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书名:《蜜桃》 作者:张不一 ============ 第1章   才刚过早上七点,人民医院已经是人山人海、摩肩接踵。   陶桃左手抱着两束雏菊,右手拎着一个保温饭盒,如同一条逆流而上的鱼似的费力穿越人群,艰难挤到了住院部的电梯门前。   然而电梯门前的情形也不容乐观,排队等电梯的人多的堪比早高峰期间的首都地铁站。   等了快十分钟,陶桃才靠着身材窈窕纤细的优势挤进了塞满了人的电梯里,刚一站稳,电梯门就紧贴着她的鼻尖合上了。   她左右手里都拿着东西,没办法摁楼层键,只好求助于站在最右侧的那位阿姨:“麻烦您帮我摁一下七楼吧。”   少女的声音很甜,又带着一股清爽劲儿,仿若夏日里的一颗水蜜.桃,令人倍感舒适。   那位阿姨垂眸看了一眼电梯按键,很和蔼地回答:“摁过了。”   陶桃笑了一下,白嫩的脸颊透着一抹轻盈的淡粉色,很有青春活力:“谢谢。”   七楼是心血管科。   电梯门打开后,陶桃走了出去,轻车熟路地左转,再右转,朝着护士站所在的那一侧病房走了过去。   在路径护士站的时候,她没忍住停下了脚步,轻声询问那位坐在站台后的白衣护士:“周姐,苏医生来了么?”   周姐闻言抬头,看到是桃子,亲切一笑:“没呢,苏医生今天休息。”   “哦。”陶桃心里有些失落,不过却没表现出来。犹豫了一下,她说道,“我明天一整天的课,估计晚上八点多才能来医院,你能让苏医生等等我吗?我想问问奶奶最近的情况。”   她正在辅导班当数学老师,给初中生补习数学。   时值暑假,辅导班最忙碌的季节。从周一到周六,陶桃每天都排满了课,从上午八点到晚上八点,几乎是在连轴转。   今天是周日,一周中唯一没有课的一天,所以她才能够在上午来到医院,本以为奶奶的主治医生会在,结果他今天却休息了。   周姐不假思索地答应了陶桃的请求:“可以,没问题,放心吧,他想走我都不会让走!”   陶桃舒了口气:“谢谢周姐。”   “谢什么呀,不用谢。”周姐又关切地叮嘱道,“你也别太累着自己,该工作工作,该休息也要休息,注意劳逸结合。”   她很关心陶桃,护士站里的其他人也一样。   这两个月以来,桃子每天都会来看望奶奶,这层楼的医生护士们都认识她。   人美心甜的姑娘,大家都很喜欢,再加上这姑娘很不容易,所以大家也都很心疼她,不过,也很佩服她。   小姑娘初中跳级两年,二十岁就大学毕业,原本前途无量,却因为奶奶突发重病,放弃了保研的资格,回到这座县城里照顾一直以来与她相依为命的奶奶,努力挣钱给奶奶治病。   二十岁的姑娘,能独自扛下这份责任,实属不易,有很多三四十岁的人都不一定能坚持下来。   她像极了一颗水蜜.桃,外表看起来粉嫩娇弱,内心却坚强无比,可谓是甜而不腻,柔而不弱,在她身上看不到愤世嫉俗,只能看到乐观与向上,又长得水灵漂亮,这样的姑娘,谁不喜欢?   听了周姐的叮嘱后,陶桃点了点头,笑着回道:“我知道啦。”   周姐比她大了十几岁,像是教育孩子似的说道:“不光要知道,还要记好。”这时,她注意到了她怀中抱着的两束雏菊,忽然想到了什么,“对了,那个男孩怎么样了?醒了么?”   陶桃知道她问的是谁,轻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还没呢。”   周姐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说实话:“都三天了,还没醒,估计希望也不大了,你也别在他身上浪费时间和精力了,省点钱花在自己身上多好?”   这话不是冷漠无情,而是阐述事实。   三天前的晚上,陶桃在下班回家的途中,路经云山湖的时候忽然从路边冲出来了一个浑身是血的年轻男人,这男人就像是碰瓷的一样,直接撞到了她的自行车前轮上,并且撞完就倒地,倒了之后就没在起来过。   那一刻陶桃害怕极了,面前这男人的伤情看起来十分严重,仿若他刚才撞的不是自行车,而是速度一百八十迈的大G。   坐在自行车上愣了好久,陶桃猛然回神,慌慌张张地下车,跑到了那个男人身边,蹲在地上后第一件事就是伸手去探他的鼻息。   幸好,还活着。   然后她立即拨打了120,把这个男人送到了县人民医院。   经过抢救,男人脱离了生命危险,但情况依旧不容乐观,外伤倒是不严重,严重的是内伤,脑震荡导致他陷入了深度昏迷。   从入院到现在,已经整整三天了,他依旧没有清醒的迹象。   更难办的是,这个男人身上也没有任何标志着身份的证件,医生仅能推测出他大概二十三四岁的年纪。   他甚至连部手机都没有,联系不上家属,陶桃只好暂时承担起了家属的责任——医院不是慈善机构,并且资源有限,病人没有家属负责的话,很可能会被放弃治疗。   她也知道周姐是好心提醒她,让她量力而行,但她并不想那么快就放弃,毕竟是一条人命。   想了想,陶桃回道:“再等两天吧。”顿了下语气,她带着几分希望补充了一句,“说不定他马上就醒了。”   周姐知道这姑娘心善,叹了口气,无奈道:“行吧,但如果两天后他还是没醒,估计就再也醒不了了,你也不用管了,直接拉到总比当个活死人强。”   话糙理不糙,相比于一辈子当个植物人,死亡还是很仁慈的选择。   陶桃轻点了下脑袋:“嗯。”   来到奶奶病房的时候,还不到七点半。   病房的房门上有一道透明玻璃窗。走到门前,透过玻璃窗,陶桃看到病房里面的窗帘尚未拉开,应该是还有人没有睡醒。   她将右手拎着的保温饭盒换到了抱着花的左手,收着力气,轻轻推开了房门,尽量不打扰他人休息。   病房里有三张床位,最里侧的那张床位上住着一位年逾八旬的老大爷,老大爷已经偏瘫多年,儿女都不在身边,每天来照料他的只有护工。   中间那种床位空着。   陶桃的奶奶周寒梅在最靠近卫生间的那张床位上。   桃子来的时候,老大爷已经醒了,护工却没醒,她奶奶也没醒。   按理说人年纪大了之后,睡眠就会变少,奶奶生病之前,每天早上五点就起床了,但是病来如山倒,入院之后她的身体越来越虚弱,一天中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   陶桃走到病床边,把保温饭盒轻轻放到了床头柜上,然后换去了花瓶里的那束已经干枯了的花朵,插上了一束她新带来的小雏菊。   等了十分钟,奶奶还在熟睡中。   陶桃抬起手腕看了一眼表,距离查房还有一段时间,想了想,她从空床上站了起来,悄悄离开了病房,去了十七楼。   十七楼是神经外科的住院部。   相比于七楼,十七楼的环境对陶桃来说比较陌生,但三天下来,她对这里也算是比较熟悉了,走出电梯后轻车熟路的来到了1718号病房。   1718号病房在一条走廊的最里侧,十分安静,病房里也是三张床位,但并没有住满,仅有靠窗的那张床上住了病号,就是那位不知身份的年轻男人。   男人依旧在昏迷中,病房内安静的仅有医疗仪器运作的声音。   病房内的窗帘没有拉开,光线晦暗不明。   陶桃动作温柔地推开了房门,步伐轻柔地走进病房后,第一件事就是拉窗帘。   两片淡蓝色的布料被拉开的那一瞬间,明艳的阳光如水般倾泻入室,映在了少女白中透粉的漂亮脸庞上,也映在了她身后的病床上。   阳光明亮的刺目,陶桃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与此同时,躺在病床上的那位昏迷不醒的病号的眼皮也有了轻微起伏。   随后陶桃把窗户也打开了,通风透气,然后转身,朝着床头柜走了过去,先把花瓶里的那束已经干枯了的旧花拿出,插上了刚带来的新鲜小雏菊,再然后弯腰俯身,从病床下方拿出了一个白色的塑料盆,去了卫生间。   从卫生间里出来的时候,她手中端着的白色塑料盆中多出了半盆清水,一块干净的白毛巾搭在盆的边缘。   走回病床边,她将脸盆放到了床头柜上,拿起白毛巾在清水中仔细投了一遍,拧干,叠成规矩的长方形,开始为男人擦脸。   初见时男人浑身是血,又是夜晚,陶桃压根没注意到他长什么样,第二天清晨来到病房的时候,她才看清了他的容貌。   他竟然是个十分好看的男人。   明亮的光线下,他的肤色冷白,面如冠玉,棱角分明。   虽然他还在昏迷中,但陶桃手中的动作还是很轻柔,毛巾先轻轻擦拭他的额头,然后是俊朗的眉宇、高挺的鼻梁、浅色的薄唇、线条削瘦的下颚。   擦完脸颊,她再次投了一遍毛巾,又开始为他擦耳朵。   他耳廓的形状也很好看,白皙有型,真如同玉雕出来的人。   两只耳朵全部擦完后,陶桃再次把白毛巾投进了盆中,接下来,她要为他擦身体。   两天前第一次为他擦身体的时候,她特别不好意思,但护士要求家属这么做,要保持病人的体表清洁,不然容易生疮。   刚满二十的姑娘,第一次零距离的触摸异性身体,她害羞到了极点,所以第一次她几乎是全程闭着眼给他擦的,而且擦得还特别囫囵吞枣,相当的应付了事。   第二次擦的时候,她比第一天仔细了一些,不过依旧不好意思。   今天就该是第三次了。   陶桃决定,这次要好好地给他擦一擦,因为这个人有可能再也醒不过来了。   在生死面前,男女之别都是小事。   她的能力有限,帮不了他太多,只能帮他保留最后的干净与体面。   这么好看的人,不能好好地留在人世间,也是可惜。   陶桃不由生出了几分惋惜,轻叹了口气,再次开始摆毛巾,然后将拧干的毛巾叠好,搭到了盆边。   病号服是蓝白相间的布料,纽扣造型。   陶桃从病号服的最上面一颗纽扣开始,依次往下解开纽扣,病号服微微敞开,逐渐露出了男人宽阔紧致的胸膛与线条分明的腹肌。   两天前第一次看到男人的身体的时候,陶桃羞耻到了极点,脸颊涨红,血管几乎爆炸。   但是今天,她已经没有了这种羞耻的感觉,毕竟,他也活不了多久了,所以她的心里只剩下了对弥留之者的尊敬。   然而,在她解开最后一颗纽扣的时候,耳畔忽然传来了一声嘶哑低沉的质问:“你在干什么?” 第2章   陶桃浑身一僵,猛然抬起了脑袋,瞪大了眼睛盯着忽然醒来的男人,神色中尽显震惊与诧异,仿若亲眼见证了起死回生起的奇迹。   “你终于醒了!”她的声音中还透露着难以忽略的惊喜与激动。   但是她的惊喜与激动,并没有打动程季恒。   程季恒根本没有理会她,甚至没有多看她一眼,就好像病房里根本不存在第二个人一样。   他开始试着活动身体,却心有余而力不足,四肢百骸像是被灌了铅,整颗脑袋又昏又胀,像是塞满了棉花。   自己的身体状况自己最了解,至少在短时间内,他不能自由行动了。   意识到这一点后,程季恒的脸色更为阴沉了几分,终于将目光对准了陶桃,眸色漆黑深沉,冰冷无比,启唇质问:“谁派你来的?”   陶桃一愣,满目茫然。   与此同时,她还有些不安,因为这个男人的眼神和气场实在是太过摄人。   此时此刻的他,像极了一头刚刚觉醒的狼,眸光深邃锋利无匹,浑身上下透露着一股警觉与危险的气息。   “没人派我来。”她实话实说,“我自己来的。”   程季恒懒得跟她周旋,再次冷声质问:“柏丽清还是程羽依?”   显然,他根本不相信她说的话,依旧对她充满敌意。   陶桃无奈到了极点,但却没有生气。   她并不傻,正常人睁开眼后见到陌生人,第一反应应该是询问:“你是谁?”,而他问得却是:“谁派你来的?”   所以她猜测这个男人应该是有仇家,现在之所以躺在医院里,说不定也是拜仇家所赐,所以他才会怀疑睁开眼睛后看到的第一个陌生人——这可以说是一种本能反应。   想了想,陶桃开始自证清白:“你说得这两个人我都不认识,你也不用担心我会对你怎么样,如果你不想被打扰的话,我现在就走。”   程季恒不置可否,一言不发地盯着陶桃,目光依旧冰冷锋利,似乎是想把她看穿。   陶桃明白他还是不相信她的话,叹了口气:“我要是想害你,早拔你气管了,不会让你活到现在。”   程季恒:“……”   陶桃询问:“你还记得自己是怎么来医院的么?”   程季恒回想了一下,毫无印象。   陶桃只好把那天晚上和他昏迷后的情况详细讲述了一下,然后又问:“现在你相信我了吧?”   她的眼神和语气中还带着几分期待,期待着自己洗刷冤屈,被贴上好人印章。   程季恒看出来了她的急切与期待,却依旧不为所动。   他从睁开眼睛的那一刻就认定了,这是一位很漂亮的姑娘,美而不艳,甜而不腻,百看不厌,神色中尽显天真与灵气,完全不沾染尘世俗气,看起来美好极了,很难让人对她产生敌对与厌恶的心里。   正因如此,他才要对她多加防备。   他从来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美好的事物存在,如果有的话,也是为了欲盖弥彰,掩饰万恶的现实。   他也从来不会为了女人心软,或者说,他从来没对任何女人心软过,哪怕这个女人再漂亮。   沉默少卿,他再次质问:“你为什么要救我?”   人活于世,皆有所图,她不可能平白无故地救他,总是会有目的,更何况她还在医院里照顾了他三天,真的不图回报么?   任劳任怨,只为了帮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人?根本不可能存在这样的傻子。   哪怕她不是柏丽清的人,也必定是心怀鬼胎。   陶桃却又被问住了。   为什么救你?因为你快死了呀!这还用问么?   她无奈地回道:“我不救你,还能眼睁睁地看着你死么?”   这个理由实在是善良过头了,善良到无法令他信服。   如果这句话是谎话,那绝对是他听过的最假的谎话。   如果是真话,那这姑娘绝对是他见过的最傻的人。   综上来看,她八成不是柏丽清的人,柏丽清不会让这种连个谎话都说不圆的小傻子负责监视他。   但即便是排除了她是柏丽清的人,程季恒也不相信她说的是真话,直接回了句:“你是学医的?”   陶桃:“不是。”   程季恒:“那你没理由慈悲为怀。”   “……”   这人怎么不识好歹?   陶桃据理力争:“我救你是因为你刚好撞到了我的自行车上,我来照顾你是因为你刚好被送到了我奶奶住的医院里,我来看奶奶的时候可以顺便看看你。”   程季恒捕捉到了一个信息:“你奶奶生病了?”   陶桃:“嗯。”   程季恒:“严重么?”   提起奶奶的病情,陶桃的心情不由变得苦涩,轻咬住了下唇,点了点头:“嗯。”   程季恒注意到了她的情绪在变得伤感,又问:“你爸妈呢?”   陶桃:“死了。”   她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并没有迟疑或者伤感,如果不是谎话,那么显然是双亲已经故去好多年,她早已习以为常,所以才能够坦然地回答。   试探了几番后,程季恒确定这姑娘并不是那种工于心计的角色,甚至还有点天真,说谎这种事,她并不拿手,那么只有一种可能:她说的是真话。   父母早逝,和奶奶相依为命,奶奶重病入院,她独自承担巨额医药费。   这姑娘看起来年纪也不大,顶多二十岁,八成还没大学毕业,医药费随时可能压垮她,但她又不想放弃对奶奶的治疗,所以只好想别的办法凑医药费。   这样一来,她救他的原因就说得通了——为了钱。   这悲惨又励志的人生经历,都能上电视节目了,但程季恒并不会同情她,或者说,他不会同情任何人。   这世界上生来悲惨的人多了去了,他也同情不过来,干脆一个也不同情——对谁都一视同仁——一视同仁的漠然——就是他最大的同情。   “开个价吧。”他开门见山,语气平淡,像是在商场里询问一样商品的价格,“你想要多少钱?”   陶桃没说话,直勾勾地瞪着他。   她这次是真的生气了。   他的语气中并没有侮辱的成分,所以她也不是因为钱的事生气,而是因为这人太过不知好歹,太过疑心,太过现实。   他不相信她会出于好心地救他,更不相信她会平白无故地救他。   他不相信她的善意,也感觉不到善意。   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满腔热血,心怀善意,最受不了的就是被人曲解和误会,更无法吞咽委屈。   陶桃满腔怒火,感觉自己的好心喂了狗,不对,他都不配和狗相提并论,狗还能感觉到谁好谁坏呢,这人压根就不知道。   她现在特别想和这人吵架,特别想骂他,但她深知自己不是吵架型选手,吵架这条路行不通。   可是她又咽不下这口气!   现在的情况就是典型的:忍一时越想越气,退一步越想越亏。   看着她一脸悲愤的表情,程季恒没忍住笑了一下:“很生气?”   他是真的被逗笑了,因为这姑娘太傻了,什么情绪都写在了脸上,令他彻底放下了戒备,唇角勾起的那一下,眸如朗星笑意融融,看起来人畜无害,和”混蛋“两个字毫不挂钩。   陶桃紧咬牙关,还在瞪着他。   程季恒以为她是不好意思开口要钱,难得大发了一次慈悲,好心宽慰道:“鸟为食亡人为财死,你没必要不好意思。”   陶桃深吸了一口气,毫无感情色彩地询问:“你叫什么名字?”   程季恒觉得自己没必要对一个小傻子隐姓埋名:“程季恒。”   陶桃淡淡地、狠狠地回道:“一听就很垃圾。”   她非常满意自己的发挥,感觉非常有力度,即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又出了恶气。   然而程季恒却毫无触动,相当平静地回答:“过誉了。”   陶桃:“……”   程季恒很有自知之明,是真的觉得过誉了,按照世人的标准,他绝对是混蛋级别的,垃圾还能接受改造再利用,但却没人能改造得了他。   他的善良与天真早就被扼杀了,所以他活得相当现实。   现实过头,就是离经叛道。   他从来不相信这个世界上存在至真至美,更看不上信仰并追求至真至美的人。   他将这类人,统一规划为:未开化的傻子。   不过看在面前这位小傻子救了他一命的份上,他好心提醒了一句:“我不是什么好人,你尽量离我远点。”   陶桃更气了,感觉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我知道!”   希望你是真的知道。   程季恒刚想再说句什么,这时窗外忽然刮起了一阵风。   无形的风穿越纱窗吹进了病房里,直接吹开了程季恒的病号服。   胸腹部完全敞开,白皙宽阔的胸膛和六块腹肌一览无遗。腰腹两侧,还有两条性感的人鱼线。   陶桃的脸颊瞬间变得通红,羞得不行,赶紧别开了自己的目光。   程季恒到没有不好意思,无奈地问了句:“你能告诉我,为什么要脱我的衣服么?”   陶桃红着脸,小声回答:“护士让我给你擦身体。”   沉默片刻,程季恒回:“你把我看光了?”   陶桃赶紧否认,连说了两遍:“我没有!我没有!”又着急忙慌地解释,“我都是闭着眼给你擦的!”   他本来就是想逗这个小傻子一下,但看她这副紧张兮兮的样子……他更想逗她玩了。   程季恒微微眯起了双眼:“也就是说,你把我的身体摸遍了?”   陶桃:“……………………”   程季恒轻叹口气:“我家家规甚严,与妻结发之前,必须守身如玉,你说,该怎么办?” 第3章   什么怎么办?   难不成还想让我对你负责么?   陶桃顿有了种被碰瓷的感觉,又急又气:“我可没对你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我只是帮你擦擦身体而已。”又义正严辞、理直气壮地补充,“是护士要求的,不是我主动的!”   小姑娘原本白中透粉的脸颊已经变得通红,像是从一颗水灵清透的水蜜.桃变成了熟透的红苹果。   真是个小傻子。   她越是着急,程季恒就越想逗她玩,没别的原因,就是单纯的感觉有趣。   他已经很长时间没遇到过这么傻的人了,强忍笑意,表情严肃,语气认真:“你确实没有主动侵犯我,但并不代表没有玷污我的清白。”   “……”   什么叫玷污你的清白?   陶桃气急败坏:“护士说要保持你的体表清洁,不然容易生疮,不然我才不会管你呢!”   “你从一开始就不该管我。”这回程季恒没再逗着她玩,语调平静地阐述事实,“在不知道我是好人还是坏人的情况下,你就敢主动救我,这是你犯下的第一个错;救了我之后,又主动承担起家属的责任,在医院照顾了我三天,这是你犯下的第二个错;在我醒了之后,你没有立即喊医生,而是和我这种混蛋理论,这是你犯下的第三个错。我要是什么身分不明的危险分子,或者报警指认你趁我行动不便时侵犯或者虐待我,你就死定了。”   陶桃呆若木鸡地看着程季恒,浑身僵硬,背后发凉。   她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些情况,不由自主地感觉到了后怕。   她向来是与人为善向往光明,从来不会主动思考人性的阴暗面,程季恒却将这种阴暗面赤.裸裸地摆到了她眼前,为的就是给她上一课,身体力行地教她一个道理:   “你很善良,并不代表世界上所有人都和你一样善良,不要把所有人想的都和你一样,有些人知恩图报,有些人却是恩将仇报,还有更多人觉得你的善意是理所应当。”   陶桃不明就里:“所以呢?”   程季恒想告诉她,善良这种东西,不值一文。   生而为人,能做到安守本分就已经是最大的善良。   但他心里也清楚,这个小傻子绝对不会明白这种道理,只好换了个通俗易懂的说法:“所以下次再遇到这种情况,直接走人就行,实在过意不去的话,就先打个120,然后再走人,千万别把自己搭进去。”   陶桃皱起了眉头,难以理解地看向程季恒。   他是什么意思?   在谴责她不该救他?   还是在教唆她见死不救?   “如果我不救你的话,你现在已经被火化了。”陶桃不悦地反驳。   程季恒:“就是因为你救了我,所以我才会给你上这宝贵的一课。”   要是换了别人,他才不会多费口舌,但这个姑娘……实在是太傻了,傻到让他看不下去。   这个世界上,怎么还能存在这种上善若水的傻子?   陶桃一愣:“你是在报答我么?”   “……”   算了,没救了。   程季恒面无表情:“你可以这么理解。”   陶桃是真的没明白程季恒刚才说的那番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或着说,她明白,但是不会接受。   她只知道,生而为人,要活得坦荡,要问心无愧。   道不同不相为谋,程季恒对她说得这番话,相当于一阵耳旁风,她听完就忘。   不对,也不是全忘了,还是记住了一句话:“那个……你应该不会报警吧?”   她只记住了他要控告她侵犯他的事情。   程季恒:“……”   长叹了一口气,他无奈地说回答:“你现在把我的衣服扣上,就不会。”   陶桃这才意识到程季恒还袒.胸露.乳呢,像极了一条任人宰割的美人鱼,现在要是有护士进来查房,这种画面一定会引发不好的联想。   她立即伸手去为他系病号服的扣子。   一共七颗,她从下到上依次给他系纽扣,颔首低头,动作一如既往地轻柔。   她的侧颜很好看,额头白皙饱满,眉宇清秀睫毛浓密,眼尾翘起了一个好看又温柔的弧度,脸颊上泛的涨红已经退去,仅留下了一抹娇嫩的淡粉色。   漆黑浓密的秀发扎成了简单的马尾辫,耳畔的碎发柔顺地垂在侧脸,   脖颈修长,两条手臂纤细白嫩。   病房内阳光充裕,一片明亮,姑娘穿着一条白色长裙,身形窈窕纤细,周身都被渡上了一层融融暖光,整个人看起来干净、清透、灵气四溢。   甜而不腻,美而不艳,像极了一颗水蜜.桃。   很美好,也很诱人。   刚才一睁开眼睛,程季恒看到的就是这幅画面,不得不承认,那一刻他有点晃神,还以为自己升天了。   晃了好几秒钟,他才定下心神,终于意识到自己这种混蛋绝对不可能升天,哪怕是天堂急需提高人口数量也不可能把他拉上去,所以瞬间清醒,下意识对她产生了防备与抵触的心理,怀疑这是柏丽清的美人计。   他的这个小妈,为了在程吴川断气之前弄死他,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   在确定她不是柏丽清派来的人之后,他对她的防备心理降低了许多,但也不是完全没有提防,在发现她是个活在理想世界的小傻子之后,他对她的防备心理彻底才降为了零。   说她傻,也不是智商方面的傻,而是对待这个世界的态度。   活得太现实,是混蛋,会厌世;活得不现实,是傻子,却会不计回报地热爱这个世界。   也可以说,她的内心,很干净,尚未被这个万恶的世界污染,依旧保留着一方净土。   虽然程季恒很看不上这种天真无邪的人,但他不得不承认,他有点儿羡慕。   活得像是一张白纸的人,都是没有经过蹂/躏与践踏的人。   说明,她从小就很幸福,是被爱养育的人。   就因为这点羡慕,让程季恒对她产生了几分好奇,甚至想去探究。   犹豫了一下,他没忍住询问:“你叫什么名字?”他从来没有主动询问过女人的名字,这是第一次。   “陶桃。”   他追问:“哪两个字?”   陶桃一边为他系上正数第二颗纽扣,一边回道:“第一个是耳朵旁的陶,第二个是桃子的桃。”   果然是颗桃子。   程季恒又问:“你多大了?”   陶桃:“二十。”   程季恒:“还在上学?”   “我已经毕业了。”陶桃为他系好了扣子,眉头微微扬起,语气中带着点傲娇,“我初中跳读了两年。”   程季恒轻笑:“你还挺厉害。”   陶桃很诚实地解释:“是老师们比较照顾我,经常给我上小课,所以我的学习进度比其他同学快。”   程季恒:“为什么?”   陶桃沉默片刻:“因为他们是我父母的同事。”   程季恒没再继续往下问,因为他能感觉到,她不想再继续往下说了。   像是在转移话题,陶桃反问了一句:“你多大了?”   程季恒也很配合她:“二十三。”   陶桃:“你就只比我大了三岁而已。”   言外之意就是:刚才装什么人生导师?   程季恒淡淡地、狠狠地回:“那也是你哥。”   陶桃:“……”   当人你不行,当狗你第一名!   这时,病房的大门忽然被推开了,一位小护士推着车走了进来:“1718查房。”   走进病房后,护士才发现这位昏迷了整整三天的病号醒了,瞪着陶桃批评道:“病人醒了你怎么不喊医生呢?”   陶桃这才意识到自己犯错了,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下次一定喊先医生!”   护士都被气笑了:“还想你老公有下次呢?”   “……”   我什么?   我老公?   这层楼的护士们并不熟悉陶桃,也很少与她交流,只知道她每天都来照顾1718号的男人,所以下意识地把他俩当成了小两口。   小县城的人结婚都早,他们俩虽然看起来都年纪轻轻的模样,但是也不足为奇。   陶桃的脸颊瞬间变得涨红,刚想解释,结果躺在床上的病号抢先她一步开口:“没事,我命大。”   护士没再理会他们“小两口”,转身离开了病房,去找医生。   陶桃扭头,恼羞成怒地瞪着程季恒。   程季恒神色淡淡:“扯平了。”   陶桃气不打一处来:“你就是个混蛋!”   程季恒:“我只是个虚弱的病号,连手都抬不起来。”   这确实是实话,左手打了石膏,右手挂着吊瓶,身上还插满了各种管子,凄惨到不能再凄惨。   他的脸色还带着苍白劲儿,棱角分明的脸庞上尽显虚弱,薄唇的色泽浅淡,几乎透明。   这副惨兮兮的模样,可谓是标标准准的病美人,看起来人畜无害到了极点,陶桃都不好意思继续骂他了。   可是又咽不下这口气。   这个人真的是,太狗了!   她那股不服气的情绪全部表露在了脸上,程季恒越发觉得这颗小桃子有意思,忍不住地想去逗她玩。   “你要是觉得吃亏了,我可以弥补你。”他很认真地说道。   陶桃对此深表质疑。   程季恒:“我努力劝一劝自己,也可以对你以身相许。”   陶桃脱口而出,语气中还隐隐带着嫌弃:“大可不必,我有喜欢的人。”   好兴致忽然被打扰到了。   “你有男朋友?”他漫不经心地问。   陶桃怔了一下,不说话了,脸颊微微发烫,像是一不小心暴露了内心深处的秘密。   程季恒眉头轻挑,好心情忽然回来了:“人家不喜欢你?”   陶桃感觉这人像是在幸灾乐祸,有点不高兴:“跟你没关系。”   程季恒解释:“你别误解我的意思,如果你有男朋友的话,我是担心你男朋友会吃醋。”   他的神色特别真诚,一点也看不出来是在说谎。   陶桃回道:“我没有男朋友。”   程季恒:“你喜欢的那个男生不会吃醋?”   陶桃的脑海中浮现出来了一道修长的身影,身穿象征着医者仁心的神圣白大褂,肤色冷白,眸光浅淡,高挺的鼻梁下是一抹好看的薄唇,看起来一尘不染,干净到了极点,像是一位气质卓然的男神仙。   他的名字也好听,苏晏。   “他不会吃醋的。”陶桃的语气中带着几分苦涩。   他高高在上,如同皎皎月亮,众星拱之,是不会看到她的。   程季恒心中了然,语气依旧真诚无比,温声细语地安慰:“被你这么优秀的女孩喜欢着,一定很幸福,他看不到你,是他的损失。”最后,他又十分认真地说道,“如果是我的话,我早就金屋藏娇了。”   男人抵抗不了茶言茶语的魔力,女人也一样。   忽然被夸,陶桃特别不好意思,又点娇羞,但又有点高兴,内心的苦涩瞬间一扫而空,程季恒在她眼里都变得顺眼了。   程季恒将她的情绪变化尽收眼底。   这颗傻桃子,果然很好哄。   没过多久,护士带着医生来到了病房,给程季恒做了全套检查,生命体征平稳,暂时并无大碍,但还是需要住院观察。   医生又交代了交代了病人家属几点照顾病人时的注意事项,陶桃一一记下,随后医生和护士便离开了。   陶桃也准备离开。   “我要走了,还要去照顾我奶奶。”外面的温度已经升了起来,她一边关窗户一边说道,“中午我再来看你。”   “嗯。”程季恒问:“你有手机么?”   陶桃以为他是要她的联系方式,一边从包里拿纸笔一边说:“我把手机号给你写下来。”   程季恒:“不用,我只要手机。”   陶桃明白了,他要打电话。   几天没跟家人联系,家里人绝对着急死了,他应该是想和家人报平安。   她立即从包里拿出了自己的手机,递给了程季恒,但很快就意识到他的双手现在不方便,贴心地说道:“要不你给我说一下电话号码,我帮你拨?”   程季恒再次拒绝,语气果决,像是在下逐客令:“不用,把手机放下你就可以走了。”   陶桃一愣,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程季恒意识到了什么,解释道:“我不会偷看你的私人信息,我只是想打个电话。你要是不放心的话,就在外面等我一会儿,打完电话我就还你。”   显然,这是一通不能被她听到的电话。   陶桃也解释了一句:“我没有这么想。”   她只是觉得,诧异。   程季恒这个人,就像是一汪深潭,表面清澈,偶尔还会泛起温柔涟漪,看起来平易近人,实则深不见底。   不过陶桃并没有多想,毕竟他们也不是很熟悉。   她将手机放到了他的枕边:“屏锁密码是0430。”   程季恒抬起了眼皮,语气莫名温和了几分:“你的生日?”   陶桃轻轻点头:“嗯。”   自从母亲死后,程季恒就没再过过生日。   搁浅了十几年的记忆忽然被一阵风吹开了覆盖在上面的尘沙,瞬间变得清晰无比。   怔忪片刻,他忽然笑了一下:“我的生日也是0430。” 第4章   陶桃把手机留给了程季恒,马不停蹄地回七楼。   她离开的时候还不到八点,回来的时候都已经九点半了,奶奶一定早就睡醒了,现在肯定饿坏了。   从程季恒那里离开的时候,陶桃满心焦急,电梯太慢,她直接爬楼梯下来的,然而一走进病房,她就怔住了,诧异又惊讶地看着坐在病床边、正在替她给奶奶喂早饭的那人。   是苏晏。   他今天不是休息么?   陶桃怔了几秒钟,没忍住问道:“你怎么来了?”从十七楼跑到七楼,她满头大喊,说话时还气喘吁吁的,但也难掩她语气中的激动与惊喜,双眸中还闪动着星光,“周姐说你今天休息。”   苏晏眉宇俊朗,浅浅一笑,声色和煦:“周姐给我打了电话,说你想问问奶奶的情况,我就来了。”   他身穿笔挺整洁的白衬衫与西服裤,肤色冷白清癯英俊,没穿白大褂,是以普通人的身份来的病房。   所以说,他今天是特意为了她来医院的么?   陶桃心尖一颤,感觉像是在猝不及防间被灌了一口蜜,虽然毫无防备,但却甜到了心底。   只不过,这是一种暗搓搓的甜,只能独自品尝。   他如同熠熠朗星,光芒太过闪耀,而她却如尘埃,暗淡无光,所以不敢奢求太多,只要能被他照耀到就心满意足。   “谢谢你呀。”她尽力压制着内心的娇羞与激动,强作从容地表达自己的感激,“还麻烦你多跑了一趟。”   苏晏:“没事,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陶桃朝着病床边走了过去,一边伸手一边说:“给我吧,我来。”   苏晏将手中的碗和勺子递给了她,从病床边的凳子上站了起来。   陶桃接替他坐到了凳子上。   老太太背靠半支起的病床上,裹着病号服的身形消瘦,满头白发皱纹条条,眼球虽然浑浊,但目光依旧清明。   她注意到了孙女满头大汗,奇怪地问道:“刚才干什么去了?怎么累成这样?”   陶桃如实回答:“电梯太慢了,我从十七楼跑着下来的。”   她并没有隐瞒奶奶自己救人的事,因为她知道奶奶一定会赞成她的做法,就算是不赞成,也不会反对。   老太太关切地询问:“他现在醒了么?”   陶桃喂了奶奶一勺粥:“醒了,今天早上醒的,刚才我一直在陪他做检查。”   老太太:“醒了就好。小伙子年纪也不大,要是就这么没了,怪可惜的。”   不知为何,陶桃的脑子里忽然冒出来了“祸害遗千年”这句话,脱口而出:“他命大着呢,死不了。”可能是察觉到了自己语气中的嫌弃之情过于浓重,她又欲盖弥彰地补充了一句:“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老太太又问:“跟他的家人联系上了么?”   陶桃:“应该是联系上了吧。”   老太太舒了口气:“那就好。”   陶桃笑了一下:“你还挺关心他。”   老太太:“他家人不在身边,独自一人不容易,咱们能帮一把就帮一把,以后你要是自己一个人在外面,我也希望有人能够全心全意地帮你。”   人到了年纪,考虑的事情就多,她什么都能放得下,就是放不下孙女。   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一旦撒手人寰,孙女就成了独身一人,将心比心,她也希望日后也能有人在孙女遇到困难的时候对她出手相助。   陶桃就是听不得这种话,鼻尖猛然一酸,还有点生气:“奶奶!你说什么呢!”   老太太无奈一笑,哄孩子似的哄道:“好了好了,不说了。”   陶桃心里还是难过,并且还夹杂着挥之不去的惶恐。   其实她很害怕奶奶会离开她。   爸爸妈妈在她十二岁那年就双双离世了,奶奶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如果奶奶也离开了她,那么她就会变成没人疼没人要的小孩了。   她心里特别堵,却又不知该如何自行疏导。   或者说,这种生离死别的事情,她想不开。   有些情绪可以发泄出来,有些情绪却如同千钧重的大石头,堵在心口,抑在心头,令人难受到了极点。   但即便她不说出口,老太太也能看出来孙女不高兴了。   这丫头,从小到大都一个样,没心眼,什么事都写在脸上,任谁都能看出来她心里在想什么。   老太太也不想让孙女为了她难过,想办法让她开心:“你今天是不是没课?”   陶桃点了点头:“嗯。”   老太太:“好不容易放一天假,就别在医院守着我了,出去玩吧。”她又将目光转向了苏晏,“无病,你带着我们桃子出去玩吧?”   无病是苏晏的小名。   他小的时候身体不好,经常生病,老一辈人的为了图个好兆头,就给他取了“无病”这个小名,寓意无病无灾,一生平安。   老太太一直这么喊他,从他小时候,喊到他长大。   桃子完全没想到奶奶竟然会让苏晏带着她出去玩,顿时紧张到了极点,还特别不好意思,呼吸都不顺畅了,刚想拒绝这个提议,耳畔忽然传来了苏晏的声音:“行。”   陶桃的第一反应却不是惊喜激动,而是拒绝:“我、我我不行,我还要备课呢,我没时间出去玩。”   其实她早就备好了课,只不过是找个借口而已。   虽然她小时候经常会见到苏晏,但是自从苏晏去外地上大学后,他们俩就没再单独接触过。   儿时的那种两小无猜的关系越来越陌生,苏晏也越走越远,她落后了太多,越发的无法望其项背。   她不是不想和苏晏出去玩,而是害怕。   她对自己毫无自信,害怕自己把事情搞砸,害怕在独处的时候会尴尬,害怕自己手足无措,害怕一不小心在苏晏面前暴露出自己的缺点,给他留下不好的印象。   但是在拒绝的话语脱口而出的那一刻,她又特别懊恼、挫败,感觉自己差劲极了。   得不到时蠢蠢欲动,机会来临时却又缩头缩尾,可谓是失败到了极点。   莫名的,她又想到了程季恒。   虽然她只跟清醒状态下的程季恒接触了短短一个多小时,却对他的印象极其深刻。   不因为别的,就因为这人狗——我行我素,玩世不恭,桀骜不驯,混蛋到了极点。   但凡她有程季恒一半的狗性,也不至于活得这么憋屈。   ……   住院部十七楼,1718号病房。   陶桃离开后,病房中仅剩下了程季恒一人。   四肢百骸依旧如同灌了铅一般沉重,脑袋里像是进了只蜜蜂,不停乱飞嗡嗡的响,令他的头又昏又胀又疼。   连车带人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去,没死也算是他命大。   左臂骨折,浑身酸疼,程季恒咬紧牙关,费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抬起正在输着吊瓶的右手,将手背举到了唇边,用牙咬住了输液管,直接将针头从自己的手背上拔了出来。   针口开始渗血,他压根就没管。腾出右手后,拿起了陶桃给他留下的那部手机。   手机的造型十分老旧,屏幕的设计也相当落后,一看就是好几年前的款式。   手机壳是粉色的,上面印着一颗颗卡通水蜜.桃,相当的有少女心,倒是很符合主人的形象。   摁亮屏幕,屏幕壁纸特有意思,一张纯白色的背景底图上用简单的黑笔线条画了一个穿着背带裙、扎着两个小辫的卡通小女孩,在小女孩的身体左侧,写着一行:每天清晨第一句,右侧写着:先给自己打口气,头顶还有个横批:我可以。   程季恒没忍住笑了一下,低声自语:“傻桃子。”   拇指触动屏幕,出现了开屏密码盘,输入0430,屏幕解锁。   他虽然是个混蛋,但也讲规矩,绝不窥探别人的隐私,哪怕是个傻桃子,所以在屏幕解锁之后,他并没有点击别的app,直接点开了电话,拨通了季疏白的电话号码。   季疏白是他的合作伙伴,也是他为数不多的能信任的朋友。   他的母亲姓吴,吴家与季家属于世交,季疏白的父亲和他的母亲是青梅竹马。   虽然季叔叔和他母亲最后各自成家,但自幼一起长大的情谊不变,在母亲死后,他还颇受季家人的照顾。   他和季疏白可以说是从小一起长大,知根知底,还曾一同去国外求学多年,毕业后一起回国开公司,二十多年的感情,不似兄弟胜似兄弟。   如果上战场,俩人绝对可以放心把后背交给对方。   电话很快就被接通了,季疏白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慵懒散漫,语气客气又疏离:“不需要谢谢。”   只要是陌生号码,季公子一律当成广告推销。   程季恒:“是我。”   季疏白的语调突然升高:“程季恒?”   程季恒:“嗯。”   季疏白:“我正准备去程家参加你的追悼会。”   程季恒:“让你失望了。”   季疏白:“我说真的。”   “……”   看来柏丽清比他想象的更速度。   程季恒直奔主题:“程吴川死了么?”   “还吊着一口气。”季疏白揶揄道,“你爸的命是真长,一时半会应该咽不了气。”   程季恒:“柏丽清和程羽依呢?”   季疏白:“在给你奔丧,估计下一步就要开始准备接手程氏集团了。”   程季恒:“看来我要让她们失望了。”   季疏白:“你现在在哪呢?”   “医院。”程季恒的目光扫到了身上搭着的白色被单,上面印着几个红色的大字,他念了出来:“云山县人民医院。”   “中招了?”季疏白很快就反应过来了什么,“被卖了?”   程季恒神色阴沉,眸光中泛起了寒霜。   他是在驱车回东辅的途中被袭击的,路径云山县西边的林松城时,忽然冲出来了一辆大卡车,直接把他连人带车从桥上撞了下去。   车身砸进激荡的河水的那一刻,他眼前猛然一黑,意识短暂地丧失了几秒钟。清醒过来后,他奋力从车中逃出,但因伤势过重,游了没多久便因为体力透支再次昏了过去,不过在昏迷之前,他抱住了一棵木桩。   他还模模糊糊地记得自己中途清醒了一次,拼尽了最后一口气游向了岸边,上岸之后没走几步,就再次陷入了昏迷。   现在想想,他应该是顺着河水漂浮到了云山县,所以身上的手机、钱包全被水流冲走了,上岸之后就遇到了傻桃子。   确实是他命大,先有树桩后有桃子,这俩条件缺少一个,他就必死无疑。   虽然他有自己的公司,但是为了监控程吴川,他在程氏集团里安插了不少自己的势力,只等程吴川断气,回去接手集团。   程氏集团是他妈一手支撑起来的,他绝对不能让它落入柏丽清母女的手中,更何况,他还要亲手送程吴川最后一程呢。   他这次回东辅的行程十分私密,仅有程氏集团中个别眼线知道,但柏丽清却知道了,还提前在他的必经之路上做出了埋伏,说明他被手下的人出卖了。   季疏白:“你现在回来么?”   程季恒:“我回去了,还怎么引蛇出洞?”   他只有“死”,才能让背叛他的人安心。   季疏白:“我知道了,你安心养伤吧,这边的事我处理,等叛徒现身了,我会通知你的。”   程季恒:“你可以去找白星梵。”   季疏白:“你跟他联手了?”   程季恒:“嗯。”   白家也是东辅的几大家族之一,实力不容小觑,白星梵是白家长孙,被白老爷子当继承人培养。   “行。”季疏白道,“需要我派人去照顾你么?”   程季恒:“不需要。”沉默片刻,他鬼使神差地说补充了句,“这儿有个小傻子愿意收留我。”   季疏白:“这个电话是?”   “我借的。”程季恒道,“以后不要通过这个号码联系,过几天我会再联系你。” 第5章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里,陶桃不仅要照顾奶奶,还要照顾清醒后的程季恒。   那天程季恒把她的手机借走了,她还以为他是要给家人打电话,然而他的家人却一直没有来医院看他,没有给他回过电话。程季恒也没有表现出什么焦虑着急的情绪,有没有家人的关心对他而言好像无所谓。   陶桃特别奇怪,曾问过他一次:“你跟你的家人联系上了么?”   程季恒的回答是:“我没有家人。”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语气和神色都平静到了极点,眼神也没有任何波澜起伏,只是在阐述一件毫无争论的事实。   陶桃诧异不已。   一个人怎么会没有家人呢?   虽然满心疑惑,但她也没再继续往下问,因为她觉得程季恒不像是在说谎话,至于他为什么会没有家人,那是他的隐私,她不能多问。   不过她曾悄悄地翻过手机上的通话记录,但却什么都没有发现,显然,程季恒在把手机还给她之前就将通话记录删除了,她的探究之心只好作罢。   忙忙碌碌了一个星期,终于又到了周日,这天陶桃休息。   昨天晚上发了工资,她今天早上来到医院后第一件事就是去一楼大厅缴费。   不消细算,就知道是一笔巨额开销。   程季恒的忽然出现,可谓是令她本就不富裕的生活雪上加霜,然而当她拿着银行卡去缴费窗口付钱的时候才被告知这周的账单已经被结清了,不仅是程季恒的住院费被结清了,连带着她奶奶的住院费都被结清了。   陶桃难以置信地看着窗口里坐着的工作人员,连发三问:“你是不是看错了?什么时候交完了?是谁来交的钱?”   工作人员用电脑查询了一下缴费记录:“没错,确实结完了,但查不出来是谁交的钱,反正是昨晚清的帐。”   陶桃满腹疑惑,到底是谁替她交了钱?   苏晏么?   苏晏总是会在她捉襟见肘的时候替她垫付奶奶的医药费,没想到他这次竟然把程季恒的钱也垫上了?   但除了苏晏之外,陶桃也想不到别的可能性了。   之前每次苏晏替她垫钱,她都一定会还钱给他,这次也一样——她知道苏晏是好心,是念及小时候的旧情,但她绝对不能得寸进尺占他的便宜。   她本想立即把钱还给他,但是却没找到他。   来到病房,奶奶还没睡醒,她轻轻地将手里的饭盒放到了床头柜上,换去了花瓶里的那束旧雏菊,然后拎着另外一份早饭去了十七楼。   程季恒每天都醒的很早,无论陶桃几点来,看到的都是一个清醒的病号。   这人的身体底子好,伤势恢复得比医生预想的好要快,现在已经能下地行走了,看样子过不了几天就能出院。   然而今天早上陶桃来到病房的时候,程季恒竟然还没起床。   白床单白被套,病号睡得特别安详,棱角分明的脸庞上眉宇舒展,神色平静,像极了玉雕出来的睡美人。   陶桃走到了病床旁边,将手中拎着的东西放到了床头柜上,但是她的动作却忽然一僵,因为她察觉到了一个不对劲儿的地方。   没有呼吸声。   屏息凝神地倾听,还是没有,连最微弱的那种都没有。   她的心口忽然提了起来,顿有了种不好的猜想。   一个星期以来,程季恒每天都早起,今天却一反常态——前几天的那股精神抖擞,该不会是回光返照吧?   毕竟他可是受过重伤。   陶桃被这个猜想吓坏了,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紧张兮兮地伸出了微微颤抖的右手,将食指横在了他的鼻尖下。   真的没气了!   陶桃惊呼一声,猛地收回了手臂,惊恐万分地朝后退了两步,不知所措地盯着面前的尸体。   然而就在这时,“尸体”忽然睁开了眼睛,“蹭”的一下从病床上坐了起来,一本正经地看着她,郑重其事地开口:“欢迎来到阴间世界,现在开启闯关模式。”   陶桃愣了好几秒钟才意识到自己被耍了,登时气得不行,怒不可遏地瞪着程季恒:“你有病吧!”   程季恒不为所动,认真专注地扮演游戏系统,相当有职业操守:“你有幸被系统抽中,来到了阴间世界,你的任务是潜入地府救出你的心上人,闯关成功,你俩双宿双飞;闯关失败,双双被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相见。现在关卡已开启,摆在你面前的有两条路,第一条:忘川水路;第二条:彼岸花路,请做出选择。”   “……”   一大早就来这么刺激的阴间项目么?   陶桃又气又笑:“你是不是特别无聊?”   程季恒不是一个无聊的人,从来没跟人玩过这种幼稚的游戏,也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干出这种无聊的事,但凡事皆有例外。   他就是不由自主地想去捉弄这颗傻桃子。   她身上的那股傻出天际的天真劲儿,让他捕捉到了乐趣。   面对陶桃的质问,程季恒置若罔闻,相当敬业地扮演游戏系统:“请在五秒钟内做出你的选择,超时即视为自动放弃闯关,即刻被打入十八层地狱。五、四、三、”   虽然特别无奈,但陶桃还是决定陪他玩一玩:“我选花路!”   程季恒:“彼岸花有剧毒,你没有防毒面具,被毒死了,闯关失败。”   ???   陶桃不服气:“之前你也没说花有毒啊。”   程季恒:“你也没问。”   陶桃:“你这不是耍赖么?”   程季恒:“行,看在你初次闯关不懂游戏规则的份上,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原地复活,请再次做出选择。”   陶桃这次有经验了,先问了一句:“怎么才能得到防毒面具?”   程季恒:“支付一百金币。”   还需要克金呢?   花路太贵了,放弃。   陶桃重新作出了选择:“那我选水路。”   程季恒:“你没有船,被淹死了,闯关失败。”   “……”   我怀疑你在耍我,并且已经掌握了充足证据。   陶桃气急败坏:“走花路你说我没有防毒面具,走水路你说我没有船,哪条路都行不通,还玩什么呀?我不玩了!”   程季恒:“不懂规则为什么不问系统?”   陶桃:“反正我不玩了!”   程季恒还没玩够呢,立即开始诱惑:“我再给你个复活机会,顺便赠送你一百金币。”   陶桃……犹豫了。   纠结了几秒钟,她决定再次闯关:“船也需要钱么?”   程季恒:“是的。”   陶桃:“多少钱一张船票?”   程季恒:“私人游艇一千金币,木筏一百。选择木筏,游戏中途可以升级游艇。”   陶桃这回是真的长记性了,仔细追问:“有什么区别?”   程季恒:“肯定是越贵越好,忘川水里有食人鱼,游艇不会被食人鱼攻击,但是木筏会。”   陶桃:“被攻击后我应该怎么办?”   程季恒:“这是下一个关卡的问题。”   陶桃想了想,又问:“我该怎么做才能赚到金币?可以现金充值么?”   程季恒:“不可以,只能用游戏的经验值兑换,兑换比例是一比一。”   陶桃:“我现在的经验值是多少?金币有多少?”   “现在进入查询模式。”程季恒一板一眼地说道,“经验值0,金币100。”   陶桃不满意:“我都死了那么多次了,经验值还是零呢?”   程季恒无奈:“第一关你就死了那么多次,还好意思要经验值?”   “……”   我竟无言以对。   陶桃愤愤不平地盯着程季恒看了一会儿,下定决心:“我走水路,木筏。”   程季恒:“恭喜你闯过了第一关,增加10点经验值。”   陶桃:“才10点?不玩了!”   “……”   哎,女人。   程季恒:“你可以选择存档,下次想玩了还可以继续。”他又特意补充了一句,“存档是免费的。”   陶桃……又心动了,挣扎了几秒钟,她不甘心地回道:“那我存档。”   程季恒忍笑:“系统已为您存档,期待您的归来。”   陶桃瞪着他,没好气:“破游戏!”   程季恒好整以暇:“不好玩么?”   陶桃:“哪好玩了?”   程季恒:“我看你玩的挺投入。”   陶桃放下狠话:“我绝对不可能再去闯第二关,你死了这条心吧!”   程季恒相当的镇定:“你也可以通过其它方式赚取经验值。”   陶桃的耳朵竖了起来,斜眼瞧着他,   程季恒言简意赅:“讨好系统,系统可以赠送你经验值。”   陶桃这回终于明白了,这人搞出来这么复杂的一套阴间游戏,合着就是为了让她讨好他?   “你想的美。”她坚决不会讨好这个混蛋。   程季恒叹了口气,收敛了一副玩世不恭的神色,微微垂眸,神色黯淡:“别那么认真,就是跟你开个玩笑,以后说不定就没机会了。”   气氛忽然变得伤感了,陶桃有点茫然,又有点不安:“什么意思?”   程季恒轻启薄唇,声音低沉:“我要走了。”   他盘腿坐在病床上,左手打着石膏,因为身体原因,俊朗的脸庞略显苍白,看起来十分的人畜无害。   陶桃惊讶不已地看着他:“你要去哪儿呀?”   程季恒的双眸中浮现出了几分茫然:“我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但我也不想继续留下来拖累你。”   修长的身形,苍白的脸庞,清俊的五官,无助的目光,令人心疼的话语,标标准准的美强惨。   陶桃忽然特别心疼,赶忙说道:“你没有拖累我!你别胡思乱想了,现在你需要做的事情是好好养伤!”   程季恒神色认真,目光真挚:“谢谢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我不想当你的负担。”   陶桃:“你不是我的负担,真的不是!”   “我是。”程季恒十分坚决:“但我也不想欠你的人情,所以我用我仅剩的积蓄交了医药费,为了报答你,我把你奶奶的医药费也交了。”   昨天半夜季疏白来了一趟,给了他一张手机卡、一张银行卡——没钱寸步难行,装死也要装的体面。   但他既然要装死人给柏丽清看,就要装的彻底,自己的银行卡绝对不能动。所幸他之前就做好了万全准备,早就用季疏白的身份在银行开了个账户,存了笔钱进去。   他是想赖着这颗桃子,看看她到底能有多傻,但也没混蛋到让她给自己垫医药费,更何况这点钱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但对于桃子来说,绝对是一笔巨大的经济压力。   困扰了陶桃一早上的疑惑终于水落石出,原来是程季恒替她交的钱,不是苏晏。   她忽然特别不好意思:“你不用这样,我不要你的钱,我把钱还给你!”   程季恒摆了摆右手,惨淡一笑:“不用,我也不需要钱了。”   陶桃顿有了种不好的猜想,局促不安地看着程季恒。   程季恒长叹一口气,眸光再次黯淡了几分:“我母亲早逝,父亲和后妈容不下我,创业失败无家可归,出了院也不知道该去哪里,没人关心也没人疼爱,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   这句话,除了“创业失败”和“活着没意思”是假的,其余全是真的。   他创业不仅没失败,还相当成功。   至于活着有没有意思,以前他不清楚,反正遇到这颗傻桃子之后,有意思了。   他特别想知道,她的天真和善良,能有多大的容忍度。   他还想知道,她凭什么能活的这么天真?   还有,她到底能有多坚强?   常言道久病床前无孝子,换了别人,早就会放弃对老人的治疗了吧?她一个才二十岁的小姑娘竟然硬生生地扛下来了。   如果把这个人世间比做一棵坏透的果树,她就像是树上结出的一颗例外。   他看不惯这种例外,又满心好奇,所以,他想把这颗桃子从树上摘下来。   真假参半的话语,往往比真话还能够令人信服。   陶桃毫不怀疑程季恒说得话,再加上他现在的模样像极了一个可怜弱小又无助的小男孩,她的心狠狠地揪了起来,斩钉截铁地说道:“不是的!这个世界上一定会有人爱你有人疼你!就算是现在没有,以后也会有!”   程季恒神色平静,语气淡淡:“不会的。”   这句话,他说的很轻,令人听不出真假。   可能,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是真话还是假话。   陶桃坚信天无绝人之路,目光坚定地看着程季恒,语气万分笃定:“会的!一定会的!总有一天会有一个人把你当成她的全世界!”   窗帘没拉开,是浅蓝色的。   窗外的阳光明媚,窗帘被映出了淡淡蓝光。   程季恒抬起了眼眸,目不转睛地看着被柔光笼罩着的姑娘:“真的?”   陶桃重重点头:“嗯!”   程季恒自嘲一笑:“那也是以后的事情了,现在我还是无家可归。一个没有归属的人,是被全世界抛弃的人,怎么能独自存活在这个世界上?”   陶桃都有点着急了:“你怎么是被全世界抛弃了呢?不是还有我么,我肯定不会放弃你!”   程季恒等的就是这句话:“你不讨厌我么?”   陶桃:“我不讨厌你,我们是朋友!”   程季恒微微垂眸,抿唇沉默,将气氛和情绪拿捏的恰到好处,几秒钟后,他抬起双眸,目光中带着几分期许:“你愿意收留我么?”   -------------------------------------------------------------------------------- 第6章   陶桃不假思索:“我愿意!”   她回答的实在是太快了,快到连程季恒都不知道该怎么往下接话了。   按照他之前的设想,陶桃绝对不会一口答应他的请求,毕竟他是个男人,还来路不明,正常人都会产生防备心理,更何况收留下他之后还会多出一重生活负担,至少也应该犹豫纠结一会儿吧?   没想到这个小傻子竟然想都不想就答应了他?   事态的发展完全出乎程季恒的预料。   虽然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但他却毫无成就感,反而有些挫败,感觉自己是在欺负小孩。   小孩可能都没她这么傻,小孩还知道要提防陌生人呢,她就没考虑过会有危险么?   程季恒的心头忽然窜起了一股无名火。   他对她那种上善若水的性格嗤之以鼻,甚至有些恨铁不成钢,他特别想让她活得现实一点,让她明白这个世界到底有多肮脏。   但计划不能被打乱,他强压下了这股火气,摆出来了一副诧异中又带着点激动的表情:“真的?”   陶桃点头:“嗯!在你没想好下一步该怎么办之前,都可以住在我家。”   简直是傻出天际了。   随随便便就敢领男人回家?   今天如果不是他,换了别的男人,是不是也会领回家?   程季恒忍无可忍,压着脾气问:“你就不怕我是坏人?万一我对你图谋不轨呢?”   陶桃摇了摇头:“不怕。”她很认真地说道,“你对我没有恶意。”   每个人身上都带有一种无形的气场,是善是恶都可以通过一段时间的相处感知出来。   她之所以敢放心地收留程季恒,就是因为她确信程季恒对她没有恶意。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他想对她图谋不轨,他那是想图她什么呢?   图钱?她没有。   图色?她觉得以程季恒的颜值和身材,不至于当流氓……   既然她身上完全没有能够吸引到他的地方,那么,她有什么好怕的?   最后,她又补充了一句:“你是有点混蛋,但你不是个坏人。”   但我也不是个好人。程季恒并没有被说服,继续质问:“万一我是个危险分子呢?万一我会连累你呢?”   陶桃觉得她和程季恒的角色好像反转了。   按理来说,这些问题应该由她提出,现在却是程季恒在质问她。   好像是家长在批评不知道预防危险的小孩。   她有点不服气,理直气壮地说道:“你要是真的想连累我,不会把通话记录删了。”   程季恒没话说了,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他可能低估了这颗桃子。   她是有点天真过头,却没丧失对人的判断能力,只不过判断力没那么准确而已。   他确实不会对她图谋不轨,对她也没有恶意,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什么都不图。   如果他什么都不图的话,没必要这么麻烦地演戏,反正柏丽清已经认定他死了。   集团方面他也不担心,柏丽清想要掌控集团,就必须要经过董事会的投票,然而董事会中的大半股东当年全是他母亲的支持者,他手中也把掌控着母亲留给他的股权,白家更是程氏集团的大股东,而他早就得到了白老爷子的支持,所以他不担心柏丽清会在短时间内扭转乾坤。   所有的一切,他早就安排好了,唯独被出卖是意外,他现在只需要安心养伤,等着叛徒自曝就好。   唯一能让他担心的是,程吴川等不到他回去就咽气了,那样的话就没意思了。   现在之所以搞得这么麻烦,就是为了赖在她身边。   昨天季疏白临走前,特意问了他一句:“你确定不需要人照顾你?”   他不假思索:“不需要。”   季疏白瞥了一眼他打了石膏的左臂:“身残志坚。”   “有个小傻子愿意收留我。”   季疏白听出来了他语气中的恶趣味,轻叹口气:“你就不能放过人家么?”   他背靠床头,枕着右手,饶有兴致地说道:“我只是想知道她到底能有多傻。”   季疏白无奈:“我希望你能当个人。”   “我会的,我还会教她认清这个万恶的世界。”   季疏白离开之后,他就开始策划该怎么表演、说什么话才能打动她,让她收留自己。   对于一颗傻乎乎的桃子,这场策划十分简单,不到五分钟他就做好了全盘计划,顺便想了个阴间游戏逗她玩。   唯一的意外,是他没想到她会答应的这么快。   虽然她已经做出了解释,但程季恒还是不满意,继续提醒她:“我虽然不是危险人物,但我出了车祸,身无分文,你就不怕我会成为你的负担么?”   陶桃真的没有想这么多。   她只是想让他感受到世界的善意,给他一次重生的机会。   但他好像,比她还要不放心。   可能轻生的人考虑的事情都多吧,不然也不会厌世了。   “你不要有那么多顾虑。”她宽慰道,“放心的在我家住下就行,我虽然没钱,但也不差你这一口饭。”   程季恒:“万一我一直赖着你不走呢?”   陶桃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她能收留他一时,但能收留他一辈子么?   不能,也没那个能力和实力。   她愣了一下,然后声音小小地反问:“你应该不会吧?”   她的声音和表情中全是小心翼翼,生怕触及“轻生者”的敏感神经。   程季恒忍笑,正色道:“当然不会,等我想好了下一步该怎么办,就会主动离开。你放心,我绝对不会拖累你。”   陶桃暗自舒了口气,紧接着又觉得自己刚才的想法特别可耻,不由有些愧疚,连忙解释道:“我就是随便问问,你别放心上。”   “我知道。”程季恒目光真挚地看着她,“真是谢谢你了,你又一次救了我的命。”   这大恩大德的口吻,搞得陶桃都不好意思了:“举手之劳而已,反正我家还有一个房间没人住,闲着也是闲着。”   程季恒忽然想到了什么,神情再次变得犹豫了:“你领我回家,你喜欢的那个男生不会不高兴吧?”   苏晏怎么会在乎这个呢?   陶桃的心情忽然苦涩了起来,微微垂下了眼帘,目光略有些暗淡,闷闷地说道:“不会的。”   程季恒一脸天真纯良:“如果他不高兴的话,你一定要告诉我,我会马上离开,不要因为我产生不必要的误会,影响你们两个的感情。”   “也没什么感情。”陶桃的目光更低垂了,闷闷不乐地低头看向了自己脚尖,实话实说,“他不会喜欢我,我也配不上他。”   如果这句话是从别人嘴里说出来的,程季恒绝对毫无感触。   但傻桃子不一样。   他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男人,能让这颗桃子心心念念。   “他很优秀么?”他漫不经心地问。   陶桃重重点头:“嗯,特别厉害!东辅大学的高材生,本硕博连读!”   程季恒:“学医的?”   陶桃:“嗯。”   程季恒:“现在在哪儿工作?”   陶桃:“就在这家医院。”   程季恒:“既然那么厉害,为什么不留在东辅?”   东辅是一线省会城市,经济发展迅速,各行各业人才济济,要是真的优秀,怎么可能会回到一个小县城工作?   陶桃解释道:“因为他弟弟出意外去世了,爸妈受了挺大的打击,他就回家陪父母了。”   云山县人民医院还没有过那么高学历的医生,所以苏晏一回来就成了主治医生。   程季恒问:“你是听谁说的?是他亲口告诉你的?还是听别人说的?”   他怀疑故事的真实度。   有些男人为了欺骗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博取她的同情心,什么故事都编的出来。   比如他自己。   但这颗桃子他预定了,再傻也只能由他来欺负,别人都不行。   陶桃:“我不用听别人说,我们从小就认识。”她又补充了一句,“他爸和我爸曾经是同事。”   竟然还是个青梅竹马的故事。   事情有点出乎程季恒的预料,但他并没有感觉棘手,反而觉得更有意思了。   他又问:“他有女朋友么?”   陶桃:“现在没有。”   程季恒捕捉到了一个信息:“以前有?还是刚分手?”   陶桃急切又笃定地回答:“不是刚分手,分了好久了!”   呵,还着急了。   程季恒大概猜出来了她为什么急,却明知故问:“谈了挺多年吧?”   陶桃本就黯淡的心情更加不美丽了,有点不高兴地嘟囔道:“也没多少年。”   她不想回答,程季恒偏要逼着她回答:“四年?五年?六年?”   陶桃又急了:“哪有那么多年?才三年而已!而且都分了一年多了!”   “都三年了?”他故意把“才”换成了“都”,“为什么分手了?”   陶桃忽然特别生气,感觉这人就是故意的,瞪着他:“我哪知道!”   程季恒适当收敛了一些:“你别误会,我就是想帮你分析一下形势。”   陶桃半信半疑:“你分析出来什么了么?”   程季恒一本正经:“我还有几个问题,彻底了解情况之后才能给出结论。”不给她拒绝的时间,他又问,“他只谈过这一个女朋友?”   真的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陶桃气得直咬牙:“你怎么这么多问题呀!”   显而易见,不止一个。   程季恒相当满意这个答案,完全忽略了陶桃的愤怒,斩钉截铁地下结论:“他是个情场老手了。你呢?你没谈过恋爱吧?”   虽然他用的是疑问句,但心里非常肯定,这颗桃子绝对没谈过恋爱,按照她的这种性格,上学的时候绝对是个不打架不骂人不早恋的三好学生。   陶桃确实是没谈过恋爱,可是这话从程季恒嘴里说出来,为什么这么令人羞耻?她感觉自己受到了嘲讽,脸颊不由自主地红了:“你管得着么?”   “我管不着,跟我没关系。”程季恒相当坦诚:“没谈过恋爱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我也没谈过。”   他说的是实话。   围着他转的女人有很多,想倒贴他的女人更是前仆后继,但他却从来没心动过,也从来不会为了女人心软。   陶桃的神色中划过了诧异,微微启唇,却欲言又止,轻轻咬住了下唇,纠结不安地看着他。   程季恒被她的表情逗笑了:“想说什么?”   陶桃更加不安了,纠结许久,还是决定说:“你真的是为了家规守身如玉么?”   当然不是。   他连家都没有,哪来的规?   就算是有规,程吴川那种烂到骨子里的人,也订不出来“守身如玉”这种清清白白的规矩。   他不找女人,是因为不信任女人,因为从小他就明白一个道理:女人的温柔刀最为致命。   这种东西可能会令他防不胜防,所以他干脆杜绝源头。   但是……他并不想对陶桃说实话,不然就该没意思了。   “是啊。”他很严肃地看着她,不容置疑地回道,“我虽然不受父亲疼爱,但他对我非常严苛,要求我与妻结发之前,必须守身如玉。”   又是这句话。   陶桃只要一听到这句话就想到了之前的事。   她真不是故意看光他的,也无意摸遍他的身体。   看着程季恒的严肃表情,她越发不安,感觉自己好像逼着和尚破解了。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她很虔诚的道歉,“对不起!”   “没事,不知者无罪,而且你也是为了我好。”程季恒忍笑,严肃叮嘱:“我不逼着你对我负责,别把这事说出去就行了。”   他用的是“不逼着”,而不是“不用”。   言外之意就是,如果这件事被外人知道了,你就必须负责。   陶桃完全没明白这是个文字游戏,信誓旦旦地保证:“你放心吧,我绝对不会!”   但我会。   程季恒已经下定了决定要“自毁清白”。   不过这个话题只是一个小插曲,结束之后,他言归正传:“既然你的心上人是个情场老手,怎么会看不出来你喜欢他呢?难道是怕这层窗户纸捅破了之后连朋友都做不成?”   陶桃的呼吸一窒,如石化般僵在了原地,呆愣愣地看着程季恒。   是这样么?   苏晏能看出来?因为不知道该怎么拒绝,所以一直装作不知道?   所以,她的喜欢给苏晏添麻烦了?   她不安,又无措,还有些难过。   虽然她不敢奢求太多,只要能默默地喜欢就好,但哪个人的心中没有美好幻想呢?   程季恒的话如同当头一棒,彻底打碎了她的幻想。   不对,是痴心妄想。   程季恒将她的情绪变化尽收眼底,相当之满意,却带着歉意开口:“抱歉,我只是随口一说,不一定准确,你别难过,我不想让你们两个因为我的一句无心之言产生隔阂。” 第7章   又在医院里躺了将近一个星期,程季恒可以出院了。   他出院这天刚好是周六。   陶桃只有周日休息,周六也安排了满满一天的工作,晚上将近九点的时候才来到医院,接程季恒回家。   她来到十七楼的时候,程季恒正坐在走廊旁边的长椅上等她。   走廊安静悠长,椅子是蓝色的,天花板上的照明灯散发着洁白的光。   程季恒肤色冷白,棱角分明的五官仿若玉雕出来的,身上穿着陶桃给他买的衣服——一件浅灰色短袖、黑色休闲裤、白色板鞋——虽然都是普普通通甚至有点廉价的衣服,但是穿在他身上,偏偏多出了几分贵气。   不是衣服贵气,而是人贵气。   衣装普通,却掩盖不了他身上的那股优雅矜贵,这种贵气,是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   他像极了一位落难的贵公子。   听到脚步声后,程季恒扭头,循声望去,看到陶桃之后,原本淡然冷漠的目光中忽然有了温度,眸光温和的朝她笑了一下。   那一刻陶桃忽然有点晃神,如见谪仙。   他的双眸十分黑亮,如同蕴藏了星光,浅浅一笑,温如暖阳,直戳人心。   “你终于来了。”他的左臂依旧打着石膏,但起身时的姿态依旧从容优雅,“我等你很久了。”   如果她没听错的话,他的语气中是不是带着几分撒娇?埋怨她来晚了?   陶桃累了一天,竟然还不生气,反而觉得自己错了,自己应该早点来把他接走,不该大晚上的把他一个人孤单地留在医院里。   鬼使神差的,她还特意解释了一句:“我真的按时下课了,但是有个学生家长来问孩子的学习情况,所以就晚了一会儿。”   辅导班的家长比学校里的家长更难缠,因为学校是义务教育,但辅导班却需要家长自掏腰包来给孩子补习。   既然出了钱,那就要看到成果。   “没关系,工作重要。”程季恒相当善解人意,没再追究此事,“我们走吧?”   “好。”陶桃补充了一句,“但我要先去看看我奶奶。”每天就算忙到再晚,她都会在回家之前来趟医院,和奶奶说句晚安。   虽然同在一个住院大楼,但程季恒还没见过陶桃的奶奶,不假思索地说道:“我陪你去。”   “不用,太晚了。”陶桃解释道,“我奶奶就喜欢拉着人聊天,你要是现在去见她,今天晚上就别想睡觉了,你们俩都必须早点休息。”   一个是病号,一个是大病初愈,深夜畅谈?想都不要想!   程季恒相当听话:“行,你说让我什么时候见,我就什么时候见。”   陶桃总觉得这话听起来怪怪的,可是又说不上哪里奇怪。   小城市的人休息都早,人民医院里早已没了白日的喧嚣。   整个住院部大楼安安静静的,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颇有几分灵异恐怖的气氛。   电梯停在了七楼,两人从电梯里走出去的时候,程季恒忽然对陶桃说了句:“今天晚上想继续闯关么?”   “……”   容她考虑一下。   经过一个多星期的不懈努力,她终于从第一关闯到了第四关,经验值+40,金币+10000。   每通过一个关卡,只奖励10点经验值,陶桃对此相当不满意,但金币可以轻松赚取,这使她的内心平衡了不少。   她现在积攒的一万金币,其中百分之八十都是程季恒,不,不是程季恒,是程季恒扮演的系统送给她的,剩下的百分之二十是闯过打怪的过程中奖励的。   虽然她曾斩钉截铁地发誓自己绝对不会通过讨好系统这种令人不齿的方式赚取金币,但事实证明——真香!   既然能通过简单的方式赚取金币,为什么还要辛辛苦苦地通关打怪?   考虑了几秒钟后,陶桃先问了句:“有奖励么?”   程季恒笑着回:“你想玩游戏,还让系统给你奖励?”   陶桃理直气壮:“什么叫我想玩?明明是你想让我陪你玩!”   程季恒看明白了:“没有奖励就不玩?”   陶桃:“对!”   为了能再一次的体验到在游戏中捉弄傻桃子的乐趣,程季恒妥协了:“行,奖励你一百金币。”   陶桃并不满意:“才一百?”她的理想价位是一千。   程季恒眉头轻挑:“你什么都没干就奖励了你一百,还不满意?”   他深谙心理战术,所以奖励要分情况和适可而止,不然会给她造成一种奖励来的太容易、所以不会珍惜的心理,也不会再用心讨好他了。   既然是讨好系统,就不能敷衍了事,必须认真讨好。   陶桃不服气:“就你这破游戏,越往后玩氪金越严重,第一关的时候坐游艇才一千金币,到了第三关就成了三千?”   程季恒:“关卡等级越高,难度系数肯定也会越高。”   陶桃斜眼瞧着他:“反正我也说不过你。”   程季恒:“那你到底玩不玩?”   陶桃:“第四关是什么?”   程季恒故意压低了嗓音,语气幽冷:“阴间医院。”   “……”   大可不必在医院里搞阴间的气氛吧?   走廊幽静无人,头顶白光森森,冷气开的十足,陶桃莫名打了个哆嗦。   说话间,两人走到了拐角处,程季恒刚想说点什么逗她玩,这时前方不远处某间病房的门忽然打开了,从里面走出来了一位身穿白大褂的男医生。   程季恒压根没打算仔细看这人,然而却明显地感觉到了走在他身边的陶桃的脚步顿了一下。   就这一瞬,他就明白这位是谁了,眼神中残留着的笑意逐渐降温、凝固,如同一汪清泉变成了一片寒冰。   他微微眯起了双眼,眼底浮现出了一抹阴冷,但在这种阴冷中,又夹杂着几分快意与玩味,像是一头寻觅许久终于察觉到了敌人踪迹的狼。   苏晏一从病房里走出来,就看到了陶桃,微微勾起了唇角,朝她温和一笑。   陶桃忽然想到了小时候,他拿着作业本,来他们家补习功课。他坐在客厅的桌子上写作业,她趴在卧室的房间门口,偷偷地看着这位邻家大哥哥。   窗外阳光正好,打入旧时的客厅里。   猝不及防间,大哥哥抬起了头,刚好与她对视。   那一刻她害羞到了极点,但是大哥哥却没有对她流露出任何不耐烦的情绪,反而朝她温和一笑。   十几年来,他一直是那位温文尔雅的邻家大哥哥。   而她也一直是那位胆怯的小妹妹,只敢远远地偷偷看,不敢再往前走近一步。   儿时的回忆一闪而过,陶桃也朝他笑了一下,笑容依旧很羞涩,与此同时,她也在努力地克制着自己心中的爱慕与悸动。   自从那天听了程季恒的分析之后,她就开始害怕、担心苏晏会看出来她对他的喜欢。   害怕自己的喜欢会变成他的负担。   害怕他们两个最后连朋友都做不成。   她只是一颗想窥探星星的尘埃,只要能看到星星的光芒就好,不奢求能拥有星星。   她的脚步不由自主地放慢了。   她想靠近他,却又害怕靠近她。   程季恒配合她放慢了脚步,扭头看了她一眼,但这颗桃子却毫无察觉,他的眸光冷了几分,淡淡地收回了自己的目光,面无表情地盯着对面的人看。   苏晏很快就走到了他们俩面前,或者说,走到了陶桃面前。   “今天怎么这么晚?”他记得她最后一节课是七点四十,平时不但八点半就来到医院了,然而现在已经九点多了。   “有家长问我学生情况。”陶桃看向了程季恒,“我还去把他接下来了,他今天出院。”她又跟苏晏介绍,“他就是程季恒。”   苏晏知道程季恒就是陶桃救下的那个年轻人,却一直没见过。   他朝着程季恒轻轻点了下头,客气有理地打招呼:“你好。”又自我介绍,“苏晏。”   程季恒言简意赅:“你好。”   之后两人没再寒暄,苏晏对陶桃说道:“奶奶在等你,不见到你,她不会睡觉。”   陶桃立即朝着病房走了过去,然而走出了两三步后,她忽然停下了脚步,回头看着苏晏,但还不等她开口,苏晏却抢在她面前说了声:“不客气。”   她想跟他说谢谢。   她很忙,没有办法时时刻刻照顾奶奶,苏晏如果不忙的话,就会来替她照顾奶奶,如果她晚上回来的晚,他也会推迟自己的下班时间,替她陪着老太太。   她几乎每天都会跟他说谢谢,他已经习惯了,甚至能在她开口之前就推测出来她想说什么。   但是他不用她的道谢。   被抢了台词,陶桃先怔了一下,然后笑了。   苏晏也笑了。   只有程季恒没有笑意,眸光中泛起了寒。   他不喜欢这种被无视的感觉,像是被排除在了她的世界之外。   别人无视他无所谓,但这颗桃子,不行。   他不允许她的眼中有别人,这颗桃子,只能由他来摘。   陶桃小跑着去了病房,苏晏却没跟着去。   等她的身影消失后,他看向了程季恒,很温和地询问:“身体恢复怎么样了?”   程季恒是个聪明人,知道苏晏为什么特意留下来和他单独相处——为了试探他的秉性,担心她会被骗。   他也能感觉到,苏晏很关心陶桃,他对她的感情,比陶桃自以为的深刻得多。   幸好这颗桃子傻,什么都感觉不出来。   程季恒善于伪装,如果他想伪装,苏晏绝对看不透他的本质,但现在,他不想。   他更想居高临下的碾压对手,想品味折磨对手的兴奋感。   “苏医生,我不喜欢浪费时间。”   程季恒的语调幽冷,带着玩味,神色中仅存下的那抹伪装彻底被卸下,暴露了他的本色,高傲冷漠张扬不羁,又带着摄人的邪气。   “所以,不要说废话。”   苏晏浑身一僵,惊诧地看着面前的这个年轻男人。   他的气场转变几乎只在一瞬之间,现在表露出来的,才是他最真实的一面。   本能告诉他,这个人很危险。   苏晏紧紧蹙起了眉头,目光锋利地盯着程季恒,声色冰冷地警告:“离她远点。”   程季恒勾唇轻笑:“你觉得可能么?” 第8章   面对着程季恒的挑衅,苏晏的脸色更为冰冷了几分,眼神也越发锋利,仿若一把寒意森森的手术刀。   他之前从来没有见过程季恒,只听桃子描述过,在她的描述中,程季恒是一位无家可归、试图轻生的可怜年轻人,他的性格温和、热情、容易亲近,却又带着几分敏感,这份敏感来自于创业的失败、父母的抛弃。   他并不怀疑桃子会骗他,但是对方不一定不会欺骗桃子。   桃子刚大学毕业,才进入社会不久,对人和事的判断力依旧保持着在象牙塔内的标准,很容易被欺骗被蒙蔽,所以他才会试探程季恒。   他考虑过程季恒会在他的试探下原形毕露的情况,却没考虑过,他压根就没把他放在眼里——他根本就没来得及试探,他就主动褪去了一切伪装,肆无忌惮地与他针锋相对。   他不只是嚣张,还狂妄,和桃子描述中的那个温和亲切的年强人截然不同。   显而易见,他欺骗了桃子,并对她不怀好意。   “我绝对不会让你伤害她。”苏晏薄唇轻启,语气和目光一样冰冷决绝。   程季恒像是听到笑话似的,轻蔑一笑:“你是谁呀?”   这句话一语双关,既是在藐视苏晏,也是在质问苏晏——你是她谁呀?   苏晏原本坚决的目光中划过了一丝裂痕,虽然转瞬即逝,但程季恒还是捕捉到了他神色中出现的仓皇,再次质问:“你们俩什么关系?”语调却极其轻缓,仿若一把故作迟钝的刀,一点点的凌迟着对手的肉。   与此同时,他也在专心欣赏苏晏的表情。   没错,是欣赏。   他喜欢看到对手的情绪一点点崩塌。   这个问题像是致命一击,苏晏目光中的裂痕扩大了几分,再也无法像刚才那样锋利无匹,因为缺少了底气。   他谁也不是,他和她没有任何关系。   苏晏不由攥紧了双拳,强忍着想痛揍程季恒的冲动,言简意赅地回答:“朋友。”   “才是朋友。”程季恒眉头轻挑,故意用上了“才”这个字,进一步打压苏晏的气势,又漫不经心地说道,“我跟她也是朋友,既然都是她的朋友,你有什么资格怀疑我会对她图谋不轨?还是说,你对她早就不怀好意了?怕我跟你抢?”   苏晏面色铁青,怒不可遏地瞪着程季恒:“我没你卑鄙。”   程季恒这次是真的打心眼里瞧不起他了,第一次真情实意地对苏晏说了句实话:“你比我坏的多。你早就看出来了她喜欢你,却一直假装不知道,你也喜欢她,却故意不说,因为你嫌弃她的出身和家境,怕跟她在一起后会被拖累。”   他从来不会对敌人仁慈,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所以他这句话说得毫不留情,字字如刀,直捅苏晏的内心。   其实他并不喜欢这种一击毙命的方式,因为他喜欢折磨对手,而最好的折磨并不是一击毙命,而是凌迟,是千刀万剐,尽可能长时间地拖延敌人的生命,让他感受到无尽的痛苦。   但现在时间有限,傻桃子随时可能从病房里出来,他来不及凌迟了,只能一击毙命。   苏晏眼神中的裂痕越扩越大,频临崩溃,双拳也越攥越紧。   程季恒了然,他的猜测并非全部事实,但也八九不离十。   苏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死死地盯着程季恒,一字一句道:“我从来没有嫌弃过她。”   这是真的,他从来没有嫌弃过她的家境和出身,但是……   程季恒冷笑,不屑至极:“我的女人,也轮不到你来嫌弃。”   苏晏的神色在瞬间阴沉无比,所剩无几的克制力在瞬间消失无踪,抬起右拳朝着程季恒的脸颊挥了过去。   程季恒本可以躲过这一拳,但他却没有躲,故意接下来了这一拳。   这一拳力道极大,又夹杂着无尽的怒意。   程季恒的身体素质极好,虽然是大病初愈,但好歹也是练了小十年MMA的人,还不至于被这一拳打倒。   但是他却倒了。   眼角余光看到病房门被打开的那一刻,他忽然变得弱不经风,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身体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似的朝后栽了过去,重重地撞倒了走廊墙壁上,发出了一声闷响。   这一下撞的是真不轻,比苏晏打的那一拳还要有力度,程季恒眼前一黑,疼得五官扭曲,在心里骂了句:“艹,发挥过度了,下次要注意。”   陶桃走出病房的那一刻,就看到苏晏在打程季恒,一拳挥到了程季恒的脸上,直接把他打翻了。   他的后背狠狠地撞在了墙上,面色扭曲苍白,看起来痛苦极了,左手臂上还打着石膏,身体摇摇欲坠,随时可能会倒在地上。   陶桃大惊失色,迅速地朝着程季恒跑了过去,用力抱扶住了他的右臂,以防他会摔倒,担忧不已地询问:“你没事吧?”   程季恒虚弱地喘了几口气,弱弱地摇了摇头,声音微弱地说道:“我没事,你别怪苏医生,都是我不好,我惹他生气了。”   陶桃立即看向了苏晏,目光中既有谴责也有质问。   再生气,也不至于打人吧?还把人打成这样了?   他才刚刚出院呀,身体还没恢复好呢!   她虽然十分不满意苏晏的行为和态度,但还是忍住了吵架的冲动。   苏晏瞪大了眼睛看着“弱不经风”的程季恒,神色中尽显诧异与错愕,震惊到一句话都说不上来。   愣了几秒钟后,他才反应过来,程季恒是故意的,故意激怒他,故意让他对他大打出手,故意让桃子看到。   此时此刻的程季恒,身上再也没有了刚才那股高傲冷漠、狠戾桀骜的气场,目光中也没了邪气,仅剩下了被欺负后的可怜弱小与无助。   他再次虚弱地喘了两口气,抬眸看向了对面的苏晏,眼神中满含歉意:“我不该那么说你,我向你道歉。”   陶桃微微蹙起了眉头,看着苏晏问:“他说你什么了?”   苏晏说不出口,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他能怎么说?说程季恒洞悉了我的内心?看穿了我有多卑鄙?   说我喜欢你,也知道你喜欢我,但我不告诉你,是因为我母亲看不起你?   程季恒稳准狠地扼住了他的致命点,令他毫无反击之力。   苏晏哑口无言。   那一刻他恨极了程季恒,却又觉得自己活该。   也是在这一刻,他看到程季恒朝他笑了一下,笑意森森,带着邪气,又带着得意。   这是强者碾压对手的笑容。   陶桃却没看到,她的注意力全在苏晏身上,希望他能给她个解释。   但是苏晏却给不了。   程季恒却能给,那个笑容在他脸上停留了不到两秒钟就再次被虚弱与愧疚之情取代了,他满含歉意地看着陶桃,语气卑微低下:“苏医生是为了你好,来试探我是不是好人。你也知道我这人,认生又多疑,对陌生人态度都不好,所以就特别不耐烦地对苏医生说了句‘你是谁呀’?”   陶桃忽然回想到了程季恒从昏迷中清醒那天对她的态度,也是抵触加多疑,还问她是谁派她来的。   所以她觉得程季恒这话并不假,因为他一直是这种人,对待陌生人的态度都不好,只对苏晏说了句“你是谁呀?”还算是温柔的呢。   苏晏就因为这句话打了程季恒?是不是反应过度了?   陶桃目光中的谴责之情更重了,虽然她喜欢苏晏,但并不能因为喜欢而丢失了做人的原则。   更何况程季恒现在是她罩着的人,更不能让他受委屈了,那怕给他委屈受的人是苏晏也不行!   如果苏晏不能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那么他就是错了!   陶桃不高兴地看着苏晏,质问道:“你有什么想说的么?”   苏晏无话可说,再次攥紧了双拳,薄唇紧抿,冷冷地盯着程季恒。   程季恒压根就没给他眼神,依旧看着陶桃,神色暗淡了下来:“你别怪苏医生,要怪就怪我惹人讨厌吧,不然我父亲也不会只喜欢我后母生的孩子。”   陶桃的心口猛然一揪,心疼又心酸,还有点担心他会再次产生厌世情绪,忙不迭地安抚道:“没有!你一点也不讨人厌!”   程季恒苦涩一笑:“我要是不惹人讨厌,苏医生为什么会打我呢?还是因为我太惹人嫌。”他叹了口气,费力地站直了身体,目光真挚地看着陶桃,“我知道你一直在帮我走出过去的阴影,但我觉得自己不能再留下来麻烦你了,我打扰了你太久,不想再影响你的生活,更不想让你和苏医生之间因为我而产生隔阂。”   言及至此,他又对着陶桃笑了一下,笑容中满含伤感,不舍地说道:“桃子,再见。”   仅仅四个字,饱含离愁别绪,陶桃的心尖狠狠一缩,就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眼眶都有点酸了。   程季恒并不多说废话,从她手中抽回了自己的手臂,转身就走。   陶桃下意识地去追他,再次抱紧了他的手臂,急切中又带着哀求:“别走!”   程季恒明知道自己是在演戏给她看,全是虚情假意,但她挽留他的时候,他的心头却莫名一颤,脚步也跟着一顿,就像是有一双温柔又坚定的手,叩响了他的心门。   但他也只是顿了那么一瞬而已,并没停留,头也不回地朝着电梯间走了过去,看似去意已决,但却一直没甩开陶桃的手。   陶桃抱着他的胳膊追了一路,看起来像极了他的手臂挂件,还是个会说话的挂件,一边追一边好言相劝:“你真的不用走,你没有打扰我,也没有影响到我的生活,更没有麻烦我,也不讨人厌,你不要把自己想的那么差劲儿,最起码我并不觉得你很差!”   程季恒一言不发,走到了电梯前,不得不从她的怀中抽出自己的右手,摁亮了下楼键。   电梯一直停在七楼,门很快就打开了,程季恒走了进去,陶桃立即跟着他走了进去。   电梯里只有他们两个人,陶桃还在坚持不懈地开导程季恒:“你不要胡思乱想,苏晏应该只是一时冲动,绝对没有针对你!”   还替他说话呢?   活该你被他耍的团团转。   程季恒的心里猛然生出了一股无名火,但他很会掩饰自己的情绪,还善于伪装情绪,面不改色地摁下了一楼按钮,语气坚决道:“你不用劝我了,我不会跟你回家。”又垂下了眼眸,凄然苦笑,“你放心吧,我不会怨恨苏医生,都是我自己不好,和苏医生没有关系。”   陶桃又急又心疼,生怕他轻生:“你千万别胡思乱想,直接跟我回家就行!”   程季恒再次拒绝:“不用。”   再一再二不再三,他计划的是,傻桃子再挽留他一次,他就松口。   陶桃急得跺脚,都有点生气了:“不去我家你准备去哪呀?”   程季恒刚要开口,正在缓缓闭合的电梯门忽然被一双白皙修长的手挡住了。   少卿后,苏晏走进了电梯,直勾勾地盯着程季恒,淡淡启唇:“我向你道歉,不该打你。我家刚好有一套房子空着没人住,你要是不介意,可以去那里住。” 第9章   程季恒微微眯眼,一言不发地打量着苏晏。   他可能低估了对手的心理素质。   毕竟是当医生的人,心理素养怎么会差呢?当然能做到为了达到最终目的,不惜忍辱负重向他道歉。   但这点小变故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反而让他觉得事情的发展更有趣了。   他承认自己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但是他更讨厌那种明知道自己是混蛋却还要装作正义之士的人。   苏晏就是这类人。   既然苏医生还没玩够,那就再陪他玩一会儿吧,让他彻底玩得开心,玩得尽兴。   “看来苏医生还是讨厌我,觉得我是个危险人物。”程季恒无奈又苦涩地一笑,扭头看向了陶桃,“你也看到了吧?这种情况下,我怎么可能去你家?去了之后,你岂不是要天天和苏医生吵架?”他的语气极尽真诚,甚至还带上了几分苦口婆心:“我说过,我不想因为自己让你和苏医生之间产生嫌隙,你也不要再劝我了,我不会去你家的。”   他闭口不言自己被打、自己受委屈的事。   他越是这样说,陶桃的心里越心疼、自责、愧疚,总觉得是因为自己让他受了委屈。   她只对程季恒说过自己有喜欢的人,却从来没对他说过那个人是谁,但是她知道,程季恒现在已经猜出来了,那个人就是苏晏。   他曾说过很多次,不想因为自己让她和她喜欢的人之间产生误会。现在他说到做到,宁可无家可归,也不想让她为难。   他在为了自己委曲求全。   但他能委屈,陶桃却不能让他平白无故的受委屈,更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为了自己受委屈,她会良心不安。   他已经够可怜了,她还要雪上加霜么?   更何况,她曾答应过他,一定会带他回家,现在她也必须说到做到。   哪怕全世界都放弃了他,她也不能放弃他。   第一次,她对苏晏产生了无奈和抵触的情绪。   虽然苏晏也是为了她好,怕她被欺骗,但也不能打着为她好的名义欺负人呀?   以前她从来不会反抗苏晏的建议或者要求,因为她总觉得苏晏一定是对的,但这次,她反抗了,因为苏晏错了,他不该欺负程季恒。   她神色严肃地看着苏晏,语气坚决地说道:“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情,和你没关系。”   苏晏浑身一僵,诧异又惊愕地看向陶桃。   气氛忽然陷入了死一般的安静。   陶桃再次笃定启唇:“他是我救回来的人,我当然知道他是好是坏、可不可靠。我也知道你是担心我,但我跟他相处了整整半个月,你才跟他相处了十分钟,你说我们两个谁能更了解他?是你还是我?”   苏晏很想把刚才在七楼走廊里发生的事情全盘托出,一个细节都不放过地全部告诉她,但是他做不到,做不到当着她的面承认自己的喜欢,做不到亲口对她说出自己一直没有表白的原因。   欲言又止多次,他最终还是选择了隐瞒真相,但这并不意味着他要放弃阻止程季恒。   程季恒这个人,性格乖戾,诡计多端,还善于伪装,是个十足十的危险人物。   无论如何,他都不能让他靠近她。   “我没有针对他,更没有怀疑他,我只是觉得,你们俩住在一起不方便。”苏晏尽量使自己的神色和语气放平和,“反正我那里还有一套空房子,他想住多久都可以。”   程季恒闻言轻叹了口气,看向陶桃,微微摇头,再次苦笑:“算了吧桃子,我真的不想麻烦你了。我知道自己惹人讨厌,但我不想让你也讨厌我,所以别再管我了,就听苏医生的吧,离我远点。”   他越是这样说,陶桃要带他回家的态度反而越坚决。   她就是不想让他受委屈。   她还说过,哪怕全世界都放弃了他,她也不会放弃他。   答应过他的事情,就必须做到。   不知不觉间,电梯到了一楼,“叮”的一声,电梯随之打开。   陶桃抓住了程季恒的右手手腕,还抓得紧紧的,生他会忽然逃跑似的。拉着程季恒往电梯外面走的同时,她又冷冰冰地对苏晏甩下一句:“你不要再说了,他不能一个人住,他的手还没好,需要人照顾。”   自始自终,程季恒都没有反抗,任凭陶桃拉扯,像是个幼儿园小孩子似的乖乖地跟着她走出了电梯,也没再回头看苏晏,没必要,对于手下败将,没必要给眼神。   苏晏没再阻拦,因为根本无法阻拦。   她根本不相信他,只相信程季恒,就像着了魔,坚定不移地相信他。   程季恒完全把自己伪装成了一个无辜的受害者,但却从未埋怨抱怨过,每一句话都是为了她好,可谓是手段高明。   他并不觉得陶桃傻,也不会觉得她不知好歹,因为换做是他的话,他也会选择相信程季恒。   既然程季恒那么善于伪装,为什么偏要在他面前彻底卸下伪装呢?只为了羞辱他么?   忽然间,苏晏想到了他刚才说过的一句话:“我的女人,轮不到你来嫌弃。”   ……   走出电梯后,陶桃一直没说话,拉着程季恒,径直朝着住院部大门走了过去。   已经九点多了,无论是门里还是门外,都是一片安静。   陶桃一直没有回头,等两人走出住院部之后,程季恒才问了她一句:“你带着回家,苏医生……不会生气吧?”   他的语气中,带着三分担忧,三分忐忑,和四分因为自己而惹来的麻烦的愧疚与自责。   陶桃立即安抚道:“不会的,你放心吧,苏晏没那么小气。”   程季恒轻叹口气:“我当然知道苏医生不是小气的人,我……”他的语气一顿,似乎是在纠结,一秒钟后,才说道,“我看出来了你喜欢的人就是他,我就是怕苏医生误会我们的关系,万一他吃醋了怎么办?”   陶桃微微垂下了眼皮:“不会的。”她的语气中不由带上了苦涩,“他不会吃醋的。”   程季恒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的表情:“你怎么知道?我觉得苏医生挺关心你的呀,应该也对你有点喜欢吧?”   陶桃斩钉截铁:“不可能,他绝对不会喜欢我。”   程季恒非常满意这个答案。   看来人太傻也不是绝对的坏事,最起码能规避掉苏晏那种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为了能套出更多的信息,他顺着陶桃的话往下问道:“你怎么这么确定?万一是你想多了呢?”   陶桃的目光暗淡了下来:“因为我配不上他。”   程季恒蹙起了眉头,心里的那股无名火又窜上来了。   苏晏到底哪好?   陶桃没有注意程季恒微微泛冷的眼神,继续说道:“他真的很优秀,从小到大每次考试都是年级第一,家境也好,长得又帅,喜欢他的女孩有很多。”   程季恒不置可否:“喜欢你的男孩多么?”   陶桃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忽然有点不好意思,脸颊微微泛红,小声回了句:“也没有很多。”   程季恒不傻,他知道,一定很多。   长得好看的女孩,不乏追求者,更何况是她这种又好看又傻的,最能吸引男人的注意力。至今为止没被拐走,是因为她太傻了。   她心里只有苏晏。   程季恒的心口莫名一堵,神色又沉了几分。   他虽然看不惯她身上的那股傻气,却又不想让这颗傻桃子的心里有别人。   沉默少顷,他问:“你就没想过跟他表白么?”   陶桃的反应相当激动:“没有!不行!绝对不行!”   程季恒:“为什么?”   陶桃垂下了眼帘:“我还想跟他当朋友。”   她笃定苏晏不喜欢她,所以很担心他知道了她对他的感情后会讨厌她,到时候她连和他当朋友的资格都没有了。   程季恒知道她是怎么想的,却并不打算告诉她真相,这辈子都不会。   他不会让苏晏得逞。   他要彻底把苏晏从她的心里抹去,不过不是现在,现在时机不对,他需要做的是一劳永逸,所以要等待一个能够一击毙命的机会。   他沉得住气,可以等,在此之前,他需要多了解对手。   “苏晏看起来确实挺有气质,说明父母培养的好。”他先夸了一句,然后才询问道,“你和他从小就认识,他父母也是初中老师么?”   陶桃摇头:“不是的,他爸是我们这里一个大药厂的董事长。”   云山虽然是个县,但经济却十分发达,正在申请县级市。苏晏家里的药厂规模不小,绝对算是当地的龙头企业了。   陶桃又解释道:“他爸原来和我爸是同事,都是初三化学组的,但是后来他爸辞职下海了。”   程季恒了然,苏晏的父母属于半途发家,由一位普通的初中教师变成了家财万贯的大老板。   所以这是苏晏瞧不起桃子的理由么?嫌弃她家穷?   他有什么资格嫌弃她?   程季恒又问:“苏晏他妈原来也是你们学校老师?”   陶桃再次摇头:“不是,她原来在我们这里的纺织厂上班,但是后来苏晏他弟弟出生了,她就辞职在家照顾孩了。”她又轻叹了口气,“去年他弟弟出意外死了,他妈精神都快崩溃了,苏晏推掉了东辅医学院的工作,回来陪他妈。”   程季恒捕捉到了一个信息,故作不解地问:“东辅医学院是不是特别难进?”   陶桃点头:“不只是特别难进,是百里挑一!还必须是医学博士起步。”   程季恒:“苏晏就没后悔?”   陶桃犹豫了,不知道该不该说实话。   程季恒也不傻,一眼就看出来了:“他后悔了?”   陶桃立即替苏晏解释:“他没有后悔回来陪他妈,他只是遗憾!”   程季恒才不管那么多:“所以呢?他现在想回又回不去了?”   陶桃还在替苏晏解释:“也不是他想回去,是他妈逼着他回去,他妈觉得留在这里没前途。你不了解苏晏他妈妈,他妈真的……”她不想说他妈坏话,也没资格评价,但是绞尽脑汁地想了半天,她也不知道该怎么用一个非贬义的词汇来形容苏晏他妈,最终只得委婉地说道,“因为他弟弟的去世,他妈受了挺大刺激,还自杀过几次,现在无论是苏晏还是苏晏他爸,几乎都对她百依百顺,生怕再刺激着她。”   “哦。”   程季恒的问题问完了,该了解的也了解到了。   一个精神状态不好的强势母亲,一个被逼无奈的儿子。   苏晏或许真的没有瞧不起桃子,但是他妈会,他又不想刺激精神状态岌岌可危的母亲,所以才会一直拖着桃子。   但程季恒不会给苏晏改过自新的机会。   说话间,两人来到了停放自行车的区域,陶桃从包里拿出了钥匙,开锁,把车推了出来,程季恒自然而然地伸出了右手,去扶车把。   陶桃一愣:“你要干什么呀?”   程季恒不假思索:“带你回家啊。”   陶桃默默地看了一眼他打了石膏的左手,脑补出了车毁人亡的画面。沉默片刻,委婉地说道:“你才刚出院,身体应该还很虚,算了吧。”   程季恒相当自信:“哥当年上学的时候,大撒把带人都行,断一条胳膊根本没什么。”   “……”   可是我还没活够。   陶桃不容置疑:“我不让你带我!”   程季恒:“你要带我?”   “……”   我带得动你么?   陶桃无奈:“我们俩一起走回家。”   程季恒:“那多无聊啊。”   看着他满眼都是失落,像极了没得到糖果吃的小朋友,陶桃立即说道:“我们可以边走边玩游戏!”   程季恒:“好的,可以,现在进入闯关模式,请做好准备。”   “……”   为什么感觉像是被套路了???   还不等陶桃抗议,程季恒就开启了闯关模式:“主题阴间医院,现在你站在医院门口。看到了一个左手打着石膏的帅哥,你有两个选项:A用一个币邀请他一起闯关。B讨好他并用一个金币邀请他一起闯关。”   “……”   我为什么非要浪费一个金币邀请你和我一起闯关???   陶桃满面不忿,斜眼瞧着他:“我不要和你一起闯关!”   虽然一个金币的卑微价格也没能把自己推销出去,但程季恒还是很认真地看着她:“接下来的人生旅途,你一定会需要一个人来帮你打辅助,确定不要和我一起么?” 第10章   最终陶桃还是浪费了一个金币,选择了与断臂帅哥同行。   虽然她并不是很满意这个同行者,但是没办法,程季恒没有给她第三个选项,强行把自己塞给了她。   作出选择后,她依旧是一脸不服气。   程季恒微微蹙眉:“真的很勉强么?”   陶桃实话实说:“感觉我这钱花的不值。”   “……”   第一次,程季恒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憋屈。   他忍无可忍:“你才花了一个金币就得到了我,到底哪不值?”   陶桃:“你就应该是附赠的,还是系统赠送之前我还要考虑考虑接不接受那种。”   程季恒:“……”   毋庸置疑,他被这个傻桃子嫌弃的彻底。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压着脾气问:“你最好能解释一下为什么这么嫌弃我,不然我会打击报复。”   看着身边人微微发青的脸色,陶桃相当有成就感,毕竟这是她第一次成功打击报复这位万恶的系统。   强忍着笑意,她非常无情地回答:“嫌弃你不需要理由。”   程季恒一言不发地盯着他,几秒钟后,直接开启闯关模式:“现在你和我站在医院门口,大门忽然从身后关上,与此同时,我们的面前冲出来了一群丧尸,你被吓得魂飞魄散,现在你有两个选择:A、求我救你。B、哭着求我救你。”   陶桃:“……”   系统似乎越来越刁钻了。   她气得不行:“你这就是打击报复!”   程季恒十分坦荡:“是的,我是。”   陶桃:“不玩了,卸载游戏!”   程季恒斜眼瞧着她:“你确定要放弃之前辛辛苦苦积攒下来的一万多金币?”   陶桃,犹豫了……   程季恒见状给了她第三个选项:“还有个隐藏选项C,大喊三声:‘我离不开程季恒’。”   没有对比就没有更糟糕的选择,陶桃不假思索:“我选A,我求你救我。”   程季恒:“我拒绝了你,闯关失败,扣除一千金币。”   失败往往来的就是这么猝不及防。   陶桃在夜风中凌乱了几秒,气急败坏:“我都求你了你还拒绝我?凭什么你拒绝了我就闯关失败了?失败就失败为什么还要扣金币?”   程季恒淡淡地、狠狠地:“因为系统心情不好。”   “……”   明白了,这个游戏的本质,就是讨好万恶的系统。   陶桃没好气地瞪着程季恒,态度极其坚决:“我要卸载游戏!”   程季恒:“你没有卸载权,是系统选择了你,不是你选择了系统。”   陶桃牙关紧咬,面无表情地盯着程季恒,越看越想揍他。   程季恒眉头轻挑:“现在还嫌弃我么?回答正确可原地复活并得到一千金币。”   陶桃不为五斗米折腰:“嫌弃。”   程季恒咬了咬牙:“再给你一次机会,回答正确可以直接升级第五关并得到两千金币。”   五斗米不能折腰,十斗米可以。   陶桃不假思索:“不嫌弃,我一点也不嫌弃你!”   程季恒:“真心的?”   陶桃信誓旦旦:“发自肺腑的不嫌弃。”   虽然不知道真假,但这句话对程季恒很受用。   系统的心情多云转晴,陶桃通关也顺利了不少。   夜风习习,小城静谧,他们俩边走边玩,没一会儿就走到了一座家属院的大门前。   陶桃停下了脚步,对程季恒说道:“我们家就在这个家属院里。”   程季恒闻言抬头,看向了家属院。   这座家属院十分老旧,依旧保留着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的风格,进出口的大门还是漆红色的铁皮大门,右侧的那扇门上又开了一道窄窄的小门。   可能是因为时间晚了,此时此刻两扇大门紧闭,仅有那道小门开着。   在大门右侧的方形水泥柱上挂着一块长方形木牌,上面刻着几个隽秀的毛笔字:十九中教职工家属院。在这几个字的右下角,用略小一些的字体书刻着题字人的名字。   虽然夜晚的光线不太好,但是程季恒的视力很好,清楚地看到了那三个字:陶明朗。   他猜到了什么:“那是你爸写得字么?”   陶桃点头:“嗯!”她的神色中带着骄傲:“这座家属院刚建好的时候,学校组织教职工进行书法比赛,我爸得了第一名。”   虽然这块木板已经在这里挂了很多年,上面的油漆早就开始斑驳脱落,但对于陶桃而言,它历久弥新。   程季恒听出了她话语中的怀念,温声说道:“很厉害。”   陶桃看着那块木牌,目光中有着说不清道不明地情绪:“他一直很厉害,还有我妈,他们都很厉害。”随后她没再多言,推着自行车朝着家属院走了过去。   从小门走进去之后,程季恒才看到了这座家属院的全貌——   走进大门后,左手侧是家属楼,从前到后一共六栋楼,一栋楼有五层,四个单元。右手侧是自行车棚,浅蓝色的塑料雨棚下,不仅摆着自行车和电动车,还摆着不少旧家具和各种废品破烂。   老旧,拥挤,窄小,凌乱,是他对这个家属院的最初印象。   他从来没住过这种房子,甚至从来都没踏入过这种地方,但就在这种地方,长出了一颗最干净最纯粹的水蜜.桃。   上善若水,外柔内刚,这两种品质,不应该在一个刚满二十岁的女孩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犹豫许久,他还是没忍住问了句:“你父母是、怎么、离开的?”   这个问题十分私密,他知道自己不该问,但他就是想不明白,她到底为什么这么傻?   她对待这个世界的方式与态度打破了他的认知。   陶桃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不由愣了一下。程季恒见状立即说道:“不方便说就算了。”   陶桃沉默少顷:“也没什么不方面的,反正他们都走了好多年了。”她放慢了脚步,缓缓讲述,“那年暑假他们去山区支教,一场暴雨导致山体滑坡,校舍刚好建在山脚下,他们两个为了救学生被压在了坍塌的校舍中,两天后才被找到。”   最后是一个省略句,她省略了“尸体”两个字——两天后他们的尸体才被找到。   她不想用尸体两个字指代自己的父母。   “其实他们两个原本是可以逃出去的,因为职工宿舍不在山脚下,但是学生宿舍紧邻山脚,又是半夜,学生都在睡觉,如果没有人去疏散他们,所有学生都会死。”   危难来临之际,总要有人当逆行者,为了救援更多的人负重前行。   她的父母选择当了逆行者,在危难来临之际,他们的第一选择是救学生。   程季恒终于明白了这颗桃子为什么会长成了上善若水的人,因为她的父母就是这种人。   “那年你多大?”他问。   陶桃:“刚上初一,十二岁。”   程季恒:“你恨他们么?”   陶桃咬了咬下唇,最终选择实话实说:“恨过,我觉得他们为了别的孩子抛弃了我。”   程季恒完全能理解这种心理,毕竟这才是一个十二岁孩子的正常心理。   陶桃继续说道:“我到现在都记得我爸妈去支教前答应我回来后带我去西辅玩的事,结果最后回来的却是两个骨灰盒,我特别接受不了,哪怕他们俩被追封成了烈士,全世界的人都在对他们俩歌功颂德,我还是恨他们。”   程季恒:“后来为什么不恨了?”   陶桃:“忽然有一天,一位被救学生和他的父母来了我家,代表被救的学生们给我和我奶奶送了一件百衲衣。”   百衲衣,佛教圣物,用数块不同人穿过的衣料缝制而成,若为感恩而制,寓意功德无量,穿戴者必会逢凶化吉,福寿连绵。   “他们救了一百三十二个学生,那件百衲衣就是用这一百三十二个学生的衣料做的。你知道吗,那件百衲衣像极了一块破布,”说到这儿,陶桃忽然笑了一下,“但当时我拿到这件衣服的时候内心触动特别大,哭得特别惨。”   程季恒诧异又茫然地看着她,完全不理解为什么一件破衣服就会化解了她内心所有的怨恨与委屈。   一件破衣服,能换回爸妈的命么?   陶桃看向了程季恒,道:“看到那件百衲衣的时候,我好像看到了那一百三十二个学生,看到了我爸妈冒着大雨冲进校舍救他们的画面,看到了那一百三十二个学生的父母们,他们用两条命换来了一百三十二个家庭的团圆。生命这种东西虽然不能量化,但在特殊情况下,不得不做出牺牲,更何况,他们是老师呀,那种情况下救学生是他们的使命。”   程季恒微微蹙起了眉头,神色晦暗不明,他说不清自己心里什么感受,反正不好受。   他一直认为这个世界是完全黑暗,肮脏不堪的。人性这种东西,也是卑劣到了极点,没有最坏,只有更坏。他曾亲眼目睹过人性到底有多卑劣,也曾亲身经历过人性的险恶,他的成长过程,似乎就是个亲眼认证世界有多阴暗的过程。   他拼尽全力,也只能做到不去当一个坏人,绝对做不到当一个好人,他也从来不相信这个世界上会存在真正的好人。   他活的相当现实,现实到不相信这个世界上存在真正的光明。   可以说,他的世界暗淡无光。   现在却有一双手,为他的世界撕开了一条裂缝,一道白光从那条窄窄的裂缝中投入了他的世界。   裂缝不算大,光线也很微弱,却足以刺目,因为他从未见到过光。   陶桃的故事讲完了,他们俩也走到了家属院的尽头。   “我家就在这栋楼,第二个单元。”她一边把自行车推进车棚,一边对程季恒说道,“不高,三楼。”   老家属院里的公共设备不健全,这栋楼前根本就没有路灯。   程季恒微微蹙起了眉头,盯着漆黑一片的道路看了一会儿,故作轻松地问了句:“楼道里有灯么?”   陶桃弯腰锁车:“没有,但是可以拿手机照。”   程季恒犹豫许久,再也轻松不起来了,很严肃地说道:“我怕黑。”   他没撒谎,他是真的怕黑,每天晚上必须开着灯睡觉。他还是独自一人居住,每到夜幕降临,偌大一栋别墅里必定是灯火通明。   陶桃难以置信:“啊?”   程季恒的面上微微有些挂不住,再次严肃认真地说道:“我只怕黑,除了黑,我什么都不怕。”   话音刚落,不知道那户人家的狗叫了两声,在寂静的夜色里犹如狼嚎。   程季恒浑身一僵,盯着陶桃问:“你家养狗了么?”   陶桃摇头:“没有。”   程季恒舒了口气。   陶桃试探着问:“你还怕狗?”   程季恒并不想承认,不然打脸来得太快,但也无法否认,万一哪天她忽然抱回家一家条狗就糟了,最后他只能故作镇定地回答:“我只是觉得狗太吵了。”   但陶桃已经知道了答案,但她很给程季恒面子:“哦,你放心吧,我不养狗。”   程季恒:“……嗯。”   陶桃把钥匙装进了包里:“走吧。”   程季恒却站着没动。   陶桃:“怎么了?”   程季恒:“太黑了,你要拉着我的手,不然我害怕。”   陶桃:“……”   虽然有那么一点点的心累与无奈,但她还是拉住了他的右手,像是哄孩子一样询问:“现在可以走了么?”   程季恒忍住了与她十指相扣的冲动,只是紧紧地握住了那只柔软的手:“可以了。”   陶桃无奈一笑,带着他朝前走。   程季恒扭头,盯着她看了一会儿,鬼使神差地问了句:“你不会松开我吧?”   陶桃语气坚定:“放心吧,不会。”   0 第11章   楼道比程季恒想象中还要狭窄漆黑。   踏入单元楼的那一刻,他似乎又回到了六岁,楼梯下的杂货间拥挤狭窄,仅能放下一个狗笼。   没有灯、全封闭的小空间内漆黑一片。   黑暗吞噬了一切。   他被锁在狗笼里,无助地蜷曲在笼子最深处,脚边放着一个圆形狗盆,盆底仅残留着一层浅浅的清水。   在狗笼外,蹲着一头体型巨大的藏獒,呼吸声又长又粗,如果笼子里的他胆敢发出一丁点声响,那头藏獒就会发了疯似的冲着笼子咆哮,甚至还会不停地撞击笼子,试图冲进笼子里攻击他。   如果它冲进来,他一定会被咬死,还会被它吃的连骨头都不剩。   但是他却无处可逃,也无处可躲。   此次此刻的楼梯间,像极了那个封闭的杂货间,儿时的恐惧和阴影再度袭来,他无法再朝着黑暗前进一步,呼吸开始急促,浑身紧绷,下意识地抓紧了陶桃的手。   陶桃没想到他竟然会这么害怕,迅速打开了手机照明灯,柔声安抚道:“没事的,不用怕,我在。”   手机照明的光线虽然微弱,但也足以劈开黑暗,驱散恐惧。程季恒高度紧张的情绪逐渐放松了下来,呼吸也缓缓趋于平稳。   陶桃关切地看向了身边人。他的眉头依旧紧紧地锁着,脸色极为苍白,额头上已经冒出了冷汗。   她不由有些担心,声色极其温柔地安慰他:“你别害怕,我会一直帮你打着灯,而且楼不高,很快就到了。”   程季恒双眸漆黑,如见深潭:“嗯。”   陶桃牵着他的手,一边用手机照明,一边带着他朝楼梯走。   楼梯狭窄,过道和缓台处还堆放着不少乱七八糟的东西,看起来拥挤凌乱,根本容不下他们两个人并肩行走,只得陶桃走在前面带路,程季恒跟在她身后。   每到转弯的时候,陶桃都会回一次头,看一眼程季恒。   两人走到二楼与三楼之间的缓台的时候,陶桃又回了一次头,一分神就忽略了脚下,忽然被绊了一下,身体瞬间失去了平衡,毫无防备地朝着前面栽了过去。   程季恒及时握紧了她的手,用力地一拉,将她向前栽倒的身体拉了回来。他的力气很大,陶桃直接撞在了他的身上,他还很高,胸膛宽阔紧实,那一刻她感觉自己仿佛撞上了一堵人形墙。   “小矮子。”   这是陶桃站稳之后,听到的第一句话。   显而易见的,他是在嘲笑她。   她没好气:“我才不矮呢。”   “你多高?”程季恒本想伸手比划一下,但是他的左手打着石膏,又不想松开紧握着她的右手,只好用目测,“一米六?”   陶桃更气了:“我一米六六!”   程季恒:“哦,我一米八六。”   陶桃:“……”   我就不该理你。   瞪了他一眼,她转身就走。   程季恒轻笑了一下,紧跟在她身后。   一层有三户,东户、中户、西户。陶桃家在西户。   到了家门口,陶桃要从包里拿钥匙开门,但是一只手里拿着手机,一只手牵着程季恒,再没第三只手拿钥匙,所以她只好松开了程季恒的手,把手机递给了他:“你先拿一下,我开门。”   掌心一空,心头似乎也空了一下,这种感觉,很奇怪,对于程季恒来说,可以算得上是前所未有,但他却什么都没表现出来,一言不发地接过了手机。   陶桃拿出了钥匙,打开了防盗门,走进家门后第一件事就是开灯,然后迅速侧身让开了门口的位置,语速极快地对程季恒说道:“快进来。”   仿佛黑夜是一头猛兽,正在追击者他,家中的光亮是祛退猛兽的制胜法宝,只要他走进了家门,就不用再担心被追击。   程季恒却站着没动,定定地看着站在光里的姑娘。   姑娘身形纤细,穿着一条浅蓝色的背带裤,白色短袖,圆形的领口和袖口处各有一道红边,看起来很有青春活力。皮肤白皙细腻,巴掌大的脸庞上泛着一抹轻盈的淡粉色,像极了一颗水灵灵的夏日水蜜.桃。   她的眼睛是杏仁状的,眼神和她这个人一样干净清澈,又明亮无比,似乎蕴藏着星光。   她长在高高的枝头,不论经历过多少挫折与苦难,却依旧不遗余力地热爱着整个世界。   那一刻程季恒有点晃神,怔了好几秒钟,他才走进屋内。   陶桃关上了防盗门,还谨慎地反锁了,然后打开了临门的木质鞋柜,从里面拿出来了一双崭新的男士拖鞋,放到了程季恒的脚边。   那是一双黑色的拖鞋,右脚的鞋面上还印着一只卡通米老鼠。   幼稚。   这要是家里的管家给他买的拖鞋,必定会被他直接扔了。   虽然内心很嫌弃,但程季恒还是乖乖地换上了这双米老鼠拖鞋,还很乖巧地说了句:“谢谢。”   “不客气。”陶桃又从鞋柜里拿出来了自己的拖鞋,一双黑底红面的酷炫人字拖。   程季恒:“……”看不出来这傻桃子的内心还住着一位狂野少女。   每天到家后最轻松的一刻,就是换拖鞋的时候。   陶桃迫不及待地脱掉了脚上穿了一天的运动鞋,又迅速扯掉了白色的袜子,顺手塞进了鞋里,换上了她的人字拖。   她的脚踝细长,双脚小巧,指甲盖晶莹饱满,火红色的人字拖更衬得她的双脚白皙玲珑。   换好鞋后,她领着程季恒走进了客厅。   这套房子虽然不大,但还是个小三室,厨房和卫生间在进门口的右手处,左手处是鞋架,鞋架同侧有一间卧室,正对着大门的那个方位有两间卧室。   陶桃带着程季恒走到了与鞋架同侧的那间卧室门口,抢先他一步走了进去,打开灯后才对程季恒说道:“你住这间屋子吧。”又解释了一句,“这间屋子原来是我爸妈住的,他们俩走了之后就再也没人住过。”   这间卧室是主卧,面积相对来说大一些,但也大不到哪去,一张双人床和一座衣柜就占据了大半空间。   床上的枕套被褥全是崭新的,陶桃昨天才刚换上去的。   程季恒走进房间后,先对她说了声:“谢谢。”   “不客气。”说完,她忽然想起来了什么,“你等我一下。”然后快步走出了卧室,转身去了自己房间,再次回来的时候,她的手里多出来了一盏夹式的床头台灯。   台灯的外壳是粉色的。   她拿着台灯走到了床头,把灯夹在了床头板上:“这间屋子太久没人住了,没有台灯。”   他怕黑,晚上睡觉肯定要开灯,开大灯影响睡眠,所以她就把自己的床头灯拿了过来。   “这灯能调方向,你要是觉得光线太亮睡不着,可以把灯头扭过去。”说着,她还给程季恒示范了一下。   程季恒的注意力压根就没在灯上,一直在看她:“嗯。”   搞定了台灯之后,陶桃又说道:“洗漱用品我也给你准备好了,就放在卫生间,衣柜里还有几件衣服,你可以换洗穿。”   程季恒的目光一直定格在她身上。等她说完之后,他轻声启唇:“你干嘛对我这么好?”   这问题问得,陶桃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也、没多好吧,都是些小事。”   程季恒眉头轻挑:“是么?”   陶桃:“……不是么?”   在她看来,这确实都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情,而且既然决定了要收留他,总不能什么都不准备吧?   程季恒舒了口气:“那就好。”   “……”   这是几个意思?   陶桃:“有话直说!”   程季恒:“我还以为你看上我了。”   陶桃不假思索:“不会的你放心吧!”   程季恒不置可否:“你晚上睡觉不梦游吧?”   陶桃:“……不啊,怎么了?”她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性,“你不会还梦游吧?”   怕黑怕狗又梦游,这……也太棘手了。   幸好程季恒摇了摇头:“我当然没有,但是我怕你有,万一你不小心闯进了我的房间,我不就危险了么?”   “……”   你的防患意识,还真不是一般的强。   深深地一了一口气,陶桃一字一句地回答:“你放心吧,我绝对没有梦游的习惯,也绝对不会在大半夜闯你的房间!”   程季恒微微颔首,略含歉意:“抱歉,家教严苛,我必须守身如玉,咱们俩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我总是会有些担心。”   “……”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你这用的是什么虎狼之词?   陶桃无奈,信誓旦旦地对他保证:“你放心,我绝对、绝对对你没有非分之想!”   为表坚定态度,她还一连用了两个“绝对”。   程季恒并不是很满意这种态度,却再次舒了口气,面容也舒展开来:“那我就安心了。”   陶桃也舒了口气:“现在我能去洗漱睡觉了么?”   程季恒:“可以。”   陶桃刚一走出卧室,程季恒又问了她一句:“明天你要去医院么?”   明天周日,她唯一的休息日。   陶桃:“对啊,去照顾奶奶。”   程季恒:“我陪你去。”   陶桃:“不用,你在家休息就行。”   “我闲着也是闲着。”程季恒道,“以后你上班的时候,我都会替你去照顾奶奶。”   陶桃态度坚决:“不用,真的不用!”   程季恒:“不然我怎么报答你?”   陶桃:“你不用报答我。”   程季恒置若罔闻:“以身相许么?”   1 第12章   为了避免程季恒用“以身相许”这种方式报恩,陶桃只好答应他代替自己去医院照顾奶奶的请求,但她还是坚持让他在家休息一天,等到周一再去。   无论是否休息,陶桃都起得很早,周日这天早上六点钟的闹铃一响,她就睁开了眼睛。   本以为程季恒还在睡觉,然而当她洗漱完、打开卫生间的门时,程季恒房间的门也在这时打开了。   他也起床了。   陶桃不禁有些诧异:“你怎么起这么早?”   “觉少。”