和宋叔叔相携漫步的背影,宋延辞与宋历骁落后两三米的距离,身形在夜色中高大挺拔。   而剩下的那个,现在就在她身边。   已经过世的父母,大概已经成了此刻夜幕中俯瞰世间的繁星。   下雪的夜晚似乎总是格外幸福而圆满,她好像已经别无所求。   “哥哥,你说初雪会永远满足我的愿望吗?”   “无论它是否会,”他的嗓音在安静的夜里平静而低沉,“我都会永远满足你的愿望。”   恍惚间,甄杳想起了他们第一次一起看的那场初雪。   “那你不要反悔。”她转头看着他,眼眶微红。   “不反悔。”   少女浅棕色的眼睛,一如最开始说喜欢他时那样单纯与依恋。   宋渌柏低头,逐渐靠近她时,雪花从他们之间纷飞而过,唇上温度一降再降,急需什么来汲取温热与柔软。   即将碰到的一刹那——   “大哥!你又想干什么!”宋历骁的声音远远地抛过来。   甄杳吓了一跳,心虚地别开头看向前方,却见宋延辞无奈摇头,抓住宋历骁的手臂将人给拉走了。   暖房已经离得很近了,在黑暗中撑起一团暖光。   忽然,下颌上触及一点温热,是宋渌柏的长指轻轻将她脸转过去朝向他。   略带凉意的吻真正落了下来,只是耐心而温和地触及柔软,却有什么沿着流向四肢百骸的血液,在内心深处融化。   甄杳没有闭眼,她看见面前的宋渌柏也没有,那双眼睛的瞳色像夜幕一样黑沉,隐忍而热切。   夜幕是极致的黑,黑沉中隐居零散的星辰,白雪如同飞絮,将夜幕衬托成了最好的底色。   而这一刻,这一切都只是两人眼中有关彼此的背景。   …   -杳杳,你的愿望不用让初雪来满足。   -我来。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