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要喜欢我一下噢》 作者：阿淳 　　文案： 　　“我只是个孩子，我什么都不懂。” 　　狭窄阴暗的廊道里，小姑娘被抵在墙角，神情胆怯，嗓音微颤。 　　在她面前，站着一个身高腿长，眼神幽暗的英俊男人。 　　“你什么都不懂是吧？” 　　男人的语气很平静，“你他妈什么都不懂，你往自己衣服里塞个枕头和血袋，跑大街上声泪俱下地说老子始乱终弃，剖腹取子？鹿绿，你他妈要是成年了还能得了？” 　　鹿绿顿了顿。 　　而后仰头冲他甜甜一笑：“裴哥哥，你别整天他妈他妈，老子老子的，多难听啊。” 　　“难听你也得听着。” 　　男人冷笑一声，“老子都他妈都剖腹取子了，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 　　桀骜不羁小软妹和高冷禁欲计算机天才的恋爱故事 　　冬季温暖小甜饼。 　　内容标签： 天作之合 天之骄子 甜文 校园 　　搜索关键字：主角：鹿绿 ┃ 配角：裴措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小软妹与大帅逼之间的冬日恋歌 　　立意：青葱岁月的成长故事 ============ 第1章 　　七月下旬，夏季里最热的时候。 　　天气预报说今日气温将会高达42，全天艳阳高照，万里无云。 　　是个适合呆在家里开空调看动漫吹可乐的好日子。 　　鹿绿提着自己昂贵的小裙子，站在煎饼摊的伞盖下，惆怅地瞅着头顶上方的天空。 　　整个天幕色调暗沉，大团大团铅灰色的云挤在一起，翻涌起伏，给人一种沉闷的压迫感。 　　要下雨了。 　　本来要来给她拍外景的摄影师也放了她的鸽子，说“天气太热了他风烛残年还是想先保命”。 　　为了表示自己的歉意，对方还给她转了一百块钱。 　　“我帮你看过高德地图了，你从那儿打车回家只要八十四块四，剩下的钱就当我请你吃冰淇淋。” 　　鹿绿看着屏幕上的转账信息，有点儿生气，觉得这个摄影师就是在拿钱侮辱自己。 　　她硬气地把十五块六转还给了他。 　　老子缺你这点钱吗.jpg 　　傻逼.jpg 　　怼完了摄影师，小姑娘心情总算好了点，抬眼观察了一下周身的环境。 　　两百米处有个地铁站，对面有家肯德基，还有家网吧和KTV。 　　哦，那还好。 　　正当她思索着自己究竟是直接坐地铁回家还是去网吧打会儿游戏时—— 　　“轰隆。” 　　一道惊雷忽然从天际劈下，阴沉的乌云也随之一滚，闪电隐隐。 　　非常像是科幻电影里末世要降临时的特效场景，下一秒就要天崩地裂街毁人亡。 　　鹿绿盯着自己脑袋上的乌云团看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决定，自己风烛残年保命要紧。 　　她再次从胸口处掏出手机。 　　“喂，哥哥。”少女的声音软糯糯的，“我能不能来你公司找你？” 　　电话那头的男声顿了一下：“你来干嘛？” 　　鹿绿看了看前方不远处的地铁站，乖巧道：“要下雨了，我没带伞，我鞋子脱了胶，走了好远都没看见公交车站，我本来是想打车回家的，但是手机只剩下百分之二的电了，我怕撑不到司机叔叔来。我也想跟善良的路人借一下手机，可是旁边只有一个卖煎饼的大叔，大叔长的有点猥琐，还夸我长得漂亮想加我微信，一看就不是好人。不过刚才我看了一下地图，发现我离你的公司只有三百米远欸。” 　　“......” 　　两分钟后，鹿绿成功获得了去鹿赤公司避雨的通行证。 　　鹿赤是鹿绿的堂哥，七岁时父母就因为飞机失事去世了，被小叔叔小婶婶接到自己家里养。 　　鹿赤小哥和鹿绿妹妹一样，完美继承了鹿家的外貌基因，从小到大走在街上都不知道被星探搭讪过多少次，随便穿着校服拍个毕业照，也能引起一众学弟学妹的追捧和遐想。 　　他还成绩优异，还家境优渥，还才华横溢，除了爱和妹妹打架，爱抢妹妹零食，爱把妹妹的储蓄罐从床底下翻出来偷偷拿去创业之外，没有任何缺点。 　　没有错。 　　天之骄子鹿赤，才高八斗鹿赤，豪门巨富鹿赤，做什么不好，偏偏在十八岁那一年，揣着自己兜里所有的积蓄，倔强地走出家门去创业。 　　铁骨铮铮的少年，穿着限量版跑鞋，戴着古董名表，提着一只鳄鱼皮行李箱，在家门口丢下一句话：“我鹿赤就是饿死，死外面，从办公楼跳下去，也不会要你们一分钱。你们就等着吧，早晚有一天，我会让你们后悔今天对我梦想的不尊重！” 　　三年过去了。 　　鹿赤少年卖掉了他能卖的所有东西，办公室从商业楼搬到了居民房，每天穿着十块钱两件的沙滩衬衫和大裤衩，吃着泡面苟活着。 　　在社会的磨砺下，他迅速成长，从一个稚嫩的少年，长成了一个成熟有担当的男人。 　　上周末，都学会了自制表情包，给鹿绿发了个痛哭流涕的尔康： 　　妹儿，借我点钱.jpg 　　鹿绿心理上实在无法接受自己的校霸哥哥变成了这样，打算去看看他。 　　为了在哥哥的工作伙伴面前留下个好印象，澄清自己家并不是侵吞兄嫂家产还把兄嫂唯一的儿子赶出家门的恶毒反派，她还斥巨资，买了九个夹香肠和里脊的豪华煎饼，打算分享给哥哥的小伙伴。 　　鹿绿是第一次去鹿赤的办公室，由于是老式小区，入口多且杂，她找了半天，才找到“你从西北口进来，走过三道沟沟儿，再右转看见的第四排房子，最靠近大红色垃圾桶的那一栋七楼701”在哪里。 　　她站在门前，瞅着门上的春联和年画，犹豫片刻，慎重地按下了门铃。 　　屋内很安静。 　　隔了许久，才有脚步声响起。 　　“啪嗒啪嗒啪嗒。” 　　拖鞋甩过地板的声音十分好听。 　　“咯嗒。” 　　门被打开了。 　　鹿绿下意识一鞠躬：“你好我是鹿赤的妹妹，我今天来，是想看看我哥哥，顺便躲个雨，我还给你们带了......” 　　“进来吧。” 　　她的话顿在一半。 　　头顶上方的男声懒洋洋的，声线冷淡，就像是掺了碎冰的可乐。 　　爱答不理，漫不经心。 　　鹿绿抬起头。 　　看见一个修长的背影。 　　松松垮垮的黑色卫衣，波西米亚风沙滩鞋，脖子上套着一只月野兔的粉色U形枕，后脑勺发丝凌乱，耳后还能看见眼镜的框架边。 　　啊，一个宅男。 　　一个热爱美少女战士的生活邋遢的颓废宅男。 　　鹿赤整天和这样的宅男混在一起，难怪身体每况日下，行为越发猥琐。 　　“喝什么？” 　　前方又传来慢条斯理的男声。 　　其实这个宅男虽然形象丑了点，声音还是蛮好听的。 　　混久了网配圈的资深coser鹿绿这样想。 　　她的语气非常友好：“我喝牛奶就好了。” 　　“没有牛奶。” 　　鹿绿十分好商量：“那可乐也行。” 　　“可乐喝完了。” 　　“......那有什么？” 　　“娃哈哈和农夫山泉。” 　　男生转过身，一手一瓶矿泉水，懒洋洋地抬起眼皮，“你自己选。” 　　...... 　　鹿绿顿在门口。 　　一动也不动，视线落在对面人的脸上，眨了一下眼睛。 　　又眨了一下眼睛。 　　当然不是为了他手里的那两瓶矿泉水。而是—— 　　漫画线条一般利落的五官轮廓，灯光和碎发在脸上划下漂亮的明暗交界，褐色眼眸懒散又凛冽。 　　黑色卫衣微微下垮，露出来的喉结随着他的动作滚动了一下，和锁骨的形状一样性感。 　　坂田银时。杀生丸。宇智波佐助。工藤新一。 　　仿佛从动漫里抠图抠出来的男主角。 　　男生等了一会儿，没听见回答，蹙眉抬了抬鼻梁上的金丝眼镜，又问了一遍：“喝什么？” 　　语气比刚才更冷淡。 　　啊，斯文败类。 　　一个热爱美少女战士的生活邋遢的神仙颜值的斯文败类。 　　难怪鹿赤身体每况日下，死活不肯回家。 　　原来是在外面和这样的神仙小哥哥鬼混。 　　作者有话要说：　　慢慢写的一篇文~ 第2章 　　鹿绿最终还是从颓系小哥哥手里接过了那瓶农夫山泉。 　　因为娃哈哈是直接从冷冻区里拿出来的，她怕自己这样的例假期小仙女承受不了。 　　而且颓系小哥哥并不像鹿绿最开始以为的那样高冷。 　　他很热心。热心的很礼貌。 　　礼貌的很程序。 　　小哥哥首先给她拿了一瓶水。 　　然后带着她参观了一下整个房子。 　　这间房子虽然只是老式小区里的一间普通居民屋，但意外的面积居然还挺大，粗粗一估算，也有两百来个平方。 　　三室一厅的格局，刚好次卧的隔墙被拆开了，和客厅合在一起，用来做工作区十分合适。 　　领着她一路参观完后，男生在一台电脑前坐了下来，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轻敲几下，按亮屏幕。 　　解锁。 　　他的电脑背景是一只跳舞的猪，窗口里几排代码高深莫测，和他敲代码的速度一样让人心生敬畏。 　　如果背景里的那只猪不是一直在快乐地跳舞的话。 　　这个小哥哥的喜好有些神秘，有些矛盾，有些奇怪。 　　鹿绿漫不经心地收回视线。 　　“你哥哥应该马上就回来了。” 　　男生连眉毛也未抬一下，视线一直落在电脑屏幕上，语气极淡，“十二点半。” 　　那还有一个小时。 　　“我会等他的。” 　　小姑娘乖巧点头，顺便把手里提的食物举了起来，问他，“你吃杂粮煎饼吗？油条是脆脆的那种。” 　　...... 　　裴措敲键盘的动作微顿。 　　他长这么大，因为生的好，气质出众，从小就是被女孩子捧在掌心里的校园男神。 　　牛奶巧克力，情书千纸鹤，键盘玫瑰，堆满了他的课桌。 　　但他从来没有收到过杂粮煎饼这样的礼物。 　　还是油条脆脆的那种。 　　男生抬起眼眸，静静地瞅了她一会儿。 　　他的眼珠子是很漂亮的褐色，望着人的时候，自然带几分冷淡和漠然。 　　让人忍不住就瑟缩一下。 　　鹿绿眨了眨眼，以为他想吃，还很好心地把手里的煎饼往他那边又递了递。 　　“先放着吧。” 　　小哥哥叹了口气，偏过头，目光重新聚焦到电脑屏幕上，“我晚上再吃。” 　　而后隔了大概半分钟，他才像是反应过来似的，淡淡哦一声，冲她吐出两个字：“谢谢。” 　　鹿绿：“......不用谢。” 　　现在是上午十一点半。 　　很标准的饭点。 　　她怀里抱着九只杂粮煎饼，每一只都热气腾腾，鸡蛋和酱料的香味完美融合在一起，充斥着整个鼻腔。 　　鹿绿觉得自己有些饿了。 　　但是哥哥的同事正在非常认真地工作，整个空间除了敲键盘的声响之外没有其他任何动静。 　　她不太好意思在这样的氛围下啃煎饼。 　　而且让她觉得很困惑的一件事是，这个小哥哥居然对她完全没有好奇心。 　　从头至尾，没有问过她的名字、年龄，也丝毫不关心她为什么在大热天穿一件层层叠叠的lolita蕾丝裙。 　　鹿绿知道自己有多好看。 　　就是那种扎两支土气麻花辫，戴着黑框眼镜，塔拉着拖鞋和运动裤出门扔垃圾，都会有人过来搭讪要微信的好看。 　　而她今天化了妆，穿了昂贵的小洋裙，带了煎饼。 　　仿佛一个娇艳动人的田螺姑娘。 　　——这个帅气小哥哥无动于衷。 　　不惊艳，不羞涩，也不震惊，不嫌弃。 　　目光淡淡一扫，看她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坨随处可见的屎。 　　让鹿绿觉得困惑又挫败。 　　她抱着煎饼，视线漫无目的转了一圈，最终落在一台电脑前。 　　电脑是待机状态，屏保是他们家今年春节时拍的全家福。 　　“这是我哥哥的电脑吗？” 　　“嗯。” 　　“我能开了打盘游戏不？” 　　“你问你哥。” 　　“我哥说可以。” 　　“嗯。” 　　...... 　　等了一会儿。 　　没有别的回应。 　　好吧。 　　这个小哥哥真的冷漠的让人很难过。 　　小姑娘闭上嘴，慢吞吞地挪到鹿赤的电脑前，输入开机密码。 　　错误。 　　她沉思了一会儿，掏出手机，一边试其他的密码，一边给她哥发微信。 　　鹿绿：哥哥，你的电脑开机密码是多少啊？ 　　隔了足足有两分钟，鹿赤才回复她。 　　鹿赤：你玩手机吧 　　鹿赤：别开我电脑 　　鹿绿：可是我想用电脑写作业。 　　鹿赤：让裴措再给你开一台别的 　　鹿绿：我就想用你的电脑写作业。 　　鹿赤：不行 　　鹿绿：为什么不行？ 　　鹿赤：不行就是不行 　　鹿绿：那我就想知道为什么不行。 　　鹿赤：没有为什么，总之你别碰那台电脑 　　手机屏幕上的聊天记录静止了一会儿。 　　鹿绿：好的。 　　她慢悠悠地打字。 　　鹿绿：可是我已经打开了。 　　几乎是在文字发过去的下一秒，手机在桌面上就瞬间震动了起来。 　　来电人：鹿赤小儿。 　　仿佛什么催命铃一般，不管鹿绿挂多少回，永远都能在她按掉的下一秒重新响起来。 　　这下子，鹿绿是真的好奇了，鹿赤这家伙究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居然连电脑都不肯让她开。 　　要知道，他们俩从小一块儿长大，她鹿绿的品性，鹿赤再清楚不过。 　　她说写作业，那就是写作业，绝不会去翻别人的一个文件夹，而且再说了......好了不用再说了。 　　——她知道了。 　　四四方方18寸大的电脑，屏幕一解锁，出现在视线里的就是一个打开的文档。 　　而文档最上方，规规矩矩放着一张照片。 　　是一张什么样的照片呢？ 　　尺度略有些大。 　　略有些色情。 　　小姑娘盯着屏幕瞅了许久。 　　照片里，男生赤裸着上半身，清澈的眉眼上还凝着几分水汽，一只手插兜，一只手伸向屏幕，微眯着眼，流露出警告的意思。 　　他的肌肤上还有未擦干的水珠，顺着锁骨一直到腹部，六块腹肌匀称又漂亮，两条人鱼线延伸往下......镜头刚好截在了腰腹的皮带上。 　　照片太高清，连睫毛都根根分明，18寸的屏幕根本满足不了它的画质。 　　还有点儿像她刚才路过新光天地时，看见的商场外墙LED广告屏上搜首弄姿的内裤男模。 　　只是这个小哥哥的肌肉线条相对没那么夸张，更合鹿绿的审美。 　　当初她上画画课的时候，要是对着这样的躯壳画人体，就不会被老师揪着反复观摩肌肉骨骼的构造了。 　　就在她捏着下巴沉思往事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了动静。 　　一只手越过她肩头，修长手指扣在她的鼠标上，“嗒”的一声，屏幕上跳出来一个框框—— 　　“是否保存对“文档一”的修改？” 　　又是“嗒”的一声。 　　“不保存。” 　　在这个文档被干脆删除的最后一刻，鹿绿只来得及看见照片下方的第一段文字。 　　姓名裴措，年龄21岁，身高186.6cm，体重80kg，在校大学生，生活作息健康，无不良嗜好，体格强壮，运动矫健，平时喜欢健身、打篮球...... 　　鹿绿认真地沉思了一会儿。 　　然后低下头，偷偷给她哥发讯息。 　　鹿绿：哥哥，你们公司资金链已经困难到需要你们去做皮肉生意了吗？ 　　鹿绿：你今天不会就是在外面见富婆叭？ 　　她惆怅地叹了口气。 　　鹿绿：我储蓄罐里还有一点儿钱。 　　鹿绿：你们要是实在走投无路很缺资金的话，我也可以帮你去跟爸爸妈妈骗一点来。 　　鹿绿：哥哥，你大好年华，不要误入歧途，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 　　“能骗来多少？” 　　一道低沉的男声在脑袋上方陡然响起。 　　搭在鼠标上的手也跟着抬起来，衣袖几乎是擦着鹿绿的耳朵过去的。 　　男生好像微微俯了身，成熟男性的荷尔蒙气息瞬间充斥鼻尖，压迫性十分强烈。 　　鹿绿手一抖，最后一句话还没打完，直接就发了出去。 　　她茫然地抬起头，正好对上一双清泠泠的眼睛。 　　帅气的小哥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 　　眼神是极淡的，语气也是波澜不惊的，又问了一遍：“你能骗来多少资金？” 　　仿佛在嘲笑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女孩儿有多么天真和无知。 　　鹿绿忽然有些不太开心。 　　虽然，这个小哥哥很帅，声音很好听，身材很有料。 　　但她其实对这个人并没有多大的好感。 　　就是他乘鹿赤年少无知的时候，骗他去创业，害得他哥人财两失，流离失所。 　　也害的自己家破人亡。 　　小姑娘蹙起眉，被睫毛盖住的眼眸里还藏着几分冷漠和嘲弄。 　　“你不知道吗。”她说，“我和鹿赤都是富二代。” 　　裴措挑了挑眉。 　　“如果不是鹿赤被做传销的人骗了，非要离家出走的话，你们现在需要的资金，只不过是他半个月的零花钱。” 　　鹿家是做酒业起家的，而后渐渐把重心转移到房地产。 　　在那个年代，做房地产的能有多有钱？ 　　——很有钱。 　　鹿绿相信，一定是眼前这个穿着二十块钱沙滩拖鞋的帅牛郎无法企及的高度。 　　帅气的小牛郎果然沉默了一会儿。 　　他挑了挑眸，眼神微凝，似乎是在沉思着什么。 　　片刻后，他问：“两千万搞不搞的来？” 　　......搞不太来。 　　但什么几把生意启动资金就要两千万？ 　　鹿绿觉得自己真的被他激怒了。 　　她站起身，仰着脑袋和他对视，嗓音很甜：“搞的来。” 　　“轻松的一匹。” 　　“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呢，没有了我哥哥这层关系，你这样的牛郎，值不值这个价？” 　　鹿绿仰头盯着他：“鹿赤他年纪轻，经历的世事不多，才会被你迷的神魂颠倒，但你不要以为，这世上谁都会被你的鬼话给忽悠到。” 　　“整整三年，你们一直往里面投钱，一个产品也没做出来，一点收益也没看见，你摸着良心告诉我，这是在创业，还是在骗钱？” 　　...... 　　整个客厅寂静了好一会儿。 　　半晌，男生才勾了勾唇，直起身：“鹿赤说的果然没错。” 　　“......他说什么？” 　　“他说他们家有一只智商不高还爱蹦跶的猫，小脑不太发达，走几步就摔，大脑也不太发达，见着陌生人就要叫唤，是敌是友分不清，一爪子挠上去，反而把自己给摔的半死。” 　　“......” 　　鹿绿攥紧了自己的小拳头。 　　“你还未成年吧？” 　　裴措拧开矿泉水瓶盖，一边偏过头问她。 　　“霍去病十七岁就带兵打匈奴了，王勃十四岁就科举及第，莫扎特十二岁就创作了大型歌剧，康熙八岁就登基了！” 　　鹿绿说了一大串，男生却恍若未闻，仰头自顾自灌了一口水。 　　喉结在空气里滚动几下，侧脸的线条十分性感。 　　“既然你未成年，这两千万还是不为难你了” 　　他拉开椅子坐下，继续开始敲代码：“我们牛郎也有职业操守，违法犯罪的事情一般不做。” 　　“等你成年了。” 　　男生一顿，抬了眼眸，唇角勾起的弧度有些邪气，“等你成年了，如果我还缺钱，再给你这个机会。” 　　“......” 　　鹿绿想冲上去挠死他。 第3章 　　不行。 　　挠不死他。 　　从那张大尺度的裸照来看，小哥哥应该不是个标准的宅男，应该还是练过肌肉的。 　　她鹿绿身娇体弱不爱劳动，哪怕真的一爪子挠了过去，对方估计也能像拎小鸡崽一样轻轻松松就能把她拎起来甩到一边。 　　牛郎嘛，都是超级冷漠超级无情提起裤子翻脸就不认人的。 　　看过无数日漫和岛国综艺的鹿绿小鸡崽心里很有逼数。 　　她盯着男生线条利落的侧脸盯了半分钟，盯的眼睛都酸了，对方还是没有丝毫反应。 　　最终，鹿绿面无表情地转回头，一口一口啃起手里的煎饼果子。 　　煎饼果子的油条是脆脆的，皮也烤的脆脆的，咬在嘴里咔嚓作响。 　　声音和香气在这寂静空间里显得越发清晰，极其诱人。 　　就像一只从窝里跑出来的松鼠，在秋天落叶林间捧着松果啃得嘎嘣脆。 　　不看都知道它有多欢快。 　　但是牛郎小哥哥依旧无动于衷。 　　修长手指在键盘上敲打着，眼眸微眯，神情极其慵懒，姿态极其闲适，敲的手下仿佛不是代码，而是一排钢琴键。 　　从鹿绿这个角度瞄去，刚好能看见他英俊的侧脸，灯光落在他睫毛上，一丝一缕，构图完美的仿佛在拍画报。 　　真是太好看了。 　　好看的让人生气。 　　鹿绿再次收回目光。 　　她眼不见心不烦，干脆连煎饼也不啃了，从包里翻出自己的平板，开始修改之前没有画完的人设图。 　　这人设图还是鹿赤上周末跟她借钱的时候顺带发给她的。 　　好像是他正在做的项目里一个很重要的人物形象，整个团队反反复复修改了有小半年了，他们老大还是不满意，不断地打回来让他们重改。 　　恰好这时，鹿赤突然想到他妹儿当年也是绘画班的尖子生，又有技术又有想法，说不准就能给他们带来什么新的思路。 　　所以借完钱后，厚着脸皮直接给鹿绿发了一个文件包。 　　文件包内容很大，一点开百来张画稿，鹿绿随意扫了眼略缩图，本来打字打到一半的“你给老子撤回”鬼使神差地就变成了“行吧，我试试看”。 　　她竟然对鹿赤那个野鸡工作室有点儿改观。 　　尤其是在一张画稿一张画稿点开来放大仔细看了之后。 　　鹿赤托她帮忙设计的是一只美人鱼形象，就像无数传说里那样，千娇百媚，蛊惑人心，勾引的路过的船客全部触礁而死。 　　但是小美人鱼天真懵懂，自由烂漫，坏而不自知，恶而误以为是善，直到有一天，因为触怒了开船路过的主人公而被强行改正世界观。 　　鹿绿看了他们之前设计的每一张图，从最开始的美式红绿迪士尼画风，到最后有点3D向的光影好莱坞风，视觉效果一点一点变得高级。 　　画稿上的大部分细节都处理的很好，看的出来绝对是精心设计过的，没有一张是垃圾货。 　　但与此同时，鹿绿也明白，为什么他们老大会一遍遍驳回设计稿，到现在也没能画出一幅满意的成品。 　　——因为所有的图，都精致的太普通了。 　　根据鹿赤的说辞，这只美人鱼，算是他们整个项目里最重要最出彩的一个人物形象之一，他们老大十分看重。 　　可是这百来张美人鱼，不管是线稿还是上了色的成品图，不管是迪士尼画风还是3D高级手绘，一眼望过去都没有亮点，只会让人觉得：哦，就是一只挺漂亮的美人鱼。 　　惊艳也只是惊艳画工，人物形象上，压根儿找不出什么能让人记忆深刻的特征。 　　“你知道你们为什么一直不行吗？因为你们就不用心。”鹿绿握着手机，一边啃薯片儿一边给她哥打电话批判，“所以它千篇一律，没有灵魂，你们压根儿不爱你们要设计的美人鱼，你们只是在工作而已，从来就没有在这个人设里投入真正的想象。” 　　鹿赤叼着烟，英俊的脸揪成一团：“你说爱谁？那只蛇蝎心肠的美人鱼？” 　　“......她怎么蛇蝎心肠了？” 　　“嗤，她怎么不蛇蝎心肠了。你看见编剧写的那形容没有，‘水手们的血染红了半片海面’，啧啧啧，整一个杀人狂魔啊。” 　　鹿绿啃薯片的动作缓了下来，沉默片刻：“她只是不知道她做的是坏事而已，你看她后来知道了，她就改好了不是吗。” 　　“小姑奶奶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天真了，你看小时候你把你妈的高跟鞋敲断了，婶婶揍你的时候考虑过不知者无罪吗？” 　　这个例子举得非常生动形象，鹿绿一下就听明白了。 　　她点点头，尽管电话那头的鹿赤看不见，语调瞬间变得极其厌世：“我晓得了。我可以画。但是画好了有没有工资？” 　　“......你等等我问问老大。” 　　电话那头静了一段时间，两三分钟后才有鹿赤的声音传来：“有。我们老大说只要你能画出能用的人设图，不管是成品图还是线稿，一张一律给五千。” 　　五千，对于原创约稿来说绝对不算高，但对于一个没有任何历史成绩的新人画师来说，倒是也不算低。 　　鹿绿思考了一下，又问：“那假设我画不出让你们满意的稿子，就一分辛苦钱不给吗？” 　　“原则上应该是这样。” 　　“那我不画了。” 　　鹿赤叹口气：“你还是不是我妹儿？” 　　“我不仅是你妹儿，我还是一个学业繁重的高三学生，一个刚刚借了你两万块钱的救命恩人，你就这样压榨剥削你的亲堂妹，你有良心吗？” 　　“......得，你再等等我再问问。” 　　——两分钟后： 　　“老大说钱不是不能给，只这样的话，你得给出之前的画稿作品他才好给你定价，而且要走正式的合同流程。” 　　走正式合同流程的话她还是个未成年人，需要监护人签字。 　　那要是让她爸妈知道她居然敢掺和进她哥的“事业”里，估计拎起扫把就要把她往死里揍。 　　鹿绿拧着小眉毛：“所以说，你们老大根本就是想白嫖我。” 　　“白嫖什么白嫖。”鹿赤炸毛了，“你一个小姑娘不要整天嫖啊嫖的，再说了，我们老大又不知道你成年没成年！” 　　“行吧，那我不要辛苦费了。但是如果我的画稿过了的话，我要一万的稿费。” 　　“鹿小绿......” 　　“不给我就不画。” 　　电话那头又沉默了两分钟。 　　“可以，老大说给。”话音刚落，他又警告道，“你给老子好好画，别以为我是你哥就会给你开后门，一万块你晓得可以养活非洲多少失学儿童了不？” 　　“我不知道。但是我想说，哥哥你究竟是不是一个平等的合伙人？为什么什么都要问你老大，你是他的马仔吗？” 　　鹿赤叹口气：“你不懂。” 　　小姑娘脑子里立刻冒出一大堆小说剧情：“你们公司争权夺利是不是很严重？他把你架空了？” 　　“架空什么架空，你当看小说呢。鹿绿我告诉你，你现在正是升学的关键时期，再过小几个月你就高考了知不知道，少看点电视。学习，学习才是你的首要任务。” 　　鹿绿蹙了蹙眉。 　　“行了，我没空跟你在这瞎几把扯了，你给老子赶快去学习，人设图你能画就画，不能画就别勉强，记住，你现在的首要任务是学习，是高考知道了不？” 　　小姑娘的声音拖得老长：“知道了。” 　　...... 　　如果可以的话，鹿绿其实并不想去高考。 　　因为她觉得自己压根儿就不喜欢学习。 　　但是如果她成绩很差的话，家里人也不会让她辍学去社会上打拼，只会把她送去国外留学或是直接让她去念艺术学校。 　　鹿绿沉思了许久，还是觉得就考个清北最轻松。 　　毕竟她一生下来就聪明，学什么灵通什么，鹿赤小时候天天念叨说她脑子一定被上帝吻过。 　　那时候学画画，也是鹿赤想去，鹿绿纯粹是一个小奶娃没有人带，才被父母强塞进去跟在哥哥屁股后头混。 　　但结果学了没三个月，小奶娃就迅速成为绘画老师的心头肉，夸她是个天赋异禀的小画家，是当代的梵高现世的毕加索。 　　反倒是最开始兴趣甚高热情满满的鹿赤，完全被老师遗忘在脑后，他老妹儿打阴影的时候他还在画线条，他开始学阴影的时候他妹儿已经去描色彩了。 　　鹿赤少年的成长过程中，没有别人家的孩子，因为他自己家的小妹妹，就是竖在他前头的一座翻死也翻不过去的高山。 　　而且鹿绿这小兔崽子还半点儿不珍惜自己的天赋，画画老师那么偏爱她，她照样三天打渔两天晒网，两周交一张画卷也从来都是应付了事，甚至学到初三就不肯学了，嫌弃颜料沾到手上难洗，每周末都要早起去上课太烦人。 　　绘画老师因为这一件事，气的大半年没和鹿家来往，好好一个央美教授，差点被她搞得自闭。 　　也真是他老妹儿的本事。 　　行了，往事伤痛不再多提。 　　最起码如今，因为不用每个星期都规规矩矩去上课，鹿绿小姑娘反而又对画画重新燃起了那么点兴趣，有时候空闲下来，也会拿着板子描几笔，po在微博上，还接到过不少的约稿私信。 　　但她从来没理会过就是了。 　　她鹿绿，富二代人设，不缺那几个辛苦钱。 　　她只画自己感兴趣的东西——比如鹿赤给的这个小美人鱼的形象设计图。 　　上周末发给她的，鹿绿当天晚上就开始打草稿了，一点一点修线条，一块一块填颜色，到今天几乎已经要弄出成稿。 　　就是头发的颜色她还没想好要填什么。 　　填黑的不出挑，填金的又太千篇一律，赤橙黄绿青蓝紫...... 　　“弄成灰的试试看。” 　　！ 　　脑袋上方突然传来一个男声，吓得鹿绿手一抖，压感笔直接在屏幕上划出一道长线。 　　幸好。 　　幸好这是屏幕不是画纸。 　　不然。 　　小姑娘攥紧了拳头，转回头，眼神凶狠语气暴戾：“你有病呀！” 　　然后下一秒，她就愣住了。 　　她撞进了一双眼睛里。 　　双眼皮褶皱很深，眉骨的棱角像是混血儿，一双眼眸清凌凌的，仿佛盛了两潭冬季的湖泊。 　　-3℃。 　　几乎就要结冰的那种。 第4章 　　这双湖水离她很近。 　　因为她的平板放在膝头，男生得弯下腰才能看清屏幕上面的画。又因为鹿绿转身仰了头，他一下没反应过来，下颚差点就要磕到她的脑门。 　　距离这么近，近的可以看清他眼底自己的倒影。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把那副金丝眼镜给摘掉了。 　　鹿绿忽然发现，小哥哥的眼眸瞳色要比一般亚洲人浅许多，有些像她曾经拍cos照时戴过的金棕色美瞳，凑近了混血感尤其明显。 　　尤其迷人。 　　鹿绿其实并不是一个颜控。 　　她自己长得漂亮，哥哥是校园男神，从小到大敢凑过来表白的男孩子，几乎全是年级里数得上名号的帅哥。 　　但是。 　　你晓得好看和超级好看的区别么？ 　　——鹿绿从前没概念，但是她现在晓得了。 　　如果说，她的那些追求者们，拿手机拍个十八层滤镜的扣帽短视频，放到某音上能获得几万个赞。 　　那么眼前这个小哥哥，就是趿拉着拖鞋去走红毯也能获得最佳风尚奖的顶级男模。 　　长到如今这个年纪，鹿绿真的没有在现实中见过这么漂亮的男孩子。 　　以至于她被他这样盯着，连语气都软了几分：“你有什么事？” 　　刚刚还剑拔弩张的纸老虎瞬间变成了龇牙咧嘴的小奶喵。 　　没有一点威胁性。 　　裴措挑了挑眉：“你不是在上色？” 　　他说话时尾音习惯性下沉，语调懒洋洋的，听起来有种极冷淡的疏离感。 　　偏偏因为俯身的动作，T恤领口塌下来，隐隐透出里头的肌肤线条，又有种禁欲的勾人感。 　　鹿绿非常羡慕。 　　当然不是因为他的腹肌线条，而是—— 　　她觉得男孩子的生活真的太美好了。 　　她记得自己刚上高中的时候，有一回穿了件没系扣的衬衫外套去上体育课，打羽毛球时衬衫下滑，露出一小截肩膀，就被班上的女生们diss成是放荡不羁的绿茶婊。 　　她气得要死，又没法儿拿捕风捉影的消息直接骂回去，心里头还为此惆怅了许久。 　　如果可以的话，她真希望自己下辈子能够投胎成为一个男孩子。 　　“喂。” 　　眼前忽然挥下片阴影，男生手指微曲，在桌面上敲了敲，“醒醒。” 　　“......我是在上色。”鹿绿回过神来，扬起小眉毛，“怎么了吗？” 　　“我以为你画的是我们的人设稿。” 　　“我是画的你们的人设稿没错。”小姑娘强装镇定，“那又怎么了吗？” 　　反正他们还没给钱呢。 　　订金木得，剧本木得，连辛苦费都一分没有。 　　这样的甲方，没有资格在她面前称爸爸。 　　当然，甲方也并没有要称爸爸的意思。 　　裴措慢悠悠地直起身：“我只是给个建议，你这发色填成灰的说不准会适合。” 　　鹿绿放空三秒，在脑子里想象了一下。 　　然后竟然觉得真的挺合适的。 　　她就忍不住有些惊讶：“你看一眼就觉得灰色会适合了吗？那你的色感很不错诶。” 　　“嗯。” 　　男生倚着书架，姿态懒散的跟没骨头似的，“我知道。” 　　鹿绿一下没反应过来：“知道什么？” 　　“我色感很不错。” 　　“......好。” 　　虽然她只是礼貌性的夸了一下，但这个小哥哥显然接的很顺口。 　　顺口到鹿绿一时之间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往下继续聊。 　　好在小哥哥又曲指敲了敲桌面：“别浪费时间了，你现在先上色，把成品图搞出来给我看看效果再说。” 　　“我为什么要给你看效果？” 　　小姑娘瞬间警觉起来：“鹿赤跟我说，这个人设图是他的老板直接负责的，我直接拿给老板过目就可以了。” 　　“鹿赤说的没错。”男生剥开一颗薄荷糖，“所以我现在刚好有空，可以直接帮你看成品图。” 　　啊？ 　　这话是什么意思？ 　　鹿绿懵懵地反应了足足有三十秒。 　　“你——不会就是这个工作室的老板吧？” 　　“你哥哥没跟你说过吗。” 　　男生大概也有些诧异，微微挑了下眉，“他就不怕你找错门？” 　　“我十七岁了。不是七岁。” 　　“我看的出来。” 　　“可不是嘛你又没瞎。” 　　...... 　　好。 　　刚刚因为美貌加持而缓和了些许的气氛又重新恢复了剑拔弩张的态势。 　　也不能怪鹿绿嘴贱，主要她从小顺风顺水被人捧着长大，实在很看不惯这个颓系小哥懒懒散散的居高临下样儿。 　　他就那么站在她身旁，神情平静语调平和，但每一根头发都表现出一种“莫挨老子”的冷淡和傲慢。 　　在往常，这都是鹿绿的特权。 　　而此时此刻，她被这个叫裴措的男人完全压制了气场。 　　更何况这个叫裴措的男人，真的是一位精打细算又严苛到令人发指的甲方爸爸。 　　他先是几句话概述了他对这幅人设图的勉强满意，而后表达了如果这个发色她填不好的话，也可以由他们工作室内部自己的人来完成，但是这样的话就只能算半成品，酬劳不能按照百分之百的比例结给她。 　　要扣掉两成。也就是整整两千块钱。 　　——就为了一头毛。 　　小姑娘嗤笑一声，握着压感笔，屈膝蜷在宽大的座椅上，完全抱着一种“你以为老子在乎你这点钱吗老子就是要让你看看绘画天才令人叹为观止的色彩敏感度然后跪下来喊老子爸爸哭着喊着也把这张画稿买！回！去！”——的心情在上色。 　　然后她就被训了个狗血淋头。 　　“你是一个粉刷匠吗？这是头发不是水泥。” 　　“我管你奶奶灰是什么玩意儿，一只人鱼不需要那么时尚。” 　　“我只说别太浅，没让你加重成尸毒色，明白吗？” 　　...... 　　反反复复改了无数次之后，鹿绿暴脾气也上来了，啪的把笔一丢，拧着小眉毛消极倦怠：“笔给你。你牛逼。你来画。” 　　“我说过了，半成品扣百分之二十的稿费。” 　　“你扣。” 　　男生静静地凝视了她三秒。 　　小姑娘予以回视，眼神极其叛逆，语气拽破天际：“两千块钱而已，老子不、稀、罕。” 　　...... 　　“你要怎么样才能老老实实继续画？” 　　“老子不画，除非你喊老子一声爸爸。” 　　“爸爸。” 　　“......” 　　有那么一瞬间，整个屋子都静了静。 　　鹿绿满肚子的话一下被哽在喉间，大大的杏眼里充满了反应不及的震惊和困惑。 　　什么玩意儿？ 　　他刚才喊老子了一个什么玩意儿？ 　　现在出来创业做生意的都这么不要尊严了吗？ 　　有这长相这能屈能伸的本事，但凡出去参加顿饭局陪个酒，什么投资拉不来啊，何必要跟她在这里为了四位数的稿费钱浪费光阴。 　　“......行吧。” 　　小姑娘慢吞吞地挪动椅子，重新捡起画笔，“那我最后给你改一遍，这遍你要是再不满意，那两千块钱我也懒得赚了。” 　　果然长得越好看的男生嘴巴越会骗人。 　　灰就灰，还非要带一点透明感的飘逸朦胧灰，能隐隐看见海水的缥缈蓝，缥缈的同时也要凸显出角色的冷硬感。 　　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 　　朦胧灰加缥缈蓝，还要有什么几把冷硬感，这他妈是人类能调出来的颜色吗？ 　　“这样的可以。” 　　身后传来的声音直接打断了鹿绿的内心独白。 　　“这种颜色就不错。” 　　男生微颔首，从兜里掏出手机，公事公办，“你报一下支付宝账号，我直接私账给你转一万，省的你还要签合同交税。” 　　一下严苛的不要命，一下又轻轻松松一遍过稿。 　　男人真是一种喜怒无常的生物。 　　鹿绿瞅着平板屏幕上的小美人鱼，竟然莫名有些惆怅。 　　这个人设，其实她真的蛮喜欢的，如果可以的话，她都不想这么快交稿。 　　她还有好多灵感呢。 　　平板上的成稿图十分漂亮。 　　人身鱼尾的短发少女，尾巴上的鳞片一直延伸到背脊，左右眸色是不一样的蓝，肩胛骨处还有两块透明的鳍。 　　“不过为什么这条鱼是短发？” 　　裴措抬了抬眸，“我记得人物设定里好像写过，她头发长的可以包裹住半条尾巴。” 　　“就是人物设定里写的啊，说小人鱼向往自由，想变成人。” 　　“所以呢？” 　　“所以人物设定里又写，她之前遇见的渔夫都被她的歌声蛊惑然后用头发绞死了，那我就想，人鱼之前遇见的人类应该都是男性吧，她那么想变成人，把头发剪短了也不是不可能。” 　　小姑娘眨了一下眼睛，“而且我觉得她短头发看起来比较酷。” 　　行吧。 　　乍一听，还挺有逻辑的。 　　裴措思考片刻，接受了这个解释。 　　刚好编剧团队那边讨论出来觉得人鱼的戏份过少，增加一个削发以明志的情节倒是也可。 　　“行，那你报个账号，或者卡号也行，我现在给你转稿费。” 　　“可以转微信吗？” 　　裴措开软件的动作一顿，抬起眼眸。 　　大抵长得好看的人警惕心都比较高，因为在他们的人生中，经历了太多被人套路微信号的故事。 　　鹿绿也长得好看。 　　所以鹿绿完全理解了他这个停顿的含义。 　　“支付宝账号和密码我妈妈知道，她会定期查收支情况的，这么一大笔钱，我解释不清楚。” 　　其实之前，她妈妈也没有到这样事无巨细的程度。 　　但自从鹿赤离家出走高举创业大旗之后，她妈妈就开始严格地看管起她的生活开支，生怕她私底下偷偷给哥哥提供创业资金。 　　鹿绿每次给鹿赤转的账，都是她一点一点从支付宝账户挪到微信余额里的。 　　先是用支付宝替朋友们付款，再让朋友们给她转微信，金额日积月累，手法滴水不漏，真是她哥哥的一个好叛徒。 　　她举起一只手机：“我绝对不是想套你的微信，喏，你直接扫这个付款码就好了。” 　　“不用了。” 　　男生也举起一只手机，手机屏幕上也是一张二维码。 　　他倚着书架，姿态懒洋洋的，语气漫不经心的：“加个好友吧。” 第5章 　　这世上有句话说的好： 　　成功的人，都是不止一个马甲的。 　　虽然鹿绿现在暂时还没有成为一个成功的人，但她确实常年把持着两个微信号。 　　一个号很官方很正能量，纯粹用来应付父母、亲戚、代购、不熟的同学，以及烦人的追求者。 　　另一个号就是她真正的生活小号。 　　一般来说，面对今天这样谈商务合作的甲方爸爸，她都是随便加个工作号了事。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一对上小哥哥黑白分明的清澈大眼睛，鹿绿下意识就点开了生活小号的扫一扫。 　　直到加好友的申请通过，收到对方的转账信息时，她才忽然反应过来—— 　　咦，好像有哪里不对。 　　她的生活号非常隐私，好友数量严格控制在三十个以下。 　　因为里头有她的无数cos装，不少抒发脑洞的漫画涂鸦，以及表达感悟的人生日常。 　　譬如： 　　6月23日。 　　这家店的面鱼长的好像坨粑粑，真是吃的让人生气。 　　6月29日。 　　教务老师的假发是不是很多天没洗了，训人的时候六月飞雪。 　　简直让人生气。 　　7月3日。 　　Tony老师总是不明白我想要的是什么。 　　我好生气。 　　...... 　　最关键是，她鹿绿，清清白白，大大方方，坦坦荡荡。 　　发每一条朋友圈，从来不限制可见时间。 　　所以......算了没有所以。 　　反正现在屏蔽也来不及了。 　　万一小哥哥已经点进她的朋友圈看过了一圈，那之后再点开突然只剩一条杠杠，岂不是很尴尬？ 　　还显得她发的东西有多么见不得人似的。 　　悔不当初的小姑娘惆怅地叹了口气，蜷缩在沙发抱枕里，第一次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其实是个颜控。 　　否则的话，刚才怎么能就跟被下了蛊似的直接用小号去加好友。 　　鲁莽的让人生气。 　　好在鹿绿同学心志足够坚韧，半分钟后终于缓过神来打算确认收钱。 　　然后她又忽然发现，对方好像多给她转了一百块。 　　小姑娘准备要点击的手指一顿，拐个弯，发过去一个困惑的兔兜帽表情。 　　“煎饼的钱。” 　　不知什么时候，男生已经坐回位置上继续工作了，对着电脑敲键盘，眉眼未动，嗓音懒散。 　　鹿绿一怔：“这是我请你们吃的，不用给我付款。” 　　“心意领到了，钱就收下吧，等到时候他们回来了，我会告诉他们是鹿赤妹妹请的客。” 　　“但是......” 　　“你专门过来看鹿赤，本来也应该是我们请你吃饭，只不过刚好今天事情比较多，其他人都不在家，正经的饭只能下次再安排。” 　　鹿绿拧了拧自己的小眉毛：“话也不能这么说，我第一次上门来探望，总得带点见面礼吧，几个煎饼而已，不值钱。” 　　“和钱没关系。” 　　男生的视线依然落在电脑屏幕上，语气平淡，仿佛在陈述一件极其平常的事情，“你一个小孩儿，不论多少钱，都不用和大人们客这个气。” 　　“和小孩没关系。” 　　鹿绿的语气同样平淡，“你好好说话不要骂人，老子今年十七了。” 　　“十七不是还未成年？” 　　“怎么着，你还瞧不起未成年人了？” 　　“......” 　　男生敲代码的动作微顿，终于抬起眸直视这个杠精，“老子就是想花钱，行不行？” 　　可以。 　　你是甲方爸爸你爱花多少钱花多少钱。 　　我还能真拦着不成。 　　小姑娘鼓着一张脸，点击了确认收款。 　　倒是裴措看着屏幕上的画稿，托着下巴沉吟片刻，忽然问她：“你什么时候开学？” 　　“九月一号。” 　　“高三不用提前补课？” 　　鹿绿翘着二郎腿：“我不补。” 　　“行。”男生点点头，起身从旁边的柜子里抽出一个厚厚的牛皮纸文件夹，递给她：“这是我们的剧本大纲和角色设定，还有一部分分镜头脚本。” 　　鹿绿下意识接过。 　　而后愣愣地看他俯下身来，握着她手边的鼠标，点开了电脑屏幕上的一个文件包，低沉的嗓音近在咫尺：“这是我们已经制作完成的一部分视频，你可以看看。” 　　“看什么？” 　　“看看有没有兴趣参与进来。” 　　这一次，鹿绿是真的愣住了。 　　她的手指曲了曲，指向自己：“你说我？” 　　“嗯。” 　　“可是......” 　　“先不着急，你可以先看看一部分成品再做决定。” 　　裴措直接点开视频。 　　几乎就在他点下播放键的那一瞬间，音响里就发出“嘭”的一声，炸在耳旁，唬了鹿绿一跳。 　　她被吸引了目光。 　　屏幕上的画面色彩很浓烈。 　　极大的向日葵地，一只赤红的鸟儿蜷缩在花蕊里，羽毛盖住了整个脑袋，睡的十分安详。 　　而后天色疏忽间变得阴沉，乌云密布，天际隐隐出现闪电和惊雷，鸟儿抖了抖身上的羽毛，似乎是仰天长啸了一声，猛地冲向云霄。 　　它一面飞着，一面变大，变得极大极大，炽红的翅膀几乎要盖住大半块葵花田，每一片羽毛落下来都燃着火，而后又在半空被雨水浇灭。 　　它冲入云霄里，在高空盘旋几秒，一位长着犄角的紫衣少年从远方踏着云层走来。 　　少年犹如闲庭漫步，右脸上带有青蓝色鳞斑，从额间一直延伸到下颚，却并不显得丑也不凶恶，反而有种诡异而凌厉的惊艳感。 　　“二木，天要落水了。我们快去采石。” 　　...... 　　整段视频总共十三分钟，零零总总出现了六个角色，每一个的形象都带着一种奇特的美。 　　视频没有配BGM，没有配音，除了开头那一声，剩下的只有字幕台词，仿佛在看一部彩色默片。 　　但是鹿绿目不转睛，抱着膝头坐在沙发上，安安静静地从头看到尾。 　　没有快进也没有走神。 　　不带一丝不耐烦。 　　因为她觉得好好看哦。 　　“这个是你们做的吗？” 　　“嗯。” 　　“但是为什么没有背景音乐和配音？” 　　男生倚着墙：“整个动画时长大概一个多小时，很多弄好的片段都是分节的，没连贯，所以BGM不好剪，暂时就先放一放。” 　　鹿绿想了想，又问：“你是导演吗？” 　　“嗯，导演、制片、还有后期的制作，基本是我在操作。” 　　“那鹿赤呢？” 　　“他负责原画和分镜，整个创作团队大部分都是他在管理。” 　　她蹙了蹙眉：“我怎么觉得你们的工作分配有些混乱？” 　　“没办法。” 　　裴措困倦地揉了揉眉心，“团队人手不够，只能一人身兼数职。我们的投资有一部分还是编剧拉的，描线上色的实习生助理，同时要负责宣传和模型制作，摄影师不拍摄的时候，就去经营我们的线上潮玩店赚伙食费。” 　　“.......他们工资很高吗？” 　　“没有工资，只负责吃住。” 　　“那为什么......”不干脆辞职算了？ 　　后面半句话，鹿绿没有问出口，因为觉得好像不是很礼貌。 　　但是她是真的很困惑。 　　因为光看刚刚那个十三分钟的动画片段，她能感觉的出来，这个团队的编剧、原画和制作人员能力都很不错。 　　不，应该说，都非常厉害。 　　所以，既然是这么厉害的人，那为什么...... 　　“你是想问为什么他们不干脆辞职去找一份高薪的正经工作？” 　　脑袋上方突然响起的声音打断了鹿绿的思绪。 　　小姑娘抬起头，无辜地眨了眨眼睛。 　　裴措一耸肩，语气因为过于随意，还显出几分不羁：“可能是因为梦想吧。” 　　？ 　　“都是刚毕业的大学生，最好骗。” 　　男生漫不经心地勾起唇，“而且精力充沛，耐操。” 　　小姑娘瞪圆了眼睛。 　　望向他的眼神里已经忍不住浮现出一种愤慨和震惊。 　　枉费她刚刚还因为那十三分钟的视频而对这个小哥哥产生了那么一星半点的好感，没想到——他果然就是想圈钱！ 　　“骗你的。” 　　裴措仰头又灌了一口矿泉水，扬扬唇，“是因为大家都投了资，算是股东，所以整个团队除了实习生，都在打白工，还得往里头倒贴钱。” 　　“你也是吗？” 　　“不然呢。” 　　“那你投了多少？” 　　“很多。” 　　“比我哥哥还要多吗？” 　　裴措睥了她一眼：“多。是你哥哥的十来倍。” 　　“可是我哥哥——” 　　砸进去的钱至少也有两三百万了吧？ 　　鹿绿忍不住有些怀疑：“你哪里来的这么多钱？我感觉你好像年纪也并不大的样子。” 　　“你哥哥没跟你说过吗？” 　　男生的语气十分平淡，“我也是个富二代。” 　　“......” 　　她哥哥当然没有。 　　鹿赤只跟她说过，他的合伙人是一个非常厉害的特效师，一个非常厉害的导演和策划，一个非常厉害的程序员。 　　还是一个非常厉害的财务，一块钱可以掰成十块钱用，简直牛掰上天了。 　　所以在鹿绿心目中，她哥哥的合作伙伴就是个抠抠索索的中年失意老油条，在社会里沉浮了好几年，什么都会一点，什么都会不精，还特别挑剔的那种传销组织头目。 　　她完全没有想到，居然是一个这么年轻的英俊小哥哥。 　　而且按照目前的情况来看，可能还真的是个什么都精通的全能天才。 　　“那你让我来参与你们团队，是希望我过来做什么？描线上色的实习生助理吗？还要负责宣传的那种？” 　　“不，想让你过来当编剧，顺便画个分镜。” 　　鹿绿错愕地抬起头：“你说啥？” 　　“我们现在最大的问题是，我们的编剧是写动漫剧本出身，并不会画画，而负责分镜原画的人，也就是你哥哥，自己本身没有创作能力，让他去自由创作，人设和剧情没十分钟就崩的一塌糊涂。所以每一个分镜，都要他和编剧一点一点的磨，还要跑过来浪费我的时间，消耗的都是成本。” 　　“......那为什么不换个人？” 　　“我现在就是这么打算的。” 　　男生淡淡垂了眸：“我刚才翻了下你的朋友圈，漫画作品创意都不错，绘画基本功也过关，还不缺钱，我觉得你很适合。” 　　前面的她都理解。 　　不缺钱是什么几把理由？ 　　“工资不会少你，只是可能短时间内付不了，而且这方面完全可以签合同立据，你不用担心会白费精力。” 　　鹿绿听的一愣一愣的，老半天才回过神来：“不是，你就看了一下我的朋友圈，就知道我可以担任动画设计师的工作了？” 　　编剧+分镜制作，那不就是动画设计师吗？ 　　这么重要的工作，他就这么随随便便交给一个只合作过一次的高三学生，是不是也太敷衍了一点？ 　　而且—— 　　“你为什么不自己来弄，作为导演，这也算是基本功不是吗？” 　　“前期确实是我负责的。” 　　男生揉揉眉心，“后来实在太忙了，工作必须要分配一部分出去。” 　　事实上，一直到现在，主线的重要剧情依然是裴措自己在弄的。 　　只有一部分分支剧情线和不那么复杂的景物镜头，才会交给鹿赤他们。 　　但是这事儿他没说，怕吓跑一个难得挖到的好苗子。 　　好苗子思考片刻，忽然问：“那我不要工资了，可以入股吗？不出钱，技术入股的那种。” 　　“可以。” 　　“那......你让我想想先。” 　　男生就倚着墙，一眨不眨地看着她，非常安静。 　　一副让她“好好想想”的模样。 　　鹿绿问：“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个天赋异禀的动画师？” 　　“嗯哼。” 　　“那你是不是觉得能无意间挖到我这么一个宝藏特别快乐？” 　　“有点。” 　　“那你现在是不是特别迫切地希望我能过来给你们撑起一片天？” 　　“......差不多。” 　　“这样啊。” 　　小姑娘转了一圈眼珠子，玩笑心起：“那你喊声爸爸我就答应你。” 　　“爸爸。” 　　.......答应的太快了一点成就感都没有。 　　特别是对方还转过身去整理书架，背对着她，那一声“爸爸”懒洋洋的，漫不经心的，显得特别敷衍。 　　平时特别喜欢玩的游戏在这一刻忽然让鹿绿觉得她自己很幼稚。 　　她恹恹地蜷缩回沙发里：“行吧，那我试试。但是一个月后我就开学了，所以你们......哎呦喂呀！” 　　刻意压低的高冷音调瞬间变成惊慌失措的小奶嗓。 　　“这什么玩意儿为什么会动？” 　　小姑娘语气震惊，“哇呀，快把老子拔出来！” 　　裴措放文件夹的动作就是一顿。 　　转回身。 　　——正前方。 　　两只沙发的中央，一个女孩子以电影0.5倍速播放的效果往下塌陷，身上的洛丽塔裙因为裙摆够大，几乎盖住了小半只沙发，让人完全看不清她身体的具体坍塌情况。 　　反正以裴措这个角度，只能看见缓缓向两侧移动的沙发，繁复蓬松的蓬蓬裙裙摆，一双扬在半空中无处安放的松糕鞋。 　　以及卡在沙发缝隙的上方，一只惊惶又无措的脑袋。 　　他沉默片刻：“你是打算用自虐的方式来威胁我？” 　　“我神经病吗！你有什么好威胁的呀，我是自己掉进去的！是你们家里的沙发质量有问题！” 　　男生迈着大长腿走过去，在她面前站定，垂眸淡淡地瞅着她。 　　“你在干什么？” 　　鹿绿使了半天的劲，还是没能把自己从沙发缝隙里给拔出来，气的脸都红了，又委屈又愤怒，“你快点拉我出去啊。” 　　裴措抱着臂，挑了挑眉：“你想出来？” 　　“你说我他妈想不想？！” 　　“好。” 　　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语调慢悠悠的，“先喊声爸爸。” 　　鹿绿不可置信地瞪圆了眼睛：“你说什么玩意儿？” 　　因为只有一个脑袋卡在上方，这个表情显得她尤其滑稽。 　　可爱小萝莉式的滑稽。 　　“你喊声爷爷，我就救你出来。” 　　“老子不喊！” 　　“好。”男生平静地点点头，“有骨气。” 　　而后直起身，转身就要离开。 　　“你！——等一下爷爷。” 　　裴措挑了挑眉。 　　整个客厅都寂静了半分钟。 　　“爷爷伸把手，爷爷救个命，爷爷感谢你。” 　　“咔嗒。” 　　——少女软绵绵的嗓音和钥匙开门的转动声是同时响起的。 　　鹿赤刚打开门，就看见自家妹妹躺在沙发上，一双手死命扒拉着裴哥的肩膀，几乎就要把他的T恤领口给拽到腹肌最下方。 　　裴哥被她的力道拽的往下弯了腰，嘴唇几乎是擦着她妹儿的额头过去的。 　　她妹儿说：“爷爷。我谢谢您嘞爷爷。” 第6章 　　“说吧。” 　　“说什么？” 　　“你要跟我交代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 　　“我不觉得我有什么是需要跟你交代的。” 　　“鹿绿！你个小兔崽子不要让老子发火！” 　　“呵。垃圾。” 　　...... 　　如果现实中的场景真的能动漫化的话，鹿赤少年已经气得脑门冒青烟了。 　　他神情暴躁，双手压着桌面，咬牙切齿，给人一种下一秒就要跳起来给敌人迎头暴击的错觉。 　　但是很明显，这没有给他的敌人带来半点威慑力。 　　在他对面，坐着一个白净纤细的小姑娘。 　　小姑娘曲着腿，盘坐在沙发的垫子上，单手抱膝，另一只手正按着手机在玩消消乐，头也未抬，完全不把这个哥哥放在眼里。 　　鹿赤深吸一口气，压抑内心的怒气，转移目标盯向旁边的男生：“裴措，你是什么时候跟我妹儿搞在一起的？” 　　裴措敲键盘的手指在回车键上停了半秒。 　　他没抬头，语气十分平静：“鹿赤，按照辈分来说，你应该喊我一声舅。” 　　“......裴哥，你什么时候跟我老妹认识的？” 　　“一小时前。” 　　“一小时个屁！” 　　气愤的鹿赤少年再次忍不住拍案而起：“你他妈一个小时前才认识的我妹子怎么可能......那么主动地要跟你打啵。” 　　——话说到后面，原本还理直气壮的质问已经变成了瑟瑟缩缩的嘀咕。 　　大概是裴老板平时在下属和合作伙伴心里的威压实在太重，导致他一个冷冷淡淡的眼神扫过来，暴躁少年鹿赤立马犹如霜打的茄子，耷拉着脑袋自己跟自己生闷气。 　　明明心里烦的要死，却不敢去老虎头上拔一根毛。 　　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鹿绿终于看不下去了。 　　鹿绿真是不明白，她哥哥怎么会怂成这个样子？ 　　仿佛三年前，那个提着行李箱在客厅里大放厥词说宁愿断绝关系放弃继承遗产也要勇敢追梦的叛逆小哥不是他自己。 　　小姑娘从消消乐里抬起头，小奶嗓冷漠又挑衅：“鹿赤你个没种的垃圾。” 　　“鹿绿你说了个什么玩意儿？” 　　“垃圾。” 　　鹿赤真是火冒三丈：“小兔崽子，是哥哥之前对你太好了是吧？” 　　“你才是兔崽子。我才没有你这样的哥哥。” 　　“鹿绿！” 　　“本来就是！面对诱骗你妹妹去早恋的野男人，你连大声说话都不敢，你还有什么资格做一个哥哥！” 　　听到这话，“诱拐鹿赤妹妹去早恋的野男人”裴措微挑了下眉，终于停下敲键盘的动作。 　　他的视线落在小姑娘脸庞上，瞧见她眼底的倔强和委屈，顿了顿，到底还是没说什么。 　　好在吵架剧情进行的很快。 　　不出五分钟，小姑娘的台词已经从“你有什么资格当我哥哥”发展到了“你连做我孙子都不配”。 　　“你从来就没有关心过我！” 　　她抹了抹红通通的眼睛，小奶嗓带着一点儿哭腔，“三年前你离家出走，根本就没有想过把我一个人丢在那个狼窝里我会遭遇什么。这三年，你就知道伸手要钱，从来就没有回家来看我一次，不关心我吃不吃得饱，穿不穿的暖。我好不容易低三下四地大老远跑过来看你，你还不分青红皂白地骂我，侮辱我的人品，践踏我的尊严，你凭什么当我哥哥呀！” 　　很好。 　　捉奸狗血片已经变成了亲情伦理剧。 　　裴措懒洋洋往后一靠，点了根烟叼嘴里，饶有兴趣地看现场直播。 　　在小姑娘声情并茂的指责下，鹿赤少年的脑袋已经越垂越低，只差把自己埋进地板里。 　　他小小声地念了一句：“哥哥只是担心你的安全。” 　　“我怎么就不安全了？” 　　鹿绿睁着一双通红的大眼睛，“你十五岁的时候就和学姐出去开房了，我都快成年了，谈个恋爱不应该吗？” 　　“老子当年开房不是谈恋爱，是他妈为了竞赛！除了你学姐还有你学长，纯洁的很！而且你哥是男的，和你不一样，你不能拿我做类比。” 　　“你这就是性别歧视！就是重男轻女！就是看不起我！” 　　“鹿绿你少在这儿跟我胡搅蛮缠。我就问你，你跟裴措什么时候背着我好上的？发展到什么程度了？” 　　小姑娘冷哼一声：“好了一百年了！什么都发展过了，我连孩子都打了一个，打胎的钱还是孩子他爸出的。” 　　裴措揉了揉眉心，忽然觉得有些脑壳疼。 　　他真是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还成了“孩子的爸”。 　　要是让他奶奶知道这消息，怕是得高兴的背过气去。 　　但很显然的是，听完这话，鹿赤居然明显松了一口气。 　　——他最了解她妹儿的性格不过了。 　　当鹿绿这么气势汹汹地复述自己的“罪行”的时候，通常就意味着她压根儿没犯罪。 　　只是想和人挑衅和顶嘴而已。 　　而且裴哥就这么在旁边坐着，慢条斯理吐着烟圈，眉眼一挑淡然又散漫，完全没有“我女人为我打了一个孩子”的心痛感。 　　谁不知道他们裴家，全家上下都希望这唯一一根独苗苗能够早恋早婚早育，好早日把这一脉的香火继承下去。 　　而他裴哥，按照他们编剧姐姐的话来说，就是标准的微博霸总人设，如果女朋友不肯生，他一定会剖腹取子去母留子亲自谱写一曲《霸道帝宠：天才萌宝惹火妻》的虐恋情歌。 　　所以，从男女主角的表现综合来看——他们基本是没什么事儿的。 　　刚才那惊世骇俗的一幕，说不定还真的就只是个正常的意外。 　　毕竟这俩一个是鹿绿，一个是裴措，这俩奇葩世间少有，在他们身上，什么不可能发生呢。 　　鹿赤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讨好的微笑，把手里刚拎回来的一大袋零食塞进鹿绿怀里：“行，那没事了，我记得你刚才说你今天没吃早饭对吧？来，先吃点东西。” 　　“吃个屁。你刚才不是还让我给你交代我早恋的事儿么！” 　　“我的错。都是我的错行不？是我不该不分青红皂白质问您，喏，专门给你买了鸭脖，你先吃着，我跟裴哥开完会就送你回去。” 　　鹿绿盯了他足足有三秒钟。 　　最终，看在老哥这么卑躬屈膝的份上，她低下头，翻了翻自己怀里的零食包。 　　有鸭脖鸭锁骨。有番茄凤爪。有旺仔牛奶和肥宅快乐水。还有小鱼干和薯片。 　　鹿绿原谅了他。 　　她抱着零食换了张电竞椅坐，一边啃鸭脖一边竖起耳朵听他们说话。 　　倒也不是沙发给她留下了心理阴影，她还没那么脆弱，主要是沙发的位置离裴措太近了，男人抽烟时烟味就一直往她鼻子窜，让鹿绿有些难受。 　　这里是别人的房子，她没有办法让人家不吸烟，那就自己坐远点儿了。 　　“......配音正在谈，对方还是要求按字算钱，还说这已经是给我们开的友情价了，财务算了一下，成本还是有点高.......” 　　“按字算钱没有问题。” 　　男人蹙蹙眉，抖落指间的烟灰，“行业规矩就是这样，我从来就没让你们跟他们去谈这个，但是你们要给我一套方案出来，比如试配版和最终版的区别，录了但不采用的台词，主配角之间有没有价格区别，你自己都还没弄清楚，怎么跟人家谈？” 　　“明白。等会儿我就让肖芳把方案做出来。刚好后头还跟他们工作室约了饭，到时候再详细说。” 　　“特效那边怎么说？” 　　“说要是能给出之前那样详细的说明和图示的话，价格还可以再压低，他们好像很看好我们的作品，说一定会派出最好的团队来负责......” 　　“不需要一个团队。” 　　裴措打断他，眯了眯眼，“你跟他们说，我们只租借设备和场地，如果可以的话，再租两几个工作人员过来，经验丰富一些的那种，其余的我们都可以自己搞定。” 　　“还有院线那边......” 　　“院线那边暂时不用管了。” 　　裴措再次打断他，把只抽了一半的烟掐灭，“等电影出来了再跟他们谈，现在不着急。” 　　...... 　　他们说了许久。 　　鹿绿都快把三盒鸭脖都给啃完了，这个短会还没开完。 　　而且，不是说认真的男人最帅吗？ 　　那为什么她哥认真工作的时候，看起来还是像个铁憨憨，在跟裴措的谈话中，主动权完全在对方手里，甚至因为裴措开会的节奏太快了，听到后来，鹿绿都感觉她哥脑子有些跟不上。 　　难怪，明明一开始只是创业合伙人，但到现在已经完全变成了上下属的关系。 　　难怪，她爸爸说鹿赤那样的性格，单枪匹马不管不顾地进社会打拼一定会吃大亏，不出半年就会输个精光回家来求救，但三年过去了，鹿赤依然在外头顽强地活了下去——原来是因为他根本就只是一个张飞，他的合伙人完全担任了刘备和诸葛亮的角色。 　　鹿绿想，倘若他们整个动画片都有刚才她看的那个片段那样的水准的话，他们现在的孤注一掷卧薪藏胆，说不定还真能成为一个传奇。 　　要知道，因为看番多年，她看动漫的眼光已经变得极其挑剔。 　　能凭借一个十三分钟的，剧情没头没尾，连BGM和人物配音都没有的小片段就让她产生强烈的“想看”的欲望，就说明这个动漫片段真的做的很不错。 　　这样想着，鹿绿忽然就没有那么心疼自己之前借出去的钱泼出去的水了。 　　...... 　　“鹿绿，醒醒。” 　　肩膀被人拍了几下。 　　鹿绿揉着眼睛抬起头，才发现因为他们开会开太久，自己不知不觉就趴着桌子睡着了。 　　她按亮手机，已经是下午三点半。 　　她就这么带着妆容和隐形眼镜，睡了约莫一两个小时。 　　难怪视线模模糊糊的，脑壳还有些疼。 　　她哑着嗓音：“你们已经开完会了吗？” 　　“嗯，开完了。现在送你回家，走吧。” 　　小姑娘点点头，大概是刚睡醒，脑神经还没完全连接顺畅，她很乖巧地就站起身，亦步亦趋跟在她哥身后。 　　就像只听话的小鸭子。 　　小鸭子走了一半，才忽然想到什么，停下脚步晃了晃脑袋，而后一抬胳膊，徒手就把眼睛里的两只日抛隐形给摘了下来。 　　鹿绿并不近视，今天戴美瞳也只是为了配合这身lolita妆容，所以摘不摘隐形，对她来说没有任何区别。 　　但是她摘完美瞳一抬眸，就对上了男生清澈的眉眼。 　　那从头至尾都没什么表情变化的英俊脸庞上，难得出现了几分错愕和震惊。 　　她困惑地拧起眉毛：“怎么了？” 　　“......没事。” 　　“没事你这样看着我干嘛？” 　　裴措收回目光，十分淡然，“我本来以为你要自瞎双目。” 　　“我是摘隐形！” 　　“我现在知道了，抱歉。” 　　男生往后微微一仰，又道，“关于我中午说的事，你可以回去再好好想想，不着急给我回复，毕竟你快高考了，时间上可能确实比较紧。” 　　“.....好。” 　　小姑娘沉默片刻，点了点头，“我一定会好好想的。” 　　. 　　“裴措让你想什么？” 　　回家的路上，好奇宝宝鹿赤握着方向盘，试图就他老大最后说的话刨根问底。 　　“我不告诉你。” 　　“不说就不说，我迟早能从裴措那里套出来。” 　　鹿赤冷笑一声，表现的极其高冷。 　　但是片刻后，他又忍不住问：“你跟裴哥之前真不认识？” 　　“不认识。” 　　“那怎么见面才一个多小时，你们俩就看起来那么熟的样子？还瞒着你哥有小秘密了。” 　　“滚蛋。” 　　“嘿，小兔崽子，你怎么跟你哥说话呢！” 　　鹿绿蜷缩在副驾驶上，小奶嗓里明显出现了几分困倦：“为什么裴措说，你要喊他一声舅舅？他不是你合作伙伴吗？你当时跟我说是大学里的同学，没说他跟你有什么亲戚关系啊。” 　　“我妈那边的亲戚。” 　　鹿赤不愿意在这个话题上多说，含含糊糊地应付过去，“你也知道她多年不跟娘家那边的人来往了，所以最开始也不知道这层关系。” 　　“......噢。” 　　鹿绿明白了。 　　她大伯母当年也是世家千金出身，年轻时因为非要和穷小子，也就是鹿赤他爸，鹿绿她大伯结婚，几乎和家里断绝关系，自打嫁人后，基本就没回过娘家。 　　哪怕大伯后来发家致富，身家上亿，也没让彼此双方的关系缓和。 　　毕竟世家嘛，都挺瞧不起他们这种暴发户的。 　　“那如果裴措是大伯母娘家那边的人的话，家里应该也很有钱呀，为什么会沦落到跟你租公寓房的地步？他家里也跟我们家一样，不肯让他自己创业吗？” 　　“那倒也不是。好像是他嫌家里不够自由，你也知道，我妈那边的家庭，人际关系太乱了，裴哥他就是想自己先做出一番事业树立了威信之后，才回去大刀阔斧地搞改革。” 　　哦。 　　原来是这样。 　　鹿绿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所以人际关系太乱，是有私生子要夺家产这种吗？” 　　“怎么可能，裴家三代单传，就他一根独苗苗。就是旁支亲戚比较多，家族企业，避免不了这样问题的。” 　　啧。 　　鹿绿明白了。 　　世家少爷，名校高材生，还是帅气多金有理想的团队领导。 　　妥妥的玛丽苏小说男主人设嘛。 　　跟她完全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她鹿绿，如果真是主角。 　　也只会是暗黑致郁剧的主角。 　　注定最后要Bad Ending的那种。 第7章 　　鹿赤将人送到小区门口就停下来了。 　　连再往前开一厘米都不愿意。 　　这么些年，他似乎已经在心里养成了某种执念，要么衣锦还乡，要么就老死不相往来，别说是不肯踏进家里的小区，就连在路上碰见了鹿家的长辈亲戚，他都会拉下帽檐，装作不认识。 　　——可整个A市就那么大。 　　鹿家不算顶级的豪富之家，但是这么多年积攒的资产，好歹也能撑得起一部溏心风暴。 　　鹿赤从小就被他叔叔婶婶，也就是鹿绿她亲爹亲妈当成继承人养，天天不是在老总办公室写课后作业，就是在高层会议室看大屏电影，或者躲在财务总监背后打游戏。 　　年年寒暑假社会实践，全都是在自家公司完成。 　　甚至成年以后，他就开始代表鹿氏出去参加宴会活动了。 　　总结一下也就是说，整个A市的上流社会，他熟的不能更熟。 　　上流社会对他也熟的不能更熟。 　　——而整个A市就这么大。 　　所以，在离家出走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如何避免自己能够不在路上撞见亲朋好友和家族企业里的员工，就成了鹿赤最头疼的一件事情。 　　最后他想到的办法是：就不要出现在路上。 　　鲁迅先生曾经说过，只要你做一个死宅，你就永远不会有偶遇故人。 　　久而久之，鹿赤少年就变成了一个深居简出的宅男。 　　就算外出谈生意，也一定是黑衣黑裤黑兜帽，一副黑客杀手的嫌疑犯形象。 　　鹿绿今天能见到一个这么正常的哥哥，还是因为，他今天早上出去洽谈的投资方，是个素不相识的外地老板。 　　那老板是开连锁农家乐的，放假了喜欢在郊区乡下居住，并不爱扎根在熟人遍地走的几大富豪区。 　　所以他完全可以放心大胆地露脸。 　　甚至，被拉着啃了一上午的窝窝头和土鸡土鸭后，鹿赤小哥还成功为自己拉来了两百万的投资。 　　“两百万？”小姑娘微微一挑眉，语气有些惊讶，“那小哥你很不错呀。” 　　“看来社会真的教会了你很多。鹿赤，你当初离家出走，说不准真的是一个正确的决定哦。” 　　鹿赤沉默半晌，道：“两百万投资，也没有很多吧？” 　　“但是对你们工作室的体量来说就算很多了啊。作为一个初期创业的团队，连一个正经的办公室都没有，你就能轻轻松松拉来两百万的投资，我觉得已经很厉害了。” 　　鹿赤握着方向盘，又陷入了沉默。 　　他目视前方，打了个哈欠：“那什么，你下车吧，我还赶着回去睡觉呢。到家了别忘了发个消息给我。” 　　“鹿赤，我刚才夸你了你听见了吗？” 　　“......嗯。” 　　“那你为什么是这个反应？” 　　鹿绿眯起眼睛，“我夸你你不高兴吗？还是这笔投资你是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才拿到的？” 　　“......” 　　“天啦鹿赤你真的......” 　　“投资是裴措不知道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拉过来的。” 　　鹿赤少年面无表情，“我只是去对接合同，一个清白的法务。” 　　车内寂静半刻钟。 　　“鹿赤你逊爆了。你叔叔婶婶要是知道这件事，一定会笑死你的。” 　　“你这小孩儿怎么说话的呢，什么叔叔婶婶，我叔叔婶婶不是你亲爹亲妈？” 　　小姑娘冷着一张小脸，不说话。 　　男生忽然想到什么，原本嬉皮笑脸的神情也沉静下来。 　　他叹口气，揉揉小姑娘的脑袋：“不管怎么样，还剩最后一年你就上大学了，到时候远香近臭的，叔叔婶婶总不会还像现在这样。” 　　“我管他们什么样。” 　　鹿绿拍开他的手，动作利落地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门下车，“你回去吧，有事儿微信联系。对了，下次见到我的时候，不要太惊讶哦。” 　　“嘿你这小孩儿.......” 　　——回应他的是一个干脆又利落的背影。 　　那背影有些瘦弱，从明走向暗，缓慢融入夜色之中，却又始终带着孤傲的轮廓。 　　孤寂又坚强。 　　就像他提着行李箱离家出走那天，只有鹿绿送他，送了好远，直到被他强硬地赶回家。 　　但他上了出租车后，偶然再回过头，就发现小姑娘还站在原地，就这么静静地望着他远去。 　　她的神情平淡又迷茫，困惑又释然，揪着自己的衣角，整个人与世界割裂开一道明显的分界线。 　　她融不进阳光，也融不进黑暗。 　　她从小就是这样。 　　...... 　　鹿绿打开家门时，观察到院子里自己刚养了没一个月的卷毛狗和它的狗窝全不见了。 　　可是莫嫂从来就不会不经过她的允许随便乱动她的东西。 　　那么宠物连带着窝都不翼而飞的可能性只有一个—— 　　“怎么现在才回来？” 　　客厅明亮的灯光中，妆容精致的妇人拧起眉毛，视线落在她身上，语气严厉的有些刺耳，“还穿成这副鬼样子，你究竟是又跑去哪里野了？” 　　——可能性只有一个。 　　她亲爹亲妈回国了。 　　鹿绿换好鞋子，走过去，在母亲对面的沙发坐下。 　　坐姿很端正，神情很恬静，语气很乖巧：“我去参加了一个漫展。” 　　“漫展？” 　　“就是动漫展览。” 　　“动漫。”鹿母被她气笑了，“鹿绿你现在已经高三了，还有不到一年你就要高考了，人家都在学习，你打扮成这副鬼样子去看动漫？你多少岁啊鹿绿？你知道隔壁的霍任真这个暑假在做什么吗？鹿绿，人家比你还小两个月.......” 　　鹿绿垂着眼眸，听她训。 　　一言不发，姿态十分柔顺，就像是世上最听话最乖巧的女儿。 　　但是她脑子里的思绪已经跑到十万八千里之外。 　　她想到今天中午在哥哥办公室里看见的那个动漫小短片，想到视频里那个踩着云走的带火少年，她忽然觉得很羡慕。 　　如果可以的话，她也想离家出走。 　　和鹿赤一样，从金碧辉煌的大别野搬到破旧偏僻的居民楼里，穿着T恤大裤衩，趿拉着拖鞋吃泡面，做一个颓废的社会宅。 　　而这样伟大的梦想并不是被鹿赤启发的。 　　从鹿绿上初中，靠着自己赚到第一笔零花钱开始，就已经开始这样想了。 　　这么多年，她想了一万遍却一直没有付诸行动的原因是： 　　她发现自己居然找不到一个非得离家出走的理由。 　　鹿赤离家出走，是因为家里人不理解他，不支持他，他有远大的理想，他要出去追梦，他有必须要为之奋斗，挥洒热泪的事业。 　　可是鹿绿没有。 　　她没有十分感兴趣的东西，没有父母不支持却一定要追求的前程，也没有一帮愿意跟着她同甘共苦的小伙伴。 　　她就没有梦想。 　　她只是向往自由，却不知道自由了之后应该做什么。 　　所以就这么拖呀拖呀，拖到了现在。 　　鹿绿甚至发现自己好像已经没有离家出走的必要了。 　　因为再过半年多，她刚好要去念大学。 　　父母对她的志愿没有太大的干涉，只要高考考得比邻居家的女儿好，选的专业不丢鹿家的脸，安安分分平平稳稳地过完她高雅又舒适的一生就可以了。 　　鹿绿其实有点儿沮丧。 　　她比她哥有计划性，从初一就开始悄悄存钱，初二开始规划着宜居的城市，初三开始为自己寻找能够自力更生的生活来源。 　　她计划了接近六年的时间，什么可能性都考虑到了，结果就在一切都快准备稳妥的时候，突然发现自己好像压根儿就没必要这样大张旗鼓精心作战。 　　反正也没人关注她往后的生活。 　　小姑娘叹口气，把兜里的一百块钱放进床底下的行李箱里。 　　坐在地面上发呆。 　　大概是因为早就计划着要出逃，鹿绿是个难得在当代社会还有储备现金习惯的青少年。 　　并且一储备就是满满一个行李箱。 　　锁扣一打开，里面就是一沓沓毛爷爷，那场面稍微有些震撼，活像是什么反腐败电视剧里，贪官被抓时的破案现场和直接证据。 　　钱，她是有许多的。 　　在给钱这一点上，如果不是因为要防着鹿赤，鹿父鹿母其实从来就没有吝啬过。 　　他们无法在情感和陪伴上做到合格，但最起码给足了金钱。 　　年幼时，鹿绿看多了电视剧，以为这是富裕家庭的通病。 　　以为全世界的富二代都是这样的。 　　所以她心理平衡，没有丝毫不满，逆来顺受地去承担那份孤独和疏离。 　　直到后来，她发现好像也并不是这样。 　　七岁，鹿赤到自己家来，母亲亲自帮他布置了房间，对他嘘寒问暖，关怀备至，一有空就洗手作羹汤，永远记得他的喜好。 　　父亲也是，带着他去公司旁听会议，教他下棋，骑马，打球，会批评他，会夸奖他，严厉而慈爱，在他的人生里，充当了一个最好的引领者，把他培养成一个阳光而自信的好青年。 　　他们是叔叔婶婶，却做得比亲生父母还要好。 　　十几年了，如果不是她和鹿赤的年龄差实在有些大，鹿绿都怀疑，她当年是不是和她哥哥抱错了。 　　不然为什么，在面对自己时，他们眼里甚至都没有多少温度。 　　母亲只会说，你要超过霍任真，你要比霍任真做的更好，你扪心自问一下，你做的比霍任真更好了吗？ 　　然后父亲就说，你好好读书，不要在外头瞎搞，丢了家里的颜面。 　　他们明明是亲生父母，态度却公式化地像两台机器。 　　是她做错了什么吗？ 　　还是她哪里不如她哥哥鹿赤？ 　　十几年了。 　　鹿绿从来就没想明白过这个问题。 第8章 　　不过既然是十几年都没有想明白的问题，那么它其实就已经成为了一个可有可无的问题。 　　在漫长的人生进程里，可以被无限延期，也可以一辈子丞待解决。 　　并不需要一个未成年少女去花太多心力思考。 　　——但是。 　　业务繁忙社交广泛的鹿绿同学，在洗漱完准备上床睡觉之时，又遇上了一个新的麻烦： 　　她曾经合作过的某个男coser又来撩骚了。 　　为什么用“某个男coser”这样模糊的词汇来形容呢？ 　　是因为鹿绿压根就记不得这个coser的名字。 　　她性格懒惰，不喜欢费脑筋去记不重要的信息。 　　所以微信备注也是，只要知道这个人是干什么的就行了，姓谁名谁完全不重要。 　　鹿同学不care也不想去关注。 　　所以也就是说—— 　　丑丑的大天狗：一起魂土吗？ 　　丑丑的大天狗：我带你。 　　鹿绿瞥了一眼，没回。 　　丑丑的大天狗：妹子，在吗？ 　　丑丑的大天狗：在吗在吗？ 　　丑丑的大天狗：苦苦等待.jpg 　　大王儿：卸了。 　　丑丑的大天狗：什么卸了？ 　　大王儿：阴阳师。 　　丑丑的大天狗：欸欸欸？！ 　　丑丑的大天狗：你把阴阳师卸了？ 　　丑丑的大天狗：为啥啊？ 　　大王儿：学习。 　　丑丑的大天狗：哈哈哈哈哈哈太真实了。 　　丑丑的大天狗：那怎么的，现在聊会儿天不啦？ 　　屏幕静止了三分钟。 　　没有回复。 　　丑丑的大天狗：其实要不是这段时间飞来飞去有点忙，我早就想跟你说说话了 　　丑丑的大天狗：腼腆.gif 　　丑丑的大天狗：主要是拍摄那天咱俩聊了会儿，我觉得你是个很有想法的小姑娘，跟我还蛮合的 　　丑丑的大天狗：突然觉得好害羞.jpg 　　丑丑的大天狗：对了，我记得你是还在上高中是不是？ 　　...... 　　鹿绿觉得真是有点烦哦。 　　因为上个星期刚跟这位丑丑的大天狗拍完一个宣传视频，她脑子里对他还有点印象。 　　二十岁左右的男青年，高不高忘了，只记得非常瘦。长的不是很好看，气质有点娘娘的，说话流里流气的自带一种社会油腻感，拍摄过程中一直撩骚甚至试图动手动脚。 　　最关键是，社会油腻男cos的还是鹿绿在阴阳师里最喜欢的角色，这让她瞬间产生一种被喂了屎的恶心感。 　　所以，整个宣传视频拍下来也就花了不到半天的时间，但鹿同学的心情指数已经跌到了负一百。 　　连抽到暖暖的ssr卡都没能让她缓和过来。 　　后来摄影师觉得她扮相不错还邀请过几次，都被鹿绿拒绝了。 　　但至于为什么这位社会油腻男这么讨人厌，她却没删掉他的微信——还得归功于鹿赤。 　　一整个星期，鹿妹儿的心思全花在那张美人鱼的人设图上，压根儿没空清理自己工作号的好友列表。 　　要是这位猥琐男一直安静如鸡不言不语，她可能也就这么忘记了。 　　结果偏偏就在今天晚上，在她刚好空下来的时候，在她心情糟糕透顶的时候，对方跑出来作了这么个大妖。 　　那就怨不得她心狠手辣了。 　　小姑娘盯着手机屏幕看了三秒钟，露出一点思索的神色。 　　然后手指一抬，删除好友。 　　她干脆利落。 　　她驾轻就熟。 　　她毫无心理负担。 　　原因很简单：她爸妈教的。 　　十七年，鹿绿无数次试图和自己的亲爹亲妈沟通。 　　她小心地试探过，激烈地反抗过，也无奈地妥协过。 　　她就像和紫薇谈恋爱的尔康一样，自以为是缠绵悱恻感天动地，其实是不知好歹作死作活，在观众眼里讨人厌的很。 　　到最后，她没能达到想达到的目的，却终于在自己的父母身上学到了最光辉伟大的两条人生哲理。 　　第一，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第二，视若无睹置若罔闻，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对于这种长的不讨人喜欢性格又讨人厌还没有自知之明且对自己没有丝毫威胁力的社会油腻男，鹿绿不用想都知道沟通成本会有多高，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第二种。 　　