其实是因为睡得轻,他从来不会在陌生的环境中安然入睡,门外有任何小动静,都能将他从浅睡中唤醒。   但这并不是她的问题,而是他自己的问题,所以他没有说实话,言简意赅地回答了“觉少”两个字后就把这个话题跨过去了:“早安。”   “早安!”早起并不影响陶桃的活力,声音一如既往的清爽甜美,“我去做饭了,你洗漱吧。”   “嗯。”   走到厨房门口的时候,陶桃忽然想到了什么,看着程季恒问:“你有什么特别讨厌的食物么?”   程季恒无奈一笑:“你都给我做了半个月饭了,现在再问这个问题是不是晚了?”   “那不一样。”陶桃理直气壮,“那时候你还在住院,只能吃清淡的,现在你可以吃点带油的东西了。”   清淡的食物不用放很多调料,食材也很简单,大部分人都不会讨厌。   程季恒想了想,回:“不吃肥肉。”   陶桃:“没了?”   程季恒:“还有葱姜蒜和香菇。”   “……”   你不吃的,还真是多。   陶桃忍不住吐槽:“你怎么跟小孩一样呀?”   程季恒眉头一挑:“谁规定成年人不能挑食?”   陶桃:“……”我竟无言以对。   她特别无奈,拖长语调回了个:“知、道、了。”然后走进了厨房。   程季恒笑了一下,去了卫生间。洗漱完从卫生间出来后,他也去了厨房。   陶桃刚把大米淘洗好,正在把锅往灶台上放。   灶台前有一扇窗户。   夏季太阳升得早,明媚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毫无保留地照进了这间小厨房,将一切都笼罩在泛着金色的光线中。   水蜜.桃般的少女身上穿着一条粉色的睡裙,乌黑柔顺的长发随意盘在脑后,背影窈窕纤细,看起来既美好又温柔。   程季恒背靠门框,目光柔和地看着她,眉宇极为舒展,处于一种彻底放松的状态。   他已经许久没有这么轻松过了,甚至已经忘了上一次这么轻松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把锅放好后,陶桃开了火,然后开始切菜。可能是觉得气氛太过安静,也可能是觉得太无聊了,她主动和程季恒说起了话:“医生说你手上的石膏要再等三个星期才能拆掉。”   程季恒:“嗯。”   陶桃:“我今天晚上买几个猪蹄回来,炖汤喝。”   程季恒:“嗯。”   除了“嗯”之外就不能多说几个字么?陶桃微微蹙起了眉头,扭脸看着他:“你为什么不问问为什么?”   程季恒很配合:“为什么?”   陶桃:“因为吃什么补什么。”   程季恒:“嗯。”   “……”   这是奔着把天聊死的架势来的吧?   陶桃气闷,没再搭理他,专心致志地切土豆。   程季恒注意到她切菜时下刀的力气比刚才大了不少,剁得菜板咚咚响,似乎是在通过这种方式发泄脾气,无奈一笑:“我怎么你了?”   陶桃头也不回:“别理我我现在不想说话。”   刚才你对我爱答不理,现在我让你高攀不起!   程季恒:“……”   原来他只听别人说过女人是一种特别奇怪的生物,她们生气的原因千奇百怪,男人压根捉摸不透,想要哄她们消气,最好的方法就是认错,没有底线和原则的认错,哪怕这不是你的错,你也要认,不然休想获得原谅。   在今天之前,他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情况,因为他从来没找过女人。现在遇到了,他也不打算另辟蹊径,以免节外生枝,乖乖地选择认错:“我跟你道歉。”   陶桃不为所动:“你道什么歉?你又没错!”   程季恒:“……”   看来道歉也不管用。   但他确实不知道自己错哪了,回想了无数遍刚才的对话,他总共只说了六个字,三个“嗯”和一句“为什么?”,这句“为什么?”还是顺着她的话问出来的,所以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自己到底哪错了?   总不能是因为话太少了惹她生气了吧?那也太没天理了!   但是现在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继续认错;二、据理力争。   认真考虑了一下,他决定选一,因为二的风险太大——就算他从来没找过女人,也知道不要和女人讲道理,不然相当于自寻死路。   “都是我的错,求你原谅我。”第二次道歉,他的态度比上次还要卑微许多。   陶桃微微扭头,板着脸瞧了他一眼,感觉他道歉的态度确实非常诚恳,姑且决定原谅他,但是她绝对不会直接说出“我原谅你了”或者“我接受你的道歉”这种直白的字眼,不然就好像是在逼着他认错一样,所以她用了另外一种方式接受他的道歉:“你想不想吃煎鸡蛋?”   程季恒舒了口气——终于不生气了。与此同时,他忽然意识到了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在面对这颗傻桃子的时候,他不仅毫无防备,而且耐心和忍耐力都被放大了无数倍。   以前从来没有人能让他变成这样。   “你到底吃不吃煎鸡蛋?”一直没得到答复,陶桃又问了一遍。   有了前车之鉴,程季恒这回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吃,只要是你做的我都吃。”   算你实相——陶桃满意地勾起了唇角。   她的眼神中还隐隐地闪现着几分小傲娇和小得意。程季恒看出来了,忍着笑意,叹了口气:“你就欺负我吧。”   陶桃瞪着他:“谁欺负你了?”她看起来理直气壮,其实莫名有些心虚。   从小到大,她从来不会欺负人,也不会无理取闹,尤其是父母死了之后,她像是一夜之间长大了一样,尽数收敛了自己的小脾气和小性子,在谁面前都会表现出一副懂事知理的样子,绝对不会任性妄为,哪怕是面对自己的亲奶奶。   因为她觉得自己没资格任性,所以逼着自己懂事。   但不知道为什么,在面对程季恒的时候,她总是会在不经意间露出自己的“狐狸尾巴”。   但是,她绝对不能承认自己在欺负他。   “我可没欺负你!”她信誓旦旦。   程季恒不依不饶:“你这么凶,还说没有欺负我?”   陶桃:“我说没有就没有!”她简单粗暴地下了逐客令,“你能不能不要在厨房里面待着?影响我做饭。”   程季恒:“我站在门口也影响你么?”   陶桃毫不留情:“影响心情。”   程季恒:“……”   他又一次的被这颗傻桃子嫌弃了。   长叹了一口气,他道:“我看明白了,你就是想欺负我,没有理由。”   是的,没有理由,就是想欺负。但是陶桃没再搭理他,切完土豆丝之后,开始切胡萝卜丝。   程季恒看她不理自己了,又开始没话找话:“你准备做什么饭?”   陶桃言简意赅:“土豆饼。”   程季恒:“还有呢?”   陶桃:“米粥。”   程季恒:“听起来不错。”   陶桃没理他,一心一意地切菜。   程季恒无奈:“你就不能多跟我说两句话么?”   陶桃:“你刚才不也是这么跟我说话的么?”   程季恒:“……”   真是因为话少生气了?还有没有天理了?   他立即解释:“我没有故意不理你,我……”但是才刚解释到一半,就被她打断了——   “你能不能少说两句?让我安静一会儿行么?”   “……”   说得少生气,说得多也生气。   行,老子闭嘴,从现在起你休想再听见老子说一句话。   程季恒从来没有这么憋屈过,换了别人,敢这么对他,早被他收拾老实了,却唯独拿这颗傻桃子无可奈何。   她在他的人生中,开拓出了一个又一个例外。   程季恒噤声后,陶桃也没主动搭理他,心无旁骛地做饭,而且没了程季恒的干扰后,她做饭的速度都加快了。   切好土豆丝和胡萝卜丝后,她从橱柜里拿出来了一个不锈钢盆,将刚才切好的菜丝放进了盆里,又将之前准备好的面糊到了进去,最后又打进去一个鸡蛋,加盐和胡椒粉,用筷子将盆里的食材搅匀。   开火,平底锅加热,倒油,放入生饼,小火慢煎。   没过多久,厨房里就飘满了香味。   将最先煎好的两张土豆饼从锅里夹出来后,陶桃没再往锅里放生饼,而是看向了程季恒:“你要不要尝一尝?”说着,她还从筷筒里拿出来了一双筷子。   程季恒一言不发地朝她走了过去,接过了筷子,夹起一张饼,对着吹了两下,尝了一口。   “好吃么?”陶桃满含期待地看着他。   虽然刚才已经下定了决心不会再多说一个字,但面对着她的这种目光,程季恒的决心瞬间分崩离析:“好吃。”   陶桃笑了,程季恒轻而易举地捕捉到了她眼神中的狡黠。   那一刻他明白了,这颗桃子是故意的。   她早就看出来了他在跟她赌气。   果然不能小瞧女人的第六感。   无奈地叹了口气,程季恒心累地说道:“我一直以为你是个老实人。”   “我本来就是。”陶桃一脸傲娇,重新拿起了不锈钢盆和小勺,继续往锅里放生饼。   程季恒站着没动,依旧立在她身边。   火和油锅散发着滚滚热气,姑娘白皙的额头上已经冒出了细密的汗珠,原本白中透粉的脸颊也变成了白里透红。   她周围的一切都很老旧:使用了多年的抽油烟机发出巨大的噪音,却排不出去油烟;热气腾腾的油锅里不断发出“滋滋”的声音,时不时还有油星溅出;灶台和橱柜已经在常年的烟熏火燎中泛起了焦黄色,哪怕平时经常擦拭,也无法抹去岁月留下的暗淡。   这实在不算是一个优雅的环境,甚至说得上糟糕。   但程季恒却忽然有了种享受的感觉。   享受站在她身边的感觉,享受这种人间烟火气,享受最简单的生活,也是从未体验过的生活。   陶桃忽然问了他一句:“你不热么?”   程季恒回神:“还行。”   “你还是去客厅等着吧。”陶桃迅速地将煎好的饼夹入盘子中,“这儿太热了。”   程季恒不想走。如果是晚上,他还能用怕黑这个理由,但是大白天,他该用什么理由留下来?   思考了好几秒钟,他才找到了一个正当理由:“我想跟你学做饭。”   陶桃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这人在这儿站了大半天,就是为了偷师?   程季恒面不改色:“我以后不想点外卖了。”   陶桃并没有怀疑:“好吧。”   程季恒趁热打铁:“以后你做饭,能不能都让我站在你旁边?”   这学习态度还挺好?陶桃被逗笑了:“行。”   程季恒谦卑有礼:“谢谢。”   陶桃:“不客气。”   ……   吃完早饭,陶桃就去了医院。   家中只剩下了程季恒一人。   他独居多年,早就习惯了孤独,但陶桃离开的那一刻,他竟然开始无聊了。   之所以决定留在云山县,就是因为感觉这颗傻桃子好玩,傻桃子不在身边,他的乐趣不见了。   一通电话打破了家中的安静。   手机铃声是从他房间里传出的。   这个手机和号码是他在住院期间办的,用来和季疏白保持联系。   听到手机铃声的那一刻,程季恒的思绪瞬间被拉回了东辅。   云山县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是生命中的插曲,包括那颗傻桃子,东辅才是他的人生。   接通电话后,他开门见山地询问:“有情况了?”   季疏白也不喜欢说废话,直奔注意:“赵秦有问题。”   赵秦是程季恒的助理,沉默少言,会察言观色,办事干错利落,每次程季恒交代给他的任务,他都能圆满完成。   虽然程季恒也怀疑过赵秦,但怀疑度不大。   没想到真的是他?   不过就算是他,程季恒也不会感觉失望或者悲愤,毕竟人性这种东西压根就不可靠,他很少会将信任全部交出,哪怕赵秦真的背叛了他,他也只是有点儿意外而已。   不过该了解的情况还是要了解:“他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季疏白:“上周赵秦在东海湾买了两栋别墅,三天前又买了一辆保时捷卡宴。”   东海湾的别墅,最小的一栋也价值千万。   赵秦只是一个助理,待遇再好也不该这么有钱。   程季恒:“还有么?”   季疏白:“暂时只有这么多情况,但足够我们怀疑他,后续我也会一直派人盯着他。”   “嗯。”程季恒又问:“程吴川呢?”   季疏白:“放心吧,没死。”   程季恒顿时愉快了不少,人没死就行,这老家伙要是在他回去之前死了,他会遗憾一辈子的。   他可不想失去折磨程吴川的机会。   季疏白:“你那边怎么样?”   程季恒言简意赅:“挺好。”   季疏白:“真有人收留你了?”   程季恒:“我说过,有个小傻子愿意收留我。”   季疏白忽然特别好奇:“男的女的?”   这没什么好隐瞒的,程季恒刚要实话实说,但话到嘴边,却不受控制地变成了:“跟你没关系。”   季疏白很了解程季恒——他在逃避问题,所以他已经知道了答案,向来慵懒的语气中带着上了十足十的诧异:“你不会……”   程季恒斩钉截铁地打断了他的话:“不可能。”   现实和消遣,他分得很清。   他和那颗傻桃子在一起的时候是挺轻松,也很享受,但这只是消遣而已,算是偷得浮生半日闲,但他不可能一直清闲下去,迟早会离开云山。   他也不可能带着她回东辅,她活得太天真,他们俩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他更不可能爱上任何人,爱情这种东西听起来太美好,而他根本不相信世界上存在真正美好的东西。   所以他根本不可能爱上一颗傻桃子。   2 第13章   又是新的一周,又是一个周一,纵然活力四射如陶桃,也难抵周一的折磨与摧残。   六点钟的闹铃将她从睡梦中吵醒的那一刻,她万念俱灰,艰难地将眼睛眯开了一条缝,伸出胳膊摸到了放在枕边的手机,关掉了闹钟,纠结了一秒钟,再次把眼睛闭上了,心里想着:“再睡五分钟就起床,就五分钟。”   然而五分钟过后,她没起。   又一个五分钟过去,依旧沉睡着。   最后她是被越来越大的敲门声吵醒的,敲门声中,还夹杂着程季恒的喊声:“桃子,起床了。”   睁开眼睛的那一刻,陶桃整个人一机灵,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同时拿起手机看时间。   竟然已经七点了。   本来只想睡五分钟,最后却睡了一个小时。   完了完了。   敲门声还在持续,她先喊了一声:“起来啦!”然后火急火燎地穿衣服,脑子里面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安排这剩下的一个小时。   她要做早饭,要去给奶奶送饭,还要去辅导班上课。   医院和辅导班还在不同的方向,就算是买了早餐去医院,她也来不及。   后悔多睡那五分钟了。   换好衣服后,她急急匆匆地离开了卧室,打开房门的那一刻她就愣住了——客厅的茶几上已经摆好了早饭。   程季恒坐在茶几后的沙发上,穿着一件白色的短袖,整个人看起来干净俊朗,看到她之后,他温声催促了句:“快去洗漱,然后吃饭。”   客厅的窗帘已经被拉开了,阳光投入室内,客厅里一片明亮。   那一刻,陶桃莫名有些晃神,像是回到了小学的时候,那个时候她的爸爸妈妈还在。   爸爸是班主任,所以每天早上六点就去学校了,盯班级早读。   妈妈不是班主任,所以可以晚点上班。   小时候,她总是喜欢赖床。   小学八点上课,妈妈每天早晨七点准时喊她起床,她每次都会赖在被窝里不起,一直赖到妈妈发脾气,她才会不情不愿地起床。等到洗漱完,都已经快七点半了,妈妈和奶奶早就坐在茶几边等她吃饭了。吃饭的时候,妈妈总是会唠叨她:“天天早上这么磨叽,你上了初中之后怎么办?”   那个时候她会理直气壮地跟妈妈顶嘴:“我就让爸爸喊我起床,我和爸爸一起去学校!”   妈妈:“就你这干什么都慢吞吞的毛病,不拖你爸后腿就不错了!”   被打击到了,她会气呼呼地鼓起腮帮子,这时奶奶就会打圆场:“好了好了,快吃饭吧,再晚一会儿你们俩都迟到了。”   妈妈会无奈地看她一眼,叹一口气,催促道:“快吃饭!”   她也见好就收,乖乖地吃早饭。   小时候,她总是心心念念地盼望着长大,她以为长大后就不用上学了,就可以无忧无虑地赖床了,就可以避免妈妈的唠叨了。   长大后她才发现,小时候的一切都是奢侈。现在的她,哪怕是放弃最宝贵的生命,也换不来妈妈的一句唠叨。   爸爸妈妈的离开,令她一夜之间变成了大人,她再也没有了赖床的资格。   奶奶住院后,更是没有人会喊她起床、会做好早饭等着她来吃。   程季恒让她体会到了一股久违的被人照顾着的感觉。   人活于世,根本不可能单枪匹马,再坚强的人也需要被关心和照顾,哪怕只是一点点。   忽然间,陶桃特别感动。   洗漱完,她搬了个板凳,坐到了程季恒对面。   茶几上的食物非常丰盛,有包子有油条有糖糕有茶叶蛋,还有两碗热气腾腾的豆浆。   陶桃都看呆了:“你不是不会做饭么?”   程季恒十分坦诚:“我下楼买的。”   他六点多就醒了,起床后发现她还没起床,又不舍得把她喊醒,但又考虑到她一会儿还要上班,不吃早饭不行,所以就下楼买饭了。   楼梯间有窗户,白天有阳光照进来,不似晚上那么封闭黑暗,但依旧拥挤凌乱。   下楼的时候,程季恒完全无法理解自己的行为——他这辈子都没有伺候过人,更别说一大早去给女人买饭了。   但现在他确实是这么干了,还他妈的心甘情愿。   家属院门口有个早餐店,一大早就排长队。   顶着初升的朝阳,他夹在一群老头儿老太太中间排了十多分钟才买到早饭。   老头儿老太太还特别喜欢聊天   排队的时候,他前前后后全是爱聊天的老年群体。   排在他前面的是个老头儿,排在他后面的是位老太太,最可怕的是,这两位还认识,一直在隔着他聊天。   老年人都有点耳背,尤其是那位老大爷,和老太太对话时的嗓门堪比洪钟。   为了避免自己的耳朵被振聋,程季恒决定和身后的那位老太太换个位,让那位老大爷可以近距离的和这位老太太聊天,从而减低他的嗓门。   老太太忽然往前移动一位,特别高兴,笑呵呵地看着他:“谢谢你呀小伙子。”   程季恒语气淡淡:“不客气。”   老太太忽然注意到了他的胳膊:“哎呦你这左手怎么了?骨折啦?”   程季恒并不想跟这位老太太多聊,言简意赅地回了个:“嗯。”   老太太:“都这样了你还出来买饭呢?你是自己住么?”   聊天话题似乎无休无止,程季恒心累又无奈,但又不能怎么样,毕竟对方是个上了年纪的老人,所以他也只能回答:“不是。”   老太太:“你们家那口子怎么不下来呢?”   莫名其妙的,程季恒忽然对这次的话题来了兴趣,开始和这位老太太愉快的聊天:“她还没睡醒呢。”   “哎呦,你是个好男人呦,知道疼媳妇儿。”老太太开始和那位老大爷感慨,“手都成这样了还来给媳妇儿买饭呢。我们家那口子一辈子都没给我买过饭,做饭更别说了!”   “现在的年轻人,都知道疼媳妇儿了。”老大爷回话时的嗓音依旧洪亮如钟,但是程季恒却不感觉心烦了,甚至觉得面前的这两位老人有点可爱。   炸油条的大油锅就摆在队伍的不远处,晨风时不时会吹来一股夹杂着浓烈油腻味道的热浪。   四周围的环境十分嘈杂。   程季恒曾经十分讨厌这种环境,他不喜欢嘈杂凌乱,他喜欢安静。   但此时此刻,他有点享受这种环境了,因为这里有人间烟火气。只有有家的人,才有资格体会到人间烟火气。自从母亲死后,他就没家了。   但他却在云山县体会到了两次人间烟火气,这是第二次,第一次是和那颗傻桃子一起在厨房。   每次都和她有关。   那位卖油条的老师傅听到了他刚才和那位老太太的对话,在他买油条的时候,奇怪地问了他一句:“你是住在教职工家属院吗?”   程季恒点头:“嗯。”   老师傅猜测:“刚搬来?刚结婚?”   程季恒:“刚搬来。”   他故意忽略了第二个问题,老师傅自动理解为了刚结婚:“哦哦,怪不得我以前没见过你。”   为了祝福他“新婚”,老师傅还多送了他两根油条两个糖糕,寓意:十全十美。   把早饭买回来后,他感觉一次性塑料袋包装不好看,于是去厨房换了碗盘,从而给陶桃造成了一种这些东西全都是他自己做的假象。   但也特承认了这些东西不是自己做的。   不过陶桃还是很感动:“谢谢你。”   感谢他让她重新体会到了被人照顾着的感觉。   “不客气。”程季恒道,“我还多买了一碗八宝粥,已经装到了保温饭盒里,你吃完饭直接去上班就行,我替你去医院照顾奶奶。”   陶桃怔住了。   又是会心一击。   感觉就像是,她的肩头原本压了千斤巨石,但是在猝不及防间,程季恒替她分担走了一大半。   喊她起床,准备早饭,照顾奶奶,这都是一些细微末节的小事,可她的生活就是由这些一件件的小事组成的。   上一秒她还在发愁上班可能要迟到,下一秒问题就被解决了。   他替她解决了后顾之忧。   上一次体会到这种无忧无虑的感觉,还是父母在世的时候。   一时间,陶桃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欲言又止了好几次,最终只能再次重复刚才的三个字:“谢谢你。”   程季恒恍若未闻,催促道:“快吃饭,一会儿你迟到了。”   “哦。”陶桃乖乖地拿起了筷子,本来想去夹个包子吃,但就在筷尖即将触碰到包子的时候,她忽然问了句,“这什么馅的包子?”   程季恒:“他们家一共六种馅,我一样买了一个。”   陶桃:“我不吃韭菜。”   如果换了别人,她一定不会挑三拣四,哪怕是拿到了韭菜馅的包子她也会忍着吃下去。毕竟人家连早饭都给她准备好了,她还挑三拣四,实在是太不知好歹了。   但不知道为什么,在程季恒面前她就敢这样。   程季恒眉头一挑,笑的得意:“你怎么跟小孩一样爱挑食?”这是她昨天早上对他说的话,现在他原封不动地还回去了。   陶桃理直气壮地瞪着他:“谁规定的成年人不能挑食?”她也原封不动地把这句话还给了他。   程季恒:“……”   永远不要和女人顶嘴。   六个包子长得全一样,他本想用手把包子一个个全部掰开,避免她吃到韭菜的,准备伸手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现在是个断臂青年。   叹了口气,他道:“你随便吃吧,咬到韭菜馅的直接扔了。”   陶桃:“那不浪费粮食么?”   程季恒忽然发现自己面对这颗傻桃子的时候,脾气真是前所未有的好,换了别人,他早不伺候了,不对,他根本就不可能伺候别人。   但是这颗傻桃子,竟然令他一次又一次地降低了自己的原则和底线。   他现在不仅没有生气,还特别卑微地回了句:“你扔给我行了吧?我吃。”   陶桃:“我都咬过了还让你吃,那多不好意思呀。”   程季恒:“……”   可我并没有在你脸上看出不好意思。   陶桃没忍住笑了一下,程季恒又在她的笑容中捕捉到了狡黠。   这回她没用筷子,直接用手拿了一个包子,从中间掰开,露出了里面的馅——雪菜的。   “你放心吧,我双手健全,还可以用手掰。”   “……”   是,对,我双手不健全。   显而易见,他又被这颗桃子欺负了。   程季恒长长地叹一口气:“吃饭吧行么?累了。”   他用的是“累了”,不是“饿了”,直接把陶桃逗笑了,还是开怀大笑:“哈哈哈哈哈哈。”   她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这么无忧无虑地笑过了。   成年人的世界光怪陆离,踏入社会之后,她的脸上就带上了一副面具,这副面具遮挡着她的喜怒哀乐,拘束着她的一言一行。   在程季恒面前,她摘下了这幅面具。   她可以肆意妄为,可以开怀大笑。   程季恒则是被她的笑容感染了,也跟着笑了,笑容中又带着点无奈,像是在面对一个调皮的小女孩:“好好吃饭行不行?”   陶桃也闹够了:“行。”   吃饭的时候,陶桃的胃口异常的好,一口气吃了两个包子一个鸡蛋和半根油条——一整根油条由两小根拧成,半根指的就是其中一小根。   她只吃了半根,另外的半根实在吃不下了,给了程季恒。   程少爷又一次地降低了自己的原则和底线——吃了这颗傻桃子硬塞来的剩饭。   吃完早饭差不多七点半,随后两人一起出了门,陶桃去上班,程季恒去医院。   在分别前,陶桃先推着自行车送程季恒去了公交站。   医院距离这个家属院有三站路。   俩人才刚一走到公交站,三路公交车就来了,陶桃忙不迭地叮嘱:“记好了是三站,在县人民医院站下,你千万别坐过了。”   这已经是她第无数遍叮嘱了,就好像他是个第一次独自坐公交车的小孩一样。   程季恒叹了口气:“我今年二十三了,不是三岁。”   陶桃终于意识到自己可能有点大惊小怪了,有点不好意思:“那你路上小心。”   “该小心的是你,骑车注意点。”公交车缓缓停到了站台里,程季恒最后给她甩了句,“别想我想到撞车了。”   话音还没落,他就窜上了车,根本不给陶桃打他的机会。   陶桃推着自行车站在站台上,气呼呼地瞪着公交车里的程季恒。   这辆三路公交车上的人不是很多。   程季恒投完币后,往车内走,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打开了车窗,也没说话,目不转睛地看着窗外的姑娘。   窗外阳光艳艳,姑娘穿着浅蓝色的休闲衬衫和牛仔裤,额头白皙光洁,脸颊微微透粉,脖颈修长,双腿纤细笔直。   陶桃盯着他看了几秒钟,没忍住又说了一遍:“三站,到县人民医院。”   程季恒强忍着直接关窗户的冲动:“我知道。”   这三个字,说得有那么一点点的咬牙切齿了。   陶桃莫名被戳中了笑点,又笑了。   公交车缓缓启动,她朝着他招了招手:“拜拜。”   “拜拜。”程季恒迟迟没有关窗户,公交车彻底启动的那一刻,他迅速把窗户开到了最大,半探出上半身,冲着她喊道:“我晚上去接你。”   陶桃本想回答“不用”,但是公交车没给她机会。   她也一直没走,直到公交车的庞大身形在远方的道路上化为了一个小黑点,她才骑着自行车朝着相反的方向驶去。   三站路很快就到了。   程季恒拎着东西下车。   无论什么时间,人民医院都是人来人往,门诊楼和住院部的电梯前永远人头攒动。   程季恒讨厌低效,而且七楼也不高,他果断放弃了电梯,选择楼梯。   和他一起爬楼梯的还有几个小护士。   那几个小护士刚好走在了他的前面,成功压制了他的速度,他本来想让她们几个让一下,然而就在他准备开口的前一刻,其中一位小护士忽然对另外几人说了句:“你们知道么,苏晏他妈昨天晚上又来找他了,在办公室大吵大闹。”   “我的天呀,这疯婆子就不能放过她儿子么?”   “她这次又吵什么呢?”   首先开口的哪位小护士不屑一笑:“还能是什么事?那疯婆子唯利是图的很。”   “又是因为长公主?”   “谁让长公主她爸是咱们院长呢,院长手里可是有推荐去东辅医学院的名额。苏晏家条件虽然好,但东辅医学院可不是光看家里条件就能进的。”   “但我觉得苏医生好像也没很排斥长公主呀,长公主每次来找他,他的态度都挺好。”   “他对谁态度不好?他对谁态度都好,对桃子的态度更好。”   “我又想起来一件事,之前有一次那个疯婆子又在办公室发疯,因为她怀疑苏医生喜欢桃子,逼着苏医生发誓绝对不会和桃子在一起,不然就去自杀。”   3 第14章   七楼到了,那几位小护士从安全通道口走了出去,程季恒跟在她们身后离开了楼梯间。   陶桃奶奶的病房在楼梯间东侧,0736病房。   时间还不到八点。程季恒听陶桃说过,老太太最近比较嗜睡,现在可能还没起床,所以推开病房大门的时候,他尽量将自己的动作放轻,以免打扰到病人的休息。   病房里面的窗帘没拉开,光线暗淡。   一共三张床位,靠窗的那张床上住着一位老大爷,老大爷已经睡醒了,睁大了眼睛盯着天花板,听到开门的声音后,只是眼珠朝着门口的方向转了一下,身体其余任何部位都没有动一下。   程季恒从陶桃那里得知,这位老大爷瘫痪在床多年了,儿女工作忙,每天在医院照顾他的只有一位护工。   此时此刻,护工躺在折叠床上睡得正酣。   这幅画面,让程季恒想起来了他爸程吴川。   两个月前,程吴川忽然在家昏倒,被紧急送到医院后,查出了脑肿瘤,肿瘤刚好长在压迫运动中枢的位置,导致了他全身瘫痪。   对于程季恒来说,这是一个喜忧参半的消息。   喜的是,程吴川罪有应得。   忧的是,他不能让他再多受几年活罪。   程吴川不应该死的这么早,他这种人,只配生不如死的苟活。   但也不是一点好消息也没有,程吴川脑子里的肿瘤占位比较刁钻,动手术的风险过大,成功率几乎等于零,所以程吴川毫无治愈的可能,只能躺在床上等死。   医生给程吴川定下的死期是五个月后,他希望程吴川千万不要中途出意外,一定要坚持到他回东辅。   母亲死前,也是瘫痪在床,程吴川以自己独有的方式送了她最后一程。   他永远忘不了母亲临死前的那个眼神。   程吴川不仅毁了他母亲的一生,也亲手扼杀了他天真与善良。   所以,他也要用自己的方式,亲手送程吴川最后一程,不然实在是对不起程吴川的多年“养育之恩”。   “你是小程么?”   一声呼唤,打断了程季恒的回忆。   他瞬间回神,看向了自己的右手侧。   病床上躺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太太。   可能是因为身体原因,老太太满面倦容,但神色却无比慈祥,目光中还带着和善笑意,像极了慈悲为怀的观音。   程季恒又陷入了回忆,想到了自己的奶奶。   母亲死后的很多年,他一直跟着奶奶生活,直到奶奶去世,他出国留学——那年他十五岁。   其实他并不喜欢这个老太太,她总是无底线的包容、原谅她的那个烂到骨子里的儿子,而且要不是因为她的隐瞒,他妈当初也不会嫁到程家。   总而言之就是,程家的人,没一个好东西。   但他不得不承认,正是因为这个老太太的庇佑,他才能顺顺利利的长大,不然他早被柏丽清弄死了。   所以,他虽然不喜欢这个老太太,但也不恨她。   这个老太太,大概是除了他妈以外,他唯一会怀念的人。   对了,这个三观时正时邪的老太太,也长着一张慈悲为怀的观音脸。   可能是从陶桃奶奶的身上看到了自己奶奶的身影,程季恒莫名感受到了一股亲切感。   这也是他第一次在陌生人身上生出亲切感。   其实他曾经的打算是在这位素未谋面的老太太表现成乖巧懂事的孩子,按照这样的人设,他对这个老太太说得第一句话应该是:“奶奶好,我是程季恒。”   但就因为这几分亲切感,他决定不蒙骗这位老太太了,卸去了伪装和虚情假意,用最真实的自己面对陶桃的奶奶:“是,我是程季恒。”   说话的时候,他看到了床头贴着的患者名字:周寒梅。   “桃子昨天跟我说说你今天会来,”周寒梅的神色和语气依旧亲切慈祥,“没想到你来的这么早。”   “我也没想到你会醒的这么早。”程季恒以前就是这么跟他奶说话的,直接明了、肆意随性。   随后,他朝着床头柜走了过去,将手里的袋子放到了柜子上,一边拿保温饭盒一边说道:“我给你带了八宝粥。”   他奶当初生病住院的时候,天天吵着闹着要喝八宝粥,糖尿病严重,还偏要喝加糖的,理由还特别的叛逆:“我都快死了,还不能尝尝甜头么?”   他当时的回答是:“放心吧,就你这种老太太,阎王爷不会这么早收你的。”   “所以你就是不让我喝?”   “我是不让你吃糖。”   “你等我死了之后,你会后悔的,后悔没有让我在死前吃一口糖。”   “我不会。”   “你会想我的。”   “我不会。”   “哼,你最好说到做到,不然我看不起你。”   “我一定会说到做到。”   他最后确实说到做到了,不后悔,也不会想她,因为他不能被这个刁蛮又叛逆的小老太太看不起。   打开保温饭盒的时候,他不受控制地对陶桃奶奶说了句:“我没加糖。”   周寒梅并没有觉得程季恒的态度不好,她能感觉到这个小伙子对她的关心,他只是说话直接了点而已,所以神色和语气一如既往地亲切和蔼:“我不能吃糖,我有糖尿病。”   果然老太太都是别人家的好。   看看人家奶奶多懂事。   程季恒轻叹了口气,真情实意地夸奖了一句:“你很听话,非常不错,继续保持。”   周寒梅被逗笑了,但也是真的开心,开心自己被表扬了。   人年纪越大,就越像小孩,越渴望得到认可和表扬。   “我都已经好多年没吃糖了。”老太太的语气中还带上了几分自豪。   程季恒也被逗笑了,又夸了一句:“很棒。”   他本想将保温饭盒的里的粥倒进小碗里,但是手不方便,正发愁的时候,周寒梅说了句:“我还没打针呢,可以自己来,你坐下休息吧。”   说着,她伸出了双手,从他手中接过了保温饭盒。   程季恒也没客气,毕竟这事他真的完不成,所以也不逞强。随后他弯下了腰,用右手将靠在床头柜上的折叠桌拿了起来,放到了病房中间的空床上,打开支撑桌板的四条架子腿后,摆到了陶桃奶奶的身前。   老太太将倒好的粥放到了折叠桌上,程季恒将袋子里的筷子、勺、包子拿了出来,放到了老太太面前。   老太太吃饭的时候,他坐到了那张空床的床边上。   才刚坐下没多久,身后忽然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中气十足的嗓门中满含惊讶:“哎呀你是谁呀?”   程季恒回头,神色淡淡地看了眼那位刚刚起床的中年女护工,言简意赅:“程季恒。”   这位护工阿姨烫了一头棕红色的卷毛短发,身材特别健硕,膀大腰圆,说话时的嗓音特别洪亮:“程季恒是谁?”   周寒梅笑着解释道:“我们家桃子的朋友。”   护工阿姨再次瞪大了眼睛,双目中闪烁着八卦的光芒:“男朋友么?”   周寒梅摇头:“不是,就是普通朋友。”   护工:“哦哦哦。”这三声“哦”一声比一声音调高,紧接着又骤降:“害,我还以为你们桃子不想和苏医生好了呢。”   程季恒面无表情地听着她们俩人的对话,听到“苏医生”这三个字时,眼神中划过了鄙夷和不屑。   周寒梅无奈一笑:“我们桃子和苏医生也是普通朋友。”   护工的嗓门依旧咋咋唬唬,语气却变得斩钉截铁:“不可能,他们俩之间绝对不普通,看对方的眼神都不一样。”   周寒梅抿起了唇角,却是在苦笑,声音中也透露着极深的无奈与苦涩:“你别乱说,我们桃子和苏医生真的只是普通朋友。”   话虽这么说着,但两个孩子是不是互相喜欢,她真的看不出来么?   她只是看的太明白罢了。   她是想过把桃子托付给苏晏,但是她太了解苏晏他妈的为人了,她根本看不上桃子。桃子的性格又太软,如果真的跟了苏晏,只会受他们家人的欺负。   所以苏晏绝对不是良人。   说白了,还是因为她们家条件不好,配不上苏晏。   就在这时,程季恒忽然开口:“桃子很好,”他目光坚决地看着陶桃奶奶,语气笃定,又带着不屑,“苏晏也只配跟她当普通朋友。”   周寒梅一愣,诧异地盯着程季恒看了几秒钟,忽然笑了,连连点头:“对,你说的没错,我们桃子很好。”她又解释了一句,“但苏医生也很好,只是他们两个只适合当朋友。”   她的话音刚落,病房的门忽然被推开了。   苏晏身穿白大褂,走进了病房。   说曹操,曹操到。刚才还在议论人家,现在正主忽然出现,屋子里的人不免有点尴尬——除了程季恒,他还朝着苏晏笑了一下,笑容真挚到了极点,看起来相当的和蔼友善:“早呀,苏医生。”   苏晏没想到程季恒会在,神色瞬间沉了下去:“你怎么来了?”   程季恒:“我来照顾奶奶呀。”   他只说“照顾奶奶”,却没说谁的奶奶,听起来就好像是在照顾自己的奶奶一样,而且说这话的时候,他的语气还特别的理所应当,就好像他和桃子才是一家人。   最后,他还笑呵呵地对着周寒梅说了句:“是吧奶奶?”   周寒梅点头,对着苏晏解释道:“是,他确实是来照顾我的,不是外人。”   程季恒看着苏晏,满面天真无邪,眼神中却尽显张狂与桀骜,再次重申:“我不是外人。”   但你是外人——苏晏从他的眼神中读出了这句言外之意,双拳不由自主地紧握,极力克制再给他一拳的冲动。   程季恒完全不给他反击的机会:“马上就要查房了吧?您先去忙吧,这里交给我就行。”   他这话说的,可谓是相当体贴。   经程季恒提醒,周寒梅也想到了早上查房的事,赶忙催促道:“无病呀,你赶紧去忙吧,别管我了。”   苏晏眉头紧蹙,忽然生出了一股深深地无力感。   他真的成了外人。   程季恒这个人,诡计多端,又善于伪装,很容易就能取得他人的信任,三言两句,就能把他驱赶出局。   他很想戳破他的伪装,却又对他束手无策。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苏晏无奈地对周寒梅说道:“查完房我再来看您。”说完,他转身就走。   其实距离查房还有一段时间,但他实在不想再多看程季恒一眼,眼不见,心不烦。   苏晏的离去就像是一道风,吹走了病房内的喧嚣。   那位护工阿姨终于舍得起床了。她虽然起的晚,但绝对是一名称职的护工,起床后第一件事就是去给那位瘫痪在床的老大爷换尿袋,然后手脚麻利地给他翻身、擦身体。   做完这一系列工作后,她才去洗漱,然后拎起了放在墙边的暖水壶,去水房打水。   墙角处还剩下一个水壶,不锈钢材质,瓶盖上贴着一张粉色的卡通桃子的贴画,瓶身上用黑色油漆笔写着“0736周寒梅”这几个字,字体整齐娟秀,一看就知道是谁写的。   陶桃奶奶已经吃完了早饭,程季恒本想去给她倒杯水,然而拎起水壶后才发现里面是空的,于是对老太太说了句:“我去接点水。”然后就拎着水壶离开了病房。   0736病房在这层楼的东侧,水房却在西侧。   程季恒拎着水壶横跨了整层楼,才找到水房在哪。   水房不大,里面就只有一台饮水机。   此时来接热水的人不多,排在程季恒前面的只有那位护工阿姨。   他走进水房的时候,护工阿姨刚接完水,正准备回去,临走前她好心地提醒了程季恒一句:“现在里面没热水了,你等那个指示灯变绿了再接。”   现在指示灯还是红的。程季恒只好等着,然而还没等到绿灯亮呢,到先等来了苏晏。   苏晏的手里,拿着一个深蓝色的水杯。   看到程季恒后,他的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本想直接转身离开,结果差点和一位正在往水房里冲的姑娘撞了个满怀。   姑娘二十出头的模样,红唇黑发,身材高挑,穿着白衬衫和深灰色西服短裤,看起来十分性感撩人。   见到苏晏之后,她的眼睛瞬间就亮了,惊喜不已地说道:“你怎么在这儿?我找你大半天了。”   苏晏微微蹙起了眉头:“有事?”   “当然有,没事找你干嘛。”姑娘打开了背包,从里面拿出来了两张电影票,不由分说地塞到了苏晏身上穿着的白大褂的左兜里,“请你看电影,新上映的《终极源头》,这周日下午四点的场,万达影院,不见不散。”   她的语气坚决,根本不给苏晏拒绝的机会,说完之后,转身就走。   苏晏心累又无奈,从兜里拿出来了那两张电影票,长叹了口气。   指示灯由红变绿,程季恒将水壶放到了水龙头下面,同时哂笑着开口:“长公主?”   苏晏转身,面色铁青地盯着他。   程季恒冷笑,看向他的目光中尽显不屑:“你想去东辅医学院,但是桃子帮不了你,归根结底,你还是嫌弃她的家境不好。”   苏晏直视程季恒的目光,一字一顿道:“我从来没有嫌弃过她。”   程季恒:“但是你妈嫌弃她,而你也拒绝不了长公主抛来的橄榄枝。”   他的话字字如刀,直戳苏晏内心。   苏晏坚定不移的神色中再次出现了裂痕。   程季恒就像是一个能够窥透人心的魔鬼,每次都能毫不留情地窥透他的心底。   他再一次的感受到了程季恒的可怕之处。   苏晏的冷静与自持彻底被击溃了,薄唇紧抿,面色苍白不已。程季恒很欣赏他现在的表现,因为他最喜欢欣赏对手情绪崩溃的瞬间。   他还喜欢折磨对手,所以他很少会将敌人一刀毙命,而是将手中的刀一寸寸地推入敌人心脏。   所以,他并没有就这么放过苏晏,再次启唇,漫不经心地说道:“你想借着院长的权利去东辅医学院,又想持续享受着桃子对你的爱慕和仰望,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儿啊?苏晏,你可真卑鄙。”   苏晏的呼吸开始急促,医生良好的心理素质与克制力在顷刻间崩塌殆尽,他怒视着程季恒,咬牙切齿地质问:“你有什么资格说我卑鄙?”   程季恒不以为然:“我确实不是什么好人,但我承认我不是好人,你呢?你敢承认么?”   苏晏不知该如何回答,眉头紧紧地锁着。   程季恒替他回答:“你不敢。所以,我是明着坏,你是暗着阴,这么一比,我比你坦荡多了。”还有后半句话,他没说完——   那颗傻桃子,就是眼瞎了,才会看上你。   但我一定会帮她治好这个毛病。   水接好了,他不慌不忙地关上了水龙头,盖上了壶盖,指尖轻轻触摸着贴在上面的卡通桃子。   最后,他朝着苏晏微一颔首,谦和一笑:“我先走了。”   水房窗户透亮,他站在阳光中,身形挺拔修长,五官清俊疏朗,肤色冷白,白色的T恤一尘不染,看起来干净到了极点,恍若天神降临。   上一秒他还是个残酷阴冷的魔鬼,下一秒又变成了平易近人的天神。   苏晏彻底被他打败了,看向的目光中已经冒出了哀求:“你放过她行么?”   程季恒这个人,强大又可怕,桃子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他会在不知不觉中将桃子吞噬,而桃子根本察觉不到。   苏晏现在别无所求,只想让他放过桃子。   程季恒眸光冷淡,不为所动:“你觉得自己有资格对我说这句话么?”   这颗桃子,是他的人,他们俩之间的事情,用不着别人指手画脚。   最后,他语气冰冷地警告苏晏:“以后离她远点。”   几分钟后,他回到了病房,陶桃的奶奶已经再次睡着了。   护工在给老大爷按摩。   他给老太太到了一杯热水,放在床头柜上晾着。随后,拿出手机,订了两张周日下午两点的电影票。   到了晚上七点多,他离开了医院,去接傻桃子下班。   4 第15章   周一是陶桃最忙的一天, 从上午八点开始上课,一直到晚上八点才下课,有时候要是有学生的随堂练习没有做完或者有学生在下课后还有问题要问她, 那么八点她也下不了课。   一节课一百分钟,分上下两节课, 上半节课是讲课时间, 下半节课则留给学生做随堂练习, 她随堂辅导。   八点钟到了,辅导班的下课铃打响, 陶桃喊了声:“把卷子交了就可以下课了。”   讲台下坐着的学生们应声而动,开始收拾书包,没过多久,学生们成群结伴地离开了教室,路径讲台的时候, 他们会把随堂练的卷子交给陶桃, 顺便会对她说一声:“老师再见。”   她会温声回一句:“嗯, 再见,回家路上小心点。”   但有极个别比较调皮的学生, 从来不喊“老师再见”,而是直接喊“桃子再见”,就比如那位自从开课以来一直主动坐在班级最后一排的染着一头黄毛的男同学。   陶桃带的是初二的数学课,班里的学生都是十四五岁的年纪,正直青春发育期,这位黄毛男同学的身高可谓是一骑绝尘,才十四岁就长到了一米八, 比大部分高中生还要优秀。   而且这位小男生不仅个头高,打扮的还挺潮, 长得又帅,说话办事还挺得瑟,带着一股唯我独尊的牛逼范儿,标标准准的校园小霸王,相当讨同龄小女生的喜欢。   哪哪都好,就是不爱学习。   他每次来上课,都坐在最后一排,上课也不认真听讲,一直低着头玩手机。   课外辅导班和学校不同,没有那么多校规校纪,上课玩手机也不会被罚,所以这位黄毛男生每次玩手机都玩的肆无忌惮——老师讲课的时候玩,老师让写随堂作业的时候还玩,一直从上课玩到下课。   显而易见,他来上辅导班根本不是出于自愿,完全是被家长逼着来的,   规劝多次无果,按理说陶桃本可以不再管他,但出于责任感,她每节课都会规劝他好好听课,不要玩手机。那位男生每次的回答都是:“好的老师,我一定好好听课。”   回答完之后,继续玩手机,这我行我素的态度就是标标准准的:你说的很对,但我不听。   陶桃对他可以说是相当的无可奈何。   而且这位男生还特别皮,班里面别的同学都喊陶桃“陶老师”,只有他,特立独行地喊“桃子”。   陶桃跟他说过很多遍,让他喊“陶老师”,他每次的回答都是:“好的,下次一定改。”   然而到了下次,依旧喊“桃子”。   正儿八经的刺头型学生,估计在学校里也是个通报批评满天飞、让班主任天天发愁的主。   下课之后,学生们陆续离开了教室,陶桃站在讲台后面收拾教材,不经意间一抬头,她发现整个班的学生全部都走光了,只剩下了那位刺头男生依旧坚守在“岗位”上。   平时这位主可是第一个窜出教室的人,让他多在教室里待一秒钟都不可能。   今天怎么这么反常?   陶桃不由有些奇怪:“旬展,你怎么还不回家?”      旬展目不转睛地盯着手机,头也不抬地回答:“打完这一把就走。”   陶桃:“……”   叹了口气,她没再理他,开始打扫教室。   等她打扫完教室,旬展才结束了一把游戏。   陶桃将扫把放到了门后,催促道:“别玩了,赶快回家吧。”   “好的老师,现在就回!”   态度一如既往地良好,行为一如既往地……我行我素,收拾完了东西也不回家,反而背着书包走到了讲台旁,开始和老师闲聊:“桃子,你一天要上几节课啊?”   陶桃无奈:“喊老师!”   旬展“啧”了一声:“上课的时候,咱俩是师生关系,我喊你老师,但现在下课了,咱俩就是朋友,我喊你桃子怎么了?”   陶桃:“上课的时候你也没喊过我老师!”   旬展:“我就喜欢喊你桃子,桃子桃子桃……卧槽!”他的话还没说完,后脑勺上就狠狠地挨了一巴掌,怒气冲冲地回头,看到了一个左手打着石膏的年轻男人。   这男人长得不是一般的帅,比他还高出不少,单从身高上就把他碾压了,更别说气场了,简直是大佬和小弟的区别。   程季恒神色冷然:“桃子也是你能喊的?”   旬展瞬间就认定了这位一定是老师男朋友,但就算是老师男朋友也不能这么对他!   他在学校里也是个一呼百应的校霸,天天被人一口一个“展哥”这么捧着,早就被捧成了大爷,自我感觉相当良好,哪受的了这种碾压?自尊心严重受挫,瞬间就炸了:“你他妈……”   都没等他骂完,程季恒又照着他的后脑勺来了一巴掌。   陶桃又急又惊,唯恐他再打自己学生,立即挡在了旬展身前,瞪着程季恒严肃警告:“不许再打他了!”   程季恒:“我是在教育他。”   陶桃气急败坏:“那也不能动手呀!”   程季恒:“你看看他那样,不动手行么?”   旬展:“……”   这一刻,他忽然有了种穿越回家的感觉,面前不是他老师和老师男朋友,而是他爹妈。   一模一样的对话,一个字都不差。   甚至连这俩人的占位,都和他爸妈一模一样。   简直是身心的双重折磨。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怒不可遏地看着程季恒,咬牙切齿:“有种你就打死老子,今天打不死老子,老子明天就弄死你。”   这句话,他不敢对他爹说,还不敢对别人说?   他本以为老师的男朋友会暴怒,结果这人竟然笑了,看样子还是被他这句话逗笑了,想忍都忍不住那种。   程季恒确实是被他逗笑了,因为他在这孩子的身上看到了当年上初中的自己。   那个时候他也是学校里的一位风云人物,走哪都有一群小弟,打起架来更是死不要命,整个学校没人敢惹他,再加上他上的是一所私立贵族中学,他奶奶是校董会最大股东,所以哪怕是校长都要忌惮他三分。   当时他觉得自己就是天王老子,整天牛逼哄哄,现在看到这小子以后他才发现,当初的自己真是傻逼到了极点。   旬展却感觉自己受到了极大的侮辱——你不怕我就算了你还笑?——当即恼羞成怒:“你他妈笑什么?”   程季恒突然就不想跟他计较了:“回家吧,我不揍你了。”   旬展:“卧槽?你他妈……”   剩下的半句话,被程季恒的一个眼神堵了回去。   人与人对峙的时候,拼的就是个气场,谁的气场强大,谁就赢了。   程季恒的气场不只是强大,还有威慑力,不是那种不怒自威的浩然正气,而是令人心悸的邪气。   冷,阴森,桀骜。   仅一个眼神,旬展就怂了。   但是青春期的男生都好面子,哪怕是怂了也不会直接承认。   此仇不报,他下不下这口气。   舔了舔因紧张而发干的双唇,他果断转移了目标,对着陶桃说道:“桃、桃、陶老师你这男朋友不行,看这样肯定是个家暴男,不光打老婆还打孩子,趁早分手吧。”   这回长记性了,不喊“桃子”了,终于喊了老师。   说完,他拔腿就跑,跑到教室门口的时候,他又回头冲着程季恒喊了句:“我们陶老师那么漂亮,跟你谈恋爱简直是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喊完,继续狂奔,如一阵风一样消失在了走廊上。   陶桃:“……”   程季恒:“……”   这已经不是熊孩子了,这是逼崽子。   程季恒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强忍着把这臭小子追回来揍一顿的冲动,态度坚决地看着陶桃,语气极其认真笃定:“我从来不打女人,更不可能家暴。”   陶桃“切”了一声,走到了讲台后,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回:“你可能不打女人,但你一定打孩子。”   程季恒:“女孩我肯定不打她。”   陶桃猛地抬头,气呼呼地瞪着他:“男孩你也不能打呀,你看你刚刚都给旬展打成什么样了?!你都要把他打傻了!”   程季恒无奈:“我就轻轻拍了他两下,怎么可能把他打傻?要真是这样,说明他本来就傻。”顿了下语气,他又补充了句,“他看起来确实不怎么聪明。”   陶桃:“去你的,不许这么说我学生!”   程季恒:“他喊你桃子你也不生气?”   陶桃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回:“这有什么好生气的,喊我桃子的人多了去了。”   “哦。”程季恒顿了下语气,忽然开口,“桃子。”      陶桃没好气:“谁让你喊了?”其实她并不是真的不允许他喊她桃子,就是在赌气,气他打自己学生。   程季恒一点也不后悔打了那个臭小子,眉头一挑,神色中尽是得意:“我就喜欢喊你桃子,桃子桃子桃子!”   这是那个臭小子刚才说过的话,但是还没等那个臭小子说完,就被他“打断了”,现在他再说这句话的时候,没人打断他,所以他得得瑟瑟、顺顺利利地喊完了三声桃子。   陶桃腮帮子都鼓起来了,一脸不服气。   程季恒不乐意了:“别人都能喊,就我不能喊?”   陶桃:“不能,就不让你喊!”   程季恒满不在乎:“我就喊,桃子桃子桃子!”   陶桃:“无赖!”   程季恒:“我好心好意来接你下班,你还说我无赖?有没有天理了?”   陶桃收拾好了东西,背上了包,满不在乎:“我也没让你让你来接我下班。”   呵,我还治不了你这颗傻桃子了?   程季恒轻叹口气:“真没良心,亏了我还给你带了礼物。”说完,他转身就走。   陶桃一愣,立即去追程季恒,一路小跑挡在了他面前,双眼闪亮亮地看着他:“什么礼物?”   怎么跟小孩似的?   程季恒忍笑,板着脸回:“我反悔了,不送了。”   陶桃拧起了眉头:“你怎么这么小心眼呀?”   程季恒:“我就是小心眼。”   他越是这样,陶桃越好奇是什么礼物,都有点着急了:“到底是什么礼物?”   程季恒:“以后让我喊你桃子么?”   陶桃犹豫了一下下,最后决定看在礼物的份上,暂时不跟他赌气了。   “好吧,我让你喊。”   其实她的语气中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的不情不愿,但程季恒也不跟她计较那么多了,从兜里拿出来了两张电影票。   万达影院,《终极源头》,这周日下午两点到三点四十五的场次。   陶桃看到电影票上的信息后,诧异又惊喜:“竟然是《终极源头》?什么时候拍电影了?”   程季恒完全没想到她竟然会是这种反应,也挺意外:“这是小说改编的?”   陶桃点头:“嗯,我上高中的时候特别火的一本科幻悬疑小说。”犹豫了一下,她又补充了句,“这本书还是苏晏送给我的,在我过十六岁生日的时候。”   她初中跳读了两年,十六岁已经读高三了。   “他还在书的扉页上给我写了生日祝福。”   她从来没有跟别人讲过有关自己和苏晏的故事,因为害羞,害羞到难以启齿,也害怕被人看出来她喜欢苏晏,害怕被人说她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害怕被嘲笑痴心妄想,但是她却敢跟程季恒说,也只敢和程季恒说,因为她信任程季恒,知道他绝对不会嘲笑她。   话匣子一打开,就有点关不上了,少女在心头藏了许多年的秘密感情,终于有了宣泄口。她的声音很轻,也很柔,像是一股娇羞的春风:   “他的字特别好看,我还用纸描写过呢,但我怎么学都学的不像。我到现在还留着那本书,就放在我的床头柜上,时不时还会看一遍。”   程季恒能感觉出来,这本书对于陶桃有着重要的意义,也是她对苏晏的一种感情寄托,再想想今天苏晏收到长公主电影票时的反应,就知道他很可能早就把这事给忘了,或者说,他当初只是随便送了她一件东西,而这件随随便便的东西却被她当成了弥足珍贵的礼物。   确实是一颗傻到不能再傻的桃子。   无论是为人处世还是对待感情,她都傻出了天际。   程季恒从小到大,最看不上的,就是这种无怨无悔的小傻子。   不过没关系,他会帮她看透这个万恶的世界。   她对这本书的重视程度也有助于他的计划,所以他不禁由衷而发:“那可真是太好了。”   陶桃:“什么意思?”   程季恒一脸真挚:“既然你和苏医生都看过这本书,那么你们俩看电影的时候肯定特别有共同语言。”   陶桃茫然不已:“不是你要请我看电影么?”   程季恒:“是我要请你看,同时我也要请苏医生看,这两张票是我给你俩买的,你去请苏医生看电影吧。”说着,他把票递给了陶桃。   陶桃没接,反而如触了电似的迅速把双手背到了身后,果断拒绝:“我不要!”   这反应完全在程季恒的预料之中,但他却表现出了一副困惑的表情:“为什么不要?你不想和苏医生一起看电影么?”   想,但是她没那个勇气去请他看电影。   陶桃咬住了下唇,纠结了一会儿,终于承认:“我不敢。”   程季恒明知故问:“不敢干什么?”   陶桃:“不敢去请他,万一他拒绝了我怎么办?”   程季恒:“拒绝就拒绝呗,不就是请他看场电影么?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陶桃声音小小地说道:“那我也不敢……好尴尬呀。”   程季恒继续“好心”开导:“有什么尴尬的,到时候你就说是为了感谢他平时帮你照顾奶奶。”   “不行,我做不到。”陶桃实话实说,看向程季恒的眼神中已经流露出了哀求,“你别让我请他看电影了,我求你了!”   她要是有那个勇气,早就去跟苏晏表白了。   程季恒早就料到了她不敢,所以才会一直劝她,但是再一再二不再三,劝到一定程度就不能继续劝了,万一把她劝好了,真的去请苏晏看电影就糟糕了。   “要不这样吧。”程季恒选择“退而求其次”,很贴心地帮她出主意,“我替你去请他,我就说这两张电影票是我抽奖抽到的,但我不喜欢看电影,所以想让他陪你看,这样就算是被他拒绝了你也不尴尬。”   听起来似乎很完美。   陶桃……有点动摇了。   程季恒看出了她的犹豫和纠结,极其诚挚地提出建议:“我觉得,你应该试着主动一次,毕竟已经喜欢了那么多年,为什么不给自己一个机会?”   陶桃的脸颊红了,紧张又不解地看着程季恒:“什么意思?”   程季恒开始认真分析:“苏医生现在也没有女朋友,如果他同意了和你一起看电影,就说明他对你也有点意思。”   陶桃疑惑不解:“为什么?”   程季恒:“因为他送过你这部电影的原著小说,还认真写过祝福,那么他看到这部电影的名字后肯定能想起来你们俩以前的事情,所以如果他愿意陪你看这部电影,就说明你有机会。”   陶桃感觉程季恒分析的有道理,可是……   “那如果,他拒绝了呢?”她忐忑不安地问。   “要是别的电影就算了,但如果他拒绝了这部,”程季恒语气淡然,却很冷酷:“那你就放弃吧,他根本不会喜欢你。”   陶桃将这部电影的原著视为她和苏晏之间的唯一纽带。听了程季恒的话后,她垂下了双眸,默然不语。   更不想请苏晏看电影了,更害怕被他拒绝了。   虽然她心里清楚苏晏根本不会喜欢自己,可是她并不想被判处“死刑”,她还想靠着一丝丝不切实际的幻想来维持着自己的暗恋。   只要苏晏不拒绝她,她就能一直默默地喜欢他,但如果苏晏明明白白地拒绝了她,她就再也没有喜欢他的勇气了。   程季恒能猜出来她心里是怎么想的,忽然发问:“你多大了?”   陶桃:“二十。”   程季恒:“苏晏多大了?”      陶桃:“二十五。”   程季恒:“他也老大不小了,马上就要成家立业,如果有一天他和别人结婚了,你该怎么办?”   陶桃浑身一僵,她从来没想过这种可能性。   程季恒:“如果他结婚了,你还能继续喜欢他么?”   陶桃猛然摇头。   不能,绝对不能,这是道德底线的问题,她不能喜欢别的女人的丈夫。   她的善良与原则是他的筹码,程季恒推出了最后一步棋:“所以你还不如早点弄清楚苏医生对你的态度,如果你们俩互相喜欢,就早点在一起,如果他不喜欢你,你就别再继续喜欢他了,不仅会给他添麻烦,还耽误你的时间。”   最后,他又说了句:“你已经喜欢了他那么多年,时间够长了。”   所以,该结束了。   陶桃一直低着头,默然不语,思考着程季恒的话。   程季恒也没逼着她立即作出决定,而是耐心等待着她的选择。   许久后,陶桃做出了决定。   她决定为自己争取一次,请苏晏看电影。   但她还是没有勇气亲自去找苏晏,怕被他当场拒绝,只好拜托程季恒替她去。   ……   周日下午两点的电影,陶桃也不知道程季恒什么时候去找苏晏,但她也没追着他问情况。   因为她很害怕得知被苏晏拒绝的消息。   如果是别的电影,她或许还不会这么在意他的态度,但是《终极源头》这部电影对她来说有着不同一般的意义。   那年她高三,正在备战高考。某个周日下午,她去新华书店买资料,刚好碰到了苏晏。   苏晏领着他弟弟来书店买书。   那个时候《终极源头》这本书可谓是红遍大江南北,新华书店专门在一楼设置了一个大展台来推销这本书。   那天下午,展台如同一座小岛,被层层叠叠的人潮包围。   其实她当时并不想买这本书,而且她对科幻小说也没什么兴趣,她的目标是二楼的学习资料区,但是在上电梯的时候,视角从上而下扫视,无意间在人群中看到了苏晏和他弟弟。   那一刻她的内心惊喜又激动。   自从苏晏去东辅读大学之后,她每年能见到他的次数简直是屈指可数。   扶梯很快就把她送到了二楼,但是她并没有去买资料,几乎就没在二楼停留,从向上的扶梯上下来之后,立即踩上了向下走的扶梯,迅速返回了一楼,奋不顾身地加入了层层叠叠的人潮中。   她精心策划了一场“偶遇”,不知不觉地接近苏晏。   苏晏终于看到了她。   “桃子?”   她故作惊讶地回头:“苏无病?”   可能是许久都没有听别人喊过他的这个小名了,苏晏不禁笑弯了眼:“嗯,是我。”   他的五官十分清俊,尤其是那双眼睛,眼神十分温柔,笑起来总是能令人如沐春风。   陶桃很喜欢看他笑,只要他一对着她笑,她也会情不自禁地勾起唇角:“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苏晏:“昨天,学校放五一假。”   “哦。”陶桃开始没话找话,“你来书店干什么?”   苏晏正欲开口,却被他弟弟苏裕抢了先:“来书店还能干什么?当然是买书啊蠢货!”   苏裕比她小几岁,正在读初中。   他和陶桃说话的时候,语气相当呛人,看向陶桃的眼神中也充斥着不屑和鄙夷。   他是真的在骂她蠢货,不是在开玩笑。   陶桃瞬间变得不知所措。   苏晏神色一沉,看向弟弟的眼神中带上了怒意,严肃命令:“跟她道歉。”   苏裕不服气:“我凭什么……”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他哥打断了。   苏晏的语气不容置疑:“我让你跟她道歉。”   他的声音也比刚才高出不少,周围不少人都在侧目盯着他们几个看。   陶桃有点不敢,赶忙说道:“没关系的。”   苏裕瞪了她一眼,本来想骂一句“少装好人了”,但他也能感觉到哥哥是真的生气了。   他最怕的人,就是他哥。   虽然他并不想和陶桃道歉,但是犹豫了一会儿,他最终还是选择了道歉:“对不起。”   这声对不起,他说得不情不愿,声音还特别小,跟小声嘀咕似的,毫无诚意可言。   苏晏本想让他重新道歉,陶桃却抢先一步说道:“没事。”她也能感觉到苏裕很不喜欢自己,虽然她很想再跟苏晏说几句话,但为了避免再和苏裕起冲突,她还是决定赶紧离开,以免再给苏晏添麻烦。   她故作从容地朝着挥了挥手:“我还要去楼上买资料,先走了,拜拜。”说完,她就如同一条泥鳅似的窜出了人群,头也不会地返回了二楼。   双脚踏上二楼地面的那一刻,她长舒了口气,紧接着,一股巨大的失落感席卷了胸腔。   她只是想跟苏晏多说几句话而已。   下次见面,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吸了吸微微发酸的鼻子,她蔫蔫地朝着学习资料区走了过去,选好了要买的资料,下楼结账。   然而令她没想到的是,苏晏竟然会在结账区等着她。   苏裕也在,只不过是一脸不服气而已。   看到她之后,苏晏朝着她走了过来,主动接过了她手里拿着的资料:“我刚好也要结账,一起吧。”   她赶忙把自己的资料夺了过来:“不用!我自己来!”   苏晏神色温和:“我送你,以后好好学习,别让我失望。”   “别让我失望”这五个字,成功动摇了她的决定,鬼使神差地,她主动把资料交了出去。   苏晏温声叮嘱:“等我一会儿。”随后排队结账,再次回来的时候,手里不仅拿着她的资料,还多出了一本《终极源头》。   那是一本黑色封皮的书,上面印着浩瀚星空。   “给你。”   陶桃接过了他递过来的书和资料,盯着那本《终极源头》的封皮看了几秒钟,再次鬼使神差地开口,“你能……给我写个生日祝福么?”   苏晏略有些诧异:“你今天过生日?”   陶桃点头。   今天是四月三十号,她的生日。   苏晏毫无犹豫:“好,我去买支笔。”随后他返回了结账处,在那里买了支黑色签字笔,回来后,他接过了她递给他的《终极源头》,打开了封皮,正准备在扉页落笔的时候,忽然想到了什么,“你今年是不是读高三了?”   陶桃再次点头:“嗯。”   苏晏:“想去读哪所大学?”   陶桃不假思索:“东辅大学。”因为他在东辅大学。   苏晏再次笑弯了眼:“好,我在东辅大学等你。”说完,他低下了头,继续落笔,写下了对她的生日祝福。   祝她前程似锦,祝她金榜题名,祝她一帆风顺,祝她心想事成。   写完之后,他随手将那支签字笔夹到了封皮上,把书还给了她。   陶桃的脸颊微微发烫:“谢谢你。”   苏晏:“不客气。”   她紧紧地抱着书,怔怔地看着他,还想再说些什么,然而就在这时,站在不远处的苏裕忽然冲她喊了声:“你有完没完了?东西都给你买了能不能赶紧走?我哥一会儿还要去火车站接女朋友呢!”   “女朋友”这三个字如同一枚刺针,直戳戳地刺中了她的心脏。   心口处传来了一阵尖锐的痛感。   已经冲到嘴边的话瞬间被打吞入腹,她低下了脑袋,匆匆说了句:“拜拜。”随即落荒而逃。   苏晏蹙起了眉头,满含谴责地看着自己弟弟。   苏裕朝着他走了过来,不高兴地耷拉着一张脸:“你瞪我干什么?我说得不对?”   苏晏无奈地叹了口气:“你干嘛要一直针对她?”   苏裕一脸鄙夷:“我就是不喜欢她,咱妈说她就是个有妈生没妈养的小贱人。”   苏晏面色铁青,冷声警告:“以后别再让我听见你说这句话。”   苏裕很怕他哥,但还是不服气:“你干嘛对她那么好?她是你谁呀?”   苏晏:“他是陶老师的女儿,陶老师对我很好,以前爸爸创业很忙,妈妈只顾着照顾你,没人管我,陶老师就会让我去他家,给我辅导功课,师母还会给我做饭吃。”   苏裕:“切,这有什么的,咱妈说那个姓陶的当初对你好就是想以后攀咱们家高枝。”   苏晏长叹了一口气,感觉根本和他弟弟说不通。   苏裕斜眼瞧着他哥:“你不可能看不出来陶桃喜欢你吧?”   苏晏无奈:“能不能把你的嘴闭上?”   苏裕盯着他哥看了一会儿,忽然皱起了五官,难以置信:“你不会喜欢她吧?不会吧不会吧?她是长得好看,但是她家都快穷得揭不开锅了,低保户你知道么?你要是真的喜欢她,咱妈能气得上吊!”   苏晏:“你少胡说八道!”   苏裕:“可是你的好几个女朋友都和她长得好像。”   苏晏深深吸了一口气:“你要是再胡说八道,就别想让我给你买最新款的游戏机。”   这话比任何威胁都好用,苏裕立即闭上了嘴,还伸出手在嘴边比划了个拉拉链的动作。   但这些,都是陶桃离开之后发生的事情,她并不知道。   那天她从新华书店离开之后,在小城里漫无目的地逛荡了好长时间才回家。   到家后,她没有写作业,而是翻开了那本写有苏晏祝福的《终极源头》,熬了个通宵把它看完了。   他随手送她的那支黑色签字笔,她也一直留着。   高考结束后,她报考了东辅大学,第一志愿报了临床医学专业,和苏晏一样。   东辅大学的临床医学专业,全国排名第一。   她最终差了三分,没能考上临床医学,被调节到了化学系。   志愿出来的那一刻,她有些失望,不过她很快就打起了精神,虽然没能和苏晏一个专业,同一个学校也是可以的。   然而开学后她才知道,东辅大学有两个校区,新生在老校区,到了大二才会搬到新校区。   但是等她搬到新校区之后,苏晏又不在那里了,他申请了国际交换生的名额,赴美留学了。   她跟他同校,却从未真正的同过校。   她整个青春都在默默无闻地爱慕着他,追逐着他的脚步,不停地追赶他,只希望能够一直仰望着星光,不被他抛下。   但是青春有限。   程季恒的话点醒了她,她不可能一辈子默默无闻地喜欢着他。   这颗星星,迟早会成为某个女人的私人专属。   她不能觊觎别人的星星。   而且,已经喜欢了这么多年,总要为自己争取一次。   然而她是个很胆小的人,即便攒足了勇气,也不敢直接表白,只敢让程季恒替她传达感情。   《终极源头》这本书对她来说意义重大,是她整个青春的感情寄托。   所以,这场电影,是她所有的希望,她将自己的感情孤注一掷,全部抵押在了这次的电影邀约上。   她渴望着他会答应她的邀请,又觉得自己是在痴人说梦。   她一遍遍地告诫自己:不要在做白日梦了,苏晏不会喜欢你的。   但又无法自控地异想天开,万一他有点喜欢呢?   暗恋这种东西,就像是走进了一条迷宫,内心的喜欢就像是脚下的路,真实却又迷乱,明知自己选的这条路是不对的,又偏要孤注一掷地走下去,因为心中总有一个呼唤:万一呢?万一他也喜欢我呢?   除非明明白白地被拒绝,或者终于从迷宫走了出去,不然永远不会退出迷宫。   她在等着自己被拒绝,也在等待着万分之一的惊喜。   然而一直等了整整一个星期,程季恒都没给她消息。   这一周内,她每天都过得紧张不安,像是在等待审判。   到了周六程季恒还是没有给她答复,她等不下去了,决定主动询问。   这天晚上,两人从医院回到家,才刚关上家门,她就忍不住地问了句:“你去找苏晏了么?”   程季恒正准备换拖鞋,听到她的问题后,动作明显一僵,立即低下了头,眉头微蹙,薄唇紧抿,看起来十分为难。   纵使他一言不发,陶桃也知道了答案,满腔热血瞬间凝固。   那一刻她忽然特别害怕,想退缩,想失忆,想当成什么都没发生过——要是没有请苏晏看电影就好了,没有的话,他就不会拒绝她,她也能一直心安理得地暗恋着他。   但事情已经发生了,她没有机会重新开始,而且事到临头,她也没有转身的余地了。   她不能一直活在自己的暗恋里。   人活着,总要面对现实。   怔忪许久之后,她才重新攒够了勇气:“你是不是……早就去找过他了?”   程季恒无声点头。   陶桃双目失神地看着他,嗓音微微发颤:“他、拒绝了是么?”   程季恒不置可否,立即安慰:“你别难过,也别胡思乱想,苏医生他、他、他肯定是因为太忙了,所以没时间看电影。”   他没有明确给出答案,但这个回答已经表明了苏晏的态度。   是的,他拒绝了。   虽然陶桃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但是真正面对这个结果的时候,她还是无法承受,甚至有些不知所措。   她喜欢了他那么多年,这种喜欢已经成为了她的一种习惯。   现在他拒绝了她的邀请,也拒绝了她的喜欢,以后她该怎么办?   放弃么?   他是她的整个青春呀。   陶桃的眼眶瞬间就红了,眼泪止不住地往外冒,心口空荡荡的,像是失去了一枚重要的定心的筹码。   她哭得很伤心。   但程季恒的目的不是让她为了苏晏伤心,而是让她彻底对苏晏死心。   他的目光如深潭般漆黑冷静,用右手捧住了她的脸颊,拇指轻轻地揩去她的眼泪,声音温柔而坚定:“别哭了,他不陪你去,我陪你去。” 第16章   周日的电影院拥挤嘈杂, 尤其是下午场,人多的堪比早七点的菜市场。   此时又正值暑假,各种大片云集, 观影群众更是比平时多出来了好几倍,简直可以用人山人海来形容。   影院大厅内弥漫着一股浓郁的爆米花香气, 陶桃百无聊赖地趴在电梯旁边的玻璃栏杆上, 等着去自动售票机取电影票的程季恒。   她的眼眶还有些红彤彤的, 微微泛着肿。   昨天晚上,她躲在被窝里哭了好久, 伤心难过,又茫然无措,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处理这份感情。   继续喜欢苏晏么?但是苏晏根本不喜欢她,还明明确确地拒绝了她。   这次的电影邀请,她可以说是孤注一掷, 倾注了积攒了整个青春的勇气, 但却换来了一盆冰水, 毫不留情地浇灭了她的所有热情。   现在她的勇气已经消耗殆尽,再也不可能主动靠近他了。   所以, 应该放弃么?   可是她都已经喜欢了这么多年,怎么可能说放弃就放弃?   她对他的喜欢,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不可能轻易戒掉。   其实她今天根本不想来看这场电影,因为只要一想起这部电影,就会想到自己被苏晏拒绝的事情,所以她很抵触。   她今天只想老老实实地在医院陪奶奶, 顺便让自己冷静冷静,而且今天苏晏还轮休, 不在医院,所以医院是她最好的避风港。   但是架不住程季恒的软磨硬泡,奶奶也跟着程季恒一起劝她来看电影,无奈之下,她只好跟着程季恒来了电影院。      自动取票机前排队的人很多,程季恒让她在这里等一会儿,她就按照要求一动不动地趴在栏杆上等着他,心里依旧乱糟糟的,对什么都不感兴趣。   程季恒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颗毫无生气的桃子,像是被霜打了一样。   从今早起床开始,她就一直这样。   他轻叹了口气,走到她了身边,将手里拎着的挎包造型的卡通爆米花桶挂到了她的脖子上。   那是一个米白色的宇航服造型的爆米花桶,两侧系了一条银色的带子,看起来既好玩又有童趣,很受小朋友们的欢迎。   是《终极源头》的周边产品。   “请你吃爆米花。”   陶桃低头看了一眼挂在胸前的爆米花桶,又拿起来研究了一会儿,然后一脸疑惑地看着程季恒:“怎么打开?”   程季恒被她这幅又丧又茫然的表情逗笑了,伸出右手打开了宇航服背后的水箱,藏在里面的爆米花终于露了出来。   一股甜腻的香味扑面而来。   陶桃从里面拿出来了一颗爆米花塞进了嘴里,然后举着爆米花桶问程季恒:“你吃么?”   程季恒不喜欢吃甜食,轻轻摇了摇头。   “哦。”陶桃也不吃了,没胃口,直接把桶盖扣上了。   这时广播里想起了提示音,距离两点整的《终极源头》开场还有十分钟,广播提醒观影群众准时入场。   检票口瞬间就被层层叠叠的人群堵死了。   程季恒并不着急进场:“等会儿再进吧,现在进场人多。”   陶桃:“好。”她的声音有气无力,显然对什么都提不起劲儿。   程季恒:“别瞎想了,苏医生肯定是因为有别的事情才会拒绝你的邀请。”   陶桃知道他是在开导她,但她也有自知之明:“你不用安慰我了,我自己想想就想开了。”   你能想开才怪。   但程季恒的真正目的并不是为了安慰她,或者说,他会安慰,但不是现在。   她现在还没对苏晏死心。   他的目的是让她彻底死心。   “苏医生很优秀,你也很优秀,你没有配不上他。”他的语气认真又真挚,“你现在应该打起精神振作起来,好好准备明年的招教考试,考到东辅的学校去。”   陶桃大学就考了教师资格证,本打算继续读研,所以就没准备招教,但是奶奶突发重病,她不得不放弃了保研的资格,回到云城照顾奶奶,一边工作一边准备明年的招教考试。   “我没想过去东辅。”陶桃实话实说,“奶奶在哪我在哪。”   她坚信奶奶的病一定会好。   程季恒:“我还以为你一定会去东辅。”   陶桃抬起了眼皮,蔫蔫地问:“为什么?”   程季恒:“因为苏医生明年肯定会去东辅医学院。”   陶桃终于打起了一点精神:“你怎么知道?”   程季恒:“县级人民医院的院长手中不是都有推荐去上级医院的名额么?”   陶桃:“真的么?”   程季恒:“真的,就像是高中校长向大学推进优秀学生一样。苏医生那么优秀,要是没有特殊情况,他肯定会被推荐。”   陶桃捕捉到了一个重要信息:“什么是特殊情况?”   “走后门。”程季恒漫不经心地启唇:“要是院长任人为亲的话,苏医生可能就危险了,除非苏医生和院长的关系更好。”   陶桃不假思索:“苏无病才不会干这种事呢。”   程季恒:“你怎么知道?”   陶桃:“因为他这个人比较、比较……”比较了半天,她也没想出来一个合适的词形容苏晏的性格。   程季恒:“比较清高?”   陶桃摇头:“不是清高,应该说是,自信吧,他是一个很爱惜羽毛的人,尤其是在自己的专业领域,他当初刚毕业的时候就有机会凭借着自己的真才实学进东辅医学院,现在肯定不屑于走后门,这对他来说是一种羞辱。”   程季恒:“万一他变了呢?”   陶桃再次摇头:“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苏无病绝对不是那种急功近利的人。”   但是人都会变。程季恒很明白这个道理,但是显而易见,这颗傻桃子不明白。   不过没关系,他今天一定会教会她这个道理。   苏晏就是他最好的教学案例。   距离电影开场还有两分钟的时候他们俩才进场,检票的时候,工作人员给他们发了3D眼睛。   一个星期前的陶桃对这场电影满含期待,但是现在,她再也没有了任何期待感。   他们俩的位置在全影厅正中间,最佳观影区。   陶桃本打算电影一开场就闭上眼睛睡觉,然而当影厅内的灯光尽数关闭那一刻,她忽然想到了什么,立即转头看向了程季恒。   他的眉头紧紧地蹙着,神色紧张,充满了不安,像是在竭力抵抗什么。   陶桃迅速握住了他的右手,担忧不已地说道:“我们出去吧?”   程季恒竭力控制着自己内心的恐惧:“没事。”   陶桃:“你不害怕么?”   怕。   电影院的环境封闭,光线黑暗,和那个拥挤窄小的杂货间有着异曲同工之处,很容易就能勾起他的童年阴影。   但是今天这场电影,他必须看完,哪怕是忽然从屏幕里冲出来一头藏獒,他也要咬着牙看完。   他必须让她彻彻底底地对苏晏死心。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迅速调整好了情绪,满含期许地看着她:“我只是想看场电影,我从来没有在电影院看过电影。”   这是实话,他以前从来没有进过电影院,这是第一次。   第一次用手机买票,第一次用自动售票机取票,第一次买爆米花,第一次接受检票,第一次主动朝着黑暗又封闭的空间走去,第一次直面自己的内心恐惧。   这一切,都是为了一颗傻桃子。   他觉得自己可能是疯了,但是又停不下来。   陶桃不禁有些诧异,她没想到程季恒竟然从来没有来过电影院。   怕黑的人很多,但是怕到连电影院都不敢进,就有些奇怪了。   他以前是经历过什么可怕的事情么?   但是看着他满含期许的目光,陶桃不由有些心软:“你真的可以么?”   程季恒:“你陪着我就可以。”   陶桃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答应了他:“好吧,不过你不要逞强,如果真的坚持不下去了,我们就出去。”   程季恒乖乖点头:“好。”他又补充道,“在离开电影院之前,你不能送开我的手。”   他看起来是真的很害怕,陶桃语气笃定地作出保证:“放心吧,我一定不会松开你。”   此时正片前的广告已经播完了,大屏幕上出现了中国电影史上最牛逼的那条小金龙,小金龙飞跃屏幕一周,最终定格在了屏幕正中央,标志着电影正式开始。   原本一片嘈杂的影厅在瞬间安静了下来,观众们瞬间就进入了观影状态,在座所有人的目光都定格在了前方的大屏幕上,除了陶桃。   陶桃依旧对这部电影毫无兴趣,甚至都没带3D眼镜,蔫蔫地垂着眼皮,怔怔地发呆。   忽然间,被她握在掌心里的那只手毫无预兆地朝上翻起,反将她的手握在了掌心里。   他的手比她的手大出许多,轻松一握,就把她的小手全数包起。   陶桃猛然抬头,诧异不解地看着程季恒。   程季恒表情严肃,理由正当:“屏幕黑了,我怕你松开我。”   电影一开场就是一帮人被困在了废弃的空间站,光线确实非常暗淡,有几个镜头还是全黑的。   陶桃并没有怀疑他说的话,但是——   “你为什么不戴眼镜?”她奇怪地问。   程季恒:“你也没戴。”   陶桃无奈:“我不想看。”   程季恒:“那我戴眼镜也没用。”   陶桃一脸懵:“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必然联系么?”   程季恒:“当然有,我又没看过原著,肯定看不懂电影,遇到看不懂的地方我只能问你,但是你又不看,我问你你也不知道演到哪了,所以我问了也没用,到最后我还是看不懂。”   陶桃:“……”   真是一条闭合又紧密的逻辑链条,毫无瑕疵之处。   程季恒轻叹了口气:“这可是我第一次进电影院看电影。”   可真是会磨人!   陶桃无奈又心累:“我看,我看还不行么?”   程季恒:“随便你。”   “……”   你还傲娇起来了?   陶桃长叹了一口气,立即戴上了3D眼镜,原本模糊一片的大屏幕瞬间变得清晰了。   他们俩说话声音很小,不会打扰到邻座,所以上半身挨得很近,戴好眼镜之后,陶桃扭头看向了程季恒。   程季恒也在看她。   3D眼镜是黑色的,完全遮挡住了姑娘的那双好看的眼睛,眼镜上方的额头白皙光洁,下方的鼻尖精致挺俏,屏幕上透出的亮光映在她的脸上,如点睛之笔一样映亮了她的红唇。   她的唇形很好看,唇线清晰,红润饱满,如同一颗诱人的樱桃。   应该是,甜的吧。   程季恒忽然有了种想去尝一尝的冲动。   “你为什么还不戴眼镜?”陶桃微微蹙起了眉头,被挡在3D眼镜后的目光中充满了疑惑。   “现在就戴。”程季恒语气淡淡,坐直了身体,戴上了眼镜。   他的面色如常,看不出任何情绪的变化,内心却地动山摇,如同经历着一场浩劫与动荡。   他觉得自己绝对是疯了,竟然想去吻这颗傻桃子。   ……   整场电影,可以用索然无味这四个字来形容,书中的精彩内容电影版呈现出来的不到十分之一,剩下的十分之九,是编剧原创,纵使读过了无数遍原著小说,陶桃依旧看不懂这部片。   她努力不让自己犯困,努力强撑着眼皮,然而这电影演得就跟3D立体版的催眠曲一样,想不让人犯困都难。   影厅里至少三分之一的观影群众都睡着了,还有一部分人电影还没结束就走人了,剩下的人当中有一部分和陶桃一样,坚持在看,却看得昏昏欲睡,还有一部分压根没看,而是在低着头玩手机,足以见得这部片拍的有多烂。   陶桃之所以强撑着没走人,完全是因为程季恒没走,别人看得索然无味,他却看得津津有味。   电影结束的时候,陶桃没忍住问了他一句:“好看么?”   程季恒:“不好看。”   “……”   那你还看的这么投入?   陶桃:“可我怎么觉得你看得很开心?”   程季恒:“可能是因为这是我第一次在电影院看电影吧。”   他的神色十分真挚,还带着几分孩童般的天真无邪,看起来人畜无害到了极点。   陶桃毫不怀疑他说得话,甚至还有点同情他。   此时影厅内的灯光已经亮起,人群开始离场。程季恒取下3D眼睛之后,再次握住了陶桃的手。   陶桃无奈地看着他:“灯已经亮了。”   程季恒神色认真地发问:“万一忽然灭了怎么办?”   陶桃斩钉截铁:“不会的。”   程季恒:“我不信,万一你骗我怎么办?我以前又没来过电影院。”   陶桃:“……”我竟无言以对。   程季恒又摆出了一副天真无邪的嘴脸:“刚才不是说好了么?离开电影院之前你都要拉着我的手。”   他的语气中,还带上了一丝丝委屈和一丝丝埋怨。   长得丑的人撒娇是天塌地陷,长得好看的人撒娇是春光明媚,对于程季恒这种长得特别好看的人,撒起娇来,可谓是光风霁月万物清明。   陶桃……心软了。   而且他好像是真的在担心灯光会忽然关闭。   犹豫了一下,她答应了他的要求:“好吧,不过离开电影院之后必须松开。”   程季恒乖乖点头:“好的。”   从起身离开影厅,一直走到返回大厅的出口处,陶桃一直拉着程季恒的手。   出口和检票口紧邻,两侧的人流如同是两道对向的水流,一道乌泱泱地往里冲,一道源源不断地往外走。   唯一的区别是,检票口处需要排队。   队伍很长,一直排到了大厅中央。   陶桃才刚一走进大厅,就僵住了脚步。   她看到了苏晏。   苏晏和一个女生一起,有说有笑地并肩站在检票队伍的最末端。   陶桃也认识那个女生,是崔萌,她们两个人上高中的时候读同一个年级,但是不同班。   那一刻她忽然明白了什么,苏晏拒绝了她,不止是因为不喜欢她,还因为要和崔萌一起看电影。   紧接着,她又想起来了一件事,崔萌她爸是人民医院的院长。   院长手中有推荐去上级医院的名额——这是她刚从程季恒那里得知的消息。   内心似乎有什么东西崩塌了,起初只是一道裂痕,逐渐的,裂痕越扩越大,最后彻底分崩离析。   程季恒很确信苏晏今天一定会答应长公主的邀请,所以在看到苏晏的时候,他一点也不惊讶,却一直没说话,等着陶桃自己发现之后,他才故作惊讶地开口:“那不是苏医生么?他旁边是谁呀?”   陶桃没做声,整个人如同失了魂一样呆滞木讷。   大厅内人潮众多,苏晏似乎感知到了什么,朝着前方不远处看了一眼,正对上了陶桃的视线,神色顿时一僵。   他没想到她今天也会来看电影。   紧接着,他看到了站在她身边的程季恒。   对视的那一刻,陶桃迅速低下了头,回避了苏晏的目光,随后她加快了脚步,用力地拉着程季恒的手,快速离开了电影院,直到踩上了商场一层楼的地面,她才放慢了脚步,脸色苍白,呼吸急促,像是刚刚结束了一场大逃亡。   她的脑海中一直不停地回放着苏晏和崔萌站在一起的画面,心头一片混乱,神色越发的茫然呆滞。   这还是她认识的那个苏晏么?   他完全可以通过自己的实力去东辅医学院,为什么非要接近崔萌呢?   是因为真的喜欢崔萌吧?除了这个可能,她实在是为他找不到任何借口了。   程季恒一直没开口,默默地观察者她的神色,等他们两个人走出商场大门的时候,他才问了句:“你认识那个女生么?”   陶桃迟疑了一瞬,最终点了点头:“嗯。”   认识就更好了,不用他再多说什么了,接下来,推波助澜就好。   程季恒微微蹙起了眉头,语气急切满含歉意:“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苏医生有女朋友了,如果我知道他今天会带女朋友来看电影,我绝对不会擅作主张买电影片,都是我不好,你要是生气的话,就冲我撒气吧。”   陶桃不生气,也不崩溃,内心平静到连她自己都觉得奇怪——她刚才明明很崩溃。   内心起伏最大的那一刻,就是看到苏晏和崔萌在一起的那一瞬间。   在那一瞬间,她的信念崩塌了。   她忽然发现,她喜欢的那个苏晏,只是自己幻想中的苏晏。   她喜欢了苏晏这么多年,却从来没有和他真实地相处过一天,她和他认识了十几年,却还没和程季恒相处二十天熟悉。   她敢在程季恒面前肆意妄为放声大笑,却从不敢在苏晏面前这么做,她在他面前会拘谨,会紧张,会局促不安,是因为她根本不了解苏晏,苏晏也不了解她。   她对他的喜欢太虚无缥缈了,只是她建立在自己幻想中的喜欢罢了,如同泡沫一样,看起来美轮美奂,令她向往了多年,实则毫无根基轻若鸿毛,轻轻一碰就破碎了。   本以为习惯很难改,没想到改掉竟然也只是一个瞬间的事情。   瞬间崩溃,瞬间清醒,再用一个瞬间恢复了平静。   不过,还是有点难过,不对,是特别难过。   但她说不清为什么难过,就是难过,还有点生气,也不知道是生自己的气还是生别人的气,就是生气。   喜欢了那么多年,本以为自己痴心一片,现在才发现自己就是个活在幻想里的傻子。   心里难受的像是被针扎了,又酸又疼。她的视线也模糊了,哭得泣不成声。   就在这时,她的肩头忽然被一只手臂环住了。   猝不及防间,她被程季恒抱在了怀中。   虽然他只用了一只手,但是却抱得很紧。   “别哭了,我会一直陪着你。”   程季恒的语气很轻,很柔,却不失坚定。   其实他根本没打算抱她,但是他看到了追来的苏晏,将她抱在怀中,是他的应对之策。   但是将这颗傻桃子抱进怀中的那一刻,他的心忽然乱了。   她的身形单薄,却又很柔软,因为哭泣,身体还在微微颤抖,他的心也在跟着发颤。   那一刻,他甚至想要把她揉进自己的骨血中。   这颗桃子,他要了,谁都别想抢走。   陶桃并没有推开程季恒,也推不开,她现在只想找个地方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程季恒给她提供了这样一个地方——他的怀抱。   他不会嫌弃她,也容许她肆意妄为。   苏晏定在了门内,隔着一道透明玻璃墙,看着门外相拥在一起的两人,再也没勇气朝外走一步。   窗外阳光正好,像极了四年前的那一幕。   女孩抱着一本书,胆怯又害羞地看着他,询问他能不能给她写个生日祝福。   后来女孩也是向今天一样慌慌张张地跑走了。   新华书店的门口也是透明玻璃墙壁,他看到女孩跑出去之后,抬起手臂擦了擦眼泪。   那一刻他真的很想追出去,把她抱进怀里。   但是他没有。   在面对女孩的时候,他总是有很多顾虑,或者说,他有恃无恐。   他总以为她会一直跟随着他的脚步,以为她跑走之后还会再跑回来,所以他才会把她晾在一边,先处理他自认为更重要的事情。   却从没想过,她还会跑进别人的怀中。 第17章   两周时间匆匆而过, 转眼又到了一个新的月份。   八月酷暑,陶桃终于迎来了十天的高温假,程季恒左手上的石膏也终于可以拆了。   周一上午七点多, 陶桃就领着程季恒来到了县人民医院的骨科门诊部。他们俩先挂了号,然后坐在了大厅的椅子上等待着医生上班。   八点整, 医生开始叫号。   程季恒是三号, 很快就喊到了他。   陶桃听到广播提示音后轻声催促道:“5号诊室, 你赶快去吧。”   程季恒坐着没动:“你不陪我去?”   陶桃:“我在这儿等你。”   广播又喊了第二遍程季恒的名字,但他还是没动:“不行, 你必须陪我去。”   陶桃无奈:“你怎么跟小孩一样啊?看个医生还要我陪着你去?”   程季恒:“我自己去害怕。”   陶桃:“……”我怎么感觉你是在耍无赖?   程季恒煞有介事:“你知道怎么拆石膏么?用铁锤子敲,医生要是技术不好,直接就把刚长好的骨头重新敲断了。”   画面感太强了,陶桃不由心头一惊:“真的么?”   程季恒:“不然呢?”   陶桃实话实说:“我还以为是用锯子锯。”   “锯不好就会锯到胳膊,所以我很害怕, ”程季恒理直气壮, “你必须陪着我。”   陶桃也不清楚他到底是真害怕还是假害怕, 但她清楚一点:今天她要是不陪着他,他就不会去。   广播又喊了第三遍程季恒的名字。   陶桃叹了口气, 从凳子上站了起来:“走吧,我陪你去。”   程季恒这才起身。   陶桃之前并不知道骨折石膏该怎么拆除,所以真的信了程季恒的话,还以为是拿铁锤子敲,结果医生看完程季恒的手部情况后,并没有拿锤子,而是接了一盆温水, 让程季恒把手臂泡进去。   泡了几分钟后,石膏变软, 医生拿出来了一把医用小锯子,开始锯石膏,但却没锯断,而是留下了薄薄的一层。   最后医生拿起了小剪刀,把最后剩下的这一层剪短了,然后用手把石膏拿了下来。   整个过程石膏拆卸的过程相当温柔,丝毫没有发生程季恒所描述的那种暴力拆卸情况。   医生拆完石膏后,陶桃狐疑地看了程季恒一眼,清清楚楚地捕捉到了他脸上挂着的那抹得意的笑容。   那一刻她终于明白了,她被耍了。   但是当着医生的面她又不能跟他算账,只好先忍着,等着秋后算账。   拆完石膏并不等同于伤势愈合,医生让程季恒再去拍个片子确定一下情况。   拍片子之前需要先开缴费单。   在医生开单子的时候,陶桃板起了脸,没好气地盯着程季恒。   程季恒一脸无辜:“我又怎么你了?”   单是看他这装可怜的幅模样陶桃就来气,忍无可忍:“你就是个可恶的骗子。”   她本以为这人还会再负隅顽抗一会儿,结果程季恒竟然直接承认了:“好吧,我跟你道歉,我骗了你。”   这下搞得陶桃都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然而程季恒的下一句话是:“早上出门的时候你问我手疼不疼,我说不疼,其实我骗你了,疼,特别疼,特别特别疼。”   陶桃:“……”   我就知道你没这么容易屈服。   然而还不等她开口呢,那位中年男医生到先开了口,一边写单子一边头也不抬地说道:“你这都一个多月了,可能会疼,但不至于特别疼,更不至于特别特别疼,不要信口雌黄。”   程季恒:“……”   医生毫不留情地拆穿了他的谎言,陶桃看着程季恒一脸吃瘪的表情,瞬间被戳中了笑点:“哈哈哈哈哈。”   医生开好了单子,给了陶桃:“先去缴费,然后带着你老公去拍片子,拍完片子之后再拿着片子回来找我。”   陶桃:“……”   带着我谁?   我老公?   忽然就笑不出来了。   通过他们俩的相处模式和对话内容,这位医生医生断定他们俩一定是两口子,不然也不可能早上一起出门,而且现在年轻小夫妻,就喜欢吵吵闹闹,打是亲骂是爱。   陶桃刚要解释,谁知道程季恒却抢在了她之前开口:“好的知道了,谢谢医生。”   医生早在开单子的时候就用电脑喊了下一位患者的号,程季恒的话音刚落,诊室的门就被推开了,一辆轮椅被推了进来,上面坐着一位双手双腿都被打着石膏的病号,脖子上还戴着颈椎固定器,情况看起来相当严重。   陶桃本来还想再澄清一下“老公”的事,但看这位新来的病号如此严重,她也不好意思浪费医生的时间,赶紧拉着程季恒走了。   俩人离开诊室之后,陶桃甩开了程季恒的手腕,瞪了他一眼,转身就走。   程季恒快步追了上去,与她并肩而行,扭头看着她:“又生气了?”   陶桃就没搭理他,甚至都没给他一个眼神。   程季恒:“真生气了?”   陶桃:“非常生气!”   气得脸都红了,神色中尽显愤懑。   程季恒忍笑:“我跟你道歉,对不起。”   陶桃瞟了他一眼:“毫无诚意。”   程季恒很配合:“那你说,怎么做才算是有诚意?”   陶桃斜眼瞧着他:“刷碗。”   “什么?”程季恒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你让我干什么?”   陶桃:“刷碗,以后每天都刷碗。”   程季恒:“……”   从小到大,没人敢跟他提出过这种要求。   他也没干过给别人刷碗的事。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问:“我要是不刷呢?”   陶桃:“那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她的表情和语气皆信誓旦旦,认真严肃极了,但在程季恒看来,这就是小学生吵架式的威胁。   这种威胁对他来说比挠痒痒还轻,根本不管用。   但凡事皆有例外。   换了别人,他早就让对方滚蛋了,但是面对这颗傻桃子的时候,他无论如何都狠不下心。   他的原则和底线一次又一次地为了这颗傻桃子降低,连带着心智都跟着降低了。   总而言之,他竟然被威胁到了。   内心经历了一番挣扎过后,程少爷妥协了:“好,我刷碗。”   陶桃的眉头依旧拧着,看起来还是不高兴,并挫败地叹了口气。   程季恒:“我都已经答应你了,你还生气?”   陶桃:“我要知道你答应的那么痛快,我就让你连地也扫了。”   程季恒:“……”   陶桃盯着他看了几秒钟:“要不你把地也扫了吧?”   程季恒:“你是在得寸进尺么?”   陶桃:“反正你的手都已经好了,总要为家里做点贡献吧?”   “为家里做贡献”这几个字,莫名其妙地就打动了程季恒,他几乎没有思考就答应了她:“行。”   “那拖地……”   “也可以。”   陶桃:“……”这也太好商量了吧?   程季恒神色认真,语气严肃:“我不是被你威胁到了才答应你,我只是觉得既然咱们住在一起,就需要共同经营生活,所以才会答应你的要求。”   这话语与其是对傻桃子说,倒不如说是在安慰自己。   陶桃想了想,感觉他说的有道理,虽然这话听起来怪怪的。   程季恒:“还生气么?”   陶桃:“暂时不生气了。”   只是暂时?程季恒无奈一笑:“你就欺负我吧。”   陶桃白了他一眼:“谁欺负你了?”言必,甩头就走。   每层楼都有分诊台,分诊台处可以直接缴费。骨科门诊在二楼,放射科在一楼,陶桃想了想,直接去了一楼的缴费处。   一楼是总收费处,陶桃给程季恒办好手续之后,又拿出了奶奶的就诊卡,想着顺便把这周的住院费交了。   然而窗口内的工作人员查询完卡内信息后,却告诉她住院费已经缴完了,并且卡里还剩一万块钱押金。   已经是第三次出现这种情况了,陶桃直接看向了程季恒:“又是你交的钱?”   程季恒微微蹙起了眉头,认真回想了一下,然后回答:“我忘了。”   他这幅表情,看起来真的像是失忆了。   但陶桃已经知道了答案,叹了口气:“你真的不用替我交钱,我有钱。”虽然她的钱不多,勉勉强强刚够给奶奶交医药费,但她也不想让别人替她交钱。   她知道程季恒是好心,但是她也不想占他的便宜。   而且非亲非故的,她怎么好意思让人家交那么多钱?   程季恒不置可否,直接拿起了工作人员放回台子上的就诊卡,催促陶桃:“边走边说,后面还有人等着缴费呢,不要占着窗口。”   道德绑架很管用,陶桃立即往旁边挪了一步,程季恒顺势抓住了她的手腕,带着她走出了队伍。   但陶桃并没有就此作罢,去放射科的路上,她不容置疑地对程季恒说道:“以后不用替我交钱了,我自己可以,一会儿我就把钱还给你。”   程季恒定住了脚步,表情严肃:“你要是把钱还给我,我明天就走人,从此之后咱们俩井水不犯河水。”   陶桃:“……”   你是在威胁我么?   程季恒:“你不想让我替你交钱,是因为不想占我便宜,但我也不想占你便宜,我一个大男人不能一直在你家白吃白住吧?”   陶桃急忙说道:“你不是白吃白住,你是我的客人,是我邀请你去我家住。”   程季恒目光无比真挚,语气无比真诚:“我知道你是好心收留我,但我不能一直麻烦你,我这个人没什么用,还总是惹人讨厌,你是唯一一个不讨厌我的人,还把我当朋友,所以我也把你当朋友,我身上的钱不多,但这是我的心意,希望你能收下,不要拒绝我,不然我真的没有底气继续在你家住下去,我害怕你把我当成麻烦。”   这番话说的,即动之以情,又晓之以理,成功把自己塑造成了一个小可怜。   标标准准的美强惨。   陶桃心疼的不行,斩钉截铁地说道:“你一点也不惹人讨厌!我一点也不讨厌你,更不会把你当成麻烦!”   程季恒认真发问:“真的么?”   陶桃重重点头:“真的!”   程季恒:“那你就不要再跟我提钱的事。”   陶桃:“可是你也没钱呀,你真的不用这样!”   程季恒一本正经:“我还没想好下一步该怎么办,拿着钱也没用,还不如先帮你解决燃眉之急。如果你坚持把钱还给我,说明你把我当外人,那我只好离开。”   陶桃又急又无奈,她不想占程季恒的便宜,又怕他这人胡思乱想,毕竟他可是曾经起过轻生念头的人。   想了想,她选择了一个折中的办法:“要不这样吧,这钱就当你借给我的,以后你需要钱的时候,我再还给你,我一定还给你!”   其实这点钱对程季恒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从小到大,他最不缺的,就是钱。      但如果他不答应,这个傻桃子一定会坚持把钱还给她,所以他只好点头:“行。”   陶桃舒了口气,可心里还是有点过意不去——刚才她还跟他闹脾气呢,现在又欠了人家这么大的人情,越想越不好意思。   其实她每次跟程季恒闹完脾气之后都会有点小愧疚。   按理说,他是她的客人,她不应该对他任性,但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因为程季恒从来不会跟她生气,也不会嫌弃她。   他会无底线的包容她。   自从父母去世后,她就再也没有任性过,因为她知道自己没有任性的资格,她必须懂事,必须乖巧,必须逼着自己变成大人。   但是在面对程季恒的时候,她似乎又变成了小孩,可以无所顾忌,可以肆无忌惮,可以在他面前表现出最真实的自己。   在和他的相处的过程中,她藏了多年的狐狸尾巴在一点点的暴露。   看了他一眼,她小声问了句:“你今天晚上想吃什么?”   程季恒知道,这颗傻桃子是心里愧疚了,准备讨好他。   但他并没有直接回答问题,而是……面带痛苦地捧住了自己的左手:“我的手忽然有点疼。”   陶桃一惊:“这么忽然开始疼了呢?”她有点担心了,连声说道,“走走走,现在就去拍片子。”   程季恒站着没动:“你能给我揉揉么?”   他摆出了一副可怜巴巴的表情,语气中带着三分哀求,三分撒娇,四分出水白莲般的柔弱。      高颜值的人装可怜,总是能达到事半功倍的成效,更别说程季恒这种出类拔萃的。   他的眉宇极其俊朗,眸如朗星般明朗,皮肤白皙如玉,干净的出尘离世,再配上那副可怜弱小又无助的嘴脸,简直是人间幻想。   陶桃瞬间就明白了男人们为什么抵抗不了白莲花了,不是不愿意抵抗,也不是看不出来,而是在装瞎。   她也看出来了程季恒是在装,但根本没有抵抗力,于是她也选择了……装瞎。   “好吧,把你的手给我。”为了减轻自己内心的负罪感,她下意识地说出了一句所有男人面对白莲花时都会说的话,“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只糊涂了一次而已,可以原谅。   程季恒乖乖点头:“好的。”然后把左手伸了出去。   陶桃左手托住了他的手心,询问:“哪疼?”   程季恒:“手腕疼。”   陶桃将右手搭在了他的手腕上,动作又轻又温柔地给他揉手。   他的手型很好看,修长白皙,骨节分明,腕部线条立体又性感,标标准准的漫画手,绝对是手控的福音之手。   陶桃虽然不是手控,但也欣赏他的手,毕竟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她低着头给他揉了一会儿,轻声询问:“还疼么?”   程季恒:“不是特别疼了,但还是有点疼,可能再揉一会儿就不疼了吧。”   陶桃抵抗住了这波蛊惑,松开了他的手:“不揉了,去拍片。”   她的手又小又软,白皙细腻,柔若无骨。她松手的那一瞬间,程季恒的心还跟着空了一下,轻叹了口气:“好吧。”又补充了句,“回家再揉。”   陶桃毫不留情:“没有下次了!”   被程白莲诱惑了第一次,就不能再有第二次!   程季恒置若罔闻:“走吧,去拍片子。”   放射科在大厅东侧,此时前来拍片的人不少,程季恒前面排了有四五个人,俩人只好先坐在走廊的蓝色长椅上等着。   陶桃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已经八点半了,奶奶应该已经醒了。   程季恒猜出来了她在想什么:“你先去看奶奶吧,不用管我了。”   陶桃想走,但又不放心:“你真的可以?”   程季恒被逗笑了:“我又不是三岁小孩,还不能自己拍个片?”   陶桃:“拍完片子后还要拿着片子去找医生。”   真把他当三岁小孩了?程季恒无奈:“……我知道。”又催促道,“赶紧走吧,奶奶还没吃饭呢,我看完医生就去找你。”   陶桃确实有点急着:“那行吧,我先走了,你别忘了去找医生。”   程季恒叹了口气:“知道了,忘不了。”   陶桃终于从凳子上站了起来:“那我走了。”   她刚准备迈开脚步,程季恒忽然说了句:“我想吃红烧肉。”   这是他对“今天晚上你想吃什么?”这个讨好型问题的回答。   陶桃哭笑不得:“你不是不吃肥肉么?”   程季恒:“但我吃瘦肉。”   陶桃又气又笑:“知道了!”   程季恒:“行了,你可以走了。”   陶桃白了他一眼,转身就走。   住院部大楼在门诊大楼后面,走过去要不了几分钟,但是等电梯的时间却很长。陶桃看了一眼守候在四部电梯门前的壮观人群,果断选择了爬楼梯。   然而她才刚一推开楼梯间的大门,就差点和里面的一个人撞了满怀。   那人穿着白大褂,身材修长挺拔,陶桃的视线才刚到他胸口。   当她站稳之后,抬头一看才发现竟然是苏晏。   现在面对苏晏,她已经没有了当初的那份悸动和羞赧。   她对苏晏的多年暗恋就好比是一团乱七八糟的线,缠成了死结。结没解开之前,剪不断,理还乱。   然而一旦找准了能够解开死结的最至关重要的那条线,剩下的一切都迎刃而解了。   死结打开,她也就想开了。   前几天她确实很难过,毕竟喜欢了那么多年,虽然死了心,但也不是说下就能放下,不过多亏了她的工作很忙,每天都要面对各种各样调皮捣蛋的学生和迫切需要看到孩子成绩进步的家长,还要照顾奶奶,担心奶奶的身体情况,所以她的脑子已经被琐碎的生活填满了,根本没时间去想糟心的感情问题。   不知不觉间,她就把苏晏放下了。   真实的生活才是最重要的,陪她应对琐事的那个人,也不是苏晏。   轻轻点了下头,算是打了招呼,她绕过了苏晏,头也不回地走上了楼梯。 第18章   陶桃来到病房的时候, 奶奶还没睡醒。   最近一段时间,奶奶的身体状态越来越不好了,饭量越来越小, 睡眠时间越来越长,即便是在清醒的状态下, 精神也很虚弱, 整个人看起来越发的瘦小苍老。   陶桃每天早上来到病房后的第一件事, 就是喊奶奶起床。   她很害怕奶奶睡着之后就再也醒不了了。   那位常年瘫痪在床的老大爷的护工都已经醒了,正在给老大爷做按摩。陶桃走到了奶奶的床边, 弯下了腰,轻声喊着“奶奶”。   接连喊了好几声,老太太才缓缓睁开眼睛,一双浑浊的眼珠中尽是虚弱与茫然。   许久后,她才认出来眼前人, 声音微弱, 却不失慈爱的喊了声:“桃子。”   陶桃舒了口气, 像是哄小孩似的对老太太说道:“快起床啦,该吃早饭了。”   老太太意识到今天自己又睡过头了, 哑着嗓子问了声:“几点了?”   “快九点了。”陶桃动作麻利地把病床的上半部分摇了起来,又扶着老太太的身体,帮她把姿势调好,让她背靠着枕头,温声说道,“我去接水,洗完脸我们就吃饭。”   随后她从床下拿出了脸盆, 去了卫生间。   端着一盆温水回来后,她先给奶奶梳了梳头, 然后动作仔细又轻柔地给老人洗脸,最后让她带上了假牙,开始给她喂饭。   老太太的消化功能也大不如前,吃饭只能吃清淡好消化的,每天还要输一袋营养液维持基本的身体消耗。   陶桃今天带了红豆粥,老太太刚喝了两口,忽然想到了什么:“小程呢?怎么没见小程。”   陶桃回道:“他今天拆石膏。拆完了之后医生让他再去拍张片子,拍完就来了。”   “哦。”老太太关切地问道,“他的手恢复的怎么样啊?”   陶桃:“我觉得没什么事。”   老太太:“你又不是医生,你觉得没事有什么用?要医生觉得没事才行。”   陶桃哭笑不得:“你就放心吧,他肯定没事!”其实她也有点担心,但为了不让奶奶担心,她只能这么说。   老太太:“没事也要好好养着,伤筋动骨都要一百天呢,他这才一个多月。刚好你这几天放假,晚上早点回去,给他炖点骨头汤喝。”   陶桃心里有点不平衡了:“你对他怎么这么好呀?比对我还好呢!”   “胡说!”老太太故作生气地嗔了她一眼,“我对他好,还不是想让他对你好?”   陶桃一怔,脸颊忽然有点发烫,红着脸反驳道:“你说什么呢?”   “我说得都是你该关心的事。”程季恒不在,老太太终于可以单独和孙女说点私心话了,“小程这孩子,其实挺不错,不管是对你还是对我,都可以说是尽心尽力了,我觉得他对你还是有份心意的,你要是也喜欢他……”   陶桃又急又羞地打断了老太太的话:“奶奶!你别乱说话!”   老太太也急了:“你听我把话说完!”   陶桃无奈地叹了口气。   老太太继续说道:”你要是也喜欢他,跟他处一处也行,毕竟你都二十了,也该谈恋爱了,我二十的时候都已经结婚了。”   陶桃:“我才二十,你就催着我结婚了?就这么嫌弃我?”   老太太叹了口气:“不是嫌弃你,是放不下你,我陪不了你多久了。”   她知道自己不该说这种话,但是她不得不说,因为有些事情,她们祖孙俩无力改变,不得不去面对。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时间不多了,在这个世界上,她唯一放不下的人,就是孙女。   孙女命苦,早早就没了爸妈,和她这个老太婆相依为命,她哪天要是撒手人寰了,孙女就无依无靠了。   陶桃最害怕的就是这个话题,因为在这个世界上,她就只有奶奶这一个亲人了,所以她根本不敢想象没有奶奶的日子,更害怕面对生离死别。   在这件事情上,她毫无勇气,只想逃避现实。   所以听了奶奶的话后,陶桃眼眶瞬间就红了,鼻子也跟着酸了,强忍着才没让自己哭出来,囔着鼻音说道:“你又说什么呢?”   老太太的心里也是一阵酸楚,她也不想让孙女难受,可该说的话,她必须说完:“生死有命,我能活多久都是有定数的,我不怕死,只怕我死了之后,没人照顾你。”   在别人眼中,孙女乖巧懂事,坚强勇敢,但是在她眼中,她一直是个小孩子。   而且一个刚满二十的姑娘,再坚强还能坚强到哪儿去?   女孩坚强是好事,但是坚强过了头,就是坏事,说明她经受了太多太多的磨砺。   她不想让孙女变成太坚强的人。   她想让她和别人家的姑娘一样,永远被人疼爱着。   “我想过把你托付给无病,但是无病并不适合你,而且你们俩最近好像……没有以前那么好了。”老太太能感觉到他们俩之间出了问题,问题的源头好像在自己孙女这边,她没有以前那么喜欢无病了。   她以前看到无病的时候,会激动,娇羞,紧张,现在却没有这份小女儿家的娇羞了。   不过这样也好,不属于自己的人不能惦记,她能断了这份念想更好。   “后来小程出现了,我觉得小程更适合你。”老太太的语气虚弱,却语重心长地说道,“你太软了,他比较硬气,他会保护你。我想找个人保护你,这样我也走的安心了。”      陶桃的眼泪彻底决堤了,哭着说道:“你别说了行么?说这些干什么呀?”   一看孙女哭了,老太太的心也跟着软了:“好了,好了,不说了,我不说了。”   陶桃的眼泪还在止不住地流。   她很害怕,她不想让奶奶离开。   奶奶要是走了,她就成孤儿了。   她想让奶奶的身体越来越好,想让奶奶康复如初,可是她无能为力,她努力赚钱,努力给奶奶治病,但是奶奶的身体还是越来越虚弱。   她不想面对现实,一点也不想。   老人就是看不得孩子哭,老太太又着急又愧疚,眼眶也跟着酸了:“桃子,不哭了啊,以后我都不说了,你要是再哭,我这个老婆子也要跟着哭了。”   陶桃咬紧了牙关,为了不让奶奶难受,她强忍住了心里的那股难受劲儿,把手里端着的碗放到了床头柜上,抽了张纸,给自己擦眼泪。   这时,病房的门被推开了,程季恒回来了,手里还拎着装着ct的片子。   他一进门,就看到傻桃子在擦眼泪,两只眼眶和鼻尖都红彤彤的,看起来十分令人心疼,立即走到了她身边:“你怎么了?”   陶桃吸了吸鼻子,闷闷地说道:“没事。”   这也不像是没事的样。程季恒不相信她的话,还想再问问到底怎么回事,然而老太太却抢在他之前开了口:“你的手怎么样了?”   程季恒明白老太太是不想让他继续往下问了,很配合地回答:“没什么事了。”   老太太舒了口气,放心地说道:“那就行。”   陶桃调整了一下情绪,扔掉了手里的纸团,再次端起了粥碗,继续给奶奶喂饭。   老人最近的胃口也不太好,吃了小半碗就摆了摆手,不吃了,也吃不下了。   看着奶奶日渐消瘦的脸庞,陶桃的眼眶又红了,为防自己再当着奶奶的面哭出来,她迅速拿着碗勺从凳子上站了起来,低着头说道:“我去洗碗。”   程季恒的目光一直定格在她的身上,眉头微微蹙着,眼神中流露着担忧。   他没见过这样的傻桃子。   她一向是坚强的,百折不挠,外柔内刚。   但是今天的她,却脆弱极了,像是变成了水做的,岌岌可危,一触即碎。   “你去爬过云山么?”   老太太的话,突然打断了他的思绪。   程季恒回神,轻轻摇头:“没有。”   老太太笑着说道:“云山很有名,山顶还有个云中寺,烧香很灵,常年香火不断,你要是想去拜拜的话,今天就让桃子带着你去,顺便让她也散散心,好不容易才放个假。”   程季恒从来不烧香拜佛,他压根就不信神佛,但他还是答应了老人:“行。”   陶桃在卫生间待了好大一会儿才出来,出来的时候,眼眶和鼻尖比刚才更红了,眼皮还微微发肿。   奶奶跟她商量带着程季恒去云山玩的事,她本来不想去,只想在医院陪奶奶,但是她忽然想到,云山烧香很灵,瞬间改了主意:“好。”   ……   云山是当地的著名景点,海拔八百多米,巍峨挺拔钟灵毓秀,山顶常年云雾缭绕,恍若仙境,故名云山。   云山所在境内的县城,也因此而得名云山县。   云山距离县城中心不远,只有五公里,但是从县人民医院出发的话,没有直达的公交车,需要先做一趟公交车到当地火车站然后再转云山专线旅游大巴。   陶桃带着程季恒来到云山时,已经十点半了。   时值暑假,来云山旅游的人很多,景区大门口的停车场内停满了大大小小的私家车和来自全国各地的旅游大巴车。   排了好长时间的队,他们两个才买到票。   景区大门距离云山脚下还有一长段距离,步行的话需要走上将近十分钟的时间,不过游客也可以选择坐十块钱一位的电动游览车,这样既节省了时间又节省了体力。   大部分游客都会选择坐缆车。   但有少部分人,选择步行,在这部分人当中,有一大半是为了去云中寺烧香拜佛,步行更为虔诚。   还有更虔诚的朝拜者,从景区大门就开始三步一叩,九步一拜,直到云中庙门前。   陶桃很想三步一叩九步一拜,但是她今天不只是来烧香拜佛的,还是带着程季恒来玩的,不能逼着他跟着自己一起三步一叩九步一拜。   “你要坐缆车么?”走进大门之后,陶桃先询问了程季恒的意见。   “都行。”他心中无神佛,怎么上山都无所谓。   陶桃:“那我们走路?”   程季恒:“行。”   从景区大门往山脚下走的时候,陶桃一直没说话,整个人闷闷不乐、心事重重。   程季恒大概猜出来了是因为什么。   到了山脚,有两种上山的方案:坐缆车或者徒步爬山。   陶桃依旧是先询问程季恒:“你要坐缆车么?”   程季恒没有直接回答:“你呢?”   坐缆车去拜佛不虔诚,去拜佛必须徒步,这是当地人的传统,所以陶桃肯定选择步行。   “我不坐缆车。”但她又担心程季恒会因为她的关系放弃坐缆车,又迅速补充了一句,“不用管我,你要是想坐缆车的话就去坐吧,我们可以暂时分开,到时候山顶见。”   程季恒知道她想干什么,因为在来的这一路上,他已经看到了好几个三步一叩九步一拜上山的人。   这种人在他的眼中,就是自欺欺人的傻子,这些叩拜的行为,不是因为虔诚,而是在安抚自己的内心,让自己心里舒服点而已。   在他看来,这世上本就没有神佛,因为人类的欲望过重,要求的东西太多,所以才造出了神佛。   所以神佛的本质和妖魔无二,都是人心造出来的东西,只不过一个被美化了,一个被丑化了而已。   他幼年时,母亲经常烧香拜佛,她很虔诚,每缝初一十五,必定会去一次东辅当地有名的大佛寺烧香拜佛,还经常布施香火,以供大佛寺博施济众。   但她供奉了多年的佛祖,并没有保佑她。   她最后的结局,比那些杀人放火的人还惨,更可笑的是,她死了,程吴川这种人还活着。   所以程季恒压根就不信神佛,什么佛海无边慈悲为怀,全是在迷惑众生,如果真的存在神佛,世界就不会这么肮脏了。   但他知道,这颗傻桃子,一定信神佛。   按照他对她的了解,只要他们俩一分开,她必定会加入这群三步一叩九步一拜的傻子当中。   人都已经这么傻了,就没必要更傻了,再傻下去,就成呆子了。   轻叹了口气,他道:“我不坐缆车,和你一起上山。”   “那好吧。”陶桃的语气中带着点失望,倒不是不想和程季恒一起,而是和他一起的话,她就没办法和别人一样叩拜了。   她想求佛祖保佑奶奶身体健康,这是她唯一的愿望,也是她内心最大的奢求,所以她想用最虔诚的心去叩拜佛祖,希望佛祖能够听到她的祈祷。   云山很高,有些地方还很陡峭,需要手脚并用才行,徒步上山相当耗费体力,而且今天的气温还很高,才刚爬到半山腰,陶桃就已经累不行了,满头大汗脸颊扑红,还气喘吁吁。   半山腰处有个凉亭,她本来没想歇脚,甚至都已经走过去了,但忽然又考虑到了程季恒的身体情况——虽然都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但也还在大病初愈的范围内——所以她又停下了脚步。   “要不我们歇一会儿吧。”她转头看向了程季恒,然后,懵了。   程季恒依旧是身姿笔挺气定神闲,除了额头上冒出了一层薄薄的汗水,丝毫不见疲惫和劳累,就连呼吸都和平时一样缓和平稳。   “你不累么?”陶桃难以置信。   不累,一点也不累。   这才多高的山?   他玩了小十年MMA,平时还有健身的习惯,体能不是一般的好,所以这点距离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一口气爬到山顶根本不是问题。   但这颗桃子好像已经累坏了。   于是他不假思索地回答:“累了,需要休息。”   陶桃:“……”   可我好像并没有看出来你累了。   程季恒又一次捂住了自己的左臂,微微蹙眉:“主要是手疼。”他很认真地说道,“今天医生看了片子,说我需要多休息,不能剧烈运动。”   陶桃并不怀疑他的话,忽然有点后悔让他徒步上山了,应该带着他去坐缆车的,急忙说道:“你快去亭子里休息一会儿吧。”她忽然看到了旁边有个小卖铺,立即朝着那边跑了过去,“我去给你买瓶水。”   程季恒站着没动,一直在等她。   陶桃拿着两瓶矿泉水从小卖铺里出来后,看到他依旧站在太阳下,立即朝他走了过去:“你怎么没去亭子里?”   程季恒:“我在等你。”顿了下语气,他又道,“我想让你给我揉揉手。”   这语气,乖巧懂事又听话,再配上他那一副人畜无害的嘴脸,相当的惹人爱怜。   这一瞬间,陶桃又明白了男人们面对白莲花时的感受,就四个字,欲罢不能。   算了,这世间诱惑太多,偶尔糊涂一次,也不算什么。   陶桃再次选择了装瞎:“坐下之后再给你揉吧。”   程季恒:“好的。”   亭子不大,但是一圈都能坐人。   陶桃和程季恒走进凉亭的时候,还有一家三口也在亭子里休息。   两人坐下之后,陶桃先拧开了一瓶水的瓶盖,递给程季恒:“喝点水。”   程季恒没接,而是伸出了自己的左手:“先揉手。”   可真是会磨人。   陶桃长叹了口气,把水瓶放到了身体旁边,拖住了他的手心,斜眼瞧着他:“还是手腕疼?”   程季恒面不改色心不跳地点头:“嗯。”   陶桃忽然有点想笑,强压下了想要翘起的唇角,开始给他揉手。   她的动作一如既往地轻柔。   程季恒微微垂眸,目光温柔地看着她,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亭子里很安静,也很清凉,气氛十分静谧。   忽然间,一声清脆的童音打破了这份静谧。   “我不想爬了,我累啦!”   坐在他们俩对面的那位小女孩,在和她的爸爸妈妈撒娇。   “我好累好累呀!”   陶桃闻声抬起了头,看向了对面的一家三口。   小姑娘才五六岁的模样,穿着一件粉色的运动体恤,蓝色的休闲牛仔短裤,还有一双白色的运动鞋,小胳膊小腿藕节似的白嫩圆润,十分可爱。   此时此刻,她正坐在爸爸的腿上,嘟着小嘴巴撒娇:“我想让你抱着我爬山。”   妈妈故意板起了脸:“在学校老师怎么教的?自己的事情自己做!”   小女孩:“可是人家好累好累好累呀!”随后又抱紧了爸爸,“求求你了嘛,抱抱我!”   爸爸完全无法抵抗女儿的撒娇:“行,爸爸抱你上山。”   妈妈瞪着爸爸:“山这么陡,你怎么抱她?不危险么?”   爸爸:“背着。”说完,他将女儿放在了地上,然后从凳子上站了起来,蹲在了女儿面前,拍了拍自己的肩膀,“来,跳上来。”   小姑娘开心的“耶”了一声,立即跳上了爸爸宽阔结实的后背,抱住了爸爸的脖子。   爸爸背着女儿,稳稳地从地上站了起来,看了身边的妻子一眼:“走吧,再不走就吃不上午饭了。”   妈妈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唠叨:“还不都怪你,谁让你这么惯着她呢?她说停你就停,才走了几步路,歇了几次了?”   爸爸也没反驳,憨憨地笑了一下。   这一家三口离开凉亭的时候,陶桃的视线一直定格在他们身上,目光中满含羡慕,甚至有点嫉妒。   她想到了自己的爸爸妈妈,想到了自己小时候。   小时候,爸爸妈妈经常带她来爬云山,她爬累了,走不动了,爸爸也会背着她上山。   后来,她的爸爸妈妈离开了她。   现在,奶奶也要离开她了。   爸爸妈妈要是没有离开她就好了,她现在什么都不怕了。   陶桃的眼眶忽然就红了。   这一家三口的忽然出现,如同压垮了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猝不及防间,她崩溃了,内心激荡不平,如同飓风下的波涛大海,瞬间泪崩了,呜咽着说道:“我觉得不公平,为什么别人都有爸爸妈妈?只有我没有?我都已经没有爸爸妈妈了,为什么奶奶还要离开我?”   因为这个世界本来就不公平。   程季恒从小就明白这个道理,不过他也很能理解她的这种忽如其来的崩溃。   成年人的崩溃,不需要太多的铺垫,一个瞬间足以。   压力积攒了太久,任何一个细微末节的小事都可以变成崩溃的导//火//索。   她承受了太大的压力和挫折,一直在逼着自己坚强,但是人的承受能力有限,总有一天她会崩溃。   和钢极必断是一个道理。   这个小傻子,能看透这个万恶的世界,是好事。   程季恒觉得自己没必要安慰她,也没打算安慰她,可是他却不受控制地开了口:“我也没有爸爸妈妈。”像是被人下了蛊,他又鬼使神差地说出了第二句:“我妈活着的时候,喊我程小熊,后来她死了,再也没人这么喊过我。”   陶桃从来没有听他讲过自己小时候的事情,不由愣住了,泪眼汪汪地看着他。   程季恒知道自己该闭嘴了,也在心里拼命地命令自己闭嘴,可是行为不受控制,埋藏在心底十几年的回忆顷刻之间破土而出:“我爸叫程吴川,其实他的本名不叫程吴川,叫程百川,但是我妈姓吴,叫吴蔓之。他为了追我妈,把自己的名字都给改了。深情吧?”   陶桃点头,连自己的名字都改成了心爱之人的姓氏,绝对算是深情不移了。   程季恒笑了一下,但眼神中却没有笑意,只有令人不寒而栗的冷意:“他追了我妈好久,后来我妈终于答应了他的求婚,但是结婚之后她才发现,程吴川早就在外面养了个女人,那个女人还给他生了孩子。”   那是个女孩,叫程羽依,比他大两岁,是他的好姐姐。   那个给程吴川生女儿的女人,叫柏丽清,是个护士。   母亲瘫痪在床后,程吴川把柏丽清安排到了她的病榻前。 第19章   母亲出车祸那年, 他六岁。   那天是六一儿童节,也是他这辈子过得最后一个六一儿童节。   儿童节放假,他不用去幼儿园, 但他也没有睡懒觉,因为兴奋得睡不着——妈妈答应了他, 今天带着他去动物园玩, 不过要等到下午, 因为上午她要去公司开会,开完会才能带着他去动物园。   早饭是火腿鸡蛋炒饭、鲜榨豆浆和炒青菜, 是妈妈做的饭。   只要妈妈不忙,每顿饭都会亲自下厨,但如果她忙起来,就会接连好几天不在家,每天在家陪伴着他的只有阿姨。   “妈妈, 爸爸今天会回家么?”他握着小勺, 刚吃了一口炒饭, 小嘴吧油乎乎的,满含期待地看着妈妈。   他已经好久没有见到爸爸了, 他希望爸爸今天能够回家,陪他去动物园。   妈妈正在夹菜的动作一顿,不过很快就恢复了从容不迫的模样,将青菜加到了他的小碗中,语气温和地说道:“爸爸应该是陪不了我们了,他需要工作,需要赚钱, 赚到钱了才能给你买玩具。”   他很失望,长长地叹了口气, 闷闷不乐地说道:“为什么你可以在家陪我,爸爸就不可以?你不是也要赚钱么?”   小的时候,他很不理解爸爸为什么那么忙,忙到可以连家都不回。后来他才知道,他这个日理万机的好爸爸,忙的不是工作,是女人。   除了柏丽清之外,他还有好多女人。   程吴川是个标标准准的纨绔子弟,不学无术纸醉金迷。他妈吴蔓之则是大家闺秀,知书达理,精明能干,之所以嫁给了程吴川,完全是因为瞎了眼。   吴家和程家并无交际,所以他妈根本不知道程吴川的秉性如何,而且整个吴家早在她上高中的时候就举家移民到了国外——她毕业后回国参加朋友的婚礼,在那次的婚礼上认识了程吴川——所以在婚前,也没家人帮她打听程吴川的过去和程家的背景,好心提醒她的人,只有季疏白的父亲。   吴家和季家是世家好友,他母亲吴蔓之和季疏白的父亲季渊自幼一起长大,俩家人还曾想过撮合他们两个,达到亲上加亲的效果,奈何他们俩之前只有兄妹之情,没有儿女情长。   感情的事情勉强不得,两家人也只好作罢。   在他妈答应了程吴川的求婚之后,季疏白的父亲曾苦口婆心地劝诫她千万不要被程吴川的虚情假意蒙蔽了,但她没有听劝。   她天真的以为,自己可以令程吴川浪子回头,而且这个男人为了自己连姓名都改了,怎么会辜负她呢?   婚后的生活确实也甜蜜过一段时间,但也只有一年。   一年后,他出生了,程吴川开始原形毕露。   先是和他妈不停地吵架,后是夜不归宿,最后干脆连家都不回了。   他在外面,走马观花似的玩着女人。   他妈的心在一点点变冷,最后让她彻底死心的,是她发现了程吴川在外面还有个孩子的事情。   结婚之前,没人告诉过她这件事,程家把这件事隐瞒的太好了,或者说,是他奶奶把这件事藏的太好了。   这个小老太太,似乎有着通天的本事。   程吴川当初之所以会坚持不懈地追求他妈,不是因为爱,而是因为不敢忤逆这个小老太太的命令。   这个精于算计的老太太,早就看透了她的那个烂到骨头里的儿子,知道他是个废物草包,程家的未来根本指望不上他,所以他必须娶一个精明能干的女人回家才行。   他爷爷倒是个顶天立地的人物,在他掌权的那些年,程家的地位与日俱增,程氏集团也是他一手打造起来的。   但人无完人,他生了个一无是处的儿子,更可惜的是,他死的早。   老爷子在程吴川还不到十八岁的时候就死了,之后他奶奶接替自己的丈夫接手了程家,刚开始的时候,她还能勉强坚持下去,但是随着年纪的增长,她越发的心有余而力不足。   程家开始走下坡路。   这时她意识到,自己需要个接班人了。   于是这个老太太,把算盘打到了他妈身上。   当他妈终于看透了程吴川的秉性,下定决心离婚的时候,老太太出现了,她用手中所持有的全部程氏集团的股权,换取他妈不离婚。   程季集团的最大股东是白家名下的集团,占有百分之二十六的股权——当年程老爷子创业,白家是最大投资人。老太太是第二大股东,手中掌握着程氏集团百分之二十五的股权,她许诺他妈,可以给先她百分之十五的股权,再联手白家让她坐稳董事长的位置,让她成为程家的新任掌权人,剩下的百分之十,会在她死后,留给孙子,也就是他。   条件只有一个,不离婚。   也是在这时他的妈妈才意识到,她的婚姻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她的婆婆是猎人,她是猎人相中的猎物。   她毫无防备地掉进了猎人事先准备好的陷阱当中。   她的婆婆要让她用自己的一生,为程家服务。   她很愤怒,也很痛苦,但最后还是没有拒绝这个条件,因为她考虑到了年幼的儿子。   当时他奶奶还对他妈说了一句话:“你也可以带着孩子出国,但你要想清楚,你走之后,我一定会去找柏丽清,那个女人的野心不是一般的大,她早就想进程家的门了,我一直没同意,因为我是看不上她的那副下贱劲儿,但如果你走了,我只能去找她。我会让她名正言顺地取代你,我还会让她替我接手程家,她生的那个野丫头也会取代你儿子得到本应该属于他的一切,你儿子会成为不被承认的野孩子。”   这番句话,成功的点燃了他母亲的满腔怨恨。      怨恨程吴川,怨恨柏丽清,怨恨她的这个毫无人性的婆婆,那一刻,她想把他们全给杀了。   但她是一位母亲,为母则刚,任何一位母亲都不会容忍自己孩子的利益被侵犯。   最后,他的母亲,为了他的未来,心甘情愿地跳进了这个火坑。   他奶奶这个小老太太,利用一位母亲对儿子的爱,掐准了他妈的命门。   这个小老太太可以说是他见过的最阴险狡诈的人,为了达到目的,可以不择手段,但她也不是一点良心也没有,她在临死前,把这些事情全部告诉了他,不然他一辈子都不会理解他妈的选择。   不过纵使这个小老太太千算万算,也没有算到他妈会出车祸。   那年的六一儿童节,是他和妈妈一起度过的最后一个六一儿童节。   吃完早饭,妈妈要求他去练一个小时钢琴。   妈妈对他很温柔,同时也很严格,他的一天被划分成了无数个小时段,每个小时都会有不同的学习任务,钢琴,英语,绘画,击剑……即便是假期,他也只能拥有很短暂的休息时间。   小时候他不理解妈妈为什么要对他这么严格,长大后才知道,她是怕他变成和程吴川一样的废物草包。   后来他奶奶也是这样,甚至比他妈还要严格。   这两个女人,都很害怕他变成第二个程吴川。   其实那天他很不想练琴,一心只想着去动物园玩,但是妈妈说去动物园是好好练琴的奖励,所以他只好乖乖地去练琴。   琴房在二楼,平时他练琴的时候,如果妈妈在家,妈妈一定会亲自监督着他,如果她不在家,就会让阿姨监督他。   但是今天他练琴的时候,身边一个人都没有,阿姨去买菜了,妈妈不知道去了哪里。   他一个人乖乖地练了一会儿琴,忽然有点口渴,想喝水,于是就从长椅上跳了下来,登登登地跑去了一楼厨房。   阿姨不在厨房,但是妈妈却在。   她在打电话,没有发现他。   妈妈打电话的时候,语气中的温柔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愤怒与无奈:“今天是儿童节,我不管你有什么理由,今天必须回家陪我儿子过节!”   他猜到了,妈妈应该是在和爸爸打电话。   “你真的有空?”似乎是被爸爸突如其来的合作惊讶到了,妈妈的有些难以置信,“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回家?”   爸爸不知道说了什么,妈妈仔细的听着,然后回道:“行,下午我带着孩子……什么?为什么不能带他?”听完爸爸的回复后,妈妈叹了口气,“好,等我开完会就去找你,然后我们一起回家吃午饭,下午陪小熊去动物园。”   似乎是不愿意再和爸爸多说一句话,说完这番话后,妈妈直接挂了电话,然后才发现了站在厨房门口的他。   “你怎么来厨房了?”面对儿子的时候,她的神情和语气又变回了温柔慈爱的模样。   他没有回答问题,而是满含期待地看着妈妈:“爸爸今天是不是要回家?”   妈妈笑了:“是,今天下午我和爸爸一起带着你去动物园。”   他永远也忘不了母亲的那个笑容,她的笑容中带着对他的爱,也带着几份成就感,因为她终于满足了儿子想要见到爸爸的愿望。   不过当时的他,还看不懂那个笑容,只觉得妈妈笑得很好看,他也很开心,因为终于可以见到爸爸了。   等阿姨回到家后,妈妈就出发去公司了,临出门之前,她叮嘱他要乖乖听话,不许闹人。   他答应了妈妈,但是又很舍不得妈妈,他不想让妈妈离开,又不知道该用什么理由让她留下来。   他用手扯住了妈妈的衣角,绞尽脑汁地想了一会儿,开始没话找话:“妈妈,你为什么要叫我程小熊?”   妈妈没有着急离开,而是耐心地回答了他的问题,语气十分温柔,目光中尽是慈爱:“因为你在出生之前,妈妈给你准备了两条小被子,一条被子上面印着小鲸鱼,另外一条上面印着小熊。你出生之后,不喜欢盖小鲸鱼的被子,给你一盖上你就会哭,只有给你盖小熊被子你才会乖乖睡觉。”最后,妈妈又补充了一句,“你很喜欢那条小被子。”   他很惊奇地回道:“如果我要是喜欢那条小鲸鱼的被子,我是不是就该叫程小鲸鱼了?”   妈妈被逗笑了:“程小鲸鱼太长了,我应该会叫你程小鱼。”   他歪着脑袋想了想:“我还是觉得程小熊好听。”   妈妈表示赞同:“我也这么觉得。”   他还是不想让妈妈离开,想继续没话找话,但是妈妈的时间很紧迫,不能再陪他了,最后,她抱了他一下,离开了家。   那个拥抱和很平常,和平时妈妈给他的拥抱没什么不一样。   但那却是他得到的来自母亲的最后一个拥抱。   妈妈离开后,他继续练琴。十点钟,英语家教来了,他开始上英语课,直到十二点。   他记得妈妈今天早上给爸爸打电话的时候,说他们两个今天中午会一起回家吃午饭,然后带着他去动物园。   但是中午他们俩却没有回家,他给妈妈打电话,妈妈没有接。   他让阿姨打,阿姨却哄着他,让他好好吃饭,还一直安抚他说妈妈很快就回家了。   然而一直到了下午,妈妈也没回家。   他一直在等着妈妈和爸爸回家,带着他去动物园,可是妈妈和爸爸却一直没回家。   那天下午的阿姨也很不一样,她没有督促他学习,而是放任他看在客厅动画片。如果在平时,他一定会很开心,但是今天不一样,今天是六一儿童节,他只想去动物园。   他不停地去找阿姨,问妈妈什么时候回家。   阿姨的表现很不自然,她一直待在厨房里,神色焦虑不安,手里紧紧地拿着手机,似乎在等待什么消息。   每当他来询问,她的回答都是:“应该快了,你先去看动画片吧。”   然而一直等到了晚上,爸爸妈妈也没回家,他很失望,失望到嚎啕大哭。   后来,奶奶来了。   他哭着问奶奶妈妈去哪了?   奶奶的神色沉痛,朝夕之间老了十岁。   这个小老太太,没有像阿姨一样把刚六岁的他当成小孩,没有隐瞒他真相,没有维护他理想中的童话世界,她很直接了当的告诉他:“妈妈出车祸了,非常严重。”   孩子的心灵很脆弱,妈妈是他唯一的依靠,那一刻他害怕极了,哭得更厉害了:“我妈妈死了么?”   奶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没有,但她很可能再也醒不了了。”   ……   车祸没有夺去母亲的生命,却夺去了她的自由。   她变成了植物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清醒,又或许,永远也无法清醒。   那间处处都是白色的私人病房,像极了一个封闭的大箱子,母亲被孤独地关在了箱子里,不知今夕何夕,不知身处何地。   她是程家的现任掌权人,是诺大一个集团的董事长,忽然之间成为了植物人,令所有人都方寸大乱。   集团市值在一夜之间蒸发了好几十个亿。   奶奶不得不重新出山,稳固大局。   那一段时间,陪在他身边照顾他的,只有阿姨。   他有一个小本子,上面整齐地画着小太阳,一颗太阳代表着一天。从妈妈睡着的第一天起,他就开始用小太阳记录时间。   每攒够七颗小太阳,阿姨就会带他去一次医院,看望妈妈。   阿姨还说,等他攒够了一千个小太阳,妈妈就会醒了。   但是他的小太阳,却只攒了六十三颗。   周末,幼儿园放假,阿姨带着他去医院看妈妈。   那天的天气很好,是老师讲述的那种阳光明媚万里无云的画面。   病房里很安静,只有呼吸机的运作声。   他推开病房的门后,哒哒哒地跑了进去,兴奋又开心地对着躺在病床上的妈妈喊道:“妈妈,我来看你啦!”   妈妈没有任何回应,甚至都没有睁开眼睛。   不过他并不难过,因为阿姨说了,妈妈可以听到他的声音,只不过没有办法睁开眼睛,没有办法和他说话而已。   阿姨还说,他要多跟妈妈说说话,这样妈妈会醒的更快一些。所以他每次来,都会跟妈妈说很多话。   这次也是一样,他准备了好多好多话和妈妈说。   他跑到了妈妈的病床边,趴着病床的边沿,伸长了脖子地看着妈妈,像是只兴奋地小鸟似的叽叽喳喳地说道:“妈妈,钢琴老师昨天表扬我了,还奖励了我小礼物,因为我学会了一段新曲子,等你醒了,我弹给你听。”   “我幼儿园毕业了你知道吗?对哦,你应该知道的,应为我上上上次来的时候跟你说过了,阿姨说我再开学,就要上学前班了。”   “妈妈,我不想上击剑课了,一点意思也没有,我想去学跆拳道,季疏白也学了跆拳道,我怕我不学以后打架就打不过他了,但是阿姨说要问问奶奶才行,不过奶奶最近好忙啊,我也好长时间没有见到她了。”   “哎,你们都不在我身边……”   他一直不停地在跟妈妈说话,他很坚定的认为,自己只要多跟妈妈说一句话,妈妈就会早醒来一天。   没过多久,阿姨忽然接到了一通电话,是医院停车场保安打来的,一位新手女司机倒车入库的时候把刹车踩成了油门,不小心撞了他们的车,现在需要人下来处理。   阿姨只好先让他自己待一会儿,叮嘱他不要乱跑之后,离开了病房。   病房里只剩下了他和妈妈。   他又跟妈妈说了几句话,但效果依旧如同石沉大海,毫无回应。   空气安静极了,像是被摁下了暂停键,他忽然好难过,他希望妈妈醒过来。   “妈妈,你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呀,我好想你呀……”   不知不觉间,他的声音中已经带上了哭腔。   他真的好想妈妈。   每次外出,看到别的小朋友有爸爸妈妈的陪伴,他都羡慕极了,只有他,既没有爸爸,又没有妈妈。   小时候的他,还不懂世界的不公平,只觉得很委屈,很难过,他只是想和别的小朋友一样而已。   妈妈的双目依旧紧闭,他低下了脑袋,抬起手臂擦了擦眼泪。   然而当他再次抬起头时,发现妈妈的眼睛湿了,一滴眼泪从她的眼角划了下来。   他知道,妈妈听到了他的话,那一刻他欣喜若狂,不停地喊着妈妈。   或许是因为他的呼喊太过热切,又或许是因为妈妈太想见到他了,最后,妈妈真的睁开了眼睛。   他开心极了,想立即和全世界分享这个好消息,然而就在这时,外面的房间忽然传来了开门和对话的声音。   这是一间套房,病房外还有一间客厅。   “你今天怎么舍得来了?”这是一个女人的声音,语气肆无忌惮,又带着媚劲儿。   “这不是想你了吗?”这是他爸爸的声音。   “呦,我还以为你是想你老婆了。”   “就她那半死不活的样儿,我会想她?”   “她可是你儿子的妈,你妈可是把她们母子俩当宝贝,对他们俩比对你还好呢。”   “要不是因为那个老太婆拦着,我早就把她们俩赶出去了。”爸爸又说了一句,“我最喜欢的,还是你和依依。”   当时他虽然只有六岁,但已经能听出来这番对话中的嚣张与恶意。   那一刻他特别不知所措,紧张不安地看向了妈妈。   妈妈的眼珠转向了左下方,他顺着妈妈的目光,看向了她的左手。   她全身上下只有眼珠子和手指能动,她的左手食指,指向了正对着病床的柜子。   他明白了,妈妈是让他躲进柜子里。   他立即照做。   钻进柜子里后,他才刚把柜门关好,病房的门就被推开了。   透过门缝,他看到了爸爸和平时负责照顾妈妈的那个护士。   她叫柏丽清。   柏丽清穿着一件紧身的粉色护士裙,完全没有一位护士该有的庄重,举手投足间尽是放浪形骸。   他们两个的动作十分亲密,爸爸搂着柏丽清,手还搭在她的后腰上,在进门后,还狠狠地在她的屁股上拧了一下。   柏丽清嗔了他一眼:“昨晚还没够么?”   程吴川毫无廉耻地回答:“不够,怎么干//你都不够。”   妈妈睁大了眼睛瞪着他们两个,目光中尽是愤怒与厌恶,似乎他们俩人的出现,玷污了这间洁白的病房。   “你老婆竟然醒了?”柏丽清震惊不已。   程吴川一样震惊:“我艹,还真是!”   他转身就要离开,柏丽清却拉住了他:“你去哪?”   程吴川:“去喊医生啊!”   柏丽清瞪大了眼睛看着他,训斥道:“你疯了吗?喊医生干什么?把她治好么?”   程吴川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瞬间面无血色,神色中划过了惶恐,抖着唇问:“你、你想干什么?”   柏丽清面无表情,语气阴冷:“我可提醒你,她要是好了,你永远都别想成为集团董事长。还有,你可别忘了,她到底是怎么出的车祸?上次没弄死她,现在又要救她,不怕把她救活了之后报复你么?”      程吴川蹙起了眉头,他开始犹豫。   柏丽清轻启红唇,神色冷酷:“你想想看,她都已经成这样了,老太婆也没把集团的掌控权给你。说明她只要一天不死,老太婆就一天不会死心,只有她死了,你才有机会。”   程吴川动摇了,却依旧没松口。   柏丽清冷笑:“怎么?舍不得了?”   程吴川:“不是!我是担心,万一,万一被人发现了怎么办?”   柏丽清伸手撩了一下耳畔碎发,语调轻缓,听起来漫不经心:“简单,你儿子今天不是该来看他妈了么?要是真被人发现了,你就说是他不小心把呼吸机拔掉了。”   程吴川的眉头紧紧蹙着,还是没有下定决心。   柏丽清的语气冰冷狠毒:“这可是你最后的机会了,现在病房里没有别人,只有我们两个,等会儿要是来人了,你可就再也没有机会了,这辈子你都别想当上董事长了。”   董事长的诱惑力盖过了杀人的怯懦感。   程吴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终于下定了决心,径直朝着病床上的妻子走了过去。   他刚要伸手去拔氧气管,柏丽清及时提醒了他:“别直接上手,会留下指纹。”   程吴川正在外伸的手一顿,继而转向了床头柜,抽了张卫生纸,垫在了手心里,然后毫不犹豫地拔掉了妈妈鼻端的氧气管。   那时他才六岁,还不知道这根管子是做什么用的,也不知道什么是谋杀,但却能清清楚楚地感受到病房内的死寂与压抑。   空气似乎凝固了,他屏住了呼吸,不安又惶恐地看向门缝外。   妈妈也在看他,或者说,妈妈一直在看他。   门缝很窄,但她的目光很有穿透力。   他读懂了那个目光,是命令,命令他不许出来。   但是随着时间的流失,妈妈的脸开始变红,变青,额头上逐渐冒出了青筋。   她看起来很痛苦,但目光依旧坚定。   病房里十分安静,程吴川和柏丽清谁都没有说话,一动不动地站在妈妈的病床边,眼睁睁地看着她的遭受痛苦。   妈妈的眼珠开始上翻,他忽然明白了,妈妈要永远离开他了,因为爸爸拿走了那根透明的皮管子。   爸爸要杀了妈妈。   那一刻,他懂了什么是谋杀。   他不想让妈妈离开,不想失去妈妈,他想阻止这一切,于是他不顾一切地推开了柜门,从里面冲了出来。   程吴川和柏丽清都没想到他一直藏在柜子里。   他从柜子里冲来后,直奔程吴川,想去抢他手中的氧气管,想把管子重新给妈妈戴上,然而还不等他跑到程吴川的身边,柏丽清突然扑到了他脚边,一把抱住了他,她一手禁锢着他的上半身和手臂,控制住了他小小的身体,一手紧紧地捂住了他的嘴,不让他发出任何声音。   他不停地反抗、挣扎,奈何当时的他太弱小了,所有的挣扎和反抗皆如同蚍蜉撼树。   妈妈也没想到他会忽然冲出来,原本从容的眼神瞬间变得痛苦无比,她也想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但是身体却毫无反应。   程吴川无动于衷地站在病床边,眼睁睁地看着她的生命流逝。   时间忽然变慢了,像是过去了几百年。   他想大喊大叫,大哭大喊,想喊人来救妈妈,但是没用,柏丽清捂着他的嘴,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妈妈的神色一点点的变僵变硬。   她死的时候,双目赤红,可怕的爆凸着。   那是死不瞑目。   他永远不会忘记母亲临死前的眼神,那个眼神就像是一把刀一样扎进了他的心里。   或许,他不该从柜子里冲出来,这样的话母亲就不会走的那么痛苦。   但是那一刻,他只是想拼尽全力去救自己的妈妈。   直到现在他都不清楚自己当时做错了没有,不过他很清楚一点,是程吴川和柏丽清害死了他妈。   他不会放过他们两个人。   相比于柏丽清,他最恨的人,是程吴川。   他不仅亲手杀了他的母亲,更亲手毁了她的一生。   所以,母亲生前所承受的所有痛苦,他一定会加倍奉还给程吴川。 第20章   在程季恒看来, 程吴川这辈子干得唯一一件好事,就是在母亲死后,用手给她闭上了双眼, 还了她一个体面。   母亲断气之后,柏丽清依旧没有放开他, 死死地禁锢着他的身体, 同时命令程吴川:“你过来控制着他, 我去拿行李箱。”   程吴川一脸茫然:“你、你又要干什么?”   柏丽清恨铁不成钢:“我还能干什么?当然是帮你收拾烂摊子!他要是一直呆在这里,等会儿被人发现了, 你就死定了!”为了强调事态的严重性,她又补充了句,“他看见你杀了人!”   程吴川站着没动,惊慌不安地看着她:“你、你要带他去哪里?”   柏丽清看透了他的想法,冷笑着回道:“放心吧, 我不会动你的宝贝儿子, 等一切都结束了, 我就会把他还给你。”   程吴川舒了口气,又连忙解释道:“我不是舍不得他, 我只喜欢我们的依依,但是我妈把他当宝贝,有他在我才能和我妈交代,不然我妈肯定饶不了我,你也知道那个老太太有多铁石心肠,他要是出事了,咱们俩都得完蛋!”   柏丽清没时间听他废话, 气急败坏:“别废话了还不快过来!”   程吴川立即按照柏丽清说的做。   在程吴川走到他面前的时候,柏丽清终于松开了他。在程吴川伸手出准备捂他嘴的时候, 他长大了嘴巴,一口咬在了程吴川的食指上。   当时仅有六岁的他,用尽了全身力气去咬程吴川。   他杀了他的妈妈,他要为妈妈报仇。   奈何他太小了,纵使拼劲了全力也不能把程吴川怎么样。   程吴川摁住了他的脑袋,用力地抽回了自己的手,继而狠狠地给了他一巴掌,红着眼咒骂道:“小杂种!”   那一巴掌力气很大,他的耳朵被打的嗡嗡响,但却毫不在乎,他只能感觉到仇恨,扯着嗓子大喊:“你杀了我妈!我要杀了你!我一定要杀了你!”   程吴川很害怕别人听到他的喊声,惊慌失措地捂住了他的嘴,同时用膝盖压住了他的肚子,把他死死地压在地上。   他感觉自己的骨头都快被压碎了,但无论怎么挣扎反抗,都无法撼动程吴川。   “看好他,别再让他乱喊了!”叮嘱过后,柏丽清急匆匆地离开了病房。   没过多久,她就回来了,手里还拎着一个大大的行李箱。   她让程吴川控制着他的身体,然后用纱布堵住了他的嘴,之后又用细长的纱布捆住了他的手脚,最后她和程吴川一起,把他塞进了行李箱里。   整个过程,他一直在在拼了命地挣扎反抗,但是毫无用处,他嚎啕大喊,但是嘴里的那一团纱布堵住了他的喉咙,过滤了他的声音,最后喊出来的只是含糊不清的呜咽声。   他甚至都没有来得及看上母亲最后一眼,就被柏丽清带走了。   行李箱空间有限,他们只能让他蜷曲着身体。   在这方漆黑封闭的空间内,他感觉到自己在被柏丽清拉着走,他努力着发出声音,想让别人注意到,但是却收效甚微。   后来行李箱被搬上了轿车的后备箱,柏丽清把他带回了家。   在那里,他第一次见到了程羽依。   程羽依养了一条狗,是一条藏獒,程吴川送她的生日礼物。   ……   柏丽清把他关在了狗笼里,狗笼放在楼梯下的杂物间内。   那个杂物间封闭,窄小,没有灯,只有门开着的时候,才会有些许光亮投入。   程羽依比他大两岁,耀武扬威地站在狗笼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你就是程季恒压?”   他没有说话,抱着膝盖蜷曲在狗笼一角,满含戒备与敌意地盯着她。   程羽依冷笑:“我妈妈说你妈妈是个不要脸的坏女人,她抢走了我的爸爸,我才应该是程家大小姐,你就是个狗杂种。”   母亲的死亡还历历在目,或许正是因为亲眼目睹了母亲的死亡,令他失去了孩子独有的争强好胜。   他没依旧和程羽依辩论,也没和她争吵,甚至没有维护母亲,因为他心里清楚,没用。   但是他目光中的敌意却逐渐转化为了恨意。   他的沉默激怒了程羽依:“你是哑巴么?为什么不跟我说话?再不跟我说话,我就放狗咬你!”   那条藏獒很配合程羽依,她的话音刚落,它就冲着笼子里的他狂吠了起来。   藏獒的吠叫声十分凶狠,如同狮吼。   他毫不怀疑,如果程羽依打开狗笼,这条藏獒一定会冲进来把他撕成碎片。   程羽依捕捉到了他神色中划过的惊恐,得意一笑:“哈,原来你怕狗啊,那就让它好好陪着你吧。”她微微弯下了腰,轻轻地拍着藏獒的脑袋,“巧克力,他归你了,你要看好他。要是他不听话的话,你就咬他。”   最后,她得意又狂傲地看了他一眼,离开了杂物间,并关上了门。   光源被切断,他被黑暗吞噬了,那条体型庞大的藏獒在黑暗中蛰伏着,它的呼吸声又粗又长,只要笼子里的他发出一定点声响,它就会爆发出一阵凶狠的吠叫声。   他被关了整整三天。   柏丽清把他当狗似的囚禁着,让他吃喝拉撒全在笼子里,让他和清水,让他吃狗粮。   但他没有碰那碗狗粮,他是人,不是狗。   他不会向杀死妈妈的人屈服。   他只是喝水,饿了就喝水。   到了第四天,奶奶来了。   那时他正在发高烧,整个人昏昏沉沉的,恍惚间他又听到了那条藏獒的吠叫声,但这次的吠叫声和之前听到的不一样,这次持续了很久。   他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睛。   砰的一声,杂物间的门被一脚踹开了,那条藏獒备战已久,一跃而起扑了出去,紧接着门外传来了一声沉重的闷响,似是棍子狠狠敲击在某个重物上的声音,下一秒就传来了程羽依撕心裂肺的喊叫:“巧克力!”   她的喊叫,换来的是一阵此起彼伏的乱棍声。   那条藏獒在呜咽。   “季恒!”奶奶冲进了杂物间,看到了被关在笼子里的他。   那一刻,这个小老太太被吓坏了,手忙脚乱地把他从笼子里抱了出来,同时还在不停的喊他的名字,确定他是否还活着。   头很疼,身体很冷,他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奶奶长舒了一口气,紧接着她面孔上的惊恐全部转化为了怒火。   被奶奶抱出杂物间后,他才看到三个壮汉在围殴那头藏獒。   他们是奶奶带来的保镖。   这三个人手中的钢棍子上端都带着锋利尖锐的倒刺,那头藏獒被打的浑身是血,一动不动地倒在了血泊中。   程羽依还在撕心裂肺的喊叫。   柏丽清面色苍白地站在她女儿身边,一脸惊恐地看着他奶奶。   “呵,好你个柏丽清!”奶奶的语气咬牙切齿,目光中闪烁着滔天的怒意。   柏丽清神色慌张:“我、我也是为了吴川啊,你也知道他做了什么事情吧?这件事情不能让别人知道,所以我才会把他带回来。”   她以为手中掌握着程吴川的杀妻罪行就能威胁到奶奶,就能让奶奶放过他。   但是这个小老太太,最讨厌被威胁。   “打死了就停下吧。”她命令那三个保镖住手,然后把他交给了其中一个保镖,再然后,她朝着另外一个保镖命令,“给我摁住她。”   柏丽清瞬间面无血色,她还没来得及逃跑,就被那个虎背熊腰的保镖摁在了地上。   “妈妈!”程羽依开始尖叫,冲到了奶奶身边,对她拳打脚踢,“你个老不死的!放开我妈妈!”   他奶奶冷笑,目光阴沉地盯着程羽依:“老不死的?你妈可把你教的真好啊!我今天就让你知道知道我这个老不死的老太婆的厉害!”她冲着第三个保镖命令道,“给我把这个小杂种拉走。”   那位保镖应声而动。程羽依就像是一条小鸡仔似的被他拉开了。   老太太弯腰捡起了保镖扔在地上的钢棍,棍子上还沾着那条藏獒的血,一步步地朝着柏丽清走了过去。   柏丽清浑身都在发抖,神色中布满了恐惧,她挣扎,却无果,开始痛哭流涕地哀求老太太:“我错了,我错了,您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我错了……啊!”   老太太人狠话不多,抬手就是一棍子,狠狠地打在了柏丽清身上。   棍头上带着的钉子毫不留情地穿进了柏丽清的皮肉里,她身上穿的那件白色睡衣上当即染上了殷红的血迹。   老太太抬起棍子的时候,还溅出了几滴血。   仅仅一棍就把柏丽清打得动弹不得,她的脸色已经白成了一张纸,额头上冒出了密密麻麻的虚汗。   程羽依再次开始惊恐大叫:“妈妈!妈妈!”她还想朝着她妈扑过去,但是保镖死死地摁着她的肩头,她也动弹不得。   老太太并没有就此放过柏丽清,打了她一棍又一棍,直到把她打到浑身是血,她才收手。   随后,她居高临下地看着奄奄一息伏在地上的柏丽清,目光轻蔑的如同在看一条死狗;“以后你要是再敢动我孙子,我就杀了你和你的生的那个小杂种。”   柏丽清气息奄奄,却攥紧了双拳。   老太太捕捉到了这个细节,为了彻底震慑柏丽清,她又抬起了手臂,不过这次不是打向了柏丽清,而是打向了程羽依。   不过可能是看在她是自己的孙女的份上,她并没有用尽全力,但是钢棍却是照着她的脸扫过去的,长钉直接刺穿了她稚嫩的脸颊。   程羽依的右脸瞬间血肉模糊,她开始惨叫——那道疤痕又长又深,直到她长大成年后依旧残留在脸上。   柏丽清彻底被震慑到了,也开始惨叫,开始撕心裂肺地哭喊求饶:“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错了我再也不干了,我求您了,就您放过她吧,她还小呢,她才八岁,她是您的孙女啊!”   老太太冷笑:“我孙子才六岁,你放过他了么?”   柏丽清区起了膝盖,做出了跪地的姿势,额头不停地撞击地面:“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   老太太没再理会她,扔下了手中的钢棍,从保镖手中接过了他,抱着他离开了柏丽清的家。   后来,奶奶带着他去了医院。   他高烧不退,陷入了昏迷,奶奶一直守在他的床边。三天之后,他才退了烧。   当时病房里只有他和奶奶,清醒之后,他说得第一句话是:“程吴川杀了我妈。”   结果这句话却换来了一个耳光。   “再让我听见你说谎话,我就打死你。”奶奶神色冷漠,坚硬,如同一块毫无人性的铁板。   他的眼眶湿了,因为愤怒和怨恨,呼吸开始急促,他攥紧了拳头,强忍着眼泪,死不屈服:“程吴川杀了我妈!”   奶奶又给了他一个耳光,这次打的比上次更疼。   他怒不可遏地瞪着奶奶,声音比刚才更大了一些,几乎是用尽全身的力量在怒吼:“程吴川杀了我妈!我恨他,我要给我妈报仇!”   这回奶奶没再给他耳光,她的目光漆黑深邃,如同看不见底的深渊:“你想动我儿子,就必须先过我这关。”   他气得浑身都在颤抖,看向奶奶的目光中充满了恨意。   “还有,如果你真想报仇,就必须要让自己变得强大。就凭你现在这样,怎么给你妈报仇?如果不是我去救了你,你早被柏丽清弄死了,所以,你报仇的前提是不被她弄死,好好活着,平安长大。长大后,你变得强大了,才能去给你妈报仇。明白了吗?”   他永远忘不了这个小老太太对他说这番话时的语气和神态。   冷漠,坚毅,又带着期许。   虽然当时他才六岁,但已经懂得了这番话的含义。   他现在不能给母亲报仇,因为他还小,小到柏丽清一个手指头就能把他捏死,所以他需要留着命长大,变得强大,这样才能给妈妈报仇。   听完奶奶的这番话后,他就哭了,积蓄了许多天的泪水如绝地洪水般汹涌而下,他嚎啕大哭,终于流露出了一个孩子该有的脆弱:“我想我妈妈……”   奶奶握住了他的小手,轻叹了口气——   “我也想我妈了,但我妈已经死了几十年了。”   “别哭了,你会习惯没有妈妈的日子。”   “奶奶会一直陪着你,我会握着你的小手,陪着你长大。”   但是这个小老太太,只陪了他九年,在他十五岁那年,她去找她妈了。   她在临死之前,给他提了个要求:“看在我把你养到这么大的份上,以后能放过你爸吗?”   他摇头:“你没有那么大的面子。”   她沉默了许久,最后长叹了口气,换了个要求:“那我要让你好好活着,这个面子总可以给吧?”   他答应了她:“可以。”   奶奶死后,程吴川如愿以偿地接手了集团,成为了新任董事长。从那时起,程家便开始每况愈下。   他按照奶奶生前的要求出国留学,六年后才回来。   回来的目的只有一个:让程吴川付出应有的代价。   ……   程季恒从没想过自己竟然会把这些事情讲给别人听,更没有想过这个人会是一颗傻桃子,在给她讲述自己童年经历的时候,他不停地在心里警告自己该闭嘴了,可是他无法自控。   她的那双眼睛,就像是有魔力一样,不停地诱惑着他继续讲下去。   不过他省略了很多细节,也改动了一些细节,不然“身无分文无家可归”的人设就要崩了。   听完程季恒的故事后,陶桃除了心疼还是心疼。   刚才她还觉得世界不公平,认为自己是全世界最惨的人,现在她明白了,世界上比还惨的人多了去了,程季恒就是其中之一。   她真的很心疼他。   他所经历过的那些事情,任何一件事情放在她的身上,她都承受不起。   怪不得他那么怕黑,怪不得他那么怕狗。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她目光坚定地看着他,语气笃定道,“最起码你现在还活着,还好好的活着,只要活着就会有希望。我奶奶经常说先苦后甜,你已经把苦尝完了,余下的人生一定会很甜!”   这番积极向上正能量的反应,丝毫不在程季恒的预料之内。   刚才还崩溃大哭,埋怨世界不公平呢,现在又先苦后甜了?   这么快就被治愈了?   意外之余,程季恒又开始好奇,好奇这颗傻桃子,到底有多大的承受能力?   她是不是永远不会被现实打倒?      看他一直没有说话,陶桃还以为他依旧沉浸在过去的悲伤回忆中,立即换了话题:“歇够了吧?我们继续往上爬吧?”说着,她从凳子上站了起来,顺手拿起了矿泉水瓶递给了他,“先喝点水吧。”   程季恒接过了瓶子,刚要动手拧瓶盖,忽然想到了什么,又把瓶子还了回去:“手疼,拧不开。”   这语气,可怜弱小又无助;这表情,乖巧娇弱惹人怜。   白莲气息扑面而来,陶桃毫无抵抗能力,立即接过了矿泉水瓶,把盖子给他拧开了。   他接过了瓶子,谦卑有礼:“谢谢。”   陶桃积极回应:“不客气!”   喝完水后,俩人离开了凉亭,才刚一走回山道上,就听见有人喊了声:“桃、桃陶老师!”   循声看去,陶桃不由一惊:“旬展!”   程季恒也认出了这小子。某次他去接傻桃子下班的时候,刚巧看到这小子在欺负桃子,于是他就教育了他一下,教育的不过分,只不过是在他的后脑勺上轻轻地拍了两巴掌而已。   旬展先看到了陶桃,脱口而出就想喊桃子,结果才刚喊出一个“桃”字,就看到了陶老师的暴力男友。   那两巴掌,差点把他扇出脑震荡。   时隔半月,两巴掌的余力仍在,他及时悬崖勒马,把已经冒到嘴边的“子”字硬改成了“陶老师”。   陶桃看到旬展后十分惊喜,看到他身边站着的那个小女生时,惊喜变成了惊讶和八卦。   那位女生十分漂亮,和旬展手拉着手。   显然,这是女朋友呀。   陶桃并不反对早恋,因为异性相吸是一种很正常的行为,更何况青春期的少男少女们情窦初开,心里有个喜欢的人正常,而且这种懵懵懂懂的喜欢也很美好,只要能够坚守原则和底线,谈个恋爱也没什么。   然而她的身边人却有不同意见。   “你小子竟然早恋?”程季恒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但他就是看这个小子不顺眼,“考多少分啊就敢早恋?”   旬展也看他不顺眼很久了,更何况女朋友还在身边,他不能跌份,瞬间就炸了:“哎呀我艹,老子早恋管你什么事?”   陶桃也用胳膊肘捅了他一下:“你少管人家的事。”   程季恒:“我是怕他耽误人家小姑娘,我女儿以后要是敢早恋,我就打断那个小子的腿。”   陶桃难以置信:“真的假的?”   这都什么年代了,还不许孩子有个校园恋情了?   程季恒点头,相当严肃认真:“真的,早恋吃亏的全是女孩。”如果他以后真的有了女儿,绝对不允许她早恋,想都不要想!   陶桃一言难尽地看着程季恒,脑子里浮现出了一句话——严父的光,照在了大地上。   旬展只觉得这人是在装逼。   爱装逼是一种病,需要治。   他决定要治一治陶老师这个爱装逼的男朋友。   “陶老师,你们刚才在干什么?休息么?”他问。   陶桃点头:“嗯,他的手不太舒服。”   旬展:“那你这男朋友的体力也不太行啊,这才走了几步路就要休息了?”说着,他蹲到了自己女朋友的面前,“来,上来,哥背你。”   陶桃脸红了,刚要解释男朋友的事情,结果程季恒忽然背对着他屈膝弯腰,拍了拍自己的肩头,命令她:“上来。”   “……”   大可不必这么爱攀比吧。   陶桃:“不用了吧,我自己可以……”   话还没说完,就被程季恒打断了,他不容置疑地催促:“快点上来。”   陶桃:“你的手不疼了吗?”   程季恒:“好了。”   “……”   手疼不疼果然只在你这朵白莲花的一念之间。   程季恒:“你要是不上来我今天就不走了。”   陶桃无奈到了极点,她不好意思让他背着她上山,可是又拗不过这人,叹了口气,她只好趴到了他背上,环住了他的脖子。   程季恒抱住了她的双腿,毫不费力地将她从地上背了起来,抬头看了一眼早就背着女朋友跑到前方去的旬展,志得意满地对陶桃说道:“不用慌,咱们马上就能超过他。”   “……”   我不慌,我真的不慌。   程季恒信誓旦旦:“我今天一定让你赢!”   陶桃忽然被戳中了笑点,伏在他肩头哈哈大笑。   姑娘的笑声很好听,如同清脆银铃。   程季恒被她的笑容感染了,不由勾起了唇角,微微侧头,挑眉看着她:“你还不信?哥当年在校队里当先锋的时候带球越人一把手,现在带人越人也不在话下。”   陶桃笑着回道:“我信,我特别信!”   程季恒:“抱紧了啊,马上出发。”   陶桃立即抱紧了他的脖子。   程季恒抱紧了姑娘的双腿,背着她朝着山顶冲了过去。   他的速度很快,背着人也不影响他前进的步伐,没过多久就超越了旬展,但是在经过旬展身侧的时候,他没多看这孩子一眼,而是带着笑意对陶桃说道:“我厉害不厉害?”   此时阳光正好,毫无保留地照映在他白皙俊朗的脸庞上。   他笑得像是个大男孩,额角闪烁着晶莹的汗水。   陶桃的心尖忽然颤了一下,颤力不大,却余韵无穷。   如春藤绕树,弱柳扶风。   除了爸爸之外,从来没人背过她上山。   她还以为这辈子都不会有了。   但是现在,又有了。   这一刻她忽然想将时间定格。   或许是因为天气炎热,她的脸颊忽然开始微微发烫,手臂却不由自主地抱紧了他。   沉默片刻,她很小声地问:“你能,把我背到山顶么?”   程季恒脚步不停,语气坚定:“我本来就打算把你背到山顶。” 第21章   云中寺位于云山顶端, 红墙黛瓦,香火旺盛,古韵十足。   踏入云中寺的大门,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颗盘根错节、枝叶繁茂的大树,树干和树枝上挂着无数个红线圈, 每个线圈上都系着一个小小的银质锁形挂件。   这些红线圈有的新有的旧, 密密麻麻的几乎覆盖了整棵大树的下半部分。   陶桃和程季恒走进云中寺的时候, 刚好碰到一对年轻男女并肩站在一起,双手合十对着这颗大树朝拜, 两人的表情和动作如出一辙的认真虔诚。   程季恒从未见过这种树。   他记得寺庙门口一般多种菩提树或榕树,但这颗树看起来既不像菩提,也不像榕树。   “这是什么树?”他好奇地问陶桃。   “菩提。”陶桃又补充道,“两颗菩提。”   程季恒看向了那棵树的根部,才发现这是一株连理枝——一树双根, 两棵树的树干紧密缠绕在了一起, 形成了一颗大树。   又想到那对虔诚的男女, 他忽然明白了什么:“姻缘树?”   “是姻缘树,但我们当地人叫月老树。”陶桃解释道, “我们当地人有个习俗,夫妻结婚前一定要来云中寺拜月老树,还要在月老树上系结发扣。传说是只有在月老树上系了结发扣,月老才会承认这段姻缘,不然不算数。”   程季恒既不信神佛,也不信传说,在他看来, 这全是忽悠人的东西,但他心里清楚这颗傻桃子一定信, 所以就没打破她的美好幻想,而是顺着她的话问道:“那些红线圈就是结发扣?”   陶桃点头,继续解释道:“我们这儿男女结婚前会各剪掉一缕头发,然后再用红线把这两缕头发缠在一起,编成一个环形扣结,这个扣环就是结发扣,象征着两个人结发为夫妻。在把结发扣挂在月老树上之前,还要找人打个同心锁,把同心锁系在结发扣上,意思就是把两人锁在一起了,永远不分开。你看树上挂着的那些同心锁,每一个锁上都刻着夫妻两人的名字。”   所以说这些话时,她的语气很轻柔,又带着几分憧憬。   每一个少女心中都有一份关于爱情和婚姻的美好期待,就像是儿时幻想自己是童话里的公主那样期待。   陶桃也是一样。   她觉得能和相爱的人一起把属于他们两个人的结发扣挂在这棵树上,是一件很浪漫的事情。   程季恒闻言抬头,仔细看了一下那些挂在树上的小银锁,还真是每个上面都刻着两个人的名字。   但他并不信区区一个小银锁就能锁住两个人的一辈子。   世界上最不靠谱的东西,就是爱情。   世人把爱情这种东西描述的太美好了,但只有小傻子才会相信世界上存在真正美好的东西。   他妈当初要不是因为相信了爱情,绝对不会嫁给程吴川那个烂人。   他不信把名字刻在银锁上的这些人,没有后悔的。   但他并没有把这些话说出口,因为不想扫了那颗傻桃子的兴致。   他从她的眼中读出了憧憬。   他不信的事情,她全信。   她全心全意的信任着这个世界,用最大的努力去热爱着这个世界,无论这个世界怎么打击她,她都不会被打垮,哪怕是崩溃大哭,也只是短暂的一会儿,很快她就会自愈,再次积攒起热情,继续爱着这个世界。   程季恒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这么傻?他最看不上的就是这种上善若水的小傻子,有时候他真的很想把她从高高的枝头摘下来,扔到地上,让她好好看看这个世界多肮脏。   可是他又克制不住地想去维护她的这份天真和傻气。   她总是能在他的人生中开拓出一个又一个例外。   轻叹了口气,他顺着她的话问道:“这庙里能刻锁么?”其实他根本不关心这个问题,但是这颗傻桃子似乎很关心有关这颗树的一切。   这棵树在她心中,象征着神明。   陶桃用力点头:“当然可以!不光能刻锁,还能做结发扣,专业提供一条龙服务!”   那这幅兴致勃勃的小样把程季恒逗笑了,故意逗她:“了解的这么清楚?你才多大就想嫁人了?”   陶桃脸红了,又羞又气地反驳:“我才没呢,我都是听我奶奶说的!”   程季恒眉头一挑,话峰忽然一转:“不过你今年都已经二十了,可以嫁人了,合理又合法。”   陶桃的心跳猛然错漏了一拍,脸更红了,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跟你有什么关系?”然后转身就走。   程季恒笑了一下,快步跟了上去。   虽然已经快中午十二点了,但是寺内的香客依旧很多。   有些香客自己带了香,有些则是去庙门旁设置的服务台买香。   陶桃去了服务台,正准备买香的时候,忽然想到了什么,转头看向程季恒:“你要烧香么?”   程季恒摇头:“不烧。”   陶桃:“这里烧香很灵的!”   程季恒只好把说明白点:“我不信佛。”   陶桃一愣:“那你信什么?”   程季恒语气淡淡:“什么都不信,我只信我自己。”   他没有信仰,是因为不信任信仰。   陶桃只觉得他是个无神论者,所以就没再问他买香的事。买了三支香后,她朝着设置在正殿前的铜香炉走了过去。   程季恒紧跟在她身旁。   铜香炉一角竖着一根红色的蜡烛,以供香客点香。   此时点香的人很多,陶桃站在人群后面排了好大一会儿才挤到蜡烛前,就在她伸手点香的时候,忽然从对面伸出来了一柱香,直接把红蜡烛捅翻了,火苗连带着蜡油尽数砸在了陶桃的手背上。   “啊!”灼烧感来得猝不及防,疼的她直接甩掉了手里的香。   程季恒原本在人群外站着,听到她的喊声后一头扎进了人群,横冲直撞地来到了她的身边。   陶桃白嫩的手背上烫起了一片水泡,程季恒的心瞬间提了起来,不假思索地揽住了她的肩头,另一手捉住了她的手腕,强势地护着她离开了人群,快速朝着卫生间走了过去。   来到洗手台前,他打开了水龙头,却又不敢把水流开的太大,担心水流的冲击力会弄疼她,所以谨慎地将水龙头拧开了一个合适的角度,然后握着她的手腕,缓缓地将她的手背移到了水流下。   寺庙里用的是山泉,清爽冷冽,灼烧感瞬间被冲掉了不少,疼痛感也减轻了不少,陶桃紧拧着的眉宇也伴随着涓涓细流舒展开来。   程季恒的脸色却依旧紧绷着,紧张又担心地看着她:“还疼不疼了?”   陶桃没那么娇气,摇了摇头:“不疼了。”   程季恒舒了口气,但是很快他的脸又崩紧了,这回不再是紧张担忧,而是生气:“你就不能小心点么?烧个香也能把自己的手烧成这样?”   陶桃知道程季恒是为了她好,是因为她的手被烧伤了才生气,但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她忽然特别委屈,还是憋不住的那种委屈,因为他太凶了。   上一次体验到这种因为被担心而受到的委屈,还是她爸妈活着的时候,有时候她不小心或者意外伤到了自己,爸爸和妈妈也会这么生气。   那个时候她有恃无恐,哪怕心里清楚爸爸妈妈是因为爱她才生气,还是会委屈的流眼泪,抱怨他们太凶了。但爸妈死了之后,她连委屈的资格都没有了,有人这么关心她就不错了,她还哪儿敢委屈啊?   但是她在程季恒面前就敢,也只在程季恒面前敢。   她的眼圈瞬间就红了,却又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所以绷紧了嘴巴,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   程季恒懵了,顷刻间气势全无,弱小卑微又茫然地问:“你、你哭什么呀?”      他要是不问这句话还好,他一问,陶桃就再也憋不住了,直接哭了出来,呜咽着说道:“你凶我干什么呀?我又不知道那根蜡烛会倒。”   程季恒吓的连话都说不全了,甚至开始结巴:“我我我我我没有凶你……”   他越是卑微,陶桃的气焰就越嚣张,不是故意嚣张,是不由自主的嚣张,有种……欺负老实人的感觉。   “你就是凶我了!”   “……”   这一刻程季恒特别无奈,要是换了别人,敢这么不识好歹,他早把那人收拾老实了。   但不知道为什么,面对这颗傻桃子的时候,他竟然毫无招架之力,甚至真的觉得自己刚才太凶了。   最终,他选择道歉,语气还非常的卑微:“对不起,我不该凶你。”   陶桃就没搭理他,抽抽嗒嗒地吸鼻子。   程季恒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她的脸色,语气坚决地保证:“别哭了,我以后再也不凶你了,我发誓。”   其实已经没有眼泪了,但陶桃还是抬起手背给自己擦了擦眼泪——她小时候就是这么对付她妈的。   然后她关上了水龙头,一言不发地从他手中抽回了自己的手,转身就走。程季恒叹了口气,无奈地跟在她身后。   陶桃又去了服务台,重新买了三支香。   她没有忘了今天来云山的目的。      铜香炉周围的人依旧很多,程季恒这回不放心让她自己去点香了,还没走到香炉处,他就朝她伸出了手:“把香给我,我去给你点。”   陶桃还在赌气:“我自己可以。”   程季恒的语气中带上了几分不容置疑,命令道:“快点给我。”   陶桃瞟了他一眼,有预感自己这回无法反抗,然后乖乖地地把香给了他。   挤在人群中点香的时候,程季恒再一次的认定自己今天绝对是疯了,不然不可能一次又一次地干出来这种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事。   和这颗傻桃子在一起的时候,他就像是被下了蛊一样,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变得连自己都不认识了。   点完香后,他把香还给了陶桃。   陶桃拿着香走到了大殿前,恭敬虔诚地举着香,依次朝四方朝拜。   她向佛祖许愿,希望奶奶的身体赶快好起来,希望奶奶平安健康,希望她还能陪她很久很久。   ……   烧完香,陶桃又带着程季恒在寺里逛了一圈,然后两人就下山了。   下山的时候他们俩坐得缆车。缆车一车只载两人。   缆车转到他们俩面前的时候,陶桃先上了车,程季恒紧随其后。   工作人员关上门后,封闭的下空间内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缆车缓缓驶出中转站,四周的视野逐渐开阔,下方是郁郁葱葱的峡谷,上方是一望无际的蓝天,四周还飘荡着缕缕白云,仿若置身仙境。   陶桃有点恐高,但又深深地被窗外的迷人景色吸引着,就在她僵着身体却努力勾着脖子朝外看的时候,程季恒忽然说了一句:“一会儿去买点药。”   陶桃还没反应过来:“买什么药?”回头看向程季恒之后她才发现,他的目光一直盯着她的右手手背。   虽然已经过去了很长时间,但那片被燎出来的水泡依旧没有消,再被周围细腻白嫩的皮肤一衬托,看起来反而更严重了。   但陶桃并没有觉得很严重,只不过是被烫了一下而已:“应该不用买药吧,过几天自己就好了。”   程季恒不置可否,抬眸看着她问:“疼不疼?”   陶桃没有那么娇弱,只要不是钻心的那种疼,她都能忍,刚要回答不疼了,然而却正对上了他那双满含担忧的目光。      那一刻,她的手忽然就开始疼了,冒到嘴边的话瞬间就变成了:“疼……”   程季恒蹙起了眉头。现在手边什么药都没有,他也不知道该怎么才能让她不疼,就有点着急了,语气也急切了起来:“下山之后就带你去医院。”   陶桃怔怔地看着程季恒,脑子里忽然闪现出了一段被尘封了多年的记忆——   在她小的时候,有一次不小心打翻了暖水壶,被烫到了手,抹完药之后依旧哭得惨绝人寰,于是爸爸就把小小的她抱在了腿上,一边轻轻地给她吹手,一边柔声细语地安慰她。   但是自从爸爸妈妈死了之后,她就再也没有这种待遇了。   那一瞬间她就像是中了邪一样,鬼使神差地开口:“你能……给我吹吹么?”   说这话的时候,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加快。   缆车内的空气似乎也凝固了,她的呼吸也开始变得不顺畅。   那一秒钟似乎很漫长,漫长的像是度过了一个世纪。   她以为他要拒绝了,刚准备开口说:“我自己来也行。”然而就在这时,程季恒捉住了她的手腕,将她的手抬到了自己的面前。   他微微低头,轻轻地吹着她手背上的伤口,俊朗的眉宇间蕴藏着化不开的温柔。   他控制着力度,吐出的气息很柔软,陶桃都觉得有点痒了,不只手背痒,心也有点痒,像是有一只手,在撩拨她的心弦。   缆车内有空调,温度凉爽,但陶桃却觉得气温似乎在升高,因为她的脸颊在发烫,耳畔回荡着的,全是自己的心跳声。   缆车下行到一半的时候,她才意识到自己在发疯,立即抽回了自己的手臂,内心惊慌失措羞赧不已,却强做出克己复礼的模样,垂眸回避着他的目光:“好了,谢谢。”   程季恒目光深邃地看着她,语气淡淡:“不客气。”   ……   他们俩从山上下来的时候已经下午三点多了,时间紧迫,陶桃本想赶快回家做饭,因为晚上还要给奶奶送饭——奶奶中午打营养液,只有早晚需要准备饭菜——但是程季恒没同意,先带着她去了距离景区最近的医院处理了手背上的烫伤,然后才陪着她回家。   从景区到家也需要先坐大巴再倒公交车。   陶桃在距离家属院的前一站就带着程季恒下了车,因为前一站的下车点旁边有个农贸市场,她要先买点菜。   她记得早上奶奶叮嘱过她,要多炖骨头汤给程季恒喝,这样他的手臂恢复得快,所以她先去了肉摊,买了两斤排骨,又买了一斤带皮五花肉——她也没忘了程季恒想吃红烧肉的事情。   买完肉,她又在中间买菜的摊位前转了几圈,买了一斤青菜、几只胡萝卜、两根玉米和两根莲藕。   程季恒一直紧跟在她身边,摊主称量好的东西递过来后,他顺手就接住了,就好像帮她提菜这种事他已经干了好多年一样。   买完菜后,他们俩步行回了家。   到家之后,陶桃从程季恒手中接过了装菜的袋子,去了厨房,准备做晚饭。   程季恒换好鞋后也去了厨房,刚好看到她拿出了洗菜盆,立即说了句:“你别动了,我洗。”   陶桃这才想到了自己的手上还包着纱布,但她又想到了程季恒的手也是今天才刚拆石膏,就迟疑地问了句:“你的手行么?”   程季恒:“肯定比你的强。”   陶桃:“……”   叹了口气,她只好把洗菜的任务交给了他。   在他站在水池前洗菜的时候,她站在了案板前,拿着刀切肉,耳旁充斥着哗啦啦的流水声。   厨房很小,堪堪容得下他们两个人。外面的气温很高,厨房内更是闷热。   但陶桃却一点也不觉得热,反而神清气爽。   耳畔的流水声像是欢快的音乐,令她心旷神怡,还情不自禁地勾起了唇角。   她又想到了小时候。   每逢假期,爸爸妈妈不用工作,也会像她和程季恒现在一样,共同挤在这间小小的厨房里给家人做饭,只不过角色对换了一下,一般是妈妈洗菜,爸爸负责切菜做饭。   那个时候,他们俩会一边做饭,一边讨论着学校里的事情或者家中的事情。   很平凡,但是很温馨。   在他们俩做饭的时候,她不是待在自己的房间里写作业,就是和奶奶一起待在客厅里看电视。   在她的记忆当中,追幸福的事情就是一边看着电视一边等待着爸爸妈妈喊她吃饭。   此时此刻,她竟然又感觉到了这种平淡却温馨的幸福。   只不过现在和小时候相比,缺少了点说话声。   她决定说点什么。   想了想,她问了句:“你是哪里的人?”   她从来没有问过他这个问题。他虽然也讲述了自己的过去,可是却没有提过自己是哪里的人。   程季恒正在洗菜的手一顿,不过很快就恢复了正常,不假思索地回道:“西辅。”   他不想把东辅和云山混在一起,所以需要用西辅为挡板把它们隔开。   东辅才是他的人生,是现实,云山的一切都是消遣而已,包括这颗傻桃子。   陶桃并没有怀疑他说的话,略带惊讶地看着他:“你竟然是西辅人?”   程季恒轻笑:“怎么了?不像么?”   “不是不像,只是我没想到而已。”陶桃解释道,“我一直很想去西辅。”   程季恒:“为什么?”   因为那年父母在去山区支教前,曾答应了她,回来后一定会带着她去西辅玩。   但是他们却再也没有回来。   不过没关系,她现在长大了,可以自己去了。   “因为我爸妈曾经说过,西辅是一座很美丽的城市。”她没有跟程季恒说的那么详细,是因为不想提起伤心事,“在我小时候,我爸还经常说‘你要好好学习,以后去西辅吧,西辅很漂亮,努力考西辅大学,到时候爸爸妈妈就陪你去西辅’。”   她模仿着爸爸的语调说话,逗笑了程季恒:“你为什么没有去?”   陶桃犹豫了一下,最后选择说实话:“因为苏晏在东辅大学。”   她整个青春期,一直在追随者苏晏的脚步。   虽然这段暗恋无疾而终,但她不得不承认,她确实因为这段暗恋而变得更加优秀了。   她现在不再喜欢苏晏,却也不讨厌他,而且一旦放下了幻想和执念,有些事情也能理智面对了:“其实我并没有觉得喜欢他是一件很浪费时间的事情,我也不后悔喜欢了他那么多年。人在青春期都会有迷茫的阶段,在经历了青春期之后,会变成什么样的人,最关的地方还是在于青春期时的目标,有些人的目标是考上好的大学,有些人的目标是毕业,有些人的目标是混日子。那个时候,我的目标就是苏晏。”   她没有父母,没人会在青春期的时候引导她该怎样成为一个独立自强的人,那个时候的她就像是航行在一片无际的大海之中,分不清东西南北,苏晏是她唯一能看得到的目标,所以她才会奋力地朝着他起航。   幸好,苏晏是一个很优秀的人,所以她才会变得优秀,如果苏晏是一个不求上进的人,她也会变成一滩烂泥。   程季恒微微垂下了眼帘,掩盖起了自己越发深邃漆黑的双眸。   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不舒服。   明知她只是个消遣,是个小傻子,但只要她提起苏晏,他就不舒服。   他也清楚他们俩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可他就是不想让她的世界有别的男人,尤其是苏晏。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故作镇定地问:“现在呢?”   陶桃:“什么现在?”   程季恒:“现在你的目标还是他么?”   陶桃摇了摇头:“不是了?”   程季恒追问:“那是谁?”   陶桃:“没有目标了,也不需要目标了,都长这么大了,我还不清楚自己应该成为怎么样的人么?”   程季恒忽然意识到,对于这颗傻桃子而言,苏晏是不可取代的存在,无论她心里是否有他,他都在她的人生中留下了深刻的一笔。   既然不能将苏晏从她的世界删除,那就,更新覆盖吧。   苏晏给她留下了深刻一笔,他就要给她留下更深刻的一笔,让她一辈子都忘不了。   他要当她世界里的唯一。   “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么?”他问。   陶桃想了想:“我觉得你挺好的。”   程季恒很认真地对她说道:“我是个坏人,特别坏那种。”   陶桃还以为他在开玩笑,笑着问:“能有多坏?”   程季恒没说话,忽然俯身低头,在她的脸颊上亲了一下:“就这么坏。”   陶桃浑身一僵,像是被火燎了,脸颊在瞬间变得通红滚烫,眼窝也变得又热又紧,呆若木鸡地看着程季恒。   他刚才,是亲了她么?   程季恒垂眸瞧着眼前的姑娘,目光中带着温柔与缱绻,语气随意,又深情地开口:“以后你别想苏晏了,跟了我吧。” 第22章   整整一个晚上, 陶桃都辗转难眠,只要一闭上眼睛,脑子里面就会浮现出昨天下午程季恒在厨房里亲她时的画面, 无论她怎么克制怎么抵抗,这个画面都挥之不去, 好像深深地扎根在了她的脑海里。   他竟然亲了她。   那只是蜻蜓点水般的一个亲吻, 却给她带来了排山倒海般的震撼与震惊。   还有他的那句:“以后你别想苏晏了, 跟了我吧。”   这是表白么?   还是……一句玩笑话?   直到现在,她的脑子里依旧乱糟糟的, 完全捋不清头绪。   当时她更是凌乱到难以复加,脑子里瞬间变成了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她,甚至都快忘了该怎么去呼吸。   她只觉得厨房的温度越来越热,像是放在热水上的蒸笼, 而她是一只被放在蒸笼里的螃蟹, 周身越来越烫, 脸颊更是烫的像是要沸腾。   不消多想,当时她的脸一定比被蒸熟了的螃蟹还红。   她还记得, 当时他看向她的目光中带着期许,也带着紧张——他在等待着她的回答。   但她并没有回答他,因为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脑子里乱,心里比脑子还乱,就好像她的心里有一面大鼓,一支木槌在不停地敲击着鼓面, 敲的她头昏脑胀不知所措。   上学的时候,她也收到过不少男生的表白, 可是没有一次像这次一样茫然凌乱。   而且那些男生也没人会在表白之前先亲她一下。   只有程季恒。   她以前从来没被男生亲过,他是一个。   直到现在,她的那半张脸还在微微发烫。   以前在被表白之后,她都会干脆利落地拒绝那些男生,可是这次,她竟然不知道该怎么拒绝,那个时候她甚至忘了还有拒绝这个选项。   当时她就像是一个傻子一样,匆忙埋下了脑袋,用一种机械般的僵硬语调说了句:“快做饭吧,还要去给奶奶送饭。”   她记得自己说完这句话后,程季恒叹了口气,听起来好像很失望,但他也没放弃,语气温柔,却很坚定地对她说道:“我会一直等着你。”   她感觉到自己的脸已经热到了耳根,没再说话,紧紧地低着头,一言不发地切菜。   之后她没再跟他说一句话,切好菜后,开始做饭。他一直站在她的身边,时不时地给她递个东西,打个下手。   自从他在家中住下之后,他们俩个几乎每天都这么一起做饭,刚开始的时候,她嫌他多余,还觉得他站在厨房占地方,影响她的发挥。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她慢慢地习惯了做饭时身边有他的感觉,而且配合的次数越多,他们俩也越来越默契了,现在她做饭的时候几乎不用开口,仅是一个眼神或者一个动作他就知道该怎么做。   她闷了米饭,做了一道红烧肉,炖了莲藕玉米排骨汤,又炒了一个青菜胡萝卜。      她知道他不吃肥肉,所以在菜市场买肉的时候专门挑了一条偏瘦的。   吃饭的时候,她也没有跟他说话。匆匆吃完了饭,她就去了医院,给奶奶送饭。   这回他没有陪她去医院,可能是想让她一个人冷静冷静。   她确实需要一个人冷静冷静,脑子里乱糟糟的,像是有人在里面放了一把火,奶奶都看出来她的魂不守舍了,还问她怎么了。她只能回答没事。   她在医院待到了九点多还没回家。   最后,程季恒还是来了医院,把她接回家了。   回家的路上,她一直低着头,一路保持沉默。他也没有逼着她说话,只是寸步不离地跟在她身边。   在他没有出现在她的生活中之前,晚上独自一人回家的时候,她都会有点害怕。   小城的夜晚很寂静,晚上八点半之后马路上几乎就没什么人了,她很怕会在半路遇到坏人,包里随放着防身用的小刀和防狼喷雾。   但是自从他出现之后,她就再也没害怕过。   他每天都会去接她下班,晚上再陪着一起回家。   或许奶奶说的没错,她太软了,而他很硬气,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她总是很有安全感。   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已经有点习惯他在身边的日子了。   但她还是不知带该怎么处理这份感情。   太突然了。   到家后她就把自己关进了卧室里,因为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她缩在被窝里,静静地听着门外的动静,直到他洗漱完,回到了卧室,她才跑出去洗澡。   再次钻进被窝里的时候,都已经快十一点了,平时这个时候她早就困了,可今天晚上却怎么都睡不着,闭上眼睛就会想到他和那个蜻蜓点水般的亲吻。   一直辗转反侧到窗外的天色蒙蒙亮,她才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   程季恒昨晚也没怎么睡,枕着胳膊盯着天花板,内心一片烦躁。   对于这颗傻桃子,他胸有成竹,完全有把握让她爱上自己。   但是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以前从来没有主动招惹过任何女人,更别说花心思用手段让女人爱上自己了。他觉得这种行为就是在浪费时间。   但这颗傻桃子却又一次的成为了他的例外。   凡事一遇到她,他就无法自控。   但他当初之所以赖着她不走,只是单纯地感觉她傻得好玩,能让他轻松而已。   从一开始,他就把她当消遣。   她的世界干净的就像是一张白纸,天真又单纯,而这两种东西恰恰是他最瞧不上的东西,但现在他却想独占她的全世界。   他觉得自己绝对是疯了,不然不可能干出来这种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事。   这天晚上他睡的很晚,不过起得很早,多年习惯使然,他的早起生物钟已经固定在了六点半左右。   起床之后,他先去洗漱,然后下楼买早饭,买好早饭,摆放到客厅的茶几上,将碗筷全部准备齐全,再去喊她起床——这是他近一个月来每天早上起床后的固定流程。   今早他喊了她两遍,卧室里都没有回应。   不消多想,这颗傻桃子肯定是一晚上没睡,直到天亮了才睡着。   不过她最近在放假,他就想让她多睡一会儿,所以就没再继续喊她起床。   吃完早饭,他拎着给老太太带的早饭,自己去了医院。   早晨医院的人流量堪比早高峰期间的地铁站,程季恒依旧没有选择电梯,直接走进了安全通道,爬楼梯上了七楼。   今早的0736病房和以往的每个早晨一样,床帘没有拉开,光影昏沉,住在病房内的三个人只有那位瘫痪在床的老大爷醒了,护工和陶桃奶奶还在睡。   程季恒推门走进病房的时候,老大爷朝他转了下眼珠子,算是给他打了招呼。   他朝着那位老大爷微一点头,算是回礼。   病房里很安静,为了不打破这种静谧,他放轻了脚步,走到了床头柜前,轻轻地将手里拎着的饭盒放到了桌子上。   老太太还在沉睡,他准备去接壶热水,转身的时候,眼角余光忽然扫过了躺在病床上的老人。   他僵住了脚步,瞬间将目光集中在了病床上。   老太太眉头紧锁,面色极其苍白,双唇微微泛青。   程季恒不假思索,一把抓住了老人的右手,用力地摁住了她的脉搏,同时大声喊道:“奶奶!奶奶!”   老人没有任何反应。   脉搏极其微弱,若有若无。   程季恒立即摁下了床头上的护士站呼叫按钮。护士很快就来到了病房,还不等她开口,程季恒就言简意赅地对她说明了老人的情况:“病人昏迷了,需要抢救,喊你们苏医生过来。”   他的语气中虽然带着紧张与担忧,却不失冷静与理智。   最后一句,则是命令,强硬的命令。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强而有力地激发着被命令者的执行力。   小护士不疑有他,二话不说就跑去找医生了。   苏晏今天刚好值班,没过多久就和那位小护士一起出现了。   走进病房后,他先看到了程季恒,不过并未理会他,径直走到了病床边去看桃子奶奶的情况,迅速给她做了一套最基础的检查。   情况不容乐观,他的眉头越蹙越深,检查结束,他语气快而果断地开口:“通知家属,准备手术。”   这话即使对那位小护士说,也是对程季恒说。   护士立即跑出了病房,去向上级报备,准备手术相关事宜。   程季恒明白术业有专攻的道理。此时此刻,苏晏才是权威,所以他也很配合:“我马上就通知桃子。”但他又不容置疑地对他说了句,“如果你不是这里最好的医生,就换最好的医生来手术,用上最好的设备和药物,花多少钱都无所谓,我要的是手术成功。”   在专业领域,苏晏确实是权威,也能时刻保持冷静和理智,听了程季恒的话后,他实话实说:“我无法向你保证手术一定会成功。”   程季恒不容置疑:“那你就尽力而为。”   苏晏神色严肃地保证:“我会的。”   最后,程季恒说道:“手术开销不要告诉她,直接来找我,我解决。”   苏晏的神色中不由划过了诧异,他本打算自己帮桃子垫上这笔钱,而且他一直以为程季恒只是一个游手好闲之徒。   这场手术,如果按他的要求来做,开销至少二十万。   他怎么弄来这么多钱?   去偷去抢么?   虽然他并不在乎程季恒准备用什么手段弄钱,但他不能让他连累桃子,当即质问道:“你打算怎么解决?”   程季恒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冷冷道:“你现在的任务不是关心我从哪里弄钱,而是该好好想想怎么救活她的奶奶。”   不到五分钟,刚才那位跑出去的小护士就带着两位助理医师回来了。   老太太很快就被推进了手术室。      站在手术室外,程季恒攥着手机踌躇许久,才鼓足勇气拨通了陶桃的电话。   在电话被接通的那一刻,他的脑子里忽然冒出来了一个连他自己都倍感震惊的想法——   如果奶奶真的没了,他就把这颗傻桃子带回东辅,养她一辈子。 第23章   由于昨天晚上她的思绪实在是太过凌乱, 所以陶桃一直到今早天色蒙蒙亮的时候才睡着,但是睡得很沉,还做了奇奇怪怪的梦。   梦里全是程季恒。   梦见他背她爬山, 梦见他给她吹手,梦见了他扮演系统陪她玩游戏, 还梦见了他们两个一起站在了月老树前, 在树枝上系上了结发扣……   她完全沉浸在了梦境里, 就像是一条鱼沉浸在了水里。   最终将她从梦境中唤醒的是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   铃声先唤醒的是她的意识——梦境被打断的那一刻,她还有点不情不愿——然而却没唤醒她的眼皮, 一双眼皮沉得像是像是被胶水粘上了,无论如何也睁不开。   她闭着眼,将手伸出了被窝,胡乱在枕边摸索着,摸到手机后拿到眼前, 挣扎着将双眼眯开了一条缝。   看到来电显示的那一刻, 她瞬间清醒。   是程季恒打来的电话。   那一刻她忽然特别羞耻, 还有些心虚,因为刚才她一直在梦到他, 并且在梦里,他们还很亲密。   感觉就像是,她占了他的便宜。   她的脸颊不由自主地开始发烫,在接通电话前,她还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紊乱的思绪,然后才摁下了接听键, 努力使自己的声音保持镇定:“喂?”   程季恒也在努力的使自己保持镇定,然而紧蹙的眉头却出卖了他内心的紧张与不安。   他知道奶奶是她的唯一, 所以他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向她通知噩耗。   手术室外的走廊很安静,空气中弥漫着医院中固有的消毒水味。   他紧紧地攥着手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先问了一句:“刚睡醒?”   他没有直接通知她奶奶被送进手术室抢救的消息,因为他知道自己一旦这么做了,这颗傻桃子一定会瞬间奔溃,而且她现在还是独自一个人在家,他不想让她担心害怕,所以他的语气也十分自然,并没有透露出任何紧张情绪,   陶桃回答:“恩,醒了。”   程季恒另外一只手已经攥紧了拳头,语气却依旧自然镇定:“睡醒了就来医院吧,奶奶需要你,尽量快点。”   陶桃轻声回道:“好,我现在就起……”话说到一半,她忽然察觉到了不对劲儿的地方——程季恒从来不会催她来医院,一次都没有——心脏猛然一提,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声调急转而上,语气中尽显慌乱与担忧,“奶奶怎么了?”   走廊里的空气似乎凝固了,程季恒的呼吸猛然一窒,怔忪了两秒钟后,强作镇定地回道:“身体有点不舒服,不过应该没什么大事,苏医生在给她做检查。”   陶桃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她有预感,程季恒在骗她。   奶奶的情况一定很严重,严重到他不敢对她隐瞒的程度,不然他不会给她打电话,也不会催着她去医院。   像是脑袋上忽然悬了一把随时会落下的刀,她开始害怕,心中一片茫然不安,声音也开始发颤:“我、我现在就去医院。”   “嗯。”程季恒不放心地叮嘱,“路上小心点!”   教职工家属院所在的那条街上不好打车,公交车又太慢,所以这颗傻桃子一定会骑车来医院。   他最担心的就是她来医院的路上会出事,也正是如此,他才不敢直接告诉她真相。   其实他很想回家接她,但他必须留在手术室外,随时准备着应对突发状况。   陶桃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直接挂了电话,匆匆地换上了衣服,连脸都没洗就冲出了家门。   她是真的很害怕。   已经害怕到不知所措。   或者说,自从奶奶生病住院后,她每天都在害怕奶奶会离开她,只不过一直在压抑着这种害怕而已。   此时此刻,在心中积攒了许久的恐惧彻底爆发了。   自从父母死后,奶奶就成为了她最后的依靠,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她从来不敢想象如果奶奶也离开了她,她该怎么办?   她不想成为孤儿,也害怕成为孤儿。   她不想一个人孤苦伶仃地活在这个世界上。   她想要爸爸妈妈,想要奶奶。   还没走出单元楼,陶桃就已经哭得泪流满面了,极力压制着内心的那股巨大的惶恐感才没让自己崩溃。   早晨的马路上汽车川流不息,去医院的路上,她完全忘记了程季恒的叮嘱,将自行车骑得飞快,还连闯了好几个红绿灯,其中一次闯红的的时候还差点被一辆轿车给撞了,幸亏那辆轿车及时踩了刹车,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到了医院后,她匆匆地把车停到了自行车棚,一路狂奔去了住院部大楼。   堵在电梯门前的人群依旧是乌泱泱的一片,陶桃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楼梯,两节并做一节地朝上冲,并且丝毫不给自己任何喘息的时间。   冲到七楼的时候,她的脸色已经开始泛白,呼吸极其急促,喉咙里也泛起了血腥味,胸膛内的一颗心更是憋得像是要爆炸。   然而奶奶却不在病房,程季恒也不在。   那位护工正在给瘫痪在床的老大爷做按摩,听到脚步声后,她回头看了一眼,见到来人是陶桃,当即用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哎呀你怎么才来呀!”   陶桃惊慌失措:“我奶奶呢?”   护工急切地说道:“正在抢救呢,手术室在十楼,赶紧去吧!”   “抢救”两个字如同一把尖刀,直戳戳地捅进了陶桃的心脏。   她的眼前猛然一黑,继而转身就跑。   当陶桃跑到手术室外的时候,程季恒正要给她打电话,看到她之后,他不由有些惊讶——他没想到她会来得这么快。   陶桃径直朝着程季恒冲了过去,惊恐不安地看着他,气喘吁吁地文:“奶奶、奶奶呢?”   看着她苍白不已的脸色和充满惶恐的目光,程季恒竟然感觉到了心疼,就像是一根针扎在了他的心头肉上。   他已经很久没有心疼过谁了。   但这回他没有继续隐瞒她,实话实说:“还在抢救。”为了安抚她的情绪,他又斩钉截铁地说了句,“苏医生主刀,你不是最信任苏医生么?他可是云山县人民医院最好的医生,所以奶奶一定不会有事。”   这话说的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为了安抚这颗傻桃子,他竟然把苏晏捧到了天上。   然而这些安抚对陶桃来说不过是杯水车薪。   她相信苏晏,可是更害怕失去奶奶。   心中围堵着恐惧的那一座大坝决了堤,恐惧感如洪水猛兽般席卷了她的内心。   她的视线瞬间就模糊了,开始崩溃大哭。   程季恒能明显地感觉到此时此刻这颗傻桃子身上那股惯有的坚强与不屈的劲儿头不见了,仅剩下了恐惧与脆弱。   丢盔卸甲后,她又变成了一个不堪一击的小女孩。   他的心更疼了,这是自从母亲死后再也没有体验过的感受。   他总以为自己的心早就硬透了,不可能再对任何人施以感情,但是面对这颗傻桃子的时候,他又为她出现了例外。   像是有一只手,无声无息地从他那颗坚硬无比的心脏表面扣下了一片鳞片,他还没有察觉到,心就已经开始疼了。   忽然间,他有了股想要保护她一辈子的冲动。   这是个不好的预兆,他极力克制着这股冲动,但是毫无用处,行为不受理智的控制,他还没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双臂已经朝她伸了出去,用力地把她抱进了怀中。   他想当她的铠甲,为她遮风挡雨,呵护她一生。   在他的怀中,她不需要坚强勇敢,她可以永远是一个天真又傻气的小女孩。   “别怕,还有我。”他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覆在了她的脑后,让她的脸颊紧贴在自己心口。他低头看着怀中的姑娘,目光即柔和又坚定,起誓般笃定地说道,“我会一直陪着你,这辈子都不会离开你。”   他不知道这种话自己是怎么说出口的,但他确实这么说了,并且不受控制。   被恐惧笼罩着的人,就像是乘坐着一叶轻舟漂泊于一望无际的大海上。黑云压境,海面波涛汹涌,巨浪滔天。乘坐小舟的人,最害怕的事情就是自己唯一的栖身之处随时可能被巨浪打翻,自己的结局不是葬身鱼腹就是葬身大海;最期待的事情,是有人救她,将她从孤独与恐惧中拯救出来,让她避免被巨浪打翻。   没人想孤零零的活着或者死去,除非在这世上再无羁绊。   对于陶桃来说,程季恒就像是那个救她的人。   他的怀抱很安全,没有风浪,也没有孤独和恐惧,能给她带来暂时的稳定与安宁。   他还说,会一辈子陪着她。   她不由自主地抱紧他了腰,躲进了他的怀抱中。   如果,真的能让她躲一辈子就好了,这样的话她就不用面对现实了。   或者能够将时间暂停也行,这样她就永远也不会得知从手术室里传出来的是什么样的消息。   虽然她奢望着最终传出来的是好消息,可是更害怕是坏消息。   她又想到了父母去世的噩耗传来的那一刻,她是多么的惊恐,像是被忽然摁在了砍头台上,她都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呢,悬挂着刀的那根绳子就已经被砍断了,锋利的刀穿透了她的脖子,巨大的痛苦传遍了她的全身,令她眼圈发黑,意识全无。   是奶奶给了她勇气和依靠。   那个时候,奶奶所承受的痛苦只会比她多不会比她少,但是她却硬生生地收敛起了全部的悲痛,将不知所措的她抱进了怀中,温柔又坚定地对她说道:“别怕,你还有奶奶呢,奶奶不会离开你,我会一直陪着你,看着你长大,陪着你嫁人。”   然而她才刚刚长大,还没嫁人呢,奶奶就病倒了。   一直到上小学之前,她晚上都是跟着奶奶睡觉。   小时候她晚上做了噩梦,从梦中惊醒,害怕地哇哇大哭,奶奶会将小小的她抱进怀中,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温声细语地安抚她。   奶奶信神拜佛,身上总是有一股淡淡的香味。   那股香味,令她安心,她很快就会重新入睡。   父母去世后,奶奶为了供她上学,去玩具加工厂当过廉价劳动力,给玩具打包,一个小时才七块钱,从早干到晚,一天才能挣几十块钱。   她还去当过清洁工,大街小巷地捡垃圾、卖废品。还熬夜缝鞋垫,晚上在路边摆地摊卖。   她就像是个铁打的老太太,吃的了世界上所有的苦,只为了抚养她成人。   她还记得自己收到东辅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天,奶奶激动地整整一个晚上没睡着觉。第二天天还没亮,她就出了门,去云山还愿。   在她高考前的那一段时间,奶奶天天去云中寺烧香。   在前半生,她将她最好的年华奉献给了儿女;到了后半生,该颐养天年的时候,她又将自己的生命奉献给了孙女。   陶桃最害怕的事情,就是这辈子没有办法报答奶奶的养育之恩。   手术室外的走廊幽长,寂静。天花板上的白炽灯散发着清冷的光。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   不知道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冷,陶桃浑身都在发抖。她身上穿着短袖,白嫩的胳膊上已经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紧紧地抱着程季恒,贪婪地索取着他身上的温度。   程季恒也一直抱着她,不停地安抚着她的情绪,语气温和又耐心。   他从来没想到自己竟然也能这么温声细语地说话。   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样漫长,手术室门上的红灯灭了。   空气瞬间凝固了,陶桃感觉到了窒息。      她僵硬地离开了程季恒的怀抱,呆若木鸡地盯着手术室大门。   淡蓝色的大门缓缓打开,苏晏从手术室里走了出来。   天花板上的冷白光线打在了他的脸上,映出了他神色中难掩的疲惫以及……悲伤。   他做过无数台手术,每一次都是与死神赛跑。起初,他内心会有波澜,跑赢了,他会开心,会自豪;跑输了,他会难过,会陷入自我怀疑。但是时间长了,他也就麻木了,虽然他还是会努力的与死神赛跑,努力地赢过死神,但已经没有了胜负心。   赢了,他会恭喜病人挺过了这一关;输了,他会安抚家属。再也不会将输赢定性在自己身上。      唯有这次。   他很悲伤。   纵使他拼尽全力,也没能救回她的奶奶。   他觉得自己很没用,什么都为她做不了,甚至不能为她救回唯一的亲人。   他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开口。   向家属阐述手术结果,是他的职业常态,他已经可以从容地面对病人家属的任何反应。   唯有这一次,他做不到。   他从小和她相识,很清楚奶奶对于她的意义。   他欲言又止多次,最终,他哑着嗓子对她说了声:“对不起。”   这声对不起里,包含了太多的情绪。   陶桃僵在了原地,一颗心瞬间跌至谷底。   她想到了昨晚离开医院的时候,奶奶轻声跟她说了句:“桃子,再见。”顿了下语气,她又说了句,“好好照顾自己。”还对程季恒说了句,“替我照顾好她。”   当时她并为多想,反应和以往每一个晚上都一样——挥手跟奶奶说了声:“放心吧,我能照顾好自己。”还说了句,“我明天再来看你。”      奶奶没有说话,只是笑了一下,她明明笑得很慈祥,但是眼底却蕴藏着化不开的悲伤。   或许,那个时候奶奶就有了预感,以后再也见不到她了。   那颗一直呵护着她的大树倒了。   她的眼前在一阵阵的发黑,世界动荡,天崩地裂。   一阵巨浪袭来,把她的船掀翻了。   冰冷的海水将她彻头彻尾地吞没,灌满了她的鼻腔,窒息感强烈,导致她连哭都哭不出来。   就在她快要溺死在波涛汹涌的海水中的时候,程季恒忽然捧住了她的脸颊。   “看着我!”他的语气坚决,不容置疑,眸光漆黑却深邃,逼着她正视自己的目光,“看着我!”   他字句笃定,很有穿透力。   像是被打了一剂强心针,陶桃逐渐涣散的目光重新凝聚。   程季恒直视着她的双眸,一字一句道:“别害怕,你还有我。无论发生了什么,我都会一直陪着你,这辈子都不会离开你。”   陶桃的视线再次模糊了,又一次躲在了他的怀中,开始放声大哭。 第24章   奶奶走得很匆忙, 陶桃毫无准备,崩溃大哭过后,她不得不收拾心情, 拼命忍下所有伤痛,开始给奶奶处理后事。   程季恒一直陪在她身边, 很多事情也是他在帮着她处理。   如果没有他, 她一定会手忙脚乱不知所措。   医院确认病患死亡后, 遗体会直接拉去殡仪馆。殡仪馆内也有专设的灵堂场地。   陶桃给奶奶擦干净身体、换上寿衣后,和程季恒一起跟随着灵车护送着奶奶的遗体来到了殡仪馆。遗体先放到了灵堂后的水晶棺内, 三天后进行火化。   按照云山的规矩,在这三天期间,陶桃需要给奶奶守灵。   殡仪馆内也有专门出售丧葬用品的超市。安置好奶奶的遗体后,陶桃和程季恒一同去了一趟丧葬超市,买花圈、灵位牌、骨灰盒等办丧事必须要用的东西。   按照规矩, 为死者守灵的时候, 晚辈们必须披麻戴孝, 具体指得是穿戴白孝布。   孝布的制作流程很简单:截七尺白麻布,在中央剪个圆洞, 套在头上;然后再剪裁一条细白布,系在腰间;最后再剪裁一截白布,折成帽子的样式戴在头上,一身完整的孝布就制作、穿戴好了。   一个人差不多需要八尺左右的麻布,陶桃没有兄弟姐妹,奶奶也没有兄弟姐妹,所以工作人员问她剪裁多少的时候, 她的回答是:“我一个人的就够了。”   工作人员正要准备开始剪,程季恒忽然说了句:“两个人的, 还有我。”   陶桃一怔,诧异不已地看着他。   程季恒的语气很轻,却很坚定:“我说过,我会一直陪着你。”   不知怎的,那一刻陶桃的心尖忽然狠狠地颤了一下。   下一秒,她的眼圈又红了,眼泪不争气地往外冒。   程季恒无奈一笑,伸出双手捧住了她的脸颊,用拇指轻轻地为她揩去眼泪:“怎么又哭了?先不哭了,歇一会儿再哭,不然多累呀。”   陶桃的眼泪依旧止不住的往外冒,却又忍不住地想笑。   幸好,她身边还有程季恒。   如果没有他,她一定会陷入绝望。   是他的陪伴与呵护给了她一线生机。   裁好孝布,他们两个人拎着买好的东西返回到了灵堂。   布置好灵堂后,陶桃开始给奶奶生前的亲戚朋友们挨个打电话报丧。   奶奶和爷爷都不是云山本地人,当年逃荒的时候来到了云山,所以他们在云山几乎没有什么亲戚。陶桃主要是给奶奶生前的好友打电话,这些好友有些是她们的邻居,有些是奶奶当年在玩具厂打工时认识的朋友,有些她早年在纺织厂里当女工时认识的同事,还有云山寺的了空住持。   奶奶生前很喜欢去听了空住持讲经,陶桃也曾跟着奶奶去听过几次。了空住持讲经通俗易懂,又生动形象,还风趣幽默,确实很有吸引力。   云山县大半部分信佛的中老年人,全是了空住持的铁粉。   陶桃是中午打得电话,到了下午,前来吊丧的邻居朋友们陆陆续续的来临。   按照规矩,每来一位前来吊丧的长辈,陶桃就要给他们跪下磕一个头当作谢礼,这是身为小辈必须遵守的礼节。   她从来没打算让程季恒陪着跪,然而当第一位前来吊丧的长辈出现,她屈身跪下的那一刻,程季恒竟然也陪她跪了下来。   那一刻陶桃再次感受到了震惊与诧异。   她呆若木鸡地看着身边的男人。   程季恒也扭头看向了她,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笑容。   他既然答应了会一直陪着她,就一定会一陪到底。   陶桃读懂了那个眼神,刹那间,眼圈又不自觉地红了。   第一位来者是一位老太太。   陶桃认识这位老太太,她是奶奶在玩具厂工作时认识的同事,俩人的关系不错,以前还经常会相约去云山烧香。   老太太也认识陶桃。走进灵堂前,她本是满心伤感,但是走进灵堂后,她忽然变得惊讶万分:“桃子,你什么时候结婚了?”   她出现后,程季恒陪着陶桃下跪磕头,身上也是披麻戴孝,所以这位老太太想都没想就认定了这位帅小伙一定是孙女婿。   也只有孙女婿才会陪着一起披麻戴孝。   陶桃十分赧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她不知所措地看了程季恒一样,这才发现他好像压根就没打算解释,犹豫了一下,她也决定不解释了,反正也解释不清,于是她模棱两可地回了句:“奶奶病了,我最近也很忙。”   这位老太太下意识地把这句话理解成了:因为忙所以没空告诉你们我结婚了。   她还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哦,这样啊。”又长叹了口气,无奈又惋惜地说道,“才办了喜事又办丧事,哎……老天爷可真是会捉弄人。”   陶桃越发的赧然了,脸颊也开始发烫。   在这位老太太之后,又陆续来了好几位奶奶生前的朋友,他们有些人认识陶桃,有些人不认识,那些认识陶桃的人,无一例外地把程季恒当成了她的新婚丈夫,走进灵堂后的第一句话几乎全是:“桃子,你什么时候结婚了?”   刚开始的时候,陶桃特别的不好意思,但是到了后来,她竟然习惯了。   差不多到了傍晚五六点钟的时候,了空住持来了,还带了两个小徒弟。   师徒三人站在老太太的遗体前,一同念了一遍《地藏经》,虔诚地为死者超度。   陶桃本想磕头道谢,但是出家人慈悲为怀不图回报,所以了空住持坚持不让。陶桃只好双手合十,弯腰作揖,回了了空住持一个佛家礼仪。   了空住持走后,没有再来新的吊唁者,灵堂内再次恢复了清冷,仅剩下了陶桃和程季恒两人。   忙了一天,陶桃心力交瘁。按照规矩她应该跪着守灵,但实在是太累了,无论如何也跪不住了,所以就坐在凳子上歇了一会儿。   程季恒看出来了她的疲惫,屈膝蹲在了她的面前,握住了她的双手,柔声问道:“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饭。”   殡仪馆内的服务齐全,丧葬超市旁边就是个食堂,食堂上方还有招待所,以供守灵人休息。   他不提吃饭还好,一提起吃饭这件事,陶桃瞬间饿坏了——从早上到现在,她粒米未进。   守丧是守丧,吃饭是吃饭,这两者并不冲突。   况且斯人已逝,活着的人还是要继续努力地活下去。   陶桃低头看着程季恒,小声说道:“我想和你一起去。”   她不想和他分开,一秒钟都不想。   只有他在身边,她才不会陷入孤独绝境。   所以她的语气中不由自主地带上了几分依恋和哀求。   “好,我们一起去。”程季恒语气温和,又带着万般包容。      陶桃舒了口气,沉吟片刻,她很认真地对他说了句:“谢谢。”   谢谢你这么包容体谅我,谢谢你一直陪在我身边。   程季恒故意逗他:“一家人不用说两家话。”   陶桃的脸瞬间就红了,嗔了他一眼:“去你的!”   程季恒眉头一挑:“又不认账了?我现在已经被贴上了已婚男人的标签,以后就没女人敢要我了,你得对我负责。”   陶桃的脸更红了,害羞的不行,声音小小地说道:“又不是我给你贴的。”   程季恒:“不是你贴的你也要负责。”   陶桃:“我要是不想负责呢?”   程季恒:“你必须负责。”   陶桃没好气:“你这是强买强卖。”   程季恒理直气壮:“你早就把我看光摸遍了,还想赖账?”   陶桃理亏,也说不过他,干脆直接换了话题:“我饿了,我要吃饭。”   程季恒叹了口气,从地上站了起来,依旧拉着她的手:“走,带你去吃饭。”   陶桃没有松开他的手,从凳子上站了起来。   然而他们两个才刚走到灵堂门口,就碰到了苏晏和他的父母。   苏晏和他的父亲皆身着一袭黑色西装,打扮的沉着低调,一看就是来参加吊唁的。   苏晏他妈虽然也是一身黑色打扮,却穿得十分华丽,处处透露着一股盛气凌人的风范,并且还化了很浓的妆,仿若她不是来奔丧的,而是来参加什么慈善晚宴。   陶桃看到有长辈来,下意识地就要下跪磕头,然而就在她准备屈膝的那一瞬间,程季恒忽然捉住了她的胳膊,强行阻止了她下跪的动作。   陶桃诧异不解地看着他。   程季恒温声道:“腿疼就别跪了。”   她的腿不疼,一点也不疼,但是陶桃明白了他话语间隐藏的含义——不许跪。   虽然她不明白程季恒为什么要这样做,但她还是遵从了他的意思。   苏晏他妈看她真的没跪,当即定在了灵堂门口,没再往里走一步。   她的两只耳朵上皆挂着祖母绿耳环,脖子上带了条翡翠观音吊坠,右手无名指上带着一枚蛋面祖母绿翡翠戒指,手腕上挎了个LV的经典款提包,左手搭在右手背上,下巴微微上仰,昂首挺胸地站着,眼神中浮现着轻蔑,看起来相当的趾高气昂。   气氛有些尴尬。   苏晏他爸见状立即说道:“不跪也没事,身体第一位,保重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程季恒面无表情:“多些理解,您往里请。”   苏晏没管他妈,率先走进了灵堂,跪到了蒲团上,对着老太太的遗像和灵位磕了个头。   苏晏他妈拉住了妻子的胳膊,半是命令半是哀求:“走吧,咱们也进去。”   苏晏他妈瞥了丈夫一眼,然后才不情不愿地踏进了灵堂。   她真的是相当的不情不愿,像是自己屈尊降贵了一样,在场的所有人都能感受出她的不情不愿。   就连陶桃都感觉到了,除此之外,她还感觉到了愤怒和屈辱。   这里是奶奶的灵堂,不是她耀武扬威的场地。   她下跪磕头,是为了感激那些真心实意来吊唁奶奶的长辈,不是因为低贱和卑微。   苏晏他妈显然并不是出自真心来吊唁她的奶奶,她只是单纯的想让她下跪。   那一刻她忽然特别感激程季恒,幸好他阻拦了她,没让她下跪。   苏晏对着老太太的灵位磕完头之后,从蒲团上站了起来,走到了陶桃面前,声色低沉道:“节哀顺变。”   陶桃很真诚地回答:“谢谢。”忽然间,她又想到了一件事,再一次地跟他道谢,“谢谢你帮我垫了手术费,我会还你钱的!我一定会还你钱!”   奶奶的忽然去世令她猝不及防,所以她今天一整天都很混乱,一直到刚才了空大师带着徒弟离开,她才想起来手术费的事情。   今天上午她跟随灵车离开医院的时候,没有人拦着她,也没人催她缴费,这就说明已经有人替她把钱结清了。   她清楚手术费一定是一笔不小的数目,所以能帮她垫这笔钱的人,只有苏晏。   苏晏下意识地看向了程季恒,他刚要开口解释不是他出的钱,然而程季恒却抢在他开口前说道:“谢谢苏医生了。”   苏晏一怔,神色中划过了深深的震惊与诧异。   他不明白,程季恒为什么不愿意承认这笔钱是他出的?   按照他的性格和手段,这种时候不是应该邀功么?怎么还会把功劳拱手相让给他?   还有,他到底是从哪里弄来的那么多钱?   手术费加上其他乱七八糟的费用,加起来一共二十一万六。账单一出,他当场就结清了,并且还是一次性结清。   当时他就有种预感,程季恒这个人,不光是心机和手段深不可测,估计就连来路和背景都深不可测。   现在他确定了,他向桃子提供的所有信息全是假的。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只为了赖在她身边?   还不等苏晏从诧异中回神,他妈忽然问了程季恒一句:“你怎么也披麻戴孝了?你和桃子什么关系?你俩结婚了么?”   陶桃瞬间屏住了呼吸,脸颊又开始发烫,偷偷地看了程季恒一眼。   今天来吊唁奶奶的人,全都在问她这个问题,还没人问过程季恒,所以她不知道程季恒会怎么回答。   她紧张又羞怯,却又有点期待。   程季恒面不改色,相当认真地回答:“我是她丈夫。”   陶桃的脸更红了,赶忙埋下了脑袋,羞得不行。   苏晏将她的举动尽收眼底,眸光瞬间暗淡了下来,垂在身体两侧的双拳不由自主地紧握,因为力度过大,指甲深深地嵌进了掌心中。   他感觉不到手心传来的疼,只能感觉到心口的钝痛。   苏晏他妈的神色中却划过了喜色,一种放心的喜色,由衷的放心:“哎呦什么时候的事呀?桃子你结婚怎么也不通知我们一声呀?”   这是她走进灵堂之后,第一次表现出平易近人的态度。   苏晏他爸也说道:“就是,结婚这么大的事怎么也不通知我们一声?”   事已至此,陶桃也没有再做解释,和今天无数次被询问时的答复一样:“太忙了。”   苏晏他妈看了自己儿子一眼,志得意满地勾起了唇角,用一种大发慈悲的神色对陶桃说道:“无病帮你垫的那笔钱就不用还了,算是我们家给你包的结婚红包。” 第25章   人死后第三天火化。   那天上午, 陶桃目送着奶奶的遗体被送进了火化炉,她心里清楚这是将是自己这辈子和奶奶见到的最后一面了,内心除了不舍就是伤痛, 情绪再次崩溃了,无法自控地嚎啕大哭, 如果不是程季恒一直紧紧地抱着她, 她一定会瘫倒在地上。   到了头七那天, 她在程季恒的陪伴下,抱着奶奶的骨灰盒去了云山陵园, 将奶奶与去世多年的爷爷合葬。   至此,她算是和奶奶永久地告别了。   虽然很难过,但是,斯人已逝,活着的人还是要继续生活。   更何况, 她现在也不是孤身一人, 还有程季恒陪着她。   幸好还有程季恒陪着她。   如果没有他, 她一定会一直沉浸在失去奶奶的伤痛中,永远走不出来, 甚至还有可能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   人活于世,最害怕的不是面对死亡,而是面对孤独与绝望。造成孤独与绝望的情况有很多种,对于陶桃来说,奶奶的死亡就是她孤独与绝望的根源。   是程季恒带着她走出了孤独与绝望,他的陪伴给了她力量,让她勇敢面对现实, 让她感受到这世界上还是有人关心和在乎她的。   正因为有了他,她才有了重新振作起来的勇气, 而且奶奶一定也不想看到她一蹶不振,所以她必须好好活着,不能辜负奶奶多年的养育之恩。   安葬奶奶后的第二天,她就回到了工作岗位上。   其实高温小长假两天前就结束了,但因为要处理丧事,她向辅导机构请了两天的假,这两天是别的老师在替她上课。   大部分学生们的暑假还未结束,再次开课后,她每天的课程依旧排的很满,除了辅导初二数学,同时又开了个初三化学课。   其实她现在已经没有这么大经济压力了,但她还是想多赚点钱,把欠苏晏的手术费还上。   虽然苏晏他妈说了这笔钱不用还了,但她还是不想欠他们家的钱。   她不是个傻子,能感受到苏晏他妈对她的轻蔑和不屑,她跟她说不用还钱的时候,虽然言语间是在表达对她“新婚”的恭喜,但语气中却充满了施舍的意味。   她才不要接受她的施舍。 第一节 课依旧是早上八点开始,但是她现在已经不订闹钟了,每天早上七点十分,程季恒会准时来敲她的房门,喊她起床。   现在她也不准备早饭了,因为程季恒会帮她准备好,洗漱完她就可以直接吃饭了。   在程季恒出现在她的生命中之前,她每一天都活得十分繁忙。如果把她的一天比作一个装满了小石头的陶罐,那么她的生活就是由那一颗颗小石头组成的,琐碎而沉重。   自从他出现之后,生活似乎轻松了许多,他将那些沉甸甸的小石头分担走了大半。   吃完早饭,陶桃就准备去上班了,然而在她换鞋的时候,程季恒也走到了门口,和她一起换鞋:“我送你去上班。”   在奶奶没有过世前,他们俩也会一起出门,只不过不一条路——她去上班,他去医院帮她照顾奶奶。   现在奶奶去世了,他不用再去医院了,但陶桃也不想让他多跑一趟——上班这点小事,她自己完全可以的,不假思索地回道:“不用,我自己去就行了。”   程季恒的神色相当认真,像是在阐述一件重要事宜:“不行,我必须送你上班。”   陶桃一怔:“为什么?”   程季恒一本正经:“我现在靠你养着,所以我必须要为你做点什么,不然哪天你不喜欢我了,把我赶出去怎么办?我不就成弃夫了吗?”   “……”   弃夫?   这是什么新鲜词汇?   陶桃忽然被戳中了笑点,开始哈哈大笑。   她一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像是月牙,眼眸黑亮,眼底藏着星光。   程季恒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的姑娘,没忍住抬起了手臂,在她的脑袋上宠溺地揉了一下。   换好鞋后,两人出门。   程季恒骑着自行车,带着陶桃去上班。   夏季的阳光强烈又刺目,虽然还不到八点,但空气已经热透了。   陶桃却一点也不觉得热,她只是觉得,很幸福,像是回到了无忧无虑的小时候。   上小学的时候,妈妈每天都会骑着自行车送她去学校。   但是自从爸爸妈妈离开了她之后,她就再也没有了这种待遇。   还有上中学的时候,她也是骑着自行车去学校,每天晚上放学之后,她总是会在学校门口看到一起回家的小情侣。这些小情侣们一离开学校就放下了所有的谨慎与束缚,像是孙悟空离开了五指山,不再担心会被老师抓包,有些情侣会共同骑一辆自行车回家——男生带着女生,女生侧坐在车后,紧紧地搂着男生的腰——就像是她和程季恒现在一样。   那个时候,她看到这些成双入对的小情侣,内心总是会有那么一丢丢的羡慕。   她也想有个男生带着她回家,但是人选很固定——那个时候,她只想让苏晏带着她回家。   可这毕竟只是幻想,从来没有实现过。   上了大学后,她就没再骑过自行车,因为东辅大学的面积颇广,覆盖了整整一座青山和一片湖泊,风景美如画,地势却起伏不定,在校园里骑自行车,等于找死。   她不后悔整个青春期都在喜欢苏晏,但也会有那么一点点的遗憾,遗憾自己没有谈一场青涩的恋爱,没有找一个男朋友骑着自行车带着她放学回家。   不过现在她的这些遗憾,似乎在被程季恒一点点的弥补上。   他背着她爬了云山,和她一起坐了索道,还正在骑车带着她。   心情如天上的朝阳,明媚又绚烂,陶桃不由自主地勾起了唇角,她忽然有很多话想对程季恒说,于是扭脸仰头,看向了他的后脑勺:“我以前上高中的时候,身边同学的年龄都比我大,所以他们都把我当小孩,有一次上晚自习的时候……不对,应该说晚自习第一节 课下课后,我拿着杯子去水房接水,但是我们这层楼没水了,我就准备去四楼接水。东边的那条楼梯人太多,我就从西边的那条人少的楼梯走了,结果我刚一转进楼梯间就看到了我们班有对情侣在接吻!”   时隔多年,她的语气中依旧带着震惊与诧异,仿佛那一幕又重新出现在了眼前。   程季恒被她的语气逗笑了:“然后呢?”   陶桃:“当时我特别尴尬,觉得自己出现的特别不合时宜,但是他们俩却表现的特别淡定,那个男生还笑着跟他女朋友说:‘来了个小孩。’然后又对我说了句:‘小朋友,你可不能去告老师啊。”   她将那个男生当时的那种吊儿郎当的语气学的惟妙惟肖。   程季恒忍俊不禁,故意逗她:“你去告老师了么?”   陶桃没好气:“我那个时候都十三岁了,又不是三岁小孩,还能真的去告老师?”她继续说道,“晚上放学的时候,我又在学校门口看到了他们两个,男生骑着自行车,准备带他女朋友回家。我本来想当作什么都没看到的样子直接骑着车走人呢,结果那个男生竟然又喊住了我,跟我说:“小朋友,长大后也要也找个男朋友带你回家啊。’,那个时候我觉得他特别讨厌。”   程季恒笑着问:“现在呢?不讨厌了?”   陶桃实话实说:“现在我后悔没有早点听他的话。”   程季恒听出来了她的言外之意,漫不经心地问:“后悔自己没早恋?”   “什么叫早恋?我不喜欢早恋着这个词。”陶桃很认真地说道,“我觉得在情窦初开的年华有一场青涩的校园恋爱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   程季恒认同她的观点,但不支持:“对于校园恋爱这种事情,女孩受到的影响比男孩大,如果她遇到了一个好男孩还行,但如果遇到了不好的,很容易变得堕落。”最后,他又总结,斩钉截铁道,“所以我以后如果有了女儿,决不允许她早恋。”   陶桃也斩钉截铁:“我允许。”她又信心满满地补充道:“我还会帮她把关,如果这个男生不好,我肯定不同意他们俩交往,但如果这个男生不错,我愿意帮我女儿向敌对势力隐瞒恋情。”   不知为何,程季恒内心深处忽然生出了一股难掩的焦虑与担忧。   沉默片刻,他问了句:“你觉得,苏晏怎么样?”   陶桃:“挺好的呀,就是有点不太好追。”   程季恒:“如果,我说如果啊,如果你女儿以后和苏晏这种人早恋了,你……”   陶桃不假思索:“我同意!我双手赞成!”   程季恒:“……”   这一刻,他彻底断绝了以后生女儿的念头。   省得操心。   他也不假思索:“我觉你适合生儿子。”   陶桃没听出来他的言外之意:“为什么?”   程季恒无比真挚地回答:“因为你一定能教育出一位非常优秀的男生,这样的话,这个世界上就多了一位幸福的女人。”   陶桃觉得他说得有道理,但不接受:“可是我只想生女儿。”   程季恒试探性地问:“……如果你老公,不想要女儿呢?”他又特意解释了一句,“不是因为重男轻女,是因为他觉得生女儿的话,需要担心的地方太多了,比如和渣男早恋。”   陶桃看着他的后脑勺,淡淡地、狠狠地回:“那我就换个老公。”   程季恒:“……”   ……   俩人边聊边骑车,不知不觉间,程季恒就把陶桃带到了辅导班门口。   车停路边,陶桃从后座上跳了下来,朝着程季恒挥了挥手:“我先走啦,拜拜。”   程季恒:“我中午来给你送饭。”   陶桃瞬间收回了已经迈出的左脚,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你自己做饭么?”   程季恒点头:“对,想吃什么随便点。”   “……”   可我并不相信你这种连醋和料酒都分不清楚的厨艺。   虽然不想打击他的积极性,但人总是要学会拒绝,所以她非常委婉地说道:“不用了,我跟同事约好了……”   还不等她把话说完,程季恒忽然叹了口气,微微垂眸,神色黯淡,语调低沉,带着苦涩:“我只是想为你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如果你嫌弃我的话,没有关系,直接说就好,我不会难过的。”   明媚阳光下,他的肤色白皙如玉,俊朗的眉宇间尽显淡淡的忧伤,似乎收到了极大的打击与伤害——嘴上说着不难过,却摆出了一副难过的要死的样子。   又是一副人畜无害的嘴脸。   又是一种可怜弱小又无助的语气。   又是一股扑面而来的浓郁的白莲花气息。   陶桃再一次地深刻理解了男人面对白莲花时的感受,就四个字:身不由己。   “我不嫌弃你!”她再无犹豫,斩钉截铁,态度积极,“我想吃你做的饭!”   程季恒抬眸,满含期待地看着她:“真的吗?”   陶桃重重点头:“真的!”   程季恒:“你想吃什么?”   陶桃:“都行,只要是你做的我都喜欢吃!”   程季恒目光真挚:“谢谢你这么信任我。”   陶桃:“不客气,应该的。”   程季恒达到了目的,终于肯放她走了:“快去上课吧,我去买菜。”   “好的,拜拜。”陶桃转身之前叮嘱了一句,“回家路上小心点。”   这颗傻桃子总是把他当三岁小孩,程季恒无奈一笑:“知道了。”   目送着她走进了辅导班所在的大楼,他才骑着车离开。先去了一趟农贸市场,然后才回家。   进了家门,他先换上了那双印着卡通米老鼠的黑色拖鞋,然后拎着购物袋去了厨房。   才刚把菜洗好,手机忽然响了。   是季疏白打来的。   看到来电显示的那一刻,程季恒的眉头忽然紧蹙了起来,思绪瞬间回到了东辅。   可云山似乎不像以前那么好剥离了。   他自以为自己能将云山和东辅分得很清,但现在忽然发现,它们在不知不觉间混在一起了。   曾经的他,能瞬间将云山抛之脑后,但现在却做不到了。   他像是被什么羁绊住了。   许久后,程季恒才接通了电话。   “在忙么?”季疏白的语气一如既往的清淡慵懒。   程季恒一听他这语调,就知道东辅那边暂时稳定,不由舒了口气:“有话直说,别耽误我做饭。”   “你在干什么?”季公子语气中的慵懒不见了,徒留下震惊与错愕。   程季恒的语气依旧淡定:“做饭。”   他从来没有做过饭,这是第一次,还是为了一颗傻桃子。这种行为简直就像是疯了一样,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但他就是想这么做,想尽可能地去照顾她。   面对这颗傻桃子的时候,他总是能做出来许多奇怪的事情。   他也知道自己没必要把这件事告诉季疏白,可他就是想说,想炫耀什么。   电话那边的季疏白沉默许久,严肃认真地启唇:“如果你没钱了,可以直接告诉我,不用去干这种杀人越货的勾当。”   程季恒也很认真地回道:“你误会了,我现在是有点吃不惯硬饭了,所以必须讨好那颗傻桃子。”他为自己的怪异行为找了个合理的借口,“不然她就该把我赶出去了。”   季疏白:“所以,你现在是,在吃软饭么?”   程季恒:“我已经吃了一个多月了。”顿了下语气,他又补充了一句,“很好吃。有机会的话,你也可以试试。”   季疏白:“……”   程季恒:“你还有别的事么?”   季疏白:“我想让你当个人。”   程季恒:“我会的。”   季疏白叹了口气,不得不提醒:“你就没想过,你走了之后,她会不会难过吗?”   程季恒怔住了,他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季疏白又问:“你敢把她带回东辅么?”他用的是“敢”发问,而不是“想”。   程季恒的脑海中瞬间闪过了答案——不敢。   在东辅的事情被解决之前,他根本不敢带她回去,不敢让柏丽清发现她的存在。   紧接着,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有了软肋。   他从来不害怕柏丽清,即便她是杀害母亲的帮凶,还曾将他塞进过行李箱,把他关进过狗笼,他也不怕她。   他只是恨她。   但现在他竟然有点怕她了。   怕她发现这颗傻桃子。      电话那边虽然一直在沉默,但季疏白已经知道了答案:“那你就别对她那么好。”   程季恒的内心忽然很慌乱,像是被戳中了死穴。他下意识地想隐藏死穴,所以勒令自己冷静下来,镇定自若道:“你想多了,我只是心血来潮想做顿饭。”顿了下语气,他又斩钉截铁地补充,“我一点都不在乎她,她就是个消遣。”   季疏白很了解程季恒,如果他真的不在乎那个女人,绝对不可能跟他解释这么多。   他是在乎极了。 第26章   挂断电话后, 程季恒依旧烦躁不安,内心混乱的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风浪。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为了一颗傻桃子害怕柏丽清?   他只是把她当消遣而已,就算柏丽清发现了她又能怎么样?顶多就是少了个乐子, 按理说根本无法威胁到他。   但事实情况并非如此,他竟然怕得要死。   这个小傻子根本不是柏丽清的对手。他太清楚柏丽清的手段了, 如果这颗傻桃子落到了柏丽清的手中, 她一定会想方设法地折磨她。   他绝对不能让柏丽清知道她的存在, 死都不能。   紧接着,他又想到了季疏白刚才说的话:“那你就别对她那么好。”   他总是克制不住地想去对她好, 尤其是当她的奶奶死了之后。   只要一想到这个小傻子没有了家人,在这个世界上孤苦无依,他就心疼得不行,不由自主地想去当她的依靠,保护她再也不受任何伤害。   他从来没有这么心疼过谁, 这颗傻桃子是唯一的例外。   可以这么说, 凡事只要一遇到她, 他就会变得不理智。   他甚至已经将云山和东辅混淆在一起了,也分不清什么是现实什么是消遣。   季疏白的提醒, 令他的理智逐渐回归,终于意识到自己必须立即停止这种例外,重新划分现实与消遣。   他不应该对一颗用来消遣的傻桃子这么上心,和她划清界限,对他们两个来说都有好处。   首先应该停下的,就是这顿他正准备为她做的饭。   程季恒毫不犹豫地开始清理案板上的食材。   他找了一个大袋子,把这些东西全部扔了进去, 然而就在他准备将袋子扔进垃圾桶里的时候,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   屏幕应声而亮, 同时弹出了微信消息提醒——   傻桃子:【你中午准备做什么饭?我都有点儿饿了。】跟在这句话后面,还发了一个萌萌兔的“期待脸”表情包。   现在是九点四十五,她刚下第一节 课。   看到消息的那一刻,程季恒的动作一顿,心头有了迟疑,眉头瞬间紧蹙了起来,神色中尽显犹豫与纠结。   如果他没有去给她送饭的话,这小傻子一定会失望吧?   内心深处又开始了一场挣扎。   是理智与感情的挣扎。   他不想让她失望。   许久后,理智妥协了,他又重新将袋子放回了案板上,同时还在心里自我安慰:一顿饭而已,不算什么,反正也没有第二次了,就当是逗她玩了。   做完这顿饭后,他就跟她划清界限。   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叹了口气,他又把塞进袋子里的食材一一拿了出来:鸡腿肉、土豆、香菇、青辣椒和一些调料——他准备给她做黄焖鸡。   其实他根本不会做饭,这些食材全是照着在网上搜的菜谱买的。   洗好菜后,他开始按照菜谱上的步骤一步步地进行操作。   首先是切菜。   他先切的是土豆,需要把一整颗土豆切成小方块。   这一段时间,他总是站在这颗傻桃子身边看她做饭。无论是肉还菜,她总是能三下五除二就切好,想切成丝就切成丝,想切成片就切成片,看起来简单极了,于是就给他造成了一种切菜很容易的错觉——不就是用刀把菜切开么?似乎没什么技术含量。   然而真当他自己动手去切的时候才发现,眼和脑子学会了并不一定代表着手学会了。   左手摁着的土豆和右手里握着的刀,似乎都有自己的脾气,压根不听他的使唤。   活了二十三年,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双手是如此的笨拙。   好不容易切好了土豆,接下来切香菇。   按照菜谱显示,他需要把香菇切成薄薄的小片。   香菇比土豆软的多,却没那么圆,可以安安稳稳地放在案板上,感觉很好切,但是事实并非如此。   香菇太软,又带着点韧劲儿,下刀的时候需要用巧劲儿,不能用蛮力,不然根本切不动,而且切香菇片需要万分谨慎,应该把手指肚内收,指关节顶着刀背,以防切到手,很考验经验和刀工。   程季恒完全没有任何做饭经验。上去第一刀先把香菇一分为二,第二刀就切到了自己的手——刀刃歪斜,深深地划过了他的中指指肚,血瞬间就冒了出来,染红了香菇和案板。   不过他并未把这点小疼放在心上,只是感觉麻烦了,还要重新洗案板。   叹了口气,他放下了手中的刀,打开水龙头冲了一下手,又回到客厅找了个创可贴把伤口抱了起来,以防血流出来再沾在菜上。   回到厨房后,他将那半颗沾了血的香菇扔了,重新清理好刀和案板,继续切。不过这回他涨经验了,切菜的时候无师自通地收回了指肚,用指节顶着刀背,两只手同时控制着菜刀的方向和力度。   五颗小香菇,他切了大半个小时。   香菇切好后,切青辣椒。刚才洗青辣椒的时候他没有看到菜谱上的提醒——青辣椒去籽——一直到切菜这一步的时候才注意到。   这是个新人菜谱,所以上面还详细附带了青辣椒如何去籽:将青辣椒头往里面摁一下,再连根拔//出来就行了,辣椒籽全部附着在根茎上。   程季恒试了一下,发现自己没那么高超的技术,于是选择用手抠。   手抠也没什么不好的,就是有点费手,尤其是青辣椒籽太小,一不留神就从创可贴的缝隙里钻了进去。   被刀切的那一下,是真的不怎么疼,但是伤口被辣椒籽这么一沾,是真他妈的酸爽。   而且这个辣椒还特别辣,眼都给他熏红了。   切完青辣椒后,切菜程序终于结束了。   程季恒不由长舒了口气。   接下来就该开火了,幸好他这一段一直站在傻桃子身边陪她做饭,知道做饭前要先开煤气阀,不然他连火都不会开。   第一步炸土豆,第二步炒鸡块——鸡腿肉买回来的时候就已经切好了,并且在他开始切菜前就已经腌上了——按照菜谱上所示方法炒到差不多的时候,按顺序加入葱姜蒜料酒老抽生抽等一系列的调料。   实际情况是……程季恒压根分不清什么是生抽老抽料酒,幸好瓶身上都贴有标签,所以他早就按照菜谱的要求把这些东西全部倒进了一个小碗里,需要的时候直接拿起碗往锅里倒。   剩下的步骤就简单得多了。   最后一步是转小火慢炖。   在等待期间,程季恒开始淘米,蒸米饭。   蒸米饭是最简单的,他需要做的只是把米和水按照菜谱上显示的比例放进电饭煲,然后摁下按钮。剩下的事情,交给电饭煲就好。   大约二十分钟之后,锅里的鸡块开始散发出浓郁诱人的香气,程季恒隔着透明锅盖朝着锅里看了一眼,感觉还挺像那么回事,并且越看越自豪,控制不住地拿出手机拍了张照片给陶桃发了过去:【哥厉不厉害?】   发完之后,他就一直盯着手机,紧张又期待地等着回复。   消息发送的时间是十点半,一直等了十五分钟,她第二节 课的上半节下课,他才收到回复——   傻桃子:【超级厉害!】后面还跟了一个萌萌兔的“棒棒哒!”表情包。   那一刻程季恒心满意足地勾起了唇角,感觉自己刚才的努力全值了,眼角眉梢间尽是骄傲与得意,像极了一个考了一百分后得到表扬的小男孩。   不过他并未得意忘形,到了四十分钟,按照菜谱上的要求,开大火收汁,最后加入青椒,再闷个几分钟就能出锅了。   