结果删除好友十分钟后，对方的亲友团来找她了。 　　四白：大王儿，在吗？ 　　大王儿：嗯？ 　　隔了约莫半分钟。 　　四白：听廖多说你把他删好友了？ 　　...... 　　四白就是上次给她和社会油腻男拍宣传视频的摄影师，是一个很可爱的小姐姐，也是难得几个能让鹿绿记住网名的工作伙伴之一，甚至偶尔私底下还会聊几句。 　　她的面子，鹿绿不可能不给。 　　大王儿：对呀，删掉了。 　　四白：怎么啦？ 　　四白：他做了啥事儿？ 　　鹿绿拧了拧小眉毛。 　　大王儿：那哥们表情包太土了，看着辣眼睛。 　　四白：......好 　　四白：很刚，符合你的人设。 　　四白：不过你为啥这么讨厌他？ 　　四白：我之前也拍过他好几次，感觉他人还可以的 　　那可能是因为你不是他的撩骚对象吧。 　　鹿绿百无聊赖地想着。 　　大王儿：反正就不喜欢他那样的 　　四白：哈哈哈okok 　　四白：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四白：我朋友圈给你推几个合适的呗 　　大王儿：帅的。 　　大王儿：高的。 　　大王儿：钱多的。 　　大王儿：有才华的。 　　大王儿：不犯法的。 　　四白：好了好了知道了 　　四白：懒得听你一个青春期梦幻少女做在这里做白日梦。 　　四白：不过呢，你现在高三确实不好想太多这种事情。 　　四白：行，那我就直接跟他说你学业忙了哈。 　　虽然鹿绿给的理由简单粗暴，但像廖多，也就是丑丑的大天狗这种油腻而不自知的青年男性，身上实在有太多槽点可以挖掘。 　　偏偏四白小姐姐又恰好是一个热心的搬运工，每跟社会油腻男交流几句，就会跑回来和鹿绿吐槽对方的自恋和难缠。 　　好不容易应付完四白小姐姐后，已经是深夜十二点多了 。 　　鹿绿把空调温度又调低了一度，困倦地埋进被子里，觉得光阴真是这个世界上最容易死的玩意儿。 　　明天她跟一个摄影师约了汉服的外景拍摄，必须得早起化妆，还要躲过父母回家后的监控。 　　唉，当年女性赚点钱可真难。 　　..... 　　. 　　说实话，鹿绿缺钱吗？ 　　她不缺。 　　她真的喜欢cosplay吗？ 　　也一般般。 　　她在酷暑之际还坚持自费拍摄汉服和洛丽塔裙的外景写真，说明她热爱汉服文化和lo裙吗？ 　　不，也没有多少热爱。 　　她只是太无聊了，又不想浪费时间学习，只能给自己找点有的没的的爱好。 　　周末也好，放假也罢，鹿绿不乐意呆在家里，就经常约了摄影师出门拍服饰写真。 　　只不过她平时不怎么接商业单，一个月也就挑那么几张照片发微博，而且还非常爱把自己美丽的头颅给砍掉。 　　所以虽然她照片质量高，粉丝量倒是也一般般不显眼，刚好保证了她在父母眼皮子底下的安全存活。 　　但玩了这么久，喜新厌旧的鹿同学也渐渐对这些玩意儿失去新奇心和兴趣感了。 　　她甚至想拍完明天的最后一套写真，就岁月静好地滚去退圈。 　　她这个人太混，在哪个圈子里呆久了，都会成为圈子里遗臭万年的毒瘤。 　　所以还是别了。 　　至于下一个阶段的计划是什么...... 　　黑暗中，小姑娘忽然睁开眼，盯着黑乎乎的天花板沉思了半分钟。 　　然后从床上慢吞吞地爬起来，摸出手机，登录小号微信，点进一个酷哥的头像。 　　大大王儿：我答应你了吧。 　　她本来以为这么晚了对方应该睡了，但没想到还没过半分钟，手机嘟嘟一震，屏幕上就跳出了回复。 　　裴措：哦？ 　　创业人士真艰苦。 　　这么晚了还不得安眠。 　　大大王儿：我哥创业太累太心酸了，我实在可怜他噢。 　　大大王儿：刚好我放假也空，能帮就帮点吧 　　瞧瞧，这是一个多么善良体贴乖巧懂事的小堂妹啊。 　　穿着补丁衣裳在大冬天上街乞讨攒钱买饭给哥哥吃的无私人设啪啪啪就立在这儿了。 　　鹿绿自己都被自己的措辞感动了。 　　结果下一秒。 　　裴措：嗯。 　　裴措：你也十七了，老大不小的，是该替家里分担一些疾苦了。 　　...... 第9章 　　睡眠是鹿绿最享受的生命活动。 　　她在困的要死的时候，从来就不会有跟任何人battle的热情和欲望。 　　包括她的父母，她的堂兄，她的敌人。 　　但十七岁这年，一个男人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她的生命里，然后彻彻底底地改变了她。 　　她揉揉惺忪的眼睛，冷笑一声，缩在被窝里噼里啪啦地和人打字聊天。 　　手机屏幕反着光，正好照出了她眼底的不依不饶和专心致志。 　　当然，这并不是因为对方的话题多么有趣，表达的意见多么深刻，发的表情包如何动人。 　　而是—— 　　她受不了这种委屈。 　　大王儿：其实，我也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 　　大王儿：不过呢，我如果真要替家里分担的话呢，其实完全不需要用这种方式的哦 　　大王儿：小哥你可能不是很了解cosplay圈的物价哈 　　大王儿：但我可以给你科普解释一下，平时我出去帮人拍个写真宣传片什么的，一天下来大概是一两千块钱的收入 　　大王儿：如果我不想抛头露面地出去拍片呢，其实微博上也有不少人跟我约画稿，一张画稿小几百，不费劲又不耗时，一周无聊的时候画个十几张，也有几千块钱。 　　大王儿：还锻炼了基本功 　　大王儿：当然，我之前也跟你说过，我是一个富二代的嘛 　　大王儿：我家里从来就不需要小孩去分担经济上的压力，我父母对我唯一的要求就是好好学习，我哥哥也是 　　大王儿：事实上，我保持良好优异的成绩，才是对长辈们最大的安慰和回报 　　大王儿：所以呢，虽然我确实十七了老大不小了，但是我答应你今天下午提的要求来帮我哥哥创业，纯粹就是出于兄妹情和善心，是对你们这个团队的怜惜 　　大王儿：是不忍心看着我哥哥成夜成夜不得安寝，背影越来越佝偻，头发越来越少 　　大王儿：二十来岁的大好青年，直接秃头秃成法海唐三藏 　　...... 　　鹿绿噼里啪啦噼里啪啦噼里啪啦，在几分钟内发了无数条消息，连打游戏时都没有达到过这样的激情和手速。 　　她这个人，受到辱骂，陷害，甚至是暴力攻击时，都能够保持波澜不惊的隐士高人心境，静的淡然稳的一匹，轻易不会动怒。 　　因为在她看来，对方会采取这样的行径，就意味着他们已经开始失去理智跳脚发疯了，意味着在这场对峙里，已经完全被甩在了后头。 　　既然层次水平境界远低于自己，那么不在同一个层面上的对手，何必为他们浪费太多的情绪。 　　——鹿绿是这么想的。 　　也是这么做的。 　　唯独，她受不了那种高高在上的无视和轻蔑。 　　受不了对方在说一些过分的话语时，用一种极轻描淡写、极漫不经心的方式，装的比自己还隐士高人。 　　这会让她觉得自己才是那个低级易怒的弱势方，一句话都还没说就已经输的彻底。 　　她，鹿绿，杠精中的王者，不能接受这种侮辱。 　　所以小姑娘噼里啪啦打了一大堆，喋喋不休说个没完，直到整个手机屏幕往上划两屏都还是她发的消息时，她终于得到了对方的回应。 　　裴措：行，知道了。 　　裴措：时间不早了先睡了 　　然后......没有然后了。 　　连一个礼貌性的晚安回复都没有。 　　之后再发的挑衅和回击全部石沉大海，收不到对方一个哪怕标点的回复。 　　鹿绿就像是一个活蹦乱跳唱独角戏的滑稽小丑，因为没有观众而显得越发尴尬和难堪。 　　原本信誓旦旦的“看老子说不服你”和“爸爸就要你好看”瞬间噎住，喉咙传来怒急攻心的血腥气，她觉得自己现在的神情一定和那张狗子摔桌的表情包一模一样：嘿呦喂老子这暴脾气！.jpg 　　小姑娘面色阴沉地盯着手机荧幕上的两句话，盯了足足有五分钟。 　　然后退出微信，关机，拉被子，睡觉。 　　——真不敢置信，鹿绿小仙女失态了。 　　任凭它山崩地裂都不动如山的鹿绿小仙女，居然在一个情商为负数说话没分寸半点不知进退浑身上下只有一张脸勉强可以称为闪光点的男人面前，失去了理智和冷静。 　　面对着一个着急上火的未成年姑娘，这个男人动动手指，只回了她极其敷衍的两句话。 　　高冷，淡然，矜持。 　　在以往，这个角色都是鹿绿在扮演。 　　而那个被气的面红耳赤争辩的声嘶力竭却始终被人不屑一顾的，就是那些试图和她作对的反派角色。 　　她以前不理解，明明一切都是他们自己作出来的，从头至尾她没说一句过分的话，怎么就能让他们铭记于心，对自己恨上加恨，恨不得同归于尽。 　　今天她终于明白了。 　　裴措是吧。富二代是吧。 　　年龄21，身高186，体格强壮，运动矫健是吧。 　　好，她记住了。 　　她会让这个年纪轻轻涉世未深的在校大学生知道，自己合作伙伴鹿赤的妹妹，究竟是有多么睚眦必报，蛇蝎心肠。 　　...... 　　“鹿绿，你给老子再说一遍你今天干什么了？” 　　“我早上七点起床，洗漱完穿好衣服，刷了会儿动漫吃了个早饭，就背上我的手绘板和暑假作业，跟妈妈说我要出门找项竹悦做小组课题了。” 　　“鬼扯，小婶她能这么轻易就放你出门？” 　　“她当然放呀。我这么乖，听话懂事，又不像你，整天就知道离家出走携款私逃，一看就是个惹事精。” 　　“......老子懒得跟你吵，你就告诉我，你好好的不去找那个项竹悦做小组课题，跑来这里干什么？” 　　“我本来就不打算去找项竹悦做小组课题，我就是为了出门随便找个理由应付妈妈而已，而且刚好项竹悦也需要我给她和她男朋友的约会打掩护.....” 　　“鹿小绿！” 　　鹿赤少年一拍桌子：“你少给我在这里扯七扯八的，你就老老实实回答我的问题！” 　　“我凭什么哦。” 　　小姑娘嗤笑一声，冲她哥翻了个优雅的白眼。 　　她的语气懒散又桀骜，“我又不是你的犯人，你连个监护人都算不上，管我要去哪里要做什么，你管得着吗你。” 　　“你真是......” 　　鹿赤火冒三丈，拳头捏的咯噔响。 　　但瞪了她半天，他发现自己居然好像真的没法儿反驳。 　　鹿绿蜷在宽大的电竞座椅上，一边看动漫一边盘腿啃玉米，还贴心地为自己盖了条毯子，连道眼角风都没给她哥儿：“当初是你要分开，分开就分开，我说给你做牛做马，你理都不理，现在又想用亲情，把我哄回来？” 　　“......老子离家出走的时候自己都才刚成年，出来创业连底裤都卖给裴措了，我他妈连只乌龟都养不起，你让我怎么养牛养马？” 　　“电影里那么多哥哥带着妹妹在大街上乞讨的情节，到最后他们都happy ending了。而且我还会画画，还能当模特挣钱......说到底你就是懦弱，就是在给自己抛弃糟糠之妹的行为找借口！” 　　“......” 　　鹿赤无言以对。 　　而且被他妹儿这么一打岔，他最开始的怒气和严苛莫名其妙就降到最底端，竟然都有心情掏出手机看微信消息了。 　　裴措：你今天不出差对吧 　　裴措：收拾一下最里面那张桌子，把电脑系统什么的都装一下 　　是五分钟前发过来的消息。 　　鹿赤：我们又招新人了？ 　　鹿赤：这电脑配置很高啊，你哪来的设备资金？ 　　鹿赤：看起来这次新招的应该不是一般人哦，否则你哪舍得下这血本 　　鹿赤：对了，你那边情况怎么样？ 　　鹿赤：什么时候回来？ 　　他的手指头顿了顿，而后继续输。 　　鹿赤：我妹儿 　　鹿赤：你昨天给她钥匙了？ 　　鹿赤：我今天回公司看见她就在屋子里 　　鹿赤：问她怎么进来的她也不说 　　鹿赤：这叛逆小孩真是要气死我 　　鹿赤今天一大早就出门去跟那个农家乐老板签合同了，直到午饭的点儿才回公司。 　　然后推开门一看，就看见她妹儿正坐在裴哥位置上翘着二郎腿优哉游哉地看动漫，一副把这里当自己家的主人架势。 　　他问她为什么坐裴哥椅子上。 　　小姑娘头也没抬，桀骜地回他说这张椅子最贵最舒服。 　　然后纠纠缠缠老半天，就是刚刚那样把他气得半死的结果。 　　鹿赤真是不知道他上辈子造了什么孽，才成了鹿绿这混世魔王的哥哥。 　　手机“嘟嘟”震动两声。 　　裴措：招了一个原画师 　　裴措：上午回了趟家，卧室里搬出来的 　　裴措：比你有用 　　裴措：还行 　　裴措：在路上了 　　裴措：没给 　　裴措：那工位就是给她准备的 　　裴措一向都是这个风格，条理清晰逻辑分明，懒得浪费时间跟你聊废话。 　　鹿赤认识他这么多年，早就习惯了。 　　所以在看见前面几条回复的时候，他的心情静的很，还有空继续质问他妹儿：“鹿绿，我告诉你，你今天要是不给我说清楚，我就......” 　　说到一半的话夏然而止。 　　“你就怎么样？” 　　鹿绿回过头，挑衅地扬了扬眉，“你有本事你跟我打一架呀！我告诉你，我现在已经成功在你们公司安插了线人，我想干嘛干嘛......” 　　“你要来这里做原画师？” 　　小姑娘盯着他看了三秒钟，语气很平静：“......是。” 　　“为什么？” 　　“那个叫裴措的哭着喊着求我来，我看他可怜，想了想，觉得这件事情也有那么点意思，我就来了。” 　　“你是觉得这事情有意思，不是觉得裴措有意思？” 　　鹿绿拧拧眉，不明所以。 　　触及到小姑娘疑惑的眼神，鹿赤摸摸鼻子，“你不知道，我们虽然穷，但其实不愁招不到员工。” 　　他们公司的创始人，裴措。 　　除了才华横溢涉猎广泛之外，他还眉清目秀家境优越，是个从偶像剧里抠出来的男主角。 　　从小到大，围绕在他身边的热情和善意数都数不过来。 　　他去外头振臂一呼，绝对有无数爱慕他的小女孩儿飞奔着要他们这家破工作室“实习”。 　　还全都是学历高薪资低的单身美貌女子。 　　每个星期总有那么几天，公司身兼数职的HR都要为如何拒绝这些女孩而发愁。 　　所以在得知自家妹儿也是被裴措拐过来之后，鹿赤忍不住又问了一遍：“你确定是因为想当这个原画师才过来工作的？” 　　“鹿赤你阴阳怪气的什么意思呀？你是觉得我很像漫画里那些弱智花痴的路人甲乙丙丁是吗？在你心里，我就是那种见到个稍微好看点的男人，就哭爹喊娘地要为他燃烧生命的智障儿是吗？！” 　　“......” 　　鹿赤少年抬手咳了咳，“我就随口那么一问，你想的这么严重做什么。那什么，你看你的动漫，我先帮你把电脑弄好，等会儿你就可以直接在你自己的工位上工作了。我跟你说，你这电脑是裴哥直接从他自己卧室里搬来的，算是整个屋子里配置最高的两台了，好好珍惜，别弄坏了啊。” 　　鹿绿抱着薯片，眨了眨眼睛。 　　又眨了眨眼睛。 　　她看着她哥走到身旁，开电脑安装系统和软件，态度十分平和十分自然。 　　欸...... 　　为什么不骂她了？ 　　为什么不揪着她耳朵让她回家好好学习哦？ 　　难道她哥跟裴措那个低情商的古怪帅哥呆久了之后，思维方式也变得古怪了？ 第10章 　　“你怎么不骂我了？” 　　“我为什么要骂你？” 　　鹿绿愣了愣：“我骗了家长跑出来玩欸。” 　　鹿赤冲她龇牙咧嘴一笑：“你这是跑出来玩吗？你这是出来做正经事，你看你年纪轻轻就能工作赚钱了，多了不起。” 　　“......可是我身为一个高三学生，认真读书才是最要紧的事情吧？” 　　“这世界上，又不是所有的高三学生都得一个样。” 　　鹿赤打开电脑，老神在在，“我妹儿这么聪明 ，学习这种事情轻轻松松压根儿就没挑战度，干嘛还要在上面浪费时间。反正你要是有真的感兴趣的想做的事情，就应该抓紧时间和机会去做，读书嘛，什么时候都不算晚。” 　　“......” 　　鹿绿因为这难得善解人意的哥哥而陷入了沉默。 　　甚至好一会儿都没能说出话来。 　　她盯着她哥肖似漩涡鸣人的侧脸，忽然开始怀疑这副皮囊里会不会已经被换了魂了。 　　——就像那种穿越重生打脸逆袭文一样。 　　戒指里面还有一个慈祥的老爷爷。 　　“系统都给你弄好了。” 　　就在鹿绿小妹想七想八的这会儿功夫，鹿赤已经把两台电脑都给装配好了。 　　他站起来把位置让给她，“行了，趁裴措还没回来，你赶紧从他工位上下来，人老板的座位，你这样肆无忌惮的像什么样子。” 　　小姑娘拧拧眉，瞅着面前自己的办公椅，有些烦恼：“我非要坐这种硬邦邦又窄了吧唧的儿童椅吗？” 　　“这椅子哪里硬邦邦又窄了吧唧的了。” 　　鹿赤少年啼笑皆非，“你往四周瞅一瞅，你看其他人是不是都是这么坐的？鹿绿，你要记住，你现在是一个出来讨生活的社会人了，工作是为了赚钱吃苦而不是享受，你不要给我娇里娇气的啊。” 　　“可是我觉得我现在坐的这张椅子就很舒服。” 　　鹿绿退而求其次，一副十分好商量的模样，仰头冲他弯眉笑，“这种程度就够了，我不奢求更多。” 　　但她哥十分冷漠：“不行，这是裴措的不是你的。” 　　“那他不也是出来讨生活的社会人吗？凭什么他就可以享受？” 　　“......人家这是自己从家里带过来的，没走公账。你要是能从家里般出东西来，在这里放一张床我也没意见。” 　　那鹿绿能吗？ 　　鹿绿不能。 　　别说是从家里把自己那张电竞椅给搬出来了，她就是少一件羽绒服，都会被家里的阿姨发现，然后打电话给她妈汇报，生怕“鹿绿小姐变卖资产资助鹿赤少爷在离家出走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我变成现在这样束手束脚的是因为谁？还不都是因为你！” 　　小姑娘烦躁地拧着眉：“大不了，我直接去网上买一只呗，不用买那么好的，两千来块钱我又不是付不起。” 　　一听到两千来块钱，鹿赤少年的眼睛蹭的就亮了：“你一个小孩儿日子不要过得那么奢靡，整天花钱如流水的多不好啊，你有两千块钱你先借我呗，等我发财了还两倍给你。” 　　“......” 　　“你这是什么表情？” 　　“哥哥，你知道你刚才那样儿特别像什么吗？” 　　“像什么？” 　　“喝多了酒在街上抢劫幼儿园小朋友的地痞流氓。” 　　——身后忽然传来一个漫不经心的男声。 　　屋内跟着静了两秒。 　　鹿绿转回头，果然看见门边上站了位熟悉的帅哥。 　　眉清目秀，身高腿长，上身黑色卫衣，下身黑色休闲长裤，脑袋上一只黑色鸭舌帽。 　　非常熟悉的装扮，可能是这个公司的特性，大夏天的，也不嫌热。 　　“裴措？” 　　身旁的她哥有些惊讶，“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这个点，路上没堵车？” 　　裴措把手里的笔记本电脑丢到沙发上，打开冰箱门拿了瓶矿泉水：“抄了近路。” 　　“你自己开的车？” 　　“出租车。” 　　精打细算的鹿赤少年叹了口气：“干嘛不自己开车去，油费还可以蹭叶嘉福的账单让他拿去给他爹报销呢，打的多贵啊......诶，不对，我刚才回来的时候没看见你车啊，你借给别人了？” 　　“没。” 　　“那车呢？” 　　男人拧开瓶盖喝水，嗓音还带几分倦意，“卖了。” 　　...... 　　“你说什么玩意儿？！！！”鹿赤不可置信，“你把你那辆车给卖了？卖给谁了？卖了多少钱？还能赎回来不？” 　　“应该不能。” 　　“那你卖给谁了？！” 　　“关你什么事？” 　　“怎么不关我事了。当初那车还是我去给你提回来的，你现在怎么能不跟我说一声就把它给卖了呢！”鹿赤痛心疾首，“你说，你到底卖给谁了？你说啊！......好，你不说是不是？你不说我现在就死给你看！” 　　裴措懒得搭理这个戏精。 　　他走到电脑桌旁，眼眸淡淡一垂，看见扎着马尾麻花辫的小姑娘正慢慢吞吞磨磨蹭蹭地从自己座椅上起来。 　　——先把盖着的毯子掀开，再把毯子对折对折再对折叠好，放在旁边的椅子上，然后抽出一张纸，开始擦桌面上莫须有的薯片碎屑，最后把垃圾一个一个丢进垃圾桶里...... 　　“你很喜欢这个位置？” 　　小姑娘动作就是一顿，扭过头，茫然又无辜地望着他。 　　手里还捏着薯片的包装袋。 　　而后咧嘴一笑，嗓音脆嫩嫩的：“喜欢又怎么样，我来是为了吃苦赚钱不是享受的，身为一个出来讨生活的社会人，怎么能骄里娇气的呢。哥哥，你说对不对？” 　　...... 　　裴措转头望向鹿赤。 　　鹿赤：“......” 　　. 　　鹿绿今天早上过来的时候，其实已经快十一点了。 　　按照正常的公司通勤时间，这个点员工们都要开始点午饭的外卖了。 　　但她敲了好半天的门都没有人应，发微信也没人回。 　　等她终于忍不住打算直接给她哥打电话提前暴露身份求救的时候，公司的老板正好从楼梯下方走了上来。 　　公司老板拎着两个大箱子，在台阶上盯了小姑娘约莫三秒钟，然后在鹿绿反应过来之前，及时掏出钥匙开了门：“进来吧。” 　　鹿绿被他平淡的神态和语气给唬住，一时之间都忘记了自己本来是要兴师问罪的，乖乖跟在他后头进了屋。 　　“你的工位在这，这两张桌子都是你的，这是笔记本和笔，这是储物柜，阳台上还养着三盆绿植，你可以挑盆自己喜欢的搬过来。电脑也给你准备好了，不过我等会儿还有事要出去，到时候你哥回来了，你让他帮你装一下系统。” 　　说到这，裴措忽然想到什么，拉开自己桌面下的柜子抽屉，从里面翻出一串钥匙，解了一个递给她：“这是房子的钥匙，你下次直接自己开门进来就行。” 　　“可以给我两个吗？” 　　小姑娘接过钥匙，却还伸着手，巴巴儿地仰头瞅着他，十分诚实，“我怕我会弄丢。” 　　裴措刚要把抽屉合上的动作就是一顿。 　　他垂眸凝视她片刻，而后吐出淡淡两个字：“不行。” 　　“为什么不行？” 　　“公用钥匙不多，每个员工只给一把，你怕丢就自己去配。” 　　“......好。” 　　鹿绿是真的佩服自己，在这种时候还能咧出甜甜的梨涡，还十分温顺地点了点头。 　　她真是好脾气。 　　真是了不起。 　　好在裴措也没有要继续气她的意思，合上抽屉，又转身把自己的电脑打开：“鹿赤估计得下午才能回来，在这之前，你要是无聊的话，可以先用这台电脑。” 　　“这是你的电脑吗？” 　　“嗯。” 　　小姑娘一转眼珠子：“你就不怕我偷看你电脑里的隐私？” 　　“我相信你这样人品端方的小孩，一定不会做出这么龌龊的事。” 　　“......” 　　人品端方的小孩满肚子调侃试探的话顿时被噎住。 　　——但总而言之，今日上午大致就是这么一个流程。 　　鹿绿妹妹头一天来公司上班，没有人事小姐姐帮助她，没有老人前辈指导她，只能是公司老板亲自给她处理这些生活琐事，还十分好心地把自己的电脑和工位都让了出来。 　　只不过他倒也真没想到，小姑娘胆子还挺大，居然真的敢坐在他的椅子上，盖着他的毯子，啃着他的薯片，优哉游哉地看着他下载好的动漫。看了整整十六集。 　　甚至现在还磨磨蹭蹭赖着不肯下来。 　　他望着垃圾桶里的好几个零食包装袋，挑挑眉：“你倒真是不客气。” 　　“不是你走的时候亲口对我说的嘛。” 　　鹿绿扬扬眉眉，小奶音理直气壮，“你说让我放开了玩儿，就把公司当自己家，只要不闯祸不惹事不耽误工作，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裴措还没回答，鹿赤先惊住了：“裴哥，你疯啦？” 　　“怎么了？” 　　“你今天太不对劲了。” 　　鹿赤少年一脸看傻子的神情，觉得匪夷所思，“又是卖车卖鞋又是瞎说八道，裴措，你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 　　裴措淡淡瞥他一眼：“没钱用不变卖资产难道我还真的让你出去卖么？” 　　“......卖车卖鞋的事情也就算了，为了公司我也能理解。但是我妹儿......你不了解她，她就是个无法无天的混世魔王，你真要让她放开了玩儿，她能把整栋楼都给你搅的天翻地覆喽。” 　　“我相信她这样人品端方的小孩，一定不会做出这么龌龊的事。” 　　“人品端方个屁。这是我妹妹不是你妹妹，我从小被她折磨了二十几年，我都不相信的事情你凭什么相信？你别看她现在乖成这样，那都是装的！” 　　鹿赤说的慷慨激昂，掷地有声。 　　一串话说完后，整个屋子都安静了下来。 　　老半天，都没有半分动静。 　　他诧然抬头，正好对上裴措的视线，分明从他波澜不惊的眼神里，看出了“你死定了”的嘲讽意味。 　　鹿赤忽然意识到自己方才说了多么了不得的话。 　　——果然。 　　“哥哥。” 　　身后传来小姑娘哽咽的嗓音。 　　他缓缓回头，看见豆大的眼泪就这么从他妹儿的眼珠子里滚了下来，他妹儿的神情极伤心，极伤心，“没想到，没想到你是这样想我的。哥哥，我在你心里就是这样的人吗？原来，连我的亲人都是这样讨厌我的，我......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呜呜呜......” 　　是装的吧？ 　　一定是装的吧？ 　　按照这么多年的经验来说这混世魔王一定是装的对吧对吧？ 　　鹿赤少年手脚僵硬，无措的很，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反应：“那什么，我开玩笑的......” 　　原本就震天响的哭声更加嘹亮了。 　　“别哭了。” 　　耳旁忽然传来淡淡的叹息声。 　　身高腿长的男人向前一步，越过他的肩头，顺手还塞了包纸在小姑娘怀里，语调缓缓，“鹿赤这个人你也知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不用搭理他。这椅子你要是喜欢，就拿去，当我送你的见面礼。赚钱也不意味着非要让自己去吃苦，在不影响工作的前提下，能过的舒服点就舒服点。” 　　“裴哥你说谁狗嘴里......” 　　“好。” 　　鹿绿抹干眼泪，瞥着旁边的她哥，似笑非笑，“老板，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 第11章 　　鹿绿放不放心这件事，鉴于她的奸诈狡猾鬼话连篇，鹿赤并不敢肯定。 　　但他清楚明白地知道，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自己都不会有好日子过了。 　　他和他妹儿同出一脉，从小一起长大，自打有记忆起，他只看见她在三个人面前吃过亏。 　　他小婶，他小叔。她堂哥。 　　婶婶和叔叔就不用说了，典型的封建大家长，吃饭时三两句话，就能轻描淡写地压迫他们女儿的心灵，恨不得把鹿绿培养成一个百依百顺的siri。 　　至于她堂哥。 　　她堂哥......年幼时是小姑娘心目中的保护神，是她最信任最依赖的亲人。 　　但到底，没有守好对他妹妹的承诺。 　　鹿赤记得，自己上小学三年级时，鹿绿正好幼儿园大班毕业，因为上钢琴课的时候打瞌睡，被小姨罚站，还不许她吃晚饭。 　　那时候她小小一团，站在墙角，背脊挺直，眼睛睁的大大的，含着一包泪却不肯掉下来，一动也不动地望着这边和乐融融的餐桌，倔强又无助。 　　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鹿赤忽然就摔了筷子，气冲冲地跑到冰箱前，抱出一大堆冰淇淋，然后又气冲冲地跑出来，一把塞进她怀里。 　　他大声说：“妹儿，你吃！都给你吃！你别怕！我爸给我留了很多钱，以后小婶不让你吃饭，我给你买，以后别人要是欺负你，你跟哥说！哥保护你！” 　　小小的鹿绿抱着一堆冰淇淋，茫然地望着他，而后张张嘴。 　　沉默了半天，她眨眨眼睛，又低下头去，一言不发。 　　但是后来，她就开始喊他哥哥了。 　　开始把自己的一堆小弟介绍给他，闯祸时替他打掩护，使计捉弄隔壁家欺负他的小胖，在他四处疯玩的时候帮他把暑假作业抄好，因为绘画老师说了他一句“没天赋没教养没本事”，就背着画板回家，再也不肯去老师家里学画画。 　　她是世界上最难搞最无法无天的妹妹，也是世界上最真诚最忠实的妹妹。 　　她说哥哥，我可以把我的零花钱都给你，只要爸爸妈妈不高兴的时候，你保护我一下。 　　她说哥哥，也不用很久，只要上了大学，我就可以一个人自力更生啦。 　　然后......他就离家出走了。 　　为了自己的梦想，自私地收拾包裹离开家门，把年幼的小妹妹丢在冰冷冷的家里，彻底变得孤立无援，无依无靠。 　　他甚至给不起一分粮草，留不下一只护身符，只能在远处隔岸观火，任她自生自灭。 　　送自己离开的那一天，鹿绿没有说过一句挽留的话，也没有给出一句指责。 　　但鹿赤知道，他妹妹非常非常难过，非常非常失望。 　　他摁灭了她心中对亲人的最后一丝期盼和乞怜。 　　他无比自私，无比残忍。 　　实际上，在鹿赤离家出走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鹿绿是不跟他说话的。 　　要不是后来小婶脑袋秀逗似的用女儿去弄个什么豪门联姻，他跑回家据理力争，又求着裴哥出手帮忙，让男方家里取消这个念头，鹿赤估计他妹儿这辈子都不想和他恢复邦交了。 　　只是话又说回来了： 　　鹿绿同学，从来都是一个只会在别人身上薅羊毛而不愿意被人占一丝便宜的人。 　　既然恢复了邦交，以前吃的亏，就不可能不报复回来。 　　不然怎么可以心安理得地继续做朋友呢？ 　　——这是鹿绿一贯的人生准则。 　　所以，在她发现他哥哥的领导只手遮天，可以压在她哥的头上作威作福时，她绝对，肯定，百分之百要利用这个机会好好地狐假虎威一番。 　　至于他领导裴措究竟会不会被这只小狐狸蛊惑，甘愿当她手里的枪——这件事，鹿赤觉得答案是肯定的。 　　所谓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他裴哥再清心寡欲再冷酷无情，也敌不过他妹子的妖言惑众和阿谀奉承。 　　不说别的，光从今天一下午的相处模式来看，就足够鹿赤少年长吁短叹闭目惆怅好一阵子了。 　　首先，裴哥把自己价值五位数的椅子，三言两语就送给了他妹子。 　　然后，他就看着他妹子舒适地盘腿坐在那张龙椅上，怀里抱着包牛肉干，一边拿着压感笔写写画画，一边悠然自得地啃着牛肉干。 　　哦，对了，她怀里的那包牛肉干，也是他裴哥给她的。 　　之前，小姑娘把椅子往自己位置上拖的时候，依依不舍地扭回头，说：“老板，我觉得你的牛肉干真好吃哦。” 　　“你喜欢就拿走。” 　　“不好吧？” 　　鹿绿眨眨眼睛，“这个牛肉干看上去很高级的样子呢。” 　　裴措正在叉电脑上一堆乱七八糟的网页全部叉掉，头也没抬：“你拿走吧，再不吃也要过期了。” 　　“全部给我吗？” 　　“嗯哼。” 　　“谢谢您呀。” 　　小姑娘眼珠子一转：“不过我刚才看了一下，那个芒果干好像也快要过期的样子呢。” 　　“嗯。” 　　男人把地上的两箱零食划过去，语调懒洋洋的：“全拿走吧。” 　　旁观者鹿赤：“......” 　　这两箱零食是曾经某个来面试的漂亮女孩子买的。 　　那漂亮女孩子是裴措的同系师妹，因为“瞻仰裴师兄的光辉而非常希望能够在师兄的工作室工作”，被宣布面试失败后还眼泪汪汪地拉着人事的手，说：“那这些东西您能帮我给裴师兄吗？他工作这么辛苦，我怕他忘了吃饭，所以买了一点零食给他补补身体，求您了。” 　　人事也是个血气方刚的小伙子，被一个漂亮姑娘这么拉着手苦苦哀求，虽然话里的内容有点扎心，但还是情不自禁当了中间的快递员，把两箱满满当当的零食送到了他老板手里。 　　只可惜他老板是个不懂风情也不重口腹之欲的资本家道士，两大箱零食别说吃了，连拆都没拆。 　　箱子里放的情书，都还是鹿赤发现的。 　　但裴措嫌弃鹿赤咯嘣咯嘣咬蚕豆的声音太吵，吃了两天后，就不让鹿赤再碰了。 　　一大堆零食放到快过期，也没人去动一下。 　　结果现在，他三言两语就全送给了另外一个妹子。 　　鹿赤真是觉得心寒啊心寒。 　　“嗒。嗒。嗒。” 　　桌板忽然被敲了三下。 　　心寒的鹿赤一抬头，就对上了裴措眯起的眼睛。 　　男生手指微曲，指关节抵着桌面，嗓音平平淡淡，措辞简简单单，说出来的话却让人痛彻心扉：“预算。” 　　“啊？” 　　“预算什么时候给我？” 　　“......the day after tomorrow？” 　　裴措静静地看着他，没说话。 　　“tomorrow？” 　　裴措静静地看着他，没说话。 　　“ojbk，老子晓得了。” 　　鹿赤颓然又愤怒，“老子今天晚上加班搞，行了吧？” 　　“行。” 　　男生转回头去，继续敲键盘建模，神情波澜不惊，仿佛刚才那个压迫剥削下属的恶毒资本家并不是他。 　　. 　　就在鹿赤鞠躬尽瘁做下个月的预算的时候，裴措又无意间瞥了眼身旁抱着平板画画的小姑娘，忽然想到什么，从抽屉里翻出个U盘，递给她。 　　鹿绿从平板里抬起头，茫然地望着眼前的U盘：“啊？” 　　“这是我们现在在做的内容，目前能整理出来的所有资料都在里面，你这两天先看着，有什么想法和建议，都可以直接跟我沟通。有什么额外需要的资料，也可以跟我提。” 　　U盘里面文件很多，但好在分类做的十分有条理，鹿绿一个个点进去，分镜脚本，人物设计，视频资料，工作日程安排......什么都有，应有尽有。 　　把这些文件全部看完理顺之后，估计她对他们现在正在做的动漫也就能有一个比较详细的了解了。 　　鹿绿首先点开的是视频成片的文件。 　　因为还没有到最后的制作阶段，几十个视频都是一段一段的，连不起来，而且大多数都还没有配音和字幕，整个看下来模模糊糊，云里雾里，还有点儿粗糙。 　　但鹿绿的好奇心和兴趣已经完全被调动起来了。 　　她点开原画文件夹，又点开人物设计图，一张张看过去，最后才打开分镜脚本。 　　其实这个动漫的故事主线并不算复杂。 　　就是一个少年带着自己的坐骑四处冒险，拥有了许多奇幻的经历，最终拯救了天下苍生的故事。 　　幻想。热血。灿烂。 　　从粗糙的视频片段和无数张原画里，可以窥见这部动漫令人惊艳的色彩。 　　鹿绿抬起头，眼眸亮晶晶的，瞅着身旁的裴措。 　　男生注意到了她的视线，却没回头，嗓音懒懒散散：“有什么要问的？” 　　“有很多要问的，但我就这么粗粗看下来，我觉得有一段情节不是很对。” 　　“哪一段？” 　　“就是大只在向日葵地里发现误闯的猪妖，要把它打出去那一段。” 　　鹿绿拧拧眉，“他第一反应怎么可能是把猪妖打出去呢？那个时候他又不知道这是好的还是坏的，他从小见过会说话的物种就是二木，那他在向日葵里看见猪妖，在猪妖没有表现出敌意的情况下，他肯定是很好奇，最多也就是把它绑起来，怎么会直接不分青红皂白就打猪妖呢，对不对？” 　　裴措挑了挑眉。 　　“而且我觉得，也没有必要把猪妖塑造成一个纯粹的坏蛋，你看猪妖的形象其实还是蛮可爱的，既然设计形象的时候弄了一个反差萌，为什么不能在台词里也反应出这一点？你想一想，如果最开始男主角没有发现猪妖的恶意，然后带着它上路，那这样后面被伤的情节不是更合理了吗？” 　　小姑娘指着电脑屏幕上的文件夹：“我刚才翻了一下，发现这段情节好像还没有视频的成品，我不知道是没有放进来还是没有开始制作，如果还没开始拍的话，那能不能把分镜脚本改一下？” 　　只有三个人的客厅办公区沉默了一下。 　　很长一段时间，都只有鹿赤做预算算数字时的敲键盘声。 　　“可以。” 　　裴措终于点下了他那尊贵的头颅，唇畔竟然还难得地出现了几分笑意，“这个片段还没开始正式拍，你想改脚本完全可以，按照你自己的想法来，只要能和后面的情节接上就没问题，改完之后给我看一眼。还有别的吗？” 　　“还有......” 　　耳旁不断传来细细碎碎的谈话声。 　　只要鹿赤扭过头，就能看见让他非常惆怅的一幕： 　　他的小妹妹，对着电脑屏幕指点江山，软糯的小奶音里全是豪情万丈和慷慨激昂。 　　一副事业女强人的模样。 　　而他的合作伙伴，他的老板上司，他的表舅长辈，裴措，此刻正侧身垂眸，听小姑娘叨叨絮絮地发表她的见解。 　　神情很专注，左手搭着下颚，右手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鹿赤知道，这是他认真了的表现。 　　而且每每鹿绿问他“是不是”、“对不对”、“行不行”、“你怎么想”的时候，他都会及时开口给出回应。 　　虽然当事人鹿绿觉得，这回应非常的简洁冷酷，但听在鹿赤耳朵里，他裴哥的态度简直称的上是和颜悦色。 　　这凭什么？ 　　凭什么对他这个朝夕相处生死与共的兄弟的态度就是： 　　“方案。” 　　而对一个刚认识没两天的漂亮可爱的妹纸，就是： 　　“嗯。”“对，没错。”“可以，你的想法很不错。” 　　凭什么？ 　　究竟凭什么！ 　　郁闷又惆怅的鹿赤完全不知道，对于带惯了差生的裴措来说，忽然接收到一个灵根聪慧的学霸，是一件多么稀罕且让人欢喜的事情。 　　足够让高高在上的太上皇低下自己高贵的头颅，也足够让不苟言笑的少女男神给予在往日极为吝啬的肯定和笑意。 　　有句话说的好：不是他妹多叼，全靠同行衬托的好。 　　鹿绿能有称王称霸的今日，多亏了往日蠢笨如牛的她哥鹿赤。 第12章 　　在这样睦邻友好，和谐互助的氛围下，鹿赤实在听不下去旁边的高深对话了。 　　他从抽屉里翻出一副耳机，帽子兜头，摆出一副闭目塞听的模样。 　　好在他们公司的业务确实繁杂，一项一项琐碎的不得了，他做个预算，电脑上起码同时开了八个表格。 　　等他好不容易缕出一个大概来，已经是傍晚六点多了。 　　鹿赤摘下耳机，伸了个懒腰。 　　他往旁边一瞧，果然，高深莫测的首脑会谈已经结束，他裴哥叼着一块巧克力噼里啪啦敲键盘，像一个从不卡壳的代码输入机器，而他小妹儿则盘腿坐在椅子上，抱着本速写本写写画画。 　　虽然板绘容错率高，修改和调色都非常方便，现在搞漫画动漫的，大多数都用的数位板。 　　但鹿绿这么多年画画学下来，启蒙老师又是国画大师，对手绘有一种自然而然的偏爱感，哪怕最后成图肯定需要用到数绘效果的，她也习惯用纸笔打草图。 　　有时候画短篇漫画，她连分镜草图都是在素描本上弄的。 　　鹿赤踱步过去，站在她身后看了两眼，发现她正在专心致志地描一只他从未见过的仓鼠形象，忍不住开口：“你这画的是啥？” 　　“闭嘴。” 　　当事人还没回答，旁边的裴措直接开口打断他，眸光淡淡，“做你自己的事情去，别打扰她画画。” 　　鹿赤：“......” 　　小姑娘抱着素描本转回头来，对他挤眉弄眼，露出一个得意洋洋的挑衅笑。 　　鹿赤深吸一口气，干脆眼不见为净，走到门口去开了灯。 　　原本昏暗的客厅立马亮堂起来。 　　一边掏出手机，叨叨絮絮：“时间也差不多了，你把书包收拾好，我送你回家，对了，我的事你自己心里知道就好，别跟叔叔婶婶说啊，当然如果他们非逼你的话，你也别硬抗，老老实实交代了，我来应付......” 　　他说了半天，身后一点动静都没有。 　　鹿赤少年回过头，扬扬眉毛：“愣着干嘛，快收拾东西啊。” 　　鹿绿不动也不看他，一本正经：“我今天加班，在公司过夜。” 　　...... 　　“加个屁班，你他妈连工作都没排好加什么班！麻利点快收拾书包，我现在送你回去，不然到时候被叔叔婶婶发现了挨骂的可是你自己啊。” 　　小姑娘垂头盯着自己手里的素描本，神情固执，一言不发。 　　半点要收拾东西从椅子上起来的迹象都没有。 　　“嘿你这混账孩子......裴措，你是老板你说，她今天晚上有没有需要加班的工作？” 　　裴措敲着键盘，头也没抬：“让她留着吧。” 　　“你疯了？不是，她留这她睡哪儿啊，她一个小姑娘娇生惯养的，你问问她，让她睡沙发她愿意吗？” 　　“愿意。” 　　男生懒洋洋地往后一靠，闭目休憩，“我刚才就问过了，她说可以睡沙发。” 　　鹿赤瞠目结舌：“你你你你刚才问过了是什么意思？你们刚才究竟避着我聊了什么龌龊的话题？裴措，我妹儿她可还未成年啊！” 　　裴措懒得理他。 　　“哐哐哐哐撞大墙.......” 　　就在这时，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打断了他的义愤填膺。 　　这么沙雕的音乐，一听就知道是鹿绿的风格。 　　然而手机的主人面无表情地画着草图，任凭那手机在桌面上震动了老半天，直到她哥鹿赤终于听不下去了，捡起手机一看： 　　鹿乐山。 　　他小叔。 　　也就是鹿绿她爹。 　　他叹口气，按下接听键，把手机塞到小姑娘手里：“别闹脾气了，不然受委屈的还是自己。” 　　鹿绿依旧没抬头，攥紧被塞进手里的手机，一言不发。 　　耳旁大概静了三秒，似乎是电话那头的人也没想到她居然会接，反应了片刻才愤怒吼道：“鹿绿！你现在翅膀硬了是不是？你别忘了是谁供你吃供你穿，家里养了你十几年，让你去吃顿饭你跟我闹离家出走？有本事你一辈子都别回来！” 　　...... 　　这吼声十分响亮。 　　通过电波，传出手机的音响口，荡彻整间屋子，连话尾因为过于愤怒而破音的弧度都听得清清楚楚。 　　而且对于鹿赤来说，还非常熟悉。 　　耳畔不断传来中年男人的怒吼。 　　鹿赤还维持着抱臂劝说的姿势，表情却已经僵住了，片刻后，他冷下眼神，沉默地攥紧了拳头。 　　因为电话那头男人的语气。 　　更因为那些语气所表达的内容。 　　“鹿绿，我供你吃穿让你上学，不是为了养出一个没心没肺的不孝女的！” 　　“你连这条命是都老子给的！老子养了你十八年，该到你回报的时候了！” 　　“让你去吃个饭，你摆出这副态度，不知道的，还以为鹿家逼你去卖笑了！” 　　“鹿绿，你给老子滚回家来，半个小时内我没见到你人，你这辈子就别回来了！” 　　...... 　　鹿赤终于听不下去了，伸手就要夺过手机：“我来跟他.....” 　　“爸爸，你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一种东西叫未成年人保护法？” 　　刚才一直没说话的女孩子忽然开口，握着手机，嗓音平缓，语气冷静，“我今天十七岁零四个月。” 　　鹿赤刚要出口的长篇大论一下被挡在喉咙里。 　　“你这话什么意思？你在威胁老子？！” 　　“是，我是在威胁你。当然，主要是怕你不知道，所以提醒一下。” 　　“鹿绿！你......” 　　“我知道我叫鹿绿。” 　　小姑娘垂着眸，唇畔扬起一个嘲讽的弧度，“我从小就觉得这名字难听透了，如果可以选择的话，我一定不姓鹿。” 　　“......” 　　“我现在未成年，按照法律规定，父母有义务抚养未成年的子女，所以如果你们现在以我不同意相亲为理由把我赶出家门的话，我一告一个准。” 　　“你还要告老子？” 　　“但是毕竟父女亲缘一场，我也不想闹得太难看，所以如果你们现在不想养我的话，我明天就收拾好东西搬出来，然后你把监护权转移给我哥哥，我们从此互不干涉，等你们老了，我赡养你们十七年，给你们送终，也算还了你们的生养之恩。” 　　她低头抠着指甲，，“如果你们要还不满意，非要我现在还，那你们干脆杀了我好了。横竖一条命，还给你们就是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好久。 　　整整半分钟，都只有带着怒意的喘气声。 　　许是她爹也被她石破天惊破罐子破摔的一番话给吓到了，反应了好半天，才颤抖着嗓音怒吼道：“你真是、真是无法无天了！老子养了你这么多年.......” 　　“咯嗒。” 　　鹿绿直接挂了电话。 　　小姑娘低着头垂着眸，看着渐渐黑下去的手机屏幕看了很久。 　　大半张脸隐在黑暗里，看不清具体的神情。 　　鹿赤一度以为她会哭。 　　然而她没有。 　　“哥哥，今天晚上我可以住在这里吗？” 　　小姑娘抬起头，眼睛里头干干净净的，一丝泪光都没有，语气乖乖巧巧的，十分招人疼“沙发上也可以，地板上也可以，我多画几张分镜。” 　　鹿赤哪里还忍心说一个不字。 　　叹口气：“我现在去买晚饭，顺便给你带点生活用品回来，牙膏牙刷什么的，你好好待着，别出门乱走，那个裴哥，你帮我照顾一下。” 　　裴措揉揉眉心，漫不经心应了声：“嗯。” 　　鹿赤走后，客厅很快又恢复了安静。 　　裴措靠着椅背闭目养神，鹿绿小姑娘抱着膝盖盯着手机屏幕，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的命是你自己的，天下任何一对父母，在决定要生一个孩子时，都是为了他们自己。所以生恩不必拿自己的命去报，以后尽了赡养责任就两不相欠了。” 　　耳畔淡淡响起的男声，唤回了鹿绿走远的思绪。 　　她抬起头，看见的是男生闭着眼睛的英俊面容。 　　因为没有那双漂亮的眸子抢镜，反而更显他的五官轮廓曲线流畅。 　　连带着喉结都很漫画。 　　她撑着脑袋，语气闷闷的：“我知道。” 　　事实上，在鹿赤摘下耳机前，她已经接了爸爸妈妈三个电话了。 　　软硬兼施，不依不饶，话里话外只有一个意思：言家的小公子看上了你，这周末跟他一起吃个饭。 　　仿佛她是什么点个赞就可以先体验后付款的网购商品。 　　说实话，鹿绿很感谢裴措当时的不闻不问， 　　没有询问她，也没有安慰她，甚至连一个好奇和同情的眼神都没有。 　　他死人一般的态度，让给了自己足够的时间冷静下来，想明白了自己究竟应该说什么话。 　　“我爸妈想要把我嫁出去。” 　　鹿绿抱着膝盖，叹了口气，“他们觉得我越长大就越反骨，生怕我以后像鹿赤一样离开家门不受他们掌控，所以他们趁我还在家的时候，尽快把我嫁出去。” 　　“年满二十才可以领结婚证。” 　　“那就先订个婚嘛，有了名分，两个家庭就好互通往来，手牵着手往上爬。倘若运气好能找到个大户人家的儿子，那他们还可以蹭点儿好处，抓着人家的尾巴往上爬。” 　　“......” 　　裴措对此不置可否。 　　从某种意义上说，他就是出身于鹿绿口中的“大户人家”，电视剧里拍的那些豪门斗争，他许多都从身边听过看过，甚至亲身经历过。 　　像鹿家这样，利用儿女联姻获取家族利益的事情，比比皆是，非常常见。 　　但俗话说虎毒不食子。 　　再迷恋权势的人，多少也会对子女有点儿看顾之心，在可能的范围内，总是尽量为孩子挑个最好的对象。 　　如鹿绿父母这样，理直气壮，强硬安排，如此赤裸且独断的，裴措倒是头一回见。 　　难怪鹿赤小小年纪就要离家出走，连过年都扭扭捏捏不愿意回家去。 　　“要不然我嫁给你吧。” 　　耳畔突然响起的软糯少女音打断了他漫不经心的思绪。 　　裴措敲手指的动作一顿，微微抬眸，视线落在她身上：“你说什么？” 　　“我说要不然我嫁给你吧。” 　　小姑娘神情真挚，一本正经，“我给你生孩子，替你们裴家延续香火，你帮我做个幌子，挡一挡我爸爸妈妈，互利互惠，双赢共强，怎么样？” 第13章 　　怎么样？ 　　——不怎么样。 　　先不说这种关系是不是真的互利互惠，双赢共强，也不谈他是不是愿意找一个杠精小姑娘为自己生孩子。 　　就算他真的动了心思。 　　那然后呢？ 　　戴着手铐去尝尝牢饭是什么滋味吗？ 　　...... 　　现在的小孩脑筋一秒一转，胆子大的真是没边了。 　　难怪鹿赤会被她玩弄于股掌之中。 　　裴措静静地盯了她三秒，什么话没说，转身继续敲代码。 　　键盘声噼里啪啦嘲讽之意溢于言表。 　　——最起码在鹿绿看来，就是这样的。 　　她坐在高椅上，晃着自己的小细腿，语气听上去非常烦躁：“我可不是在跟你开黄腔讲笑话，我是说真的。” 　　“......” 　　“老板你听见了吗？” 　　“......” 　　“裴措？” 　　——回应她的只有一个冷漠的、泰然的、不为所动的背影。 　　小姑娘深吸一口气，然后悲怆地抱住自己：“我的孩子流产了，就在刚才。因为一个冷血的男人。” 　　妈了个鸡的。 　　裴措揉揉眉心，转回身，面无表情：“给你三分钟时间，把你要说的话说完，然后去找你哥，我没空陪你闲聊。” 　　其实，如果鹿赤还在这里，他一定会觉得很震惊。 　　毕竟他见过无数被裴措怼哭的靓丽花季少女。 　　这个男人也不知道怎么就那么会说话，开一两次金口，就能把对方的心态彻底搞崩，从温柔坚强的穆念慈变成衔悲茹恨的李莫愁。 　　真的，公司里那么多人，平时饿的吞胃药也没人敢去偷吃裴措的零食，除了害怕裴总的权威之外，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 　　怕被毒死。 　　......总之，这么些年，面对其他年轻貌美痴心一片的姑娘们时，裴措的心肠比钢铁也软不到哪里去。 　　但偏偏对于鹿赤家这个牙尖嘴利无法无天的杠精小妹儿，他的态度竟然出奇的耐心。 　　仿佛中了邪。 　　仿佛被下了蛊。 　　而很显然，鹿绿对此完全没有概念。 　　她只是很单纯，很认真，很热忱地在直抒胸臆：“我想过了，你看啊，你对女人不感兴趣，但是你家里人呢，却希望你能延续香火，而且你们那种老派家族，肯定不希望自己一脉单传的继承人传出基佬的名声......” 　　裴.对女人不感兴趣.基佬.措的脸色已经黑了一半。 　　鹿绿小朋友浑然不觉：“然后我呢。又刚好需要一个基佬高富强把我从猥琐黄世仁的手里解救出来，你想，咱俩是不是供需互补刚刚好？” 　　“......” 　　是哦。 　　这小脑瓜子，真是机灵的让人想骂娘哦。 　　“你放心，我们俩结合之后，我一定跟你保持清清白白的利益合作关系，绝对不会干涉你的感情生活，你在外面是夜夜笙歌也好，345678P也好，我都一定安静如鸡而且尽量配合，如果有一天你碰见了你的真爱想要与他喜结连理，我也一定毫不犹豫地签下离婚协议。至于生孩子这种事情呢，更简单了，现代科技这么发达，做个试管婴儿找个代理孕母什么的，一定能满足你家里长辈的心愿。” 　　小姑娘拍拍胸脯，大义凛然，“我愿意在衣服里塞枕头假怀孕陪你演戏，也愿意做牛做马给你带孩子。只要你别搞什么一胎几宝：豪门弃妇当自强的傻逼戏码。” 　　...... 　　到这时候，裴措才真正明白，鹿赤跟他强调了无数遍的“我妹儿就是个混世魔王最擅长顺着杆子往上爬而且爬着爬着就能爬出外太空把天都给你捅破喽”，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先不说天有没有捅破，反正他现在整个脑壳是嗡嗡的响，她那张嘴叭叭叭叭叭，说出来的话就如同魔音贯耳，在脑海里反复不停盘旋回转。 　　最关键是，他他妈的竟然还有点心动？ 　　——这是怎么样一个传销洗脑的奇才？ 　　简直惊才绝艳。 　　裴措垂下一只眼皮，摁亮手机看了眼时间，语气淡淡：“还有一分钟。” 　　鹿绿：“......” 　　感情她说了这么半天，这个男人就没有半点动容？ 　　你的心像石头.jpg 　　好在这时，卑微的家长鹿赤终于拎着一大袋生活用品回来了。 　　他感受着客厅里莫名显出几分诡异的氛围，站在门口，惊疑不定：“你们这是怎么了？” 　　“没怎么啊。” 　　鹿绿眨巴眨巴自己的大眼睛：“就工作呢。” 　　“你妹妹想要给我生孩子。” 　　然而裴措裴老板完全不配合，头也没抬，敲着键盘，一边补刀，“我拒绝了。” 　　措辞非常简洁。 　　说出的话非常爆炸。 　　鹿绿：......你他妈。 　　面对她哥茫然又震惊又气愤又恨铁不成钢的神情，鹿小机灵鬼迅速开展甩锅技能。 　　“不是你想的那样的。” 　　她说，“鹿赤你不懂，我做这些，归根结底都是为了你。” 　　“......为了我给裴措生孩子？” 　　“你没听说过现在有一种社交叫家族联姻，太太社交吗。” 　　鹿绿同学的语速流利的如同在背稿子，“你看看你那么笨，没有过硬的专业技能也没有出众的商业天赋，以后等你们这个团队真的发家致富了，你凭什么留下来当这个副总？还不是要靠我母凭子贵替你吹枕边风。” 　　“天子外戚，皇后国丈，只要本宫一天不倒，你就能安享一天的富贵你懂么。” 　　“......” 　　鹿赤觉得自己想揍她。 　　“你最好给我老实点。” 　　他狠狠地瞪她一眼，顺便握了握拳头，很没有威胁力地威胁着，“要是真敢搞出什么幺蛾子，信不信我一定大义灭妹。” 　　鹿绿翻了个白眼，不说话。 　　“行了，东西都给你买回来了，你今天晚上就在这个房间睡，床单被套都是刚洗过，干净。” 　　鹿赤一边说着，一边打开了左手边的一个房间。 　　鹿小妹儿也就跟着他过来瞅了瞅。 　　空间挺大，堆了一些摄影器材和纸箱，还有两张折叠行军床，一只落地衣柜。 　　东西虽然多，但摆放的很整齐，打扫的也干净，所以看起来并不显脏乱。 　　估计他们平时工作晚了，也就是睡在这里的。 　　想到这里，鹿绿忍不住扭过头问她哥：“对了，为什么今天公司只有你们两个人啊？其他的员工呢？” 　　“这几天放假，下周一才回来上班。” 　　“噢。那这个房间给我睡，你们怎么办呢？” 　　“我们两个大老爷们在哪儿睡不是睡，用不着你操心，你管好你自己就行。” 　　“......你们两个大老爷们要一起睡？” 　　“一起睡怎么了，你以为全天下的人都跟你一样娇气啊？” 　　“你懂个屁。” 　　鹿绿鄙夷地看了他一眼，“像你这种不知世间险恶，没有半点社会经验的傻白甜，要不是有我帮着，什么时候被人吃了都不知道。” 　　“......小兔崽子你什么意思？” 　　“懒得跟你说。” 　　小姑娘冷哼一声，又冲他做了个鬼脸，就直接转身，背着自己的小书包，“嘭”地关上了门。 　　只留下两声嘲讽的： 　　“呵呵。” 　　“嘿呦！不得了了，裴哥你瞧瞧，现在的小孩真是无法无天了，多早晚我要给她点教训瞧瞧！” 　　裴哥：“呵呵。” 　　...... 　　. 　　鹿绿没什么认床的毛病，胆子也大，所以换了个陌生的环境睡觉，也没有觉得哪里不习惯。 　　相反，鹿赤给她找的这套床单被套，她还挺喜欢的。 　　纯色的底，布料柔软，盖在身上特别舒服。 　　她看了眼牌子，啧，大小也算个奢侈品。 　　大少爷们就是大少爷们啊，看着艰苦创业连饭都快要吃不起了，实际上内里不知道过的有多讲究。 　　当然，也有可能，是真的穷的揭不开锅了。 　　所以这被子，也是裴.富二代.爱敲自己竹杠.措从自己家里给顺出来的。 　　白冷冷的仿佛医院停尸间的色调，一看就是裴措的风格。 　　鹿绿窝在被子里看番剧，结果看了没几集肚子就开始叫了。 　　确实，她今天就啃了几包零食，没吃正餐，又和父母吵了一架，还画了不少漫画，劳心劳力的，摄入赶不上输出也正常。 　　她想到今天从裴措那里搞来的一堆零食和厨房里头的泡面，犹豫片刻，还是从床上滚了下来。 　　也没开灯，就借着手机屏幕的灯光，悄咪咪摸出了门。 　　然后她就非常意外地发现—— 　　厨房竟然开着灯。 　　走过去一看，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倚着流理台玩手机，旁边的水壶咕噜噜烧着水，还有一盒拆了封的方便面。 　　或许是听见了动静，男生抬起头，视线正好和她对上。 　　他停顿半秒，而后了然地抱臂：“饿了？” 　　鹿绿想了想： 　　零食是他的，泡面是他的，锅碗瓢盆都是他的。 　　点外卖......也要在家里吃。 　　家是他的。 　　于是她摆出一副乖巧又可怜的样子：“嗯，白天工作太辛苦了，也没饭吃，半夜就被饿醒了。” 　　“帮你多泡一碗？” 　　“我想吃煮的。” 　　鹿绿眨眨眼，“我会煮，我可以帮你多煮一碗。” 　　“......也行。” 　　看的出来，鹿小妹儿应该是个有点做饭经验的人。 　　最起码油锅灶炉使的很溜，还懂得把香肠和午餐肉煎一煎，顺便往里头加了两个温泉蛋。 　　一碗原本只价值五块五的泡面瞬间变得有模有样。 　　因为鹿赤还在客厅的沙发上睡觉，怕闹出太大的动静把他给吵醒，所以泡面煮好后，两个人并没有选择端出去吃。 　　厨房也没个餐桌什么的，鹿绿个子小，不占地儿，就直接坐在灶台上盘腿端着碗吸溜。 　　至于裴措——唉。 　　鹿绿真的很困惑：人长得好看真的那么有用吗？ 　　男生端着个塑料面碗，使着外卖留下来的一次性筷子，靠在灶台边吃廉价泡面。 　　脚上穿的是沙滩人字拖，松垮垮的白T黑裤，头发也被吹风机吹得乱七八糟。 　　换任何一个人弄这造型，哪怕是鹿赤在这，也会像个颓废的屌丝死宅。 　　但偏偏，裴老板整个人立在这，哪怕懒洋洋地吸溜着方便面，一眼望去也是超高级的电影质感。 　　仿佛自动加了阿宝色滤镜。 　　是因为真的长得太好看了吗？ 　　那凭良心讲，她小堂哥鹿赤也是个超级大帅比啊，怎么就搞不出这种电影男主角的调调？ 　　难道还是因为气质问题？ 　　小姑娘情不自禁陷入了思绪之中，连泡面都忘了吃。 　　裴措被她探究的眼神看的毛骨悚然，蹙蹙眉：“怎么了？” 　　“我想，成为一个霸总。” 　　鹿绿语气郑重，“就是那种，一看就会掏心挖肾割子宫喜欢一夜情和用一千万的信用卡侮辱人随便一个眼神过去助理就噤若寒蝉冷冻成冰的超级霸总。” 　　裴措：“......” 　　他沉默片刻，正要开口说话，小姑娘下一句已经迅速接上： 　　“就和你一样。” 　　......？ 第14章 　　一个霸总。 　　一个掏心挖肾割子宫喜欢一夜情和用一千万的信用卡侮辱人的霸总。 　　好。 　　裴措在想，是不是自己什么地方表现的太和蔼，没有守护住自己老板的权威，所以才导致这位新来的实习生小妹妹如此的胆大包天，口无遮拦，胡说八道。 　　然后他脑筋一转，又想到了这小妹妹跟她哥相处时的模式。 　　他觉得，问题大概率不是出在自己身上。 　　“裴哥哥，你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鹿绿眨巴眨巴大眼睛，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我害怕。” 　　害怕？ 　　裴哥哥瞥她一眼，笑了。 　　“这才哪到哪啊。” 　　他漫不经心一勾唇，“你不是要家族联姻太太社交么，不是要天子外戚皇后国丈么，你这就害怕了，以后还怎么吹枕边风？” 　　“我还是个未成年不懂事的孩子呀。” 　　小姑娘吸溜了一口面条，语气要多无辜就有多无辜，“孩子的世界都是天真无邪，瞬息万变的，你不能对一个孩子的想法成熟性要求太高。” 　　“哦，你还是个孩子，就想着要给别人生孩子了？” 　　“都说了那是不懂事不成熟的玩笑话，我都没往心里去，你怎么反而还当真了。生孩子这么郑重的事情，怎么能随随便便说生就生呢。” 　　噢？ 　　是么？ 　　几个小时前，这姑娘坐在沙发上正儿八经地说她愿意在衣服里塞枕头假怀孕的时候，语气听上去可比现在郑重多了。 　　男生摆明了不信的轻蔑眼神果然刺激了敏感又暴躁的青春期女高中生鹿小绿。 　　她把面碗放到一边，整个人撑着台面往前一滑，两条腿就从灶台上垂了下来。 　　纤细，白嫩，笔直。 　　十分打眼。 　　“我是说真的。现在可不是六七十年代了，养孩子不是让他吃饱穿暖就行，孩子也不是什么坚强男子汉和贴心小棉袄，有的时候烦起来能把你烦哭，你要是没做好充足的心理准备，就干脆别生。只管生不管养，那比谋杀好不了多少。” 　　裴措忍不住觉得有些好笑。 　　十七岁。 　　就像她自己说的，还是个没成年、不懂事的小孩子。 　　但是上一秒还坐在灶台上装可怜扮无辜，下一秒，就开始一板一眼地大谈育儿经。 　　神情是完全的正经和严肃。 　　配上她那张稚气的脸蛋和清脆的嗓音，显得场景莫名有些滑稽。 　　又滑稽的让人心酸。 　　裴措好几次听鹿赤提起他家里的情况。 　　毕竟他和鹿赤，除了是大学舍友，多年死党之外，还有一层亲戚关系。 　　有些话，鹿赤和别人不好说，只能找裴措倾诉。 　　所以在见到鹿绿本人之前，裴措就已经被分享过很多关于她的故事了。 　　譬如什么”她天生基因好，脑子非常聪明，就是被逼得厌学了，要不然早出息了“。 　　又譬如什么“她可怜啊，小时候小婶一心情不好就拿她出气，那么小一小孩，被关在鞋柜里一下午，换我我得自闭”。 　　甚至譬如什么“她打小儿主意就大的很，小学三年级离家出走，竟然一路走到了火车站，还差点上了火车坐到邻省去了，才多少岁啊，真是不得了......”等等等等。 　　鹿赤很少说”鹿绿“这个名字，也没展示过她的照片，甚至不会谈及她的日常生活状态，只是在聊到家庭关系上的困境时，会顺带着提一嘴自己那个”可怜的堂妹”。 　　所以，在裴措心里，关于鹿赤堂妹的印象，非常模糊。 　　基本就是一个瘦弱又矮个的小学生，顶着一颗蘑菇头，穿着一身不合身的校服，时常低着头缩在角落里，胆怯又自闭，寡言又倔强。 　　气质非常像是希望工程广告片里的大眼睛女孩。 　　结果没想到。 　　完全出乎了预料。 　　胆小倔强的希望工程小女孩变成了徒手抠美瞳的叛逆少女。 　　还大放厥词地说要给他生孩子。 　　...... 　　但话又说回来了，不管是什么样的性格，鹿赤都不可能故意给他妹妹编造假的人生故事。 　　那么这小妹妹在经历那么长期的家庭冷暴力后，还能保持这样落落大方的性格，裴措已经觉得很了不起。 　　于是他端着面碗，宽容地颔首道：“嗯，是需要耐心。” 　　“这不光光是耐心就可以解决的问题。” 　　小姑娘拿黑黝黝的眼睛盯着他，眼神专注的像是在辩论，语气却又轻松的仿佛在闲聊，“小孩是超级烦人的一种生物，你没有养过，所以你不知道。” 　　“首先，孩子还没生出来的时候，万一一个不好要剖腹产，肚子上留那么丑一条疤一辈子，你说你会不会恨死这个小孩了？会不会想掐死他？好，你是男人可能不会有这种情况。那假设小孩生出来后，要是不分昼夜哇哇的哭，影响你工作，导致你失去了一个非常大的单子，你会不会气死？会不会很想把她丢掉送给别人家算了？或者如果小孩不懂事弄坏了你的东西，比如把你电脑搞坏了，代码全删了，你想不想骂人？想不想把他弄死？” 　　“就算小孩好不容易上幼儿园了，你以为你终于可以松口气了，结果又有一大堆亲子活动非要你参加，耽误你正常工作生活，你高兴吗？养着这么一个累赘，你后悔吗？而且万一小孩还会和别人家小孩打架呢？把你经营了十几年的名声全毁了，你能忍下这口气？小孩......” 　　她噼里啪啦讲了一堆，完全没给人留下半点插话的空隙，口条顺的仿佛在背一篇已经背过千万遍的满分作文，连语气都可以做到声情并茂。 　　而事实上，大部分正常的家长，在遇到上述这些情况时，都不会有这么极端的反应。 　　裴措沉默了两秒，忽然开口问：“你遇到过这些情况？” 　　“......” 　　“你爹妈就是这样把你养大的？” 　　“......” 　　鹿绿没有回答，甚至下意识抿紧了唇，冷若冰霜地看着他。 　　幸好裴措的神情很平静，连语气都是冷淡的，仿佛只是随口一句，对她的回答半点不期待。 　　这种不带任何侵略性和冒犯性的态度，从某种程度上也稳定了鹿绿的情绪。 　　于是她盯着他看了半晌，点点头：“差不多吧。” 　　“不过在这件事情上，我对他们没什么怨恨。” 　　女生又重新坐回灶台上，挺直背脊，期望能和他平视——没有做到。 　　行，那就不看。 　　鹿绿视线下移，把聚焦点放在他的喉结上：“我初中的时候养过一只猫，非常小，很漂亮，但是不会用猫砂，随地大小便，饭也不好好吃，喜欢叫，会抓人，还会把虱子带到房间里。你知道吗，我养了它大概一个月，在那一个月里，我没有感受到半点来自于它的治愈和可爱，全部都是烦人。烦人的要死。” 　　“我虚伪地对塔好了一个月，每天都假装自己很喜欢它的样子，但是一个月后，我终于装不下去了，把猫直接送给了朋友。” 　　送的非常果决。 　　前一天晚上猫咪抓了她脖子一下，她没打没骂，反而笑眯眯地亲了它一口。 　　然后第二天一早，她立马就把猫送了出去。 　　没有一点征兆，也没有一点后悔。送完之后依旧该上学上学，该打游戏打游戏。 　　果决冷血的要命。细思恐极。 　　“反正那个时候我就想明白了，你养连一只猫都觉得烦，千方百计要把它送走。那你爹妈养你觉得烦，不挺正常一件事儿么？毕竟人要比猫难搞多了，活的也长久多了。” 　　“所以对他们养而不教这件事儿吧，我不仅没什么怨恨，反而还很理解。” 　　小姑娘抬起头，一张小脸白嫩又素净，眉头紧蹙，“我唯一搞不明白的就是，他们究竟为什么要生我？” 　　...... 　　面对她灼热的目光，裴措下意识摸了摸喉结。 　　而后松开。 　　面色如常，眉目淡定，依旧是那副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高冷模样。 　　闷骚装逼狗。 　　“你说是不是很奇怪噢？又不是我想被生下来的，当初要生的时候也没问过我的意见，他们想生就生了，结果生完之后，还说这是父母的大恩大德，要懂得感恩。你说，这是不是婊的过分？” 　　是有点。 　　但裴措没有背后聊八卦的习惯，也米有在当事人面前吐槽她父母的爱好。 　　所以他只淡淡一点头，用词模棱两可：“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习惯就好。” 　　鹿绿觑了他一眼，轻“呵”一声。 　　又端起方便面碗开始嗦面条。 　　裴措本来以为，聊到这些话题，这姑娘心情肯定不太好。 　　眼眶红一红，掉个几滴泪，触景生情地开始大谈未来理想和过往回忆，那都正常。 　　但是没想到，小姑娘脸上干干净净的，半条泪痕没有，话也不再往后说，反而埋着头开始吃面，吸吸嗦嗦喝汤的声音特别香甜，看不出一星儿的沮丧。 　　似乎是感受到了他的目光，她还奇怪地抬起眸：“你盯着我干嘛？看入迷了？” 　　裴措顿了好一顿。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 　　他开口，说出了一句不知道算不算安慰的安慰，“别人家的小孩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 　　“你家也不好过吗？” 　　“......不算太好过。” 　　男生思考片刻，缓缓道，“我父母早逝，爷爷七十几岁了，身体没有从前硬朗，目前管事的是家里的堂叔。堂叔心思多，胆子也大，做事情不一定遵纪守法，所以家里的人和事业都不安全，一不留神就可能被一锅端了。” 　　“被你堂叔一锅端了？” 　　“不是，连带着我堂叔被警方一锅端了。” 　　“......” 　　鹿绿下意识咽了咽口水。 　　警、警方？ 　　他们家做的是什么生意？黄赌毒还是走私枪械？ 　　妈耶，她大伯母娘家人这么叼的吗？！ 　　那鹿赤现在不是很、很危险？ 　　“只是说以后逼急了有这个可能。” 　　裴措心累的揉了揉眉心，“不是说我们家现在就是违法犯罪的不法分子。” 　　“......噢。” 　　鹿绿想了想，又问：“你父母，是什么时候离开你的啊？” 　　“我父亲在我出生前因病去世，母亲是难产走的，所以我大小也算个孤儿，比你好不到哪里去。” 　　...... 　　有句话说的好：当你情绪低落时，让自己振奋起来最好的办法，就是碰见一个比你更惨的人。 　　但不知道为什么，听完裴措的“惨状”后，鹿绿并没有觉得自己的心情有半点好转。 　　反而甚至，陷入了一个更加低落的怪圈。 　　她觉得人活在这个世上果然就是很难得偿所愿。 　　裴措一出生就父母俱亡，一定被很多人同情，觉得他是个悲惨的小可怜。 　　但又有谁知道，她是多么想成为一个孤儿。 　　最好是美猴王那种，天生地长，从石头缝里蹦出来。 　　哪怕把天给捅破了，也不需要割肉还母，剔骨还父。 　　小姑娘垂着眸，厨房微黄的灯光从侧面打过来，正好落在脸颊处。 　　其实角度不太好，显得她整个脸颊都变得肥嘟嘟的，还能看见一点儿双下巴。 　　让她的整个落寞气场都变得圆润可爱起来。 　　“你为什么会跟我说这些哦？” 　　她睫毛轻轻一抬，有些好奇，“我们才认识好像没两天。我还刺激了你好几次，狠狠地伤害了你的自尊心。” 　　......倒也不必把自己的能力如此夸大。 　　他裴措的自尊心如果这么轻易就被一个小姑娘伤害了，干脆别活了算了。 　　不过两天相处下来，这姑娘的脾性，他也算是有了个大概了解。 　　所以并没有去解释争辩，只淡淡一弯唇：“我朋友不多，鹿赤算一个。既然你是鹿赤妹妹，面子就得给。” 　　“鹿赤有那么多好妹妹。每一个你都给这么大面子？” 　　“那是你误会他了。他跟我说过很多回，他就你这么一个妹妹。” 　　鹿绿抿着唇不说话。 　　整个厨房静静悄悄的，窗外风刮树叶，哗啦哗啦， 　　非常安逸。 　　小姑娘忽然“咚”的一声又从灶台上跳了下来。 　　“你等我一会儿。” 　　她说。 　　然后拧开厨房的门，蹬蹬蹬就往自己睡觉的房间跑去。 　　期间还把鹿赤给搞醒了。 　　“妈的你个小兔崽子，大晚上的你要成仙啊！还有裴措，你疯了吧还陪着她闹，你明天不要工作啦？苍天哦，我真是上辈子做了孽了才认识这么两个王八羔子，还让不让人睡了......” 　　在鹿赤怨妇式的咒骂中，鹿绿很快又重新跑回了厨房。 　　“嘭”的一声把门关上。 　　干脆响亮，没给鹿赤留半点面子。 　　“这是我的私产。” 　　小姑娘拉开怀里抱着的书包的拉链，往地上一倒。 　　哗啦啦洒出来好几叠钞票。 　　“这里有十万块钱的现金。” 　　她一叠叠数好，在地上垒的整整齐齐，一边道，“我今天特地带过来，本来是想资助鹿赤的。但是我觉得他那个人不太靠谱，十万块钱在他手里只能花出八千块钱的价值。所以我决定，先存在你这，就当是我投资这个项目了，你到时候多给我分点股份就行。” 　　...... 　　厨房内诡异的沉寂了片刻。 　　“你想要多少股份？” 　　“这我哪里懂。” 　　小姑娘一副“你在耍我吗”的荒唐表情，“你才是项目负责人，连论功行赏的本事都没有，你还当什么老大争什么天下？” 　　“......” 　　“总之，钱我就放这了，怎么处置你自己定。如果你们以后急需用钱的话，也可以找我商量商量，私房钱我还是攒了不少的，大忙帮不上，燃眉之急说不定可以解决。” 　　“......” 　　小姑娘眨巴眨巴眼睛：“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在听。” 　　男人顿了顿，不知为何，竟然感觉有些哭笑不得，“你才认识我两天，就这么信任我？” 　　“唉，谁叫我哥哥不多呢，满打满算也就鹿赤这么一个。既然你是鹿赤的朋友，这个面子，当然得给。” 第15章 　　裴措是个自律的人。 　　所以, 尽管昨晚被不按常理出牌的鹿绿小妹折腾到大半夜不得安眠，但今天早上，他还是准时地在七点半起了床。 　　哦不, 起了桌。 　　客厅就这么点大, 摆满了办公桌，想再放下一张行军床, 那是做梦。 　　但要让裴措和鹿赤一起睡在沙发上，那也是做梦。 　　就鹿赤那睡相, 自己能不翻地上去就不错了, 还打算和别的帅哥同塌而眠？ 　　痴心妄想。 　　所以半夜吃完泡面后，裴措是直接在自己工位上睡的。 　　反正他的办公椅够大够舒坦, 将就一晚上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而事实上，鹿绿昨天晚上睡的那个房间, 平时都是鹿赤在睡。 　　基本可以被称作是鹿赤的卧室。 　　毕竟他们团队这么多人，也就鹿赤一个是真正的跟家里闹掰了, 离家出走无家可归，只能睡在公司当一个零零七。 　　其他人包括裴措, 都还是有落脚之处的。 　　就像裴措最开始跟鹿绿说的那样，这个项目, 其实团队里每个人都投了资, 都算是股东。 　　股东=员工，一人身兼数职, 是初创团队的普遍特征。 　　但什么人会愿意跟着一个大学还没毕业的老板往一个不知道能不能成的项目里投钱呢？ 　　又是什么人会愿意天天累死累活地给老板干白工还乐此不疲呢？ 　　当然是年富力强，充满激情，又涉世未深的有钱人了。 　　鹿绿只知道她哥和她哥的老板不努力就要回去继承家产，却不知道：裴措组的这个局，全员富二代。 　　哪怕实习生, 都是开着跑车来上班的。 　　鹿赤在其中，平平无奇。 　　白富美同事们或许最开始对裴措还有那么点幻想。 　　对鹿赤？ 　　算了吧算了吧不必了不必了真的配不起。 　　道明寺还是留给那些倔强清冷又平凡的杉菜妹妹最好。 　　她们这些妖艳贱货已经有了身家过亿的成熟未婚夫和满朋友圈列表的健壮小鲜肉了，不敢觊觎偶像剧男主角。 　　——所以，鹿赤如今的卑微，真是有原因的。 　　酷炫狂霸拽的道明寺出了社会，照样会被更酷炫狂霸拽的老妖婆们教做人。 　　...... 　　又扯远了。 　　总之就是，裴措在七点半准时起床后，发现左侧房间的门竟然是打开的。 　　行军床上被子叠的整整齐齐，而本该睡在上头的人和书包都不见踪迹。 　　他又踱步去厨房和阳台转了一圈。 　　不见人影。 　　看来是真的已经走了。 　　这小妹妹来时声势浩大，带着一怀抱的杂粮煎饼，咔嚓咔嚓咬的无比欢快，伤财又扰民。离开时却无声无息，连张纸条都没留。 　　果然青春期小姑娘的心都如海底针，捉摸不透。 　　裴措倒也没怎么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确定人已经离开了，就去洗漱换衣服了。 　　只是洗漱完打算出门买早点的时候，却意外看见了门口鞋架上摆的满满当当的一堆外卖： 　　六只麻球。两袋小笼包。两碗馄饨。两只粽子。四个茶叶蛋，四根油条。一纸包鸡蛋饼，还有两杯豆浆。 　　非常的丰盛。 　　热气腾腾的，香味顺着风钻进鼻子里，仿佛都能听见街上的叫卖喧哗声，让一个冷清的早晨瞬间就热闹起来。 　　男人望着这堆外卖，站在门口怔了好片刻。 　　而后从兜里掏出手机。 　　果然—— 　　鹿绿：先走嘞 　　鹿绿：有什么任务你直接线上发我就好，到工位上班难度太高，下次有缘再来 　　鹿绿：对了 　　鹿绿：我给你们点了早餐，跟外卖小哥说别打电话直接放门口架子上就好 　　鹿绿：你们千万别忘了拿！！！ 　　鹿绿：再见嘞，爸爸爱你.jpg 　　——果然是绿绿子小妹妹留下的爱心早餐。 　　裴措叹口气，把早餐拎进屋。 　　正好这时，鹿赤也醒了，睡眼惺忪地从沙发上爬起来，看见他手里的大袋小袋，有些震惊。 　　“裴哥你发神经啊，买这么多吃的？就算多了个人也不用夸张成这样吧，我妹儿又不是猪。” 　　鹿.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赤趿拉着人字拖啪塔啪塔走过来，拨弄了一下桌子上的塑料袋们，拎出一只麻球一边嚼一边说话，“你不会是昨天卖了辆车就膨胀了吧？裴哥，咱做人可不能飘啊，创业多苦你又不是不知道，奢靡浪费要不得！你说买早饭就买早饭，你怎么能......” 　　“你妹买的。” 　　“你妹才买......我妹买的？” 　　鹿赤终于从睡懵了的状态中清醒过来，意识到裴措不是在骂人而是在陈述事实，于是扭头朝四周望了望，“她人呢？” 　　“回家了。” 　　“回家了？” 　　“嗯。” 　　男人拆开一袋小笼包，语气冷淡，“昨天一整天没饭吃，半夜饿醒煮夜宵还被亲哥骂了一顿。早上起床亲哥还在睡大觉，连早饭都要自己点外卖，你说她不回家还能怎样？” 　　...... 　　鹿赤瞠目结舌，不可置信：“你这是在指桑骂槐地骂我？” 　　没指桑骂槐。 　　就是明骂。 　　裴措瞥了他一眼，什么话也没说。 　　拎着小笼包和豆浆直接往工位走去。 　　“你你你你别走！你什么意思你说清楚。” 　　鹿赤气急败坏地跟在他后面，语气暴躁的像个被小三抢了男人的悍妇，“裴措，咱俩认识多少年了？你可是我兄弟！往大了说，你甚至是我舅！现在是怎么着？因为一个才认识没两天的小屁孩你骂我是不是？艹，裴措你还有没有良心了你！” 　　......咦。 　　好像哪里不对。 　　正骂到激愤之处，鹿赤才忽然意识到什么，大惊失色：“等一下，你刚才你你你这是在替鹿绿打抱不平？你什么时候跟她关系这么好了？你们才认识不到两天吧！不是，你居然在帮一个才认识了两天的姑娘打抱不平？裴措你这个禽兽，你究竟对我妹儿做了什么？！” 　　裴措懒得理他。 　　“不行，你今天必须把话给我说清楚了。我妹她才十七岁！十七岁你懂吗？你这是违法犯罪你知不知道！裴措？裴措？裴措你看着老子！” 　　“我问你。” 　　男人靠着椅背，若有所思，“你堂妹是不是被抱养的？” 　　“你不要给我转移话题，我在跟你说正经的！” 　　“我也是在跟你说正经的。” 　　“......” 　　对上男人平静的眉眼和无波无澜的神情，鹿赤咽咽口水，咬牙切齿地忍住了后面的所有脏话。 　　他一屁股在沙发上坐下来，翘着二郎腿，一口一只吞小笼包：“怎么可能是抱养的。她是早产儿，还是剖腹产，出生的时候我们全家都在手术室门口等着呢，实打实的鹿家血脉。” 　　那就奇怪了。 　　亲生的孩子，这么个养法。 　　在这样的家庭里实在不常见。 　　“你是想问，为什么我小叔小婶这么对她是不是？” 　　裴措微微抬了眸，眉宇间难得流露出几分征询。 　　“唉，我们家那边你知道的，父母一辈都是村里走出来的，连正经高中都没读过，思想观念都有点陈旧。” 　　鹿赤顿了一下，“就是重男轻女。” 　　“到这么严重的程度？” 　　“本来应该是不会这么严重的。但是我小婶怀孕的时候......其实是双胎，结果临近生产前跌了一跤，那个男孩就没能生下来，我小婶还伤了身子没法再怀。所以呢，她一边要忍受丧子之痛，一边又要防着我小叔在外头养情人生私生子，所有的怨恨没处发泄，就全砸鹿绿身上了。” 　　...... 　　“其实吧，这么些年下来，他们一直没再生，心肠已经软了。但是鹿绿这小孩这两天你也看见了，非常的死脑筋，她爹妈跟她服软，她就抱着手臂站那儿冷嘲热讽，连演戏都不肯演，你是没看见那场面，能把人心都气梗喽。唉，不说了不说了，妹妹都是债啊。” 　　其实很多事情，鹿赤心里不是不明白的。 　　他只是不好说。 　　毕竟，不管从哪个角度看，他都属于那种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受益方。 　　小叔小婶没法再生，干脆把他这个侄子当亲儿子养。 　　反正一来有实打实的血缘关系，二来他爹妈又都死了，无牵无挂，非常安全。 　　但是鹿绿就可怜了。 　　之前只是比不上儿子，因为是个女孩被父母漠视冷暴力。 　　结果到头来发现竟然连侄子也比不上，被父母当成是可有可无的一个存在，挥之即来，招之既去，仿佛只要说几句好话就能尽释前嫌。 　　以鹿绿那样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性格，怎么可能会答应。 　　...... 　　“裴哥，你怎么不说话？” 　　裴措往椅背上一靠：“无话可说。” 　　这么多年朋友了，鹿赤完全读的懂他脸上的冷漠和讥讽。 　　顿了顿，试探道：“你好像挺看不起我小叔小婶的？” 　　“他们做了什么让我看的起的事情吗？” 　　“......唉。” 　　左右为难两边都不讨好的鹿赤小外甥叹口气，“毕竟丧子之痛，打击还是挺大的......” 　　“打击再大，难道不都是他们自己造的孽？” 　　男人低垂的眼眸里浮现出一抹嘲弄，“你妹妹那时候一个养在羊水里的胚胎，还能把他们儿子给掐死了不成。” 　　“......” 　　鹿赤也无话可说了。 　　他其实是真的为难的很。 　　站在鹿绿的角度，那确实就像裴措所说的，平白遭受了长达十几年的无妄之灾，被最亲的亲人折磨成那样，不恨才不正常。 　　但是这世间很多事情都不可能非黑即白。 　　站在鹿赤的角度，他父母去世后，监护人就变成了小叔和小婶家，小叔小婶把他当成是掌上珠心尖肉，比他亲爹亲妈都上心。 　　甚至他小叔连遗嘱都写好了，待他百年后，遗产的最大受益者不是亲生女儿鹿绿，而是侄子鹿赤。 　　你说，这样的宠爱和恩德，叫鹿赤怎么下得了手“大义灭亲”？ 　　他往沙发背上一摊，愁肠百结：“自古忠孝难两全啊难两全，人活在这世上真是太艰难了。” 　　裴措淡淡瞟了他一眼：“ 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我今天是招你惹你了你这么针对我？” 　　鹿赤觉得心里很苦，“鹿绿那小屁孩给你灌了迷魂汤了还是吃了迷魂药了，你这么向着她说话。” 　　“作为银行立场，在我这里，她的征信安全指数比你高。” 　　“作为银行什么作为银行！你是银行么你？你少整天瞎几把......” 　　“她往我这存了不少零花钱。” 　　“瞎几把白日做梦了.......嗯？你说什么？” 　　“你妹妹，鹿绿，昨天背了一书包的现金过来，临走前全存我这了。” 　　男人的语气很平静，“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算是她的储蓄银行。” 　　“......你是说她就那么大摇大摆地背着一书包现金在街上走？” 　　鹿赤咬紧牙关，“她不要命了？” 　　这个问题，昨天裴措也想过。 　　但看着小姑娘桀骜不羁的眼神，最终还是什么都没问。 　　“对了，她为什么把钱存你这？” 　　“......” 　　“裴哥？” 　　“秘密。” 　　“嘿！你他妈......那她带了多少钱过来？” 　　“秘密。” 　　“......” 　　鹿赤深吸一口气，“我是她哥！” 　　“你不靠谱。” 　　“不靠谱我也是她哥！” 　　鹿赤连小笼包也不吃了，站在沙发上企图以气势压制住他，“一日为哥终生为哥，才不是你这种半路出家的野鸡银行可以比的！” 　　...... 　　裴措心平气和：“鹿赤，你二十一岁了。” 　　“一百岁我也是她哥！” 　　“......” 　　“呵呵，在铁一般的事实面前，无话可说了吧？哑口无言了吧？裴措，跟我斗，你还嫩了点。” 　　男人靠着椅背，静静地看着他站在沙发上嚣张跋扈的模样，而后笑了。 　　“你笑什么？” 　　“关你屁事。” 　　他扬扬唇，语调不紧不慢，“怎么，看见自己妹妹跟我玩的更好，心慌了？” 　　“......” 　　“嫉妒了？” 　　“......” 　　“狗急跳墙了？” 　　“裴措你不要太过分！” 　　“接受事实吧。” 　　裴措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妹妹总会长大的。现在才到这就承受不住了，以后要是她结婚，你还得亲手牵着她的手走向别的男人，那时候怎么办？当场嚎啕大哭？” 　　......操。 　　鹿赤想到那个画面了。 　　他忍住心酸，冷笑一声：“反正那个男人绝不会是你个狗东西！” 　　“这你也大可放心。” 　　男人淡淡弯了下眉，把豆浆放回桌上，从冰箱里拿出一瓶矿泉水，“我不婚主义，这辈子就没成家打算。” 　　...... 　　鹿赤的张牙舞爪一下凝固住。 　　完全没有觉得松了一口气。 　　反而心更累了。 　　妈个鸡的。 　　这一个两个的，就没有能让人省心的了是不是？ 　　. 　　这边，鹿赤小外甥因为一书包现金和裴措舅舅纠纠缠缠闹个没完，开启了一个聒噪且充满企业文化的早晨。 　　那边，鹿绿也终于背着自己空空荡荡的小书包抵达了家门口。 　　她换了身衣服。 　　当然不是在鹿赤公司换的，而是一大早跑到了闺蜜项竹悦家，借对方的衣服换的。 　　为了避免堵车，她甚至还坐了一个多小时的拥挤地铁。 　　不是她闲的发慌没事干，而是她那个妈——是个非常会抠细节，且有大把时间去抠细节的人。 　　所以，既然说了是去闺蜜家做课题，鹿绿自然就要演好“本来只打算做课题，结果却因为和父母吵架而意外留宿闺蜜家中”的这个人设。 　　不光衣服，连双方家长，司机，到家时间，应付说辞，都要准备协调好。 　　不能给她爹妈一点无理取闹的漏洞。 　　鹿绿是早上七点从鹿赤公司出发的。 　　坐着地铁南来北往，加上换衣服、对说辞、换乘打的，零零总总加起来，也花了两个多小时。 　　等她回到城南富人区的自己家门口时，已经是上午九点多将近十点了。 　　她从出租车上下来后，站在铁栅栏外，正好看见她妈和一个女孩子言笑晏晏地在花园里浇花。 　　女孩子抬头时鹿绿看清了她的脸，没有丝毫意外，就是邻居家的女儿霍任真。 　　也不知道今天是个什么大日子。 　　她妈穿着价值十几万的手工定制旗袍，耳环项链手镯一应俱全，花枝招展珠光璀璨，而霍任真穿了一条烟粉色的法式连衣裙，除了手腕上一块女士表之外再无别的装饰，朱唇粉面，人淡如菊。 　　气场无比和谐，简直就像是亲母女。 　　唯一有点出戏的就是她们手里的水壶，那水跟不要钱似的哗啦哗啦往下洒，一副不把花浇死不罢休的姿态。 　　鹿绿托着下巴想，园丁怕是连杀了他们的心都有了。 　　“欸，鹿绿？你回来啦。” 　　那女孩子一抬头，看见了站在门外的她，立马笑着打招呼，“你总算是回来了，言邱哥等了你一早上呢。” 　　鹿绿微不可闻地挑了下眉。 　　言邱也来了？ 　　哦，那还真是热闹了。 　　至于鹿母，一声不响地站在花园里，望着她的视线很冷，约莫是被昨天那一通电话给气到了，心里头有一万句质问，但碍于外人在场，不好表现出来。 　　只能不咸不淡一点头：“回来啦。” 　　鹿绿弯眉点点头，也学着她那不咸不淡的语气：“是啊。” 　　“......你先上去换身衣服，穿这一身像个什么样子，半点好人家的女孩样都没有，你看看任真，这么近住着，也不知道跟人家学学......算了，不说了。” 　　鹿母摆摆手，“言邱来家里做客了，今天午饭一起吃，你准备准备。” 　　准备准备？ 　　怎么准备？ 　　鹿绿笑意盈盈：“我现在出去买菜？还是帮你们点个外卖？肯德基麦当劳还是沙县小吃？” 　　鹿母觉得自己真是上辈子造了孽才生出这么一个气死人不偿命的坏种出来！ 　　她压抑住内心的怒火：“鹿绿，今天家里有很重要的客人在，你要是还认我这个妈，就不要惹事。” 　　鹿绿很想说那敢情好，爹妈这种东西，她完全不想认。 　　要不是十八岁前还有监护人这层身份，她早就远走高飞离开这个家了。 　　去工地搬砖都比被亲爹亲妈卖了做鸡来的好看。 　　所以小姑娘慢条斯理地脱着鞋，一句话不回。 　　态度在旁人眼里不能更傲慢。 　　鹿母再也忍不住了，青筋暴起，抬手就想给她一巴掌。 　　然后立马被旁边眼疾手快的霍任真给拦住了：“鹿阿姨，你别冲动！鹿绿她年纪还小呢，她不懂事，长大了就好了，你别跟她一般计较。” 　　她脸上的着急和关切感天动地，声音大的震耳欲聋。 　　恨不得把整栋别墅里的人全都招到这里来。 　　啧啧啧，年纪轻轻，操作起这种事情来就如此娴熟。 　　鹿绿觉得她真是很有当豪门贵妇的天赋。 　　霍任真拦住鹿母之后，又往前几步，情真意切地劝道：“鹿绿，你也别和鹿阿姨置气了，她也是担心你。你看她一大早就在这里等你回家，生怕你在外面留宿会遭到什么不好的事情，全天下母亲的心都是向着孩子的，只是方法可能不太对，你千万不要误会了鹿阿姨。” 　　而鹿绿也终于换好了鞋子。 　　她直起身，瞅着面前的人，似笑非笑：“你是想中午留下来吃饭？” 　　霍任真愣了一下，似乎是没想到话题会跳跃的这么快：“你说什么？” 　　“我说，你千方百计绕这么多圈子，就是想留下来吃这顿午饭吧？” 　　小姑娘抱着臂，明明身高没有她高，却硬生生摆出来睥睨天下的气场，“怎么，你也对言邱有意思？” 　　“......” 　　霍任真的眼眶一下红了，也不知道是被气的，还是被戳中了心思羞愧的。 　　“鹿绿，我好心好意劝你，你怎么能这么污蔑我呢！你太过分了。” 　　“哦，那你就是没打算留下来吃饭是吧。” 　　鹿绿漫不经心点点头，“行，那不好意思，刚才是我污蔑你了，我跟你道歉。我们家现在有客人不能招待你，你先回去吧。” 　　“......” 　　”怎么，又不肯走了？“ 　　“鹿绿，我真的只是好心......” 　　“这个事情已经过去了。我现在问的是，你要不要留下来吃午饭？” 　　鹿绿站在台阶上瞅着她，因为姿态够野，连稚气的脸蛋上也带出几分桀骜，“我就跟你说明白了，虽然我不欢迎你，但看在你爸妈的面上，如果你硬要吃，也可以给你一双筷子。所以，我现在就问你，你要不要留下来吃饭？” 　　...... 　　别说是霍任真了。 　　这一刻，连同意不希望霍任真留下来的鹿母，都陷入死一般的沉寂中。 　　她们没料到鹿绿竟然会这么直白地挑衅。 　　仿佛已经彻底撕破了脸皮，完全不用考虑人情和世故，随心所欲。 　　而更可怕的是，霍任真发现自己竟然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 　　这一刻，她非常的屈辱。 　　但那又怎么样呢？ 　　——甩鹿绿一巴掌？ 　　她已经看见言邱的车从下方道路开过来了，如果真这样做，她费尽心机在言邱面前塑造的形象就彻底毁了个干净。 　　——威胁鹿绿？ 　　有用吗？ 　　说到底，鹿家和霍家的关系是因为利益结合，除非真的出了什么大事，否则根本不可能因为两个小姑娘之间的矛盾而闹掰。 　　这一点，她清楚，鹿绿更清楚。 　　威胁的话说出来，只会徒增笑料。 　　面对女生洞察一切的嘲弄眼神，霍任真攥紧了拳头，下唇几乎快被咬出血来了，也没能说出一个“不”字。 　　她确实是留下来蹭这一顿饭没错。 　　她喜欢言邱。 　　不掺杂任何利益纠纷。是真的喜欢。 　　那个男人第一次来鹿家的时候，她就在不远处的窗口看着。 　　穿着一身笔直西装，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气质干干净净，嗓音低沉又温柔，手里还提着一只大大的毛绒玩具，站在鹿家门口祝鹿绿生日快乐。 　　鹿绿不为所动，甚至还有点不耐烦。 　　但她一下就陷进去了。 　　她不明白为什么鹿绿可以这么自私。 　　明明不喜欢言邱，却还是要这样吊着他，甚至不允许别人接近他。 　　难道她就享受这种被人围着的感受吗？ 　　她就半点不考虑言邱的心情吗？ 　　霍任真盯着她，指甲用力地就要嵌进掌心里：“我......” 　　她顿了顿，嗓音干涩，“我家里没人，阿姨今天请假了.....” 　　“点外卖呗。。” 　　“鹿绿！” 　　“别喊。我听的烦。” 　　鹿绿目光冷冷，“现在是你在求我，如果要是这种态度，就滚回你自己家里去饿着好了。” 　　“鹿绿。” 　　鹿母在旁边不赞同的蹙起了眉，“你怎么回事，说话客气点......没事啊任真，你中午就留下来，阿姨给你做好吃的，鹿绿这孩子就是不会说话，你别跟她一般见识。” 　　“......谢谢阿姨。” 　　真虚伪哦。 　　刚才她羞辱霍任真的时候，在旁边装聋子听不见。 　　现在看火候够了，立马跳出来当好人打圆场。 　　这副嘴脸，十几年看下来看的眼睛都要看厌了。 　　鹿绿直接移开视线。 　　甚至懒得和她们battle。 　　正好这时，言邱也已经把车停好，拎着一袋不知道什么东西往这边走过来。 　　“怎么了？” 　　他笑着问，“怎么都站在门口，不热吗？” 　　男人长相清俊，戴着一副金丝眼镜。 　　因为造型打理的好，又有满身奢侈品做衬托，所以乍一眼看去，还有那么点禁欲系斯文败类的味道。 　　很吸引青春少女。 　　言邱，K市老牌世家言家的嫡系小公子。 　　言家算是K市餐饮业的龙头老大了，一代代传下来家底丰厚，祖上出过翰林，民国时期还是“实业救国”思潮的兴起者。 　　和他们这些暴发户不是一个路子的人。 　　而言邱，今年二十二岁，常春藤名校毕业，年少有为，气质儒雅，是K市多少千金小姐的理想对象。 　　却偏偏看上了鹿绿这么个黄毛丫头。 　　真是让不少人跌破了眼镜。 　　也让不少人产生了不该有的幻想。 　　比如比鹿绿还小两个月的霍任真。 　　女孩子刚刚还发白的脸色此刻已经瞬间红润了许多，语气亲昵又得体：“言邱哥，你回来啦。东西买到了吗？” 　　“买到了。” 　　言邱没看她，直接把手里拎着的奶茶递给鹿绿，笑容很温和，“你不是说你最喜欢这个牌子的奶茶嘛，鹿伯母说你今天中午回来吃饭，我就去买了。一杯豆乳麻薯，一杯招牌草莓大福，听说是卖的最好的两个口味。” 　　鹿绿接过奶茶，弯起唇：“谢谢你了。” 　　“你喜欢就好。” 　　霍任真的脸一下子又白了回去。 　　. 　　这个点，太阳确实是有些晒。 　　而言邱一来，鹿母的情商瞬间就恢复如常，笑吟吟地招呼着人往屋里走，又是亲自准备茶点又是和阿姨商讨菜式，就像一个伺候着天子微服私访的宠妃家臣。 　　鹿绿不远不近地坠在最后，看着前方的友好交谈，忍不住在心里恶毒地想： 　　要是霍任真是她妈的私生女就和谐了。 　　看看这一家人多么相亲相爱啊。 　　鹿母很敏锐地注意到了鹿绿的消极怠工. 　　“你干什么呢” 　　她不动声色地掐了一下她的胳膊，小声道，“我告诉你，其他的事情我都可以容忍你，什么漫展什么拍照，你非要玩，我也不勉强。但是这件事，你要是给我搞砸了，我跟你没完！既然言邱对你有意思，你就得紧紧抓在手里，别平白给别人送机会，听到没有？” 　　鹿绿忍不住笑了一声。 　　在这种氛围下，显得有些不合时宜。 　　“鹿绿，你听见没有？！” 　　“我没聋。” 　　她甩开鹿母的手，抬眸瞥了她一眼，语气又淡又嘲弄，“妈，我劝你，少做这种春秋大梦了。” 　　“卖女儿也要先掂量掂量价钱。你以为言邱这种人，他是来跟你女儿结婚的吗？” 　　小姑娘挺直了背脊。 　　她今天换了一身露脐的背心和小脚牛仔裤，长黑发搭着红唇，越发衬的腰细腿长，清纯又诱惑。 　　她就这样安安静静，乖乖巧巧地看着她：“你知道在他们眼里，是怎么定义另一半的吗？” 　　“我这样的，适合谈恋爱。霍任真那样的，适合结婚。哦不，我这样的，适合谈恋爱，霍任真那样的，适合吊着满足优越感，卓嘉音那样的，才是要结婚的。” 　　“你都想攀高枝，他们难道不想？” 　　“妈妈，现实点吧。你真以为你女儿是九天仙女下凡尘呢？” 　　小姑娘弯着唇，语调缓缓的，带着笑的：“在自己亲生父母眼里，她都只是一个可以随便贩卖的高级妓女。那你以为，在这些付钱的恩客眼里，她又珍贵到哪里去？” 　　“别他妈白日做梦了。” 第16章 　　鹿绿是一个叛逆的姑娘。 　　从小她就知道。 　　当然, “叛逆”这个词，也是世俗强加给她的。 　　在她自己心里，她觉得自己是一个很有主见的人, 很不盲从的人, 很有分寸的人。 　　有主见体现在不做她妈的提线木偶四处卖笑。 　　不盲从体现在眼光独到，完全看不上这位K市之光言邱言公子。 　　鹿绿平心而论, 她倒也不是完全不可以因为利益出卖爱情。 　　但是最起码，也要裴老板那种程度的样貌才可以吧？ 　　裴老板就是因为颜值太过关了, 才可以让她在气得要死的情况下还硬提嘴角笑靥如花。 　　要是换成言邱这张脸, 她说不定就直接一巴掌扇过去了。 　　但是同样的，她是一个很有分寸的人。 　　哪怕和爹妈闹的天翻地覆, 哪怕心里依旧对言邱依旧厌烦的无以复加，她还是没有像追求自由的藤堂静一样把事情闹僵。 　　除了没答应表白, 不接受恋爱关系，以及不和言邱单独出门约会之外, 其余任何方面，她都给足了言邱面子。 　　甚至言邱那边的很多朋友都认为, 言邱搞定鹿绿，那是板上钉钉的结果, 不过就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所以, 如果言邱最终没搞定鹿绿的话，那场面就真的尴尬和难看了。 　　之前装的腔作的势全都被证明是在吹牛, 言大公子还怎么下的来台？ 　　——没关系，鹿绿主动递了台阶给他。 　　“我喜不喜欢一个人，在看第一眼的时候就会有预感。” 　　十七岁生日那天，鹿绿站在家门口，拽着那只巨大的毛绒玩具, 语气很认真，“但是我认识你已经快半年了，我很明确，你，不会是我喜欢的人。” 　　“小绿......” 　　“听我说。” 　　向来走炫酷风，被朋友们称为是“暴躁小甜心”的鹿绿，在这一刻显得分外冷静，分外成熟，“喜欢我是你的事情，我不会干涉。我只是得明确告诉你，我不可能对你的追求有任何回应这个道理。免得你最后浪费时间浪费金钱后悔了，又反咬一口说我耽误你青春。” 　　“......我不会。” 　　“这种话还是别说的太早了吧。” 　　“我真的......” 　　“不过，你们言家家大业大的，我们平民老百姓惹不起。所以我给你个面子，如果你以后想通了，打算放弃了，你来找我，我可以陪你演场戏。” 　　她的神情无波无澜，就像真的在谈一场交易，“就当是你把我给甩了，然后我还哭天喊地地求复合，但是你还是毅然而然地跟我分手了。保全你言大公子的面子。” 　　男人沉默片刻，最终还是苦笑一声，点点头：“好。” 　　好。 　　他说好。 　　如果说在那天之前，鹿绿对言邱还有那么一点愧疚和同情。 　　在他给出这样的回答后，也瞬间烟消云散，荡然无存了。 　　她坐在餐桌上，晃着腿喝奶茶，听旁边霍任真积极主动又温柔娇羞和言邱说着话，对母亲刮过来的眼风视而不见。 　　而是陷入了沉思之中。 　　她在想，如果是她哥鹿赤，在遭遇这样的情况的时候，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嗯，以她对鹿赤的了解，大概就是坚强地忍住眼泪，摆出一副大咧咧的模样，挥挥手说：“别，可别。都说了我喜欢你是我的事情，不用你替我背锅，你就呆着被我追就好了。如果有一天我想放弃了，我就静悄悄地离去，做一只可怜孤独的单身狗，绝不打扰你。” 　　她又想，如果是酷炫霸总裴老板的话，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呢？ 　　..... 　　艹。 　　她竟然想象不出来裴措被拒绝的样子！ 　　裴措被拒绝，啧，什么样的女人会拒绝裴措？ 　　哪怕是她鹿绿女王，如果被裴老板表白，大概率......也会先谈着感受一下吧？ 　　和能拍内裤广告的超级大帅比谈恋爱，享受完外貌、金钱和肉.体后，真到了交流三观和商讨婚姻关系的环节，就马上分手，难道还能亏了不成？ 　　唉，渣女都是快乐的。 　　关键在于怎么才能拥有源源不断的“裴措”，让自己永远新鲜快乐。 　　想到这里，鹿绿又在脑子里开始胡编乱造构思剧情： 　　电闪雷鸣的下雨天，一辆炫酷冰冷的黑色迈巴赫悄无声息地停在老旧的居民楼底下。 　　车门被打开，一条修长的腿踩着锃光瓦亮的皮鞋从车上迈下来，原来竟是京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裴三爷裴措！ 　　裴三爷站在一个清纯美丽朴素可人的少女面前，眉头紧蹙，语气冰冷：“你要跟我分手？” 　　少女昂着头，倔强又坚强：“是。都跟你说了多少遍了，我不爱你，你就不要再缠着我了。” 　　说罢，转身就要走，却被裴三爷拦住了去路。 　　裴三爷握紧拳头，额间青筋毕露，嘴里的话愤怒的仿佛是从牙齿里蹦出来的：“你到底要怎么样才愿意跟我在一起？” 　　“我都说了，我不爱你，我是不可能为了肮脏的金钱出卖我纯洁的爱情的！” 　　下一秒—— 　　“嘭！” 　　——在保镖震惊的目光中，裴三爷忽然跪了下来。 　　大雨无情地浇在他身上，他面无血色，向来冷酷的嗓音微微颤抖，带着不易察觉的脆弱：“如果我跪下来求你呢？” 　　少女俯视着他，面露不忍，却还是坚持本心，道：“裴措，你别这样。不爱就是不爱，就算你得到了我的人，却得不到我的心，又有什么用呢？你就大气一点，放我走吧。” 　　男人抿着唇不回答。 　　正当少女还要说什么时，裴三爷忽然勾起唇，邪魅一笑，然后变身漫威里的毒液，大爪子拎着她的脖子就把她整个人从地上提起来，张着血盆大口，獠牙凶狠：“鹿绿，你再给老子跳？” 　　...... 　　艹。 　　妈个鸡的。 　　她为什么会想象出这种垃圾场景？ 　　裴措那个恶毒的资本家是钻到她脑子里篡改剧情了吗？ 　　鹿绿止住思绪，面无表情地吞下一大口奶茶。 　　眼神壮烈的仿佛在饮鸩自杀。 　　“怎么了？” 　　言邱敏锐地注意到了她的情绪变化，伸手拍了拍她的背，关切地问，“奶茶不好喝？” 　　鹿绿因为刚才瞎几把幻想出来的血腥场面，心情十分糟糕，连带着跟人演戏的耐心也没有了。 　　“把你的爪子拿开。” 　　她冷着脸，像个杠精一样没事找事，“就算不好喝你又能怎么样，去美团上给人家打差评？” 　　“......” 　　言邱沉默片刻，“我只是担心你。” 　　鹿绿翻了个白眼：“有本事你就去把人家奶茶店收购了，不要就知道张嘴叭叭叭。” 　　虚情假意的。 　　成天就在这里说些废话。 　　鹿母终于忍不住了，皱眉厉声呵斥道：“鹿绿，你怎么说话呢！” 　　“没事的伯母，我了解小绿，她就是刀子嘴豆腐心。” 　　言邱笑了笑，一派温和，脾气好的不得了，“您千万别怪她。” 　　“唉，就你不计较。不过这孩子也是，从小伶牙俐齿的，真是让我操碎了心......” 　　鹿绿不耐烦地垂下眼眸，懒得去听这你来我往的矫情对话。 　　正好这时，手机在衣兜里震了两下。是微信的消息提醒。 　　但她的官方大号微信设置了消息免打扰，所以找她的肯定是小号里的朋友。 　　掏出来点开一看，果然——毒液。 　　哦，不是，裴措。 　　裴老板：工作安排发你邮箱了，别忘了看 　　裴老板：十万块钱我给你算进投资里了，下个月一号股东大会，有空记得来一趟 　　裴老板：早餐点的不错，算我欠你一个人情，需要帮忙就说 　　裴老板：[红包] 　　鹿绿点开红包一看： 　　88块。 　　是早餐钱的两倍。 　　刨去她哥的部分，就是四倍。 　　呵，真是大方的狗逼富二代。 　　行啊。 　　既然是你要欠人情，那就欠人情。 　　她反正不吃亏。 　　不过人情这种东西，不及时用就成了没用。 　　裴老板这种日程繁忙的生意人，谁知道会不会贵人多忘事。 　　于是被钱侮辱了的鹿小绿又开始噼里啪啦打字。 　　大王儿：什么忙都可以帮？ 　　大王儿：那当我男朋友可以吗？ 　　对方的回答意简言赅： 　　裴老板：小忙 　　哦。 　　小忙啊。 　　大王儿：那当我三句话的男朋友可以吗？ 　　裴老板：我的人情很宝贵，别玩了 　　大王儿：我说认真的 　　大王儿：待会儿你给我发三句语音 　　大王儿：第一句 　　大王儿：“宝贝，你在吗？” 　　大王儿：第二句 　　大王儿：“今天晚上来我家吗？” 　　大王儿：第三句 　　大王儿：“我换了你最喜欢的床单” 　　大王儿：要说的暧昧一点，性感一点，理直气壮一点 　　...... 　　裴老板：你现在在哪？ 　　裴老板：人没事吧？ 　　......什么意思？ 　　阴阳怪气地说她不正常？ 　　鹿绿轻哼一声。 　　大王儿：人在家 　　大王儿：没事 　　大王儿：言邱就在我旁边坐着呢 　　大王儿：这狗东西追老子追的死去活来，机关算尽，连我妈都勾搭上了 　　大王儿：我只能用这种自毁名声的方式甩掉他 　　大王儿：哦不，甩应该甩不掉的 　　大王儿：老子羞辱他！ 　　屏幕那端沉默了许久。 　　老半天才发过来一条新消息。 　　裴老板：言邱是？ 　　...... 　　大王儿：就是昨天我爹妈给我打电话的时候逼我家族联姻的对象 　　大王儿：四季斋你晓得不？ 　　大王儿：就是他们家开的 　　裴老板：哦 　　裴老板：了解了 　　裴老板：不过你确定要为了羞辱这么一个人，用掉我的一个人情？ 　　大王儿：对啊 　　鹿绿百无聊赖地打字：“怎么，难道你要反悔啦？” 　　其实她确实是抱着恶作剧的态度跟他开玩笑的。 　　她打那么三句话，就是为了报复他拿一顿早饭说人情带来的膈应感。 　　压根没指望裴措能答应。 　　按照裴老板那闷骚性格，能答应才有鬼了。 　　果然—— 　　裴老板：给你最后三分钟考虑时间 　　裴老板：别意气用事 　　大王儿：我不用考虑 　　大王儿：嘁 　　大王儿：磨磨唧唧的 　　大王儿：不愿意就算了 　　大王儿：反正也没指望你答应...... 　　——最后这句话打到一半，停留在对话框里，还没来得及发出去。 　　因为屏幕上忽然跳出来一条语音。 　　两条。 　　三条。 　　鹿绿犹豫了一下。 　　小心翼翼地点开。 　　“我到你家门口了。” 　　——她的语音是公放的。音量调到了最高。在宽敞的餐厅回荡。非常清晰。 　　“说好了一起去买床单，还记得么。” 　　——男人的嗓音低沉，沙哑，暧昧，上扬的尾调意味深长，给人留下无尽遐想。 　　“宝贝儿？” 　　——让人的心一下就酥了。 　　操。他。妈。的。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晚了一点。 　　以后12点更新。 　　阿淳在此立誓，以后一定会做一个守时又守信，有事必请假，勤劳又勇敢的好作者！ 第17章 　　鹿母觉得自己要脑溢血了。 　　她甚至不敢去看言邱的神情, 铁青着脸，厉声呵斥道：“鹿绿，你在瞎胡闹什么！” 　　鹿绿盯着自己手机屏幕上的三条语音发呆, 没理她。 　　男人低沉迷人的声线就像被刻录的磁带一样, 在大脑的复读机内不断反复。 　　宝贝儿。 　　宝贝儿。 　　宝贝儿。 　　宝贝儿。 　　....... 　　“鹿绿！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伯母。” 　　言邱及时制止了鹿母恼羞成怒的怒火。 　　他笑了笑，唇角的弧度有些勉强, 但还算温和，“你先别生气, 说不定是误会呢。解释清楚就好了。” 　　这样的话, 本来不该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 　　身为一个“名正言顺”的追求者，听到别的异性给自己喜欢的女生发这么暧昧的语音时, 他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劝说和安抚。 　　看来他自己也知道，自己的立场有多么站不住脚。 　　“小绿。” 　　言邱转过身, 冲她温柔一笑，“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恶作剧还是有坏人骚扰你？你快跟伯母说清楚，别让伯母担心。” 　　鹿绿又等了几秒。 　　手机屏幕静悄悄的, 再没有任何新消息。 　　说好三句话就是三句话。 　　连一个字也不多给。 　　啊，可真是会做生意的狗男人呢。 　　她终于摁暗手机, 抬头瞅了他们一眼。 　　铁青着脸又尴尬又愤怒的鹿母, 不知所措中带点欣喜的霍任真，想摆出温柔男二脸却显得十分僵硬和勉强的言邱。 　　寂静的餐厅里, 连奶油酱滴落到西兰花上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活像是什么讽刺电影里的名场面。 　　而她就是那个被虚伪做戏的贵族阶级逼迫的清纯善良倔强小白花。 　　鹿绿眨眨眼睛，坐姿端正，语气无辜：“没有坏人骚扰我啊，也不是恶作剧，就是我男朋友给我发了几条语音, 约我出去逛街呢。” 　　她的两条眉毛弯的像月牙，笑容无比乖巧：“不好意思啊，刚才忘记开静音了，打扰了你们吃饭。你们继续聊你们的，不用管我。” 　　言邱唇角的弧度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浅了下来。 　　他试图保持最后的体面，和悦道：“别开玩笑了小绿，我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还谈男朋友了。” 　　“刚谈没多久呢。你不知道很正常啊，我又不是明星，难不成还要专门给粉丝官宣恋情？” 　　...... 　　餐厅内又诡异的静了好几秒。 　　“我说过，不管你是什么样的想法，我都不会勉强你，所以你没必要为了气我而故意找人演戏......” 　　“我犯不着。” 　　小姑娘翻了个白眼，用最甜的嗓音，说最残忍的话，“自信心爆棚之前，先想想你自己配吗。” 　　“鹿绿。” 　　言邱终于冷了脸，“我在好好跟你说话，你别惹我生气。” 　　鹿绿火了。 　　她发火的表现，和一般人不太一样。 　　不会大吼大骂，也不会动手动脚，更不会痛哭流涕。 　　只会用最刻薄的语言，用最冷静的语气，一句一句扎到人家心里。 　　“大哥，你搞清楚，不是我不好好说话，是你压根儿就听不懂人话。” 　　她站起身，抱着臂，面若冰霜，睥睨天下，“喜欢我是你的事情，这句话我跟你说了起码有十遍，看来你还是没明白其中的意思。” 　　“你非要喜欢我，我不干涉你。但是我不喜欢你，所以你也没资格干涉我。明白吗？” 　　“这个没资格干涉，包括我的日常生活，人生选择，和情感状态。明白吗？” 　　“你虽然在追我，还追到了家里来，还勾搭了我爹妈，但是只要我一日没答应你，我就有权和别的男人谈恋爱，包括约会，撩骚，接吻，上床。明白吗？” 　　“宾夕法尼亚大学的高材生言邱先生，我说到这个份上，你能明白了吗？” 　　...... 　　这一刻，别说脑溢血了。 　　鹿母觉得自己已经被气傻了。 　　她发现自己连话都说不出来，只能颤巍巍指着鹿绿做深呼吸。 　　倒是旁边的霍任真大着胆子说了句：“鹿绿，那个，你还是一个高中生......” 　　什么撩骚上床的。 　　太社会了。 　　对于乖乖女霍任真来说，简直难以接受。 　　鹿绿瞥了她一眼，似笑非笑：“怎么，你来这不就是为了跟你的心上人撩骚的么？你不想跟他上床？” 　　“你、你说什么呢！” 　　霍任真又是羞又是恼，脸涨得通红。 　　她下意识看了言邱一眼，生怕言邱对自己有什么不好的看法。 　　但是很显然，言邱此刻的全部注意力都在鹿绿身上。 　　说到底，鹿绿最开始吸引他的地方，就是她身上那股子生机勃勃又荤素不忌的野性。 　　而且他年少时也是混留学圈的人，见识过太多表面高雅背后却玩的比谁都乱的女孩子，与之相比，鹿绿这种看似放荡不羁实际却清高自省的娇艳少女，格调不知道高了多少。 　　所以她用的那些词汇在霍任真看来很出格，对于言邱来说却压根不值一提。 　　他也不知道是不是被鹿绿刚才的话给刺激到了，沉默了老半天，才问：“你真有男朋友？” 　　“当然有啊。” 　　就是只谈了三句话。 　　现在已经分了。 　　“你真的不是为了故意气我？” 　　“当然不是。” 　　这不是话赶话呢嘛。 　　她本来只是为了恶作剧随口一提，谁知道裴措还真把语音发过来了，那戏都演到这份上了，不往下接，未免也显得她太没胆量了一点。 　　“那么我，能见见你男朋友么？” 　　“当然......嗯？” 　　鹿绿挑了下眉。 　　“不是说他已经到家门口了吗。” 　　言邱看着她，脸上终于不再带着惯有的笑，“我想见见。” 　　“......你见他干什么？” 　　“最起码让我知道我输给了什么样的人吧。你放心，我不会做什么的，只是见见。” 　　鹿母在旁边都要急疯了：“言邱，你不要听她瞎胡说八道......” 　　“好！” 　　鹿绿弯弯眉，斩钉截铁，“我这就带你去见。” 　　——因为裴措刚刚又给她发微信了。 　　裴老板：到底去不去？ 　　裴老板：不去我就走了 　　呦吼。 　　这狗男人竟然真的到她家门口了。 　　这是什么样一个神助攻哦。 　　鹿绿觉得非常快活。 　　她完全不怕言邱见到裴措之后会对他做什么。 　　她只担心言邱会被裴措虐哭。 　　于是走在路上的时候，鹿绿小天使热心地给言邱介绍裴措的状况，为他做好心理铺设： 　　“我男朋友长的超级帅，很高，腿超级长，倒三角身材，还有六块腹肌和人鱼线。” 　　“我男朋友超级有才华，会画画，会编程，会写剧本，会算账，什么都会，是个全才哦。” 　　“我男朋友和你一样，也是个富二代，家里也很有钱，但是他非常有奋斗心和自强心，所以独立出来自己打拼事业，现在已经成立了自己的公司了呢。” 　　“我男朋友......” 　　——言邱第一次有想把鹿绿的嘴给堵上的冲动。 　　他深吸一口气：“这就是你男朋友的车？” 　　鹿绿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国产牌子。商务车型。银色。 　　总的来说，非常普通的一辆车。 　　言邱笑了笑：“我们家保姆出门买菜都不开这种车了。” 　　嗯，虽然讽刺的很到位也很扎心同时还抬高了自己的身价。 　　但这是他第一次在鹿绿面前说出这么没气度的话。 　　可见这位又高又帅又自强的“男朋友”的出现，给他带来了多么大的打击。 　　跟在他们身后的霍任真非常配合地附和道：“鹿绿，你不会是被他骗了吧？现在社会上有很多凤凰男，就等着要攀高枝好少奋斗几十年，你可一定要擦亮眼睛啊。” 　　鹿绿烦躁地翻了个白眼：“你怎么阴魂不散的，还没完没了了。” 　　“我只是担心你......” 　　得。 　　又开始了。 　　鹿绿都懒得搭理她了 。 　　幸好她妈因为实在被她气的缓不过气，现在还在餐厅里平复心情，外加要跟她爹告状，这才没跟出来。 　　不然一个女人三台戏，她妈和霍任真凑一起，能演五百集甄嬛传。 　　低调的商务车就停在栅栏门口，随着鹿绿渐渐走近，车窗也开始被摇了下来。 　　等到他们走到车边停下脚步的时候，驾驶座上男人的脸正好出现在视线里。 　　非常普通的一张脸，娃娃脸，小眼睛，矮鼻梁，下巴有一颗痘痘。 　　除了笑起来时因为脸颊上的酒涡而显得有些可爱之外，和鹿绿所说什么“超级帅”半点不搭嘎。 　　言邱又笑了：“鹿绿，你的眼光，倒叫我出乎意料的很。” 　　鹿绿不动声色地眨巴眨巴眼睛。 　　男人于是上前一步，居高临下地望着鹿绿的娃娃脸男朋友，嗓音微嘲：“你好。鹿绿说你是自己创业，那我问问，你一个月开销多少钱？” 　　男朋友有些呆愣：“啊？” 　　“不用那么惊讶，你照实说就行了。一个月开销多少钱？” 　　“......七、七八千左右吧。” 　　言邱脸上的嘲意更明显了一点：“一年呢？” 　　男朋友莫名其妙：“一个月七八千，一年就是十来万啊。” 　　这个男的怎么回事？故意找茬的？ 　　“好。” 　　言邱从兜里掏出手机，“银行卡号报一个。我给你转二十万，从今天起，你不用再来找鹿绿了。” 　　“啊？” 　　“啊什么，嫌少？那三十万够不够。” 　　他抬着下巴，高傲的就像一个要拿支票侮辱楚雨荨的恶毒贵妇，“朋友，做事不要太贪心，在我好好谈的时候不配合，那么你不仅一分钱拿不到，还要承受我的怒火。” 　　“......” 　　太精彩了。 　　实在是太精彩了。 　　鹿绿站在后头感到非常兴奋。 　　这是她第一次看偶像剧的现场直播。 　　可他妈太有意思了。 　　至于她“男朋友”，诡异地沉默了好几秒后，忽然往后转头：“先生，这是找你的，还是认错人了？” 　　嗯？ 　　言邱蹙起了眉，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三秒后，车内响起一道冷淡的嗓音：“应该是找我的。” 　　这嗓音。 　　低沉。沙哑。非常熟悉。 　　而后后座的车窗缓缓降了下来。 　　——超级无敌帅的帅哥正坐在后排，膝盖放了只电脑，能感觉得出来，腿确实是超级无敌长。 　　帅哥抬起了头，视线在他身上上下扫视了一遍，带几分审视，带几分肆意。 　　总的来说，感觉像是在看一个傻子。 　　言邱连语气都变了：“......你——你是？” 　　“她男朋友。” 　　帅哥靠着椅背，姿态非常悠闲，“开销是吧？我上半年开销七百万，下半年预算昨天刚做出来，一千六百万，加起来两千三百万，给你去个零头算个整，两千万。” 　　“......” 　　“卡号是62xx861x82458888。你打钱吧。” 　　他弯弯唇，正儿八经，慢条斯理：“你打完钱，我就离开她。” 　　...... 　　太惨了。 　　恶毒贵妇真的太惨了。 　　鹿绿不忍地叹了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TT 　　写着写着睡着了。 　　小淳下次一定遵守诺言。下次一定！ 第18章 　　“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就是你的名声啊。” 　　小姑娘靠着车窗, 也不去看他，视线落在窗外不断扫过的行道树上，漫不经心地叹了口气, “从今天起, 你就得跟我捆绑炒CP了。” 　　“为什么？” 　　“刚刚你都跟言邱那样说话了，他也知道你是谁, 难道不会把我们之间的关系宣扬出去吗？” 　　就在十分钟前，裴老板把言邱怼的哑口无言之后, 又和他友好交谈了一番, 而后挥手拜拜，领着鹿绿上车去买床单。 　　在那场友好交谈中, 他着重强调了自己的名字叫裴措，是裴文星的儿子, 裴振的孙子。 　　鹿绿看到言邱的脸色就如同抹了墙灰，瞬间变得灰白。 　　握了握裴老板搭在车窗上的手, 语气黯淡：“你好，早就听说过裴三爷大名, 幸会幸会。” 　　于是鹿绿上车后，完全掩盖不了自己的好奇心。 　　平复了一下心情, 就开始问东问西。 　　男人微微挑眉：“我们之间是什么关系？” 　　“......” 　　小姑娘羞答答地低下脑袋, “你都喊人家宝贝了，你说还能是什么关系吖。” 　　裴措直接递了一瓶矿泉水给她。 　　“干嘛？” 　　“你生病了, 多喝点水，少说胡话。。” 　　......狗男人。 　　她把矿泉水丢回去，拧着小眉毛语气严肃：“我跟你说正经的嘞，你以后到底打算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就是你的名声啊！” 　　鹿绿诡异地觉得这段对话有点重复，“你刚才跟言邱那样说话, 还告诉他你就是裴措了，难道他不会把我们俩之间的关系......我是说演出来的关系，宣扬出去吗？” 　　男人从手机里抬起头：“倒不用担心。我加了他微信，到时候让他保密就行了。” 　　“......他会听你的？” 　　“就帮个小忙而已。” 　　裴措弯弯唇，“又没什么深仇大恨，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何必为了一点小事把关系闹僵。” 　　“一点小事？” 　　鹿绿觉得自己不能理解他的思路，瞪大眼睛，“你抢了他的女人欸，这也是小事吗？” 　　“你是他的女人？” 　　“当然不！是！了！” 　　“那不就结了。” 　　“可是.....” 　　“你午饭吃饱了吗？” 　　“......没。就喝了半杯奶茶。” 　　“那待会午饭的时候想吃什么？” 　　“啊？嗯，鸭血粉丝汤吧。” 　　“行。那么如果你买鸭血粉丝汤的时候有人插队，买走了最后一碗，你怎么办？” 　　鹿绿完全知道他在暗喻什么了，眯起眼睛，冷笑一声：“老子弄死他。” 　　“那如果这个插队的人是你班主任呢？” 　　“......” 　　“教导主任？” 　　“......” 　　“校长？” 　　“......” 　　“给你三个选项。选项A：把这个仇永远埋在心里天天夜不能寐并打算在以后伺机报复。选项B：臭骂他一顿并在回学校后把他插队抢鸭血粉丝汤的事宣扬的人尽皆知。选项C：心里非常生气但还是决定换一家店，并笑着对他说再见。” 　　“......” 　　“你心里非常生气，但还是决定换一家店，并笑着对他说再见。甚至很有可能过几个月就把这件事抛之脑后，顶多在他落魄时落井下石一下算作报复。” 　　是的。 　　没有错。 　　小姑娘恨恨咬牙：“你这根本就是以势压人。” 　　男人点点头，承认的很痛快：“对，我就是以势压人。” 　　“那你凭什么拿鸭血粉丝汤跟我打比方！” 　　鹿绿凑到他面前，眼睛瞪得跟铜铃一样圆，“你睁大你的狗眼看看清楚，我，鹿绿，一个年轻貌美又聪慧可人的仙女，我哪里像鸭血粉丝汤了！” 　　这么近的距离，甚至能看清楚小姑娘脸上的绒毛和鼻尖的一颗小痣。 　　左眼的睫毛断了一根，横七竖八倒在眼下，随着她眨眼的动作，几乎就要戳到瞳孔。 　　确实是不像鸭血粉丝汤。 　　但是—— 　　“本质上是一样的。” 　　裴措收回视线，“虽然很残酷也很现实，但你必须明白事情的真相：你在言邱心里，和鸭血粉丝汤在你心里，是一模一样的分量。” 　　“而且，” 　　他勾了一下唇，波澜不惊，“就算我真的抢了他的女人又怎么样？他还敢来找老子算账？” 　　鸭血粉丝绿内心无比赞同，眼神却无比不屑：“呵，人类最大的错觉就是以为自己天下第一。” 　　“他妈生了两个儿子，他爸在外头还有一个私生子，他爷爷除了他爸还有三个儿子两个女儿。” 　　明明半小时前连言邱是谁都不知道，现在却能对他的事情如数家珍，宝藏霸总裴措风轻云淡，“言家不是非他不可。但是我，我太爷爷，我爷爷，我父亲，一脉单传。说的封建一点，我是我们家嫡系的唯一继承人，只要我不是蠢到无以复加，裴家都非我不可。” 　　在鹿绿听呆了的目光中，裴措继续道：“言家目前还是他爷爷掌权，他父亲和他大伯斗的已经快撕破脸了，在言邱展现出自己的价值之前，他父亲不可能把真正重要的项目交给他。所以他现在在家里应该还是领零花钱的状态，一个月三十万顶天了，加上工资收入和固定资产，还不如你哥的身家。” 　　“所以，你觉得，对于他来说，你和我和鸭血粉丝汤，孰轻孰重？” 　　“......别骂了别骂了，知道了知道了。” 　　小姑娘无精打采地靠着车窗，正要结束这个话题，却忽然想到什么，又问：“对了，言邱为什么叫你裴三爷？你不是一脉单传，唯一嫡系么？” 　　男人罕见地沉默了几秒钟。 　　而后转移话题：“师傅，方向开错了，左拐，去海侯坊。” 　　“去那边干什么？” 　　“买床单。” 　　鹿绿耷拉下眉毛：“你在逗我？” 　　“公司要搬地址了。有你一个房间，去买点家具和生活用品。” 　　“啊？” 　　她昨天才习惯那栋居民楼七拐八绕的路线，结果今天就告诉她要搬地址。 　　他们这个公司也太风雨飘摇，四处流浪了叭。 　　人生第一次搞投资的鹿绿觉得很不靠谱。 　　她皱皱鼻子：“那要搬去哪儿啊？” 　　裴措又罕见地沉默了几秒钟：“......就刚才那个小区。” 　　鹿绿面容平静：“刚才那个小区是哪个小区？” 　　裴措面容更平静：“就你住的那个小区。” 　　鹿绿望向他：“你在逗老子么？” 　　“原本的房子租期快到了，本来是想续租的，但某些员工觉得公司离家太远了，上班出勤不方便，所以主动贡献出了一栋房子。” 　　男人很认真地在解释，“那栋房子算是他父母给他买的未来婚房，装修好了之后一直在通风散味，前几天去测甲醛已经达标了，所以打算提前搬进去。” 　　绿绿表示震惊：“你们居然要霸占人家的婚房？” 　　“跟着我，不出三年，他就能给自己挣第二套婚房，第三套婚房。” 　　裴老板丝毫不觉得心虚愧疚，“一本万利的生意，为什么不做。” 　　婚房么，结婚之前有就行了。 　　那家伙现在连个对象都没有，房子空着多浪费。 　　还不如拿出来搞事业了。 　　就是鹿赤那家伙听到这个消息后有些崩溃。 　　临了临了，又和自己叔叔婶做了邻居，显得当初的离家出走跟闹着玩儿似的。 　　这对于他的脆弱心灵来说，实在是一个巨大的打击。 　　“我明白了。” 　　小姑娘也跟着叹口气，“搞事业太难了，鹿赤一定很崩溃。” 　　“......习惯就好。” 　　“但是有件事情我很好奇，” 　　鹿绿转过身，正面对着他，是真的好奇，“鹿赤他离家出走就算了，你又为什么要跑出来创业？鹿赤说是因为你家里关系很难搞，但是我刚才听你的说法，好像也没那么困难啊。” 　　“困难确实谈不上，只不过有些麻烦。” 　　买家居的地点已经到了，滴滴司机听了一路莫名其妙的八卦，这会儿连眼睛都不敢乱瞟，下车前，只小声地说了句“给个好评，谢谢”。 　　而后开车开得飞快，仿佛在逃离什么黑社.会组织。 　　裴措在前面领路，身高腿长，得刻意放慢步伐才能让鹿绿跟上。 　　于是连语速也慢了下来，对于他来说，就像是在哄小孩：“为了不跪着解决这些麻烦，就只能直面困难。” 　　“......什么意思？” 　　“很简单。就像一个村里选村长，上任村长没法偏袒谁，你的靠山又突然不见了，那么哪怕你再名正言顺，在没有任何资历时要坐稳这个位置，也必须得许诺其他村干部们一些好处，还得说好话赔笑脸。” 　　他懒洋洋一耸肩，“但我不想给，也不想笑。所以除了名正言顺，还要让人心服口服。” 　　“只能通过这种方式吗？” 　　裴措想了想，又道：“其实对我来说，拉投资不难。找合适的员工也不难，但你知道为什么我宁愿找你哥哥，也不找那些技术能力更好的人么？” 　　“......为什么？因为我哥家里有钱？” 　　“对，因为你哥家里有钱。” 　　他弯弯唇，“你父母对你哥寄予厚望，前提是鹿赤得先听他们的。但如果鹿赤自己先做成了一个大项目呢？” 　　“我需要的不是言邱那样的提线木偶，也不是只有能力的一群技术骨干，这些人不是社会稀缺资源，随处可见。” 　　裴措组这么一个局，全员富二代，租着一百多平的老居民房创业，浪费几年的光阴，就是为了挣那么几百上千万？ 　　不是，他是为了获得一批有话语权的“鹿赤”。 　　“鹿赤”随处可见。 　　但真正能影响鹿家，掌控鹿家的“鹿赤”，才是社会稀缺资源。 　　鹿绿是个聪明的姑娘，完全能明白他的意思。 　　沉默片刻，轻声道：“我哥也是这么想的吗？” 　　“当然，不然他没必要离家出走。” 　　是，真要做项目，真要实现梦想，完全可以一边应付着长辈在公司里实习，一边在外头投资创业。 　　这样的行为，她爸妈肯定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鹿赤还是坚定地离家出走了。 　　说明他一开始，就不打算弯下自己的脊梁做一个言听计从的巨婴。 　　他从来就不想像言邱那样，为了获得长辈的认可，伏低做小，牺牲自己的爱好，时间，甚至婚姻。 　　她以为鹿赤天真，以为鹿赤幼稚，以为鹿赤就是个单纯怀着梦想的热血中二少年。 　　但事实证明，她哥远比她想的长远多了。 　　像她这样在床底藏钱想着有朝一日远走高飞的，才是真正的天真单纯。 　　“所以你的行为，在我和你哥哥看来其实很幼稚。” 　　男人犹如闲庭散步，“故意不好好学习，和父母置气，赶走讨厌的追求者的方式就是恶作剧和语言攻击。你有空的话，不妨想想你过去三年，究竟为你自己的未来做了什么。” 　　小姑娘低着头不说话。 　　她很想冷笑一声问你凭什么在这里对别人的生活指手画脚？ 　　但她很明白裴措说的是完全对的。 　　她的过去三年，过的并没有愉快到哪里去。 　　既没有活在当下，也没有预备未来。 　　是很幼稚。 　　“......你是见到每个人都会这么说教吗？” 　　鹿绿抬起头，“充满社会责任感和人类大爱，想解救迷茫的人，让他们茅塞顿开获得新生？” 　　“鹿赤是我侄子。” 　　裴措淡淡一笑：“而且好歹我们也谈过三秒钟的恋爱。对待前女友和小侄女，这点同情心还是有的。” 　　“......” 　　裴老板指了指她的衣兜：“手机响了。” 　　鹿绿烦躁地掏出来一看，她妈。 　　她拧拧眉，本来是想挂掉的，但念及刚才裴措说的那些话，犹豫片刻，到底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鹿绿！你现在马上给我滚回——嘟——嘟——嘟——” 　　被挂掉了。 　　小姑娘仰着脸，眨眨眼：“你挂电话做什么？” 　　“昨天的教训让我以为你已经没兴趣继续对牛弹琴了。” 　　“......不是你说我和父母置气的行为很幼稚的吗？” 　　“幼稚换一种说法就是童真。” 　　男人垂下眸，瞅着她迷茫的眼睛，忽然弯唇揉了揉她的脑袋，“小孩子的世界单纯点没什么，童真也是这个社会的稀缺资源，我刚刚说的话，等你长大了再思考吧。” 第19章 　　鹿绿没有计较裴措揉搓她脑袋的动作。 　　在这之前, 她的脑袋不止一次地被人觊觎过，尤其是长辈们——因为她的鹅蛋脸和圆眼睛长的实在太可爱，安静呆着不说话时总透着一种乖巧的稚气——所以大家都下意识地想揉揉她的头颅以示亲近。 　　但对于鹿绿来说, 这种行为是极大, 极大，极大的冒犯。 　　因为她完全不想被人当成是可以胡乱揉搓的小孩。 　　唯独这一次, 裴措舅舅突如其来的冒犯，被她直接忽略了过去。 　　因为在他揉脑袋的同时, 对她造成更大冲击的, 是他嘴里说的话。 　　鹿绿以前不是没有意识到自己生活的颓废和堕落。 　　只是她从来没有想到，原来她哥鹿赤是一个这么有大格局, 大理想，大谋划的人才。 　　在她短暂的十几年的人生中, 她一直视鹿赤为自己的小弟。 　　小时候鹿赤个不高，打架打不过别的小男孩, 是她领着一帮小弟帮他欺负回去的。后来他去学画画，画画老师看不起他, 他面对老师的贬低一声不吭，是她硬气地拉着他就走。再后来他上了高中, 因为太讲义气老是陷入各种团伙纷争里, 每次都是她用机智的脑子帮他解围。 　　在鹿绿心里，她哥就是一个天真幼稚, 正直鲁莽，且充满幻想主义色彩的热血中二少年。 　　如果用动漫角色来形容，那就是漩涡鸣人和路飞的结合体，形象的不能更形象。 　　然而现在，她忽然发现： 　　不是这样的。 　　她只看到了第二层。 　　把他想成了是第二层。 　　但实际上, 鹿赤竟然在第五层。 　　——这样的挫败感让鹿绿一整个下午都提不起精神。 　　吃鸭血粉丝鸭血粉丝觉得腥，喝奶茶奶茶觉得腻，连在路边闻到臭豆腐的味道都觉得恶心。 　　而且，当她逛家居店逛到一半，死活拉着裴老板非要去旁边买甜筒时，就忽然看见玻璃门外下起了太阳雨。 　　小姑娘黯然神伤：“连老天也在为我掉眼泪吗？” 　　裴措：......小孩子的童真还真新鲜啊。 　　当然，周扒皮资本家裴老板是绝对不会因为鹿绿是个孩子而怜惜她的。 　　当鹿绿挑好床上用品，开始逛起桌椅和餐具时，她看着旁边精打细算的裴措，忽然想到什么，警惕地问：“对了，我买的家居能报销吗？” 　　“别闹了。” 　　男人仿佛在听笑话，“公司哪有闲钱给你报销这个。” 　　“那我买床单难道不是因为要预防以后深夜加班吗？公司对加班员工就没有一点点的补贴吗？” 　　“有一只闲置的瑜伽垫和一床空调被。你要的话可以给你。” 　　“报销一床被子都不行吗？！” 　　“刚才已经给你报销了一碗鸭血粉丝汤和一根甜筒了。” 　　“鸭血粉丝汤十六块钱，甜筒才一块钱，就算加起来也才十七块钱！” 　　“那是鹿赤一天的生活费。” 　　“......” 　　男人顿了顿，想到什么，又道，“还有打车钱。” 　　......行。 　　你穷你有理。 　　她把挑好的东西又从本子上唰唰划掉，正话反说：“那我不买了，也不要你们的瑜伽垫了，就让我睡在冰冷的地板上着凉感冒发烧然后死死掉算了，反正这个世界上，也没有关心我的死活。” 　　“可以，随你。” 　　......？ 　　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冷血之人？ 　　鹿绿站在原地，瞅着男人修长挺拔的背影，内心真是涌起一股无名邪火。 　　她在想，这狗东西今年也二十二岁了，以前多少也应该谈过几场恋爱。 　　难道他谈恋爱的时候，对女朋友也是这种态度吗？ 　　不至于吧。 　　这得有多舔狗，才能忍受这样的羞辱啊？ 　　小姑娘拧着眉，手上的甜筒在不注意间化了一大块，奶油滴滴答答，砸在干净的运动鞋上。 　　她今天穿的是一双AJ，被奶油玷污后，呈现出一种让直男心痛的狼藉感。 　　鹿绿盯着自己的鞋面沉默不语。 　　“喏。” 　　头顶上方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男声，声线是惯有的冷淡，语调也懒洋洋的。 　　哪怕只有一个音节，都能听出里头的敷衍。 　　而出现在面前的却是一包湿巾。 　　“擦擦吧。” 　　鹿绿抬起头，瞅着他，手在背后使劲掐了一下后腰，眼圈就迅速红了起来。 　　泪水漫上眼眶，欲落未落，我见犹怜：“裴哥哥，我，我还是一个孩子，要赚生活费，还要养哥哥，兜比脸都干净，真的没有那么多钱。” 　　仿佛昨天那个豪气地背了一书包现金砸在厨房的阔气少女压根不是她本人。 　　男生沉默片刻，而后无奈道：“行吧。” 　　他叹息一声，像是做出了极大的妥协：“湿巾，给你报销。” 　　......操你妈的。 　　狗男人。 　　. 　　离开家居店后，裴措手里拎了几只碗和一个折叠衣架。 　　至于鹿绿，她什么都没买。 　　倒不是真的心疼这么几床被子钱，而是单纯的为了跟裴措作对——她就是不想让这个男人称心如意。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这家店的被子鹿绿并不是很满意。 　　便宜的太糙，舒服的又太贵，甚至没有她昨天晚上在行军床上的睡的舒服，那还不如直接从家里偷几床被子出来呢。 　　在出租车上，鹿绿靠着车窗看了会儿风景。 　　雨已经停了，地上湿漉漉的水迹很快被太阳晒干，树木郁郁葱葱又闪闪发亮，仿佛马上就要烧起来了，连风都带着炽热的焦意。 　　夏天就是这样的，让人烦躁到心底里。 　　她忽然问：“裴措，你是处男吗？” 　　裴措原本要换狙击枪的动作就是一顿，差点没把自己的队友给打死。 　　他从手机屏幕里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瞅着她。 　　小姑娘无辜地眨了眨眼：“那好吧，我换个问题，你以前谈过恋爱吗？” 　　“你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纯粹想知道，是你甩别人的经历比较多，还是被别人甩的经历比较多。” 　　男人沉吟片刻：“和平分手。” 　　哟。还真谈过恋爱。 　　不知道为什么，鹿绿竟然下意识地觉得有些不爽。 　　她又问：“为什么分手呢？” 　　“分手了就是分手了，哪来这么多为什么。” 　　“总得有个原因吧。” 　　小姑娘一副刨根问底的态度，“你说说呗，给我借鉴一下，以免我以后谈恋爱的时候重蹈覆辙。” 　　“性格不合。” 　　“怎么个不合法？” 　　“你现在还是以学业为主。” 　　裴措终于忍不住了，警告地瞥了她一眼，“用不着借鉴这些。” 　　鹿绿皱皱鼻子，没应声。 　　但也没反驳。 　　车里再次陷入沉寂，只能听见裴措打游戏的噼里啪啦声。 　　直到到达目的地，鹿绿抱着路上买的一大束满天星下车，也不跟裴措道别，僵着小脸，一副气得要死一辈子不再来往的模样。 　　裴措没有搭理她。 　　小孩子闹脾气，看似声势浩大，实则幼稚冲动，来得快去的也快，很没必要一直惯着。 　　但汽车正要离开时，小姑娘忽然想到什么，又转过身，蹬蹬蹬跑回来，敲了敲车窗。 　　裴措按下车窗，对前方司机道：“抱歉，稍微等一会儿。” 　　话音刚落，一颗圆润漂亮的头颅儿就直接从窗户外探了进来，把整个车内的光线都挡去大半。 　　面对如此惊悚的画面，男人面不改色：“还有什么事？” 　　鹿绿把那束满天星丢到他身上。 　　她睁着一双圆眼睛，脸颊红扑扑的，星眼如波：“裴措。” 　　她说：“我要追你。” 　　...... 　　有那么一瞬间，裴措以为自己耳朵出问题了。 　　他用最大的自制力压住语气里的震惊：“你说什么？” 　　“我说，从现在起，我要开始追你了。” 　　小姑娘捂住胸口，“我决定，在即将十八岁的这一年，我要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 　　裴措：“......你清醒一点。” 　　“我现在很清醒。你说的对，过去的我，过的浑浑噩噩太没有追求了，所以从今天开始，我要做一个有梦想的人。” 　　她的眼眸亮晶晶的，“而我现在的梦想就是，把你追到手。” 　　裴措疲倦地揉揉眉心：“你换一个成功率比较大的梦想。” 　　“不。越是困难越要迎难而上，这才是人生的意义。” 　　小姑娘把脑袋收回来，站在车窗外，咧开嘴冲他比了一个心，嗓音甜的发腻，“哥哥拜拜，哥哥回家要注意安全，哥哥工作不要太辛苦了，我会一直给哥哥应援的，希望哥哥今天晚上做梦也可以梦到我哦。” 　　裴措：“......” 　　“师傅。” 　　他转过头，嗓音很平静，“走吧。” 　　在师傅忍俊不禁的眼神中，汽车缓缓启动。 　　裴措关掉游戏，打了个电话给鹿赤。 　　“喂。” 　　鹿赤此刻还在为要搬家的事情而悲伤，语气听上去不是太痛快：“什么事？” 　　“我问你，你妹妹以前谈没谈过恋爱？” 　　“......你问这个干什么？” 　　“这你不用管。你就回答我，她谈没谈过。” 　　“没......吧？据我了解，应该是没有。干嘛？” 　　鹿赤的声音一下变得暴躁，“裴措，我跟你说，鹿绿她从小长到大单纯的很，你要玩找你们京圈的妞儿玩，少招惹她。” 　　“鹿赤。” 　　裴措难得犹豫了一下，缓缓道，“你知道我是不婚主义吧？” 　　“......我知道啊。但是这种事情，你也不要太坚定，万一哪天你就遇见了什么让人一见误终生的红粉佳人呢是不是？” 　　“是。” 　　男人点点头，似乎是松了口气，“你明白这个道理就好。” 　　“......” 　　电话那头诡异地沉默了几秒钟。 　　鹿赤警惕地试探道：“你，是不是又在打什么鬼主意？妈的，你话别说一半留一半的啊，你给老子解释清楚！” 　　“没，什么事都没。” 　　裴措往后一仰，斟酌着措辞：“就是以防万一，怕以后会突生变故，所以先给你个心理准备。” 　　“你放心，我现在还是坚定的不婚主义者。” 　　......？ 第20章 　　鹿绿并不知道她哥和她“男人”之间产生了什么样的纠纷。 　　当然, 她也懒得知道。 　　目前来说，让她觉得惊讶的是：当她打开门时，家里竟然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安静。 　　没有阴阳怪气的嘲讽, 没有歇斯底里的咒骂, 也没有噼里啪啦的砸打。 　　父亲安安静静地坐在客厅沙发上看电视，听见开门的声音, 抬起头问候了一句：“回来啦。” 　　语气是难得的温和，脸上竟然还有一丝笑。 　　至于母亲, 她端了一碗汤从厨房出来, 放在餐桌上，很自然地开口：“晚饭马上好了, 你先去换套舒服的衣服再下来吃饭吧，今天做了你最喜欢的糖醋鱼。” 　　虽然她最喜欢的菜并不是糖醋鱼。 　　但这不同寻常的态度, 还是让鹿绿本能地觉得有些不对。 　　果然—— 　　吃晚饭时，母亲舀了一碗汤给她, 状若无意地开口问道：“对了鹿绿，你今天说的那个男朋友是哪家的孩子啊？什么时候带回来给妈妈瞧瞧。” 　　鹿绿吞到一半的鱼丸卡在喉间, 差点没吐出来。 　　就像吃了一只苍蝇一样恶心。 　　她抬起头：“啊？” 　　“你今天不是和我说你交男朋友了么，言邱说你下午就和他出去逛街了, 对方是什么样的人你总得跟我们说说吧。” 　　鹿母又夹了一筷子鱼肉给她, 语气非常和蔼，“你放心, 爸爸妈妈都是开明的人，不会干涉你的恋爱自由，但是你这个年纪，第一次谈恋爱，一不小心就被人骗了, 妈妈得帮你看着点。” 　　......她就说。 　　明明中午还一副恨不得把她塞回娘胎重新再生过的模样。 　　一个下午不见，就瞬间变成了全世界最好说话的父母。 　　她还以为是他们忽然大彻大悟转性了，现在看来，应该是言邱说了什么吧。 　　鹿绿猜的没错。 　　在裴措帮她挂掉鹿母的电话后，鹿母又打给了言邱，本来是想跟对方先把关系缓和回来，然后承诺“一定会好好说鹿绿一顿让她把脑筋给扭过来”。 　　结果没想到，电话一接通，言邱先好声好气地跟她道了个歉，说以前是他冒犯了，给鹿绿带来这么多困扰真不好意思，以后他一定会注意分寸的，也希望鹿伯母不要对他产生什么偏见。 　　——话里话外都透露着鹿绿的那个“男朋友”不是什么一般人的意思。 　　鹿母挂完电话后，和丈夫一合计，都决定要好好地安抚鹿绿，最起码把事情先搞清楚再说。 　　这也就出现了鹿绿刚才承受的诡异态度。 　　她把鱼丸好好吞下去。 　　沉吟了半晌，模仿着裴措那种波澜不惊的姿态，轻声道：“裴家你们知道吗？” 　　鹿父鹿母对视一眼：“哪个裴家？” 　　“就是裴振的那个裴家。” 　　鹿父鹿母又对视了一眼，强忍语气里的激动：“他是裴家的孩子？” 　　“不算是。” 　　鹿绿低着头，信口胡诌，“他是裴振孙子裴措的拜把子忘年交，和裴措关系很好。” 　　“那他自己？” 　　“他自己是做钻石生意的，同时兼顾着葡萄酒的出口生意，所以常年来往于亚欧和非洲大陆，非常忙。” 　　鹿绿正襟危坐，“他是中非混血，父亲是非洲的一个酋长，母亲是秦朝嬴政的后嗣，血统非常尊贵，就是年纪稍微大了点。” 　　“有多大？” 　　“快四十岁了吧。” 　　“......这样啊。” 　　鹿母欲言又止，神情有些为难，却又不知道该如何措辞。 　　反倒是鹿父沉默了一下，问：“他叫什么？” 　　“全名叫乌木喂喂威.恩耶吞温威.乌温穆扁.欧萨斯。你们叫他小威就好。” 　　...... 　　餐厅里寂静了几分钟。 　　鹿父轻咳一声：“你让他有空的时候来家里吃个饭，我们也见见，聊聊。” 　　“好。” 　　小姑娘害羞地垂下头，“他明天又要回非洲了，好像是他父皇又要娶小老婆了，所以他得回家参加封妃大典，等他回来了，我就要去他来家里吃饭。” 　　“......” 　　鹿母终于忍不住了：“鹿绿，这，非洲的，毕竟这个习俗和我们这边不太一样，你要不然还是考虑考虑言邱......” 　　“妈妈。” 　　鹿绿瞪大眼睛，“你不要对他有偏见。他虽然有个非酋父亲，但是他母亲是中国人呀，他跟我说过，他有我一个就够了，绝对不会娶别的小老婆的。” 　　...... 　　鹿父鹿母是白手起家的富一代。 　　没读过大学，甚至高中还没毕业就已经出社会工作了。 　　当然，在那个年代，这很正常。 　　但是这也就意味着，他们对某些历史和地理知识不是那么的熟悉。 　　而且这几十年做的又是传统生意，和现在时兴的互联网行业不太搭边，也不是太有空去了解年轻人的文化。 　　所以一听到鹿绿说什么乌木喂喂威，什么非酋的就脑壳疼。 　　非要用一个词去形容，那就是不明觉厉。 　　鹿父叹口气：“总之，你的恋爱关系，我们也不干涉你。但是你自己心里要有数，你现在还是个高中生，有些事情......不要太开放。如果真的喜欢，就先处着，至于其他的，把人带回家来给我们看看再说。” 　　鹿母在旁边忙点头：“是，你要那个，知道保护自己。” 　　鹿绿扒了一口白饭，遮住唇角讽刺的笑意，十分乖巧地点点头。 　　将近四十岁，有一夫多妻的家族传统。 　　这样的的对象，他们都能说出尊重她自由恋爱的话来。 　　所以她前十几年，究竟是在期待什么？ 　　她放下筷子：“我吃饱了。明天还要早起上钢琴课，我先上去洗澡睡觉了。” 　　“嗯，去吧。对了，明天你小姨会过来，你没事的话就不要出门了。” 　　“好，我明天应该没什么事。” 　　鹿绿上楼后，鹿母忧心忡忡地蹙着眉：“我总还是觉得不放心，要不你去查查那个人的身份？” 　　鹿父点点头：“是要查的。鹿绿刚才说他叫什么名字来着？” 　　鹿母：“......” 　　扎......扎格买提？ 　　. 　　鹿绿的心情其实很平静。 　　可能是因为这样的荒唐和失望已经经历太多次了，连脑神经都麻木了。 　　她洗完澡吹完头发后，趴在床上给自己的“心上人”发微信。 　　大王儿：哥哥，在咩.jpg 　　大王儿：哥哥，你还没有跟你的小可爱说晚安哦.jpg 　　等了两分钟，手机屏幕上毫无反应。 　　于是她又去刷了两个B站美妆视频，再切回微信一看，依旧没有任何回复。 　　鹿绿想了想，继续噼里啪啦地打字。 　　大王儿：问你正经的，我的房间有多大啊？ 　　大王儿：床是几米的？ 　　大王儿：我自己从家里带被子和家具可以吗？ 　　这一次，隔了没几秒—— 　　裴老板：[图片] 　　裴老板：[图片] 　　裴老板：15平米，带一个飘窗，床是1.2x1.9 　　裴老板：带什么家具随你，易燃易爆物品，违法器械，毒品和违禁药品别带进来就行 　　鹿绿：......我他妈带一吨金坷垃过来放你厨房给你炒着吃喽！ 　　但是她很有克制力地忍住了自己的暴脾气。 　　大王儿：或许这就是男人吧.jpg 　　大王儿：总是让人流泪让人愁.jpg 　　裴老板：正常说话 　　鹿绿盯着手机屏幕，思考良久。 　　而后清清嗓音，按下了语音键。 　　“我今天，和我爸爸妈妈闹翻了。” 　　她郑重其事，“我觉得，是彻底闹翻了。” 　　聊天界面沉寂了五秒钟。 　　裴老板：他们揍你了？ 　　“没有。” 　　鹿绿叹口气，“但是我撒了一个弥天大谎。” 　　又是长达五秒钟的沉寂。 　　屏幕上跳出来一个动图表情包。 　　土白色的羊驼，伸长了自己的脖子，脑袋上冒出一个大大的问号。 　　嗯，是裴措的风格。 　　鹿绿趴在枕头上，握着手机，整张脸几乎就要压到收音口。 　　听在裴措耳朵里，就像是贴着耳廓在说话。 　　“我骗他们说，我谈了一个四十岁的有钱油腻大叔当男朋友。我本来以为，他们肯定会骂我一顿然后叫我悬崖勒马，没想到他们居然让我先处着看看。” 　　小姑娘的嗓音轻软，又带一点戏剧性的声调起伏，像是在抱怨，又像是在撒娇，“唉，你说这世上怎么会有这种卖女儿的父母呢，真烦人。” 　　裴措的手指停在键盘上。 　　许久没动。 　　但好在鹿绿也不是很需要他的安慰和劝解。 　　她只是纯粹地想找个人倾诉罢了。 　　于是摁着语音，一张嘴叭叭叭说个不停。 　　“其实你跟我说的，我当然是知道的。我也不是故意要跟他们置气，但是有的时候，你会发现，生气就是生气，不高兴就不高兴，不是随便劝自己几句就能放开的。那如果，我不把真实的情绪表达出来的话，我就只能假装演戏了啊。” 　　“你说，对自己的爹妈演戏算怎么回事。我不想在家里也处的跟宫斗权谋片一样，所以总期待着他们还能有点良心，所以我总是尽量不说谎，不假装。” 　　“但是现在我发现，根本就是无用功。就像你说的，与其期待他们能够良心发现，倒还不如演演戏维持这种business partner了。大不了等他们老了不能动了，我也养他们十八年就是了。” 　　..... 　　鹿绿跟自己的“心上人”聊了整整一个小时。 　　嗯，也不是聊。 　　其实就是青春期困惑少女单方面的倾诉。 　　裴措大哥哥只有在鹿绿问“你还在吗”的时候回一个表情包，表示自己在听。 　　然后鹿绿就发现，裴措的这个羊驼表情包还是一套的。 　　什么回答都有，什么句式都能套。 　　用的久了，不知道为什么，在她脑子里，裴措那副神颜已经自动置换成了羊驼的脸。 　　最后结束聊天时，她把“裴老板”的备注改成了“乌木喂喂威哥哥”。 　　聊天背景是一只炫酷的斜刘海羊驼。 　　她忽然意识到，裴措简直就是个完美的倾诉对象。 　　有些话，和鹿赤不好说；和朋友们讲怕以后闹翻了被用来撕逼。 　　但裴措不会啊。 　　他什么都知道，但他什么都不参与。 　　卖可怜卖多了说不定还能拿来当挡箭牌。 　　这不就是一个完美的垃圾桶吗？ 　　大王儿：今天和哥哥聊天很愉快.gif 　　大王儿：哥哥晚安好好睡.gif 　　大王儿：你的小可爱会去梦里找你谈恋爱哒.gif 　　....... 　　裴措：吐口水的羊驼.jpg 　　呵。 　　羊驼就羊驼。 　　老子存了几百张表情包，就不信搞不赢你一个狗男人。 第21章 　　接下来的日子, 鹿父鹿母对鹿绿的态度软和了不少。 　　也不限制她出门了，也不强迫她要和谁家的小公子见面了，甚至都不拿邻居家的霍任真来跟她做比较了。 　　唯一的要求就是不能夜不归宿, 11点前必须回家。 　　除此之外, 基本上不会对她的出行做任何的规定和限制，给了一对父母能给的最大自由。 　　爹妈都这样允许, 鹿绿自然也不耐烦呆在家里和他们墨迹。 　　所以剩下的半个暑假，她两天有一天半的时间都往“公司”跑, 背着个手绘板, 勤劳又积极地作画。 　　简直一心为公，还不拿半份工资。 　　操, 她这么任劳任怨还心灵手巧的员工简直世间少有。 　　裴老板能聘请到她，完全就是走了狗屎运了。 　　——然而, 大半个暑假，撇去来例假那几天窝在床上躺尸不谈, 整整27天。 　　鹿绿也就见了自己的老板兼“心上人”三面。 　　其余的时间，裴措都在外地出差。 　　鹿绿就像是个屹立在裴措电竞椅上的望夫石, 等的脖子都断了，也没能等来心上人的回眸一探。 　　也不知道他一个从规划到筹备到成立加起来才两年的初创团队, 怎么就有这么多业务可以跑。 　　而且, 就算是见到面的那三回。 　　也非常的匆忙和短暂。 　　第一面是公司刚搬迁那天。 　　鹿绿受裴措邀请，拖着自己的铺盖和香蕉摇椅, 吭哧吭哧地挪动到离家不过三百米的私人别墅，开了一个公司内部的例行周会和新人见面会。 　　新人除了她，还有一个搞灯光材质的小哥。 　　那个小哥当然也是个富二代，长着络腮胡，身材健壮, 穿衣风格很野性，看上去至少有三十岁的样子，结果做了自我介绍才知道，竟然还在读大四。 　　同事们都感到很震惊。 　　——当然，当鹿绿抬着下巴，嗓音清脆介绍自己下半年马上就要升高三时，同事们都已经失去震惊的能力。 　　人事兼财务小姐姐用一种难以言尽的目光看了自己老板一眼：“高二的小妹妹你也下得了手？” 　　“有志不在年高，无志空长百岁。” 　　裴老板的神情很淡定，“行了，自我介绍就到这里，时间有限，我们先开周会。戴岭，你说说上周模型组的工作进度。” 　　...... 　　总而言之，整个新人见面会开的非常敷衍。 　　半只脚迈进社会兴致勃勃的鹿绿还没来得及介绍自己的爱好和特长，就被裴哥哥无情地扼断了表达的喉舌。 　　而且开大会的时候，裴措采取的是一贯的速战速决方法论。 　　冷着一张脸，垂眸看着手里的周报，时不时就在员工汇报时发出灵魂拷问 ，只要对方一下答不上来，他的眉毛就会挑出让人恐惧的弧度。 　　这样的态度，这样的气场，和之前只有跟鹿赤两个人在居民房时的随意放松，判若两人。 　　鹿绿下意识地觉得他可能要发火，想了想，还是决定先不要在低气压老虎头上拔毛。 　　所以吃午饭时，她没去撩拨心上人，而是跑去找和气的同事们聊了会儿天。 　　然后她就发现，大家好像都有点怕裴老板。 　　“是因为他经常发火骂人吗？” 　　“那倒没有。” 　　编剧小姐姐一边补口红一边压低声音道，“但你不觉得他不说话光坐那就感觉很恐怖吗？我每次跟他开会，都感觉像看见了我高中时期的班主任。” 　　“裴哥就是装逼。” 　　旁边刨着麻辣香锅的美术小哥非常不屑，“你看他表面那么端着，实际上心底不知道有多虚呢。要我说，咱就别怂，他要是敢瞪我们，上去一顿咔咔就是干，他还真能把咱怎么样不成。” 　　建模小哥哥“哈”一声，瞥他一眼，极尽嘲讽：“那你待会儿先去打个样。只要你敢迈出第一步，老子立马就跟上。” 　　“......别闹了。我又不嫌我命长。” 　　“你们搞笑不搞笑啊，在小妹妹面前怂成这样，还要不要脸了。鹿绿，别怕，你一个小孩，我觉得老大应该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鹿绿乖巧地点点头：“好，我不怕。我以后一定会听哥哥姐姐的话。” 　　“真乖。” 　　...... 　　——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认知偏差？ 　　鹿绿沉思许久，觉得裴措冷着脸不说话时，可怕应该还是可怕的。 　　只是她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的形象就是一个脚踩波西米亚风沙滩鞋，脖套月野兔粉色U形枕的邋遢宅男。 　　所以瞬间，完全，彻底失去了那种敬畏感。 　　而且裴措这个人。 　　就是面冷心热，接触久了，感觉还是蛮善良满热心蛮好相处的嘛。 　　她把喝到一半的酸奶放回冰箱里冰，正好碰见了在厨房里热盒饭的裴措。 　　鹿绿凑过去：“你午饭吃的什么呀？” 　　“蛋炒饭。” 　　“你自己炒的吗？” 　　“家里阿姨做的。” 　　“哦。” 　　鹿绿弯弯唇，“我的午饭也是家里阿姨做的，做的是牛排饭，凤尾炸虾，还有炖了一晚上的冬瓜排骨汤哦。” 　　裴措睨了她一眼，从微波炉里掏出了自己的蛋炒饭，而后掀开盖子，热腾腾的香气顿时就冒了出来。 　　他指着碗里的配料，嗓音平古无波：“龙虾肉。黑松露。蟹黄。” 　　“......华而不实。” 　　鹿绿撇撇嘴，“一看就是外行厨师做的，都没有用隔夜的米饭，完全不正宗。” 　　“而且连这个都要比，裴措你真幼稚。” 　　裴措：“......” 　　似乎是意识到男生不是那么愉快的心情，鹿绿立马换了张笑脸，嗓音甜腻又做作：“我开玩笑的啦 。这么豪华这么高级的蛋炒饭，全世界当然只有裴哥哥吃的起。裴哥哥长的这么帅，皮肤这么好，一定就是吃龙虾肉和黑松露吃出来的吧。真羡慕呢。” 　　裴措：“......你闭嘴吧。” 　　小姑娘震惊地望着他，泪水瞬间弥漫上眼眶：“你叫我闭嘴？是我哪里说得不对吗？还是我哪里冒犯了你？哥哥你说，你告诉我，只要你说，我就改，我一定改到让哥哥满意为止，只求哥哥千万不要嫌弃我。” 　　如果现实场景可以动漫化的话，裴措的额头上一定已经冒出无数个井字。 　　他也没心情吃那碗豪华高级的蛋炒饭了，把碗放到一边，抱臂瞅着她：“你又想干什么，直接说吧。” 　　“什么？哥哥怎么可以这么看我呢......” 　　“不说我就走了。” 　　“我想把我的BJD娃娃搬过来。” 　　小姑娘眨巴眨巴眼睛，“不多，就几只，但是我的房间太小了，已经放不下了。我觉得你的房间好大哦，我可以暂时放在你那里寄存一小会儿吗？你放心，就两年，高中毕业我就带走。” 　　“......” 　　“......不可以的话就算了。” 　　鹿绿小心翼翼地觑了他一眼，乖巧又懂事，“我放咸鱼上卖掉也可以的。” 　　裴措叹了口气：“搬过来吧。” 　　笑脸就像太阳花一样绽放在小姑娘的脸蛋上。 　　她快乐地拎起他的手强行击了个掌：“哥哥你真好！以后等我独立了赚钱了，我给你买大房子，大车子，让你做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家庭煮夫。” 　　“不必了。谢谢了。回去工作吧。” 　　“好哒哥哥。我走啦哥哥。