掀开锅盖的那一刻,一股诱人香味扑面而来,锅里的黄焖鸡颜色还特别好看,不管好不好吃,反正色和香这两样起码是达标了。   随后程季恒拿起筷子从锅里夹了块鸡块尝了尝,内心只有一个想法——我艹,真他妈好吃,老子太牛了!   他觉得自己还挺有做饭天赋。   这个时候米饭也焖好了。程季恒看了一眼时间,还有半个小时傻桃子就下课了,赶紧把饭和菜装进了早就准备好的保温饭盒中,迅速出了门。   他来到辅导班的时候,陶桃还没下课,于是他就站在教室外的走廊上等了她一会儿。   这个辅导班规模不算小,占据了一层写字楼,教室一个挨一个,布置的和学校里面的教室无二,靠近走廊的那面墙上还开了玻璃窗,很有学习的氛围。   程季恒差不多等了有十分钟,走廊上的下课铃打响了,原本安静的楼层瞬间变得喧哗热闹了起来,一两分钟后,教室门接连开启,朝气蓬勃的学生们陆陆续续地背着书包从里面走出。   程季恒站在陶桃所在的那间教师的前门外,打开门后,首先走出来的是两位小女生。这两位小女生看到他后脚步齐刷刷地一顿,然后同时回头冲着站在讲台后的陶桃喊道:“陶老师你男朋友来了!”   其中一个观察的比较仔细地小女生又补充了一句:“来给你送饭了!”   这两位小女生是一对闺蜜,原本都是晚上六点的课,但是高温假过后,其中一个小女孩晚上六点又有了别的课,于是就把数学课调到了上午。另外一个女生为了陪伴小姐妹,于是也把课调到了上午。   以前程季恒总是晚上来接陶桃下班,所以这两位小女生认识他——她们俩从一开始就认定了这位帅哥哥一定是陶老师的男朋友,也只有这么帅的男人才配得上她们的陶老师。   但是上午十点这个班的同学们还从来不知道陶老师有男朋友,现在被这两位小女生一广播,教室里瞬间沸腾了起来,学生们齐刷刷地挤到了窗户口或者前门口,好奇又八卦地打量着程季恒。   程季恒不闪不躲,大大方方地让她们看,目光越过了这些学生们的头顶,看向了站在讲台上的陶桃。   陶桃完全没想到会有这种情况发生,又尴尬又害羞,压根不敢看程季恒,一直低着头看向讲台桌面,假装在收拾东西,表现得倒是从容不迫,可是红到耳根的脸颊却出卖了她的内心。   学生们的好奇心和八卦心得到了满足后,就陆续离开了教室。等最后一名学生走出教室后,程季恒走进了教室。   陶桃还在假装收拾东西,明明只有两本教案和两沓卷子,她却收拾出了手忙脚乱的样子。   程季恒走到了她身边,温声道:“吃饭吧?”   陶桃依旧红着脸低着头,声音小小地说道:“好。”   她害羞的样子,看起来又甜又软,很想让人上去咬一口,程季恒忍不住地想去欺负她,明知故问:“你在害羞吗?”   陶桃的脸更烫了,死不承认:“我没有!”   明明就是有。   程季恒好心安慰:“别多想,咱俩都是已婚关系了,这点小事根本不用害羞。”   陶桃又羞又气:“你别胡说八道!”   程季恒眉头一挑:“你是不是想赖账?我的身体都已经被你看光摸遍了,你现在竟然想抛弃我?”   陶桃的脸都快红的滴血了,可事实又无法抵赖,于是她果断转移了话题:“我饿了,我要吃饭。”   程季恒没再逗她,询问道:“在哪吃?”   “教室就行。”这间教室就是陶桃的办公室,平时上课、批卷、改作业、吃饭休息全在这里。   她走到了教室后排,把窗户开了个小缝,然后将倒数二排的凳子转了过来,拍了拍倒数第一排的那张靠着窗的桌子,对程季恒道:“咱们在这儿吃。”   程季恒拎着装饭盒的袋子走了过去,将袋子放在了桌子上,然后从里面拎出了饭盒和碗筷。   这时陶桃才注意到了他的左手中指上包着创可贴,创可贴的表面上还渗出来了一片淡红色的血迹。   显然,伤口很深。   那一刻她的手也跟着疼了一下:“你切到手了?”   “没什么事。”程季恒压根就没把这点小伤口当回事。   陶桃不信:“都渗出来血了还没事呢?”   程季恒低头看了一眼,发现还真是——他是出门前才换的创可贴。   陶桃想起来自己包里还放着备用创可贴,立即朝着讲台走了过去,把包拿了过来,从里面翻出创可贴后,用一种命令得口吻对程季恒道:“把手给我。”   程季恒真是觉得没必要这么担心,就一个小刀口而已,但是看着她严肃中又带着点心疼的目光,不假思索地选择乖乖照做。   陶桃轻轻地撕开了包在他手指上的创可贴,那道深刻的伤口瞬间暴露在了她的眼前,并且他的指肚上染的全是血。   她的眉头瞬间就蹙了起来,心疼又担心:“要不要去医院看看呀?”   程季恒严肃认真:“你知道医生会说什么吗?”   陶桃:“什么?”   程季恒:“再晚两天去就好了。”   陶桃:“……”   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竟然还有这么坚强的一面呢?   白莲花学会坚强了,是好事,但她还是有点心疼:“是不是特别疼?”   疼是真的,只要是个正常人,被刀划了一下都会觉得疼,但这点小疼痛对于程季恒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完全可以忍受。   但是……他不打算说实话。   不然就没意思了。   他微微蹙起了眉头,抿了抿唇,语气真挚又坚强地说道:“不疼,真的不疼,你不用担心我。”   可你明明摆出了一副很疼的表情啊。   陶桃认定了,他一定很疼,只不过是在假装坚强。   程季恒:“真的不用担心,包上创可贴就好了。”   陶桃立即揭开了创可贴的包装,给他包创可贴,动作又轻又柔,生怕弄疼他。   包好创可贴之后,她也不让他动手了,自己盛饭。   打开保温饭盒的那一瞬间,一股热气腾腾的香味扑鼻而来,装在里面的黄焖鸡看起来十分美味诱人。   陶桃真没想到程季恒还有这技术呢,不由一惊:“哇!”   程季恒的眉梢瞬间扬了起来:“我厉害吧?”   他现在样子,像极了一个求表扬的小男孩。陶桃忍笑,重重点头,信誓旦旦地开口:“厉害!特别厉害!”   程季恒得意地勾起了唇角。   盛好米饭后,两人开饭。陶桃才刚夹了一块鸡肉送进嘴里,坐在她对面的程季恒就迫不及待地问:“好吃么?”   他看向的眼神中满含期待,就差把“快点夸我”这四个字写脸上了。   陶桃相当的配合他,再次点头,斩钉截铁:“特别好吃!比外面卖得还好吃!”   程季恒终于彻底满意了,内心相当自豪,嘴上却十分谦虚:“也没有特别好吃,还是有一定的进步空间。”   陶桃忍无可忍,直接笑出声了:“哈哈哈。”   和程季恒在一起的时候,她总是这么开心。   他可以让她变得无忧无虑,可以让她开怀大笑。   如果把苏晏比做指引她前行的月亮,那么程季恒就是光芒万丈的太阳,既照亮了她的生活,又温暖了她的时光。   月亮很美,但,不适合她。   她需要的是太阳。   看着她笑得那么开心,程季恒也不由自主地勾起了唇角。   他很喜欢看她笑,也愿意逗她开心。   只要她一笑,他就会有一种得偿所愿的感觉。   但是……他必须停止这种不理智的行为,逼着自己变得理智——她只是个消遣,不用这么上心。   收敛了眼底的笑意,他故意用上了一种满不在乎地语气:“珍惜吧,就这一顿了,没有第二顿了。”   陶桃不解:“为什么?”   程季恒:“因为我只能给我老婆做饭吃,今天就是先拿你试个手。”   他的语气很冷漠,像是在和她划清界限。   陶桃怔住了,呆愣愣地看着他。   程季恒原本没打算现在就和她划清界限,但既然话赶话说到这里了,那就“借题发挥”吧。   况且他决定了做完这顿饭就停止对她的所有关心与在意,那还是快刀斩乱麻比较好。   他不喜欢拖沓。   更何况,只是一个消遣而已,也没必要拖沓。   他努力使自己保持一副冷漠的表情,语气中又带上了几分嘲弄:“你不会真的以为我会陪你一辈子吧?”   陶桃的呼吸一窒,神色中逐渐浮出了茫然与惊慌。   她真的以为他会陪他一辈子。   程季恒清楚地看到了她眼神中透露出的惶恐,像极了一只忽然受到惊吓的兔子。   他的心开始疼,像是有一把刀在一点点地捅入他的心脏,疼得他难以忍受,不由自主地攥紧了垂在身体两侧的双拳,拼命保持一副着冷漠又疏离的神色:“看来有些话一定要说清楚了。那个时候,你奶奶过世,我觉得你很可怜,怕你想不开,所以才会跟你说会陪你一辈子,我只是同情你而已,但没想到你认真了。你是傻子么?我跟你才认识了几天,怎么可能会陪你一辈子?这种话你竟然也信。”   他的话,很伤人,像是带着刺,每一个字都在刺痛着陶桃的心脏。   她的眼眶红了,既委屈又不知所措。   他刚才还好好的,现在怎么忽然变成这样了?   他现在表现出来的态度,好像很讨厌她。   程季恒的心更疼了,攥成拳的手开始不由自主地发抖,他逼着自己不去理会内心的不忍,哂笑着揶揄道:“你不会喜欢我吧?”   陶桃在他的眼中看出了不屑和嘲弄,心头忽然泛起了一阵强烈的苦涩和酸楚。   是啊,她喜欢他呀。   她以为他也喜欢他,以为他永远也不会离开自己,以为他会成为自己永远的依靠。   但现在她明白了,只有她自己这么以为而已。   是她自作多情了。   眼眶不仅泛酸,还疼,她立即垂下了眼帘。   那一刻程季恒清清楚楚地看到了有两滴泪从她眼中落了下来,像是两根刺一样扎在了他的心头。   他不想让她哭,但他必须跟她划清界限。   她太傻了,他不能带着她回东辅,最起码不能在柏丽清被解决前带着她回去,甚至不能让柏丽清发现她的存在。   所以他现在必须分清云山和东辅,必须弄清楚现实和消遣。   他轻笑了一下,看起来满不在乎,身体往后一仰,靠在了椅背上,冷冷道:“我不喜欢你,也不可能喜欢你这种小傻子。”顿了下语气,他语气决然地补充了一句,“我明天就走了。”   他没有骗她,他是真的这么决定的。   既然要划清界限,就没必要再赖着她了。   更何况,她只是一个消遣,他也没要优柔寡断。   但如果真的不优柔寡断,他应该今天就走,在给她做这顿饭之前就走,走得毅然决然无声无息,而不是在给她做好了一顿饭后,特意来跟她说一声。   对于陶桃来说,他要离开的消息,比之前他说的任何一句话带来的冲击都大。   那一刻她既震惊又错愕,脑袋中出现了短暂的空白,猛然抬起了眼眸,呆若木鸡地望着程季恒。   她以为,他说的不会陪她一辈子,是指以后,没想到他明天就要走。   她接受不了。   她不想变成一个人,害怕被抛弃。   而且,在他将她抱在怀中,对她说出“别怕,还有我”的那一刻,她就无法自拔地爱上了他。   她现在离不开他。   “你能、能不走么?”她泪眼模糊地看着他,眼神中充满了哀求,声音也哽咽了,“我求求你了。”   像是有一只手臂在勒他的脖子,程季恒感觉自己快喘不上气了,像是要窒息,他回避了她的目光,毫不留情:“不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又补充了一句,“我不想再看到你了,我讨厌你这种自作多情的小傻子。”   言必,他起身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将她的自行车钥匙扔在了桌子上:“明天我会把家门钥匙还给你。”说完这句话,他最后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了。   那个钥匙链上还挂着一颗小桃子吊坠。   被扔到桌面上后,小桃子不停地来回滚动,看起来可爱极了。   陶桃盯着那颗小桃子,眼泪不停地往下掉落。   她心里清楚,他再也不会来接她下班了。   ……   一直到走出辅导班的大门,程季恒都没有回过一次头,他是在逼着自己不回头。   那颗傻桃子一定在哭,如果自己回头看了她一眼,他一定会心疼,一定会重新回到她身边。   但是他不能回去,他必须和她划清界限。   他所处的那个世界水太深了,不能把她牵扯进来。      正午时分的太阳很热,强烈而刺目,晒得人头晕目眩。   离开她之后,程季恒也不知道自己现在要去哪,顶着烈日,漫无目的地在云山的街头乱逛。   在此之前,他从来没有这么不知所措过。   除了母亲死亡的时候,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了茫然。   他计划着明天就回东辅,但只要一想到要离开那颗傻桃子,他就心烦意乱。   也是在这时,他第一次意识到了一件事情:他不想离开她。   许久之后,他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左手手心内一片濡湿,摊开手一看,才发现伤口崩了——刚才跟她说话的时候,他一直紧紧地攥着拳头——血迹不仅沁透了她刚才给他包上的创可贴,更染红了整片手心。   身边刚好有个垃圾桶,他直接把创可贴撕了下来,扔进了垃圾桶里。   他不需要那个傻桃子给他的一切关心。   一点也不需要。   消遣而已,离开了她,他照样能活得好好的。   他反复不停地命令自己不去想那颗傻桃子,但是内心根本不受控制,她就像是扎根在了他的心里。   他越逼着自己不去想,反而想得越厉害。   整个人就像是失了魂一样。   一直在外面逛到太阳快要落山,他才回家。   他还给自己找了一个回家的借口——收拾东西。   其实根本没什么好收拾的,顶多就是几件破衣服,回东辅后他也不会穿。   可他还是回去了,装模装样地收拾出来了一个行李袋,然后,开始等她回家。   他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不直接走人,毕竟该说的话都说完了,直接走人才是最合理的行为。   但是他做不到,他还是想再看看她。   这辈子的蠢事,仿佛全让他在今天干完了。   他从六点就开始等她回家,然而一直等到九点半也没把她等回来。   八点下课,按理说她八点半就应该到家了,最晚也不会超过九点。   时间一超过九点,他就开始着急了,目不转睛地盯着挂在墙上的表盘,眉头紧锁,心里急得像是着了火。   甚至有了种度秒如年的感觉。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越发得紧张、不安、担心……他从来都没有这么担心过一个人,担心到胡思乱想。   这么晚了,她不会在路上出什么事吧?   她是不是遇到危险了?   她会不会想不开去干傻事了?   这些担忧就像是积聚在火山内的能量,到达了一个顶点,火山爆发了。   程季恒再也坐不住了,直接冲出了家门。   楼道里很黑,但是对黑暗的恐惧感抵不过对她的担心,他甚至连手电筒都没开,三节并坐一节的冲下了楼梯,内心只有一个想法:一定要找到她。   然而他才刚一冲出家属院大门,就看到了她……和苏晏。   苏晏把她送回家了。   按照他对这颗傻桃子的了解,他很确信她一定不会主动去找苏晏,只能是苏晏去找的她。   苏晏还喜欢她。   只要他一走,苏晏一定会取代他,会代替他陪在她身边。   挺好的,最起码那颗傻桃子不会孤单了。   但是,他接受不了她和别的男人在一起。 第27章   那顿午饭, 陶桃基本没有吃,程季恒走后,她一个人坐在教室里哭了好长时间, 眼睛都哭肿了,心里难过又委屈。   不明白他的态度为什么会变化那么大, 早上的时候还好好的, 现在却忽然变得这么讨厌她。   他说她是一个自作多情的小傻子, 还说永远不会喜欢上她这种人。   所以,他是不是从来没有喜欢过她?他对她的关心与呵护, 其实全都是出于同情?觉得她可怜?   可她真的很喜欢他,想让他一直留她身边。   但是他不会再陪着她了,他还说以后再也不想看见她了,明天就会离开。   一想到这里,陶桃就难受得不行, 眼眶一阵阵地泛酸, 眼泪止不住地往外冒。   她害怕被抛弃, 她不想让他走。   整整一个下午,她的心情都很沮丧, 但她还要上课,还要工作,她不能把自己的情绪发泄在这帮学生身上。   所以她只能极力调动情绪,努力使自己保持镇定与冷静,强忍着内心的混乱上完了下午的三节课。   最后一节下课,已经是晚上八点了。   有几个学生随堂练没有写完,她又陪着他们留了一会儿。等这几个学生走后, 她开始打扫教室,最后离开的时候, 已经快八点半了。   一走出辅导机构所在的写字楼的大门,她就看到了苏晏,脚步不由一顿,意外又惊讶:“你怎么来了?”   苏晏身穿干净的白衬衫配西服裤,少了些身穿白大褂时的严肃,多出了几分温文尔雅,语气也是一如既往地温和:“刚好路过这里,想到你在这里上班,就停下来等了你一会儿。”   其实,根本就没有什么路过,只不过是他的借口而已。   他只是想来见她一面。   自从她的奶奶去世之后,他就再也不能天天见到她了。他们两个的工作和生活也没有任何交集,如果没有契机,下次见面很可能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   这几天,他总是会很想她。   陶桃并没有想那么多,而且她现在也不会再向从前喜欢他的时候一样去想那么多了,她只是下意识地觉得他一定是有事情才会来找她。   “有什么事情么?”她好奇地问道。   面对着她充满探究的目光,苏晏忽然很紧张——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在女孩面前这么紧张过了。   “没什么事。”他努力地使自己保持从容,语气平静地回道:“最近工作太忙了,奶奶去世后我一直没有来看过你,今天刚好有时间,所以就来了。”   陶桃明白了,苏晏是特意来看望她的,很感动,也很感激:“谢谢你呀。”又斩钉截铁地补充了一句,“放心吧,我最近过的很好。”   她的神色相当的信誓旦旦,但苏晏还看到了她微微发肿的眼圈,犹豫了一下,没忍住问了句:“只有你自己?”   陶桃知道他在问程季恒去哪了,心头忽然泛起了一阵酸楚。她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简单的“嗯”了一声。   苏晏还是察觉到了什么,因为她是一个把什么都写在脸上的姑娘,他能清楚地捕捉到她情绪中的低落。   他很想知道发生了什么,想知道她是不是被欺负了?但也能感觉出来她的抵触,考虑了一下,还是没有继续往下追问,而是说道:“现在有时间么?”   陶桃奇怪地看着他:“怎么啦?”   苏晏:“请你吃饭。”   陶桃不知道苏晏为什么要忽然请她吃饭,她现在也没有吃饭的心情,于是委婉地拒绝道:“改天吧,我今天第一天上班,回去还有好多工作要做。”   苏晏有些失望,但也没勉强:“行。”可他不想这么快就和她分开,又快速说了句,“我送你回家?”   陶桃沉默片刻,略有些尴尬地说道:“我骑自行车来的。”   苏晏没有放弃:“可以把车搬到车上。”   陶桃不禁有些诧异,感觉今天的苏晏好像有点奇怪。   她和他认识了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这么执着过。   她忽然想起来了以前,自己还喜欢他的时候。   那时她每次遇到他,都会用尽千方百计吸引他的注意力,搜肠刮肚地和他多说几句话,只为了能和他多待一会儿,但他总是那么忙,不是有事情要去做,就是有人要去陪,说不了几句话,他就会离开。   那时的她总是在期盼着能在他不忙的时候与他相遇,这样她就能和他多说几句话了。   现在他终于不忙了,她却没了这份期待。   如果你早一点来就好了,我一定会很开心。   轻叹了口气,陶桃回道:“不用了,太麻烦了。”   苏晏依旧没有放弃,面不改色地看着她,固执地回道:“不麻烦,一点也不麻烦。”   陶桃无奈地看着苏晏,感觉现在的他像极了班里面那种油盐不进的叛逆少年,还是平时最让人放心的优等生忽然变成了叛逆少年,令人猝不及防。   面对这种一意孤行的学生,她向来束手无策。   最终她只好答应了他:“好吧。”      苏晏舒了口气:“等我一会儿,我去开车。”   陶桃自行车就停在写字楼旁划分出的公用停车区里面,开了锁后,她推着自行车来到了路边,等着苏晏回来。   没过多久,她的面前缓缓停下了一辆白色迈巴赫。   苏晏开门下车,准备帮她搬自行车。   陶桃看了看白色轿车的后备箱,又看了看自己的自行车,迟疑地问道:“放得下么?”   苏晏:“直接放车里。”他打开了驾驶室后面的那张车门。   陶桃明白了,他是要把她的自行车直接放在后排车座上。她不想弄脏他的车,也不想弄坏他的车坐。下意识地握紧了车把,慌忙回道:“要不我还是自己回家吧,太麻烦了。”   苏晏还是那个回答:“不麻烦。”   说着,他将自行车从她手中拉了过来,然后搬了起来,塞进了车里。   陶桃越发的不知所措。   她从来没见过这么固执的苏晏。   把自行车摆放好之后,苏晏关上了车门,转身对她说道:“上车。”   陶桃只好照做,但是上车之后,她一直没有说话,目不转睛地盯着车窗外。   苏晏也没有说话,薄唇紧紧地抿着,看似是在专心致志地开车。   一时间,车内的气氛有些僵硬,像是被什么冻上了。   直到陶桃看到了路边的东辅银行,这种僵硬终于被打破了。   银行使她想到了那笔手术费,犹豫再三,她终于鼓起勇气说道:“那笔钱我能、分期还给你么?”   她的声音很小,因为很不好意思,脸颊又红又烫,甚至没脸去看他的神色,下巴都快埋到胸口了,但是她真的一次性拿不出那么多钱。   苏晏一怔,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的问题。   那不是他出的钱,他也不想白捡一个功劳和人情,但是他现在弄不清楚程季恒的动机,不清楚隐瞒真相对她来说到底是好是坏。   犹豫片刻,他模棱两可地回道:“不用还我钱。”   陶桃并不想占他这么大的便宜,然而就在她正要开口拒绝他的好意的时候,苏晏忽然问了她一句:“你就没有怀疑过他的身份么?”   这问题问得太突然了,陶桃反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程季恒。   一想到程季恒她就很难过,声音也变得沉闷了:“怀疑什么?”   苏晏直言不讳:“怀疑他在骗你,他告诉你的一切信息很可能全是假的。”   陶桃不解:“他为什么要骗我?”   苏晏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他很可能是为了故意赖在你身边,所以才编造出自己身无分文无家可归的身世。”   陶桃笑了一下,即使被这个猜测逗笑的,也是在苦笑,语气中也带着难言的苦涩:“他明天就要走了。”      苏晏心头一惊,诧异不已。   程季恒竟然要走了?   就这样走了?   陶桃:“他在我家住了一个多月,我也没吃什么亏。奶奶活着的时候,他还会每天去医院帮我照顾奶奶,如果他真的是在骗我,我实在是想不出来他骗我的目的,为了体检劳动人民的穷苦生活么?”   她的语气丧丧的,最后一句话也带着闷闷不乐的劲儿,但却莫名的搞笑。   苏晏没忍住笑了一下。   他第一次发现,她是个很有意思的姑娘。   再回想之前,她在他面前总是很拘束,直到最近一段时间,她才不那么拘束了。或者说,在程季恒出现之后,她就没有那么拘束了。   比起之前的那个面对他时小心翼翼的姑娘,现在的这个她更有吸引力。   陶桃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笑,扭头看着他:“你笑什么?我说的不对么?”   “你说的很对。”苏晏实话实说。   如果程季恒明天就会走人,那他确实找不到他欺骗她的理由。   陶桃叹了口气,没再说话。   车内的气氛再次冷清了下来。   苏晏的心却没有静下来。   程季恒明天就会离开,她又变成了孤身一人。   他想,陪着她,一直陪着她。   之前许多年,他一直在迟疑、犹豫,在面对她时,他的感情中总是参杂了太多的利弊权衡。   这次,他不想再犹豫了。   他完全可以凭借着自己的实力去东辅医学院,母亲那边他也可以安抚好,他还可以带着她去东辅,照顾她一生一世。   鼓足勇气后,他打破了车中的沉默:“你想去青海玩么?如果你想,我可以带你去。”说话时,他的双手不由自足地握紧了方向盘,力气很大,根根骨节泛白。   他从来没有这么紧张过。   过往的几段恋情,他也从未主动过,全是女方像他表白。   他所交往过的女孩的类型也很固定:乖巧,懂事,软糯,像颗桃子。   陶桃浑身一僵,呆若木鸡地看着苏晏。   这是,什么意思?   苏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一字一句道:“我想陪你一辈子。”   陶桃如遭雷击般惊愕,像是被石化了一样僵在了座椅上,脑子里变成了一片空白。   她已经震惊到无法思考了,苏晏竟然说要陪她一辈子?   苏晏很期待她的答复,但他也知道自己的表白太过突然,一定会令她十分不知所措,所以也没有逼着她立即给出答复。   之后,在回家的这一路上,陶桃一直是满心惊慌,低低地埋着脑袋,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甚至连呼吸都变得微弱了。   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苏晏的表白,甚至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苏晏。   如果在她还喜欢他的时候,他忽然对她表白,她一定会很惊喜,会开心到热泪盈眶,会激动到尖叫,但是现在她只有震惊与错愕。   震惊过后,又多出了几分苦涩。   他竟然,喜欢她?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她呢?   如果早点告诉了她,现在的一切都会不一样了吧。   苏晏将车停到了家属院门口,还不等他将车停稳,陶桃就已经解开了安全带。   下车后,陶桃迅速打开了后排车门,不等苏晏动手帮她,她就已经将自己的自行车搬了下来。   “谢谢你。”她一直低着头,不敢看苏晏的眼睛,语速极快地说道,“我要回家了。”说完,她推着自行车就走,然而才刚一转过身,就看到了程季恒。   在看到她和苏晏的那一瞬间,程季恒的神色就沉了下来,眸光漆黑无比,深邃至极,如同一方暗井,深不见底晦暗不明。   理智告诉他,现在最好不要过去,既然决定了要划清界限,就不要再影响她的生活。   如果苏晏真的愿意陪着她,也是件好事,最起码她不用再害怕孤独了。   但是他做不到。   理智操控不了他的内心。   他的内心一片混乱,像是即将爆发的火山,岩浆翻涌,热气腾腾。   他很生气,生她的气,气她这么晚了还和苏晏在一起,但是更生自己的气,气自己竟然放不下一颗傻桃子。   她不就是一个消遣么?有什么好在乎的?   可他就是在乎。   他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行为,径直朝着她走了过去,到了她身边后,他伸手扶住了车把,将自行车从她手里接了过来,旁若无人似的询问:“都这么晚了,怎么才回来?”   陶桃奇怪又不安地看着他。   他现在的态度,和之前一模一样,却和中午的那个他截然不同,而且他好像还有点生气,因为看到她和苏晏在一起么?   她不确定。   抿了抿唇,她小声回道:“有几个学生随堂练没做完,我在陪他们。”   “嗯。”程季恒的面色极其平静,根本看不出他的内心所想,“回家吧。”   陶桃:“好。”   就在他们两个准备离开的时候,苏晏忽然对陶桃说了句:“我等着你的答复。”   陶桃脚步一顿,回头看着苏晏,欲言又止了好几次,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出口,因为程季恒在旁边。   她想直接拒绝他,但又不想让他难堪。   她决定到家之后就给他发微信,私下地单地独拒绝他。   程季恒一直在看她,他想知道,苏晏跟她说了什么。   与苏晏分开之后,他们两个谁都没有说话,陶桃低着头走路,程季恒一言不发地推着自行车。   陶桃是不知道该说什么。程季恒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苏晏跟她说了什么,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可他就是想知道。   锁好车后,该往楼道里走了,陶桃小声问了他一句:“需要我拉着你么?”   楼道很黑,他恐惧黑暗,以前他们俩晚上回家的时候,每次上楼梯的时候她都会拉着他的手。   程季恒不置可否,沉默片刻,他忽然问了句:“他刚跟你说什么了?”   这句话就像是没过脑子似的,直接脱口而出。   他忍不了了,他必须知道苏晏跟她说什么了。   陶桃愣了一下,没想到他竟然会问这个问题,但她下意识地想去隐瞒真相,因为她有预感他会生气,所以她不敢说实话。   虽然她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生气,反正他也不喜欢她,但她就是有着强烈的预感。   但一时半会儿她又编不出来一段合理的谎话,于是她就想糊弄过去:“也没什么,就是、就是、就是点小事情,嗯,小事情!”   她根本不会撒谎,程季恒一眼就看出来了她在敷衍他。   但她越是隐瞒,他就越想知道,不假思索地追问:“到底是什么事?”   陶桃确实不会撒谎,面对着他的质问,她忽然有些不知所措,像极了一个犯了错后被当场抓包的小孩。   程季恒:“说话。”   他的声音很轻,一点也不兄,甚至还带着几分温柔劲儿,像是在诱哄,但却带着令人无法忽略的力度,很有穿透力,直击人心。   他是在命令,温柔地命令。   陶桃有预感他是铁了心的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如果她今天不坦白,他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她还是有点担心他会生气,可是转念一想,苏晏喜欢她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为什么不能说实话?再说了,反正他明天就要走了,她又何必在乎这么多呢?   说不定她的担心也是多余的,又是在自作多情。   最后,她决定说实话:“他问我想不想去青海。”   程季恒强作镇定:“然后呢?”   陶桃直视着他的目光:“如果我想的话,他愿意带我去。”   程季恒再次攥紧了双拳,拼命压制着心头的惶恐与焦虑,漫不经心地启唇:“你想跟他一起去么?”   陶桃本想直接回答:“不想。”可是话到嘴边了,她却改了主意。   因为她察觉到了程季恒的不安。   那一刻她的内心忽然升起了一股带着点邪恶气息的小心思,她想知道他到底会不会为了她生气,所以她不想说实话了,迅速把已经冒到嘴边的答案改成了:“和你没关系。”顿了下语气,她又补充了一句,“反正你明天就要走了。”   程季恒完全没想到她会这么说,心头猛然冒出了一股无名火,可神色平静至极,如同封印在波澜壮阔的大海之上的冰层,平静是真的平静,冷也是真的冷。   他点了点头,冷笑着回道:“行,你说的对,反正我明天就要走了,没了我,你还能去找苏晏,没了苏晏,你还能去找别的男人。”   他的脸色铁青,没再多看她一眼,直接走进了漆黑无比的楼道。   陶桃僵在了原地,像是被打了一巴掌似的,紧接着,她的眼眶红了,眼泪瞬即涌出了眼眶,委屈到了极点。   到家之后,程季恒把自己关在了卧室里,甚至忘了开灯。   他觉得自己的理智与克制力皆濒临极限,已经快控制不了自己了。   内心似是有一座即将爆发的火山,因为不知道火山爆发后会发生什么,所以他才会拼了命的阻止火山爆发。   或者说他知道会发生什么,但是他不愿意承认现实。   没开灯房间十分黑暗,唯一的光源是窗户外的月亮。   月光清冷,如水般透彻,但他的内心却一派混乱,躁动不堪。他需要冷静。   房间里没有空调,很热,他走到了窗户口,打开了窗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肺部灌满,又用力地吐了出来,将肺部榨干。   还是很热。   他想抽烟。   特别想。   他已经一个多月没抽烟了,再准确点来说,是来到云山后,就没再抽过。   他一直在装乖给她看。   其实他抽烟并不上瘾,但是现在他却忽然犯了烟瘾,急需一支烟来保持冷静,不然他总是会可止不住地想那颗傻桃子。   他很确定,他走了之后,苏晏一定会来找她。   她喜欢过他很多年,虽然现在已经断了念想,但谁能保证她不会再喜欢上第二次?   最后,他的脑子里就只剩下了一个想法:她会和苏晏在一起,她一定会和苏晏在一起。   只要一想到这儿,他就惶恐难安,心脏像是被一只手狠狠地攫住了,随时会被捏碎。   他接受不了这种结局,死都接受不了。   他不想让她和苏晏在一起,甚至不想回东辅了。他想留在她身边,死死地守着她,不给任何人可乘之机。   他还能感觉到,自己的呼吸很热,身体里像是有一股火,燎得他燥热难耐。   他从来没有这么暴躁过。   做了几组深呼吸后,他稍微找回了点理智。   理智告诉他,不能继续在这里待下去了,再待下去,他会死。   然而就在他准备走人的时候,房间外忽然传来了开门声。   是她回家了。   打开家门后陶桃才发现,家里竟然没开灯,关上防盗门的同时,她迅速摁下了墙壁上的开关。   灯没亮。   这是一座老家属院,夏天用电量大的时候,经常停电。   意识到停电的那一刻,陶桃不假思索地朝着他的房间冲了过去,紧张又担忧地喊着他的名字:“程季恒。”打开房门后,迅速朝他跑了过来,一把抱住了他,语气轻柔又坚定地安抚道:“别怕,我在呢,我会陪着你。”   程季恒根本就没意识到自己正身处黑暗,甚至没有感受到丝毫恐惧。   在她扑进自己怀中的那一刻,他浑身一僵,但是脑子里一直紧绷着的理智却忽然断了。   断得粉碎。   他低头看着怀中的姑娘。   陶桃也正在仰着脑袋看他,眼神中尽显关切与担忧。   她见到过他身处黑暗的样子,知道他有多害怕,所以她很担心。   借着窗外的月光,程季恒看到,她的眼眶还是红的,一定是刚才在楼下哭了。   是他把她弄哭的。   今天中午也是,他也把她弄哭了。   他觉得自己该死。   他的神色中隐藏了太多情绪,看起来晦暗不明,陶桃看不懂,只当他是在害怕。   她想安抚他,缓解他的恐惧心理。   犹豫了一下,她轻声喊了声:“程小熊。”   简简单单地三个字,却有着千钧重的力量,蛊惑的力量。   那一刻,程季恒的克制力也分崩离析了,内心的火山彻底爆发,但是他却越发的冷静了下来。   他知道自己接下来想要做什么,很确定。   他低头看着怀中的姑娘,面无表情地启唇:“程小熊是你能喊得?”   陶桃一怔,意识到自己好像冒犯到了他,赶忙道歉:“对不……”   第三个字还没说话,她的唇就被堵上了。   他双手捧着她的脸颊,用自己的唇封住了她的唇,霸道又强势地敲开了她的唇齿,肆意无度地与她纠缠着。   他早就想干这件事了,想知道她的唇甜不甜。   现在他知道了,很甜,还很软。   越吻,他陷得越深,像是一脚踩进了温柔乡,再也出不来了。   他感觉到了渴望。   他从未对任何一个女人产生过这种热切的感觉。   他想要她,将她占为己有,克制不住地想。   彻底失控的那一刻,他将她压在了床上,双手撑在她的身体两侧,目光灼灼的看着她,呼吸急促而灼热,嗓音嘶哑至极:“你跟我了吧。”   从被亲吻的那一刻,陶桃就无法正常思考了,脑子里混乱的像是炸开了一团烟花,声势浩大明亮刺目,炸得她头晕目眩。   她看着俯在她身上的程季恒,目光中除了茫然之外,还有惊慌失措。   她不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了,完全能明白他的意思。   而且他的身体也说明了一切。      她的心脏开始加快,并且很有力度,整个胸膛都快被炸开了。呼吸也开始变得急促,同时又很热,像是谁在她的身体里烧了一把火。   他刚才吻她的时候,并没有单纯地亲吻。   夏天,她穿的很少,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在撩拨着她的神经,令她浑身发颤,如同触电了一般。   她没有经历过这种事情,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自己的反应对不对,甚至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了。   她只是很惊慌,像是只被猎人抓到的兔子,瑟瑟发抖,不知所措,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的问题。   四目相对,她还很紧张,紧张到眼眶发热。   程季恒僵了一下,他不想再弄哭她了。   既然她不愿意,那就算了吧。   他拼命找回来了点理智,强压着身体内的那股燥热,跟她说了句:“对不起。”   然而就在他准备起身的那一刻,陶桃忽然抱住了他的脖子,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抱他,完全是出于下意识地动作。   她只知道,自己不想让他离开。   身体紧贴,她感觉到自己浑身都在发烫,并且是由内而外的烫。   她在心里问了自己一遍:愿意跟他么?   答案是愿意,她愿意跟他。   确定了自己的心意后,她鼓足勇气,主动将唇印在了他的唇上。   程季恒最后的那点理智也在顷刻间消失殆尽,重新将她压在了床上。   他不想管什么东辅和云山、现实与消遣了,他现在只想要这颗桃子。他要把她从高高的枝头摘下,捧在手心里,谁都别想抢走。 第28章   二十岁的姑娘, 才刚刚成熟,就被摘走了。   陶桃上学的时候看过不少言情小说,小说里面描写的男欢女爱都很美好, 单是透过单纯的文字描写她都能感受到那种飘飘欲仙的感觉。   但现实并非如此。   初尝人事的滋味并不好受。   整个过程持续了很长时间,结束的时候, 她已经累成了一滩泥, 身体中的力气像是被抽空了, 四肢百骸中如同被灌入了烟,整个人轻飘绵软, 虚弱无力。   他躺在她的身边。   黑暗中,她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能听到他还未平复的呼吸声。   缓了一会儿,她恢复了些体力,想去拉他的手, 然而她的指尖才刚一触碰到他的手背, 他就把自己的手臂抽走了。   陶桃的手僵了一下, 但是下一秒,她就被他抱进了怀中。   “以后不准去找苏晏, 也不准去找别人,”这是缠绵过后,程季恒对她说得第一句话,之后又斩钉截铁地宣告主权,“你是我的。”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这颗傻桃子有这么强的占有欲,强到可以让他失去理智,可他就是无法自控。   陶桃没想到他会突然提起苏晏, 所以,他真的是因为苏晏来找她才吃醋生气了么?   她不禁有些窃喜, 像是终于吃到了糖果的孩子,但也能感觉出来他现在是在秋后算账,小声回答:“我没去找苏晏,今天是他来找的我。”   程季恒:“为什么不直接拒绝他?”   陶桃知道他在问什么,却摆出了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什么?”   程季恒看出来了她在揣着明白装糊涂,装得还挺像,差点就把他逗笑了。   他强忍笑意,板着脸道:“真不明白?”   陶桃还在装:“真的不明白。”   程季恒语气淡淡:“行,那我就让你明白明白。”话还没说完,他就翻了个身,再次压在了她身上,作势要罚她。   陶桃吓坏了,忙不迭说道:“我明白了!”   程季恒的双手撑在她的身体两侧,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咬字轻慢:“这么快就明白了?”   陶桃点头啊点头。   程季恒没有立即开口,目不转睛地看着身下的姑娘。   她的鼻尖和脸颊上还带着温存后残留的潮红,双眸水润迷离,如丝般魅惑。   成熟的桃子,更加诱人。   他再次回想到了刚才吃桃子的滋味。   她很软,又娇柔,随便一阵颤.栗一声呢喃就能轻而易举地激发他的占有欲,令他欲罢不能。   他的嗓子再次开始发干,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再次开口时,嗓音粗哑:“说吧,明白什么了?”   陶桃感觉到了危险的气息,立即老老实实地交代:“我本来打算回家后用微信拒绝他。”   程季恒并不满意这个答案:“为什么不直接拒绝?”   陶桃:“那多伤人呀。”   程季恒气极反笑,冷冷道:“你还挺能替他着想?”   陶桃有点忐忑,有点不安,又无法反驳,只能选择不说话,默默地垂下了眼皮。   她这幅样子,看起来特别软,程季恒无法自控地想去欺负她:“再来一次吧。”   陶桃抿了抿唇,犹豫片刻,抬眸看着他,怯生生地问道:“你明天还走么?”   这个问题她已经憋在心里一个晚上了。   她不想让他走。   看着她目光中的依赖与期待,程季恒忽然特别愧疚。   明天可以不走,但是几天后还是要走。   最多再陪她一个星期。   一个星期后,集团要召开股东大会,投票推选出新任董事长。他必须回去参加。   他不想让她难过,可不得不跟她说实话:“明天可以不走,但是家里有事需要我回去处理,一个星期之后必须走。”   陶桃的神色暗淡了下来,可心头还是有点期待,或许他可以带着她一起回去呢?   她既然已经跟了他,就愿意跟着他去任何地方。   反正她在云山也没什么牵挂了,去哪都行,去西辅也行。   只要能跟他在一起,让她去哪都行。   虽然主动提出这件事情很不好意思,但她还是鼓足勇气问道:“你能、能带我一起回……”然而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不能!”程季恒的语气斩钉截铁,毫无商量的余地,神色也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陶桃神色一僵,满心的期待在瞬间冻结。   他不愿意带她回家……   是因为、不喜欢她吗?   今晚发生的这一切,又是她的一厢情愿?   所以,他还是会离开她?   她又被抛弃了么?   一颗心在瞬间跌至谷底,陶桃心里难受极了,再次红了眼眶,同时又开始自我怀疑,感觉自己是一个特别差劲的人,不然为什么所有人都要离开她?   爸爸妈妈为了救别的孩子放弃了她。   奶奶不跟她打一声招呼就走了。   她喜欢了苏晏许多年,他却不愿意回头看她一眼。   现在她爱上了程季恒,想跟他回家,但他却不愿意带她回家。   她感觉自己特别讨人厌。   程季恒意识到,自己又伤她心了,自责又心疼,一边给她擦眼泪一边语速极快地解释道:“我不是不想带你回去,是我现在不能带你回去,等我把家里的事情处理好,就回来带你走,我发誓我一定会回来!”   陶桃没有说话,还是在哭,她不是不相信他,只是真的很害怕。   如果他走了之后再也不回来了,那么她就又被抛弃了。   她不想再被抛弃了,她只是想有个安稳的家。   程季恒心疼又焦急。他知道她在害怕什么,可又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彻底打消她心头的惶恐与不安。   忽然间,他想到了一件事,忙不迭开口:“周末去云山寺吧。”   陶桃囔着鼻子问:“去干嘛?”   程季恒:“去挂把锁。”   对于云山本地人而言,在月老树上挂锁比去民政局领证还要重要——男女两人只有系了结发扣,加上同心锁,再挂在月老树上,这段姻缘才会被认可——这是一种信仰,也是一种传统。   陶桃瞬间止住了眼泪,不敢相信地问:“真的吗?”   程季恒神色认真,语气坚定:“真的。”   陶桃泪眼模糊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确认他没有骗她,终于破涕为笑。程季恒长舒了口气,低头咬住了她的唇。他还想要她。   面对这颗傻桃子的时候,他总是情不自禁。   想保护她,想占有她,想为她遮风挡雨,成为她永远的依靠。   陶桃真的很喜欢他,但也是真的承受不了他。   她抱住了他的后背,忍了一会儿,还是不行,断断续续地说道:“你能、能把那个变小点么?”   既然能变大,应该就能变小吧?   程季恒动作一顿,哭笑不得:“我怎么把它变小?”   陶桃的脸红的发烫。   每每看到她脸红的模样,程季恒都会心痒,忍不住想去欺负她,故意问道:“你不是早就见过它了么?”   他指的是在他昏迷期间,她给他擦身体的事情。   陶桃的脸更红了,她确实,早就见到过了。   虽然她也没见过别的男人的什么样,但他的尺寸确实很优秀,所以那个时候她就有点惊讶。   但她绝对不能承认:“我没有!我一直闭着眼睛!”      程季恒眉头一挑:“闭着眼怎么擦?凭手感摸?”   陶桃那个时候会很谨慎地去避开他的那个部位,不过也有一两次不小心碰到过。   但真的是出于不小心,不是故意的!   当时的记忆不断在脑海中涌现,她脸红的都要滴血了:“我没有!”   程季恒:“真没有?”   陶桃:“真没有!”   程季恒:“现在试试?”   陶桃:“……我不要!”   程季恒:“那就做完这次再试。”   陶桃:“……”   ……   一周的时间过得很快。   对于陶桃而言,这一周的时间过得比她之前人生中的任何一个星期都快,似乎一眨眼就到了周末。   她想让他陪她去云山寺系结发扣,又不想让他离开。   周日她休息,两人早早就起了床,再具体点来说,是程季恒早早就起了床,做好早饭后,再来喊她起床。      现在喊她起床,他再也不用敲门了,可以毫无顾忌地走进房间,然后趴在床上,伸出手轻轻地戳着她的脸颊,同时柔声喊道:“桃子,起床了。”   姑娘的脸颊白白嫩嫩,胶原蛋白丰富,戳起来还很有弹性。白皙的脸颊上又透露着一抹淡淡的盈粉色,看起来诱人又甜美,真是像极了一颗水。   所以程季恒很喜欢戳她的脸颊。   他还喜欢亲吻她的脸颊,更喜欢她脸上的那抹淡粉色变成潮红色的模样。   陶桃真的很困,并且是又累又困,他昨晚又把她折腾到深夜。   相比起第一次的手忙脚乱和不知所措,后面几次,他们俩都有了经验。她也不再像第一次那样疼了,终于体会到了书上写的那种欲罢不能的美妙感觉。   她很喜欢他给她带来的这种感觉,也只愿意跟他做这件事情,但他们俩的体力悬殊实在是太大了,他就像是不知道累似的,仿若一头饿狼,怎么都要不够她,每天晚上她都会被他折腾到筋疲力尽。   本就是早起困难户的她,现在起床是越发的困难了。   她听到了程季恒在喊她,也感觉到了他在戳她的脸,可她就是不想睁开眼睛,索性一拉被子把头蒙了起来。   程季恒无奈一笑,他也想让她多睡一会儿,但是今天不行。   “不去云山寺了?”他笑着问。   陶桃瞬间睁开了眼睛,猛地掀开了被子:“去!”   他眼中的笑意更深了:“就这么想嫁给我?”   陶桃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有点过于激动了,顿时有点不好意思,声音小小地反驳:“我才没有呢。”   程季恒不依不饶:“不想嫁给我为什么要和我去云山寺?”   陶桃无话可说,她确实想嫁给他。   程季恒轻轻地捏了捏她的脸颊:“想嫁给我就快起床,早起的鸟儿有虫吃。”   陶桃故意耍赖:“那我要当虫子。”   程季恒眉头一挑,淡淡地,狠狠地说道:“想被鸟吃?”   陶桃一愣,二话不说立即起床。   ……   吃完早饭,两人从家里出发,去了云山。   周末的云山依旧是人潮不断。   走到山脚下后,陶桃忽然放慢了脚步,慢到几乎暂停,眉头微微地蹙着,神色中尽显犹豫,似乎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程季恒看出来了她是有事想对她说,主动询问道:“怎么了?”   陶桃欲言又止,又纠结了一会儿,终于鼓起勇气说道:“要把老婆从山脚下背上去才算数。”   她的声音很小,说完这话后,脸也变红了。   上次来的时候,她没有告诉他这是当地的规矩:想要娶老婆,就必须把老婆背到山顶才行。   云山很高,爬起来不是一般的累。   虽然他上次背过她,但也是从半山腰开始,这次却需要从山脚下就开始。   她觉得这要求有点过分,很担心他会拒绝,可这是当地的习俗,她又不想违背——万一月老觉得他们不够诚心,不算数了怎么办?   程季恒毫不犹豫地转过了身,背向着她弯腰半蹲:“上来。”   陶桃心尖一颤,惊喜又感动,但是紧接着又开始心疼了,忽然不想让他背她了。   他能有这份心就够了,她已经心满意足。   而且月老应该是明事理的吧?总不能为了在树上挂把锁把人累死吧?   于是她又忙不迭地说道:“要不我们还是一起爬上去吧,或者你把我背到缆车上也行,现在好多人都是这么干的。”   程季恒耐心地听完了她的话,却并没有起身,温声催促道:“快点上来。”   陶桃还是有点犹豫:“你……行么?”   山实在是太高了,她怕他撑不住。   程季恒回头看着她,话里有话地问:“我行不行你不知道吗?”   陶桃脸红了,没再犹豫,跳上了他的后背,环住了他的脖子。   程季恒牢牢地抱住了她的双腿,稳稳起身,步伐坚定地朝着直冲云霄的石阶走了过去。   陶桃将脑袋倚在了他的右肩,心里面像是吃了蜜一样甜,唇角一直扬着。   她感觉自己很幸福。   在他背着她登上第一节 台阶时,她轻声问了句:“你愿意背我一辈子么?”   程季恒不假思索,语气坚定:“愿意。”   他愿意当她一辈子的依靠,至死不渝。   陶桃抱紧了他,将唇贴向了他的耳畔,第一次对他告白:“我爱你。”顿了下语气,她又补充道,“你就是我的全世界。”   她的声音不大,却很温柔,带着浓浓的爱意,又很有力度,直击程季恒的心房。   他从不相信爱情,因为爱情这种东西听起来实在是太美好了,而他并不相信世界上存在真正美好的东西,所以他也一直没有将自己对这颗傻桃子的感情归结于爱情,只认为是自己的占有欲过盛,所以才想独占她。   但此时,他心中某块地方正在柔软地塌陷着,促使他鬼使神差地开口:“我也爱你。” 第29章   程季恒真的把她从山脚背到了山顶, 陶桃又感动又心疼。   其实中途她跟他提过很多次,让他把自己放下来,但是他一次都没同意, 坚持背她山上,一直将她背到了那颗月老树前。   “现在算数了吧?”这是程季恒将她放到地上后, 对她说得第一句话, 语气中毫无怨言, 只有温柔与笑意。   只要能让她开心的事,他都愿意去做, 并且心甘情愿。   陶桃的心尖狠狠一颤,看着他满头满脸的汗水和几乎湿透了的上衣,她的鼻尖酸了。   这辈子不会再有第二个男人会对她这么好了。   她吸了吸微微发酸的鼻尖,重重点头:“算数了!”   她这幅乖巧听话的模样,看起来软到了极点, 又勾得程季恒心里痒痒, 忍不住地想欺负她:“那你喊声老公让我听听。”   陶桃脸红了, 羞得不行:“你正经点,别在庙里胡说八道!”   程季恒理直气壮:“我怎么不正经了?”随即, 他又叹了口气,敛目低眉,无力启唇,“我只是想让你喊我一声老公而已,可能这个要求真的过分了吧,你如果不愿意的话我也可以理解,毕竟我们非亲非故, 你没有必要那么在乎我,我不会难过的。”   又是一副人畜无害的嘴脸。   又是一种可怜弱小又无助的语气。   嘴上明明说着不难过, 却摆出了一副黯然神伤的样子。   一股浓郁的白莲气息扑面而来。   陶桃看出来了他又在演,但就是欲罢不能,甚至觉得自己特别对不起他,赶忙安抚道:”我没有不在乎,我特别特别在乎你!”   程季恒依旧保持着一副黯然神伤的样子,轻叹口气:“可你还是不愿意喊我老公。”   “……”   可真是会磨人。   陶桃也不是不愿意喊他,只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不好意思而已,而且这里还是寺庙里,总觉得不太正经,只好跟他商量:“回家喊好不好?”   程季恒没得商量:“不行。”   陶桃无奈,脸都红成熟苹果了:“这儿人多死了……”   她越是这样,程季恒越想让她喊,他就是喜欢欺负她,喜欢看她脸红的模样。   “原来你担心我会丢你的人?”他再次摆出了一副黯然神伤的嘴脸,语气中既有失落,又夹杂着幽怨,“果然是这样,你得到了我就不知道珍惜了。”   陶桃哭笑不得,这回彻底看明白了,要是不喊他一声老公,这人还会继续跟她耍无赖。   红着脸纠结了一会儿,她踮起了脚尖,声音小小地在他耳边喊了声:“老公。”   喊完之后,她的脸更红了,并且还在发烫,心跳也开始加速。   她从未对任何人喊出过这种亲昵的称呼。   虽然她的声音不大,但程季恒还是听的一清二楚,不过他并不是很满意,一本正经地点评:“声音有点小,晚上再练练。”   陶桃又羞又气:“去你的!”   程季恒得意一笑,之后没再继续“欺负”她,而是问道:“去哪买锁?”   今天他们俩来云山寺的目的就是系结发扣,挂同心锁。   陶桃回道:“在月老祠。”   月老祠在云山寺的正殿后方。   今天周末,来月老祠中求姻缘的香客不少。制作结发扣的地方在月老祠中的偏殿。   陶桃和程季恒走进偏殿的时候,里面还有两对同样来系结发扣的小情侣。   结发扣的制作流程很简单,工序也不复杂,很快就能做好,但偏殿内只有一位做结发扣的师傅,所以他们俩还需要再等一会儿。   在等待的过程中,他们先去银饰处买了把锁。   锁有很多种,造型基本都一样,不同的是背面刻的图案。卖得最好的是“鸳鸯并蒂”、“凤戏牡丹”、“莲花童子”这三种图案。   前面两种寓意着夫妻恩爱,最后一个寓意早生贵子。   陶桃想买鸳鸯并蒂,并且已经在心里决定了就买这个,不过她也很喜欢莲花童子,因为那个站在莲叶上的小童子特别可爱,穿个肚兜,小肚子圆鼓鼓的,四肢如藕节般白胖,像极了面团子。   于是在放下了那个刻有“鸳鸯并蒂”的小锁之后,她又情不自禁地拿起来了“莲花童子”图案的小锁。   正看的投入,程季恒的声音忽然飘入了她的耳朵里:“这么快就想给我生孩子了?”他的语气特别坏,带着笑意,又带着得意。   陶桃的脸颊一热,赶紧把莲花童子的锁放在了柜台上,气呼呼地看着他:“我才没呢!”   程季恒不置可否,拿起来了那个莲花童子的锁,对着柜台后的工作人员说道:“我们要这个。”   陶桃又急又羞:“不要这个!”   程季恒:“就要这个。”他转头看向陶桃,做计划一般认真笃定地说道,“今年结婚,明年就要孩子。”   陶桃的脸都快红透了,小声反驳道:“谁要给你生孩子……”   程季恒:“当然是我老婆给我生,我还能去找别人生么?”   陶桃瞪着他:“不能!”   程季恒志得意满:“那不得了,还得你给我生。”   陶桃:“……”   你这朵白莲花的逻辑思维和辩论能力真不是一般的好。   她没有程白莲的段位高超,最后还是买了“莲花童子”的锁。选好锁后,两人去找了负责在锁上刻字的老师傅,并把名字写在了红纸上。   是程季恒写得字。   陶桃之前从来没有看过他写字,这是第一次。   第一次就被惊艳到了。   他的笔锋既洒脱又苍劲,却不犀利,反而带着几分温柔。   那一刻陶桃忽然想到了欧阳洵《用笔论》中的一句词:“徘徊俯仰,容与风流,刚则铁画,媚若银钩。”   她没想到他的字竟然写的这么好看。   在此之前,她心中有两位字迹特别好看的人,一位是她爸,另外一位是苏晏。   苏晏送她的那本书,她一直留着,扉页上写得那几句祝福她曾临摹过多遍,不只是因为那个时候她喜欢他,也是因为他的字迹矫若惊龙。   现在,她心中的“书法家”排行榜上又多出来了一位程姓选手。   当程季恒写好他们两个人的名字之后,陶桃还特意拿起来仔细看了一遍,越看越喜欢,不只是喜欢他的字,更喜欢他们两个人的名字并列写在一起的样子。   忽然又不想把这张红纸交出去了。   她想自己留着。   犹豫了一下下,她有点不好意思地对他说道:“你能再写一张么?这张我想留着当书签。”   程季恒的神色中满是纵容:“行。”   桌角上放着一个木盒子,盒子里放着厚厚一叠红纸,以供写名者用。程季恒又从那个盒子里拿出来了一张纸,再次写好之后,他像是个刚学会写字的小孩似的满怀期待地看着陶桃:“我写字好看不好看?”   陶桃忍笑,十分配合地点头:“超级好看!”   程季恒:“是不是最好看的?”   陶桃犹豫了一下,然后才点了点头:“嗯!”   程季恒捕捉到了她眼中的迟疑,突然想起来了一件事:她曾真情实感地当着他的面夸奖过苏晏的字写得好看,并且还曾照着那几句他写给她的破祝福临摹过好多遍。   好心情忽然被破坏了。   他神色淡淡地看着她,故作漫不经心地问:“我写字好看还是苏晏写字好看?”   陶桃哭笑不得。   怎么跟争宠的小孩一样?   但她还能怎么办?只能宠着他,不然醋坛子翻了她可收拾不了。   “你!你!你写字最好看!”陶桃斩钉截铁,信誓旦旦。   程季恒:“真的?”   陶桃:“真的!骗你是小狗!”   程季恒:“行,那你今天回家后就模仿我的字迹写一百遍我的名字。”   陶桃:“……我不要!”   程季恒垂眸看着她,眼神中别有深意,少顷后,他将唇附在了她的耳畔,悄声说了句什么。陶桃的脸越变越红,羞得不行,最后都快滴出血了。   言毕,程季恒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说好了啊。”   陶桃直接打开了他的手:“我才不跟你说好呢!”   程季恒:“那你就把我的名字写一百遍。”   陶桃气急败坏:“为什么?”   程季恒淡淡地、狠狠地启唇:“罚你当着我的面想苏晏。”   陶桃:“……”   你这朵白莲花是泡醋缸里长大的吧?   虽然不服气,但她确实有点理亏。   对比两项惩罚之后,她决定选择把他的名字写一百遍——既然都是累手,她宁可选择更加安全的,另外一项太危险了,八成会被折腾,而且时间还长。   “我选写一百遍。”陶桃回道。   程季恒:“照着我的笔记临摹一百遍。”顿了下语气,又补充道,“以后写字的时候不准想苏晏,只能想我。”   他要把苏晏在她世界中留下的所有痕迹全部更新覆盖,让她以后无论做什么事情都只能想他。   醋劲可真大。陶桃又无奈又想笑:“知道啦。”   写完名字之后,他们两个将红纸交给了负责在锁上刻字的老师傅。   师傅技艺精湛,不仅能将字体刻得又好又快,还能完全按照书写者的字迹将两人的名字刻在小锁上。   纵然这位老师傅已经在这座月老祠中刻了多年字,见过无数人的笔迹,但是当陶桃将写有两人名字的红纸交给他的时候,这位老师傅还是不禁感慨了句:“哎呦,这字写得真好看。”   那一刻陶桃超级开心,还有点自豪,就好像被夸奖的人是她自己一样。   不到二十分钟,师傅就将两人的名字刻好了。随后他们俩拿着锁回到了系结发扣的地方。   结发扣取自“结发夫妻”之意,所以做结发扣最基本的材料是男女两个人的头发。   月老祠中的老师傅们都很有心,剪头发用的剪刀上都缠着红线,看起来喜庆极了。   老师傅各取了陶桃和程季恒的一缕头发,在为他们剪发的时候,他口中还念念有词:“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取完头发后,老师傅将着他们俩的头发编在了一起,然后在头发外缠上了一圈红线,将两缕头发包成了一股红绳,绳子一头编成扣头,另外一头变成编成扣结,最后穿上刻有两人名字的同心锁,再将扣头套进扣结中,结发扣就做好了。   成型后的结发扣不大,像极了一个小手环,但对于云山本地人而言,这件小小的结发扣却意味着一生的承诺。   陶桃从老师傅手中接过她和程季恒的结发扣时,还有些紧张,就好像她接过来的不是结发扣,而是她的一生。   她从小就听奶奶跟她讲云山寺月老树的故事——   奶奶和爷爷来到云山后,在月老树上系过结发扣;爸爸妈妈结婚之前,也在月老树上系过结发扣;云山的每一对夫妻,基本都会在结婚前来系结发扣。   这是一种仪式,也是一种传统。   每个女人在少女时代都会对未来有着浪漫憧憬,幻想自己是童话中公主,幻想自己和王子的浪漫故事。陶桃也不例外。她小的时候,每次看动画片的时候都会想:等以后长大了,就让她的王子背着她上云山,和他一起系结发扣,然后他们俩幸福快乐的度过一生。   后来在青春期,她心中的那个人是苏晏。   现在真正陪她一起来这里的、将她从山脚下背上来的人,是程季恒。   他出现的很突然,却满足了她儿时的所有幻想与憧憬。   在她最孤苦无依的时候,是他牵起了她的手,对他说:“别怕,还有我。”   那一刻她就无法自拔地爱上了他。   所以她愿意和他成为结发夫妻,与他携手一生。   将结发扣握在手中的那一刻,她不由自主地看向了程季恒,目光中带着温柔的爱意,又带着无尽的依赖。   她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只有他。   他是她想要依靠一生的男人。   程季恒读懂了她眼神中的那种期许和憧憬,握住了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柔声道:“去拜月老树?”   陶桃点头:“嗯。”   月老树依旧浓荫密布,繁茂的枝头上密密麻麻地挂满了结发扣,有些颜色鲜红,一看就是才挂上不久;有些变成了暗红色;有些已经在岁月的流逝中变成了黑红色,几乎和树身融为了一体,显然是日久经年。   还有些结发扣,已经看不到了,早就被人摘了下来,一把火烧成了灰。   陶桃希望自己和程季恒的结发扣能够永远地挂在这棵树上。   走到月老树下,她将结发扣交给了程季恒,让他去挂,因为他长得高——寺庙规定禁止攀爬月老树,也不提供梯子和板凳,所以身高优势在此时就显得无比重要了。   树干中间的位置结发扣的数量最为密集,越往上,数量越少,   陶桃让程季恒找一根比较粗的树干挂,因为结实——山顶风大,不结实的枝干容易被吹断。   程季恒松松一抬手就摸到了一枝比较靠上的树干,回头问陶桃:“这个行么?”   陶桃仰着脑袋观察了一下,举起手指了指再靠上一点的那根树干,因为这根看起来更结实,而且由于高度原因,上面只挂了两个结发扣,看起来比较舒服:“那个你能摸到么?”   程季恒伸直了手臂,摸到了更靠上的那根:“这个么?”   陶桃点头,双眼闪闪发亮,像是个兴奋的小孩:“对!”   程季恒笑了一下:“挂上去了啊。”   陶桃再次点头:“嗯!”   程季恒打量了一下她的身高和这根树干之间的差距,满意道:“你这么矮的小桃子肯定取不下来。”   “……”   好端端的搞什么拉踩?   陶桃不服气:“我才不矮呢!”   程季恒:“那你也够不着。”   陶桃:“……”   看着她一脸吃瘪的表情,程季恒又笑了,他就是喜欢欺负她。随后他解开了结发扣的扣结,抬起了双手,将结发扣系到了月老树的枝头。   树荫浓密,如伞盖般为树下撑起了一片浓荫,不过也有“漏网之鱼”,几缕阳光穿透枝叶间的缝隙,零零碎碎地洒了进来。   在程季恒抬头系结发扣的时候,几点零碎的阳光落进了他的眼中。   阳光晃了他的视线,却让他看到了一片纯净的光色。   那一刻他像是忽然回到了小时候,无忧无虑、天真自由。   只有和这颗傻桃子在一起的时候,他才会有这种轻松自如的感觉。   所以,他是真的爱上了这颗桃子?还是只想独占她的傻气与天真?因为她的这股傻气能让他变得轻松?   程季恒不太确定。   从一开始,他只把她当成消遣,因为她太傻了,他从来就没见过这么傻的人,所以他就想从她身上取个乐子,但是后来,他却越来越在乎她了,想用尽全力地去呵护她的天真和傻气,想哄她开心、逗她笑。   也不知道到底是谁消遣了谁。   按照规矩,挂好结发扣之后,要跪在月老树前三叩首。   寺庙管理处特意在月老树前放了两个蒲团,为小夫妻们提供更加舒适便捷的人性化服务。   等程季恒系好结发扣之后,陶桃拉着他跪在了蒲团上。   她很虔诚地合十双手,闭着眼睛向月老树许愿。   她希望月老能认可她的姻缘,能保佑她和程季恒相爱不疑、天长地久、白头到老。   她真的特别虔诚,虔诚到眼角眉梢都透露着郑重与期许。   程季恒却没有许愿,因为他压根不信这种东西,今天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让她开心。   也只有这颗傻桃子能让他一次又一次的改变自己的原则和底线,不然他这辈子绝对不会再踏入寺庙大门半步。   在陶桃许愿的时候,他微微扭头,目不转睛地看着身她。   刚满二十岁的姑娘,干净又清澈,粉嫩又香甜,如同一颗刚刚被摘下来的水蜜.桃。   他的蜜.桃。   她这幅虔诚认真的模样看起来乖巧极了,特别好欺负,程季恒没忍住在她脸上亲了一下。   正在虔诚许愿的陶桃心头一惊,猛然睁开了眼界,气呼呼地看着他:“你干嘛呢?”   程季恒:“亲你。”   “……”   你还挺理直气壮?   陶桃气得不行:“你虔诚一点!”   程季恒从不信神佛,更不信虔诚。   母亲死后,他就不知道虔诚是什么了。   如果虔诚这种东西真的有用,母亲也不会死了。   不过既然这颗傻桃子这么投入,他也只好认真起来,最起码要摆出一副虔诚的样子给她看,不然她会不高兴。   他今天陪她来,就是为了让她安心。   于是他跪直了身体,看向了面前的月老树。   连理枝枝干粗壮,如华盖般的枝头上挂满了红色的结发扣,跪在地面朝上看,画面十分的壮观震撼。   抬眸的那一刻,他忽然有些晃神。   或许,可以许个愿。   如果真的有用的话,他希望自己能陪她一辈子。   这个想法冒出脑海的那一刻,程季恒满心震惊,他怀疑自己疯了。   这时,陶桃认真又严肃地叮嘱道:“我们现在要拜月老树,拜三次,你虔诚点!”   她又要求他虔诚。   程季恒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最后答应了她:“好。”随后陪着她一起,朝着月老树拜了下去。   他很虔诚,但不是对这棵树虔诚,而是对她虔诚。   他不确定自己爱不爱她,但他很确定,自己在乎她。   ……   拜完月老树,两人就离开了云山。   到家的时候都已经快下午三点了,陶桃有点困,想去睡觉,但程季恒却不让她睡,偏要让她照着他的笔迹抄一百遍他的名字,不然就要接受另外一种惩罚方式。   两种惩罚方式,一个累,一个更累,陶桃只能选择前者。   为了不被迫选择第二种惩罚方式,她只好撑着眼皮坐到了书桌前。   只有客厅有空调,所以一到夏天,陶桃就会把自己的书桌从卧室里面拉出来,摆到客厅的窗前。   在她被逼无奈地趴在书桌边抄名字的时候,程季恒搬了张凳子坐到了她身边,亲自监督她执行惩罚任务。   搞得跟教导主任监督违规乱纪的学生一样。   陶桃上学的时候都没有经历过这种特殊待遇,谁知道毕业之后竟然体验了一把,气得不行,但却敢怒而不敢言,生怕他直接执行第二项惩罚,于是她把所有的怨气全发泄在了写出的名字上,下笔力气大的都快穿透纸背了。   虽然一句话没有说,但是眼角眉梢却写满了不服气,看起来特别好欺负。   程季恒忍不住地想欺负她:“刚才忘了告诉你,如果你抄写的内容没有达到我的标准,还是要执行第二项惩罚。”   陶桃:“……”   这不是欺负人么?   她忍无可忍:“为什么要按照你的标准?我抗议,你在我这里没有公信力!”   “抗议无效。”程季恒咬字轻慢,语气淡淡,“谁让你当着我的面想苏晏呢?”   陶桃有点心虚,却死不承认:“我没有想他!你诬陷我!”   程季恒:“真没想他?”   陶桃面不改色信誓旦旦:“真的没有!”   程季恒:“那你也要抄。”   陶桃气急败坏:“凭什么?”   程季恒:“罚你撒谎。”   陶桃:“……”   虽然我说不过你,但我还是不服气!   她的腮帮子都被气鼓起来了,看起来像极了一团软糯糯的面团,特别好揉捏,程季恒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快抄,抄完跟我去睡觉。”   陶桃:“抄完也不和你睡觉!”   程季恒微微眯起了双眼,语气冷然:“你再说一遍?”   陶桃感觉到了危险的气息,二话不说立即拿起了刚才扔在书桌上的笔,开始乖乖地照着那张红纸临摹他的名字。   程季恒并不打算就这么放过她。等陶桃写完一遍他的名字后,他忽然启唇,声色温柔而低醇,如同磁石般迷人:“下笔力度不对。”   言必,他起身从凳子上站了起来,走到了她身后,俯身弯腰,将自己的身体贴在了她的后背上,同时伸出右手,将手心覆盖在了她的手背上。   “我来教你。”   这四个字,他说得云淡风轻,却带着烫人的温度,如热风般飘入耳中,钻入心田,十分撩人。   声控的福音之嗓。   陶桃的耳朵红了,心尖猛然一颤,刹那间半个身子都软了,下意识地扭头看向了他。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他棱角分明的下颚线,削瘦立体,如刀削斧砍,很有男人味。   紧接着她看到了他的喉结。   他的脖颈白皙修长,线条性感,喉结突出,荷尔蒙气息爆棚。   他身上穿着一件灰黑色的短袖,圆领,领口处的锁骨若隐若现。陶桃的眼都快看直了,甚至已经开始脑补锁骨下面的画面了。   他的胸膛宽阔、紧实,并且很温暖,她很喜欢在缠绵结束后趴在他的胸膛上。   下面是腹肌,六块,她查过。腹肌两侧还有性感的人鱼线。   再往下是……画面在脑海中闪现的那一刻陶桃瞬间屏住了呼吸,脸颊开始发烫,心跳也开始加快。   几秒钟后她才反映过来自己的思想歪斜了,非常危险,于是赶忙闭上了眼睛,用力地晃了晃脑袋,似乎是想把这种危险的思想从脑袋中甩出去。   程季恒将她的这些小动作尽收眼底。   他很满意她的反应,却什么都没有做,只是握紧了她的手,手把手地教她写字。   陶桃已经无心写字。两人的身体紧挨着,她能够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他的体温,甚至能听到他强而有力的心跳,就连他的呼吸声对她而言都是一种诱惑。   诱惑她分神,诱惑她胡思乱想,诱惑她思想歪斜。   她想去和他睡觉,不仅是心里想,身体也想。   她想要他,甚至有点迫不及待。与此同时,她又有些羞耻,以前她从来不会产生这种想法。   她的手在纸上移动,却完全没有用力,全靠程季恒带着她写。   纠结了好长时间,她决定主动一次,低着脑袋,声音小小地说道:“你想去睡觉么?”   她的脸已经红到耳根了。   程季恒能感受到她的躁动,那一刻他已经快疯了,恨不得直接把她摁在桌子上,但他还没欺负够她,拼命控制着所剩无几的理智,故作淡定地回答:“我不困。”   陶桃:“……”   你真的只能理解到字面意思么?   她咬了咬唇,又补充了一句:“我是说和我去睡觉。”   这次她的声音更小了,跟蚊子哼哼似的。   程季恒的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嗓音微微泛哑:“你困了?”   陶桃点头:“恩……”   程季恒:“有多困?”   陶桃:“特别困……”   程季恒漫不经心:“刚才不是说不想和我睡觉么?”   陶桃低低地垂着头,像是个犯了错的小孩:“现在又想了。”   她的脸颊绯红,看起来特别软,并且还很甜。   程季恒现在特别想把她弄哭:“有多想?”   陶桃的脸都快滴出血了,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满心羞耻与急切,两只手紧攥着睡衣的裙摆,纠结好大一会儿,她抬起了脑袋,可怜巴巴地看着她:“求求你了。”   程季恒瞬间炸了,直接把她从凳子上抱起来摁进了沙发里,嗓音粗哑咬牙切齿:“以后要是敢这么对别的男人,我饶不了你!”   陶桃用膝盖抵着他的身体:“拉窗帘!”   程季恒深吸了一口气,起身去将客厅的窗帘拉了起来。   窗帘是深蓝色的,十分遮光。   阳光被在了帘子后,房间内瞬间昏暗了下来。   老式沙发很窄,还是木质的,随便一动就开始嘎吱作响,尤其是四条沙发腿,跟要散架了似的。   后来,程季恒把陶桃抱回了卧室。   客厅也没套。   除了第一次之外,之后的每一次他们都会用安全措施。   可能是因为分离在即,这次两人都比较激动,卧室内一直荡漾着旖旎,春色肆意,许久之后才归于平静。   温存过后,陶桃再一次的趴在了他的胸膛之上,浑身绵软无力,像极了一条身体柔软的小狐狸。   程季恒一手枕在脑后,一手搭在她的后背上,看向她的目光中带着不怀好意的痞劲儿,又带着温柔的宠爱。   陶桃看到他在坏笑,没好气地质问:“你笑什么?”   程季恒的笑意更深:“我一直以为你是个老实人。”   陶桃又气又羞:“我本来就是个老实人!”   程季恒的手滑倒了她的耳后,轻轻地捏着她的耳珠:“我喜欢你不老实的样子。”顿了下语气,他又补充,“特别喜欢。”   她平时乖乖巧巧软软糯糯,像极了一只小猫咪。   直到刚才他才发现,她也可以是一条魅惑十足的小狐狸。   只有在他面前的时候,她才会变成狐狸,只对他表现出野性的那一面,只对他释放诱人的魅力——这让他很高兴。   她是他的女人,他一个人的。   陶桃脸红了,她也不知道自己刚才怎么了。   浓情蜜意的时刻,她满心都是对他的爱,甚至已经溢出了心房,通过血液灌输到了四肢百骸,再一想到他明天就要走了,她就完全失了控,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只是想要他。   她还能感觉到,他也在这么疯狂地爱着她,所以在被他取悦的同时,她也想尽力地去取悦他。      抿唇犹豫了一会儿,陶桃抬眸看着他,认真又严肃地说道:“你不能去找别的女人做这种事。”   程季恒:“不找,只干你。”   陶桃:“……”   可真是简单粗暴地保证。   她无奈:“你就不能正经点?”   程季恒眉头一挑,理直气壮:“我怎么不正经了?”   陶桃:“流氓!”   程季恒:“我能对别的女人流氓么?”   陶桃气呼呼:“不能!”   程季恒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那不得了,我只能对你耍流氓,你还不让我对你耍?是不是太没人性了?”   陶桃又气又笑:“你就会狡辩!”话音才刚落,她忽然鼻子痒痒,没忍住打了个小喷嚏。   客厅的空调还开着,卧室门也没关,冷风依旧在传送。   刚做完的时候,她身上全是汗,现在缓了一会儿,热气消散,冷风再一吹身上的汗,就有点冷了。   程季恒赶忙打开了被子,将她裹严实了,然后抱着她轻轻翻了个身,让她躺在床上,这样他能完完全全地将她揽在怀中。   陶桃缩在他的怀中,只有张小脸从被子里露了出来,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目光中带着几分不舍,又带着几分期许:“你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程季恒:“最多两个月。”   “哦……”其实她感觉两月的时间很长,不过他也用了“最多”这两个字,说明还是有可能在两个月之内回来的,一想到这儿,她稍微安心了一些,但还是有点舍不得他。   她一点也不想让他离开自己。   犹豫了一下,陶桃没忍住说了句:“你尽量早点回来。”   “嗯。”虽然答应了她,但程季恒也不确定到底能不能在两个月之内回来,他只能尽量将时间缩短在两个月这个期限。   程吴川这个人,就是个彻头彻底的废物,并且是一个没有自知之明的废物,所以他连想都不用想,无论是集团还是程家,绝对都有一笔烂账,更何况还有个柏丽清。   程羽依虽然也不是一个省油的灯,但是跟程吴川和柏丽清比起来,他这个好姐姐简直是个善解人意的小天使,基本没有给他添过麻烦。   一想到东辅,他就头疼,但是他不得不回去。   他等了这么多年,不就是在等这个机会么?所以无论他有多么的舍不得,还是要离开这颗傻桃子。   不过为了让她安心,他还是向她保证了一句:“我一定会回来,你乖乖在云山等我。”   陶桃知道自己无法改变什么,只能答应他:“好。”可她又忍不住问了句,“你家在哪?”   程季恒还是那个答案:“西辅。”   陶桃追问:“西辅哪里?”   她从来没听他说过自己的家乡,一次都没有。   他也不愿意带她回家。   她能感觉到他对她的爱,可也是真的很害怕他一走就再也不回来了。   她现在什么都没有,只有他了,如果连他也不要她了,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面对再一次被抛弃的现实。   程季恒知道她想要一个具体的地址,这样她才能安心,但是他不能跟她说实话。   在事情处理好之前,他不能让她去东辅。   “西辅市东山区水库路36号。”他曾去过西辅几次,按照记忆中的印象,随便跟她说了个地址。   “哦。”陶桃安心了不少,将这个地址牢记在了心中。   程季恒丝毫不怀疑这个小傻子真的会去西辅找他,又严肃地叮嘱道::“不要去找我,我家里的情况比较复杂,现在不能带你回去。”犹豫了一下,最终他还是不放心地对她说了句,“你去了可能会有危险。”   陶桃一怔,忽然想起来了他从昏迷中清醒的时候对她说得第一句话“你是谁派来的?”,后面好像还跟了两个人名,但她没记住。   她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有预感,他会很危险,所以她的心脏瞬间提了起来,担忧又不安地看着他:“什么危险?”越想越害怕,她脱口而出,“我想和你一起回去。”   她想一直陪着他,哪怕是有危险她也不怕,她愿意和他一同面对一切。   程季恒不容置疑:“不行!”   陶桃:“可是……我害怕。”怕他再也回不来了。   程季恒后悔跟她说那么多了,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温声安抚道:“放心吧,我肯定不会有事。别胡思乱想,老老实实地在云山等我回来。”   陶桃:“你要是不回来呢?”   他不可能不回来。既然要了这颗傻桃子,他就会保护她一辈子。   但为了让她放心,程季恒发了个毒誓:“那就让我烂穿心。” 第30章   周一, 陶桃向辅导机构请了半天的假,为了去高铁站送程季恒。   他买了上午十点从云山开往西辅的高铁票。   云山虽然只是个小县城,但旅游业发达, 高铁站客流量不断,尤其是节假日期间, 时时刻刻都是一副熙熙攘攘的画面。   两人抵达高铁站的时候才刚九点半, 高铁站内已是人来人往。   互联网自助取票厅在进站口旁边, 里面排队取票的人很多,程季恒让陶桃站在门口等他一会儿, 自己去取票。   取票厅不大,人多了之后更显拥挤,他走进去之后四下环顾了一圈,在最里侧的那台取票机旁看到了一位身穿灰色西装的年轻男人。   男人身形修长,气质卓然, 独身站在这方拥挤的小空间, 十分的惹人注目。   他手中还提着一个黑色的箱子。   程季恒直接朝他走了过去, 也不废话,开门见山:“票给我。”   季疏白给了他两张浅蓝色的高铁票, 同时又给了他两张身份证。   票一真一假,身份证也是一真一假。   真的是季疏白的身份证和用他的身份证买的高铁票。   假的是程季恒的。   他现在还不能用自己的身份证买票,而且他的身份证上面的信息显示的是东辅户籍,如果被傻桃子发现了不好解释,所以只能找季疏白帮忙。   “多谢。”程季恒道。   季疏白:“我在一楼等你。”进站口在二楼,出站口和停车场在二楼。他又提醒了一句,“尽量快点, 你必须赶在两点之前回去。”   今天下午两点,柏丽清就要召开股东大会, 投票选举出新任董事长。   季疏白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程季恒竟然能一直拖到今天上午才走。   可想而知那个小傻子在他心中的地位确实不一般。   程季恒面不改色:“我知道。”   拿到票后,他就离开了取票厅。   陶桃一直乖乖地站在外面等他,手里还拎着他的行李袋。趁着他去取票的时候,她还悄悄地把自己的照片塞了进去。   她想让他一直想着她,每天都能看看她。   她怕他把她忘了。   程季恒出来之后,从她手中接过了行李袋。虽然很放不下这颗傻桃子,但他不得不暂时离开她。   轻叹了口气,他抬起右手,轻轻地捧住了她的脸颊,柔声叮嘱:“乖一点,等我回来。”   “嗯。”其实陶桃很难过,一点也不想让他走,更想和他一起走,但是他不同意,她也无力改变什么,只能接受现实,又叮嘱了他一句,“你要给我打电话!每天都要打!最好是微信视频!”   他不在身边,每天能听听他的声音也是好的。   程季恒能感觉到她对他的依赖,他也很想每天都给她打个电话,但是……他做不到。   他不能跟她联系,不然他会分心。也不敢跟她联系,怕柏丽清或者其他人发现她。   今天下午,他就会和柏丽清正面交锋,到时候她就会明白自己这段时间一直在装死骗她。   她一定会派人调查他这段时间都做了什么,所以他必须和她断绝联系。   而且程吴川可不止一个情妇和私生子,这些人没有一个省油的灯,虽然比不过柏丽清手段狠毒,但也给他造成了不少麻烦。   “我、尽量。”他不想让她难过,也不想让她害怕,所以只能委婉地告诉她自己的处境,“家里的情况很复杂,到时候我会很忙,如果我没有联系你,你也不要胡思乱想。”他再次跟她保证,“我一定会回来!”   陶桃有些失望,也有点不安,她想象不出来到底有多忙才会连一个电话都不能给她打。      “那、两天打一个好不好?”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脸色,生怕他会再次拒绝自己,又立即改口,“三天!三天打一个好不好?”   她的神色中带上了几分哀求。   程季恒还是那个回答:“我尽量。”   陶桃的神色暗淡了下来,心也跟着沉了下来,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很惶恐,很怕他不要她了,再也不回来了。   她很想哭,更不想让他走了,可是她无能为力,强忍着才没让自己哭出来,轻轻点了点头:“嗯。”   “我一定会回来。”程季恒又一次地跟她保证,“你等我,一定要等我。”   陶桃还是选择相信他,点了点头:“好。”她知道,分离的时刻到了,眼眶和鼻子都在止不住的泛酸,但她现在不想哭,不想让他觉得自己是一个只会哭哭啼啼的人,害怕他会觉得她烦人。   更重要的是,她想在离别前,给他留下一个好印象,让他记得自己最漂亮的样子。   她拼命地控制自己的情绪,朝他笑了一下,柔声嘱咐:“你要早点回来。”   程季恒:“嗯。”   最后,他将她抱入了怀中,在她额头上亲吻了一下,然后走进了车站。   现在高铁站全是自助检票机,排队的时候,程季恒不动声色地将手中的假票换成了真票,用季疏白的身份证进了站。   陶桃一直站在检票口外,目送着他过了安检,然后才离开。   确定她已经走远了之后,程季恒又出了站,坐电梯下到了一楼。季疏白正在一楼等他。   两人汇合后,季疏白将手中的箱子交给了他。随后程季恒拎着箱子去了卫生间。   箱子里装的是他的衣服,一套深灰色的西装、一件白衬衫、一条领带和一双黑色皮鞋。   从这里开车回东辅至少也三个小时,下午两点的会议,到了东辅后他必须直接去公司,根本没时间换衣服。   他已经将近两个月没穿正装了,忽然换上,还有点不适应。   箱子里面还有一台新手机和一块雅克德罗艺术工坊系列的男士腕表,白金表盘,黑色皮碗。活动人偶设计,做工十分精细。   他平时没什么爱好,只爱收藏手表,这块表算是他比较喜欢的款式之一。   穿好西装打好领带,他扣上了腕表。   表盘很凉,反射着刺目的冷光。   那一刻他终于找回了一些来到云山之前的感觉。   那时他的生活中还没有这颗傻桃子,也没有云山这遭插曲。   生活终于回归正轨,他的感情和理智也逐渐冷静了下来,终于将云山和东辅剥离开来。   东辅才是他的人生,他必须彻底告别云山才行。   现在需要做的,是暂时把那颗傻桃子忘掉。   他必须先把她忘掉,她会让他分心。   或许,他根本就不爱她,只是过于贪恋她身上的那份傻气,因为这份傻气能让他变得轻松,所以他才想独占她,把她变成独属于自己的那份消遣。   他不能因为一份消遣打乱自己的计划。   闭上眼睛整理了一下混乱的心绪,再次睁开眼时,他的眼神恢复了一派清冷。   随后他扣开了旧手机的储卡盘,将电话卡拿了出来。动作稍有迟疑,但最后还是将电话卡掰成了两半。   他一定会回来接她——无论自己爱不爱她,他都会履行对她的承诺——但在他决解好东辅的事情之前,绝对不能联系她。   走出卫生间之前,他并没有忘记拿上那个老旧的行李袋。   这个行李袋是她昨晚为他收拾的,除了几件破衣服,还有些吃的喝的。   云山本地的麻花很好吃,他还挺喜欢。   昨天晚上,她给他炸了好多,装在了一个保鲜盒里,放在了这个行李袋中。   还有一瓶蜂蜜柚子茶,也是她亲手做的。   走到垃圾桶旁边,他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将这个行李袋扔进了垃圾桶里,也没有打开看一眼里面有没有多出什么东西。   他必须狠下心,切断自己与她之间的所有联系。   停车场在出站口对面。高铁站一楼外侧全是玻璃墙,外面的人看不到里面,但是人站在里面,能将外面看的清清楚楚。   程季恒从卫生间出来后,和季疏白一同朝着出口走去。   然而就在两人即将走出大门的时候,程季恒的脚步忽然定住了,呆若木鸡地看向马路对面的停车场。   季疏白被迫停下了脚步,奇怪地看了程季恒一眼,惊讶万分地发现他的眼圈竟然红了,立即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了外面。   隔着一面玻璃墙,他看到对面马路旁边的长椅上,坐着一位身穿背带裤的小姑娘,长得白皙粉嫩,扎着马尾辫,年纪不大,刚满二十的模样。   她正在哭,哭得让人心疼,似乎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又不能让人知道,所以独自一人躲在了一边,偷偷地流眼泪。   看到陶桃的那一刻,程季恒的心口猛然一疼,像是被刀捅了。   他以为她早就走了。   这个傻子。   刚才目送着他进站之后,陶桃离开了高铁站,但是却没走。   她坐到了马路对面的长椅上,因为那里可以看到高铁站后面的铁路,可以看到驶离云山的所有高铁。   当着他的面她强忍着没哭,两人分开之后,她就再也忍不住了。   她不想让他走,很舍不得他。   同时又很委屈,他不愿意带她回家,甚至不愿意给她打电话。   到了十点,她听到了高铁运行时发出的震动声,抬头看去,一道白色的长影正迅速的朝着西方驶离。   她爱的人正坐在这辆车上。   她想,或许他刚好坐在窗边,也正看着窗外的她。那一刻她甚至忘了哭泣,立即把手抬了起来,用力地朝着高铁的方向挥舞着,直到车身彻底消失不见,她才把手臂放下。   又在长椅上坐了一会儿,她抬起手,用手背抹了抹眼泪,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回家等他。   他说过的,两个月后就会回来接她。 第31章   才刚过十一月, 云山城的气温已经开始骤降。   供暖还未开始,家中冷得如同冰窖,纵使盖两层被子, 还是会经常在半夜被冻醒。   学校正常上课期间,辅导班就会比较清闲, 白天不用安排课程, 老师们也不用早早起床去上课。   但是这段时间, 陶桃依旧醒得很早,不只是因为冷, 因为想上厕所。   这几天她有些尿频。   上完厕所之后本想再继续睡一会儿,但是才刚躺回被窝里没多久,她就开始犯恶心,抑制不住地想吐,掀开被子下床狂奔去厕所, 抱着马桶吐。   今天也是一样。   早晨又是被尿意憋醒的——凌晨三点的时候她才去过。      上完厕所之后她才发现窗外的天还没亮, 但却没什么困意了, 去厨房倒了杯温水喝,感觉今天的胃口似乎还可以, 于是就想做顿早饭吃。   这几天她的胃口也不怎么好,尤其是早上,总是恶心反胃。   洗漱完,她从冰箱里拿出来了昨天剩下的米饭和两个鸡蛋,准备做蛋炒饭吃,然而才刚把鸡蛋敲开,一股冷腥味扑鼻而来, 顿时又犯了恶心,胃里的酸水直往上冒。   她甚至都没有时间跑去卫生间, 对着厨房的洗菜池就吐了起来。   由于胃口的原因,昨晚她也几乎没吃什么东西,吐得全是酸水。   呕吐的滋味不好受,胃里翻江倒海,似乎有一只手在她的胃里搅和。   胃里没东西,还是在吐,她几乎要把自己的胃给吐出来了,并且吐得鼻涕一把泪一把。   好长时间后,这股恶心劲儿才下去。   终于不吐了,她不禁长舒了口气,然后打开了水龙头,把吐出的酸水冲走。   收拾完洗菜池后,她又去了卫生间,洗了把脸。   冬天的自来水很凉,刺骨凉。洗完脸后,她原本白皙的脸庞被冷水冻得通红。   用毛巾擦完脸后,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眼圈红了。   她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可笑的小丑。   世界上再也没有比她更可笑的人了。   现在的她还很丑。   也不知道是早起还是身体的原因,她的眼眶有些浮肿,看起来很憔悴。肤色也没有以前白了,被凉水冻出的那层红色消退后,她的脸色很差,比以前暗沉了许多。   她也不知道自己现在这副模样到底是活该还是可怜。   但无论是哪种情况,都是她自找的。   谁让她那么傻呢?   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看了一会儿,她长叹了口气,吸了吸发酸的鼻子,抬起手打开了镜子旁边的柜门,从里面拿出来了一支验孕棒。   这是支用过的验孕棒。   上面清清楚楚地显示了两道杠。   这是她两周之前验的。   这两周她一直在考虑,要不要去医院。   她已经怀孕两个多月了,再过两周,这孩子就不能处理掉了。   她等了他两个月,但是他却一直没有回来。   其实他走了一个月后她就有预感自己怀孕了,那个月她的生理期没来,并且已经有了妊娠反应。   但是她不敢验,她很害怕,不敢面对现实,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个孩子,所以一直在欺骗自己,一直拖着没有验。   她在等他回来。   有他在身边,她就不会这么害怕了,他一定知道该怎么办。   但他一直没回来。   他曾向她保证过,最多两个月一定会回来,但是他食言了。   两个月的期限到了,他不仅没有回来,甚至彻底断了联系。   或者说从他离开云山的那天起,她彻底失去了他的消息——她根本打不通他的电话,无论是微信还是短信消息,他也根本不回,她给他发过去的所有消息都像是石沉大海一般毫无回应。   他曾说过,回到家之后会很忙,可能无法和她联系,所以即便她很不安,但还是选择相信他,愿意等他。   如果没有这个孩子的话,她可能会一直等下去,但是这个孩子的突然出现彻底击垮了她的心理防线。   她可以拖一个月,但拖不了两个月。   孩子在一天天的长大。   他/她就在她的肚子里,时时刻刻都在提醒着她自己的存在,她根本无法忽视。   到了第二个月,她不得不面对现实,去药店买了支验孕棒。   那天晚上下班回家后,她很忐忑,整个人惶恐不安,像是置身于一场无法醒来的噩梦中。   她不知道该怎么独自面对自己怀孕的现实。   那时她真的很需要,想让他立即回到自己身边,她还给他发了好多条消息,告诉他自己可能怀孕了,但是他却一直没有回复她。   两个月来的聊天记录,全是她自己一个人在发消息,像极了一个一厢情愿的跳梁小丑。   在沙发山坐了好久,她才鼓起勇气拿着验孕棒去卫生间。   结果显示两道杠。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看到结果的那一刻,她还是崩溃了,像个被抛弃了的孩子似的嚎啕大哭。   恐惧和无助的感觉彻底席卷了她,像是被扔进了大海里,完全不知所措,无论怎么挣扎,只能任凭冰冷的海水灌满鼻腔,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大浪吞没。   很想有人能帮帮她。   但是她的身边却一个人都没有。   没有父母,没有奶奶,甚至连孩子的爸爸也不在。      那天晚上她哭了很久,一直到筋疲力尽,才昏昏沉沉地睡去。   第二天她请了假,去了西辅。   她必须去找他。   西辅市东山区水库路36号——他告诉她的这个地址,她一直牢记在心中。   她之前从未去过西辅,这是第一次。   从云山到西辅,需要坐将近五个小时的高铁。   西辅的高铁站很大,规模宏伟,出了站后,她看到了大城市独有的车水马龙。   但是眼前的繁华与她无关,她只是一个渺小的闯入者。   她也无心欣赏西辅的繁华与美丽,只想赶快找到她的爱人。   她不相信他会抛弃她。他们曾一同在月老树上挂上了结发扣,还曾一同对着月老树跪拜许愿,所以即便他整整两个月都没有和她联系,她依旧信任他。   他在她身边的时候,她也能感受到他对他的爱,所以她坚信他一定会回来,只不过她现在没有办法再等他了而已。   她需要解决孩子的问题。   孤身一人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她不禁有些茫然和不安。出了高铁站后,她按照app地图上的路线规划,坐着公交车来到了东山区水库路,然后对着街道上挂着的门牌号,挨家挨户地找36号。   这是一条商业街,临街两排门面房,街头巷尾全是商店。   街头第一家商店是1号,对面是2号。   她就这么一家接一家地看,一家接一家地找,一直走到了街尾,却没有找到36号。   35号就是这条街道的尽头。   那一刻她就像是被当头打了一棒,头晕眼花不知所措。   站在街道中央缓了好久,她才找回了些许的神志,做了几组深呼吸,她强压下了心头的惶恐与不安,朝着35号商店走了过去。   她的脚步很虚浮,像是踩在棉花上,随时会倒。   那是一家卖糖果的店,老板是个女人。   店里面浮动着香甜的气息。   “你好,请问一下,水库路36号在哪里?”说的话时候,她很紧张,紧张到面部僵硬心脏狂跳,像是在向判官询问自己的生死。   那位老板娘蹙起了眉头,看傻子似的看着她,言简意赅地回答:“这里没有36号。”   陶桃瞬间僵在了原地,神色呆滞到了极点,如同被石化了一般。   眼前的一切似乎都在虚化。   空气似乎是被冻上了,她开始发抖,止不住地颤抖,呼吸也变得困难了,窒息感严重。   老板娘看这小姑娘的身体一直晃晃悠悠的,像是快晕倒了,赶紧去扶住了她的胳膊,同时惊讶又奇怪地问:“你哭什么呀?”   陶桃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哭了,老板娘的洪亮嗓门传入她耳朵里之后,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哭了。   心头的某种信念崩塌了。   这种信念全来自于她对他的信任。   两个月以来,她一直在靠着这种信念支撑自己。   但是现在,这种信念在顷刻间荡然无存了。   他骗了她。   可她总有些不死心,就好比一个溺水者,在临死之前总会挣扎一下。   她一把抓住了老板娘的手臂,急切又充满哀求地看着她:“真的没有36号么?还是以前有,现在换了地方?”   老板娘感觉这小姑娘像是个疯子,但又觉得她有点可怜。   这么漂亮的一个小姑娘,却瘦得让人心疼,身形单薄的像是来一阵大风就能把她吹跑似的。   老板娘也有个和她差不多大的女儿,所以动了恻隐之心,没有直接把她赶出去,轻叹了口气,无奈地回道:“这条街一开始营业的时候我就在这里了,最后一家就是35号,根本没有36号。”   得到确切答案的那一刻,陶桃浑身的力量像是被抽空了,眼前猛然一黑,直接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她躺在西辅市人民医院的病房里。   身边没有人,那位老板娘仁至义尽了,打120把她送到了医院,还替她交了叫救护车的钱。   医生说,她的身体很虚弱,需要卧床休息、补充营养,不然极有可能导致流产。   她没说什么,交了医药费和床位费,离开了医院。   从医院走出来之后,她满心茫然,漫无目的地在西辅的街头游荡。   她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妈妈爸爸曾经说过,西辅是一座很漂亮的城市。   她一直向往着西辅,尤其是在他说自己是西辅人之后。   她很想看看爸爸妈妈口中的漂亮城市到底有多美,也很想亲眼看看他从小长大的地方。   她也曾无数次设想过自己来到这座城市之后的场景,唯独没想到过会是今天这种境况。   偌大一座西辅,找不到她的归宿,也没有她的安身之处。   她看不到西辅的美丽,只能感觉到一片茫然。   置身于光彩潋滟的霓虹灯下,她并没有感觉到璀璨,反而觉得自己的眼前一片暗淡。   她觉得自己是一个很失败的人。   她又开始自我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很傻?傻到可以被骗得团团转?   他一直在骗她么?从一开始就在骗她?   他是不是根本就没有爱过她?全都是她的一厢情愿?   所以,她又被抛弃了么?   答案很确定:是的。   他骗了她,一直在骗她。   得到答案的那一瞬间,她忽然发现,接受现实似乎也没有那么难。   她竟然不难过,冷静地接受了现实。   甚至都没有哭。   也有可能是,她遇到过太多次被抛弃的情况了,所以习惯了。   无论是父母、奶奶还是苏晏和程季恒,他们都不喜欢她。   或许,她真的是一个很差劲的人,活该被抛弃。   那时正是十月中旬,西辅温差最大的时候,白天热得穿短袖,晚上冷得穿羽绒服。   从医院出来的时候已经晚上九点多了,她身上只穿了一件薄外套。   夜风很冷,穿心的那种冷。   她一直在西辅的街头游荡到了凌晨十二点,冻得浑身僵硬。后来,打了一辆车,去了高铁站。   她直接在售票窗口买了张票,从包里拿身份证的时候,她发现包里装满了五颜六色的糖果。   想了好久她才想到,水库路35号是一家糖果店。   这些糖是那个老板娘送给她的。   她帮不了她太多,只能送给她甜甜的糖果。   那一刻陶桃忽然红了眼圈,瞬间泪崩。   或许,这个世界还没有那么糟糕,生活也没有进行不下去,她也没有被全世界抛弃。   最起码,还有人愿意给她糖吃。 第32章   从西辅回来之后, 陶桃就开始考虑,该怎么处理这个孩子。   一直拖了两周,她也没能下定决心。   她知道自己不能留下这个孩子, 不只是因为没有能力抚养他/她,更因为她不能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庭。   他/她的爸爸根本就不知道他/她的存在。   而且她今年才二十岁, 怎么能生孩子呢?   于情于理, 她都应该把这个孩子打掉。   但是, 她舍不得。   她现在什么都没有了,除了这个孩子。   他/她唯一的亲人了。   所以她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   但是留给她考虑的时间不多了, 孕期一过三个月,再想打掉就难了。   看着那根验孕棒,陶桃又陷入了纠结。   留下还是不留呢?   纠结了许久,她还是无法下定决心。   最后,她叹了口气, 重新将验孕棒放回了柜子里, 同时在心理自我安慰:“明天再决定吧, 反正还有两周的时间。”   这两周以来,她几乎每天早上都是这么安慰自己——明天再说。   今天是周一, 她没有课,不用去辅导班。   从卫生间出来后,她发现窗外的天色亮了。拉开客厅的窗帘后,她看到了东方的一抹白。   几缕璀璨阳光夹在在这抹白色中,绚丽地映亮了半片天际。   初冬的清晨,清冷,却又美得明媚。   心头的压抑与阴霾被明亮的朝阳驱散了许多, 那股恶心劲儿也不见了,陶桃的心情顿时好了不少。   天际线处隐隐地透露着一抹大山的轮廓。   那是云山。   陶桃忽然做了一个决定, 她要去云山。   出门前她先吃了点东西。虽然没有胃口,但她还是逼着自己吃了两口炒饭。   不吃饭的话,人会饿死。   她没打算自暴自弃。   无论发生了什么,她都要活着。   虽然现在很无助,但她不相信自己是世界上最惨的那个人,也不相信生活真的那么无情,连一丝活路都不给她留。   她熬过了爸爸妈妈的突然离去,熬过了奶奶的撒手人寰不辞而别,为什么熬不过这一次呢?   生离死别她都接受了,相比之下,这次的情况好得多。   吃完饭,她就出发去了云山。   今天是工作日,来云山游玩的人比节假日少得多。陶桃到了景区之后根本没排队就买到了票。   进了景区大门后,她步行走到了山脚下。   灰色的石阶直通云霄。   在踏上第一级石阶的那一刻,陶桃忽然有些迟疑了。   爬上去,还是坐缆车?   之前来云山,她从来没有做过缆车——烧香拜佛要虔诚,坐缆车的话不虔诚,所以她每次都是爬上去。   但那个时候,她还没有孩子。      现在她的肚子里有一个让她不知所措的小家伙。   她又想起来了在西辅时那个医生对她说的话:“你身体太虚了,需要补充营养。前三个月胎儿也不稳定,要多休息,注意安全,不要过度劳累,不然很容易导致流产。”   爬山的话,大概率是会对孩子有影响的吧。   她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个孩子,可又总是控制不住地在为他/她考虑。   要不就留给云山上的神佛决定吧——爬上去,如果孩子没事的话,她就,留下他/她;有事的话,那就听天由命。   做出决定的那一刻,陶桃踏上了第二级台阶,然而就在踏上的这一刻她就转过了身,毫不迟疑地朝着缆车售票处走了过去。   她决定了,要留下这个孩子,就在踏上第二级石阶的那一刻。   这个孩子是她唯一的亲人了,她不能抛弃他/她。   她会把孩子生下来,好好地将他/她抚养成人。   更何况自己今天也不是来拜佛的,没必要爬上去。   她和孩子的命运不应该交给云山上的神佛处理,她自己能处理好。   而且云山上也不一定有神佛。   她来烧香拜佛,希望佛祖可以保佑奶奶平安无事,健康长寿,但是没有用。   她和程季恒来系结发扣,求月老保佑他们两个能白头到老、携手此生,也没有用。   她以后再也不信神佛了。   最起码,不再信云山顶上的神佛了。   还有,她再也不会想他了,永远不会。   她要离开云山,带着孩子重新开始一段新的人生,然后彻彻底底地把他忘了,忘得一干二净。   ……   十一月中旬,东辅市博爱医院。   这是一家高档私立医院,只要有钱,病人就可以在这里享受到超高等级的医疗服务与国际化水平的治疗方案。   东辅市上流圈内不少富豪们的私人医生都在这家医院里任职。   住院部,十楼,某套超豪华VIP病房内。   窗帘没有拉开,光线昏暗,仅有病床对面的那张墙壁上亮着两盏黄色的灯,散发着幽静的光芒。   小灯下方挂着一张巨大的照片,照片中的女人身穿火红色的中式嫁衣,美轮美奂、风华绝代。   正常灯光下看这张照片,任谁都会惊叹照片中的新娘美极了。   但在这间光线昏暗的病房中,在这种幽黄色的灯光下,只会让人觉得这张照片十分诡异。   像是一张彩色的遗照。   她死在了最好的年华,死在了最美的那一天。   照片中女人妆容十分华丽,乌发高盘,漆黑如墨。红唇妖娆,微微上勾。笑得很好看,犹如画中仙。但在这种环境的衬托下,她的笑容显得十分凄惨。   她的目光盯着病床,笑意森森,明明身穿喜服,身上却毫无喜气,只有令人不寒而栗的阴冷怨气,像是一只长得美艳绝伦的厉鬼,仿佛随时可能从照片中冲出来,扑向病床上的人。   病床上躺着一位浑身插满了管子的男人。   床头上挂着的标签显示他今年才五十三岁,但却骨瘦如柴、形容枯槁,看起来比七老八十的还要苍老。   他一动不动地躺在病床上,额头上布满冷汗,瘦如骷髅般的脸上充斥着惊恐,像是在饱受折磨,即便是紧紧地闭着眼睛,依旧无法抵抗照片上的那个女人给他带来的巨大恐惧。   病房内一片死寂,除他之外,空无一人,像极了一间冰冷的墓室。   在墓中陪伴他的,只有照片上的诡异女人。   忽然间,病房的门被推开了,男人猛然睁大了眼睛,滚动眼珠,向来者投去了求助的目光。   然而当他看清来者之后,目光中的恐惧更加重了一重,眼珠子可怕地暴凸着,浑浊的眼白上遍布血丝。   他很想逃离这个地方,逃离来看望他的人,但是他做不到,因为他失去了对自己身体的控制权,浑身上下能动得部位只有一对眼珠。   来人仿佛是死神,把他吓坏了,求生欲的趋势下,他想喊救命,但是他连声音也发不出来,所有的呼救声全部被堵在了嗓子眼,最终冒出来的只有含糊不清地呜咽声。   走进病房后,程季恒朝着病床上的男人笑了一下,眼神中却毫无笑意,只有化不开的寒意。   他身后还跟着一位身穿白大褂的医生,是程吴川的主治医师。   程季恒走到了病床边,目光中流露出了关切,语气也十分的温和,甚至还带上了几分心疼:“爸,我来看你了。”   程吴川瞪大了眼睛盯着他,不断有呜咽之声从他的嗓子里冒出,目光中遍布哀求。   他想让他放了他。   程季恒握住了他的一只手,声音极其温柔:“爸,别害怕,我一定不会放弃你。”   这幅画面,如此的父慈子孝,但站在一旁的那位男医生却微微蹙起了眉头。   他有点,不舒服。   说不上来是为什么,总之很奇怪。   从程总住院起,他就是程总的主治医师。   之前负责跟他沟通的家属是程总的夫人。   但是三个月前,程总的监护人忽然变成了他儿子。   程家变天的事他也少有耳闻。   这位程少爷是个厉害人物。   几个月前有传闻他死了,甚至连追悼会都开过了,但谁知道压根就没这回事。   他不仅没有死,还活得好好的,并且一回来就以铁腕手段掌控了整个程家。   从那之后,程夫人就没在出现过。   他只能跟这位程少爷沟通程总的情况。   这程少爷看起来似乎很关心程总的身体状况,但他总觉得……事实并非如此。   就好比挂在墙上的这幅照片。   三个月前,程少爷第一次来医院看望父亲的时候,就找人把这张照片挂在了病床对面的墙上,还按了两盏白蜡烛似的灯,夜以继日地开着,时时刻刻映亮着这幅照片。   像极了遗照与长明灯。   程总的反应,明显很恐惧照片上的女人,但程少爷给出的解释是:“我母亲是我父亲的一生挚爱。自从母亲走后,父亲对她思念颇深,经常独坐在书房摩挲着他们两个的结婚照寄托哀思。现在他身不由己,不能再看到母亲的照片,我想他一定难过极了,所以才会把母亲的照片挂在他的面前,好让他时时刻刻都能看到母亲。”   这番话说的,可谓是感人肺腑,并且程少爷说这番话的时候,表情也悲痛极了,一点都不像是演的。   要不是程总的反应太过明显,他完全能相信程少爷的话。   但是医院没有规定说墙上不能挂照片,他一个小小的主治医生也无法阻拦,所以只能任由程少爷这么做。   还有,程总的病是绝症,几乎没有治愈的可能,随着癌细胞的扩撒,各个器官会逐渐衰退,导致不同的并发症,并且还会伴随着剧烈疼痛。   程夫人的意思是,进行开颅手术,虽然肿瘤的位置不好,手术会有很大风险,但如果手术成功,人就能活下来;手术失败也不用继续受活罪了。   相当于变相的安乐死。   这么生不如死的活着,不如直接给个痛快。   但是这位程少爷的想法却和程总的夫人截然不同,他坚决不同意开颅手术,他要求他这个主治医生用尽全力去延续他父亲的生命。   “母亲走后,我就只剩下了父亲,他含辛茹苦地把我养育成人,我怎么能放弃他呢?他是我唯一的亲人,所以我绝对不会同意这个手术,我要让他活着,能活多久是多久,绝对不会剥夺他的生命,不然我怎么对得起我的母亲?”   以上是这位程少爷当时的原话。   那个时候他试图提醒了他一下:“病人现在的状况很不好,如果不手术的话……他会很痛苦。”   “你是要让我弑父么?”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很轻,但却带着一股钻心的寒意。   更可怕的是他的眼神,看起来冷冷清清,漫不经心,实则冰冷阴栾,如同剔骨利刃。   他一刻他就明白了,这位程少爷,不能惹。   他也惹不起。   所以从那时起,他就改变了治疗方案,变得越来越保守,尽可能的延续程总的生命。   但对于程总来说,多活一天,就是多受一天的折磨。   所以他实在是搞不懂这位程少爷到底是真的关心父亲还是假的关心父亲?   说他真心实意吧,他所作出的每一个举动似乎都是在变着法的折磨他爸。   但说他虚情假意吧,他确实是在尽最大的努力延续自己父亲的生命,而且他还天天来看望自己的父亲——大部分儿女都做不到这一点。   程季恒“安抚”完自己的父亲后,松开了他骨瘦如柴的手,看向了床对面站着的医生,关切又担忧的询问:“我父亲最近的身体状况怎么样?”   男医生犹豫了一下,最终决定实话实说:“癌细胞已经开始扩撒,现在程总的身体已经出现了剧痛症状,如果使用止痛药的话,会减轻不少痛苦。”   程吴川的神色中再次布满了哀求,呜咽声更急切。   他每天都在饱受病痛的折磨,令他生不如死。   他想要止痛药。   程季恒并没有直接拒绝,而是认真询问:“止痛药会对身体造成什么损伤么?”   医生:“是药肯定会产生副作用,但如果控制剂量的话,应该没什么问题。”   程季恒耐心地听完了医生的话,然后不容置疑地拒绝了这个方案:“不行,我拒绝所有可能会对我父亲的身体造成损伤的治疗方案。”   可能是早就料到了会是这个答案,医生没再多说什么,只回了句:“好的,我知道了。”   程季恒礼貌性地一微笑:“如果没有别的问题,那就不再麻烦周医生了,您先去工作吧,我也有些心里话想对父亲说。”   这是下逐客令了,周医生没再停留,立即离开了病房。   病房门再次被关上后,屋子里又恢复了墓室般的冷清。   程季恒拉了把椅子,坐到了病床边,从风衣口袋中拿出了烟和打火机。打开了烟盒的盖子,从里面抽出了一支烟,衔在了唇边,低头擦燃了打火机,不慌不忙地点烟。   烟草燃起,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娴熟地吐了个烟圈。   烟雾缭绕间,他的五官立体,棱角分明,如刀削斧砍,一双眼眸漆黑深邃,泛着利刃般锋利幽冷的寒光。   他的目光一直盯着病床。   程吴川怪异凸起的双眸中遍布恐惧与哀求——他想死,想让他放过他。   程季恒掸了下烟灰,语气淡淡:“我不会让你死,我会尽最大的努力,让你一直活着。”   程吴川的嗓子里再次冒出来了呜咽之声,两只眼睛中也蓄满了泪水,看起来可怜到了极点。   程季恒毫无怜悯之心:“你不用摆出这幅样子求我,你觉得你配么?”   程吴川无法回答,只是呜咽,用呜咽声取代内心的惶恐与哀求。   程季恒再次吸了口烟,长长地吐了出来,半眯着眼看着面前这个躺在病床上无法动弹的男人,神色中仅有冷漠,如同在看一条半死不活的野狗。   “你杀我妈的时候,怎么没想到会有今天呢?”他的语气很冷,泛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寒意,“就是因为你,她才会出车祸,第一次你没成功,然后你又杀了她第二次。”顿了下语气,他再次启唇,“你还把罪行全部推给了我,所有人都以为是我杀了我妈,直到现在,外公和外婆都不愿意见我。你觉得,我会放过你么?”   程吴川的呜咽声忽然提高了不少,眼睛也瞪大了,脸庞越来越红,看起来十分急切,似乎是想为自己狡辩些什么。   程季恒知道他想说什么,冷笑了一下:“你放心吧,我也不会放过柏丽清。今天来,就是为了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程吴川的呜咽声戛然而止,惶恐不安地看着自己的儿子。   程季恒没有那么快的回答问题,又补充了一句,卖关子似的说道:“还有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他再次吸了口烟,不疾不徐地吐了出来,然后才继续启唇,“我替你选吧,先听坏消息:她死了,在你送给她的玫瑰庄园里。”   程吴川再次瞪大了眼睛,震惊又错愕地瞪着程季恒。   程季恒轻笑了一下,幽幽开口:“别怕,不是我下的手,我现在是有家室的人,不能干违法乱纪的事,她是自杀。”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难以自控地分神了。   他想那颗傻桃子,想死了。   但很快他就把这份忽然窜起的思念强压了下去,冷静片刻,继续启唇:   “她干了那么多好事,自杀真是便宜她了,还便宜了程羽依。所以这是一个坏消息,我很不高兴。”   柏丽清自杀前包揽了所有罪名,把程羽依撇了个干干净净,不然程羽依的后半辈子就只能在监狱里度过了。   柏丽清一死,程羽依就成了漏网之鱼。   不过没关系,他愿意放她一条生路,因为他把赵秦送进去了。   赵秦是他的助理,当初就是他向柏丽清出卖了他。   之前他无论如何也想不透,赵秦这么一个老实本分的人怎么就走上了当叛徒的不归路?   回到东辅之后他才明白,原来他是程羽依的男朋友。   他根本不清楚他们俩是什么时候发展在一起的,是赵秦成为他的助理之前还是之后?   不过这个问题现在已经不重要了,他已经惩罚了背叛他的人。   回东辅后,他立即开始调查赵秦,不查还不知道,一查才发现,这个“老实人”的手,比他想得脏多了。   果然“老实”是最好的保护色。   不过最让他惊讶的,还是他和程羽依的关系。   程羽依竟然会看上赵秦这种穷小子?   后来查过之后他才明白了程羽依为什么会爱上他。   因为赵秦不嫌弃她脸上的那道疤。   是奶奶给她留下的疤,狰狞又丑陋,圈子里的那帮公子哥根本看不上她。   在赵秦被检察机关带走的第二天,程羽依就跪在了他的家门口,求他放了赵秦。   那天还下了暴雨,天色阴沉的像是夜里,她一直跪在他的别墅前,时不时的就会来一声撕心裂肺地大喊,不是哭着喊着求他放了赵秦,就是哭着喊着要见他,无论管家怎么赶都赶不走。   当时他正在和季疏白谈论公司里的事情——他有自己的公司,是和季疏白合伙开的,现在他的重心主要在程氏集团上,所以公司里的大部分事情都是季疏白在处理,遇到需要协商的事情时,他会来找他。   程羽依的声音尖锐凄厉,喊得程季恒头疼。   后来他忍无可忍,去见了程羽依。   他打了一把黑伞,一走出别墅大门,程羽依就朝他扑了过来,紧紧地抱住了他的小腿,满含哀求地看着他:“求你放了他,我求求你,求你放了他。”   他轻叹了口气,俯身,一手执伞,一手扶住了程羽依的左臂:“你先起来。”   他的语气很平稳,甚至给人透露出了一种温柔的错觉。   程羽依的目光中透露出了几分期许,忙不迭地点了点头,立即从地上站了起来。   程季恒眸光浅淡,语气疏冷:“他和你妈联手,计划杀我的时候,想过放我一马吗?”   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他不会那么傻。   程羽依浑身一僵,惶恐又不安地看着程季恒,面色苍白如纸。   程季恒笑了一下,语气中带上了几分戏谑:“姐姐,你怎么还把我当好人了?”话音还未落,他忽然发力,扯麻袋似的扯住了程羽依的胳膊,扔垃圾似的把她扔到了前面的车道上。   程羽依的身体像是断了线的玩偶似的,重重地摔在了地上,溅起了高高的水花。   程季恒立身与黑伞之下,眉宇冷清,轻启薄唇,语气阴冷到了极点:“你要是想让他在里面的日子过的好受点,就别再让我看到你,不然我会让他生不如死。”   言必,他转身回到了别墅,管家及时关上了他身后的大门。   踏入门内的那一刻,他就听到了程羽依的凄厉惨叫,还有撕心裂肺地诅咒。   没能把程羽依也送进去,是他计划中的最大败笔。   不没关系,没有了柏丽清的庇佑,她什么都不是。   她比柏丽清蠢多了。   向程吴川通知完柏丽清自杀的消息后,程季恒再次开口,语气中带上了几分玩味:“还有个好消息。柏丽清早就和你的副总搞上了你知道么?差不多有小半年了吧。这么一算基本是从你倒下之后他们俩就搞上了。你猜她是真的看上了你的副总,还是看上了他手里的那点股权?”   程吴川的眼睛越瞪越大,几乎要爆出眼眶,呼吸也越来越急促,神色中尽显愤怒。   程季恒又笑了一下:“你现在这幅样子倒是让我有点同情你了,不过你想开点,人都死了,原谅一下也没什么,不就是给你戴了绿帽子么,你当初也没少给我妈戴。”他像是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又道,“对了,还有个好消息,你的那几个私生子里面,真有一两个不是你亲生的。惊喜么?”   言及至此,他不禁感叹了句:“你也真是厉害,程吴川,我之前真是小巧你了。”   自从他接手了集团之后,隔三差五地就会有女人领着不同大小的孩子来找他,并告诉他:“这是你弟弟。”或者,“这是你妹妹。”   除去非亲生的孩子,程吴川同时养了四个情妇,有六个私生子女。   这比程季恒预想的要多出来了一倍。      这四个女人,没一个省油的灯。要房子要钱都算是好打发的,不好打发的是想要集团股权的女人。   他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将这些破事全部处理好。   