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你也要好好吃饭哦哥哥！” 　　鹿绿一转身，刚打算回工位上继续当一个勤奋的粉刷匠时，就撞上了门口财务小姐姐惊疑不定的眼神。 　　“哥......哥？” 　　财务小姐姐问的如履薄冰，“鹿绿，你哥不是鹿赤吗？” 　　“哦，这个啊，鹿赤是我亲哥哥，裴措是因为我喜......” 　　“干妹妹。” 　　男人冷淡又平静的嗓音打断了她说到一半的话。 　　裴措向前一步，站在她面前。 　　人高马大的身影直接挡住了她的整个人。 　　就像是什么虐恋小说里千金小姐的冷酷保镖，宁愿伤害自己的名声也要替她挡住前方的枪弹雨林。 　　“这是我新认的干妹妹。” 　　冷酷保镖说，“前几天刚在土地公面前结的拜。不过我不想在团队里开后门，所以这件事你先别宣扬。” 　　“哦......哦，好、好的。” 　　财务小姐姐从冰箱里拿出一只冻梨，神色恍惚地离开了厨房。 　　裴措回过头，正要说什么，就看见小姑娘故作坚强的神情。 　　“没关系的裴哥哥。” 　　鹿绿抹了抹莫须有的眼泪，“我喜欢的是你的人，不是为了什么名分，就算做地下情人，我也愿意。” 　　“......” 　　幸好这时，手机在裤兜里震动，切断了裴措想要揍人的冲动。 　　他掏出来一看，是家里表姨打来的电话。 　　“喂？” 　　“哥哥！你什么时候回家来看我啊？” 　　裴措现在一听见“哥哥”两个字就脑壳疼，揉揉眉心：“哥哥现在比较忙，过段时间再回来。” 　　“过段时间是多久哩？” 　　“很快，你乖乖上学，哥哥马上就回来了。” 　　...... 　　天哪。 　　鹿绿这下是真的伤心了 。 　　打从她认识裴措起，她就没听他用这么温柔的语气跟谁说过话。 　　小姑娘叹口气，凄哀地盯着他。 　　仿佛一个深闺怨妇。 　　裴措捂住收音口：“怎么了又？” 　　“没。我就是在想，你究竟有几个好妹妹？” 　　“......” 　　他深吸一口气，直接开了免提。 　　一道清脆的童音顿时响彻整个厨房：“可是我马上就要上幼儿园大班啦！你再不回来看我，我就长大惹。哥哥，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我表弟。” 　　男生抱着臂，“你仔细听听，熟悉吗，这语气？” 　　“......” 　　“他今年五岁半。” 　　——哦嚯。 　　骂她了。 　　讽刺她了。 　　说她幼稚了。 　　鹿绿扯扯唇角，凑近手机收音口，压低声音，语气凶狠：“你哥哥现在在我手上，叫你爸妈取三百万现金放到豆豆幼儿园后门的地下暗道里，不然我就撕票，让你一辈子见不到你哥哥。” 　　说罢，她还模仿着黑魔仙小月的声线，朝天嚣张地大笑了三声。 　　电话那头静默了三秒。 　　而后传来一道震天响的哭声：“哇，妈妈——” 第22章 　　第一次会面, 总的来说就是这样，不是太愉快。 　　嗯，非常的惨烈。 　　鹿绿也不知道黑魔仙小月会不会给五岁半的小弟弟带去童年阴影。 　　但是从晚上裴老板递给她钥匙时心平气和的态度来看, 应该是没有什么大事情的......吧？ 　　她接过钥匙, 试探道：“要不要我去给你弟弟解释一下，道个歉什么的啊？” 　　“不用。”男人语气淡然, “这小子筋太硬，吓一吓也好。” 　　“......” 　　才五岁半的小孩子。 　　就用“筋太硬”去形容, 还要“吓一吓”。 　　鹿绿觉得, 他这个亲表哥，也没有比黑魔仙小月善良到哪里去嘛。 　　“我明天出差, 鹿赤也去，估计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裴措假装没看见她乌溜溜转的圆眼睛, 平静地转移话题，“钥匙给你了, 到时候你自己进去放东西就行。” 　　“好。” 　　小姑娘咧开嘴，“哥哥路上也要注意安全, 一路顺风哦。” 　　——回应她的是一个冷漠的，寡淡的, 挺拔的背影。 　　狗男人就这样走了。 　　挥一挥衣袖, 没留下一句道别。 　　鹿绿把愤怒记在心里，回头就吃了他半箱零食。 　　还买了一块性感比基尼女郎的桌垫, 耀武扬威地放在他的电脑桌上，让走过路过的人都看的清清楚楚。 　　——虽然鹿绿自己也知道，这种行为非常无趣，就是趁裴老板出差人不在的时候搞些自嗨的小动作。 　　裴措要是真站在她面前，她还不是要伏低做小赔笑脸, 连脏话都不敢骂一句。 　　唉，她真是太逊了太逊了。 　　她什么时候才可以做那个让裴措跪在大雨地里求复合的牛逼前女友呢。 　　当然，鹿绿不知道的是，在公司其他同事眼里，她已然十分牛逼。 　　他们现在这栋别墅的面积要比之前那栋老旧居民房大很多，客厅拿来做办公区显得非常舒适。 　　因为鹿绿过完暑假就要上学，不会经常来公司上班，所以当初排座位时，就直接在裴措座位旁边给她安排了一张小桌子，于是裴措出差的时候，什么办公桌、电竞椅、爱心零食包都被她霸占着，跟天子外戚其实也差不了多少。 　　当然，在“借用”这些物品之前，鹿绿都会象征性地征询一下它们的主人裴老板。 　　裴老板答应的很大方。 　　到最后，可能实在是被鹿绿问烦了，他直接回了一句语音：“你想用就用，不要每次都问。” 　　你。要。用。就。用。 　　这五个平平常常的字，听在其他人耳朵里，真是如听仙乐耳暂鸣。 　　面对大哥哥大姐姐们复杂而酸涩的眼神，鹿绿有些摸不准状况：“怎、怎么了？” 　　美术小哥点开微信，给她放了一段语音对话。 　　“裴哥，老子键盘敲坏了，用一下你的哈。” 　　“你是铁爪飞鹰吗？长这么大连自己手都控制不了？用吧。” 　　鹿绿莫名其妙：“他不是答应你了吗？” 　　“你没听见他骂老子是铁爪飞鹰吗！” 　　美术小哥不屈地梗着脖子，“是，我承认他牛逼，那牛逼就可以这样侮辱别人的自尊心吗？太过分了！” 　　“......” 　　那是因为你这个月已经无数次暴力弄坏办公用具，而且没有半点愧疚和悔意，借用的态度非常桀骜。 　　这天晚上，鹿绿妹妹例行给裴措哥哥倾诉青春期少女困惑的时候，就郑重其事地说了这么一句： 　　“老板，我知道你为什么厚此薄彼对我青眼相待了，我以前一直以为是因为我可爱，我现在才知道，原来是因为我有分寸。” 　　裴措：......是，你是。 　　你可真他妈有分寸。 　　总之。 　　日子就这样波澜不惊慢慢过去。 　　鹿绿连续三周没再看见过裴措的人，微信上他也很少发语音，不是简单的文字回复就是羊驼表情包。 　　鹿绿怀疑，再这么下去，裴措在她心里的形象真的就会变成一只吐口水的羊驼。 　　幸好，就在帅哥彻底转变成羊驼的临界点之际，裴措回来了一趟。 　　真的是回来了“一趟”。 　　深夜十点多到的别墅，鹿绿本来都打算收拾收拾回家了，结果屁股还没来得及离开椅子，就听见了开门的声音。 　　她一转头，正好对上男人风尘仆仆的身影。 　　而裴措一低头，正好看见窝在他椅子上看动漫的小姑娘。 　　手里还抱着包薯片。桌子上有半盒没吃完的芋圆烧仙草和一碗麻辣香锅。鼠标下的桌垫很陌生，印着一个搔首弄姿的大胸辣妹。 　　不过三周，他的工位就天翻地覆。 　　从一张办公桌变成了一个仓鼠窝。 　　嗯。不错。 　　裴老板扯扯唇角，笑的很邪性。 　　他提着电脑走过来，瞅了眼她手里的乐事薯片，慢条斯理地问：“薯片好吃吗？” 　　“好......可太难吃了。” 　　“芋圆好吃吗？” 　　“太硬了，嚼都嚼不动。” 　　“麻辣香锅好吃吗？” 　　“咸的不得了，还一点辣味儿都没有，很难吃。” 　　看着小姑娘低眉顺眼，受够了内心的自我谴责，裴措这才放过她：“其他人呢？” 　　“今天是七夕，大家都去过节了。” 　　那些没节可过的，为了显示自己有行情不遭人鄙视，也出去开了酒店单人房睡觉。 　　鹿绿伸长脖子往他身后看了看，“鹿赤呢？” 　　“他这次不回来，还在南省。” 　　“不是吧，那你咧？” 　　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太过桀骜，小姑娘立马改口，“那皇上您呢？就此班师回朝了吗？” 　　天子神情平静：“明天还要御驾亲征津市，路过行宫，就回来看一眼。” 　　“噢。”鹿绿撇撇嘴，“皇上真是日理万机，也不知道龙肾受不受得住。” 　　经过了二十几天的网聊，裴措现在已经完全get了这姑娘的牙尖嘴利，所以根本不接她的话，直接问：“吃不吃烧烤？” 　　“啊？” 　　“我三点的飞机，时间还够吃一顿夜宵。要一起吗？” 　　鹿绿想了想。 　　乖巧点头：“皇上有需求，臣妾不敢不从。” 　　这话说的。 　　裴措把电脑放在沙发上，打算上楼去换身衣服，语气很冷漠：“皇上没需求，吃不吃随你。” 　　“皇上没需求？” 　　小姑娘隐晦地望了某个部位一眼，而后震惊捂嘴，“皇上......什么时候开始没需求的？” 　　“......” 　　是他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了。 　　明知道这姑娘嘴巴有多厉害还要正面硬钢。 　　该。 　　裴措闭嘴，默认了自己“已经没需求了”这件事，打开二楼的房间门。 　　灯“啪嗒”摁下—— 　　操。 　　男人往后退了三步。 　　房门正对的飘窗上，立着四个半人高的洋娃娃，衣着精致妆容华丽，大的要命的八只眼睛全都对向门口。 　　陡然一下是真吓人。 　　他又往楼下看了一眼，鹿绿正在非常认真地整理他工位上的垃圾和文件。 　　就像一个勤劳的田螺姑娘。 　　......算了。 　　裴措走进屋，从衣柜里拎出几件衣服，转向旁边鹿赤的房间。 　　——在这么几个洋娃娃面前脱衣服换衣服，他实在是觉得有些诡异。 　　所以在烧烤店撸串串的时候，裴老板问鹿绿：“你那几个娃娃不能放进箱子里？” 　　“可以啊。” 　　小姑娘叼着一串脆骨，百依百顺，“它们有自己的箱子的，就是被关太久了，我怕它们会自闭，所以就想放放出来见见光，我也不知道你今天会回来。” 　　“......” 　　“怎么了？” 　　“没事。” 　　“娃娃我.......” 　　“娃娃的事不用再谈了。” 　　裴.怎么可能怕鬼.·措神情淡定，“你爱怎么放怎么放，自己决定就好。” 　　“......哦。” 　　男人的心真是海底针，捞都捞不上来。 　　他们吃烧烤吃到一半，鹿绿兜里的手机又开始响起夺命连环call。 　　电话、短信、微信此起彼伏，节奏非常之紧促。 　　当然，这种情况，在鹿绿身上经常发生。 　　裴措见的多了，也就习惯了，问：“你爸妈？” 　　“嗯。” 　　鹿绿低着头，噼里啪啦回微信，“我晚上有11点的宵禁，他们催我回家。” 　　“那现在送你回去？” 　　“不用。只要我说是和非酋的土豪朋友们一起聚餐，这个宵禁时间就可以无限期往后延，不用担心。” 　　男人微微挑了下眉。 　　这段时间，通过鹿妹妹不定期无限制的少女心事的倾诉，裴措已经完全知道了她跟她父母究竟是撒了一个什么样的“弥天大谎”。 　　他想到了什么，忽然道：“对了，城西那边有块地要筹备建飞机场了，永作亭那边。” 　　“哦。” 　　“......我刚刚说的是哪块地，你还记得吗？” 　　鹿绿从手机里抬起头，有些茫然：“我为什么要记这个，建飞机场跟我有关系吗？我又没有私人飞机。” 　　“你回去告诉你父母这个消息就行。” 　　裴措转着鸡中翅，“会有效果的。” 　　“什么效果？” 　　“相信你男朋友真是个非酋后裔的效果。” 　　“为什么？” 　　“涉及到房地产的生意，问你爸妈就清楚了。” 　　...... 　　一直到送裴措上飞机，鹿绿的内心都是懵的。 　　而等她回家后，第二天一早，当她发现自己说出这个消息时，父母眼睛里竟然冒出来一种仿佛能发光的渴望——这就让她更不能理解了。 　　“鹿绿，你这个男......这个朋友连这样的消息都能知道，他是有内部关系么？” 　　“他什么时候来中国啊，我跟你说，不管你是怎么想的，一定要带回家来让我们见见面再说，听到没有？” 　　“啧，老公，你说城西那块地，还是永作亭......鹿绿，你要是有空，有机会的话，去问问他有哪些人都参与了。” 　　...... 　　但是，望着父母欣喜若狂的脸，听着他们不断的赞扬。 　　鹿绿发现，她也没有半分欣喜和动容。 第23章 　　她爹妈之后具体是如何操作的, 鹿绿并不太知晓。 　　但隔了大概得有一个星期吧，她忽然给裴措发微信。 　　大王儿：老板，你什么时候能回来？ 　　她是下午发的。 　　裴措到了晚上才回。 　　回复的风格照例简洁, 仍然是那只满头问号的长脖子羊驼。 　　大王儿：许久不见, 甚是想念 　　大王儿：我后天就开学了 　　大王儿：看不见你人，我没有动力学习 　　乌木喂喂威哥哥：人生是你自己的, 学习是为自己学 　　乌木喂喂威哥哥：不想学就别学 　　大王儿：生死看淡，人生如烟.jpg 　　大王儿：谁叫我爱上了一个没有感情的绿茶婊.jpg 　　乌木喂喂威哥哥：没事的话绿茶婊先去洗澡了 　　大王儿：有！ 　　大王儿：超级有！ 　　大王儿：就是上次那个事情 　　打字太慢, 鹿绿直接发语音：“那种事情我以后绝对不会告诉他们了。” 　　然而没头没尾的, 让人听了实在迷惑。 　　乌木喂喂威哥哥：什么事情？ 　　“就是飞机场的事情，以后就算你跟我讲了, 我也绝对不会给我爸妈说的。” 　　乌木喂喂威哥哥：他们又揍你了？ 　　“家暴是犯法的！” 　　鹿绿翻了个白眼：“他们没揍我，我就是很不甘心。” 　　乌木喂喂威哥哥：怎么说？ 　　“反正就是有一种癞蛤蟆吃了天鹅肉的感觉。” 　　小姑娘坐在床上, 耷拉着脑袋，“这个消息一定很重要吧。你愿意告诉他们, 是因为看在我的面子上吗？” 　　乌木喂喂威哥哥：不是 　　乌木喂喂威哥哥：你想太多了 　　很了解她性格的裴措非常知道绝对不能给她打蛇随棍上的本事。 　　于是坚决否认。 　　乌木喂喂威哥哥：主要看在鹿赤的面子上 　　鹿绿拧拧眉：“那也没必要。” 　　她说的斩钉截铁：“我以后肯定会自立门户的，鹿赤也是, 和他们不会是一路人。你不用看在鹿赤的面子上帮他们。” 　　乌木喂喂威哥哥：一部分是看在鹿赤面子上 　　乌木喂喂威哥哥：一部分也是投资 　　“投资？投资什么？” 　　手机屏幕上静了半分钟。 　　发过来一段语音。 　　男人的嗓音冷静而成熟：“鹿绿，不要小瞧任何人。你父母白手起家, 做到今天非常不容易。从生意场的角度来说, 他们的能力值得赞赏，也值得花几句话的功夫去投资。” 　　鹿绿沉默不语。 　　坐在床上思考了很久。 　　最后她说：“那你还不如投资我, 我也非常聪明非常有能力，而且我还年轻，是祖国未来的花朵，大把希望，难道不比四五十岁的中老年人更值得投资吗？” 　　裴措有些头疼。 　　乌木喂喂威哥哥：我现在这难道不是在投资你？ 　　小姑娘就嘁了一声。 　　大王儿：你哪里 　　大王儿：投资了？ 　　裴措扯扯唇角, 模仿着她乱七八糟的断句方式 　　乌木喂喂威哥哥：一万块钱一张的设计稿 　　乌木喂喂威哥哥：免费开房 　　乌木喂喂威哥哥：源源不断的零食 　　乌木喂喂威哥哥：还有你现在蹲着的那个狗窝 　　乌木喂喂威哥哥：不够吗？ 　　“......那你的方向一开始就错了。” 　　鹿绿义正言辞，“我不是搞事业那挂的，想要获得收益，你得拿爱情来投资。” 　　“......” 　　裴措头更疼了。 　　他什么也没说，直接摁灭手机，扯掉领带去洗澡。 　　嘴里的烟叼了还没半分钟，就掐了扔掉。 　　一盒烟，从拆开到现在快一个月了，也才抽了不到五根。 　　裴措以前完全没预料到，鹿绿还丫头还有这功能。 　　他们干脆也别搞动漫电影了。 　　直接去淘宝上开展戒烟业务，说不定还能赚个盆满钵满。 　　....... 　　乌木喂喂威哥哥的冷漠，完全没让鹿绿感到意外。 　　她甚至觉得，害羞小裴会连续两天装消失，来舒缓内心被她表白的激动。 　　——反正以前都是这样的。 　　她完全没想到，开学前一天晚上，她就见到了小裴本人。 　　约莫是凌晨十二点半的样子。 　　鹿绿打游戏打的头昏脑涨肚子空空，就决定下楼去找点吃的。 　　然而家里阿姨这两天请假了，冰箱里什么可以热的速食产品都没有，连旁边的泡面都是非常难吃的香菇炖小鸡口味。 　　鹿绿惆怅地摸了摸饥饿的肚子，叹口气，拎着栅栏钥匙出门买夜宵。 　　小区里其实是有24小时便利店的，但是正好在东面，和鹿绿家隔了得有大几百米，走过去说不定直接就饿死在路上了。 　　于是出门前，她还骑上了自己心爱的电动滑板车，在小区宽阔的道路上风驰电掣。 　　鹿绿买了几袋自热的麻辣火锅，一只玉米棒，还有一杯热豆浆。 　　因为实在太饿，她骑到半路，就停止了骑行行为，一边拖着滑板车，一边啃玉米。 　　——所以，当她路过12栋，打算把自己吃剩下的玉米棒扔到公共垃圾桶的时候，她就以一个极端诡异的造型，与自己思念已久的“心上人”，来了个出乎意料的会面。 　　公共垃圾桶旁边是一个大花坛。 　　里头还种满了绣球花，这个季节没开，叶子也长的生机勃勃。 　　嗯，看来物业请的园丁有好好工作。 　　而浇灌着园丁勤劳汗水的大片绣球叶旁，就站着三个形迹可疑的夜猫子。 　　全是男性，两个面朝着她，分别穿着时尚的荧光T恤和潮牌冲锋衣，嘴里叼着烟，鸭舌帽反戴，脖子上还挂着极有分量的项链。 　　只差在手臂上纹个小猪佩奇，估计就能去迪厅唱野狼disco。 　　而在这一片烟雾缭绕中，有一个背影分外熟悉。 　　就是三个人里，那唯一背对着她的大高个儿。 　　熟悉的黑色卫衣，熟悉的双手插兜，熟悉的沙滩拖鞋，熟悉的眼镜金丝框架边。 　　还有那熟悉的嗓音，响在凌晨的夜色里，冷淡又懒散：“别他妈抽了，滚过来接电话。” 　　——真是太鸡儿熟悉了。 　　鹿绿拖着滑板车，提着自热火锅和啃剩下的玉米棒，试探性地喊了声：“裴——裴措？” 　　背对着她的人影僵了一僵。 　　而后转回身。 　　魔鬼的相貌，修道士的气质，捡垃圾的品味。 　　操了。 　　真是他。 　　男人点点头，很淡定：“真巧，你这是？” 　　“出来买夜宵吃。” 　　声音响亮地答完这句话，鹿绿就忽然意识到，好像有哪里不对。 　　哦，天哪。 　　她死了。 　　她穿了一件猫和老鼠的睡衣T恤，下半身是大叔裤衩，为了防止风把T恤吹起来，她还刻意把上衣扎进了裤子了。 　　头发也是揉成一团地扎在头顶，不是那种漂亮的花苞丸子头，而是乱糟糟，好像一颗大便。 　　玉米更是，被啃的乱七八糟，充分显示了她的糟糕吃相。 　　半夜十二点多将近一点，她穿的跟个精神小妹似的，顶着大便头，拎着根狗啃玉米。 　　撞上了自己的攻略对象。 　　哦谢特妈惹法克！ 　　也许是鹿绿呆滞的时间太长，旁边看戏的两个社会青年终于把烟给抽完了。 　　其中穿冲锋衣的黄发男饶有兴趣地盯着她，吹了声口哨：“裴措，这就是你那个新认的干妹妹？眼光不错啊。” 　　穿荧光T恤的银发男拿胳膊肘撞了一下他的胸，佯装严肃：“说什么，你以为裴狗跟你一样呢，他看中的是心灵美。心灵美，懂吗？” 　　“我不懂你懂？妹妹，听见了吗？这家伙说你长得寒碜呢。快，让你干哥哥揍他。” 　　鹿绿没搭理他们。 　　她还在烦自己人设崩塌的事，心情不是很好。 　　自然也就懒得寒暄走过场。 　　倒是裴措率先开了口：“你明天开学，这么晚还不睡？” 　　“明天是报道，后天才开学。你咧，为什么这么晚还在垃圾桶旁边当superman？” 　　“刚下飞机。” 　　“哦？那你外勤结束了咩？” 　　“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出差了。” 　　“哦耶，所以你明天要来参加我的趴体吗？” 　　鹿绿就是三分钟烦恼，现在马上又把刚才的惆怅给抛之脑后，心情明亮，“我们打算搞一个睡衣趴，就在公司里开，明天下午两点开始，场地我们都布置好了。” 　　“祝你们玩的开心。” 　　“你不来吗？” 　　“明天有个合同会。” 　　小姑娘难掩失望：“噢。” 　　他们这一来一回的说的自然，却把旁边的两个社会青年给听得呆了。 　　两个人对视一眼，都不约而同地楼上了裴措的肩膀：“小三儿，这妹妹谁啊，介绍介绍呗。” 　　“不会真就是把叮咚吓哭那姑娘吧？嚯唷，看不出来啊。” 　　“我就知道我小三儿眼光挑，认干妹妹都不随波逐流，牛，哥哥给你点个赞。” 　　“妹子，你叫什么名儿？今年多大了？在哪个初中上学啊？” 　　鹿绿看了看他们一唱一和的流氓凶匪样儿，又看了看满脸冷漠的裴措，拍拍自己的滑板车，试探性地问了句：“我后边儿还有座，要把你一起接走吗？” 　　“妹妹，你这样就没意思了，我们都是小三儿......你裴措哥哥的兄弟，可不是坏人。” 　　“哎没错，真按着辈分，你应该也喊我们一声哥。” 　　鹿绿再次看向裴措：“是吗？” 　　“不是。” 　　男人非常淡定地摇摇头，“按照辈分，你喊一声侄儿就行了。” 　　他抬手随意一指：“我大儿子，我二儿子。他们和你一样，都是干亲。” 　　“翟佐，秦乐池，来，见过你们小姑姑。” 　　......什么玩意儿？ 　　原来裴措也有这种当爹的癖好吗？ 　　那之前她威胁他的时候，他喊爸爸喊的这么顺口？ 　　鹿绿瞅着两位社会青年气急败坏的脸，想了想，还是觉得在外人面前，要先给裴老板面子。 　　于是她从购物袋里掏出两盒自热火锅，像发红包一样，一人发了一只。 　　“抱歉啊。事出突然，也没准备什么见面礼。” 　　小姑娘寒暄的十分熟稔，“下次吧，下次姑姑请你们一起撸串吃火锅。” 　　“......” 　　社会青年们神色木然。 　　这他妈居然是干妹妹？ 　　——这他妈是失散多年的亲兄妹吧？ 第24章 　　鹿绿和裴措认识也有一个多月了。 　　在这一个多月内, 虽然她和裴措真人见面的机会不多，但是通过跟她哥鹿赤还有公司同事们的交流，以及在微信上跟乌木喂喂威哥哥的亲密网聊, 鹿绿还是获得了不少信息。 　　她知道裴措是在首都出生的北方人, 上大学以前，他基本都是在京城长大的, 那地方承载了他全部的童年和青春期，也塑造了他喜欢葛优瘫以及斗蛐蛐儿的老年人爱好。 　　但事实上, 裴措的祖籍好像并不是京城, 而是Z省。 　　裴家很多退了休的老人，如今也更愿意回到Z省来养老, 其中就包括现在带着裴措一起住的他姨婆。 　　听鹿赤说，当年在抗战期间, 裴措的这个姨婆救过他爷爷一命，替他爷爷挨过枪子儿, 也因此身体一直不好。 　　这么大年纪了，还是独自一人, 没有嫁人也没有生子，仅仅只在前几年认了一个义女。 　　裴老太太怕这个小妹妹在家乡过的孤独, 这才帮着裴措劝裴老爷子放大孙子离家, 给他几年自己拼搏奋斗的时间。 　　顺便也代替自己去照顾照顾他姨婆。 　　这也就是为什么，裴措的大学会选择来Z省读, 还和鹿赤成为了同学和室友。 　　都是托了这位姨婆的福。 　　“他姨婆认的那个义女，我记得还是Z省人呢，裴措提过一次，叫什么来着，好像在我们这边还挺有名的, 咦，怎么就想不起来了呢......” 　　鹿赤少年敲着自己的脑壳。 　　“别想了，管她是谁呢。” 　　鹿绿对裴家人都喜欢认干亲这一点很想吐槽，但是这个干亲具体是谁嘛，她就完全不感兴趣了。 　　比起裴措的义表姑妈，她还是更关心裴措的感情经历，“那他以前的女朋友是什么样的，你知道吗？” 　　“我知道这个干什么。” 　　鹿赤翻了个白眼，“他那种人，和什么样的谈都谈不出好结果来，老子都懒得问。” 　　“那他交过几个女朋友你总知道吧？” 　　“不知道。” 　　“你不是他同学吗？同住一个寝室的你连这个都不知道？” 　　“小祖宗，打从我见他第一面起，他就是一个什么不婚主义者了，你说他能谈什么女朋友？” 　　鹿赤打沙包打的满头大汗，一边还不忘抹黑合作伙伴的名声，“我看啊，这小子就是因为在青春期的时候受过感情上的重创，这才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了，不然你说他一个二十一二岁的年轻小伙，怎么会有这么奇葩的念头。” 　　鹿绿觉得很有道理，聚精会神：“被什么人重创了？青梅竹马？白月光？还是什么好基友？” 　　“我哪知道。” 　　“......垃圾。” 　　小姑娘烦躁地转身回工位坐下，“我要你有何用！” 　　“你这小兔崽子，我是你哥！” 　　鹿赤才真是要气死了，“成天没大没小的。” 　　他脱下拳击手套，有些狐疑：“你问裴措的感情经历做什么？跟你有什么关系吗？” 　　“我没跟你说过我的梦想吗？” 　　鹿绿望向她哥，表情和语气都非常诚恳，“我要追到裴措啊。” 　　“......” 　　然后在她哥震惊的目光中 ，她恶毒地勾起唇，说出了一句让鹿赤更震惊的话：“追到手后让他对我爱的死去活来，最后再冷酷甩掉。” 　　“......” 　　“怎么了？你为什么是这个反应？你在为你的兄弟打抱不平？” 　　鹿绿非常激愤，“你不是我的哥哥了吗？不是我的亲人了吗？你现在要站在我的敌方阵营里了吗？” 　　“......妹儿。” 　　鹿赤沉默片刻，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你现在还年轻，咱们时间大把，未来这么长，听哥的话，别糟践自己，啊。” 　　“你是担心我不舍得甩了裴措还是担心我甩了裴措后他会报复我？” 　　“.......” 　　“你就说实话，我能承受。” 　　“你说的这些我都不担心，唯独担心你压根没追到裴措的可能。” 　　鹿赤少年面容沉静，“他还没瞎。” 　　....... 　　“呵，鹿赤，你这样的人去做风投去炒股一定会输的连裤衩都不剩。” 　　小姑娘恼羞成怒，用最恶毒的话反击他，“因为裴措没瞎，你已经瞎了。” 　　呵。 　　鹿赤不和一个幼稚的十七岁小女孩计较。 　　他觉得他妹儿根本就是在痴心妄想。 　　就算他没见识过裴措的感情经历，不清楚他挑女朋友的审美取向，但从裴措设计的漫画女性角色中，也可以看出那么一点端倪。 　　不是妖艳火辣的性感尤物，就是清冷淡泊的智慧女神。 　　他妹儿这样的...... 　　鹿赤看了眼面前的鹿绿。 　　稚气的脸蛋，幼圆的眼睛，咧开嘴时露出两颗小虎牙和酒涡。 　　新剪的齐刘海整整齐齐，非常乖巧。 　　唉。 　　可怜啊。 　　可爱在性感面前，一文不值。 　　他拍拍鹿绿的脑袋，安慰道：“没事，受了伤就回家来，哥哥的肩膀永远给你靠。” 　　鹿绿狠狠地甩开了他的手：“滚蛋。” 　　她竖起三根手指，赌咒发誓：“你瞧着吧，老子一定会让裴措对老子爱的死去活来，老子的魅力，才不是你这种眼光低劣的俗人可以get的。” 　　于是，在家族联姻天子外戚这件事情上，鹿赤和鹿绿两兄妹产生了十分巨大的分歧。 　　鹿绿当然也不指望鹿赤这个拖后腿的哥哥能给她打探什么内部消息了。 　　因为现在，她找到了更好的情报来源。 　　——就是裴措的这两位社会朋友。 　　在回家的路上，鹿绿很大方地把自己电动滑板车借给了冲锋衣小哥玩。 　　然后和荧光T恤小哥不远不近地缀在裴措后头，抱着麻辣火锅说悄悄话。 　　荧光T恤小哥叫秦乐池，和那个叫翟佐的冲锋衣小哥一样，都是裴措的发小。 　　他们仨从小一起在大院里长大，作威作福称王称霸，还按照年龄大小结了个拜。 　　翟佐最大，所以叫大翟，秦乐池排第二，小名二狗，至于裴措，虽然他自己从来不承认也从来没应过，但是他的代号铁板钉钉，就是“小三儿”。 　　据说他们高中的时候，还自己搞了个社团，专门研究天文学和外星人的。 　　因为研究的实在太好太牛逼（存疑），所以在整个校园名气都很大，被称为是横中三爷。 　　翟大爷，秦二爷，裴三爷 。 　　哦。 　　原来如此。 　　鹿绿终于知道裴措那个中二的“裴三爷 ”的称谓是怎么来的了。 　　她忍住想要大声嘲笑的冲动，冒着星星眼虚伪地赞叹道：“原来是这样啊，哇塞，真霸气，你们可真厉害。” 　　秦乐池骄傲地勾勾唇：“是吧。一般人可做不到。” 　　鹿绿刻意不去看前方男人挺拔清高的背影，以免破功，连连点头：“是啊，何止做不到，我想都不敢想。” 　　面对小姑娘的崇拜，秦乐池感到很满意，觉得裴措新认的这个干妹妹可真上道。 　　他问：“对了妹子，你跟裴三儿是怎么认识的？他怎么就认你做亲戚了？” 　　鹿绿微微一怔，不知道为什么，下意识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肚子。 　　而后在对方奇怪的目光中，摇摇头，垂下眼眸，语气勉强：“没、没什么的。” 　　哦嚯。 　　这里面一定大有文章。 　　秦乐池瞬间兴奋了，压低嗓音：“没事儿，你悄悄跟我说，如果遇到了什么麻烦，哥哥我还能帮你一把。” 　　“我......” 　　“你放心大胆地说，我绝对不告诉裴措。” 　　寂静的夜晚，他们走了也有一段路，马上就要到公司别墅了。 　　鹿绿捂着自己的肚子，表情怔忪，眼神怀念。 　　让秦乐池的脑子里顿时浮现出了无数的想象，神情大变，望向她肚子的目光也带着几分惊悚和恐惧：“你你你别开玩笑了......” 　　“你放心，不是你想的那样的。” 　　她苦笑着摇了摇头，缓缓道：“虽然我本来是想......”给裴措生孩子的。 　　“但是他没同意。”说自己他妈的是不婚主义和丁克族。 　　“所以最终......还是算了。”生孩子的事情就告一段落了。 　　“不过为了补偿我”求爱被拒绝遭受的伤害。 　　“以及避免外头出现什么不好的流言”主要是为了防止公司同事瞎想。 　　“他就认我做了干妹妹。”这男人很狗吧？ 　　“但其实说到底，就是一个幌子而已。”她才不承认裴措是她干哥哥呢。 　　“而且，他真的没必要这么紧张的。” 　　说到这里，小姑娘幽幽地叹了口气：“我跟着他，从来就不是为了什么名分和利益。” 　　...... 　　死一般的寂静。 　　...... 　　秦乐池艰难地咽了口水。 　　....... 　　秦乐池又咽了口水。 　　...... 　　“你们在后面磨蹭什么？” 　　也许是他们说悄悄话的时间实在太久，前方的裴措终于忍不下去了。 　　转回身，蹙着眉，语气冷淡，“数地砖呢？” 　　秦乐池茫然地抬起头，望着他，眼睛里有几分震惊，几分无措，几分质疑，几分悲伤。 　　总而言之，非常的复杂。 　　就像是书桓终于和依萍别后重逢，回到家里，却发现尓豪和杜飞搞在了一起——一样的复杂。 　　裴措微微眯眼，视线在他脸上一扫，而后直接转向了旁边的鹿绿。 　　小姑娘的手还没来得及从自己的小腹放下来。 　　因为被他捉到了，她佯装镇定，还十分无辜地在小腹上揉了揉。 　　一副吃多了要助消化的模样。 　　但裴措是谁？ 　　他是整个公司唯一能制住鹿绿的终极大BOSS。 　　如果鹿绿是一只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窜天猴。 　　裴BOSS就是悬在她脑门上的照妖镜，观世音菩萨嘴里的紧箍咒和太上老君升级版的三味真火炉。 　　他深吸一口气，嗓音非常平静：“你又来了是不是？说吧，这次是男孩还是女孩，三胞胎还是龙凤胎？” 　　小姑娘诚实地摇摇头：“没。这次的已经打掉了。” 　　“这.....这次？” 　　秦乐池连骂脏话的嗓音都颤抖了，“那总共有过几次？我 、我去，裴措，你还是不是人？” 　　“我不是人。” 　　裴措冷笑一声，“我是你祖宗。” 　　“秦乐池你他妈是傻了吧？你脖子上顶着那个东西的是倭瓜吗？你他妈连这种话都能信你还想去研究外星人？我劝你还是做梦快点。” 　　非常安静。 　　连不远处骑滑板车的翟佐都被吸引的倒车回来看热闹。 　　瞅瞅这个，瞅瞅那个，好奇地问：“咋了这是？说出来给爷听听呗。” 　　秦乐池其实这时候已经被裴措骂明白了。 　　他如梦初醒，转头望向旁边愚弄了他的鹿绿。 　　结果一句质问的话还没出口，就看见小姑娘像老鹰护小鸡一样张开双臂，站在他面前，昂首挺胸的非常勇敢：“我们只是跟你开个玩笑而已，你怎么可以这样骂他呢！裴措你太过分了！我不允许你这样欺负秦乐池哥哥！” 　　说罢，她又转回身：“秦哥，我们是一边儿的，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的！你也别太伤心，实在是裴措他太过分了！” 　　.......操。 　　没错。 　　裴狗真的太过分了！ 　　秦乐池瞬间改变了愤怒的对象，冲着前方义愤填膺：“就是，你骂什么骂啊，老子跟你开个玩笑怎么了？我这不是担心你把人家肚子搞大了不好收拾吗！真是好心被当驴肝肺。” 　　“......” 　　这傻逼脑子被拖拉机碾过吧。 　　裴措实在懒得跟这种蠢货沟通了。 　　转过身，继续往前走。 　　结果他还没走两步，就顿在了原地。 　　前方一辆黑色汽车悄无声息地停在17栋别墅门口。 　　原本因为天色太黑，是没人注意的。 　　但是方才，这辆车打了双闪。 　　两秒钟后，车门被打开。 　　一个面容严肃的中年男人从车上走下来，盯着裴措，问：“秦乐池刚刚说，你搞大了谁的肚子？” 　　...... 　　裴措忍住叹气的冲动。 　　他和中年男人对视，良久没说话，似乎是在衡量着什么。 　　隔了约莫有半分钟，他把躲在后头装乖的鹿绿给拉了上来。 　　“小舅。” 　　男生的语气十分平静，“鹿绿，你认识一下，我未来孩子的妈。” 　　？？？ 　　小、小小小舅？ 　　鹿绿慌了。 　　她迅速扯出一抹笑容，鞠躬问好：“小舅你好，小舅真帅，小舅你外甥他开玩笑的，其实我只是他新认的干妹妹。” 　　“我不婚主义，而且丁克。” 　　小姑娘升起三根手指头对月亮赌咒发誓，“绝对不会染指你外甥半点清白。” 　　什么玩意儿？ 　　秦乐池：......这剧情太快老子撑不住了。 　　翟佐：......老子也撑不住了。 第25章 　　“裴措, 你放过我吧。” 　　不算太宽敞的二楼旋梯口，鹿绿面色平静，谆谆善诱, “我在公司好歹也是呆了一个多月的开朝元老, 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卸磨杀驴，会寒了其他员工的心的。” 　　“我知道你苦劳巨大。” 　　男人抱着臂, 视线往楼下的工位一扫，“我出差一个月, 三箱零食全空了, 鹿赤说，你还吞完了他十几包红油面。” 　　“我也有给大家买其他零食啊！你要是不信, 我等会儿就把天猫超市的发票开给你。” 　　“还有其他零食？” 　　裴措笑了，唇角的弧度看上去有点阴森, “鹿绿，我看这里不是你的公司, 是你的食堂吧？” 　　“......” 　　鹿绿咬咬牙，“裴措, 你不要逼我。兔子逼急了也是会咬人的。” 　　“兔子？” 　　男人嘲讽地靠着楼梯，“你要真是兔子, 也是变异的美洲猪兔。” 　　操他妈的。 　　她都这样委曲求全了？这狗逼还骂她是猪？ 　　吃零食怎么了？啊！她还在成长发育期吃点零食怎么了？ 　　不就三箱吃的嘛, 大不了她把钱还给他不就是了！ 　　妈了个鸡的。 　　小姑娘冷着一张脸：”裴措我跟你说，你他妈玷污我的名声我忍了, 但是你不可以侮辱我的人格！“ 　　裴措微微挑眉，什么也没说，似笑非笑地瞅着她。 　　“......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肯放过我？” 　　“什么叫放过你，现在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我把你肚子搞大了，我不得负责？” 　　“我不需要你负责, 我自己一个人也可以的。我要做独立自主的坚强女性，弘扬时代新风。” 　　“换个方式弘扬。” 　　男人油盐不进，铁石心肠：“这种事情，我不负责良心过不去。” 　　“......” 　　时至今日，鹿绿终于知道，拔草寻蛇开门揖盗作茧自缚自讨苦吃自作自受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 　　她握紧拳头：“行。非暴力不合作是吧？那好，那我也豁出去算了。” 　　小姑娘发了狠，每一个字都仿佛从牙齿间蹦出来的：“你要是非得这样逼我，等一下我就说我和肚子里的孩子是别的男人的，而你就是那个戴绿帽的接盘侠。” 　　“我看是你的良心更过不去，还是绿帽侠的名称更好听！” 　　...... 　　裴措收起笑，面无表情地瞅着她。 　　鹿绿不避不让，抬着下巴回视他。 　　虽然从身形对比来看，就像一只试图在老虎面前挥爪子威胁幼猫。 　　但是从气势上来看，两个人还是势均力敌的。 　　“你们说什么呢？” 　　——这样的对峙最终被小舅无情打断。 　　中年男人拧着眉，转身盯着他们：“有什么话到屋里来说，别打扰人家休息。” 　　裴措淡淡叹了口气，视线落在小姑娘不知所措的眼底：“我小舅也不是老虎，你不用这么紧张。” 　　“我......我不紧张。只要你别瞎几把乱说话就好。” 　　“知道了。刚才跟你开玩笑的，走吧。”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裴老板忽然变得这么好说话。 　　但是，只要是裴老板承诺过的事情，他就一定会做到。 　　所以鹿绿乖乖地跟在他后头进了屋。 　　. 　　他们谈话的地点是在裴措的房间。 　　别墅的主人正在隔壁的床上呼呼大睡，并不知道自己的婚房里已经多了三个不速之客。 　　一个打算要训他上司老板，剩下两个则在客厅里吃自热火锅。 　　进门的时候，裴措本来都已经做好了要面对几个大眼睛娃娃的准备。 　　结果飘窗上干干净净的，什么都没有。 　　原来自从那次撸串夜谈后，鹿绿就把自己的娃娃都装进箱子里了。 　　这个房间，裴措只住了两个晚上，所以很多家具都没备齐，甚至连张椅子都没有。 　　鹿绿四处瞅了瞅，直接坐在了自己的大木箱上。 　　至于裴措的小舅，他一进门，就直接坐在了裴措的床上。 　　鹿绿下意识转头去看裴措。 　　果然，男人眉毛蹙了一下，流露出几分烦躁，而后又很快消失，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也没去找椅子坐，而是懒洋洋靠着墙，双腿一前一后，手肘倚着窗台，不像是来听训的，反倒像是大BOSS来审视底下员工面试的。 　　甚至一开始，他还做了个介绍：“小舅，这是鹿绿，我们团队的编剧和原画师。鹿绿，这是我小舅，阚鸿晖。” 　　鹿绿表现的非常乖巧，站起来一鞠躬：“阚先生你好。” 　　阚小舅淡淡点头，没什么太好的态度，还严肃地瞪了裴措一眼。 　　似乎是在嫌弃他的介绍太过自然普通，没留一点长辈的尊重。 　　但是鹿绿很清楚地知道，他外甥也已经生气了。 　　裴措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洁癖者，但他是一个私人领地意识很重的人，不喜欢别人擅自动他的东西，不喜欢别人侵犯他的隐私，甚至如非必要，都不喜欢和别人交流自己的思想和爱好。 　　这一点，在认识他的第三天，鹿绿就意识到了。 　　所以每次用他的办公桌坐他的椅子吃他的零食的时候，她都会不厌其烦地先去“请示”一下，以免被这个小心眼的男人记仇。 　　连办公桌和零食都这样。 　　那床...... 　　鹿绿在心底默默地为这个小舅叹了口气。 　　她觉得裴措现在一定烦透了，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基本上是不会给他好脸色看了。 　　果然，对于小舅瞪的那一眼，裴措完全选择了无视。 　　别说安抚道歉了，他连个眼神都没给。 　　幸好阚小舅也没太计较他的态度，沉声问：“说说吧，你们是怎么回事？” 　　“我们没有......” 　　“开玩笑的。” 　　裴措直接打断鹿绿的解释，语气很冷淡，“年轻人之间打打闹闹，很正常。” 　　“少诓我。” 　　阚小舅的表情更严肃了，“有谁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你这么怕麻烦的性子，会没想过这种玩笑传出去的后果？” 　　“自己人的闲聊，传不出去。” 　　裴措一扯嘴角，“半夜十二点多，谁会跑出家门躲路上听别人开玩笑？” 　　这话指桑骂槐的意味太明显，差点没把阚小舅给气死。 　　当然，这个外甥的性子他很了解，硬拗下去绝对不会有好结果。 　　于是把视线转向旁边安静坐着的鹿绿，问：“真是他说的那样的？” 　　“是的。” 　　鹿绿睁着一双大眼睛，摆出这世上最无害的神情，“是我和秦乐池哥哥说话说急了，就恶作剧想捉弄他一下，没想到会让您误会，真是不好意思。” 　　阚小舅皱着眉，嗓音低沉，颇有些不怒而威的意思：“你一个姑娘家，捉弄人也不是这么捉弄的，就算裴措不跟你计较，你自己的名声呢？不管了？” 　　？ 　　那她怎么知道大半夜的还会有认识的人在小区里瞎溜达偷听别人说话？ 　　鹿绿真的很想吐槽。 　　但由于面前这个人是长辈，到底还是忍了下来。 　　她耷拉着脑袋：“对不起，我以后......” 　　“小舅，你到底有什么事？” 　　裴措忽然打断她，神情冷肃，“非要大半夜的过来找人？” 　　“.......” 　　阚小舅看了箱子上的小姑娘一眼。 　　“那我先回家了。” 　　鹿绿非常会看眼色，立马站起身和他们道别，“你们继续聊，再见。” 　　裴措眼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才收回目光。 　　而后望向床上的中年男人，声线冷淡：“舅舅，以后别这样了，我的朋友是我的朋友，不是你可以随便教训的子孙后代。” 　　阚小舅有些错愕：“裴措，你说的这是什么话？难不成我不是为了你好？” 　　“不必。” 　　他扯扯唇角，“为我好的人已经够多了，没必要再来一个。” 　　阚小舅觉得有些不对：“那姑娘跟你究竟是什么关系？” 　　“朋友。” 　　“......女朋友？” 　　“普通朋友。” 　　“普通朋友你这么护着她？” 　　阚小舅已经站起了身，“裴措，你在外头不要胡来，裴家现在就指着你，有些事情你必须要及时跟家里说清楚，你的交友状况.......” 　　“我的交友状况跟您有什么关系吗？” 　　男生笑了，“舅舅，就算我和她不是普通朋友，就算她真的是我孩子的妈，就算我真的要胡来，那也是我自己的事情，您不用操心。” 　　“我怎么能不操心？裴措，你知不知道你妈去世前有多担心你......” 　　“所以呢？跟您有关系吗？” 　　他的目光一下就淡了下来，“我的个人生活，连爷爷都管不了，小舅，您以为您有什么资格干涉？” 　　“裴家......” 　　“裴家的事情我会处理好，但不是用这种方式。这句话我已经说过很多遍了，如果您以前没听懂，那么我再说一遍，我的婚姻，我永远不会拿它来做筹码。” 　　男人面容平静，声线无波无澜，“如果真的需要我去和什么人结婚才能稳住裴家，那么就证明裴家出了一个废物。你们也没必要在我身上花太多精力了。” 　　“裴措，很多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么绝对，你母亲当年不是也和你父亲没有丝毫感情基础？但到后来你也知道他们感情有多好，相处久了谁知道会不会日久生情......” 　　“我不需要这种不知道。” 　　他抬起眸，“我只做我知道，并且我想做的事。” 　　“卓嘉音，是吧？” 　　男生勾勾唇，明明带着笑，语气却分外冷漠，还带几分嘲讽，“她想知道我喜欢什么？” 　　“你告诉她，我就喜欢不喜欢我的。” 　　“如果她能做到对我没有丝毫兴趣，我就跟她试试。” 　　他轻笑一声，“小舅，你说，估计要等到裴家破产那天了吧。” 第26章 　　裴措聊完下楼时, 发现鹿绿已经离开了。 　　一楼大厅坐着三个人，一个翟佐一个秦乐池，还有一个是这栋别墅的主人贝翰学, 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 悄无声息地跑到客厅和人开大会。 　　三个人一人手里一只麻辣火锅，冒着腾腾热气, 吃的津津有味。 　　裴措走过去：“鹿绿呢？” 　　“被你气走了。” 　　认识鹿绿才没半小时的秦乐池已经成为了对方阵营里的中坚力量，瞥他一眼, 冷嘲热讽, “裴措，你要不要这么没种？人家小妹妹还是个高中生呢, 遇上你真是倒了大霉了。” 　　就连向来帮亲不帮理的翟佐也叹口气：“小三儿，你的性格我知道, 怕麻烦，但是你既然招惹了, 尾巴就得处理好。人家姑娘也是无辜的是不是？十七八岁的小妹妹，青春期情绪一上来是很严重的。你做事情可别太绝情。” 　　至于贝翰学, 那更不用说了，经过一个多月的相处, 他早就是鹿绿最要好的男闺蜜了。 　　只不过碍于过往权威, 不敢直接指责裴措什么，只是拿失望的眼神瞅他一眼, 而后摇摇头，低头继续啃藕片。 　　裴措面不改色，完全没有对此感到半点意外：“她走之前说什么了？” 　　“怎么，你怕她告状？” 　　秦乐池鄙夷道，“放心吧, 她连你一句坏话都没说，哭都是遮遮掩掩的，啧，真是打碎牙齿和血吞啊和血吞。” 　　秦乐池没说谎。 　　鹿绿走的时候，确实是“一句坏话”都没说。 　　她从楼上咚咚咚跑下来，看见灯火通明的客厅里三双疑惑又好奇的目光，脚步一下顿住。 　　而后转过身，拿手臂擦了擦眼睛。 　　贝翰学关心地问她是不是被裴措骂哭了，她还坚强地辩解说自己没哭，只是有沙子进眼睛里了。 　　这不是空口说瞎话嘛。 　　大夏天的屋子里头，哪来的沙子。 　　绝逼就是被裴措搞哭的没跑了。 　　翟佐有些迟疑：“你这个，没事吧？裴措他......” 　　“裴措他还在上面和他舅舅聊天呢。” 　　小姑娘佯装轻松地笑了笑，眼角却往下耷，充满了哀伤，“你们放心吧，我没事，真的只是沙子进眼睛了。” 　　“贝哥，谢谢你这段时间的照顾，不过我明天就开学了，可能以后就不能经常来公司看你们了，抱歉啊。不过我会想你们的，在我心里，你们就像我的亲人一样。” 　　而后她又偏过身，面向旁边惴惴不安的秦乐池和似有所觉的翟佐，轻声道：“还有秦哥和翟佐哥，虽然我们认识还不到一个小时，但在这短短的相处中，我能感受到你们都是好人。以后有你们照顾裴措......我是说，帮忙照顾裴措，我就安心多了。” 　　鹿绿朝他们深深鞠了一躬：“真的谢谢你们，那我就先回家了，以后......有缘再见。” 　　说罢，她就朝门外跑去。 　　那决绝的背影，那被夜风带起的衣摆，痛苦，挣扎，屈辱......什么情绪都有，总而言之复杂的很。 　　从秦乐池这个角度，还能看见她挡在眼前的手臂。 　　似乎是又开始了抹眼泪。 　　唉，太惨了。 　　太可怜了。 　　裴狗真是太渣了。 　　秦乐池摇摇头：“简直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啊。” 　　事实上，不光是秦乐池，连翟佐也没想到，裴措在感情上竟然是如此狠心寡义，辣手摧花的一个人。 　　以前问他为啥不理睬可爱的小姐姐小妹妹们，他说自己是不婚主义，不想耽误了别人。 　　一副“所有的苦就让我自己一个人往肚子里咽吧”的绅士模样。 　　那是多么让人钦佩的高风亮节？ 　　结果没想到......啧啧啧。 　　哪怕在谈恋爱这种事情上，这家伙心狠手辣的特质也还是体现的很彻底。 　　狠果然还是裴狗狠啊。 　　翟佐和秦乐池认识鹿绿的时间加起来，也才一个晚上不到，但他们认识了裴措二十几年。 　　所以他们有充分的理由相信，那个辜负小女孩的渣男，一定就是不干人事的裴魔头没错。 　　但是贝翰学就不一样了。 　　他是鹿绿在公司里玩的最好的男闺蜜，多少还是有点了解她的本性的。 　　对于“鹿绿被裴措欺负哭”这种事，他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对劲。 　　然而，身为鹿绿的好基友和被恶毒老板压榨的苦逼员工，贝翰学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站在鹿绿这一边，把心底的怀疑藏得严严实实。 　　和新认识的两个正义路人一起义愤填膺。 　　反正这俩正义路人义愤填膺归义愤填膺，看上去也没有半点要替鹿绿出头的意思。 　　说到底，裴措才是他们知根知底认识了二十几年的兄弟。 　　他们这种人，向来都是帮亲不帮理的。能开口替鹿绿说几句话，都已经是正义感爆棚了，指望他们为了这么一个小女孩跟裴措闹起来，不可能的。 　　哪怕是贝翰学自己，都觉得有点难。 　　所以裴措从楼上下来后，秦乐池像模像样地吐槽了几句，就很快转开话题，好奇问：“你小舅找是干嘛？还大老远的跑到Z省来。” 　　“不是什么大事。” 　　裴措语气随意，“再过几天就是我母亲的忌日，可能他觉得正适合他做媒拉线。” 　　“......” 　　裴措的母亲是难产去世的，去世后和他父亲一样，都葬在了祖籍Z省。 　　他母亲那边的亲人不多，阚鸿晖是唯一同父同母的亲弟弟，姐弟俩当年关系还不错，所以只要不牵涉原则上的问题，裴措一般会给这个小舅舅几分面子。 　　但现在看来，随着阚家这几年不断在走下坡路，他小舅已经开始有点稳不住了。 　　连这样荒唐的事情都做得出来。 　　翟佐拍了拍他的肩：“没妈的孩子像根草啊，谁都可以不把你放在眼里。” 　　他有些感慨：“你都还好了，爹妈都去世了，就这么一根独苗苗。哪像老子，妈没了，爹还活着，那真是生不如死。” 　　裴措笑了笑，没接话。 　　突然听到大八卦的贝翰学呆若木鸡，捧着麻辣火锅缩在一旁，一声不敢吭。 　　什么爹妈没了，生不如死。 　　唉，现在的富二代官二代惨啊，像他这样四世同堂父母俱在的，完全不配混豪门圈。 　　好在秦乐池最受不了这种娘兮兮的氛围，把火锅面吃的呲溜响：“所以啊，我们仨这就叫复仇者联盟，那些不要脸的垃圾货色，迟早有天要叫他们跪在地上哭着求老子。” 　　翟佐直接踢了他一脚，冷哼道：“谁跟你个妈宝是复仇者联盟。” 　　“你他妈踹老子！你再踹一下？你再踹一下？” 　　“我就踹怎么了？妈宝男就是娇弱。” 　　“我草你妈的你个小白脸。翟佐，你给老子滚过来，你看老子不把你揍的哭爹喊娘的老子就不姓秦，你滚过来，你有本事过来跟老子单挑啊！” 　　“妈宝男不值得我出手。” 　　“你以为老子想跟个小白脸动手啊！” 　　“傻逼妈宝男。” 　　“脑残小白脸。” 　　“妈宝男。” 　　“小白脸。” 　　...... 　　天雷勾动地火，吵的理由千奇八怪，一吵起来就没完没了。 　　裴措已经很习惯这两个智障了。 　　他没搭理这两个人之间的纠纷，坐在沙发上看微信。 　　——什么都没有。 　　鹿小绿同学的聊天界面上干干净净，一条未读的新消息都没有。 　　非常不符合她的风格。 　　按照裴措对她的了解，这姑娘脾气烈，能不受的委屈绝对不受。 　　今天晚上被他小舅这么挤兑，不发几十个装可怜扮忧郁的表情包都不正常。 　　他微微拧眉，盯着屏幕沉思了许久。 　　三分钟后，裴措点开了朋友圈。 　　——啊。 　　果然。 　　“鹿绿： 　　只是偶尔被需要，从未很重要。这一点，我从来都知道。 　　所以不吵不闹不喜不悲，安静的和你再无交集。 　　没关系，孤独也没有什么不好，至少没有丢掉骄傲。 　　往后的日子，别为难自己，别辜负岁月。” 　　配图是一张手绘的漫画少女心脏中箭捂脸流泪图。 　　眼泪旁还有一句话：其实，他没那么喜欢你。 　　......他就知道。 　　裴措心累地叹了口气。 　　他再往下一拉。 　　七个赞，六条评论。 　　薛书文：天哪宝贝，你怎么了？！！ 　　秦乐池：失恋算什么，单身才伟大，有空秦哥替你物色物色开个趴？ 　　翟佐：辞旧迎新 　　戴岭：你还年轻，会有更好的在未来等着你的，加油！ 　　贝翰学：记得别委屈自己，不要拿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 　　鹿赤：过去的就让它过去，你还有家人，哥哥永远站在你这边 　　...... 　　朋友很多嘛。 　　安慰的很到位嘛。 　　裴措冷笑一声。 　　不吵不闹不喜不悲是吧？ 　　没有丢掉骄傲是吧？ 　　还他妈的哥哥永远站在你这边是吧？ 　　好。 　　很好。 　　从今天起，老子让你死了都不孤独。 　　就像我们之前所说的—— 　　裴措是谁？ 　　他是整个公司唯一能制住鹿绿的终极大BOSS。 　　如果鹿绿是一只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窜天猴。 　　裴BOSS就是悬在她脑门上的照妖镜，观世音菩萨嘴里的紧箍咒和太上老君升级版的三味真火炉。 　　男人面不改色，抬起手指，在屏幕上直接点了个赞。 　　接着打开评论框，打字，确认，留评。 　　一系列流程非常顺畅，从头到尾不过半分钟时间，他连眉毛都没抬一下。 　　留下评论后，裴措关掉微信，站起身，往屋外走去。 　　“欸？裴哥你去哪儿？” 　　“酒店。” 　　他将外套跨在肩上，姿态不羁的犹如高中时期的酷拽少年，语气也懒散的很，“等会儿我小舅下来了，你告诉他，房间给他，我出去住。” 　　“啊？可是......” 　　嘭的一声，贝翰学还没来得及问下一句，门已经被利落关上了。 　　“......” 　　正好手机在这时叮咚一响，来了新消息。 　　不是别人，正是被刚才那位酷拽少年辜负的痴心前女友。 　　鹿绿：贝儿哥哥 　　鹿绿：裴措现在在你家吗？ 　　鹿绿：你帮我看看他现在状态怎么样？ 　　鹿绿：是不是被他小舅骂傻了？ 　　贝翰学：啊？应该没有吧 　　贝翰学：他刚刚出门了，说是要出去住酒店，把房间让给他舅舅住 　　鹿绿：...... 　　鹿绿：天哪！ 　　鹿绿：他不会真的是被他舅舅骂傻了要离家出走吧！ 　　鹿绿：I'm fine.jpg 　　裴哥被他舅舅骂傻了要离家出走？ 　　不会吧。 　　贝翰学觉得不太对劲。 　　刚刚他看裴哥的状态，还是挺好的啊，出去住难道不是因为房间不够？ 　　鹿绿怎么会突然有这种念头？ 　　也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一刻，贝翰学忽然福至心灵，开发自己生平最高的智商点——下意识点开了朋友圈。 　　鹿绿的那条心脏中箭图在短短几分钟内已经迅速多了几个赞和三条评论。 　　而最新的那两条，正好就是裴哥留的。 　　一共九个字。 　　简洁明了又承上启下。 　　非常震撼。 　　裴措：那复合吧 　　裴措：多大点事啊 第27章 　　朋友圈的事情, 暂时被鹿绿抛到了脑后。 　　虽然裴措的回复非常惊世骇俗，导致他那两条评论下缀着的回复比鹿绿本身的评论数量还要多，现在除了鹿赤, 可能全世界都觉得他们俩偷摸着谈过恋爱然后又偷摸着分手了。 　　鹿绿私人小号的消息列表一列下来全是红点点, 满屏都是共同好友们的震惊询问。 　　一整个夜晚，她都在解释自己和裴措之间那些无中生有的爱恨纠葛。 　　一开始还是打字, 后面直接开始回复语音。 　　到最后真的累了，鹿绿干脆破罐子破摔, 把疑惑又好奇的人儿们拉了一个共同群聊。 　　哦, 还有当事方。 　　鹿绿：@裴措 　　鹿绿：有什么事情你们问他吧 　　鹿绿：他知道的比我多 　　鹿绿：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鹿绿：我全都承认 　　说完，她就把群主的尊贵头衔让给了裴措。 　　然后退群。 　　关微信。 　　哈。 　　裴措可真是白日做梦呢。 　　惹完事后还想把这个烂摊子丢给她然后潇洒地去酒店开房鬼混？ 　　做梦。 　　鹿绿看着黑了的手机屏幕, 冷笑一声，而后安安安心心地关灯睡觉。 　　这个晚上她睡的尤其好。 　　连做梦都梦到了上次的毒液故事续集。 　　还是那个电闪雷鸣的下雨天, 还是那辆炫酷冰冷的黑色迈巴赫。 　　裴.毒液.狗逼.措伸着丑陋的爪子，掐着她的脖子, 血盆大口里不断吐出恬不知耻的威胁：“都给你跪下了你还如此不知好歹，鹿绿, 你要是想试试生不如死是什么感觉，我可以帮你一把。” 　　可怜的, 无辜的, 弱小的鹿绿仙女就被提着在空中晃荡，豆大的泪水从美丽的脸庞上滑落。 　　简直叫人肝肠寸断。 　　就在这时, 天空中忽然开来一架直升机。 　　鹿绿也不知道为什么直升机可以在雷雨天肆意穿行，但是反正，它就是朝着他们飞过来了。 　　伴随着螺旋桨转动的呼呼风声，直升机停在了宽大的草坪上，舱门被打开, 一个炫酷的，穿着黑色劲装的高大男人从直升机上利落地跳了下来。 　　他带着神秘的面具和鸭舌帽，看不清面容，但从那笔直的大长腿和握枪的姿态中可以感觉出，绝对是个超级无敌绝世大美男。 　　男人把枪口对准裴.毒液.狗逼.措，嗓音威严的如同天雷降世：“放开那个女孩。” 　　这时候，连雨都停了。 　　阳光普照大地，落在他身上，把他整个人都笼罩在一团耀眼的金光中。 　　就仿佛佛陀降世。 　　裴.毒液.狗逼.措冷笑一声：“竖子做梦尔。” 　　“我再说一遍，放开那个女孩。” 　　“我不放你又能怎么样？难道还妄图从我手里把人抢走吗？” 　　“既然你执迷不悟——” 　　男人扣下扳机，悲悯又冷漠道，“那就不要怪我不客气了。” 　　“轰！” 　　子弹没入裴.毒液.狗逼.措的胸口，而后光芒从伤口处蔓延，四射，甚至掩盖了太阳的光辉。 　　伴随着裴.毒液.狗逼.措放大的瞳孔，他整个身体都轰地炸开，手里提着的少女也被甩了出去。 　　鹿绿惊慌失措，正要绝望迎接死亡之时，预想中的疼痛却没有袭来，反而感觉到了身下温热又安心的触感。 　　她睁开眼，发现自己居然被面具男给接住了。 　　至于不远处的裴.毒液.狗逼.措，已经碎成了一团残渣，散落在小区的街道内，死的不能再死了。 　　她垂下眼眸，轻声道：“谢谢你救了我。” 　　面具男把她放下来，摇摇头，语气平静：“不客气，保护人类本就是我的职责。” 　　鹿绿只感觉内心有小兔在乱撞，脸颊绯红，眼眸带光。 　　满满都是心动的感觉。 　　她鼓起勇气问：“我，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吗？” 　　“是我的荣幸。” 　　面具男很绅士地弯腰行了个吻手礼，而后摘下面具，“你叫我裴措就好。” 　　“......” 　　艳阳天下，金光普照大地，摘下面具的男人面容英俊，眉眼深邃。 　　连下巴处被碎片割伤的血痕都无比迷人。 　　操他妈的。 　　鹿绿一下甩开他的手，咬牙切齿：“你、不、是、死、了、吗。” 　　“你说刚才那个？” 　　男人笑了，“那不是真正的我，只是伪装成我的样子出来为祸人间的。我才是真正的裴措。” 　　在少女茫然又愤怒的目光中，他微微挑了眉，刚才的温柔一下消失殆尽，就这么抱着臂瞅着她，语气嘲弄： 　　“怎么，不记得我了，前女友？” 　　....... 　　鹿绿从噩梦中惊醒。 　　她犹如一只遭受重挫的尸体，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感受着窗外渐渐升起的朝阳。 　　内心非常的悲怆。 　　为什么？ 　　难道她这辈子，哪怕是在梦里，都搞不死裴措了吗？ 　　不是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吗！ 　　为什么在梦里都不让她快乐！ 　　小姑娘卷着被子颓唐了一会儿，从枕头下摸出手机，点开微信，也没去看其他人的消息留言。 　　直接翻出裴措的聊天界面，发了条充满感情的清晨问安。 　　大王儿：你开枪吧，反正我的心早就死了.jpg 　　裴措没回。 　　也是，现在才早上七点整，按照裴措的作息，肯定还没醒。 　　她也没在意，伸着手指往下滑，面对满屏的红点点，点兵点将，随便挑了一个朋友阅读未读消息。 　　薛书文：[图片] 　　薛书文：[图片] 　　薛书文：[图片] 　　薛书文：[图片] 　　薛书文：原来是这样 　　薛书文：绿绿，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不告诉我 　　薛书文：小可怜，摸摸 　　鹿绿点开那几张图片。 　　果然，是她昨天晚上拉的群聊聊天记录。 　　戴岭：鹿绿退群了？ 　　薛书文：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裴措，那个，你和绿绿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贝翰学：今天晚上，我看见鹿绿走的时候好像哭了...... 　　应野：卧槽？老大，你把鹿绿咋了？ 　　薛书文：她发的那条朋友圈也不太对劲，感觉情绪很不好欸 　　唐欣然：@裴措，老大，你要不然去跟她解释解释？我感觉她好像真的受伤了 　　戴岭：她才十七岁的小姑娘，很脆弱的。 　　应野：拍了拍“裴措” 　　啧啧啧。 　　简直就是众矢之的千夫所指啊。 　　太惨了。 　　不过她在想，像裴措这种阴险狡诈的人，绝对不会忍气吞声地吃亏。 　　他一定会用最不动声色的方式，用最鬼斧神工的话术，去进行打击报复。 　　不过也没事。 　　打击报复就打击报复吧。 　　反正擒贼先擒王，就算裴措在全世界把她的名声败坏了，总有一天，她也会让他站出来，把自己说的话一句一句都吞回去。 　　十七岁的脆弱的小姑娘鹿绿打了个哈欠，继续看下一张截图。 　　裴措：？ 　　戴岭：[图片] 　　戴岭：鹿绿的朋友圈 　　裴措：看见了 　　裴措：所以呢 　　薛书文：老大，你这反应，你不会是真的和鹿绿谈过恋爱并且还分手了？！！ 　　应野：老大你开玩笑的吧？你和鹿绿联合起来演我们？ 　　唐欣然：......你们为啥分？ 　　鹿绿蹙起了眉头。 　　裴措这是什么反应？他居然没急着反驳？ 　　为什么？ 　　他为何如此淡定？ 　　操，这狗逼不会真的再酝酿什么大计划吧。 　　小姑娘噌的从床上爬起来，调高了手机屏幕的亮度。 　　裴措：分了就是分了 　　裴措：没为什么 　　唐欣然：总得有个理由吧...... 　　薛书文：就是啊，老大，咱们都是成年人了，谈恋爱得成熟点 　　薛书文：这个道理，你应该比我懂吧？ 　　裴措：懂 　　薛书文：那你们为啥分？ 　　裴措：[语音] 　　裴措：[语音] 　　？？？ 　　为什么忽然发了语音？ 　　内容呢？ 　　为什么到关键的环节忽然就没内容了！！！ 　　鹿绿简直要气死。 　　她勉强压抑住怒气，点开下一张截图。 　　哦，幸好。 　　幸好在下一张截图里，薛书文直接转了文字给她，从那短短两行字里，鹿绿甚至能感受到裴措那冷淡的，漫不经心的，气死人不偿命的经典语气。 　　裴措：可能是太成熟了吧 　　裴措：犯法 　　...... 　　鹿绿握着手机的手都开始抖了。 　　薛书文：？ 　　应野：？ 　　贝翰学：？ 　　唐欣然：？ 　　戴岭：？ 　　鹿赤：？？？？？？！ 　　裴措：朝夕相处的 　　裴措：怕忍不住 　　应野：......哦，理解理解 　　贝翰学：理解 　　戴岭：理解 　　唐欣然：理解 　　鹿赤：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鹿赤：他妈的裴措你忍不住什么！！！ 　　鹿赤：你究竟对我妹儿做了什么！！！！ 　　鹿赤：你个龌！龊！小！人！ 　　裴措：你说我忍不住什么？ 　　裴措：朝夕相处的，我怕我忍不住弄死她 　　裴措：还有你 　　——聊天记录到此结束。 　　再也没有人发问，再也没有人回答，再也没有人发表情包。 　　大家都安静如鸡地给鹿绿发来了私聊安慰，却不敢在裴魔王面前多哔哔一句。 　　因为他们都非常清醒地感知到，裴魔王现在是真的火气很大。 　　不说别的，光从他这么屈尊降贵地打了这么多字就可以看出来了。 　　完了。 　　接下来几天公司不要有好日子过了。 　　原本还充满八卦热情的富二代们顿时如丧考妣。 　　至于鹿绿。 　　鹿绿感到很心寒。 　　她决定，她要离开微信这个伤心地一整天。 　　好在今天学校报到八点钟就开始了，她现在起来也不算太早。 　　小姑娘从床上爬起来，洗漱收拾，换上了被Z省无数人羡慕的百褶裙校服。 　　鹿绿读的是外国语学校，教育部直管的民办中学，师资力量雄厚，基础设施完善，校风相对自由。 　　当然，学费也贵，花头也多。 　　光是校服，春夏冬外加各种活动制服，就有足足十六套。 　　现在天气渐渐冷下来了，鹿绿挑了一套秋装，背着规规矩矩的黑色挎包出了门。 　　早上八点多，父母照例已经出了门。 　　正常，从很小的时候开始，鹿绿的考试、报道、体检、表演等等，就没有了父母的任何影子存在。 　　送她去参与这些人生大事的，不是家里的司机，就是家里的阿姨。 　　今天也一样。 　　只不过唯独有些特殊的是，鹿绿在家门口看见了霍任真。 　　她应该也是今天报道，所以也穿着校服。只不过是西江女中的校服。 　　是的，霍任真在鹿绿的隔壁学校就读，一所私立女中。 　　课程除了基本的素质教育，还有插花、茶艺、烹饪、缝制......总而言之，非常的家庭主妇。 　　当初鹿父鹿母本来也想把鹿绿送进去，是鹿绿巧舌如簧地拿“女校里没有男生很难勾搭上豪门贵公子为家族带来荣耀”的理由成功劝退了他们。 　　不然一想到自己会变成这副修道院圣母的样子，鹿绿就感到一阵窒息。 　　她踩在台阶上，问：“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女生捏着衣角，犹犹豫豫的样子，老半天都没说出一句话。 　　“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我今天还要报道呢。” 　　“那个。” 　　霍任真急了，一下拉住她，声音细弱蚊吟，“我想，我想问一下，最近言邱怎么，都没来找你了？” 　　...... 　　嚯。 　　真有意思了。 　　鹿绿扯开她拽住自己袖子的手，似笑非笑地瞅着她：“那天你不都听到了么，我有男朋友了啊。” 　　“可是......” 　　霍任真咬了咬唇，“他不是很喜欢你吗？” 　　“喜欢归喜欢，做人的基本道德还是要有的，我都有心上人了他还非死缠烂打的，那不是上赶着当小三嘛，这多不要脸啊，是不是？” 　　“......” 　　这指桑卖槐非常直白。 　　只差没指着霍任真脑门说她不要脸了。 　　女生的脸色惨白，一言不发，死死地盯着鞋面，似乎是在忍泪。 　　鹿绿觉得有点儿腻烦。 　　“我真是搞不懂你。” 　　她蹙着眉，“你要是真觉得耻辱，你就别做这种事儿。你要是非想做这种事，那你就干脆不要脸一点。动不动就摆出一副尊严被侮辱了的可怜样，你不嫌累吗？霍任真，你不会觉得小三真是这么好当的吧？偶像剧苦情剧看多了？” 　　“我没有！” 　　女生攥紧拳头，眼眶都红了，“我没有想当......小三，但是你根本不喜欢他不是吗？” 　　“那你就别扒着我啊。” 　　鹿绿弯唇笑了，“如果你是想利用我接近言邱，那你就应该讨好我，而不是一边妄想着拿我当跳板，一边又在我面前装清高。过河拆桥四个字都快写在你脸上了，你觉得我凭什么要帮你？” 　　“......” 　　“霍任真，你现在是不是觉得很悲哀？” 　　“明明讨厌我讨厌的要死，恨不得言邱这辈子都不要跟我说一句话才好。” 　　“但是到最后你忽然发现，你接触言邱的唯一途径，竟然就是通过我。” 　　“你千方百计想挤开我。但实际上，没有了我，你什么都不是。” 　　霍任真死死地瞪着她。 　　“我给了你很多次机会了。” 　　鹿绿冷下脸，百褶裙的裙摆被风掀起一圈波澜，因为骨骼清瘦，遥遥望去，显得冷傲又清丽。 　　“我明明白白地让你知道言邱喜欢什么，无数次让你去接近他，甚至不惜扮黑脸衬托你，结果你竟然一次都没抓住。” 　　“被人喜欢难道是这么难的事情吗？” 　　“那为什么我会连躲都躲不掉？” 　　小姑娘皱皱鼻子，叹息一声，“唉。” 　　“真烦。”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晚了这么久TAT 　　今天多更一章补给你们！ 第28章 　　对于鹿绿来说, 有太多死缠烂打的追求者，真的是一件很烦人的事情。 　　因为这意味着，你要浪费大量的时间在处理一些毫无意义的人际关系上。 　　甚至一有不慎, 还会给自己带来无数麻烦。 　　鹿绿有时候瞅瞅镜子, 觉得自己也不是漂亮的那么惨绝人寰吧。 　　有时候去大街上溜达一圈，也能看见很多貌美如花的小姐妹啊。 　　她玩cosplay的时候, cos圈里男的长的不咋样，胸大腰细萝莉脸的女coser却是一大堆, 那不比她有吸引力多了？ 　　怎么她就能这么讨人喜欢呢？ 　　她真是不明白。 　　小的时候不懂事, 还会因为屁股后面追着的小男生们送的巧克力棒棒糖橡皮而感到沾沾自喜。 　　上初中之后，这种虚荣心就基本已经全变成了厌恶之情。 　　没有人不喜欢自己是个万人迷。 　　受人追捧的滋味肯定比无人问津要好。 　　但关键是, 你不能指望那些追捧迷恋你的人们都是有理智有情商有分寸的正常人。 　　他们会在你想要上厕所的时候堵在你的教室门口，送一些不知所谓的礼物, 并趾高气昂地邀请你去参加他们在豪华游轮上开展的生日宴会。 　　他们会通过各种途径搞到你的联系方式，在任何时间用任何恬不知耻的理由骚扰你, 一打开微信几十条自以为是的未读消息，能毁掉人一天的好心情。 　　像言邱那种是最不要脸的, 登堂入室通过父母来施压，仿佛是封建社会里卖官鬻爵来选妃的猥琐皇子, 说什么但凡你入宫我就求我父皇赏赐给你爹一个小官当当。 　　——啼笑皆非。 　　让人恶心。 　　大清都亡了, 然而这种事情，层出不穷。 　　也不知道这个世界的大部分男性生物为什么都这么有自信。 　　好像自己多长了一根口口, 就多了一件能够提升优越感的法宝，能够飞升上天迎娶仙女。 　　但凡这这些人里有人能多那么一分真诚，鹿绿都不会如此的不尊重。 　　但是很可惜。 　　好多年了，除了小时候跟在她屁股后头送巧克力橡皮棒棒糖的小男孩们，她就几乎没有再遇见过一个正儿八经的追求者。 　　他们的表现如此恶心, 就像一群只知道嗡嗡乱叫的苍蝇。 　　时间久了，会让鹿绿也开始自我怀疑，产生一种莫名其妙的自卑感。 　　——毕竟，只有屎才吸引苍蝇。 　　...... 　　咳咳咳。 　　不行不行。 　　不能这么侮辱自己。 　　鹿绿最后瞅了眼站在自己家门口怅然若失的霍任真，忍不住感到几分凄怨。 　　求而不得可能真的是人类的生活常态。 　　比如言邱之于霍任真。 　　比如她之于言邱。 　　比如裴措之于她。 　　这多角恋真是他妈的太惨了。 　　月老牵红绳的时候就不能走点心吗。 　　鹿绿摇头叹息一声，很快收回视线，摁下把手，电动滑板车在宽阔的大道上划出一条漂亮的弧线。 　　司机叔叔今天不在家，应该是开车送她爹或是她妈去公司了。 　　打车还要跟小区门卫打电话报备，鹿绿觉得麻烦，干脆还不如自己骑滑板车坐地铁算了。 　　虽然这个点是上班高峰期，但今天是周日，应该还好吧？ 　　一开始，鹿绿本来是打算抄近路去西门坐地铁的，但骑到一半，她忽然想到什么，又扭转了自己的路线。 　　朝东边滑去。 　　——她想去17栋瞅瞅情况。 　　贝翰学昨天说裴措出门开房去了，也不知道现在人回没回来。 　　反正微信是没回的。 　　不过就算人没回来，她也想去查探一下。 　　裴魔王也不知道把她可怜的同事们吓成什么样了，贴心小绿要趁早去展现自己的暖心关怀。 　　鹿绿踩着自己的电动滑板车，在小区内风驰电掣。 　　拐过最后一个弯，正好到了17栋的小花园外。 　　小姑娘惊讶地停下来。 　　——她居然真的看到了裴措。 　　就站在花园的栅栏边，穿着熟悉的卫衣休闲裤，戴着鸭舌帽，姿态懒散，正和什么人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 　　和他说话的那个人背对着自己，鹿绿瞅不见正脸。 　　但从长长的卷发，曼妙的身姿和昂贵的手提包中可以看出，很大概率是一位白富美。 　　大清早的，一位白富美亲自登门和裴措在公司门口谈话。 　　啧。 　　搞不好又是什么难以割舍的情债。 　　裴措已经看见她了，似乎是被她这难得乖巧的学生造型给惊到，微微怔了一下，而后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 　　鹿绿扬起唇，回他一个无声的hello，就踩着滑板车单脚助推准备离开。 　　她也是蛮上道的一个高情商聪明人好伐。 　　虽然平时追裴措追的奋发图强，但到了对方的关键时刻，她，贴心又懂事的鹿绿仙女，绝对不会擅自上前打扰。 　　既勇敢表达自己的爱恨，也尊重心上人发展自己感情生活的权利。 　　喜欢你这件事，我会努力，但是与你无关。 　　——操，太虐了太虐了。 　　鹿绿都快被自己感动了。 　　她无声地叹息一声，摁下启动手柄—— 　　“鹿绿。” 　　耳旁忽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冷淡男声。 　　鹿绿条件反射地扣下刹车。 　　因为太过突然，差点没把自己给摔个四脚朝天。 　　她气急败坏地回过头。 　　看见了男人在不远处冲她招啊招的手。 　　态度不慌不忙的，就像在招一只路边乞食的流浪猫。 　　鹿绿没动，站在原地冲他喊：“干嘛？” 　　语气极其不耐烦。 　　“有话问你，你过来。” 　　“你有话问我凭什么要我过来啊，我又不是114。” 　　“......” 　　太有道理简直让人无法反驳。 　　裴措沉默两秒，直接推开栅栏，迈步朝她走过来。 　　与此同时，原先一直站在他前面的那个曼妙女子也终于转过身，露出了自己的真容。 　　阳光太盛，遮挡视线，鹿绿眯起眼睛瞅了瞅。 　　而后陡然惊悚。 　　——咦，这个人她居然认识！ 　　哦不对，是她认识对方，但对方应该不认识她。 　　这不就是言邱他妈梦寐以求的儿媳妇对象卓嘉音吗？ 　　怎么会在裴措的家......公司门口？ 　　裴措一路走到她面前，本以为她肯定要兴师问罪，却没想到这姑娘的目光一直炯炯有神地盯着他后面的卓嘉音。 　　鹿绿是真的蛮好奇的。 　　她以前一直知道有这么一个人。 　　从不同人的嘴里听说过无数次，也看过照片，关注了微博，甚至还一起参加过同一场活动。 　　但是从来没有正儿八经地交流过。 　　卓嘉音在K城很有名。 　　这并不单单因为她是K城乳业大王卓自明的独女，也不单单因为她那光鲜耀眼的学历和工作履历。 　　更多的，还是因为她跌宕起伏的人生经历。 　　卓嘉音很小的时候，因为一场意外，和另一个女婴被互换了身份。 　　她在一个贫困的单亲家庭里生活了十三年，直到上了初一，身世之谜才真相大白，被亲生父母认回。 　　但是据说一开始时亲生父母对她并不好，反而更偏爱养女——当然，这都是八卦小道消息，别人家里的事，谁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结果，真千金卓小姐并没有因为难堪的过往和粗鄙的见识而自暴自弃，反而越发发愤图强，不仅从外貌气质上改变了自己小土妞的模样，还成功拿到了名校全额奖学金的offer，并在二年级时进自家子公司实习，带过五个大项目，拉高了所处子公司百分之六十的营业额。非常牛逼。 　　而事实上，认真算起来，她也就比裴措大了不到两岁。 　　这样的人设，简直就是打脸虐渣爽文的经典女主。 　　分分钟可以搞死无数个类似言邱、霍任真这样的男配和女配。 　　她居然和裴措认识吗？ 　　但是说真的，裴措不是做动漫的吗？ 　　认识一些搞二次元、互联网之类的富二代也就算了，为啥连卖牛奶的都熟？ 　　他一个在北方长大的京圈少爷，怎么在K城也有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人脉哦。 　　鹿绿越想越深，越想越出神，持续的时间已经长久到让裴措蹙起了眉头。 　　他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醒醒。” 　　鹿绿吓了一跳。 　　而后回过神，仰头望着他，因为太想听八卦了，连语气都甜了三分：“裴措哥哥，早上好啊。” 　　“......” 　　裴措哥哥只觉得毛骨悚然。 　　“裴措哥哥，你认识卓嘉音啊？” 　　“不认识。” 　　男人的嗓音淡了许多，“我小舅的朋友，来找他的。” 　　“......哦。” 　　“怎么，你认识？” 　　“不认识啊，就是听说过。” 　　小姑娘眉飞色舞，“他们说她是很厉害的一个人。你知道吗，据说她小时候还因为家里的保姆被人贩子......” 　　“拐卖了是吧？” 　　“......你知道啊？” 　　“听说过。” 　　“......那你怎么这么淡定？” 　　裴措抬起一只眼皮：“我又不是拐卖她的人贩子我为什么不淡定？” 　　“......” 　　鹿绿忍不住辩驳，“可是这么曲折离奇，稀奇罕见的故事，难道不应该惊奇一下以示尊重吗？” 　　“看过包青天吗？” 　　“干嘛？” 　　“里面也有狸猫换太子，剧情比这更曲折更离奇，你惊奇么？” 　　“......裴措你是杠精吗？” 　　——聊到这里气氛已经开始变得不愉快了。 　　而且说实话，裴措也不想跟她在这种无聊话题上继续纠缠下去。 　　他问：“你今天开学是不是？” 　　“......是。” 　　“你打算骑滑板车去学校？” 　　“不是。骑滑板车去地铁。” 　　“我开车送你吧。” 　　“不用......啊？” 　　鹿绿震惊地睁大眼睛，“裴措你疯了？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善良这么乐于助人了？你不会是看包青天看傻了吧？” 　　男人平静地看着她。 　　“......那行呗。裴措哥哥愿意送我上学，真是我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呢。” 　　裴措没搭理她的阴阳怪气：“那你在这等着，我去把车开过来。” 　　“去吧去吧。” 　　鹿绿像挥苍蝇一样把他给挥走了。 　　她发现，裴措好像确实是和卓嘉音不太熟的样子。 　　因为就刚刚她跟裴措聊天的这会儿功夫，卓小姐一直安安静静地站在花园里，没有过来打招呼，甚至都没往这边走一步。 　　就只有在接触到鹿绿的视线的时候，会微笑着点头致意。 　　非常非常有礼貌。 　　非常非常尊重别人的私人空间。 　　与此同时也觉得非常疏离。 　　要是换成秦乐池和翟佐，可能没几秒就勾肩搭背称兄道弟了。 　　唉。 　　鹿绿有些沮丧。 　　她本来想，如果裴措和卓嘉音熟的话，她还想通过裴措认识一下这位女神姐姐呢。 　　再不济交换一下微信也可以。 　　K城如此多白富美，她就关注了这个姐姐的微博。 　　既不刻意炫富，也不矫情文艺，就只是很自然很舒服的日常分享。 　　光看文字和配图就知道，对方是一个非常自律非常坚定也非常热爱生活的女孩子。 　　是鹿绿每天计划着要逃离家门的初中时期最想成为的那种人。 　　正想着，裴措的车已经开过来了。 　　她只好朝远方回了一个同样礼貌的微笑，顺溜地上了后座，吩咐前方的裴司机：“走吧。” 　　汽车久久没有启动。 　　“裴措你傻啦？” 　　男人觉得很心累：“你滑板车不要了？” 　　“哦，那个啊。” 　　鹿绿无所谓地挥了挥手，“我拍了照片给阿姨，让阿姨等下买菜回来的时候顺便帮忙带一下回家就好了。” 　　“......你就不怕丢？” 　　“不会丢的，上次台风天，我的书包被吹到草坪上晒了一整天都没丢，这个滑板车还没有包值钱呢，放心。” 　　小姑娘有些郁闷，“而且我早就想换一只了，这滑板车的车头莫名其妙歪了，怎么扭都扭不回去，偏偏还能骑，搞得丢又不是，不丢又不是。唉，我真是太勤俭持家了。” 　　男人挑了下眉：“不能当二手的卖出去？” 　　“你说放咸鱼吗？关键就六七百块钱的东西，还要拍照还要上传还要邮寄，太麻烦了。” 　　“也是。” 　　裴措顿了顿，“不如你卖给公司？” 　　“啊？” 　　“折合成注册资金给你算六百。” 　　男人握着方向盘，面不改色，姿态从容。 　　一口醇厚嗓音，迷人的就像是那些坑的富太太倾家荡产的小白脸操盘手，“等项目盈利那天，就是十倍百倍的回报，你会明白，这世上最好赚的东西就是钱。” 　　“......” 　　鹿绿感觉自己傻了，“你骗贝翰学的房子的时候就是这么骗的？” 　　“骗？” 　　裴老板冷笑一声，“一般人哭着喊着要进这个骗局，我都没给机会，你应该感到荣幸。” 　　“裴措你知道吗，你现在的态度自信的就像是白马会所里那些专门骗富婆的邪恶牛郎。” 　　裴措懒得理她。 　　“对了，你跟卓嘉音真的不认识啊？” 　　“认识。” 　　“嚯，少虚张声势往自己脸上贴金了，你刚刚还不是这样说的呢。” 　　“刚刚骗你的。” 　　“......” 　　鹿绿深吸一口气，看在女神的份上，挤出一个笑容，“哦，那她跟你是什么关系啊？” 　　“没关系。” 　　“......我就知道。” 　　小姑娘板起脸，嗤笑一声，“虚张声势，一毛不拔的小人。” 　　“声谁的势？那个卓嘉音？” 　　裴措在前方也嗤笑一声，“她配么？” 　　“呵呵。” 　　“鹿绿你讨打就直说。” 　　“说不过别人就想动手，没种。” 　　因为手机屏幕上正好跳出一条微信通知，鹿绿今天早上的火气又被勾起来了，挑衅的肆无忌惮，“难怪卓嘉音都不愿意跟你有关系，人家也是有眼光和底线的。” 　　...... 　　后视镜里，男人勾了勾唇，眼神平静 ，看不出是喜是怒。 　　“虽然我是不知道她跟我是什么关系。” 　　他说，“但我知道她跟你是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 　　“情敌关系。” 　　...... 　　...... 　　...... 　　小姑娘呵呵笑了两声：“你别开玩笑了裴措哥哥。” 　　“你认识我这么久了，见我开过玩笑么？” 　　“......” 　　鹿绿同学勉强维持着最后的理智：“我跟她如果是情敌，那她跟你不就是那啥.....吗？都这样了，你怎么可能会不熟。” 　　“没办法。” 　　男人的神情更平静了，“业务繁忙，富婆太多。” 　　“不是每一个都值得我去了解的。” 　　“所以像你这种还需要我倒贴的。” 　　“应该感到荣幸。” 　　...... 　　荣幸。 　　你他妈的荣幸。 　　鹿绿攥紧了拳头。 　　她现在最想做的事情，就是去取关卓嘉音的微博。 　　能看上裴措这种狗逼的白富美，眼光和智商能高到哪里去？ 　　一定是卓家造假造出来的名气！ 第29章 　　鹿绿坐在裴措的车后座沉思了许久。 　　她拧着眉, 缩在车窗旁，神情愁苦的就像是为爱徘徊的祥林嫂。 　　裴措瞥了眼后视镜：“怎么了？” 　　小姑娘抬起头，小心翼翼地问了句, “你是不是喜欢我？” 　　“......” 　　说实话, 裴措现在都已经有点习惯她的语不惊人死不休了。 　　他平静地把方向盘转了个圈，拐进一条小路里：“你又想到什么了？” 　　“不是想到什么了。是你没发现, 你对我和对别人有些不一样吗？” 　　鹿绿正襟危坐，有理有据, “你看啊, 那些成群结队过来应聘表白的女孩子们，你看都不看一眼, 非常的心高气傲，霸道总裁。” 　　“面对着对你钦慕不已的大众女神卓嘉音, 你态度敷衍，装不认识, 连个再见都不愿意说，非常的清心寡欲, 冰山男主。” 　　“唯独对我。” 　　她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你慈悲为怀, 雪中送炭, 还笑容可掬。” 　　小姑娘微顿了顿，抬起眸, 带几分言之凿凿的试探：“我很担心，你可能在连你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时候，就爱上了我。” 　　...... 　　长达三分钟的时间，裴措不言不语。 　　握着方向盘，后视镜里露出的半张脸平静而冷肃, 看不出任何情绪。 　　鹿绿犹豫了一下，又道：“其实，爱情是人类的本能，就算发生了也不丢人，能勇敢面对自己内心的才是伟大者。那个，你别慌，总、总会有解决的方法的。” 　　又沉寂五秒。 　　裴措“呵”了一声。 　　他说：“我不慌。” 　　“哦，那就好......” 　　“是挺好。” 　　男人踩下刹车，瞅着后视镜，似笑非笑，半喜半怒，“你不是对我一见钟情痴心难改么？现在我终于勇敢面对自己的内心了，不是刚好可以两情相悦比翼双飞？” 　　“你慌什么？” 　　...... 　　什么叫做打脸虐渣？ 　　什么叫做绝地反杀？ 　　这就是。 　　什么叫做倒打一耙？ 　　什么叫做颠倒黑白？ 　　这就是。 　　几分钟前，鹿绿问出那些话时，是真心实意地怕裴措误入歧途。 　　真的。 　　经典桥段里都是这么说的： 　　低情商男主一开始没有发现自己对女主的感情，以为只是纯粹的好奇、友情、亲情或是基友情。 　　所以不以为然，所以自作主张，结果在朝夕相处中越陷越深，直到最后爱而不得，成为执念，黑化坠魔，同归于尽。 　　鹿绿觉得，按照她对裴措的的了解，裴措可能都不用黑化，就能做出杀妻证道的事。 　　她心想，既然结局都是一样的惨烈，那么还不如在感情不深的时候迅速割舍掉。 　　长痛不如短痛。 　　就算退一万步，她猜错了，那顶多也就是给裴措留下一个自恋的印象。 　　不怕。 　　这也就是为什么，犹豫十几分钟后，鹿绿还是选择问出了口。 　　要知道平时她再口直心快，也不会天真无知到这种地步。 　　——然而现实证明，她还是太天真太无知了。 　　她以为忠言逆耳利于行，实际上却只会被恶人反将一军，把难题抛回到自己身上。 　　现在回答是也不是，不是也不是。 　　非常尴尬。 　　鹿绿同学抱着最后一点幻想，娇声浪气：“裴措哥哥，你别，别开玩笑了。” 　　“没开玩笑，我说真的。” 　　裴措哥哥把车开的很平稳，仿佛他的心情也是如此一般，毫无波澜，“你刚刚的疯言疯语，虽然牛头不对马嘴，但其中某些部分，确实有点道理。” 　　“什么......部分？” 　　“机会都是难得的。” 　　啊？ 　　鹿绿费劲地回想了一下，“我说过这句话吗？” 　　“我总结的。” 　　“......” 　　“总之，机会总是难得的，如果试试就能抓住重大机会，那么我非常不介意浪费这个时间。” 　　“......你车上坐着的是一个正常人类，请你说人话。” 　　“我的意思是，万一真是我没有看清自己的内心呢？” 　　男人弯弯眉，唇畔带几分高深莫测的邪气，“你看我对你这么慈悲为怀，雪中送炭，还笑容可掬，万一真是在连我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时候，就深陷你的爱情魔力之中了呢？” 　　“谈恋爱的成本对我来说不高，试试总没有坏处，你说对吧？” 　　...... 　　对......对你妈对。 　　鹿绿最后一次试图蒙混过关：“原来你只是想做实验啊，算了吧，我可不接受这种虚伪的，敷衍的感情。” 　　“不是敷衍。” 　　裴措扭头望了她一眼，笑容就如同天使一般温暖，“我认真谈。” 　　“你是要昭告天下也好，见父母长辈也好，互相坦诚社交账号秘密也好，都OK。” 　　昭告天下。 　　见长辈父母。 　　互相坦诚社交账号密码。 　　件件戳中鹿绿死穴。 　　时至今日，演至高潮，马上就要到“鹿仙女狠心挥断裴狗青丝，从此井水不犯河水”的虐心桥段的时候。 　　裴狗忽然告诉她：她演崩了。 　　这对于自导自演的编剧来说，是一种多么巨大的痛苦。 　　“我，很想答应你。” 　　她咽了咽口水，用最薄弱的理由去说服最难说服的人，“但是高中生不能早恋的。” 　　“你不知道吗，现在言情小说都不允许未成年谈恋爱了。我，要是答应你的话，你要是把持不住，很容易就被警察叔叔抓去坐牢的。” 　　裴措皮笑肉不笑：“你放心，我把持得住。” 　　“我，是我，我把持不住。” 　　鹿绿觉得自己现在真的痛不欲生，“你看你长得这么帅，身材那么好，八块腹肌公狗腰，天天和你有名有份朝夕相处的，我肯定把持不住。” 　　“爱一个人不能自私地只想着要和他在一起，为了不害你坐牢，我宁愿孤独终老。” 　　......wedfrtyukk; 　　裴措嗤笑一声，停了车。 　　就在学校的广场上。 　　今天是报道日，学生家长也会来，所以门卫不守门，平时用来给学生们做操升国旗的广场也专门空出来，让家长们停车。 　　鹿绿看着窗外熙闹的人群，感觉车内的沉默简直让人不安的想窒息。 　　不会吧？ 　　裴措不会真的对她情根深种难以忘怀了吧？ 　　她一开始真的只是试探一下而已。 　　甚至觉得有百分之八十的概率裴措会把她骂一顿说她简直就是在信口雌黄啊！ 　　为什么——会发展出这么一副鬼场面出来？ 　　“我开玩笑的。” 　　忽然响起的熟悉嗓音打破了她的惆怅和无措。 　　“我再无耻，也不至于逼良为娼，强迫一个十七岁的小女孩卖身求荣。” 　　鹿绿挠挠头：“也，也不必把自己说的这么过分哈。” 　　“所以你之前说的什么皇亲国戚人生理想，也不用把它们放在心上。” 　　他扭过头，淡淡弯了唇：“没有必要刻意讨好我，没有必要像照顾弟弟一样照顾鹿赤的感受，没有必要一定要有恩必报，在意每一个同事的评价和感受。” 　　“不高兴了可以大胆跟鹿赤说，讨厌我想报复就直接骂回来，同事给的愿意要就要，不愿意要就拒绝，求你的愿意做就做，不愿意做就不做。” 　　“鹿绿，你才十七岁。” 　　....... 　　长久的沉默。 　　不大不小的空间内，是长久的，窒息般的沉默。 　　鹿绿扬起一个甜甜的笑容：“裴措哥哥，你是不是被我气傻了？其实.......” 　　“你看，就像现在这样，明明很生气，明明想发火，为什么不直接骂出口？” 　　“我没有......” 　　“你都快哭出来了还没有？” 　　“......” 　　小姑娘终于收敛了笑容，神情淡淡的，冷漠的，一动不动地望着他：“裴措，你再这样瞎胡说八道，我真的要发火了。” 　　“发。” 　　“裴措！” 　　“需要我帮你介绍心理医生吗？” 　　“......” 　　鹿绿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觉得很荒唐，“你在说什么几把玩意儿？” 　　“我认为，你的心理问题，应该寻求专业人士去解决，而不是自己在这里瞎折腾。” 　　“你他妈才有心理疾病！” 　　“我看见你的搜索记录了。” 　　“......你说什么？” 　　男人微微垂眸，嗓音低沉：“公司搬家那天，在楼下大厅睡了会儿，还记得吗？” 　　“......所以呢？” 　　“中途有送快递的人过来，需要一个验证码，鹿赤直接拿你的指纹解了锁，你的知乎没关，很凑巧，正好在历史浏览界面上。” 　　“......” 　　鹿绿攥紧拳头，“鹿赤也看见了？” 　　“很快退出去了，事实上，我们当时都没放在心上。” 　　裴措顿了顿，缓缓道，“前段时间我出差回来，你正好收拾东西准备回家，我无意间看见了你的书包。” 　　“高三学生，学业压力重，吃点褪黑素和安眠药都不行吗？” 　　“可以。但是你没有学业压力，不是么。” 　　“......” 　　“也不仅仅是浏览页面和药物的问题。” 　　裴措的语气很平缓，“还有很多迹象。” 　　“一个外表看上去开朗的有些过分的人，却浏览了一整页和自杀有关的话题。一个说话过分犀利毒舌的人，做事习惯却更偏向讨好型人格。一个喜欢自我褒奖自我夸耀的人，却总是流露出对自己的厌恶和自卑。” 　　“每种迹象单独拎出来，都可以说是性格的两面性，但全部结合在一起，我觉得，你可能需要去看看心理医生了。” 　　“当然，所有这些，都只是我的猜测。如果冒犯了你，很抱歉。” 　　“但我更希望，你能勇敢面对自己的内心。” 　　“做一个伟大者。” 第30章 　　“所以说, 这个世界上就是有些自以为是的人，以为自己聪明的不得了，只要随便观察一下别人, 就可以看透别人的灵魂。仿佛拥有什么透视眼, 仿佛拥有什么催眠术，仿佛是什么全球排名第一的微表情观察大师和心理医生。” 　　寂静半分钟后, 小姑娘在车后座抬起了头。 　　唇角弯着，眼神里带着极其负面的轻蔑, “裴措大师, 你说是不是？” 　　裴措挑挑眉，没说话。 　　“我就奇了怪了, 你既然这么厉害，你怎么不潜入FBA去替国家获取机密情报啊, 你怎么不进入公安监察系统去破案去抓贪官污吏啊，你怎么不上天和太阳肩并肩啊。” 　　或许是裴措刚才的话真的惹恼了她, 鹿绿嘲讽技能全开，一句接一句, 完全不停歇，“你知道吗, 这个世界上就是因为有你们这些人, 天天在这里危言耸听说些乌七八糟的话，才导致青少年们产生错误的世界观, 对他们的一生都造成极其不好的影响。” 　　“如果我真的听信了你的话，以为自己有抑郁症以为自己心理不正常从而对生活失去希望一刀结果了自己，那么裴措，你就是那个刽子手。” 　　男人的眸色终于冷了下来，盯着她, 面无表情：“你继续说。” 　　“说什么？有什么好说的？难道我还要负责匡扶你的人生认知吗？” 　　小姑娘丝毫不退让，冷呵一声，“裴措，你知道抑郁和忧郁的区别吗？你知道这世上多少抑郁症患者因为伪抑郁症人的矫情做作而感到失望吗？你知道又有多少人误以为自己得了抑郁症而疑神疑鬼吗？” 　　“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就只会凭借你自己轻飘飘的一些猜测，来显示自己的智商优越感。根本不科学！” 　　裴措抱着臂：“那你倒是告诉我，什么是科学？” 　　“科学就是，世界上大多数都是普通人，普通人就会有心情好和心情不好的时候，但心情不好不代表就是心理疾病。” 　　鹿绿一字一句说的愤怒又认真，“我现在高三，就算没有学业压力，也会有对迎接下一个阶段的人生迷茫。我爹妈不当人，所以家庭氛围不好，面对他们的时候，我肯定会产生坏心情，肯定会陷入沮丧，这很正常。我哥哥离家出走常年在外，我见不到亲人，所以会孤独会失落，那都是一个正常的留守儿童会产生的合理情绪。” 　　男人拧起了眉。 　　鹿绿还在认真地battle：“我又不是每天晚上都失眠，也不是每时每刻都心情不好，我只是像这世上所有正常人类一样，在遭遇一些坏事情，在触发一些坏记忆的时候，才会产生情绪上的负面感受。” 　　“你也说了，我十七岁，十七岁还是个未成年的小孩，她不成熟，她抗压能力不强，所以需要借助一些客观手段，比如药物。” 　　“你去我们班上问问看，五个同学就有一个吃过褪黑素，难不成他们都是有心理疾病吗？” 　　她嗤笑一声：“还有什么讨好型人格，瞎扯，你就是网上的鸡汤文看多了，装出情感大师在这里坑蒙拐骗。我和同事们相处好也有错吗？我性格善良乐于助人也有错吗？我做一个好人就是讨好型人格？那大家干脆全部黑化去当恶毒自私凉薄的大反派算了，就像你一样！” 　　“还有什么对自己的厌恶和自卑，呵，裴措你是非主流吗？我自卑？你哪里看出我自卑了？像我这种漂亮聪明画画一级棒的白富美，我需要自卑吗？对自己的厌恶，你用词能不能不要这么极端？我虽然优秀但我当然不可能十全十美，那我干脆别当人去做神仙好了。既然不是十全十美，那反省自己难道不是一种谦虚的自我认知方式？” 　　到最后，她几乎是吼出来的：“论语里都写了，吾日三省吾身，孔子每天要质疑自己三次，那你的意思就是说，孔子也自卑是不是？也厌恶他自己是不是？！” 　　...... 　　非常漫长的一段批判和叱责。 　　语速也超级无敌的快。 　　用词也无比的冒犯和犀利。 　　裴措从头到尾全部听完，其实都已经记不太清她究竟具体说了些什么。 　　只知道一直在反驳：我很正常，我没有病，你他妈根本就是在瞎胡说八道。 　　他沉默了许久。 　　竟然没有生气。 　　裴措不是什么热衷于帮人开导心结的好人。 　　也不是什么大度好量的宽容之人，可以无条件容忍别人头脑发热时的讽刺冒犯。 　　如果换做是以前，换做是别的什么人，在他难得好心提建议的前提下，还这样跟他说话，裴措要么调头就走，要么直接开口用一句话直接击溃对方的防备。 　　也不管对方是不是伤心欲绝到马上就要自戕。 　　但是今天，他表现出了极其意外的大度。 　　甚至某些时刻，他还想叹息一声摸摸鹿绿同学的脑袋。 　　但是看着小姑娘倔强又固执又愤怒的圆眼睛，他到底还是忍住了。 　　“既然你自己都觉得没有，那就没有吧。” 　　男人淡淡弯唇，“我也说了，都只是猜测而已，冒犯了你，很抱歉。” 　　“你能把自己的情绪和行为分析的这么透彻，说明心里肯定也有数，没有必要听我这种毫无根据的判断和干涉。” 　　“那么就祝你早日高考成功。” 　　裴措摁下了车门锁，嗓音从头至尾一直很平静：“走吧，先带你去报道。” 　　...... 　　“鹿绿？” 　　“......我再吹会儿空调。” 　　鹿绿靠着车门，把脸压在黑乎乎的车窗上，不让他瞅见，“外面太热了。” 　　“......” 　　隔了约莫有三分钟。 　　裴措听到了啜泣声。 　　非常真实的那种。 　　他转过头，看见了小姑娘微微耸动的背和一抽一抽的肩。 　　“外面太热了。” 　　她说，带着无法抑制的沙哑哭腔，“这他妈什么破夏天啊，烦死人了。” 　　...... 　　裴措没有见过鹿绿哭。 　　演戏的那种不算。 　　但哪怕是演戏的时候，鹿绿也能哭的非常感情充沛，让人头疼。 　　鹿赤那家伙从小到大经历了太多次这样的诓骗，都快麻木了，然而下一次，还是会被她给成功诓到。 　　这样的姑娘，一旦真哭起来，堪比生化武器。 　　还是专门攻心的那种。 　　好长一段时间，裴措都没有开口说话。 　　二十几年来，他很少安慰人，就算安慰，也只是男人间拍拍肩膀碰个杯之类的一切尽在不言中。 　　面对这样一个幼小又娇弱的姑娘，好像不太适用。 　　“唉。” 　　正在裴措难得迟疑之际，鹿绿开口了。 　　她的脸还埋在车窗和车门的交错阴影处，看不清具体神情，但从沙哑的嗓音里，可以感觉出十足十的脆弱和迷茫，“裴措，你说，我真的是个神经病吗？” 　　“......肯定不是。” 　　裴措沉默片刻，斟酌道，“就像你说的，每个人都会有心情不好的时候，持续时间长了，压抑的过了，就会产生一些心理上的病症，完全可以治愈的。不至于是神经病。” 　　他的解释，平板而直白，单看措辞，听上去反而更像是善意的谎言。 　　仿佛是医生对癌症患者说“不要担心，一定会好”的同情式安慰。 　　但因为他是裴措。 　　所以鹿绿相信了。 　　她轻轻地叹口气：“我肯定不是什么抑郁症对吧？” 　　“我上网查过，抑郁症患者都会有自残和自杀倾向的，但我觉得我没有啊。我比任何人都想好好地活下去，不吃过期食物，不走危险的夜路，过马路的时候从来不闯红路灯，安全意识特别强。” 　　“你这样很好。” 　　裴措淡淡一笑，“说明就算是抑郁，也是很轻微的那种，完全不值得忧虑。” 　　“是吧。我也是这么觉得的。” 　　鹿绿逐渐平缓了语气，“我觉得，其实只要我高考结束，不住在家里，搬出去天高皇帝远的，不跟爹妈和鹿赤说话，久而久之心情就好了，就不会......这样了。” 　　“嗯，换一个环境确实影响很大，有的时候......” 　　说到这里，裴措忽然觉得不对。 　　不跟爹妈和......鹿赤说话？ 　　“你没想到吧。” 　　不知道什么时候，鹿绿已经把眼泪都擦干净了，睫毛一起一落，非常平静。 　　眼眸因为被水洗过，而显得越发清澈和感觉，就像她的嗓音，“在这个世上，我最讨厌的人，不是爸爸，不是妈妈，不是任何欺负嘲笑过我的人。” 　　“而是鹿赤。” 　　“你知道我为什么厌恶我自己吗？” 　　“不是因为觉得自己哪里不好，而是觉得自己有病。” 　　“从小到大，对我最好的亲人是鹿赤，唯一会担心我，会为我着想的人，也是鹿赤。” 　　“但是这个世上，最令我难过的存在，就是他。” 　　“我希望他平安的，幸福。而且平庸。” 　　“我做每一件事情，画画，学习，竞赛，打篮球，玩cosplay，并不是因为喜欢，而仅仅只是因为，我要超过鹿赤。我要证明，鹿赤能做的每一件事情，我都做的比他好。” 　　“他比不上我。” 　　小姑娘抬起头，望着他：“在我们的家庭里，鹿赤也是被迫承受的受害者，受害者有罪论是这个世上最荒谬的思想。我真正应该憎恨的，是始作俑者，是爸爸妈妈，是所有推波助澜的性别歧视者。” 　　“但是曾经，不，一直到现在，我都无数次想过，这个世界上，如果没有鹿赤就好了。” 　　“所以就像你说的，我可能真的有心理疾病。” 　　“比抑郁症还严重还扭曲的那种。” 第31章 　　我讨厌我的哥哥。 　　甚至恨不得他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这是一个很大的秘密。 　　尤其是, 鹿绿选择的倾诉对象，还是裴措。 　　裴措是谁？ 　　鹿赤的舅舅。鹿赤的大学室友。鹿赤的工作伙伴，鹿赤的死党兄弟。 　　是人就有亲疏远近, 是人就会偏心偏爱, 在鹿赤和鹿绿之间，毫无疑问, 他会选择鹿赤。 　　车门的隔音效果很好，隔绝了外面的所有吵闹, 这让车内车外仿佛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万籁俱寂中, 小姑娘也不催促，也不深入, 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 　　脸上还有泪痕，双手搭膝, 坐的笔直又端正。 　　好像一个乖巧聆听医生宣告最后通牒的癌症患者。 　　裴措沉默良久，终于开口问：“那么, 你准备怎么解决他？” 　　“解决他？” 　　鹿绿微怔了怔，而后弯唇笑起来, “不，我不会解决他的。” 　　“我会帮他, 照顾他, 永远都不会害他。” 　　裴措微微抬眸：“你不是讨厌他？” 　　“我讨厌很多东西。” 　　鹿绿揪着自己裙摆上的线头，“我讨厌学习, 但还不是要天天上学。我讨厌工作，但还不是要累死累活画分镜。我讨厌运动，但还不是每天都要跑操。我讨厌追你，但还不是要天天跟你说撒拉嘿呦。” 　　“人活在这个世上，有很多不想要做却不得不做的事情。” 　　她拿一双透亮的圆眼睛盯着他, “就像追你这件事情吧，我是真的很烦跟在男孩子的屁股后头跑，对他阿谀奉承。但是我知道，如果我不主动联系你，不主动和你互动，不主动对你示爱，你迷恋上我的概率就会变得非常渺小。” 　　“但是我不想让自己孤独终老。” 　　“......” 　　这已经是裴措今天第无数次沉默了。 　　大清早的，爆炸性的消息一个接着一个不断袭来，哪怕是他，也稍微有点承受不住。 　　然而罪魁祸首丝毫未觉。 　　她仰着脸问：“你是不是以为，我追你只是一时兴起的恶作剧，是故意捉弄你，想要给你制造麻烦，其实并不是真的喜欢你？” 　　“......” 　　“你以为的没错。” 　　小姑娘的眉毛弯的如同月牙一般，下缀两颗明亮的星星，“最起码现在，我确实也不算真的喜欢你。” 　　裴措忍不住抬了抬下颚。 　　“但是像我这种天赋异禀的人，被天地灵气选择降生在这世上，往往都会生成某种特殊的技能。” 　　......OK。 　　这种说话风格。 　　果然是鹿绿。 　　“而我的技能就是，” 　　她顿了一顿，仿佛自我肯定似的点点头，语调很缓，很认真，“会不会喜欢某个人，又或者会不会讨厌某个人，在看他第一眼的时候，脑子里就会有强烈的预感。” 　　“比如鹿赤。鹿赤说我出生的时候，他第一次试图抱我，我就拿脚踹他，哭的特别吓人，整个医院的护士都以为我被人贩子拐卖了。” 　　“所以小时候，他连碰我一下都小心翼翼的。” 　　“但是你就不一样了。” 　　“你知道我看见你的第一眼，脑子里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是什么吗？” 　　小姑娘忽然收敛了笑容，望着他，眼睛里流露出几分势在必得的坚定，“我当时的第一个念头是：这只月野兔U型枕，我一定要搞到手。” 　　“这就像是小言文里，霸道总裁第一次遇见傻白甜女主，明明也没有发生什么惊天动地的壮烈情节，但他就是会邪魅一笑然后对她说：女人，你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是一样一样的。” 　　...... 　　裴措......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觉得自己——虽然连他自己都觉得会产生这种感觉真的很奇怪——但他真的觉得他现在完全就是棋逢对手进退维谷骑虎难下。 　　好半晌，他终于开口了。 　　“我本来以为，这只是一个平凡的早晨。” 　　他说，“最艰巨的任务，就是如何根据导航不绕路不浪费汽油地送你到学校报道。” 　　鹿绿眨了眨眼：“明天和意外，你永远不知道哪一个会先来。” 　　“为什么突然跟我说这么多？” 　　男人把玩着手里的车钥匙，难得说了个冷笑话，“好像什么杀人凶手作案前的真相大揭秘。” 　　“那你放心，我不做犯法的事情。” 　　鹿绿学着他的模样，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气场，“我只是觉得，你好奇心太强了。与其让你自己去摸索查探影响我的正常生活，甚至跟电视剧一样联想出八百集误会，还不如直接我跟你坦白算了。” 　　“我好奇心不强。” 　　“你好奇心很强。” 　　小姑娘说的非常笃定，“而且是属于王者级别的那种强。平常看着麻木不仁的样子只是因为一般的事情勾不起你的兴趣，一旦真的对什么产生兴趣了，你就是打破砂锅问到底不见棺材不落泪的那种人。” 　　“你看，就像我的事情，正常人会像你一样因为一个知乎浏览界面就化身成微表情大师吗？刚才只是被你蒙过去了，现在想想，我的浏览记录里还掺杂着不少和租房减肥画画相关的话题呢。” 　　说到这里，鹿绿又弯起了眉，矫揉造作：“你看，作为唯一一个能挑动你兴趣的女人，我真的有很大可能是你的Ms.right哦。” 　　...... 　　裴措换了个姿势，试图重新掌控局面：“关于这个问题，我们刚刚已经讨论过了，我的态度......” 　　“你的态度让我很难过。” 　　鹿绿同学直接打断他，目光灼灼的，“我不和试试的人谈恋爱，也不和一般般喜欢我的人谈恋爱。我们俩在一起的那天，一定是你已经爱我爱的要死无法自拔了，我才会答应和你在一起。” 　　男人面无表情：“现在的状况好像是你在追我。” 　　“是我在追你吖。但我追的不是名分，而是爱情，我们俩现在互相都不喜欢对方，在一起干嘛？” 　　裴措忍不住揉了揉眉心：“你不喜欢又为什么要追？” 　　“我刚才不是说了嘛，我有预感啊，我以后会喜欢你的。所以我得未雨绸缪提前做好准备。” 　　“......嗯，不错，这逻辑蛮烧脑。” 　　“这很好理解啊。” 　　鹿绿很费解他为什么会听不懂，“就像你去超市买菜，看中了一捆蒿子秆，你觉得这蒿子秆真不错，虽然你今天不想吃，但明天或者后天一定会想吃的，所以你先买来放冰箱里藏着，以免有其他人看上了这颗漂亮的蒿子秆把它抢走——就是这样的逻辑，烧脑吗？” 　　裴措都快被她气笑了：“那你有没有计算过蒿子秆......我的选择概率？万一我根本不可能爱你爱的要死无法自拔呢？” 　　“所以我在努力啊。蒿子秆可以付钱买了就走，爱情不行，所以我不是也没把你囚禁起来当地下室里的金丝雀嘛。你看我这些天不是都在认认真真地追你嘛，刚才还把最大的秘密告诉你了不是吗？” 　　“......” 　　严丝合缝，无懈可击。 　　男人哽了两哽，最后闭目点头，语气淡淡，似乎还带着一丝自暴自弃：“你说的对。” 　　鹿绿满意地扬起一个笑。 　　她看着裴大帅比完美无缺的下颌线，轻咳一声，小心翼翼：“那，那我还有一个请求。” 　　“说。” 　　“我也想当个知心姐姐开导开导你。” 　　“......” 　　有那么一瞬间，裴措怀疑自己耳朵出问题了。 　　但是他又觉得，以鹿绿的性格，绝对不会说些没意义的废话。 　　哪怕真是无意义的废话，也绝对是有所图求。 　　他再次睁开眼，淡淡地看着他。 　　“男人都是不靠谱的。” 　　小姑娘耷拉着脑袋，“虽然我刚才，没有克制住内心的欲望，跟你倾诉了我的秘密，但我现在醒过神来，我还是觉得有些后悔。你想，万一你哪天跟我反目成仇了，或者就直接铁石心肠地去跟鹿赤告密了，那我不是就超级无敌惨了吗。” 　　“所以，我必须也得捏住你的一些把柄才行吧，这样才能互相约束，哪怕情感上谈崩了，也能做一个牢牢保守秘密的道德标兵。当然，商业机密什么的不用告诉我，鸡毛蒜皮的把柄都行，比如你性格上的缺陷啊，道德上的漏洞啊......” 　　“住嘴吧你。” 　　如果说裴措本来还有那么一点点怜香惜玉的心思，现在也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他嗤笑一声：“先不说有没有这种把柄。就算有，你凭什么觉得我会主动把自己的把柄交代给你？我是傻子么？” 　　...... 　　静默良久。 　　小姑娘垂下了眼眸。 　　眼泪一颗接着一颗，如同断了线的珍珠，垂直砸落在皮质的坐垫上。 　　碰撞的声音尤其响亮。 　　仿佛砸在了人的心里。 　　“是，是我痴心妄想了。我本来以为，真心是可以换来真心的。” 　　她吸吸鼻子，忍住抽泣，“谁叫我痴痴呆呆，在爱情里活成了一个傻子呢。” 　　“对不起。下一次，我再也不会像这样冒犯你了......” 　　“......” 　　裴措真是觉得自己脑阔疼。 　　他火起来直接把储物柜里的一包纸巾丢了过去，语气里带着十足十的不耐烦：“你他妈到底要听什么把柄？” 　　“......我，我要求不高的。” 　　小姑娘抹抹泪，也不看他，细声细气，“比如，你年轻的时候，有没有抢过兄弟的女人啊？” 　　“没有。” 　　“出差喝酒的时候有没有睡过小姐啊？” 　　“没有。” 　　“三更半夜的时候有没有......” 　　“鹿绿，我最后警告你一次，不要惹老子发火。” 　　“......” 　　鹿绿往后缩了缩肩膀，蔫头耷脑，“有没有什么性格上的缺陷啊？” 　　“有。” 　　“有没有......嗯？” 　　她抬起头，睁大眼睛，“有？你刚刚说你有？你有什么缺陷？” 　　男人静静地望着她。 　　目光淡淡，面无表情。 　　一如他那仿佛马上就要结冰的语气：“我的缺陷就是——” 　　“非常冷血无情。” 　　...... 第32章 　　认识鹿绿一个多月, 当了鹿绿一个多月的老板，和鹿绿网聊一个多月。 　　对于鹿绿，裴措总结出的最大的认知就是： 　　千万不能把她当小孩。 　　——哪怕她表现的再天真再单纯再懵懂再无知再任性再荒唐。 　　一开始, 裴措从鹿赤嘴巴里听说他妹儿的时候, 脑子里关于鹿绿的形象，就是一颗蔫儿吧唧的凄凉小白菜。 　　后来这颗小白菜拎着两大袋杂粮煎饼上门来拜访, 两天之内，这种惨兮兮的形象就瞬间分崩离析, 变成了一只伸着爪子试图耀武扬威捍卫领地的犀利奶喵。 　　然后又过了两天, 奶喵再次分崩离析，变成了一只热爱刨坑把自己的利器埋在土里然后暗杀猎物的机灵老虎。 　　这姑娘最擅长的事情, 就是扮猪吃老虎。 　　当她弯着眉，带着笑, 天真无邪地望着你，用那乖巧又清脆的嗓音喊“小哥哥”、“亲爱的”、“我希望”、“好不好呀”、“求求你了”......等其中任何一个词的时候, 你就应该警惕起来了。 　　不然，只要随便过个几分钟, 你就不知道能被她坑走多少东西骗去多少机密。 　　知道为什么这姑娘微信聊天的时候非常喜欢发语音么？ 　　并不是因为她打字速度慢。 　　而是文字太冰冷，声音才好操作。 　　鹿绿从小学一年级还是个萝卜丁在教室里排排坐的时候, 就非常擅长利用自己嗓音的优势, 去叨叨絮絮，去蛊惑人心, 去实现自己内心的诉求。 　　——当然，这一点，是被蛊惑了无数年的她哥鹿赤发现的。 　　对于裴措来说，还好。 　　毕竟他会语音转文字。 　　...... 　　不过前段时间出差，裴老板中途无聊, 还自己设计了一个动漫形象。 　　一只猫，通体雪白，唯独额间一簇黄毛，眼睛圆溜溜的装满无辜，爪子的粉色肉垫上还粘了一颗星星。 　　当时鹿赤看见的时候，还有点震惊。 　　因为他觉得，走冷酷战斗风的裴措会愿意浪费闲暇时间去做这种类型的动漫形象设计，简直就是奇迹。 　　结果他一划拉屏幕，下一张图跳出来后，差点没吓的把平板都给丢了。 　　——是一只毛发竖起，满身利刺的小老虎。 　　嘴巴张开，露出里面森白的尖牙，舌头诡异地翘起，仿佛马上就要把猎物吞吃入腹。 　　眼瞳里带着光，望着你的神情，犹如在进行一场有恃无恐的逐鹿。 　　看上去是比普通成年野兽还要令人胆寒的猎食者。 　　鹿赤同学把两张画反复对比了半晌：“这个设定还蛮有意思的。你这是开会开久了，迎来了创作欲望的爆发期？” 　　“感谢你妹妹吧。” 　　裴措收回平板，“没有她就没有这幅作品。” 　　“我妹？你说鹿绿？她是作者？” 　　“我是作者。” 　　男人站起身，揣着平板朝门外走去，语气淡然的仿佛只是在称赞今天的天气有多好，“她是缪斯。” 　　——硬生生把一句夸奖说成了讽刺。 　　...... 　　至于对此一无所知的鹿.万恶之源.绿，此刻正坐在教室里，庆幸地拍了拍胸口。 　　太可怕了。 　　太鸡儿吓人了。 　　裴措当时看她的眼神，让她差点以为自己下一秒就要被福尔摩斯狄仁杰江户川.柯南了。 　　幸好。 　　幸好她话术纯熟，溜须拍马张口就来，这才免去了一桩惨烈命案。 　　鹿绿接过前桌传下来的新课本新练习册，对同桌滔滔不绝的假期生活分享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脑子里还在回想刚才裴措的话。 　　临下车门前，他说：“这个秘密，你自己记得藏好了。” 　　很突然的一句话，意味不明，吓的她如鹌鹑一般掰着车门把手一动不动：“......啊？” 　　“如果心理压力真的很大的话，我可以帮忙推荐靠谱的心理医生。” 　　男人偏过头，“但除此之外，任何人，都不要再去倾诉了。尤其是鹿赤。” 　　半明半暗的空间里，男人的语气很淡：“不要找他和解，也不用坦白，哪怕吵架打架反目成仇，都不要试图提及这些事情。” 　　鹿绿记得，自己当时还很智障地问了句为什么。 　　“因为你没错。” 　　他说，“不管是真的讨厌还是自我保护下产生的情绪反抗，这都是你自己内心的感知。事实上，你什么都没做，并且以后也不会做，那么你就不欠他什么。” 　　“藏在心里，或许会反复受折磨很久，或许会长时间情绪压抑，但总有一天会好。” 　　“但一旦说出来了，你没错也变得有错。” 　　男人转着腕间的表，“像鹿赤那种单细胞人物，他理解不了人性这种程度的复杂，就算不对你产生隔阂，也会觉得他自己有罪。” 　　“然后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你们两兄妹都不会相处的太好，直到七老八十了聚在一起吃年夜饭，回忆往昔，老泪纵横，悔恨一下当年的幼稚和固执。” 　　“这种结局，你喜欢么？” 　　...... 　　鹿绿抿着唇，蹙着眉，好半天，才开口反驳了一句：“你才幼稚。” 　　她看着男人线条利落的侧面轮廓，和阴影交汇在一起，特别像是动漫里，那种沉默寡言却在最后甩出必杀技的隐藏性终极大辅助。 　　死的帅气又壮烈。 　　她纳闷地问：“你到底是站在哪边的？” 　　“嗯？” 　　“我以为你和鹿赤感情比较好，哪怕我哭死，你肯定也还是选择帮他。” 　　早知道他会背着鹿赤偷鸡摸狗，她刚才就哭的再惨一点了。 　　想到这里，鹿绿神差鬼使地，又问了一个问题：“裴措哦，我问你哦，如果我和鹿赤同时掉进水里了，你会先救谁哦？” 　　“......” 　　大清早的，这一次次的。 　　裴措觉得等会儿应该去买点降压药。 　　他深吸一口气：“鹿赤会游泳。” 　　小姑娘拧起了眉毛：“那如果我和鹿赤同时被死神掐住了后颈脖，你手里只有一枚飞镖只能救一个的话，你选择救谁？” 　　“.......” 　　我看不是死神掐住了你的后颈脖。 　　是你掐住了老子的后颈脖。 　　“快说，救谁？” 　　“......” 　　看着小姑娘紧张兮兮的神情，不知道为什么，裴措竟然觉得有点好笑。 　　“等你追到我吧。” 　　他漫不经心地挑起眉，“等你追到我，我就先救你。” 　　那得等到何年何月啊。 　　杠精鹿绿不依不饶：“那现在呢？” 　　裴措想了想：“鹿赤吧。” 　　“为什么？！” 　　“他笨一点，比较好忽悠。” 　　裴老板给出的理由非常客观，“如果他死了，遗产由你继承，作为合伙人，我觉得你比较难搞。” 　　“......” 　　鹿绿觉得自己真的很生气。 　　她难搞吗？ 　　她完全不难搞啊！ 　　公司的同事们都觉得她是乖巧懂事又伶俐的小可爱，合作过的所有摄影师、剪辑师、编剧、版权方也都觉得她真是个话少省事儿效率还高的合作方，人事小姐姐还说她和鹿赤的情商差距太大简直不像是同一个父系血脉里出来的堂兄妹呢！ 　　偏偏只有裴措。 　　裴措这个眼睛瞎了的狗崽子。 　　竟然说她比鹿赤难搞。 　　呵。 　　你现在不珍惜老子，老子迟早有一天要让你在瓢泼大雨里跪下来拽着老子的裙摆求老子别走。 　　鹿绿在脑子里把裴措狠狠批判了一顿。 　　而后冷哼一声：“就算我真的追到了你，鹿赤也不会变的有多聪明的。你的逻辑根本就是带有个人偏见的死逻辑。” 　　“你真的追到了我，” 　　男人淡淡扬唇，“那就没事了。” 　　他说：“如果你真的追到了我，那就算再难搞，也救你。” 　　“如果飞镖真的救下了你，死神打算血债血偿拿我换你的命，那么” 　　“不止是鹿赤的遗产，我的遗产——” 　　“也都给你。” 　　........ 　　“鹿绿？” 　　“鹿绿？” 　　“hello？鹿绿同学你在听吗？” 　　鹿绿被同桌马景涛式的摇肩怒吼叫回了神。 　　她扭过头，茫然地眨眨眼：“啊？什么事？” 　　“......我刚刚说我在北海道开了挖掘机，你都半点不惊讶吗？你知道吗，北海道的稻田简直太漂亮了，坐在挖掘机里的时候竟然还能看见海，你能相信吗，我哥他竟然无师自通......” 　　“濮正谊。” 　　鹿绿忽然打断了她，目光直视，面容严肃。 　　同桌被她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说的什么话冒犯了她：“怎、怎么了？那个，鹿绿啊，我觉得你哥他只是去追梦去了，迟早有一天会回来的，你别太担心......” 　　“这个我知道。” 　　鹿绿继续打断她，正襟危坐，“我是有另外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要给你说。” 　　“什、什么？” 　　“我。” 　　小姑娘指指自己，“我鹿绿。” 　　她深吸一口气，面颊上忽然浮现出一点绯红的羞赧，睫毛下垂，盖住一半的眼眸。 　　整个人呈现出一种极其忸怩，极其乖巧，极其做作的少女姿态。 　　同桌胆战心惊：“你......怎么了？” 　　“我好像爱上了一个人。” 　　鹿绿同学叹息一声，眼眸里又流露出那么一点轻愁，“一个预料之中又意料之外的人。” 　　“纸片人？” 　　“不是。纸片人有什么意料之外的，当然是现实生活中的了。” 　　“......明星？老师？亲戚？操，不会是什么有妇之夫吧？” 　　“不是，都不是。” 　　对于同桌的“虎狼之词”，鹿绿完全没有计较，反而表现出了极其难得的宽容。 　　她又叹息一声，撑着下颚，把桌子上的练习册翻的哗哗作响。 　　“我爱上了一匹来自远方的野马。” 　　小姑娘心事重重，“一匹非常冷血无情的，来自远方的野马。” 　　“......” 第33章 　　鹿绿的同桌濮正谊是一个感情经历非常丰富的人。 　　初二的时候, 她就和隔壁班的班草开始谈恋爱了，最后因为班草脚踏两条船而分手。 　　初三暑假因为网恋离家出走，偷偷飞去四川见网友, 最后幻想破灭灰溜溜地回家。 　　高一和过来交流的日本交换生进行了一场跨国恋, 最后交换生回国，异地恋无疾而终。 　　高二谈的是最正常的, 打游戏认识的队友，最后结束于学业繁忙。 　　所以, 鹿绿认为, 向她咨询情感问题，一定能获得一个颇具指导意义的答案。 　　然而没想到, 对方沉默半天，回的第一句话竟然是：“帅吗？” 　　鹿绿点点头：“非常帅。尊龙那种级别的。” 　　“多大了？” 　　“大四了, K大高材生，现在还在自己创业呢。” 　　“自己创业？富二代？” 　　“嗯。” 　　鹿绿又点点头, “比鹿赤还二代。” 　　同桌想了想，道：“也就是说, 对方是个有颜有钱有才华的高富帅，年纪也不大, 关键还有点被你追到的可能？” 　　小姑娘点头如捣蒜。 　　“那我的建议是——” 　　同桌叹口气, “放弃这匹野马吧。” 　　“你的草原会被他毁的生灵涂炭的。” 　　鹿绿拧起了眉。 　　. 　　开学接近三个月，K城的天气由凉转寒。 　　外国语学校的学生们基本都换上了冬季校服, 裹得跟个球的，走在从多媒体功能楼到操场的那条道上，两边铺满了掉落的枫叶。 　　听说是副校长刻意让扫成这样的，目的是为了给学习氛围紧张的学生们打造一个浪漫美好的学习环境。 　　然而很可惜，学生之一鹿绿没有感到半点的浪漫和美好。 　　她只觉得萧索。 　　她已经有相当长一段时间没有去公司了。 　　六个星期前, 公司拿到了一笔相当大的注资，来自国内人人皆知的电影公司。 　　对于他们工作室这样的量级来说，简直是大佬中的大佬。 　　当然，对于工作室的员工们来说不算。 　　也正是因为有了这笔注资，公司也有了租场地的资金，更何况K市最近还在大力发展文化产业。 　　公司的行政转行去搞政府关系，把能申请的政府补助和扶持资格都申请了个遍，最后七七八八减一减，实际上也没花多少资金。 　　地点就是在城北那边的新兴产业园，和鹿绿家隔得很远。 　　地铁要坐十四个站。 　　而且，因为鹿绿已经高三了，她又铁板钉钉的肯定要参加提前招生。 　　所以不管是鹿赤还是裴措，都希望她能把更多的精力放在自己的学业上，已经不会再给她安排任何工作了。 　　本来嘛。 　　之前所说的招聘，也是裴措惜才，又受制于鹿赤嘴里的“小白菜”形象，轻描淡写说出口的一句玩笑话而已。 　　现在每个人的生活都走上正轨了，自然也就不需要再这么乱来。 　　鹿绿从兜里掏出手机，点开和裴措的聊天界面。 　　时间零零散散的，甚至没有从前裴措出差时来的密集。 　　大多数都是她在分享自己的生活，比如今天食堂师傅又抽疯啦做了个藕片炒肥肠，比如今天考试的时候音响突然坏了全校同学的英语听力都拿了零分。 　　又比如校门口外的烧烤店被查出来用了老鼠肉真是太恶毒了。 　　裴措会回。 　　嗯嗯啊啊，四五个字的敷衍句式，又或是羊驼表情包。 　　长长一列拉下来，几乎全是鹿绿在主动敲他。 　　而他主动说的晚安。 　　有一段时间，他们隔了一个多星期没有聊天，就是鹿绿觉得，每次都自己主动也太卑微了点吧。 　　那她就是不找他了看他多久会反应过来。 　　结果裴措一直没反应过来。 　　第二个星期的周末，鹿绿说：联考终于考完啦！一周不见，裴崽子，有没有想老子！ 　　给了自己台阶下。 　　她走在校园里，看着半绿半黄的枫树，看着脚边缓缓坠落的枫叶。 　　心里忍不住想，裴措读高中的时候，会不会也有这么一个瞬间，孤独地走在小道里，看着周围熟悉的风景，思念着某个女孩子。 　　裴措的高中是什么样的呢？ 　　是很努力的埋头苦读吗？ 　　他那么聪明的人，应该不至于吧。 　　那么就是像她一样，在自习课偷偷溜出来放空自己？ 　　啧。他好像也不是那么无聊的人。 　　所以会和自己喜欢的女孩子手牵手一起散步吗？ 　　会像校园剧里演的一样，和喜欢的人举着扫帚在浪漫的场景里打打闹闹，因为国歌响起而立马停止行注目礼，最后又相视一笑吗？ 　　会在午睡的时候偷偷把手臂借给同桌的女生枕，看着她安静的睡颜画画吗？ 　　......她都不知道。 　　鹿赤说，裴措年轻的时候也是个不羁如风又野又叛逆的海贼王。 　　那他年轻的时候，应该也是色彩鲜艳，笑的肆意又灿烂的青春片吧。 　　只可惜。 　　她没有进入过他的青春，也无从了解他的少年。 　　如今的裴措，已经变得成熟，稳重，淡漠，又内敛。 　　连心里究竟在想什么，都无法通过语音和表情判断出来。 　　于是在揣摩中变得越发怅然若失。越发闷闷不乐。 　　也是直到这时候，鹿绿才明白，同桌濮正谊一直孜孜不倦跟她灌输的“你的草原会被他毁的生灵涂炭的”是个什么意思。 　　“因为他太符合你对爱情的想象了。所以你会觉得非他不可，会把他放进你关于未来的所有设定里，会觉得人生没有他，就失去了一半的色彩和意义。” 　　“一旦他出现，一旦他在你的人生里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你就会在心里记挂一辈子，怀念一辈子，伤感一辈子，从前以后认识的所有人，都比不上他。” 　　“但他不是非你不可。” 　　“因为他会变得越来越优秀，越来越耀眼，越来越遥不可及，成为你心里永远消磨不了的一根刺。” 　　向来沙雕又搞笑的，被同学们称为是高颜值女版郭德纲的同桌，第一次流露出那么正经的伤感：“我初恋就是这样的，其实不是因为劈腿分的，是因为他要去国外读书了。” 　　“你知道吗，他也没有特别喜欢我，是我超级喜欢他，一直死命追，然后才在一起的。后来分手，我故意网恋，还离家出走，搞出一副轰轰烈烈的样子，其实都是为了让他难受。但是说实话，屁用没有。” 　　“人家现在还不是跳级上大学，硕博连读，谈了个前凸后翘的女神女友，在ins秀恩爱秀到飞起，半点没被影响到。” 　　“鹿绿，你可能不懂。男人和女人不一样，女人会日久生情，会越来越爱，会泥足深陷，但是大部分男人不会，男人的日久生情，只是退而求其次的感动，甚至在一起了，结婚了，都会越来越不爱，越来越冷淡。” 　　“这是基因上的巨大鸿沟，改变不了的。” 　　她想了想，又道：“你喜欢的那个男生，听描述来看，应该是一个进攻性和掌控欲都很强的人。这样的人如果喜欢你，肯定会主动追你的，哪怕有一点点好感，都会表达出想跟你多接触的意愿。” 　　“但是你说没有，很冷淡，很保守。那我觉得，悬。” 　　“就算最后你真的追成功了，大概率也是和我初恋一样，退而求其次不妨试试看的感动，有什么意思？还不如相忘于江湖，把他当成是一个美好的回忆，这样就算会记一辈子，好歹不会伤的太深，还影响以后的恋情。” 　　她叹口气：“当年我也是沈佳宜好吗，为什么变成郭德纲岳云鹏，不就是因为对爱情死了心，觉得自己注定要孤独终老或者和一般般喜欢的人一起跟亲人似的了此余生了吗。” 　　“绿儿啊，别学我。” 　　...... 　　鹿绿记得，当时的自己，还非常勇敢的，义愤填膺地反驳了的。 　　她说不会的，你想太多了，我肯定不会什么泥足深陷记挂一辈子非他不可啊。 　　先不说她的追求者团队有多么的声势浩大，单论爱情这个东西，对她来说，本身就没那么重要好吧。 　　濮正谊不屑地翻了个白眼：“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她说的没错。 　　鹿绿不是什么感知迟钝的傻白甜，也不是清心寡欲对爱情失望的冷都女。 　　她能非常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内心情绪的变化。 　　如果说，这样的反应都还不算是泥足深陷，那她这辈子迄今为止十七年的人生，真的也没喜欢过什么东西了。 　　真是他妈的奇了怪了。 　　她觉得明明之前好像也没那么喜欢他的好吧。 　　甚至当时裴措说要跟她试一试的时候，她第一反应还是“算了吧算了吧老子消受不起”呢。 　　怎么忽然那天在车上裴措一说遗产都给你，她就像瞬间被中了蛊似的，开始头脑发昏陷入恋爱了？ 　　裴措的遗产对她吸引力有这么大吗？ 　　...... 　　而且事实上，昨天晚上，她还跟裴措吵了一架。 　　嗯，也不是跟裴措吵了一架。 　　而是她单方面的，情绪稍微有点儿失控的，莫名其妙地，冲着裴措发了一通脾气。 　　叽叽歪歪的最后可能也把裴措搞烦了。 　　所以最后他什么都没说，只回了一句话： 　　“十二点了，你该睡了，明天聊，晚安。” 　　大王儿：？ 　　大王儿：？ 　　大王儿：？ 　　大王儿：裴措我话才说到一半 　　大王儿：你能不能尊重一下你的网友？ 　　大王儿：？ 　　大王儿：拍了拍“非酋哥哥” 　　...... 　　非酋哥哥静静悄悄的，再也没有回过。 　　徒留鹿绿一个人缩在被窝里看着手机屏幕明明暗暗，差点没哭出来。 　　是真的差点没哭出来。 　　她觉得自己真的太委屈了。 　　就像是微信里给她推送的那些虐文女主一样—— 　　“王爷，王妃已经被吊在城门上三天了。” 　　“肯认错了吗？” 　　“王妃第二天的时候就已经死了，她身上掉下一块玉佩，正是您找了十年的那块。” 　　——一模一样！ 第34章 　　鹿绿和裴措是因为一个女人吵的架。 　　虽然这听上去很不可思议但——真的是真的。 　　事情还要从星期四说起。 　　嗯, 其实也就是前天。 　　前天，人事小姐姐悄悄告诉她，说裴老板最近总是和一个漂亮姑娘一起出去吃饭, 让她注意着点, 不要被不知道从哪来冒出来的小三小四钻了空子。 　　鹿绿一开始还不以为意，因为她觉得追男人根本就不是靠赶走他身边的所有女人, 而是要靠施展自己的魅力。 　　——直到人事小姐姐冒着巨大风险给她发了自己偷拍的视频。 　　视频是隔着窗户玻璃拍的，不算太清晰, 但鹿绿一眼就认出了那个站在裴措身边的女孩子。 　　长卷发。身姿曼妙。 　　卓嘉音。 　　裴措背对着镜头, 看不见具体是个什么神情。 　　但卓嘉音明显在笑。似乎是真的说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还拍了拍裴措的胳膊。 　　——要知道, 这是连鹿绿都没做过的事。 　　认识裴措这么久，大多数时候都是网友的状态, 连表情包都是互当对方爸爸的幼稚争斗，更别说还要什么太亲密的肢体接触了。 　　鹿绿从来没有试图这样主动“触碰”他。 　　甚至在她的思想里, 都没有要“通过肢体接触增加好感”这个念头。 　　她再早熟，也是心智上的早熟, 是对人情世故的勘破。 　　但本质上，她还是个没有任何感情经历的“小孩”, 她对于爱情的概念, 和这些成年人们有本质上的概念区别。 　　所以，在看到这张照片的第一瞬间, 鹿绿的反应不是人事小姐姐的“你看，这女的都上手了，那若有若无恰到好处的距离，撩汉的手段真是高啊高”。 　　而是：裴措凭什么给她碰？ 　　她都没抱过裴措的胳膊，没和裴措有说有笑地并肩在街上走过, 没穿过这样款式融洽的衬衫仿佛情侣装，也没有和裴措正儿八经地去外面吃过一顿饭。 　　凭什么，裴措竟然就和别的女人发展到了这种程度？ 　　每天晚上在微信上跟她聊到12点的人是他。 　　帮她保守秘密开解疑难困惑的也是他。 　　出差回来送礼物的也是他。 　　这样难道不是就意味着两个人已经在发展期了吗？裴措为什么又跑去和别的小姐姐吃饭？ 　　渣男裴。 　　海王裴。 　　垃圾裴。 　　鹿绿怒气冲天地在心里骂了半天，甚至气血上天到就快把裴措给删了的地步。 　　然后她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哦不对。 　　裴措好像确实，从来没有表达过什么暧昧。 　　深夜主动发微信的人每次都是她，对方只不过是礼貌性地回复一下而已。 　　聊天记录拉下来，她叽里咕噜说个没完，而他总是在试图结束这段对话。 　　寻求“帅气心理医生帮助”的人也几乎都是她，就算有时候裴措会主动关心一下她的学习和心理状况，也是看在鹿赤的面子上。 　　出差回来不是只给她带了礼物，团队里的核心股东都有，人手一份，一模一样，并没有什么单独照顾。 　　所有的特殊和偏爱都是自己臆想出来的。 　　就像曾经玩笑似的发过的那条朋友圈： 　　他其实，并没有那么喜欢你。 　　——好像真的一语成箴了。 　　...... 　　这让鹿绿感到了一种沮丧。 　　这种沮丧又无限类同于一种站不住脚的，极其无力的背叛感。 　　所以翻来覆去琢磨了一天半后，鹿绿决定还是要先找裴措问问看。 　　言情小说和电视剧里不都这么写的么，不清不楚的误会最终会导致啼笑皆非的大错，与其这样憋着烦死自己，还不如去烦死裴措。 　　大王儿：裴措，你移情别恋了吗？ 　　非酋哥哥：？ 　　大王儿：我的恋爱眼线们告诉我你最近总是和一个性感的火辣女郎一起出门吃饭！ 　　对方隔了有十几秒才回。 　　非酋哥哥：你说卓嘉音？ 　　非酋哥哥：合作伙伴 　　鹿绿微微一愣。 　　倒不是因为合作伙伴这四个字，而是—— 　　大王儿：你竟然真的觉得卓嘉音是性感的火辣女郎？ 　　非酋哥哥：...... 　　大王儿：我的意思是 　　大王儿：明明之前你还跟我说你dislike her的 　　大王儿：为什么现在又忽然勾搭上了？ 　　非酋哥哥：合作伙伴 　　大王儿：......究竟是什么合作伙伴？ 　　非酋哥哥：东映的投资，她是对接人 　　非酋哥哥：现在是东映那边负责和我们接洽的投资方代表 　　非酋哥哥：你好歹尊重点 　　大王儿：金主爸爸就可以随便动手动脚吗？ 　　大王儿：还有你，明明三个月前还说自己不屑和人家交流的 　　大王儿：嘁 　　大王儿：裴措你卖身卖的可真爽快 　　非酋哥哥：三个月前是三个月前，现在是现在 　　非酋哥哥：之前是我未知事情全貌，有所偏见，你别被我误导了 　　非酋哥哥：卓嘉音人其实不错 　　......？ 　　？？？ 　　鹿绿惊呆了。 　　裴措竟然在她面前夸另外一个女孩子人还不错？ 　　她又点开相册看了一遍那个保存下来的视频，看着他们有说有笑琴瑟和鸣。 　　完全看不出卓嘉音“人还不错”的样子。 　　只能看出呼之欲出的渣女绿茶心机婊味道。 　　她真的觉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大王儿：男人的心真的变得太快了 　　大王儿：你们俩一个海王一个撩后，真是天生一对 　　大王儿：我也不想再追你了 　　大王儿：一点成就感都没有，全是伤害！ 　　大王儿：欺猫太甚！.jpg 　　......发完之后鹿绿其实就有点后悔了。 　　因为她感觉这情绪来的莫名其妙好像显得有点冲。 　　但是撤回，又显得更奇怪了。 　　而正当她犹豫不决不知道应该怎么打下一句话的时候，裴措的回复已经出现在了屏幕上。 　　非酋哥哥：骂我我不跟你计较，但在背后恶意揣测和评判他人的习惯很不好 　　非酋哥哥：这世上比你吃苦多的人比比皆是，最起码你要学会尊重人家的正常劳动 　　非酋哥哥：行了，就到此为止了 　　非酋哥哥：十二点了，你该睡了，明天聊，晚安 　　...... 　　然后就没了。 　　彻底的没了。 　　鹿绿辗转了一晚上，伤心了一晚上，烦躁了一晚上。 　　第二天早上起来，哪怕是周六可以晚一个小时上学，她眼睛底下明晃晃的黑眼圈也完全展示了她的难以入眠和愁肠百结。 　　更雪上加霜的是，除却情情爱爱这些个小事，这个周六，连学校也不让她好过。 　　一般来说，在国内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高考制度下，不管是私立还是公立学校，校领导都是不可能给高三学生一个完整的周末的。 　　像鹿绿，周六得多上一天课，周日得多上半天自习。 　　顶多就是周六不用晚自修，周日下午放半天假。 　　结果就在放学铃声一响，鹿绿兴冲冲地收拾好书包，打算去新兴产业园刺探一下敌情的时候，班主任走了进来。 　　宣布今天晚上会有学姐学长们回母校来给他们进行宣讲和经验分享，所以全班同学都要回来上晚自习。 　　“......" 　　小姑娘如丧考妣。 　　她顿时也不想去食堂了，让同桌回来的时候帮忙顺便带一团糯米饭，就趴在桌子上蔫了吧唧地开始画漫画。 　　高三对于鹿绿来说，其实并不是很有战斗意义的一年。 　　倒不是说真的不重视高考。 　　而是她的学习方法本来就很放飞自我。 　　上课刷题，下课补眠，晚自习继续刷题加画画。 　　放学后背着个空空如也主要是为了给爸爸妈妈看的书包回家，然后缩在被窝里看会儿动漫，和裴措崽子聊会儿天，直到12点整，裴措崽子会雷打不动地在这个点说再见。 　　任凭她拍死了他的头像，对方都不会再回一句。 　　鹿绿只好憋着闷气关灯睡觉。 　　于是一天就这样过去了。 　　鹿绿的同桌就老是对鹿绿的学习方式感到很神奇。 　　你说她努力吧——她不听课。从来不听课。 　　你说她不努力吧——这个学期才过去三个多月，她箱子里已经叠了半箱刷完的试题卷。 　　她曾经也问过鹿绿：“刷题真的比听课有用？” 　　“那我不知道。” 　　小姑娘啃着玉米棒，含含糊糊，“反正我很烦听人说教，我的人生我做主，半兽人永不为奴。” 　　“......” 　　濮正谊翻了个白眼，直接转移话题，“月考试卷借订正一下。” 　　鹿绿丢过去一叠试卷。 　　“......鹿绿你有毛病吧，阅读理解你是闭着眼睛做的？” 　　濮正谊戳着一道题，“你竟然说表达了作者......什么情绪？” 　　“他强任他强，清风拂山岗。他横任他横，明月照大江。” 　　“.......你倚天屠龙记看多了吧，是嫌自己分太高是不是。” 　　濮正谊无力吐槽，“还有数学，填空题最后一题你在瞎几把写什么鬼，这题型考前你跟我的讲的溜溜的，一到考试算出个根号？” 　　“你不懂。” 　　鹿绿头也没抬，“我要是一直考第一，考了第二名人家就会觉得是滔天大罪。但我要是一直维持在三十名不上不下，考第二十九名都是进步。你不能一开始就给老师和家长太高的心理预期，要给自己留下一定的容错空间。” 　　“......” 　　濮正谊沉默良久，“你真是个牛逼的心机婊。” 　　——总而言之，学习对于鹿绿来说，真的不算是一件很费劲的事情。 　　所以她也根本不想听什么前辈校友们的经验分享。 　　这样突如其来的噩耗，导致她的心情一直到晚自修之前，都不是很好。 　　把手机搭在抽屉里和鹿赤聊天。 　　大王儿：我今天不能来找你们玩了 　　大王儿：我要响应组织的号召努力学习 　　鹿赤：那挺好的啊 　　鹿赤：那火锅正好不用点辣锅了 　　...... 　　是的。 　　因为许久未见的鹿绿妹妹过来，他们本来是打算叫海底捞外卖的。 　　但是团队里的核心高层几乎全都不吃辣，只有裴措稍微能吃点。 　　但他昨天刚拔了智齿。嗯，别说辣了，估计连火锅都吃不了。 　　所以这个辣锅，本来就是专门给鹿绿妹妹点的。 　　然而很可惜，她不来。 　　大家只好失望地点了番茄和牛肉锅。 　　还关怀地全方位拍了照片给她看。 　　鹿绿不禁有种树倒猢狲散的悲哀。 　　正当她琢磨着要不要干脆从后门溜走的时候，前方黑板处传来了清脆的拍打声：“同学们停一停，来，都停一停，看我这里。鹿绿，说你呢，别开小差了，集中注意力。” 　　“今天呢，你们都知道啊，我们学校的一批优秀毕业生，也就是你们的学长学姐们，特地回校来，跟你们做一个经验分享会，大家欢迎。” 　　噼里啪啦的掌声和班主任严厉的督促中，鹿绿惆怅地收起手机，抬起了头。 　　唉，真不知道有什么经验好分享的。 　　这些学长学姐们的经验都还不知道有没有她丰富.......嗯？ 　　小姑娘忽然愣住。 　　此刻的讲台上，竟然站着一个出乎意料的人。 　　“学弟学妹们好，很高兴今天能站在这里跟你们分享一些人生经验，看见这么多朝气蓬勃的脸，我也是感觉自己都年轻了好多。” 　　女生笑了笑，“不过我比你们大了应该有五届了，都是老前辈了。” 　　“那我就先自我介绍一些吧，我叫卓嘉音，毕业于斯坦福大学，当年也是潘老师的学生，算是你们的直系学姐。” 　　...... 　　很奇怪。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世界的某种奇妙规则。 　　每当，鹿绿的生活里突然出现一个让她印象深刻的人时，对方就势必会再出现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 　　而且总是以非常强势的，猝不及防的，全方面覆盖的方式。 　　她的整块四角天空，明明上一秒还阳光明媚，下一秒就突然乌云密布。 　　而后开始蓄势，而后下起瓢泼大雨，而后连绵不断。 　　像是什么违背了地理常识的地球十大未解之谜。 　　比如现在，这一刻，鹿绿就能够非常清晰地感知到： 　　天空已经处于风雨欲来的蓄势之中了。 第35章 　　“鹿绿, 你喜欢什么样的男森啊？” 　　初二的时候，有着嗲嗲台湾腔的同桌黄燕子这样问她。 　　当时鹿绿的回答是：我喜欢不烦我的男生。 　　那个时候，黄燕子觉得她很幼稚。 　　咯咯咯笑起来, 说：“鹿绿, 你都不懂什么是理想型欸，你就和小朋友一样。” 　　当然, 那时候鹿绿确实也不是非常明白理想型这回事。 　　因为小时候看台言，看韩剧, 看日漫, 里面的编剧都告诉她： 　　理想型这种东西，本来就只是说说而已。当有一天, 等你真正遇见了那个能让你心动的人，你会发现, 一切都不重要了。 　　鹿绿觉得，说的很对。 　　直到后来慢慢长大, 接触到越来越多的人，收获越来越现实的示好和表白, 她才渐渐发现，不, 真的是有理想型这回事的。 　　因为每一个人都和想象中的不一样。 　　因为他就是离你想要的那个标准线差一点。 　　就好像你觉得男生投三分球的姿势很帅, 但偏偏他跳起来的那个姿势，风拂过额头带起来的发丝, 甚至投篮时手指弯曲的弧度，都和你想象中的差了一点。 　　哪怕就那么一点。 　　你也不会心动，不会感动，不会有一星儿“算了就试试看吧”的冲动。 　　也是在后来长大的过程中，鹿绿才渐渐明白, 当年下意识说出口的“不烦我”，它真正的含义是什么。 　　不是高冷禁欲，也不是沉默寡言。 　　如果真要用一个词来形容，那就是坚持自我。 　　不管怎么样，都坚守本心的人。 　　不因为别人的追捧而轻浮飘忽，也不因为他人的奚落而自艾自怜，想要做的事情就去做，想要的东西就努力去获得，很少犹豫，很少辗转反侧。 　　就算喜欢一个人，也不会因为对方而扭曲自己，不会质疑自己，不会无底线地伤害自己。 　　不会像偶像剧里的霸总一样，为爱叛出家门和喜欢的傻白甜在路边卖麻辣烫。 　　——她喜欢这样的男生。 　　崇拜这样的男生。 　　愿意和这样的男生开开心心地牵手成功。 　　而且鹿绿总觉得，这样的男生很酷。 　　哪怕自己一个人，也可以活的很帅气。 　　但她现在才发现，和这样的男孩子在一起，某些时候，可能并不是一件多么愉快的事情。 　　因为就算他真的喜欢上你了，你对他来说也只是生活的增益和补充品，而不是必需品。 　　更别说还没喜欢的时候了。 　　那种“被需要”、“被在意”、“被重视”的感觉，淡的几乎感受不到。 　　她端端正正地坐在座位上，看着讲台上方侃侃而谈的卓嘉音。 　　觉得有点儿惆怅。 　　她其实是蛮崇拜这个学姐的。 　　微博还关注她了呢。 　　但是自从上次裴措跟她说卓嘉音在追他之后，她就取关了对方。 　　倒不是出于情敌的仇怨。 　　而是她不太希望自己做事情的意愿，受到太多外物的干扰。 　　鹿绿心里很知道她自己的毛病。 　　本质上，她是一个占有欲非常强，攀比心非常重的人。 　　我喜欢你。我追求你。我接受你不答应我。我也允许别人追求你。 　　但如果你对别人表现出一点点特别。 　　我就会非常生气。 　　裴措其实是有点知道她这个毛病的。 　　但裴措从来不会惯着她。 　　就好像每次吃火锅的时候点四宫格，他永远不会点两个辣锅两个不辣锅。 　　而是一个菌菇一个牛肉一个番茄，最后留给她一锅小小的辣汤。 　　每次下她最喜欢吃的虾滑，他也永远不会一半下辣锅一半下不辣锅，而是哗啦啦一大半都丢进其他锅里，最后留几颗给她。 　　因为“他们人多”。 　　就算鹿绿拿可怜兮兮的眼神看他，他也只会让她自己再点一份。 　　让鹿赤付钱。不参与AA。 　　有一天晚上，就是因为这个，鹿绿还跟他冷战了半小时。 　　鹿赤在旁边劝：“裴哥，你何必呢......” 　　“她不是三岁小孩了。” 　　男人神色平静，“做事情之前要考虑好，最起码得学会尊重别人。” 　　“大家又不会计较这么点东西......” 　　“那如果有人计较呢？” 　　他淡淡抬眸，望着她，“你不会永远都是年纪最小的那一个，也不会永远都被大家宠着的那一个，马上就要成年了，我希望你明白这个道理。” 　　鹿绿非常明白。 　　但她还是把手里的小礼品玩偶朝他丢了过去，烦躁又无力：“你根本就不知道老子在想什么。” 　　男人接过玩偶，蹙起眉：“你倒是说说。” 　　“......” 　　她不是因为没有吃到虾滑而生气。 　　也不是因为裴措说要鹿赤付钱而生气。 　　本来每次吃火锅的时候，她都是别人吃什么她吃什么，完全不挑菜单。 　　她只是觉得，为什么这个男人就没有对她流露出一点点的偏爱呢。 　　如果在下虾滑的时候，他多问一句：“你是不是喜欢吃？多给你下点在辣锅里？” 　　那么她就会甜蜜又虚伪地摆手回答：“不用不用，我都快饱了。” 　　而不是在她试探性地主动开口问之后，他漫不经心地回一句：“不行。不会吃辣的人多。” 　　...... 　　喜欢真的是一件好辛苦的事情啊。 　　为什么琴子追直树的时候，可以坚持这么久呢。 　　琴子真的太伟大了。 　　她要是有这个毅力，火箭都造出来了。 　　想到这些，鹿绿又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 　　“这位同学是有什么问题吗？” 　　带着笑意的女声忽然响在前方。 　　身旁的濮正谊扯了扯她的衣角，小声提醒道：“喊你呢。” 　　她抬起头，正好对上了一双弯弯的眉眼。 　　卓嘉音学姐语气温柔：“可以大胆提出来哦。” 　　......哦？ 　　来挑衅了？ 　　鹿绿看了眼周围，班主任不在。 　　可能是去上厕所了。 　　讲台上有一个学姐两个学长，台下的同学们都聚精会神没有开小差。 　　看来宣讲会的气氛很好。 　　于是她站起来，停顿一会儿，才郑重其事地开口：“我想问——” 　　“高三谈恋爱会影响学习吗？” 　　“......啪嗒。” 　　是濮正谊自动铅笔摔在地上的声音。 　　紧接着“轰——”的一声。 　　周围的同学愣了一会儿后，发出阵阵起哄。 　　高中生的嗨点就是这么奇怪，可能是真的被学业磨平了棱角吧。 　　“其实我个人觉得，是不会的。” 　　卓嘉音笑了笑，“我当年读书的时候，也谈过恋爱，虽然最后结局不太好，但对学习的影响倒不是太大。” 　　“不过我觉得呢，还是看个人。因为高三毕竟学业负担也重嘛，如果说你谈恋爱是要付出一定时间和精力的，干扰到你的正常学习了，那我觉得就还不如先放一放，等毕业了再谈。” 　　“那如果说你本身就是还学有余力的，觉得我可能需要谈个恋爱放松放松，那就完全可以啊。” 　　“其实只要你自己能安排好自己的时间，选择什么样的生活方式和未来都可以，没有必要太在意别人的话。” 　　...... 　　鹿绿默默坐了下去。 　　她都能知道卓嘉音的存在，那她不相信对方会不知道她。 　　问出这个问题，本身就好像带一点挑衅。 　　但是对方回答的很从容，很自然。 　　反而显得她像一个稳不住阵脚的恶毒女配。 　　唉。 　　真烦。 　　. 　　“鹿绿，你牛逼。不愧是永不为奴的半兽人。” 　　宣讲会结束后，已经是晚上八点多快九点了，濮正谊在旁边感叹道，“我当时心跳都快停了，心想要是班主任在这时候进来。你就完了你知道吗。” 　　“大不了被骂一顿。” 　　“得了吧，你又不是不知道老班的性格，她要是知道了......” 　　“鹿绿！” 　　教室后门处物理课代表的喊声打断了她们的对话，“班主任叫你。” 　　“......” 　　濮正谊同情地看了她一眼：“你惨了。” 　　小姑娘单手握拳：“我们半兽人，无所畏惧！” 　　——然而到办公室了才知道，根本不是什么早恋事件要被批评。 　　而单纯只是因为元旦快到了，让她负责弄一弄黑板报。毕竟她画画好。 　　然后元旦的文艺晚会和演讲比赛，团委老师也跟她要人了，想把鹿绿要过去当主持人。 　　毕竟她去年表现的不错，而且学习态度也非常松散。 　　鹿绿抱着一堆作业本从办公室里出来，唉声叹气，只觉得最近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人水逆起来噩运根本挡都挡不住。 　　——是的。 　　根本挡都挡不住。 　　走下台阶的时候，怀里抱着的作业本顺着身体前倾的角度开始自由落体。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瞬间散了满地。 　　“......” 　　她是什么日剧里的悲惨女主角吗。 　　说不定等一下还会在倾盆大雨里哭泣是不是？ 　　小姑娘叹息一声，蹲下来。 　　“需要我帮忙吗？” 　　前方忽然落下一道阴影。 　　熟悉的女声温温柔柔的，带几分礼貌的笑意，“这么多书，我看你一个人挺难拿的。” 　　鹿绿抬起眸，反应稍稍有些迟钝，隔了四五秒才“哦”一声：“学姐，你还没走啊。” 　　“没呢。刚刚去看了一下其他任课老师。” 　　卓嘉音帮她捡起作业本，陪她一道往教室走去，边走边道，“当年读书的时候没意识到，现在想想，其实我们学校的老师们都挺好的。” 　　“大学的老师不好吗？” 　　“嗯......也有好的吧，只是肯定没有高中老师这么负责任了。我记得当年我们高三，潘老师的婆婆和爸爸都生了大病要做手术，她来来回回的，硬是一节课都没请过假。” 　　“......这样啊。” 　　“是啊。哦对了，我听戴岭说，你明天要去公司玩是不是？要一起吗？我也住在这边，可以开车带你。” 　　“......” 　　鹿绿忍不住停下脚步。 　　卓嘉音有些诧异：“怎么了？” 　　“学姐......你认识我啊？” 　　“认识啊。之前我们不是还在贝翰学家见过嘛，就是当时我看你和裴措有急事，所以没能多说几句。” 　　卓嘉音弯弯唇，“不过公司里的同事经常提到你，他们说的多了，我不知不觉也就熟悉了。你是鹿赤的妹妹对吧？” 　　“......嗯。” 　　“裴措也经常提起你，上次我们一起去重庆那边出差，他还说你要是看见那边的火锅店估计能住在里头不出来，连我都帮忙挑了不少火锅底料。” 　　她笑起来的时候很温柔，神情和语气都带着让人亲近的和善，“我看的出来，他还蛮喜欢你这个小妹妹的。” 　　卓嘉音很高，一米七几，带着银质的耳环，被灯光打到的时候，划出一片刺眼的光轨。 　　鹿绿情不自禁地，下意识地闭了一下眼睛。 　　在这种明暗混沌中，她轻轻开口问：“那你伤心吗？” 第36章 　　伤心吗？ 　　“当然伤心啊。” 　　微怔片刻后, 卓嘉音轻轻笑起来。 　　她的语气依然是温温和和，带几分不让人反感的惋惜，“喜欢的男生总是把另外一个女孩子挂在嘴边, 正常人肯定都会伤心的。” 　　“不过呢, 喜欢的人恰好也喜欢你，这本身就是一件可遇而不可求的事情。人活在这个世界上, 想要的这么多，总不可能件件如意, 对吧？” 　　...... 　　对的。 　　她说的很对。 　　在刚开始“追”裴措的时候, 她也是这么个想法。 　　只是后来占有欲作祟，心态失了衡。 　　在见卓嘉音之前, 鹿绿就非常喜欢她分享在社交网站上的那些状态。 　　包括文字的措辞，图片的风格, 甚至是点赞分享的微博。 　　而见到卓嘉音之后，鹿绿发现, 其实现实的她和网上的她也并没有什么区别。 　　都是那种淡淡的舒服。 　　不会过于平庸，也不会特殊的有些哗众取宠。 　　卓嘉音不像鹿绿, 不会在第一面的时候，就给人强烈的记忆感和惊艳感。 　　仿佛生活就像过山车, 每一秒都是刺激和惊喜。 　　她也不像霍任真, 浑身都带着仿佛要溢出来的好嫁风。 　　恨不得把“母仪天下”四个字写在脸上。 　　卓嘉音给人的感觉，是恰到好处的舒适, 是淡淡的浪漫，是安逸的新鲜，是温柔的性感。 　　是让人想要靠近，想要探究，又想要携手并进。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漂亮帅气的女人呢。 　　鹿绿不明白。 　　她问：“那你打算放弃了吗？” 　　“放弃什么？” 　　“你喜欢却恰好不喜欢你的人。” 　　“你说裴措？” 　　女生摇摇头, “当然不会啊。” 　　“可是你刚刚说......” 　　“虽然开局总是很艰难，但努力一下总没错，说不定结果出乎意料的好呢。” 　　她俏皮地扬扬唇，“毕竟他现在还单身是不是，一切皆有可能。” 　　“当然，如果你们以后在一起了的话，你提醒我一下哦。我就自己抹抹眼泪退出，绝对不做破坏你们感情的小三。” 　　“......” 　　鹿绿沉默三秒，点点头，以很认真很郑重的语气，“好，我会提醒你的。” 　　——好像笃定了自己最后一定会和裴措在一起一样。 　　