集团的账务也如他所料——一团烂账。   原先的那帮高层负责人,全让他开了。   现在集团高层几乎全是他的人,用起来也顺手。   这也多亏了董事会的支持,或者说,多亏了白家的支持。   这三个月以来,他几乎每天都在连轴转,不停地组织集团高层开会、调整集团的运营方案、处理各种突发性//事物,同时又要查帐、理帐、调查财务状况——不查不知道,查完之后,送进去好几个。   直到这个星期,集团的运营才堪堪回归正轨,在此之前,完全是一团糟的状态,堪比脱缰野马,几乎已经处于了一种濒临破产的状态。   如果不是因为这个集团里面凝聚了他母亲多年的心血,他根本不会接手这个烂摊子。   程吴川这个人,只会玩女人和生孩子,除此之外,毫无用处。   他知道程吴川这个人有多烂,却不知道他能烂到这种地步。   “你是条只会发/情的公狗么?”   程季恒一想到过往的三个月他就来气,他早就应该回去了,到现在都没能回去全是因为程吴川。   看着病床上躺着的男人,他发自肺腑地厌恶和恶心:“狗都比你强。”   他妈当初真是瞎了眼,才会嫁给这种人。   程吴川面红耳赤,胸口剧烈的起伏着,也不知道是生气,还是因为耻辱。   手中的烟燃到了尽头,程季恒用手掐灭了烟头,神色阴沉,冷如冰霜:“放心吧,我一定会亲手给你送终。你活着,我会让你生不如死;你死后,我会把你挫骨扬灰。”   说完,他将手里烟头扔进了垃圾桶中,起身从凳子上站了起来,眉宇间再次恢复了一派清冷,身上的大衣整洁笔挺,语气也变得温和了许多,还冲着程吴川淡淡一笑,但眼神中却毫无笑意,只有阴冷:“我们明天见。”   无论有多忙,他都会抽出时间来医院折磨一遍程吴川。   这是程吴川应得的。   母亲死前所遭受的痛苦,他会一点点的还给程吴川,直到他死。   看他起身后,程吴川不禁长舒了口气,但是听到他的话后,他的神色中再次布满了惊惧,像是听见魔鬼笑着对他说:“我们明天见。”   他宁可死,也不想看到这个儿子。   他现在除了恐惧,就是后悔,后悔自己娶了相片中的那个女人,后悔和她生了儿子,更后悔亲手杀了她之后,没把这个小畜生也杀了。   但是现在后悔也晚了。   程季恒没再多看他一眼,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病房。   走出医院后,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地吐了出来。   清冷的空气灌入肺中,他的头脑顿时清醒了不少。   程吴川在的地方,连空气都是脏的。   离开医院的时候已经过了晚上八点,但他还要回公司继续工作——集团现在才刚刚步入正轨,又换了全新的管理团队,一切都还没有稳定,他根本走不开。   但是他才刚开着车驶出医院,挂在方向盘旁边的手机忽然亮了,屏幕上弹出来了一条微信消息,发信人是沈乔易。   沈乔易是珠宝设计师,东辅本地人,知名度不止在国内如雷贯耳,在国际上都享有名号,曾获得过好几个国际级的设计大奖,不少高端奢饰品品牌集团都曾邀请过他担任产品设计师。   程季恒是在国外读书的时候和沈乔易认识的,虽然不太熟,但还是有联系方式。   从云山回到东辅后,他就联系了沈乔易,请他帮忙设计钻戒。   沈乔易原本不太情愿,毕竟不熟。   但是程季恒不在乎熟不熟,只管拿钱砸,砸到沈乔易心动为止。   人非圣贤,谁都不能视金钱如粪土,如果能的话,那就是钱不够。   看在两颗顶级钻石原石的面子上,沈乔易接了这个单子。   连设计带制造,历时整整三个月才完工。   沈乔易:【钻戒做好了,你什么时候过来取?】   程季恒看到消息后立即掉头,忙碌了三个月的疲惫在顷刻间一扫而空,拿起手机给沈乔易回了条语音:“现在就过去。”   分开后的每一天,他都在想那颗傻桃子,想死了,恨不得立即回到她身边。   但是他不能。   在东辅的事情没有彻底解决之前,他不能去找她,不然他会分心,所以他必须狠下心克制住这份思念。   不过他马上就能回去了,最多一个月。   回去之后,他就跟她求婚,然后把她带回东辅,再也不离开她了。 第33章   医生说怀孕的前三个月胎儿的情况不稳定, 如果不注意的话,很容易造成流产,所以陶桃很担心。   自从决定了留下这个孩子的那一刻起, 她的母爱就泛滥了,情不自禁地对肚子里的这个小家伙产生了浓烈的爱意, 想要用尽自己的生命去保护他/她, 所以她很担心这个小家伙会因为自己的疏忽大意出什么事情。   她还很担心会是宫外孕, 这样的话她一定没办法留下这个孩子。   一直到孕期满三个月,她去医院做了第一次产检, 结果显示一切正常之后,胸膛里那颗悬了将近半个月的心终于落回了原地。   之后她向辅导机构递交了辞呈。   辞职需要提前一个月办理,在这一个月期间,她刚好可以着手准备卖房子的事情。   她要离开云山,之后还要养孩子, 所以很需要钱, 需要一大笔钱, 但是除了这套父母给她留下的房子之外,她再无其他财产, 只能卖房子。   忙忙碌碌了将近一个月,她终于把房子卖了出去。   云山虽然是个小县城,但是经济发展不错,即将提升县级市,旅游业也很发达,距离东辅又近,所以房价比普通县城高得多, 均价在七千左右。   她们家房子虽然是套老破小,按理说这种二手房很难卖出去, 但是学区房就不一样了。   这个家属院本身就是教职工家属院,前面隔条马路就是整个云山县最好的初中——云山县第十九中学——所以想卖的话很容易,价位也比均价高出不少。   一套不到七十平方米的小房子,陶桃卖了将近六十五万,扣除手续费以及其他乱七八糟的费用后,到手将近六十万。   办理完过户手续那天,已经将近年底。   那个时候她已经怀孕四个月了。   卖家人很好,给了她一周的搬家时间。   她的东西不多,用不了几天就能收拾好,而且去一个全新的城市重新生活,也用不着带那么多过去的东西。      在临走之前,她约了苏晏吃饭,因为要还他钱——奶奶去世的时候,他帮她垫付了二十万手术费。   虽然少了这二十万之后她未来的生活会更艰辛,但她不想欠他这么大的人情。   该还的债,她一分也不想欠,更何况还是一笔巨款。   那天刚好是是平安夜,她约了他中午十二点在林湖饭店见面。在出门之前,她又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行李箱。   刚把行李箱打开,房门忽然被敲响了。   陶桃不禁有些奇怪,谁会在这个时候敲门?   独身居住,她不得不谨慎一些,尤其是有了孩子之后,她比之前更谨慎了许多,并没有立即跑去开门,而是放轻了脚步,像条小猫似的悄无声息地靠近了防盗门,屏住呼吸将右眼贴在了猫眼上。   门外站着苏晏。   陶桃先舒了口气,紧接着又有些诧异——不是约好了十二点饭店见面吗?他怎么来家里找她了?   奇怪归奇怪,她还是迅速给他开了门,但还是问了句:“你怎么来了?”   苏晏的嗓音一如既往地低醇温和:“今天刚好休息,没什么事就提前过来了。”   他手中还提着不少东西,有牛奶有酸奶还有一大兜小零食,全是给她带的。   那一刻陶桃忽然想到了他们俩小的时候。   那时苏晏的父母很忙,没时间管他,所以她爸妈就让苏晏天天来她们家吃饭做作业。   他每次来的时候,都会给她带好吃的。   那个时候,每次见到他,她都会很开心,不只是因为好吃的开心,更因为见到这个人开心。   陶桃不禁有些感慨:对比一下现在,小时候还真是容易开心。   可能是由于怀孕的原因,情绪波动较大,最近一段时间她总是很容易感慨。   不过内心的感慨并不影响她的行动,立即侧身让路:“进来吧。”又补充了一句,“不用换鞋了。”   苏晏走进客厅后,将东西放到了茶几上,之后他才发现,家中有些不一样的地方:没有杂物,一尘不染,过于干净和空旷。   简直不像是个家,只是一间清冷的房子。   紧接着他又看到沙发旁边堆放着几个纸箱,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诧异又惊讶地看着她:“你要搬家了?”   陶桃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她并不想和苏晏说那么多,不想让她知道自己的现状,更不想让他知道自己怀孕的事情。   在云山这种小县城中,女人未婚先孕是一件很可耻的事情,会被人骂不知廉耻——这也是她要离开云山的其中一个原因:不想让自己的孩子出生后也被人指指点点。   虽然她知道苏晏一直是一个温文尔雅知书达理的人,但她不确定他会不会看不起她。   不论以后还能不能再见,她都想在临走前给他留下一个好印象,毕竟曾经喜欢过他那么多年。   犹豫了一下,她轻轻点了点头:“嗯,要搬家。”虽然她现在已经有点显怀了,但好在身上穿着的这件毛衣比较宽松,刚好能遮挡住她的肚子。   苏晏立即追问:“搬去哪里?”一个月前,他们两个曾见过一次面,还是他去找的她,那时他才知道程季恒已经离开了,但是她并未和他多说什么。   所以他有预感,她这次要搬家,一定和他有关。   陶桃不想告诉他自己准备去哪里,但一时半会儿又编不出合理的假话,怔愣了一会儿才回道:“我、我想出去看看、看看世界。”   说完这话后,她自己都脸红了。   这理由实在是无法令人信服。   苏晏微微蹙起了眉头,略带无奈地问:“你要去哪里看世界?”   陶桃破罐破摔了:“世界那么大呢,走哪儿算哪儿。”   苏晏没说话,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倏尔启唇:“我陪你去。”   上次他提出要带她去青海,却被她拒绝了,但他并没有死心,也没有放弃。   他还是想一直陪着她。   她是他从小就放在心里的女孩。   陶桃明白他什么意思,轻叹了口气:“不用,我自己可以。”顿了下语气,她又说道,“我不值得你陪,一点也不值得。”   如果……他能早点来找她就好了,在她还喜欢他的时候,她一定会答应他。   但是现在不行了,一切都来不及了。   她是个很糟糕的女人,根本配不上他。   他值得更好的。   苏晏不明白她现在为什么会对他这么狠心,只是因为程季恒么?可是程季恒现在都已经离开了,她为什么还是忘不了他?   沉默片刻,他启唇询问:“你就不能,给我一个机会么?”他的神色中也带上了几分哀求。   陶桃没说话,心头泛起了一阵酸楚,还有点委屈。   她不是没有给过他机会,她给过他机会,她倾注了自己整个青春的勇气去请他看电影,但是他拒绝了。   越想越委屈。   最近一段时间,她无法很好的控制情绪,内心忽然掀起了一阵剧烈的波澜,心底压抑了许多年的感情在顷刻间破土而出,瞬间席卷了心扉。      她红了眼圈,委屈又愤怒地看着苏晏:“我喜欢过你很多年,从小就喜欢,我为了你拼命学习,为了你考东辅大学,为了你把一本自己不喜欢的书翻来覆去地看了无数遍,可是你从来都没有回头看过我。我不是没有给你过你机会,我给过你机会,我请你看电影,我想和你表白,但是你拒绝了我。”   苏晏怔住了,呆愣愣地看着她:“什么时候?”   陶桃也怔住了,刹那间,她明白了什么,石化般僵在了原地。   像是有人掐住了她的脖子,她忽然有些窒息,还有些晕眩,眼神也随之空洞了起来。   许久后,她的目光才重新聚焦,但视线却越来越模糊,哽咽着说道:“我不敢直接去找你,所以让他替我去请你看电影。”   像是被一刀捅进了胸膛,苏晏感到了一阵钝痛。这一瞬间,他的眼眶也红了,绝望地看着陶桃,嗓音极其嘶哑:“他根本没有来找过我。”   如果他来了,他一定不会拒绝她。   得知真相的这一刻,陶桃的心理防线再一次的崩塌了,瞬间泪崩。   原来他一直在骗她。   他对她说过得每一句话、做出的每一件事都是处心积虑。   他从来都没有爱过她,只把她当成好玩弄的小丑。   她觉得自己就是个傻子。   天下没有比她更傻的人了。   苏晏的视线也模糊了,他没有想到,自己竟然就这样错过了心爱的姑娘。   但是他不甘心。   错过了一次而已,他不想再和她错过一生。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再次启唇,认真又包含期许地问道:“我们能,重新开始么?”   陶桃哭着摇头。   不行了,现在不行了。   苏晏急切道:“桃子,再给我一次机会行么?我一定……”   还不等他把话说完,陶桃就哭着打断了他:“我怀孕了。”   苏晏僵在了原地,呆若木鸡地看着她。   陶桃把双手放在了自己的肚子上,抚平了宽大的毛衣,让衣服紧贴着自己的身体,微微隆起的小腹显露无疑。   她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极力压抑着哽咽,认真又严肃地说道:“不行了苏晏,现在不行了。”   苏晏的视线猛然一昏,像是忽然被人打了一拳,垂在身体两侧的双拳不由自主地紧握,极力地抵抗着内心的翻江倒海。   许久后,他才勉强使自己保持冷静,红着眼圈看着她问:“你要、留下这个孩子?”   陶桃点头:“我现在只有这个孩子了。”   苏晏气急败坏:“你想过以后该怎么办么?你才二十岁!你一个人怎么养孩子?怎么养自己?”   这些问题,陶桃全部考虑过,她回答的十分冷静:“我已经把房子卖了,明天就会离开云山。”   苏晏:“然后呢?”   陶桃:“然后把孩子生下来,再也不回来了。”   苏晏连声追问:“你没有钱了怎么办?怎么养孩子?”   陶桃:“我有手有脚,怎么都能活下去。我以前能赚钱给奶奶治病,以后就能赚钱养孩子。”她斩钉截铁地说道:“这是我的孩子,我不能抛弃他/她。”   她已经被抛弃了太多次,很明白被抛弃是什么滋味,所以她无论如何都不会抛弃她的孩子。   更何况,这个孩子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   苏晏沉默了,定在原地,无奈又绝望地看着她。   陶桃垂下了眼眸,很怕在他的眼神中读出鄙夷的情绪,这会让她很难受,所以她想让他立即离开,语速极快地说道:“我现在有钱了,你把卡号留给我,我把欠你的钱还你。”   事到如今,苏晏终于可以说实话了:“不用还给我,那不是我出得钱。”   陶桃猛然抬头,诧异不解地看着他。   苏晏:“是他出得钱。”   陶桃的目光再次凝固了。   原来,他这么有钱么?不是无家可归身无分文么?   所以从一开始他就在骗她?所有的身份信息全是编造的对么?为了迷惑她,博取她的同情心,欺骗她带着他回家,最后再骗她上床。   保证一辈子不离开她是假的。   答应她会回来是假的。   就连发的誓也是假的。   他对她说过得每一句话都是假的。   是不是连他的名字都是假的?   她全心全意地爱着他,把他当作自己的唯一,但他却一直在玩弄她,玩够了就扔,从来没对她有过一丝一毫的真心,还让她有了孩子。   这二十万算什么,她的暖床费?   或许,他这种有钱的大少爷对很多女人都这样吧,只不过她是最傻的那一个。   她把他的虚情假意当了真。   肚子忽然很坠,还有些紧缩感,像是肚子里面的孩子感受到了她剧烈的情绪起伏,弄得他/她很难过,所以在通过这样的方式表达不满。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其实她很想问问苏晏为什么不早点告诉她这件事,但是在开口的那一刻,她忽然意识到,她没有资格责怪苏晏。   他提醒过她很多次,让她别那么相信程季恒,让她离他远点,但是她不听。   是她自己太傻,怨不得任何人。   客厅的气氛忽然陷入了死寂。   两人相顾无言,之间明明只隔了几步路的距离,却像是隔开了一条无法跨越的鸿沟。   许久之后,两人忽然同时开口——   陶桃:“我……”   苏晏:“我……”   欲言又止,气氛再次陷入了僵局,最终陶桃先说道:“我明天就要走了,还要收拾东西,要不你先走吧。”   她本打算请他吃饭,但是现在她不敢了,很怕他会瞧不起她,不愿意接受她的邀请。   与其被拒绝,不如自己先开口。   苏晏置若罔闻,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忽然开口:“我娶你。”   陶桃震惊不已,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苏晏已经下定了决心,语气很坚定:“我们一起离开云山,再也不回来了。”   他很清楚云山的风气,也知道这个地方对她而言只有伤心的回忆,所以他理解她为什么想要离开,也理解她为什么再也不想回来了。   他不会阻止她离开,但会陪着她离开。   是他对不起她。   过去的那么多年,他一直都知道她喜欢他,但是他却从来没有回应过她的喜欢。   他一直在忽略她,还凭借着她对自己的喜欢变得越来越有恃无恐,一次又一次地践踏她的喜欢。   如果他没有忽略她就好了,如果他能够早点意识到她会爱上别人,哪怕只是比现在早几个月,她也不会被程季恒伤害。   是他亲手将她推向了程季恒。   是他的错,全是他的错。   他会用尽余生去弥补之前犯下的错误。   他不想再错过自己心爱的姑娘了,也不嫌弃她肚子里的孩子,她想生下来,他就愿意和她一起抚养这个孩子。   陶桃再次红了眼眶,即有酸楚,也有感动。   她很感激苏晏不嫌弃她,也很感激他这么喜欢她。   但是……他们不可能了。   以前她就配不上苏晏,现在更配不上了。   感情这种东西,错过就错过了,想回头也来不及了。   如果,她当初没有遇到程季恒就好了,这样的话现在的一切都会不一样了吧?   ……   十二月的最后一天,早上八点,东辅,南郊火葬场。   “程先生生前与老衲有约,老衲答应了他,待其去世之后必定要为他做七天的法事、念诵七天的《地藏经》来超度他的亡灵。”   这位是东辅大佛寺的住持寂原,一开口就是老和尚了,普度众生的味道相当浓郁。   程季恒眸光淡淡,轻启薄唇,漫不经心:“不必了,家父临终前曾交代过我,待其死后一定要低调处理,不发讣告不办葬礼不予超度,所以今天就不麻烦您了,赶紧回庙里去吧。”   程吴川是昨晚咽得气。   对于程季恒来说,这是个喜忧参半的消息。   忧的是,他还没折磨够他。   喜的是,他终于可以放心地去找傻桃子了。   程吴川死后,他压根就没发讣告,直接找人把他的尸体拉到了火葬场。   按规矩尸体火化的时间应该是人死的第三天,但程季恒并不想在他身上再浪费几天的时间,所以果断选择了加钱插队,准备第二天一早就把他烧成灰。   谁知道半路杀出来了一个臭和尚。   也不知道是谁向他透露的程吴川的死讯。   面对着这个臭和尚,程季恒倍感无奈:“家父生前罪孽深重,灵魂肮脏至极,所以他根本不配得到超度,只配被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所以,您从哪来的就赶紧回哪去吧。”   寂原当了多年大佛寺的住持,走哪都是备受尊敬与重视,第一次见这种轻狂无理之人,不由有些愠怒:“我既答应了程先生,就一定不会食言!”   和尚果然磨叽,程季恒长叹了一口气:“那行,我也不叨扰您工作,您念您的经,我烧我的爹,这没冲突吧?”   寂原:“……”   程季恒没再搭理他,轻轻挥了下手指,跟在他身后的工作人员就把程吴川的尸体推进了火化室。   寂原气急败坏,圆润的小胖脸都被气红了:“世上怎有你这种不孝子?你姐姐在佛前跪了整整一夜向佛祖祈祷保佑你父亲早登极乐,你呢?”   程季恒明白了,原来是程羽依把这烦人的臭和尚请来了。   不必多想,一定是那位姓周的医生打电话通知的她。   这个世界上,爱管闲事的人可真是不少。   比爱管闲事的人数量还多的人,是坏事做尽还偏要信神拜佛的人,也不知道怎么想的。   程吴川,柏丽清,程羽依还全是这种人。   程季恒再次叹了口气,很认真地询问寂原:“您觉得我像好人么?”   寂原甩手拂了拂袈裟,愤然道:“我看您心中必定无佛,需要好好修心修行才是!”   程季恒无奈:“既然您知道我不是个好人,还跟我说这么多干什么?庙里没活干了么?非要在我这浪费时间?”   寂原:“……”   冥顽不灵!   冥顽不灵至极!   大佛寺住持从未遇到过如此顽固不化之人,无奈至极,也屈辱至极,没再与这个不孝子多言,当即拂袖而去。   程季恒不由舒了口气,世界终于清静了。   现代化火化技术十分成熟,不到半个小时,程吴川的尸体就被烧成了灰。   程季恒连骨灰盒都没给他买。   骨灰出炉后,工作人员会用一柄铁铲将还在散发着热气的骨灰放置在一个石台面上,让家属将灰烬中非骨灰的杂质挑出。石台面中间有个大洞,以供家属扔杂质。   其实就是个焚烧垃圾洞。   台面旁边的墙壁上挂了个小扫把,是用来清扫台面的。   工作人员将程吴川的骨灰放置在石台上后,程季恒拿起了那支扫把,毫不迟疑地将石台上堆放着的那座小骨灰山扫进了垃圾洞中。   人死后,尘归尘,土归土,垃圾归垃圾。   当初他对程吴川说过一句话:你活着,我要让你生不如死;你死后,我会把你挫骨扬灰。   现在,他说到做到。   将程吴川的骨灰全部扫进垃圾洞中之后,程季恒放下了扫把,轻轻拍了拍手,离开了火化室。   开着车离开火葬场的时候已经快九点了,但是他没往市区走,而是开向了通往云山的高速公路。   他要去接那颗傻桃子回家。   明天他就带着她去民政局,和她领证结婚。   ……   出发之前,他并没有联系她,因为想给她一份惊喜。   开了将近三个小时的车,他才抵达云山,那个时候已经过了中午十二点。   但他并没有直接去回家,而是先去找了一家鲜花店,买了整整一后备箱的玫瑰花。   他从来没有送过她花,这次要一次性补上。   摆好玫瑰花后,他从大衣兜里拿出来了一个深蓝色丝绒面的戒指盒。打开之后,黑色的内衬上立着一枚璀璨夺目的钻戒,如同钉在夜幕上的一颗明星。   看着这枚钻戒,程季恒忽然有些紧张,不对,不止是有些,是一下子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紧张。   他打算今天求婚,但是却从来没练习过求婚的步骤。   最近一段时间实在是太忙了,忙到连求婚的台词都没时间设计。   事到临头了他才意识到,自己的求婚实在是太匆忙了。   然后他就站在路边盯着手中的这枚求婚钻戒陷入了深思——   直接说:我想娶你?   不行,这样好像有点太霸道了,没有诚意。   说:要不你嫁给我吧?   好像也不太行,“要不”俩个字不合适,太犹豫,不够果断,容易被拒绝。   那就:桃子,我想娶你,你愿意嫁给我吗?   这句好像还可以。   再配合上单膝跪地的动作效果应该还不错。   先暂定这句了。   等她打开后备箱发现钻戒之后,就求婚。   确定了求婚的基本步骤和台词之后,程季恒舒了口气,合上了钻戒盒的盖子,胸有成竹地将盒子放在了玫瑰花的中央,关上了后备箱。   花店距离十九中职工家属院不远,开车不到五分钟就到了。   他将车停到了单元楼门前。   不确定她现在在不在家,所以下车后,他先抬起头朝楼上看了一眼。   面向这一侧的是厨房窗户,现在刚过十二点,如果她在家的话,应该会在厨房做饭。   随后他看到窗户后隐隐约约有个纤细的人影,但是由于玻璃窗上糊满了油渍,太模糊了,看不清窗后站得到底是谁。   不过还能是谁?肯定是那颗傻桃子。   程季恒终于安心了,笑了一下,快步走进了单元楼,发挥大长腿的优势三级并做一级地奔上了台阶,花了不到半分钟的时间就冲上了三楼。   归心似箭也不过如此。   四个月没见了,他想她想得要死,恨不得穿墙而入,直接将她抱进怀中。   他一直随身携带着她给他的家门钥匙,还没到三楼的时候他就从兜中拿出了钥匙,到了之后毫不停顿地将钥匙插//入了锁孔中,然而却没拧动。   钥匙被卡住了。   他又试了几次,还是没拧动。   门还是原来的那扇门,但是仔细观察过后他才发现,锁是新换的。   他有些诧异。   为什么换锁了?   是因为他回来晚了,所以她在生他的气,然后才把锁换了,不让他回家?   下一秒,他开始用力地敲门,同时大声的喊着她的名字:“桃子!桃子!”   门内很快就传出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谁呀?”   不是她的声音。   程季恒石化般僵在了原地,呆若木鸡地盯着面前的黑色大门。 第34章   门开后, 一位身材消瘦的中年女人从里面探出了半个身子,奇怪地看着门外站着的小伙子:“你是谁呀?”   陌生的面孔令程季恒不知所措,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楼洞了, 朝后退了一步,开始环顾四周, 但是周围的一切都与他四个月前离开的时候别无二样。   他很确定自己没有走错, 那么就只剩下一个可能性了。   这个可能性令他感到了深切的恐慌与不安。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极力压制着内心的惊慌,盯着那个女人问:“桃子呢?“   女人蹙起了眉头:“什么桃子?”她忽然想起来, 上一位房主的名字里好像带着“桃”字,就多问了句,“你是找原来住这儿的那个姑娘么?陶桃?”   程季恒像是忽然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似的,焦急地追问:“她去哪了?”   女人摇头:“不知道。她把房子卖给我了。”   程季恒浑身一僵,像是被当头打了一棒, 脑海中一片混乱。   她为什么要把房子卖了?   缺钱?还是……不想要他了?   他从未这么茫然不安过, 死死地盯着面前的这个女人, 声音中带着难掩的惊慌:“你知道她为什么要卖房子么?”   女人无奈,用一种看神经病的眼神看着他:“我怎么知道?你赶紧走吧, 我还要做饭呢!”说完,她用力地关上了防盗门,发出了“砰”地一声响,震动声回荡在狭窄的楼梯间内久久不息。   程季恒呆愣愣地盯着面前紧闭的大门,内心除了茫然就是无措。   他满含期待地回家,然而家却没了。   他的桃子也不见了。   她去哪了?   现在的他像极了一个在街上走丢了的小孩,毫无方向感, 不安到了极点,想去寻找自己的家, 却又不知道去哪里找。   怔忪许久后,他终于想起来自己还有手机,还能给她打电话。   于是立即拿出了手机,然而就在准备拨号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从来没有记住过她的电话号码。   一遍都没有。   现在的这个手机上也没有存她的手机号码,存在了以前的那个手机里,但是那个手机在他离开云山的时候连同着电话卡一起扔了。   电话卡也被他掰成了两半——他用这种破釜沉舟的方式逼着自己不去联系她,不然他会分心。   那张电话卡是用季疏白的身份证办理的。   柏丽清一定会猜出来他消失的那两个月间一直顶着季疏白的身份行动,他担心她会去调查季疏白名下的所有通话记录,所以让季疏白将那个号码注销了。   现在他手上没有任何能联系到那颗傻桃子的方式。   这一刻他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惶恐之中。   他不会、把她、弄丢了吧?   他再次开始用力地敲打面前的房门,敲了好长时间,房门才打开。   女人本来不想给他开门,但最后实在是不胜其烦,只好过来给他开门,之后就是破口大骂:“你是不是有病?再来敲我们家的门……”   她还没骂完,就被打断了。   “把她电话号码给我。”程季恒的语气果断,决绝,不容置疑。   女人冷笑:“我凭什么……”   话还没说话,又被打断了。   “我让你把她的电话号码给我!”程季恒的面色阴沉,语气也加重了,不再是不容置疑,而是威胁,包含着极大的怒意。   他现在像是被架在了炽热的火堆上,内心焦灼不已,只想立刻得到她的联系方式。   女人被吓坏了,但又不敢反抗,立即从挂在身前的围裙兜里拿出来手机,抖着手翻出来了前任房主的手机号。   程季恒不由舒了口气,迫不及待地将这串数字存进了自己的手机中。   在他打电话的时候,女人迅速关上了房门。   摁下通话键的那一刻,他的心头不由生出了几分希望,然而手机里传来的机械化语音彻底将他推向了绝境——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是空号。”   如遭冰封般,他被冻在了原地,神情呆滞浑身僵硬。   他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她注销了手机号,就像是四个月前的他一样。   他联系不上她了……   她是在惩罚他么?还是不想要他了?   这一刻他忽然意识到,这颗桃子对他来说很重要,比自己的生命还要重要。   他离不开她。   他不能弄丢她,所以必须要找到她。   放下手机后,他强迫着自己冷静下来,站在昏暗拥挤的楼道中做了几组深呼吸,找回了几分理智后,迅速下了楼。   他先开着车去了她工作的地方,然而到了之后却被告知她早就辞职了。   这个消息令他的内心更加慌乱了。   卖掉房子,辞了工作,所有的一切都在表明,她要离开这里。   但他却不知道她去哪了,甚至都不知道该去问谁。   绝望之际,他忽然想到了一个人:苏晏。   苏晏一定知道她去哪了。   她在离开云山之前,一定会去找苏晏。   于是他立即开着车去了人民医院。   抵达人民医院的时候还不到下午两点,尚在午休时间,门诊大楼里安静极了。   与住院部不同,门诊大楼里的心血管科在五楼。   来到五楼后,程季恒径直走向了值班台,开门见山地询问值班护士:“苏晏在哪个诊室?”   坐在值班台后面的那个小护士正在玩手机,被忽然冒出来的声音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把他当成了想插队的病患,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回道:“现在是午休时间,看病先去挂号,等医生上班了再来排队。”   程季恒的耐心瞬间告罄,面色铁青地盯着那位小护士,几乎在咆哮:“我他妈问你苏晏在哪?”   小护士这是真的被吓到了,又把他当成了来搞医闹的危险分子,立即起身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快速朝后推了几步,满面警惕地盯着他:“你找苏医生干什么?”   程季恒压着脾气,冷冷道:“你只需要告诉我苏晏在哪,或者把他的联系方式告诉我。”   小护士不知所措,正在她惶恐不安之际,视线范围内忽然出现了一抹修长挺拔的白色身影,双目瞬间亮了,立即向那人投去了求助的目光:“苏医生!”   程季恒闻言立即回头。   下一秒,他的脸上就狠狠地挨了一拳。   这一拳力度着实不小,他的眼前猛然一黑,唇边还泛起了血腥味,然而还不等他站稳,又挨了第二拳。   这一拳没在脸上,在肚子。   又是饱含怒意的一拳,他不由往后趔趄了两步。   紧接着,他就被人扯住了胸前的衣服,用力地抵在了墙上。   苏晏怒不可遏,看向他的目光中似乎能喷火,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你竟然还敢回来?”   程季恒没有挣扎,也没反抗,任由苏晏挟持着自己。   他今天不是来打架的,他只是想知道,她去哪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看着苏晏问:“桃子呢?”   这个名字从他的口中说出来,似乎都是对她的一种侮辱。   苏晏忍无可忍,又给了他一拳。   这一拳中包含了他的全部愤怒与痛恨,程季恒直接被打翻在地,唇角都被打裂了,渗出了殷红的血丝。   但是他依旧没还手,从地上站了起来,用拇指擦试了一下唇角的血迹,看向苏晏,再次发问:“桃子呢?”   苏晏的面色阴沉铁青,冷冷启唇:“不知道。”   程季恒不信,神色也开始变冷:“我再问你一遍,她去哪了?”   苏晏还是那个答案:“我不知道。”   他是真的不知道。   那天,她答应了他会和他一起离开云山。   但是等到第二天他再去找她的时候,她却已经走了,没有留下任何地址,还切断了所有的联系方式。   她就这样消失了。   程季恒不由攥紧了拳头,极力压抑着怒火:“我只是想知道她去哪了。”   苏晏冷笑了一下,笑容中又带着几分苦涩:“我也想。”   程季恒怔住了,惊慌不安地看着苏晏。   他好像,真的不知道。   苏晏难以理解地看着他:“你为什么还要回来?她是一条你寄养在云山的狗么?你想她的时候,就回来看看她;不想她的时候,就一去不返,任她自生自灭。程季恒,她凭什么要一直等着你?”      程季恒急切不已:“我没有任她自生自灭,我这次回来就是要带她回家!”   苏晏轻笑,眼神中却没有笑意,只有轻蔑:“为什么不早点回来?因为家中有事?到底是什么事能让你一下子消失了四个月?”   事情很复杂,程季恒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能回道:“和你没关系。”   苏晏不置可否,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发问:“你真的叫程季恒么?”   程季恒怔住了。   苏晏哂笑:“别再演了,别说她现在不在,就算是她在,也不会继续相信你。”   程季恒微微蹙起了眉头:“你什么意思?”   在苏晏看来,他今天的一举一动都和以前一样,全是在假装,即便是被拆穿了还能再接着装,可谓是功底深厚。   他也懒得再继续拆穿他,浪费时间又没有意义,只是认真地问了他一句:“你真的想找到她?”   程季恒从他的话中听出来了希望,立即追问:“你知道她在哪?”   苏晏语气坚决:“不知道,你这辈子都不可能再见到她了。”他又补充道,“她之所以离开云山,也是因为再也不想见到你了,你也不要再去找她了,放过她吧。”   他没有告诉他她怀孕的事情,也不打算告诉他这件事。   他是真的想让程季恒放过她,她已经被他伤害的够深了。   程季恒并不死心,死死地盯着苏晏,极度偏执地说道:“我一定会找到她,我这辈子都不会让她离开我。”   他不相信她再也不想见到自己了,也不接受这个现实。   但他能感觉到,苏晏真的不知道她去哪了,所以没再浪费时间,直接离开了医院。   从医院出来之后,他又陷入了一种茫然不安的处境中。   他必须找到她,可是能找的地方都找遍了,接下来又该去哪里找她?   他不知道,毫无思绪。   年底的气温很低,室外的空气清寒冷冽,天色暗淡阴沉。   天空中忽然飘起了雪花。   程季恒不经意间看到了远方的大山。   云层沉重,云山的大半部分全部隐匿在了云层中。   那一刻他决定了,去云山。   他不相信她不要他了。   她一定只是生他的气了,因为他晚回来了两个月,所以才用这种方式惩罚他。   她一定会回来的,一定会。   因为她爱他,很爱他,她把他当成她的唯一,所以她一定不会离开他。   开车去云山的路上,他一直在不停地安慰自己,可是效果并不显著。   如果效果显著的话,他也不会去云山了。   之所以去云山,就是为了找个心安。   坐缆车上山会很快,但由于天气原因,缆车没开,程季恒只能徒步爬上山。   平时天气好的时候来爬山,至少需要两个小时,更别说这种糟糕的下雪天了。   在这种天气里,来爬山的只有程季恒。   爬到半山腰的时候,雪更大了,由盐粒变成了柳絮,再有柳絮变成了鹅毛大雪。   脚下的青石阶更加湿滑,爬山的难度越来越大,也越来越危险。   但是程季恒不但没有放慢速度,反而还加快了爬山的速度,期间摔倒了好几次,还有一次差点顺着石阶滚下山,原本整洁笔挺的大衣在一次次摔倒的过程中变得肮脏不堪,黑色的衣面上占满了地上的泥污和雪化后留下的水渍。   天气明明很冷,但他却被热出了满头满脸的汗水。   到了山顶,云山寺的大门却紧闭。   程季恒用力地拍打着朱红色的大门,近乎咆哮:“开门!”   少顷后,两扇沉重的大门被缓缓打开,一位身穿灰色袈裟的小沙弥出现在了门缝中间,看起来也就十二三岁的模样,面颊青涩稚嫩,却学着住持的样子故作老成:“施主请回吧,今日本……哎呀!”   他的话还没说完,程季恒的手就摁在了他的小光头上,一把将他推开了,直接冲进了寺中。   此时的月老树已不复夏日时的葱郁,暑去冬来繁华落尽,仅剩下光秃秃的枝干和系在其上的密密麻麻的结发扣。   雪才刚下了两三个小时,树枝上还没积雪。   程季恒跑到了树下,惊慌又着急地寻找他们曾经系结发扣的那根树枝。   其实很好找,他一眼就看到了那根树枝。   他记得当初他们来系结发扣的时候,这根树枝上只挂了两个结发扣,因为这根树枝很高,能够到的人不多。   他听从她的要求,将他们的结发扣也挂在了这根高高的树枝上。   但是现在,这根树枝上依旧只有两个结发扣。   少了一个。   他害怕极了,像是回到了五岁那年,奶奶告诉他,妈妈出车祸了、可能再也醒不过来的那一天,他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盯着那根树枝看了许久,他才鼓起勇气,抬起手去翻看挂在上面的两个结发扣上系着的同心锁上刻着的名字。   银锁如冰块般冷硬,触手冰凉。   第一个锁上面刻的不是他们的名字,不是他们的锁。   程季恒的手开始发抖,无法自控的那种抖。   心头惶恐至极,脑海中却一团混乱。   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   雪越下越大,几乎已经缭乱了视线。   在大雪中站了许久,他才重新冷静下来,抬起手去翻看第二只锁上刻着的名字。   依旧不是他们。   他们的结发扣不见了。   其实那一刻程季恒已经明白了一切,但是他选择了自我欺骗。   一定是他记错了树枝,他们的结发扣一定挂在别的树枝上。   之后,他就像是疯了一样,开始满树的翻看同心锁,发誓一定要找到他们的名字,不然死不罢休。   一定在树上,他们的同心锁一定还挂在树上。   那位小沙弥一开始只是站在一边好奇地看着他,但是看到这个人开始乱翻别人的同心锁后,瞬间急得不行:“哎呀你乱别动人家的锁!碰掉了是会坏了人家姻缘的!”   程季恒恍若未闻,依旧像是疯了一样。   小沙弥急得不行,又么办法阻拦他,无奈之下只好去找住持。   没过多久,了空住持就跟着小沙弥回来了。   师徒二人冒雪而行,还没走到跟呢,小沙弥就开始指着程季恒气呼呼地跟师傅告状:“师父就是他,不光打我脑袋,还乱翻别人的锁!”   了空住持看了自己的小徒弟一眼,面容慈祥,却不怒自威:“山喜,出家人要慈悲为怀,不可为了这点小事斤斤计较。”   小山喜被批评了,也没不服气,立即道歉:“是师父,我知道错了。”   了空住持并未大声呵斥程季恒,也没有勒令他立即停止破坏月老树的疯子行为。   世人皆苦,疯癫只是一种悲戚的表现形式。   我佛慈悲,只需渡,不需责。   了空心平气和地走到了程季恒身边,温和又慈悲地询问:“这位施主,贫僧有什么可帮你的么?”   此时此刻的程季恒就像是个被抛弃了的孩子,绝望又无助,了空的出现就像是一根救命稻草,立即抬起头看向了他,满含哀求地说道:“我的结发扣不见了,你能帮我找找吗?”   连他自己都没发现自己哭了,哭得像是个幼儿园的小孩。   他的皮肤很白,白倒几乎没有血色,说话的时候,眼眶却通红,泪流满面,嗓音呜咽,吐字含糊不清。   在了空眼中,眼前的这个俊朗男儿郎,只是一个比山喜大不了几岁的孩子而已。   他点了点头:“当然可以。但是你要先告诉我,你和你妻子的名字。”   程季恒急切不已:“陶桃,我妻子叫陶桃,一个是陶瓷的陶,一个是桃子的桃。我叫程季恒。”   了空的神色中忽然出现了悲悯。   他想到了不久前。   那位小姑娘来摘结发扣的时候,也如这位施主此刻一般,哭得泣不成声。   轻叹了口气,了空伸手招来了自己的小徒弟,附在他耳畔说了些什么。   山喜听后立即跑走了,但是没过多久,他就回来了,手中捧着一个小小的红色木盒子。   回来后,他将盒子交给了师父。   从月老树上取下的银锁,寺庙都会妥善保管着。   了空打开了红盒子,里面铺着一层红布,揭开红布后,他将盒子递到了程季恒面前,一言未发。   程季恒看到,红色的布面上,静静地躺着一块同心锁,锁面上刻着两个名字。   是他和桃子的名字。   红色的结发扣已经不见了,原本银白色的锁也变成了黑色,是火烧过的痕迹。   她烧了他们的结发扣。   那一刻,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和苏晏同样的错误:倚仗着她对自己爱而变得有恃无恐。   他以为她永远不会离开自己,所以狠心地将她放置在了一个次要的位置上,先去处理自认为最重要的事情,却从未想过,她也会将那份爱收回。   她真的离开了他。   雪很大,整个云山寺皆白茫茫的一片。   光秃秃的菩提树下伫立着三道身影,一人,一僧,一沙弥。   小沙弥懵懂。   老和尚悲悯。   剩下的那个人,弄丢了他最心爱的姑娘。 第35章   七月初, 天气炎热,东辅市人民医院的儿科门诊部人满为患,十分嘈杂, 时不时地还会响起几声小孩啼哭,将本就拥挤紧张的门诊室渲染的更加令人焦虑了。   陶桃已经在分诊台旁的休息区等了快半个小时, 却依旧没有轮到她去面诊。   女儿发烧了, 她急得不行。   几排长椅上坐满了抱着孩子的家长们, 一个空位也没有,她只好抱着女儿站在一边等, 肩头还背着一个粉色的书包,里面装的全是孩子的东西。   这个书包还是她怀孕前买的,身上穿着的浅蓝色衬衫和牛仔裙也是四年前买的。   小家伙平时很有活力,此时此刻就像是霜打了的茄子似的,蔫蔫地爬在妈妈的肩头, 肉嘟嘟的小脸蛋上浮现着两坨异样的红, 像极了一颗熟透了的小苹果。   “妈妈, 我好难受呀……”小丫头的声音也蔫蔫的,清脆的小奶音变成了软啪啪的小奶音。   陶桃又着急又心疼, 柔声安抚道:“我们马上就见到医生啦,看完医生就不难受了。”   小家伙可怜巴巴地看着妈妈:“看完医生是不是还要打针?”   陶桃:“打完针病才能好。”   小家伙:“可是人家不想打针。”   陶桃:“不打针病好不了哦。”   小家伙叹了口气:“为什么生病了一定要打针而不是吃小奶糕。”   要是吃小奶糕能治病就好啦!   陶桃哭笑不得:“都发烧了还想吃冰淇淋呢?”   再多吃两根冰淇淋,你的小衣服就包不住你的小奶肚了。   随后她温柔又不失严肃地规定:“病好之前都不可以吃冰淇淋!”   小家伙不服气:“你每天都叫我小奶糕,还不允许我吃小奶糕。”   陶桃给女儿取名陶多乐,小名小奶糕。   当妈妈的都臂力无穷,她单手抱着女儿,另外一只手轻轻地戳了戳她的小奶肚, 笑着说道:“看看你的肉肉,还吃冰淇淋呢?”   她都没好意思直接说她胖, 怕打击孩子的自尊心。   但其实小丫头也不算特别胖,体重尚在合格的范围内,只不过看起来肉乎乎的而已,还白白嫩嫩的,像极了一个面团子捏的小娃娃。   小奶糕听完妈妈的话后更不服气了,小眉毛都拧了起来,气呼呼地说道:“人家才不胖呢。”      还听出来了?陶桃忍笑,一本正经:“我没有说你胖,我是说你可爱,可爱到膨胀。”   小奶糕:“那你为什么天天喊我小肉肉,云云姐姐的妈妈都喊她小苗条。”   还控诉上你妈了?陶桃忍俊不禁:“人家云云多瘦呀!”云云是她们邻居家的孩子。   小奶糕:“我也瘦,我也想让你喊我小苗条。”   “……”   这不是逼着你妈睁眼说瞎话么?   你现在就是一颗小多肉!   陶桃故意逗她:“你要是能保证以后再也不吃零食了,妈妈就再也不喊你小肉肉了,每天都喊你小苗条。”   小奶糕很认真地问妈妈:“零食都有什么?”   陶桃专挑着小家伙最喜欢吃得东西说:“饼干、蛋糕、小奶糕、奶酪棒,薯片……”   小家伙喜欢吃得零食有很多,但是小孩子吃零食多了不好,所以她平时也会很严格的控制着女儿吃零食的量。   她最后又特意强调了一遍:“当小苗条的话,这些都不可以吃了,一口都不可以哦。对了,还有炸鸡翅和汉堡包也不能吃了。”   小奶糕的眼睛越瞪越大,乌溜溜的大眼睛中写满了“不可以”三个字,听到“炸鸡翅”这三个字之后,毫不犹豫地向零食妥协了:“我不当小苗条了,我还是想当小肉肉!”   当一个有零食吃的、快乐的小肉肉。   陶桃乐得不行:“哈哈哈。”   自从女儿出生后,每天都会给她带来不同的惊喜与快乐。   女儿是上天送给她的最好的礼物,所以她一点也不后悔当初的决定。   只要有女儿陪着,无论面对什么样的风雨她都不怕。   这时,大厅中的叫号广播忽然响起:“请陶多乐患者到7诊室就诊。”   陶桃瞬间集中了注意力,立即抱着女儿朝着7诊室走了过去,同时柔声对怀中的小家伙说道:“我们现在就去看医生,看完医生你就不难受了。”   小奶糕有点害怕地望着妈妈:“不打针可以么?”   陶桃安抚道:“也不一定要打针,如果医生说你不需要打针的话,那就不用打针了。”   小奶糕还是害怕,担心不已地问道:“如果医生说我需要打针呢?”   陶桃:“那就必须打针了,不然你的病好不了。”为了给这小丫头增添打针的勇气,她又补充了一句,“病好了之后你才可以吃小奶糕,不然不可以吃。”   小奶糕拧着小眉毛纠结了一会会儿,叹了口气,蔫蔫地说道:“那好吧……”   我就知道你为了吃上小奶糕可以克服一切困难。   陶桃又被女儿逗笑了。   七诊室内坐着一位女医生,简单地询问了一下孩子的症状后,怀疑是病毒感冒引起的发烧,为了进一步的确定结果,她开了一张化验单,让陶桃带着孩子去抽血检验。   小奶糕原本乖乖地坐在妈妈的腿上,听到“抽血”这两个字后瞬间吓坏了,一脸惊恐地看着妈妈:“抽血需要打针么?”   陶桃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跟孩子说实话,不然她五分钟后还是要面对惨淡现实。   “就扎一下手指头,特别快,一点也不疼。”她半是骗半是哄。   小奶糕最害怕打针,眼眶一下子就红了,可怜巴巴地看着妈妈,憋着小嘴,呜咽着说道:“妈妈,我害怕,特别特别害怕。”   陶桃柔声安抚道说道:“不用怕,妈妈一直陪着你呢。”   医生开完单子之后,陶桃就抱着女儿出去了。   化验科内依旧很多人,倒不是生病的孩子的人数多,而是家长的人数多。   不是爸爸妈妈一起带着孩子来医院看病,就是姥姥姥爷或者爷爷奶奶陪同着儿女来医院给孙子孙女们看病。   很少有爸爸或者妈妈单独带着孩子来的。   毕竟一个家长根本照顾不了一个生病的小孩子。   陶桃是个例外,每次孩子生病或者需要打预防针的时候,都是她独自一人带着女儿来医院。   刚开始的时候也会手忙脚乱,但是次数多了就习惯了。   世界上的妈妈,全都是万能的。   不过也有她无法解决的问题——   每次带着女儿来医院,她最害怕遇到的场面就是碰到别人家的孩子哭着喊着叫爸爸,或者哀求爸爸抱一抱。   每当这个时候,小奶糕就会目不转睛地盯着人家的爸爸看,眼神中带着好奇,又带羡慕。   这会让她觉得自己很对不起女儿。   女儿还总是问她:“为什么别的小朋友都有爸爸?只有我没有爸爸?”   她每次的回答都是:“爸爸去了好远好远的地方,还没有回来呢。”   虽然她心里清楚她的爸爸永远不会出现了,但她不想让女儿觉得自己是一个没有爸爸的孩子,所以才会这么说。   这时小奶糕会追问:“爸爸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呀?”   她会说:“等你长大了,他就会回来了。”   小奶糕:“我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等你十八岁。”   “可是还要好久呀。”   “等你长大了,妈妈就老了,你想让妈妈变老么?”   “不想!我不想!”   “那你就慢一点长大。”   她每次都会用这种转移话题的方式结束有关“爸爸”的问题。   抱着孩子去化验科的路上,陶桃一直在心里祈祷千万别让她遇到别人家小孩哭着喊着叫爸爸的场面。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才刚一走进化验科的大门,她就听到了一个小男孩鬼哭狼嚎的惨叫声,在哭喊的同时,他还紧紧地抱着他爸爸的小腿:“爸爸救命!救救我!我不要打针!”   这幅画面逗笑了周围的所有人。   孩子他爸也是哭笑不得,弯腰将儿子从地上抱了起来,温声细语地安抚着。   也只有在孩子面前,男人们才能露出最绕指柔的一面。   小奶糕又在目不转睛地盯着人家的爸爸看,乌溜溜的大眼睛中尽是羡慕。   为了避免她再问同样的问题,陶桃赶紧转移她的注意力:“宝宝,你晚上想吃什么呀?”   小奶糕看向了妈妈,眼圈忽然又红了,下一秒就开始嚎啕大哭:“我也想要爸爸,我也不想打针,我也想让爸爸救救我。”   她真的很害怕打针,所以她很想有个爸爸,这样她害怕的时候就能像爸爸求救了,就像那位小哥哥一样。   陶桃的眼眶忽然就酸了,心里也像是针扎了一样疼。   虽然这种情况她已经经历过很多次了,但她永远没有办法习惯。   她心疼自己的女儿。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迫使自己冷静下来,柔声细语地安抚女儿的情绪:“你不是还有妈妈么?妈妈会一直陪着你。”   小奶糕哭得惨极了,小小的身体一抽一抽的:“可是、可是我真的、真的不想、想打针。”   陶桃也知道女儿是真的害怕打针,每次打针之前都会闹一次情绪,不过她也没办法,只能哄着骗着她打针:“你都已经三岁了呀,马上就要去幼儿园了,不能再害怕打针了,不然到时候会被小朋友笑话的。”   小奶糕呜咽着回:“我不怕他们笑话,我只怕打针。”   逻辑满分,简直无法反驳。   陶桃又被这小家伙逗笑了,没办法,只好使出杀手锏:“你乖乖打针,病好了之后,妈妈就带你去吃牛排,还有意大利面。”   小孩都喜欢吃西餐,倒不是因为有多好吃,更多的原因是感觉西餐但形式新鲜又有趣,而且还会送小礼物。   陶桃很少会带女儿去吃牛排,一是因为她这个当妈的不喜欢吃,而是因为带着小家伙去的次数多了,她就没有新鲜感了,以后就不能当杀手锏了。   听到“牛排”两个字后,小奶糕瞬间停止了哭泣,泪眼汪汪地看着妈妈:“真的么?”   果然只有吃的才能治愈你。   你妈已经开始担心以后还养不养得起你这个小吃货了。   陶桃忍俊不禁,无奈点头:“真的!”她又重点强调,“前提是你必须要乖乖打针,不可以再闹人了。”   小奶糕的脸蛋上还挂着晶莹的眼泪珠子,低着小脑袋,拧着小眉头纠结了一会儿,最终向牛排和意大利面妥协了:“那好吧,我不哭了。”   虽然向妈妈承诺了不哭了,但是护士姐姐用针扎她的手指头的时候,小奶糕还是被疼哭了,不过比刚才坚强多了,强忍着没有哭出声,缩在妈妈的怀中默默地流眼泪,小身体一颤一颤的,看起来可怜极了。   护士姐姐给了她一个棉球,让她摁着被针扎过的手指头,小奶糕也乖乖地照做。   陶桃在女儿的脸蛋上亲了一下,夸奖道:“我们小奶糕真棒!”   化验结果不到二十分钟就出来了。随后陶桃再次抱着女儿去了七号诊室,给医生看化验单。   数据显示确实是病毒感冒,医生给开了三天的吊瓶,连续三天输完。   拿着医生给开的单子,陶桃先抱着女儿去分诊台缴费,排了十分钟的队才交完钱,然后去取药,最后又抱着女儿去输液室打吊瓶。   输液室没有床位,陶桃只好让女儿坐在她的腿上。   护士小姐姐给扎针的时候,小奶糕的眼眶又红了,再次含了一汪眼泪,也不知道到底是被疼哭的还是被吓哭的,反正就是害怕。   不过没过多久,她就依偎在妈妈的怀中睡着了,还睡得特别香。   其实陶桃也很困,毕竟已经在医院里跑了一个上午,还全程抱着这个小肉肉,所以除了困之外,她还很累。   不过她不能睡,因为还要守护女儿。   小家伙闭眼熟睡的样子十分乖巧,睫毛又长又浓密,白皙稚嫩的脸颊肉乎乎的,看起来可爱极了。   陶桃经常会在女儿睡觉时出神地盯着她看,神色中带着难掩的慈爱温柔。   女儿是她的宝贝,是她的全部,是比她的生命更重要的存在。   她真的很爱她。   但是这个小家伙却长得跟她不怎么像。   其实小家伙刚出生的时候还挺像她的,但是越长越不像了。   她现在,越来越像他了。   她本来都快忘了那个男人长什么样了,但是这丫头就像是他的迷你版,时时刻刻都在帮她回忆着他的长相。   不过就算是想起来了也没什么,现在她的内心早已没了任何起伏与波澜。   四年,足以她去遗忘一切,或者说,释怀一切。   他对她而言,已经成了过去时。   她不再爱他,也不再怨恨他了,甚至还有点感谢他。   谢谢他给了她一个女儿。   大约一个半小时后,吊瓶输完了,陶桃先喊来了护士,等护士给孩子拔完针后,她又给女儿摁了一会儿手背,等血止住了,她才喊醒她。   小家伙的脸蛋依旧红扑扑的,由于刚睡醒的原因,整个人茫然极了,完全找不到状态。   陶桃抱着她从凳子上站了起来,温声说道:“打完针了,我们该回家了。”   小奶糕瞬间清醒,满含期待地看着妈妈:“我们要去吃牛排了么?”   你果然是个小吃货。   陶桃哭笑不得:“今天不可以吃,你的病还没好,等病好了才能吃。”   小奶糕再次蔫了,脸上写满了失望,不过还是很听话,乖乖地说道:“好吧。等我病好了你一定要带我去哦!”   陶桃一边抱着孩子往外走,一边说道:“放心吧!妈妈什么时候骗过你?”      小奶糕:“上次你说等我洗完澡之后就让我再多看一集小猪佩奇,但是洗完澡之后你又不让我看了,还吵我!”   你还挺记仇?   陶桃不甘示弱:“谁让你洗澡的时候一直在玩水呢?玩那么长时间,洗完澡都该睡觉了。”   小奶糕不服气地噘起了小嘴巴。   看着她这幅样子,陶桃又是气又是笑,真想在她的小脸蛋上咬一口。   就在她即将抱着女儿走出门诊部大楼的时候,身后忽然有人喊了一声:“桃子?”   喊她这人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在颤抖,语气中带着不安,带着不确定,又带着难言的激动与期许。   这人的音色,她也很熟悉。   她曾经喜欢了他好多好多年,所以一下子就能听出来他的声音。   陶桃的脚步一僵。   几秒钟后,她才鼓起勇气转身。   看到他的那一刻,她红了眼圈。   是苏晏。 第36章   陶桃毫无心里准备, 从未想过会在这里偶遇苏晏。   久别重逢,见到他的那一刻,她很意外, 也很惊喜。   四年,他几乎没有怎么变样, 依旧是风度翩翩眉优雅俊朗。   唯一有变化的, 是他高挺的鼻梁上多出了一副金丝框眼镜, 与鼻端下的那抹月光色的薄唇相得益彰,看起来十分的清冷自持。   陶桃的视线模糊了。   小奶糕惊慌失措地看着妈妈:“妈妈, 你怎么哭了?”   她从未见到过妈妈哭,所以一直以为妈妈不会哭。   现在妈妈忽然哭了,可把她吓坏了,立即伸出了小手去给妈妈擦眼泪,学着妈妈平时安慰她时的样子和口吻说道:“不要哭啦, 没关系的, 不用害怕, 我会一直陪着你哒!”   陶桃破涕为笑,心头忽然涌起了一阵感动, 抬起一只手擦了擦眼泪,在女儿的脸蛋上亲了一口:“谢谢宝宝,妈妈不哭了。”   苏晏也和陶桃一样的震惊激动,僵在了原地,做梦一般望着不远处的姑娘。   姑娘的怀中,还抱着一个小女孩。   他知道,这是她的女儿。   她终究还是把孩子生了下来。   他喜欢了许多年的女孩, 现在已经变成了妈妈,不过四年的时光并没有磨灭掉她身上的那股朝气与灵气, 也没有改变她的身形与模样。   她依旧是一颗清爽的水蜜.桃。   许久后,苏晏才回神,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快步朝着她走了过去。   陶桃现在已经恢复了理智,震惊过后,心头只剩下了激动,惊喜不已地看着苏晏:“你怎么在这儿?”说完,她才注意到他身上穿着的白大褂,又问道,“你在这里当医生?什么时候来的?”   “年初来的。”苏晏的神色中也带着难言的惊喜与激动,言简意赅地讲述了一下自己过去四年的经历,“前几年去国外进修了。”   她离开云山之后的第二年,他就出国了。   陶桃知道进东辅医学院一直是他的梦想,由衷地替他高兴:“恭喜你!”   “谢谢。”苏晏的声色一如既往的温和,目光中带着暖暖笑意,随后,他看向了她怀中的小家伙。   与这个小丫头对视的这一瞬间,苏晏就想到了程季恒。   这丫头简直是他的迷你版,无路是脸型还是五官都和他像极了。   在这小丫头的脸上,他竟然找不出半点像妈妈的地方。   陶桃从苏晏的表情中读出来了什么,不禁有些赧然:“我女儿……不太像我。”   其实这话都说委婉了,不是不太像,是一点也不像。   气氛忽然有点尴尬。   苏晏立即说道:“和你一样好看。”随后,他亲切感十足地问小家伙,“你叫什么名字?”   小奶糕有点害羞,紧紧地抱着妈妈的脖子,奶声奶气地回答:“我叫陶多乐,妈妈叫我小奶糕。”   苏晏神色温和,语气轻柔:“很好听的名字。”又赞美道,“你很漂亮。”   小奶糕低着脑袋,脸颊红红的,声音小小地说道:“谢谢叔叔。”然后抱紧了妈妈,把自己的小脸紧紧地埋在了妈妈的肩头。   苏晏一怔,不解地看着陶桃。   陶桃很了解自己女儿,乐得不行,笑着回道:“你太帅了,把我们家小姑娘夸害羞了。”   小奶糕害羞极了,声音小小地反驳:“人家才没有呢……”   苏晏忍俊不禁,终于在这丫头的身上找到了一处和妈妈相似的地方:容易害羞。   随后他又关心地问道:“你们怎么来医院了?”   陶桃叹了口气,看着怀中的小家伙说道:“她发烧了,病毒感冒,还要打三天吊瓶呢。”   苏晏:“打完了么?”   陶桃:“今天的打完了,正准备回家呢。”   苏晏不假思索:“我送你们回去。”   陶桃拒绝了他:“不用,你去忙吧。”   苏晏没有放弃:“已经下班了,两点才上班,还有时间。”   陶桃的态度坚决:“真的不用,我们家离这里很近。”   她不想麻烦他。   能够再次见到他,她真的很开心,却不敢再有任何非分之想。   他是天之骄子前途无量,而她只是一个单亲妈妈,他们两个之间的差距太大了,无论他对她有多好,她都不能接受这份好意。   人应该有自知之明,她配不上他的好。   苏晏很固执,这次没再给她拒绝的机会,不容置疑地说道:“在医院东门等着我,我现在就去开车。”可能是担心她会不告而别,他迅速拿出了手机,“把你的手机号跟我说一下。”   他不想再错过她了。   如果只是当朋友的话,陶桃当然愿意把手机号给他,但她能感觉出来,苏晏好像还喜欢着她。   她配不上他的喜欢,更不想拖累他,所以她选择了拒绝,很直接明了地说道:“我现在有女儿,开着一家能养活自己和女儿的小超市,这对我而言已经足够了,我很满足现在的生活,真的不需要再多的东西了,你明白么?”   “我不明白。”   苏晏依旧很固执。   她是他从小就喜欢的姑娘,但是他已经错过了她两次,不能再错过第三次了。   再错过这一次的话,可能往后余生都不会再有机会了。   他不想让自己后悔一辈子,斩钉截铁道:“把你手机号给我。”   陶桃无奈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轻叹了口气。   拗不过他,只好暂时妥协,对怀中的小家伙说道:“你把妈妈的电话给叔叔说一下好不好?”   小奶糕点了点头,流利地背出了一串数字。   她的小奶音很清脆,也很清晰。   苏晏只听了一遍就把她的手机号记在了心中,然后将其存进了手机通讯录中。   存好之后,他还给她打了个电话:“这是我的手机号,以后遇到了什么事情,可以随时联系我。”   陶桃很感动,也很感激他不嫌弃她,还愿意对她这么好:“谢谢你呀。”   “我去开车。”苏晏不放心地叮嘱道,“在东门等我。”   陶桃只能答应他:“好。”   两人分开后,陶桃抱着女儿走出了门诊楼的大门,在前往医院东门走的路上,小奶糕好奇地发问:“妈妈,刚才那个叔叔是谁呀?”   陶桃回道:“是妈妈的一个朋友。”   小奶糕:“我以前怎么没有见过他?”   陶桃:“是在你出生之前认识的朋友。”想了想,她又补充了一句,“在妈妈很小的时候就和他认识了。”   小奶糕:“那你们是不是认识好久好久好久了?”   陶桃点头:“是的。”   小奶糕双眼闪亮亮地看着妈妈:“那他知不知道我爸爸在哪里?”   如果这个叔叔知道的话,她就可以去找爸爸啦!   陶桃脚步一顿,没想到女儿会忽然问起有关爸爸的事情。   每次带着女儿来医院,她都会陷入同样的困境中——   女儿看到别人的爸爸很羡慕,也想要爸爸,但是她满足不了她,即便她当场安抚了她,但是在接下来了好几天中,小家伙依旧会不停地惦记着关于爸爸的事情。   陶桃轻叹了口气,略带歉意地回道:“他不知道。”   小奶糕很失望:“好吧……”   陶桃又一次地觉得自己很对不起女儿,没能给她一个完整的家庭,却给了她一个永远无法实现的希望。   或许,她应该从一开始就告诉她,爸爸再也不可能回来了,这样就能避免她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了。   看出了女儿的难过,陶桃立即安抚道:“你还有妈妈呢,妈妈会一直陪着你。”   小奶糕:“可是我真的很想要一个爸爸,特别特别想,我想和别的小朋友一样。”   别的小朋友都有爸爸,只有她没有爸爸,所以她也想要一个爸爸。   陶桃的心里又酸又疼,她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女儿真相,只能继续维持她为她编造的谎言:“等你长大了,爸爸就回来了。”   抱着孩子站在医院东门等了几分钟,苏晏开着车来了。   陶桃注意到苏晏换车了,她记得他四年前开得是一辆白色的轿车,现在换成了一辆黑色的越野车。   陶桃对汽车的了解不多,不知道这是什么牌子的车,只觉得这车特别霸气。就连她怀中的小家伙都被震撼到了,小奶音中尽是惊叹:“哇,好大的车呀!”   车的底盘也很高,陶桃没办法抱着孩子上车,只好先把小家伙放到了车座上,然后再上车。   抱着孩子系好安全带后,她不由感慨了句:“你这车可真大。”   苏晏笑着回道:“越野车型都大,方便外出旅游。”说完,他将目光转向了小家伙,温声问道,“你有想去的地方么?叔叔可以开车带着你去玩。”   小奶糕摇头啊摇头,认真又严肃地说道:“不可以的,妈妈说我不能和陌生人一起玩。”   此言一出,苏晏和陶桃都被逗笑了。   陶桃还有点骄傲,看着苏晏问:“我们的安全防范意识可以吧?”   苏晏点头:“相当可以。”随后和他又看着小家伙,“叔叔不是陌生人,叔叔是你妈妈的朋友。”   小奶糕看向了妈妈。   陶桃温声解释道:“妈妈刚才不是跟你说过了么?叔叔是妈妈的老朋友,所以他不是陌生人。”   小奶糕拧起了小眉毛。再次认真发问:“那我可以和他出去玩么?”   陶桃怔住了,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苏晏抢在她之前开口:“当然可以。”   小奶糕一脸严肃,像是在谈判:“但是你要带上我妈妈,我才可以和你出去玩。”   苏晏忍笑,故意逗她:“为什么一定要带上妈妈?不带她不可以么?”   小奶糕:“因为我要一直陪着我妈妈,不然妈妈会哭的。”   陶桃的心尖猛然一颤,会心一击的感觉,眼眶瞬间就酸了。   现在哪怕是天塌下来,她都不会再害怕了。   因为她有一个很可爱的女儿。   苏晏笑了一下,柔声说道:“那我们以后就一起陪着妈妈,让她以后再也不流泪了,好不好?”   小奶糕不明白这个叔叔为什么要和她一起陪着妈妈,但是她也不想让妈妈哭,于是用力地点了点头:“好的!”   苏晏又问:“你现在上幼儿园了么?”   小奶糕摇头:“还没有,不过我马上就上幼儿圆啦!”   苏晏笑着问:“周五想不想去动物园?”周五他休息。   小奶糕的眼睛瞬间亮了,满含期待地看着妈妈。   她超级超级想去动物园。   陶桃明白苏晏的用意,她想拒绝他的好意,但又不想让女儿失望。   平时要经营小超市,一天到晚都离不开人,她都有大半年没带着女儿出去玩了。   这丫头估计都快忘了动物园长什么样了。   考虑了很久,她决定满足女儿的心愿,柔声对她说道:“叔叔邀请你呢,你看着我干什么呀?”   小奶糕的眼睛中闪烁着星星:“我可以答应他么?”   陶桃点头:“可以。”   小奶糕超级开心:“耶!”   自从当了妈妈之后,她最幸福的时刻就是看着女儿开心的模样,那一刻她忽然很感激苏晏,感激他让她的女儿这么高兴。   她看着他,很认真地说道:“谢谢你呀。”   苏晏:“不客气。”   差不多二十分钟后,苏晏按照陶桃给的地址,将她们送回了家。   那是一座老式小区,楼间距比较窄,路边停还得全是车,将本就不宽敞的道路变得更加拥挤了。   苏晏的车比较大,陶桃担心进去之后不好开,就让他把车停在了小区门口。   于情于理她都应该邀请苏晏去家里吃个午饭,毕竟他牺牲了午休的时间送她们回家,到现在连饭都没吃上呢。   但是,陶桃并没有这么做。   一是因为她觉得这样做不合适,而是因为家里有点乱,她怕他嫌弃。   自从有了孩子后,家里几乎天天都是乱糟糟的,哪哪都是孩子的东西,无论怎么整理都是乱的。   下车之后,她再次跟苏晏道谢:“谢谢你,改天请你吃饭。”   改天只是一个说辞,改着改着就没有以后了。   苏晏明白她的意思,却未就此放弃,而是顺着她的话问:“吃什么?”   小奶糕:“吃牛排!”   陶桃:“……”   你还挺能替你妈做决定。   苏晏被这小家伙逗笑了,回道:“行,就这么定了,吃牛排。”   事已至此,陶桃只好向命运妥协:“行,就去吃牛排。”   苏晏又问:“什么时候?”   小奶糕也满含期待地看着妈妈。   陶桃无奈:“等这个小肉肉病好了之后。”   小奶糕抗议:“人家才不是小肉肉呢!”   苏晏先笑着回了小家伙一句:“肉肉的才可爱呢。”然后对陶桃说道,“那就这么定了,周五我来接你们。”话音刚落,他又想起来了什么,“明天带着孩子打针之前可以提前联系我,我带着你们去。”   在医院里面有个医生带路,肯定会方便许多。   陶桃并不想耽误他上班,也没打算联系他,但还是回了句:“谢谢你。”   “不客气。”沉默片刻,苏晏再次开口,“也谢谢你曾经喜欢过我那么多年。”   陶桃怔住了,呆愣愣地看着他。   苏晏目光专注地看着她,温柔又不失坚定地开口:“以后,换我喜欢你。”      陶桃的眼眶再次湿润了,很感动,又有点不该有的……高兴。   是的,得知苏晏还喜欢她,她很高兴,像是回到了八年前,在那个拥挤的新华书店,在人群中望到他的那一刻——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紧接着,她又想到了四年前,在她最绝望无助的时候,只有他在关心着她,还说要娶她,带着她永远的离开云山。   四年已过,他还是那么的在乎她。   或许……可以试一次?   给他一个机会,也给自己一个机会?   陶桃强忍着才没让自己哭出来,吸了吸微微发酸的鼻子,情绪平静下来之后,她才重新看向了苏晏,对他笑了一下:“那我们明天见?”   苏晏也笑了,目光温和的一如当然的朗朗少年:“好,明天见。”   从这天开始,只要苏晏休息,陶桃也会跟着休息,关上小超市,和苏晏一起带着女儿出去玩。   不过当医生很忙,一个月也休息不了几天,有时就算是休息了也会被临时喊走加班。   一个月间,他们一同也就去玩了两次。   一次去了动物园,一次去了游乐场。   小奶糕每次都很开心。   只要女儿开心,陶桃就会开心。   不过那顿牛排之约却被推到了一个月后,一是因为苏晏太忙,二是因为计划赶不上变化。   第一次去动物园的时候本打算晚上去吃牛排,结果小家伙被动物园门口的麦当劳吸引了。   第二次去游乐场的时候,回来的路上下了暴雨,于是牛排之约又泡汤了。   一个月后,苏晏好不容易又有了时间,他们本打算这天中午去吃牛排,结果临时加了一台手术,他不得不去医院加班。   牛排之约只好从中午推到了晚上。   苏晏和陶桃约得是晚上六点去小超市接她们。   夏季多雨,这天又下了雨,不过雨不大,淅淅沥沥的小雨。   外面的天气又阴沉又闷热,小超市里开着空调,十分凉爽。   可能是下雨的原因,超市里没有客人,陶桃就陪着女儿画了会儿画。   然而还没有画完一张呢,小家伙忽然说了句:“妈妈,我饿了。”   陶桃无奈一笑:“你不是刚刚才吃完小面包么?”   小奶糕:“吃面包的时候不饿,但是现在我好想吃一个铜锣烧呀,可能吃完就不饿了吧。”   “……”   什么饿不饿的,你就是想吃铜锣烧。   陶桃:“马上就要去吃饭了,再吃你就吃饱了,一会儿还吃牛排么?”   小奶糕点头:“吃的!”   才怪。   知女莫若母,陶桃态度坚决:“不可以,苏叔叔马上就来了,等他来了我们就要去吃饭了。”   小奶糕:“可是都等了好久了,苏叔叔什么时候才能来呀?人家真的好饿啊。”   也不怪小家伙着急,现在都快七点了,确实已经等了很久了。   或许孩子是真的饿了。   陶桃舍不得女儿挨饿,于是又给她拿了个铜锣烧。   小奶糕超级开心,吃铜锣烧的时候,她好奇地问了妈妈一句:“妈妈,为什么苏叔叔总是带着我们出去玩?”   陶桃没有直接回答女儿的问题,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她现在和苏晏还没有确定情侣关系,尚在相处阶段。   虽然相处的不错,但毕竟还没有正式在一起。   而且女儿的态度对她来说才是最重要的。   想了想,她很认真地询问小家伙:“你愿意让苏叔叔当你的爸爸么?”   小奶糕呆呆地看着妈妈,肉嘟嘟的小脸蛋上还沾着蛋糕屑。   就在这时,小超市的门被推开了,迎客铃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陶桃还以为是苏晏来了,立即从柜台后的凳子上站了起来,下一秒,她便僵在了原地,呆若木鸡地看着同样僵在站在门口的男人。 第37章   整整四年, 程季恒没给自己放过一天假,从未在早上八点之后来过公司,也从未在晚上十一点之前离开过公司, 每天都沉浸在高强度的工作中。   在朋友和公司员工的眼中,他就是个工作狂, 除了打MMA之外, 就没有别的业余爱好了, 一天到晚除了工作就是工作。   他的工作效率也不是一般的高,曾经频临倒闭的程氏集团在他的领导下竟然奇迹般地起死回生了, 并且还迎来了久违的辉煌盛世,市值在四年的时间内节节攀升,现在已经接近千亿。   当初董事会投票选举董事长的时候,程季恒得到了百分之六十的支持率,剩下的一部分不是弃票就是投给了柏丽清。   不投给他的原因无外乎有两种, 一是支持柏丽清, 二是不看好他。   柏丽清被除掉后, 这几位不支持他的股东也没有改变态度,不过程季恒也不在乎这几个人的态度。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 这部分人的态度在逐渐逆转。   集团由亏转盈,股东是直接获利方,有钱不赚是傻子,所以原本不看好他的那几位股东们也在这四年的时间内逐渐对他心悦诚服。   他们的眼中,程季恒绝对算是个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夏之将倾的天之骄子。   只有程季恒自己知道,他是在用工作麻痹自己,让繁琐的业务充分占据自己的脑子, 不给那颗桃子任何可趁之机。   练习格斗是为了发泄情绪,不然的话, 他会疯。   但是没人能做得到二十四小时连轴转,也不可能每天都有一堆的工作等着他去处理,总会有迫不得已暂停下来的时候。   工作是他思想上的铠甲,工作一停,心理再无防备,每当这时,在心底压抑了许久的思念之情就会趁虚而入,那颗傻桃子会在顷刻间占据他的心扉,然后他就会感觉到心疼,不只是心理上的疼,还有生理上的疼,像是有人在他的心上捅了一刀,疼得他无法忍受。   为此,他还去看过医生,并且是经常去看,做过无数次心电图,看过无数次心脏彩超,还化验过无数次的血,甚至还做过好几次全身体检,结果没一次查出过问题,一切数据都在表明他的心脏和身体没有任何问题,健康到不能再健康。   心疼全是臆想出来的。   所以医生建议他去看心理医生。   但是程季恒觉得自己心理没问题,一点问题都没有,还对医生的建议嗤之以鼻。   他不信自己能为了一颗傻桃子疯成这样,还臆想心疼?根本不可能。   不就是他妈的一颗傻桃子么?老子不在乎,一点也不在乎!   就算她消失一辈子老子也不会想她。   就这么扛了有大半年,他最后还是去看了心理医生,起因是一盘桃子。   那天早上起床后,他看到餐桌上摆了一盘洗好的桃子,是阿姨准备的早餐之一。   心疼的感觉如滔天巨浪般席卷而来,疼得他难以忽略、难以忍受。   然后,他屈服了,去看了心理医生。   第一次看医生的时候,医生询问他最近的情况,为什么想要来看心理医生?他的回答是:“桃子过敏。”   然后又说:“不能看见桃子,心疼。”   又又说:“我想把世界上所有的桃子树全砍了。”   又又又说:“我讨厌桃子。”   张口闭口离不开桃子,可以见得绝对和桃子有关系。   后来医生又问了他几个问题,但是他永远是兜圈子,答非所问,就是不说重点也不说实话。   医生经验丰富,看他这样就知道这是一位死鸭子嘴硬的患者,清醒状态下绝对不会说实话,于是采用了催眠的治疗手段。   后来做了将近一年的心理治疗,他才克服了心疼的症状,但还是会想她,就像是得了一种无法治愈的绝症,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病情越发的严重。   时间并没有淡化他对她的思念,反而越发的刻骨铭心了。   尤其是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后,带着疲惫回到家的那一刻,他会特别、特别地想她。   曾有过一段时间,打开门迎接他的是热情的拥抱,是饭菜的香味,在云山的那间窄小又老旧的房子中。   对他而言,有她在的地方,就有人间烟火气。   有人间烟火气的地方,才算是家。   他也曾拥有过自己的小家,有个傻女人会在家中等着他。   现在什么都没了,打开门后迎接他的只有空荡荡的房间。   别墅很大,车库直通地下一层,从车库里的入户门走进别墅后是负一层的客厅。   管家知道他怕黑,所以每天晚上都会给他留灯。   客厅的灯光很明亮,却毫无温度。      第一次从云山回来的时候,他怕黑的毛病曾好过一段时间,晚上即便不开灯也能睡得着,但也只好了四个月。   第二次再从云山回来的时候,他又旧病复发了。   这次怕黑不再是因为儿时的心理阴影,而是因为……她不见了。   他们第一次同床共枕的那天晚上停了电,黑暗吞噬了一切,缠绵过后,他们两个躺在床上,她缩在他的怀中,一脸担心地问他害怕不害怕?   其实那个时候他一点也不害怕,童年的心理阴影奇迹般不治而愈,但他并没有说实话,而是回答:“怕。”   她担心极了:“我去给你拿蜡烛。”   说着,她就要脱离他的怀抱从床上坐起来,但是他却将她抱紧了,故作可怜地说道:“你陪着我我就不怕了。”   她毫不怀疑他的话,信誓旦旦地说道:“你放心吧我肯定会一直陪着你!”   “真的么?”   “真的!”   “那你要天天陪我睡觉。”   他说完这话后,她的脸就红了。   这颗桃子很容易脸红,因为她很容易害羞。   他故作怀疑:“你不会是想骗我吧?”   “我没有……”她的声音很小,带着难掩的娇羞。   她越是这样,他就越想欺负她:“那就说好了啊,以后天天陪我睡觉,不然你就是欺骗我的感情。”   “好吧……”   从那天起,她每天晚上都会陪着他。   也是从这天起,晚上睡觉时,他再也没开过灯。   看起来是他将她抱在怀中,其实是她在呵护着他。   她很傻,全心全意地爱着他,把他当成唯一,愿意为他付出一切。   被偏爱的人都会有恃无恐,于是他开始肆无忌惮,开始忽略她的感受,不停地向她索取着爱意与关心,却从未将她放在最重要的位置上。   他总以为她离不开他。   其实柏丽清死后他就能把她接回东辅了,但是他没有,那个时候集团的运营还没步入正轨,他不能分心;程吴川也没死,他要亲眼看着程吴川死。   他把这两件事自动放在了去接她这件事的前面,不停地往后拖延回去的日期,既不担心也不害怕,因为他笃定她不会离开自己。   但是他错了,她真的离开了,果断又决绝地收回了她对他的爱,消失的无影无踪。   也是在那时他才明白,自己才是最傻的那个人。   不是这颗傻桃子离不开他,而是他离不开这颗傻桃子。   他爱她,很爱很爱,爱她胜过爱自己的生命。   但他却一直没有发现。   直到她走了,他才意识到自己有多爱她,然而已经晚了。   哪怕是早回去半个月,他也不会把她弄丢了。   这四年间,他一直在找她,但每次都是徒劳无获。   他很想她,同时又很害怕这辈子再也见不到她了。   于是他陷入了一种自我矛盾的模式,一边用工作麻痹自己,强迫着自己忘了她,一边无法自控地想着她、想尽各种办法去找她。   每到夜深人静时,是思念最猖狂的时候,他会想她想到睡不着觉。   曾有一段时间,他靠着喝酒入眠,然后养成了深夜酗酒的习惯,喝到不省人事才能睡着,第二天被闹钟吵醒的时候,他头疼欲裂,但却从未赖过床,即便是再痛苦也会咬着牙起床,然后重新投入高强度的工作中。   到不是因为多热爱工作,而是因为不太想活了。   那段时间他不止一次的想过,就这么死了也行,然后登上一次头条新闻,新闻铺天盖地席卷网络,就像是当年他妈出车祸时那样。   然后她就能在新闻上看到他的名字,再重新注意到他了。   以她的性格,一定会来参加他的葬礼,说不定还会因为他的死重新想起点他的好。   哪怕是等他死了之后她才会想起他,也比她这辈子再也不想见到了他强。   直到去看了心理医生,他的这种偏激心理才被缓解,酗酒的劣习也伴随着心痛的症状消失了。   但是心理治疗只是辅助治疗,只能缓解他的心病,却无法根治他的心病。   他还是忘不了她。   整整四年,他一直活在自责与后悔之中。   只有高强度的工作能救他。   说是从未在晚上十一点之前离开过公司,其实经常工作到凌晨才回家。   但也有实在无事可做的时候。   这时候,他就会去MMA训练场,通过消耗体力发泄情绪。   这天下午不到六点,他的工作就结束了。   对于正常人来说,工作提前结束是一件非常愉快的事情,但对于他来说,却是恐慌。   他很害怕自己突然闲下来,因为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绪。   于是他不假思索地开着车去了训练场。   在去的途中,他忽然想抽根烟。   酗酒能戒掉,抽烟真的戒不掉。   尼古丁能暂时帮他缓解一下思念,让他彻底放空自己。   然而摸遍了全身的口袋,却发现自己没带打火机。   不过车里有点烟器。   就在他准备把点烟器拔//出来的时候,眼角余光忽然瞥到了车窗外。   路边有个小超市,超市的名字,非常的令他不爽。   桃子超市。   “桃子”两个字,相当的刺目,并且扎心。   在“桃子”这两个字的下面,还印着一句话:店中特供香甜小奶糕。   那一刻程季恒连烟都不想抽了,想立刻开着车离开。   然而他的行为却不受思想控制,鬼使神差地打开了车门。   他要去买个打火机,顺便买根小奶糕。   他才不是因为“桃子”这两个字被吸引的,而是想去看看到底是什么与众不同的小奶糕还能被特供——朝着超市走的这一路上,他一直在这么劝自己。   超市是双开玻璃门,可能是因为下雨的原因,此时门是关着的。   外面天气闷热,超市里开着空调,由于温差,玻璃上起了一层水雾,他完全看不清超市里面的情况,只能看到白色的灯光。   打开超市大门的那一刻,头顶想起了一声清脆的铃声。   紧接着,老板娘从柜台后站了起来。   老板娘美如天仙,一下子就勾了他的魂。   他呆愣愣地僵在了原地,做梦般看着站在柜台后的老板娘。   是的,做梦的感觉。   四年以来,只有在梦里他才会见到她。   是桃子。   竟然是桃子。   那一刻他思绪万千,红了眼眶。   他有很多话想对她说,却不知从何说起,双唇颤动,欲言又止数次,他也没能找到一个合适的开场白。   缓了好大一会儿,他才把丢人的眼泪憋回去,嗓音极其沙哑地开口:“桃子,我真的回去了,就晚了两个月。”   他的语气哽咽,带着自责,带着后悔,又带着哀求。   他知道自己对不起她,但真的希望她能原谅他。   不原谅也行,只要能重新回到他身边就行。   陶桃也感觉自己像是在做梦。   她从未想过,这辈子还能再见到这个男人,但她已经不想再见到他了,一点也不想。   从四年前决定离开云山的那一刻起,她就再也不想见到他了。   他只会骗她,以一种逗小宠物的心态打扰她的生活,不责手段地破坏她的人生。   他从未爱过她,也从未对她说过一句真话。   他只会玩弄她。   她现在活得很幸福,也很知足,不想再被他玩弄,也不想被他破坏,所以她现在只想让他赶快离开,甚至都不想与他相认。   她攥紧了双拳,拼命地控制者自己的情绪,努力使自己保持冷静,微微蹙起了眉头,略带尴尬地看着他:“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程季恒呆住了,茫然不安地看着她。   这时,一个粉粉嫩嫩的小女孩忽然从柜台下钻了出来,用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他,奶声奶气地说道:“你怎么知道我妈妈叫桃子?”   程季恒呼吸一窒,呆若木鸡地看着面前的这个小女孩。   孩子很小,扎着两个小辫子,穿着一条粉色的小裙子,露在外面的四肢藕节般滚圆白嫩,肉乎乎的十分可爱。   这孩子的长相,令他十分熟悉。   好像在哪见过。   那一瞬间他的脑子里乱极了,像是经历了一场地震。   这他的女儿。   陶桃瞬间变色,厉声喊出了孩子的大名:“陶多乐!回来!”   小奶糕从来没听到过妈妈这么生气地喊她,吓坏了,立即缩回了柜台后,神色中尽是惊慌,不知所措地看着妈妈。   陶桃感觉到了女儿的害怕,但是她并没有立即安抚女儿,因为她现在有更担心的事情。   她害怕他会跟她抢女儿。   她只有女儿了,绝对不能被他抢走。   而且他也不是个好人。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重新抬起了眼眸,目光毫无温度。   她本想告诉他,这不是他的女儿。   然而就在对上他视线的这一刻,她怔住了,因为他哭了。   她从未见过他哭过。   看到小女孩的那一刻,程季恒就意识到了自己当初晚回去两个月的行为是多么的不可饶恕。   他也明白了她四年前为什么会那么坚决地离开了。   发现自己怀孕的那一刻,她一定害怕极了,但是他却不在她身边,甚至联系不上他。   她一定去西辅找他了,但是却没找到,因为他给了她一个假地址。   他不只是让她伤心了,还将她推入了绝境,所以她离开了他。   他心里清楚,她不会原谅他了。   他也不值得被原谅。   他痛恨自己,也心疼自己最爱的姑娘。   他极力压制着哽咽,泪流满面地看着他:“桃子,对不起。”虽然知道道歉根本没有用,但他还是欠她一个道歉。   他会用往后余生去弥补她和女儿。   陶桃根本不相信他的道歉,谁知道他现在是不是装的?   她怀疑他是装的,因为他很擅长伪装。   她也不需要他的道歉,她需要的是他赶快离开,她再也不想见到他了。   她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说道:“你走吧,我们要关门了。”   她的语气十分冷漠,像是在对待陌生人。   程季恒受不了她这么对自己,他能接受她打他、骂他,唯独接受不了她对他无动于衷。他开始哀求她:“你能给我一个弥补你和女儿的机会么?”   陶桃叹了口气,终于想起来了这个人很难缠,如果不把话说明白,他会一直纠缠不休。   她决定将一切都说明白。   “程季恒,我早就不爱你了,我和女儿也不需要你,这是我的女儿,不是你的女儿。”她的语气很平静,却很坚决,“我也不恨你,所以你不用跟我道歉,也不用弥补我,谢谢你给了我这么一个可爱的女儿,我们两个两清了,你走吧。”   她是真的不爱他了,也不需要他了。   她曾把他当成自己的唯一,以为自己这辈子都离不开他了,但是没有他的这四年,她依旧活得很好。   有女儿的陪伴,就足够了。   程季恒能接受一切惩罚,唯独接受不了她不爱他了。   死都接受不了。   他就像是个固执的孩子似的,斩钉截铁地反驳:“你爱我,你一定还爱我!你不能不爱我!”   就在这时,迎客铃再次响起。   程季恒根本没有看来人是谁,但是下一秒,他就听到了自己女儿的清脆小奶音:“苏叔叔!”   超市内的气氛很糟糕,小奶糕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是她却能感觉到不安。   小孩子的情绪都很敏感,她能感觉到这个陌生的叔叔让妈妈不开心了。   看到苏晏后,她像是看到了救命恩人似的,立即从柜台后跑了出来,冲向了苏晏,急慌慌地说道:“这个坏叔叔把妈妈弄哭了。”   坏叔叔?   他的女儿把他当成了坏叔叔?   像是被一刀捅进了心口,疼得程季恒喘不上气。   看清程季恒的这一刻,苏晏也是诧异万分,不过他很冷静,弯腰把小奶糕从地上抱了起来,先温声安抚了她一句:“别怕,我会保护你们。”随后眸光冰冷地看着程季恒:“这里不欢迎你,希望你能尽快离开。”   陶桃也很想让他赶快离开,她甚至有些怕他,怕他会跟她抢女儿,会再次毁掉她的人生,毫不留情地说道:“我们真的要关门了,你快走吧。”   程季恒失魂落魄地僵在了原地。   他最爱的姑娘不再爱他了,他的女儿也不认识他,但她们却跟苏晏很亲昵。   他们像极了一家三口,而他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外人。 第38章   此时此刻, 店中四个人,程季恒觉得自己像极了多余出来的那个人。   这令他不知所措。   他接受不了这种局面,更接受不了她不爱他了, 因为他还在爱着她,深深地爱着, 甚至比四年前还要爱。   他不明白为什么是苏晏抢先一步找到了她?   四年以来, 他一直在找她, 却从没想过她竟然就在东辅。   她与他在同一个城市,他却从未遇见过她。   这四年中, 他在梦中梦到过她无数遍,有些是梦到了以前,有些是梦到了以后,有些梦到了重逢。   重逢意味着失而复得,现在美梦成真了, 他本应该欣喜若狂, 然而现实情况却完全出乎他的预料。   首先, 令他做梦也没想到的是,她竟然给他生了一个女儿。   其次没想到的是, 苏晏竟然抢先了他一步。   女儿的出现令他震惊,但是震惊过后,却是难言的激动与惊喜。   苏晏的出现令他惶恐,尤其是发现他们三个像极了一家三口之后,这种惶恐不安的感觉彻底席卷心头。   他很害怕苏晏已经把桃子抢走了,也这接受不了被桃子当作外人对待的感觉,更接受不了自己的女儿喊自己坏叔叔。   他是她的爸爸, 他愿意用尽自己的生命去保护她。   他怎么能是坏叔叔呢?   所有的一切都令他无所适从,完全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该怎么办了。   她不爱他了, 也不相信他。   她现在只相信苏晏,女儿也跟苏晏更亲密。   而且现在无论他说什么、解释什么,她都不会回心转意了。   曾经他在苏晏面前有着绝对优势,是因为她的信任与爱,现在他却什么都没有了。   当前的局面怎么看都是死局。   但他绝对不会放弃。   如果他就这么放弃了,他就不是程季恒了。   这颗桃子,他要定了,四年前是他的,四年后也必须是他的。   这辈子他都不会放过她。   死都不会。   更何况他现在还有了小桃子。   桃子和小桃子,都是他的。   他的女人和孩子,一个都不能让给苏晏。   能重逢就说明他还没有彻底失去她,所以他一定还有机会。   虽然内心很惶恐不安,但程季恒还是迅速冷静了下来。   只有冷静才能找到出路。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拼命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冷静下来之后,他的理智也回归了,后知后觉地想到了女儿刚才喊他“苏叔叔”,而不是喊“爸爸”。   既然女儿还喊他叔叔,就说明桃子还没有跟他在一起。   程季恒不由舒了口气。   哪怕她真的和苏晏在一起了他也不怕,更何况还没有在一起。   桃子现在不爱他了也没有关系,他一定会让她重新爱上她。   他会用尽一切办法把他的桃子和小桃子抢回来,会用尽余生去弥补她们母女。   下定决心后,他迅速分析了一下现在的形式。   他能感觉出来,她现在根本不想看见他,只想让他赶快离开。   赖着不走是下策。   知道这间超市是她开的就行了,来日方长。   但他绝对不能就这么干错利落地走人了,走之前他必须对她说些什么。   程季恒先看了一眼被苏晏抱在怀中的女儿,强忍着心头的酸劲儿,然后看向了陶桃:“我知道现在无论我说什么你都不会信,但我真的不是来和你抢女儿的,你放心吧,女儿永远是你的,也是我的,我会像你一样爱她。”   他知道她现在在担心什么,所以他必须在临走之前安抚她,因为他不想让她对他满心都是防备。   但陶桃根本不相信他的话,她现在只想让他尽快离开。   她曾经被他骗的那么惨,现在无论如何也不会再相信他了。   她的态度一如既往地决绝:“我们真的要关门了,你走吧,不要再来打扰我和女儿的生活。”   程季恒预料到她不会再像以前一样纵容他了,现在她对他的态度可谓是毫不留情。   但预料归预料,心理上还是没有准备。   他真的受不了她对他这么冷漠。   按理说,他应该立即离开,不然只会更让她厌恶,但他还是忍不住为自己辩解了一句:“我不会打扰你们,只是想见到你们。”   陶桃无奈:“你已经吓到我的女儿了。”她的神色中已经带上了哀求,“你快走吧。”   程季恒怔住了,不由看向了被苏晏抱在怀中的小家伙。   小家伙紧紧地搂着苏晏的脖子,忐忑不安地看着他,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中尽是害怕,像极了一只受到了惊吓的小兔子。      她好像,真的很怕他。   那一刻程季恒感觉自己简直是个混蛋。   他抛弃了她们母女四年,任她们自生自灭,又突如其来地闯进她们的新生活,令她们不知所措。   世界上没有比他更该死的人了。   女儿的目光就像是两把刀,直愣愣地捅进了他的心口。   虽然他不想离开她们,但是为了女儿,他不得不走。   他最后又看了陶桃一眼,没再多说什么,离开了小超市。   车停在了路边,外面还在下着雨,并且越下越大。   短短一小段路,他几乎被淋透了,白衬衫紧紧地贴在了身上,头发全被淋湿了,上车之后,头上的雨水还在顺着削瘦的下颚线往下滴落。   脸上也全是水。   看不出来到底是被雨淋的,还是哭了。   连他自己也不清楚。   他满脑子想得全是女儿刚才看向他时的目光。   她才那么小一点,又白又嫩,像极了一个面团子。   他真的很想抱抱她,想听她喊一声爸爸。   但是她根本不知道他就是她的爸爸,甚至还很怕他,把他当坏叔叔。   他比之前更加的后悔自责,为什么不早点回去呢?   他错过的不只是自己最心爱的姑娘,还有自己女儿生命中最宝贵的前三年的时光。   别人孩子都有爸爸,唯独她的爸爸是缺席的。   他也不敢想象这四年她独自一人是怎么熬过来的。   她怀孕的时候他不在身边,生孩子的时候他也不在,养孩子的时候他还不在。   她最需要他的时候,他从未出现过。   她凭什么要原谅他?   他罪不可赦。   但他还是想让她重新回到自己身边,他接受得了一切惩罚,唯独接受不了她不爱他了。   曾经他的世界一片冰冷黑暗,是她的出现给他带来了光明与温暖。   是她让他感受到了这个世界没有他想象中的糟糕,也没有那么的不公平,不然他也不会遇到这颗傻桃子。   也是她教会了他什么是爱,如何去爱。   他是她的信仰。   他身处寒冬,她的爱是他唯一的温暖,是他赖以生存的条件,所以他根本无法接受她不爱他的事实。   小超市的灯忽然灭了,他独自坐在黑暗的车中,呆呆地看着超市的方向。   陶桃抱着孩子出来了,苏晏紧跟在她身边,为她和孩子打着伞。   这幅画面,真的很像是一家三口。   这一刻程季恒甚至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打扰到了她的生活?   或许,他根本不该出现。   现在不该出现,四年前也不该出现,她也不用受那么多苦了。   雨比之前大了许多,还有越下越大的趋势,并且还开始打雷了。   天色阴沉的如同被泼了墨。   为了照顾孩子,也为了出行安全,苏晏特意给小奶糕买了个车载儿童座椅。   小奶糕平时很乖巧,自己坐在儿童座椅上也不害怕,但是今天的天气把她吓到了,紧紧地抱着妈妈的脖子不放,说什么也不愿意自己坐在儿童座椅中,非要让妈妈抱着。   陶桃无奈,只好将她抱在怀中。   等苏晏系好安全带,准备开车的时候,陶桃对他说了句:“直接回家吧,雨太大了,改天再去吃。”   一顿牛排而已,改天就改天吧,苏晏没什么意见,他也知道她现在的心情不是很好,所以很体谅她的情绪,温声回道:“好,等天晴了我们再去。”   陶桃很感激他的体谅,朝他笑了一下,然后低头看着女儿,道:“宝宝,我们先回家好不好?等不下雨了再去吃牛排?”   小奶糕很听妈妈的话,乖乖地点了点头:“好。”但还是不太放心地叮嘱了一句,“等雨停了你一定要带我去哦,不可以骗人!”   陶桃被逗笑了:“知道啦!”   小奶糕没有再说话,却拧起了小眉毛,看起来十分的困惑纠结。   看着她这幅愁眉苦脸的模样,陶桃忍俊不禁,非常善解人意地问道:“你有什么事情想要告诉妈妈么?”   小奶糕抬起了小脑袋,好奇又困惑地看着妈妈,奶声奶气地问:“那个坏叔叔是谁?他刚才为什么要哭?为什么一直不走?”   孩子的声音稚嫩又清脆,但每一字都如同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陶桃的心头。   从程季恒出现的那一刻起,她就开始担心女儿会不会问她这个问题,因为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   向她说实话么?告诉她刚才那个把你吓坏的叔叔是你的爸爸?   这样会不会打破她的童话?   会不会让她失望透顶?   还是会让她对他产生期待和好奇的心理?   以上这些情况全都是陶桃不想看到的。   她的爸爸不是一个好人,所以她不想告诉她真相。   但她迟早会长大,迟早会知道真相,她也有权利在懂事以后知道自己的爸爸是谁。   而且程季恒那种人,绝对不会善罢甘休,就算她不告诉女儿真相,他一定会主动告诉她。   所以她就算是隐瞒也无法隐瞒太久。   纠结许久,她还是无法下定决心告诉她真相,所以她只能回答:“妈妈也不认识他。”   平时苏晏送她们母女回家的时候,只会把她们送到楼下,从未上过楼。   陶桃也没邀请他上去过。   今天下了大雨,苏晏把车停稳后先下了车,撑着伞绕到了副驾驶的位置,等陶桃抱着孩子下车后,他将她们母女送到了单元楼门口。   虽然今天程季恒的出现令他们两个人都很不安,但是苏晏依旧没有打破规则,走进楼栋里就止了步。   他明白一个女人带着孩子的不易,更明白单亲妈妈会承受比普通人多出百倍的流言蜚语,所以即便他们两个从小就认识,但在正式确定情侣关系之前,他必须和她保持距离,也必须尊重她的选择。   陶桃知道她现在应该邀请苏晏上去吃个晚饭,于情于理都该这么做。   可是她需要为女儿的成长环境考虑。   如果邻居们看到了她带着一个男人回家,一定会对她们母女指指点点,她不希望自己的女儿以后会从别人口中听到什么有关自己妈妈的不好传闻。   虽然已经走到了楼道里,但是苏晏没有收伞,只是将伞垂了下去,温声对她说道:“快上楼吧,孩子应该饿坏了。”   陶桃轻轻点头:“嗯。”   对于苏晏,她很感激,也很愧疚。   感激他这么尊重体谅他,愧疚自己又爽约了。   她已经鸽了他好几次了。   所以她并没有立即上楼,斩钉截铁地保证,“等天晴了我一定请你吃牛排,再也不会鸽你了!”   苏晏被她逗笑了:“行,我等着。”   “那我走啦。”陶桃又对怀中的小家伙说道,“跟苏叔叔再见。”   小奶糕很听话,立即朝着苏晏挥了挥手:“叔叔再见。”   苏晏抬起手在她的小鼻子上轻轻刮了一下,笑着说道:“再见。”   目送着苏晏开着车离开之后,陶桃才抱着孩子上楼。   到家之后,她立即去了厨房,给孩子做饭。   小奶糕乖乖地在客厅里看动画片。   吃完饭,她开始收拾卫生,然后下楼扔垃圾。   出门前她先叮嘱了孩子一句自己在家要注意安全,有人要敲门不能开,然后才拿着钥匙拎着垃圾下楼。   然而才刚下到一楼,还没有走出楼栋,她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程季恒伫立在雨幕中,目不转睛地望着她。   他刚才一直跟着他们。   他还是做不到将她拱手让给苏晏。   陶桃没想到他会出现在她们家楼下,不由有些吃惊,脚步顿了一下,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就像是什么都没看到似的,面不改色地撑起了雨伞,朝着楼栋外的垃圾桶走了过去。   他站在了她的必经之路上,为了避免不必要的接触,她特意绕远了一些。   然而他还是冲到了她身边,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腕。   “桃子……”程季恒的目光暗淡,声音沙哑,带着哀求,“你别喜欢苏晏行么?”   刚才,他看到她看向苏晏的眼睛中亮着星光。   她曾经也是这么看向他的,但是现在她再看向他时,眼神中再无星光,只有死水般的平静。   她是真的不爱他了。   这令他惶恐到了极点。   他握得很紧,陶桃挣不出自己的手腕,无奈地叹了口气,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松手。”   程季恒没有松手,拼命克制着想要去拥抱她的冲动,低声下气地哀求:“是我对不起你,我也不配得到你的原谅,但是我不想让你离开我,你回来好不好?我求你了……只要你愿意回来,怎么罚我都行。”   陶桃忍无可忍:“我不会再相信你了,这辈子都不会了。”   程季恒急切不已:“我没有骗你,这次我真的没有骗你!”   “已经不重要了。”陶桃毫不留情,“我现在只希望你能松开我,然后立即离开,再也不要出现了,不要再来打扰我和我女儿的生活。”   程季恒:“她也是我的女儿!”   陶桃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冷冷道:“你只有这一个女儿么?”   程季恒僵在了原地,满目茫然地看着他。   陶桃:“你应该有很多女人吧?”   他是个有钱的公子哥,长得又帅,又会花言巧语欺骗女孩,还善于伪装,善于编故事,利用女孩的同情心,应该会有很多女人为他倾心吧?   愿意给他生孩子的女人一定有很多。   是她当年初太傻了,才会轻信了他的话,还无怨无悔地把自己的身心全部交给了他。   但是现在她再也不会那么傻了。   “你没有了这个女儿,还有别的女儿,我只有这么一个女儿,除了她我什么都没有了。”她的语气决然果断,又带着冷漠和疏离,“那笔钱我也会还给你,谢谢你当初为我奶奶垫上了手术费。”   程季恒听完最后一句话,才明白了她的意思。   苏晏把手术费的事情告诉了她。   他当初编造的谎言,全部被揭穿了。   她现在不只是不相信他,还把他当成了喜欢编故事玩女人的骗子。   ”我只有你!”他慌乱不安地看着她,语气坚定又急切,“我真的只有你!”   陶桃根本不相信他的话。   他现在说什么她都不会再相信了。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被咬一次就足够她长记性了。   她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启唇:“松手行么?我女儿现在正自己在家。”   程季恒感受到了一股深切的无力感。   他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了?   但是现在的局面是他亲手造成的,他也怪不得谁,只能怪自己活该。   他也不放心女儿自己在家,但是在松开她之前,他还是没忍住问了句:“你爱他么?”   他害怕知道答案,却又想知道答案。   陶桃知道他问得是苏晏。   其实她对苏晏的感情还谈不上爱。   是喜欢。   喜欢他的温柔,喜欢他的体贴,喜欢他的细心。   还有感激。   感激他从不嫌弃她,感激他能让她的女儿开心,感激他很关心她的女儿。   有了孩子之后,她的喜好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孩子的感受。   而且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之后,她也过了那种轰轰烈烈谈情说爱的阶段。   她现在只想安安稳稳地过日子,给孩子一个幸福健康的成长环境。   小奶糕很喜欢苏晏,他也对小奶糕很好,所以她才会想要试着和他发展下去。   自从他出现之后,小奶糕再也没有问她要过爸爸,包括她后两次去医院打吊瓶。   小家伙很害怕打针,一看到护士就会哭,会闹情绪。   那次她打吊瓶之前,苏晏把她抱在怀中哄了好久。   他对小奶糕很有耐心,也很温柔。   这对她而言就足够了。   所以她的回答是:“爱。”   简简单单一个字,就足以令程季恒溃不成军。   心疼的毛病又复发了。   像是有一双手在他的心上撕开了一个了裂口,疼得他难以忍受。   趁他失神之际,陶桃挣脱了自己的手腕,扔掉垃圾后,头也不回地朝着单元楼门口走了回去。   她这辈子再也不想和这个男人有任何瓜葛了。   他只会骗她,她不会再上当了。   程季恒呆若木鸡地伫立在雨中,失魂落魄地看着自己最爱的姑娘离他越来越远,但他却束手无策。   因为她爱上了别人,再也不属于他了。   她不要他了。 第39章   自从那天晚上把话说开之后, 程季恒接连半个月都没有出现过,陶桃也不知道他是真的放弃了还是暂时的缓兵之计,但无论是那种情况, 只要他不来打扰她们母女的生活就行。   而且这几天她也很忙,完全没有闲工夫去考虑程季恒到底是怎么想的, 因为再过几天幼儿园就该开学了, 到时候小奶糕就要去幼儿园了。   孩子上学才是头等大事, 这件事也令她头疼万分。   幼儿园不是没有,但是好的幼儿园却不多, 并且她现在还面临着这样一种无奈的现状:私立的去不起,公立的又不好进。   为了给女儿找一所好的幼儿园,陶桃这段时间几乎跑断了腿。   好的私立幼儿园一年至少要十万的学费,这种幼儿园陶桃根本没办法考虑,因为没钱, 她只能在自己的经济能力范围内给女儿选择最好的幼儿园。   那么只有公立幼儿园这一种选择了。   她所居住的小区附近有几所公立幼儿园, 好坏不一, 再三权衡之下,她选择了东辅大一副小旁边的实验幼儿园。   这所实验幼儿园是她们所在的城区内最好的一座公立幼儿园, 师资阵容强大,硬件设施完善,并且还是双语教学,所以每年的报名人数都爆满,几乎年年都会出现家长连夜在幼儿园门口排队等报名的现象。   早就听云云妈妈说过实验幼儿园不好报名——报名人数多,但是招生人数有限,动作稍慢一点就报不上——所以陶桃提前半年就开始关注这所幼儿园的招生信息了, 招生通知一下达,她就去给女儿排队报名了。   她们家楼上有对老夫妻, 人很好,经常会帮着陶桃照顾孩子。   幼儿园报名开始的前一天,陶桃把女儿送去了他们老两口家,拜托他们帮忙照顾下孩子,然后自己拿了个小马扎,在实验幼儿园门口排了一晚上的队。   别人家派出的熬夜排队选手全都是爸爸,只有陶桃一个是妈妈。   夏季的夜晚又闷又热,蚊子还多,那天晚上陶桃被咬出了一身的蚊子包。   虽然又困又累,但是她最后成功的给孩子报上了名,并且名次还十分靠前,女儿十拿九稳可以被录取,所以再苦再累也值了。   报完名后,她就开始信心满满地等待幼儿园的录取电话,然而等了一个多月,录取日期都截止了也没等来电话。   她又火急火燎地跑去了幼儿园问情况,结果人家招生部的老师却告诉她招生早就结束了,小奶糕没被录取。   她当时就傻眼了,甚至差点泪洒办公室。   怎么会没被录取呢?公立幼儿园不是就近分配的原则么?她们家小奶糕各项条件都符合呀?而且她那么早就来报名了,怎么会没被录取呢?   陶桃根本接受不了这种结果。   为了让能女儿顺利的上幼儿园,那天她还低声下气地哀求了那位负责招生的女老师好久,但却徒劳无获,那位女老师全程不耐烦,就没给过她好脸色,最后还气急败坏地对她说了句:“你能不能别影响我工作了?这儿是办公室,不是你家,没事就赶紧走!”   陶桃无奈又绝望,束手无策,只好离开。   那天她一走出幼儿园招生办公室的门就哭了,感觉自己是个特别没用的妈妈,连给孩子找幼儿园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她是一路哭着走到幼儿园门口的。   幼儿园门口的保安是一位上了年纪的大叔,人比较心善。刚才陶桃进幼儿园之前他曾询问过她为什么来幼儿园,所以知道她今天来幼儿园的目的是询问孩子是否被录取。   看她哭着出来了,保安大叔就明白怎么回事了,于是就好心的安慰了她几句,还给她说了一些比较现实的问题。   当今社会是人脉制社会,谁的人脉广谁能顺风顺水。   你报名再积极再靠前,没点关系还是不行。   保安大叔的话语虽然非常含蓄,但陶桃还是弄清楚了她们家小奶糕为什么没有被录取了——她的名额被别人顶掉了。   不知道真相的时候,陶桃既茫然又难过,知道真相之后,她变成了既愤怒又难过。   但是愤怒没有用,再愤怒她也不能把女儿的名额抢回来,因为她没有能力改变现状。   最后,她满腔的愤怒全部变成了难过,越发的觉得自己是一个没用的母亲。   但是难过归难过,她还是要继续给女儿找幼儿园,无论如何都不能耽误女儿上学。   小区附近除了省实验之外,还有三所公立幼儿园以及一所一般般的私立幼儿园。   八月中旬,公立幼儿园已经全面停止了招生,无奈之下陶桃只好考虑那所私立幼儿园。   这所私立幼儿园的园区特别小,硬件设施很一般,无论是教室里的桌椅板凳还是操场上的游乐设施看起来都很老旧;师资团队看起来也很一般,全都是些刚毕业的年轻女学生,几乎没什么育儿经验。   但除了这所幼儿园之外,陶桃别无选择,因为只有这所幼儿园允许她的小奶糕插班。   私立幼儿园的学费都比较贵,这所幼儿园看起来不怎么样,一个月的园费却要一千三,一年将近一万六。   孩子上学前要提前缴纳六个月的学费,近乎是小超市一个半月的盈利。   但无论如,她必须要让孩子按时上幼儿园,不然会耽误了孩子的学业。   满忙碌碌了几个月,一直到八月下旬孩子上学的事情才定下来。   八月二十六号七夕节,八月二十五号下午幼儿园给她打了电话,让她第二天上午八点之后去学校缴费。   挂断这通电话后,她既无奈又欣慰。   无奈的是,她不能让女儿去一个更好的幼儿园;欣慰的是,她的小奶糕能按时上幼儿园了。   她能给女儿的不多,只能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给她创造最好的条件。   那天晚上关门回家后,她先上了一趟楼,提前拜托楼上的那对老夫妻明天上午帮她看一会儿店,顺便照顾下孩子。   老夫妻的儿女皆不在身边,退休后的生活过得比较孤独,所以很喜欢听话懂事的小奶糕,把她当亲孙女疼爱,也很心疼陶桃是一位单亲妈妈,所以每次陶桃来找他们帮忙,他们都会爽快答应。   陶桃很感激他们,时常会跑到楼上去照顾他们两位老人,给他们带点补品,有时候老两口身体上哪不舒服了或者该做定期体检了,她也会主动陪着他们去医院看病。   常言道远亲不如近邻,这句话真是一点也不假。   七夕节这天早上,陶桃早早就带着女儿去了超市,准备先把货理一下,等楼上的老夫妻买菜回来后就去幼儿园给女儿交学费。   老夫妻有晨练的习惯,一般六点多就下楼锻炼了,然后七点多去菜市场买菜,差不多八点半的时候就能过来。      陶桃七点就带着女儿到了超市——她几乎每天都是这个时间段开门。   跟别的超市比,她开门的时间绝对算是晚的,但是她却也没办法,因为要保证女儿的睡眠时间。   她每天早上五点五十就起床了,先去洗漱做饭,等做好饭后再喊孩子起床,那个时候差不多是六点二十。   但即便是这样,和同龄人比起来小奶糕还是起得很早。   也多亏了小超市距离小区不远,走路十几分钟就到了。   每天早上到店开门后,陶桃会先把放在储藏室的小折叠床搬出来,在柜台后撑开,让女儿继续睡一会儿。   趁着女儿睡觉的时候,她开始整理货架,有客人进来买东西的话,她就会停下手头的工作,去给客人结账。   今天早上也是一样。   超市里总共四台货架,一台冷藏机柜。   冷藏柜和两台单面货架分别靠着三面墙,另外两台双面货架并排放在超市中间,柜台后的那面墙上也是一面货架,上面摆满了各种各样的烟酒。   她刚将两面靠墙的货架上的货给补齐,门口的迎客铃就响了,走进来了一位身形修长气质卓然的年轻男人。   男人身着白衬衫与西服裤,五官俊美,肤白如玉,干净的出尘离世,仿若谪仙下凡。   看清来客的这一刻,陶桃心中只有一个想法:是她的超市高攀了。   与此同时,耳旁响起了清脆的小奶音:“妈妈,有人来买东西啦!”   你这小家伙竟然没乖乖睡觉?   陶桃放下了手里的货物,走回了柜台前,先朝着柜台后看了一眼,哭笑不得地发现这小家伙竟然在偷偷地用平板看动画片,并且还知道戴上耳机降低被发现的概率了。   就在她准备板起脸批评她的时候,哪位年轻男人忽然开口:“你是超市的老板娘么?”   男人的声音很好听,低醇又温和。   陶桃点头:“嗯,有什么需要的吗?”   男人回道:“我想从你这里批发中秋月饼。”   小超市主要以零售为主,批发售卖不在经营范围内,而且她也没有那么大的仓库存放货物,但还是问了句:“你要批多少?”   如果是十盒二十盒的量,她也可以提供,能赚一点是一点——女儿上幼儿园后肯定更费钱了,她需要多多赚钱才行。   男人面不改色地回道:“一万盒。”   陶桃:“……”   这钱真的没法赚,太多了,小超市放不下。   赚钱也要在能力范围之内,所以她直接回绝了他:“不好意思啊,我这里不搞批发,你去别家问问吧。”之后她又好心地提醒了他一句,“你要的货多,最好直接联系厂家,这样比较便宜,因为没有中间商赚差价。”   男人并未离去,而是回道:“我联系不到合适的月饼厂家,也不了解行情,所以才想直接找个超市进货。”   陶桃只好实话实说:“你也看到了我的超市很小,没有仓库存货,一百盒我都不知道放哪,更别说一万盒了。”   男人气定神闲地回:“你可以让厂家直接把货送到我的公司。”   陶桃:“……”   合着你就是铁了心的要让我当这个赚差价的中间商了?   实在是,有点奇怪。   除非是开大超市的人,不然谁会一口气进一万盒月饼?但都已经是开大超市的了,为什么还要来小超市进月饼?   更奇怪了。   陶桃没忍住问了句:“你为什么要进这么多月饼?”   男人回道:“中秋节快到了,发放公司福利。”   公司有一万人么?   什么大集团一万名员工啊?   都已经是这么大的集团了,干嘛非要来我这个小超市进月饼?   陶桃越发的觉得这个男人神奇,竟然能够把说出的每一句话都变成矛盾点。   但这确实是一笔不小的交易,哪怕是一盒月饼赚一块钱呢她就能赚一万了,孩子半年的学费就有了,而且这男人也说了,直接把货送他的公司就行,她根本不需要担心库存的问题,需要做的只是联系厂家。   这笔钱看起来似乎很好赚,但赚钱赚得太容易,也会令人不安。   万一是骗子呢?   思来想去,陶桃还是不敢接他的生意:“要不……你还是去别家问问吧,我做小本生意的,接不了这么大的单子。”   男人依旧没走:“如果你不放心的话,我可以先把钱交了。”   顾虑被看穿了,陶桃有点尴尬,立即解释道:“我不是这意思。”   男人无奈一笑:“那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来送钱竟然还送不出去了?   陶桃想了想,似乎真的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地方了,是骗子的话也不可能先交钱。   但她实在是想不通那么大一个公司为什么偏要在她的小超市批发月饼。   人傻钱多么?   犹豫了一下,她又问:“你就不怕我卷钱跑了?”   男人:“……”   好像确实是有那么一点的,老实过头了。   叹了口气,他回:“也没多少钱,你应该没有跑的必要,而且你看起来也不像是骗子。”   一万盒月饼还叫没多少钱?   一盒的定价哪怕是二十块钱也是二十万了,这还叫没多少钱?   有钱人的世界果然不一样。   陶桃忽然觉得可能是她自己多心了,在她看来很大的生意,在人家看来可能就和买颗白菜那么简单。   况且送上门的生意不要白不要。   考虑再三,她最后还是接下了这笔单子:“那行吧,你的预算是多少?”   男人回道:“三百。”   陶桃:“啊?”   三百是一共?   男人看出了她的困惑,解释道:“一盒三百。”   陶桃:“……”   三百万的生意,应该,不算小吧?   男人又补充道:“一盒的批发价在三百以内就行,我按三百一盒的价格给你结账。”   陶桃呆愣愣地看着他,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这四个字。   这不是来给她送钱的么?   冷静了一会儿,她试探性地问:“我一盒进价二百九十五你也会按三百给我结账吗?”   男人:“……”   一盒就打算赚五块钱?   果然是个老实人。   他又叹了口气,道:“你的进价是多少钱我管不着,我的预算就是一盒三百,在三百的范围内,你自己随意选择就行。”   “哦……”陶桃还是有点懵,因为她从来没见过这么傻的有钱人。   男人又问:“还有问题么?没问题的话我就先把钱交了。”   竟然连交钱都交得这么干脆利落?陶桃总觉得这人是来给她送钱的,可是非亲非故的,人家凭什么无缘无故地来给她送钱?   理由好像只有一个:人傻钱多。   但她并不想当奸商,考虑了一下,说了句:“你先交一半吧,就当是定金,剩下的一半你可以等货到之后再给我。”   男人言简意赅:“太麻烦,不需要。”   陶桃:“……”   小了,是我的格局小了。   既然如此,她也只好照单全收:“那你先给我留一个姓名电话和地址吧。”说着,她将放在柜台上的本子和笔拿了过来,准备记录。   男人回道:“我叫季疏白,一会儿我们可以交换一下微信,具体地址我会用微信发给你。”   陶桃点头:“行。”随后她对着坐在柜台后面的小折叠床上的女儿说道,“小奶糕,帮妈妈把POS机拿过来好么?”   小奶糕听话地点点头:“好的!”然后立即伸出了小手,将放在柜台下面的POS机拿了起来,递给了妈妈。   看着这个白白嫩嫩的小丫头,季疏白没忍住笑了一下:“她就是店中特供的小奶糕?”   走进店里之前他注意到,超市门头上除了“桃子超市”这四个字之外还印着一行字:店中特供香甜小奶糕。   陶桃也笑了,点头:“对,我女儿。”   季疏白目光柔和地看着小奶糕,认真点评:“很像。”   跟程季恒长得,不是一般的像,仿佛像是看到了萌妹版的程季恒。   那家伙确实没有吹牛逼。   真是便宜他了,竟然有这么一个白白嫩嫩的女儿。   他都有点嫉妒他了。   陶桃还以为他是在说小家伙和小奶糕一样又白又嫩,谦虚道:“小名而已。”   季疏白没再多言,干脆利落地刷了卡,一次性支付三百万,随后又加上了陶桃的微信。   按理说他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可以功成身退了。   但是他觉得自己不能就这么走了,必须要刺激那家伙一下,不然实在是对不起多年的交情。   想了想,他走向了放着冰淇凌的冰柜,然后看向了小奶糕,温声启唇:“我现在想买两个冰淇凌,你可以告诉我那个冰淇凌最好吃么?”   小奶糕用乌溜溜地大眼睛看着他,很认真地回答:“妈妈说早上不可以吃冰淇凌,会拉肚子的。”   也是个实在丫头。   果然是有其母必有其女。   季疏白忍俊不禁:“可是我现在很热,必须吃一个冰淇凌,我的朋友也很热,我需要给他也带一个。”   小奶糕拧起了小眉毛,困惑地看向了妈妈。   陶桃也被她逗笑了:“告诉叔叔哪个好吃吧。”   既然妈妈开口了,小奶糕就再也不困惑了,立即回答:“我喜欢吃可爱多,草莓味道的。”   季疏白:“多少钱一个?”   小奶糕熟练地报出了价钱:“四块钱。”   季疏白故意逗她:“可以便宜点么?”   