——哪怕心里是如此的慌张。 　　...... 　　“谈恋爱这件事情的难度，简直是我生平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和卓嘉音互相交换了微信然后挥手告别。 　　把作业本放在讲台上。 　　回到座位坐下来发了三分钟呆后。 　　鹿绿这样对同桌说。 　　濮正谊见怪不怪地问她是不是她的毒液非酋哥哥又做了什么刺激少女心的坏事。 　　“毒液哥哥什么也没做。” 　　鹿绿同学无精打采，“是情敌打击了我。” 　　“情敌？......怎么打击你的？骂你了？侮辱你了？甩你支票了？” 　　“不是，都不是。” 　　小姑娘长长地叹了口气，“濮正谊，我问你个问题哦。” 　　“你问。” 　　“如果说，你追你的初恋的时候，发现泰勒斯威夫特也喜欢他，你怎么办？” 　　“......” 　　“我的意思是，如果你发现你的情敌是一个堪称完美的女人，甚至还是你的偶像，那么你要怎么做，才能赢过对方呢？” 　　“如果泰勒也喜欢我的初恋，” 　　濮正谊停顿三秒，而后视死如归地闭上眼睛，“那我选择让给她。” 　　“......” 　　濮正谊是这个世界上最不靠谱的情感咨询对象。 　　鹿绿面无表情地收回了视线。 　　拒绝再和她倾诉自己的少女心事。 　　那么青春期的迷茫少女要和谁倾诉自己的恋爱心事呢？ 　　——和裴措。 　　深更半夜十二点，鹿绿泡在浴缸里给非酋哥哥发微信。 　　大王儿：裴措 　　大王儿：你能给我说说卓嘉音的事儿吗 　　冷战才刚刚开始一天时间，她就主动破功了。 　　鹿绿觉得自己可真是卑微。 　　但是又能怎么办呢？ 　　谈恋爱就是这么麻烦的事。 　　尤其是当你喜欢的对象还是个狗逼傲娇直男。 　　果然。 　　狗逼傲娇直男的回复一如既往的硬核。 　　非酋狗子：十二点了 　　妈的。 　　他一天天的，就不能换句台词！ 　　大王儿：老子不睡 　　大王儿：老子就不睡 　　大王儿：老子今天晚上要通宵 　　大王儿：去夜店蹦迪大牌和小哥哥们跳野狼disco！ 　　...... 　　...... 　　...... 　　狗男人死了。 　　鹿绿深吸一口气。 　　大王儿：今天是周六，明天不用上课，我晚点睡不行吗！ 　　大王儿：裴措 　　大王儿：老子他妈不是定时报鸣钟！ 　　等了足足三十秒。 　　裴措终于出现了。 　　他没发微信。 　　他直接打了电话过来。 　　鹿绿接起来的第一秒，耳机里就响起男人清清淡淡的嗓音。 　　透过电波和空气，带着无可奈何的愁绪。 　　他说：“鹿绿，高三了，你能不能把心思放点在学习上？” 　　...... 　　鹿绿拿毛巾裹住头发，从浴缸里爬起来：“学习很简单，爱情很难。” 　　她晃了晃自己的脑袋，确保毛巾不会散，而后正儿八经地严肃道：“高三这么紧张的时刻，我不能被外物干扰了学习的心情。” 　　“所以卓嘉音这件事情，我必须得搞清楚。” 　　裴措在办公椅上揉了揉眉心：“卓嘉音跟你的学习又有什么关系？” 　　“......你在逗我吗？” 　　鹿绿觉得十分荒唐，“我在追你，她也在追你，我远在天边，她近在你眼前，裴措，你按这样的逻辑捋下来，你没发现她是我的情敌吗？我当然得搞清楚了。” 　　“那你干脆别学习了。” 　　男人也不知道是在嘲讽还是在真的陈述，“你的情敌海了去了。” 　　“但是只有她脱颖而出了。” 　　明明没有这个意思，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在这种情况下，鹿绿莫名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像无理取闹的前女友，“你们快乐地吃起了烛光晚餐，夜夜笙歌，你还跟我夸她是个好女孩。” 　　“......我的意思是，” 　　裴措忽然觉得有些语塞，“我希望你不要因为我之前偏颇的评价而对一个陌生人产生偏见。卓嘉音本质上人不错。” 　　鹿绿耸耸肩：“你看。” 　　如果换做是别人的话，就算发现了自己的认知有所偏颇，你也根本懒得解释。 　　既然刻意提及了，那就是害怕我会误会她。 　　这种特殊显而易见，我心如明镜。 　　之所以不点的那么清楚，是不想显得自己像个细致入微的私生饭。 　　电话那头沉默良久。 　　男人叹了口气：“我怎么跟你说呢......卓嘉音她，人生经历比较波折。” 　　“......是说她小时候被掉包然后拐卖的事情吗？我听说过。” 　　“嗯。” 　　他的嗓音低沉而缓，“不过你可能没见过她刚逃出生天的样子。” 　　“......” 　　“她十三岁被卓家认回去那年，我正好见过她......” 　　“你别说了。” 　　鹿绿忽然打断他，“我看见了。” 　　“嗯？” 　　“那个裴措我先挂了，十二点了，我该睡觉了。” 　　“......” 　　裴措看着突兀被挂断的电话，静默良久，叹了口气靠向椅背。 　　眸里难得浮现出几分哭笑不得的郁结。 　　每次和鹿绿说话，都像是在坐过山车。 　　你永远猜不到她下一秒会拐上多高的峰点，或是坠落多低的谷底。 　　非常刺激。 　　...... 　　至于过山车驾驶员鹿绿小姐，此时此刻，她正裹着浴巾坐在浴缸上阅读文章。 　　——是卓嘉音给她发过来的。 　　卓嘉音：分享链接。 　　卓嘉音：想了想，还是希望你能知道这些 　　卓嘉音：避免我们大家之间产生误会 　　卓嘉音：我觉得这样对谁都不太好 　　卓嘉音：（微博冲浪小号，不要告诉别人哦~） 　　鹿绿点进了那个链接里。 　　果然，是一个微博号。 　　关注的博主不多，粉丝也很少，几乎全是僵尸号。 　　但是发了很多条微博。 　　每一条微博的字数都不短，连续不断的，还有非常日系文艺风的配图。 　　比起微博冲浪小号，倒更像是一个记录心情日记的地方。 　　鹿绿拉到最下方。 　　最早一条微博是七年前发的。 　　那时候微博都还没现在这么普及呢，时间非常之久远。 　　[昨天晚上做梦，又梦见他了。 　　他穿着松松垮垮的白衬衫，球鞋上满是泥污，笑的飞扬跋扈的，站在山脚的大石头上冲我笑。 　　他说：你别担心了，我会带你回家的。 　　说起来，认真想想，他那个时候年纪也好小，个子也不高，如果不穿球鞋的话，可能比我还要矮一些呢。 　　但是在梦里，每一次梦到他，他都是非常高大的样子，非常强壮的样子，非常可靠的样子。 　　像一个脚踏七彩祥云的英雄一样。] 　　这是第一条。 　　鹿绿继续往上拉。 　　第二条微博和第一条微博的时间差足足有一年。 　　也不知道中间是发生了什么。 　　[今天终于知道他的名字了。 　　果然是很厉害的人。 　　听他的朋友说，他的志愿是斯坦福，因为最崇拜的学长就去了那个学校。 　　想了想，他那种性格的人，如果不能跟上他的脚步，不能并肩而行，那就算再次认识了又有什么意思？ 　　我要变得和他一样厉害。 　　我一定要变的和他一样厉害。] 　　[又是第13名。 　　不管怎么努力都还是考不进前十。 　　智商差距真的这么大吗？ 　　可能吧。 　　但是妥协了就真的没意思了。 　　五年前他带你逃出那个家的时候，比现在更难。 　　但是他告诉你，没有什么不可能的，先做了再说。 　　在结果出来之前放弃，是最愚蠢的做法。 　　我想是的。] 第37章 　　整整七年的时间。 　　卓嘉音一共发了六百多条微博。 　　平均四天左右一条, 勤勤恳恳，兢兢业业，细致入微地记录着她的所思所想。 　　几乎每一条都和“他”有关。 　　这个“他”, 卓嘉音没有点明名字。 　　没有提及十分具体的家庭背景, 生长环境，和社交关系。 　　如果不相熟的人, 甚至连鹿赤、秦乐池那种程度的至交好友，偶然间逛到她的这个微博小号, 估计都不会觉得里面描述的人是裴措。 　　因为这完完全全就是以一个怀春女孩的视角, 描述了那个救她于水火之中，激励着她不断变好, 同时承载了她的所有少女时期美好幻想的童年英雄，青春男神, 以及精神领袖。 　　这样的形象，是纯粹的, 是干净的，是圣洁的。 　　是根本让人生不起嘲讽和厌恶心理的。 　　只会让鹿绿觉得悲哀。 　　她花了整整四个小时的时间才看完卓嘉音的所有微博。 　　放在平时, 这都够她看几十万字小说了。 　　但小说可以囫囵吞枣，冗长无趣的地方还可以直接跳过去。 　　情敌的日记却不行。 　　鹿绿一字一句地看, 一个表情一个表情地分析, 每一张配图都点开来放大看。 　　甚至有时候还会返过去再读个两三遍。 　　卓嘉音说，小时候她被养父养母打骂折磨, 受尽了苦楚和委屈，本以为人生就是这样一眼望到头，满是痛苦。 　　却不料裴措像个骑士一般降临在她的生活里，把她从非人的折磨里解救了出来，还带她认回了亲生父母。 　　卓嘉音说, 那时候他们很小，裴措本来是来山区参加一个志愿活动的，还在山区学校和她作为同桌一起上了两个星期的课。 　　在那两个星期里，他们看星星画月亮，他们谈人生谈理想，裴措还送了她一幅自己亲手制作的竹画，说是“信物”，以后等他们长大了，可以凭借这个相认继续做朋友。 　　卓嘉音说，他们逃跑的时候，翻过大山，踏过河流，一起躲在山洞里睡觉，就像是动画片里的勇士伙伴，心怀远方，并肩作战。 　　卓嘉音说，他们最后被人找到的时候，裴措还发起了高烧，昏迷之中，嘴里一直念着“我会带你回家的”。 　　这才让裴家的人帮忙查清楚了她的身世真相。 　　卓嘉音说，虽然从那年之后，他们有漫长的岁月没有再见过一面，但是她一直在远处默默地打听着他的消息，努力想要追上他的脚步，成为一个真正能够和他一起携手并进的人。 　　真正能够配得上他。 　　卓嘉音说，时隔这么多年，到了今天，她终于敢迈出这一步了。 　　[再次认识他，是在一个阳光明亮的早晨。 　　我鼓起勇气走过去跟他打招呼，他却只是淡淡看了我一眼，点点头，懒得说话，懒得寒暄，懒得应付。 　　就像在对待一个不讨喜的陌生人。 　　我知道为什么。 　　在他心里，我应该就像那些试图接近他的小姐们一样，满怀心机地想要上位。 　　不过没关系。 　　能见到他就很好了。 　　能再次说上话就好了。 　　我会努力。 　　为了让你重新认识我，我会很努力很努力。] 　　...... 　　鹿绿也说不出自己此刻是个什么感受。 　　有点儿啼笑皆非，有点儿冷眼旁观，有点儿愁肠百转。 　　还有点儿不知所措。 　　多么情真意切的六百篇日记，多么机缘巧合的命定相遇，多么励志正能量的暗恋故事。 　　她心想，这他妈就是都市高干虐恋文里的男女主角吧。 　　那她算什么？ 　　在男女主角误会阶段跑出来横插一脚制造矛盾的恶毒女配吗？ 　　还有，卓嘉音为什么突然要跟自己分享她的小号？ 　　难道她是打算走圣光普照的玛丽苏路线，每遇到一个情敌就发一次小号链接，然后用这密密麻麻的字数攻击来劝诫他们主动放弃追求裴措吗？ 　　鹿绿退出微博，再次点开微信。 　　最上面两个联系人分别是卓嘉音和裴措。 　　两只头像上下并排，都是黑白的底色，非常和谐。 　　这一刻，鹿绿脑子里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 　　当时为什么鬼使神差地用小号加了卓嘉音呢？ 　　虽然设置了不让她看自己的朋友圈，但这整件事件下来还是太冲动太不经大脑了。 　　...... 　　她点开卓嘉音的聊天框。 　　卓嘉音：不知道你看到哪了，但是我忽然想起来一件事，觉得要跟你解释清楚 　　卓嘉音：我给你发这些真的不是挑衅的意思，事实上，这些微博都是以我自己的视角写的，所有带有很大程度的主观意识和幻想成分 　　卓嘉音：裴措于我确实有救命之恩，但那都是小时候的事情了，他现在跟我的关系，最起码目前，估计连普通朋友都算不上，你不用担心[笑哭] 　　卓嘉音：然后给你分享这些，是因为我觉得让你知道所有来龙去脉会更好一些，省得你自己一个人胡思乱想，我也是从你这个年纪长大的，也经历过高三，我知道这些情绪其实还蛮影响学习状态的 　　卓嘉音：裴措那个人你也知道，明明心里是为你好，很多事情又都不愿意跟你说清楚。他最大的缺点就是这个，太内敛了 　　卓嘉音：那么就这样，我不打扰你啦，晚安 　　...... 　　——连解释都这么合情合理，让人挑不出毛病来。 　　因为她说的完全正确。 　　不知道来龙去脉的情况下，鹿绿就会一直费解一直猜，一直猜不中就会焦虑烦躁，一焦虑烦躁就会没心情学习。 　　哪像现在，什么都知道的透透的了，简直心如死灰。 　　不仅没有失去学习的状态，反而还想立马爬起来刷题，把全身心都投入到事业奋斗中，再也不要搭理这些情情爱爱的垃圾事了。 　　她盯着那几行字好几秒没眨眼，直到眼眶酸涩，差点落下泪来。 　　小姑娘打个哈欠，翻开了裴措的聊天框。 　　排版风格一如既往的简洁，总共就三条留言。 　　两条语音，一条表情包。 　　鹿绿点开语音条。 　　男人冷冽又低沉的嗓音在耳边缓缓响起，可能因为夜深了，还带几分困倦。 　　非酋狗子：“你不用多想，卓嘉音不是你的什么情敌。” 　　非酋狗子：“少把心思放她身上。” 　　非酋狗子：好好学习.jpg 　　——又是这样的含糊不清，让人忍不住胡思乱想的措辞。 　　——又是这样敷衍冰冷，千篇一律的结束方式。 　　好好学习。 　　仿佛她考上好大学就能给他涨业绩加奖金。 　　鹿绿缩在被窝里，揉了揉发酸的眼眶，把溢出来的眼泪也给揉进拳头里。 　　然后摁下语音键。 　　“我会好好学习。” 　　她说，“我一定会好好学习。” 　　——是那种赌咒发誓的语气。 　　退出微信之前，她看到下面订阅号消息里的推送标题，忍不住又点进去瞅了瞅。 　　三分钟看完文章后，鹿绿分享到了自己的朋友圈。 　　“女人，一定要有自己的事业。 　　——三十岁，她让出轨的丈夫身败名裂。” 　　分享成功第三秒，竟然就多了个红点点。 　　鹿绿抬眸看了眼屏幕左上方的时间。 　　已经快五点了。 　　这是还没睡还是已经起来了？ 　　她忍不住又点进那个红点点里想看看是谁这么好品味。 　　然后她就看见—— 　　裴措点了个赞。 　　...... 　　“我真是搞不懂，为什么在我十七岁的这个重要时刻，偏偏让我遭遇这么狗的男人和这么虐的情敌？” 　　周日虽然不用上课，但是要自习。 　　大课间，鹿绿裹着毯子坐在椅子上，眉头紧锁，“难道小说里写的都是真的，每个女孩长大前都要受一次来自爱情的伤？” 　　情感专家濮正谊嗤笑一声：“你那情敌不是虐，是段位高。” 　　“我知道她段位高，但人家的经历和感情又不假。” 　　鹿绿翻着眼皮，“她想的再长远，也不可能从七年前就开始准备吧，她又不能未卜先知。” 　　“她是不能未卜先知，但你怎么知道，她那些写了七年的微博，是为了写给情敌看的？” 　　“......什么意思？” 　　濮正谊笑了：“你没听说过一句话吗？日记这种东西，写出来就是为了给人看的。” 　　“我小时候写日记，后来做手账，但凡写出来的话，全部都不是内心最真实的想法。必定有所修饰，有所遮掩，有所美化，因为从我打算把那些话写出来的那一刻起，我就做好了这些日记会被人看见的准备。” 　　“写在本子上的日记都这样，更别说还发在微博这种公共平台上的了。” 　　鹿绿眨眨眼。 　　空调阵阵阴风下，情感大师濮正谊高深的仿佛会发光：“鹿绿，你不懂这些，是因为你不写日记也没正儿八经地暗恋过人，但我可是经验丰富的。” 　　“你以为你那个情敌连载七年的微博专栏是为了什么？我敢保证，她写其中每一句话时，都幻想过自己的暗恋对象要是看到了会怎么样，写完后还会时不时返回去检查检查，删掉其中觉得不合适的措辞和内容。甚至隔个一段时间，还会一条条往回翻，修改删除那些过于幼稚过于冲动的微博。” 　　“我是过来人，我最懂了，我能拍着胸脯跟你保证。” 　　鹿绿又眨了眨眼睛。 　　濮正谊继续道：“我说她段位高，是她一方面让你保密，一方面又把小号透露给你，说是怕影响你学习。你平心而论，换做是你，你会对你的情敌做这种事情吗？” 　　“一个你暗恋了整整七年的男生，一个被当成你是信仰和奋斗目标的男生，一个几乎占据了你人生大多数意义的男生。” 　　语文成绩垫底的濮正谊一口气说了三个排比，可见内心情绪有多么的强烈，“然后隔了七年，你好不容易打算下手追他了，却忽然发现他有个关系很好的小妹妹，两个人相亲相爱的经常网聊到半夜还天天床头吵架床尾和。” 　　“你觉得，正常人，正常的女孩子，在碰见这么个情敌小妹妹时，会温温柔柔大大方方地主动上前帮忙示好，关怀她的高考压力，解决她的思虑难题吗？” 　　“在这之前，她甚至都还不认识你呢。” 　　面对着感情新手鹿小绿，濮正谊谆谆善诱：“我虽然是不知道你们具体什么情况，但你说她之前算是你半个偶像对吧？她是你偶像你都会因为情敌关系而警惕她，屏蔽她，恨不得从来没认识过她。那她呢？她难道就对你没有半点负面情绪吗？” 　　“扯淡吧。身为恋爱小天才，我敢跟你保证，她要么就是装的，要么就不是个正常人类是圣母转世是九天仙女下凡尘。如果是装的，你那非酋毒液哥哥就不会迷恋上她。如果是圣母仙女，她和凡人就谈不了正常的恋爱，所以你完全不用把这种人放在心上。” 　　...... 　　草。 　　“濮正谊，我对你刮目相看了。” 　　“一般一般。我没跟你说过吗，我高一就开始搞情感博主和微信公众号了，现在各平台加起来粉丝都快破百万了，你这么点问题，和我以前分析的那些亿万富翁毒杀发妻的案例比起来，简直毛毛雨。” 　　...... 　　鹿绿揪着她的胳膊问：“我倒是可以不放在心上。那如果真像你说的这样，我这么睿智的都没看出来了，那非酋小哥不更容易被骗吗？要是他被蛊惑了怎么办？那我就是心再大也没什么用了吧。” 　　“这你放心。” 　　濮正谊鄙夷地瞥了她一眼，“你那非酋哥哥心里门儿清。你这种小垃圾就少在这里diss别人了，小心最后被打脸。” 　　“你怎么知道他心里门儿清的？你都不认识他欸。” 　　“从你透露的言行举止中推断出来的。反正总之，他肯定比你明白的多，身为食物链底端的傻白甜，你还是先好好学习专注事业吧。看着追求者百八十个，实际上谈起恋爱来跟萌新似的，啧，你这傻白甜万人迷的设定还挺带感啊。” 　　“......你少瞧不起人了。” 　　鹿绿想了想，还是很不甘心，“非酋小哥要是真有你说的这么牛掰，他会跟个硬核的钢铁直男一样，连老子快写脸上的伤心欲绝都看不出来吗？” 　　“哈。” 　　“哈什么？” 　　“哈你天真。” 　　“我哪里天真！” 　　濮正谊再次转过身，眼神严肃：“你要我跟你说实话吗？” 　　“......你说。” 　　“你那非酋哥哥不是硬核钢铁直男，也不是搞不懂你。他只是在权衡而已。” 　　“什么意思？” 　　“就是他还无法确定自己究竟喜不喜欢你，但你又确实对他存在某种吸引力，这让他不愿意放弃，但又不想太早地妄下定论。所以先处着再说，如果非要用一种状态来形容，就是一对男女相亲完，互有好感但还不想马上结婚，所以决定再接触。这是成年人的恋爱法则，你不了解。” 　　“至于你的那个情敌偶像。” 　　濮正谊笑了笑，“那个偶像，你非酋哥哥就是完全没兴趣的状态。所以他跟你说对方不是你的情敌，不是在否认对方不喜欢他，而是在告诉你，他不会喜欢对方。” 　　...... 　　聪明了十七年，鹿绿第一次觉得自己就像个傻子一样，眉头紧锁不可置信：“你怎么会知道的这么清楚？” 　　“因为——” 　　女生叹口气，“因为老子在感情里，就是你非酋哥哥那样的人。” 　　“鹿绿，我觉得你这种性感傻白甜的人设，可能对我们这种人有特殊的勾引力。你知道么，男女通杀。” 　　“......” 　　鹿绿害怕地抱住了自己的脖子。 第38章 　　初冬的大课间, 因为不能做早操，大部分同学都成群结队地趴在走廊栏杆旁晒太阳。 　　南方就是这点不好，室内比室外还冷, 还没有暖气, 要是不开空调，冬天在教室里上一节课脚底板能冻成冰砖, 　　每次一到双十一，班上的住校生就开始联合起来一整箱一整箱地囤暖宝宝。 　　但鹿绿没有这种烦恼。 　　她也不知道是自己肝火太旺还是血液循环太顺畅, 反正全身上下暖烘烘的, 从来没产生过“受凉的孩子上辈子都是天使”之类的自怨自艾。 　　濮正谊在冬天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抓着她的手当暖手宝, 然后感叹道：“你真是一个贴心的小火炉啊小火炉。难道是因为你经常吃火锅？” 　　鹿绿立马反驳：“谁经常吃火锅了，很容易上火的好么。” 　　“你上星期还发了条朋友圈, 整整一书包的火锅底料包。” 　　“那又不是我买的，是别人送的。我上次不是跟你说了嘛, 非酋哥哥不知道发什么神经，从重庆带了一堆火锅底料回来, 还说是什么私家定制，网上买都买不到。” 　　“哇, 他特意买给你的？” 　　“当然不是了, 大家都有的，只是其他人不爱吃辣, 所以都送给我了。” 　　“哇，那这也很贴心啊。非酋哥哥知道你爱吃辣，所以故意买了这么多，假装分给别人，其实最终还是为了给你。啧啧啧, 这不就是霸总小说里的腹黑忠犬么。” 　　“忠个鬼的犬。” 　　鹿绿翻了个白眼，“大姐，他去的是重庆不是广东，不买辣的难道还带菌菇底料吗？你确定重庆的火锅店老板不会打死他吗？” 　　“......哈，也是。” 　　“我真怀疑你刚才说的那一大堆是不是在瞎鸡儿编出来诓我的。” 　　“拜托，我从高一就开始做情感博主和微信公众号，现在全平台粉丝加起来......” 　　“这件事情你已经跟我说了一百遍了。” 　　鹿绿托着自己的腮帮子，“但是说实话，我总觉得非酋哥哥不像是你说的那种人。” 　　“嗯？” 　　“我总觉得他没有那么现实自私，也没有那么优柔寡断。” 　　小姑娘垂下眼眸，嗓音轻轻的，“你没跟他相处过，你可能不知道。” 　　裴措是一个，会在手头拮据之时，还省下一天的饭钱去买一大束花装饰办公桌的人。 　　是一个会浪费好几个小时挑选餐具的人。 　　哪怕那套餐具总价不超过80块钱，对于他那样身家的人来说，完全不具备任何收藏和摆列价值。 　　还是一个会在温度正好的傍晚，坐在亭子里弹尤克里里看夜景的人。 　　甚至是一个会自己设计T恤图案，自己在鞋面上画画的人。 　　“他很文艺，很浪漫的。” 　　鹿绿斟酌道，“可能是我的形容太夸张了，让你觉得他好像是个锱铢必较的霸总。但实际上，他是一个很善良的艺术家。” 　　“他连拿外卖时，看见外卖小哥不小心把他的咖啡洒了，都能递一张纸巾过去说没关系。那我不相信，他会唯独对我这么残忍。” 　　——最后，在冬季融融的日光下，小姑娘握着拳，信誓旦旦。 　　....... 　　上午要上自习课，下午不用。 　　所以周日中午，鹿绿一放学就乘着地铁一路摇摇晃晃到了城北，连午饭都没吃。 　　新兴产业园区离地铁口很近，走不到五分钟的路就看见了。 　　而裴措他们所在的办公楼正好是离园区门口最近的那幢。 　　鹿绿站在楼下，给鹿赤打电话。 　　“小绿儿？” 　　“我在你们公司楼下了，你下来帮我刷一下电梯。” 　　“啊，你这么快到了啊，但是我现在不在公司欸。” 　　“你去哪里了？” 　　“在海底捞啊，你不是一直想吃火锅么。不过今天店里排队排太满了，自提还打八折，我就直接过来拿了。” 　　“......可是你们不是昨天吃过了吗？” 　　“再吃一次呗。反正昨天裴措也牙疼没吃，你们俩正好可以凑一桌，这次虾滑全给你，你爱吃多少吃多少。”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起码还得要二十几分钟。” 　　“妈的。” 　　鹿绿真是烦极了，“每次需要你的时候你都不在，你说说我要你这么个哥哥有何用。” 　　“......” 　　鹿赤差点没被她骂懵了，站在火锅店目瞪口呆，“不是，小兔崽子，我大老远地这是在给你提火锅，你还有点良心没有？你要上电梯你找裴措啊，他在公司呢。” 　　“算了算了，懒得跟你说，就这样，挂了。” 　　“嘿你......嘟——” 　　鹿赤握着手机，听着耳朵旁传来的忙音，只觉得自己迟早有一天要被这老妹气的心肌梗塞。 　　至于鹿绿。 　　她的心情也没好到哪里去，靠在电梯旁翻手机。 　　“找谁呢。” 　　她划拉着自己的微信通讯录，喃喃自语，琢磨着哪位小老哥脾气好点并且又不会和裴老板打小报告。 　　“你搁这儿拍写真呢。” 　　脑袋前方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冷淡嗓音。 　　鹿绿抬起头，看见了从办公大楼门口往这边走来的裴措。 　　不是像以往随意的卫衣休闲裤，而是穿了身西装。 　　从剪裁和面料就看得出来一定很贵，头发硬朗地往后梳，配合上深邃的五官轮廓，迈步走过来的时候就像是什么纪梵希秋冬秀场的名贵男模。 　　鹿绿都怀疑，这家伙是不是又枯木逢春二次发育了，怎么看着跟个巨人似的。 　　不会又长到一米九了吧？ 　　这么长两条腿，走路的时候提起来不累吗？ 　　想到这里，她又忍不住看了眼跟在他身旁的卓嘉音。 　　栗色长卷发，简洁精致的不规则白衬衣，下搭一条黑色的阔腿裤，高跟鞋细跟敲在地砖上发出清脆优雅的节奏声。 　　和裴措并肩而行，两个人站在一起，简直就像是什么港剧里的职场精英。 　　濮正谊叨叨絮絮的话浮现在脑海里。 　　但鹿绿丝毫没有觉得好受多少。 　　反而在想： 　　段位高的人间尤物依然是人间尤物，难道因为人家开了个微博小号，就彻底失去了气场魅力了吗？ 　　不，不会的。 　　卓嘉音依然是卓嘉音。 　　只是从一个完美无缺的，浮在云端的高岭之花，变成了一个带点可爱的小心机，有些无伤大雅的小缺陷的邻家女神。 　　小姑娘垂下眼眸，情不自禁往后退了两步，想藏住背上的书包。 　　“书包”、“百褶裙”、“高中生”——这种关键词，一听就觉得好幼稚。 　　好平凡。 　　“发什么呆。” 　　男人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唇角微勾，带几分戏弄般的兴味，“考试考砸了？” 　　“......没有。” 　　卓嘉音率先走过去刷了卡，还伸手贴心地帮他们护住电梯门，一边冲鹿绿弯弯唇：“快进来吧。” 　　鹿绿就像是听到了什么开关指令的机器，怔怔然迈出一条腿。 　　然后直接被裴措唰的拉了进去。 　　“怎么磨磨蹭蹭的。” 　　男人递了一杯奶茶给她，“喏，你的。” 　　是她最喜欢喝的品牌。 　　是她最经常点的口味。 　　如果在放在平时，她一定会很高兴。 　　但是现在...... 　　鹿绿抱着奶茶，垂眸沮丧道：“热的啊。” 　　“是我让裴措换的。” 　　卓嘉音笑着开口道，“大冬天的，小姑娘喝太多冰的不好。” 　　鹿绿摩挲着奶茶的杯壁，嗓音很轻：“我以前都是这么喝的。” 　　“你现在高三了么，是关键时期呢，得格外注意一点。主要我们待会儿吃火锅，一冷一热的我怕对你胃有影响。” 　　不过她又俏皮地眨眨眼，“要是真的很想喝冰的，我有在楼上冰柜放冰块，到时候帮你加两块进去。或者放冰箱冰一下也行。” 　　“......” 　　鹿绿沉默了一下。 　　片刻后，她说：“裴措，我要跟你换。” 　　“嗯？” 　　“你的是冰的吧？” 　　“冰倒是冰的。” 　　裴措看了眼手里的一大袋奶茶，“不过是少糖，你能喝？” 　　“能。” 　　“那给你吧。” 　　他直接又塞了一杯过来，就像丢掉什么包袱一般嫌弃，“别换了，反正我本来也没打算喝。” 　　“不喝你买什么？” 　　“你说呢。” 　　男人靠着电梯壁，修长的腿懒洋洋一搭，“继续在你朋友圈做一个孤僻的社交障碍患者？” 　　“......” 　　“然后上杂志发微博被转发十几万？” 　　“......” 　　裴老板半阖着眼，嗓音里喜怒难辨：“真是没想到，老子人生第一次上杂志，竟然是因为孤僻人格和社交障碍。鹿绿，你可真是才华横溢。” 　　“才华横溢”这四个字，他是咬着牙说的。 　　比起夸奖，更像是在骂人。 　　鹿绿垂下自己才华横溢的小脑瓜子，小小声道：“我也是为了生计，有钱干嘛不赚，这不是你告诉我的么。再说了，人家又不知道漫画主人公是你。” 　　“哦嚯。” 　　裴措笑了，“鹿绿你知道么，昨天晚上我接足足得有二十通电话。你猜，他们跟我说什么？” 　　“......说什么？” 　　“放宽心，多笑笑。人的一生精彩纷呈，要学会敞开心扉，睁眼看世界。这个世界很美，人们都很和善。” 　　“......” 　　“鹿绿，我可真是谢谢你。” 　　男人冲她弯弯唇，“活了二十几年，我现在才知道原来我还有这种心理疾病。哦不，现在全国人民都知道了。” 　　“真是多亏了你啊，鹿医生。” 　　“......” 　　本来，来之前，鹿绿还理直气壮的，打算跟裴措冷战个几天再说。 　　反正她也快烦死了。 　　但她万万没想到，还有这么一件大事没解决呢。 　　她说昨天下午热搜出来的时候裴措怎么竟然连骂都没她一句，仿佛压根不知道这件事。 　　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她呢。 　　卓嘉音在旁边也听的云里雾里：“什么全国人民都知道了？” 　　可能他们这种职场精英，平时看的都是华尔街日报和环球新闻把。 　　微博热搜和微信公众号这种东西，基本都不会逛。 　　更别说漫画杂志了。 　　鹿绿叹了口气，正要解释—— 　　“没什么。” 　　电梯“叮”的一声，到达了目的楼层。 　　裴老板率先迈开大长腿，语气平淡：“鹿绿，拎着你的两杯奶茶，来原林开个会。” 　　“要，要不然吃完火锅再说吧？” 　　“老子刚拔了智齿，吃不了。” 　　“......那我又没拔智齿。” 　　...... 　　裴措笑了。 　　他转过身，伸出四个手指头：“我点了四个锅底。” 　　“番茄。牛肉。菌菇。猪肚。” 　　“你想吃哪个？” 　　“......” 　　鹿绿真想让濮正谊来现场看看。 　　问问她，这他妈真的是成年男女相亲结束后的相处状态吗？ 　　现在中国的成年人都这么野了？ 第39章 　　鹿绿烦啦吧唧地跟在裴措后头进了会议室。 　　这栋写字楼占地面积不算太大, 所以他们直接租了一整层作为办公室。 　　毕竟动画制作和拍戏不一样，不需要出外景，工作人员大部分时间都还是在电脑前工作。 　　只要他们这次的项目做成功了, 公司就打出了名头, 以后也不需要再继续这么辛苦，手底下的员工直接承接向外项目了。 　　公司里大多数都是年轻人, 企业文化也很随意，随处可见穿着裤衩踩着拖鞋的年轻小伙, 以及办公桌上的一排排手办。 　　甚至连会议室的门牌, 都是他们现在在做的动漫里的地名。 　　比如裴措现在跟鹿绿呆的这间“原林”，就是男主人公的老家。 　　不大不小的会议室里, 投影仪还开着，估计是之前才有人刚开完会, 屏幕上全是各种模型图。 　　鹿绿坐在裴措对面，耷拉着肩膀, 垂着脑袋，一副蔫蔫的小白菜样儿。 　　裴老板手里握着只笔, 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桌面，也不骂人, 也不质问, 就这么面无表情地瞅着她。 　　给人一种仿佛要窒息的压迫感。 　　鹿绿终于忍不住了，小小声道：“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两个多月前——是的没错, 足足两个多月前，她画了个短篇小漫画，发在了自己的朋友圈里。 　　漫画主人公叫p先生，是一个讷言的社交障碍者，但智商超群, 才华横溢。 　　在故事的最开始，p先生没有朋友，性格孤僻，虽然开了家动画制作公司，但从来不和手底下的员工交流私事，甚至难得聚餐吃一次海底捞，他也像与世隔绝一般，安安静静地呆在角落里，在人群中显得分外突兀。 　　在员工们心中，就是一个冷冰冰的工作机器。 　　但是后来，公司里出现了一只流浪猫。 　　因为这只流浪猫，p先生展现出了自己的孤僻外表下不一样的柔情，也让员工发现了老板不一样的一面。 　　——就是这么短的一个小短篇。 　　鹿绿当时发的时候，其实没想太多，单纯就是课间时间的练手之作。 　　结果正好被朋友圈内的一位漫画杂志编辑看见了，就来跟她约稿，说想要发在自家杂志上。 　　画都画出来了，那有钱干嘛不赚呢，对方这么一说，鹿绿也就随口答应了。 　　结果没想到，杂志发刊后，这个小短篇意外收到了很多喜爱。 　　还有很多读者顺着杂志摸到了她的微博，来跟她发一长段私信，说自己以前也是社交障碍巴拉巴拉。 　　说实话，鹿绿还是蛮高兴的。 　　后来有空的时候，她也会在微博上放后续的连载，基本就是公司里的一些日常小故事。 　　以p先生为主要视角，去讲述员工们不同的生活烦恼和梦想经历。 　　因为画风独特，台词精炼又漂亮，结局总有反转，整个故事又是治愈走向。 　　所以连载着连载着，读者们口耳相传间，微博粉丝竟然越来越多。 　　吓得鹿绿立马把之前发的那些cos照都给锁掉了。 　　不然传到爹妈和同学亲戚耳朵里，接下来一整年都不要好过了。 　　她高三直接复读算了。 　　——但是。然而。 　　事情总有变化。 　　鹿小绿的人生，从来就没有一帆风顺四个字。 　　微博粉丝破十万的那天，她得知了一个噩耗： 　　她的漫画上热搜了。 　　虽然是在热搜的尾巴处，标题还是微博惯有的那种文艺范：“社交恐惧症有多难”。 　　最开始，其实在首页前排的全是知乎回答。 　　但是后来渐渐就有人开始分享这个漫画，然后莫名其妙一位大V的推荐就被顶上了话题热门。 　　然后莫名其妙就有人在下面回复说这里面的男主人公原型他认识，并贴出了一张合影。 　　没错，就是裴措他们公司的员工合影。 　　一圈人聚在一起吃火锅，每个人手里都握着一杯奶茶，举杯对着镜头笑容满面。 　　唯独最右边的裴老板，倚着旁边的墙，眼眸微垂，神情宁静。 　　两只手就那么空荡荡地搭在桌子上，面前的盘子干干净净，整个镜头语言的表现就四个字：遗世独立。 　　而他旁边的丸子头小姑娘，正仰着脖子咧着嘴，笑容无比灿烂。 　　极与极的对比， 　　忧郁美男裴老板瞬间被广大的颜控网友们推上了热搜十几名。 　　晚上的时候还有人拿这种照片发了个抖音。 　　文案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忽然失去了笑的能力”。 　　音乐是猛然一下高扬的忧郁小提琴曲。 　　最后定格那瞬间，鹿绿的阳光灿烂和裴措的垂眸宁静形成了鲜明反差。 　　——这条抖音，他妈的收获了将近四十万个赞。 　　好在裴老板既不是明星也不是什么出名的高富帅，被路人感叹一下美颜盛世后，很快就消失在更多新闻的洪流里。 　　而截止到现在，鹿绿的微博粉丝已经涨了快五万了。 　　信息时代，有的人获得流量的方式就是这么简单且莫名其妙。 　　要是让那些网红经纪公司知道鹿绿本人竟然还在心惊胆战地祈求热度赶紧过去，估计一个个都能心肌梗塞被气死。 　　当然，热度虽然是过去了，这件事情带给裴措的伤害确实实打实的。 　　他背靠着椅子，翘着二郎腿，漫不经心，神闲气定。 　　他说：“鹿绿，你可真是个营销小天才呢。” 　　夸奖的措辞，冷漠的语气。 　　没错，就是阴阳怪气的嘲讽。 　　鹿绿继续耷拉着脑袋：“你就直说吧，你想怎么样？” 　　裴措拿眼睛瞥了她一眼。 　　没说话。 　　“现在事情都已经这样了，你就是杀了我我也不能让时间倒流了吧？” 　　鹿绿又郁闷又烦躁，“你提个条件，你究竟想怎么样？” 　　“你别一副我要抓你去坐牢的表情。” 　　男人哭笑不得，“现在是怎样，说你一句都说不得了？” 　　“......” 　　“你放心吧，没有要跟你算账的意思，就是想问问你，你这微博账号能不能借出来用用？” 　　“......” 　　小姑娘抬起头：“啊？” 　　“动画上线需要做宣传，你这个漫画正好还跟我们公司扯上了关系。我是想，花钱去推广你的漫画，反其道而行之，先把制作公司的名气打出去了，然后再来推广电影......” 　　鹿绿眨巴眨巴眼睛：“那，那你就不在乎自己的名声了吗？” 　　“为了艺术，这么点小事算什么。” 　　裴老板淡定地摆摆手，“社交障碍就社交障碍吧，正好还多了一个推饭局的借口。” 　　“......哦。” 　　“所以你怎么想？我也是先简单征求一下你的建议，要是不愿意的话就直说，千万别勉强。” 　　她怎么想？ 　　她无所谓啊。 　　她又没影响的，还有人免费帮忙推广漫画呢。 　　顶多也就是身份曝光被爹妈骂几句。 　　半兽人无所畏惧！ 　　鹿绿同学张开嘴：“我当然......” 　　“咚咚咚。” 　　会议室的门忽然被敲响，打断了她的回答。 　　鹿绿扭头一看，发现卓嘉音女士正在玻璃门外冲他们挥胸牌。 　　神情稍微有些焦急的样子。 　　裴措微顿，点了点头。 　　于是会议室的门立马被推开了。 　　“真不好意思啊打扰你们了。” 　　卓嘉音抱歉地鞠了个躬，“只是有件事情我想马上过来问一下。” 　　“你说。” 　　“就是刚刚你们说的那个漫画和热搜，我刚刚在网上也看见了，我觉得这是一个非常好的宣传机会。可以先花钱推广一下鹿绿的漫画，那个漫画我看了，质量非常不错，出版影视都大有可为的，我可以帮忙联系到版权公司去商量版权事宜，然后再反哺宣传我们公司，等到电影要上映了.......” 　　卓嘉音滔滔不绝一口气说了一连串的话，内容思路竟然和裴措刚刚想的一模一样。 　　说完之后，她可能也是觉得有些冒失了，又抱歉地叹口气：“那个，不好意思啊，是我太激动了。其实我就是有这么一个想法，当然还是要征求作者本人的意见，要是鹿绿不愿意的话，也不用勉强的。” 　　——听。 　　就连这句话，都和裴措说的大同小异。 　　不知道为什么，鹿绿怔怔然坐在位置上，脑子里完全没有在想什么微博、什么版权的事情。 　　她只是忽然觉得，《红楼梦》里，林黛玉第一次听到“金玉良缘”的说法的时候，是不是心都要痛死了。 　　那种“你喜欢的人和别人更般配简直称得上是天作之合”的感觉。 　　他妈的真的太鸡儿难受了。 　　难受的连小天才鹿绿都快做不好表情管理了。 　　她攥紧了手，藏在桌面下的手指发白，尽量维持了神情的平静，弯弯唇道：“我想一想，好吗？” 　　“好的好的，你好好想想，不用勉强的。那你们继续聊，我先去帮鹿赤摆火锅了。” 　　会议室的门很快被关上。 　　小小的空间瞬时恢复安静。 　　静的能让鹿绿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你怎么了？” 　　裴措注意到她发白的嘴唇，意识到了哪里不对劲，站起身问：“不舒服？公司有药，你要不要......” 　　“裴措。” 　　鹿绿忽然打断他。 　　“......嗯？” 　　“如果，我是说如果，” 　　——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就像中了蛊一样。 　　“如果我答应把微博账号送给你们的话，” 　　——仿佛电视剧的那些恶毒女配魂穿进身体里，所以嘴巴完全不受控制。 　　“你可以不和卓嘉音当好朋友吗？” 　　——说出了这样的话。 　　那一刻，鹿绿仰着头，一眨也不眨地盯着眼前的男人，心里竟然没有丝毫的忐忑。 　　只有平静和破罐子破摔的轻松。 　　我是一个很自私的人。 　　我知道。 　　就像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在平板上画的那个美人鱼。 　　心狠手辣，向往自由。 　　我要我喜欢的都是我的。 　　就是我的。 　　不要和别人公平竞争。 　　也不要在一阵三角纠葛后终于happy ending。 　　“我不喜欢她。” 　　“不喜欢你跟她好。” 　　她又问了一遍：“你能做到，不跟她当朋友吗？” 　　...... 　　静默了足足得有一分钟。 　　男人轻轻扬起了唇：“不能。” 　　“鹿绿，你凭什么觉得，你有资格去肆意妄为地毁掉别人的人生？” 　　...... 　　——这一刻。 　　鹿绿没有流泪。 　　她感受到的是一种名为“终于”的如释重负。 第40章 　　如释重负是因为, 她觉得自己终于可以死心了。 　　再也不用像以前一样，每天想东想西辗转反侧就像个恋爱中智障的小女生了。 　　于是她连神情也变的很平静，还稍微带有一点好奇, 问：“不让你们做朋友, 会毁了你们的人生吗？” 　　在她不知道的时候，他们的关系原来已经到达这种地步了吗？ 　　那真是失礼失礼, 冒犯冒犯。 　　裴措抱着臂：“那么，卓嘉音做错了什么？” 　　鹿绿摇摇头：“没有, 什么都没做错。只是我不喜欢她而已。” 　　她忽然弯了唇, 模仿着他们刚才的语气：“我只是这么一提，具体怎么做还是看你, 所以千万不用勉强。” 　　“我不否认，我跟你关系更亲, 你要是一哭二闹三上吊地求我，我大概率会答应。” 　　男人双手撑着桌面, 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然后呢？她被开了, 原因是你不喜欢她。” 　　“她也搞不清楚自己哪里做错了，想不通自己哪里还有待改进, 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一片真心向公司, 却总是得不到公司员工的认可。” 　　“平心而论，她对公司的贡献比你大, 在工作上的能力和人脉都比你强，她兢兢业业加班加点，没走丝毫捷径，在各个方面的付出都超过了你......” 　　“你倒也没必要这样羞辱我吧？” 　　鹿绿打断他，刚刚松开的拳头又情不自禁攥紧了, 眼眶通红地盯着他，“你现在是怎样？因为我刚才说的一句话让你不高兴了，所以霸道总裁打算开始保护自己的小娇妻了，一定要千百倍还回来是吗？” 　　“行呗，你骂好了，你尽管骂，我就坐在这里，我看你能骂到什么时候！” 　　...... 　　小姑娘的嗓音清脆而响亮，砸的整个会议室都沉寂了十几秒。 　　十几秒后，裴措神情平静，自顾自地继续开口道：“但她还是得不到她想要的。公司员工就是跟你更亲，鹿赤就是会偏帮你，而我，到最后依然开了她。” 　　“她非常非常努力，非常非常拼命，但她发现，个人喜好这种事情，不管她付出多少，都没办法扭转。” 　　“凭什么呢？” 　　“她也不能恨你。因为你也没害她，你只是在机缘巧合下随随便便说了句话，你可能还把她当偶像，她如果落魄了，说不准你还会帮她。” 　　“所以她选择放弃，她也懒得管工作了，也不想接触公司里的人了，人生好像也没什么目标了，她就想走远一点，远离这个痛苦的伤心地，做一个普普通通的自由人。” 　　“你说，真要这样下去，你是不是毁了她的人生？” 　　“......” 　　小姑娘茫然地望着他。 　　“你是不是觉得这故事发展还挺耳熟？” 　　裴措嗓音淡淡，语气和缓，“简直和你的人生一模一样，是不是？” 　　“......” 　　“如果卓嘉音是你，那么你就是鹿赤。你觉得，你想不开的这十几年，鹿赤的心情会不会好？” 　　“......” 　　“莫名其妙父母双亡，莫名其妙寄人篱下，叔叔婶婶对他好的不符合常理，让他胆战心惊，步步谨慎。家里的小妹妹处处比他优秀，碾压式地成长，从各方面遮盖他的才能，不断地打击他的自信心和自尊心。结果偏偏这小妹妹还挺可怜，对他挺好。恨都没法恨。” 　　男人望着她：“这样的状态你才经历多少天就气的要跟我绝交了，鹿赤呢？十几年了，你看他说过你一句不好没有？” 　　“鹿绿，你是个竞争意识很强的人，这种心理一旦走偏，就会很容易变成攀比心。” 　　“我不是说竞争不对，也不是说你不能讨厌不喜欢的人。你不喜欢卓嘉音，完全没问题，你不理她，不跟她交流，甚至当面吵架打架，这都是你自己的选择。但是，你不能在她没做错什么的情况下，去轻飘飘地伤害她的人生。” 　　“你可以肆无忌惮地去表达你自己的喜恶，但是你最起码，要允许这个世界上比你优秀的人正常地活下去。” 　　“就像鹿赤这么多年从来不会试图通过让你爸妈伤害你来保护他的安全感一样。” 　　...... 　　...... 　　...... 　　整个会议室死一般的寂静。 　　鹿绿端端正正，一声不吭地坐在椅子上，仰头看着他，眼睛里的红血丝显得她的神情越发的茫然和冷漠。 　　好半晌。 　　真的是好半晌。 　　她轻轻地开口：“所以，你折磨了我这么久，就是为了这个？” 　　裴措微微蹙了眉。 　　“你他妈的折磨了老子这么久，演戏演了这么久，自我牺牲自我奉献，还正儿八经演讲了这么久——” 　　她讽刺地扯了扯唇角：“只是为了证明我从小到大有多么漠视鹿赤的痛苦，我是多么的不会将心比心，为他们思考。鹿赤又是多么的可怜凄惨，得不到公正对待，是吗？” 　　“......” 　　“我真是没想到，” 　　她说，“到最后，我竟然被两个男人耍了。” 　　“......鹿绿我在跟你说正经的。” 　　“我就是在说正经的。” 　　鹿绿觉得自己的思路从来没有一刻这么清晰过。 　　“哈，感情我跟卓嘉音纠纠缠缠你来我往地互动了这么久，根本只是互动了个寂寞。” 　　明明说的是让人啼笑皆非的话。 　　小姑娘脸上的神情却叫人根本笑不出来，“你的真爱他妈的竟然是鹿赤？” 　　...... 　　“咚。咚。咚。” 　　会议室的门再次被敲响。 　　——这次不是卓嘉音了。 　　是鹿赤。 　　还没等裴措点头，鹿小哥就直接刷开会议室大门，手里还举着根大勺，吊儿郎当的：“两位大佬，有什么话能不能待会儿再聊？火锅已经煮沸大半天了，大家伙都等着呢。” 　　...... 　　没人回答他。 　　但是两张脸四只眼睛都齐刷刷地面对着他。 　　面无表情。 　　鹿赤顿时噤若寒蝉。 　　“哥，我问你。” 　　鹿绿忽然站起身，冷若冰霜地望着他，“如果我和裴措同时掉水里了，你救谁？” 　　“......啊？” 　　“你竟然犹豫？” 　　鹿绿觉得不可置信，眼睛里满是被背叛的伤痛，“鹿赤，你还有没有心，我是你的妹妹，和你有血缘关系的亲妹妹！在这种事关生命安全的选择上，你竟然因为一个口蜜腹剑笑里藏刀心肠狠毒的外人犹豫了？” 　　鹿赤真的被吓得一哆嗦：“不是不是，我只是忽然想到，你和裴措那不都会游泳么，你们都是游泳健儿啊，我还比不上你们呢......” 　　口蜜腹剑。 　　笑里藏刀。 　　心肠狠毒。 　　外人。 　　裴措终于勾起了唇。 　　缓缓的，冷冷的。 　　男人靠着椅背，翘着二郎腿，直接打断他们的对话：“鹿赤，我问你。” 　　他的语气漫不经心的，冷酷无情的，“如何我和你妹妹同时被死神掐住了后颈脖，你手里只有一枚飞镖只能救一个的话，你选择救谁？” 　　“......” 　　鹿赤懵了。 　　他望望裴措，男人正漠然地盯着他。 　　他又望望鹿绿，小姑娘眼里布满了威胁的红血丝：“你说啊，你、到、底、选、谁？！” 　　鹿赤：“......” 　　我选择淹死。 　　. 　　“裴、裴哥，到、到底怎么了？” 　　热热闹闹的大会议室，长桌子上摆了两口锅。 　　一口确实是裴措之前所说的“不辣四宫格”。 　　另一口就简单多了，分别是清油辣和牛油辣，非常的“鹿绿风”。 　　但是因为来吃火锅的都是公司里的高层大佬，会吃辣的不多 　　所以那边热热闹闹，这边就只有裴措、鹿绿和卓嘉音。 　　哦，还有一个编外人员鹿赤。 　　对于他来说，他现在最大的感受就是：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但是这两桩神仙，一桩是他妹儿，一桩是他BOSS。 　　他不管都不行。 　　于是此刻的他就坐在裴措旁边，压低声音，小心翼翼地问刚才在会议室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裴措面无表情地下虾滑：“你问你妹。” 　　活像骂人似的。 　　而且虾滑熟了之后，他直接就舀了一大半倒他盘子里，弯弯唇，皮笑肉不笑：“多吃点，别饿着自己。” 　　鹿赤手抖了抖，埋着头吭哧吭哧扒肉，一声不敢吭。 　　“怎么大家都不说话？” 　　卓嘉音在旁边察觉到了什么，主动打破僵局，“裴措，你刚拔完智齿是不是吃不了肉？要不要我去那边多端盘豆花过来？” 　　“不用。我吃虾滑就好。” 　　“哦，那鹿绿，你虾滑够吃吗？要不要我......” 　　“不用。” 　　小姑娘低着头玩手机，面前的盘子干干净净，语气冷漠，“我胃溃疡，吃不了火锅。” 　　“......” 　　气氛有一瞬间的凝滞。 　　卓嘉音微怔，而后笑笑，什么也没说，自己给自己舀了一碗汤。 　　——可能这就是裴措说的，你不喜欢归你不喜欢，但是不要肆无忌惮地伤害别人吧。 　　她没有礼貌了。 　　打击到卓嘉音了。 　　所以鹿赤也不敢和卓嘉音说话了。 　　所以卓嘉音会自暴自弃会丧失理想方向。 　　所以她就毁掉了卓嘉音的人生。 　　——就是这个意思吧？ 　　鹿绿嘲讽地垂下眼眸，退出微博懒得再看。 　　但是却忽然怔住了。 　　刚刚那片刻，不小心点了相机。 　　苹果的前置摄像头照的她非常丑。 　　下拉的嘴角，乌青的黑眼睛，带血丝的眼白，耳侧凌乱的刘海。 　　整个人毫无生机，半死不活。 　　一点都不像是以前的爆炸小甜心。 　　“吧嗒。” 　　什么东西砸在了手机屏幕上。 　　小姑娘站起身：“我出去买包烟。” 　　...... 　　？？？ 　　买包烟？！ 　　鹿赤差点没炸了。 　　这小兔崽子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 　　“鹿绿你......” 　　“你吃你的。” 　　刚起来的肩膀生生被人摁了下去。 　　鹿赤的情绪还没起来，旁边身高腿长的男人已经直接挡在了他的面前，“我去看看。” 　　“不是，你们究竟什么意思啊？” 　　“吃你的，和你无关。” 　　...... 　　鹿赤快烦死了。 　　这是干嘛？ 　　刚才还争前恐后地要争抢老子。 　　现在就和他无关了？ 　　妈的。 　　他是什么用完就丢的工具人吗？？ 第41章 　　裴措在园区门口的24小时便利店找到了鹿绿。 　　没有哭。 　　也没有买烟。 　　小姑娘正坐在橱窗后的吧台旁, 面前放了碗泡面，叉子正插在碗盖上。 　　而她戴着头戴式耳机，穿着校服, 神情茫然地在高脚椅上晃着自己的腿。 　　这幅画面, 从玻璃外看过去，还有点日系电影的文艺感。 　　裴措举起拍立得, “咔嚓”拍了张照。 　　相纸弹出相机的那一瞬间，女生正好抬起了眸。 　　四目相对, 茫然的小奶猫顿时变成了龇牙咧嘴的凶狠小老虎。 　　她掏出手机, 噼里啪啦打了什么，而后举到了橱窗前。 　　裴措走近一看。 　　四个字, 方正黑体，竖版排列。 　　——“给老子滚”。 　　他沉默片刻, 也从兜里掏出手机，拨了个号码。 　　锲而不舍地被挂了三次后, 电话终于接通了。 　　收音口传来熟悉的暴躁少女音：“你他妈到底想干嘛？” 　　“想跟你聊聊。” 　　“你他妈最近是嘴巴太空了是不是？说教欲爆棚吗？你这么有空你去山区希望小学支个教为祖国未来的花朵发光发热行不行？莫来烦老子。” 　　“你也是祖国未来的花朵。” 　　“我这颗花朵已经长歪了，裴老师没有必要把时间浪费在我这种罔顾亲情的食人花身上。” 　　裴措稍稍有些头疼, 叹口气：“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管你是什么意思。” 　　鹿绿现在满腔的怒火和委屈，根本没有一点想和他好好交流的心情, “你就是菩萨转世佛祖下凡圣母玛利亚重生我也不想被圣光普照, 你他妈去温暖教化你的卓嘉音去吧你！” 　　“怎么又扯上卓嘉音了......” 　　“本来就是卓嘉音，一直以来都是卓嘉音, 你自己理解能力低下脑子不好使也就算了，还非要神经兮兮地非要把鹿赤扯进来。” 　　要不是面前隔着层玻璃，鹿绿真想把手边的方便面全泼他脸上，“渣男！海王！自以为是的相亲男！原来根本就是我看错你了！” 　　“......” 　　裴措觉得自己不能跟个小女孩计较。 　　于是握着手机，率先松口：“算我说话重了, 我跟你道歉行了吧，我的本意不是让你去同情鹿赤，我是希望你能多关注自己的人生......” 　　“我的人生我做主。” 　　小姑娘直接打断他，冷笑道，“你又是以什么身份来插手我的思想？” 　　“......” 　　男人微眯了眯眼。 　　“裴措，我告诉你，你大概想错了，我不是那种会陪着你衡量利弊的人。你们成年人的相亲法则我不懂，也不想配合，在我这里，感情就是一锤定音的事情。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她深吸一口气，眼睛湿漉漉的，冒出一点泪花，却又很快被眨下去。 　　就如同她的声音，在无限委屈的波折后转化为不容置疑的坚定，“所以从现在开始，我决定了——” 　　“我不要再喜欢你了，你他妈自己一个人玩去吧！” 　　...... 　　傍晚的风带几分凛冽的寒意，因为没有日光，水汽将刺骨的冰寒融成了悄无声息的阴冷，从衣服的缝隙钻进去，触及皮肤，难受的要死。 　　裴措愣了足足有半分钟。 　　而后迟疑地开口问：“什么......成年人的相亲法则喜欢不喜欢的？” 　　你这小屁孩跟我说的是一个事情吗？ 　　“我，” 　　鹿绿戳了戳自己：“对你存在吸引力对吧？但是呢，你还无法确定你究竟喜不喜欢我，你既不愿意放弃。又不想太早地妄下定论，所以就打算先这样拖着再说，就好像一对男女相亲完，不想结婚又想接触的状态，对吧？” 　　她深吸一口气，平静地望着他：“你不用把我当成傻白甜，我懂你的意思。” 　　......什么意思？ 　　男人英气又深邃的眼睛里流露出几分震惊，非常不符合他以往的人设。 　　在鹿绿看来——就是被戳中了心事之后的心虚。 　　鹿绿又问：“你知道卓嘉音喜欢你吧？” 　　“.....知道。” 　　“那你喜欢卓嘉音吗？” 　　这他妈。 　　裴措忽然觉得他和鹿绿的脑回路并不在一个层面上。 　　他说的明明是鹿赤，鹿绿却一直在纠缠卓嘉音。 　　但是看着小姑娘仿佛马上就要哭出来的表情，男人微顿片刻，还是心平气和地回答：“不喜欢。” 　　“你知道卓嘉音喜欢你，但你不喜欢卓嘉音，却还跟她玩的那么好，一起吃饭一起买奶茶一起工作，帮她说话，帮她申辩，帮她跟我吵架。” 　　鹿绿揭开方便面的面碗，低着头搅了搅，因为视线刻意不看他而显出几分冷漠，“裴措，你自己扪心自问，你是不是个海王？” 　　“......” 　　裴措扪心自问。 　　觉得现在这个场面真的很荒唐。 　　他勉强保持冷静：“我什么时候帮她跟你吵架了？” 　　“就在刚才。我问你她重要还是我重要，你说我毁了她的人生，叫我不要那么自私。” 　　“......鹿绿。” 　　男人抬了抬眸，“你不要胡搅蛮缠。” 　　“你才不要胡搅蛮缠！” 　　小姑娘吸溜了一大口方便面，把腮帮子塞得鼓鼓的，才能保持住声音不哽咽，“我什么都没做，就是问你一句我跟那个女人到底谁重要，你表个态不就行了吗，至于一直在那里叨逼叨逼叨吗？还有鹿赤，你管我理解不理解鹿赤啊，你是我和鹿赤失散多年的亲爹吗？” 　　“......” 　　鹿绿终于还是没忍住，在泡面热气的熏蒸下，眼泪大颗大颗滚进面碗里。 　　透明玻璃覆上了一层浅浅的水雾，把她的面容掩半模糊不模糊的，看不清具体的神情。 　　只能听见那伤心的，失望的，委屈的，仿佛被全世界背叛了的哭腔：“我知道，在你心里，我就是一个故意要谋害卓嘉音的恶毒反派呗。行吧，我就是嫉妒她优秀，我就是无中生有，我就是冷血无情罔顾亲情行了吧。” 　　“什么几把爱情，什么几把男人，烦死了！” 　　...... 　　傍晚的夕阳很美，把整条街道都染出奇异的水彩色。 　　身高腿长面容英俊的男人握着手机，站在24小时便利店的透明橱窗外。 　　而在他对面，正坐着一个流泪的小姑娘。 　　隔着一道墙，伴随着便利店里播放的浪漫小调。 　　——真是太他妈韩剧范。 　　估计下一秒，不是裴措被车撞了，就是裴措得癌症了。 　　用生命的代价谱写出一曲感天动地的蓝色生死恋。 　　裴措深吸一口气，迈开腿，直接往便利店内走。 　　鹿绿整个人瞬间警醒起来，抹抹眼泪：“你进来干什么？” 　　“买包烟。” 　　男人的语气第一次如此惆怅，“我先缓缓。” 　　...... 　　鹿赤找到鹿绿小妹妹的时候，她正站在加油站旁抹眼泪。 　　昏黄的光影下，小妹儿肩膀一抽一抽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反正说到一半的时候，还踹了面前的男人几脚。 　　——是真的踹。 　　不是小女孩撒娇似的闹脾气，而是下了十足十力道的凶狠攻击。 　　“嘭”的一声，要不是裴哥十分机警的往后躲了躲，鹿赤都担心她这几脚会把裴哥给踢残了。 　　操哦。 　　裴哥是怎么招她惹她了，让这姑娘这么狠得下心。 　　鹿赤把鸭舌帽檐往下拉了拉，朝那边走去。 　　还没走太近，就听见了鹿绿有些沙哑的暴躁吼声：“你他妈才开玩笑，老子没跟你开玩笑，你这么有空你跟鬼开玩笑去吧你！” 　　而后是裴哥无奈的嗓音：“你为什么不直接问我？” 　　“我怎么问！” 　　“你就，” 　　男人顿了顿，“直接问啊。” 　　“我还不够直接吗？你还要怎么直接？难不成我要跟问鹿赤一样问你说，裴措哥哥，如果我和卓嘉音都掉水里了，你救哪一个吗？！” 　　小姑娘杀气腾腾的，嗓子都快被她喊破了，“裴措，我至于吗？我是什么入宫选秀的秀女吗？还要可怜巴巴地跪在你面前求圣上临幸？！！” 　　......什、什么玩意儿？ 　　这两个人这是在说什么鬼玩意儿？ 　　裴措哥哥？ 　　秀女？ 　　临幸？！！ 　　鹿赤呆若木鸡，而后暴跳如雷。 　　好啊！ 　　裴措你真是好样的，趁老子不注意的时候，你开后宫都开到老子妹妹身上了！ 　　裴措其实注意到了不远处的鹿赤。 　　但他现在面对着更棘手的麻烦，也懒得管他了，无奈地揉揉眉心：“我从头到尾就一个意思，你的注意力应该更多地放在自己身上。出现问题的时候，要去做的是解决问题，而不是去解决提出问题的人。” 　　“今天是卓嘉音，明天也可能是林嘉音，这件事情从头到尾，只和你自己的心态有关系。卓嘉音三个字，在我这里只是一个代称，明白吗？” 　　鹿赤已经走到了他们旁边。 　　于是鹿绿哭腔里的委屈和暴躁也显得更清晰了一些：“那你他妈直接跟我说啊！扭扭捏捏地说一半留一半是什么意思？猜谜语好玩是吗？你他妈还说老子不直接说，你自己怎么不直接说？我又不是上帝你抛个媚眼我就全知全能了！我才十七岁，我还只是个孩子而已啊呜呜呜呜......” 　　鹿赤：“......” 　　满腔的质问忽然不敢说出口。 　　核弹中心的气氛实在太恐怖了。 　　他下意识拍了一下裴措的肩膀，虚张声势：“就......就是，裴措你搞什么呢！欺负一个小女孩有意思吗？啊？我真是瞧不起你！” 　　裴措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而是掏了掏衣兜，递了包纸巾给鹿绿。 　　却没想到暴躁鹿小绿一碰到他的胳膊就死命往下咬。 　　男人微微蹙眉。 　　等到她松口的那一瞬间，鹿赤已经看见了皮破后渗出来的血迹。 　　那种疼痛近在咫尺，仿佛能感同身受，让他情不自禁“嘶”了一声。 　　鹿绿这姑娘狠起来是真狠。 　　就仿佛逮着了猎物的狼崽子。 　　不管能不能吃到嘴里，反正先弄死再说。 　　他同情地呵斥了一句：“鹿绿，有话好好说，就算是裴措的问题，你动手动脚的像什么样子。” 　　鹿绿抬起通红的眼眸，没看他，而是狠狠地瞪了眼前的男人一眼，冷哼道：“妈的，爱情这几把玩意儿，老子这辈子再也不碰了！” 　　而后甩开裴措的胳膊，转身就走。 　　夕阳和晚风带起她的校服百褶裙裙摆。 　　非常酷。 　　下一秒就要去打丧尸的那种酷。 　　...... 　　鹿赤尴尬地转过头，“那个，到时候我说说她......” 　　“别添乱了。” 　　裴措放下受伤的手臂，疲倦地闭了闭眼，整个人也是很烦躁的样子，“她才十七岁，还是个孩子，你跟她计较什么。” 　　.......哦。 　　行吧。 　　——鹿赤觉得自己也快烦死了。 第42章 　　裴措陪鹿绿站完了十几站的地铁。 　　一句话没说。 　　最后出地铁口时, 天都已经半黑了。 　　他站在风口处，把手里的拍立得递给她。 　　小姑娘抬起头，拧了拧眉：“干嘛？” 　　“本来说好, 是上次你期中考完的礼物, 不过你一直没过来，没机会给你。刚才在前台看见快递盒, 就顺手带出来了。” 　　鹿绿垂眸瞅着那粉色的机身，想了想, 还是伸手接了过来。 　　男人就从衣兜里摸出张相片来, 问：“这个，你要么？” 　　是刚才在便利店外拍的。 　　惯有的拍立得暗色调, 高高的木质吧台，小姑娘宁静的侧脸, 还有旁边戳着叉子的泡面碗。 　　构图和光影都非常美。 　　鹿绿抬起脸问：“你想要吗？想要就给你。” 　　“......” 　　裴措怔了一怔。 　　“好，你不回答, 那没机会了。还给我吧。” 　　她伸出手，直接把相纸拿走, 塞进了自己手机壳的夹层里。 　　男人的手还维持着“伸”的状态，顿了整整三四秒, 才收回兜里。 　　非常尴尬。 　　裴措忽然觉得这种状态不太对。 　　莫名其妙的, 就被一个小姑娘搅的心慌意乱手忙脚乱，这不是他裴措的作风。 　　“那你要跟我拍张合照吗？” 　　鹿绿开了相机, 在他面前微微一晃，“我想放起来，留作纪念。” 　　纪念？ 　　怎么说的跟马上就要生离死别似的。 　　裴措望着她，迟疑着一点头：“......好。” 　　于是“咯噔”一声。 　　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一瞬间，灯光一闪, 机器咔咔咔的，一张相纸就从相机内缓缓升起。 　　鹿绿在空中甩了甩，很专注地看着画面成像。 　　因为她刚刚踮了脚，所以脑袋正好到他下巴处，一前一后的，就像靠在他的肩头，又咧开嘴笑了起来，映衬着背景的黑暗，阳光灿烂。 　　而男人微微低头，视线落在她身上，神情专注又平静。 　　就仿佛是真的情侣一样。 　　鹿绿继续把相纸塞进了自己的手机壳夹层里。 　　——说实话，大吵了一架，又冷战了一路后，她的这个态度，竟然让裴措感到有些手足无措。 　　他难得表现出几分小心翼翼：“你，没事吧？” 　　“刚刚有事，现在没了。” 　　小姑娘冲他一笑，“在地铁上的时候，我就已经想通了。” 　　“......想通了什么？” 　　“想通了我为什么喜欢你。” 　　“......” 　　“我喜欢你，是因为那天你在车里对我说，如果你因为救我而死了，你会把遗产都留给我。” 　　她眨眨眼，“你那个时候很真诚，真诚的非常帅气。所以我忽然就动心了。” 　　“你懂吗？就是你刷B站刷抖音的时候，忽然刷到一个胸大腰细的制服美女，她对着镜头清纯一笑，你整颗心就化了——就是这种反差感。” 　　“但是后来我发现，” 　　鹿绿拍了拍他的肩膀，“其实你只是偶尔这样，或者说，以后长大了成熟了会变成那样。但是大部分时候，你还是一个充满优越感的傲娇富二代。” 　　“你会觉得自己很了不起，会觉得自己很聪明。你总是拿天上神仙的视角俯视着地上的凡人，看不顺眼的呢，就直接无视；看的顺眼的，就大发慈悲地站出来说教几句。如果别人不接受你的说教，你的反应就是"Alrigh"、"Whatever"、"OK，fine"——非常的自以为是。” 　　男人蹙起了眉头。 　　“你看，我只不过说了几句，你就不高兴了。但事实上，之前，你一直是这么对我的。” 　　小姑娘抱着臂，站在高他一级的台阶上，与他平视：“肆意地定义我，评判我，连安慰和道歉都带着一种大人有大量的上位者姿态。” 　　“裴措，我想了想，可能确实，像卓嘉音那种仰慕你，尊敬你，把你当成天神和英雄崇拜的女生，才比较适合你吧。我这样的，跟你不搭，而且我也，没那么喜欢现在的你了。” 　　“所以我们还是继续做好朋友吧。” 　　她弯弯唇，“从今天开始，我真的要好好学习啦！因为我的梦想是，成为一名性感美丽的律政佳人。像今天这样说不过别人逻辑被别人牵着走的感觉，真是糟糕透了。” 　　“这个照片还是给你，希望这个美丽的倩影能够为你日后枯燥的生活增添一点色彩。” 　　鹿绿最后拍了拍他的肩，而后挥手告别，“我走啦，拜拜~” 　　...... 　　她走的特别干脆。 　　真的特别干脆。 　　裴措从来就没有看见过她这么决绝又这么轻快的背影。 　　就好像忽然甩掉了一个大麻烦。 　　——所以，他就是那个大麻烦吗？ 　　地铁口猎猎的风中，男人捏着那张相片，心情复杂，神色难辨。 　　从头到尾，鹿绿都没有问一句“你喜欢我吗？” 　　对于这个问题的答案，她好像并不是很在乎。 　　就像很早之前，她说，我追你，是因为我以后会喜欢你，但是因为我现在还没喜欢你，所以我不想和你在一起。 　　比起别人的想法，她更在乎自己的感受。 　　不是什么讨好型人格，也不是什么自我否定和厌恶。 　　就像她自己所坦白的那样，一直以来，她唯一痛苦的事情，就是无法控制自己讨厌最亲的亲人鹿赤。 　　而不是没有安全感，不是攀比和竞争，也不是过于关注他人。 　　从头到尾，他对这姑娘的判断： 　　全错。 　　如同她说的，自以为是，也不成熟。 　　裴措轻笑一声，讲相纸塞进衣兜里，迈腿重新步入地铁口。 　　...... 　　. 　　“果然，这个世界上，最不可信的就是学霸。” 　　漫长的大课间，濮正谊捏着两条成绩单，反复对比，叹着气道，“他们总是说着自己不努力，说着自己不学习，结果说着说着，就考了全班第一。” 　　鹿绿在旁边翻了个白眼：“全班第一又不是全校第一，你至于这么夸张吗？” 　　“你还想考全校第一？” 　　濮正谊觉得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身为我的同桌，你进步之前能不能提前先跟我打个招呼？你知道你这种偷偷摸摸考第一的行为，会给我带来多少生活压力吗？我妈现在都快在我门前挂藤鞭了。” 　　“我打招呼了啊，我不是之前跟你说我要放弃提招了嘛。” 　　“不是，你很奇怪欸，你为什么突然要放弃？好歹也是个保险吧。” 　　“因为专业不喜欢。我现在志愿换了，打算读法，但是提前批大概率选不了我想选的专业，所以想了想，还是高考比较保险。” 　　鹿绿咬着笔头订正试卷，“而且我觉得，如果我真的提前批考上了，那我高考前那段时间怎么过？在学校被老师折磨，回家被爹妈折磨吗？得了吧，还不如好好学习了。” 　　“......你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濮正谊同学仰天长叹，“我巴不得受这种折磨。” 　　“数学卷三最后一题是不是答案错了？我验算了好几遍还是根号五啊，你算出来是多少？” 　　“......我算不出来。” 　　“嘁，濮正谊我跟你说，你再这样下去，别说P大了，你连K大都悬。” 　　“你烦死人了你。” 　　在鹿绿小学霸的打击下，濮正谊只好烦躁地翻出卷子来写。 　　但写着写着，她还是没忍住，偏过头八卦地问：“对了，你那个非酋哥哥呢？怎么最近都没听你提他了？” 　　“我把他甩了。” 　　“什么？！” 　　“怎么，我甩了一个人很奇怪吗？” 　　鹿绿皱皱鼻子，“我本来就是男人们前仆后继却难以得手的高岭之花好么。” 　　“不是，但是，你们......我是想问，” 　　濮正谊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思路，“你什么时候跟非酋哥哥在一起过了？明明我上次了解的进展，还是你正和一个高段位情敌斗智斗勇，怎么这才过去一个月，你们都发展到分手这个阶段了？” 　　她满脸懵逼：“现在结束一场恋爱比结束一次月考都短暂了吗？” 　　“没在一起过，但是我把他甩了。” 　　鹿绿琢磨了一下，“反正你简单理解成，我已经收回了我给他的机会就行了。” 　　“......不是你追的他吗？” 　　“是我追的他啊，所以这不就相当于我给了他一个和在一起的机会嘛。” 　　小姑娘耸耸肩，“然而他没抓住，还加速了它的死亡。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我学业这么繁忙，为了不浪费时间和心力，还是把他先甩了再说。” 　　“......我还是没懂。为什么是你把他给甩了？这你们压根就......没谈啊。” 　　“你是不是傻。” 　　鹿绿翻了个白眼，“你看，我追他的时候，会找他聊天儿，会约他见面儿，会主动给他的朋友圈点赞，他那个时候想跟我在一起马上就能跟我在一起，轻轻松松，毫不费力。” 　　“嗯，对，是这样没错。” 　　“但是我现在不追了，他就失去了我的免费聊天服务，失去了我的线下见面陪伴，失去了我的点赞奉承，同时也失去了和我谈恋爱的自由，他曾经拥有的一切权利现在全部没有了，你自己想想，这难道不算是我把他给甩了吗？” 　　“......但是万一他压根就没想跟你聊天、见面、谈恋爱呢？” 　　“他凭什么不想？” 　　小姑娘拧着眉头，十分严肃，“我这么迷人，就算他现在不想，以后也肯定会想。” 　　“呵呵。” 　　“你没听说过红玫瑰与白月光的说法吗？就算他真的跟那个卓......那个微博情敌在一起了，那他没得到过我，我也会成为他心中永远骚动的红玫瑰。越得不到越是想要，他这一辈子，都会对我难以忘怀。” 　　“......行吧。” 　　鹿绿同学的“初恋故事”，从她嘴里说出来跟玩儿似的，哪怕是百万情感博主濮正谊，也很快失去了兴趣。 　　反而把话题转到另一件事上，“对了，下个月的元旦文艺汇演，你是不是要去主持？” 　　“没啊，我推了。” 　　“团委老师能同意？” 　　“她不同意也没办法啊，我要表演的嘛。” 　　“你要表演？！” 　　因为一下没控制住，濮正谊的大嗓音吓到了旁边一圈的同学。 　　高三就是这样的，哪怕大课间，教室里依然保持了较为低音量的热闹，五个同学里，三个都在写试卷。 　　被鹿绿瞪了一眼后，濮正谊拿卷子盖住嘴巴，小声问：“你要表演啥？小品？武术？架子鼓？” 　　“不。” 　　鹿绿想了想，“尺度更大一点。” 　　“尺度还要更大一点？天哪，你要表演啥？肚皮舞？” 　　“我要用电吉他弹《忐忑》。” 　　“......” 第43章 　　鹿绿就读的高中, 自由化程度较一般的公立学校更高。 　　最起码不会有禁止高三学生参加文娱活动这种非人道的规定。 　　而且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分管艺体美的领导，还是蛮鼓励他们准毕业生去好好准备文艺晚会的表演的。 　　毕竟学校一年之中最大的常规校性活动, 除了运动会就是元旦文艺周了。 　　他们现在临近高考, 放完寒假回来，生活只会被复习和试卷塞满。 　　不管怎么说, 这也算是他们在高中时期所能留下的最后一个灿烂回忆。 　　所以，鹿绿说要上台弹《忐忑》, 当然是开玩笑的。 　　毕竟就算她真有这个意向去表演, 估计负责筛选的团委老师也不会同意。 　　濮正谊唯一能肯定的就是，鹿绿确实是要弹电吉他没错。 　　不然也不会每天拖着把吉他上下学。 　　她挠心挠肺的烦躁：“不是, 绿儿，咱俩什么关系, 你连我都瞒着？至于吗？你不会是要唱什么小黄歌吧？” 　　“到时候听了你就知道了。” 　　“你现在让我听听看呗，我还能给你意见反馈, 告诉你弹的好不好呢。” 　　“不需要。” 　　自信小绿调着弦，头也没抬, “我弹的很好。” 　　“......” 　　当然，除去自己的独奏表演外, 鹿绿班上还排了一个舞台剧。 　　剧本是语文课代表写的, 采用还珠格格的人设，原创了一段搞笑的剧情, 经过老师润色过之后，又被赋予了教育学哲理。 　　所以筛选初赛时，还没演完就被评委老师直接拍板通过了。 　　鹿绿演的是女主角紫薇。 　　是的，虽然她自己觉得她更适合演男主角尔泰，但是“导演”坚持认为, 她演紫薇更有反差感，会显得很搞笑。 　　为了实现这种“搞笑感”，鹿绿只好舍己为人地踩着花盆底，扮演一个桀骜不羁的紫薇。 　　而且因为她化妆技术好，所有演员的妆造最后都是她搞出来的，本身就给班里省了一大笔班费，可以挪出来买道具租服装。 　　到最后，一个原本是打算走劣质搞笑风的舞台剧，还真的被他们弄得像模像样的，连班主任都刮目相看了。 　　高三的生活节奏很紧张，但是偶尔抽出那么自修课时间来调剂一下刷试卷的麻木，排练完后还能一起出去吃个关东煮撸个串什么的，还是能够给这群要求不高的高中生们带来极大的满足感。 　　裴措送给鹿绿的那个拍立得，她经常用，基本是平均一天十来张相纸的土豪速度。 　　就像拍vlog一样拍照片，然后发空间里分享自己的日常生活。 　　事实上，鹿绿和她的同龄人朋友们，本身就不是那么喜欢用微信，以前要不是为了迁就鹿赤和裴措这群社会人，她也不会那么频繁地发朋友圈。 　　现在好了，从爱情的漩涡里挣脱出来，总算是无债一身轻。 　　裴措没有加鹿绿的QQ。 　　当然，本身他也就不经常用这些社交软件。 　　之前要不是鹿绿每天晚上雷打不动地“拍了拍”他，估计他两三天也不一定会打开一次微信。 　　所以他能看见鹿绿的拍立得新照，还得多亏了鹿赤。 　　那天是周一开周会，男人端着咖啡路过，垂眸淡淡一瞥，正好就看见了鹿赤手机上熟悉的明媚笑脸。 　　他把咖啡放下来，状若无意地问了句：“在看什么？” 　　“鹿绿的空间。” 　　鹿赤往下划拉，一边嚼口香糖一边回答，“他们学校元旦有个表演活动，她要上台表演呢，还是他们班的女主角，喏，你看排练照这么多人。不过她打小就是班里的文艺骨干，能轮到也正常。” 　　说罢，男生还拍了拍胸脯，语气骄傲的就像是在炫耀自己考上哈佛的女儿。 　　裴措的视线落在那张排练照上。 　　十几二十来个人，三分之二都是男孩子，毕竟理科重点班。 　　大家身上穿的应该都是戏服，对着镜头比V，嵌在拍立得相框里，那股子蓬勃的朝气劲仿佛马上就要溢出来了。 　　而鹿绿就被围在人群最中央，顶着旗头，举着关东煮肉丸子，坐在课桌上，咧开嘴，露出两排整齐的牙齿。 　　犹如一个众星捧月的小公主。 　　配文是：又一天排练到深夜，这次三年八班要是拿不到名次真的天理难容！[星星][月亮][困] 　　而下方的点赞名单和评论占据了好几页，一两下还根本划不到尽头。 　　QQ不像微信。这个软件的评论内容都是敞开的，那些“绿绿加油，你是最棒的！”“太美了吧！小甜心冲冲冲！”“感觉服装质量好好的样子，羡慕”......全部都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 　　裴措都快忘了。 　　鹿小绿本身就是很灿烂的女孩子。 　　在她自己的圈子里，也可以过得风生水起锣鼓喧天。 　　只是以前，她从来就没有刻意去张扬过而已。 　　在他们身边，就像一个乖巧的，机灵的，有点小脾气却很聪明的小妹妹。 　　裴措垂着眸，良久没有说话，仿佛已经看得入了神。 　　十七八岁的少年和少女们。 　　肆意地挥洒着青春和天真，明明认真算起来也差不了几岁，但生活状态却仿佛是隔了一整个年代的人。 　　“对了，裴哥，你最近是不是又跟鹿绿吵架了？” 　　鹿赤忽然想到什么，“她之前一天到晚非酋哥哥长非酋哥哥短的，听的人耳朵都烦了，结果现在不是考试就是学习，太可怕了......操，她不会是堪破情爱遁入空门了吧？裴措我可告诉你啊，她十七八岁一小孩，现在正是高考关键期，你别老影响她。” 　　“......没吵架。” 　　什么非酋哥哥长非酋哥哥短。 　　她的生活从头到尾压根儿就不是围着他转的。 　　之前看似热烈的那一阵，也不过就是青春期小女孩的比风还快的三分钟热度罢了。 　　裴措痛饮了一口咖啡，语气淡淡，“放心吧，她现在过得比以前好多了，用不着你操心。” 　　“也是。” 　　鹿赤点点头，“对了，下周三我请个假，到时候晚上测试你找应野替一下。” 　　“怎么了？” 　　“鹿绿他们学校元旦文艺汇演啊，作为优秀家长，我得去观礼。” 　　裴措一挑眉：“你，优秀家长？” 　　“干嘛？不服气啊，不服气也没用。你要是能拿到票，你也是优秀家长。行了，懒得跟你这种没有妹妹的人瞎几把胡扯，开会开会。” 　　...... 　　鹿赤少年嘴上说的硬气，但真到了文艺晚会那天，却没注意喝了半瓶啤酒。 　　没办法，只好让裴措开车送他。 　　当然，他本来是没抱这种奢望的，还想要不然干脆自己坐地铁算了。 　　结果没想到裴老板今天意外的好说话，拿黑黢黢的眼珠子盯了他几秒，就神情平静地点了点头，拎着车钥匙站起身：“那走吧。” 　　