小奶糕摇头啊摇头,小奶音严肃又稚嫩:“不可以哦,我们这里是小本生意,不可以还价哒。”   季疏白直接被她逗笑了,实在想不出程季恒怎么会生出这么可爱的女儿?   陶桃也被女儿逗笑了,随后她打开了冰柜,从里面拿出来了两个草莓味的可爱多,对季疏白道:“送你了,感谢你照顾我们家生意。”   其实说“照顾”都算是客气的了,明明就是来给她送钱的。   三百万就这么到账了,她实在是不好意思。   送两个冰淇凌绝对是应该的。   虽然不是他出的钱,但季疏白也没拒绝,不然还怎么刺激那家伙?面不改色地接过了冰淇凌,说了声:“谢谢。”然后便离开了小超市。   出了门后,他顶着初生的朝阳朝东走,一直走到了路口。   朝南的路边停着一辆黑色的宾利。   拉开副驾驶的车门,他上了车。   还不等他坐稳呢,程季恒就急切地问道:“你任务完成了么?”   季疏白不慌不忙地将冰淇凌递给了他:“先吃个冰淇凌。”   程季恒压根没有吃冰淇淋的心情:“先说你任务完成没。”   季疏白:“当然,不然你女儿为什么请我吃冰淇凌?”   程季恒瞬间就不平衡了:“我女儿凭什么请你吃冰淇凌?”   她都没请我吃过!   季疏白:“可能是因为我比较亲切和蔼?”他漫不经心地启唇,“对了,我说我想吃冰淇凌的时候,小奶糕还提醒我,早上吃冰淇淋容易拉肚子。”   程季恒一脸懵:“小奶糕?”   季疏白故作惊讶:“你不知道你女儿的小名叫小奶糕么?不然门头上为什么要印‘店中特供香甜小奶糕’这几个字?”   程季恒:“……”   他不由自主地咬紧了牙关。   季疏白叹了口气:“看来你真的不知道。”   程季恒心里直泛酸,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冷冷道:“现在就下车,我不想看见你。”   季疏白明知故问:“为什么?”   程季恒:“因为你知道的太多了。”   季疏白:“嫉妒使人面目全非。”   程季恒言简意赅:“滚。”   季疏白气定神闲,志得意满:“再过一个月我儿子就要办百天宴了,希望到时候你能顺利地带着你的夫人以及女儿出席,好让弟弟看看姐姐。对了,白星梵到时候肯定也会带着他儿子过去,他儿子今年四岁了,小奶糕三岁,合适的话……”   合适什么?   合适个屁!   想都不要想!   程季恒直接打断了季疏白的话,傲娇又倔强:“我女儿很高贵,你们谁都不配。”   能然程季恒受刺激的事真的不多,季疏白从来没这么痛快过,面不改色,淡淡启唇:“合适不合适你说得不算,还是要尊重孩子的意思,万一两个孩子之间互相吸引呢?”   这句话,没有一个字是他爱听的。   程季恒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面无表情地盯着季疏白:“现车,现在就下车。”   季疏白:“我要是不下呢?”   程季恒淡淡地、狠狠地:“那我就让你享年二十七。”   季疏白不气反笑,因为他知道,这家伙已经快被他气炸了。   痛快够了,他也就没再刺激他,见好就收:“行,我先走了。”说着话,他打开了车门,然而就在他准备下车的时候,程季恒忽然摁住了他的肩头,将他摁回了座位上。   与此同时,陶桃出现在了他们的视线中。   她从季疏白来时的那个路口走了出来,但没像他一样拐弯,而是径直过了马路,肩头还背着一个单肩包,看样子是要出去办事。   过马路的时候,她也没有侧头看一眼。      程季恒的目光一直定格在她的身上。   这半个月以来,他不是没有来找过她们母女,而是一直默默地守护在她们身边。   既然他的出现对她来说是一种烦恼,会打扰到她和女儿的生活,那他就……不出现吧。   她不爱他了也没关系,他还爱着她就行。   往后余生,他会一直守护着她们母女。   直到陶桃的身影消失在街角,他的视线依旧没有收回。   许久后,他才回神,犹豫了一瞬,解开了安全带。   季疏白:“你去干什么?”   程季恒:“我想去看看小奶糕。”似乎是很担心自己这个“坏叔叔”会吓到她,他又自言自语地做出了保证,“就远远地看一眼!” 第40章   楼上的那对老夫妻来了之后, 陶桃就背着包走了,去幼儿园给女儿交学费,临走前她也没忘了叮嘱小奶糕一句, 让她乖乖的、要听爷爷奶奶的话。   小奶糕确实很乖巧,妈妈离开之后既没哭也没闹, 自己一个人玩起了小皮球。   这个彩色的小皮球是妈妈昨天刚给她买的, 她很喜欢。她现在最喜欢玩的游戏就是拍皮球。   昨天晚上她在店里一口气不间断地连着拍了二十个, 妈妈还夸奖她很厉害。   小奶糕先自己玩了一会儿皮球,忽然想给爷爷奶奶表演一下自己的拍皮球技术, 于是兴冲冲地对老两口说道:“我拍皮球给你们看好不好?我能一下子拍二十个!”   小奶音中透露着满满的自信。   老两口相当捧场。老爷子先开口,边笑边点头:“可以可以,让爷爷看看你有多厉害。”   老太太也笑着说道:“你拍吧,我们给你查数。”   小奶糕开心地点头:“好的!”然后立即开始表演拍皮球。   老两口也很配合,一边笑呵呵地看小家伙拍皮球, 一边异口同声地给她数数:“一、二、三……十、十一、十二、”   还没查到十三, 小奶糕忽然“哎呀”了一声, 与此同时,小皮球从她的小脚上弹了出去, 先飞落到了超市门口的地面上,然后咕噜咕噜地朝着门外滚了出去。   眼瞧着自己的小皮球滚出了小超市,小奶糕立即去追,同时奶声奶气地对爷爷奶奶喊道:“我去追皮球!”   超市门口是一条宽阔的人行道,路边栽种着绿化树,小皮球径直朝着正对着超市门口的那颗绿化树的树坑滚了过去。   小奶糕快速倒腾着自己的小短腿,急慌慌地去追自己的皮球。   然而她才刚跑到人行道的中间, 她的小皮球就被别人捡走了。   捡她皮球的是个小男孩,比她高出了快一头。   小奶糕认识这个小男孩, 但是她一点也不喜欢这个小哥哥,因为他总是欺负她,还总说她没有爸爸。   小男孩是隔壁饭馆老板娘的儿子,比小奶糕大两岁,他抢走小奶糕的小皮球之后,还特别得意地喊了一声:“哈哈,我捡到一个小皮球!”   小奶糕急得不行:“这是我的小皮球,你快把它还给我!”   小男孩不屑,还一脸猖狂:“谁能证明这是你的皮球?上面写你的名字了么?万一是你在撒谎呢?”   小奶糕的脸都被急红了:“我没有撒谎,这是妈妈给我买的皮球!”   小男孩:“一看你就是个撒谎精,这肯定不是你的小皮球!我捡到了就是我的小皮球了!”说完,他转身就跑,边跑还边猖狂得意地喊,“耶!我捡到了一个小皮球!”   小奶糕都快被气哭了,但是强忍着没哭,立即去追他,想把自己的小皮球抢回来。   然而她才刚跑出去几步路,。前面的那个小男孩却不跑了,猛然转身,用力地将手中的小皮球朝着她扔了过去。   小皮球狠狠地砸到了她的脑门上。   小奶糕疼坏了,还很委屈,瞬间放声大哭。   小男孩还挺得意,嘻嘻哈哈地大喊:   “大家快来看呀,撒谎精哭鼻子啦!”   “你不是要皮球么?我给了呀,你怎么接不到?因为你就是个大笨蛋!”   “你除了会哭还会干什么?没爸爸的小屁孩哭咯!羞羞羞!真丢人……啊啊啊!”   他的话音还未落,却忽然开始惊恐大喊,因为他突然被人拎着后衣领从地上拎了起来。   拎他的人是程季恒。   程季恒的面色阴沉铁青,咬牙切齿:“说谁没爸爸呢?”   他原本只是想远远地看一眼小奶糕就走,结果还没走到超市呢就看到这小孩在欺负他女儿,他都没来得及阻止这小孩就把球砸到了他女儿头上。   而且这小孩一看就是惯犯了,平时肯定没少欺负小奶糕。   别的他什么都能忍,欺负他女儿绝对不能忍,所以他才会在女儿面前现身。   只要有他在,这世界上没人能欺负他女儿。   他就像是拎小鸡仔似的揪着这小孩的后领把他从地上拎了起来,一路将他拎到了小奶糕面前,动作十分地简单粗暴,放得时候也没好好放,几乎是把他扔到了地上,小男孩趔趄了好几下才站稳。   “跟她道歉。”程季恒的脸色阴沉,咬字凝重,语气又冷又硬。   如果面前的是个大人,单是凭他那一句“没爸爸的小屁孩哭咯”,就足够他动手揍人,但小孩却不行,他一个成年男人动手打孩子太不像话,而且他如果真的动手的话一定会吓到小奶糕。   他在女儿心中的印象已经是个坏叔叔了,不能再吓到了她了。   所以他只能口头教育这小子。   小男孩平时猖狂惯了,爸妈也不管他,随意放任他欺负小奶糕,而且他妈还说了,反正这丫头没有爸爸,欺负了也不会怎么样,所以他欺负小奶糕的时候一点也不害怕,想欺负就欺负,反正没人会教训他。   现在忽然冒出来人教训他了,还是一个特别凶的叔叔,他当即被吓坏了,惊恐不已地僵直了身体,忐忑不安地看着这人。   程季恒加重了语气,眼神也越发的凌厉了,厉声呵斥:“跟她道歉!”   小男孩快被吓哭了,从来没遇到过这么厉害的人,生怕自己挨打,虽然心里非常的不服气,但还是对小奶糕说了句:“对不起。”说完转身就跑,然而未遂,程季恒再次抓住了他的后领,面色铁青地盯着他,一字一句地警告:“以后再敢欺负他,你就给我等着吧。”   小男孩被吓地瑟瑟发抖,神色中尽是惊恐。   程季恒没有松手,再次启唇,声色冰冷地质问:“听明白了没有?”   小男孩点头啊点头。   程季恒:“说话!”   小男孩立即大声保证:“听明白了!我再也不欺负她了!”   程季恒又给了他一记满含威胁的眼神,然后才松手。小男孩一下子就窜走了,速度快的如同一条小老鼠,没过多久就跑回了自家饭店。   小奶糕还在哭,哭得浑身都在发颤,额头上明晃晃的一个红印,是被皮球砸出来的。   她很委屈,还很想妈妈。      看女儿哭成这样,程季恒的心都快碎了,他特别想把她抱起来哄一哄,但是又不敢轻举妄动,还是担心会吓到她,所以他只好强忍着想去抱女儿的冲动,快走了几步去把她的小皮球捡了回来,然后蹲在了她的面前,轻声乖哄:“乖,不哭了啊,我已经帮你教训过他了,他以后肯定不敢再欺负你了。”   跟女儿说话时,他的表情和语气都温柔极了,如水般泛着柔波,可以说是前所未有的宠溺与柔和,与刚才训斥小男孩时的“凶叔叔”判若两人。   小奶糕的哭声小了一些,抽泣着从他手中接过了小皮球,虽然还沉浸在悲伤中,但她依旧没有忘记道谢:“谢、谢、叔、叔叔。”   这次没有再被当成坏叔叔,但是“叔叔”两个字依旧扎了程季恒的心。   哑巴吃黄连的感觉,有苦说不出。   都是他活该。   叹了口气,他柔声回道:“不客气。”犹豫了一下,他还是没忍住抬起了双手,动作轻柔地给女儿擦眼泪,同时语气温柔,又不失坚定地对她说道,“只要有我在,以后就不会有人欺负你,我会一直保护你。”   小奶糕泪眼汪汪地看着蹲在她面前的叔叔,原本感觉这个叔叔特别好,但是忽然间她发现,这不是前几天把妈妈弄哭得那个坏叔叔么?   这可把她吓坏了,像是受了惊吓的小兔子似的转身就跑。   程季恒的手悬在了空中,心也跟着空了一下。   这边小家伙刚跑进超市,那边的饭店中忽然冲出来了一对母子。   母子俩人皆气势汹汹。   小男孩跑回饭店后就去找他妈告状了,拉着他妈的手一走出饭店,他就抬起了另外一只手,直勾勾地指向程季恒,理直气壮地喊道:“妈!就是他!刚才打我!”   小男孩他妈身材瘦高,脸型瘦长,颧骨却很高,面相一点也不柔和,甚至有点刻薄,穿着一条红色的裙子,看向程季恒的双眼中几乎要冒火,张口就骂:“哪来的臭傻逼?这么大人了也好意思打孩子?”   程季恒从地上站了起来,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母子,神色淡淡,言简意赅:“报警吧,调监控,然后我就可以告你诽谤了。”   小男孩他妈的脚步一顿,半信半疑地瞪着他:“你吓唬谁呢?”   程季恒:“我只是单纯的不想和你浪费时间,有事直接找警察,省时又方便。”   小男孩他妈冷笑:“你打了我们家孩子,你还敢报警?”   程季恒不置可否,没再理会这女人,而是低头看向了她儿子,阴森森地说道:“小子,敢报警么?叔叔可以请你坐警车。”   小男孩知道自己撒了谎,生怕被警察叔叔戴上手铐抓走,瞬间噤声,立即缩到了他妈身后,害怕极了。   女人不傻,一看自己儿子这样就知道他说谎了,气得不行,但却什么惩罚措施都没有,还反过来瞪了程季恒一眼,依旧理直气壮:“你一这么大人了跟一个孩子计较什么?”   “因为他欺负我女儿。”程季恒神色阴沉地盯着这个女人,冷声警告:“以后要是再让我发现你儿子欺负我女儿,我就替你动手教育他,让他长一辈子的记性。”   他的小奶糕善良温和有教养,是为了对待同样善良温和有教养的人,不是为了受欺负。   这世界上也不是所有人都有一对会教育孩子的父母。   如果你家孩子仗着我家孩子善良温和就欺负她,那我只能替你教育孩子了。   这女人刚才只听自己孩子说有人打他,却没听他说人家为什么打他,直接就气冲冲地跑出来找人算账了,所以程季恒的话特别的令她摸不着头脑,半信半疑地质问:“谁是你女儿?你女儿在哪呢?他怎么欺负她了?”   小男孩忽然用力地扯了扯他妈的手臂,小声汇报:“他好像是小奶糕的爸爸。”   女人不由一惊,难以置信地盯着面前的这个男人。   刚才在气头上,她也没有仔细看这人的长相,现在仔细看了之后才发现,小奶糕和这人长得还真是像,一看就是父女俩。   呵,隔壁的那个小贱人找男人还挺有眼光。   她一直不喜欢隔壁开超市的女人,因为她年轻漂亮,身材又好,怎么穿都是个美人,身边又没男人,所以整条街上男人们都喜欢找她献殷勤,包括孩子他爸,有事没事就喜欢往隔壁小超市跑一趟。   那女人虽然从来不跟这些来找她献殷勤的男人们眉来眼去,甚至对谁都是冷冰冰的,但她还是烦她,感觉她就是个浑身散发着骚气的小贱人,假清高而已,不然怎么会小小年纪就生了孩子?还连个男人都没有?   现在孩子爸出现了,她却更烦她了,因为孩子爸的形象不符合她的猜测。   在她的猜测中,小奶糕的爸爸就是个不学无术的地痞流氓,俩人乱搞男女关系才有了孩子。   但现实情况并非如此。   这男人长得又高又帅,还特别有气质,丝毫不输电视上的大明星,穿着打扮也有品位,一看就是个有钱人。   那个小贱人凭什么能找到这么好的男人?      小男孩他妈越想越不服气,又在心里猜测那个小贱人是不是给小奶糕他爸当过小三?   正在这时,小奶糕又忽然从超市里跑了出来,身后还跟着老两口。   刚才孩子哭着回到了超市,老两口慌张不已,赶忙询问她发生什么了,小奶糕回搭说隔壁的那个小哥哥欺负她,抢她的皮球,还用球砸她,然后有个坏叔叔救了她。      老两口听后奇怪极了:“什么坏叔叔?”   救了她不该是好叔叔么?怎么成坏叔叔了?   小奶糕回道:“就是把妈妈弄哭的坏叔叔。”说完这句话后,她又拧起了小眉毛,看起来有些困惑,“他好像也不坏,他还帮我教训了明明,还说以后会一直保护我。”   “明明”是隔壁那个小男孩的小名。   老两口听后更奇怪了,就让孩子带着他们出去看一看。   不看不要紧,看完老两口就被惊讶到了:这是孩子的爸么?小奶糕简直跟他长得一模一样。   程季恒没想到女儿还能再跑出来,惊喜得不行。   既然如此,不装个可怜的话,多少有点对不起孩子的一片牵挂了。   而且还是送上门的牵挂,不装可怜就是不知好歹。   于是他果断选择了装可怜,也不在乎旁边站着多少人,瞬间摆出了一副可怜巴巴的表情,委屈十足地看着自己闺女:“小奶糕,他说我打他,还找他妈告状,还说要报警让警察叔叔把我抓走。”   小奶糕的正义感爆棚,当即大喊道:“不可以!”她的小脸蛋都被急红了,毫无畏惧地看着小男孩的妈妈,小奶音又急又快地说道,“是明明先抢我的小皮球,还用小皮球砸我,叔叔看到了之后就让明明给我道歉,他只是批评了明明,没有动手打明明!”   小男孩他妈就没见过这种翻脸比翻书还快的人,气急败坏地瞪着程季恒:“到底是谁说得要报警?这么大人了你也好意思当着孩子的面撒谎?”   程季恒连个眼神都没有给她,目光一直定格在自己女儿身上,神色真挚又真诚,语气中还带着点委屈:“小奶糕,我没有撒谎,是他撒谎了,他说我打他。”   重点强调自己被诬陷,弱化自己撒谎的事实。   小奶糕坚定不移地选择相信他:“我知道你没有撒谎,我看到了你没有打他!”   程季恒非常满意女儿对自己的维护,压抑了半个月的心情稍微好了一些,终于给了小男孩他妈一个眼神:“听见了吧,我没打你儿子,以后好好教育孩子,都是当家长的人了,要给孩子作表率。”说完,他还对着自己女儿说了句,“是吧小奶糕?”   小奶糕虽然不明白什么叫做“表率”,但她觉得叔叔现在肯定特别需要支持,于是重重点头:“对!”   小男孩他妈从来没见过这种能把“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玩得这么溜的人——刚才你威胁我们的时候可没有这么慈眉善目吧?   虽然已经快被气死了,但她也看出来了这男的不是个善茬,还是少惹为妙,冷哼了一声,快速拽着自己儿子走了。   程季恒就没多看那对母女一眼,又将目光定格在了自己女儿身上,相当真诚地说道:“谢谢你帮我赶走了坏人,你真勇敢。”   小奶糕都有点不好意思了:“不客气。”   她现在这幅神情,特别像妈妈,但却是爸爸的五官,程季恒在她的脸上看到了自己和陶桃的结合体,不由勾起了唇角。   这时,耳畔忽然想起了老太太的声音:“你是奶糕的……”   她的话还没问完,程季恒就回答了问题:“是。”   “哦……”老太太和老伴对视了一眼,两人若有所思了一会儿,随后老大爷朝着小奶糕伸出了手,“奶糕,店里没有人了,快跟爷爷回去看店。”   “好的!”小奶糕立即朝着爷爷跑了过去,临走之前,她还朝着程季恒挥了挥小手,乖巧懂事地说道:“叔叔再见。”   程季恒的目光柔和极了:“再见。”   等老爷子带着小奶糕走了之后,老太太才开口,半信半疑地看着程季恒:“你真的是小奶糕的爸爸?”   虽然孩子和他长得像,但她也要好好确定一下。   女儿不在,程季恒就没了顾虑,回道:“是,我是她爸爸。”   虽然他很想直接告诉女儿他就是她的爸爸,但是他不能不考虑桃子的感受和想法,他必须尊重桃子,而且他现在也没资格擅自告诉女儿真相,因为他是一个不合格的爸爸。   老太太瞪着他:“你之前几年去哪了?孩子都长这么大了你才知道出现了?世界上怎么有这么便宜的事啊?”   老太太是东辅本地人,操着一口标准的东辅口音,脾气相当的火爆,一点也不给程季恒留面子,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怼:“孩子妈一个人生孩子一个人养孩子多不容易你知道么?她怀孕的时候身边一个人都没有,快生的时候肚子都挺那么老高了还天天出来做生意呢。   生孩子的时候更惨,人家都是男人陪护,就她自己一个女人在产房生,生完之后连个报喜的人都没有,还是我这个老婆子从护士那里把孩子接出来了。   还有,别人家女人生完之后都是舒舒服服地躺床上坐月子,最多就是跟婆婆置个气吵个架,她呢?又当爹又当妈还要照顾自己和孩子的吃喝,什么事都是她一个人干,你去哪了?孩子还不会走的时候她去哪儿都要背着抱着孩子,孩子跟长她身上了一样,你知道一个小孩多沉不知道?孩子生病打针全是她一个人带着去医院,你知道生病的小孩多难照顾么?   现在孩子大了,懂事了,该上幼儿园了,不需要人操心了,你回来了,你怎么这么会挑时间呢?突击队都没你会卡时间!”   这番话怼的程季恒哑口无言。   他想过她这四年过得有多么多辛苦,却从未想得这么具体。   老太太字字如刀,直往他的心头肉上割,让他心疼的厉害,仿若在遭受凌迟之刑。   全是他的错,是他让她受苦了。   老太太看他的神色中流露出了痛楚与悔意,就给了他几秒钟的反思时间,然后才继续开口,说到了最后的重点:“我看你这穿着打扮不像是没钱的样子,你要是有能力,想悔改,就赶紧给孩子找个好点的幼儿园,孩子妈这几个月都快跑断腿了。”   程季恒半个月前才找到她们母女,所以根本不知道幼儿园的事情,这几天他也没发现有情况,连忙问道:“幼儿园怎么了?”   老太太叹了口气:“那个挨千刀的实验幼儿园把我们小奶糕的名额顶替掉了,桃子一个月前才知道,后来又赶紧给孩子找别的幼儿园,跑断腿了才找到了一个不怎么样的私立幼儿园愿意收插班生,还是等了半个月之后人家有空缺出来的名额了才打电话让去交钱,你要是有本事的话,就……”   不等她把话说完,程季恒就斩钉截铁地保证:“我一定会让她上全东辅最好的幼儿园。” 第41章   爱乐国际幼儿园是全东辅市最好的幼儿园, 采用国际化教育模式,拥有着全东辅市最顶尖的幼师团队和最先进的硬件设施。   为保证教学质量,幼儿园采用小班教学的形式, 每个班最多十五名学生,并且入学前家长和孩子必须一同参加面试, 通过面试方可被录取。   这是所私立幼儿园, 一年的学费高达二十五万, 即便如此,东辅的有钱人们依旧争先恐后地把孩子往这里面送。   像这种顶级的私立幼儿园内部的管理模式与公司无异, 任何决策都需要通过董事会的投票表决,除非其中一名股东手中掌握的股权超过百分之五十,那么这名股东就拥有一票通过或者否决权。   程季恒是爱乐幼儿园的最大股东,手握百分之六十的股份。   幼儿园的上一任最大股东是他的奶奶——这个小老太太生前投资了不少私立贵族学校。   奶奶死后,将名下的资产全部留给了他。不过当时他还未成年, 并且一直在国外读书, 所以他的全部财产皆由他法律意义上的监护人程吴川代为处理——所以程吴川才能在老太太死后当上集团董事长——这也是那个小老太太的精明之处, 即确保了在他回国之前集团不会落入外人手中,又确保了她儿子不会被饿死。   但也正是因为这份遗嘱, 当初柏丽清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想把他弄死。   程季恒正式接手那些学校后几乎没怎么参与过高层管理,一是因为不懂学校的运营模式,所以不乱插手、不乱参与,专业的事情就应该留给专业的人去做;二是因为他的工作重心全在集团上,平时基本都是学校方面做好报告送过来让他批阅。   他甚至都快忘了自己名下还有好几所私立学校,直到刚才那个老太太让他给小奶糕找幼儿园,他才想起来这件事。   离开小超市, 回到车上后,他立即给爱乐幼儿园的校长打了个电话。   校长很快就接通了电话, 语气相当恭敬地喊了声:“程总。”   “王校长。”程季恒开门见山,“我需要你帮我安排一个三岁的小女孩入学。”   大股东的要求绝对不能拒绝,王校长不假思索:“没问题。您看孩子家长这两天什么时候有时间,让他们带着孩子来做个面试?”   程季恒:“面试什么?”   王校长:“主要是观察家长的基本素养和测试孩子的英文水平。”   “哦。”程季恒不慌不忙道,“这个小女孩好像还不会说英语。”他特意补充说明,“才刚满三岁,还小呢。”   虽然不能不给大股东面子,但王校长还是有点为难:“您也知道,咱们学校的入学标准向来很高。”   程季恒:“她是我女儿。”   言外之意:你自己看着办吧。   王校长:“……”   一位成功人士所需要掌握的必备基本技能就是随机应变,王校长瞬间改口:“面试就是个流程,会不会英语都无所谓,咱们是双语教学。”   程季恒认真询问:“她以后上学跟不上课程怎么办?会不会打击她的自信心?”   王校长:“没关系,可以找外教单独辅导,再跟班级老师说说,平时多夸奖多鼓励,绝对不会出现打击孩子自信心的情况!而且都是三岁的孩子,除非是混血和外籍,英语水平再好还能好到哪去?您就放心吧,绝对不会有问题,包我身上了!”   程季恒放心了:“行,那就麻烦您了。”   王校长连声回答:“不麻烦不麻烦,一点也不麻烦。九月一号报道,到时候您和您夫人直接带着孩子来就行。”   程季恒:“好的,谢谢。”   挂了电话后,他舒了口气,终于为自己的女儿做了件事情,虽然只是打了一通电话,但总比过去的四年间什么都没做强。   为女儿解决好幼儿园的事情后,他从驾驶座与副驾驶座中间的储物盒中拿出来了另外一部手机。   这部手机刚买了半个月,手机卡也是半个前新办理的,并且还注册了一个新微信号。   虽然这个微信号上一个好友都没有,但他还是天天发朋友圈,一天发好几条,连图片带文字,接连发了半个月的月饼推广广告。   季疏白临走前,将陶桃的手机号给了他。   有了四年前的前车之鉴,这次程季恒当场就将她的手机号背了下来,并且烂记于心。   打开新手机上的微信后,他毫不迟疑地点击了右上角的加号键,然后选择添加好友。   搜索界面弹出后,他不假思索地将陶桃的手机号输了进去,然后递交好友申请。   接下来需要做的事情,就是等待申请通过。   ……   陶桃给女儿交完学费后本打算立即回超市,然而她才刚走出幼儿园的大门就接到了苏晏的电话。   苏晏托朋友从国外给小奶糕买了一套玩具和一箱零食,但是这几天太忙了一直没时间送过去,所以才打电话问陶桃能不能来医院拿一下。   从幼儿园门口坐公交车到医学院也就四站的路程,跑一趟并不麻烦,更何况还是送给小奶糕的东西,陶桃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他。   这个时间段的公交车上没什么人,陶桃上了车之后就有座位。坐下后她立即拿出手机打开了微信,本想给老两口发一条消息,告诉他们她要去一趟医学院给小奶糕拿东西,然而才刚一点开微信,就看到了一条好友申请:   【‘月饼供应商禾先生’申请添加您为好友】   看到对方的昵称后,陶桃不由一惊,早上才有人来找她批发月饼,现在就出现了月饼供应商申请添加她的好友,这也太巧了吧?   不会是仙人跳吧?   但是哪有仙人跳先给钱的?仙人跳不都是骗钱么?   还是她想多了?   再三思量之后,秉持着一种想要弄清真相的态度,陶桃通过了对方的好友申请。   这位禾先生就像是一直守在手机前在等着她回复似的,她这边才刚一通过申请,那边发了消息:【您好!】   陶桃没有立即回复消息,而是先去看对方朋友圈。   现在中秋将至,如果真是供应商的话,一定会天天在朋友圈打广告。   事实情况也确实如此,这人确实天天在朋友圈打广告,点进他的朋友圈后满屏都是月饼图片,就连朋友圈封面都是月饼,并且有公司地址有联系电话,就连朋友圈签名都是:提供各大品牌月饼,厂家直销,质量保证,假一赔十,合作请联系:158XXXXXX01   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是假的。   如果非要找出一点可疑之处,那就是他的朋友圈太少了,只有半个月的。   思来想去,陶桃回复了一句:【您好。】   月饼供应商禾先生:【您就是桃子超市的陶老板吧?】   陶桃奇怪不已:【你是怎么知道我的联系方式的?】   月饼供应商禾先生:【刚才地推的时候去了您的超市,您女儿的姥姥姥爷说您不在,我就向他们要了您的联系方式。】   原来是这样。   中秋节前销售员挨家挨户做地推很合理,而且现在她的小超市里确实是两位老人带着一个孩子,虽然他将两位老人误会成了孩子的姥姥姥爷,但描述是没错的,说明他真的去过。   陶桃已经信了八成,剩下两成疑惑,来自朋友圈为什么只要有半个月这一点。      对方好像能猜出来她心里怎么想的,下一条消息就是:【马上中秋了,您有进购月饼的打算么?如果有的话希望您能联系我,我刚入职半个月,还在试用期,需要冲月绩,希望您多多支持我的工作!】   原来是新职员,怪不得这么努力呢,大热天的做地推。   最后两成疑惑也被打消了,想了想,陶桃回了句:【那我们下午再联系吧,我现在要去一趟医院,没有时间谈生意。】   月饼供应商禾先生:【好的!谢谢您的信任与支持,等待您的回复!】   这条文字,看起来非常的积极向上兴高采烈,但实际上发信人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程季恒盯着手机屏幕,眉头紧锁,原本愉快的心情在瞬间变得烦躁了。   虽然她并没有在回复中说明去哪家医院,但他轻而易举就能猜出来,肯定是医学院。   看病的可能性不大,因为刚才那个老太太说了,她是去给女儿交学费了,交完就能回来,但现在却没有回去,而是去了医学院,就说明去医学院是临时决定的。   那么问题来了,为什么要去医学院?   答案呼之欲出,因为苏晏。   再一想今天是七夕节,程季恒的心情越发的低沉暗淡,还特别酸。   不是个破节么,有什么好过的?   七夕节要真是个什么好节日,牛郎和织女也不至于过完这天之后就再也见不到面了。   说明什么?说明这个节日不能过,谁过谁第二天就要和另一半分手。   虽然不停地在心里安慰自己,但程季恒还是越想越酸,比吃了一百颗柠檬还要酸。   结束微信聊天后过了不到十五秒的时间,他就做出了一个决定:去医学院。   没有原因,就是想去。   ……   医学院门诊部大楼十分宏伟高大,进进出出出的人流量不断,一楼大厅内的两座电梯口前都挤满了排队上电梯的人,其拥挤程度可谓是人山人海,堪比大年初一的电影院。   心血管科在六楼。   陶桃护着手机和背包在人群中挤了好久才被挤到了六楼。   刚才下了公交车后,她就给苏晏发了微信,但是到现在他都没有回复她,陶桃猜测他应该是还在给病人看病,没看到手机,不然他一定会给她回电话。   所以她就没再给他打电话,也不想打扰他工作,于是就坐在了分诊台旁边的长椅上等着他的消息。   她旁边坐着两位老太太,她们俩正在聊天。   可能是因为现在人多嘈杂,她们俩听不清对方说话,也可能是因为年纪大了耳背,所以俩人的说话声音都很大,陶桃离得还比较近,虽然无意偷听,但两人的对话还是一字不漏地传进了她的耳朵里。   其中一位老太太身宽体胖,说话声音相当洪亮:“人家医生在做手术之前都已经和那个老太太的儿子说明了情况:溶栓要及时,但不能确保百分百成功。还特意说明了溶栓失败的话会有死亡风险,因为那个老太太的情况不是特别好。   医生也没有建议必须溶栓,而是让家属自己选择,不溶栓的话就保守治疗。   当时那个老太太的儿子也都听进去了,他自己选择地给他妈溶栓,也签了手术同意书,结果手术失败了,她儿子又开始翻脸不认人了,骂人家医生草菅人命,还要让医院赔钱,还威胁说不赔钱就把医生杀了。”   另外一位老太太身形瘦弱,嗓音比较尖细,语气中满是诧异与惊讶:“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胖老太太回道:“就刚才,那个男的在人家医生办公室大吵大闹,还掐人家医生脖子,把人家医生的眼镜都打碎了,跟疯子一样,来了三个保安才把他拉走。”   瘦老太太气急败坏地回道:“这男的真是不讲理啊!”   陶桃很赞同瘦老太太的话。人家医生把该做的事情全都做了,手术前也把利害关系摆明了,又没有逼着你签手术同意书,而且溶栓这种事情本来就有不确定性,怎么还能怪医生草菅人命呢?   之后瘦老太太又问道:“是哪个医生这么倒霉?”   胖老太太回道:“就那个特别帅的,戴个眼镜,好像叫什么,苏愿?”   苏晏?   陶桃惊愕又担心,就在这时,苏晏出现在了她的视线中。   等待区和问诊区是分开的。   苏晏一从问诊区走出来,陶桃就看到了她,但是下一秒,她耳畔就传来了一声充斥着惊恐的尖叫声,与此同时,她看到一个身穿黑色短袖的男人如同一头发了疯的牛一般冲出了人群,径直朝着苏晏冲了过去,手中还拿着一把明晃晃的短刀。   他速度很快,几乎是眨眼间就冲到了苏晏的面前。   苏晏根本来不及躲闪。   那一刻陶桃的心几乎跳到了嗓子眼。   然而就在这个男人下手的前一刻,苏晏猛然被推开了,下一秒男人手中的刀就捅进了忽然冒出来的那个人的腹部。   陶桃清楚地看到,推开苏晏的人,是程季恒。   程季恒并没有立即感觉到疼痛,只是感觉刀很凉。这一刀也没有影响他的反应能力,抬手就给了那个男人一拳,精准地打在了他的太阳穴,直接把他放倒了。   这一拳似乎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挥完这拳之后他感觉到了前所未有地虚弱,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腹部。   刀身已经尽数没入了他的身体,仅有刀柄露在外面。   他的半个身体都被染红了。   白衬衫上的血迹,红的刺目。   那一刻陶桃的脑子空了,几乎是从凳子上弹了起来,不顾一切地朝着程季恒冲了过去。   她好像是在尖叫,却又感觉不到自己在尖叫。   世界乱糟糟的,却又安静极了。   视野中的一切都变得虚幻了,除了程季恒。   她像是一头狂躁的母兽,歇斯底里地推开了人群,疯了一样地冲到了他的身边,但是到了他身边之后,她又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不敢碰他不敢摸他,甚至发不出声音,像是哑巴了一样。   不知从那一刻开始,她开始不清他的脸了,只觉得自己的眼前濡湿一片。   她想问为什么?   你疯了么?为什么你要帮苏晏挡刀啊?   “你哭什么呀?”程季恒的脸上已经没有了血色,双唇苍白如纸,声音中也没了力气,却还是勉励地朝她笑了一下,有气无力地安抚她,“我没事。”   陶桃说不出话,嗓子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堵了,她发不出一句完整的音节,只能发出含糊不清地呜咽之声。   程季恒知道她想问什么,但是他已经快站不住了,在倒下之前,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回答了她的问题:“因为你爱他。”   我讨厌苏晏,因为你爱他。   但也正是因为你爱他,我才会豁出命去救他。   只要是你爱着的人,我都会拿命护着。 第42章   持刀行凶的那个男人被程季恒一拳放到了, 趴在地上不省人事。保安很快就赶到了事发地,趁着这个男人昏迷的时候将他拖进了附近的一间办公室锁了起来。   现场早有人报了警,过了不到十分钟警察就赶来了, 那时程季恒已经被推进了手术室——虽然事发突然,现场还很混乱, 但这里毕竟是医院, 抢救工作相当及时。   从手术室大门上方安装的那盏印有“手术中”字眼的红灯亮起的那一刻起, 陶桃就像是失了魂一般僵立在了手术室外,整个人六神无主、呆滞茫然。   她的脑子里很乱, 各种思绪纷纷,心更乱,像是被封闭在了一个无形的空间中,有一道透明的结界将她与整个世界分隔开了,她听不到周围的声音, 也看不到周围的人和环境, 只能看到手术室紧闭的大门, 心里想得全是他刚才对她说的话——   “因为你爱他。”   这句话虽然只有短短的五个字,但每一个字都带有千钧重的力度, 如同滔天巨浪一般来势汹汹、势不可挡,狠狠地砸在了她的心头。   心底某个坚硬无比的地方被砸出了一条裂缝,裂缝下是她埋藏了四年的记忆。   过去的四年,她几乎没怎么想过他。   起初是逼着自己不去想他,后来女儿出生,她的生活就被女儿填满了,也没那个精力去想他了, 久而久之,她就把他忘了, 可以说忘得一干二净,只有女儿问她要爸爸的时候,她才会无奈地想到他,但即便是想到了她的内心也没有什么波澜了。   过去的四年间她也曾面临过许多绝望无助的时刻,印象最深刻的是她刚生完孩子后的那一个月。   按理说她应该躺在床上坐月子,但现实不允许她躺下。   她要是躺下了,就没人照顾孩子了,也没人给她做饭吃,不吃饭她就没奶,也没办法喂养女儿。   她还没有带孩子的经验,时常会被孩子无缘无故的哭闹折磨到濒临崩溃,也不能睡一个完整的觉,精神萎靡又恍惚,却又不得不强打起精神哄孩子。绝望到极点,身边又一个人都没有,她想求救都不知道该去找谁。   那一个月间,她曾无数次的想过直接从阳台上跳下去,甚至还有好几次都已经站在了阳台上,最后还是女儿的哭声把她拉了回去——生了孩子后,她连死都不敢死了。   那个时期,她也曾怨恨过他,特别恨得那种,恨他抛弃了她,恨他欺骗她,恨他玩弄她的身心,恨他让她有了孩子。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她连怨恨都没有了。   四年已过,当初再浓烈的感情也会被现实生活消磨的一干二净。   她确实是不爱他了,就连后来重逢的时候她的内心都没有泛起过什么波澜,只是担心和害怕,怕他跟自己抢女儿。   他有钱有势,如果真的要和她抢女儿的话,她一定抢不过他。   幸好他没有这么做。   她还记得重逢那天,他出现在小超市后,对她说的第一句话是:“桃子,我真的回去了,就晚了两个月。”   她不信,只要是他说得话,她一个字都不信。   过往的经历告诉她,他就是个骗子,随时随地都在演戏。   四年前她已经上过一次当了,四年后绝对不可能再上当。   她只是想让他赶快消失,再也别在她面前出现了,再也别来打扰她们母女的生活了。   为了让他彻底死心,她还告诉他自己爱上了苏晏。   其实她不爱苏晏,只是喜欢,完全没有到爱这一步,更多的还是感激和依赖。   感激他对小奶糕那么好,依赖他的温柔、关心和体贴。   当了四年的单亲妈妈,经历过许多次的绝望与无助,她已经很难再去爱上谁了,所以她将自己爱不爱的标准变成了对这个人女儿好不好。   苏晏对小奶糕很好,他无论做什么事情都会考虑到她的小奶糕,小奶糕也很喜欢他,所以在程季恒问她爱不爱苏晏的时候,她回答的是爱。   她没有想到,他会因为她的一声“爱”去为苏晏挡刀。   他这种没心没肺的骗子,也能干出来这么伟大的事情吗?多讽刺呀?   他不应该盼望着苏晏去死么?怎么能为苏晏挡刀呢?   他是不是又在演戏给她看?是不是又在骗她?   但是……有哪个骗子谁能做到赌上自己的命去演戏呢?图什么呀?   陶桃想不明白,心里乱极了。   从亲眼目睹了他挺身而出为苏晏挡刀的那一刻起,她的心就开始乱了,感官也像是被屏蔽了,听不到外界的声音,也说不出话,只能感觉到冷。   手术室外的走廊幽长清冷,地板冷冰冰地反射着头顶白炽灯的光。   明明是夏天,她却觉得自己像是身处寒冬,路在短袖外的两条胳膊上都被冻出了鸡皮疙瘩,她下意识地抱紧了自己的胳膊,缩着身体抵御寒冷。   不知道为什么冷,但就是冷,还很害怕。   像是回到了四年前,奶奶去世的那一天。   同样是在医院,同样是在手术室门口的走廊上,同样是怀揣着抵触和期待的矛盾心理等待着手术室门口的红灯熄灭。   他刚才,流了好多血,她从来没见过那么多血。   血红的刺目,但他的脸色却苍白极了。   在被推送去手术室的途中,他的意识就已经开始模糊了,目光也开始涣散,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勾着他的魂魄,一点点地把他勾走了。   她很害怕,所以不停地喊他的名字,一声比一声大。   她想把他喊回来。   推平车的医生门跑得很快,在和死神比速度,所以她跑的也很快,边跑边对着他喊:“程季恒!程季恒!程季恒!”   但是她的喊声似乎没什么用,阻止不了他越发涣散的目光,他的眼皮也越来越沉,几乎就要合上。   她怕他闭上眼睛后就再也睁不开了,喊声也越发的声嘶力竭,后来,他的眼皮终于睁开了一些,她还以为是自己的喊声起到了作用,本想继续喊他,但是他却打断了她:“我给小奶糕找了个幼儿园。”   他的目光已经空洞了,却还在努力地看向她。她能感觉到,他在拼尽全力使自己的声音大一些,好让她听清楚:“爱乐幼儿园,九月一号你直接带着她去就行。”   那一刻她明白了,他不是被她的喊声唤醒的,而是忽然想到了小奶糕。   他给她找了个不错的幼儿园。   他要告诉她这件事,好让她按时去送女儿上学。   她不喜欢他这种交代后事般的话语。   心头被砸出来的那道裂缝越裂越大,像是被人活生生的撕开了,被埋藏了四年的记忆在顷刻间破土而出,势如破竹般席卷了她的内心。   记忆很鲜明,如同昨天才发生过一般,心如刀割般疼,她的视线更加模糊了,哭着对他喊道:“你自己送她去!我才不会送她去你给她找的幼儿园,你自己送她去!”   但程季恒根本就没将她的话听进去,定定地看着她,语气微弱却认真:“桃子,我要是死了,你就去找季疏白,就是今天上午去找你买月饼的那个人,让他带你去找我的律师,拿我的遗嘱。”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在流逝,所以他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活过今天。   如果不能,那他必须要为她留好后路。   四年前他不告而别,让她吃够了苦,这次他绝对不能再次不告而别。   他很庆幸自己早就立好了遗嘱,在严重酗酒的那段时期。   那段时期,他曾不止一次地希望自己能够忽然猝死,这样他就能凭借着自己的身份和突发性死亡上一次新闻了,然后她就能看到他了。   他还希望,她能在他死后重新念起一点他的好,能来参加他的葬礼。   与她分开的四年中,他最怕的事情不是死,而是这辈子再也见不到她了。   在那份遗嘱中,他将自己名下所有的财产全部留给了她。   陶桃很抵触这句话,甚至是恨这句话,因为这句话加剧了她的恐惧。   她很害怕他会死。   她不想让他死。   她开始威胁他:“程季恒,你要是敢死,我明天就嫁给苏晏,我还要让小奶糕改姓,我一辈子都不会告诉她你是她爸爸。”   谁知道这句话并没有威胁到他,他听完还笑了一下,神情很虚弱,但却很认真地说道:“可以,苏晏对你很好,对小奶糕也好。”   虽然他很讨厌苏晏,但并不否认苏晏对她们母女很好。   如果他死了,苏晏能照顾好她们。   不过说完这句话后,他又很不放心地叮嘱道:“婚后千万别跟他那个神经病妈住在一起,你会被欺负。”   苏晏哪哪都好,就是这个妈不行,但如果这个疯女人能一直留在云山,不来东辅打扰她们的生活,这点小缺点也可以忍受。   如果他能够确定自己可以活下来,那么他绝对不会对她说这种话。   但是现在他不确定,所以才会变得这么大方。   这也是他被推进手术室前,对她说得最后一句话。   等待手术的过程中,陶桃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前,像是在那里扎了根,自动屏蔽了周围的所有人和事,甚至都没意识到苏晏往她的肩头披了件衣服。   她不会原谅程季恒四年前对她的所作所为,但也不想让他死。   因为他是小奶糕的爸爸。   医院调来了最好的外科医生为程季恒做手术。   手术进行了很长时间,陶桃从未感觉时间这么难熬。      红灯熄灭的那一刻,她的心脏骤缩,像是被一只手用力地捏住了。   她很害怕四年前的历史重现。   手术室的大门缓缓打开,医生给她带来了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还有一袋私人物品。   好消息程季恒没有死,坏消息是他并没有脱离生命危险,需要送进ICU进行进一步的观察治疗。   那袋私人物品是程季恒的衣物,准确点来说,只有一把车钥匙、一只手表、两个手机和一条项链。   他的衣服上沾满了血,做手术之前被医生剪开了,成了一团医疗垃圾。   陶桃从医生手中接过了那个装东西的透明塑料袋,本是无心细看,但却被一只小银锁吸引了目光。   小银锁上穿了条黑色的绳子,被做成了项链。   银面已经开始微微发暗,但却很干净,想来是主人已经带了很长时间,并且很爱惜。   这只锁陶桃很熟悉。   锁的背面刻着一副莲花送子的图案,正面看不到,被手机挡着了。   陶桃失了神,怔怔地盯着那只锁,许久后,她才抖着手打开了密封袋,将这只小锁从袋子里拿了出来。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将锁的正面翻了上来,终于看到了上面刻着的人名。   是她和程季恒的名字。   她的视线模糊了。   四年前,他将她背上了云山,和她一起去了云山寺,在月老祠中,他们买了这把锁,锁上面刻着的名字还是他写得字,写好后找老师傅刻的。   他的字迹很好看,刚则铁画,媚若银钩,当时还惊艳到了她。   刻好同心锁后,他们去系了结发扣,然后将锁穿到了结发扣上,最后又一同将结发扣系到了月老树上。   她还曾在月老树下许愿,祈求月老保佑她和程季恒能够长长久久、白头到老。   许愿的时候,她无比虔诚。   但是虔诚没什么用,他一走就再也没回来过。   当她发现他对她说过的每一句话、做出的每一件事都是精心设计的骗局后,彻底死了心,所以离开云山之前,她先去了一趟云山寺,将他们的结发扣取了下了,一把火烧了。   结发扣烧成了灰,小银锁却烧不掉,只是被大火熏黑了。   但是她没再管这把锁,将它扔在了堆满了灰烬的铜香炉中。   她从未想过,自己这辈子竟然还能再看到这把锁。   这四年来,他一直贴身戴着这把锁么?   所以,他真的回去了? 第43章   程季恒被推出手术室的时候意识还未完全清醒, 陶桃也没能跟他说上话,只能寸步不离地跟在平车旁,和几位医生一起护送着他去了楼上的ICU病房。   ICU病房管理严格, 家属不能随意进出,只能在规定的时间进入病房探望病患, 并还要穿戴全套无菌服。   陶桃本想和医生一同将程季恒送进病房, 然而走到重症监护区大门口的时候她却被负责管理ICU的护士拦了下来。   护士告诉她家属只能在每天下午的四点到四点半之间来探望病人, 其余时间不准入内。   病区门口的墙上刚好挂着钟表,陶桃抬头看了一眼时间, 才刚过下午两点,还有两个半小时她才能进去看他。   虽然时间并不长,但是,她很不安。   其实也就是门里门外的距离而已,少送这一段路程也没什么, 但她就是不放心, 因为她没能亲自将他送到病房里, 没能亲眼看到他被安顿好。   她只是想确保他是否被安顿好了而已,能让她进去看一眼就行, 于是她开始跟那个小护士说好话:“能让我进去看一眼吗?就一眼,求你了,他是我女儿的爸爸。”   护士的态度很坚决:“不行,规定就是规定,哪能单独为你们家搞特殊,你进去之后不会打扰别的病人休息么?”   陶桃无奈,可还是舍不得离开, 只好继续哀求:“我发誓我肯定不打扰别人,我就进去看一眼。”   护士还要再次拒绝她, 然而就在她准备开口的时候,有人对她说了句:“让她进去吧,领导纠察的话我负责。”   护士扭脸一看,发现是心血管科的苏医生。   苏医生是全院女医生和女护士心里共同的男神,这位小护士也不例外,当然愿意为了苏医生网开一面。   而且现在整个医院都知道上午有人持刀医闹的事情了,听说有个人挺身而出替苏医生挡了一刀,刚才这个小护士还在想到底是什么样的英雄好汉会舍命救医生呢,现在她知道了,那位见义勇为的热心群众应该就是这女人的老公。   既然这样,让她进去看一眼也是应该的。   “行吧,进去之后不要大吵大闹,不要大声喧哗。”这位小护士一边从柜子里给她拿无菌服一边叮嘱道,“看完了就早点出来,要是被领导发现了我和苏医生都是要负责的。”   陶桃感激又激动,忙不迭点头:“我知道!谢谢!”从小护士手中接过无菌服后,她立即向帮她说话的人道谢,回头一看才发现,帮她说话的人竟然是苏晏。   她很惊讶,因为她根本就没有察觉到苏晏的存在,自始自终,一直都没有。   她的心很乱,而且很担心程季恒,所以她完全无视了周围的一切,甚至都没有听出来苏晏的声音,只听出来了有人在帮她说话,但即便是这样她也没有回头看帮她说话的人一眼,因为她一直在满含哀求地看着那位把守在门口的小护士。   与苏晏对视的那一刻,她十分尴尬,也很愧疚,甚至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欲言又止好几次,她也只能对他说一声:“谢谢。”   苏晏的神色有些暗淡,不过并未没多说什么,温声回道:“快进去吧。”   陶桃点头,迅速穿好了无菌服,匆匆进入了重症监护区。   门后是一条宽阔的走廊,走廊两侧有四间重症监护室,编号分别为A1,B1,A2,B2。   陶桃刚才听医生说程季恒被安排在了A1区的3号床,此时此刻也只有A1区的大门是开着的。   一走进A1区,陶桃就看到了程季恒。他的主治医生还没有走,正站在床边和负责照顾程季恒的护士交代着注意事项。   医生正对着大门而站,先看到了陶桃,但是没有管她。小护士随后才看到陶桃,那个时候陶桃已经走到病床边了,她立即训斥道:“你怎么进来的?谁让你进来的?现在还……”   医生打断了护士的话:“病人家属,没事。”随后他又补充了句,“院长等会儿也要来,院长很重视这件事,也很关心患者,特意交代了我们要尽全力救治病患,你们也要好好照顾他。”   他这句话既是说给小护士听的,也是说给病人家属听的,为了安抚家属的情绪。   听完这位医生的话后,陶桃确实放心了不少——既然院长都已经发话了,那么程季恒肯定会被好好照料。   医生交代完注意事项就走了。   那位小护士先对陶桃说了句:“看完就早点离开,不要长时间在这里停留。”然后也回到了自己的工作区。   程季恒的病床边仅留下了陶桃。   床头两侧的治疗仪器全部亮着灯,时刻监控着病人的生命体征。   病房里面很安静,安静到仅有仪器运作的声音。   在这间病房中躺着的,全是与死神近距离接触的人。   这种环境,令人压抑。   陶桃莫名有些气短,她一点也不喜欢这个地方,她想尽快离开。不是自己离开,而是带着他一起离开。   但是程季恒还没有苏醒。   他安静地躺在病床上,对周围的一切都毫无察觉,身着蓝白相间的病号服,双目紧闭,面色苍白,鼻端还挂着辅助呼吸的氧气管。   和四年前如出一辙。   陶桃不确定自己能否把他喊醒,但还是想试一试。   人总是贪心的,没进ICU之前,她只是想看他一眼,只是想亲眼确定他是否被安顿好了,只要能够确认他被安顿好了,她就能放心的离开了。   现在她终于进了ICU,也确定了他被安顿的很好,但还是不放心,因为他还没清醒。   她又开始担心自己走了之后他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所以她想把他唤醒。   为了不打扰别人的休息,陶桃弯腰俯身,将唇贴在了他的耳边,小声喊道:“程季恒、程季恒、程季恒!”   接连喊了三声,他什么反应都没有。   但是陶桃没有放弃,犹豫了一下,她又对着他的耳朵喊了声:“程小熊。”   程季恒的眉头蹙了一下,陶桃捕捉到了这个细节,有些激动,又轻轻地在他耳边喊了两声:“程小熊。”   程季恒的眉头再次蹙了起来,眼皮也在不断颤动,似是想努力睁开眼睛,但又差了一些力量,陶桃见状又在他耳畔说了一句:“小奶糕来看爸爸了。”   程季恒猛然睁开了眼睛。   陶桃长舒了口气,一直悬着的那颗心也踏实了一些。   周围的环境很陌生,程季恒的目光中尽是茫然:“这是哪儿?”他的语气十分虚弱,嗓音也很沙哑。   陶桃面无表情:“ICU。”   程季恒明白了,他被救回来了,但是回得不彻底,随时有被带走的可能。   不过人对于自己的死亡是有一定程度的预测的。在被送进手术室抢救之前,他确实是感受到了生命的流失与死亡的逼近,但是现在他再也没了这种感觉。   他很笃定自己能活下来了。   迷茫的意识也逐渐恢复,紧接着,他想到了自己进手术室前他们俩的对话——   “程季恒,你要是敢死,我明天就嫁给苏晏,我还要让小奶糕改姓,我一辈子都不会告诉她你是她爸爸。”   “可以,苏晏对你很好,对小奶糕也好。”最后他还补充了一句:“婚后千万别跟他那个神经病妈住在一起,你会被欺负。”   现在想想,他觉得自己的回答完全可以用四个字形容:感人肺腑。   如果非要再添上四个字,可以再添个“大爱无疆”。   他成功地为苏晏送上了好几分。   撤回是来不及了,绝对来不及了,所以只能另辟蹊径,争取悬崖勒马。   酝酿了一下情绪,程季恒半抬起了双眸,虚弱又疲惫地看着陶桃,语气微弱地启唇:“桃子,我现在很累,真的很累,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挺过去,如果我没有挺过去,你千万不要难过,我不值得你为我难过。”   他本就虚弱,说话时根本不用假装就带着一股有气无力的矫情劲儿,再适当的添上几分离愁别绪,伤感的气氛瞬间就被渲染了起来。   ICU病房内的环境本就压抑,再添上点伤感的气氛,陶桃的情绪瞬间就被程季恒的这几句话带跑了,完全沉浸在了生离死别的悲伤中,丝毫不怀疑他是在演戏,直接红了眼眶,心尖一颤一颤的疼。   程季恒不想弄哭她,但是为了挽回自己刚才说得那几句“大爱无疆”的话,他不得不继续进行表演:“我知道自己对不起你,我不是个好男人,也不是个好爸爸,如果我真的死了,你千万不要告诉小奶糕我是她的爸爸,我不配当她的爸爸。”   陶桃哭着回道:“你本来就不配!”   程季恒叹了口气,有气无力地说道:“我知道,是我对不起你们,我不该晚回去,如果我真的死了,你和苏医生在一起也可以,反正你们本来就是青梅竹马,要不是因为我,你们俩早就在一起了,是我拆散了你们。”   话语中带着自责,带着忏悔,又带着愧疚,听起来似乎真的很后悔自己当初的所作所为,但是沉默了一秒钟后,他的话锋又忽然一转:“不过,我们还是真心相爱过的对吧?如果我不在了,你会永远记得我么?”   陶桃原本只是伤感,但是听到“如果我不在了”这六个字之后,忽然就变成了伤心。   她不喜欢听他说这种话,呜咽着回道:“你能不能别说话了?”   程季恒怔怔地望着她:“你回答我,如果我不在了,你是不是会永远记得我?”   陶桃哭得泣不成声。   她不想回答这种有关生死的问题。   因为她不想让他死,她想让他好好活着。   无论他们现在是否还相爱,最起码曾经是爱过的,他们还有一个女儿,女儿是他们的血脉结合,所以他们两个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彻底断绝关系。   如果他真的不在了,她一定会一辈子都忘不了他。   程季恒能感觉到她对他心软了,但他必须让她亲口承认:“我想知道你的答案,这对我来说非常重要。”   他的语气虚弱无力,又可怜巴巴的,有种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感觉,陶桃不忍让他失望,哭着回道:“会。”   程季恒放心了,她能一辈子记得他,就说明她心里还有他,只要她心里还有他,他就还有机会,只要还有机会,他就能翻身,一百个苏晏都不是问题。   这刀挨得值。   但是他并未得意忘形,而是回道:“谢谢你,我也会永远记得你。”   他的语气认真,又带着虚弱与伤感。   陶桃心里很难受极了,极力地压抑着自己的哭声,避免惊动到隔壁床的病人,但病房里面太安静了,任何细小的声音都会被放大无数倍,值班护士还是注意到了她,然后一脸严肃地朝她走了过来:“探视的时候家属的情绪也不要太激动,会影响病人情绪,不利于病人的伤情恢复。”   被批评了,陶桃赶忙抬起手擦了擦眼泪:“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护士又看了一眼时间,催促道:“已经十五分钟了,探视完了就尽快离开,不要打扰别的病患休息,等到四点的时候再来吧。”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陶桃也不好意思继续赖着不走,更何况能在现在这个时间段进来就已经是被网开一面了,再不走人就是得寸进尺了,立即对护士说道:“我现在就走。”随后她又看向了程季恒,对他说道,“我先走了。”   程季恒连忙追问:“你还来么?”他不想让她走,一点也不想。   陶桃:“四点的时候再来,那个时候是正式探视时间。”犹豫了一下,她又补充道,“到时候我带着小奶糕一起来。”   程季恒脱口而出:“别带她来!”   陶桃一愣,诧异地看着他。   他不想见到小奶糕么?   程季恒解释道:“这儿是ICU,等我出去了你再带她来。”      陶桃明白了,他是担心这里的气氛会吓到小奶糕。   ICU的气氛压抑,对于大人来说这里还是个恐怖的地方呢,别说小孩了。   小奶糕的胆子很小,最怕的事情就是来医院,要是让她进ICU的话,一定会吓到她。   是她这个当妈妈的欠考虑了,但是……   陶桃吸了吸忽然开始发酸的鼻子,泪眼汪汪地看着程季恒:“你要是出不去了怎么办?”   她担心小奶糕以后再也见不到自己的爸爸了。   程季恒明白了,是他的戏演过了,所以这颗傻桃子已经开始考虑着带女儿来见他最后一面了。   他不得不向她保证:“我一定会从这里面出去。”他语气虽然虚弱,但是笃定,一字一句地说道,“为了你,也为了小奶糕,我一定会活着出去。”   ……   陶桃一走出重症监护区的大门,就看到了苏晏。   他一直在等她。   但是她现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程季恒替他挡了一刀,这一刀挨在了程季恒的身上,同时也在她和苏晏之间劈开了一道鸿沟。   她跨不过去这道沟,就像是四年前,苏晏说要带她离开云山时一样。   在当时的情况下,如果她没有怀孕,说不定真的会跟苏晏走,因为那时她的身边一个亲人都没有,最爱的人又抛弃了她,她绝望又无助,而苏晏是唯一一个愿意对她伸出援手的人。   可是她有了程季恒的孩子,所以不能答应他,不能跟他离开,因为她不想拖累他。   那时,她肚子里的孩子是他们之间无法跨越的鸿沟。   现在这道鸿沟变成了挨在程季恒身上的那一刀。   他豁出命去挡在了苏晏身前,只因为她的一句谎话,所以她无论如何也无法再对他视而不见、置之不理。   程季恒以命相抵,再次闯入了她的生活。   更何况,他还是小奶糕的爸爸。   所以她没办法继续以一种朋友以上恋人未满的形式与苏晏相处。   她做不到前进一步,因为无法忽略程季恒挨的这一刀,也无法忽略程季恒与小奶糕的关系。   她也不想原地不动,更不能原地不动,这样对他们俩谁都没好处。   那么她只剩下了一个选择——后退——和苏晏回归普通朋友的关系。   感情这种事情说不清道不明,但必须要对自己和对方负责。   她的心不大,也没有那么大的本事,不可能同时对两个人负责。   虽然她还没有原谅程季恒,但是,她无法再忽视他。   程季恒这个人就是这么的讨厌,和四年前一样的讨厌,无论是出现还是消失,从来不会提前通知她,他总是能以一种强势的姿态闯入她的世界,从来不给她拒绝的机会。   所以她只能,拒绝苏晏。   病区外的走廊幽长、安静,只有她和苏晏两个人。   又是一次相顾无言,如同四年前一样。   许久后,她打破了这种死寂,无奈又愧疚地开口:“谢谢你喜欢我,也谢谢你对小奶糕……”   苏晏似乎猜到了她要说什么,面不改色地打断了她的话:“我送你回家。”   陶桃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无力地长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些苦涩,却很直接了当:“苏晏,我们还是算了吧。” 第44章   苏晏从未想过, 程季恒竟然会为他挡刀。   他应该感激程季恒,如果不是他替他挡了一刀,现在躺在ICU里面的人应该是自己。   但是他宁可现在躺在ICU里面的人是自己, 也不愿意让程季恒替他挡这一刀。   这一刀夺走了桃子的心。   从程季恒被推向手术室的那一刻起苏晏就有了种预感:桃子会回到他身边。   现在这种预感成了真。   他明白她的那句“算了吧”是什么意思,但是他不能接受。   他们两个自幼相识, 却总是错过彼此, 兜兜转转了许多年, 现在他好不容易重新遇到了她,终于要牵到她的手了, 她却又收回了她的手、退回到了原点。   他接受不了这种结局,也不想就这么轻易地放弃。   因为她是他喜欢了许多年的姑娘。   她的那声“算了吧”如利刃般刺在了他的心头,他不由攥紧了垂在身体两侧的双拳,迫使自己忽略掉心头的刺痛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努力地使自己保持冷静, 不置可否道:“我觉得, 我们都需要先冷静几天。”   他的语气也十分平静,听起来真的很理智, 但是他的眼神出卖了他。   陶桃从他的眼神中读出了无助与惊慌。   那一刻她心里很难受,也很愧疚,觉得自己对不起他,辜负了他这么多年的喜欢。   她是真的想过和他在一起。   如果程季恒没有出现的话,说不定她真的会和苏晏在一起,因为他很合适当一名丈夫。   对于现在的她而言,爱情已经是次要的了, 主要的是两个人是否合适。   苏晏很温柔,很体贴, 对小奶糕又好,可以让她们母女依靠,完全符合她理想中的丈夫形象,所以即便她不爱他,也愿意和他在一起,因为合适。   但是程季恒出现了。   程季恒就像是一个破坏狂,霸道又猖狂,搞破坏之前从来不会跟她商量,总是擅自闯入她的生活中,肆无忌惮地破坏她的感情世界。   过去的人生中,她失去了太多东西,经历过太多次的绝望与无助,所以她很想要一种安安稳稳的人生,苏晏能给她一种安全感,但是程季恒不能,他能走第一次,就能走第二次,所以即便是他为苏晏挡了一刀,她也不会再轻信他的承诺,不会原谅他当初的所作所为,更不可能与他重修旧好,但是……她无法将他从自己的世界驱逐。   他太强势了,强势到令她的世界动荡。   她讨厌他的这种强势,却又无法抵抗。   她觉得自己上辈子一定是欠了程季恒的债,还是那种杀人放火、灭他满门的血债,不然这辈子怎么会被他缠上?   她无法摆脱程季恒,所以只能远离苏晏。   他说她需要冷静几天,但她心里清楚,自己冷静不下来了,从程季恒说出“因为你爱他”这句话起,她就冷静不下来了。   虽然她不想承认,但是她欺骗不了自己——在他被推进手术室抢救期间,她想起来了他所有的好。   他会给她准备早餐,喊她起床,接送她上下班,替她去医院照顾奶奶,帮她分担琐碎又繁重的生活。   她在云山寺烧香的时候不小心烧伤了手背,他紧张又担心,直接将她搂在了怀中,护着她离开了人群,焦急不已地带着她去找水龙头,小心翼翼地给她冲伤口。后来下山的时候,他们俩单独坐在缆车中,他为了缓解她手背上的疼痛感,还将她的手抬到了他的唇边,轻轻地给她吹伤口。   自从父母去世后,他是除了奶奶以外唯一一个对她这么好的人。   他曾在她最孤苦无依的时候牵起了他的手,陪她一同面对奶奶的死亡。   在奶奶的灵堂内,他陪着她一同披麻戴孝,陪着她一同给所有他不认识的长辈们一个个下跪磕头。   他将她背上了云山,背了两次,和她一起在月老树上系上了结发扣……   守候在手术室门口的那段时间,这些记忆一一浮现在了她的脑海中,挥之不去、深刻清晰,如同昨天才发生过一般。   她用了四年的时间来遗忘这段记忆,回想起来却只用了一个瞬间。   她再也忘不掉程季恒了,所以她再也冷静不下来了。   “对不起。”面对苏晏,她真的很愧疚,愧疚到自责,感觉自己伤害到了他。   在这个世界上,她最不想伤害到的人就是苏晏。   他对她而言是一个与众不同的存在,他是她整个青春的仰望。   但她需要果断一些,因为她心里清楚自己无法再付出与他对等的感情了,如果不果断一些,只会将他伤害的更深。      陶桃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迫使自己的语气变得决绝:“我冷静不下来了,也没办法……”   然而她的话还未说完,又再一次的被苏晏打断了:“我送你回家。”   这次,他的神色和语气中多出了几分固执,也带上了些哀求。   陶桃的眼眶红了,她心里很难受,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气氛陷入了死寂。   好在这时有人来了,帮助他们打破了僵局。   来人是程季恒的主刀医生:“小苏,院长让咱俩一起去一趟办公室。”   不消多想,肯定是因为今天的医闹事件。   陶桃松了口气,对苏晏说道:“你快去吧,我自己回家。”说完,她没再多停留,快步朝着电梯走了过去。   回家的路上,她的心一直很乱。   今天发生的事情完全出乎她的预料,彻底打乱了她平静的生活。   回到店里的时候已经三点多了,小家伙午睡还没有醒,那对老夫妻也没有离去,老爷子在看报纸,老太太在缝东西。   陶桃回来后,老太太停下了手中的针线活,问了句:“怎么才回来?”她的语气中带着点着急,又带着点长辈惯有的审问,丝毫没有见外的感觉,像是在问自己亲女儿似的。   老爷子也放下了手中的报纸,接了句:“我们小奶糕刚才想你想的睡不着觉,给你打电话你怎么也不接?”   陶桃也不知道该怎么讲述今天发生的事情,但她也没打算隐瞒这两位老人,因为他们对她来说和亲人没什么区别。   他们对她像是对待自己的亲生女儿。当初她刚生完孩子,坐月子期间,老两口只要有时间就会下楼照顾她,还经常给她顿鲫鱼汤喝。老太太说,鲫鱼汤下奶。   如果没有他们两个,当时她说不定真的会崩溃到直接从楼上跳下去。   但如果直接告诉他们小奶糕的爸爸出现了,还被人一刀捅进了ICU,老两口可能会被吓到。   想了想,她尽量用一种能让他们接受的方式说道:“今天上午有人医闹,伤人了,我刚好就在旁边。”   老爷子吃惊不已:“医生受伤了么?”   老太太追问:“伤着你了么?”   陶桃摇头:“我没事。”顿了下语气,她又补充道,“医生也没事。”   老太太:“那伤着谁了?”   陶桃沉默片刻:“小奶糕的爸爸。”   老爷子和老太太震惊不已。   老太太:“他上午不是还好好的么?怎么忽然去医院了?”   老爷子:“医闹怎么会伤到他了?”   这回震惊的换成了陶桃:“他上午来了?”不过问完这句话后,她的脑子里忽然冒出了一个微信昵称:月饼供应商禾先生。   程,禾……   那一刻陶桃忽然有些哭笑不得。   还地推,亏他想的出来。   老太太回道:“上午隔壁饭店的那个坏小子又欺负小奶糕了,被她爸发现了,教训了那个小子一顿,还连带着把他妈也收拾老实了。”   老爷子接道:“我估计他一直守在附近呢,看到小奶糕被欺负了才出来。”   陶桃没说话,心里却有些动容。      隔壁的那个明明,一直欺负小奶糕,她发现过许多次,也教育过那个小孩许多次,但是完全没有用,他根本不怕她。她也曾不止一次的去找过他妈,但是那个女人的态度更是蛮不讲理,不但不教育她的儿子,反而谴责她跟一个小孩子计较。   她对那对母子束手无策,只能让小奶糕离明明远点。   但是现在她再也不用担心小奶糕会被欺负了,因为她的爸爸会保护她。   她束手无策的事情,程季恒全都能解决。   她忽然间想到了奶奶在世的时候曾对她说过的话:“你太软了,他比较硬气,能够护着你。”   奶奶是对的。   不论程季恒对她怎么样,但他一定能护着小奶糕。   老太太可能从她的神色中察觉到了什么,犹豫了一下,说道:“我看奶糕她爸条件应该挺不错的,就跟他提了一下孩子上幼儿园的事,他也答应了,还说要让孩子上全东辅最好的幼儿园,我觉得他应该没骗人,不论你们俩之前感情怎么样,现在还是应该多为孩子考虑考虑。”   老爷子补充道:“也不是非要让你和奶糕爸爸怎么怎么样,不和他搞得太僵就行,你可能会委屈,但不能委屈孩子。他能力强,有本事,能给孩子带来更好的条件。咱们奶糕才三岁,以后要用钱用人的地方多了去了。”   陶桃明白老两口的意思。   在今天之前,她可能会很抵触这番说辞,因为她不信任程季恒,觉得他就是个只会撒谎的人渣,也害怕他会跟她抢女儿。   但是现在她不会了。   那块小银锁向她表明,他没有骗她,最起码在这件事上没有骗她,他真的回去了。   所以,她轻轻点了点头,回道:“我知道,我明白。”   老太太舒了口气:“你明白就行。”   老爷子忽然想到了什么:“对了,奶糕爸爸怎么被伤了呢?”   老太太也想到了这件事,连声追问:“严重吗?”   挺严重的,现在还躺在ICU呢,但为了不让老两口担心,陶桃只能回道:“误伤,不太严重。”   “那就行。”老太太边说边收拾东西,“那我们就先回家了,一天了,猫还没喂呢。”   老爷子也从凳子上站了起来。   陶桃见状立即说了句:“我、我等会儿可能还要把孩子送上楼。”   老太太:“又要出去?”   陶桃不能说实话,只好编了个谎话:“我、我今天早上去交学费的时候看到幼儿园旁边的蛋糕房开了个烘培培训班,就去报了个名,每天下午四点到五点上课,准备、准备以后自己烤点饼干卖。”   老两口不疑有他。   老太太回道:“行,到时候你把孩子送过去就行。”   老爷子问了句:“要上几天的课啊?”   陶桃也不确定程季恒要在ICU待几天,只好回道:“我先报了一个三天的速成班,先体验一下,行的话继续上,不行的话就算了。”   曾经的她是个说谎话就会脸红的姑娘,但是被生活蹂//躏了四年之后,她不但说谎不会脸红了,还特别的顺理成章了。   这大概就是,社会的教育吧。   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现在越发的程季恒化了。   老两口走了之后,她走到了柜台后。   小奶糕躺在小床上,睡得正香,肉嘟嘟的小脸蛋红扑扑的,像极了一颗小苹果。   只要一看到女儿,陶桃的心就会变得很软,像是化了一般,目光也会变得似水般柔和,想把自己所有的温柔与爱全给她。   忽然间,她想到了以前曾在网上刷到的一句话:你可能会烦死那个和你一起生孩子的男人,却会永远爱着你们一起生出的孩子。   这句话真的很有道理。   她现在烦死了程季恒,却爱死了他的孩子。   虽然接下来还有重要的事情做,但陶桃还是先在女儿的小脸蛋上亲了一下。   之后她坐到了小床边的凳子上,从包里拿出来了手机,点开了通讯录,翻出来了季疏白的联系方式——早上交换微信时留下的。   当时她真的以为这人是个人傻钱多的傻老板呢,没想到竟然是程季恒的同党,演技还挺不错。   不愧是好兄弟,比着飚演技。   陶桃无奈一笑,拨通了季疏白的手机号。   现在程季恒进了医院,需要通知他的家里人,但是她没有他家里人的联系方式,所以只能给季疏白打电话,让他通知他的家里人。   电话很快就被接通了。   “你好。”季公子惯有的那股懒散劲儿不见了,语气认真端重,演技时刻在线,“已经联系好月饼厂家了么?”   陶桃:“……”   果然,男人间的友谊,情比金坚,时刻谨记帮对方兜底。   她有点想笑,但是忍住了,不然对方一定会很尴尬,开门见山地说道:“不是,和月饼没有关系,是程季恒出事了。”   季疏白瞬间明白了自己和程季恒的骗局败漏了,略有些尴尬,不过语气还是那么的镇定自若,就当是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询问道:“他怎么了?”   “他住院了。”陶桃大概把今天发生的事情跟对方讲了一下,然后说道,“我没有他家里人的联系方式,通知不到他们,我想你应该有他们的联系方式,所以才会给你打电话。”   季疏白沉默片刻:“他没有家人。”   陶桃怔住了。   季疏白:“他应该、告诉过你他的身世吧?”   陶桃的呼吸一窒,心头隐隐作痛,像是被针扎了。   他告诉过她,但是她不信。   她以为他是在编故事骗她,为了博取她的同情心。   季疏白:“他的母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死了,父亲在四年前死了。”犹豫了一下,他又说了一句,“他也没有其他的家人,只有你和小奶糕。”   陶桃的心口更疼了。   他真的没有骗她。   她曾经还以为,他会有很多女人,也会有别的孩子。   原来他只有她和小奶糕。   除了她们之外,他什么都没有了。 第45章   挂了季疏白的电话后, 陶桃一直在发呆,心里想得全是程季恒。   她还有些迷茫,因为她对他的认知又一次的被打破了。   这四年来, 她一直把他当成一个只会玩弄她感情的骗子,但是今天她忽然发现, 他好像……也没有那么坏。   如今种种迹象都在向她表明, 他没有编造身世, 没有玩弄她的身心,也没有一去不复返, 但他四年前的所作所为却又印证着他在欺骗她,不然他为什么会晚回去呢?为什么要在离开云山之前给她留下一个假地址?为什么整整四个月都没有联系她?   陶桃想不明白,也想不通。   不知过了多久,耳畔忽然传来了女儿的声音:“妈妈。”   小家伙睡醒了。   陶桃瞬间回神,转身看向了女儿。   小奶糕已经坐起来了, 脸蛋依旧红扑扑的, 脑袋上扎着的两个可爱的小辫子有点凌乱, 乌溜溜的大眼睛中透露着刚睡醒的迷茫。妈妈转身后,她立即朝着妈妈伸出了小胳膊, 奶声奶气地撒娇:“抱抱。”   陶桃心都快化了,不假思索地将女儿抱入了怀中,同时又在她的小脸蛋上亲了一下,笑着说道:“你要变成小睡虫了,中午睡这么久,晚上还睡么?”   小奶糕拧起了小眉毛,不服气地说道:“人家才不是小睡虫呢。”   陶桃:“都三点多了, 你还不是小睡虫?”   小奶糕超级认真地说道:“你中午没有回来,我都没有睡着, 因为我特别特别想你,后来我特别特别困了,才睡着了。”   陶桃被女儿一本正经的小表情逗笑了。   小奶糕抬头看着妈妈:“你刚才去哪里啦?”   陶桃沉默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女儿的问题,或者说,她不知道该怎么跟她介绍程季恒。   她答应了程季恒,等他从ICU出来后就会带着女儿去看他,但是……她应不应该直接告诉女儿程季恒就是她的爸爸呢?还是先让她跟程季恒接触一段时间后再决定要不要告诉她真相?   思量许久,陶桃选择了后者,因为她还是不能彻底原谅他,也不能全心全意地信任他——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她担心他会再次消失。   女儿很想要爸爸,她也想满足女儿的愿望,但是她更担心女儿会失望,如果程季恒再次消失的话,一定会对女儿造成巨大的打击,所以在确定程季恒这次没有骗她们母女之前,她不敢直接告诉女儿真相。   而且她也不确定女儿是否能一下子接受程季恒变成她的爸爸,因为程季恒对她而言还只是一个陌生的叔叔,所以在告诉她真相之前,还是需要让她先熟悉他、亲近他。   想了想,陶桃用一种孩子能理解的方式回道:“今天有一个特别坏的人去了医院,要伤害医生,有一个叔叔挺身而出救了医生,但是这个叔叔却受了伤,流了好多好多血,需要住院,妈妈今天中午一直在医院照顾他。”   小奶糕像是听故事一样瞪大了眼睛看着妈妈,稚嫩的小脸上写满了“好怕怕”这三个字。   陶桃立即安抚道:“不用担心,这个叔叔很厉害的,不光保护了医生,还把坏人制服了。”   小奶糕没有那么害怕了,但还是不放心地问了句:“坏人被警察叔叔抓走了么?”      陶桃点头:“当然!”随后她又说道,“你知道这个厉害的叔叔是谁么?”   小奶糕摇头。   陶桃:“就是今天上午保护你的那个叔叔。”   小奶糕惊讶极了:“是让明明给我道歉的那个又好又坏的叔叔么?”   陶桃哭笑不得:“什么叫又好又坏的叔叔?”   小奶糕一板一眼地回答:“他把你弄哭了,所以是坏叔叔,但是他帮我教训了明明,还说会永远保护我,所以又是好叔叔。”   “……”   公是公,过是过,记得一清二楚。   看不出来你这个小家伙还挺是非分明。   陶桃忍俊不禁,犹豫片刻,她说道:“他……不算坏,你可以把他当成好叔叔。”随后,她又说道:“过两天,我们一起去看看他好不好?”   小奶糕乖巧点头:“好。”   陶桃舒了口气,盯着怀中的女儿看了一会儿,从包里拿出来了那条穿着同心锁的项链,挂到了女儿的脖子上。   绳子很长,同心锁一直垂到了小奶糕圆滚滚的小奶肚上。   小奶糕低头,伸出了白白胖胖的小手,好奇地将小银锁捏在了手中:“这是什么?”   陶桃:“是爸爸送给你的礼物。”   小奶糕再次瞪大了眼睛,惊喜又激动地看着妈妈:“爸爸回来了么?”   陶桃柔声回道:“快了。”不过她又补充了一句,“就看你爸爸表现的好不好了。”   小奶糕:“什么意思?”   陶桃一边为女儿调整着项链的长短,一边回道:“如果爸爸表现的好一点,他回来的就会快一点。”   小奶糕:“什么叫表现的好?”   陶桃反问:“妈妈平时没有告诉过你么?”   小奶糕:“要听话!”   陶桃点头:“对,要听话!”   ……   程季恒在ICU躺了三天,终于脱离了生命危险,第四天被转到了普通病房,陶桃去探望他的时候,答应了他第二天一早就带着小奶糕来看他。   结果第二天早上还不到七点,她就收到了微信轰炸。   第一条微信的发送时间在六点半——   骗人精:【起床了么?】   隔了三分钟,又来了一条:【小奶糕醒了么?】   又隔了三分钟:【你们什么时候来】后面还附带一个萌萌兔期待脸表情包。   又又隔了三分钟:【不用做饭,直接来就行,我让阿姨送饭了。】   又又又隔了三分钟:【司机马上到你们家楼下了。】   陶桃:“……”   我就不该通过你的好友申请!   看到第一条消息的时候,她原本没打算理会,但是看到第五条的时候,她意识到自己如果再不回复这人的话,他绝对会把她烦死,于是她满含威胁地回了句:【你要是再多给我发一条消息,今天就别想见到小奶糕!】   骗人精:【好的,但是你们要快一点哦。】   发完之后,立即撤回,完美演绎什么叫做“只要我撤回的够快就不算是多发了一条消息”。      陶桃都被气笑了,不过被他这么一闹,她也不困了,索性起了床,但是并未叫醒女儿,时间还早,她想让小家伙多睡一会儿。   起床后,她先去洗漱,然后换衣服,收拾背包,最后才喊小家伙起床。   可能是平时早起惯了,小奶糕很少赖床,被妈妈喊醒之后也不闹人,伸个懒腰后就会乖乖起床。   女儿起床后,陶桃先带着她去卫生间洗漱,然后给她换衣服——她今天选择了一套母女装——浅蓝色的背带裤配米黄色的短袖再加上一双小白鞋。   换好衣服后,她给自己扎了马尾辫,给女儿梳了两个可爱的小南瓜髻。   今天是小奶糕和她爸爸的第一次正式见面,她不由自主地想把小丫头打扮的漂亮一些。   一切准备就绪后,出发。   楼下停了一辆黑色的宾利,车旁还站着一位身穿正装的男人。   陶桃牵着女儿的小手刚走出单元楼,男人就迎了上去,恭恭敬敬地询问:“是夫人和小姐吧?”   陶桃懵了——什么夫人和小姐?这是什么高档称呼?   小奶糕也很懵,仰起了小脑袋,一脸呆萌地看着妈妈。   男人看出了母女的茫然,又连忙解释了句:“是程总让我来接你们的。”   程总?   程季恒?   反应了好大一会儿,陶桃才反应过来,面前这人应该就是程季恒的司机。   但她还是有点懵,因为那声“程总”。   她知道程季恒是个有钱人,却从来没深想过他到底多有钱,也没具体了解过他的身家背景,所以在她的印象中,他的有钱只是一个模糊的概念,从未具体过。   这声“程总”,强而有力的令这个模糊的概念具体了一些。   而且一般被称为“某总”的人不都应该是不苟言笑狂拽炫酷的霸道总裁么?但是程季恒平时的表现不仅和“霸总”二字毫不相关,甚至与其背道而驰,“程总”这俩字和他放在一起都有点违和了,所以她一直把他当成一位玩世不恭的大少爷。   没想到他竟然是程总?   陶桃冷静了好大一会儿,才慢慢消化了这个现实。   宾利车的后座上早就安装好了儿童座椅。   在陶桃抱女儿上车的时候,司机还相当敬业的用手挡着车门上边框,以防夫人撞到脑袋。   这贴心又周到的服务,搞得陶桃特别不好意思,连给人家说了好几遍谢谢。   直到车开了之后,陶桃还是有点懵,感觉不太真切,跟做梦似的,同时她还特别好奇,程季恒到底是干什么的?   她对自己女儿爸爸的身家背景,可谓是一无所知,甚至有点怀疑自己过去这几年是不是认识了一个的假的程季恒?   犹豫了好久,她实在是按耐不住心头的好奇与茫然,就问了司机一句:“你们程总,是哪个公司的老总?”   司机回道:“禾凌集团,不过圈内都喊咱们程氏集团。”   陶桃不是圈内人,不知道程氏集团,但她知道禾凌集团,著名的房地产开发集团。   或者说,是做房地产开发起家的,主营房地产开发规划以及物业管理,后来经营范围又逐步扩张至旅游业和金融业,总部在东辅,但是在全国各个城市都有投资项目,资产少说也要上千亿。   得到答案后,陶桃心头那股不切实际的感觉更真实了。   程小熊竟然,这么霸总么? 第46章   陶桃带着女儿出门的时候才刚过七点, 清晨路上车少,司机很快就将母女二人送到了医学院,随后又领着她们去了住院部——他的任务是将夫人和小姐送到病房门口。   早晨的医院人多, 陶桃怕女儿被人群淹没,就没让她下地, 一路将她抱在怀中。   即将走到住院部门口的时候, 她远望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是苏晏。   那一刻她有些尴尬, 因为从程季恒被送入ICU的那天起,他们两个就再也没有联系过。   苏晏说, 他们两个都需要冷静几天。   或许他说的有道理,在当时的情况下,他们的情绪都很混乱,毕竟事发突然,谁都没有思想准备, 确实需要冷静。   但是在冷静过后, 她越发的坚定了当初的想法。   这几天她考虑了很多, 主要还是考虑到了女儿的以后,其次才考虑到了自己的以后, 但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她都无法忽略程季恒,所以她必须拒绝苏晏。   她不想也不能再耽误苏晏了。   但是她还没想好该怎么把自己的决定告诉他,因为不想伤害到他。   这次的偶遇令她不知所措。   不过万幸的是,苏晏并没有看到她,他在正在和别人聊天,那人她也认识, 是苏晏他妈。   苏晏他妈是一个厉害又难缠的角色,陶桃也知道她不喜欢自己, 所以就没打算和苏晏打招呼,本想直接抱着女儿走进住院部,然而就在她即将踏入住院部大楼的那一刻,怀中的小家伙忽然伸出了小手,激动地喊了一声:“苏叔叔!”      小奶糕很惊喜,她已经好久没有见到苏叔叔了。她很喜欢苏叔叔,因为苏叔叔长得帅,还对她很好,总是带她出去玩,还会给她买好多好多的玩具和零食。   陶桃的脚步不由一僵。   千算万算,没算到这个小家伙这么明察秋毫。   不过也不能责怪女儿多话,因为她什么都不懂,她只是在热情的表达自己的喜欢而已。   孩子的世界很简单,没有那么多的感情纠葛,不需要隐藏内心的真实想法,也不用掩饰和假装,所以才会童言无忌。   苏晏原本背对着她们而站,听到小奶糕的呼喊后,立即回身看去,有些意外:“桃子?”   陶桃不得不转身,然而一转过身,她就对上了苏晏他妈的视线。   四年未见,他妈看起来老了一些,眼角眉梢浮出了难以用化妆品遮盖的皱纹,腰身也没有那么的纤细挺拔了,比之前矮小萎靡了许多,体态也显出了年迈苍老。   但不变的,是她目光中的那股盛气凌人。   陶桃很不喜欢她看向自己时的眼神。   她的眼神锋利,又很高傲,丝毫不带尊重,显而易见地透露着对她的厌恶和鄙夷。   这种眼神令陶桃不舒服,她甚至想直接转身离开,但是出于礼貌,她还是简单地回了苏晏一句:“我带着女儿来看程季恒。”然后就抱着孩子走了。   苏晏下意识地想去追她,然而却被他妈抓着胳膊拦了下来。   他妈面带愠怒又满目警惕地瞪着他,厉声质问:“你要去哪?”   苏晏无奈地叹了口气,他忽然感觉很累,特别累,这种令他不堪重负的压力正来自于面前的母亲。   她对他的管束和关注令他窒息。   弟弟活着的时候,她全心全意地在乎着弟弟,对他不管不顾,不闻不问。   弟弟死了之后,她终于注意到了自己还有另外一个儿子,于是开始变本加厉的关注他。   但他却感受不到热情的母爱,只能感受到她的偏执。   她似乎没有把他当成儿子,而是当成了最后的救命稻草,因为她失去了最爱的儿子,所以不得不把对他的那份爱转移到另外一个不爱的儿子身上。   她从来不会在乎他的感受,她只想要一个符合她要求的儿子。   多年下来,他早已被她的这种偏执的母爱压的透不过气,可她的精神状态依旧岌岌可危——弟弟的死亡带给她的那种刺激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减缓,反而历久弥新了,任何一点小的刺激就能促使她病发——所以他没有办法反抗她,只能躲避。   无论是几年前的出国还是回国后留在东辅,都是为了躲避她。   但是她却对他穷追不舍。   压力到了顶点就会爆炸。   她的这声质问,变成了压垮了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苏晏用力地甩开了他妈的手,终于将压在心底多年的那句话说了出来:“我的事情,不用你管。”   他的语气中,甚至带着几分咬牙切齿。   他妈僵住了。   因为她没想到自己儿子竟然会反抗。   在她的印象中,这个儿子很懂事很听话,或者说,很好摆弄,从来不会反抗她,只会对她言听计从,所以她可以肆无忌惮地对他提出任何要求,有时他可能也会不高兴,但是没关系,只要她假装发病就好了,只要她一表现出发病的迹象,他就会对她唯命是从。   他是她的儿子,本就应该对她言听计从。   所以她无论如何都不能容忍他为了一个婊//子反抗她。   而且她也没想到,自己儿子竟然还跟那个小婊//子有联系!   那个小婊//子不是早就消失了么?怎么又出现在东辅了?   几年前她还听人说过那个小婊//子的男人跑了,跑之前还把她的肚子搞大了。之前她还怀疑传闻是不是真的,现在她确定了,是真的,那个婊//子连没爹的小杂种都生下来了!   这种不要脸的女人有什么好的?苏晏竟然还对她念念不忘?准备上赶着给人家当后爹么?   如果不是她忽然来东辅看望他,怕是这辈子都发现不了!   她就像是个充气袋似的,越想气焰越旺盛,到了顶点,满腔怒火彻底爆炸,也不管这里是哪,也比不在乎这里有多少人,直接大吼大叫了起来:“那个贱人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把你迷的颠三倒四?人家连孩子都有了你还对她念念不忘呢?你也是贱,你就是个贱胚子,从小就贱!你弟弟要是还活着,你看我管不管你!”      苏晏只觉得头疼欲裂,他妈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重锤,狠狠地打在他的头上和身上。   周围很多人都在看他们,但是他已经顾不得旁人的眼光了。   他闭上了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次睁开眼时,他的眼神中仅剩下了苦涩与无奈。   是的,他的母亲,一直是这种人,丝毫不在意他的感受,也不在意别人如何看待自己。   她只想让他对她言听计从。   她这次来东辅,也是为了逼他跟一个自己不爱的女人结婚,这个女人的父亲是云山当地的一家知名食品生产企业的董事长。   他不可能和一个自己不爱的人结婚,他只想和自己爱的人在一起。   他不想妥协,更不想在忍受这种令他窒息的母爱了。   他直勾勾的盯着她妈,冷冷启唇:“你以为,我愿意当你儿子么?如果你想苏裕的话,你可以去找他,以后再也不要来找我,也不要再来插手我的生活,我不会再回云山,也不想再看到你。”   言必,他没再多看这个疯女人一眼,转身离开就走,甚至没有回过一次头。   离开的时候,他没有感觉到愧疚,也没有担忧,只有轻松,如释重负般的轻松。   他妈已经快被他气疯了,面色铁青,牙关紧咬,呼吸急促,浑身都在发抖,像是头癫狂状态的母老虎。   她已经快把自己的牙咬碎了。   但是她并没有去追自己的儿子,而是将目光转向了住院部一楼大厅。   就算是一间病房挨一间的找,她也要把那个不要脸的小婊//子找出来!   ……   住院部的六台电梯门前皆挤满了等待着上楼的病患或者家属。   看这架势不等上个十几二十分钟压根挤不上去。   好在程季恒所在的病房楼层不高,三楼,爬楼梯就能上去。   陶桃只看了一眼电梯前乌压压的人群,就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爬楼梯。   楼梯间内人不多,走进安全通道之后陶桃就把小家伙放了下来,柔声说道:“自己上楼吧。”   小奶糕乖乖点头:“好的!”随后她牵住了妈妈的手,和妈妈一起爬楼梯。   爬到一半的时候,小家伙忽然问了句:“刚才和苏叔叔说话的那个奶奶是谁?”   陶桃回道:“是苏叔叔的妈妈。”   小奶糕抿了抿小嘴巴,然后抬头看着自己的妈妈:“妈妈,我觉得苏叔叔好可怜呀。”   陶桃不解地问:“为什么这么说呢?”   小奶糕:“因为苏叔叔的妈妈好凶呀。”   小孩子的感情很脆弱,也敏感,能够轻而易举地察觉到大人的情绪变化。   她又很担心地说道:“他妈妈会不会天天吵他?会不会不让他看动画片?”   陶桃哭笑不得,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小丫头的问题,只好回道:“苏叔叔是个很听话的好孩子,他妈妈当然不会吵他。”   小奶糕再次追问:“那她让苏叔叔看动画片么?”   陶桃:“听话的好孩子都可以看动画片。”   小奶糕急急地说道:“我也是听话的好孩子,你为什么不让我看动画片?每次我想多看一集小猪佩奇,你就吵我。”   陶桃:“……”   合着你绕了这么大一圈,就是为了控诉你妈不让你看小猪佩奇?   最气人的是,这小家伙的逻辑链十分完美,她这个当妈的竟然无法反驳?   那一刻她忽然发现,这丫头的逻辑思维,真是完美地遗传了她那个烦人的爹。   从他们俩嘴里说出的话,不到最后一句,你永远听不出到底是什么样的套路。   虽然以前也有这种情况,但绝对没有这次这么明显。   看来不给你一点颜色瞧瞧,你就不知道你妈多厉害。   陶桃故意板起了脸:“妈妈什么时候不让你看动画片了?你平时看动画片看得还少么?再多看两集小猪佩奇你就该像猪爸爸一样戴眼镜了!”   小奶糕不服气地噘起了小嘴巴。   陶桃又气又笑,真想在她的小脸蛋上咬一口。   说话间,她们上到了三楼。   司机领着母女二人来到了3020病房门前:“程总就在这间病房。”   说着,他为母女二人打开了房门。   这是一间单人病房,整洁宽阔,朝向也好,光线十分充足。   病房里有两张床,程季恒躺在里侧的那张床上。   房门被推开的那一刻,他直接从床上弹了起来,完全忘记了自己腹部的刀口还没愈合呢,撕裂般的巨痛感由腹部传遍了全身,疼得他呲牙咧嘴,又瘫回了床上,还低声骂了一句:“我艹……”   是真他妈的疼。   陶桃担心得不行,生怕他伤口重新裂开,又急又气得冲他喊道:“你别乱动!“   程季恒的脸都白了,虚弱无力地瘫在床上,缓了好大一会儿才把这股疼劲儿缓过去,然后,他柔柔弱弱地看着小奶糕,矫矫情情地开口:“小奶糕,我伤了,现在特别难受,特别特别需要安慰,你能来安慰我一下么?”   陶桃:“……”   我为什么觉得,你有那么一点点的,绿茶?   小奶糕听妈妈说了,又好又坏的叔叔是因为救医生才受伤的,还打败了坏人,所以他不是坏叔叔,是好叔叔。   好叔叔现在很难受,需要她的安慰,所以她必须要去安慰好叔叔,于是她立即松开了妈妈的手,哒哒哒地朝着好叔叔跑了过去,然后站在了病床边,仰着小脑袋看着他,送上了奶声奶气的安慰:“没关系哒,你马上就不难受了。我发烧的时候也很难受,但是妈妈说等我病好了就不难受了,我现在不发烧了,就不难受了,所以等你的病好啦,你就不难受了!”   程季恒心满意足,一脸真挚地回道:“被你安慰后我真的不难受了,谢谢你。”   小奶糕超级有成就感。   程季恒乘胜追击:“你可不可以一直陪着我,我怕我一会儿又难受了。”   小奶糕重重点头:“可以的!你放心吧,我会一直陪着你!”   陶桃:“……”   这就要一直陪着他了?   你们俩是不是把我当空气了?还腻腻歪歪个没完没了了?   她越想越不服气,气急败坏地说道:“不可以!”   程季恒和小奶糕同时看向了她。   也不说话,就是盯着她看,眼神中透露着无辜,又透露着祈求。   面对着两张几乎一模一样的面孔,陶桃忽然感觉自己像极了第三者。   这时,程季恒忽然开口,温柔又认真地对小奶糕说道:“妈妈不同意就算了,我们要听妈妈的话。”言及至此,话风又一转,“不过,你还是会关心我的对吧?”   小奶糕点头:“对!我会一直关心你!”   陶桃:“……”   我就知道你没那么容易放弃。   她简直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气呼呼地瞪着程季恒:“你少装可怜!”   程季恒一脸无辜:“我才没……”话还没说完,他的余光忽然看到了挂在小奶糕脖子上的同心锁。   四年前他没能找回她,只找到了这把锁。   这把锁也是她给他留下的唯一一件东西。   从东辅回来后,他就把锁做成了项链,四年来一直挂在心口。   进ICU之后,他才发现这把锁不见了,不过他猜到了,应该是被她拿走了。   但是他没有想到,她会将他们的同心锁送给女儿。   程季恒看向了陶桃,陶桃却回避了他的目光,随后他看向了小奶糕,温声询问:“这是谁给你的小锁?”   小奶糕:“我爸爸!”她又超级开心地补充道,“我妈妈说我爸爸快回来了!”   迎着女儿满含期待的目光,程季恒忽然特别难受。   如果他当时没有晚回去就好了。   但是世界上没有后悔药。   叹了口气,他很认真地对小家伙说道:“嗯,爸爸马上就回来了,他以后再也不会离开你和妈妈了。”   小奶糕:“但是我妈妈说爸爸要听话才行,爸爸听话,他才能回来的快一些。”   程季恒立即看向了陶桃,不假思索,斩钉截铁:“我特别听话!真的特别特别听话!超级听话!”   陶桃无动于衷:“我不信。”   这时,小奶糕也叹了口气,看着程季恒说道:“我也特别听话,但是妈妈还是不让我看动画片。”   念念不忘的小猪佩奇。   程季恒先看了陶桃一眼,犹豫片刻,还是决定从孩子下手:“妈妈怎么能这样呢?哎,我要是你爸爸就好了,我要是你爸爸的话,我就天天让你看动画片。”   陶桃:“……”   你现在好像,真的有点,茶。 第47章   眼瞧着女儿马上就要被茶言茶语迷惑了, 陶桃当机立断地打断了他们俩的对话:“马上八点了,你们两个不吃早饭了么?小奶糕,乖乖吃完早饭之后妈妈可以奖励你看一集小猪佩奇。”   小奶糕的注意力瞬间被小猪佩奇转移了:“真的吗?”   陶桃点头:“真的, 妈妈带平板了。”   小奶糕的眼睛都亮了,超级积极地回应妈妈的号召:“我要吃饭!”   陶桃看向了程季恒:“饭呢?”   程季恒特别乖巧:“桌子上呢。”   陶桃看向了两张床之间的桌子, 这才看到桌面上堆满了保温饭盒, 大眼一扫少说也有七八个, 不由一惊:“怎么这么多?”   程季恒:“我不知道你们想吃什么,就让阿姨多做了一点。”他又补充了一句, “墙角有张儿童餐椅。”   陶桃闻言转身,在墙角看到了一张粉红色的儿童餐椅,并且十分崭新,一看就是新买的。   今天她们来时乘坐的那辆车上也安装了儿童座椅。   她不得不承认,程季恒这人虽然令她琢磨不透, 但确实很细心。   随后, 她将儿童餐椅搬到了病床边, 不过并未立即将女儿抱上椅子,而是弯下腰去摇病床下的把手。   随着她的动作, 病床的上半部分慢慢地支了起来,程季恒背靠床板,腹部不需要发力就能坐起来,也不用担心会牵扯到伤口。   调好病床的高度后,陶桃又从病床下拿出了小桌板,打开四条腿,将桌板摆在了程季恒的身前, 然后才开始摆饭——   这一套流程,和四年前一模一样, 她简直是轻车熟路。   程季恒一直在盯着她看,目光中泛着柔柔笑意,又带着几分得意。   陶桃打开了第一个饭盒盖子,里面装的是烧卖,把饭盒放到桌板上的时候,她瞪了他一眼:“你笑什么?”   程季恒:“我在想是哪个男人这么好命,能有这么贤惠温柔的孩子妈妈。”   陶桃现在根本就不吃他这套。   他就是个骗人精,嘴里就吐出不来一句真话。   “反正你没这命。”陶桃完全不给他好脸色,说完就没再搭理他,继续摆饭。   这明显是生气了。   程季恒想哄她,可完全找不到切入点,因为不知道自己怎么惹她生气了。   但是不哄又不行,不哄的话,这辈子都别想把这颗桃子追回来。   随后,他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孩子妈的脸色,特别卑微的问了句:“你生我的气了?”   陶桃看都没看他一眼,重重地把第二个饭盒放到了小桌板上:“我哪敢生程总您的气呀。”   什么身无分文,什么无家可归,什么创业失败,全是骗她的!   就是为了利用她的同情心,好让她带他回家!   这个骗子!   程季恒明白了,这是开始秋后算账了。   这种时候,任何解释都是苍白无力的,所以他果断选择道歉:“对不起,我不该骗你。”   陶桃气呼呼地瞪着他:“你只骗我了这一件事么?”   事已至此,程季恒只能选择坦白从宽这一条路:“我不该晚回去两个月,不该骗你我是西辅人,对不起。”   陶桃:“还有呢?”   程季恒认真反思了一下,其他的好像也没什么了,又绞尽脑汁地想了一番,终于又想出来了一条罪行:“我不该骗你那二十万手术费是苏晏给你出的,对不起。”      陶桃依旧在气头上:“还有呢?”   程季恒:“……”   怎么还有?   看来他四年前确实没少撒谎,怪不得她现在说什么都不愿意相信他。   是他活该。   但这回他实在是想不出来了,但又不敢承认自己想不出来了,沉默片刻,他小心翼翼地说了句:“能给个提示么?我受伤了,记性不太好。”   陶桃:“……”   您的伤口在肚子上,跟脑子有什么关系?   但是她现在已经没有心情跟他计较这些细微末节的小事情了。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板着脸问:“你把电影票给苏晏了么?”   就这?   就因为这?   程季恒瞬间不乐意了,回答得理直气壮:“我没给他。”   脸上写满了“我就是没给他你能把我怎么样?”   陶桃气得不行:“谁让你骗我呢?”   她现在倒不是气他毁了自己的初恋,而是气他骗人。   凡事只要一涉及到苏晏,程季恒决不让步:“这不算骗,这叫善意的谎言,我是为了帮你看透苏晏是个什么样的人。”   陶桃:“你这张嘴就没说过一句真话!”   程季恒反驳:“我说我爱你是真的,千真万确。”   陶桃:“……”   承认错误你不行,犟嘴你是第一名!   就在这时,病房内忽然响起了一句小小的惊呼声。   随后,两人同时看向了女儿。   只见小奶糕瞪大了眼睛看着病床,小奶音中充满了惊讶与诧异:“你爱我妈妈?”随后又着急忙慌地说道,“你不可以爱我妈妈,我妈妈是我爸爸的,只有我和我爸爸可以爱她,你不是我爸爸!”   小家伙的脸都急红了,生怕妈妈被抢走了。   女儿的小奶音稚嫩又软糯,却如针一般扎在了程季恒的心间,疼痛感十分锐利,令他无法忽略,尤其是那句“你不是我爸爸”。   他的女儿,还不知道爸爸就在她的面前。   他很想告诉她:“我就是你的爸爸。”但是他没有底气。   如今所遭受的一切,都是他活该,谁让他四年前那么混蛋呢?   所以面对着女儿的误解,他只能选择沉默。   病房里的气氛忽然陷入了死寂,空气像是凝固了。   陶桃也没再说话,闷声不响地摆饭盒。   摆好之后,她从包里拿出来了儿童餐具和围嘴——只要带着女儿外出吃饭,这两样东西她必定会随身携带——将东西放到桌子上之后,她牵起了女儿的手,柔声说道:“我们先去洗手。”   说完,她就带着女儿朝着卫生间走了过去。   卫生间在病房门口。   医院病房的门上面都带有一块透明玻璃板,陶桃领着女儿走到卫生间门口的时候门外刚好有人趴在玻璃板上朝门内看。   陶桃下意识地朝外看了一眼,结果竟然正对上了苏晏他妈的视线。   下一秒,病房的门猛然被推开了,苏晏他妈怒不可遏地冲进了病房,抬起手就朝着陶桃脸上的脸上狠狠抽了一巴掌,之后一把抓住了她的头发。   陶桃毫无防备,发出了一声惊恐尖叫。   小奶糕直接被吓哭了。   苏晏他妈一边打陶桃还一边破口大骂:“小婊//子可算让我找到你了!我让你勾搭我儿子,今天我非得打死你不可!小时候你就是个贱……”   骂声戛然而止,因为她的手腕被抓住了。   抓她的人是程季恒。   听到陶桃叫声的那一刻他就冲下了床,看到自己女人被打,他瞬间变得怒不可遏,面色阴沉无比,直接抓住了苏晏他妈的手腕,力气大的像是要把她的骨头捏碎。   手腕上传来了剧痛,苏晏他妈不得不松手,下一秒她就被程季恒拖进了卫生间。   “砰”的一声,卫生间的门被关上了,还上了锁,紧接着里面就传来了苏晏他妈的阵阵惨叫声。   男人的底线应该是不打老人和妇孺,但并不意味着能够纵容这类人欺负自己的女人和孩子。   如果连自己的女人和孩子都保护不好,还当什么男人?   保护自己的女人和孩子,才是最终的底线。   程季恒决不允许任何人欺负他的女人和孩子,谁敢动她们两个,他必定要加倍奉还回去,即便对方是位上了年纪的老太婆。   如果不是担心会吓到女儿,他根本不会多此一举把这个疯女人拖进卫生间,原地就开始揍她了。   陶桃被吓坏了,生怕程季恒失手苏晏他妈打死,也顾不得去哄哇哇大哭的女儿,惊慌失措地去拍卫生间的门,同时撕心裂肺地大喊:“程季恒你出来!快点出来!你别动她!她年纪大了!你女儿才三岁,她不能没有爸爸!”   苏晏他妈的惨叫声并未停止,后来甚至开始扯着嗓子大喊“杀人了”。   许久后,卫生间的门才被打开。   程季恒从里面走了出来,陶桃先看了苏晏他妈一眼。   这个女人正躺在卫生间的地面上不停地“哎呦”着,看样子离死还远。   陶桃不由舒了口气,随后满面怒火地瞪着程季恒,气急败坏吼道:“你疯了吗?你跟她计较什么?你把她打死了怎么办?”   程季恒的脸色有点白,无所谓的笑了一下,安抚道:“没事,我下手有分寸。”   要是没分寸的话,这个疯婆子早就被他打死了,根本没机会大喊大叫。   他时刻谨记着自己是有老婆孩子的人,所以即便是在生气也不可能下死手。   随后他伸出了手,动作温柔地捧住了陶桃的脸颊:“让我看看你的脸。”   陶桃的右脸上被打青了一块。   然而他的手才刚一碰到她的脸颊,就被用力地推开了。   陶桃依旧心有余悸:“你别碰我。”她刚才真的很担心他会把苏晏他妈打死。   虽然这个女人是自找的,但她死都不想让他为了这种疯子毁了自己的前程。   程季恒知道她还在气头上,叹了口气:“行,我不碰你。”他的语气有些无力,唇色十分苍白。   小家伙还在哭。   随后他弯下了腰,将女儿从地上抱了起来,嗓音极其温柔地哄道:“乖,不哭了啊,也不用害怕了,我已经教训了坏人,只要有我在,没人能欺负你和妈妈。”   这时陶桃才注意到,他的病号服下摆已经被血染红了。   那一刻她惊恐到了极点,心头像是悬了一把随时会落下的刀,死死地盯着他衣服上的血迹,双唇开始发颤:“程、程季恒……”   程季恒知道她想说什么,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他知道自己的伤口裂开了。   腹部的伤口处持续传来剧痛,他的额头上已经渗出了冷汗,但是为了不吓到她们母女,他一直在忍。   “没事。”他温声安抚她,神色十分自然,看起来真的跟没事人一样,“不用担心。”   陶桃根本不相信他的话,转身就跑出了病房,焦急又惶恐地朝着值班大夫的办公室冲了过去。   两三分钟后,她带着医生和几名护士回来了。   两名护士合力把苏晏他妈抬了出去。   医生留在了病房。   程季恒一直没把小奶糕放下,一直将她抱在怀中乖哄。   陶桃回来的时候小奶糕已经不哭了。   医生要检查伤口,程季恒就把孩子交给了陶桃,同时对她说道:“带着孩子出去吧。”   他不想吓到她们,更不想让女儿看到他被疼痛折磨的一面。   陶桃很不放心他,但是她不能让女儿看到那么血腥的画面,所以只能抱着女儿出去。   走廊上很安静,陶桃的心却很乱。   她又开始害怕了,怕程季恒会出事。   忽然间,怀中的女儿问了她一句:“叔叔是我的爸爸么?”   陶桃僵住了。   小奶糕用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她,神色中满是期待:“刚才叔叔说他就是我的爸爸,还说以后我就是他的小公主,他是我的骑士,会永远保护我,不会让任何人欺负我。”   陶桃的心头猛然一颤,眼眶也跟着红了。   程季恒这个人,永远都这么讨厌。   她吸了吸发酸的鼻子,目不转睛地看着女儿,认真又郑重地回答:“是,他是你的爸爸,爸爸回来了。” 第48章   伤口严重开裂, 程季恒又一次的被推进了手术室。好在伤情并没有恶化,只需要重新缝合一下伤口。   陶桃一直抱着孩子守在手术室门口。   等程季恒被推出手术室的时候,已经快十点了, 那个时候小奶糕的肚子已经饿的咕咕叫了。   刚才苏晏他妈闯进病房打陶桃的时候,程季恒迅速冲下了病床, 当时他的身前还架着小桌板, 早饭全摆在桌板上, 但是情急之下顾不了那么多,他下床的时候直接把小桌板掀翻了。   好好的一顿早饭就这么被苏晏他妈毁了。   重新回到病房后, 陶桃先从包里拿出来了一个小面包给了女儿,让她先垫一下,然后开始扫地。   在她清扫地面上的食物的时候,程季恒拿着手机订餐,小奶糕则是一动不动地站在病床边, 一边吃小面包一边仰着小脑袋, 目不转睛地盯着爸爸看, 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中全是好奇与探究。   叔叔忽然变成了爸爸,这对她来说是一件很神奇的事情。   程季恒从未得到过如此高的关注度, 那一刻他觉得像极了稀珍大熊猫,嘴角一直在情不自禁地上扬,却又故作矜持,明知故问:“你在看什么?”   小奶糕笑着回答:“我在看爸爸!”   程季恒心满意足:“你喜不喜欢爸爸?”   小奶糕点头啊点头:“喜欢,超级喜欢!”   女儿的小奶音软软糯糯,程季恒的心都快化了:“爸爸也喜欢你,爸爸最喜欢你了!”   小奶糕却拧起了小眉毛, 困惑又奇怪地说道:“可是你刚才还说你最爱我妈妈。”   程季恒:“……”   正在扫地的陶桃冷哼一声:“妈妈不需要他爱。”说话的时候,她连头都没抬。   程季恒赶紧找补:“你和妈妈都是爸爸的最爱!”   小奶糕双眼闪亮亮地看着爸爸, 满含期待地问:“那你更爱谁?”   攀比是女人的天性,即便是三岁小孩也是一样。   程季恒瞬间就get到了这是一道送命题,于是果断的选择转移话题:“你想吃什么?爸爸给你点。”   陶桃听出来了他的意图,虽然她不怎么在意他的答案,但她就是不想让这个骗人精太过得意,于是她停下了扫地的动作,冷眼瞧着躺在床上的病号:“说吧,更爱谁?”   程季恒:“……”   更爱谁都不行。   沉默片刻,他坚定不移、掷地有声地回答:“没有更爱,只有最爱,你们俩都是我的最爱。”   陶桃就知道他会这么回答:“你就是个油嘴滑舌的骗人精!”   “我说的都是实话。”程季恒斩钉截铁地发誓:“但凡我刚才说了一句假话,就让我这辈子娶不到你。”   陶桃的呼吸一顿,立即低下了头,继续扫地,没好气道:“谁要嫁给你了?”   小奶糕的目光中却闪烁着八卦的光芒,兴奋又激动地看着爸爸:“你要娶我妈妈当老婆么?”   程季恒先看了陶桃一眼,然后语气笃定地回答:“当然啦,爸爸的老婆只能是妈妈。”   小奶糕更开心啦:“我可以参加你们的婚礼么?我想吃喜糖。”   婚礼不婚礼的是其次,主要是想吃糖。   程季恒被这小家伙逗笑了:“你当然可以参加爸爸妈妈的婚礼,到时候让你当花童,给你一篮子的喜糖。”   “哇!”小奶糕开心极啦,满含期待地追问,“那你和妈妈什么时候结婚?”   程季恒:“要听妈妈的,妈妈是权威,以后咱们都要听妈妈的话。”   时时刻刻谨记“要听话”这条准则。   小奶糕立即将小脸扭向了妈妈:“妈妈,你什么时候和爸爸结婚?”   陶桃:“……”   我可真是被你们俩安排的明明白白。   陶桃压根就不想参与这个话语,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父女俩:“你们俩不吃饭了?”随后又单独看向了女儿,“不看小猪佩奇了?”   知女莫若母,她知道现在只有小猪佩奇才能转移这小丫头的注意力。   小奶糕立即就把婚礼和喜糖抛到了脑后,急切地说道:“要看小猪佩奇!”   陶桃:“那就赶紧让爸爸订饭,不要跟他说话。”   小奶糕点头:“好的!”可能是担心不跟爸爸说话的话爸爸会伤心,于是她又特意跟爸爸说了句,“爸爸我不能跟你说话了,不然我一会儿就不能看小猪佩奇了。”   程季恒:“那你先跟爸爸说说你想吃什么,报菜名不算说话。”   陶桃板着脸瞪着他:“你就不能教她点好的?”   程季恒一脸懵逼:“我就是想让她跟我说说想吃什么。”   陶桃:“不能说话就是不能说话,报菜名怎么就不算说话了?你这不是教她阳奉阴违么?”   程季恒:“……”   忽然就理解了老季和老白为什么从来不跟媳妇儿讲道理了。   讲不过。   解释得越多错得越多,不如直接认错。   程季恒毫不犹豫果断道歉,态度诚恳又卑微:“对不起,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陶桃这才放过他,然后看向了女儿:“跟爸爸说说你想吃什么。”   小奶糕一脸困惑:“这样算说话么?”   陶桃:“不算。”   程季恒:“……”   陶桃又补充道:“妈妈说不算才不算。”   小奶糕点头啊点头:“好的!”   程季恒看明白了,这件事和阳奉阴违完全没关系,有关系的是话语权。   他是个没有话语权的人。   虽然很无奈,但还能怎么办?只能惯着。   小奶糕认真思考了一会儿,对爸爸说道:“我想吃炸鸡。”   程季恒:“可以,点。”   陶桃无奈地看着女儿:“宝宝,你昨天晚上才吃过炸鸡呀。”   小奶糕:“可是人家现在真的好想吃呀。”   程季恒:“想吃就点,想吃什么爸爸都给你买。”   陶桃气得不行,感觉这个骗人精就会添乱!她先瞪了他一眼,然后看向了自己的女儿,叹了口气:“炸鸡吃多了不好,你看看你的小肚肚。”   小奶糕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小奶肚。   浅蓝色背带裤包裹着的小奶肚圆滚滚的,她还用小手轻轻地拍了两下。   陶桃和程季恒全被她这个动作逗笑了。   小奶糕抬起头看着妈妈,不服气地说道:“人家才不胖呢!”随后又看向了爸爸,噘起了小嘴巴,“妈妈总是说我胖,还叫我小肉肉。”   陶桃:“……”   你总算是找到告状的对象了?   程季恒一听就不乐意了:“胖什么胖?都快瘦成皮包骨头了还胖呢?”   陶桃无语地盯着他看了几秒钟,然后震惊地发现,这人没在开玩笑。   他是认真的。   那一刻她终于明白了什么叫父爱如山。   眼中没有十层厚的滤镜,绝对达不到“瘦成皮包骨头”的效果。   小奶糕点头啊点头:“我也这么觉得!”   陶桃都被这俩人气笑了,不亏是父女,一个敢说,一个敢听。   随后,她心累地叹了口气:“随你们便吧,想吃什么就点什么。”   小奶糕:“那我可以吃炸鸡了么?”   陶桃无奈一笑:“可以!”看在你明天就要被送进幼儿园的份上,你妈今天就纵容你一回。   小奶糕开心极了:“耶!”   程季恒点完餐后,陶桃也扫完地了,但是地面还有些油,她还要再拖一遍,于是她就把女儿抱到了另外一张床上,还把平板给了她:“妈妈现在要拖地,你自己看会儿动画片。”   小奶糕:“我想和爸爸一起看,我可不可以和爸爸躺在一张床上?”   程季恒和陶桃同时开口,一个回答:“可以!”,一个回答:“不可以!”   回答“可以”的是程季恒,他一脸哀求地看着陶桃:“让她过来吧。”   陶桃就没搭理他,而是对女儿说道:“爸爸身上有伤口,你过去会压倒他的。”   小奶糕:“可不可以把这张床推到爸爸那边?”   床的四脚都有轮子,两张床之间的床头柜四脚上也有轮子,想推的话很方便。   但是陶桃不想这么干,她可不想看到这俩人腻腻歪歪没完没了,所以假装没看到轮子:“可是妈妈推不动。”   小奶糕失落地叹了口气:“那好吧……”   这时,程季恒小声提醒了句:“床下有轮子。”   陶桃:“……”   小奶糕重燃希望,满含期待地看着妈妈:“求求你了!”   程季恒也学着女儿的样子和语调说了句:“求求你了!”   几乎一模一样的无关上配合着几乎一模一样的表情,陶桃忽然觉得自己像是多余的。   禁止套娃是对的,不然根本无法抵抗。   最后,陶桃无奈地妥协了。   但是在妥协之前她必须要重振一下自己的威严。   她先看向了小奶糕:“妈妈可以把床推过去,但是你要向妈妈保证,中午要按时睡觉。”   小奶糕点头啊点头:“好的!”   然后她看向了程季恒,然而还不等她开口呢,这人就信誓旦旦地保证:“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   她没好气:“我才不管你呢。”随后没再搭理他,开始推桌子。   将桌子移到墙角之后,她先把两张床中间的地面拖了一遍,然后开始推床。   才刚把两张床并在一起,小奶糕就朝着爸爸滚了过去,跟一团Q弹小面团似的,吓得陶桃赶紧抓了她背后的衣服:“小心点,不要撞到爸爸的伤口。”   程季恒笑了一下:“没事。”   Q弹小面团被迫停止了滚动,撅着屁股从床上爬了起来,拿起平板,乖乖地躺在了爸爸身边,娴熟地操作起了平板界面,打开了小猪佩奇动画片。   第一个镜头是一只身穿蓝色衣服的小猪,小奶糕指着视频中的卡通小猪问:“爸爸,你知道他是谁么?”   程季恒信心满满:“佩奇。”   小奶糕:“不对,他是乔治,佩奇的弟弟。”      程季恒有点迷:“佩奇还有弟弟?”   他只知道小猪佩奇。   小奶糕点头啊点头:“对啊,佩奇的弟弟叫乔治。”她又伸手一指镜头,“这个才是佩奇,佩奇是女生,穿着粉色小裙子。”   紧接着,画面中又出现了一只身穿粉色衣服长着两只耳朵的白皮肤的小动物,小奶糕又指着这个小动物问:“爸爸,你知道她是谁么?”   程季恒:“……”   爸爸真的,不知道。   爸爸对动画片的赏析水平还停留在天线宝宝时代。   知识的匮乏让程季恒感受到了时代的差距,然后,他向陶桃投去了求助的目光——申请场外支援。   陶桃虽然在拖地,但一直密切关注着他们俩的动向。   她接收到了求助信号,但并不打算伸出援助之手,只想看好戏,所以假装没看见,继续拖地。   程季恒无奈地叹了口气,又看了一眼那只身穿粉色衣服长着两只耳朵的白皮肤的小动物,实在猜不到它叫什么,只能猜物种:“小兔子。”   谁知道连物种都没猜对。   小奶糕直接否定了他的答案:“不对,她是小羊苏西!”   程季恒:“……”   这明明就是个兔子样,怎么能是羊?   像是在附和他内心的吐槽,镜头一转,出现了一只身穿浅蓝色裙子的小兔子。小奶糕立即指着小兔子说道:“这才是小兔子,她是佩奇的好朋友,她叫瑞贝卡。”   程季恒:“……”   是我眼拙了。   看着他一脸吃瘪表情,陶桃都乐出声了。   果然世界上能收拾你这个混蛋的人只有你闺女。   听到陶桃的笑声后,程季恒抬头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无奈一笑:“你尽情的就嘲笑我吧。”   陶桃忍笑,一本正经:“落后的人注定要被时代淘汰。”   程季恒实话实说:“我现在连葫芦娃七兄弟分别是什么颜色都记不清了。”   陶桃瞬间笑喷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在接下来的剧情中,又接连出现了小猫坎迪,小狗丹尼,小马佩德罗以及小象艾米丽。   每出现一个新人物,小奶糕就要问一句:“爸爸,你知道他是谁么?”   程季恒什么都不知道,只能茫然摇头,不过中间也试图回答过一次,那次他还挺信心满满:“大灰狼!绝对是反派!”   他的话音还没落呢,耳畔就传来了陶桃的窃笑声,那一刻他就明白了,自己又错了。   果不其然,下一刻小奶糕就扭脸看向了他,还拧起了小眉毛,严肃又认真地纠正:“不对,他是小狗丹尼,他不是大灰狼,他是好人,小狼温蒂也是好人,不是反派。”说完,她又轻叹了口气:“哎,爸爸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那一刻程季恒简直愧疚到了极点,感觉自己辜负了女儿的殷切希望。   陶桃斜眼瞧着他,幸灾乐祸:“就是,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程季恒沉默片刻:“我上一次体会这么错综复杂的人物关系,还是在读《百年孤独》的时候。”   陶桃再次笑喷了:“哈哈哈哈哈哈。”   看着她这副乐呵的样子,程季恒也勾起了唇角,目光中泛着水般的柔和。   他很喜欢看她笑,也很愿意逗她笑。   只要她一笑,他就会有种心满意足的感觉。   这时忽然传来了一阵敲门声,打断了病房内的欢声笑语。   陶桃扭脸朝门口看去,透过门上的玻璃板,她看到了身穿明黄色制服的送餐员。随后她将手中的拖把靠放在了墙根,同时对他们父女俩说道:“送餐的来了,我去拿饭。”   小奶糕:“耶!我的炸鸡来啦!”   陶桃被女儿逗笑了:“你就是个小吃货!”   她笑着走到了门口,打开了房门,下一秒,她的笑容就凝固了。   门外除了站着外卖员外,还有苏晏。   苏晏已经在门外站了很久,他是来替母亲道歉的,却迟迟不敢敲门。   因为没底气,也没勇气。   他是真的没有想到他妈会来桃子,更没有想到她会伤害她。   陶桃知道自己不能迁怒苏晏,但那个疯女人毕竟是他妈,她不能忽略这一点。   她不光打了自己,还吓到了小奶糕,这是她最无法原谅的一点。   “对不起。”苏晏的嗓音十分沙哑。   他很愧疚,也很绝望,因为他能感觉到,他与她之间的那道鸿沟越来越宽了,也越来越无法跨越了。   陶桃没有说话,接过了送餐员递过来的外卖,却没有回病房,而是走出了病房,关上了房门。   沉默片刻,她再次对他说道:“算了吧苏晏。”   