“......” 　　鹿赤一度怀疑他是不是走狗屎运捡到钱了所以心情特别好。 　　. 　　鹿绿学校在整个K市都很有名，尤其以宽松的学风和丰富的文艺活动被其他学校的学生们羡慕嫉妒恨。 　　这次文艺汇演，除了所谓的“内场观众席”之外，学校还会在广场的电子大屏幕上进行全程直播。 　　这样的话，走过路过的路人和心心念念的家长们也可以一睹K外学生们的风采。 　　“你呢，别灰心，别丧气，你看啊，今天晚上，车是可以开进去的，你就坐车里看大屏幕，当汽车影院，多有情调，是不是？......你干嘛？你拿这种眼神看老子是要干嘛？你把车门锁给老子开开。” 　　低调又普通的二手商务车内，鹿赤小哥整个人都快贴到车窗玻璃上了，虚张声势，色厉内荏，“裴裴裴哥，我告诉你，这这这这大庭广众的，你别乱来啊！” 　　裴措面无表情地瞅着他。 　　......艹。 　　他是喝多了影响神经犯抽抽了才去撩拨这魔鬼的吧！ 　　不就看个高中生幼稚的文艺表演么有什么可炫的。 　　鹿赤你简直脑子有病！ 　　——在脑内小剧场自我批判悔不当初的鹿赤少年整个人呈现出一种极其愁苦的悲哀。 　　好在： 　　“滚吧。” 　　煎熬了三分钟后，裴魔鬼终于放过了他，冷哼一声，“看着你就心烦。” 　　你就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鹿赤一边腹诽，一边假笑着拉开车门，而后逃一般离开了危险区。 　　“我走嘞裴哥，回见啊裴哥，祝你观影愉快啊裴哥，拜喽！” 　　——说到最后，他还十分欠揍地朝后比了个耶。 　　裴措没搭理他。 　　他倚着车窗，视线落在了广场的大屏幕上。 　　这会儿晚会还没开始，屏幕上放的是学校的宣传片。 　　好巧不巧，宣传片女主角还是鹿绿。 　　女生穿着K外独有的百褶裙校服，黑长发，齐刘海，整个人非常的学生气。 　　一开始手里拿着的是英语的必修一课本，在教学楼的长廊上回眸一笑，画面构图极美。 　　下一个镜头是在阳光肆意的操场上，女生跳起来投了个三分球，球在半空中划过的轨迹线，就像她校服裙摆扬起的弧度一样漂亮。 　　而后是书声琅琅的课间，女生坐在窗边记英语单词，窗外就是黄绿交杂的银杏树，还有提着扫把垃圾桶走过的一群值日生。 　　而后是宽敞的阶梯教室...... 　　大大的屏幕上，小姑娘斯斯文文，干干净净，连背影都带着窈窕的书卷气。 　　就像是无数男孩青春里的那个沈佳宜。 　　宣传片循环往复，一直在播。 　　裴措看到第五遍时，拉开了车门，迈着长腿，纡尊降贵地步入了这所“幼稚”的校园内。 　　南方的树木不似京城，到了冬天就变成光秃秃的一排，透着北方独有的萧索气氛。 　　这里有落叶凋零的，有青黄不接的，也有常青常绿的，层层叠叠地盖在道路两旁，显得光影色彩非常美。 　　他一路慢慢地走，带几分观赏的意味。 　　然后还没走几步，就在广场边的布告栏上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高三年级十校联考全市全十，K外很荣幸，进了三个。 　　全校第三，全市第八，三年八班，鹿绿。 　　布告栏还竖着一块小木板，贴着红纸，表彰物理竞赛获奖的同学。 　　三年八班，鹿绿同学，全省二等奖。 　　哦，旁边还有。 　　热烈祝贺我校演讲比赛圆满落幕，几张新闻图里，站在中间的主持人C位就是鹿绿。 　　学生会新一轮选举完毕，任职名单： 　　外联部部长（兼副会长）——鹿绿 　　...... 　　裴措走完长长的一条布告栏，终于明白，以前在贝翰学那栋房子里蜗居工作时，小姑娘得意洋洋地说：“没关系啊，家里有弟弟妹妹的，都可以送到K外来，小绿姐姐帮你们罩着他们，我看谁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是个什么意思了。 　　她不是开玩笑。 　　在他接触不到的地方，她是真的野的不行，酷到不行的爆炸小甜心。 　　那个时候，戴岭生日，她就着火锅喝了点红酒，脸颊红彤彤的，把桌子拍的砰砰响，说： 　　“东方教主，英明神武。千秋万载，一统江湖！” 　　是的。 　　——如果回到古代。 　　鹿绿一定是那个一统江湖的武林盟主。 第44章 　　K外的广场很大。 　　毕竟是要容纳几千名学生周一升旗做早操的地点。 　　大到足够当成一个地下车库来使用, 可以完全满足这种“盛大节日时期”家长们的停车需求。 　　而且因为来的早，鹿赤指挥着裴措占据了一个很良好的停车位。 　　就在花坛边上，正对向广场右侧的LED大屏。 　　“你就放心停, 好歹我也在这学校读了三年书, 什么地方观影效果最好我太了解了，喏喏喏, 就这就这，空气清新, 路灯不亮, 视野开阔，你在这儿睡觉都比回公司睡舒服。” 　　——鹿赤是这么说的。 　　当然, 一开始的时候，裴措压根就没打算留下来看什么电影睡什么觉。 　　但也不知道为什么, 懒懒散散地逛了一圈校园，又慢慢悠悠地看了一遍布告栏后, 男人迈着长腿去校外买了包烟和可乐，就跟遛弯一般遛回了自己车里, 开始人生中第一次汽车影院体验。 　　与此同时，他还开了音响, 放了首华丽的《森林狂想曲》 　　好像只要就能假装自己是随便找了个路边休息, 而不是正儿八经地看表演。 　　高中生的文艺晚会，说盛大称不上多盛大, 但说简陋，其实也不算简陋了。 　　没有明星扎堆的对口型唱歌表演，也没有太多的煽情互动颁奖环节。 　　十七八岁的少年少女，思维正处于活跃期，创造性也高, 会穿着荧光服跳甩葱歌，会演性转版的《红楼梦》和《史莱姆历险记》，也会穿着无比保守的运动服跳女团爵士舞。 　　如果不用那么苛刻和专业的眼光去评判，大半场晚会下来的新颖和有趣程度，其实比很多电视台的元旦晚会还高一些。 　　甚至有个毕业班的男孩子，唱完一首跑调的小情歌后，还在下台前十分勇敢地补了句“这首歌，我想送给三年四班的阮聪慧同学，希望你高空加油。” 　　引起全场同学们的一阵哗然。 　　在他们看来，这样的行为有些大胆，有些勇敢，有些尴尬，还有些哗众取宠。 　　但从成年人的角度，其实还蛮可爱的。 　　毕竟是他们回不去的年少轻狂了。 　　人么。 　　往往得不得的，都是好的。 　　裴措坐在车内，打了个哈欠，一边仰头灌可乐一边用模式化的虚伪回复去敷衍家长群里那些@他的家长们。 　　......哦，这件事情说来话长，甚至还有点神奇。 　　刚刚，他逛完一圈校园，又在公告栏前停了停，正好被旁边的家长注意到，见他一直在看联考的表彰区，就热心肠地鼓励道：“小同学别灰心，好好努力，下次你也能上这表彰红榜。我女儿就是，高二的时候成绩可差了，努力了一个暑假，你看，现在也在榜上呢，考了年级十三名。” 　　裴措忍不住挑了下眉。 　　呦呵。 　　想当年他读高中的时候，成绩足可以碾压这红榜上的大多数人。 　　而且“同学”是什么意思？ 　　他很显嫩吗？ 　　很像高中生吗？ 　　“不是，我都毕业好多年了。” 　　男人笑了笑，“这是我家里的妹妹，考了年级第三。” 　　表彰区就这么大，年级前百有名单，但全市前十有照片。 　　鹿绿正好占据了最后一张照片份额，而且和前面两位学霸比起来，颜值差距不是一般高。 　　所以虽然裴措这话说的特别云淡风轻，特别宠辱不惊，却一下把对方家长给惊到了。 　　对方喜笑颜开：“呦！你是鹿绿哥哥啊？哎呦，你们家基因可真是好，生出来的孩子个顶个漂亮，哦，那什么，忘了自我介绍了，我姓丁，也是高三八班的家长，我孩子叫韦安安，不知道你听说过没有？” 　　“......也不是亲哥哥了。” 　　“嗨，那不管是表的堂的都一样，别人家里头出一个就要乐翻天了，哪像你们家，啧啧啧，瞧这大高个......对了，你没加家长群吧？唉，鹿绿同学的爸爸妈妈忙得很，我们家委会一直没能见上面，连微信也没加上。你既然是鹿绿哥哥，你赶紧加一下家长群吧，现在是高三关键时期了，家长们都得团结起来......” 　　于是，就这样，也不知道为什么，莫名其妙的，裴措老板就成了三年八班家委会中鹿绿同学的家长代表。 　　整个晚会期间，家长们一直在花式赞美自己班别人家的孩子，句式包括但不限于“xxx不错”、“xxx真棒”、“xxx真是德智体美全能”......。 　　期间，还有几位家长锲而不舍地在@裴措。 　　问：你们家孩子怎么还不出来啊？不是听说鹿绿也要表演的吗？鹿绿家长，你知不知道你们家孩子什么时候表演啊？ 　　鹿绿家长回：快了，马上，顺序都在节目单上。 　　说实话，面对一群本应该毫无交集的中年父母们，裴措哥哥回复消息回复的这么“热情”，某种程度上也是因为有点心虚。 　　毕竟要是让鹿绿知道他成了她家长，估计牙都要咬碎，撸起袖子上来就要跟他大打一场。 　　男人烦躁地揉揉眉心，关掉微信，把手机塞进储物柜里，开始闭目养神。 　　就如同鹿赤所说的，这地方空气清新，路灯不亮，视野开阔，很适合“露营”。 　　加班加了这么多天，睡会儿再说。 　　“求学的路上，苦总是大于甜，繁忙的高三生活，看似黯淡无光，但不要忘了，没有耕耘哪有收获，没有付出哪有所得。苦尽甘来，同样是一种智慧者的追求，毕竟阳光总在风雨后。接下来，让我们欢迎三年八班的鹿绿同学为我们带来她的原创歌曲《让暴风雨来的更猛烈些吧》！” 　　裴措的眼皮动了动。 　　但是没睁眼。 　　让暴风雨来的更猛烈些吧？ 　　原创曲？ 　　没看出来这姑娘还是有思想的励志仔。 　　而后下一秒，头顶左上方的音响处就传来雷鸣般的掌声。 　　甚至隐隐还能听见学生们起哄和吹口哨的动静。 　　生动形象地突显了三个事实： 　　现场收音挺好。 　　K外是挺有钱。 　　鹿绿是真地头蛇。 　　裴措依旧没睁眼。 　　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瞬间，脑海之中一片漆黑的宁静。 　　就仿佛在陷入沉眠之前那段困倦又安详的平和期，不想被人打扰，也不想主动打扰这个世界。 　　他能听见音响里窸窸窣窣的嘈杂声和周遭围观家长们的大嗓门讨论。 　　能听见器材搬运划过舞台的摩擦音，手指划过琴弦的拨弦调试音。 　　甚至还能听见收音话筒磕在什么东西上的碰撞声。 　　毕竟不像专业的大型舞台，氛围很轻松，允许等待和失误。 　　所以，一直等到吉他的声音响起时，裴措才发现，作为一个单人表演者，鹿绿完全没有任何开场白，直接就进入了正轨内容。 　　她用的乐器是电吉他，但意外的前奏非常舒适平和，也几乎没用到效果器去调音色。 　　她就是简简单单地弹，正儿八经地弹，硬生生把一把电吉他弹出了木吉他的作用。 　　在裴措看来，有些暴殄天物和哭笑不得。 　　但鹿绿就是这么弹了。 　　并且弹的还很好。 　　吉他是他教她的。 　　鹿绿本身就会点乐器，乐理知识不需要强调，裴措稍微一点拨，她自己就能顺畅上路。 　　有时候晚间偶尔来一两首小调，没有听众会觉得她是个新手。 　　聪明的让人忍不住嫉妒老天的偏爱。 　　男人淡淡扬唇，竟然也睡不下去了，点了根烟，视线如蜻蜓点水一般在LED屏幕上扫过，就停在了旁边花坛的绣球花上。 　　这个季节，绣球还没开花。 　　单薄的矮枝矮叶，拢聚在一起，明明还是郁郁葱葱的，却莫名让人感到孤独。 　　“在这个灿烂的世界上。” 　　——耳旁忽然传来轻飘飘的歌声。 　　“在这个灿烂的世界上。 　　有一个小小的我 　　要走的路好长好长 　　竟然还无处可躲 　　背上的行囊有一点重 　　只好把自由上锁” 　　虽然调子简单，但小姑娘的音色很好听。 　　压低了嗓子去唱歌时，有种意外性感的沙哑，但又好似带了少女的天真稚气。 　　夹杂融汇在一起，显得格外吸引人。 　　裴措弹弹烟灰，因为车窗大开着，晚风灌进来时拂过烟灰缸，把周遭弄得一片狼藉。 　　他嫌脏，干脆打开车门下了车抽烟。 　　本来都快戒了。 　　以前每次只要一掏出烟盒，鹿绿那丫头就会在旁边烦躁地叭叭叭：“别抽了别抽了，你不知道二手烟的危害比一手烟要大得多吗？老子还想多活几年。” 　　本来裴措的烟瘾就不强，被她这么一搅和，久而久之，几乎都快忘了。 　　然而这段时间工作太忙加班太狠，旁边又失去了那个爆炸警钟，不知不觉地就把这坏习惯给养了回来。 　　男人倚着车窗，望向前方大屏幕。 　　穿着校服的少女，头发编成了麻花辫，身姿不算曼妙，但很轻盈，坐在高椅上，低头拨着弦，映衬着背后星星点点的灯光。 　　像诗一样。 　　“我知道前方有光 　　走累了就晒晒月亮 　　星星说黎明很远 　　风却带来了牵马的疆 　　她“划拉”一声，拨过好几根弦。 　　“草场，草场 　　也在前方” 　　也不是什么情情爱爱的浪漫情歌。 　　也不是什么野性不羁的摇滚民谣 　　也不是什么令人叹服的专业唱腔。 　　就是一个平凡又灿烂的小女孩，唱着自己干干净净的青春。 　　哪怕曲调不是那么繁复高级，歌词没有那么辞藻华丽。 　　甚至连妆都没有化，服装都没有换。 　　非常简陋。 　　但就是， 　　非常心动。 　　她弯弯唇，视线朝镜头停了几秒。 　　长睫毛轻抬又垂下，就仿佛一只振翅欲飞的蝶。 　　悄无声息，又声势浩大地，拨过了他的心弦。 　　“我要，马不停蹄地向未来跑 　　哪怕连太阳都还来不及赶到 　　风雪撩人 　　我是我自己的灯” 第45章 　　每个人, 之所以会成为如今的自己，都是先天和后天共同作用的结果。 　　但是所谓的后天，是不是由先天决定的, 谁都不知道。 　　——裴措记得, 关于这个问题，他还听鹿赤和鹿绿这对哲理小兄妹讨论过。 　　当时正好是国庆放假。 　　鹿绿又和爹妈吵了架, 拎着一张漂亮的成绩单，背着一书包的试题卷, 跑到公司找她哥。 　　而后两个人在公司阳台的沙发上, 望着夜景撸着串，一个喝啤酒, 一个灌冰可乐。 　　仿佛什么大型失意现场。 　　后来鹿赤喝高了，拍着鹿绿的肩膀大喊道：“我命由我不由天！” 　　小姑娘瞥了眼她的智障哥哥, 轻蔑道：“什么我命由我不由天，命运这种东西, 从你还是一颗受精卵开始，就已经写好了, 你挣脱不了的。” 　　“小兔崽子，你活的乐观点行不行, 先天环境虽然是没法选择, 但人生是自己一步步走出来的。比方说遇到挫折，有的人选择放弃, 有的人，你比如说像我，就铁骨铮铮地坚持下去了，是不是？” 　　“可是你又怎么知道，你做的每一个选择方向, 不是先天决定的呢？” 　　鹿绿咕噜咕噜灌了一大口可乐，语气忧郁的就像一个吟游诗人，“就像你说的，面对同样的挫折，有的人放弃了，有的人坚持了下来，这不就是因为先天性格差异吗。” 　　“性格也会受到后天的影响啊。” 　　“但后天本身就是由先天决定的。追本溯源，从你还是个婴儿开始，你面临的每一个选择，做出的每一个反应，都是基因使然。不然为什么在同样的环境里长大，一对双胞胎性格差异会那么大？” 　　“......” 　　“人生啊，不过就是一段被写好的程序。” 　　小姑娘叹口气，“你来到这世上，命运之神基本就已经确定好了你的整条命运线。” 　　“得了吧，那世界上这么多人呢，人来人往的，你影响我我影响你，命运之神难道还时时刻刻关注着每个人的人生？” 　　“说不定是有套算法。” 　　裴措倚着墙，在旁边火上浇油，“算法根据人的基因条件，计算出了每个人在各个阶段会做出的选择倾向，从而列出每个人的人生轨迹，所以，只要设定好你降生的初始环境和初始基因，后期发展基本上就可以全靠算法来控制。” 　　“......哪有这么牛逼的算法？” 　　“毕竟是神么。” 　　男人淡淡道，“就像你画漫画，设定人设，加入事件，调整逻辑，形成轨迹，一个人物的人生就落定了。” 　　“......照你们这么说，那大家活在这世上都不需要努力了，只要听天由命就好了？” 　　“努力也是一种听天由命啊。” 　　小姑娘歪了歪脑袋，觉得有些奇怪，“为什么总要反抗老天呢？为什么总要我命由我不由天呢？我不明白欸。” 　　“命运当然要掌握在自己手中了！” 　　“命运是掌握在你自己手中的啊。” 　　鹿绿又灌了一口可乐，“如果我是漩涡鸣人的话，我就修行训练，迎接挑战，成为最棒的火影。如果我是野比大雄的话，每天和哆啦A梦一起逛gai，做一个平凡却快乐的小孩。如果我是柯南的话，就和小兰公费谈恋爱，努力查明真相变回新一，他们想要获得什么，就必须付出什么，这样来看，命运不就是掌握在他们自己手中的么？” 　　“......” 　　“而且，虽然在我们的世界里，他们都是被作者设定好的人生，但是在他们的世界里，他们就是活的很精彩很有意义啊，最起码比你精彩多了吧？” 　　裴措在旁边微微弯了唇：“这倒是真的。” 　　“所以，我也接受我自己的人设。我很聪明，很漂亮，人缘很好，很有才华，虽然家里亲人脑子都有点奇怪但是我会勇敢接受——嗯，我接受命运之神给我的设定！” 　　鹿赤握着酒瓶，看了他们一眼。 　　而后烦躁地收回视线：“算了，跟你们说不通。我是热血少年漫，你们是致郁番。” 　　鹿绿冲他扮了个鬼脸：“你就是说不过我所以才故意装腔作势。” 　　“......我看我也不是热血少年漫，而是搞笑番，名字就叫《我的妹妹是个烦人精该怎么办》” 　　“呵，《我的哥哥是只井底之蛙真可怜》。” 　　“......” 　　最后还是裴措拍了拍井底之蛙鹿赤的肩膀，十分敷衍地安慰了一句：“算法也会出bug的，你要实在不甘心，就当自己是那个bug好了。” 　　...... 　　——那个时候，说实话，只是很平常的一场谈话。 　　裴措并没有把鹿绿那些稀奇古怪的想法放在心上。 　　但是今天听着她唱的歌，看着她难得文静的脸和底下观众的热情，他忽然就想到了这么一段回忆。 　　然后他才发现： 　　当初鹿绿举的例子，都是主角。 　　漩涡鸣人。野比大雄。江户川柯南。 　　不管是热血是笨拙是机敏，反正由始至终，她就是把自己当成了主角。 　　鹿绿的原创表演结束后，裴措就回到了车上。 　　也懒得去管家长群里叮咚叮咚不断被@的消息，靠着椅背，闭目养神。 　　——正因为把自己当成了主角。 　　所以，会充满自信地认为自己是最独一无二的那一个，在和他相处之后，发现他不是她想象的那种样子，就果断放弃。 　　她的想法是： 　　我还不喜欢现在的你。所以要么，你变得更好，我再去追你。 　　要不然，我们就掰掰。 　　这个逻辑乍一听很奇怪但是，在鹿绿的世界里，是成立的。 　　...... 　　正想着，车窗忽然被敲了几下。 　　耳畔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裴措？你怎么也在这里啊？” 　　裴措睁开眼，偏过头。 　　卓嘉音正眉眼弯弯地站在车窗外，笑道：“我可以进来坐着看会儿表演吗？还是，你马上就要走了？” 　　“......可以。” 　　他摁下车门锁，问了一个和她刚才一样的问题：“你怎么也在这里？” 　　“我以前高中也是在这所学校读的。” 　　卓嘉音拉开副驾驶的门，坐下来，“我老师知道我在这边工作嘛，所以就邀请我过来看节目，正好晚会结束的时候还有个优秀毕业生鼓励致辞的环节。” 　　裴措点点头：“哦，这样。” 　　“那你是？” 　　“送鹿赤过来。” 　　“鹿赤也来了啊？哦，一定是为了看鹿绿吧？” 　　“嗯。” 　　“鹿绿刚刚的歌我也听了，唱的真好，听说还是原创的呢......” 　　裴措其实并不是太想聊天。 　　因为现在大屏幕上放着的就是三年八班的话剧表演。 　　好巧不巧，主角就是鹿绿。 　　穿着清装旗袍，戴着旗头，念着搞笑台词，神态动作活灵活现。 　　刚刚还斯斯文文的小姑娘，瞬间变成了活泼搞怪的紫薇。 　　静若处子动若脱兔。 　　简直就是百变小魔女。 　　所以。 　　裴措想好好看表演。 　　不是很想和一个同事在这里纠缠无聊的寒暄话题。 　　更何况这个同事好像还是导致他和鹿绿“决裂”的□□。 　　“......不过K外这点真的做的挺好的，不限制高三毕业生参加文艺活动，我上大学之后才知道，原来其他学校都没有我们这么幸福的，想当年还生在福中不知福......” 　　“介意抽烟么？” 　　裴措忽然打断她，手却已经从衣兜里掏出了打火机。 　　“哦，没事没事，你抽吧。” 　　女生摆摆手，半开玩笑道，“借了你的车看表演本来就已经是我占便宜了，怎么还好意思反过来限制车的主人呢。” 　　嗯，是这样没错。 　　裴措利落地转开打火机，点了根烟。 　　而后倚着车窗，视线淡淡地落在广场前方的大屏幕上。 　　小姑娘正耀武扬威地踩着板凳上说台词：“福尔康，你大胆！你知道我是谁吗？我可是紫薇！紫薇！！！” 　　——如果是鹿绿的话，她一定会说： 　　“可以不抽吗？要是实在不行就算了。但是我真的很受不了烟味。” 　　她不是不懂礼貌，也不是心直口快。 　　面对不熟悉的陌生人的时候，她能装的比谁都乖。 　　但是如果这个人是她愿意并期待发展长期关系的“好朋友”，她就会选择直接表达自己的诉求。 　　先提出自己的雷点和不满，看你究竟愿不愿意改。 　　如果你愿意改，那皆大欢喜。 　　如果你不愿意改，那么她就继续衡量，她能不能接受这样的缺陷。 　　接受的了——OK。 　　接受不了——那就不当好朋友了吧。 　　因为在她心里，她首先已经把你当成了一个和她一样的，拥有独立思考能力，以自我需求为先，懂得衡量和妥协的聪明人。 　　如果你不是，那就意味着你配不上她。 　　也就无所谓“得罪”和“冒犯”你了。 　　——如果是鹿绿的话。 　　她一定会是这样的表达。 　　如果是鹿绿的话..... 　　男人淡淡弯唇，忽然掐灭了抽到一半的烟。 　　卓嘉音在旁边有些奇怪，连忙道：“怎么了？那个，我真的不介意，你抽吧没关系的。” 　　“跟你无关，我只是忽然想到了一句话。” 　　“什么话？” 　　“一开始，你以为那只是一朵花。” 　　男人把烟头丢进烟灰缸里，眉宇间神色十分平静，“你觉得人花殊途，所以只是浇灌露水，修枝剪叶。” 　　“......” 　　卓嘉音努力压住眼睛里的困惑，摆出认真倾听的模样。 　　“但是当有一天，你发现自己满脑子都是那朵花的时候，你才知道，原来早在你种下她的那一瞬间，你就已经走上了不归路。” 　　“......抱歉，我还是听不太明白......” 　　“不用明白。” 　　他收起了唇角的笑意，偏过头，风轻云淡的，仿佛闲聊一般：“问你件事。” 　　“......嗯，你问。” 　　“你为什么喜欢我？”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今天实在是太忙了。 　　从明天开始，我尽量做到双更好咩！ 　　（尽量！） 第46章 　　卓嘉音有些意外。 　　“你为什么喜欢我？” 　　——这样的问题, 完全不像是会从裴措嘴里说出来的。 　　她怔了几秒，而后弯出一个温柔的笑：“怎么突然这么问？” 　　“总觉得，” 　　男人顿了顿, “我应该学的更尊重人一点。” 　　“你没有不尊重我啊。” 　　卓嘉音摇了摇头, 唇畔有浅浅的弧度，语气很平和, “你早就跟我说清楚了嘛。是我自己不愿意放弃的，和你无关。” 　　告白这件事情, 对于卓嘉音来说, 水到渠成。 　　喜欢了这么多年，追逐了这么多年, 终于能有机会站在他旁边，怎么可能还掩盖得住眼中的情意。 　　她见裴措的第一面。 　　她说你好, 我来找阚鸿晖叔叔，你一定就是他的外甥裴措吧？久闻不如一见。 　　男人漫不经心瞥了她一眼, 说别装了，大家时间都很宝贵, 我对你没兴趣，别再来烦我。 　　她笑着解释道：裴先生, 你可能对我有误会。 　　但是男人已经迈腿离开, 和一个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路过的女孩子并肩远去。 　　她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 　　忍住眼泪。 　　她见裴措的第二面。 　　在他不耐烦前，先发制人地问：裴先生, 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十二年前，你救过我。 　　仅仅两句话，她的眼泪就控制不住落了下来，童年时期的所有苦难和折磨都涌上心头、 　　恍若隔世。 　　男人怔了一怔，递给她一包纸巾, 问：苗......吉月？ 　　苗吉月。 　　养父母给她取的名字，这么多年已经成为了一个禁忌。 　　全世界只有他能再次提起。 　　然而最后，面对她的泪雨滂沱，他的神情格外平静：“你能过上新生活，很好。但不用一直拘泥于过去，来找我，没意义也没必要。” 　　卓嘉音记得，那个时候，她应该是鼓足了所有的勇气，说我来找你，不是报十二年前的恩，而仅仅只是因为你。这十二年，我都在为见你而拼命努力。 　　裴措弯了唇，语气很淡：“那真的很不好意思了，我实在对你没兴趣。” 　　...... 　　沉默半晌后，她勉强维持笑容，小心翼翼地问：“如果，如果我不打扰你，不奢求你的回应，只是默默地喜欢你，跟在你身边，可以吗？我......我绝对不会强求什么的，真的，我发誓。” 　　“那随便你。” 　　——裴措是这样的人。 　　注意力十分集中，心肠极其冷硬，对于不熟悉、不重要的人，他懒得分出哪怕一丝的精力去理解他们。 　　也根本不在乎他们的生死悲欢。 　　他会做他觉得自己应该做的事情。 　　却不在乎对方的反应和情绪。 　　就像小时候救她逃出生天。 　　他救，是因为目睹了她被“继父”猥亵的惨烈场面，是因为接收到了她绝望割腕的死亡信息，所以良心发作下，伸出了援助的手。 　　跋山涉水，生死一线。 　　但是救出了人之后，他却不会再管后续，也不想知道她究竟感激不感激，在亲生家庭里活的好还是不好。 　　据说他从医院醒来，得知她平安无事的消息之后，就再也没问过她一句。 　　也没有来探望一下的兴趣。 　　就像此刻她跟他表白。 　　他非常干脆地表明了“我对你没兴趣，哪怕你是哭死在我面前，我也没兴趣”的意思。 　　表明了就是表明了。 　　他觉得自己已经做完了自己应该做的事情了。 　　所以之后，不管她是继续浪费青春继续追逐也好，无私奉献无私付出也好，悲春伤秋自我折磨也好，他都懒得管。 　　因为—— 　　“那是你的事。” 　　这样的性格，说好听点是专一。 　　说难听点就是自私。 　　卓嘉音很难想象，有一天，她竟然会迷恋上这种“自私”。 　　会想把这种自私彻底的占为己有。 　　成为他保护圈内的“自己人”。 　　就像鹿绿一样。 　　她想，不管最后能不能收获爱情，她都一定要尽最大的努力去争取，去筹谋，去抢占。 　　哪怕遍体鳞伤，满目疮痍，也无所谓。 　　因为这本身就是她这辈子最大的梦想。 　　...... 　　一瞬间思绪万千，直到耳畔传来熟悉的清淡嗓音：“其实，你现在做的所有事情，只是在浪费时间。” 　　卓嘉音抬起头。 　　“我对你不感兴趣。” 　　男人静静地凝视着她，语气很诚恳，“是真的不敢兴趣。” 　　诚恳的很伤人。 　　她勉强弯起唇：“我知道，你已经跟我说过了。但喜欢你是我的事情，和你无关......” 　　“还是有点关系的吧。” 　　裴措单手搭在车窗上，撑着下巴，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容易让人误会。” 　　“......误会我吗？” 　　“误会我。” 　　他轻轻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是在抱怨，还是在感叹，“显得我像个来者不拒的......海王？” 　　“那我以后注意一点，我......” 　　“之前我一直没多说，是觉得没必要。毕竟你怎么想，怎么做，是你的事情，就像你自己说的，你的情感倾向，和我无关。” 　　“......” 　　卓嘉音怔怔然望着他。 　　“但是现在发现，你的情感倾向和行为举止，好像会影响到大众对我们之间关系的定义。” 　　裴措耸耸肩，“虽然不知道你是有意还是无意，这个结果，都给我带来困扰了。” 　　“......” 　　这个世界上，很多事情并不能仅仅只用是非对错去判断。 　　而人之间的社交关系，也不可能像偶像剧里演的那样，挥刀就断。 　　比方说买奶茶的时候正好在奶茶店遇见了卓嘉音，总不能为了防止误会，就对她冷冷甩一句”滚，别跟在我旁边”吧？ 　　本质上来讲，卓嘉音确实没做什么事情。 　　在工作上的业绩非常良好。 　　身为老板，裴措不可能因为她喜欢自己这个前提，就对她横眉冷对，刻薄以待。 　　“所以说，我又做错了什么？” 　　女生终于难忍泪水，哽咽道，“我连喜欢一个人都有错吗？我为了你，非常非常努力，非常非常拼命，知道你的理想后，我好不容易申请到了梦校，结果你没去。知道你在创业后，好不容易进了院线方，结果你三番两次拒绝我的外派。我通宵写方案，加班做数据，三个月的KPI压缩到一个月完成，我容易吗？结果你告诉我，我仅仅只是喜欢一个人，都不行？” 　　卓嘉音惨淡一笑：“为什么从小到大，老天爷偏偏只对我这么残忍。” 　　...... 　　这就真的很麻烦了。 　　裴措之所以不喜欢干涉别人的情绪和私事，就是因为，一旦开始挑起话头，后面必定就是一堆心路历程和情感电台。 　　他实在是不太喜欢当知心哥哥。 　　——但是。 　　他不能搞得这么不清不楚的，又自以为是又不尊重人。 　　他不能成为一个渣男。 　　他得负起责任。 　　“我不会干涉你。” 　　他把打火机也丢回到柜子里，语气平静，“不过有些事情，我必须得跟你说清楚。” 　　卓嘉音深呼吸了几次，才勉强稳住情绪，擦擦眼泪：“你说。” 　　“人生需要努力和拼命，但同样需要作对选择，如果一开始选择就选错了，那么你的努力和拼命就永远不会有结果。” 　　“我不需要......” 　　“你先听我说完。” 　　“......” 　　“你知道我的性格，决定了就会去做，不会做太长的准备，也不会反复横跳，而且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男人撑着下颚，没有看她，而是望向前方的大屏幕，轻描淡写，“正好，在谈恋爱这件事情上，我已经有明确的方向了。” 　　“......鹿绿？” 　　“嗯。” 　　——非常痛快。 　　连一丝一秒的羞涩和犹豫都没。 　　面对这样荒唐又无力的场面，卓嘉音甚至不知道该哭还是该发火。 　　她深吸一口气：“我可以等。” 　　“你等不到的。” 　　裴措淡淡一弯唇，“这件事情只会有两个结果。第一，我追不到她，我一直追。第二，我追到她，你更没有机会。” 　　面对“有人喜欢我但是我喜欢别人所以我告诉她别纠缠”这件事，裴措的反应十分淡定。 　　说话措辞坦坦荡荡，完全不觉得别扭和不好意思。 　　仿佛在谈生意。 　　“没关系，我可以等。” 　　卓嘉音攥住裙摆，非常固执，“你放心，我不会去破坏你们，但是我相信我的判断，你和鹿绿不适合，我总会有守得云开见月明的那一天的。” 　　“......那随便你吧。” 　　“那么......你可以不因为我的私人感情而插手我的工作吗？” 　　她松开手，“这是我唯一的要求。” 　　“行。” 　　“还有一件事。” 　　卓嘉音咬了咬唇，“我们小时候的事情，我跟鹿绿提起过，她知道——但是我绝对没有编造半点事实！你，介意吗？” 　　“介不介意都是你的权利。” 　　男人耸耸肩，“我没有资格控制你的言论自由。” 　　“......好。” 　　“你不是还有一个优秀毕业生演讲吗？先去吧，不用跟我在这里耽误工夫了。” 　　“没事。” 　　女生摇摇头，“还有一段时间呢，不耽误工夫。” 　　“主要是我不想再耽误工夫了。” 　　裴措淡淡一弯唇，“抱歉，我可能需要一个人待会儿。” 　　“......好。” 第47章 　　卓嘉音走了。 　　走的干干脆脆, 和和善善，哪怕被裴措当面羞辱成这样，都没法一点脾气。 　　她很了不起。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 她能走到如今这一步, 不是毫无理由的。 　　最起码，在把握分寸和控制情绪这两点上, 鹿赤远不如她。 　　所以每次公司对外谈判，但凡有需要, 裴措都会选择带卓嘉音去。 　　这是她自己挣来的机会。 　　就像她自己说的, 如果因为私人感情因素就毁灭掉她这么久以来的工作成绩，本身就是一种很不公平的行为。 　　裴措要真是一个成熟的管理者, 就不应该像个被爱情支配的愣头青霸总一样，天凉王破, 说散就散。 　　而且，单从工作角度上, 裴措非常喜欢这种工作伙伴。 　　执行能力高，理解能力强, 加起班来还拼命。简直就是全天下老板都梦寐以求的好员工。 　　卓嘉音要是愿意的话，凭借着如今的人脉关系和家里基础, 完全成为让整个K市都侧目的事业女强人。 　　但是很可惜,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她志不在此。 　　从小到大无数次铤而走险, 逆天改命的经历让她觉得：有些事情，不试试怎么就知道结果一定会不好？ 　　在这一点上，她和裴措是相同类型的人。 　　假如今天身份替换，坐在裴措对面的是鹿绿，肃着脸对他说我有喜欢的人了, 我对你真的不感兴趣，你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那么裴措......大概率也还是会选择坚持。 　　然后浪费大好的时光，做着没有意义的事，劳心劳力地朝着一个永远也不会有结果的方向努力。 　　永远。 　　但如果换成是鹿绿的话，她一定会选择放弃。 　　什么？你竟然已经有白月光和朱砂痣了？而且还跟我说这种残酷的垃圾话？ 　　好，那我不爱了。 　　不同基因设定的人，在面对每一个选择时，都会倾向不同的方向。 　　而后经历不同的境遇，渐渐成长为更加不同的人。 　　一次又一次，一年又一年，从生到死。 　　形成你独特的命运线。 　　——这就是鹿绿的基因命运论。 　　...... 　　三年八班的话剧表演，总的来说质量一般。 　　剧情一般，台词一般，演员演技也一般。 　　不过本身就是课余时间排出来的自娱自乐的学生作品，还在学习紧张的毕业班，真要到达多么高的高度，也不太可能。 　　所以最后，他们还是拿了第三名的高分。 　　而鹿绿的原创弹唱，或许因为是个人作品，没有集体参与，所以最终只拿到了第九名。 　　但是没关系，前十名都可以上台领奖并发表获奖感言。 　　很巧的是，三年八班的领奖代表，也是鹿绿。 　　小姑娘握着话筒，穿着宫装旗袍，左手抱着一只玩偶熊，腰间挎着一只篮球，头上还戴着皇冠，背上还背了一个色彩鲜艳的卡通书包。 　　活像是什么刚进完货的义务小百货老板。 　　她先是代表班级发言，前两名班级的代表都在老老实实地感谢老师的帮助和同学们的努力。 　　只有她，一脚踩着高台，一手挥着手上的玩偶熊，摆出超级英雄的胜利姿态，桀骜不羁地高喊道：“三年八班就是最叼哒！” 　　四周观众席传来此起彼伏的欢呼声。 　　还伴随着男孩子的口哨声，女孩子们的尖叫声，以及挥舞着荧光棒和拍手器噼里啪啦的声响，非常的热闹。 　　尤其以最左边的一块最为激烈，估计就是三年八班的位置。 　　那场面，仿佛是魔兽寨子里什么寨主领着自己的一帮魔兽跟班宣告开战。 　　唯独就是鹿绿只换了鞋，没脱戏服。 　　因为这粗犷野性的动作，精制漂亮的旗袍下露出黑色的校裤和运动鞋，放大在屏幕上，显得有些搞笑。 　　裴措从车窗探出半个头，举高手机，对着LED大屏拍了张照。 　　啧。 　　三年八班不一定是最叼的，但你一定是。 　　有了鹿绿这么一次爆炸性的发言，后面第四五六七八名精心准备的获奖感言，哪怕辞藻再华丽，也显得平平无奇。 　　直到第九名的获奖者再次上台。 　　这回，鹿绿同学已经把奖品都放到一边了，也把旗头给摘了，清清爽爽地站在发言台上，面对底下和四周的欢呼掌声，抬手压了压。 　　眉眼微垂，身姿挺拔，神情却懒散，气定神闲极有大佬的姿态。 　　——这是鹿绿跟裴措学的。 　　她认识裴大佬将近半年，深刻觉得，裴措真是一个闷骚又装逼的酷盖。 　　从很早的时候起，她就有一个朴素的梦想，那就是：成为一个和裴措一样掏心挖肾的超级霸总。 　　所以每次跟裴措呆一块儿，鹿绿记起来的时候，就会去琢磨他的神态和动作。 　　久而久之，还真的有了那么一点裴总的味道。 　　“大家好，我是鹿绿，来自三年八班。” 　　下面又开始此起彼伏的起哄声： 　　“知道！” 　　“绿绿子！绿绿子！” 　　“三年八班就是最叼的！” 　　...... 　　“非常高兴我的表演能够获得评委老师的认可。这首歌是我花了整整一个星期的时间写的，表达了我要努力拼搏的精神，专注学习的毅力，以及成为一个事业女强人的梦想！” 　　“今天，在这里，我特别要感谢K外的一个学长，也是我的哥哥——鹿赤，我相信你们很多人都听说过他，学校西门口的表彰墙上还有他的照片呢，被誉为是K外十年来最帅的学霸男神，我从进K外到现在，已经在不下十个女同学的铅笔盒里看见我哥哥的照片了。” 　　回应她的是全场的哈哈大笑声。 　　“正是因为有我哥哥的存在，让我发现，原来像他那么笨的人，只要努力，都可以成为亿万少女心中的男神，那么我不超越他，简直天理难容！” 　　“噢噢噢！” 　　“天理难容！” 　　“绿绿子就是最叼的！” 　　...... 　　“所以，大家也要努力哦！你们这么聪明，超过鹿赤，指日可待！” 　　小姑娘转开目光，抬手指向右边，“对了，今天我哥哥也来看晚会了，就在F区第三排最左边，摄像老师请给一下镜头哦。” 　　话音刚落，现场的气氛越发火热。 　　F区那一块整个都炸了起来。 　　而摄像老师......也很配合。 　　于是下一秒，鹿赤小哥戴着鸭舌帽的懵逼脸顿时出现在了舞台后方的屏幕上。 　　他呆了片刻，而后伸出手，僵硬地冲着镜头挥了挥。 　　全场顿时沸腾。 　　幸好，在同学们炸开锅之前，摄像老师把镜头转回了台上。 　　鹿绿同学弯弯眉：“最后借这个机会打一下广告，鹿赤学长的新电影《六壬》今年寒假春节档就要上映了，希望大家多多支持！” 　　“对了，主创团队里还有我们的卓嘉音学姐，俊男美女男神女神齐聚一堂，大家鼓掌！”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简直热闹。 　　裴措微挑眉，眼瞅着小姑娘提着裙摆，一双运动鞋踩得分外欢实。 　　说了鹿赤学长，说了卓嘉音学姐。 　　唯独没提裴措哥哥。 　　嗯。 　　谁叫他不是K外的校友呢。 　　他摁上车窗，从兜里掏出手机，发了条微信给鹿赤。 　　裴措：什么时候走？ 　　闭着眼睛等了约莫有十来分钟，手机才传来微信的提示音。 　　鹿赤：马上就走了，等鹿绿收拾行李呢 　　鹿赤：等下，卧槽！ 　　鹿赤：你不会现在还没走吧？？？ 　　鹿赤：你真在现场看电影？ 　　鹿赤：牛逼 　　鹿赤：妈的，早知道老子也跟你一起在外面看电影了 　　鹿赤：你都不知道！鹿绿那小兔崽子今天晚上搞了什么事！ 　　鹿赤：哦不对，你看着电影呢，你应该知道 　　鹿赤：卧槽！你看见了！ 　　鹿赤：裴措你他妈怎么偏偏今天这么好心 　　...... 　　消息一条接一条，没一条说到重点上。 　　鹿赤和鹿绿这对兄妹，都有一个相同的本事，那就是发起微信来噼里啪啦的半天都没完。 　　但鹿绿好歹还是有话说话，能让人打起耐心看下去。 　　鹿赤呢？ 　　就是纯啰嗦。 　　裴措直接打了个电话过去。 　　“喂？裴哥，你真没走？你不是吧，你今天是抽了什么疯......” 　　“我在学校对面的烧烤店。” 　　他开着扩音，握着方向盘，“到时候你直接过来就行。” 　　“你在校外？” 　　电话那边环境音有些吵闹，鹿赤小哥抬高声音，“你不在广场看直播吗？还跑学校外面去干吗？我还特地给你挑了个好位置，你竟然不珍惜！” 　　“刚刚有事，回来的时候刚好路过学校。” 　　裴措嗤笑一声，“我看什么直播？我浪费三个多小时看一群高中生的文艺汇演？” 　　“......你也不要这么瞧不起人啦好伐，我们K外还是有点水平的......你干嘛？” 　　鹿赤的声音拉远了一些，似乎是在和什么人对话，“包？包不在我这啊，哦，是裴措，他刚好开车经过学校，问要不要接送。” 　　接着就是小姑娘模糊的清脆嗓音：“他有那么好心？还来接送你？鹿赤，你不要跟我吹牛逼哦。” 　　“嘁，要不然你自己跟他说。” 　　“真是裴措？......喂？是裴措吗？” 　　“......” 　　男人握着手机，喉结滚了滚，好半晌才开口，“是我。” 　　鹿绿弯弯唇：“嚯，你来接我们吗？你到学校了？” 　　“就在校门口。” 　　“哦嚯，想不到你这么爱护鹿赤。对了，我刚才给你们的电影做宣传了，到时候如果票房高的话，你们可得请我吃饭了，我们K外人传人人传人的，说不定能帮你包好几场嘞。” 　　“嗯，刚刚听见了。” 　　“你听见了？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鹿绿觉得很惊奇，“那你看见表演了吗？” 　　“看见了。” 　　男人把车停在烧烤店旁的小道上，语气在夜风里显得分外柔和，“唱的很好，演的也很好。” 　　“啧啧啧，能听见裴老板的夸奖，还真是不容易，不过彩虹屁就不用吹啦，票房大卖了请我吃饭就好了。” 　　“不是吹彩虹屁。” 　　他弯弯唇，“绿绿子就是最叼的。” 　　作者有话要说：　　先去吃个海底捞~ 　　回来再写第二章，好咩！ 第48章 　　鹿绿和鹿赤抱着一大堆东西走出校门口的时候, 一眼就看见了裴措。 　　倚着车身，大长腿懒散一跨，一边低着头玩手机。 　　在熙熙攘攘的家长和人群中, 有一种遗世独立的鹤立鸡群感。 　　但可能是有段时间没处理头发了, 额发长长盖下来，遮住半只眼睛。 　　如果不是脸长的足够好看, 衣服穿得足够帅，就真的很像非主流了。 　　鹿绿把手里抱着的奖品都丢给鹿赤, 背着书包跑了过去。 　　而后跳起来伸手拍了拍对方脑袋。 　　——手还没落下, 男人就似有所觉地抬起头。 　　四目相对间，他弯弯唇, 没躲，反而还微微低了低自己的脑袋。 　　有种故意给她送人头的示好感。 　　“啪”的一声。 　　鹿绿正好拍在他后脑勺的那个漩涡处。 　　连她自己都没想到。 　　她愣在原地, 困惑地眨眨眼：“你发什么神经？” 　　“嗯？” 　　“你干嘛不躲？” 　　“我躲什么。” 　　裴措轻笑一声，“就你这细胳膊细腿的, 能有多大力道。” 　　“哈？” 　　鹿绿翻了个白眼，“那我以前打你的时候, 你不仅躲了，还睚眦必报地反过来盖老子的帽。呦呵, 感情根本就是在故意找机会施行暴力呢。” 　　男人挑了挑眉, 没辩驳。 　　反而抬手接过她背上的书包：“你这装了什么东西？怎么这么重。” 　　“奖品啊。送了很多本子，又丑又厚, 我也用不着，送给你们公司当会议笔记本算了。” 　　鹿绿拉开后座的门，一边问，“不过你今天怎么这么好心，居然会愿意来接鹿赤？你得罪他了？” 　　“正好路过。” 　　“路过？你去哪儿啊还能路过我们学校？离你们公司十几公里远呢。” 　　裴措握着方向盘, 轻咳一声：“去见个朋友。” 　　朋友？ 　　裴措有住在K外附近的朋友吗？ 　　鹿绿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神情微微一变，而后嘁道：“行吧，果然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啊美人关。” 　　裴措本能地觉得不对：“谁是英雄，谁是美人？” 　　“我怎么知道，来见朋友的又不是我。” 　　鹿绿现在已经能够很自然地面对裴措的风流韵事了，一边对着镜子摘假睫毛一边漫不经心道：“不过优秀毕业生演讲马上就要结束了，你确定不再等等？” 　　“为什么要再等等？怎么，鹿赤还要发表优秀毕业生演讲？” 　　“大哥，你跟我还演呢。” 　　小姑娘老气横秋地叹口气，“放心吧，我们的事已经是过去事了，男子汉大丈夫的，千万别一直放在心上。我们以后还是好兄弟，好兄弟之间，有什么不能说的是不是？” 　　“好兄弟？” 　　男人笑了，“当好兄弟这件事，你问过我的意见了吗？” 　　“......你不是吧，都那么久之前的恩怨了你到现在还放不下呢？大哥，大不了，你要真不甘心你骂回来呗，看在鹿赤的面子上，我打不还口骂不还手行了吧？” 　　“什么打不还口骂不还手？” 　　鹿赤小哥终于抱着一大堆东西上了车，听到了最后一句话，无奈道，“你们俩又在搞什么幺蛾子？真是，好好做对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朋友不行吗？” 　　“我当然行啊，是这大哥在闹别扭好不好。” 　　小姑娘翻了个白眼，“什么都怪到我头上来，你这算什么哥哥。” 　　鹿赤把怀里的“垃圾”全丢回她怀里：“你少在这里跟我玩心眼，一起长大的我还不了解你。每次都是你这小兔崽子在挑事，都高三了，你给我老实点听到没有？” 　　“嘿！鹿赤你真是脑子有坑吧......” 　　“和她无关。” 　　驾驶座上男人淡淡响起的嗓音及时打断了这对兄妹之间的战斗，“是我的问题。” 　　“......裴哥你突然的发什么疯？” 　　“没发疯。但是我跟你妹妹，真做不了朋友。” 　　“......” 　　“你看吧。” 　　鹿绿耸了耸肩，拆开奶茶，吸了一口的珍珠，含糊不清，“真不是我的问题。我这么大度的人，早就恩怨随风散了好吧。” 　　“那，这，不是，你们究竟什么毛病啊？” 　　“你问你老板。” 　　“我开玩笑的。” 　　男人一脚踩下油门，语气轻松，“就当没听见。” 　　“......” 　　说实话，鹿赤是真的觉得今天一惊一乍的裴措特别瘆人，情不自禁地清了清嗓子，挺直腰板，仿佛这样就能补充气势似的。 　　但鹿绿完全没放在心上，她嚼着珍珠，慢悠悠道：“放心吧，我跟卓嘉音学姐早就冰释前嫌了，你们不用再记挂这个了。” 　　“你......你跟卓嘉音又怎么了？” 　　傻白甜小鹿赤完全摸不清状况，“也吵架了？” 　　“没吵。” 　　鹿绿叹了口气，“就是我之前追裴措，但是裴措不喜欢我，还跟卓嘉音学姐搞暧昧，我因为失恋特别气愤，就把他骂了一顿，结果裴措以为我是在嫉妒卓嘉音学姐比我优秀，搞来搞去的，反正我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想。” 　　“......” 　　你这也说的太淡定了。 　　跟玩儿似的。 　　鹿赤听得瞠目结舌，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裴、裴哥，她说的是真的？” 　　“假的。” 　　哦，那就好。 　　握着方向盘的男人语气无奈：“我跟卓嘉音没什么关系。” 　　“得了吧。” 　　鹿绿呵呵两声，“你们这都叫没关系，那全天下的男男女女们都清白无比了。” 　　“是真没关系。” 　　裴措的脾气在这一刻变得超级无敌好，“我那时候反应比较迟钝，不知道你介意的是卓嘉音。” 　　“我介意？你这话说的好像我多么小肚鸡肠尖酸刻薄似的，明明就是你不懂得把握距离搞暧昧好不好？除了鹿赤这种傻白甜，全公司的人都觉得你跟卓嘉音有什么爱欲似火的感情纠葛，你觉得这是我的问题吗？” 　　“......是我的问题。是我不懂得把握距离搞暧昧。” 　　裴措转了个弯，轻轻叹口气，“但那都是以前的事了，我保证，以后不会再出现。” 　　“嘁，我管你出现不出现，你以为这个世界上亡羊补牢是这么简单......等下。” 　　鹿绿忽然觉得不对，“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裴措，你别告诉我你是忽然后悔了想吃回头韭菜？” 　　“我后悔什么......行，你要这么理解也行。” 　　裴老板点点头，只觉得好好的一场表白结果现在变得跟打仗似的，让人哭笑不得，“差不多就这意思。” 　　“差不多就这意思是什么意思.......” 　　鹿绿倒吸一口凉气：“你你你你真后悔了？你是后悔哪棵韭菜了？不会是最聪慧最鲜美最牛掰的那一棵吧？” 　　“......” 　　——这就是鹿绿的本事了。 　　好好的一场“前男友”悔不当初，卑微求爱试图破镜重圆的虐心大戏，被她这么一搞，跟拍搞笑舞台剧似的，连台词都带着一种二次元番的味道。 　　裴措总算明白，刚才鹿绿说出了那么一番石破惊天的话后，为什么鹿赤还一副“你莫不是在逗我”的表情了。 　　因为确实不带半点正经感。 　　前方是一个红绿灯，裴措踩下刹车，尽量保持语气的平静：“没有最，我人生中只有一颗回头韭菜。” 　　“切~” 　　“我说真的。” 　　“得了吧，我上次问你谈没谈过......” 　　“谈过。” 　　裴措打断她，意简言赅，“三分钟。” 　　“......哦。” 　　鹿绿少女难得愣了一下，“这、这样啊。” 　　三分钟？ 　　莫非指的是她诓他那次？ 　　哦。 　　那确实是。 　　挺纯情的哈。 　　...... 　　车内沉默半晌，只剩下车载音响在尽情地放着九十年代的老歌： 　　“爱情它是个难题 　　让人目眩神迷 　　忘了痛或许可以 　　忘了你却太不容易 　　你不曾真的离去 　　你始终在我心里 　　我对你仍有爱意 　　我对自己无能为力 　　......” 　　鹿绿觉得，真是太鸡儿尴尬了。 　　——不过奇了怪了。 　　这种情况下，应该是裴措尴尬才对吧？ 　　她尴尬什么？ 　　鹿绿吞下嘴巴里的奶茶，面无表情：“那你死心吧，机会一去不复返，韭菜已经不爱你了。” 　　“我知道。” 　　男人望着后视镜，和后方的少女对视，眸中情绪复杂难辨，“但我这辈子就割这么一棵韭菜，说不定就皇天不负有心人了呢？” 　　“......呵，韭菜这种东西，不爱就是不爱，你就是割到死，它也不会回心转意的。” 　　“那也没关系。” 　　裴措淡淡弯唇，“我裴措从来都是宁缺毋滥，如果割不到想割的那颗韭菜，就算孤寡一世又如何。” 　　“......” 　　你他妈是在给老子演古偶剧吗？ 　　鹿绿盯着后视镜和他对视半晌。 　　而后收回目光：“绿灯了。” 　　她靠着车窗，望向外头的迷幻霓虹灯，语气生无可恋：“我鹿绿这辈子，在爱情上简直所向披靡，无一败绩。实在是，太难受了。” 　　“不过裴大老板。” 　　裴措抬了抬眸：“嗯？” 　　“我和你不一样，从来不割回头的韭菜。” 　　小姑娘弯了弯眉，笑容灿烂，“我之前喜欢你，追你，你不搭理我，你不搭理我就算了，你还脚踏两条船搞暧昧，你搞暧昧也就算了，你还侮辱我，你已经把我的容忍度都已经踩得碎碎的了。结果现在，你还犯了一个大忌。” 　　“我，鹿绿，最讨厌吃回头草的渣男。” 　　她摇摇头，满脸的遗憾和怜悯：“看在鹿赤的份上，我最后给你一个忠告，放弃吧，真的。不然几年后，你可能就是那个坐在婚礼观礼席上看我和新郎拥吻的失意人，喝的烂醉，还丢了青春。” 　　“舔狗舔狗，一无所有。你说何必呢，是不是？” 　　...... 　　车内一片寂静。 　　鹿赤小哥恨不得把自己塞进汽车的把手里。 　　本来他还想当个威严的家长棒打鸳鸯，阻止早恋。 　　然而现在他觉得，他妹儿是真的叼。 　　之前她屡次在裴老虎头上拔毛，他就已经觉得够牛掰了。 　　但现在这丫头简直是暴打老虎的头啊。 　　鹿赤悄咪咪地抬起一只眼皮，望向前方的裴老虎。 　　裴老虎......落寞地垂下了眼眸：“没关系，我可以等。” 　　旁边的小姑娘瞪大了眼睛：“艹，裴措你不会要给我来痴心男二，阴魂不散那一套吧？你别搞笑了！” 　　...... 　　叼。 　　叼爆天的叼。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TAT 　　写了又删写了又删，来晚了 第49章 　　在到家下车前, 鹿绿揪着眉头沉思良久，忽然说：“哥哥，你先回去吧, 我还有话要跟裴措说。” 　　鹿赤：“......” 　　“怎么了？” 　　小姑娘瞅着他惆怅的表情, 豪气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哎呀你放心, 我绝对不会早恋的哈。” 　　“这一点我很放心。” 　　被无视了快一路的鹿赤只觉得自己才是全世界最惨的小透明。 　　他沉沉地叹了口气，“我只想说, 这是你的目的地, 我是要回公司的。” 　　“......哦。” 　　鹿绿眨了眨眼睛，“那你, 那你也好久没回这个漂亮的小区了，要不要先下车去看看老风景？” 　　“......” 　　大眼瞪小眼沉默半分钟后, 鹿赤率先败下阵来。 　　他拉开车门：“行，老子去看风景。” 　　“帮忙扔一下垃圾, 谢谢呦~” 　　“......” 　　鹿赤落寞又烦躁的身影走远后，鹿绿也跟着下了车, 而后拉开副驾驶的门，堂而皇之地坐在了裴司机的旁边。 　　盘着腿, 背对着车门, 面色庄重地凝视着他。 　　男人转回身，和她认真平视。 　　而后轻声问：“你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我现在真的没那么喜欢你了。我说真的。” 　　“没那么喜欢？” 　　裴措重复着这句话, 重音加在了“那么”上。 　　“没那么喜欢的意思就是，你在我心目中，已经变成了一个普通的好人。” 　　小姑娘眉眼弯弯，如同两道月牙，“和隔壁班天天送奶茶的班草, 体育班帮忙教训太妹小团体的长跑冠军，以及对面师范大学弹尤克里里唱情歌的数学系学霸，没有任何区别。” 　　“我承认你是个还不错的老板，也认可你京城太子爷和二代佼佼者的名头。但是这不妨碍我依然认为你，” 　　她顿了一顿，瞅着他，吐字十分清晰，“是个渣男。” 　　“......因为卓嘉音？” 　　“因为你自己。因为你暧昧不清的海王手段和自以为是的高傲姿态，反正就是，讨人厌的很。” 　　男人挑挑眉：“那么，我还有没有解释的机会？” 　　“嗯？” 　　鹿绿皱紧了鼻子，“铁板铮铮的事实摆在这里，你还有什么好解释的？” 　　“首先，脚踏两条船和海王这一点，我不能苟同。” 　　“呦呵......” 　　“你先听我说。” 　　瞅着男人难得低垂的眉眼和语气里的那一份真诚，鹿绿有了几分怜悯之情。 　　她轻咳一声，把盘着的腿放下来，变成了桀骜的跷二郎腿姿态，“那你说吧。” 　　“卓嘉音是被环行外派过来的，是资方的人。” 　　裴措叹了口气，“那时候公司举步维艰，资金链马上就要断了，我总不能跟投资方说，不行，你们换个人，因为这个人跟我表过白吧？” 　　“......” 　　“吃饭，是和发行方的饭局，有硬性的签合同指标的，鹿赤不愿意去，才安排了卓嘉音。买奶茶，是正好在店里碰见，顺道一块走回来。” 　　他惆怅地蹙起了眉头，“好歹都是公司同事，项目结束前都还要一起工作的，我也不能像个小学生一样，故意让人家别跟我一路走吧？当然，没给你点冰的奶茶确实是......我当时觉得她说的有点道理。” 　　“......” 　　“总而言之，我跟卓嘉音只是工作伙伴的关系，比你更不熟，联系方式只有钉钉和电话号码，QQ微信一概没加，不存在任何私人生活上的苟合。” 　　裴措本来想转换所谓“自以为是的高傲姿态”显得更有亲和力一点，但大长腿在这窄小空间内有些施展不开，只能保持着正儿八经的大佬坐姿，“这一点，我可以跟你保证。” 　　小姑娘瞅着他，半晌不说话。 　　似乎是在困惑着什么。 　　裴措继续道：“不过你说我自以为是，这一点，我承认，是我没做好。” 　　鹿绿眨了眨眼。 　　“我之前拿卓嘉音做例子教训......污蔑你，是我没考虑周全，在不了事情本质的基础上就贸然给你下定义，我后来也反思了，确实非常不尊重你，我跟你道歉。” 　　“......” 　　“当然，我道歉归道歉，原不原谅看你，你要是心里不舒服，就先出完气再说。我只是想告诉你，” 　　男人微微一顿，垂下眼眸，长睫毛在眼下划出浓密的阴影。 　　在这种非自然光下，给人一种惊艳又脆弱的混血感。 　　他缓缓道：“我比你大不了几岁，也还是个学生，初出茅庐，半只脚踏入社会，一切都是摸着石头过河，尤其是在谈感情这件事上，没有任何经验。有的时候，人认清自己的本心并不是一件这么简单的事情，你要给新手一次试错的机会。” 　　.......是。 　　你他妈一张嘴叭叭叭的，说的还他妈真有道理。 　　鹿绿把书包放在膝上，抱在怀里，以此来增加自己的安全感和气势感：“那我就不给，你能把我怎么样？” 　　“什么都做不了。” 　　裴措弯弯唇，笑容里带几分无奈，“只能被动地等待。” 　　“等着我牵着我哥哥的手走向另一个男人，等着我和他拜天地交换戒指，等着我扔捧花，然后哭的昏天暗地，酒不醉人人自醉？”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估计，也只能这样了。” 　　“不是，裴措，” 　　小姑娘有些费解，“你是真的喜欢我吗？” 　　“真的不能再真了。” 　　“那，那按照你的性格，你要是真喜欢我，还被我这么残忍地拒绝了，你不应该这么悲哀的扮演一个深情温柔男二啊。” 　　鹿绿拧着眉头，“你应该是把我囚禁起来逼我就范，或者是以势压人强迫我爸妈把我嫁给你，或者把我未来丈夫的腿打断，把我弄死，然后黑化成一个得不到就毁掉腹黑反派——这种行为趋向才对吧？” 　　“......你小说看多了。” 　　“嘁，小说里人家好歹都是happy ending好不啦。就你这样温温吞吞，委曲求全的白月光男二，” 　　她遗憾地摇摇头，“得到我的几率很低啊。” 　　“......” 　　裴措有些无奈，“所以你这是在逼我违法犯罪？” 　　“你看你看，” 　　鹿绿立刻仿佛抓到了什么把柄一般兴奋，“我只不过这么钓鱼执法一下，你就瞬间心动了吧？我就知道，你这小子骨子里绝不是什么好人。” 　　男人揉揉眉心：“我以为我们在讨论很正经的事情。” 　　“我知道啦。” 　　小姑娘很没劲地往后一靠，“但是我跟你说了啊，我现在已经过了那段热恋期了，我真的不咋喜欢你了。” 　　“我知道。” 　　裴措面色丝毫不该，仿佛半点没被打击到，“我按我的本心追，你按你的心情拒绝，说不定有一天，我们就一拍即合皆大欢喜了呢。” 　　“那你做好长期当孤寡老人的准备吧，我现在满脑子都是事业，在成为一个顶级的律政佳人之前，我是不会考虑感情这回事的。” 　　“你放心吧。” 　　男人笑了笑，嗓音很平静，“要不是突然出了个意外，本来都已经做好了孤寡一生的准备。” 　　“嘁。” 　　鹿绿不置可否。 　　她忽然想到什么，问，“对了，你拒绝卓嘉音的时候，她是不是也这么跟你说的？说她会等，她宁缺毋滥，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万一就等到机会了呢，是不是？” 　　“......嗯。” 　　“你们俩简直就是彼此的知己，真是有缘分。” 　　“这世上相似的人有很多，至于会不会有缘分，全看其中一方给不给机会。” 　　裴措眸色淡淡，“这个项目已经快到收尾阶段了，除了查收和测试，基本上的工作我都会交给鹿赤，过完年后，我应该就回京城去了。” 　　“回京城去？继承家业吗？” 　　“不完全是。主要是拉团队，整合旧资源，收拾烂摊子，开新项目。” 　　“......什么，新项目？” 　　“游戏。” 　　“啊？......你疯了吧，虽然你是老板，但哪有你这么跳槽的啊？不是，游戏很烧钱的好伐......当然，动漫也烧钱。” 　　但鹿绿还是觉得不可思议，“可动漫你好歹还有团队和基础啊。但游戏，你有项目经验吗你就要去做游戏？你知不知道现在国内的游戏行业是个什么状况？连大厂走的都是copy的路线欸。” 　　“裴氏几年前部署的线上产品高开低走，其中以游戏板块亏损的最厉害，这次回去就是给人家收拾烂摊子的。” 　　他轻笑一声，“基本上和环行是扯不上关系了，除非卓小姐再跳槽到我的资方，否则，我们不太可能会有共事的机会。” 　　“......你倒也没有必要避嫌避到这种程度。” 　　“不主要是为了避嫌。” 　　男人伸出手，最后揉了揉她的脑袋，语气很温和，又带几分肆意。 　　就像他自己说的，像一个还没毕业的，神采飞扬的少年：“在追求爱情的路上顺便奋斗一下事业。不管是成功还是失败，怎样都比现在要好。” 　　“所以，我对我如今的生活状态很满意。你尽可以肆无忌惮地出气和发泄，不用感到丝毫的抱歉。” 　　“如果我埋怨了，那就是我不知好歹。” 　　...... 　　窄小的车内空间沉默了许久。 　　鹿绿都不知道鹿赤在外头晃动了多久，说不定都逛到便利店去吃关东煮了。 　　她摇摇头，叹口气：“霸总果然是霸总，天赋异禀，实在天赋异禀啊。” 　　搞事业事业一鸣惊人。 　　搞爱情爱情蠢蠢欲动。 　　这真他妈是上天的宠儿。 　　所以，绿绿子要坚持住。 　　一定要坚持住。 　　做一个狠心且恶毒的魔王，狠狠地折断裴天使桀骜不羁的双翼。 　　让他对走事业的女大佬求而不得！ 第50章 　　鹿赤小哥被找到的时候, 果然就在小区门口的便利店里吃关东煮。 　　看见鹿绿背着书包笑眯眯地走过来，还从他碗里顺走了一串海苔豆腐，一串包心鱼丸, 以及一只最贵的大鸡腿时, 他冷笑一声：“怎么着，现在想起来找家长了？” 　　“晚上吃太多夜宵对胃不好, 尤其是你们这种作息还不规律的创业者。” 　　小姑娘拍拍他的肩，“我帮你分担一点。” 　　“我还能跟你计较这么一点吃的不成。” 　　鹿赤翻了个白眼, 而后轻咳一声, “那什么，你和裴措聊的怎么样啊？” 　　“聊的.....” 　　鹿绿琢磨了一下, “还算行吧。” 　　“还算行是行还是不行？你告诉我，他有没有威胁你？有没有给你洗脑？” 　　“我又不是你, 哪那么容易被洗脑。” 　　“那你们究竟......” 　　“哎呀你就放心吧，你妹妹我这样一心向着学习的乖乖女, 是绝对不会早恋的。” 　　她三两下就把一只大鸡腿给啃完了，豪气道, “所以我当场就拒绝了他的求爱，并狠狠地羞辱了他一顿。” 　　“哦......这样啊。” 　　“不过呢, 我看他对我还是一副情根深种难以忘怀的模样, 估计还是放不下我吧，所以小哥儿, 你现在可是他女神的哥哥了，是他梦寐以求的小舅子，你就抓住这段时间的机会，拿我作筏，肆无忌惮地折磨他, 羞辱他，把你这几年受的气全部报复回去！” 　　“......” 　　鹿赤小哥干笑两声，“哈哈，你这个建议，提的还真安全。” 　　“怎么，你不敢？鹿赤，你说你做人怎么那么怂呢。你没听说过一句话吗，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现在一个大好局面就摆在你面前，你还胆小怕事成这样，啧，成不了大事。” 　　“我也要考虑到可持续发展的好伐。” 　　鹿赤小哥啃着土豆，面无表情，“你现在是骑在裴措的脖子上耀武扬威了，万一有一天他移情别恋或者大彻大悟了呢？我他妈就是诛九族最好的人选。” 　　“你就是......怂。” 　　“你要是真见过裴措折磨人的手段你就不会这么大放厥词了。” 　　鹿赤小哥叹口气，“想当年，老子还是个血未冷的懵懂大学新生，结果军训刚过完，就被裴措撺掇着一起把学校的教务办领导给弄牢里去了。” 　　“......” 　　鹿绿小心翼翼地又顺走了一串丸子，“为的什么呀？” 　　“因为对方拿保研名额威胁女学生......反正不是什么好事。” 　　“噢。” 　　鹿绿拍了拍他的脑袋，“那你们是正义的化身，牛掰。” 　　“关键是，裴措当时去搞人家，仅仅只是因为人家卡了他的课程自修申请，你知道吧？特别简单的事，请顿饭就可以解决了，他不服气，非要以牙还牙，结果查着查着，顺藤摸瓜，直接旱地拔葱把人家连根拔起。” 　　他叹口气，含糊不清，“真是混世煞星啊混世煞星。” 　　“他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 　　鹿绿啧啧摇头，“哦对了，你快走吧，裴煞星还等着你呢，这份关东煮我帮你解决。” 　　“......那还真是谢谢你了。” 　　. 　　鹿赤其实算是比较开明的那种家长。 　　对于小妹妹谈恋爱这件事，他遵循的态度是“只要不影响学业，你开心就好”。 　　就像之前鹿绿玩cosplay，玩滑板，拍写真一样，那些看似不务正业的爱好，他从来都没有干涉过。 　　对于鹿赤来说，只要鹿绿过的开心，不违法犯罪，那就算一辈子晃晃悠悠地过日子，变成一个花钱如流水的败家小公主，也没关系。 　　反正他养得起。 　　只不过曾经，裴措在听说他的“养育理念”之后，感到非常的不认同。 　　“你不能在青少年三观养成的关键时期，对她百般纵容，这是不负责任。” 　　他认为，鹿赤身为鹿绿的家长，除了金钱和宠爱，也应该承担起匡扶三观的义务。 　　鹿赤十分无奈：“那也要她愿意听我的好吧。” 　　——也就是从这时候开始，裴措莫名其妙就把自己代入了家长的角色。 　　因为鹿绿爹不疼娘不爱哥哥还不管，所以他这个老板外加“前男友”，必须搭把手帮个忙。 　　避免小姑娘在青春期最困惑最迷茫的时候，因为无人监管而走了歪路。 　　这也是为什么，之前鹿绿大晚上的给他发微信消息，他还难得耐心地在加班期间抽出空来回了。 　　打从心底里，他就把鹿绿当成了一个尚不成熟的，还需要呵护和引导的小妹妹。 　　直到那次在公司园区外，小姑娘跟他大吵了一架，他才突然意识到，哦，原来事实上，她早就已经成长为了一个精神上的成年人了。 　　只是表现的像个天真又骄纵的问题少女罢了。 　　她并不需要任何帮助，任何怜悯。 　　他们是平等的。 　　从那一刻起，鹿绿在裴措心里的形象，就如同旱地拔葱一般，瞬间逆转。 　　他看着坐在副驾驶上掏出烟就要抽的鹿赤，拧拧眉：“掐了，味太冲。” 　　鹿赤：？？？ 　　“你他妈抽的比我凶吧？” 　　“戒了。” 　　“什么时候？！” 　　“现在开始。” 　　“......” 　　这世间陷在爱情里的男男女女，真是叫人烦透了。 　　鹿赤想起半年前就是这家伙一本正经地跟他说这辈子不婚，他还以为裴措受过什么情伤好心好意安慰他，劝他别太早下决心。 　　呵。 　　他现在是蓄发还俗了。 　　老子要被刺激成不婚主义者了！ 　　...... 　　自从裴大老板的表白事件后，鹿绿对自己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 　　不要慌，慢慢来。 　　千万不要因为霸总的强势认爱就乱了阵脚。 　　反正她又不着急谈恋爱是不是，现在该着急该心碎的是裴措！ 　　她还没毕业呢。 　　要坚决贯彻不早恋的原则。 　　而且运势这种东西，她觉得是真的存在的。 　　比方说前段时间水逆吧，就处处不顺心。 　　结果后来想通了，做啥啥顺。 　　本来她都做好了高三寒假过年节，被爹妈和一大群亲戚骚扰的痛苦准备。 　　甚至为此把能报的补习班都给报上了。 　　——结果。 　　鹿董事长忽然接到一个大项目需要飞海外去谈，带着董事长夫人飞东南亚去了，估计没十天半个月回不来。 　　而高三的寒假，本身也就放这么几天。 　　于是鹿绿既不用在家里忍受父母的唠叨，也不用跟个讨人嫌的门童似的到处去亲戚家拜年，她整个人就如同脱缰了的野马，连年夜饭都是在鹿赤公司兄妹俩一块吃的。 　　当然，还有一些其他的或专注事业或无家可归的同事和小伙伴。 　　比如裴措，比如秦乐池，比如翟佐，比如卓嘉音。 　　卓嘉音和鹿绿现在的相处状态吧，非常的尴尬。 　　主要是卓嘉音很努力地想要维持一个“和睦友好，亲近自然”的状态，但鹿绿觉得，既然现在彼此都不喜欢对方，又没有什么利益上的强制性关系，为什么一定要勉强自己去演成好朋友呢。 　　很累欸。 　　对于卓嘉音所谓的“我喜欢裴措是个人喜好问题，就像大家都喜欢看同一部电影，听同一首音乐一样，并不涉及道德和法理上的矛盾，所以并不影响我们成为朋友”——这种理论，鹿绿不想听，不赞同，不接受。 　　所以她直接说：“那我跟你合不来，就是三观层面上的问题了，你有力气还是花在裴措身上吧，别来搞我的心态了。” 　　卓嘉音很想说哪有你这样处理人际关系的，什么都当着当事人的面明明白白撕干净，简直像个小学生一样幼稚。 　　但她一回头，看见和秦乐池、戴岭他们一人一盒摔炮玩的热热闹闹的小姑娘，又看了看始终对自己带一分审视的翟佐，以及现在和她除了公事基本零交流的裴措。 　　她忽然觉得，自己才是那个最幼稚最搞不清状况的憨憨。 　　而她之前并不怎么看得上眼的这位情敌，才真正是人精中的人精，不动声色把控全局的幕后大佬。 　　这个世界本来就是这样的。 　　她想要的东西，从来都需要付出三倍四倍的努力才能拿到。 　　这就是她的命。 　　卓嘉音苦笑一声，什么也没说，静静地点燃了一根仙女棒。 　　至于鹿绿，她摔摔炮玩仙女棒的时候被秦乐池烫出了一个衣服口子，可把她哥吓得不轻。 　　于是拎着她回公司厨房强行命令她洗菜切菜做帮厨。 　　鹿绿瞅着旁边游刃有余的裴大老板，感到很是费解：“你竟然还会做菜？” 　　“之前高中出国交换的时候学的。” 　　“我好像都没看你做过，都是泡方便面。” 　　“忙起来就忘了。” 　　男人剁着辣椒，“也懒得费工夫。” 　　“哦，那你现在这是做什么菜？” 　　“麻婆豆腐。” 　　“你做辣的？还放这么多辣椒？” 　　鹿绿惊道，“他们都不会吃辣欸！” 　　“所以我只做这一道菜。” 　　裴大老板的语气听上去完全不像是在开玩笑，“你一半，我一半。” 　　作者有话要说：　　推荐小伙伴的一篇文： 　　相亲搞到初恋怎么办by辛烨 　　比相亲更令人讨厌的事情莫过于相亲遇到曾经伤心伤肺的前任。 　　乔晟然亲切地问候了一声：“呦，您还健在呢？” 　　路则：“身体康健，让您失望了。” 　　再一次见面的时候，她躺在担架上，看着穿着白大褂的路则，溅了些许血迹的脸上露出了个无所谓的笑容：“路医生，轻一点，我怕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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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再看看你自己，该吃吃该喝喝该当工作狂就当工作狂，半点变化没有，虐起来真是不带感啊不带感。” 　　“虐，非常虐。” 　　男人往锅里加了两勺豆瓣酱, 漫不经心，“心都快痛死了。你还要多带感？” 　　“呸。” 　　“我说真的。” 　　他转过身，倚着流理台，弯唇淡淡一笑，“不过男人有苦就要往肚里咽，和你一个高三小姑娘演苦情戏，多没腔调。” 　　“......你瞧不起我？” 　　“我哪里敢。” 　　“你看你看，就是这种态度，嘴上说着我哪里敢，语气却是我敢得很。” 　　鹿绿不屑地嘁了一声，“可真是了不起呢。” 　　裴措没多说什么，舀了一勺汤汁：“尝尝，味道对不对？要不要再加点辣椒？” 　　“看着就不是很辣的样子。” 　　“那再加点。” 　　“还是别了吧？” 　　厨房门口传来一个担忧的女声，“辣椒吃太多......对身体不好。” 　　鹿绿抬起头。 　　哦。 　　果然，说曹操，曹操就到。 　　卓嘉音迈步走进来，欲言又止：“裴措，你胃不好，上次医生不是也说了嘛，不能吃刺激性太强的食物......” 　　开始了开始了。 　　苦情大戏开始了。 　　鹿绿把椅子往后挪了挪，捧了个碗在怀里剥青豆，饶有兴致地看着这对苦情剧男女主互相飙戏。 　　裴措会说什么呢。 　　真是期待啊期待。 　　“这么点够不够？” 　　男人歪了脑袋，视线转过来，“要不要再加一点？” 　　“啊？哦，够了吧......还是再加一点吧。” 　　小姑娘纠结地皱了皱眉，“这个酱很淡的。” 　　“那再加点。” 　　裴措慢悠悠地，又舀了两勺辣椒酱进去。 　　而后把汤汁调好，蘸了一筷子让她尝尝，“你试试？” 　　“......差不多吧，这样也行。” 　　鹿绿感受着舌尖的味道，意犹未尽，“不过你怎么会买这个牌子的？他们家的酱也不知道是辣椒不正宗还是用料不够，吃起来都没什么感觉的。” 　　“鹿赤买的。” 　　小姑娘遗憾地看了眼流理台上那瓶辣椒酱，“这个我们都是直接拿来拌米饭的，与其加那么酱，你还不如直接多切点辣椒呢。” 　　“主要大年夜的，连外卖平台都休息了。” 　　裴措把豆腐放下去，“也没地方再买辣椒。” 　　“你们之前怎么不多买点？” 　　“鹿赤买的，估计是看错分量了。” 　　“......行吧，还真是不能指望他做任何好事。” 　　他们这一问一答一来一回的，接的很自然，却把卓嘉音给直接晾在了门口。 　　仿佛压根没看见。 　　女生攥紧手里的福字，沉默了得有五分钟，才勉强弯起了唇。 　　这是她的本事，也是她的习惯。 　　向来都能用笑容来掩饰内心的愤怒和尴尬，任何时候都能迅速唾面自干保持得体，不管境况有多么的难以忍受，都不会浪费时间去宣泄那些无用的情绪。 　　说实在话，鹿绿是真的很佩服卓嘉音。 　　她真的搞不懂，这么牛掰的一个情绪管理大师和高情商高素质高手腕人才，怎么偏偏就死磕着裴措这棵铁石心肠的歪脖子树不放。 　　就算，就算真有一天她守得云开见月明和裴措在一起了。 　　那想到以前被这个男人当着情敌的面这么羞辱的回忆，心里不会膈应的慌吗？ 　　天大地大自己最大，何必呢。 　　她真的完全不理解。 　　“那是因为，你还没有真正地爱上过一个人。” 　　——卓嘉音这样回答她。 　　零点已过，酒足饭饱后的餐桌，只剩下了两个人。 　　其他人都在大堂看春晚，要不然就是打游戏。 　　鹿绿打完一局后，正好渴了，就把位置让给了秦乐池，打算去厨房倒杯可乐。 　　然后她就看见了一个人在默默地收拾着碗筷，旁边的茶壶还冒着热气，带出淡淡的茶叶清香。 　　又是卓嘉音。 　　她瞅着对方宁静的侧脸和认真的神情，心里竟然升起了些许不忍。 　　“你不去玩吗？” 　　卓嘉音偏过头，冲她笑了笑：“等会儿吧，把碗洗完就去。” 　　“秦乐池说他会承包收拾的工作的，你看他今天都没干活呢。” 　　鹿绿一边从冰箱里翻出可乐一边道，“你帮忙收拾了屋子又烧了那么多菜，也该休息一下了。” 　　“没事，正好红茶还没煮好，闲着也是闲着嘛。” 　　“......哦，你在煮红茶吗？” 　　鹿绿看着自己咕咚咕咚往杯子里倒的冰可乐，难得自我羞愧了一下。 　　和卓嘉音比起来，她简直就是干物妹小埋啊干物妹小埋。 　　实在是太堕落了。 　　“我看了一下，冰箱里只有酒和饮料。” 　　女生无奈地摇摇头，“裴措他胃不好，平时又不好好吃饭，也不肯吃药，我担心他大冬天的再喝那些冰的，把胃折腾的更难受了，所以煮点红茶。” 　　“但是，” 　　鹿绿抱着自己的可乐杯，顿了一顿，说的很直接，“如果他知道是你煮的话，应该不会喝的。” 　　“所以就不说是我煮的啊。” 　　卓嘉音把洗好的碗垒在一边，语气温婉，“煮好了直接放茶几上，让欣然招呼大家喝，他应该就不知道了吧。” 　　“......那你辛辛苦苦煮大半天，还有什么意义？” 　　“我做这些，本身也没想过要有什么意义。” 　　唉。 　　真是太虐了。 　　虐到她这个旁观者都想发弹幕去骂裴措了。 　　鹿绿纠结地开口道：“虽然站在我的立场，这样说显得有点奇怪和冒犯，但是......真的值得吗？” 　　...... 　　不大的厨房寂静了好一会儿，耳朵旁只能听见茶壶里水的沸腾声。 　　“我从没想过值得不值得这回事。” 　　女生抬起头，望着她，笑容一如既往的温和，“其实站在我的立场上，只要能为他做点什么，能够看见他因为我做的事而幸福一点点，我就觉得很值得了。” 　　“......是吗。” 　　“我知道我所想的可能一辈子都是奢望，也知道我现在所有的努力都是白费功夫浪费时间，我也不是没试过放弃。但对于我来说吧，远离他这件事，要远远比等待来的更痛苦。哪怕这种等待是无望的，最起码还可以站在他身边，看见他，听见他，碰到他，是不是？” 　　...... 　　“是不是觉得这台词很韩剧？” 　　卓嘉音再次笑起来，眼睛里真的看不见一丝一毫的愤懑，“你不能理解我，很正常，因为你没有经历过我的经历。” 　　“如果没有他，我可能十三岁就死了。如果没有他，我可能十五岁就死了。如果没有他，我可能十九岁就死了。他救了我三次命，如果没有他，我的人生本身就不会有半点意义。” 　　鹿绿静静地凝视着她。 　　杯子里的可乐在不断往上冒着气泡。 　　而后一个接着一个消失，在水面和空气中发出玻璃质感的破裂音。 　　