苏晏的神色彻底暗淡了下来。   他终究还是失去了最心爱的姑娘。   他很想挽留她,很想再最后争取一次,但是他想到了自己的家庭,想到了自己的母亲。   他的母亲就像是一颗定时炸//弹,只要他稍微靠近她一点,她就会爆炸,就会去伤害她,而他又摆脱不了这个偏执的母亲。   所以他只能向现实妥协,只能放弃。   割舍掉多年的喜欢不容易,他冷静了许久,才终于鼓起勇气说出了一个“好”字。   说出口的那一刻,他的眼眶就红了,嗓音也带上了哽咽。   陶桃的眼眶也红了,努力克制着才没让自己哭出来:“谢谢你喜欢我。”   苏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也谢谢你喜欢过我。”   陶桃垂下了目光,她看不得苏晏那种失魂落魄的眼神。   “我走了。”   “再见。”   “再见。”   道别之后,苏晏转身离去。   陶桃在门口站了好久。   程季恒一直在陪着小奶糕看小猪佩奇,眼睛虽然盯着平板,心却早已飞到了门外。   他知道谁来了,也大概能猜出来,他为什么来。   陶桃回来后,情绪依旧比较低落。   程季恒见状对小奶糕说了句:“你去抱抱妈妈吧,妈妈现在很难过。”   小奶糕立即扭着小屁股朝着妈妈爬了过去,很担心地问:“妈妈,你怎么啦?”   陶桃把外卖放到了桌子上,看了程季恒一眼。   小奶糕已经跪在床边张开双臂等着她抱了。   陶桃朝着女儿走了过去,将她抱了起来,同时在她的小脸蛋上亲了一下:“妈妈没事。”   小奶糕:“爸爸说你很难过。”   陶桃:“妈妈没有很难过,别听爸爸胡说。”   小奶糕困惑地看向了爸爸。   程季恒没有看自己的女儿,目光一直定格在陶桃身上,少顷后,很认真地询问:“我是不是可以追你了?”   陶桃没想到他会忽然问这个问题,没好气道:“不可以!”   程季恒置若罔闻,神色坚决,语气温柔且笃定:“我要开始追你了。” 第49章   九月一日, 陶桃将女儿送去了幼儿园,不是之前她已经交完学费的那所私立幼儿园,而是程季恒为女儿找的爱乐幼儿园。   虽然她并没有打算和程季恒重新在一起, 也没有原谅他,但是她不能拒绝他对女儿的付出与关心, 不仅因为他是她的爸爸, 还因为他能给女儿带来更好的条件。   爱乐幼儿园是全东辅市最好的幼儿园, 小奶糕在这里会受到最顶尖的教育和培养,陶桃无法拒绝这种诱惑。   这天早上, 她自己一个人送女儿去了幼儿园,程季恒没来的原因是没法出院,不过他安排了司机去送她们娘俩。   和所有的小朋友一样,第一天上幼儿园,小奶糕哭得惨痛极了。   在教室门口, 她死死地抱着妈妈的腿, 说什么都不愿意让她走, 边哭边哀求:“妈妈、妈妈你别不要我,呜呜呜, 我、我保证会乖乖、乖乖听话,我再也不看动画片了……呜呜呜……”   小家伙哭得可怜极了,肉乎乎的小身体一抽一抽的,浑身的小肉肉都在跟着发颤,尤其是圆滚滚的小奶肚。   陶桃又是心疼又是想笑,虽然很想赶紧把这只充电五分钟就能续航一整天的四脚吞金兽送进”动物园“里,但是她不得不安抚女儿的情绪, 于是她蹲在了地上,将小家伙搂在了怀中, 柔声安慰:“宝宝,妈妈不是不要你了,妈妈下午就来接你了呀。”   小奶糕泪如雨下,呜咽着说道:“可是、可是我不想和你分开,我一分钟都不想,妈妈、妈妈我离不开你呜呜呜呜呜……我离开你我会很难过的呜呜呜……”   孩子哭得这么惨,说出的话还这么伤感,陶桃觉得自己应该伤感才对,但不知道为什么,她竟然一点也不伤感,反而特别想笑。   但如果真的笑出声了,就太对不起孩子了,所以她只好强忍笑意,继续安抚孩子:“妈妈也不想和你分开,但是你要上幼儿园了呀,幼儿园只收小朋友,妈妈已经不是小朋友了,所以妈妈不能留在幼儿园陪你。”   小奶糕:“我不想上幼儿园了……”   陶桃:“那怎么能行呢?幼儿园虽然没有妈妈,但是有漂亮的老师,还有好多小朋友陪你玩。”   小奶糕白里透红的小脸蛋上挂满了晶莹的泪水:“别的、别的小朋友,都、在、哭!呜呜呜呜……”   陶桃:“……”   妈妈竟然无言以对。   你这缜密又刁钻的逻辑思维,真是越来越像你爸了。   叹了口气,她信誓旦旦地保证:“妈妈发誓今天下午一定第一个来接你,还给你带你最喜欢吃的小蛋糕!”   可能是感觉到了自己已经无法说服妈妈了,于是小奶糕换了策略,哭着喊道:“我要爸爸!”   陶桃彻底无奈了。   今天早上她们俩上车之后,司机应该是给程季恒发了消息,然后这人就开始不停地给她打视频电话。   但是她一个都没接,因为担心这人会添乱。   现在女儿哭成了这样,她不得不给程季恒回一个视频电话。   程季恒几乎是秒接,陶桃还是担心他会添乱,一脸严肃地看着视频里穿着病号服的男人,谨慎叮嘱:“小奶糕现在不想去幼儿园,你要好好劝劝她!”   程季恒语气坚决:“保证圆满完成任务!”   陶桃又给了他一个警告的眼神,才将镜头移向小奶糕。   小奶糕看到手机屏幕之后哭得更惨了:“爸、爸……”第一个“爸”字还是正常发音,到了第二个“爸”,直接变成了嚎啕,继而开始放声大哭:“我不想去幼儿园呜呜呜……我想和你在一起……呜呜呜爸爸,你快救救我,爸爸……”   程季恒的心都快被哭碎了,瞬间就忘了刚才做出的保证,急切不已地对着屏幕说道:“桃子,要不你带她回来吧,明年再上幼儿园!”   小奶糕瞬间停止了哭泣,立即扭脸看向了妈妈。   陶桃气得不行,恨不得隔着屏幕揍人。   男人只会添乱,这句话真是一点也没错!   为了避免这人再添乱,她直接把电话挂了。   小奶糕又要开始哭,陶桃不得不拿出了当妈妈的威严,用一种温柔又不失严厉的语气说道:“不许哭了,再哭妈妈今天晚上就不带你去见爸爸。”   小奶糕立即瘪住了小嘴,泪眼往往地看着妈妈。   陶桃恩威并施:“乖乖和老师进班,妈妈下午就第一个来接你,还给你买你最喜欢吃的蜂蜜蛋糕,然后我们带着蛋糕一起去看爸爸好不好?”   小奶糕憋着嘴巴纠结了一会儿,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可怜巴巴地说了句:“好吧……”但又不放心地叮嘱了一句:“你一定要第一个来接我,我想第一个看到你……”   说到最后,小家伙的眼睛中再次蓄满了晶莹的泪水,看起来可怜弱小又无助。   陶桃哭笑不得,再次向女儿保证:“妈妈一定第一个来接你。”   小奶糕这才同意跟着老师进班。   在牵着老师的手朝着班门口走的时候,小家伙一直扭着头看妈妈,眼眶里的泪水就没断过,还不停地朝着妈妈挥手,依依不舍地跟妈妈告别:“妈妈再见,妈妈再见……”   白白嫩嫩的小肉肉伤感到了极点。   陶桃也有点伤感了,也不停地跟女儿挥手,不放心地叮嘱:“你要乖乖听话呀。”   等女儿跟着老师进了班后,她又躲在窗户口偷偷观察了一会儿,确定女儿已经被老师安顿好了之后,她才怀揣着一种伤感又开心的复杂心情离开。   伤感的是女儿长大了,都上幼儿园了,她今天整整一天都看不到她了。   开心的是,这个家伙终于被送进幼儿园了,她解放了!      除了伤感与开心之外,她还有点点的担心,担心小奶糕适应不了幼儿园的生活。   就在她即将走出教学楼的时候,身后忽然有人喊了声:“程夫人!”   陶桃脚步一停,回头看去,喊她的人是这所幼儿园的校长。   从她和小奶糕踏入这所幼儿园的那一刻,这位王校长就一口一个“程夫人”喊着她,表现得也可谓是鞍前马后,先体贴又关切地过问了程总的身体情况,然后亲自带着她们俩参观幼儿园、详细地介绍幼儿园的发展历史以及教学模式,再然后亲自领着她们俩去了小奶糕所分配的到的班级,最后又仔仔细细地向她介绍班级老师,态度体贴恭敬地堪比海底捞服务员,搞得陶桃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连夸带捧地介绍完老师之后,这位王校长才离开,去巡视别的班级。那时陶桃还不禁长舒了口气——她从来没体验过如此与众不同的高级待遇,猛地来一次还搞得她有点不适应。   现在这位王校长又带着“程夫人”的喊声忽然出现了,她的那种不适应感再次油然而生,不过她并未将这种不适应感表现出来,礼貌地定在了原地,耐心地等待着王校长。   王校长人到中年,大腹便便,一路小跑到了陶桃身边,气喘吁吁地问:“您要走了么?”   陶桃点头:“嗯,小奶糕已经进班了。”犹豫了一下,她不放心地说了句,“她刚满三岁,比别的孩子要小一些,麻烦你们多照顾她一下。”   女儿是六月生,现在才三岁三个月,刚才她看了一眼班里的小朋友,大部分孩子的个头儿都比小奶糕要壮一些。   王校长信誓旦旦:“您就放心吧,我已经给班主任和生活老师交代过了,一定会照顾好孩子!”   “真是谢谢您啦。”道完谢后,陶桃忽然想到了什么,立即询问道,“我刚才看咱们幼儿园的招生简章,上面说入学前还需要面试孩子的英语水平,平时也是双语教学,但是小奶糕还不会说英语,会不会跟不上课程?”   她很担心,也很自责。   要是早点教女儿学英语就好了。   王校长再次保证:“您放心吧,这件事程总已经交代过我了,我也交代了英语老师,让她平时多多关注小奶糕,绝对不会出现您担心的情况。”不过最后他又补充了一句,“现在孩子才三岁,正是语言启蒙的阶段,学校里大部分学生的父母都会给孩子请英语家教,或者让孩子去辅导机构学英语,您也可以给小奶糕请个老师或者报个班,这样学的比较快,”   陶桃谨记在心:“好的我知道了,谢谢您。”   王校长:“不客气,应该的!”   随后王校长又亲自将陶桃送到了学校门口。   司机一直在校门口等着陶桃。她一走到车旁,司机就为她拉开了宾利车的后门。   到达医院的时候时间刚过八点半。   两张床依旧保持着并在一起的模样。   程季恒身后的床板已经支了起来,身前架着小桌板。陶桃走进病房的时候,他正在翻阅助理给他送过来的工作文件,桌面上还放着一台苹果笔记本电脑。   整间病房里弥漫着总裁办公室的味道。   陶桃还是第一次看到程季恒工作的样子。   他工作起来十分投入,甚至都没有注意到她来了,目光紧盯在手中的文件上,俊朗的眉宇间尽显认真专注,气质十分的成熟稳重,与平时的那个不着调的骗人精简直是判若两人。   嗯,有点儿霸总的感觉了。   就连他身上穿着的那套松松垮垮的病号服似乎也变成了整洁笔挺的西装。   陶桃不得不承认,这个骗人精认真工作的模样,很有魅力。   她不想打扰他工作,特意放轻了脚步,走到了另外一张床的床边,弯腰从地上拿起来了另外一张小桌板。   她也要学习了。   女儿上了幼儿园,她就有不用再时时刻刻地照顾孩子了,时间相对来说自由了不少,所以她想考一个研究生。   其实上大学的时候她就想继续读研究生,甚至已经争取到了保研的名额,但是临近毕业的时候,奶奶却突发重病,她不得不放弃保研的资格,回到云山照顾奶奶、赚钱给奶奶治病。   后来奶奶离世,她想过继续考研或者考招教,但是却怀孕了,于是继续读书的计划再一次的被搁浅了。   不过她一直没有放弃继续读书的想法,从半年前起她就开始重新计划着考研究生了,每天中午趁着女儿睡觉的时候查资料、浏览东辅市内各大高校的研究生招生简章、选择合适自己的专业。   她本科是在东辅大学读的化学专业。大学四年,她几乎每学期期末考试都是专业第一,最差的一回也没出前三名。   那时她努力学习的动力有三个,一是为了奖学金,二是为了奶奶,三是为了苏晏。   东辅大学每学年设置的奖学金很丰厚,一笔奖学金足够她一年的开销了。对于她这种家境贫寒的学生来说,这笔钱真的很重要。   奶奶养育她不容易,她想凭借着自己的努力为她创造安逸舒适的晚年生活,报答她的养育之恩。   苏晏是她的目标,她整个青春期都在追随着他的脚步。他读大学期间,每回考试都是专业第一,她努力地让自己和他变得一样优秀。   在这三种动力的趋势下,她变成了一个学霸。   然而四年已过,今非昔比,学霸变成了废柴,原来牢记在脑中的知识也早就还给了老师,想要继续考化学专业的研究生是不可能了。   查了好多资料之后,她决定考东辅大学的学前教育专业的研究生,考专硕,读在职研究生——女儿还小,她还需要继续赚钱,所以没办法读全职研究生。   在东辅大放暑假之前她就已经去学校书店买好了考研需要的专业资料,只等着九月份女儿开学。   这回她考研究生的动力不再是为了别人,而是为了自己。   这四年来,她经历了太多的事情,也明白了很多道理。   没有人会永远地陪伴着她,能让她永远依靠的人只有自己——这是生活教会她的最深刻的一条道理。   所以她需要摆脱内心的软弱与脆弱,让自己变得越来越强大,越来越优秀,坚强且独立地活下去。   上大学的时候,她从未想过自己会变成单亲妈妈,也从未想过自己会成为一家小超市的老板娘,变成了廉价劳动力。   读了那么多年的书,真是一点也没用上。   但是生活没有给她别的选择。   孩子三岁之前是最难照顾的时候,时时刻刻离不开人,又没有人帮她带孩子,只能她自己带,开小超市是最好的选择。   现在她终于熬过了最难的三年,终于可以放手规划自己的人生了。   她计划先考研,然后半工半读研究生,等研究生毕业之后就去找一份体面的工作。   其实她还是想继续当老师,因为这是她父母热爱了一生的职业,她想继承他们的这份热爱。   小桌板的四条腿上安装了弹簧扣,平时不用的时候可以将四条腿折叠起来,用的时候再打开。   为了不打扰程季恒工作,陶桃的动作很轻,但是弹簧扣弹出的时候还是发出了声音,在安静的病房内显得特别清脆。   程季恒倏尔扭头,终于注意到了陶桃:“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陶桃索性放开了手脚,一边动作麻利地架小桌板一边说道:“刚回来。”   程季恒追问:“你走的时候她还哭么?”   “怎么不哭。”提起这事陶桃就来气,瞪着他说道,“我让你劝她乖乖上幼儿园,你是怎么劝的?”   程季恒立即解释:“孩子都哭成那样了,还哭着喊着让我救她,我能怎么办?我也是情不自禁。”   陶桃没好气:“好人都让你当了,坏人留给我做呗?”她打开了书包,从包里拿出来了文具和课本,最上面的一本是考研英语,她忽然想到了什么,立即对程季恒说道,“你能给她找一个英语老师么?或者是辅导机构。我看人家别的小朋友都会说英语,只有我们小奶糕不会。”   她对程季恒提出这个要求,是因为她心里清楚程季恒一定会给孩子找到最好的老师。   她不得不承认,在对孩子的教育和物质资源的提供上,自己比不过程季恒。   程季恒感觉到了她的着急,温声安抚道:“放心吧,已经联系好了,周六上午十点你直接带着她去上课就行。”   陶桃有些意外,没想到他竟然早就安排好了,同时也有些动容。   他确实很细心,考虑的也周全,是真的在乎小奶糕。   她现在已经不在乎他对自己好不好了,只在乎他对小奶糕好不好。   她也不需要她对他好,但是小奶糕需要爸爸的爱。   只要他爱小奶糕就行。   想了想,她很认真地对他说了句:“谢谢你。”顿了下语气,她又补充了一句,“幼儿园的事情也谢谢你。”   程季恒愣住了,没想到她会对他说谢谢。   他感觉到了她的客气,也感觉到了疏离。   她依旧把他隔离在她的世界之外,把他当成一个外人。   他不喜欢这样,也接受不了被她当成外人。   “为什么要谢我?”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理所应当地说道,“我是她的爸爸。”   陶桃垂下了眼眸,回避了他的目光:“不是替她谢你,是我自己谢你。”   她在与他划清界线。   程季恒的心口忽然一疼,像是被刀割开了一个口子,看向她的目光专注到偏执:“我不需要你谢我。”   陶桃明白他的意思,但是她现在还是没有办法接受他,也没有办法彻底原谅他。   她无法忽略自己这四年来所经历的一切,也无法忘记他曾经对自己的欺骗。   直到今天,她还能清清楚楚地记得自己独身去西辅找他时所体会过的那种绝望感。那天所发生的一切她都历历在目。   她骗了他第一次,说不定就能骗她第二次;能走第一次,就能走第二次。   所以她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再次把自己交给他,也不想跟他争执什么,声色淡淡地回了句:“那我收回。”   程季恒没说话,感觉到了一股惶恐。   他曾自信满满地认为,她一定会重新回到他身边,因为她心里还有他。   但是现在他忽然发现,她或许会重新爱上他,但不一定会重新和他在一起。   沉默许久后,他终于鼓起勇气问了句:“你会嫁给我么?哪怕是为了小奶糕。”   陶桃不假思索:“不会。”   程季恒不死心:“可你心里还有我。”   陶桃沉默片刻:“因为我们有一个孩子,不是因为我爱你。”她清楚明了地说道:“我或许会再次爱上你,或许会因为某些事情感动,对你心软,但我绝对不会嫁给你,哪怕是为了小奶糕,我也不会嫁给你。”   她无法忽略他的存在,也很在乎他的生死,但绝对不会再全心全意地信任他了,也不会将自己的终身托付给一个曾经欺骗过她的男人。   她会为了小奶糕和他保持关系,但绝对不会为了小奶糕嫁给他。   最后,她又说道:“我只需要你对小奶糕好,别的我什么都不需要。” 第50章   程季恒知道她现在还是无法信任自己。   他也明白, 自己当年的晚归之举让她这四年来承受了太多的痛苦,所以她不可能轻易原谅他。   事已至此,多说无用, 他只能用自己的往后余生去弥补她。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强压下了心头的那股焦虑感, 再次抬起眼眸时, 目光中的偏执也隐去了, 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语气平静地询问道:“你要看书么?”   陶桃也想赶紧结束这个话题, 很配合的回答:“我想考研。”她不想和他在感情问题上面有过多的纠缠,只想和他保持一种朋友的关系相处下去。   程季恒:“还考本专业?”   “我都快把原来的知识点忘完了,肯定不能继续考本专业了。”陶桃摆好了书本和文具,脱鞋上床,盘腿坐在了小桌板前, “我准备考东辅大学的学前教育专业。”   程季恒:“需要请老师么?”   陶桃知道他是想帮她:“不用, 我先自己学着试试。”她又相当自信地说道, “我当年读书的时候可是学霸。”   程季恒被逗笑了:“行,需要找老师的话跟我说一声。”   “嗯。”陶桃翻开了书, 轻声道,“不用管我了,你快工作吧。”   程季恒置若罔闻:“幼儿园几点放学?”   陶桃:“五点。”   程季恒又惊讶又不满:“这么晚?”   “五点还算晚?太阳都还没落山呢。”陶桃无奈地叹了口气,瞪着他说道:“让她回来这么早干什么呀?”   程季恒担心又心疼:“今天才第一天开学,这么晚放学孩子受得了么?”   陶桃:“过两天就习惯了。”   程季恒沉默片刻,试探着说道:“……要不,吃完午饭就把她接回来吧。”   “……”   你想得美。   陶桃斜眼瞧着他, 没好气道:“你要是再多说一句话,我今天下午接完她之后就直接回家, 不带她来见你。”   这个办法威胁小奶糕管用,威胁她爹也管用。   程季恒瞬间噤言。   陶桃再次警告:“不许说话,不许打扰我学习!”   程季恒乖乖点头,还比了个OK的手势。   陶桃没再搭理他,开始埋头学习,然而还没学几分钟呢,书面上忽然掉落了一个白色的小纸团。   感觉像是瞬间回到了高中上晚自习的时候,同桌之间不能说话,以免被神出鬼没的班主任发现,只能通过小纸条交流。   陶桃又是生气又想笑,咬牙强忍笑意,扭头瞪着程季恒。   程季恒一脸无辜地摇了摇头,用眼神表示——我没说话。   只要我不发出声音,就不算是说话。   陶桃气得不行:“你就会阳奉阴违!”她不想陪聊,但又有点好奇这人到底在纸条上写了什么,纠结了一会儿,她还是没按耐住自己的好奇心,打开了小纸条。   他的字迹一如既往的令人赏心悦目,但写出的内容却毫无价值:中午想吃什么?我让阿姨送饭。   打开纸条的那一刻,陶桃特别后悔。   真是好奇害死猫。   怪不得上学的时候班主任一定要把学霸和学渣分开排位置呢,太影响学习了!   她先气呼呼地对他说了句:“我什么都不想吃!”然后下了床,趿着运动鞋抓住了床板的边缘,将并在一起的两张床拉开了,中间至少隔了半米远,然后义正严辞地警告,“从现在开始,咱们俩谁都不许说话,也不许过界,任何东西都不可以,包括小纸条!”   程季恒一脸懵逼:“我都小学毕业十几年了你还给我定三八线?”   陶桃:“谁让你一直影响我学习呢?”   程季恒弱弱地回道:“我就是想问问你中午想吃什么,如果真的打扰到了你,我跟你道歉,对不起。”   说话的时候,他摆出了一副可怜巴巴的委屈样,俊朗的眉宇间尽显弱小与无助。   一股白莲花的气息扑面而来。   最有代入感的地方,是他身上还穿着病号服,再配上白皙的肤色和眼神中的无辜,看起来纯良无害到了极点。   搞得陶桃都有点心虚了,感觉自己像是个正在霸凌病弱男同学的女校霸。   明明知道他可能是在表演,可她又不好意思继续冲着他发脾气,毕竟是个病号。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严肃又认真地回道:“吃什么无所谓,只要你不继续打扰我我学习就行。”   程季恒点头啊点头,乖巧懂事又听话:“好的,我保证再也不打扰你学习了。”话音刚落,他的手机忽然响了。   陶桃也不知道是谁来的电话,但是她清清楚楚地捕捉到了他的神色变化。   接通电话的时刻,他脸上那副纯良无害的表情瞬间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副成熟稳重的神色,就连声音中都透露着冷静与沉稳:“说。”   虽然只有一个字,声音也不大,语调轻而缓,却极有力度,不怒自威。   完全令人无法抵抗。   与刚才的那朵可怜巴巴的白莲花判若两人。   陶桃看的目瞪口呆,从未见过变脸变得这么快的人,简直是在白莲模式与霸总模式无缝切换。   但她不得不承认,霸总模式的程季恒,很有魅力。   果然认真的男人最帅。   电话那边的人好像是在汇报什么事情,程季恒耐心听了一会儿,然后看了一眼电脑屏幕上的时间,言简意赅:“通知投资部高层,十点开视频会议。”   对方回应之后,他挂了电话。   再次抬眸看向陶桃时,他目光中的那副严肃与沉稳不见了,仅留下了专注与温柔:“我十点要开会,可能要打扰你学习。”   陶桃肯定不能打扰他工作,立即回道:“没事,不打扰。”   程季恒用一种夸奖小奶糕的语气说道:“真乖。”   陶桃:“……”   好好一个霸总,怎么就长了一张嘴呢?   她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拖鞋上了床,盘着腿坐到了小桌板前,继续学习。   程季恒也没再打扰她,继续工作。   整洁的病房中明亮又安静,像极了高中教室。   到了十点,程季恒开会,但是在接通视频之前,他先提醒了陶桃一句:“我要开会了。”   “哦。”陶桃刚才听到他在电话中对助理说是高层会议,那么这通电话应该是涉及到了商业机密,想了想,她询问了一句,“需要我回避么?”   她的表情十分认真,手里还握着黑色签字笔,一双好看的眼睛中尽显真诚,看起来乖巧极了。   程季恒忽然特别想笑。   这颗桃子还是那么傻。   “不需要。”他神色柔和地回道,“你录音都行。”   “哦。”陶桃放心了许多,“那你开会吧,我学习。”之后她就没再打扰他,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到了面前的书本上,但却无论如何也学不进去了,眼睛盯在书上,耳朵却支得像天线,不停地在接收程季恒的声音。   吸引她的不只是他低醇冷静的声线,更是他认真投入工作时的魅力。   他是领导者,也是决策者,会议期间没有说一句废话,发言自始自终简洁明了,却总是一语中的,具有很强的洞悉力与分析能力。   而且无论是参与讨论还是下达命令,他的语气中皆带着一种胸有成竹的王者气度,笃定又从容,轻而易举地就能够令人信服。   陶桃就算是不抬头看也能感受到他有多大的气场,甚至能想象出来他的神态与表情。   他的眼神,一定特别专注,眸光漆黑、深邃、冷静,如同磁石般具有令人无法抗拒的吸引力。   身在同一间病房中,她根本无法忽略他的声音与气场,像是着了魔。   他开了多久的会,她就听了多久的会,期间一个字都没看进去,一直保持着一副假装学习的样子,腿都快盘麻了也没动一下。   差不多过了一个半小时,视屏会议才结束。   程季恒关掉视屏的那一刻,陶桃还在心里舒了口气——终于可以学习了。   她本以为自己刚才偷听的天衣无缝,谁知道才刚把注意力重新集中在课本上,耳畔突然传来了程季恒的声音:“听够了?”他的语气中,带着笑意,又带着点得意。   陶桃的脸瞬间就沸腾了,羞耻又尴尬,恨不得自己能凭空消失。   虽然她刚才确实在偷听,但是绝对不能承认,不然实在是太丢人了。   “我才没偷听呢。”她的语气十分坚决,却根本不敢抬头。   程季恒看着她微微发红的耳根,眼中的笑意更深了,忍不住地想去欺负她:“真没偷听?”   陶桃死不承认:“真的没有!”   程季恒漫不经心地启唇:“一个半小时,你一页书都没有翻?学习效率是不是太低了?”   陶桃感觉自己的脸已经快热到沸腾了,恼羞成怒,扭脸瞪着他,气呼呼地说道:“那是因为我想小奶糕了!”   程季恒立即顺着她的话说道:“要不现在就去把她接回来吧!”   “……”   不就是上个幼儿园么?看把你急得吧!   陶桃语气决绝,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不可能!”   程季恒:“已经快十二点了,她都已经在幼儿园待了快四个小时了!”   陶桃气得不行:“在幼儿园里面待四个小时怎么了?老师又不会虐待她。人家孩子都能老老实实地在幼儿园里面待着,就你家孩子不行?你家孩子特殊?”   程季恒理直气壮:“我女儿就是特殊,她就是世界上最特别的小孩!”   陶桃:“……”   你为什么不能一直当个高冷霸总呢?   她懒得再搭理他了,也不想再多看他一眼,直接把头埋了下下去,不容置疑:“从现在开始你不许说话,不许打扰我学习。”   程季恒:“都快十二点了你不休息一下么?”   陶桃知道这人又开始没事找事了,头也不抬地回道:“不休息。”   程季恒置若罔闻:“要注意劳逸结合,不然你的效率只会越来越低。”   陶桃咬了咬牙,扭脸看着他:“程季恒,现在要是在上自习课,我一定把你的名字记在黑板上!”   程季恒被逗笑了:“你凭什么记我?”   陶桃:“你自己不学习就算了,还打扰同桌学习。”   程季恒眉头一挑:“要是这样说,我也要把你的名字记在黑板上。”   陶桃瞪着他:“你凭什么记我?”   程季恒看了一下两张病床间的距离,一本正经道:“咱俩是同桌,你偏要把自己的桌子往外拉,严重影响了班容班貌。”   陶桃不甘示弱:“我就是要通过这种方式向班主任申请换座位,我才不想跟你当同桌呢。”   程季恒:“没有这个可能性。”   陶桃:“那你也别想把我的名字写在黑板上。”   程季恒:“只能你写我不能我写你?”   陶桃:“今天晚自习的负责人是我,不是你,所以你没有权利记人名。”   程季恒:“……”   陶桃从笔记本上撕下来了一张纸,提起笔就在上面写了一遍程季恒的名字,然后看着他说道:“从现在开始,你每打扰我学习一次,我就记一遍你的名字,满三次你今天就别想见到你女儿。”   程季恒不服气:“你这不是挟天子令诸侯吗?”   陶桃:“你还有两次机会。”说完,她再次低下了头,准备继续学习,然而就在这时,病房的门忽然被敲响了,她不得不放下手中的笔,下床开门。   来的是程季恒家里的阿姨。   阿姨是来送饭的,也没进屋打扰她们,把东西交给陶桃就离开了。   又没办法学习了。陶桃拎着东西回到了病房,无奈地说了句:“吃饭吧。”   程季恒舒了口气,然后说了句:“放学了,现在是中午休息时间,你不可以记我的名字。”   陶桃又气又笑:“你就会钻规则的漏洞。”说着,她将拎在手中的装饭盒的袋子放到了墙角的桌子上,然后走到了床边,将自己的书本和文具从小桌板上拿了下来,放到了床上,最后又将床推了回去。   程季恒也将电脑和工作文件从桌子上拿了下来。   陶桃取了饭回来。   袋子里装了四个保温饭盒,三个方的一个圆的,圆桶饭盒里面装的是汤,西湖牛肉羹;一个方形饭盒里面装的是米饭;剩下两个分别装了两荤两素。   素菜是清炒西兰花和醋溜土豆丝。   荤菜是可乐鸡翅和红烧肉。   陶桃打开装荤菜的饭盒盖子后,看见可乐鸡翅的瞬间就开始难受了,闷闷不乐地对程季恒说了句:“我们小奶糕最喜欢吃可乐鸡翅了。”   她想女儿了。   说完,她立即拿起了手机,去看今天早上刚加进去的班级群。   班主任说每顿饭都会发在群里,她要看看女儿离开她之后吃得第一顿饭是什么。   刚才在学习,她的手机一直是飞行模式,打开之后才发现老师今天上午在群里发了好多好多照片和视频。可能是由于校长叮嘱过了,班主任还单独给她发了只有小奶糕的照片和视频。   陶桃如获至宝,一条接一条地仔仔细细地看。   前面几张都是照片,她看的时候还特意放大了好几倍。   照片后面是视频,点开之后立即播放出了幼儿园开学第一天独有的一群小孩同时哭爹喊娘的背景音。   程季恒听到之后猛然抬头,眼巴巴地看着陶桃:“你看什么呢?”   陶桃头也不抬地回道:“老师发的小奶糕的视频。”   程季恒迅速抓起了自己的手机:“在哪发的?为什么没给我发?”   陶桃:“你又不在群里。”   程季恒急得不行:“你快把我拉进去!”   “你可真烦人。”陶桃还没看完第一条视频呢,不得不退出界面,去拉好友。   进群之后,程季恒立即变老实了,没再多说一句话,安静如鸡地看视频。   照片加视频差不多十几条内容,俩人埋头看了将近十五分钟,快到十二点的时候,老师终于发了今天中午的午餐照片和各位小朋友们吃饭时的视频。   午餐十分丰盛,格子状的餐盘中有两荤一素三道菜和一盘米饭,旁边还有一个小碗中装着水果,并附带着一瓶儿童牛奶。   视频中的小奶糕十分听话乖巧,头上扎着两个可爱的小辫子,穿着一条白色印花的百褶连衣裙,白白肉肉的小手中拿着一个粉色的小勺,认真专注地吃饭饭,粉嘟嘟的小脸上还沾了两粒米饭。   陶桃从来不担心女儿的吃饭问题,这小丫头从来不挑食。   这条视频程季恒连着看了好几遍,越看心里越难受,看完第六遍之后,他抬头看向了陶桃,半是感慨半是伤感地说:“她都能自己在幼儿园吃饭了。”   陶桃:“………………”   吃个饭而已,你为什么要摆出一副快哭出来的表情?   她长叹了口气:“她都三岁了,还不能自己吃饭么?”   程季恒:“我的重点是我们不在她身边,她自己在幼儿园。”   陶桃知道这人又想变着法地把女儿接回来了,毫不留情道:“她现在才上个幼儿园你就这样了?以后她要是住校呢?出国呢?结婚嫁人呢?”   程季恒的脸色瞬间变得严厉了,斩钉截铁道:“高中毕业之前我不会让她出国,大学毕业之前我绝对不同意她谈恋爱!”   陶桃目瞪口呆:“大学毕业?”   程季恒蹙眉深思了一下,感觉好像有点不合适,于是改口道:“研究生,研究生毕业之前都不可以。”   陶桃气急败坏:“我看你是想让她一辈子嫁不出去!”   程季恒:“那我就养她一辈子。”   陶桃无言以对,白了他一眼,没再搭理这人,摆好碗筷后就上了床,盘腿坐在了小桌板前。   一张小桌板上摆不下那么多饭盒,所以只能将两张小桌板并在一起。   吃饭的时候,陶桃将自己的水杯放到了桌前,然后将手机靠在了水杯上,一边看电视剧一边吃饭。   她最近正在追一部爆火的狗血虐心言情剧,古早口味十足,看得人欲罢不能,相当上头,而且还特别催泪,尤其是虐心部分,每一集都看的人泪流满面,仿佛眼泪不值钱。   一周只更三集,每周一中午十二点更新,这周更新到全剧的最高潮部分了。   为了追剧,陶桃还特意充了会员。   十二点刚过十分钟,她就点开了东辅娱乐追剧app,打开了该剧最新更新的一集。   弹幕已经密密麻麻的一片了,为了不影响观剧体验,陶桃只好依依不舍地关闭了弹幕。   程季恒从来不关注娱乐新闻,也不爱看电视剧,尤其是偶像剧,但是现在他不得不陪着孩子妈一起看电视剧。   剧情深抓人心,陶桃都忘记了要吃饭,嘴里咬着筷子,目不转睛地盯着手机屏幕。   程季恒没看过前半部分,看得云里雾里,但就单拎出来他刚才看得这部分剧情来说,他只有两个字的评价:离谱。   男主怎么就认为孩子不是亲生的了?怎么就误会女主和男二有一腿了?女主怎么就想不开要带着孩子开车自杀了?孩子才刚满月,他招惹谁惹了?   就在他看得一脸懵逼的时候,耳畔忽然传来了哭声。   扭脸一看,他震惊地发现,孩子妈竟然哭了,哭得还特别的投入感情,吓得他赶紧去拿抽纸。   “你哭什么呀?”他一边着急忙慌地给孩子妈擦眼泪一边难以理解地问,“这有什么好哭得?”   陶桃含着泪瞪了他一眼,抢过了卫生纸,一边给自己擦眼泪一边气急败坏地说道:“你懂什么?男人都是狗!你最狗!”   程季恒:“……”   你看电视剧就看电视剧,迁怒我干什么?   虽然有点委屈,但是他敢怒不敢言,谨小慎微地解释:“我没有看过前面,不太懂这集讲得什么。”   “不懂你就别说话。”陶桃嫌弃他话多,影响自己追剧,之后就没再搭理他,继续将目光锁定在手机屏幕上。   看着看着,又哭了。   程季恒也不敢说话,默默无语地吃饭,吃着吃着,他拿起了手机,打开了微信,点开了与季疏白的对话框:【老季,你老婆最近有没有追一部叫《唯独爱你》的狗血电视剧?】   季疏白:【追。】   程季恒:【哭么?】   季疏白:【天天哭……】   程季恒:【你问过她为什么哭么?】   季疏白:【嗯……】   程季恒:【挨骂了?骂你是狗?】   季疏白:【你到底有什么事?】   一看季疏白这种回避问题的态度程季恒就知道他肯定挨骂了,内心瞬间就平衡了:【也没什么事,就是想问问你知不知道男主为什么会觉得孩子不是亲生的?】   季疏白:【我怎么知道?我到现在都不明白那个孩子为什么会和男二长得像。】   程季恒:【我艹?】   季疏白:【你没看前面?】   程季恒:【我只陪她看了半集。】   片刻后,季疏白真心实意地发了四个字:【你真幸福。】   程季恒盯着对话框上面的“你真幸福”这四个字,陷入了沉思。   到底是什么样的一部离奇电视剧能让老季都觉得恐怖?   有点意思,这部剧,成功地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差不多二十分钟之后,一集电视剧结束了,陶桃几乎是从头哭到尾,眼都快哭肿了。   实在是太虐心了,感觉像是吃了一嘴的玻璃渣。为了缓解情绪,她先按了暂停,没立即去看下一集,而是拿纸擦眼泪。   程季恒早就吃饱饭了,趁这时小心翼翼地问了句:“你可不可以给刚入坑的新观众讲一下孩子到底是不是男主亲生的么?”   陶桃先醒了醒鼻子,然后才回答:“都是误会!孩子就是他的!”   程季恒:“那么他到底为什么会觉得孩子不是他的?”   陶桃:“特别复杂!要从男女主小时候讲起。”   程季恒一脸求知欲:“我特别想知道。”   陶桃本来没想讲,但是看着他求知若渴的目光,她决定好好的给他安利一下这部电视剧,甚至还转了个身,盘着腿正对着程季恒,绘声绘色地讲述:“他们俩是青梅竹马,男主家庭条件特别复杂,他亲爸其实是首富,但他是私生子,不过男主他妈不是真小三,是被三了,发现自己被三之后她就毅然决然的离开了那个渣男,然后嫁给了一个深爱了他多年的男人。”   程季恒言简意赅地总结:“备胎接盘侠。”   “……”   陶桃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程季恒果断认错:“对不起,您接着讲。”   陶桃这才重新开始讲述:“男主的后爸是女主家的管家,所以男主和女主从小就认识,青梅竹马两情相悦,俩人还约定好了大学毕业就结婚。但是,好景不长,在女主十八岁的时候,恶毒女配出现了。”   程季恒心想:好景要是长的话这剧三集就全剧终。   陶桃:“女配是男主的表妹,没有血缘关系那种,是他后爸的侄女。这个女配也喜欢男主,于是她就使用阴谋诡计破坏男女主的感情,她特别坏,诬陷女主和男二去酒店开房。”   程季恒:“男主信了?”   陶桃:“刚开始是不信的,但是,天有不测风云,女主他爸的公司出了变故,资金链断裂,急需救援,于是他就答应了和男二家的联姻,女主为了救爸爸不得不和男二结婚,为了让男主对她死心,她就向男主承认自己去和男二开房了,其实她没有,是骗男主的。”   程季恒:“……”   这狗血剧情,真是苦了天天陪老婆追剧的老季。   陶桃:“看到这儿的时候我还以为男主没戏了,结果你猜怎么着?”   程季恒实话实说:“我真的猜不出来。”   陶桃:“男主他亲爸的嫡长子死了,男主成了家族唯一继承人,摇身一变成了大佬!”   程季恒:“……”   真他妈的跌宕起伏。   陶桃:“然后他就用金钱势力强行介入了女主家和男二家的联姻,强取豪夺把女主娶回家了,但是两个人之间的感情还是出现了裂纹,无论女主怎么讨好男主,男主一直对她爱答不理。”   程季恒忍不住插了句嘴:“爱答不理怎么来的孩子?”   陶桃:“人家俩是夫妻呀,总是会有夫妻生活的嘛。”   程季恒脱口而出:“凭什么?他们俩都闹成那样了还有夫妻生活呢,咱们俩孩子都三岁了,为什那么不能有夫妻生活?” 第51章   陶桃的脸颊瞬间变得通红, 又气又羞:“你能不能正经点?”   虽然心里清楚自己现在跟她提这件事情不合适,但程季恒还是忍不住说了句:“四年了,我都要成和尚了。”   陶桃红着脸回道:“跟我有什么关系?你想找谁找谁去。”   程季恒:“你同意我给小奶糕找后妈吗?”   陶桃没说话。   答案很明显, 她不同意。   感情因素倒是次要的,主要是担心女儿会受到伤害。   虽然程季恒能不能找别的女人结婚和她没有关系, 毕竟他们俩现在又不是情侣或者夫妻关系, 她没资格插手他的感情生活, 但如果他以后和别的女人有了孩子,那么一定会分担走他对小奶糕的爱。   小奶糕好不容易才等到了爸爸, 还那么喜欢爸爸,如果爸爸喜欢上了别的小孩,她一定会伤心的。   母亲都是自私的,她也是一样,所以她不同意程季恒给小奶糕找后妈, 她希望程季恒能全心全意地对小奶糕好。   但她又不好意思直接把自己的态度说出来, 因为没有立场。   她和程季恒什么关系都没有, 凭什么不同意他找别的女人结婚呢?   所以她只能沉默以对。   虽然陶桃没有说话,但程季恒已经知道了她的答案, 也能猜出来她在担心什么,既是安抚又是保证地说道:“放心吧,我不可能给她找后妈,也不会再有别的孩子了。”说完他又感觉这句话不严谨,立即补充了一句,“除非是你生的。”   陶桃的脸更红了:“你想得美!”   程季恒置若罔闻,继续严肃认真地讨论夫妻生活的问题:“你不同意我给小奶糕找后妈, 我不同意你给小奶糕找后爸,所以咱们俩只有彼此了, 我不和你讨论这件事情和谁讨论这件事?”   “……”   真是毫无破绽的逻辑链条。   陶桃瞪了他一眼,语气坚决、斩钉截铁地回道:“夫妻才有夫妻生活呢,咱们俩又不是夫妻。”   程季恒:“只要你想,咱们俩随时可以是夫妻。”   陶桃:“……”   程季恒:“你想么?”   陶桃:“我不想!”说完她就不再搭理他了,转过身准备继续看电视剧。   程季恒不想让她看电视剧,因为她一看电视剧就不理他了。   来之不易的二人世界,绝对不能被一部狗血电视剧毁了。   于是他立即追问:“你还没给我讲完接下来的剧情呢,男主为什么会觉得孩子不是他的?”   其实他也不是特别好奇,只是想通过这种方式吸引这颗桃子的注意力。   陶桃不想搭理他,只想追剧,不耐烦地回道:“等我看完给你讲。”   程季恒不死心,故意说道:“那个孩子不会真的是男二的吧?”   这句话,成功地吸引了一个资深剧迷的注意力。   “什么呀!就是男主的孩子!”陶桃急得不行,立即摁下了暂停键,开始讲述关键剧情:“男主婚后对女主的态度很冷淡,所以女主很难过,于是她就和好闺蜜一起去国外度假散心了,她们俩出去玩了一个月,结果回国那天好巧不巧地在机场遇到了男二。男二其实也很喜欢女主,喜欢了好多好多年,就主动上前和女主打招呼,女主闺蜜又在这种关键时刻去上厕所了,于是就被男主看到了他们俩说说笑笑的一幕,误会就这么产生了,哎……”   陶桃讲述的十分投入,程季恒却听得一脸懵逼:“男主不是特别爱女主么?为什么婚后要对她那么冷淡。”   陶桃无奈地解释道:“哎呀刚才不是已经跟你说了么,他们俩婚前有隔阂。”   “我觉得这样不对。”程季恒语气认真,神色真挚地看着陶桃,“如果是我的话,我一定不会这么对你,我最大的梦想就是把你娶回家,你要是愿意当我老婆,我宠你还来不及呢,怎么会对你冷淡呢?我一分钟不宠你都不行。”   陶桃隐隐感觉这话有点矫情做作,还有点故意卖乖,于情于理她都应该义正严辞地反驳他这句话。   但是吧,她又莫名感觉他这话说得特别真诚,听得她心里特别舒服,如同饮了一杯淡雅清新的绿茶,令人心旷神怡。   义正言辞地拒绝他好像不太合适,伸手还不打笑脸人呢。   沉默片刻,她非常没有底线地回了句:“人和人不一样嘛,剧中的男主还是很爱女主的。”   程季恒依旧保持着一副纯良真诚的神色:“那他更不应该怀疑孩子不是他的了,就像我,你和我分开了四年我也没怀疑过小奶糕不是我的女儿。”不过他又略带傲娇地补充了一句,“但还是要具体情况具体分析,我女儿和我长得像,一看就知道我们是父女俩。”   陶桃看着他那副得意的样子就来气,心里不平衡极了,但是事实胜于雄辩,在“女儿到底长得像谁”这个话题上,她毫无优势,甚至可以说是不战而败,于是她果断终止了话题:“你还听不听我讲了?不听我就继续追剧了,别浪费我时间,我下午还要学习呢。”      程季恒见好就收,乖巧地回答:“听。”   陶桃白了他一眼,继续讲道:“男主是特意飞去国外接女主的,之前也没告诉女主,准备给她一份惊喜,结果却在机场看到了女主和男二单独在一起,所以他就认定了女主这一个月都是和男二在一起,后来女主怀孕了……”   “等等,”程季恒本不想打断她的讲述,但这个剧情实在是太过于扑朔迷离了,他忍不住地想吐槽:“女主在国外一个月,刚巧那段时间男二也和她在一个国家,回国之后她就怀孕了,男主真的没有被绿么?怎么算这孩子都是男二的!”   陶桃急忙解释:“这个孩子就是男主的。在女主出国前怀上的,她怀孕的时间刚好就是出国旅游的前几天,所以男主就误以为这个孩子是她和男二在旅游的途中怀上的。”   程季恒:“然后男主跟女主离婚了?”   陶桃:“没有离婚,我不是说了么,男主很爱女主,即便是他以为女主怀了别人的孩子,也没跟她提出离婚。”   程季恒:“……”   大爱无疆,这才是真真正正的大爱无疆。   陶桃越讲越激动:“后面虐心的地方就来了!女主发现自己怀孕之后满心欢喜的去找男主,结果男主看到验孕棒之后竟然问了女主一句:孩子是谁的?女主当时特别伤心,我根本无法向你形容她当时的那个眼神有多么的悲伤和绝望,这个演员演的太好了!”   程季恒:“……”   太狗血了。   心疼老季。   陶桃:“就因为这件事,女主对男主很失望,也开始冷淡他了,两个人之间的隔阂与误会越来越深。”   程季恒:“女主就没解释么?”   陶桃:“解释了呀,男主不相信她。不对,也不是不相信,是半信半疑吧。女主说过孩子是他的,那个时候男主也是相信她的,但是孩子出生后竟然和男主长得不像,还和男二有点像,你说气人不气人?”   “……”   这己经不是气人不气人的问题了。   这是板上钉钉的女主出轨。   能怪人家男主冷漠无情么?   程季恒越发感觉这剧情离谱:“所以、这个孩子到底是?”   陶桃急了:“我都跟你说了多少遍了?这个孩子就是男主的!”   程季恒一脸懵逼:“那孩子为什么会和男二长得像呢?”   陶桃:“我也不知道,这要问编剧。我个人觉得这段狗血的有点刻意了,孩子怎么能不像爸爸像外人呢?”   程季恒深表赞同:“就是,孩子怎么能不像爸爸呢?”他又重点强调了一句,”我女儿就和我长得一模一样。”   陶桃白了他一眼,继续说道:“其实也没有很像男二,就是个别部位有点像。在之前的剧情中提过女主和男二长得就有点像,所以应该可以理解为孩子和女主长得像,然后男主就误会了孩子和男二长得像。”   程季恒:“女主和男二之间不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血缘关系吧?”   陶桃被问到了:“……这个,应该没有吧。”   程季恒:“按照编剧的这个思路,说不定真的会有。”   陶桃听出来了他是在吐槽,没好气道:“你别打岔!”继续讲道,“由于男主的冷漠和不信任,就导致女主得了产后抑郁症,甚至还产生了轻生的想法,接下来就是你刚才看到的那一集的剧情,女主带着孩子自杀了,不过她还是舍不得带着孩子一起死,就在自杀前把孩子放在了路边,然后自己开着车冲出了正在维修的大桥的围栏,连人带车冲进了河里。”   刚才看这一集的时候,程季恒就看的一脸懵逼,现在听完前情提要之后,更懵逼了:“女主死了?”   陶桃:“肯定不能死呀?女主死了还怎么往下演?”   程季恒无言以对,他想破脑袋都想不出来,这剧情还能怎么往下演。   陶桃:“后面两集我还没看,不过我看网上的剧透,说是女主被救回来后好像失忆了。”   程季恒:“……”   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这编剧牛逼。   陶桃:“还是选择性失忆症,从小到大所有人和事都能记得住,只遗忘了和男主有关的部分,男主绝对特别痛苦!”   程季恒注意到了一个关键信息:“选择性失忆?还有这种失忆症呢?”   陶桃点头:“有,真的有!我还上网百度了呢,网上解释的是人的脑部受了重伤或者刺激之后会选择性的遗忘自己不想记得的事情,就好比剧中的女主,男主给她带来了太大的痛苦,所以她才会选择性的遗忘了和男主有关的一切。”   程季恒若有所思地回了句:“这样啊。”   陶桃:“你还有别的问题么?没有的话我要继续追剧了。”   程季恒:“没了。”   陶桃舒了口气,终于不烦她了,真是难得。   手机已经自动锁屏了,她不得不重新摁亮屏幕,这时才发现竟然都快一点了。   一集电视剧四十分钟,她还有两集没看,   她做不到看完一集之后能忍着不去看第二集 ,但两集全部都看的话太浪费时间——看完就两点多了,四点多就要去接小奶糕,中间也没剩多少时间学习了。   虽然很想继续往下看,但是为了保质保量地完成今天的学习任务,她不得不拒绝电视剧的诱惑,忍痛把视频关了。   程季恒奇怪地问:“你不看了?”   陶桃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说:“不看了,下午还要学习呢。”   程季恒积极配合孩子妈的学习计划:“我下午也要工作,咱们俩一起学习,一起进步。”   陶桃:“我才不要和你一起进步呢,我要独自美丽。”   程季恒不乐意了:“咱俩不是好同桌么?”   陶桃嫌弃道:“谁跟你是好同桌?我是被逼无奈才和你当同桌呢。”   程季恒眉头一挑,语气中带着点威胁:“这要是在高中,我一定天天在你放学的必经之路上堵你。”   陶桃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你还准备霸凌我呀?“   程季恒:“怎么可能?我堵你是为了送你回家,向你表达我的关心,让你心甘情愿地和我做同桌。”   陶桃毫不留情:“我不需要。”   程季恒:“咱俩要是在一个高中你绝对需要,因为你肯定会喜欢我。”   陶桃:“我上高中的时候最讨厌的就是校霸。”   程季恒并没有否认自己是校霸,但又补充了一句:“我还是学霸。”   陶桃:“那我也不会喜欢你,我喜欢斯文的,儒雅的,温柔的。”   总结来说就是喜欢苏晏那样的。   程季恒觉得孩子妈青春期的审美不行,必须要给她纠正过来:“苏医生是好,特别好的那种,唯一前的缺点就是他在上学的时候总是和别人谈恋爱。”   一刀捅在了死穴上,陶桃根本没有反驳的余地,恼羞成怒之下狠狠地在程季恒的胳膊上打了一巴掌:“不说话没人把你当死人!”   其实程季恒一点都不觉得她打的疼,却还是摆出了一副被重创的样子捂住了自己的胳膊,可怜弱小又无助地说道:“我上学的时候又不谈恋爱,你打我干什么?”   陶桃:“谁知道你说得是真话假话?”   程季恒语气坚决:“千真万确,从小到大我就只有你这么一个女人。”他又叹了口气,可怜巴巴地说道,“我现在的处境和你追的那部电视剧里面的女主一模一样,爱人总怀疑我在外面有外遇,孩子还长得和我像,幸好我不能生孩子,小奶糕要是我生的,跳进黄河我也洗不清了。”   陶桃瞬间破功,直接笑了出来:“你就会强词夺理。”   程季恒:“什么强词夺理?我是在阐述事实。”   陶桃就没搭理他,开始专心致志地吃饭,吃完饭后,她收拾了一下小桌板,又去卫生间把饭盒洗了,回来后就就准备午睡半个小时。   往床下放自己用的那张小桌板的时候,陶桃问了他一句:“你睡么?睡得话我就把你的床放下去。”   程季恒不困,本来想继续工作,但是听完问话之后,毫不犹豫地改了注意:“睡。”   陶桃绕到了他那一侧的床边,将他的桌板放到了地面上,又把他的床摇了下去,还帮他放好了枕头,然后才回到外侧的床边,拖鞋床上。   时节才到九月,夏季的余热还未消散,秋老虎肆意横行,所以病房里一直开着空调。   陶桃身上穿着短袖,担心睡觉的时候会冷,她就把叠放在床角的薄被子拉了过来,盖在了身上。闭上眼睛在床上躺了不到一分钟,她忽然意识到了一件事情,立即把眼睛睁开了,扭脸看向了程季恒。   与他对视的那一刻,她的脸红了。   她忘记把床拉开了。   昨天小奶糕在,午睡的时候小家伙一定要睡在爸爸妈妈中间,所以陶桃就没把床拉开,为了满足孩子的愿望和程季恒躺在了一张床上。   不过昨天中午睡觉的时候她并没有觉得不好意思,毕竟中间隔着孩子。   现在他们俩之间什么都没隔。   猝不及防间同床共枕了,陶桃又尴尬又羞赧,连忙起身,准备下去把床拉开。   然而就在她准备起身的那一刻,忽然被他拥入了怀中。   她的第一反应不是抗拒,而是担心,气急败坏地看着他:“你能不能别乱动,一会儿伤口又崩了!”   程季恒满不在乎:“没压到伤口。”   其实伤口还是会疼,但是为了能够抱着她,这点疼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陶桃感觉这人就是在胡闹,又急又气地瞪着他:“松手!”   “我不。”程季恒不但没有松开她,反而抱得更紧了,“除非你推开我。”   陶桃根本不敢乱动,怕碰到他的伤口,所以没办法大幅度地推他,小幅度地推又推不开,只能瞪着眼睛干着急。   程季恒眼神中浮现了笑意。   是一种心满意足中又参杂着些许得意的笑,像极了一个成功偷吃到糖果的小男孩。   他早就猜到了她舍不得推他,所以才会抱她。   陶桃的脸都快红透了,心跳也开始莫名其妙地加快。   他们好久都没有这么亲密无间地相处过了。   她能感觉到他的呼吸,能感受到他的体温,能听到他的心跳。   这一切都令她既陌生又熟悉。   程季恒很喜欢看她脸红的样子,看起来软糯极了,所以又忍不住地想去欺负她:“你害羞什么?咱们俩以前又不是没在一张床上睡过。”   陶桃的脸又红又烫:“你快松开我!”   程季恒置若罔闻,哄孩子似的说道:“快睡觉,睡醒去接小奶糕。”   陶桃又气又无奈:“她第一天上幼儿园,你能不能别变着法地让她早退旷课?”   程季恒:“不就是上个幼儿园么?早点接回来怎么了?”   陶桃态度坚决:“不行,上幼儿园就相当于上学了,必须要开个好头,绝对不能让她养成早退旷课的习惯。”   程季恒继续劝谏:“就一次,怎么会养成习惯呢?”   陶桃:“有第一次就有后面的无数次,所以就不能开这个头!”   程季恒:“不可能!”   陶桃斜眼瞧着他:“你怎么知道不可能?”   程季恒:“谁以前上学的时候没有逃过学旷过课?”   陶桃:“……我。”   程季恒沉默片刻,实在是按耐不住内心的好奇:“你一不逃学,二不旷课,三不早恋,那你上学的时候都干什么了?”   陶桃:“学习呀!上学不学习?那还上什么学啊?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天天不好好学习?”   程季恒:“胡扯,哥当年上学的时候稳居年级前三。”   其实上初中的时候考过一次年级三十名,那次考试,老季考了第三十一,因为他们俩跟隔壁学校一伙人约架,缺了一场数学考试。   不过这事他没好意思跟陶桃提。   年纪越大,越觉得年少时的自己是个中二的傻逼。   陶桃怎么看都看不出来这人会是个学霸,所以对他的话深表怀疑:“真的假的?”   程季恒:“骗你我是狗。”   陶桃:“你本来就是狗!”   程季恒摆出了一副无辜又委屈的表情:“你怎么能骂我呢?我要告老师。”   陶桃又气又笑:“你告校长也没有用。”   程季恒:“就咱俩现在这种搂搂抱抱的姿势,校长来了肯定要判咱俩早恋,然后一起记过处分。”   陶桃:“我可没对你搂搂抱抱,是你对我耍流氓!”   程季恒置若罔闻:“你还睡不睡了?不睡的话讨论一下孩子的家庭完整问题。”   陶桃:“什么家庭完整问题?”   她看向他的目光中全是防备和质疑,程季恒立即解释道:“我不是逼着你嫁给我,我是想给小奶糕一个健全完整的家庭环境。”   陶桃:“所以呢?”   程季恒:“我想让你们搬过来和我一起住。”   陶桃想都没想就要拒绝他,然而程季恒又抢在她开口之前说道:“你先别急,听我把话说完。我没有逼着你和一定要我住在一起,我是想让小奶糕和别的孩子一样,爸爸妈妈随时都能陪在她身边。我缺席了她生命中的最初三年,不想继续缺席了,而且一个健全的家庭环境也有利于她的成长。”   陶桃这回没再像刚才一样那么的坚定不移。   虽然她不会为了女儿嫁给程季恒,但别的事情,她可以为了女儿做出改变。   程季恒说得没错,小奶糕确实需要一个家庭完整的成长环境。   之前她的生命中一直没有爸爸,所以比起别的孩子,她会缺乏一些安全感,现在爸爸终于回来了,能时时刻刻陪伴在她身边当然是最好的。   看陶桃的态度有所动摇,程季恒继续说道:“家里还有阿姨,你和孩子搬过来之后阿姨可以帮你照顾孩子,你就有时间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了,考研也可以考全日制研究生,专业选择也更宽泛。”   陶桃又动摇了几分,可她还是有顾虑:“我的小超市怎么办?”   程季恒:“想开就继续开,我每天早上送你去超市;不想开就转让出去,或者雇一个店员。”   陶桃:“我一个月才挣多少钱?哪来的钱雇店员?不赚钱了?”   程季恒:“不是有我呢么?我养你呀。”   陶桃:“我不用你养我。”   程季恒:“不行我必须养你,你是我遗嘱上的唯一继承人,所以我必须让你记得我的好,以防我哪天忽然没了,你用我的钱养别的男人还让我的女儿喊他爸爸。”   陶桃气急败坏:“那你就好好活着,别天天不拿自己的身体当回事!”   程季恒赶忙安抚:“我肯定要好好活着,不然怎么养你和小奶糕?”   陶桃就没搭理他。   程季恒解释道:“我不是阻止你去赚钱,我是想让你做一份有意义的工作,以你的能力,不应该只守在一间小超市里。”他的语气很温柔,也很认真:“我知道你开超市是为了方便照顾小奶糕,如果没有孩子,或者说没有遇到我,你的人生会比现在更精彩,是我耽误了你四年,所以我想弥补你,以后你的理想就是我的理想,你想去做什么我都会全心全意地支持你,你不用有任何后顾之忧,只管去做,哪怕你把天捅塌了我也会给你顶着。” 第52章   程季恒的声音很柔和, 又不失坚定,具有安抚人心的力量。   说不感动是假的。   陶桃很感动,也被打他的话语打动到了, 但却并未感动到丧失理智。   她愿意为了小奶糕和他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但她不确定他说这些话是不是又在骗他, 更担心他会再次消失。   四年前他也如同此刻一般深情款款地对她做出过许多承诺, 但却一条也没有兑现。   所以她无论如何也做不到毫无顾忌地把自己和女儿交付给他。   她害怕再次被骗。   更重要的是, 如果他再次消失,一定会对女儿造成无法估量的伤害。   沉默许久, 陶桃回了句:“我考虑一下。”   程季恒明白她的顾虑所在,也知道造成如今这种局面的罪魁祸首是自己,所以他并未逼着她做出选择,轻叹了口气,回道:“行, 我等你的答案。”他又语气坚决地保证, “放心吧, 这次我肯定不会消失。”   陶桃不置可否,闭上了眼睛:“我要睡了, 困了。”说完之后,她忽然想起来自己没定闹钟,又把眼睛睁开了,去拿手机。   这时程季恒说了句:“不用定了,我一会儿喊你。”   陶桃:“你不睡了?”   程季恒:“不困。”   陶桃瞪了他一眼:“那你刚才还跟我说你想睡觉?”   程季恒:“我不是看你想睡觉么?你想想看,你睡觉的时候我在一边学习,会不会对你造成心里压力?”   陶桃又气又笑:“强词夺理。”   程季恒温声哄道:“快睡, 睡醒学习,不然下次月考你就考不过我了。”   陶桃忍俊不禁:“半个小时后叫我起床。”   程季恒:“好。”   陶桃放心地闭上了眼睛, 没过多久就在他怀中睡着了。   程季恒目不转睛地看着怀中人。   四年的时光,好像没给这颗桃子带来太多的变化,睡觉时的模样也如同四年前一样,乖巧极了,如同一只小猫,令他无法自控的心旌摇曳。   确定她睡熟了之后,他悄悄地在她的额头上亲吻了一下,随后松开了她,从床上坐了起来,继续工作。   陶桃让他半个小时之后喊她,他谨记于心。到了两点的时候,他准时喊她起床,同时轻轻地戳着她的脸颊,如同四年前一样。   但是陶桃不光没醒,还下意识地翻了个身,并且用被子蒙住了脑袋。   程季恒无奈一笑。   考虑到她最近又要早起照顾女儿又要跑到医院照顾他,肯定是累坏了,他不由有些心疼,所以就没再喊她起床,想让她多睡一会儿。   本想再过半个小时喊她起床,结果助理忽然给他发来了一份市场部刚交上来的新项目可行性分析报告,看着看着他就把喊她起床事情忘了,让她睡了个自然醒。   病房安静,温度舒适,陶桃这一觉睡得十分舒服,甚至都有点睡懵了,尤其是刚睡醒的那几秒钟特别迷茫,甚至都忘了自己身处何地。   眯着眼躺在床上愣了许久,她才回过劲儿,从枕边摸出手机一看时间,瞬间吓醒了,竟然都已经四点了!   她几乎是从床上弹起来的,看到“两耳不闻窗外事,全心全意搞工作”的程总后,气不打一出来:“你怎么不喊我?都四点了!”   正在投入工作的程季恒浑身一僵,这才意识到自己把孩子妈安排的任务忘了,刚忙解释:“我两点喊了你一次但是没喊醒,然后我想你这两天肯定累坏了,就想让你多睡一会儿。”   陶桃没好气:“要你们男人真是一点用都没有!”说着,她掀开了被子,迅速下床穿鞋,快步朝着门口走了过去。   程季恒看她一副急匆匆的样子,还以为她要走了,连忙问道:“你去哪儿?”   陶桃也不回地说道:“去厕所!”   那是该急。   程季恒没再往下问,乖巧地回了个:“哦。”   上完厕所之后,陶桃洗了把脸,然后站在镜子前重新把头发扎了一遍,又整了整衣服。从卫生间出来后,她开始收拾背包。   这回好像真的是要走了。   程季恒又问了一遍:“你去哪?”   果然有其女必有其父,这父女俩真是一样粘人。   陶桃长叹了一口气,瞪着他回道:“去接你闺女!”   程季恒:“这不是才四点么?你不是说不能让她早退么?”   陶桃一边把包里面不需要带的东西往外拿一边回道:“我早上答应她了要第一个去接她,去晚了幼儿园门口肯定特别多人,而且我还要去给她蜂蜜蛋糕。”   程季恒立即拿起了手机:“我给司机打电话。”挂了电话后,他安抚道,“十分就能来,放心吧,绝对不会迟到。”   陶桃舒了口气,把刚才从包里拿出来的几样玩具和几本童书推到了程季恒身边,叮嘱道:“等她来了之后不许陪她看小猪佩奇,陪她玩亲子游戏,或者陪她看绘画书。”   玩具都装在包装盒里,程季恒拿起了一个蓝色包装的盒子,上面写着“企鹅破冰积木”这几个字。   陶桃又叮嘱道:“你要多跟她互动,别天天带着她看动画片,看成小近视眼就麻烦了。”   程季恒相当自信:“我女儿绝对不可能近视,我们家就没有近视眼基因,我小时候天天看葫芦娃也没近视。”   陶桃没好气:“怪不得她这么喜欢看动画片呢,就懒你的基因!”   程季恒笑了,随后问道:“你刚才说她喜欢吃蜂蜜蛋糕?除了蜂蜜蛋糕、炸鸡、可乐鸡翅之外,她还喜欢吃什么?”   陶桃叹了口气:“你女儿就没有不喜欢吃得东西。”   程季恒又问道:“她最喜欢吃什么?”   陶桃想了想,回道:“她最喜欢吃的东西有很多,但是她的最不是我们认为的最,她的喜好可以分为五个等级,依次是喜欢、超喜欢、最喜欢、最最喜欢和最最最喜欢。有三个最的东西才是她最喜欢的东西。”   程季恒:“那她……最最最喜欢什么?”   陶桃:“最最最喜欢吃牛排。”她忽然想起来自己好像还欠小家伙一顿牛排呢。   程季恒不理解:“牛排有什么好吃的?”   陶桃:“你敢这么问她么?”   程季恒立即改口:“我就是随便问问。”   陶桃白了他一眼,看了眼时间,已经快到十分钟了,于是她没再和程季恒废话,背着包下了楼。   走到医院东门的时候,司机已经将车停在路边等她了。   陶桃先让司机开车带着她回了一躺现在住的地方,在家属院旁边的那间面包房里给小奶糕买了蜂蜜蛋糕,然后才去幼儿园接孩子。   车停在幼儿园门口的时候时间已经过了四点四十。   陶桃一下车就被眼前的壮观景象震惊到了,放眼望去全是豪车,在车与车的缝隙间站满了等待着幼儿园放学的家长朋友们。   那一刻陶桃的脑海中只浮现出了四个字:竞争激烈。   想在这一群跃跃欲试的家长中脱颖而出争当第一,可真是不容易。   为了占据地形优势,以便抢占先机,陶桃在人群中见缝插针地往前挤,但是挤到中间部分的时候,再也挤不进去了——前方竞争对手们的战斗力太强,并且斗志昂扬,严防死守最佳起跑场地,不给后面的对手们一丝一毫的后来者居上的机会。   要瞧着自己要让女儿失望了,陶桃也只能站在人群中干着急,望眼欲穿地看着前方不远处的幼儿园大门,恨不得自己有瞬移术,直接移动到最前方。同时在心里发誓明天一定要早点来,争取成为第一梯队的实力干将。   哎,这年头,接个孩子也需要强悍的竞争力。   幸好把蛋糕放车上了,不然早就被挤扁了。   就在她感慨当妈不易的时候,脚后跟忽然被踩了一下,踩得不重,但也不轻,在陶桃回头的那一瞬间,后方不小心踩到她的那位女人也连忙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陶桃先听到了声音,才看到了她的人。   她的声音很温柔,不对,应该是温婉,如同江南水乡的涓涓细流,沁人心田。   一定是个很美的女人。   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间,陶桃确定了自己的猜测,确实是个很美的女人,乌发如墨,眉目如画,肤色白皙,身形高挑气质出众,美得十分端庄大气。   男人抵抗不了美人的诱惑,女人更抵抗不了。   可以这么说,女人比男人还要喜欢看美女。   陶桃不由自主地对这个女人产生了好感,笑着回道:“没关系的。”   女人也对她笑了一下,目光柔和如波,略带无奈地解释道:“今天来晚了。”   陶桃明白了,这也是一位试图后来者居上挤进第一梯队的妈妈,顿有了种遭逢天涯沦落人的感觉:“没关系,可以理解。”   人与人之间的相识与相处很靠眼缘。   陶桃对这个女人有眼缘,同样这女人也对她有眼缘,闲来无事,她就和陶桃聊了起来:“看你比较面生,孩子才刚上幼儿园吧?”   陶桃点头:“嗯,今天第一天上幼儿园。”说完,她又叹了口气,“早上送来的时候都哭惨了。”   女人安慰道:“孩子都一样,我儿子刚上幼儿园的时候也哭,第一个星期送来的时候就没有一天不哭的,一个星期之后就好了。”   陶桃:“我女儿月份靠前,才刚三岁三个月,我还有点担心她年纪太小,会不会跟不上。”   女人回道:“我女儿上幼儿园的时候也是刚满三岁,那个时候我也担心这个问题,不过后来并没有出现跟不上的情况,孩子的接受与成长能力比我们想象的要强大的多。”   陶桃安心了不少,同时也捕捉到了一个信息:“你还有一个女儿呢?”   女人笑着点头:“嗯,现在七岁了,我儿子四岁。”   陶桃惊讶:“都七岁了?”   这样一算这女人至少也三十了,可她真的一点也看不出来她三十了,看起来还跟二十四五似的。   女人似乎看出来了陶桃的疑惑,大大方方地回道:“我都三十二了。”   两个孩子的妈妈还能有这么好的状态,陶桃不禁夸奖道:“你保养的真好。”   女人笑了,神色中显露着幸福:“老公和孩子比较省心吧。”   陶桃犹豫了一下,没忍住问道:“你女儿刚上幼儿园的时候,你老公什么反应?”   女人无奈地回道:“早上八点才送进去,九点就说要去接,给我气得不行。”   陶桃心里平衡了,忍不住开始吐槽自家男人:“我女儿她爸也是,一个小时一问什么时候去接。”   女人回道:“男人对女儿都这样,女儿是他们的心头肉,对儿子就不一样了,女儿是宝,儿子是草,我儿子去年上幼儿园的时候嗓子都哭哑了,他爸走得时候连头都没回一下。”   陶桃笑着感慨:“差距也太大了吧?”   女人无奈一笑:“可不是么,儿子跟捡的一样。”   她的话音刚落,人群忽然开始骚动,两人抬头一看,是负责开门的保安站到了大门后。   陶桃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还有一分钟就要开门了,她瞬间进入了备战状态——即便是当不了第一,也必须在前三名里面!   女人的神色也专注了起来,还好心地给陶桃传授了经验:“现在落后没关系,大门开了之后人群会分散一些,到时候见缝插针往前冲就行。”   陶桃点头:“嗯!”   五点整一到,保安准时准点地打开了大门,如同开闸放水似的,乌泱泱的人群顷刻间宣泄进了幼儿园中。   如闻枪响,陶桃拔腿就跑,如一条鱼似的穿梭在人群中。   幼儿园很大,大班小班中班各有自己的教学场地,陶桃是第一个跑进小班教学区的妈妈,那一刻她自豪极了。   班主任和生活老师全守在班级门口,来一个家长放走一个孩子。   今天第一天开学,老师和家长还不熟悉,陶桃走到女儿所在的班级门口时,班主任先询问了声:“您是谁的家长?”   陶桃:“陶多乐。”说着,她就将目光投进了教室,一眼就看到了她的小奶糕。   小奶糕也看到了妈妈,激动又惊喜,老师一喊她的名字,她就从小凳子上跳了起来,在全班小朋友羡慕的眼光中,哒哒哒地朝着教室门口的妈妈跑了过去。   但是跑着跑着小嘴巴就瘪了起来,眼圈也红了,跑到妈妈面前就就哭了。   陶桃蹲在了地上,将女儿接入了怀中,哭笑不得地问道:“宝宝,你怎么哭了呀?”   小奶糕紧紧地搂住了妈妈的脖子,生怕妈妈走了似的,呜咽着说道:“我好想你呀妈妈,我真的好想你呀,特别特别想你,我好害怕你不要我了……”   陶桃的鼻子忽然就酸了,把女儿从地上抱了起来,柔声安抚道:“妈妈不会不要你的,你是妈妈的小宝贝。”   小奶糕伏在了妈妈的肩头,哭得一颤一颤,看起来可怜极了。   陶桃轻轻地拍着女儿的后背,以示安抚,同时对她说道:“跟老师说再见吧,我们去找爸爸。”   小奶糕立即抬起了肉乎乎的小手,忍着哭腔乖乖说道:“老师再见。”   和老师道别之后,陶桃就抱着女儿离开了,朝着幼儿园大门走的途中,她一直在安抚女儿,直到上了车,看到了蜂蜜蛋糕,小家伙的眼泪才算是止住了。   车开动后,陶桃问了女儿一句:“你要不要吃一口蜂蜜蛋糕?”   小奶糕很坚决地摇头:“不要,我要和爸爸一起吃。”   陶桃的心里略有些不平衡:“你怎么不和妈妈一起吃?”   小奶糕很认真地看着妈妈,一本正经地说道:“因为妈妈以前吃过了,爸爸没有吃过,我不能只陪着你吃,也要陪爸爸吃,不然爸爸会难过的。”   “……”   你这小丫头还真挺雨露均沾。   陶桃无奈一笑:“好吧。”   司机把母女俩送到了医学院的东门,下车后,陶桃牵着女儿的手朝着住院部走了过去,还没走到住院部门口呢,小家伙就伸出了小手,直勾勾地指着前方,激动又兴奋地喊道:“啊啊啊啊啊啊爸爸!”   陶桃抬头一看,果然在住院部门口看到了身穿病号服的程季恒。   真是身残志坚。   小奶糕惊喜地不行不行。   这时周围的人不多,陶桃就松开了女儿的手,小家伙立即朝着爸爸跑了过去,两条小短腿倒腾的飞快。   司机在返程之前就给程季恒发了消息,接到消息后,程季恒就从病房里溜了出来,下楼等她们母女俩。   女儿飞奔到他面前的这一刻,程季恒忍痛弯下了腰,将小家伙从地上抱了起来,在她肉嘟嘟的小脸蛋上亲了一口:“想不想爸爸?”   小奶糕紧紧地抱住了爸爸的脖子,眼圈又红了,憋着小嘴说道:“特别特别想……”   哎呦,扎心的感觉,真是受不了。   程季恒就是看不得女儿哭,他的眼眶莫名也跟着红了:“爸爸也想你了,特别特别想。”   陶桃走到了父女俩身边,看着他们俩惺惺相惜的样子,简直无语到了极点。   不就是一天没见么,至于这么伤感么?   她不得不催促:“别在这儿站着了,赶快回病房。”   一家三口回病房的途中,小奶糕兴冲冲地对爸爸说道:“爸爸我和妈妈给你带了蜂蜜蛋糕,一会儿我们一起吃。”   程季恒笑着回道:“也给你准备了好吃的。”   小奶糕双眼放光地看着他:“什么好吃的?”   陶桃也一脸好奇地看着他。   程季恒买了个关子:“保密。”   小奶糕叹了口气:“好吧。”   到了病房后,小奶糕终于知道了答案,是蛋挞。   小家伙开心极了,因为她最最喜欢吃蛋挞。   陶桃则一脸懵地看着程季恒:“你什么时候买的蛋挞?”   程季恒面不改色:“我刚才没事干随手定了个外卖。”   “……”   所以这就是你背着我偷偷给她准备惊喜的理由?   陶桃瞪着他:“就你这争宠的段位,在宫斗剧里面你一定能活到最后一集!”   程季恒:“最后一集都不是我的目标,我的目标是统领后宫。”   陶桃又气又笑,没再搭理他,带着女儿去了卫生间,给她洗手。   洗完手之后,小奶糕就脱鞋上了床,和爸爸一起分享蜂蜜蛋糕和蛋挞。   陶桃暂时不想吃东西,就盘着腿坐到了另外一张床上,继续学习。   其实程季恒并不爱吃甜食,但是女儿给他带的东西,再不喜欢吃他也要逼着自己吃下去。   小家伙则吃得不亦乐乎。   程季恒看向女儿的目光柔和又慈爱:“今天在幼儿园有没有遇到什么开心的事情?”   小奶糕点头啊点头。   陶桃也抬起了脑袋。   她在回来的路上已经问过小家伙这个问题了,所以她现在的关注点不在小家伙身上,而在程季恒身上。   程季恒:“可以给爸爸分享一下么?”   小奶糕忽然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点了点头,笑着说道:“可以哒!”   程季恒也笑了,柔声问道:“什么事让你这么开心?”   小奶糕没有立即告诉爸爸,而是严肃叮嘱了一句:“你不可以告诉别人哟。”   程季恒点头,信誓旦旦:“爸爸发誓绝对不告诉别人。”   小奶糕这才放心,但还是压低了嗓音,声音小小地说道:“我遇到了一个小哥哥。”   程季恒:“……”   这他妈是什么值得开心的事情么?   陶桃清清楚楚地捕捉到了程总眼神中突然蹦出的惊愕,差点就笑出声了。   小奶糕特别害羞,却又忍不住想和爸爸分享:“小哥哥特别帅,还给我巧克力吃。”   程季恒的脸都快青了,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严肃又认真地教育女儿:“爸爸告诉你,除了爸爸之外,所有给你零食吃的男生,都是坏人,以后不许接他们的零食,想吃什么告诉爸爸,爸爸给你买。”   小奶糕拧起了小眉毛,很认真地反驳:“不是哒,小哥哥不是坏人,他特别特别好,他是好人!”   程季恒压着脾气说道:“你才认识了他一天,怎么会知道他好不好呢?”   小奶糕:“今天上午老师带着我们去玩滑滑梯,但是我特别想你们,就哭了,老师没有看到我哭,后来我的脚边滚过来了一个小皮球,小哥哥过来捡皮球,看到我哭了,就问我为什么哭,我说我想爸爸妈妈了,他就跟我说爸爸妈妈下午就来接我们了,还给我巧克力吃,让我别哭。”   程季恒一脸不屑:“就这?”      小奶糕点头啊点头,然后超级害羞地笑了:“我好喜欢这个小哥哥呀。”   会心一击的感觉。   程季恒的脸更青了,额头的青筋都快蹦起来了。   他再次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的女儿:“听爸爸说,你这不叫喜欢,这是感激,还有,以后不许随便接男生送给你的东西。”   小奶糕一脸困惑:“为什么?”   程季恒:“因为他们不安好心!”   陶桃没忍住说了句:“幼儿园的小孩哪有什么不安好心的?人家小男孩也是为了安慰我们小奶糕好不好?多暖男呀,而且小奶糕当时都哭了。”   程季恒面无表情地看着孩子妈,斩钉截铁,不容置疑:“反正就是不能要,咱们自己家有!”   “……”   他急了他急了他急了。   陶桃还从来没见过程季恒这么气急败坏的样子呢,又是无奈又是想笑。   程季恒一脸严肃地跟她商量:“明天别送幼儿园了,大一岁再送。”   这回换陶桃急了:“明年她就遇不到小哥哥了?”   程季恒沉默片刻:“要不、请老师在家教吧。”   陶桃:“……”   我看你是要疯了。   她就没再搭理他,继续低下头学习,然而就在这时,病房的门忽然被敲响了,她不得不放下了笔,下床开门,同时奇怪地说道:“现在能是谁来呀?”   程季恒依旧沉浸在“小哥哥”打来的打击中,蔫蔫地靠在病床上,语气闷闷不乐:“应该是老白。”   陶桃:“老白是谁?”她只知道老季,昨天下午他还带着老婆来了一次。   程季恒回道:“白星梵,一个老朋友。”   “哦。”陶桃迅速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和衣服,然后去开门。打开病房大门的瞬间,她就惊讶到了,瞪大了眼睛看着站在病房外的女人:“怎么是你?”   苏颜也很意外,笑着回道:“我也没想到是你。”   站在她身边的白星梵身材高大,英俊不凡,略带惊讶地问:“你们认识?”   苏颜回道:“今天在幼儿园门口我不小心踩到她的鞋了。”随后她低下了脑袋,看着站在身边的儿女,柔声说道:“快给阿姨问好。”   姐姐白怀瑾和弟弟白傅瑜异口同声地说道:“阿姨好。”   “你们好。”陶桃回答的同时,侧身给门外的这一家四口让路。   小奶糕听到来小朋友了,跪在病床上,好奇地看向门口,肉乎乎的手里还拿着一块小蛋糕,唇边沾了点蛋糕屑。   一大一小两个孩子一走进病房,小奶糕的眼睛忽然亮了,开心又惊喜地看着小男孩,发出了和妈妈刚才同样的感慨:“怎么是你?”   小小的白傅瑜也很惊喜,笑着回道:“我也没想到是你!”   俩孩子竟然认识,病房里的其余人都被惊讶到了。   陶桃看了看白家的那个可爱帅气的小男孩,又看了看自己的女儿,忽然明白了什么:“小奶糕,这位就是送你巧克力吃的哥哥么?”   小奶糕点头啊点头。   陶桃了然,幸灾乐祸地看了程季恒一眼。   果不其然,这人的脸色更青了。   程季恒再次深深吸了一口气,面无表情地盯着白星梵:“你忙吗?忙的话就先走吧。”   陶桃:“……”   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   白星梵无动于衷:“不忙,还可以待很久。”言必,他摸了摸自己儿子的小脑袋瓜,语重心长,“你现在是小哥哥了,以后要好好照顾妹妹,明白么?”   小家伙点头啊点头:“我明白!”   白星梵慈爱一笑——不错,孺子可教。   程季恒:“……” 第53章   白家人在病房里待了一个多一小时, 主要是因为孩子们玩得很开心,大人们也不忍打扰到他们。一直到将近晚上七点,窗外夜幕降临, 白星梵和苏烟不得不带着孩子回家。   白家人离开之前,小奶糕和白家小哥哥互相说了好几遍再见, 还依依不舍地说了好几遍明天见。   程季恒全程面无表情, 周身气压低至冰点。      就跟故意的似的, 白星梵临走的时候特意跟他打了个招呼,义正言辞:“季恒, 早日康复,等你出院之后,我一定带着会七七和十五登门拜访。”   七七和十五分别是白家姐弟的小名。因为这姐弟俩一是个七夕节生的,一个是八月十五生的。   要是不是因为有伤在身,程季恒一定会直接把他打出去。他强忍着想打人的冲动, 硬挤出来了一个笑容:“不用, 太麻烦了。”   白星梵:“不麻烦, 走路五分钟的事情。”   这他妈才是麻烦的地方。   程季恒现在特别后悔当初开发东湖畔别墅区的时候为什么要特意给白星梵和季疏白一人留出来一栋。   沉默片刻,他面不改色地回了句:“我明天就搬家了。”   陶桃:“……”   你是说真的么?   白星梵:“没关系, 你搬去哪里我们就去哪里登门拜访。”   程季恒:“……”   白星梵略一颔首,谦卑有礼:“那我们就先告辞了。”   程季恒毫不留情:“快走不送。”   白星梵带着老婆孩子走了之后,病房内的气氛骤然清冷了下来,程季恒不由长舒了口气——可算是清静了。   这时,陶桃好奇地问了句:“你跟他们住的很近么?”   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感觉,程季恒完全不想面对现实:“不近。”   陶桃不信:“我刚才都听人家说了走路五分钟就到了。”   程季恒:“那是在我搬家之前。”   陶桃白了他一眼,忍无可忍地说道:“你真作。”   小奶糕好奇地看着妈妈, 奶声奶气地问:“妈妈,什么是作?”   陶桃:“就是闲着没事干了非要瞎折腾。”   小奶糕一脸懵懂:“爸爸为什么要瞎折腾?”   陶桃看了程季恒一眼, 感觉这人的血槽已经快被白家小哥哥放空了,整个人看起来脆弱到不堪一击。   女儿果然是男人们的软肋。   她没忍住笑了一下,轻轻地点着女儿的小鼻尖:“当然是怕小奶糕被偷走。”   小奶糕瞪大了眼睛,怕怕地说道:“我不要被偷走!”   程季恒:“放心,有爸爸在,谁都别想把你偷走!”   陶桃心想:“就怕她到时候自己跟小哥哥跑了。”   小奶糕则舒了口气,不再害怕了。   程季恒靠在床上,抬起了手臂,朝着女儿招招手:“过来,让爸爸抱抱。”   小奶糕没有过去,很认真地跟爸爸商量:“爸爸,我可不可以一会儿再让你抱,因为我现在想去拉臭臭。”   一本正经地要去拉臭臭。   陶桃被逗笑了,程季恒也忍俊不禁:“好,爸爸等你。”   随后陶桃带着女儿去了卫生间,把她抱上坐便之后,她叮嘱道:“妈妈去外面等你,拉完了喊妈妈。”   小奶糕:“好的,但是你不可以关门!”   “知道啦。”从卫生间里出来了之后,陶桃走到了病床边,开始收拾玩具。   刚才三个孩子玩的不亦乐乎,各种各样的玩具铺了满床。   程季恒看着她,可怜巴巴地说道:“你不过来关心我一下么?”   真是个小作精,陶桃无奈:“你又怎么了?”   程季恒先看了一眼卫生间的方向,然后压低了嗓音:“你说她才刚上幼儿园就有喜欢的小哥哥了,以后可怎么办?”   陶桃哭笑不得:“她才三岁,你想那么多干什么呀?离她结婚嫁人还早呢。”   程季恒长叹了口气:“只要一想起来她以后要结婚嫁人我就有种心碎的感觉,特别特别难受。”   陶桃看着他一副可怜弱小又无助的表情,简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   真是从来没见过这男人如此的感性过。   她索性换了话题:“等她拉完臭臭,你就带着她吃饭,不许再陪她玩了,吃完饭我就要带着她回家了。”   程季恒不想让她们母女俩走,讨好着商量:“这才七点多,多待一会儿吧。”      陶桃态度坚决:“不行,吃完饭就快八点了,回到家我还要给她洗澡呢,她明天还要上幼儿园,九点半之前必须睡觉!”   程季恒:“你们不能在这儿住么?”   陶桃:“不能!”   程季恒不死心:“就一天!”   陶桃:“一天也不行,她现在已经上学了,必须要养成规律作息。”   程季恒退而求其次:“那你周五晚上带着她陪我行么?”   怎么这么粘人呀?陶桃没好气:“你都多大人了?非要让人陪?”   程季恒:“我只是一个虚弱的病号。”   陶桃就没再搭理他,重新把小桌板架了起来,刚准备摆饭,卫生间里传出了女儿的声音:“妈妈我拉完了!”   陶桃停下了手中的工作:“好,妈妈现在就去给你擦屁屁。”   谁知道小奶糕下一句喊的竟然是:“不要,臭,让爸爸来!”   程季恒:“……”   爸爸果然是捡的。   陶桃瞬间笑喷了:“哈哈哈。”   虽然被安排了臭味的任务,但女儿安排的任务不能拒绝。程季恒长叹了一口气,一边掀被子一边艰难起身,同时任劳任怨地喊道:“爸爸这就来。”   陶桃摁住了他的肩膀:“你躺着吧,以后有的是机会闻臭味。”说完,她朝着卫生间走了过去,同时回应女儿,“爸爸身上有伤口,等爸爸的身体好了你再给他安排任务。”   给女儿擦完屁屁后,母女俩一起洗了洗手。   一走卫生间,小家伙就哒哒哒地朝着病床跑了过去,撅着屁股努力爬床,陶桃赶忙走到了女儿身后,及时的拖了她的小屁股一下,将她拖到了床上,然后给她脱了鞋。   拉完臭臭的小奶糕相当诚信,立即爬到了爸爸身边,履行让爸爸抱的承诺。   程季恒将女儿揽入了怀中,轻轻地捏了捏她肉乎乎的小脸蛋,故作不满:“爸爸在你眼里就是用来闻臭味的?”   小奶糕认真地解释道:“不是的,是因为妈妈能闻到臭味,你闻不到臭味,所以我才让你去给我擦屁屁。”   程季恒哭笑不得:“爸爸为什么为不到臭味?”   小奶糕:“因为妈妈昨天晚上说你是臭男人,所以你闻不到臭味。”   陶桃:“……”   千防万防,孩子难防。   昨天晚上小家伙就是不睡觉,哭着闹着要给爸爸打视频电话,她气得不行,心里还有点不平衡,就随口说了一句:“爸爸就是个臭男人。”   谁知道这小家伙竟然记在心里了,还会“活学活用”了。   看来以后不能随便在这丫头面前说话了。   程季恒看向了陶桃,眉头一挑:“你在背后说我坏话?”   陶桃死不承认:“我没有!”   小奶盖噘起了小嘴巴:“妈妈撒谎,撒谎不是好孩子!”   程季恒附和:“就是,撒谎不是好孩子。”   陶桃看着他们父女俩一唱一和的样就来气,瞪着他们俩说道:“你们俩还吃不吃饭了?”   强权之下必有屈服。   父女俩生怕挨训,瞬间老实了,一个比一个听话,乖巧懂事、异口同声:“吃。”   陶桃这才放过他们俩。   阿姨六点多的时候就把晚饭送过来了,但那个时候白家人还没离开,他们也不能吃饭。幸好饭菜都装在了保温饭盒里,吃的时候还是热的。   吃饭的时候,小家伙坐在了儿童椅上,胸前带着儿童专用的防漏围嘴。陶桃先将给女儿吃的饭菜拨了出来,将儿童餐盘放到她面前的时候,叮嘱了句:“乖乖吃饭,不许玩,也不许和爸爸聊天,明天还要上幼儿园,今天要早点回家。”   小奶糕一脸哀求地看着妈妈:“可不可以晚点回家,我不想和爸爸分开。”   程季恒那颗不安分的心瞬间死灰复燃,同样摆出了一副哀求的嘴脸:“我也不想和小奶糕分开。”   小奶糕:“妈妈,求求你了!”   程季恒:“老婆,求求你了!”   小奶糕超级兴奋地捧住了小脸,激动得不行不行:“哇,爸爸喊妈妈老婆!”   陶桃的脸颊猛然一红,气呼呼地瞪着程季恒:“谁是你老婆?”   程季恒毫无畏惧,面不改色:“反正就是求求你了!”   陶桃毫无动摇:“不行,她今天必须早点回家!”   小奶糕失落地叹了口气。   程季恒也叹了口气,不过他并没有就此放弃,将目光投向了女儿,温声安抚:“没关系的,妈妈也是担心爸爸的身体,而且你明天还要上学,必须要早点回家睡觉。”   陶桃这才气消了一些,然而紧接着,程季恒的话风又忽然一转:“但是等爸爸出院之后我们就能天天在一起了,我今天跟妈妈商量了,让带着你搬过来和爸爸一起住,就是不知道妈妈同意不同意。”   小奶糕瞪大了眼睛,一脸期待地看着妈妈。   陶桃虽然想打死程季恒这个混蛋,但是面着女儿的殷切目光,她又不舍得让她失望。   想了想,她板着脸回了句:“看你们俩这几天的表现吧。”   小奶糕立即表态:“我一定会好好表现!”   程季恒:“我也是!”   陶桃没再继续这个话题,无奈地催促他们这对不省心的父女俩:“快点吃饭!”   小奶糕:“好的!”   程季恒:“好的!”   陶桃:“……”   你们俩就比着装乖巧吧,看看谁的演技好。   就在她准备拿起筷子吃饭的时候,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屏幕亮起,弹出了微信消息提示。   是小奶糕的幼儿园班主任发来的消息。   陶桃立即去拿手机,点开了微信。   老师在群里提醒家长们明天有体育课,让家长给孩子穿运动鞋运动裤。   看到消息的家长们都在回复:【收到】   陶桃也赶紧跟着回了个:【收到】然后退出了聊天框,返回了好友聊天列表界面,这时她才发现,程季恒竟然将头像换成了她和小奶糕。   女人看到自己照片后的第一反应就是放大、然后仔细观察,看看是否有美中不足的地方。   陶桃立即点开了程季恒的头像。   看照片内容是她正搂着小奶糕睡觉,枕套床单被子全是洁白,看样子昨天中午趁她们俩睡觉的时候偷拍的。   放大后仔细看了一会儿,陶桃不满地看着坐在她对面的男人:“谁让你用我的照片当头像呢?”   程季恒刚要解释,结果孩子妈的下一句竟然是:“你都不给我P一下?哪怕是加个滤镜呢!还有你那是什么照相技术啊,我头发都乱死了,照之前你就不能帮我整一下?”   程季恒:“……”   呵,女人。   叹了口气,他无奈地回:“你都已经够漂亮了,还P?我是想给你P,但是设备和软件不允许,你说说还有哪个软件能把你P的更漂亮?在我看来没有了,任何软件P出来的效果都比不过你的素颜美。”   “……”   没有人比你这个臭男人更懂得如何吹彩虹屁。   陶桃不得不承认,她很吃这通彩虹屁,甚至有点无法抵抗,但她还是有点不好意思:“你也不跟我商量一下就当头像了,你的微信好友们都能看到。”   一位单身男人的头像忽然换成了一对母女,肯定特别引人注意,尤其是像程季恒这种外形出众又事业有成的男人。   用头发丝想想就知道喜欢他的女人一定特别多。   至于他朋友圈里面有多少女人她不清楚,但难保会有人把他的头像保存下来发给对他有意思的人看。   想了想,陶桃道:“要不你换了吧。”   程季恒眉宇飞扬,略显得意:“不换,我就是让他们看呢。”   陶桃明白了,这人不光是个小作精,还是个显摆精。   不过她也没有很反感他将自己和小奶糕的照片当作头像,甚至感到了一股莫名的安全感——   最起码,他没有遮遮掩掩,没有嫌弃她们母女,愿意毫无保留地向身边的所有朋友们承认她们的存在。 第54章   半个月后, 程季恒出院了,这天刚好是周五。   其实医生让他周六上午八点之后再办理出院手续,但他叛逆, 不想多在医院浪费一个晚上,强行在周五下午办理了出院手续, 然后和陶桃一起去了幼儿园, 接女儿放学。   之前一直在住院, 这是他第一次来接女儿放学,早上他还特意叮嘱了陶桃不要告诉女儿下午他会来, 准备给她留个惊喜。   因为办理出院手续耽误了些时间,陶桃和程季恒来到幼儿园的时候已经四点五十了,幼儿园门口堵得水泄不通,车根本开不进去,程季恒就让司机把车停在了路口, 和陶桃一起下车走到了幼儿园。   一走到幼儿园门口, 程季恒就懵了, 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的人山人海:“这么多人?”   陶桃斜眼瞧着他,冷冷道:“你以为接孩子容易呀?”说完, 她又叹了口气,“今天来晚了,当不了第一了。”   程季恒:“当什么第一?”   陶桃:“当班里面第一个接孩子的家长呀。”   程季恒不解:“为什么一定要当第一?第一有奖励么?”   陶桃解释道:“不是家长想当第一,是宝宝们都想第一个看到自己的爸爸妈妈。”她又忍不住吐槽了一句,“你女儿也是,我每天下午来接她的时候都要参加一场多人长跑竞赛,今天当不了第一了, 她肯定该失望了。”   程季恒满不在乎:“当不了就当不了吧,谁也不能次次都得第一, 应该让她体验一下落后于人的感觉。”   陶桃没好气:“你也就敢在我面前说这些……哎,你去哪呀?”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程季恒牵着手拉走了。   程季恒头也不回,步伐坚定地穿梭在人群中:“不往前挤挤怎么当第一?”   陶桃:“……”   呵,口是心非说的就是你。   她看了眼自己被紧紧牵住的右手,挣了一下,没挣开,反而被男人握得更紧了,微微蹙起了眉头,不满地说道:“谁让你牵我的手呢?”   程季恒回头看着她,理直气壮:“人这么多,走散了怎么办?”   陶桃:“走散了就用手机联系。”   程季恒:“那多耽误时间呀,一会儿咱们俩还要带着小奶糕去吃牛排呢。”   陶桃瞪着他:“我什么时候答应了要和你一起带着她去吃牛排?”   程季恒:“马上。”   陶桃:“……”   程季恒:“我都已经订好位置了。”   陶桃:“你这就是先斩后奏!”   程季恒一脸无辜,语气卑微柔弱:“我只是想给你们准备一份浪漫的惊喜而已,你应该不会不高兴吧?”   陶桃:“……”   话都让你这朵白莲花说完了,我还有什么好说得?   说话间,人群忽然骚动了起来,程季恒第一次来接孩子,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了,但陶桃已经有了经验,不假思索拉着他就往前跑。   下一秒,幼儿园的大门缓缓打开,早已蓄势待发的家长们一拥而入,长跑比赛就此开始。   陶桃对幼儿园内的地形地貌和路线轻车熟路,回回接孩子都是第一名,可谓是王者级别的参赛选手,奈何这回带了个不认路的青铜,严重拖延了她的速度、拉低了她的实力,等两人跑到小班教学区门口的时候,前面早就有好几个家长已经冲到教室门口了。   陶桃一下子就甩开了程季恒的手:“都是你添乱!”   “没关系,还可以弥补。”程季恒开始策划如何给女儿弥补没有第一个去接她的遗憾:“你先去接她,我站门口等你们,别告诉她我来了。”   “行吧。”陶桃叮嘱道,“你往旁边站点不然她一出教室就能看到你。”   程季恒立即照做,藏在了教学区大门左侧的柱子后面。   陶桃这才朝着教室走过去。   教室门口已经排队站了好几位家长,来一位家长,老师叫一位孩子的名字。   本就是小班教学,一个班里才十六个孩子,轮到陶桃的时候,班里有一半的孩子都已经被接走了。   老师一喊名字,小奶糕就从小板凳上跳了起来,哒哒哒的朝着门口跑了过去,先乖巧懂事地跟班主任说了一声“老师再见”,然后才去找妈妈。   “妈妈你今天都没有第一个来接我。”小家伙拉住了妈妈的手,仰着小脑袋说道,“我等了你好久。”   陶桃:“妈妈给你准备了一份礼物,所以才来晚了。”   小家伙的眼睛瞬间亮了,超级期待:“什么礼物?”   陶桃买了个关子:“现在不可以告诉你。”   小奶糕开始撒娇:“求求你告诉人家嘛~”   陶桃忍着笑意回道:“马上你就知道了。”   说着,母女俩走到教学区门口,这时,程季恒忽然从柱子后面走了出来,笑着喊道:“小奶糕。”   小奶糕瞪大了眼睛看着爸爸,超级惊喜,激动到原地蹦哒:“啊啊啊啊啊爸爸!爸爸!”   程季恒直接将女儿从地上抱了起来:“想爸爸不想?”   小奶糕点头啊点头:“超级想!”   程季恒:“爸爸也超级想你。”   陶桃忍不住吐槽:“才一天没见,你们俩有什么好想的?”   程季恒一本正经:“思念是一种很玄的东西。”   小奶糕点头:“对!”   陶桃又气又笑:“你知道是什么意思么你就对?”   小奶糕:“我爸爸说得一定是对的!”   程季恒:“我女儿说的也一定是对的!”   陶桃:“……”   真是一对儿小作精。   随后两人带着女儿离开了幼儿园,上车的时候,小奶糕满含期待地问了一句:“爸爸今天晚上是不是就能和我们住在一起了?”   俩人同时开口——   程季恒:“是。”   陶桃:“不是!”   小奶糕一脸困惑地看着爸爸妈妈——到底是不是呀?   程季恒信誓旦旦地保证:“爸爸一定努力不让你失望。”   陶桃直接转移了话题:“你不是要带她去吃牛排吗?”   小家伙的眼睛瞬间亮了,超开心地看着爸爸:“真的吗?”   程季恒无奈地叹了口气,又笑着点了点头:“真的。”      小奶糕激动地举起了两只小手:“耶!”   菲林餐厅是东辅市的顶级西餐厅之一,菜品原料只选用最新鲜的进口食材,负责烹饪的大厨请的是最专业的法国厨师。   餐厅紧邻东辅河畔,环境优美,景色宜人,店内装修奢华高档。   格调高,名气足,烹饪出的菜肴又专业,所以这家西餐厅颇受欢迎。   为了给顾客营造一个优雅的用餐环境,餐厅不得不控制用餐人数,故而每天只接受预定顾客。   最早七天预定,所以程季恒早在一个星期前就把位置订好了。   他订得位置靠窗,窗外河道宽阔,波光粼粼;两岸高楼林立,壮观大气。放眼望去一派繁华景象。   小奶糕坐在儿童椅上,正对着窗外,悠哉悠哉地晃着一双小短腿,小胳膊支在桌面上,双手拖着下巴,目不转睛地盯着窗外的美景,奶声奶气地说道:“爸爸妈妈,这里好漂亮呀,我觉得我什么烦恼都没有啦!”   不光程季恒和陶桃被这无忧无虑的小丫头逗笑了,就连站在一边的女服务员都被逗笑了。   陶桃语气温柔地问:“你之前有什么烦恼?”   小奶糕回答:“今天上舞蹈课的时候老师说我们下周的舞蹈课需要舞伴,一个男生和一个女生,班里面有三个男生都来找我当舞伴,我不知道该选谁。”   美女的烦恼。   陶桃乐得不行,强忍笑意,看了坐在她对面的程季恒一眼,果不其然,这人脸又青了。   随后她笑着问女儿:“你为什么不知道该选谁?”   小奶糕忽然有点不好意思,表情十分害羞,但还是告诉了妈妈答案:“因为我想让白白哥哥当我的舞伴。”小家伙又叹了口气,略带失落地说道,“但是白白哥哥比我大,我在小班,他在中班,不可以给我当舞伴。”   陶桃明白了,原来这才是孩子烦恼的根源——不能和喜欢的小哥哥一起跳舞。随后她又看了程季恒一眼,发现这人的脸色更青了。   程季恒现在只要一听见“白白哥哥”这四个字就扎心,叹了口气,他将菜单放在了女儿身前的小桌板上:“不许想白白哥哥了,看看你想吃什么。”   陶桃无奈:“她都不认字你让她怎么看?”   程季恒:“看图片,想吃哪个点哪个。”   小奶糕以前从来没有拿菜单点过菜,都是妈妈问她吃什么,所以在小家伙的概念中,只有大人才可以拿着菜单点菜,现在爸爸将菜单给了她,她惊讶又激动,超级惊喜地看着爸爸:“真的嘛?”   程季恒点头:“真的!”   小奶糕又向妈妈投去了询问的目光。   陶桃也不知道程季恒在搞什么鬼,又气又无奈地看向坐在对面的男人:“她才三岁,你让她怎么点菜?”   程季恒:“从现在开始练习,以后才不会被臭小子骗走。”随后他又看向了女儿,认真严肃地教育,“小奶糕,你要记好爸爸说的话,以后要是有臭小子请你吃饭的时候不让你点菜,或者不让你随便点你想吃的东西,你就不跟他吃饭,找爸爸吃,爸爸什么都愿意给你买!”   从小就满足所有,以后才不会轻而易举地被臭小子骗走。   陶桃哭笑不得,都不知道该说这人深谋远虑,还是该说他想的太多,不过她也没继续阻止他,而是对女儿说道:“我们今天就分开点菜吧,爸爸妈妈自己点自己的,你也自己点自己的,不过你不可以点太多,不然的话吃不完会很浪费,好孩子不可以浪费食物。”   小奶糕点头啊点头:“好的!”   小家伙虽然不认字,但是菜单上每对应一道菜就有一张实物图片。   她最最最喜欢吃牛排,所以上来就先点了一份牛排——菜单本上有好几张牛排的图片,她选了最漂亮的一张,然后学着妈妈的样子,伸出小手指着图片,对站在一边的服务员说道:“阿姨,我要这个。”   服务员看了一眼菜单,然后将小家伙选择的菜品名称念了出来,不动声色地向孩子父母寻求意见:“和牛西冷牛排。”   程季恒听后看向了女儿,温声跟她商量:“爸爸比较喜欢吃西冷牛排,你把这份让给爸爸好不好,爸爸再给你点一个菲力牛排。”   其实是因为西冷牛排的口感比较韧,很有嚼劲,不适合小孩子吃。   菲力牛排的肉嫩,是牛身上最嫩的一块位置,适合老人和孩子食用。   之所以那么跟孩子说,是因为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点菜,他不想打击她的自信心。   小奶糕非常大方:“好的!”   程季恒:“谢谢你。”随后他又给女儿点了一个炭火神户菲力。   点好牛排后,小奶糕继续往后翻菜单,后面的图片不好看,没有什么吸引她的地方,所以她翻得很快,直到翻到印有甜品的那一页,她就再也不往后翻了,着了魔似的盯着菜单,看哪个都想吃。   陶桃一看女儿这样就知道怎么回事了,不得不叮嘱:“你只可以点一样,甜食吃多了会长蛀牙。”   小奶糕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后又抬起头看了看妈妈,声音小小地哀求:“我可以点两个么?”   还不等陶桃拒绝,程季恒就接了一句:“点两个吧,爸爸也吃。”   小奶糕超级开心:“耶!”   陶桃瞪了程季恒一眼:“你就惯她吧!”   程季恒一脸无辜:“怎么能是惯呢?就两道甜点,份量特别小,一口就能吃完那种。”   陶桃就没搭理他。   点完甜点之后,小奶糕又给自己点了一杯橙汁,然后超级满足又自豪地把菜单给了妈妈:“我点完啦!”   陶桃无奈一笑,接过了菜单,打开一看直接懵了,被价位吓懵的。   她来之前也做好了这里消费水平高的心理准备,却没想到竟然会这么高。   刚才小家伙点的那道和牛西冷牛排一份就要九百八,这还算是整体牛排类菜品中比较便宜的呢,后来程季恒又给小家伙点的那道炭火神户菲力,一份一千三。   有钱人的世界果然与众不同。   随后她看着菜单陷入了沉思,实在不知道该点哪道菜,与此同时,她忽然特别赞同程季恒让女儿自己点菜的想法,最起码她长大之后再面对同样的境况时不会像她妈妈此时一样不知所措。   这时,她的耳畔忽然传来了程季恒的声音:“我又不想吃西冷牛排了,咱们俩一起吃肉眼牛排吧?”   陶桃怔了一下,下意识地回答:“好。”但很快她就反应过来了,他应该是看出来了她的窘迫,所以在通过这种温和的方式化解她的窘迫感。   陶桃心头一暖,感动于他的细心和贴心,但情绪却忽然低落了下来。   她清楚地感觉到了他们俩个之间的差距。   不仅是经济方面的差距,还有眼界与格局。   其实她一直都明白自己和他之间有差距,但却从未像此时一样明白的这么彻底——她曾经带女儿吃过的最贵的牛排也就一百三,但他随便一点就是一千三——差距落实在细微末节之处,更能令人感触深切。   她给不了女儿的东西,他全都能给她。   他们之间不只是有一段不能提的过去,更有一段无法忽略的距离。   差的太多就没有办法弥补上了。   时间一长,这种差距带来的矛盾就会越来越明显。   曾经有几分动摇的想法在这一刻又忽然变得坚决了:她不能嫁给他,绝对不能。   但她又想让他一直对女儿好,永远不离开。   最起码,在女儿长大成人之前,不要离开。   ……   吃完牛排之后程季恒并没有立即送她们母女俩回家。   距离西餐厅不远的地方有一片河畔广场,他和陶桃一起带着小奶糕去了广场。   时已入秋,天黑的较早,广场上灯火通明,热闹非凡,不少住在附近的家长们都会在晚饭之后带着孩子来广场上玩。   这是小奶糕第一次和爸爸妈妈一起出来玩,所以她很开心。   爸爸妈妈和她比赛跑步,陪着她坐广场上的小火车,看她玩蹦蹦床,还陪着她玩了好几遍旋转木马,她觉得自己这天晚上超级幸福。   时间似乎一下子就过去了,当妈妈对她说已经八点了、必须回家的时候,她特别舍不得,还有些难过,仰起小脑袋满含期许地看着妈妈:“你和爸爸以后还会带我来玩么?”   陶桃感受到了女儿的不安,也明白她为什么会不安——她从出生起就缺少爸爸的陪伴,所以比起家庭完整的孩子来说,她缺少一份安全感,只有爸爸妈妈都在身边的时候,她才会有安全感,所以她很害怕会再次失去爸爸。   女儿的担忧令她心疼又心酸,那一刻她忽然做了个决定:无论如何也要给女儿一个健全的成长环境。   她需要留下程季恒,不能再把他往外推了。   随后,她弯腰将女儿从地上抱了起来,柔声安抚道:“当然会呀,爸爸妈妈永远不会离开你。”   程季恒也感觉到了女儿的不安,语气坚决地保证:“爸爸妈妈会一直陪着你,只要你想,我们随时可以带着你出来玩。”   小奶糕舒了口气,紧紧地搂住了妈妈的脖子,小奶音中满含依恋:“爸爸妈妈,我好爱你们呀,我永远不想离开你们,我想一直一直和你们在一起。”   孩子的声音稚嫩,感情纯粹而真挚,十分的戳心。   陶桃的心尖猛然一颤,眼眶也酸了,强忍着才没让自己哭出来,在女儿的脸蛋上亲了一下:“妈妈也爱你。”   程季恒握住了女儿的小手,嗓音低沉而温柔:“爸爸也爱你。”   可能是因为幸福过头了,小奶糕在回家的路上就睡着了,白面团似的仰在儿童座椅里,睡得特别香。   即将到家的时候,夜空忽然下起了雨。   不算是多大的雨,却也淅沥声不断。   司机将车停到了单元楼门口。   车中只有一把伞,程季恒先打着伞下了车,去接陶桃,然后俩人打着一把伞绕到了另外一边,去抱孩子。   陶桃本想把小奶糕喊醒,却在张口的那一刻犹豫了,最终没有把她喊醒,从程季恒手中结果雨伞的时候,还轻声叮嘱了句:“别把她弄醒了。”   “嗯。”程季恒弯下腰,上半身探入了车中,动作轻柔又小心地将熟睡中的女儿从儿童座椅里抱了出来。   小家伙在睡梦中换了个舒适的睡姿,趴到了爸爸宽阔的肩膀上。   一家三口朝楼洞走的时候,陶桃高高地举着雨伞,竭力把雨伞往他们父女那边移,生怕女儿被雨淋了。   走进楼洞的时候,她的半个身子全被淋湿了。   单元楼很老旧,楼梯间拥挤又狭窄,楼道里的灯还坏了,漆黑一片。   陶桃忽然想到了什么,四年前的记忆瞬间浮现在了脑海中,她立即看向了程季恒,快速将手机从包里拿了出来:“我开手电。”   程季恒轻声回道:“我没事。”   陶桃打开了手电,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不会连怕黑也是骗她的吧?   程季恒从她的眼神中读出了怀疑和不信任,想解释,却欲言又止,因为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最终,他只回了一句:“有你和小奶糕在我就不怕。”   陶桃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在骗她,没再说什么,默默地用手机给他照明。   她住在四楼,东户,面积不大,不到六十平,一室两厅。   一进门左手边是卫生间和厨房,正对着大门有两间小卧室,中间是客厅,客厅里还没窗户,无论是白天还是晚上都需要开灯才行。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打开房门后陶桃没有开灯,担心会惊醒女儿,进门后,她小声对程季恒说了句:“直接把她抱回卧室吧,别喊醒她。”等程季恒抱着女儿走进客厅后,她轻轻地关上了房门,随后领着他去了主卧。   房间里一片漆黑,外面还下着雨,仅有些许微光从窗外投了进来。   在程季恒往床上放女儿的时候,陶桃再次叮嘱道:“小心点,别弄醒她。”   程季恒轻声回道:“放心吧。”话虽然轻松,但实际操作起来,一点也不简单,需要一直弓着身体,小心翼翼地抱着小家伙,一点点地弯腰将她往下放。   跟放炸弹似的。   成功着陆的那一刻,程季恒和陶桃皆舒了一口气。   卧室里漆黑安静,陶桃给孩子盖上了被子,看着女儿稚嫩的脸庞,她对程季恒说了一句:“我想和你谈一些事情。”   程季恒:“什么事?”   陶桃从床上站了起来:“出去说吧,别影响她睡觉。”说完,她朝着卧室外走了过去。   程季恒只好跟上。   陶桃走出卧室之后,却没有在客厅里停留,而是走进了旁边的那间小卧室。   程季恒有点奇怪,但还是跟了进去。   陶桃依旧没开灯,他刚想问问她什么事,这时她忽然抱住了他的脖子,将唇印在了他的唇上,开始吻他。   程季恒浑身一僵,呆若木鸡。   她很主动,也很热情。   一切都在预料之外。   愣了好几秒钟,程季恒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瞬间就被点燃了,一把将她揽入怀中,同时用另外一只手扣住了她的后脑,变被动为主动,疯狂又贪恋地亲吻着。   她的唇和四年前一样柔软香甜,似乎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毒//药,令他越陷越深,欲罢不能。   漆黑的卧室中交叠着炽热的喘息声。   他还是那么强势,陶桃有些招架不了,气喘吁吁地回应着他的吻,同时去解他的领带。   但是她之前没有给任何人解过领带,所以怎么努力都解不开,反而把领带弄的更紧了。   程季恒不得不松开她的唇,单手扯着领带,粗喘着说道:“我看你是想勒死我。”   “我又不是故意的。”陶桃没敢看他的眼睛,继续解他的衬衫扣子。   她身上穿了一条宽松的牛仔背带裙,白色的打底卫衣,   脚上的运动鞋还没有脱。   他将她压在了床上,没脱她的衣服,也没脱她的鞋,甚至都没有脱她的底裤。   他很急,一切全靠往上撩或者往旁边拨。   陶桃横躺在床上,纤细白皙的小腿垂在床边,呼吸紊乱,脸颊绯红,不由自主地咬住了下唇。   就在她以为他会非常蛮横地闯入的时候,他却忽然停了下来。   在紧要关头,程季恒想到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用尽最后地理智从她身上起来了,一边快速穿衣服一边说道:“等我一会儿,我去买套。”   他不能再让她怀孕了。   陶桃没想到他忽然终止的原因竟然是因为这个,她都已经打算明天去买避孕药了。   那一刻她忽然觉得自己特别的……低贱。   她垂下了目光,轻轻点了点头:“嗯。”   程季恒迅速穿好了衣服,在她脸上轻轻吻了一下:“等我。”   他走了之后,陶桃从床上坐了起来,已经被撩到锁骨处的衣服和裙子自然垂落了下来。   那一刻她忽然特别想哭,眼眶止不住地发酸。   抬起手背抹了抹眼泪,她自己把鞋子和袜子脱了,怕鞋底沾的泥灰弄脏床单。   之后她没再脱任何一件衣服,就好像不主动脱衣服就能缓解她心头的罪恶感一样。   她现在根本不确定自己爱不爱他,甚至从来没想过要跟他结婚。   她不在乎他到底把她当成什么,也不在乎他这次对她的新鲜感还能保持多久,她只是想留下他,甚至愿意为了让他一直陪着小奶糕而讨好他。   对于小奶糕而言,没人能代替得了程季恒的存在,无论是感情上还是物质上。   她给不了女儿最好的,只能帮她留下那个能给她最好的人。 第55章   窗外雨声淅沥, 漆黑的卧室内喘息声交叠,一直延续到深夜才结束,   四年没有过了, 他像是疯了一样地要着她,恨不得一次将这四年积累的思念与渴望尽数发泄出来。   最后一次结束的时候, 陶桃已经精疲力尽, 绵软无力地躺在床上, 急促地喘息着,脸颊泛着潮红, 眼眶和鼻尖也是红的。   她刚才哭了。   从下午的那顿牛排开始,她就感觉自己是一个很廉价的人。   当他再次占有她的时候,这种感觉逐渐到达了顶峰。   她甚至不确定自己到底是不是一个好妈妈。   她很爱小奶糕,愿意为她付出自己的生命,因为她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   她是她活下去的动力。   但是和程季恒比起来, 她什么都给不了她, 不能让她上最好的幼儿园, 不能给她找最好的英语老师,不能带她吃一顿一千三百快钱的牛排……他轻轻松松就能给她的东西, 她一样都给不了。   她只能通过这种出卖自己的方式去为她换取最好的生活。   结束的那一刻,她甚至有种解脱的感觉。   程季恒感觉出来了她有些奇怪,却不知道她怎么了。   她今天这么主动,让他惊喜又高兴,也让他安心了不少。   他以为她原谅他了。   但是从开始到结束,他都没有感觉到她对他的渴望,她似乎只是一味的在用身体迎//合他、讨好他。   以前结束后, 她会像只小狐狸一样主动地钻进他的怀中,或者趴在他的胸膛上。   但这次她没有。   结束之后, 她就闭上了眼睛,还翻了个身,蜷起了身体,看样子是想睡觉。   他从身后抱住了她。   想这么抱她一辈子。   弄丢了一次,绝对不能再弄丢第二次。   他不知道现在立即跟她谈论以后的生活合不合适,但还是忍不住对她说了句:“结婚吧。”   他想娶她,做梦都想。   在遇到她之前,他的世界封闭又黑暗,是她的出现为他带来了光明,也是她让他明白了什么是爱,如何去爱。   她是他唯一的信仰,所以他只愿意皈依与她。   陶桃睁开了眼睛,她想拒绝他,却又不知道该如何拒绝。   她不想嫁给他,却又不能推开他。   沉默许久,她说了句:“明天上午十点小奶糕有英语课,把她送到英语班我就回来收拾东西,晚上就能搬到你家。”   这不是他想要的答案,程季恒知道她在回避结婚这个话题,却不死心,又说了一遍:“我想娶你。”   他的语气很坚定,又带着几分哀求。   陶桃咬了咬下唇,犹豫片刻,道:“我不会离开你,小奶糕也不会。”顿了下语气,她又补充了一句,“只要你能一直对小奶糕好。”   程季恒神色一僵,他忽然明白了什么。   她今晚的主动不是因为爱他,而是因为女儿。   她怕他会抛弃小奶糕,所以才会用这种方式将他留在身边。   归根结底,她还是不信任他。   她一直没有原谅他,只是为了孩子委屈了自己。   她还是那颗傻桃子,却又不是那颗傻桃子了。   他忽然感觉到了一股深切的惶恐,害怕自己再也找不回那颗桃子了。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极力使自己保持冷静,一字一句地跟她保证:“我不会再走了,这辈子都不会离开你了。”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句话的时候,陶桃忽然回想到了奶奶去世那天。   在手术室门口,他也是这么跟她保证的。   他让她别害怕,因为他会一直陪着她,这辈子都不会离开她。   可他最后还是离开了她。   她不会再相信他的承诺了,狼来了的故事经历一遍就够了,没必要再经历第二遍。   轻叹了口气,她回了句:“睡觉吧,我困了。”   程季恒置若罔闻,再也无法保持冷静,将她抱得更紧了,恨不得将她融进自己的身体里:“我要娶你!”   陶桃看不到他的神情,却感觉到他的固执与偏执,片刻后,她道:“我说了,我不会离开你,只要你对小奶糕好。”   程季恒不知所措:“她是我的女儿,我一定会对她好!”   陶桃再次重申:“只要你对她好,我就不会离开你。”   程季恒感到了一股深切的无力感,他明明已经将她抱在怀中了,却又怎么都拥抱不到她。   他嗓音忽然沙哑了:“我想让你爱我。”   他不想要她的讨好,不想让她为了女儿委身于他,更不想她是为了女儿才和他在一起。   他只想让她爱他。   他极力压抑着哽咽,声音嘶哑:“你能再爱我一次么?我求你……”他从未对任何人这么低声下气过,因为他从来没有这么爱过一个人,爱她甚至爱过自己的生命。   她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能让他感受到温暖的人。   但是他的要求,陶桃做不到。   上次爱他,换来的是绝望,谁知道这次又会换来什么?   她不敢再去爱他了。   最后,她无力地回道:“睡觉吧,我困了,明天还要送小奶糕上课。”话还没说完,她就闭上了眼睛。   程季恒也沉默了。   漆黑的卧室忽然陷入了死寂。   许久后,她听到他起誓般对她说了句:“我会一直爱着你。”   她没有回应他,紧紧地闭着眼睛,呼吸匀称平稳,看起来像是真的睡着了一样。   但却一直睡不着。   窗外又开始下起了雨,雨水打在窗台上,滴滴答答声不断。   不知过了多久,她又重新将眼睛睁开了。   身后传来了平稳的呼吸声。   她以为他睡着了,轻轻地握住了他的手腕,将他环在自己腰间的手臂抬了起来,然后小心翼翼地从床上坐起,穿上鞋,将散落了一地的衣服捡了起来。   她把他的衣服叠好,放在了床脚,然后拿着自己衣服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间屋子。   小家伙今晚睡得早,估计半夜会醒,醒来后发现妈妈不在身边的话她一定会哭。   走出卧室之后,她关上了房门。   房门闭合的那一刻,程季恒就睁开了眼睛。   他一夜无眠。   天快蒙蒙亮的时候,他听到了隔壁传来的声音,是女儿的声音。   小家伙的声音很清脆,十分有活力:“妈妈,我们今天还和爸爸一起去坐小火车好不好?”   他听不清陶桃回了什么,因为她的声音比较小,只听到小家伙很激动地回了句:“真的吗?”几秒钟后,他又听到她很大声的喊了声:“爸爸!”   “你小声点,爸爸还在睡觉呢!”   这回他听到了陶桃的声音,她只要一着急,嗓音就会不由自主地变大。   小家伙的声音变小了,因为他再也没听到她的声音。   没过多久,隔壁又传来了脚步声。   是桃子的脚步声。   她走出了卧室,越过客厅,朝着门口走了过去,之后传来了鞋柜开合的声音。   他以为她现在要出门,但谁知道她的脚步声忽然转了向,朝着他的所在的房间走了过来,走到门口,她停下了脚步,轻轻地推开了房门。   一走进房间,她就对上了他的目光,不由有些惊讶:“你什么时候醒的?“   他回道:“刚醒。”其实是一晚上没睡。   陶桃弯腰将手中拿着一双黑色的男士拖鞋放到了床边的地面上。   这是她前几天从小超市里带回来的拖鞋——考虑到他出院之后一定会经常来看小奶糕,所以她才会提前为他准备拖鞋——没想到今天就用上了。   然后叮嘱了一句:“醒了就赶快穿衣服,她一会儿肯定要来找你。”   “好。”程季恒立即从床上坐了起来,开始穿衣服。   陶桃没再多说什么,将套在垃圾桶里面的垃圾袋拎了起来。   这房间常年没有人住,垃圾袋里根本没有垃圾,但是昨晚多出来了几个用过的避孕套。   在她弯腰取垃圾袋的时候,程季恒看到了她胸口和锁骨处的片片红痕,某些痕迹比较重的地方甚至是紫红色。   昨晚他确实失控了。   “是不是弄疼你了?”他的语气中带着自责。   陶桃低着头回道:“没有。”其实弄疼了,昨晚的他就像是一头饿狼,野蛮又粗鲁,尤其是第一次的时候。   她都快被他撞散架了。   也不知道刚出院的人哪来的这么好的体力。   虽然她否认了,但程季恒还是对她说了声:“对不起。”   陶桃不置可否:“快穿你的衣服吧。”说完,她就拎着垃圾袋离开了卧室。   程季恒才刚把衣服穿好,小家伙就哒哒哒地跑进了房间,看到他之后,激动地喊道:“爸爸!”      这是她第一次早晨一睁开眼睛就看到爸爸。   所以她很开心!   小家伙身上穿着一件粉红色睡衣,上面还印有许多红色的小樱桃,乌黑柔软的头发随意披散在肩头,肉乎乎的小脸蛋白皙粉嫩,看起来可爱极了。   一看到女儿,程季恒的心就会变得无比柔软,笑着问道:“你怎么醒这么早?”   小奶糕相当自豪:“我每天都醒这么早,妈妈说我是勤奋的小宝贝。”   程季恒点头表示赞同:“对,你是最勤奋的小宝贝!”   得到了爸爸的认可,小奶糕很开心,但就在这时,她忽然看到了了床头柜,然后伸出了小手,好奇地问道:“那是什么,是糖果么?”   程季恒顺着小家伙手指的方向一看,是避孕套的盒子,颜色鲜亮,确实像糖果盒。   “不是糖果。”他的语气自然,牵起了女儿的小手,一边带着她朝房间外走一边说道,“是爸爸的药,爸爸才刚出院,还需要吃几天的药。”   小家伙抬起了小脑袋,一脸担忧地看着爸爸:“你要快点好起来!”   程季恒的心口猛然一颤。   怪不得男人不能有女儿呢,这么贴心,谁顶得住?   他立即跟女儿保证:“放心吧,爸爸马上就好了。”   他的话音刚落,陶桃的声音就从卫生间里传了过来:“小奶糕,过来洗脸刷牙。”   “好的!”小奶糕松开了爸爸的手,哒哒哒地朝着卫生间走了过去。   程季恒又赶紧回到了卧室,把避孕套的盒子收了起来,顺便铺了个床,随后他就没什么事干了,坐到了客厅的沙发上,耐心地等待着她们母女俩用卫生间。   陶桃先监督着女儿洗了刷牙,然后用她的小毛巾给她擦干了脸,将放在镜子旁边的架子上的儿童护肤霜拿了起来,给了女儿,交代道:“让爸爸给你抹香香。”   “好的!”小奶糕从小板凳上跳了下来,哒哒哒地跑去找爸爸,将手中的粉色小瓶子交给了他,交代妈妈布置的任务,“妈妈让你给我抹香香。”   “好。”程季恒笑着接过了瓶子,然后拧开瓶盖,往手心里挤了点护肤霜,放下瓶子后,双掌一并,搓了几下手心,然后将两只手同时捂在了孩子的小脸上,开始抹香香。   真的是,“抹”香香。   在爸爸的一双大手之下,小奶糕的脸蛋像极了一团面团,被肆意揉搓,稚嫩可爱的五官都变形了。   陶桃刷牙的时候朝客厅里看了一眼,差点气死,一口就把嘴里面的牙膏沫吐了,气急败坏地瞪着程季恒:“你那是给孩子抹脸么?你那是擦皮鞋!”   程季恒还挺不服气:“我怎么就擦皮鞋了?”   陶桃长叹一口气:“你应该先在她脸上、额头上、鼻尖上、下巴上各点一点,然后再用手指头一点点的揉开。”   