她想了想，说：“虽然我不知道你具体经历过什么，但既然都好不容易解脱出来了，你不是就可以去追求所谓的意义了吗？一直把无限可能的人生消耗在不可能的选项上，会不会，有点可惜？” 　　“是非常可惜。但是爱上一个人吧，就和毒瘾一样，理智上知道不应该，情感上依然戒不掉。” 　　红茶已经煮沸了，卓嘉音摁掉茶壶开关，开了盖子往里面加冰糖，“你不明白，那是因为你还没有真正地爱上过一个人。” 　　鹿绿撑着下巴：“不会啊。之前我也喜欢过裴措啊，你应该感觉的出来吧？” 　　“你那不是喜欢。” 　　女生冲她弯了眉眼，“只是好感而已。” 　　“好感，就像小孩子见到一个新奇的玩具，哭着闹着想要买回来，但玩了一段时间，玩具旧了、落伍了、不符合自己的审美了，就可以轻易厌倦，丢到垃圾桶里，半点也不会心疼。” 　　“可是喜欢，是哪怕这个玩具破了、坏了、生锈了，甚至划伤自己，也不舍得丢。刮风下雨的时候，是宁愿自己淋雨，也不希望他碰到半点水。是受了一次伤，两次伤，三次伤......直到最后遍体鳞伤，才狠心把他转让。” 　　冰糖很快融于滚烫的红茶之中，卓嘉音盖上盖子，从橱柜里拿出一套杯子，轻声细语：“鹿绿，你知道为什么我们一直把你当小妹妹看待吗？” 　　“不仅仅是因为年纪，更因为你的天真和孩子气。” 　　“其实裴措他自己也明白，你对他的感情，比小孩子对新玩具的喜爱还要淡。兴起时逗一逗，兴散了也很快厌倦，就和放弃一只限量版包包一样随意，挥挥手就可以说拜拜。你从来都没有正儿八经地爱上过他，或许连喜欢都称不上，只是小姑娘式的好感而已。” 　　“他是一个宁缺毋滥的人，这个宁缺毋滥，指的不仅仅是他的感情，还有他需要的回应。” 　　女生和她平视，眼神很静，语气很温柔，但每一个字，都说到了她心里： 　　“所有人都以为，我是在等裴措回心转意，在等他厌倦你，等他移情别恋。” 　　“其实不是哦。” 　　“情敌往往最了解情敌。这个世界上，除了你自己，我想估计没有人会比我更懂你了。” 　　“鹿绿，你是一个自私的人。” 　　她歉意地笑了笑，“抱歉，我说的有些直白，不过不是贬义的意思，我反而很羡慕你这样的性格。” 　　“但这也就意味着，你对别人，最多也就到好感的地步了。哪怕付出再多，也感化不了你。” 　　“所以总有一天，裴措会意识到，你这辈子都不能给到他想要的爱。” 　　“而我等的就是，他主动放弃的那一天。” 第52章 　　鹿绿觉得很困惑。 　　她搞不懂为什么卓嘉音会用这样一种言之凿凿, 胜券在握的姿态去判定未来。 　　仿佛是什么玄幻小说里拥有预知能力的占卜系魔法师。 　　又仿佛是什么都市小说里重生回来逆天改命的主角。 　　只要说出口，就一定能实现。 　　但是——虽然她是搞不懂——但是很显然，对方的这种姿态, 真的唬到她了。 　　喜气洋洋完美开局的大年夜, 本以为终于可以以一个良好的心情去迎接新年，却没料到, 在零点过后，还能收到来自新年份的第一朵阴霾。 　　鹿绿同学盘腿坐在老板办公室的地毯上看春晚, 不仅没有被电视上的小品抖得笑出声, 反而还紧紧蹙着眉，带着几分深思熟虑的焦灼。 　　“怎么了？” 　　裴措本来是被秦凤池拽着在一边打麻将, 偶然一回头，就看见了小姑娘苦大仇深的神情。 　　于是直接胡了, 迈腿走过来，在她旁边坐下。 　　他递给她一瓶牛奶：“用热水温过, 暖暖胃。” 　　“我又没胃病。” 　　鹿绿把牛奶丢还给他，“不喝, 我有冰阔乐。” 　　“怎么了，心情不好？” 　　“你说呢？” 　　她揉了揉头发, 整个人显出一种无能狂躁的状态, “一天天的，总有刁民要害朕。” 　　裴措迅速分析出了局势, 蹙起眉头：“卓嘉音找你说什么了？” 　　“哦嚯，你又知道了。” 　　小姑娘翻个白眼，“你们俩还真是夫唱妇随，心有灵犀一点通。” 　　“......鹿绿女士，有的成语乱用起来后果会很严重。” 　　“我又没当着大家说。你知我知, 天知地知。” 　　“......” 　　裴措无奈地叹口气，“她跟你说什么了？” 　　对于自己讨厌的人，鹿绿不吝啬于用最刻薄的语言去”诋毁“对方”：“说老子自私。” 　　男人的眉宇间瞬间浮上一层阴霾。 　　“她还说，不管你怎么努力，我都不会喜欢上你，所以你的付出注定得不到该有的回报，最终只能放弃我，回归老实人备胎的怀抱。那也就是她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时刻。” 　　“......” 　　裴措轻轻一笑，笑声里听得出明显的怒意，“所以，她不仅骂了你，她还咒了老子？” 　　“也不算咒你吧，反正主要是骂我。” 　　“那你怎么说？” 　　我怎么说？ 　　我当然......什么都没说。 　　小姑娘瞅着他，茫然地眨了眨眼。 　　“你就任凭她污蔑羞辱你，一句话没说？” 　　“......主要是，我当时还觉得她说的有点道理。” 　　鹿绿叹口气，“一下子就忘记还嘴了。” 　　......行吧。 　　这理由，真是让裴措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觉得卓嘉音说的有道理，是哪句话有道理？ 　　说“不管他怎么努力，她都不会喜欢上他”这一句？ 　　啧。 　　这姑娘搞起人的心态来，还真是一扎一个准。 　　“不过裴措，你说我真的很自私吗？” 　　鹿绿惆怅地望着他，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样子，“就是韩剧里那种冷酷女杀手，已经丧失了爱人的能力。” 　　“哈。” 　　“你哈什么哈？是觉得我的话很搞笑？” 　　“不是。” 　　男人语气平静，“觉得荒唐。” 　　“卓嘉音说，我好像只是短暂的好感了你一下。” 　　小姑娘往他旁边挪了挪，因为很担心隔墙有耳而刻意压低了嗓子，冒出一长串鬼祟的气音。 　　就像是什么现场ASMR。 　　搞得裴措心态很崩。 　　卓嘉音的玩具好感论，当时在说的时候，鹿绿就觉得有点被蛊惑了。 　　所以记得很牢，此刻复述出来，半点不差。 　　只听的裴老板嗤笑连连，呵声不断。 　　“你觉得是不是很有道理？” 　　小姑娘拍拍自己的胸脯，“你看我之前失恋的时候，两天就好了，对你没有半点留恋，就像丢掉了一个破烂玩具。” 　　“......” 　　男人陷入无语，好半晌才开口，“你打击当事人的时候，能不能稍微委婉一点？” 　　“嘁，那你当初在会议室骂我的时候，你委婉了吗？” 　　“我那不是骂......好，抱歉。” 　　裴措认下了这口锅，揉揉眉心，“是我的错。” 　　“本来也懒得跟你计较。” 　　鹿绿拆开那盒牛奶，咬着吸管继续困惑，“但是你说我不会真的是情感缺失症吧？像卓嘉音说的，见一个爱一个，每一个都不长久的那种，其实只是新鲜感而已。” 　　“情感缺失的人，对世界缺乏安全感，缺乏自信，不擅长交际，经常感到孤独，并伴有狂躁心理......”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 　　鹿绿烦躁地打断他，“我就那么随口一说，你还当真了。” 　　“她就是看你人小不懂，故意诓你，你没必要搭理她。” 　　男人拧着眉，“以后她要是说你，你就直接骂回去，她要是非骚扰你，你就来找我。” 　　“也不算骚扰，就是随口聊了几句。” 　　鹿绿咽下牛奶，“主要人家好声好气陪着笑脸跟我说话，我直接骂回去多不礼貌啊。管他呢，就当没听过了。” 　　“凭什么当没听过？你是任人揉搓的面团吗？下次她要再这么搞，你就问她是不是脑子有病，一天天的正事不干，只知道浪费别人的时间。” 　　“得了吧，人家心理素质强大的很，眼睛里除了一个姓裴的男神没别人。我就是往她脸上吐口水，她也能唾面自干，还能保持八颗牙齿标准微笑。” 　　“那你就说是我让你吐的。” 　　裴措从兜里掏出手里，点开录音软件，面无表情，语气冷漠：“闭嘴吧。烦死了。管好你自己。冤有头债有主，有事直接来找我。” 　　“......” 　　在鹿绿的目瞪口呆中，男人把手机收回了兜里：“录音发给你了，她要是再说你不想听的话，就把录音放给她，气死她。” 　　......牛逼。 　　大哥，和人沾边的事你还真是一点都不干。 　　小姑娘轻咳一声，回过神：“不过你究竟为什么这么讨厌卓嘉音？她对你这么掏心掏肺的，应该没得罪你吧？” 　　“很烦。” 　　“啊？” 　　裴措疲倦地靠着沙发，闭目养神：“真的很烦。” 　　真要扯回小时候，明明他才是救人的那一个。 　　但是现在缠来缠去，倒像是他还必须得还她一份恩情似的。 　　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算了，不说这个了。那什么，裴措啊，你今天喝酒了吗？” 　　“怎么了？” 　　“我外婆说明天早上要给我送水饺，她老人家一向起得早，要是发现我不在家，估计又有一顿好话可以编排了。” 　　鹿绿伸了伸懒腰，“所以我想现在就回家去。你要是喝酒了的话，我就找个代驾。” 　　“没喝。我送你吧。” 　　裴措站起身，“大半夜的，找什么代驾，带着你驾鹤西去你都不知道。” 　　“呸呸呸！裴措你要死啊！大年初一不要说生啊死啊这些不吉利的话！” 　　“......” 　　说死的明明是她。 　　但是看着小姑娘瞪圆了的眼睛，男人无奈点点头：“对不起，不说了，赶紧收拾收拾，我送你回去。” 　　“欧克克。” 　　. 　　裴措公司到鹿绿家的距离，远起来很远，有时候堵车赶地铁的，能折腾大半个下午。 　　但现在这个日子，这会儿的时间点，街道上空空荡荡，找不到几辆活动的车。 　　于是他们不管是在高速还是在郊外小道都畅通无阻，开的无比顺滑。 　　鹿绿其实有点困了，但她不是很想在裴措旁边睡觉。 　　所以架了平板在台上，重温《星际穿越》。 　　这个电影她反复看了很多遍，也不知道为什么，总之就是很喜欢这种感觉。 　　对着时空维度、宇宙星辰之类的东西，鹿绿向来都不吝啬表现自己的兴趣。 　　她曾经也想过，如果未来不做一个律政佳人的话，她的梦想一定是成为天文学家。 　　“真是生不逢时。” 　　小姑娘叹了口气，“如果我再晚个几百年出生，说不定就能成为宇宙飞船的驾驶员呢，在星辰海里四处游荡，占领一颗又一颗的无主星球。” 　　裴措握着方向盘笑了笑。 　　“我知道你肯定觉得我幼稚。” 　　鹿绿也不介意他的沉默，“每个人都这么说。” 　　“为什么幼稚？” 　　“就是这种宇宙飞船啊，恒星穿梭啊之类的，人家会觉得，你个小屁孩连NASA都征服不了，还想占领星球。简直是在白日做梦。” 　　男人弯起唇：“我高中的时候，是学校天文学社的社长。” 　　“哦？” 　　鹿绿坐直了身体。 　　“那时候想当一个天文学家，去研究外太空，还攒钱买了很多专业器材，也真的想过要征服NASA，研发空间穿梭器，发掘更多的宜居行星。” 　　“那后来为什么没当呢？考不上那个专业？” 　　“倒也不是。” 　　他驶入一条野郊近道，“主要还是因为生活所迫，家里情况不是很好，没有那么多时间和余钱去支持我做太空梦。” 　　“可是你现在也没在搞家里的产业啊。” 　　“做生意么。” 　　男人面色平静，“总要先把几百万几千万的项目给搞明白了，人家才放心把更大的生意交给你。正好可以玩玩动漫，也算是给自己的一点补贴。” 　　“但是你要真去研究天文，最起码十几二十年，说不定一辈子，都是纯投入。” 　　他洒然一笑，“我们这样的家庭，暂时还玩不起。” 　　“......说的好像你是什么大山里走出来的贫困户一样。” 　　“身不由己。” 　　“但是你身不由己也身不由己的很幸福好不好，最起码知道自己想做的是什么，需要做的又是什么。” 　　鹿绿很郁闷，“你看我，就完全没有什么梦想。” 　　“你不是想当律师？” 　　“也没有很想当。” 　　她撑着脑袋，“当也可以，不当也可以。就是觉得，如果以后一定要选个职业的话，就律师吧——仅仅只是这种感觉。” 　　“那就先当着，不想当了再换。人的一生百来年，过的舒服就行了，何必非要定一个梦想，纯粹是自找烦恼。” 　　“说是这么说，但我也不可能真就这么左一下右一下混日子吧。” 　　小姑娘咧开嘴，“要吃不起饭的。” 　　“我养你啊。” 　　“......” 　　寂静了好一会儿。 　　平板里还在放着电影。 　　有那么一瞬间，鹿绿都搞不清楚自己是在看《星际穿越》，还是《喜剧之王》。 　　她扭过头，眨眨眼：“你说什么？”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男人淡淡弯唇，“你混你的日子，饭我请你吃。” 　　“房子呢？” 　　“钥匙都给你配一把。” 　　“衣服呢？” 　　“给你买。” 　　...... 　　“你这是打算包养我？” 　　“我是打算先用物质腐化你——在精神层面的追求还裹足不前的时候。” 　　“......” 　　鹿绿突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呸。 　　我才看不上你的那几个臭钱？ 　　呵，得了吧。 　　我有的是法子来钱？ 　　做梦去。 　　我才不是那种看中物质的女人？ 　　...... 　　她用指节拍打着膝盖，忽然问了一个牛头不对马嘴的问题：“裴措，如果说，从现在开始，还有三小时就是世界末日的话，你会做什么？” 　　“世界末日么？” 　　男人斟酌片刻，缓缓道，“就坐在这儿，听着音乐，看着夜景，跟你聊三个小时的天。” 　　“为什么呢？” 　　“因为，” 　　他顿了顿，“汽车好像抛锚了。” 　　...... 第53章 　　——汽车好像抛锚了。 　　短短一句话, 瞬间把鹿绿从所有的浪漫中唤醒。 　　只剩下无语和惆怅。 　　她说：“你是怎么回事哦？汽车都能搞抛锚。” 　　裴措下车检查了一下，“可能是电路出现问题了。” 　　鹿绿就站在他身旁，瞅着四周原生态的田埂和稻草人, 揪着眉毛：“那怎么办？大年夜的, 肯定找不到人来修啊。” 　　“确实。” 　　裴司机摸摸鼻子，“有点难。” 　　“你真是, ” 　　小姑娘忽然有些郁闷，“干啥啥不行, 吃饭第一名。” 　　“没办法, 还是太穷。” 　　男人耸耸肩，一副落魄青年穷且颓的模样, “买不起好车。” 　　“......那现在到底怎么办？我们不会要露宿街头吧？” 　　裴措想了想，迟疑道：“车里有毯子和抱枕, 也有吃的和喝的。” 　　“......所以呢？” 　　“你可以先在车里睡。” 　　“现在问题的关键不是我睡不睡。” 　　鹿绿揉了揉自己脑袋上的毛，“是我外婆担心我一个人在家没饭吃, 所以明天早上要过来送水饺。她要是发现我大年夜的夜不归宿，会有麻烦的。” 　　“你外婆既然知道你一个人在家, 为什么不叫你一起去吃年夜饭？” 　　“......这和我们现在要解决的困境有什么联系吗？” 　　“我的意思是，既然你们俩都理亏, 说不定可以互相抵消。” 　　“哈。” 　　鹿绿翻了个灵活的白眼, “那你还真是完全不了解我外婆。” 　　“嗯？” 　　“算了，懒得跟你说, 说了也没用。” 　　小姑娘叹了口气，拉开车门，重新爬回了车上，“我还是继续看电影吧。明天早上看看能不能叫来车。” 　　她摸出手机，本来是想找鹿赤问问公司里还有没有没喝酒的人, 能过来接一下他们的。 　　结果一打开手机，就看到了最上方来自卓嘉音的新消息。 　　卓嘉音：裴措跟我说了 　　卓嘉音：下个月我就调回京城去了，你放心吧 　　卓嘉音：其实你没必要这么警惕我，我对你真的没有什么坏心思 　　卓嘉音：以后，希望你也能多体谅体谅他 　　卓嘉音：你们要是幸福，我也愿意祝福 　　卓嘉音：我说真的 　　鹿绿稍稍有些好奇，没理会在旁边打电话找救兵的裴措。 　　噼里啪啦回微信。 　　——明明说过再也不会理卓嘉音了。 　　王境泽定理真是诱人啊诱人。 　　大王儿：裴措说了啥呀 　　大王儿：他骂你了？ 　　刚才这家伙一直跟她待一起，不可能和卓嘉音单独聊天，那么势必只能发微信。 　　鹿绿真的很想瞅瞅，他们这对“怨侣”这间的爱恨情愁。 　　她每次去鹿赤公司的时候，她感觉在裴措眼里，卓嘉音小可怜就跟透明人一样，深刻秉持着不听不闻不看三大原则。 　　——可能是怕被她抓住小辫子？ 　　不知道了。 　　反正一直到现在，她都只是听裴措说，听卓嘉音说，听人事小姐姐说。 　　却好像从来没有正儿八经地看过他们俩究竟是怎么相处的。 　　裴措说话究竟是有多大的魔力，才能让卓嘉音一边被拒绝一边又死心塌地地继续做备胎。 　　卓嘉音：没说什么 　　卓嘉音：总之你放心，我懂你的意思了 　　卓嘉音：还有就是，他现在真的不容易，我希望你就算再不高兴，也多体谅他一下 　　卓嘉音：大过年的，公司也没什么工作，你看他还是留下来陪你过年了。因为这件事，京城那边的人都不知道把他诋毁成什么样了 　　卓嘉音：他对你真的很用心了，真的，你别误会他 　　...... 　　神神秘秘的，看似掏心掏肺，实际上什么都没说。 　　鹿绿无趣地倚着车窗。 　　她现在都快摸清楚卓嘉音的套路了。 　　就是啥坏话也不说，专门挑各种情深义重、真诚无比的词，来营造一种“全世界只有我能理解裴措，我们之间的关系和别人都不一样”的氛围。 　　搞得别人疑神疑鬼的，总觉得哪里不得劲，但又抓不住把柄。 　　甚至还会觉得，咦，人家这不是一直都为你说话呢嘛。 　　这就是成年人的智慧吗？ 　　真是社会啊社会。 　　鹿绿把头扭过去，看向旁边的男主人公裴措。 　　这家伙正在打电话，听内容和语气，对面接电话的应该是鹿赤。 　　“你问问有没有人没喝酒......” 　　她一把把手机夺过来。 　　男人微微一怔，眼睛里带出几点疑惑。 　　“不用问了不用问了，你搓你的麻将吧。” 　　鹿绿拒绝的豪气又干脆，“我已经找到办法了。” 　　“那你们现在是......” 　　“行，就这样，先挂了。” 　　嘟的一声。 　　电话直接被挂断。 　　裴措拿回手机：“你找到什么办法了？” 　　“老人家嘛，当然还是要别的老人家去对付。” 　　小姑娘划拉着通讯录，最后拨出去一个号码，“......喂？奶奶，我是鹿绿。” 　　“是这样的，今天不是大年夜嘛，但是爸妈都出差去了，我看哥哥一个人在外面都没有家人陪，就过去陪他，结果看见他的年夜饭就是一包方便面，实在太可怜了，我实在不忍心，就帮他烧了点菜......” 　　“是的是的，他一个人，还要工作......” 　　“但是我不敢让爸妈知道，他们......唉。” 　　“哦对了，还有一件事，就是外婆说明天早上要过来找我，我实在回不来，哥公司离家太远了......” 　　...... 　　五分钟后，鹿绿挂了电话，得意地晃晃手机：“解决。” 　　“你亲奶奶？” 　　“对啊。” 　　鹿奶奶最疼的就是这个身世可怜的大孙子了，鹿绿说陪鹿赤过年，给鹿赤烧饭，老太太绝对不会有半句不是。 　　“她说会帮我打掩护的，我直接告诉外婆我在奶奶家就行了。” 　　“你外婆和奶奶都在南省吗？” 　　“对啊。” 　　“两边都知道你爸妈出差，都没有一个叫你去吃年夜饭？” 　　“我还巴不得不跟他们一起吃呢。” 　　鹿绿在平板上找视频看，一边随口问，“不过你为什么不回家过年啊？我听他们说，这几天工作没多少啊。” 　　“哪个兔崽子说的。” 　　男人揉揉眉心，“电影马上就要上线了，这几天是最忙的时候，也就今天放个假了。不过内容部那边确实会轻松一点，毕竟海报物料什么的早都准备好了，是唐欣然跟你说的？她要是嫌空，运营正缺人呢，我把她调过来。” 　　“卓嘉音说的，她说你不回家是因为想跟我一起过年。” 　　这...... 　　裴老板从善如流：“确实挺空，我不回家主要就是想跟你一起过年。” 　　“得了吧，你现在已经失去撩妹的最好时机了。” 　　鹿绿抱着平板，试探性地问，“我能看看你和卓嘉音的聊天记录吗？” 　　“嗯？” 　　“......算了，你当我没说。” 　　主要还是好奇心作祟。 　　但是好奇心往往害死猫。 　　这种莫名其妙又突兀的请求，下次还是不要开口了。 　　“看吧。” 　　男人已经把手机递到了她面前，淡淡一弯唇，“我没有删聊天记录的习惯，所以都在上面了。” 　　“......” 　　鹿绿到底还是把手机接了过来。 　　她也没翻之前那些乌七八糟的工作表格和行程安排，就看了最后那几条。 　　想知道裴措究竟说了啥，竟然能把对方气回京城去。 　　然而......其实也没说什么。 　　就三句话。 　　裴措：我耐心很有限度，所以最后说一次 　　裴措：过好你自己的生活 　　裴措：别惹老子发火 　　卓嘉音：怎么了？ 　　卓嘉音：发生什么了，你能跟我说说清楚吗？ 　　卓嘉音：......是因为鹿绿吗？ 　　卓嘉音：还是我哪里又惹你不高兴了？ 　　卓嘉音：判刑之前，最起码要让我知道罪名是什么吧？ 　　卓嘉音：......我知道了 　　卓嘉音：我以后在她面前就当一个聋子哑子和瞎子，可以了吗？ 　　卓嘉音：不管你信不信，我真的对她没有恶意，也没有做任何事。你这样怀疑我，不问一句就给我定罪，让我觉得很委屈 　　卓嘉音：裴措，我也是人，也会心痛 　　...... 　　后面还有很多很多，但裴措再也没回过。 　　可能是因为设置了消息免打扰，所以没看见。 　　......哦，也不是。 　　照样是消息免打扰，他就回了鹿赤的微信。 　　鹿绿一时兴起，又点开他微信里自己的头像。 　　消息......没有消息免打扰。 　　备注是“A姑娘”。 　　强提醒。 　　哦嚯。 　　实在是情根深种啊情根深种。 　　她把手机还给他。 　　目光灼灼：“裴措，你真的很喜欢我咩？” 　　“......怎么，忽然这么问？” 　　“看你可怜，给你个机会。” 　　小姑娘弯起唇，又拍了拍他的脑袋，“这样，等电影上映后，要是票房过亿了，我就允许你追我。” 　　裴措挑挑眉：“追你还要允许？” 　　“当然要了。”wedfrtyukk; 　　鹿绿把手机还给他，吊儿郎当，“不然就像你不给卓嘉音机会一样，我也不给你机会，那你这辈子都不可能成功的。” 　　“......你说的有道理。” 　　“嗯哼。” 　　“那，如果破两亿呢？” 　　“一亿和两亿有什么区别吗？” 　　小姑娘口气大的很，“你真以为一亿票房是什么好电影啊？人家都是单日破亿好不好，我给你定这个小目标是可怜你。” 　　“行，那如果单日票房破亿呢？” 　　“......” 　　男人换了个坐姿，十分认真地瞅着她：“如果单日破亿，奖励可以升级不？” 　　“如果单日票房破亿。” 　　鹿绿冷笑一声，“我让鹿赤给你唱征服。” 　　“......” 　　就是不说你想听的。 　　呵。 　　你他妈还想空手套女友？ 　　做梦。 第54章 　　鹿绿坐在裴措的二手车上, 看了一晚上的《舌尖上的中国》。 　　吃的是六块钱一包的虾条和两块五一瓶的可乐。 　　——这是她长这么大，经历过的最廉价的追求。 　　她觉得： 　　“一点都不浪漫。” 　　小姑娘揉了揉酸痛的筋骨，看着蒙蒙亮的天空, 叹口气：“根本就没有电影里拍的感觉。” 　　星空, 也是有的。 　　虫鸣，隐隐也能听到。 　　身旁还有个英俊忧郁的清冷型帅哥。 　　这样的布景, 这样的打光，这样的主演, 乍一看还有点王家卫电影的梦幻暧昧感。 　　但事实上, 除了腰酸背痛和饥饿，鹿绿根本感受不到多少文艺片的缠绵安逸。 　　“我说了不看美食纪录片, 你非不听。” 　　裴司机似乎早有预见，耸耸肩, “看得见却吃不着，是个人都不会高兴。” 　　“那怪谁？” 　　鹿绿打了个哈欠, “还不都是因为你这娇贵又懒惰的汽车。话说，我们还要在这个鬼地方待多久？” 　　“车来了。” 　　“嗯？” 　　男人抬起下巴点了点前方：“你看。” 　　鹿绿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 　　不远处的大马路上, 一辆蓝色的兰博基尼缓缓停下。 　　而后车门打开，一个脑袋探出来, 是秦乐池。 　　“这里这里, 看这里！” 　　男人挥舞着自己的双臂，大声呼喊, “小三儿，你往这边走！” 　　鹿绿又沉沉地叹了口气。 　　“怎么了？” 　　“你看，连一个小跟班的出场都比你帅气。” 　　小姑娘摇摇头，语重心长，“裴司机, 你说你不努力，怎么追得到女主角哦。” 　　“......” 　　裴司机惆怅地揉揉眉心。 　　“我努力。” 　　他真诚道，“为了获得女主角的青睐，我他妈一定非常努力。” 　　——在情话中加入脏话，生动形象地展示了百炼钢化为绕指柔的浪漫。 　　嗯。 　　终于出现点文艺片的调调了。 　　鹿绿女主角满意地踏进了兰博基尼的车后座。 　　...... 　　说实话，鹿绿其实一直相信裴措会成功的。 　　他见识广博，才华横溢，人脉深厚，有持之以恒的毅力，工作起来还特别拼命。 　　这样的人要是不成功，那真是白瞎了老天爷给的好基因了。 　　但是她万万没想到，裴老板的成功，会来的这么猝不及防且轰轰烈烈。 　　他们电影首映那天，鹿绿正好开学。 　　——高三生就是这么苦逼，学校愿意放假给你过个年，都已经是从牙缝里抠出来的日子了。 　　鹿绿他们班稍微特殊一点，很多学生准备出国或者提招竞赛什么的，上课会不是那么规律和齐全。 　　比如她后桌就是，一周里有四天的时间不在学校，自己请了老师在家教口语，考各种乱七八糟的试，鹿绿就干脆把所有的东西都堆在他桌子上。 　　男生每次回来一趟都很无奈：“那什么，鹿绿，你霸占我的地盘也就算了，你没必要连卫生巾都这么堂而皇之地摆在桌子上吧？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有什么不良癖好呢。” 　　鹿绿头也没回：“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放心，大家如果误会你，我帮你解释。” 　　“你打算怎么解释？” 　　他忍俊不住地笑起来，“说我买给你用的？” 　　“咦，你猥琐不猥琐啊。” 　　“......我真是做了好事还要被骂。” 　　男生叹口气，“对了，你们今天晚上是不是要去看你哥的电影？” 　　“你怎么知道？” 　　“看到她发的说说了。刚好我买的票也是今天晚上7点50那场，那时候一块儿走哈。这几天看英文看的眼睛都快瞎了，正好看部国产片休息一下。” 　　“你也喜欢看动漫？” 　　“一般般吧。不过这电影最近很火啊，都说是什么国漫之光，还是你哥的作品，我不得给个面子啊。” 　　“用不着你给面子。” 　　鹿绿趴在桌子上背单词，百无聊赖，“十几亿的票房，还差你这么一个人头不成。” 　　“是啊，才上映几天就突破十亿了，这么牛逼的电影，你怎么还一副要死要活的样子？你哥没给你买礼物？” 　　“我稀罕他那几个臭钱哦。” 　　鹿绿心里烦躁，也懒得搭理他，挥挥手，就像在挥一只苍蝇，“你去找濮正谊吧，她打车，我到时候跟她一道走。” 　　打赌赌输了。 　　别说总票房，就连单日票房破亿，都和什么插在海绵里的Flag一样，轻轻松松就被拔旗。 　　让人非常惆怅。 　　虽然裴措就像忘记了那个赌约一样，一直都没主动提。 　　但鹿绿已经开始琢磨，怎么样才能让鹿赤唱《征服》了。 　　要不然，就干脆组织一场聚会，去KTV唱K？ 　　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给鹿赤点一首歌，先斩后奏！ 　　——可是，现在大家都很忙吧？ 　　尤其是裴三爷那个亿万家产继承人。 　　怎么可能还会去KTV唱歌啊。 　　...... 　　总而言之，在这种惆怅的情绪下，时间跑的飞快。 　　等到鹿绿终于回过神来时，她已经坐在了电影院里。 　　左边是同桌濮正谊，右边是后桌林信然。 　　两只手不断伸过来，吃她桶里的爆米花，明明自己也有。 　　鹿绿冷笑一声，狠狠地拍了下去。 　　“嘶——” 　　“鹿绿你要死啊。” 　　——来自两个小偷的反馈。 　　她没搭理。 　　好在电影马上开始，已经播放起片头了，濮正谊也来不及跟她计较，只能郁闷地揉了揉手臂。 　　这是鹿绿第一次看见电影成品。 　　之前，为了保持期待，她不仅放弃了看样片的机会，没听BGM，甚至连面向大众的预告片都没看。 　　她决定，她要以一个最严苛的观众姿态，去审阅她哥在事业上迈出的辉煌第一步。 　　《六壬》是一部带点玄幻色彩的热血向动漫。 　　讲了男主角为了求根溯源和追求梦想，而勇往直前，自强不息的这么一个俗套故事。 　　当然，故事主线虽然俗套，情节设置和画面台词却非常漂亮。 　　少年从天而来，被卷入巨大的命运转盘和天道规则之中，从天真单纯到独立坚定，外表虽然桀骜，内心却永远保持一份温柔。 　　他在往源头跑的路上，遇见了懵懂邪恶的人鱼，活泼善良的葵女，忧郁神秘的巫师...... 　　每一次相遇，都是一次命运的交错，都在牵引着规则变化。 　　到最后，虽然他明白了自己为何而生，却发现家园面临着巨大危机。 　　好在伙伴都在身边，未来虽然危险，但前方依然充满期待。 　　——电影就结束在这里。 　　最后结局的设置，估计是在为第二部打基础。 　　而且，从现场观众的反应来看，他们很买账。 　　连向来吝啬夸奖的的毒舌情感大师濮正谊都拍了拍她的肩膀，感叹道：“你哥可真牛逼。” 　　鹿绿揉揉酸胀的眼睛，内心无限感慨。 　　没想到，真被她说中了，连鹿赤那样从小笨拙迟钝的小孩都能实现这么辉煌的人生，足以见得有一个开挂队友是多么幸运的事情。 　　与此同时，也身体力行地说明了自强不息真的能获得happy ending。 　　她觉得，在主创团队接受采访的时候，鹿赤完全可以说说自己为了梦想离家出走，吃着泡面艰苦打拼的创业故事嘛。 　　说不定还能激励很多颓废度日的富二代呢。 　　——鹿.剧组编外人员.绿同学完全没想到的时候，在主创团队接受采访时，裴导没拿离家出走的鹿赤举例子，反而提了离家出走的鹿赤的妹妹。 　　“有志不在年高，我一直这么认为，所以你会发现，我们整个团队的工作人员的年纪都不大，很多都还是大学刚毕业的年轻人。” 　　看完电影后，濮正谊非要找家电影院吃冰。 　　顺便在B站上搜索《六壬》的相关资讯。 　　而跳在最前面的，就是今天上午刚出的一个采访。 　　接受采访的主角正好是我们裴导。 　　发布到B站才十个小时，弹幕已经大好几千了。 　　有吹彩虹屁的有求第二部的有震惊于导演的盛世美颜的。 　　总而言之都以正面为主，密密麻麻一大片，铺满了整个屏幕，非常热闹。 　　裴导说：“其实我们主创团队里，年纪最小的，还是一个高中生，人鱼那个角色就是她设计的，还包括其中的很多段情节，不管是人设也好，台词也好，甚至一个背景画面，你都是可以看见很多内容和独特的思想在里面，当时那个效果出来的时候，我们所有人都很佩服，哪怕，对方只是一个还没成年的小妹妹。” 　　“所以我会觉得，年轻的团队，它往往更具有活力，我们常常说创新，说思想，这种在创造领域上的内容，业余未必就比专业做得差，关键还是看你会不会用。” 　　记者好像也有点吃惊：“那那个小妹妹现在还在读高中？” 　　“嗯，在准备高考。” 　　男人微微一笑，“大家要是喜欢星镜这个角色，可以在弹幕里祝她高考加油。” 　　然后鹿绿就看见，不大不小的手机屏幕上，像是什么飓风过境，密密麻麻飘过去一大团的“高考加油”。 　　期间还掺杂着很多“星镜妹妹的结局我爆哭TAT”、“我太爱星镜了我觉得我上辈子就是妹妹画笔下的一条人鱼”、“第二部星镜会复活吗？会复活吗？！！！”、“求一个小妹妹的微博！”...... 　　鹿绿把嘴巴里的冰渣子咬的咔嚓咔嚓响。 　　而后拍了拍心口。 　　“不要骄傲。” 　　她小声对自己说，“就是大发慈悲帮裴措画个画而已。你这么牛掰的人，这么点小粉丝算什么。” 　　原来自己创造出一个灵魂的感觉那么好。 　　比之前发那些cos照而获得大几万粉丝的感觉都要好。 　　啧。 　　她好优秀。 第55章 　　《六壬》上映的这段时间, 由于人气和口碑都呈正弦函数式疯涨。 　　所以主创团队的各种资料也被热情的粉丝们挖的一干二净。 　　尤其是我们裴导。 　　和我们鹿副导。 　　这两个男孩子身为团队里的颜值担当，每每出现在采访、红毯和各种路透屏幕上的时候，不知道被观众们脑补了多少霸道内敛攻与傲娇任性受的粉红戏份。 　　——当然, 纯粹是善意的玩笑, 也没有多少粉丝当真。 　　毕竟上次在K大做宣传，观众提问环节, 有小学妹问裴措是不是单身。 　　裴导的回答是：“还在追。法理上单身，情感上孩子都有了。” 　　很幽默。 　　幽默又轻描淡写的, 粉碎了无数少女心。 　　这年头帅哥就是吃香啊。 　　女孩子们越来越有钱, 越来越想包养小白脸了。 　　幸好，旁边的鹿副导还是个单身狗。 　　嗯, 还有机会。 　　——这些采访，鹿绿全看了。 　　就在冰店里, 一边啃着芒果冰，一边一个又一个地刷视频。 　　林信然在对面打游戏, 而濮正谊则缩在旁边跟着她一起看。 　　一开始，濮正谊这个情感敏锐但智商迟钝的家伙还没察觉什么, 直到后面，越来越觉得不对劲。 　　她猛地一下抬头, 震惊地望着鹿绿：“鹿鹿鹿鹿......” 　　“你也要玩lol？那去吧, 我自己一个人看就行。” 　　“不是！鹿绿，你不要告诉我, 他们说的那个正在读高中的人鱼画师就是你吧？！” 　　林信然在对面抬起了头。 　　然而鹿绿显得特别淡定：“对啊是我啊，怎么了吗？” 　　“你你你你你......” 　　濮正谊深吸了一口气，“你真他妈是个人才。” 　　？？？ 　　鹿绿眯起眼睛：“我听你这语气，你夸的很不情不愿嘛。” 　　“呵，我夸你, 我还想骂你呢。” 　　濮正谊同学刚刚看完电影，此刻情绪还没来得及平复，实在是愤怒的很，“我刚刚看电影的时候就在想，究竟是什么傻逼编剧竟然把星镜给写死了？原来是你啊！哈，鹿绿，你是脑壳壳有坑坑吗？” 　　“这是艺术，你懂个屁！” 　　“艺个屁的术！你就是脑壳壳有问题！” 　　“你再骂，你再骂？” 　　“我就骂，我就骂，傻逼编剧！” 　　...... 　　她们俩闺蜜吵的不可开交，倒把对面的林信然惊得目瞪口呆。 　　男生放下手机，连战绩都顾不上了：“鹿绿，那人鱼的角色真的是你画的？” 　　“是是是！都说了一千遍了！真的是，我至于拿这种东西骗人吗？” 　　“不是，我只是......” 　　林信然觉得有些恍惚，连嗓音都不自觉低了下去，“有些想不到。” 　　鹿绿她哥是这部春节档黑马动漫电影的副导演，这件事情学校里很多人都知道。 　　毕竟之前元旦晚会的时候，这姑娘还握着话筒号召全校同学都去支持一下票房。 　　所以当时预告片一出来，全国观众都还没有太放在心上的时候，他们学校反而是聊的最热烈的。 　　但是这种“我前桌的亲戚是大佬”和“我前桌就是大佬”的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 　　濮正谊还好一点。 　　毕竟她和鹿绿认识这么久，彼此底细都知道不少，鹿绿之前还有个大几万粉丝的微博呢。 　　再加上她自己也是个搞自媒体的，所以对这种程度的“成就”，多少还能接受。 　　林信然就不一样了。 　　他觉得自己简直被刷新了世界观。 　　他一直都知道鹿绿很优秀，但现在看来，鹿绿的优秀还是超出了他的想象。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对他而言，并不是什么好事。 　　鹿绿和濮正谊叽叽歪歪争执了一会儿，吵到最后两个人自己也觉得很无聊，果断休战，继续看视频。 　　不过这个点真的不算早，夜里十一点半，冰店的老板亲自跑过来说他们马上要关门了。 　　言下之意就是赶他们走。 　　濮正谊觉得很郁闷：“这老板真不会做生意，开在电影院旁边还这么早关门，这不是白白丢掉深夜场的观众吗？” 　　“这个季节，夜里吃冰的本来就少。” 　　林信然笑嘻嘻地掏出手机，“我家车就在外面了，顺便送你们回家吗？” 　　“行啊。” 　　濮正谊报了个地址给他，“顺路吗？” 　　“嗨，顺不顺路都送，咱们还是不是最好的铁三角了。” 　　“你们先走吧，我跟家里人说好了，等下有人接。” 　　鹿绿戳完最后一块芒果，“就不跟你们一起了。” 　　“哦行，那明天见。” 　　濮正谊很自然地挥手道别，站起身就打算走。 　　结果走了没两步，发现自告奋勇的司机林信然还坐在原地，忍不住有些疑惑：“干嘛？你还有事？” 　　“......没事。” 　　男生迟疑了一下，“鹿绿，要不然你还是跟我们一起吧，大晚上的，你一个女孩子在这等也不安全。” 　　“商场里有什么不安全的。” 　　鹿绿的眼睛还盯着手机屏幕，不耐烦地摆摆手，“不用管我，快走吧快走吧。” 　　“但是你......” 　　“哎呀你怎么那么墨迹。” 　　情感大师濮正谊终于看出点不对的苗头来了，抱着手臂眯起眼睛，“不乐意送别送，我跟鹿绿一道走也成。” 　　“怎么可能不乐意送......” 　　林信然叹口气，“行吧，那鹿绿你小心点。” 　　鹿绿已经站起了身，笑眯眯的：“接我的人来了，我跟你们一起下去。” 　　鹿绿和自己的爹妈不亲，连带着和爹妈的司机关系也一般。 　　所以一般出来玩，她能不叫司机接就不叫司机接，地铁公交出租车坐的无比纯熟，是个非常接地气的白富美。 　　今天也一样。 　　她本来都打算好了要坐地铁，所以才特意订了傍晚的电影票。 　　但是因为看电影之前她拍了张认证照给鹿赤，这家伙非常义气地表示今天正好在市内，还和她同一个区，所以可以过来接她。 　　又因为正好在锅然居吃庆功宴，他们家的位置难求，不接受外卖，而且柠檬鸡爪是一绝，所以打包了一份带给她。 　　鹿绿想了想，到底还是没抵过鸡爪的诱惑，同意了。 　　当然，同意之前，她还特意问了一下裴措来不来。 　　鹿赤小哥说：“裴措？裴措忙的很，你还想让他来接你啊？得了吧。” 　　鹿绿彻底放了心。 　　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刷的视频太多导致头昏脑涨，让她忽略了一个事实。 　　那就是：鹿赤从来都是不靠谱的代名词。 　　所以，当她下到停车场指定位置时，她就看见了一辆非常眼熟的兰博基尼。 　　在鹿绿不祥的预感中，车窗缓缓降下，司机位上，男人偏过头，手撑着窗边，冲她一弯唇：“这边。” 　　鹿绿：“......” 　　身旁的濮正谊攥紧了她的袖子：“艹，我没看错吧，这是裴裴裴裴......” 　　“呸。” 　　小姑娘咬牙切齿，“我就知道鹿赤不靠谱。” 　　“你和裴措熟吗？” 　　濮正谊强行压制自己的激动，“我能上去问他要个签名拍张合照不？他会骂你吗？他脾气怎么样？臭不臭？” 　　“脾气还行，开车技术一般。所以那什么，要不然我还是跟你们一起......” 　　濮正谊已经跟一阵风似的冲过去要合照了。 　　...... 　　“为什么是你来接我？鹿赤呢？” 　　折腾了许久，总算是把两位小同学给打发走了。 　　濮正谊离开的时候喜笑颜开，走路带风，林信然却总是忍不住回头看鹿绿。 　　这让裴导敏锐地察觉出了一丝不对劲。 　　面对小姑娘的质问，他风轻云淡：“鹿赤喝酒了，开不了车。” 　　“......怎么又是因为这个。” 　　鹿绿非常郁闷，“酒是穿肠毒药啊穿肠毒药。” 　　“怎么，我来接你不高兴？” 　　“色如刮骨钢刀，裴措我警告你，你少用这种语气跟老子说话。” 　　裴措有些无奈：“我什么语气？” 　　“一听就不怀好意的语气，” 　　她缩了缩肩膀，“总感觉你下一秒就要把我打昏囚禁在别墅的地下室里。” 　　“......” 　　“不过说真的，裴大导演这段时间应该很忙吧，随便吩咐个司机不就行了，怎么还亲自来接我？” 　　“想见你。” 　　男人语气平古无波，麻木的就像一个机器人，“所以就过来了。” 　　“......你还是用刚才的语气说话吧。” 　　鹿绿不自知地轻咳一声，“这样听上去更恐怖了，像是被外星人夺舍的犯罪分子。” 　　“你脑子里究竟哪里来的这么多奇奇怪怪的想法。” 　　裴措又好气又好笑，“我是什么人你不了解？我难道还会害你不成？” 　　“那可说不准，你以为你自己是个好人，但其实人类的欲望是很神秘，有时候□□一熏心，那真是烈火干柴控制不住啊控制不住。” 　　面对裴措的时候，鹿绿向来都是口无遮拦荤素无忌的。 　　她啧啧摇头：“你看看，深夜停车场，香车和美女，酒饱饭足，哦嚯，简直就是犯罪纪录片的最佳布景。” 　　...... 　　“你怎么不说话？汽车又抛锚了？欸，这车究竟是秦凤池的还是你的？我怎么感觉上次秦凤池开的也是这辆车......” 　　——说到一半的话忽然被打断。 　　男人的身形压下来，一只手撑着她身后的靠背，一只手搭在车台上，睫毛几乎就要擦到她的额头，目光灼灼，唇角微勾。 　　停车场昏暗，只有汽车前照灯反射的那么一点亮度，明暗交错间，连笑容都透着邪气。 　　小姑娘眨眨眼，下意识放轻了嗓音：“你，要干嘛？” 　　“人类的欲望很神秘。” 　　他复述了一遍她刚才说的话，因为语调缓慢，嗓音低沉，而平白带上了几分暧昧，“深夜停车场，香车和美女，酒饱饭足......” 　　“......裴措我警告你，你少跟老子开这种玩笑哦。” 　　“有时候□□熏心，那真是烈火干柴。” 　　“......你信不信我一巴掌拍死你。” 　　男人的笑意更深了些：“那真是控制不住啊控制不住。” 　　“呀！裴措你他妈——” 　　夏然而止。 　　裴措把一盒柠檬凤爪从她身前的柜子里抽出来，放到她怀里：“喏，打包了两份，吃吧。” 　　“......” 　　男人坐回去，漫不经心地踩下了油门。 第56章 　　她被裴措耍了。 　　哦谢特妈惹法克。 　　裴措竟然耍了她。 　　这狗崽子胆子大了是吧！ 　　鹿绿气的要死, 却因为没抓住把柄，又不知道该做什么。 　　只能把无骨凤爪啃的咔嚓作响，仿佛咬的不是鸡的爪子, 而是裴措的爪子。 　　男人握着方向盘, 唇角还扬着，语气里带着这一种虚伪的关切：“牙是自己的, 小心点使。” 　　“你管老子！” 　　“哟，这么生气？” 　　“呵。” 　　“行, 是我不会说话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我跟你赔罪。” 　　艹。 　　这他妈是在骂他自己还是骂她？ 　　裴措这个心机婊真是在口头上都不肯认输啊！ 　　“我哪里敢叫裴大导演跟我赔罪。” 　　鹿绿冷哼一声，阴阳怪气, “裴导纵横欢场这么多年，和女孩子调调情, 那是驾轻就熟信手拈来，当然不当一回事儿了。算了, 不用放在心上，你们圈子里的规矩啊, 我懂。” 　　“我那不是调情，我那是情真意切发自肺腑。” 　　“呸。” 　　不过很神奇的, 被他一句话这么一挡, 鹿绿的气竟然也消的差不多了。 　　她用筷子扒拉着碗里的柠檬鸡爪：“我怎么觉得这味道没有之前好吃了，你们是不是打包错了？是锅然居的吗？” 　　“是。” 　　“......那行吧。果然现在做生意, 一成网红店，厨师就飘了。” 　　鹿绿郁闷至极，“连吃个正常鸡爪都这么难。” 　　“山城有一家专门做无骨凤爪的，味道还不错。” 　　他转了个弯，“等你高考完, 带你去尝尝。” 　　“高考完我计划多着呢，毕业旅游我都打算好了，要去南极看企鹅。” 　　“山城就在国内，很快，吃个饭来回只用一天。” 　　裴措慢悠悠地给她画蓝图，“早上起床登机，睡个回笼觉就到了，刚好那家店离机场还不算太远，开车过去吃午饭，吃完再回来，你连睡衣都不用换。” 　　“......我花几千的机票，就是为了吃个几十块钱的凤爪？” 　　鹿绿呵呵两声，敬谢不敏，“得了吧，我可不是你这种富豪，钱财还不够这么挥霍的。” 　　“你怎么不是富豪。” 　　他笑起来，“新电影票房还不错，后续周边卖的也可以，你之前投的那些钱，再过一段时间就可以拿分红了。” 　　“......我都忘了这回事。” 　　不过现在记起来归记起来，鹿绿也不是那种完全没有生意常识的人。 　　她其实知道，自己当初给出去的那一书包现金，和裴措他们真正投进去的钱相比，根本就是毛毛雨。 　　所以谈什么股份，什么分红，实在有些可笑。 　　“那么点钱，估计连财务都没记账吧。” 　　鹿绿叹口气，“还是别提了，就当是我资助鹿赤的爱心基金。” 　　“商业活动，最重要的是讲究一个信誉，当初你把钱交到我手里的时候，就已经谈好了不是么。” 　　“可是就那么十来万，你要怎么算股份？百分之零点零零零零一？” 　　“从我分账里走。” 　　男人踩下刹车，停在一处红绿灯口，“虽然不能算进公司公账里，不过就这一部影片也难算不到哪里去。反正当时入账的时候就直接归进了我的份额里，现在也从我的账里分出去就好了。” 　　“......还能这样？” 　　鹿绿觉得实在新鲜，“做生意是可以这么混乱且豪爽的吗？” 　　“别人或许不行，但你不一样。” 　　他的嗓音乍一听漫不经心，又好像带着无限深情，“谁吃亏都不能让你吃亏。” 　　“......” 　　鹿绿只觉得心咕咚一下。 　　就像一只刺猬，向上活泼地蹦了蹦，背上的刺扎的五脏六腑都灼热起来。 　　因为那一瞬间，她刚好抬了脑袋，对上后视镜里男人眉眼。 　　线条流畅，非常专注，就像是什么短视频里加了特效和BGM的定格卡点特写。 　　呼啦一下。惊心动魄。 　　“毕竟，” 　　纵横欢场多年的裴导偏头冲她一扬唇，“你帮公司义务实习了这么久，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总不能寒了老员工的心吧。” 　　——哗啦一下，虚晃一枪。 　　刚才说的话真的又再次应验了： 　　和女孩子调调情，那是驾轻就熟信手拈来。 　　鹿绿只觉得胸闷气短。 　　...... 　　电影院和鹿绿家离得不算特别远，开了没半小时就到了。 　　也是一直到下车前，裴措才状若无意地问她：“电影怎么样？” 　　“嗯？” 　　“鹿赤说你今天去看《六壬》了，观后感怎么样？” 　　“还不错啊。” 　　虽然情绪上还在气裴措，但脑子的理智让鹿绿选择拒绝小学鸡行为，不给好的作品打差评。 　　她点点头，给出了一个相当简单却有力的回答：“很对得起票房和评分。” 　　男人于是就轻叩着方向盘，似乎在思索：“那，你想不想高考完之后过来实习？” 　　“实习？” 　　鹿绿停下开车门的动作，转回身，“我不是说了嘛，高考完之后要去南极旅游啊。” 　　“游三个月？” 　　“......” 　　“来吧。” 　　裴老板轻轻弯唇，“到时候，这边的工作室会北迁，依然由我直管，你过来实习，就可以天天见到我了。” 　　哈？ 　　鹿同学感到无比荒唐：“裴措，你会不会太自恋了？谁想要天天见到你啊拜托？！” 　　“对不起。” 　　男人从善如流，“说错了，是我想天天见到你。” 　　......艹。 　　又他妈来。 　　鹿绿突然不知道自己应该回答什么。 　　“我那个，我考虑考虑吧。” 　　她挠挠头发，轻咳一声，“如果有空就过来，免得你相思病发，痛彻心扉......不过你也别抱太大的期望，我还是很忙的。你虽然获得了我的追求许可证，但总归也不是我多么重要的人，你懂吧？” 　　裴措点点头：“懂。” 　　“不过说到追求许可，” 　　他忽然一顿，“我记得当时我们的赌约好像还有一条吧？” 　　“......做人何必这么严苛呢。再说了，鹿赤那家伙唱歌那么难听，你听他唱《征服》，那可不是享受，简直是折磨。” 　　男人微一挑眉，神情不变地望着她。 　　“......这样。” 　　鹿绿深吸一口气，拍了拍他的胸膛，“长兄之过，妹妹代之。我替鹿赤唱给你听。” 　　说完，她也不等裴措回答，就开翻出手机打开自己的网抑云：“你等着哈，我找个伴奏。” 　　鹿绿唱歌很好听，这件事裴措很早就知道了。 　　但这必须是在鹿绿配合的情况下。 　　如果鹿绿不配合—— 　　“终于你找到一个方式分出了胜负！输蠃的代价是彼此粉身碎骨！外表健康的你心里伤痕无数！顽强的我是这场战役的俘虏！” 　　——如果鹿绿不配合，她就能把一首凄哀的情歌唱成气势豪迈的战歌。 　　“就这样被你征服！哐哐哐！” 　　“切断了所有退路！咚咚咚！” 　　“我的心情是坚固......” 　　“好了好了可以了。” 　　男人叹口气，“算你赌约完成了。” 　　鹿绿瞬间止住自己激昂的歌声。 　　“就是，男人嘛，大气点，” 　　她咧开嘴，“行了，那我走了，你也路上小心点，拜拜哦裴导！” 　　“哐。” 　　车门被利落关上。 　　裴措看着她的背影走远，一直到没入夜色深处，彻底消失，都没再回过头。 　　说实话，这种感觉让他稍稍有些无奈。 　　也有些惆怅。 　　鹿绿像是打定了注意要自己玩自己的，所以每次见面，都是插科打诨侃天侃地，就是不往正题上走。 　　有时候明明氛围到了要进入下一个阶段了，小姑娘就开始搞破坏，故意把气氛往歪道引。 　　比如刚刚。 　　弄到最后，又是令人哭笑不得的喜剧结局。 　　唉。 　　她既不直接拒绝，也不干脆同意。 　　像个撩完就跑的渣女。 　　才十七岁，这拨弄人心的天赋，真是让人叹为观止。 　　裴措往后靠了靠，让开了一天视频会议的肩颈休息休息。 　　手正好摸到车台上的烟盒，但想到什么，又直接丢开。 　　戒烟。 　　戒烟戒烟戒烟！ 　　以前上大一的时候，鹿赤喜欢过一个美术学院的文艺女青年。 　　为了营造对方喜欢的“少年身上淡淡的薄荷香”，那家伙甚至用薄荷味的牙膏洗墨镜和T恤领口。 　　那时候裴措觉得这狗崽子莫不是疯了。 　　结果现在，呦呵，风水轮流转。 　　因为鹿绿喜欢“充满阳光味道的衬衫和微微磨旧的运动鞋”。 　　裴总裁的昂贵衬衫再也没用过烘干机，每天都挂在大太阳底下暴晒。裴总的运动鞋两天洗一回，洗的时候还吩咐阿姨一定要使劲刷。 　　说真的，阿姨有的时候都觉得，这个年轻多金的帅气小伙可能脑壳壳有病病。 　　还是说成功人士都有那么点糟蹋钱的古怪癖好？ 　　今天，裴总特意穿了条充满阳光味道的衬衫和微微磨旧的运动鞋。 　　但鹿绿的注意力全在她的柠檬凤爪身上。 　　爱别离，求不得，放不下，八苦之三，裴措全在这盒柠檬凤爪里尝到了。 　　他叹口气，也不知道在寂静的夜里沉思了多久，才终于睁开眼睛，打算离开。 　　然而“叮咚”两声。 　　手机来了新消息。 　　裴措的私人手机，除了鹿绿的微信，其余全部设置了免打扰。 　　有声音就是鹿绿，毋庸置疑。 　　他点开一看，果然是鹿仙女。 　　鹿仙女——鹿绿自己改的备注。 　　大王儿和仙女，也不知道她为什么总对这种职称有奇奇怪怪的执念。 　　鹿绿：你怎么还没走啊？ 　　鹿绿：不会是因为没听到鹿赤的歌声而伤心吧？ 　　鹿绿：那本仙女再给你唱首歌吧 　　鹿绿：[语音] 　　鹿绿：[语音] 　　鹿绿：[语音] 　　鹿绿：[语音] 　　...... 　　裴措一条一条点开语音。 　　没有丝毫伴奏的歌声就这样毫无防备地响起来。 　　“情深深雨蒙蒙 　　多少楼台烟雨中 　　记得当初你侬我侬 　　车如流水马如龙” 　　不故意作妖的时候，少女的嗓音很甜，还带几分捉弄人的笑意。 　　在车内360环绕。 　　“尽管狂风平地起 　　美人如玉剑如虹” 　　没有那么的深情和缠绵。 　　反而软软的，就像小女孩在诉说心事。 　　“啊情深深雨蒙蒙 　　世界只在你眼中 　　相逢不晚为何匆匆 　　山山水水几万重 　　一曲高歌千行泪 　　情在回肠荡气中” 　　每一声都落进了心里。 　　让人望尘莫及的，天赋异禀的，欲罢不能的， 　　少女野玫瑰。 第57章 　　鹿绿其实知道裴措怎么想。 　　只不过她坚定地认为, 一个品性良好，感情真心的21世纪新型男青年，是可以辅佐喜欢的人高考完成, 顺利“登基”的。 　　濮正谊曾经跟她说过, 男生追你的时候才是对你最好的时候，所以千万别太快答应, 要好好考察，好好享受。 　　——但鹿绿确实不是因为这个才非要保持单身贵族的身份的。 　　她只是觉得, 当初裴狗虐她虐的那么惨, 现在好不容易风水轮流转，农奴翻身把歌唱了, 要是她被哄几句就晕乎乎地回心转意，那也显得她太没有立场了吧。 　　这中间必定要经历些什么契机才能立住自己的威信。 　　所以鹿绿决定, 等高考完，她从南极看完企鹅回来, 要是裴措还能保持初心，她就跟他正儿八经地试试看。 　　如果裴措坚持不了。 　　行。 　　那拜拜吧。 　　她知道找到一个喜欢又各方面适合的对象不容易。 　　但是她又不是非得要找对象。 　　女人一旦有了对象, 结婚生孩子养孩子婆媳矛盾......反正什么杂七杂八的都来了。 　　所以，如果一开始就发现弊大于利, 那她一个有才华有颜值有钱财的白富美, 为什么非得要谈恋爱？ 　　——抱着这样的心理，鹿绿的心态维持的很平和。 　　人的生活嘛, 只要自己愿意给自己找事情做，总是会有忙不完的计划。 　　别的不说，近在咫尺的，比如教室墙上挂着的高考倒计时一百天的日历，就已经被越撕越少了。 　　这段时间, 哪怕是鹿父鹿母这样天天谋划着卖女儿搞家族联姻的无良父母，都难得没有去给她增添新的压力。 　　可能是需要她的高考成绩去光耀门楣吧。 　　说起来，最近鹿父鹿母和鹿赤的关系居然开始出现了缓和。 　　也能理解。 　　反正鹿赤这个“接班人”已经做出了成绩，那他们顺势低一低高傲的头颅也没什么。 　　一方有心恢复邦交，一方主动递出台阶，关系缓和的简直不要太顺利。 　　有时候，鹿赤如果有空，还会回家来一起吃个饭。 　　对此，鹿绿表现的很淡然。 　　没有什么不满，也没有什么嘲弄，更没有什么欣慰。 　　她就像接受春天过后夏天会来，太阳下山天会变黑一样，极其平淡地接受了这样的变化。 　　但因为她的过分平静和自然，反倒让鹿赤感到有些不安。 　　小哥儿不止一次地开口说，鹿绿，你想要怎么样，你希望哥做什么？哥都答应你。 　　鹿赤从来都是小心翼翼地对待这个妹妹。 　　虽然平时相处时，表面上看着大大咧咧，动辄数落，但是鹿绿稍微的一个哭脸，一句抱怨，一次沉默，都会让他如临大敌。 　　好像是什么青春期敏感又中二的少年。 　　可能是小时候她缩在墙角罚站时的无助模样实在让人印象太深刻。 　　导致这么多年过去，在鹿赤心里，鹿绿仍然是那个强忍眼泪不敢吭声的小可怜。 　　但是鹿绿自己心里清楚，她已经长大了。 　　尤其是高三这一年，经历了太多的事，看见了太多的“世面”，她变得无比强大。 　　所以—— 　　“哥哥，你是你，我是我，以前不是一母同胞，以后也总会各自成家立业，你都是这么大的大人了，要学会接受这种个体的疏远。” 　　小姑娘在餐桌对面冲他扬起唇，把油条一整根扎进豆浆里，语气轻松又愉快，“你没必要把我看得太重要，也永远不要把我放在你自己前面。否则不管是对你，还是对我来说，都是一种负担。” 　　“我只是......” 　　“我明白你的意思。” 　　鹿绿毫不在意地挥挥手，“不过我现在早就不在意那些啦。裴措跟我说过，这个世界上，有的父母子女就是缘分浅，既然已成定论，就要懂得接受。谁规定这世上所有的家庭都一定要相亲相爱父慈子孝的呢，是不是？” 　　“......只要你自己能想开就好。” 　　“我想的很开了已经。” 　　她把油条一点一点撕开，“亲子关系嘛，幼时抚养，老来赡养，因果循环，很正常。说到底，这么多年，他们也没少我吃少我穿，还供我上学，法律上该尽的义务都尽到了，有多少我以后换多少就是了，这种不掺杂感情的纯物质交易，最轻松最公平不过。” 　　...... 　　鹿赤怔怔然望了她半晌，而后艰难又酸涩地点了点头：“嗯。” 　　哪里来的公平呢。 　　被带来这个世上，在最懵懂无知最需要照顾的年纪，被冷落，被诋毁，被压迫。 　　那么小的一个孩子，就要承受那些莫须有的罪名和无由来的伤害。 　　要是稍微再脆弱点，说不定整个人生都要被毁了。 　　然而到头来，却还要“公平地”偿还那些物质付出。 　　这桩交易，从一开始就没有平等过。 　　他叼着油条，佯装自然地转移了话题：“你跟裴措现在还有联系？” 　　“啊？当然有了，他只是回京城了又不是去外太空了，为什么会没有联系。” 　　“我的意思是，他这个人狡诈的很，你可千万不要被骗了。你现在这个年纪，自己好才是真的好，懂不懂？” 　　小姑娘咧开嘴：“裴措知道你在背后这么说他吗？” 　　“嘁，老子爱说就说，还管他。” 　　话虽然是这么说，但不知道为什么，鹿赤竟然下意识地心虚了一下。 　　他只好又转移话题，从包里掏出两个精致的盒子：“那什么，你眼光好，帮我选块表。” 　　鹿绿打开盒子一看，是两块女表。 　　“你要送谁？合作方还是长辈？” 　　“......女朋友。” 　　鹿绿抬起了头，瞪大眼睛：“哦嚯，鹿赤你可以啊，神不知鬼不觉的。” 　　“是谁啊，我认识吗？” 　　“大学同学，你没见过。” 　　“有照片吗？给我瞅瞅。” 　　“......她这周六回南省，要不要一起吃个饭？” 　　“周六我要补课。” 　　鹿绿晃着手，“给我看看照片先，我判断一下她的风格才好给你选款式是不是。” 　　“K外周六晚上不是不上晚自修么？” 　　鹿赤虽然很听话地掏出了手机，却还是很疑惑，“还是说现在的高三生真的这么惨了？” 　　“谁说上晚自修了，我说补课，家教网课。” 　　“家教？婶婶给你请的？” 　　“裴措。” 　　鹿绿翻着“堂嫂”朋友圈里的照片，“他给我补化学.....哇塞，这小姐姐长的真好看，还很时尚，鹿赤，你眼光不错嘛。” 　　“裴措给你补化学？他那么忙，哪来的空给你补化学！” 　　“可能是太爱我了吧。” 　　鹿绿不在意地挥挥手，“你放心，本天才一点就通，不会浪费他太多时间的。” 　　“谁担心这个了！” 　　鹿赤苦口婆心，“你现在离高考就那么几天了，要专心学业，千万不要被那些阿猫阿狗给的一点好处就骗走了，知道不？” 　　“这句话你刚才已经说过一遍了。” 　　小姑娘叹口气，“我说大哥，你不要老是把我当智障看好不啦。就裴措那种感情经历为零的纯情小男生，想要骗过我？痴心妄想。” 　　“裴措那种......感情经历为零的纯情小男生？” 　　“你不知道？......算了，本来也不能指望你这个铁憨憨能搞到什么消息，看男人啊，还是我在行。” 　　鹿赤只觉得这个世界很荒唐：“不是，你们现在这节奏，艹，以后裴措不会真要叫我妹夫吧？” 　　感情小老弟你还有这野心呢。 　　鹿绿笑了：“哥，我觉得，你与其担心以后裴措会叫我妹夫，还不如先担心一下，该怎么叫我小舅妈。” 　　卧槽。 　　鹿赤陡然惊悚。 　　还真是啊！ 　　按照裴措那个家伙的□□和□□程度，在妹夫和小舅妈之间，他肯定妥妥地选择小舅妈啊！ 　　他喊鹿绿小舅妈......鹿赤窒息了。 　　一直到鹿绿都把表选好把手机拍他桌子前背着书包去上学了，他还在愁肠百结地思考这个问题。 　　恨不得当个恶毒家长斩断这对小“情侣”之间的青丝。 　　有些事情是不能细想的，一细想就会出问题。 　　就比如濮正谊，自从那天看完电影察觉出一丝不对劲后，她就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 　　那就是： 　　林信然这小子是不是对鹿绿有意思？ 　　如果有。 　　那这家伙潜伏在他们后桌充当好兄弟还跟她推心置腹探听消息的行为——也实在太老谋深算了一点。 　　她是个藏不住话的人。 　　所以在观察了几天后，就没忍住直接跟林信然问出了口。 　　男生抱着篮球微怔片刻，而后点了点头。 　　哦，真是精彩了。 　　濮正谊知道鹿绿还有个处的很好的“追求者”，虽然至今她也没从对方口中探听出那个追求者的消息但是，从各方面的信息来看，林信然大概率是不可能有机会的。 　　而且，林信然算是鹿绿整个高中时期最好的男性朋友了，当年还帮他写过情书带着他逃过课一起揍过太妹和校霸小团体，那是妥妥的好兄弟情缘，要是让鹿绿知道林信然对她有意思，估计三观都会崩塌。 　　濮正谊轻咳一声：“你不是要出国吗？” 　　“是啊。” 　　男生挠挠头，“现在都21世纪了，电子通讯和交通航线这么发达，我觉得出国也没什么。” 　　“那你，呃，之前不是还喜欢谢琳鹤吗？” 　　“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行吧。” 　　“你都发现了，是很明显吗？那你觉得我要跟她说吗？” 　　男生显得有些忐忑，“我本来想高考完再表白的，免得影响她考试的状态。” 　　“......那倒不至于。” 　　濮正谊轻咳一声。 　　我反倒比较担心影响你的状态。 　　鹿绿......应该不会。 　　她那种大风大浪里走出来的情感mvp，至于被一个林信然扰乱心神？ 　　不可能不可能。 　　——当然，虽然濮正谊是这么委婉地跟林信然传达这个意思的。 　　但她也万万没想到，这家伙会挑了高考前一天这么个良辰吉日，选择去和女神表明心迹。 　　她要是知道，她估计......也就呵呵笑两声吧。 　　鹿绿站在校园门口，疑惑地望着他：“你疯了？” 　　“我没疯，我说的都是真的。希望你......可以考虑一下。” 　　“我当然不考虑了。” 　　鹿绿只觉得匪夷所思，“我有喜欢的人啊。” 　　“啊？” 　　“啊什么啊，大哥，快回家吧，别耽误我事儿了，老子明天还要高考呢。” 　　她拍了拍男生的肩，“多余的话我就不说了，你是个好人，祝你找到适合自己的幸福，拜拜。” 　　“......” 　　望着她的背影。 　　林信然握了握拳头，大声问：“能告诉我他是谁吗？” 　　小姑娘朝后摆了摆手：“是个霸总。” 　　“我能知道为什么吗？” 　　“爱情没有原因。” 　　“我究竟哪里不如他？” 　　“没他帅。” 　　“我会对你好的！” 　　鹿绿终于忍不住了：“你跟他妈老子在大街上拍抖音呢！行，我满足你。” 　　她拉开旁边兰博基尼的车门，而后回眸一笑：“看见了吗？这就是原因。” 第58章 　　喜欢是很玄乎的东西。 　　不管对方是帅气不羁的校霸, 还是成熟禁欲的总裁，又或者是温柔俊美的竹马，你都很难直接去定义, 自己喜欢的究竟是他“高富帅”中的哪一点。 　　就像三毛说的, 如果不喜欢，百万富翁也不嫁。如果喜欢, 千万富翁也嫁。 　　上车之后，鹿绿做作地拍了拍司机的肩膀：“你可千万别误会哦, 我可不是那种势利的人, 我选择你，绝对不是因为这辆玛莎拉蒂, 而纯粹只是给他定一个不可能完成的KPI罢了。” 　　“那要是他完成了呢？” 　　“你怎么能这么畏敌如虎呢？” 　　鹿绿恨铁不成钢，“难道你觉得你自己还不如他吗？他开玛莎拉蒂那天, 说不定你都开飞机了，你看看, 我都比你对你自己有信心。” 　　“我的信心在你身上。” 　　男人扬起唇，“我开飞机那天, 说不定你都是航母驾驶员了。” 　　“得了吧，阴阳怪气的, 一听就不是什么好话。” 　　裴措笑笑, 倒也没反驳她的污蔑。 　　一边启动汽车一边问：“要吃夜宵么，还是直接回家？” 　　“去南街吧。我买份棒棒鸡。” 　　小姑娘把书包丢到后面, 有些疑惑，“不过你今天怎么回南省了？我前几天还听鹿赤说，你人在洛杉矶，刚下飞机呢。” 　　“也是才回来。” 　　男人拐了个弯，驶入通往南街的道, “家里的表妹也是这届高考，我回家的时候，全家人都出门去给她拜孔子庙了，据说是明天还要一起去送考。” 　　“......哦。” 　　鹿绿搞不懂他为什么突然把话题扯这么远，“你也去拜了吗？” 　　“拜了，给你拜的。” 　　“啊？” 　　“啧，可能也是触景生情，我烧香拜佛的时候，一想到这边还有个爹不疼娘不爱的考生没人送考，就觉得太可怜了。” 　　裴哥哥开玩笑般叹息道，“所以就过来给你当一回家长。” 　　“......你在逗我？” 　　“家长群我都加了，逗你做什么。” 　　男人从衣兜里摸出一只符，递给她，“喏，给你求的。” 　　鹿绿看着手心里的符纸。 　　长方形，对折了好几道，展开来一看，正中央写着方方正正的四个字：逢考必过。 　　“哈哈哈哈哈哈。” 　　她笑疯了，“裴措，你是傻子吗，你求符，好歹求个看上去像模像样的行不行？这样子的东西是个人都不信吧。” 　　“特地放在庙里供过的。” 　　裴措握着方向盘，一本正经，“不信白不信，反正求个心安也好。要是实现了，我亲自带你去还愿。” 　　“你还许愿了？你许了什么愿啊？” 　　鹿绿有些疑惑，“我跟你说过我的理想志愿吗？” 　　“没有，所以我许的是全国所有大学所有专业任你挑。” 　　“......你可真看得起我。” 　　“当然，刚刚不是说了吗，我的信心都在你身上。” 　　鹿绿歪着脑袋，瞅了瞅他轮廓漂亮却风轻云淡的侧脸。 　　她忽然语出惊人：“裴措，吃完夜宵后，我们去酒店开房吧。” 　　“......” 　　裴措一个猛刹车，整个人差点没磕在方向盘上。 　　还把旁边的鹿绿给吓了一跳，手里的可乐没来得及盖盖子，顺着惯性从瓶子里飞出来，浇的她一个透心凉。 　　“裴措你要死啊！” 　　“抱歉。” 　　男人缓了足足三分钟，才迟疑着开口，“鹿绿，你明天就要高考了。” 　　“我知道啊，放心吧，准考证啊身份证啊纸啊笔啊都在书包里，耽误不了考试。” 　　“我的意思是......开房什么时候都可以，不必急于一时，你明天还要考试，得养精蓄锐。” 　　“......” 　　小姑娘翻了个白眼，“你看看你脑子里装的都是些什么黄色废料，我说去酒店开房，又不是去情趣旅馆跟你被翻红浪，你不要把全天下的住宿酒店都想的这么龌龊好吧。” 　　“......你有家不回去酒店干什么？” 　　“不想回去。” 　　鹿绿把校服外套脱下来，语气随意，“他们俩口子也不知道最近是又发什么疯，天天吵架，吵的老子脑壳痛。你不是说了吗，明天考试得养精蓄锐，在那样的野蛮环境下我怎么养精蓄锐。” 　　“也是。” 　　在这一点上，开明的伪家长裴措倒是无比赞同。 　　他想了想，又问，“不过高考前一天晚上出来住，你家里人能同意？” 　　“管他们同意不同意呢，我都成年了。” 　　小姑娘拍拍自己的书包，“身份证，我有。钱，我有。监护人，过期作废了。现在老子是个具有民事行为能力的成年公民，还怕他们不成。” 　　“......那行。” 　　裴措沉吟了一会儿，“没事儿，你父母那边，我去说，你安心准备考试就好。” 　　“你要说什么？” 　　“就告知一下。” 　　男人随口带过，“免得他们以为你失踪了去报警。你自己打电话，我怕你们吵起来，更影响心情。” 　　“......你确定一个陌生男人代替我跟他们打电话，不会更容易吵起来？” 　　“不会的。” 　　他淡淡一笑，“你放心。” 　　她放心？ 　　呦呵，她可不要太放心。 　　要不是真担心浪费人家警察局的警力，她连通知一下都不想通知。 　　鹿绿扭过头，把脑袋搭在车窗上，感受着呼啸而过的街风。 　　灼热中带着点凉快，竟然意外的舒适。 　　——没有想到自由来的这么快啊。 　　小姑娘揣着书包里的银行卡，感到十分畅快。 　　这些年零零散散攒下来的钱，加上裴措电影的分红，足够她住一整个暑假的酒店了，还能支付大学四年的学费生活费。 　　果然，只要眼光精准，当天使投资人的感受就是好。 　　她得牢牢抱住裴措这只吞金兽，就算以后感情闹掰了，利益上也要牢牢挂住，免得失去躺着赚钱的机会。 　　...... 　　明天就是高考。 　　说实话，酒店其实不好找。 　　毕竟不少考场不在自己学校的同学，都需要找离考场近的住宿地方。 　　但好在，裴措曾经是个巨有钱的霸总和富二代。 　　刚上大学还没开始创业的那个年纪，他也是那种会一掷千金在六星级酒店包总统套房看球赛的奢靡贵公子。 　　所以，他要发动人脉找个能住人的酒店房间，还是很简单的。 　　——是的，一个。 　　为什么不订两个？ 　　嗯，他虽然奢靡，但也没奢靡到这种程度。 　　这家酒店最贵的商务套房是三室一厅，住两个人绰绰有余。 　　裴措当时登记时，前台小姐姐前后一共确认了三遍，眼睛里的探究藏都藏不住。 　　估计可能是最近接待高考生的家长们接待多了，都有点习惯了，乍一下看见这么对年轻的小情侣，反而有些不适应。 　　特别是，这小姑娘才刚刚成年，身上还穿着校服，背着书包，大概率也是个高考生。 　　高考前一天和男朋友出来开房，也不知道是不是自暴自弃的那一种。 　　鹿绿看她磨磨蹭蹭的样子和奇奇怪怪的眼神，一下子就烦躁起来，板着脸问：“阿姨，你动作快点好吗？我明天还高考呢，考不上清北你负责？” 　　前台小姐姐手一抖，仿佛触电般收回视线。 　　倒是旁边有个带女儿的真.阿姨，闻言忍不住投过来异样的目光：“小姑娘，你也是这一届的考生啊？” 　　“是啊。” 　　“那你怎么还......小同学，这高考是一辈子的大事，很重要的，要是考不好就得复读了，那又是一年功夫，女孩子可没有那么多青春好耽误的。倒是谈朋友啊，不差这么两三天，你现在还这么小，可不要因为这个一时的冲动就后悔终生啊！你爸妈要是知道了，得多伤心呢。” 　　那语气，那神态。 　　话里话外的，只差没戳着她的额头说“小小年纪，不守妇道”了。 　　鹿绿笑眯眯地抬起头：“阿姨我知道，我男朋友就是怕路上太远耽误考试，才特意在学校附近订酒店呢，反正三个晚上也就那么万把来块，性价比高的很。哦，还可以给我辅导功课，好歹他当年也是他们区的高考状元，比我爸妈好使多了。” 　　“......” 　　对于鹿绿这种胆子比天大，语速比风快的嘴炮强者，什么小区的七大姑八大姨来了，都不是她的对手。 　　更别说她还十分擅长阴阳怪气的攻击方式，明嘲暗讽，从战略上藐视对手。 　　也幸亏裴大导演的墨镜够大，盖住了半张脸，以及登记的前台小姐姐对“裴措”这个名字不是那么的熟悉。 　　不然按照如今他的知名程度，酒店大厅这么多人，怕是第二天就要以“知名导演竟带女高中生深夜开房”的标题，上社会新闻榜了。 　　. 　　一直到进了房间安顿下来，鹿绿还是很不忿：“真是神经病，老子出来住个酒店关他们什么事？高考高考高考，呵呵，本大爷用jio考，都考的比他们好。” 　　然后话音刚落，书包的手机就疯狂震动起来。 　　——她爹妈的电话。 　　鹿绿把手机一递：“你要接吗？还是我说？” 　　裴措当然接。 　　而且，比起鹿绿同学的年轻气盛和牙尖嘴利，裴总只用简短的三句话就迅速结束了战局。 　　第一句：“我是裴措。” 　　第二句：“鹿赤托我帮忙看管她。” 　　第三句：“放心，她现在状态还行，我会照顾好的。” 　　电话很快被挂断，鹿绿一边啃着棒棒鸡一边问她爹妈说了什么。 　　裴总想了想，意简言赅地总结道：“鹿绿以后就交给你了，让她好好听话。” 　　“......” 　　鹿绿太郁闷了。 　　她把一串无骨鸭掌咬的咔嚓作响：“靠，怎么你找个漂亮聪明体贴性感的女朋友就这么简单啊，我真是为全天下的男同胞感到不公。” 　　小姑娘叹口气：“这世间就是如此的残酷和现实，唉，林信然真是太可怜了。” 　　...... 第59章 　　学生时代有一个铁律, 越是学霸往往越觉得试卷难。 　　就比如这次考试考完，面对着一群出笼神兽，在门口等待的家长们迫不及待就开始发出那千篇一律的三连问： 　　“饿不饿？” 　　“试卷难不难？” 　　“考的怎么样？” 　　大多数正常学生的反应都是一样的：“还行吧, 感觉比模拟考简单。” 　　只有少数学霸, 叹了口气忧愁地回答道：“考砸了，数学最后两题都没写完。” 　　唯独鹿绿, 每场考试考完，但凡有人问她, 她必定会说：“反正都写出来了。” 　　——是个真实不做作的学霸。 　　她拖着一只大书箱走出校门。 　　她知道肯定会有人来接自己。 　　虽然爹不疼娘不爱唯一亲的堂哥还忙的要死根本挤不出时间回家团圆, 但她人脉广嘛。 　　好朋友一大堆。而且很多都是年纪较大已经进入社会开始自力更生的哥哥姐姐们，早在高考之前, 她就收到了一堆的信息，说等她高考结束后要好好聚个餐。 　　其中有cos圈的, 有画手太太们，也有之前工作室的一些同事。 　　——但鹿绿全部鸽掉了。 　　她出校门的时候, 一眼就看见了裴措。 　　首先因为他高，又站在花坛的边边上, 整个人简直鹤立鸡群。 　　第二因为他脑袋旁挂了个LED灯牌。 　　就吊在那颗大榕树上，用一根跳绳悬着, 被风吹的晃晃悠悠, 五颜六色变换着两个大字：鹿。绿。 　　走过路过的同学当然都知道K外的校霸鹿绿，所以忍不住频频回头, 甚至还有人帮忙喊：“鹿绿，你家人在这边！” 　　鹿绿觉得实在是丢脸。 　　她拖着书箱走过去，压低嗓音，咬牙切齿：“你有病啊？” 　　男人从花坛上跳了下来。 　　大长腿懒洋洋一迈，就跨在了旁边的摩托车上：“上来, 载你去机场。” 　　“......你为什么不开汽车来？” 　　“太堵了。” 　　也是。 　　这个时间，全城的高考生都考完出学校了，不堵是不可能的。 　　汽车还真没有摩托车方便。 　　鹿绿只好踢了踢自己的书箱：“那这个怎么办？” 　　“......寄回去吧。” 　　“啊？” 　　因为搬考场前就陆陆续续有带一些东西回家，所以书箱并不算大的过分。 　　裴措扛起来，走到了校门口旁边的快递站，填了张快递单。 　　鹿绿觉得他脑子可能真出现问题了。 　　“这么重的一箱书，你拿快递寄也太浪费了吧？还不如买根绳子绑摩托上！” 　　她坐在摩托车上，叹口气，“再说了可以先在外面吃个饭，等人少了再开车回去嘛，有钱也不是这么浪费的好吧大哥。” 　　“谁说要回去了。” 　　男人递给她一只头盔，漫不经心，“我们直接去机场。” 　　鹿绿扣帽绳的动作一顿：“啊咧？” 　　“坐好了。” 　　嘚嘚嘚嘚——嗤—— 　　鹿绿就像一个逃课出来和赛车手男友私奔的台妹一样，整只脑袋都顺着惯性磕在他后背上。 　　而后气急败坏地怒吼道：“裴措！你有病啊！你他妈很机车诶！” 　　裴赛车手在一个红绿灯口停了几秒，顺便往后递了只蓝牙耳机。 　　语气就和他的车技一样炫酷：“安静听歌，哥哥带你去个好地方。” 　　...... 　　鹿绿本来以为，好地方是指什么牛排鹿肉西餐厅，满汉全席私家宴。 　　又或者是什么承包下来的游乐园、野外豪华的休假酒店、高科技的电子体验馆。 　　她万万没想到—— 　　是一个不到二十平米的小店面。 　　在山城的街头，华灯初上，夜景绚烂，行人如织。 　　她左手奶茶右手鸡爪，内心充满了操蛋般的茫然。 　　她以为裴措之前说的坐飞机来吃凤爪的事情是开玩笑的。 　　没想到他真的是认真的。 　　“好吃吗？” 　　“好、好吃。” 　　裴措笑了：“你结巴什么？” 　　“......” 　　鹿绿沉默了一会儿，问，“今天晚上我们住哪儿？” 　　“飞机上。” 　　“？？？” 　　“我订了晚上十一点回去的机票。” 　　男人又买了一份鸡爪，语气轻松，仿佛就和说等会儿天要下雨一样简单，“走吧，在路上吃。” 　　“......我们现在就去机场吗？” 　　“嗯。” 　　“可是我们才落地没三个小时！” 　　“你不是要去南极看企鹅？” 　　“我......” 　　鹿绿看看他，又看看手里的奶茶和鸡爪，沉默半晌，“算了，不去了。” 　　“嗯？” 　　“我们去看大熊猫吧。” 　　她掰着手指头，“我还想去河西走廊看看，想去青藏高原和大沙漠，从这里一路往北，把整个西北都游完。” 　　“......” 　　“哦。” 　　小姑娘一拍脑袋，“我都忘了你是个老总，得上班的。” 　　“那算了吧。” 　　鹿绿忽然有些意兴阑珊，“回去吧回去吧。” 　　“两个星期够不够？” 　　“嗯？” 　　“去年的年假我还没休，有两个星期。” 　　男人弯弯唇，“说起来，我也缺个毕业旅游。” 　　“......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我从不开这种玩笑。” 　　裴老板从兜里掏出手机，漂亮的眉目中带几分征询，“退票了？” 　　“......退。” 　　“不后悔？” 　　小姑娘冷哼一声：“你不后悔我就不后悔。” 　　“那好。” 　　男人笑起来，山城璀璨的灯火落在脸庞上，让他整个人都充满了尘世间迷人的烟火气。 　　他的嗓音严肃又认真，就像在发什么誓： 　　“我绝对不后悔。” 　　作者有话要说：　　那么我换个措辞TAT 　　高中部分完结。 　　后面时间线会推快一点，也不会再有什么虐身虐心的情节了，你们当成番外看也行 　　一般按照我的想法，男女主在一起就是大结局了 　　主要我很怕我再墨迹下去就成水文了 　　所以我才想说，正文到这里，后面都是甜甜甜，你们看兴趣爱订不订TAT 　　（我看订阅掉这么快一直以为你们对这篇文已经失去兴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