程季恒一脸茫然:“我先在手心揉开然后再抹她脸上不一样么?”   陶桃:“……”   爸爸带娃,果然是活着就行。 第56章   吃完早饭才七点半, 距离去送孩子上英语课还有一段时间,也没有别的事情可干,陶桃开始提前收拾搬家要用的行李。   为了避免他们父女俩来烦她, 她就让程季恒呆在客厅里陪小奶糕玩填色游戏。   她本以为需要带走的东西一定会有很多,但实际收拾起来才发现, 其实也没有那么多。   她只需要带走自己和女儿的衣服鞋子以及一些程季恒家里没有的东西, 比如她和女儿学习用的书、女儿的玩具、她一直带在身边的老相册。   她的衣服不多, 大部分还全都是四年前买的,或者说, 除了怀孕那一段时间不得不买孕妇装之外,她这四年以来就没怎么给自己买过衣服,每次去商场或者网购,都是给孩子买东西。   四年前,她卖掉了父母给她留下的唯一一件东西——房子。   那套不到七十平米的房子, 承载着她的童年与青春, 也承载着她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光。   所有与父母和奶奶有关的回忆, 全在那套房子里,如果不是情非得已, 她一定不会卖掉那套房子。   现在住的这套房子是她来东辅之后买的,五十平,五十万。   云山的那套房子她卖了六十五万,到手将近六十万,买了房子之后,手中仅剩下了不到十万,之后又花了七万块钱盘下了一间当时的店主着急用钱所以低价转让的小超市。   剩下的三万块钱, 生孩子用了。   四年下来,她所挣得每一笔钱都要精打细算着花, 手中余钱不多,所以她不舍得将钱花在自己身上,只舍得花在孩子身上。   她所有的衣服只用了一个大纸箱就装完了,之后开始收拾女儿的衣服。   孩子的衣服都很小,比大人的衣服省空间,而且孩子还在不断的长身体,衣物的更新替换速度很快,但即便是这样,还是用了一个半大纸箱才装完。   她用透明胶带将两个装满了的纸箱缝了起来,然后开始往那个只占据了一半空间的纸箱里面放女儿的毛绒玩具。   小家伙特别喜欢买绒玩具,尤其是和动画片有关的玩具,比如小猪佩奇家族,花园宝宝家族,还有疯狂动物城系列,以及小黄人和大白。   陶桃都记不清自己到底给女儿买了多少毛绒玩具,但小奶糕却对她所拥有的这些玩具如数家珍。   半个箱子还装不下女儿的宝贝们,所以陶桃又打开了一个新纸箱——家中有许多纸箱,是她之前从超市里面拿回来准备当收纳用的。   就在她继续往纸箱里装玩具的时候,程季恒走进了房间。   她听到了脚步声,抬头看了眼,随即又低下了头,继续装东西:“不是让你陪她画画么?”   程季恒回道:“我来看看你需不需要帮忙。”   陶桃头也不抬地回道:“不需要。”   程季恒:“行,我帮你。”   陶桃:“……”   程季恒走到了她身边,和她一起将摆放在床上的毛绒玩具往箱子里装。   拿起一个头上带黄色圆点、身穿粉粽色衣服、造型酷似天线宝宝的毛绒玩具时,程季恒好奇地问了句:“这是什么动画片里面的人物?她是不是特别喜欢?”   之所以猜测女儿喜欢,是因为相同造型的玩偶有三个,他拿起来的是其中之一,另外两个除了头上点点的颜色和衣服的颜色不一样之外,长得和这个长得几乎一模一样,   陶桃抬头看了一眼,轻声回道:“汤姆布利柏哦。”   程季恒笑了一下。   陶桃:“笑什么?”   程季恒实话实说:“你这样说话还挺可爱。”   “……”   明白了,这人以为她句末加的那个“哦”是在学小奶糕说话。   陶桃无奈地叹了口气:“我说,它叫汤姆布利柏哦。”   程季恒:“我记住了,汤姆布利柏。”   “不是汤姆布利柏,是汤姆布利柏哦。”陶桃又伸手指着另外一个身穿粉色和黄色衣服的玩偶,“它叫汤姆布利柏安。”又指了指最后一个身穿红色和绿色衣服的玩偶,“它叫汤姆布利柏咦。”她又补充说明,“哦、安、咦不是语气词,是他们的名字。”   程季恒:“……”   陶桃再次叹了口气,没再理他,继续往箱子里面装玩偶。   程季恒看了一眼手中的玩偶,又看了看摆在床上的另外两只玩偶,心里特别不是滋味。   除了这三个玩偶之外,床上摆着的一大半玩偶,他全部都不认识。   对于女儿的喜好,他一概不知。   这四年来,他不仅缺席了陪伴在她们母女身边的时光,更缺失了身为男人和父亲的责任。   他欠她的不只是一句道歉。   他看着她,很认真地说了声:“辛苦了。”   陶桃的动作顿了一下。   她将女儿视为自己的生命,所以为女儿所付出的一切都是她心甘情愿。   她不需要任何人的认可和心疼,也不需要回报,更是从未想过会有人对她说一声“辛苦了”。   所以程季恒忽如其来的一句“辛苦了”,还令她有些不知所措。   沉默片刻,她回道:“再也别离开她了,她很喜欢你,也很需要爸爸。”   程季恒语气坚决地保证:“我不会离开她,也不会离开你,我一定会对你们好。”   陶桃不置可否:“你对她好就行了。”之后她没再说话,闷头收拾玩偶。   程季恒再次感受到了一股无力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她相信自己。   他也不想让她只是为了女儿才决定重新和他在一起,因为他不想再让她委屈自己,于是起誓般对她说道:“无论我们两个有没有在一起,也不管你爱不爱我,愿不愿意嫁给我,我都会对小奶糕好。”最后,他又一字一句地补充道,“哪怕你一辈子不愿意嫁给我,我也会爱你一辈子。”   陶桃还是那句话:“我只需要你对小奶糕好。”将最后一个玩偶装进箱子里后,她扣上了箱盖,一边扯胶带一边对程季恒说道,“你出去陪她吧,我真的不需要帮忙,没多少东西。”   程季恒不想走,他想一直赖着她。   正在这时,客厅里忽然响起了女儿的声音:“我、们一、起~学猫叫,一起喵、喵、喵喵喵,在你~面前撒、个娇,一起喵、喵喵、喵喵~”   小奶音十分清脆,就是这音调忽高忽低,断句清奇,程季恒蹙着眉头听了半天也没听出来小家伙在念什么,于是就问了陶桃一句:“她在读什么?”   陶桃沉默片刻,不得不承认:“她在唱歌,《学猫叫》。”   程季恒:“……”   陶桃对于女儿唱歌跑调这种事已经习以为常了,自从这小家伙学会唱歌开始,就没有一句歌词能唱准过,再严谨点来说,她唱歌根本就不是跑不跑调的问题,而是压根找不到调。   别人家孩子顶多是五音不全,这丫头压根就没有五音。   陶桃自己唱歌也不跑调,还曾得过校园歌手大赛一等奖,所以她实在想不明白自己女儿唱歌怎么会难听成这样。   现在,她忽然有了个不成熟的猜测——她从来没有听过程季恒唱歌,一次都没有,哪怕是在他洗澡的时候。   为了证实这个猜测,她目不转睛地盯着程季恒问:“你唱歌跑调么?”   程季恒一脸乖巧地看着她:“什么?中午吃什么?吃什么都可以,我不挑。”   陶桃:“……”   大概是有答案了。   她又问了句:“你能唱一句让我听听么?”   程季恒面不改色:“吃火锅?可以,等她上完课我们就去吃火锅!”   陶桃:“……”   大概是,家族遗传性的,唱歌没调。   确定了答案之后,她没再往下问,又从床底下拿出来了一片大纸板,纸板打开后就变成了纸箱。   随后她开始收拾书架。   程季恒没有离开,帮着她一起收拾。   这四年来她买了不少书,从胎教启蒙到新生儿护理,再到儿童教育和心理,除此之外,书架上还摆着许多儿童读物与绘本。   程季恒第一次看到这么多有关儿童教育类型的书,装了一整个箱子都没有装完。   为了女儿,她真的付出了所有。   忽然间,他特别佩服这颗傻桃子,她是他所见到过的最有韧性的女人,也是他所见到过的最完美的女人。   如果不是因为生活的束缚,她一定会成为一个非常出色的人才。   她的人生也不应该一直被生活束缚着。   在她封箱子的时候,程季恒问了一句:“你什么时候考研?”   陶桃回道:“今年肯定来不及了,只能准备明年的考试。”   程季恒:“读完研究生之后有什么打算么?”   陶桃:“我想当老师。”   程季恒:“哪个阶段的老师?”      陶桃垂下了目光,她忽然有些难为情,似乎是在为了自己的理想而羞耻。   她觉得自己配不上那么好的目标,也没有能力达到那么好的层次。   有点像是痴人说梦。   程季恒似乎猜出来了她的想法:“大学教授?”   陶桃脸红了,下意识地否认:“我没有,我就想当个初中老师,和我爸妈一样。”   程季恒置若罔闻,直言不讳地说道:“为什么觉得自己不行?你能考得上东辅大学的化学系,还能每学年都考年级第一,甚至争取到了保研的资格,为什么会觉得自己不配当大学老师?”   陶桃心跳如雷,有种秘密被无情戳穿的感觉,又像是被钉在了耻辱柱上,而他连一条遮羞布都没给她留。   她讨厌程季恒。   她甚至都快哭了,红着眼圈看着他:“跟你有什么关系?”   她才不需要他的认可,也不需要他的点评,更不需要他的施舍。   她就是一个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人,廉价又没用,干着一份庸俗的工作,挣着微薄的钱财,甚至不能给女儿提供最好的生活,只能靠出卖自己来满足女儿的愿望。   她这么低贱的人,怎么能登上最高学府成为一名教授呢?她也没那个能力成为教授。   教授最低门槛也是博士生,她现在连研究生都不一定能考得上。   望着她泪眼模糊的目光,程季恒忽然明白了什么。   四年的时光,蹉跎了她的锐志。   现在她的很敏感,不自信,且小心翼翼。   紧接着,他又想起来了昨天的那顿牛排。   或许正是因为这顿牛排才促使她作出了昨天晚上的决定。   他应该早点想到这点。   是他的错,不只是因为昨天的那顿牛排,更是因为四年前他给她带来的伤害。   她将自己隐藏在了黑暗中。   是他亲手将她推向了黑暗。   现在,他也要亲手带着她走出来。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看不起你,哪怕是你自己也不行。如果连你自己都看不起你自己,谁能看得起你?”程季恒直视陶桃的目光,神色认真专注,语气温柔又坚定,“你是我见过的最完美的女人,我爱你,也很佩服你,在我眼中,这世界上没有第二个女人比你更优秀。”   陶桃怔怔地望着程季恒,视线越来越模糊,哭得泣不成声。   这四年以来,她每天都很忙碌,却又活得浑浑噩噩。   生活没有重心,只有赚钱和养女儿。   没有人夸奖她,没有鼓励她,更没有人认可她。   这是她第一次得到认可。   最可笑的是,认可她的人竟然是程季恒。   她才不需要他的认可,可是她又无法忽略这份久违的被认可的感觉。   她真的很讨厌他,特别特别讨厌,讨厌到忍无可忍,呜咽着说道:“要是能再来一次,我一定不会把你送到医院。”   千错万错,全都错在当初太单纯。   如果那天晚上直接骑车走了,她现在也不会活得这么惨。   程季恒微微蹙起了眉头,一本正经地说道:“你我本无缘,全靠你花钱。”他又补充道,“当初我吃了几个月软饭也没觉得不好意思,你也没必要因为一顿牛排自卑。”   陶桃原本沉浸在悲伤之中,听到这句话之后,忽然特别想笑,可是又觉得自己如果哭着笑出来了一定特别丢人,只好学小奶糕,真假参半地哭,以掩饰内心的那份窃喜,嚎啕着说道:“我可没你脸皮厚呜呜呜……”   程季恒忍笑,一脸严肃地说道:“我也不能一直占你便宜,你独自抚养了小奶糕四年,我是小奶糕的爸爸,于情于理我都应该补偿你,但是咱俩之前要是提钱就庸俗了,要不这样,我供你上学,你想念多久的书都可以,直到你当上大学老师。如果你觉得不好意思的话,那就在你当上老师之后让我去蹭几节课。”   陶桃哭着说道:“我才不让你去蹭课呢。”   程季恒:“为什么?”   陶桃:“因为我讨厌你。”   程季恒满不在乎:“你现在才讨厌我已经晚了,孩子都那么大了。”说完,他回头看向了卧室的门,喊了声,“小奶糕,过来。”   “来啦!”   陶桃赶忙擦了擦眼泪,气急败坏:“你喊她干什么呀?”   她的话音刚落,小奶糕就哒哒哒地跑进了卧室,看到妈妈哭了,她吓坏了,立即朝着妈妈跑了过去,站在妈妈的脚边,仰着小脑袋担忧不已地问:“妈妈你怎么了?”   陶桃连忙安抚女儿:“妈妈没事。”   程季恒弯腰将女儿从地上抱了起来:“妈妈没自信了,你夸夸妈妈。”   陶桃瞪了他一眼。   小奶糕立即开启夸妈妈模式:“妈妈最厉害了,妈妈最漂亮最聪明!我的妈妈是世界上最好的妈妈,我最最最爱妈妈了!”   陶桃的眼眶再次湿润了。   女儿的嗓音稚嫩,却很戳心。   她说她是世界上最好的妈妈。   没有一句话能像这句话一样令她知足。   女儿的肯定,是她这四年来最大的收获与成功。   程季恒看着陶桃,笑着说道:“听听这小嘴多甜,随我!”   陶桃没好气:“随你一样会吹彩虹屁。”   小奶糕一脸懵懂地看着爸爸,问:“爸爸,什么是彩虹屁?是七种颜色的屁么?”   童言无忌,陶桃和程季恒全被小家伙逗笑了。   随后程季恒一本正经地回道:“这里的屁不是放屁的屁,你夸你嘴甜。”   小奶糕点头啊点头:“哦~这样啊!”   陶桃:“你就不能教她点好的?”   程季恒置若罔闻,看着女儿说道:“妈妈现在心情不好,咱们俩一起给妈妈唱歌听吧?”   小奶糕超级喜欢唱歌,重重点头:“好的!”   程季恒:“你想唱什么?”   小奶糕:“喵喵喵喵喵!”   程季恒:“好,就唱喵喵喵喵喵,一起数一二三然后一起唱。”   小奶糕:“好!”   陶桃一脸惊恐:“不用!”   父女俩置若罔闻,同时开口:“一、二、三……我、们一、起~学猫叫,一起喵、喵、喵喵喵,在你~面前撒、个娇,一起喵、喵喵、喵喵~”   陶桃:“……”   魔音贯耳,真真正正的魔音贯耳。   最可怕的是,这俩人的调竟然不谋而合的同步,如出一辙的难听,就好像这首歌原本的调就是他们唱的这样。   只听了三句而已,她已经忘了这首歌原来是怎么唱的了…… 第57章   十点钟, 小奶糕开始上英语课。   将女儿送去英语班后,陶桃和程季恒又回了家,将刚收拾好的行李搬下楼、装车、搬家。   临行之前, 陶桃并没有忘记去跟楼上的那对老夫妻告别。   这四年以来,这对老夫妻真的帮了她们母女很多, 不仅很关心她, 也很疼爱小奶糕, 这份恩情她绝对不会忘,以后她一定会经常带着小奶糕回来看望他们。   与这对老夫妻告别之后, 陶桃就跟着程季恒离开了。   程季恒的家在东辅最有名的湖畔别墅区。   东辅这座城市环山抱水,钟灵毓秀,最有名的水不是东辅湖,而是卧龙湖。   湖畔别墅区指的便是卧龙湖周围分布的别墅区,开发商是禾凌集团, 也就是业界所称的程氏集团。   这个项目在程氏集团的董事长还是程季恒的母亲时就开始启动了, 不过那个时候仅开发了西畔别墅。   西畔别墅竣工后, 东畔的项目还没来及的启动,母亲就出了车祸。   后来程吴川这个废物掌控了集团, 东畔项目彻底被搁置了。   直至程季恒接手了集团,才重新启动了这个项目。   车驶进东畔别墅区的时候,陶桃看向了窗外。   车的东边是高端大气的别墅群,西边是碧波荡漾的湖泊。   明媚日光下,湖面开阔,波光粼粼,景色如画般优美。   放眼朝远处望去, 还能看到一座郁郁葱葱的湖心小岛。   就在陶桃有些好奇该怎么抵达这座小岛的时候,轿车忽然驶过了一座小码头, 水边停靠着不少白色游艇。   答案显而易见:坐船。   车头朝北行驶,陶桃又朝着北方远望了一眼,看到了一座青山。   山虽然不高,但轮廓很像云山,微微勾起了她对家乡的几分思念。   她将目光定格在了那座青山上,轻声问程季恒:“那座山可以爬么?”   “可以。”程季恒回道,“山下还有片广场,是东西两片别墅区的交汇处。”   陶桃点头,又轻叹了口气:“她还没爬过山呢。”   她平时很忙,忙到几乎没时间带孩子出去玩,即便是出去了也是带着她去幼儿园、海洋馆这种地方,从没带着她去爬过山。   对于三岁的孩子来说,爬山太危险,她一个人照顾不了。   程季恒:“明天早上就可以带她去。”他又道,“我们一起带她去。”   陶桃看了他一眼,犹豫了一下,道:“我很想带她回云山看看。”   当年从云山离开,不只是因为她担心会被街坊邻居指指点点未婚先孕,更因为想逃离这个充满了痛苦回忆的地方。   四年前从云山离开的时候她还发誓,以后再也不会回来了,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痛苦的记忆逐渐被忙碌的生活冲淡了,如同大浪淘沙一般,仅留下来了美好幸福的记忆。   这些记忆如金子一般弥足珍贵,令她对云山朝思暮想。   那是她出生成长的地方呀。   然而再想回去就难了,一是因为女儿太小,二是因为要经营小超市,她根本回不去。   生活在她的身上束缚了好几把锁,将她牢牢地锁在了东辅。   但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她身边有程季恒。   虽然她是为了女儿才会选择重新和他在一起,但无论如何她不再是自己一个人了。   程季恒听后不假思索地说道:“如果你想回去的话,等小奶糕下课我就开车带你们回去。”   陶桃回道:“我是想带着她在云山多住几天,今天回去的话明天就要赶回来,太匆忙了。”   程季恒:“为什么明天就要回来?”   陶桃:“她还要上幼儿圆呢。”   程季恒:“请一个星期假。”   陶桃:“不行!怎么能无缘无故请假呢?”   程季恒不服气:“怎么就无缘无故了?和爸爸妈妈一起去旅游,多有意义的事情?”   陶桃没好气,不容置疑:“那也不行,反正就是不能请假!。”她着重强调,“现在必须给她养成良好的上学习惯,不然以后想纠正过来就难了,你别天天想方设法地带着她逃学旷课。”   程季恒叹了口气:“行,你说什么时候带她去,咱们就什么时候带她去,反正我也没有发言权。”   陶桃的脾气一下子就上来了,瞪着他质问:“你少把自己说得那么可怜!把话说清楚,我怎么就没给你发言权了?”   “……”   他忽然就明白了为什么老季和老白每次跟老婆说话的时候都那么的谨小慎微。   稍有不慎,就是无妄之灾。   程季恒毫不犹豫,果断选择道歉:“对不起,是我口误。”   陶桃斜眼瞧着他,静待着他的下一句话,看他还能怎么圆。   程季恒一脸真诚:“我有发言权,我没有的是决策权,咱们家掌握决策权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你。”   陶桃不得不承认,这人说话,非常动听。   她没再跟他计较,道:“我想等放寒假的时候再带她回去。”为了表明自己没有剥夺他的发言权,她又特意为了程季恒一句,“你觉得呢?”   程季恒毫不迟疑:“我觉得可以!”   陶桃:“你就没有别的意见?”   程季恒摇头:“没有,我觉得这个时间选择的非常棒。”   陶桃忍笑,故意追问:“棒在哪里了?”   程季恒毫不迟疑、侃侃而谈:“首先是人文环境。云山和东辅虽然离得近,但是不同的地区肯定有不同的风俗习惯,寒假去云山,可以留在云山过年,让她感受到不同的新春文化。”   陶桃紧咬牙关才没让自己笑出来:“还有呢?”   程季恒:“其次是寒假时间充裕,可以在云山待得久一点,不影响学习。”   陶桃::“没了?”   程季恒:“最后,这是小奶糕人生中的第一个寒假,一定要去一个有意义的地方度过,没有任何地方比妈妈的故乡更有意义了。”   陶桃:“继续。”   “……”   沉默片刻,程季恒道:“陶老师,在开始考试之前您总要告诉我这道分析题至少需要列出几条答案吧?不然我会觉得你在针对我。”   陶桃又气又笑:“我就是看看你到底有多能扯!”   程季恒一脸无辜:“我没有扯,我一直在认真回答您的问题。”   陶桃毫不留情:“我要给你打零分!”   程季恒不服气:“为什么?”   陶桃:“因为我在针对你。”   程季恒:“……”   两人说话间,司机将车开上了某栋别墅大门前的车道上。   车道尽头有两扇门,一扇是车库大门,一扇是别墅大门。   车库大门是自动感应装置,车头一过线,门自动向上开启。   车库里面能停放两辆车,此时左侧的那个车位是空着的,另外一个车位上放着一辆红色超跑。   车库里有直接通往别墅一楼的门,在最后方。因为一会儿要往下搬东西,所以司机先将车调了个头,倒车入库。   下车后,三人一起往车下搬东西。   陶桃和女儿的东西不多,但也不少,整整打包了七个大纸箱,还都不轻,尤其是装书的那两个纸箱,死沉死沉的。   后备箱里和后车座上都堆满了箱子。   后来阿姨也从门里出来了,帮忙搬东西。   幸好家中有电梯,不然将这几箱东西一箱箱得往上搬着实能把人累死。   从车库后面的那扇门走进屋子后,先是一道玄关,玄关旁有鞋柜,再往里面走一点就是电梯大门。   陶桃还从来没住过带电梯的房子呢,更别说带电梯的别墅了,一时间有些局促不安,只往屋子里走了一步就停下了脚步,小声询问程季恒:“我用换鞋么?”   程季恒神色温柔,语气认真地回答:“你是女主人,这个家你说得算,你想换就换,不想换就不换,谁都没有权利管你。”   这句话既是说给陶桃听,也是说给阿姨和司机听。   陶桃的心头不由一暖,那种局促不安的感觉顿时减轻了许多,想了想,道:“我还是换鞋吧。”   程季恒:“行,我去楼上把拖鞋拿下来。”   陶桃急忙道:“那还是算了,怪麻烦的,我到楼上再换。”   “都行。”程季恒再次重申,“在这个家里,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其实陶桃做不到像他说得那样无拘无束,因为这里是他的家,不是她的家。   她是因为小奶糕才会决定搬过来和他一起住。   不过他的话确实让她安心了不少,她也明白他是在安抚她不安的情绪,所以轻轻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因为东西比较多,一趟电梯塞不下,于是陶桃和程季恒先带了几个箱子上去,阿姨和司机一起在楼下等第二趟电梯。   进电梯后,陶桃看到电梯按键上一共有四层按钮,地下一层,地上三层。   程季恒摁下了二楼按钮,同时对陶桃说道:“主卧和次卧在二楼,三楼是客房和阿姨的房间,书房在一楼,负一层是健身房和家庭影院。”   陶桃问道:“小奶糕的房间也在二楼?”   程季恒点头:“不过刚装修好,再晾几天吧。”   给女儿装修房间,他选择的都是最环保的装修材料,但即便是这样他还是有点不放心。   陶桃诧异道:“你又重新装修了?”   程季恒:“小公主怎么能住普通房间?当然要住公主房。”   “……”   我竟无言以对。   陶桃轻叹了口气,又问:“你从什么时候开始装修的?”   程季恒实话实说:“遇到你们的第二天。”   陶桃都不知道该说他有先见之明好,还是该说他老谋深算好。   不过足以见得他对小奶糕是真的很用心。   这对她来说就已经足够了。   电梯很快就到了二楼,门打开后,他们将纸箱搬出了电梯。   装着小奶糕衣服和玩具的那两个箱子比较轻。两人一人搬起了一个纸箱,随后陶桃跟着程季恒朝着主卧走了过去。   主卧面积很大,不仅带有独立的空中阳台和独立的书房,还有两个衣帽间,一个男主人用,一个女主人用。   男主人的衣帽间从入住那天开始就被征用了,女主人的衣帽间一直是空着的。   不对,也不是全空着的。   陶桃走进衣帽间后,看到梳妆台上面摆着四个大小不一的礼品盒。   盒子看起来很精致,让人忍不住的想去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什么。   陶桃好奇地问了句:“那是什么?”   程季恒沉默片刻:“你的生日礼物。”   陶桃怔住了。   四年,四件生日礼物。   她忽然想起来了很久以前的一件事。   那时他们还在一起。   某天晚上,她做了一场梦,梦到了已经去世的奶奶。   在梦里奶奶叮嘱她,一定要好好记住自己的生日,因为她走了之后,就没人给她过生日了。   然后她就哭了,痛哭流涕地哀求奶奶不要走,但是奶奶走得很坚决。   她再一次地体会到了被抛弃的滋味。   她不想被抛弃,也很怕被抛弃。   后来,她被他喊醒了,却依旧沉浸在悲伤之中,缩在他的怀中哭得泣不成声。   他一直在很耐心地哄她、安抚她,紧紧地将她搂在怀中,像是哄孩子似的轻拍着她的后背,语气温柔的像是浸了水。   等她的情绪稳定下来之后,他才询问她梦到什么了?   她把自己的梦告诉了他。   说完之后,更难受了,眼眶又酸了。   她很想奶奶,想爸爸妈妈,想有人给她过生日。   就在她倍感无助的时候,他对她说了句:“以后我给你过生日。”他的语气依旧温柔似水,却不失坚定,像是在发誓,“每年都过,一年不少,直到我死。”   那时她把他当成自己唯一的依靠,对他深信不疑。   但是他一走就再也没回来过,还给她留下了一个假地址。   她一直以为他在骗她。   然而那把同心锁和这四个礼物盒子却又向她证明了他没有骗她。   他真的回去了,也真的每年都会给她准备生日礼物。   心脏忽然开始发疼,像是被刀割了一下。   陶桃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抬头看向了程季恒,压抑着怒火问:“你为什么要晚回去两个月?”   如果他没有晚回去的话,一切都会不一样了吧? 第58章   陶桃以前从来没想过问他这个问题。   四年的时光足以将她对他所有的感情全部消磨殆尽, 她不再爱他,也不再怨他,所以当年他是否回去过对她而言已经不重要了。   但是现在, 她真的很想知道他为什么要晚回去那两个月?为什么要给她留下一个假地址?   程季恒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不是不想回答, 而是不敢回答, 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当时的他有恃无恐, 自信地以为她永远不会离开自己,也没有意识到自己有多爱她, 所以从未将她放在心里最重要的位置上。   他明明能在两个月的期限内去接她回来,却偏要将东辅的事情全部都处理完了再去接她。   她把他当成了生命中的唯一,他却将她放在了一个次要的位置上,直到她消失了,他才意识到这颗桃子对他来说有多重要。   是他亲手将她弄丢了。   这四年以来, 他每天都生活在悔恨与自责之中, 但无论他再怎么痛苦, 也无法挽回自己所犯下的错误。   更何况,他所承受的这些痛苦比不上她所遭受的千分之一。   陶桃却被他的沉默激怒了, 再也无法克制情绪,眼眶酸热,怒不可遏地开口,逼迫他回答问题:“说话呀!为什么要晚回去?”   程季恒眉头紧促,欲言又止,垂在身体两侧的双拳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最终却只能对她说一句:“对不起。”   陶桃的视线模糊了。   这不是她想要的答案,她听他说过无数遍对不起, 可她不需要他的对不起,一点也不需要。   她只想知道他为什么要那么对她?   那份早已被消磨殆尽的怨恨在顷刻间死灰复燃。   她抬起手擦了擦眼泪,目光决然地看着他,一字一顿道:“我不接受你的道歉,也不会原谅你,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程季恒感觉到了她的怨恨与愤怒,却又无能为力。   他不能跟她说实话,不能承认自己过去有多么的有恃无恐,最起码,不能亲口承认,不然她更不会原谅他。   他沉默着打开了鞋柜,从里面拿出了一双红色的拖鞋,放到了她的脚边。   拖鞋的鞋面上,印着卡通米老鼠的头像。   在云山时,她给他买过一双黑色的印有卡通米老鼠头像的拖鞋,当他第一眼看到这双拖鞋的时候简直是嫌弃极了,觉得这双拖鞋又丑又幼稚。   但是他回到东辅之后才发现自己竟然无比喜欢那双拖鞋。   拖鞋意味着家,是她为他带来的人间烟火的一部分。   所以他又买了一双一模一样的,同时还买了一双同款的女士拖鞋。   之所以给她买红色的拖鞋,是因为她原来在云山穿的那双也是红色。   但是这双鞋买回来之后就一直放在鞋柜里,放了整整四年,直到今天他才有机会拿出来给她穿。   柜子里还放鞋一双儿童拖鞋,是粉色的,鞋面上印着小猪佩奇。   看到红色拖鞋的那一刻,陶桃的眼眶又湿了。   过去的点点滴滴他都记得,哪怕只是一双拖鞋。   她根本无法说服自己他不爱她。   程季恒这个人,永远这么讨厌。   这时卧室门口传来了脚步声,听声音应该是司机和阿姨搬着箱子过来了,陶桃赶忙擦了擦眼泪,同时转身蹲了下去,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的样子去揭封在箱口的胶带。   不一会儿,司机和阿姨就搬着两个箱子走进了衣帽间,将箱子放下后,两人就离开了,去搬剩下的几个箱子。   在临走的时候,阿姨问了程季恒一句:“今天中午会带着孩子回来吃饭么?”   “不回来了。”程季恒计划着下午带着她们母女去逛街,“晚上再回来。”   正在从箱子里往外拿衣服的陶桃忽然说了句:“回来,别天天带着她在外面吃饭。”她又补充道,“刚搬家她会不习惯,尽量让她在家吃饭。”   程季恒不假思索:“好。”随后对阿姨说道,“以后都听太太的,我也要听她的。”   阿姨笑着回道:“好。”然后询问陶桃,“太太,中午要吃什么?”   这声“太太”把陶桃的脸都喊红了,语无伦次地回道:“什么、什么都行。”   阿姨工作经验丰富,很懂人情世故,这次将询问范围缩小了一些:“吃米饭炒菜?还是吃饺子?”   其实陶桃想选择饺子,因为这是她们母女俩搬过来后的第一顿饭,应该吃一顿象征着全家团圆的饺子,但是她又觉得吃饺子太麻烦了,而且时间也太仓促——她和程季恒收拾完东西就要去接小奶糕,阿姨一个人肯定忙不过来。   想了想,她回道:“中午吃米饭炒菜吧,晚上再吃饺子。”下午没什么事,她还能帮着阿姨一起包饺子。   阿姨点头:“好。”   差不多等到十一点半的时候,陶桃和程季恒一起去接小奶糕下课。   接到孩子后,驱车回家。   在回家的路上,小奶糕好奇地好奇又充满期待地问了妈妈一句:“我们现在是要回爸爸家么?”   陶桃柔声回道:“对呀,妈妈今天早上不是已经跟你说过了么?以后我们要和爸爸住在一起了。”   小奶糕:“我们会一直和爸爸住在一起么?”   “当然。”这次回答问题的是程季恒,他坐在副驾驶,回头看着女儿,“以后我们一家人再也不分开了,爸爸和妈妈会一直陪着你。”   小奶糕超级幸福,立即举起了小手,比剪刀状:“耶!”   程季恒目光柔和的笑了,不过最后还是纠正了女儿一句:“现在我们要回的不只是爸爸的家,也是你和妈妈的家,是我们的家。”   小奶糕点头啊点头:“好的!”她还像是个小大人似的认认真真地说道,“因为妈妈是爸爸的老婆,我是爸爸妈妈的小宝贝,所以我们是一家人!”   陶桃又气又笑,轻轻地戳了一下她的小脑袋:“你懂的还不少!”   程季恒态度坚决地附和自己的女儿:“对!你说得非常棒!等会儿爸爸奖励你吃巧克力!”   陶桃瞪着他:“……你少拿巧克力诱惑她!”   程季恒理直气壮:“怎么能是诱惑呢?这叫合理性奖励,是不是小奶糕?”   小奶糕点头啊点头:“是!爸爸说得都是对的!”   程季恒也点头:“我女儿说得也都是对的。”   陶桃:“……”   你们俩要是互相吹彩虹屁,估计难分伯仲。   司机这次没将车子直接开进车库里,而是停在了别墅的正门前。   是程季恒要求司机这么做的,他这次要带着她们母女两个从正门进家。   正门前的监控具有人脸识别功能,主人往门前一站,门锁就自动开启。   大门打开后,映入眼帘的是一栋豪华三层别墅。别墅左前侧是车库,和别墅楼梯连在一起;别墅右侧是一片草地,草地上修建着一座长方形的游泳池。   小奶糕从来没有住过别墅,看到面前的这栋漂亮房子时,她乌溜溜的大眼睛瞪得溜圆,小奶音中尽是惊叹:“哇,好大的房子呀,像是城堡!”她又看向了妈妈,难以置信地问,“妈妈,我们以后真的要住在这里么?这里好漂亮呀,我不是在做梦吧?”   不知道为什么,陶桃的眼眶猛然一酸,嗓子也跟着哽了一下。   程季恒弯腰将女儿从地上抱了起来,温声说道:“当然不是做梦,小公主就要住在城堡里。”   小奶糕:“我真的是公主么?”   程季恒:“当然啦,你永远是爸爸妈妈的小公主。”   一家三口进门之后,程季恒将女儿放在了地上,然后打开了鞋柜,给母女两人拿拖鞋。   程季恒先将女儿的拖鞋拿了出来。   小奶糕看到小猪佩奇后超级开心,然而当她看到爸爸妈妈的拖鞋之后,忽然就开心不起来了,甚至还有些伤心,拧着小眉头看向爸爸:“为什么你和妈妈的鞋上面印着米老鼠,只有我是小猪佩奇?”   程季恒:“你不是最最最喜欢小猪佩奇了么?”   谁知道小奶糕的眼圈忽然红了,下一秒就开始放声大哭。   程季恒瞬间懵了。   陶桃也有点懵,因为女儿不是爱哭的孩子,现在忽然哭了确实特别奇怪。   但她带娃的经验丰富,立即蹲在了女儿面前,温声询问:“宝宝,你可不可以告诉妈妈你为什么要哭?”   小奶糕哭着说道:“我的拖鞋和爸爸妈妈的拖鞋不一样……”   她想和爸爸妈妈穿一样的拖鞋。   陶桃明白了,小家伙是一个比较缺乏安全感的孩子,现在又处于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中,所以这双和爸爸妈妈不一样的拖鞋给她来了不安的感觉。   程季恒大概也明白了女儿哭的原因,斩钉截铁地对她说道:“爸爸现在就去给你买!”话还没说完呢,他就转身朝着门口走了过去。   陶桃及时抓住了他的手腕,无奈道:“算了,还吃饭呢。”随后她又对女儿说道,“宝宝,爸爸给你买这双鞋是因为你喜欢小猪佩奇,所以他想哄你开心,不是因为他不喜欢你了。”   小奶糕的哭声小了一些,泪眼汪汪地看着妈妈:“真的么?”   陶桃点头:“当然是真的,不信你可以问爸爸呀?”   程季恒也蹲在了地上,目光与女儿的目光平视,温声哄道:“爸爸怎么会不喜欢你呢?你永远是爸爸的小宝贝,爸爸最最最爱的就是你和妈妈。”   小奶糕终于不哭了,眼圈还是红彤彤的,声音小小地说道:“可我还是想和爸爸妈妈穿一样的拖鞋。”   程季恒刚要开口,陶桃却抢在他之前对女儿说道:“爸爸现在还没有吃午饭,你想让爸爸饿着肚子去给你买拖鞋么?”   小奶糕立即摇头:“不要!”   陶桃故作沉吟:“那……要不这样吧,妈妈给你出一个主意,你先穿着这双小猪佩奇的拖鞋,等爸爸吃完饭之后再让他去给你买拖鞋好不好?”   小奶糕乖乖点头:“好。”   陶桃和程季恒皆输了一口气。   小奶糕乖乖地换上了小猪佩奇的拖鞋,却没有立即朝着屋子里面跑,而是紧紧地握住了爸爸妈妈的手。   陶桃和程季恒一起牵着女儿朝着客厅里走了过去。   客厅的面积很大,比她们曾经住过的那栋小房子地全部面积还要大,装修的精致又豪华。   小奶糕对房间里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乌溜溜的大眼睛一直睁得圆圆的,看看这里,又看看那里,像极了一只小白兔。   程季恒忽然对女儿说道:“你想不想玩捉迷藏?”这是能让女儿快速熟悉环境的最好方式。   小奶糕惊喜极了:“真的么?”   程季恒点头:“真的!”   小奶糕超开心:“想!”   陶桃明白程季恒的意思,但还是阻拦了他们父女俩:“先吃饭,吃完饭睡午觉,然后才能玩。”   程季恒很配合孩子妈:“听妈妈的,睡醒再玩。”   小奶糕也很听话:“好哒!”   吃饭之前先洗手。陶桃走进带着女儿走进卫生间之后才发现洗手台前已经准备好了儿童专用的洗手凳,并且在今天上午第一次来的时候她就发现了家中所有的家具边角处都贴上了儿童防撞软包,所有低处的插孔上也都加上了防触电保护盖。   她不得不承认,程季恒真的是一个很细心的男人。   餐厅里也早就准备好了儿童餐椅。   阿姨今天做了五菜一汤,三荤两素,全是小奶糕喜欢吃的菜。   陶桃每次吃饭之前都要先将给女儿吃的食物拨进她的小餐盘里。   拨红烧肉的时候,小奶糕忽然说了一句:“妈妈,我可不可以不吃肥肉?”   小家伙基本不挑食,唯一不喜欢吃的东西就是肥肉。   大部分孩子都不怎么喜欢吃肥肉。   陶桃态度坚决:“不可以,如果你要吃红烧肉,就必须瘦的肥的一起吃,不然就不要吃。”   小奶糕皱着小眉头纠结了一会儿,向爸爸投去了求助的目光。   程季恒立即说道:“不吃就不吃吧,把瘦的啃下来肥的给爸爸,爸爸替你吃。”   陶桃没好气地瞪着程季恒:“你不是不吃肥肉么?”她清清楚楚地记得这人只要吃一口肥肉就会吐。   程季恒一脸无辜:“人总要学会长大。”   陶桃:“……”   呵,父爱如山。   她气急败坏:“一会儿你要是不吃,你就给我等着吧!”   程季恒信誓旦旦:“我绝对吃!”   陶桃一点也不信他的话,都已经做好了杀鸡儆猴……不对,是杀父儆女的准备了,然而令她没想到的是,这人竟然真的把肥肉吃下去了,还是他闺女吃剩下的肥肉。   在这顿饭之前,程季恒最讨厌的食物就是肥肉,更别说别人啃剩下的肥肉了,但如果这肥肉是女儿给的就完全不一样了,他毫不犹豫地就能吃下去,一点也不觉得恶心,甚至还觉得挺香。   小奶糕吃完一口瘦肉,就要喊一声“爸爸”,程季恒会立即把自己的碗伸到女儿面前,然后小奶糕就会用筷子将肥肉夹进爸爸的碗里。   陶桃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父女俩天衣无缝的配合,内心无奈到了极点,同时又默默地在内心为自己未来的女婿祈祷——有这样一个女儿奴式的老丈人,女儿对女婿的要求不会低只会高。   程季恒确实把女儿当公主宠。   陶桃不再担心他会抛弃女儿,却又开始担心小奶糕会被他宠坏。   不过她很快就改变了想法。   只有幸福的女孩才有资格被宠坏。   奶奶曾经对她说过一句话:“女孩坚强是好事,但是坚强过了头,就成了坏事,说明她受的苦多。”   事实证明,奶奶是对的。   她宁可让女儿成为一个被宠坏的小公主,她不想让她变得和她一样。   吃完饭,小奶糕需要午睡。   但是在领着她去午睡之前,程季恒和陶桃先带着她去参观了一下公主房。   一走进房间,小奶糕就被眼前的画面惊艳到了,下一秒她就开始兴奋尖叫:“啊啊啊啊啊啊这真的是我的房间嘛?”   程季恒笑着看向女儿:“当然是你的房间,小公主就要住公主房!”   陶桃完全能理解女儿的心情,她上午第一次走进这间房间的时候也如同小奶糕一样的怦然心动,完全激发出了她的少女心。   房间内的装修和布局,完全满足童话故事中的幻想——明亮宽阔的落地窗,精致繁复的窗帘,粉红色的大床,床头还挂着层层纱曼,家具全是北欧式的,华丽又不失典雅,任谁住在这间房子里都会觉得自己是公主。   小家伙超级兴奋,兴奋到不想离开。   当妈妈牵起她的小手,要带着她去睡觉的时候,她还有点点的不情愿:“为什么不可以在这间房子里睡觉?妈妈,这里好漂亮呀,我想在这里睡觉觉。”   陶桃知道现在跟女儿解释装修后空气中会残留有毒气体她肯定听不懂,所以她回道:“在小公主住进公主房之前,会先有小精灵来房间里做检查,看看这里符不符合让小公主入住的标准,等小精灵检查完了,你就可以来住了。”   她说完这番话后,程季恒站在背后给她竖了个大拇指,仅用口型说道:“厉害。”   陶桃忍笑,一本正经地看着女儿。   小奶糕瞪大了眼睛看向妈妈:“真的吗?”   陶桃点头:“不信你可以问爸爸。”   小奶糕又看向了爸爸。   程季恒也点头:“真的。”他又补充道,“小精灵检查得比较仔细,所以你要再等几天才能来住。”   小奶糕轻叹了口气:“那好吧。”在跟着爸爸妈妈走出房间之前,她还不忘了转身朝着房间内挥挥手,很有礼貌地说道:“小精灵再见。”   陶桃和程季恒强忍着才没笑出声。   之后他们两个带着女儿去了主卧。   把女儿哄睡着后,陶桃从床上坐了起来,准备下楼帮阿姨包饺子,程季恒和她一起走出了房间,轻轻关上房门后,他对她说了句:“我去买拖鞋了。”   陶桃又惊讶又无奈:“你还真的要去买?”   程季恒:“我都答应她了。”   陶桃解释道:“她刚才是不熟悉环境才会哭,不是因为拖鞋,下午你陪她玩一会儿捉迷藏就好了。”   程季恒并没有改变主意:“我答应她的事,我必须做到。”   陶桃叹了口气:“行吧。”不过她又忽然想到了什么,“你确定能买到一模一样的同款拖鞋么?”   程季恒还真的不确定,这鞋是他四年前买的,现在估计早就断货了。   陶桃一看他的表情就明白了,回道:“你要是给她买不到米老鼠,就买两双大人穿得小猪佩奇回来,咱俩陪她穿小猪佩奇。”   程季恒笑了:“行。”   随后他们俩一个下楼准备饺子馅,一个出去买拖鞋。   程季恒一点半出的门,一直到快四点才回来,那个时候小奶糕早就睡醒了。   他开着车跑遍了东辅市各大卖场和超市,也没找到米老鼠同款拖鞋,最后只好买了两双成人穿得小猪佩奇回来。   他拿着拖鞋到家的时候,陶桃已经开始和阿姨一起包饺子了,小奶糕在看动画片。   随后他开始陪着女儿玩捉迷藏。   吃完晚饭,两人又带着女儿去别墅区北侧的广场上玩了一会儿。   回来后,陶桃给女儿洗澡,然后哄她睡觉。   与之前不同的是,今天晚上给小奶糕读睡前故事的人是程季恒,陶桃抱着腿坐在床边的地毯上,安静地看着他们父女俩。   男人温柔起来,确实没女人什么事了。   程季恒给女儿读故事的时候,认真又温柔,如潺潺春水般安抚人心,听得陶桃都快睡着了。   等女儿睡着之后,程季恒放下了故事书,弯腰在女儿的额头上轻轻亲吻了一下,然后从床上站了起来,低声对陶桃说道:“睡觉吧。”   陶桃怔了一下:“哦。”然后从地上站了起来,低着头问程季恒,“去哪个房间睡?”   程季恒:“你陪她睡,我去客房。”在她没有心甘情愿之前,他不会再碰她。   陶桃抬起了头,诧异地看着他。   程季恒温和一笑,安抚道:“睡觉吧,别多想。”说完,他就离开了房间。   他离开后的很长时间里,陶桃依旧光着脚站在地毯上。   她也说不清自己心里什么滋味,反正乱糟糟的。   许久后,她才回过了神,上床,躺在了女儿身边。   小丫头睡得很熟,粉嘟嘟的小脸蛋肉乎乎的,可爱极了。   陶桃在女儿的脸蛋上亲了一口,关上了灯,却一直没有闭上眼睛,直到困意席卷了身心,她才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从那天开始,程季恒一直睡在客房。   一个月后,陶桃带着小奶糕搬去了公主房,把主卧还给了程季恒。   除了分床睡这一点比较奇怪,他们两人平时的相处模式和寻常夫妻也没什么不同。   同居一个屋檐下,共同抚养着一个孩子,再复杂的过去也会被时间和生活磨平。   清晨,他们会在同一张餐桌上吃饭,一起送孩子去幼儿园,一同去参加幼儿园举办的亲子活动,周末一起带着孩子出去玩,有时间还会一起去逛超市,也会时不时地吵吵架拌拌嘴。   日子平淡却又不失温馨。   时间如水般划过,转眼间到了年底。   第二天是元旦,今天是小奶糕今年最后一天上幼儿园。   吃完早餐,程季恒先开着车将女儿送去了幼儿园,然后将陶桃送去了小超市。   今天也是她的小超市最后一天营业。   下个月房租就到期了。   下车之前,她特意叮嘱了程季恒一句:“今天下午两点,幼儿园要开元旦联欢会,你千万别迟到。”   今天小奶糕还要上台表演节目呢。   这是女儿人生中第一次上台表演节目,所以陶桃很重视。   程季恒斩钉截铁地保证:“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迟到!”   陶桃:“你要是敢迟到今天晚上就别想吃饭。”   程季恒眉头一挑:“要不然咱俩比赛吧,看谁先到,输的人连着刷一个星期的碗。”   陶桃忍笑:“比就比,你以为我怕你?”   程季恒笑着回道:“愿赌服输啊,到时候你别赖皮。”   陶桃不甘示弱:“我才不会赖皮呢,因为我根本不会输!”她解开了安全带,开门的时候,对他说了句,“我走了,你开车小心点,中午记得吃饭,别一忙又忙忘了。”   程季恒无奈一笑,拖长了语调回答:“知道了。”   陶桃白了他一眼:“没好气:“拜拜!”   “拜拜。”   站在路边,看着他的车开走之后,陶桃才转身走向了小超市。   天气已经转凉,室外气温已经到了零下十度。   开门之后她第一件事就是去开空调,第二件事就是补货——虽然是最后一天营业了,但该做的工作还是要做,不过她也只能补仓库里还有的东西。   从半个月前开始,她就没再进货了,仓库里剩下的东西并不多。   就在她往货架上补薯片的时候,迎客铃忽然响了,超市迎来了今天的第一位客人。   陶桃抬头看了一眼,怔住了,或者说,有点被来人的长相吓到了。   来的是个年轻女人,身材高挑,五官端正,长发如墨,皮肤也很白皙,如果她的右脸上没有那道狰狞又丑陋的巨型疤痕,她一定是个漂亮女人。   这道疤却使她的容貌大打折扣,甚至让她看起来有点恐怖。   她的半张脸都被这道疤痕吞没了。 第59章   女人身穿一件浅棕色的机车服, 蓝色牛仔裤包裹着的双腿修长紧致,脚上穿着一双黑色长筒平底皮靴,打扮得时尚又性感, 身材十分不错。   但是她脸上的那道疤痕实在是太过骇人,足以令人忽视她所有的美。   从她走进店里的那一刻起, 双手就一直插在兜里, 肩头斜挎着一个LV的水桶包, 包里鼓囊囊的,不知道装了什么。   陶桃站在靠近门口的货架前。女人走进超市后, 只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就朝着最里侧的风幕柜走了过去。   风幕柜上面摆放着酸奶、鲜奶和芝士等一些需要冷藏保存的奶制品。   陶桃看她站在了风幕柜前,就轻声说了句:“今天最后一天营业了,货品不太齐全,不过所有奶制品都打五折。”   奶制品是比较畅销的商品, 不能太早断货, 所以她没有暂停奶制品的进货, 只不过会比平时进的量少一些。   这类商品的保质期又比较短,今天卖不完的话拿回家也喝不完, 扔了又可惜,所以她宁可打五折亏本卖完也不想浪费东西。   女人听后淡淡地“嗯”了一声。   她面朝风幕柜、背对着陶桃而站,目光在风幕柜上扫视了一圈,语调冷淡地询问:“没有辅鲜酸奶了么?”   “辅鲜”是东辅当地的一个奶制品品牌,大部分东辅人买奶制品时都会首选辅鲜牌。   辅鲜酸奶的销量一直很好,无论进多少袋,当天一定能全部卖完, 所以这也是小超市里唯一一个陶桃没有减少进货的品牌。   听完女人的问话后,她立即回道:“有的, 在第二层架子的中间。”   女人头也不回地说道:“我没有看到。”   陶桃只好放下手头的工作,朝着最里侧的风幕柜走了过去。   那个女人就站在风幕柜中间,她面前就是辅鲜牌酸奶,说看不到简直不可能。   陶桃十分奇怪,但还是走了过去,毕竟顾客是上帝,而且开店四年,她见过的比这位女人更奇怪的顾客多了去了。   印象最深刻的是一对夫妻在她的店里吵架,把小奶糕吓坏了,她怎么劝架那两人都不听,越吵越激烈。   吵架就算了,后来竟然一言不合就开打,是丈夫单方面暴打妻子——妻子被丈夫死死掐着脖子摁在地上,一拳接一拳地打,鼻血流了满脸——这回直接把小奶糕吓哭了。   为了让女儿安心,也为了救那位快要被打死的妻子,她不得不去阻拦那位暴力狂丈夫。   去阻拦那个男人的时候,她拿上了每天都放在包里的防狼喷雾,毫不犹豫地喷在了那个暴力狂的脸上。   暴力狂被喷雾蜇了眼睛,大喊一声松开了被他打到半死的妻子,她趁机又推了他一下,想把他推远点。      结果也不知道是自己用力太大了,还是那个男人压根就没站稳,她竟然一下子就把那个五大三粗的男人推翻了,翻过去的时候还撞到了一排货架。   不过她并没有去管那个男人,而是立即去扶那个女人,谁知道她的手才刚碰到那个女人的胳膊,脸上忽然就挨了一巴掌。   是那个女人打得。   最气人的是,这女人扇完她的耳光之后还冲着她骂骂咧咧:“臭婊//子谁让你动我男人呢?”   然后这女人就一把将她推开了,从地上站起来后立即去扶她的老公。   那一刻陶桃简直无语到了极点,虽然平白无故挨了一巴掌,但她并没有感觉委屈,只是愤怒,同时又特别的哀其不幸。   她见过不知好歹的人,却没见过这么不知好歹的女人。   然而更加不知好歹的事情还在后面——这对夫妻竟然报了警,报警理由是她故意伤害。   警察来了之后这对夫妻一直在倒打一耙,口供一致地向警察说她无缘无故打人,要求索赔一千块钱。   幸好店里有监控,不然她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这件事是一年前发生的,那个时候小奶糕才两岁多。   这件事也是她自从经营小超市以来所遇到过的最奇葩的事情,没有之一。   跟这对奇葩夫妻比起来,这位脸上有疤的年轻女人对酸奶视而不见的行为简直可以说是正常行为——见识过那对奇葩夫妻后,再奇怪的顾客在陶桃眼中都见怪不怪了。   她走到风幕柜前,站在了女人身边,从架子上拿起了一袋辅鲜酸奶,递给了她:“给你。”   女人面无表情地接过了酸奶:“原来就在这里。”   听这句话的意思像是在表达惊讶,但是她说话的语气却一点也不惊讶,更像是在读一句枯燥无味的台词。   陶桃刚要离开,这时,女人忽然对她说了句:“你喜欢喝这个牌子的酸奶么?”   陶桃不得不停下脚步,回道:“还行吧。”其实她觉得辅鲜并没有多好喝,她最喜欢喝的酸奶还是云山牌的,但是小奶糕很喜欢喝辅鲜,程季恒也比较喜欢。   不过她并未提及家里的事情,毕竟对方是位陌生人,只能说道:“一个人有一个人的口味。”   女人低头看向了手中的酸奶:“我很喜欢喝,小的时候,我妈天天给我买。”   陶桃注意到,提起妈妈的时候,她的语气不由自主地就放柔和了,并且还带着一股难言的思念与伤感。   她猜测,她的妈妈应该是离她远去了。   果不其然,女人下一句话说得就是:“自从我妈死后,我就没再喝过酸奶。”   她的语气沉了下去,温柔与思念不见了,仅剩下了坚冰一般的冷硬。   陶桃不清楚在这个女人身上发生了什么,却很能理解失去母亲的感受与心情。   犹豫了一下,她回道:“斯人已逝,活着的人还是要朝前看,生活一直在继续,总不能止步不前,也不能辜负逝者的期望。”   女人轻笑了一下,哂道:“你说得倒是容易。”   陶桃怔了一下,略有些尴尬。   女人一直没有看她,垂眸看向拿在手中的酸奶。   她的手型很好看,白皙修长,如削葱根,指甲盖上涂着一层樱桃红色的指甲油,右手的无名指上带着一枚钻戒。   酸奶的白色包装将她樱桃红色的指甲衬托成了殷红色,看起来十分刺目。   再次启唇时,她的话语也十分的刺耳:“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闪,这道理你不懂么?”   陶桃不知所措。   她根本没有劝她宽容,她只是在安慰她。   但既然对方不接受,那就说明她自作多情了,只好说道:“抱歉。”   女人不置可否,自顾自地说道:“我妈是被人逼死的,那个人不光害死了我妈,还害了我的丈夫,折磨死了我的父亲,害得我家破人亡。你说,我能放过他么?”   陶桃越发的不知所措。   听这个女人的描述,她的遭遇确实很不幸,那个人害她家破人亡的人也确实心狠手辣。   但是,这和她有什么关系?她为什么要跟她说这么多?   预感告诉她,最好尽快远离这个奇怪的女人,于是她直接终止了话题,言归正传:“酸奶四块钱一袋,打完折两块,你要几袋?”   女人听明白了她的意思,却完全没有配合她,置若罔闻般继续讲述:“你知道么?把我害的这么惨的人,就是我的好弟弟。那个小杂种,从出生起就开始抢我的东西,抢了我的爸爸,抢了我的地位,抢了我的继承权,抢走了我的一切,最后又毁了我的人生。”说到这里,她的语气越发冰冷,甚至带上了咬牙切齿:“他把我害的这么惨,自己却活得那么幸福,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我一定要把他的老婆孩子全部劝剁了喂狗。”   陶桃越发的感到不安,说句不好听的,她感觉这女人的精神状态有点问题,像是个极端的疯子。   奇葩顾客和变态顾客比起来,还是变态可怕。   她想让这女人立即离开她的小超市,所以说话的态度也变强硬了:“你还买么?不买赶紧走吧,我还要做生意呢。”   女人这回终于抬起了头,对着她笑了一下:“你老公养不起你么?还需要你出来做生意赚钱?他不愿意给你花钱吗?”说着,她将手中的酸奶放回了风幕架上,再次江将双手插进了外套的口袋中。   陶桃微蹙起了眉头,她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尽快把这个女人赶走,可又忍不住为程季恒解释了一句:“不是的,是我自己想出来赚钱。”   女人眉头一挑,眼尾上翘:“哦?你还挺独立。”说完,她又笑了一下,但眼神中却没有笑意,目光阴沉的令人不寒而栗,轻启红唇,漫不经心地问,“你女儿呢?”   陶桃浑身一僵,瞬间被恐惧感笼罩了——她怎么知道她有个女儿?   她下意识地想远离这个可怕的女人,然而还没来得及迈开双腿,这个女人就抱住了她的脖子,死死地勒着她的后颈。   与此同时,她从兜里拿出来了电击器,将开关推向最大档,捅向了陶桃的腹部。   陶桃眼前一黑,瞬间丧失了意识和知觉。 第60章   下午一点五十, 爱乐幼儿园的大礼堂内座无虚席,喜庆热闹,一派欢度元旦的气氛。   程季恒已经站在礼堂门口等了二十多分钟了, 也没等到孩子妈。   再过十分钟表演就要开始,家长们几乎全部都到齐了, 就差他们两口子。   小奶糕她们班的节目又被排在了第一个上场, 他不由有些着急, 又给陶桃打了个电话。   他已经记不清这是自己给她打得第几通电话了。   电话一直能打通,却一直没人接, 所以除了着急之外,他还有点担心。   举着手机等了一会儿,电话中再次传来了机械女音:“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通……”   没听完这句话,程季恒就把电话挂了, 点开了微信, 继续给陶桃发消息:【到哪了?需要我去接你么?】   在这条消息上面, 也全都是他一个人发出的消息记录,最早的一条追溯到一个小时之前, 他给她发了条微信,告诉她自己已经出发了。   又等了几分钟,她还是没有回复消息,程季恒的眉头越蹙越紧,抬手看了一眼腕表,距离女儿的表演开始还有三分钟时间。   犹豫了一下,他拿起手机给白星梵发了条消息:【我联系不上孩子妈了, 现在要去找她,你帮我照顾一下小奶糕。】   白星梵很快就回复了消息:【好, 放心吧。】   程季恒很了解白星梵的为人——他答应的事,就一定会做到——在看到消息回复后,他舒了口气,就在这时,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是陶桃发来的消息。   他立即点开了对话框。   “她”给他发来的是一段视频。   点开视频的那一刻,程季恒的脸色变得无比阴沉,额角青筋暴凸。   视频的背景像是在一座废弃的工厂里,光线昏暗,四面透风。   陶桃双手缚在头顶,被吊在了高高的半空,嘴上被贴了胶带,脸上布满了被打出的淤青。   零下十几度的深冬,她身上没有穿御寒的棉衣,只穿着一件浅棕色毛衣,毛衣上还沾着几滴殷红的血迹。   在她的腰间,缠着一颗黑色的炸//弹。   镜头一转,画面上出现了程羽依的脸。   昏暗光线下,她右脸上的那块伤疤更显狰狞,一如她此时阴沉狰狞的五官。   她背后是一排破碎的窗户,窗户框很大,不锈钢材质,上沿直顶天花板,下沿低矮,高度仅到她的膝盖处。   窗户上的玻璃早就不见了,寒风呼啸着灌进厂子里。   在她左手侧的某扇窗框上系着一条登山绳,和绑在陶桃手上的那条绳子如出一辙。   她的右手中拿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小型丛林//刀,目光对着镜头,语气森森地开口:“我给你一个小时的时间,一个小时之后,你要是找不到这里,我就用刀割断这条绳子。”说着,她还用刀刃轻轻地敲了几下那条吊着陶桃的登山绳。   刀刃似乎是敲在了程季恒的心上,每落下一次,他的心就跟着骤缩一次,脸色也越发的阴沉,咬牙切齿地盯着视频中的程羽依,双目赤红。   视频中的程羽依敲够了登山绳之后,志得意满地勾起了唇角,再次将目光对准了镜头,语气冰冷地威胁:“我只允许你自己一个人来,不许带别人,更不许带警察,如果我发现你违背我的要求,我会直接割断绳子。”言及至此,镜头又忽然一转,对准了被吊在半空的陶桃,“看到她身上缠着的炸弹了么?只要绳子一断,她就会掉下去,不被摔死,也会被炸死,不对,是被炸得粉碎,你女儿就该变成和我一样的没妈的小孩了。”   视频到此结束。   程季恒的脸色已经阴沉到近乎结霜,恨不得立即杀了程羽依。   他这辈子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四年前没能弄死她。   担忧与怒火齐头并进,尽数席卷了他的胸膛,心脏鼓跳如雷,几乎要爆炸,呼吸也不由急促了起来,整个人都在发抖。   但理智告诉他,现在必须保持冷静。   只有他能救桃子。   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地吐了出来,再次睁开眼时,他的双目恢复了清明,极力压抑着心头的怒火与担忧,再次看了一遍视频。   程羽依只给了他一个小时时间,却没有告诉他具体位置,所以他只能自己找线索。   第一遍看视频时,他只能判断出来她们在一座废旧的工厂里,却判断不出来具体的位置。   第二遍再看视频,他注意到了程羽依的身后。   目光越过她的肩头,窗外是一条宽阔的大河。   此时已是深冬,河面上早已结了一层厚厚的冰。   河对面是一条高架铁路,在某段铁路的旁边竖立着一栋白色的房子,房子上面立着四个显目的红色大字:东辅北站。   东辅北站位于东辅的郊区,在四环开外,可以说已经脱离了东辅的市区范围,周围一片荒凉,人烟稀少,只有几座工厂坐落于此。   程季恒立即打开了手机地图,输入了东辅北站这四个字,结果很快就弹了出来。   地图上显示,高铁站对岸是一座服装加工厂,名为羽依。   ……   程羽依站在工厂三楼的平台上,几步开外就是平台尽头,陶桃被吊在平台外的半空中。   程羽依背靠窗框而站,好整以暇地把玩着手中的丛林//刀,还扯掉了自己的一根长发,挂在了刀刃上,对着轻轻一吹,头发就断了。   她勾起了唇角,很满意这把刀的锋利度,随后抬起了头,将目光定格在了被吊在半空的陶桃身上,悠然自得地启唇:“我的好弟弟要是再不来,不用我割断绳子,你就会被冻死。”   这座厂子里所有的窗户都被打碎了,深冬的冷风能够肆无忌惮地穿过玻璃洞。   厂子里面冷得如同冰窖。   陶桃已经被冻僵了,浑身上下每一寸神经都是麻木的,她甚至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了,像是飘在了半空。   唯一能动的部位,只有眼睛。   她的右眼眶也被程羽依打青了,乌肿一片。   但是她的眼神却毫无畏惧,面对着程羽依满含挑衅的目光,她的眼神既不闪硕也不闪躲,直勾勾地正视她的目光,双眸漆黑发亮,丝毫不见软弱。   程羽依冷笑了一下:“你真是和我那个杂种弟弟一样令我恶心。”   听到“杂种”两个字的时候,陶桃的目光中闪现了愤怒,如果不是因为她的嘴巴上粘了胶带,她一定会反驳它。   “哟,这就生气了?”程羽依揶揄道,“看来你还挺爱他,他能有多爱你呢?”她的眉头轻挑了一下,“你猜他愿不愿以为了你去死?”   陶桃忽然明白了程羽依的目的——她想要的是程季恒的命。   她的心头冒出了一股巨大的恐惧感,同时又出离愤怒,原本已经被冻得发青的脸颊在瞬间变得通红,身体里忽然冒出了一股蛮力,开始在半空中不停地摇摆挣扎。   程羽依看穿了她的目的,不屑一笑:“你还想为了他去死么?少费力气了,你以为你有多大的本事,还能挣断登山绳?”   陶桃置若罔闻,不停地挣扎双手,试图挣脱牢牢捆住她双手的绳索。   程羽依冷眼瞧着她:“你以为你死了,我就拿他没办法了?想想你的女儿吧。”   陶桃瞬间停止了挣扎,眼眶红了。   她忽然很害怕再也见不到小奶糕了,更害怕小奶糕成为和她一样的没有父母的孩子。   程羽依面无表情地启唇:“你女儿多幸福呀,有爸爸又有妈妈。”说完,她沉默许久,再次开口,“我以前也这么幸福,是你女儿的爸爸毁了我的幸福,他害得我家破人亡,我怎么能让他的女儿享受着从我这里抢走的幸福呢?”   为母则刚,一位母亲的底线就是孩子。   陶桃不允许任何人对她的女儿造成威胁,所以她看向程羽依的眼神近乎喷火。   她从来没有这么恨过一个人,恨不得立即杀了她。   程羽依再次冷笑:“你少拿那种眼神看我,你应该恨的人不是我,而是程季恒,谁让他那么爱你呢?如果他不爱你,我怎么会盯上你?你知道他把我害得有多惨么?如果你是我,你一定比我更恨他。”   她的语气开始变得咬牙切齿,眼神中浮现着难以用语言形容的恨意:“他害死了我的母亲,折磨死了我的父亲,把我的丈夫送进了监狱。四年前,我跪在他的家门口像一条狗一样低声下气地求他把最爱的人还给我,他是怎么对我的呢?他像是扔垃圾一样把我扔了出去。”再次沉默片刻,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个时候我已经怀孕两个月了。我失去了所有,只有这个孩子了,我不顾一切地保胎,最后还是没能把他/她留下来,你知道为什么吗?”   陶桃忐忑不安地看着程羽依,她能感觉到,这个女人每说一句话,身上的那股偏执与疯狂就增添了一分。   程羽依没有立即告诉她原因,而是问道:“你知道这是哪里么?”问完,她又自己解答,“是我妈留给我的服装厂,除了这个厂子之外,她还给我留下了八十万和一栋别墅,但是她死后没几个月服装厂就倒闭了。”   母亲将服装厂留给她,是为了让她有个生存的手段。   但是她根本就不会经营服装厂。   她从小就是个被捧在手心里宠大的孩子,除了撒娇和花钱之外,她什么都不会。   有很多人说她妈把她养成了废物,也有不少人说她遗传了她爸——浑身上下一无是处。   妈妈活着的时候,她对这些人的指指点点嗤之以鼻,总以为她们是在嫉妒她,但是母亲死后她才发现,自己确实是个一无是处的废物。   比起能独自撑起一个集团的程季恒来说,她废得彻底。   所以她不光是恨程季恒,还嫉妒他的能力。   刚接手服装厂的时候,她也曾壮志满怀,想做出一番事业证明自己,想变得越来越强大,因为只有强大起来,才能打击报复程季恒。   但现实比她想得艰难得多。   她毫无经营手段和理念,每一项决策都是在凭感觉,感觉却总在出错,不到两个月,服装厂就开始走下坡路,第三个月开始,她就发不起工人工资了。   回想到这里,程羽依苦笑了一下:“我为了发工人的工资,耗光了我妈给我留下的积蓄,卖掉了她给我留下的房子,但工厂里有两千名员工,这些钱也只够发两个月的工资,第三个月开始我就发不起工资了,到了第五个月,开始有人带头砸场子,这里面的每一扇窗户,都是被他们砸碎的,我那个时候害怕极了,求着那几个领头的男人不要砸,他们根本不听我的话,还把我打了一顿,我的孩子就是被他们打没的。”   那个时候,她已经怀孕七个月了,孩子早就成型了,却被打成了胎死腹中。   想到自己的孩子,程羽依的情绪开始剧烈波动,咬牙切齿地盯着陶桃,语气中充斥着十足十的怨恨:“是程季恒害死了我的孩子,我怎么能放过他的孩子呢?”   陶桃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个癫狂到五官狰狞的女人。   孩子的事情,跟程季恒有什么关系?   她怎么能把这笔账也算到他的头上?   真是个疯子。   直到此刻,她才终于明白了,这个女人对程季恒的恨根本没有原因,她只是单纯的恨他,所以才会把自己的一切不幸遭遇全部算在他的头上,哪怕这些事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似乎是看穿了陶桃的想法,程羽依冷冷回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一定在想,明明是我自己没用,为什么要恨程季恒?因为他逼死了我妈,害了我的丈夫,如果我妈和我的丈夫还在,我怎么可能变得这么惨?”   但是说完这句话之后,她又笑了一下,像极了喜怒不定的神经病,原本阴郁的神色瞬间变成了猖狂与得意:“承认我是个废物,但也万幸我是个废物,不然四年前他怎么会放过我呢?如果他不放过我,今天我也不会有机会抓到你。”她又轻叹了口气,故作感慨地说道:“我的这个好弟弟,就是太自负了,他根本就没把我这个废物放在眼里,但他却忘了一点,人人都有软肋,只要他暴露了自己的软肋,哪怕我是个废物也能弄死他。”   程羽依的语气中尽是志得意满,看向陶桃的目光中闪烁着冰冷的光芒:“我也不会放过你,我会把你们两个全杀了,但是,我会留下你们的宝贝女儿。”   陶桃的呼吸开始急促,胸口剧烈起伏,她想冲着程羽依破口大骂,但是胶带封住了嘴,她的骂声被堵在了嗓子眼,只能发出夹杂着愤怒的呜咽声。   程羽依勾唇冷笑:“我是她的姑姑,法院一定会把她的抚养权判给我,我不会让她上学,我要把她送进马戏团里,你知道那些地下马戏团是怎么对待被送来的孩子么?他们会打她,骂她,让她忍饥挨饿,把她当成一条土狗养,遇到变态的男人,他们还会猥亵她,强//奸她。我会让她成为这个世界上最低贱的人,一个连狗都不如的人。”   胸膛内血气翻涌,怒恨交加之下,陶桃浑身都在发抖,双目通红,咬牙切齿地瞪着程羽依,虽然吐字不清,但她还是在歇斯底里地咆哮:“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程羽依不屑一笑,没再理会她,继续把玩手里的丛林//刀。   不多时,手机响了。   她将手插进了兜里,把陶桃的手机拿了出来。   是程季恒打来的电话。   考虑了一下,这次她接通了电话,还特意开了免提,故意让陶桃听着,调笑着回道:“找到地方了么?你老婆马上就被冻死了。”   程季恒根本就没跟她寒暄,阴冷狠戾,开门见山:“因为你打了她,所以我派人去把你妈的骨灰盒挖出来了,你再敢动她一下,你妈就会被挫骨扬灰。”他的语调十分平静,平静到冷人不寒而栗,带有无法忽视的狠毒与威胁,“她今天要是出了什么事,赵秦绝对活不过明天,他会被人剁了喂狗。“   程羽依的呼吸忽然急促了起来,妈妈的骨灰被挖出和丈夫的生命受到威胁都对她产生了强烈的刺激,她忽然很想直接割断绳子,让程季恒这辈子都痛不欲生。   但是在抬起手的那一刻,她的动作忽然僵了一下,因为手机里再次传来了程季恒的声音:“你想见到赵秦么?”   这回他语气中的愤怒与阴狠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气定神闲。   程羽依却变得无比惊慌失措。   只有犯人的家属和监护人才有资格去监狱探视,但她和赵秦还没有结婚,不是法定意义上的夫妻,所以她连去监狱探视他的权利都没有。   四年了,她每天都想见到他。   两人的身份在瞬间对调了过来。   程季恒像是在安抚一条不听话的小狗似的语气温和的说道:“你要是听话,我就让你见他。”   程羽依拿着刀的那只手缓缓垂落了下来,她被这个条件打动了,却越发的对程季恒恨之入骨。   他比她想象中的要狠得多,也比她想象中要强大得多,强大到让她觉得自己无比渺小,让她觉得自己今天所做的一切都像是小丑跳梁。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咬牙切齿地对着手机说道:“你还有十五分钟的时间,十五分钟后你要是再不来,我就割断绳子。”   程季恒:“我到了。”   说完,他挂断了电话。   程羽依放下了手机,朝着平台边缘走了几步,看到了站在工厂门口的程季恒。   居高临下的感觉让她找回了几分笃定,她勾起了唇角,目光冰冷地盯着下方的程季恒。   然而程季恒根本就没有把她放在眼中,他抬头望了被吊在半空中的陶桃一眼,面色再次阴沉了起来,双拳紧紧攥起,根根骨节泛白。   随后,他朝着通往三楼平台的楼梯走了过去。      程羽依开始气急败坏地喊叫:“你站住!不许上来!你再敢往上走一步我就杀了她!”   程季恒不为所动,步伐很快,却又不失坚定,冷冷回道:“我要确定她还活着。”   程羽依怒不可遏,举起了手中的丛林//刀,指向了吊着陶桃的绳索:“我让你停下来!”   程季恒停下了脚步,脸色中却丝毫不见惊慌,目光淡淡地看着程羽依:“赵秦可是还活着呢。”   这句话既是警告,也是威胁。   程羽依气得浑身都在发抖,却又无可奈何。   程季恒再次抬起了脚,继续上楼。   很快,他就来到了三楼平台,首先看向了陶桃。   她就像是一具木偶一样被吊在了半空中,脸上全是被打出的淤青。   他的面色在瞬间变得铁青,因为愤怒,额角的青筋再次暴凸了起来,与此同时,他又觉得自己特别没用,没能保护她好。   陶桃不能说话,朝他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有事情,让他不要着急。   程季恒再次深吸了一口气,使自己保持冷静,朝着程羽依走了过去。   程羽依立即将刀刃放在了登山绳上,惊慌失措地大喊:“别动!在往前走一步我就割断绳子。”   她的情绪很激动,随时会发疯。   程季恒不得不停下脚步。   程羽依舒了口气,却对他并不放心,冷冷道:“跪下。”   陶桃瞪大了眼睛盯着程羽依,目光中燃烧着熊熊烈火,胸膛内再次血气翻涌,嗓子里再次发出了一阵含糊不清的呜咽声。   程羽依眸光阴冷地看着程季恒,将刀刃抵在了紧绷的登山绳上,用力往下压了一下,轻启红唇:“我让你跪下。”   绳子随时会被她割断。   程季恒不得不听她的指挥,屈膝跪在了地上。   看着他缓缓矮下去的身影,陶桃的视线模糊了,心如刀绞般疼。   程羽依志得意满地看向跪在地上的程季恒:“四年前,我也是这么跪在地上求你的,你没忘吧?”   程季恒叹了口气:“没忘。”   程羽依:“我还给你磕了几个头,我也要你,磕头求我。”   陶桃再次开始了激烈挣扎,她接受不了他被侮辱。   如果自己死了,他就不用受这份侮辱了,也不用受程羽依的摆控。   随着她的挣扎,绳子的另外一端在不停地抖动,无形中摩擦着程羽依手中的刀刃。   程季恒的心脏骤缩,猛然回头看着她,厉声喝道:“不想让我死你就别动!”   陶桃无力地垂在了半空,哭得泣不成声,她觉得自己现在就是个累赘。   程季恒舒了口气,语气放柔和了,温声说道:“好好活着,你还要照顾女儿。”   陶桃神色一僵么,呆愣愣的望着他。   什么叫她还要照顾女儿?   他不照顾了么?   这时,程羽依再次启唇,语气中饱含威胁:“我让你磕头。”说话的同时,她再次将手中的刀往下压了几分,登山绳的外层已经被浅浅的割断了一点。   程季恒不假思索立即将额头抵在了地上。   陶桃哭得浑身都在发抖。   程羽依满意地勾起了唇角。   她已经想好了自己的下一个命令,她要让他,从楼上,跳下去。   然而就在这时,一楼忽然传来了警察的声音:“里面的犯人,你已经被包围了,尽快放下武器,放了人质,不要做无谓的反抗和牺牲。”   程羽依浑身一僵,呆若木鸡。   与此同时,她看到了程季恒神色中划过的阴狠与狡黠。   趁她失神的这一刻,他忽然从地上冲了起来,眨眼间就来到了她的面前,死死地抱住了她的身体,带着她一起扑出了窗外。   他不给她投降的机会,之所以报警,只是为了分散她的注意力。   他一直在等这一刻。   这次哪怕是拼上自己的性命,他也要把她弄死。   两人破窗而出的那一刻,还撞掉了几片玻璃碴。   工厂紧邻东辅河。   窗下就是结冰的河面。   姐弟两人如连体婴般密不可分地从十几米高的半空降落,径直砸在了河面上,将厚厚的冰层砸出了一个大洞。 第61章   新年第三天, 下午两点半,东辅市博爱医院。   住院部的走廊整洁明亮,陶桃步伐急切地行走在白瓷地砖上, 焦虑不已地去找程季恒的私人医生。   这已经是她今天第二次去找他了。   自从元旦节上午程季恒从昏迷中转醒后,她就转入了一种急躁的状态中, 恨不得一天去找八百遍医生。   走进医生办公室之前, 她也没有忘了敲门, 等那位姓杨的医生说完请进之后,她立即推门而出, 焦急不已地说道:“杨医生,有结果了么?”   杨医生叹了口气,有点心累。   其实这个问题,他已经回答无数遍了,但每次他回答完问题之后, 不出三个小时的时间, 程太太就会再次来找他, 再问一遍同样的问题。   所以他现在看到程太太就害怕,但他也理解她的心情, 又不得不耐心回答她的问题:“结果显示程总的脑部没有受到任何撞击。”他又补充道。“昨天警察来找程总问话的时候,我也大概了解了一下当时的情况,程总和犯人一起摔在了冰层上,虽然说冰层很厚,还是从那么高的地方掉落,人体所承受的撞击力和摔在水泥地上差不多,但是程总在上方, 犯人在下方,犯人的身体为程总起了缓冲作用, 大部分撞击力都被犯人承受了,所以程总几乎没受什么伤,最多就是个轻微撞击,没有多大的影响。”   道理陶桃都明白,可她还是着急:“没有影响的话他为什么会昏迷呢?”   杨医生也说不清,按理说程总应该不会昏迷,但他确实是昏迷了。   陶桃还是不放心,再一次地询问:“你确定他的脑部真的没有受到撞击?”   她的语气中除了急切焦虑之外,还有不安和担忧。   那天程季恒抱着程羽依扑出窗外的那一刻,她整个人都被吓傻了,心脏骤缩,甚至产生了几秒钟的停顿。   仓库里的空气就像被冻上了一样,她突然无法呼吸了,脑子里变成了一片空白。   像是有一把刀,将她的灵魂从身体里剥离了。   她只能感觉到眼眶发酸发胀,却连哭都哭不出来,想大喊大叫,嘴上却被贴了透明胶。   警察将她救下来的时候,她浑身都是僵硬的。   手腕已经变成了一片黑紫色,双腿也失去了知觉,但她还是踉踉跄跄地朝着窗口跑了过去。   一楼的窗外就是河水。   窗口围着许多警察,再想办法捞人。   她呜咽着跑到了窗口,看到了河面上被砸出来的那个大洞。   不过情况却比她想象的要好,程季恒已经从水里游了上来,只不过昏迷了,浑身湿漉漉地躺在冰面上。   程羽依没有上来,想来是凶多吉少。   冰面上已经被砸出了一个洞,附近的冰层不牢靠,所以只能派出两位警察去救程季恒。   救护车很快就来了,程季恒迅速被拉去了医院,陶桃也上了同一辆救护车。   那时她根本没有精力去管程羽依的死活,她满心想得都是程季恒。   她很担心他会出事,不只是因为小奶糕。      直到程季恒清醒之后,警察来询问当时的情况时,她才得知程羽依当场死亡了。   程季恒并没有受什么伤,这是好事,但……   他昏迷了将近一天,第二天上午才清醒过来,然而他清醒之后对她说得第一句话竟然是:“你是谁?”   那一刻陶桃整个人都懵了。   然而他对她说得第二句话是:“我女儿呢?”   “……”   你记得小奶糕,不记得我?装也要装的走心点吧?   陶桃气得不行:“不记得我是吧?行,我明天就带着小奶糕改嫁!”   程季恒冷笑了一下:“你改嫁就改嫁,为什么要带着我女儿改嫁?我认识你么?”   陶桃忽然就慌了。   他竟然不在乎她是否改嫁。   不会是真的……把她忘了吧?   之后她连忙去找医生。   医生来了之后,给程季恒安排了一系列的检查,然而检查结果显示他的脑补没有受到任何创伤,但就是记不起来陶桃是谁了。   最独特的一点是,除了陶桃之外,他什么都记得。   医生怀疑是选择性失忆症,但是失忆症迸发的前提是大脑受到剧烈的刺激,外部冲击和精神刺激皆有可能。   既然程季恒的脑部没有受到外力冲击,那应该就是精神刺激,医生只能给出“再观察两天”这种治疗结论。   这两天,陶桃一直在观察程季恒,期间还陪他转了个院。   从人民医院转到了博爱医院。   是程季恒这个小作精强烈要求转院,因为人家看不上人民医院,一定要去找自己的私人医生治疗。   而且他现在也不认识她,根本不听她的话。   她没办法,只好答应他转院,小奶糕都不管了。   幼儿园举办的元旦联欢会她和程季恒没有参加,被救护车送进医院后,她先被安排了一系列身体检查,后来被警方问话,所有的审讯程序全部走完后,已经将近晚上十一点了。   她的手机是证据之一,但是那位负责办案的女刑警比较人性化,在开始问话之前她告诉她有位叫苏颜的女人给她发了微信消息,说她的女儿被他们接回家了。   陶桃顿时安心了不少。   他们和白家住邻居,平时两个孩子经常一起玩耍,时常也会去彼此家串门,白家人对小奶糕很好,所以她被白家人接走,她一点也不担心。   这几天,小奶糕几乎一直在白家待着。   她不是不想管女儿,而是不想带她来医院。   那天晚上审讯结束后,她去白家接女儿的时候已经将近晚上十一点了,按理说小奶糕早就该睡觉了,但是她却一直没睡觉,一直在等妈妈。   那时她脸上的淤青还没下去,小奶糕一看到她就被吓坏了,大哭着问她怎么了。   她肯定不能说实话,只能回答:“妈妈今天不小心摔了一觉。”   后来小奶糕又问她爸爸去哪了?她说爸爸出差了,要几天后才能回来。   为了不吓到女儿,她没有带她来过一次医院。她把小奶糕交给了阿姨。   这是她第一次这么舍得女儿,因为她要尽早让自己的男人想起来她是谁。   然而在医院里观察了三天了,他的记忆力好像一点恢复的迹象都没有。   她接受不了他记得全世界,却唯独忘了她。   这几天,她几乎三天两头的往主治医生的办公室跑,医生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了。   杨医生每次都像她保证,程季恒的身体和脑子没有受到任何影响,想出院的话随时都能出院。   但她还是不放心。   这次也是一样。   “如果真的没有任何影响,他为什么会失忆呢?”陶桃现在已经快急疯了,“他所有的事情都记得,只把我忘了!”   杨医生:“导致失忆有三种情况,第一,脑部受到重伤。第二,精神方面受到了强烈刺激。”   陶桃追问:“第三呢?”   杨医生犹豫了一下:“只能排除掉前两点之后,才能确定第三点。现在完全可以排除程总的脑部受到了重伤。”   陶桃:“他也没受什么精神刺激呀。”   杨医生摇了摇头:“不一定,精神方面的病症比较复杂,据我所知,程总曾接受过长达三年的心理治疗。”他是程季恒的私人医生,所以对他的情况十分了解。   陶桃僵住了,呆若木鸡地看着医生:“你说什么?”   杨医生回想了一下:“差不多三四年前吧,程总一直来找我做检查,说自己的心脏有问题,总是会疼,但是所有的检查结果都表明他心脏没有任何问题,可是他一直有心疼的症状,我就建议他去看了心理医生。”   陶桃怔忪许久,吸了吸微微发酸的鼻子:“那他到底,为什么会心疼呢?”   杨医生摇头:“这个我不太清楚,你要去问心理医生,不过给程总进行心理治疗的那位医生是我推荐给他的,您要是有需要的话,我可以把那位医生的联系方式给您。”   陶桃拿到心理医生的联系方式后,给杨医生道了谢,离开了办公室。   回到病房,程季恒还在工作。   这间病房是博爱私人医院的顶级vip病房,三室一厅一厨一卫,三室里面包括两间卧室,一间书房。   与公立医院不同,私人医院的病房,你想住多久就能住多久,只要你出得起这笔住院费。   程季恒一直在书房工作。   陶桃本不想去打扰他。   可心里乱糟糟的,很想去找他。   她从来没听他说过,他曾去看过心理医生。   书房的门并没有关,但是在走进书房之前,她还是先敲了敲房门——这几天他一直对她很疏离,也很客气,不越界也不逾矩,像是在对待一位陌生人,她受不了他这样对待自己,却又不得不尊重他的态度。   程季恒正坐在书桌后方工作,听到敲门声后,他抬头看了一眼,微微蹙起了眉头,无奈道:“怎么又是你?”   他没有允许她进房间,陶桃站在门口不敢进去,只敢小声回答:“不是我还能是谁呀……”   程季恒叹了口气:“什么事?”   陶桃:“我下午要出去一趟。”她要去找他的心理医生。   但是程季恒压根就没问她去哪,而是继续叹了口气:“你要出去就去,和我没关系,不用特意来跟我汇报。”   他的语气中还带着点不耐烦。   陶桃有点委屈,眼眶还跟着酸了,忍着才没哭,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她小声回了句:“你是我老公,我当然要告诉你。”   程季恒笑了,笑得特别无奈:“你连结婚证都拿不出来,凭什么说我是你老公?”      他只看证据。   但是陶桃手中根本没有任何能够证明他们关系的证据,所以这几天他一直把她当骗子。   有时候她时常会想,要是有本结婚证就好了,他就能承认她了。   有时她也会陷入拿不出结婚证的惶恐之中——要是他一直想不起来自己的话,他岂不是会一直把她当成外人?   沉默片刻,她回道:“我都说了,我们之前的感情出过问题,分开了好久,所以才没有结婚。”   程季恒追问:“到底是什么问题?”   之前她一直没告诉过他,此时她抿了抿唇,犹豫了一下,说了实话:“没感情了。”   程季恒:“谁对谁没感情了?”   陶桃:“我对你没感情了。”   程季恒:“……”   陶桃立即补充:“不过后来又有了!”   程季恒的身体往后一仰,靠在了椅背上,眸光深邃,漫不经心:“什么时候又有了?”   陶桃纠结了一下下,回道:“你替我的初恋挡了一刀。”她就是从这一刻起,重新爱上了他,只不过一直没有意识到而已。   或者说,她不想承认,因为太害怕被再次辜负。   直到他抱着程羽依破窗而出的那一刻,她才真真正正地看清了自己的内心。   她很爱他。   程季恒咬了咬牙关:“……没想到我还挺大爱无疆?”   陶桃想了想,回道:“你这应该是爱屋及乌。”   程季恒:“……”   他的脸色有点难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问:“我为什么要替你的初恋挡刀?”   陶桃:“因为你以为我爱他。”   程季恒立即追问:“那你到底爱不爱他?”   陶桃很坚决:“不爱。”沉默片刻,她看着他的眼睛,声音温柔,却很认真地说道,“我只爱过你,爱了两次。” 第62章   心理医生姓周, 陶桃和周医生约好了下午四点在他的办公室见面。   这家心理诊所在一座高档写字楼里面,规模很大,占据了整整一个楼层, 装修风格简约淡雅,令人倍感舒适。   陶桃走进诊所后, 前台工作人员询问她是否有预约, 她回答自己已经和周医生约好了。   前台通知了周医生的助理, 随后助理带着她去了周医生的办公室。   周医生早就已经在等着她了,等待助理介绍完来人信息后, 他立即从办公桌后站了起来,和她握手:“你好。”   陶桃:“你好。”   寒暄过后,两人相继坐下,助理离开了办公室。   办公室面积宽敞,带有一面落地窗, 光线明亮, 视野开阔, 环境优雅。   周医生端详着陶桃,随后感慨道:“原来你就是桃子。”   陶桃眸光中浮现了诧异:“您之前, 知道我么?”   “当然知道。”周医生回答,“您是程总的此生挚爱。”   陶桃的脸红了,随即又叹了口气:“可他把我忘了。”   周医生:“我听杨医生说了,从程总表现出的症状上来判断是选择性失忆症,但脑部没有受到撞击。”   陶桃点头:“对,所以杨医生杨怀疑是精神刺激导致的失忆,所以我才会来咨询您。”犹豫了一下, 她又说道,“我之前从来不知道他曾做过心理治疗。”   周医生沉吟片刻:“如果是精神刺激的话, 倒也不是没有可能,他曾有一段时间确实很想把您忘了。”   陶桃连声:“为什么?”   “因为他很痛苦。”周医生回道,“四年前你们分开之后,他就一直很痛苦,并且自责,他觉得是自己的错误导致了你们的分离。”顿了下语气,他又说道,“程总是一个有些偏执心理的人,尤其是是对你。他的童年十分不幸,从而导致了他不相信这个世界上存在任何美好的事物,可以说他是个很厌世的人,直到遇见你。对他来说,你是救赎。”   陶桃怔住了,呆若木鸡地看着坐在他对面的周医生,心头隐隐作痛,鼻根也微微发酸:“可他他从来、从来没有告诉我过我。”   周医生无奈一笑:“他也没有主动告诉过我,他是个很嘴硬的人,可以说是我所见过的最嘴硬的病患,而且戒备心也很强,很难轻信陌生人,所以他在清醒的状态下从来不会配合治疗,这些话都是通过催眠手段获取的。”   言及至此,周医生忽然想到了什么,笑了一下:“他第一次来做治疗的时候,从进门之后就没说一句话。一般来说,主动寻求心理治疗的人,都是有强烈的自救心理、急于倾诉的人,但他不是,他就坐在您现在坐的这个位置上,一言不发地看着我,目光极其坚毅笃定,又带着审视,像是领导在打量下属,好像这间办公室的主人不是我,而是他。说句玩笑话,在他的这种目光下,我甚至有种参加工作面试的感觉。”   陶桃尴尬一笑,替自己男人到了个歉:“抱歉,他有时候确实是、不太懂事。”   周医生被逗笑了,摇了摇头:“没关系,说明他是个气场强大的人。后来我主动询问他,最近遇到了什么事情?为什么要来这里?你猜他是怎么回答我的?”   陶桃微微蹙起眉头,试探性说道:“想把我忘了?”   周医生笑着回道:“他说他对桃子过敏,一看见桃子就心疼,想把世界上所有的桃树全部砍掉。”   陶桃又是心酸又是想笑:“这都什么跟什么呀。”   周医生:“我当时也是这么想得,并且从那一刻起我就意识到,程总是一个很嘴硬的人,如果不采用催眠治疗的手段,他绝对不会配合治疗。后来在他的同意下,我对他进行了催眠,才知道了他的病症和病因。”   陶桃立即追问:“是什么?是因为我么?”   周医生:“可以说是因为您,也可以说是因为他自己。他很爱您,把您当成唯一,但却因为自己的错误失去了您,所以他很自责,也很痛苦。他最后悔的是一件事,是当初晚回去了两个月。”   陶桃沉默片刻:“那他有没有告诉您,他为什么晚回去两个月?”   周医生:“他觉得您永远不会离开他,所以有恃无恐,并没有把回去接你这件事当成最重要的事情。”   所以他那个时候是真的不在乎她么?陶桃忽然有点生气:“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事情是什么?”   周医生:“是集团。那个时候他刚从后母的手中抢回家产,但是集团已经濒临倒闭,这个集团里面凝聚着他母亲和奶奶的心血,所以他将拯救集团当成了最重要的事情,这也是他为什么会晚回去两个月的主要原因。他想把所有的事情全部处理好,再接你回东辅。”想了想,医生又补充说明道,“除了这件事之前,他的后母也是一个原因。”   陶桃追问:“为什么?”   “他的后母是一个比较极端的人,具体情况我就不表述了,到时候您自己看程总的治疗档案就能知道。”周医生道,“他担心后母会伤害到您,所以才没有直接将您带回云山。”   陶桃曾听程季恒讲过一些家里的事情,倒是知道他的那个后妈多么可怕。   更何况她已经见识过了他后妈生的那个女儿有多疯狂了,她妈一定只会比她更疯狂。   所以,他当年是为了保护她才会给她留下一个假地址?才会在走了之后和她断绝联系?   忽然间,她的心口疼的更厉害了。   周医生继续说道:“可以这么说,程总在遇到您之前,有些情感冷漠的症状,成长环境和原生家庭导致他不信任也不满意这个世界,直到遇到了您,他才感受到了这个世界的温暖和美好。我刚才就说过,您是他的一生挚爱,他很爱您,爱成了软肋,所以在和您分开之后,他就出现了心理问题,他曾有很长一段时间会持续出现心疼的症状,并且靠着酗酒入眠。”   陶桃心疼得更厉害了,眼眶微红,不可思议得看着医生:“酗酒?”   周医生点头:“对,大概持续了有一年多的时间,到了治疗的第三阶段,情况才慢慢好转。”   陶桃的眼泪一下子就涌出了眼眶。   心疼得像是被割掉了一块肉。   她从未听他说起过这些事情,也从未主动去了解过他这四年是怎么度过的。   周医生见状给她递过去了一张卫生纸,道:“您是他的心病所在,我所有的治疗手段也只能起到辅助作用,并不能根治,不过万幸的是,您回到了他身边。”   一听这话,陶桃哭得更厉害了:“可他把我忘了呀!”   周医生微微蹙起了眉头:“如果真的是精神刺激导致的选择性失忆症,也不是没有可能,因为过去的四年程总确实活得很痛苦,忘掉您,就能让他遗忘掉那些令他痛苦的事情,不过……”   说到这里,周医生的话语停顿了下来,神色中带着些迟疑。   陶桃急切追问:“不过什么?”   周医生迟疑着回道:“他那么爱您,没道理会把您忘了,况且您现在都已经回来了。”顿了下语气,他又问了句,“您最近有没有对他做出过什么比较……怎么说呢?比较伤害他感情的事情?给了他太大的刺激?”   陶桃努力地回想了一下,只能想到一件事:“我让他按时去参加幼儿园的元旦表演,因为我们的女儿要上台表演,我威胁他如果他迟到了,就不给他晚饭吃。”说完,她忐忑不安地看着医生,“这件事算么?伤害他感情了么?”   周医生:“……程总还不至于这么脆弱。”   陶桃急得不行:“那是因为什么呀?”   周医生:“失忆的原因有很多种,具体情况要具体分析,如果您能带着程总来,让我亲自给他治疗,我才能判断出原因,单是听您描述病症,我无法确定病因。”   陶桃有些失望,但也无可奈何,叹了口气:“好吧。”   之后周医生将程季恒的病例交给了她。   三年的治疗期,好几本病例,厚厚的一沓。   病例上记录者患者的自述,也记录着医生的描述,是心理医生自己整理的治疗档案,也是案例分析,所以不可带出诊室,五点钟周医生还有其他的患者要进行治疗,所以陶桃只能在休息室翻看程季恒的病例。   周医生整理的很详细,陶桃看的也很仔细。   在翻看到他的酗酒原因时,她哭得浑身都在发抖,心脏一抽一抽地疼。   “我要是能就这么死了就好了,肯定能上新闻,她就能看到我了,说不定还会重新想起来我的好,然后回来参加我的葬礼。”   “我不怕死,我怕我这辈子再也见不到她了。”   “我要是没有晚回去那两个月就好了,我把她弄丢了。”   ……   病例很厚,陶桃一页不落地全部看完了,合上最后一本病例的时候,她的眼睛都哭肿了。   病例上记载着很多她不知道的事情,比如他的童年,他的成长,他的原生家庭。   四年前在云山的时候,她曾因为奶奶的病情恶化而崩溃过,他为了安慰她,就对她讲了自己小时候的事情。   不过他讲得并不详细,她只了解了一个大概。   翻看完他所有的治疗病例后,她才彻底了解了他的过去。   她很心疼他。   将病例还给周医生后,她向医生道了谢,然后离开了心理诊所。   回到医院的时候,已经快八点了。   那个时候她还没有吃晚饭。   一推开病房的门,她就闻到了一股饭香味。   餐桌上已经摆好了晚饭,用隔热罩盖着。   程季恒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玩手机,听到她的脚步声后,他抬眸看了她一眼,也没问她去哪了,而是催促道:“快吃饭,吃完饭回家。”   陶桃一怔:“你要出院了?”   程季恒:“不然呢?我又没事,为什么天天在医院待着?我女儿明天还要上学呢。”   今天是元旦节假期的最后一天。   小奶糕明天就要开学了。   陶桃急了:“你怎么没事呀,你的病还没好呢!”   程季恒长叹一口气:“我没有病。”   陶桃:“你就是有病,你还没想起来我呢!”   程季恒:“……想不起来你就是有病?”   陶桃点头:“对!”   程季恒:“为什么?”   陶桃:“因为我是你老婆,你最最最爱的人就是我!”   程季恒心累地闭上了眼睛,抬起手捏了捏眉心,然后一脸无奈地看着她:“你说你是我老婆,可是你又拿不出任何证据证明你是我老婆,你让我怎么相信你?”   陶桃不喜欢这种被他当成外人怀疑的感觉,想了想,她回道:“我是你女儿的妈妈。”   程季恒:“孩子妈和老婆是两个概念。”   陶桃:“……”   你的逻辑思维还真是一如既往地清晰。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你今天要出院也可以,但是你明天必须跟我去见周医生。”   程季恒:“周医生是谁?”   陶桃:“你的心理医生。”   程季恒难以置信:“我还看过心理医生?”   陶桃点头:“对,我今天下午就是去找他了。”   程季恒:“我为什么要去看心理医生?”   陶桃:“因为你特别特别爱我,但是我们分开了,所以你很痛苦,然后你就去看了心理医生。”   程季恒一脸不屑:“不可能,我干不出来这种矫□□。”   陶桃:“怎么不可能?你的病例比我高三那年做过的卷子都要厚。”   程季恒:“……”   陶桃态度坚决:“你明天必须跟我去见周医生。”   程季恒不置可否。严肃认真地问:“既然我特别特别爱你,为什么会让你离开我?”      陶桃:“情况很复杂。”   程季恒:“那你就简单的总结一下。”   陶桃:“……”   程季恒:“总结不出来,就是你在骗我。”   陶桃气得腮帮子都鼓起来了,更像是一颗桃子了。   气呼呼地盯着程季恒看了一会儿,她叹了口气,按要求回答问题:“那个时候我们非常相爱,但是你家里出了事情,不得不离开我,你告诉我两个月就能回来,但是你四个月才回来。你迟到了很久,我以为你不要我了,我就走了。”   程季恒:“其实呢?”   陶桃:“你不是不要我了,你是在忙别的事情。”   程季恒眉头一挑:“如果我真的那么爱你,什么事还能比你更重要?”   陶桃:“这就是你的问题了,你以为我永远不会离开你,所以你把我放在了一个次要的位置上,直到我离开了你,你才幡然悔悟,追悔莫及。”   程季恒:“我都那么对你了,你还愿意当我老婆?”   陶桃沉默片刻:“我现在原谅你了,因为我知道了你有多爱我。”   程季恒没什么反应,只是语气淡淡地“哦”了一下,与此同时,却别开了自己的目光,不再看她的眼睛,扭头看向了别处,薄唇紧紧地抿着,下颚线紧绷。   陶桃:“你还有别的问题么?”   程季恒面不改色:“没了。”   陶桃:“那你明天可以跟我去见周医生了么?”   程季恒不假思索:“不去。”   陶桃:“……”   这个人还真是,讨厌!   她气急败坏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蹙起了眉头,一脸狐疑地看着他:“程季恒,你不会是装的吧?所以才不敢去看医生!” 第63章   面对着陶桃的质疑, 程季恒先是一怔,继而无奈地叹了口气,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不疾不徐地反问:“我为什么要装失忆?”   “因为、因为、嗯……”其实陶桃刚才也只是突然怀疑了一下下,并没有形成很清晰确凿的逻辑链, 正当她准备好好地梳理一下这两天发生的事情的时候, 放在茶几上的平板忽然震动了起来, 打断了她的思路。   是阿姨打来的视频电话。   不消多想,一定是小奶糕。   程季恒立即拿起了电话, 接通了视频,下一秒,平板里面就传来了小奶糕的声音:“爸爸,你什么时候回来?”   小家伙的声音软软糯糯,又带着满满的思念和依恋, 程季恒的心都快化了, 几乎是脱口而出:“马上!一个小时后爸爸准时到家!”虽然这几天一直住在医院, 但他每天晚上都会和女儿通话。      陶桃没有过去,因为她对小奶糕说爸爸这几天出差了, 不在东辅,所以她不能同时和程季恒出现在视频里,不然就露馅了。   在程季恒和女儿通话的时候,她朝着餐桌走了过去,掀开了盖在食物上的保温罩,坐在了餐桌边。   为了能早点见到女儿,她吃得很快。程季恒和女儿结束通话的时候, 她也吃的差不多了,随后两人就离开了医院。   程季恒没有让司机来, 而是自己开着车回了家。   另陶桃奇怪的是,上车的时候,他并没有把行李箱放在后备箱里,而是放在了后排车座上。   到家之后,他也没有立即进门,而是给阿姨打了个电话,让她带着小奶糕来车库。   挂了电话后不到两分钟的时间,阿姨就带着小奶糕来了。   陶桃每天晚上都会回家,所以小奶糕可以天天见到妈妈,但是她已经三天没有见到爸爸了,所以超级想爸爸。   现在爸爸终于回家了,她惊喜又激动,立即尖叫着朝着爸爸跑了过去也:“啊啊啊啊爸爸!”   跑的时候,她还朝着爸爸伸直了两条小胳膊,明显是在求抱抱。   程季恒忍俊不禁,很配合地弯下了腰,女儿一跑到他面前,他就将小家伙抱了起来,接连在小家伙肉嘟嘟小脸上亲了两下:“想爸爸了么?”   小奶糕抱紧了爸爸的脖子:“超级想!”说着,小家伙的眼眶就红了,憋着小嘴,委委屈屈地说道,“你和妈妈都没有来看我表演,别的小朋友的爸爸妈妈都来了。”   程季恒的心尖狠狠地颤了一下,眼眶一下子就红了,哑着嗓子说道:“爸爸错了,爸爸跟你道歉,对不起,下次一定去。”   小奶糕吸了吸鼻子,很认真地看着爸爸说道:“没关系哒,我原谅你啦,因为你是我最最最爱的爸爸。”   程季恒的眼眶更红了,晶莹的泪水直在眼眶里打转:“爸爸也爱你,爸爸最最最爱的就是你。”   陶桃一言不发地站在一边,冷眼瞧着这对肉麻又矫情的父女,感觉自己十分多余,像极了毫无存在感的空气。   呵,也不知道四年前是谁说的,死都不要女儿。   男人都是狗!   尤其是程季恒!   虽然现在是冬季,但是家中有地暖,温度很高,小家伙身上只穿了一套粉红色的短袖睡衣。不过车库里比较冷,阿姨担心她着凉,带着她来车库之前又给她穿了件羽绒服。   羽绒服是白色的,长款,一直包到了小家伙的脚踝,把小奶糕包成了小汤圆。   可能是由于出门比较匆忙,拉链只拉到了胸口,小奶糕的脖子露了出来,程季恒又特意将拉链往上拉了一下,然后抱着她去了车后,将小家伙放到了后备箱前的地面上。   “爸爸给你准备了一份礼物,不要眨眼啊。”程季恒手中拿着车钥匙,抬起脚在车尾下方虚空踢了一下,后备箱自动开启,逐渐露出来了藏在里面的玄机。   后备箱里摆满了粉色和白色的花朵,在正中间的位置,放着一个半圆形的透明盒子,里面立着一套精致的芭比娃娃。   小奶糕的眼睛瞬间就直了,小嘴巴也微微地张开了,震惊了几秒钟后,开始惊喜地放声大喊:“啊啊啊啊啊啊!”   边喊还边蹦跶,更像是Q弹白面团了。   程季恒笑着问女儿:“喜不喜欢?”   小奶糕点头啊点头:“喜欢!超级喜欢!”   “你喜欢就行。”说着,程季恒将盒子搬了出来,然后关上了后备箱,“走吧,回家,车库里面冷。”他左手抱着盒子,朝着女儿伸出了右手。   小奶糕立即伸出了小手,牵住了爸爸的手,走到妈妈身边的时候,她又伸出了另外一只手,想去牵妈妈,结果妈妈竟然没有牵她的小手,直接走了。   小奶糕仰起了小脑袋,呆呆地看着爸爸,好奇地问:“爸爸,妈妈怎么了?”   程季恒笑了一下,轻声回道:“妈妈吃醋了。”   小奶盖一脸懵懂:“妈妈为什么要吃醋?醋好酸呀,一点也不好吃。”   程季恒没有回答女儿的问题。   时间早已过了小奶糕该睡觉的时间,回家之后,陶桃立即领着女儿去洗漱,然后哄她睡觉。   或者说,是程季恒哄她睡觉,她抱着腿坐在旁边的地毯上听着他给女儿讲睡前故事。   她很喜欢听他讲故事。   虽然这人唱歌不好听,完全找不到调,但他的声线是真的撩人,如春水般令人沉溺。   爸爸妈妈都在身边,小家伙很有安全感,所以很快就睡着了,   程季恒合上了手中的书,弯腰低头,在女儿的额头上轻轻亲吻了一下,起身后,他将书放在了床头柜上,从床边站了起来。   陶桃也跟着他站了起来。   程季恒看着她,神色中闪过了犹豫,看起来是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陶桃看出来了他的纠结,主动询问:“怎么了?”   程季恒微微蹙眉,轻声道:“出去说吧。”   陶桃:“好。”   随后两人走出了女儿的公主房,站在了安静的走廊里。   程季恒从兜里拿出来了一个深蓝色丝绒面的戒指盒,递给了陶桃:“我今天整理后备箱的时候发现的,上面刻着你的名字,应该是给你的。”   陶桃愣了好几秒钟,才伸出手,接过了戒指盒。   打开盒盖,黑色的内衬上立着一枚璀璨又夺目的钻戒,仿若天上的一颗星星落在了盒子里。   她的视线瞬间就模糊了,眼眶又酸又疼。   吸了吸鼻子,她问他:“什么时候买的戒指?”   程季恒:“我不记得了。”顿了下语气,他又补充道,“我只记得这辆车是四年前买的。”   陶桃呆住了。   所以,这枚戒指也是四年前买的么?   四年前他开着车回到了云山,想跟她求婚,还在后备箱里给她准备了惊喜,但是她却离开了。   他们就这样错过了四年,不然他们早就结婚了。   她的眼眶更酸疼了,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不停地往下落。   程季恒叹了口气,回道:“看来我们真的相爱过。”   陶桃泪眼汪汪地看着他,呜咽着说道:“什么叫看来真的相爱过?本来就相爱过!”   程季恒:“我的意思是,你没有骗我。”   陶桃:“我本来就没有骗你,我本来就是你老婆!”   程季恒还是持怀疑态度:“可你为什么拿不出我们的结婚证?既然我们相爱,为什么不结婚?”   陶桃没话说了,只能回道:“还没来得及办呢。”   程季恒:“真的么?”   陶桃点头,斩钉截铁:“真的!”   程季恒不置可否,继续追问:“原来打算什么时候去办?”   这话倒是问住陶桃了。   之前他们根本就没商量过结婚的事情。   或者说,她从来没想过嫁给他。   就在她准备实话实说的时候,却忽然意识到自己不能说实话——他一直在让她拿出证据证明自己的身份,但是她却没有证据,如果说实话的话,他一定会更加怀疑她的身份。   犹豫了一下,她红着脸,小声说道:“等小奶糕放寒假。我们商量好了要带着小奶糕一起去。”   程季恒还是一脸怀疑:“真的?”   陶桃:“真的。”   程季恒:“你不会趁我失忆的时候骗我吧?”   计谋被拆穿了,陶桃的脸更红了,还有点恼羞成怒:“我骗你干嘛呀?你真的特别特别爱我,不然你干嘛给我准备钻戒?”   程季恒:“我真的说过要娶你?”   陶桃:“千真万确!”   程季恒:“你也想好要嫁给我了?”   陶桃很坚定地点头:“嗯!”   程季恒:“因为什么?因为孩子?”   陶桃:“因为我爱你!”   程季恒蹙眉垂眸,沉思片刻,无奈地叹了口气:“既然这样的话,那我们还是按原定的计划领证吧。”   陶桃有些不满:“你好像很不情愿。”   程季恒:“我什么都记不起来了,你让我怎么情愿?”   “……”   好像也有点道理。   感情这种事情也不能强买强卖。   虽然她现在很想和他结婚,但是她也不想逼着他娶她。   犹豫了一下,陶桃回道:“如果你真的很不想娶我……”   然而她的话还没说完,程季恒就转身走了:“我困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他的这双大长腿,走路飞快。   陶桃几乎是小跑着才追到了他身边,也不说话,就是跟着他。   一直到走进卧室之后,程季恒顿了下脚步,侧头看着她:“你干嘛要一直跟着我?”   陶桃声音小小地回道:“睡觉。”   程季恒一脸诧异:“你要跟我一起睡觉么?”   陶桃的脸又红了:“不然呢?”   程季恒沉默片刻:“你不是会是,馋我的身体吧?”   陶桃:“……”   她又气又羞:“孩子都三岁了,我还不能跟你一起睡觉么?”   程季恒反问:“我们一直一起睡觉么?”   陶桃低着头回道:“不睡觉哪来的小奶糕。”犹豫了一下下,她抬眸看着程季恒,脸颊绯红,小声询问,“你想不想和我做一些夫妻之前该做的事情?”   看到那枚钻戒之后,她对他的爱燃到了巅峰,炽热的爱意流淌进血液,融入了她的四肢百骸,点燃了她的欲//望。   她爱他的一切,迫不及待地想亲吻他,想和他融为一体,想听他在床上温声细语地对她说情话。   程季恒僵住了,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嗓音微微发烫发哑:“什么是夫妻间该做的事情?”   陶桃羞得不行:“你真的不知道?”   程季恒:“我不记得了。”   陶桃有点难为情,纠结地咬住下唇,犹豫了一会儿,她踮起脚尖在他的脸上亲了一下。   程季恒:“就这?”   陶桃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明媚动人的双眸中浮现着温柔爱意,轻轻唤了他一声:“程小熊。”   四年前的第一次,她也是这么喊他的。   程季恒的理智瞬间崩盘。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看着她问:“你怎么知道我的小名叫程小熊?”   “因为你是我老公。”犹豫了一下,陶桃再次踮起了脚尖,将唇附在了他的耳畔,悄声说道,“我还知道你喜欢吃桃子。”   艹!   程季恒彻底炸了,直接将陶桃从地上横抱了起来,健步如飞地朝着卧室中央的大床走了过去。 第64章   吃桃子的滋味, 令程季恒欲罢不能。   结束的时候,陶桃几乎累到虚脱,身体像是变成了面做的, 四肢百骸绵软无力,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 但是她却并没有老老实实地躺在床上休息。   他一趟回她的身边, 她就趴到了他的胸膛上, 紧紧地抱住了他的脖子,细细密密地亲吻着他的脸庞, 柔软的双唇从他的眉梢吻到了眼角,再到鼻梁、双唇,下颚。   她的吻很轻,是浅尝辄止的亲吻,却满含爱意。   这份爱意滋生于心脏, 伴随着每一次心跳汇入血管, 无法逆转地流淌于全身, 令她躁动又令她失控。   她再也不想和他分开了。   亲够了之后,她松开了他的脖子, 像是条小狐狸似的安静又妩媚地趴在他的胸膛上。   他的胸膛宽阔紧实,心跳强而有力,令她十分安心。   程季恒一手枕在脑后,一手搭在她纤细的后腰上,垂眸看着她,神色中带着喜欢,又带着玩味:“你一直这样么?”   陶桃抬眸看着他, 好奇地问:“什么样?”   她的眼眸中依旧浮着一层迷离水雾,脸颊上的潮红也为未退去, 红唇饱满莹润,看起来相当的欲。   成熟的桃子,越发的诱人。   程季恒的眸光漆黑深邃,像是燃着一团暗火,哑着嗓子说道:“喜欢勾引我。”   陶桃理直气壮:“我才没呢。”   程季恒置若罔闻,面不改色地说道:“我现在确定你没骗我了,我确实喜欢吃桃子。”最后,他又咬字轻慢地补充了一句,“两颗我都喜欢吃。”   陶桃的脸在瞬间红透了,几乎要滴出血来,狠狠地在他的胸膛上打了一巴掌:“程季恒你真色//情!”   她这一巴掌下手着实不轻,程季恒的胸膛直接被打出来了一个红彤彤的巴掌印,但他就像是感觉不到疼似的,还笑了一下,笑容中带着十足十的痞坏。   陶桃恼羞成怒:“你就是个臭流氓!”   程季恒眉头一挑:“到底谁是流氓?我怎么不记得我的床头柜里有避孕套。”   这回陶桃的脸不只是发红,又开始发烫,羞耻极了。      程季恒语调轻缓:“难道是一直就有的?”   陶桃垂下了眼皮,小声说道:“本来就是一直就有。”   她的语气,毫无底气。   其实那盒避孕套是她从小超市拿回来的。   这个月五号租约就到期了,所以在他住院的第二天,她又抽空回了一趟小超市,找了辆货车,把超市里剩下的货物全部搬回家了,其中就有一些计生用品。   那个时候她就已经计划着和他睡在同一个房间里了,为了避免突发情况,她就在床头柜里放了一盒避孕套。   现在看来,未雨绸缪还是对的,但是她绝对不能承认,不然太丢人了。   也万幸他现在什么都想不起来了,避孕套的由来可以随她编造。   为了使自己的话语可信,她又特意补充了一句:“我们是夫妻呀,卧室里面出现这种东西不正常么?”   程季恒依旧持怀疑态度:“你不会趁我失忆骗我吧?”   陶桃:“我骗你干什么呀?”   程季恒:“因为你馋我的身体。”   “……”   陶桃没好气:“我有什么好馋的,你本来就是我的。”   小狐狸宣告主权的样子,格外的撩动人心。   程季恒很喜欢这种被她占为己有的感觉。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轻轻启唇,嗓音微微发烫:“想不想再来一次?”   刚才已经做了两次,陶桃现在累的要死,腰都酸了,态度坚决地回答:“不想!”   程季恒抱着她翻了个身,再次将她压在了身下:“行,再来一次。”   陶桃:“……”   我看你现在不只是有选择性失忆,还有选择性视听。   ……   一直折腾到大半夜,他才让她睡觉。   第二天早上,陶桃差点儿没起来床,如果不是因为太想上厕所,她一定不会离开温暖的被窝。   去上厕所的时候她还有点迷迷糊糊的,身体在朝着卫生间移动,人却没醒。上完厕所回来的时候,她终于清醒了一点,这才发现房间里面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程季恒已经起床了。   她抬头看了眼时间,瞬间清醒——竟然已经七点半了——平时这个时候他们已经吃完了早饭,马上就要送小奶糕去幼儿园。   她迅速穿上了睡衣,急匆匆地离开了房间。   等她来到一楼客厅的时候,程季恒还没有带着孩子出门,他正蹲在地上在给女儿系围巾。   小家伙今天穿了一件红色的羽绒服,蓝色牛仔裤,一双可爱的小脚上穿了双酷酷的黑色皮靴。   看到陶桃之后,小奶糕立即喊了声:“妈妈!”   程季恒闻声回头:“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陶桃快步朝着他们父女俩走了过去:“睡不着了。”同时用目光检查女儿的穿着——平时都是她给女儿搭配着装、穿衣服,今天她起晚了,这项任务不是阿姨完成的,就是程季恒完成的。   小家伙今天的服装搭配很好看,她下意识地认定了一定是阿姨给穿的,直到她看到了女儿头顶上竖着的那两个歪歪扭扭的小辫子。   一言难尽的感觉。   有种夜店摇滚狂野随意风。   陶桃没忍住问了句:“你给她梳得头?”   程季恒点头,一脸期待地看着她:“好看么?”   “……”   看样子你好像很满意的自己手笔。   陶桃不忍打击他的自信心,但又不想让他盲目自信,想了想,她回了句:“还行,但是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   小奶糕拧起了小眉毛,一脸愁苦的看着妈妈。   程季恒倒是相当骄傲,一边给女儿戴帽子一边说道:“爸爸是不是没骗你?就是好看,妈妈都说好看!”   陶桃:“……”   忽然感觉自己像是在为虎作伥,真的特别对不起女儿。   小奶糕看了看妈妈,又看了看爸爸,叹了口气:“哎……好吧。”   就在这时,门铃忽然响了。   这么早会是谁来了?   陶桃立即朝着玄关走了过去,开门之前,她先看了眼可视门铃,不由一愣。   屏幕上只出现了一个小家伙,是小奶糕最最最喜欢的白白哥哥,白家的小少爷白十五。   白十五穿戴整齐,肩头背着一个蓝色的小书包,脚边还放着一个儿童座椅。   身边一个大人都没有,看起来跟离家出走了似的。   陶桃立即摁下了开门键,一边从鞋柜上那外套一边对着可视电话说道:“十五,你怎么来了?”   白十五奶声奶气地回道:“阿姨,我爸爸的车坏了,今天可不可以让程叔叔送我上学?”   “当然可以呀,阿姨现在就出门接你。”陶桃穿好了外套,正准备出门的时候,小奶糕疾风般跑到了妈妈的脚边,超级激动地看着妈妈:“是白白哥哥么?”   陶桃先看了一眼跟在女儿身后的程季恒,果然,脸又青了,神色还幽幽怨怨的,像极了深宫弃妇。   不过这待遇也确实和弃妇差不多了,刚才还独得女儿盛宠,白白哥哥一出现,就被打入了冷宫。   陶桃忍俊不禁,随后对着女儿点了点头:“对,白叔叔的车坏了,白白哥哥今天要和你一起上学了。”   小奶糕开心极了,一边蹦跶一边开心地喊:“耶!”   程季恒则气急败坏:“他家四辆车呢,全坏了?”   这他妈是车坏了?这他妈是图谋不轨!   不对,是入室抢劫!   陶桃无言以对,仔细想想,四辆车同时坏的概率实在太低。   好像是有那么一点点的,刻意了。   不过孩子都已经站在家门口了,该接还是要接。   换上外出穿的棉拖鞋后,陶桃打开了房门。   院门已经打开了,但是小家伙一直站着没动,估计是因为抱不动自己的儿童座椅。   陶桃先温声对程季恒说了句:“你先去开车吧,我带着他们在门口等你。”随后走出了家门。   小奶糕也哒哒哒地跑了出去,跑得比妈妈还快。   与此同时,白十五也朝着小奶糕跑了过去。   “白白哥哥!”   “小奶糕!”   两小只跑到彼此面前后,同时张开了双臂,给了对方一个热情的拥抱。   孩子的世界很单纯,干净的像是一张白纸。   心中的那份喜欢也很单纯,不参杂念,只是喜欢。   冬日清晨,初升朝阳下的一个拥抱,看起来美好极了,像是两只互道早安的小兔子,陶桃真后悔没拿手机录下刚才的这个瞬间。   她笑着走到了两个孩子的身边,柔声细语道:“我们去门口等吧。”   站在院门口等了不到一分钟,车库的大门就开了,程季恒将车开了出来,停在了他们面前,然后下车,去给白十五装儿童座椅。   装得时候,他问了句:“十五,你爸妈呢?”   白十五回道:“他们去我姐姐上学了。”   程季恒:“你怎么来的我们家?”   白十五:“爸爸送我来的,他帮我摁完门铃就走了。”   程季恒:“……”   想退货都找不到发货商。   他越发确定了这是一场有组织有预谋的入室抢劫。   陶桃也听出来了不对劲儿的地方了,不过却特别想笑,感觉白家人还挺有意思。   程季恒给白十五安装好座椅后,又抱他上车,仔细给他系好了安全带。与此同时,陶桃抱着女儿上车,系好安全带后,她对两只小家伙说道:“你们今天在幼儿园要乖乖听话哦。”   两小只同时点头啊点头:“好的!”   陶桃舒了口气,关上了车门。   程季恒关上了另外一侧的车门,从车前绕了回来,走到了驾驶室门外,开门上车之前,他忍无可忍地对陶桃说了句:“白星梵绝对是故意的。”   陶桃无奈一笑:“那还能怎么办?你都把你女儿托孤给人家了。”   她指的是他去救她之前,给白星梵发消息让他照顾好小奶糕的事。   程季恒:“我那个时候除了找他还能找谁?”   陶桃叹了口气:“行了你,赶紧送他们俩上学吧,一会儿俩孩子全迟到了。”最后,她又幸灾乐祸地说了句,“第一次送你未来女婿上学,千万不能迟到。”   程季恒:“……”   糟糕的一天从“未来女婿”这四个字开始。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一脸严肃地看着陶桃:“我这人记仇,除非你亲我一下,不然我不会原谅你。”   陶桃又气又笑,嫌弃道:“你赶紧走吧!”   程季恒态度倔强:“你不亲我我就不走,大不了大家一起迟到。”   陶桃无奈,只好踮起脚尖在他脸上亲了一下:“满意了?”   程季恒:“基本满意了。”   陶桃在他胳膊上打了一下:“快走!”   程季恒又在她的脸上亲了一下,然后才开门上车。   陶桃却没有立即回家,直到程季恒开着车带着两个孩子离开,她才转身朝家中走去。   走到一半的时候,她忽然顿住了脚步——他竟然能想起来程羽依绑架她那天发生的事情?哪怕是将小奶糕托付给白家照顾,不也跟她有关系么?他怎么会记得住?   越想越奇怪,不过一时半会儿她也想不出一个所以然,外面天又冷,她索性不想了,快步回了家。   到家之后,她先洗了个澡,然后吃早饭,吃完饭就钻进了书房里,开始学习。   今年的任务就是备战研究生。   人一旦投入到什么事情中,就会忘却一切。   陶桃从八点半开始学习,不知不觉就到了十点。   不过她也懂劳逸结合的道理,所以在开始学习之前给自己订了个休息闹钟。   十点钟的闹钟响起,她放下了手中的笔,去拿手机关闹铃,这时才发现自己有一通未接电话。   是杨医生打来的,程季恒的私人医生。   开始学习之前,陶桃将手机关了静音,所以才没接到电话,随后她立即将电话回拨了过去。   杨医生很快就接通了电话,她先解释了一句:“抱歉,我刚才在忙,没有看到手机。”   杨医生回道:“没事没事,我就是问问您程总今天的情况。”   陶桃轻叹了口气:“和昨天没有区别,他还是没有想起来我。”   杨医生:“那您找过周医生了么?”   陶桃回道:“找过了,周医生说有可能是精神刺激导致的失忆,但是他也不确定,因为他只是听我口述,没有亲自见到患者。”   杨医生:“那还是尽快带着程总去看看吧。”   陶桃无奈地叹了口气:“他不愿意去啊。”   杨医生:“哦……”   陶桃忽然想到了什么:“对了,您那天说有三个可能性,除了脑部受伤和精神刺激之外,第三个可能性是什么?”   杨医生沉默片刻,没有立即回答问题,而是问:“程总近一段时间受过什么刺激么?”   陶桃:“没有呀,一直很正常。”   杨医生:“周医生说精神刺激的可能性大么?”   陶桃如实相告:“也不太大。”   杨医生再次沉默片刻:“那只有,第三种可能性了。”   陶桃连声追问:“是什么?”   秉持着对病人和家属负责的心态,杨医生实话实说:“程总是装的。”   陶桃:“………………” 第65章   挂了电话后, 陶桃气得浑身都在发抖。   她提心吊胆了这么多天,结果这人竟然是在装失忆?   这个骗人精、混蛋、狗男人!   越想越气,甚至快被气炸了, 恨不得立即抓着程季恒暴打一顿,但是人不在身边, 她只好以把书桌当成了程季恒, 连着捶了好几下桌面。   书桌是纯实木家具, 气极之下,陶桃几乎用上了吃奶的劲儿去捶, 然而书桌还是比她的拳头硬,她的手都被震疼了,书桌却纹丝不动,仅发出了几声沉沉的闷响,仿若石落大海。   捶桌子完全不能泄愤, 陶桃又拿起了手机, 准备打电话骂程季恒是个绝世大骗子, 然而就在指尖即将落在拨号键的前一刻,她忽然改了主意。   她想到了更好的惩罚举措。   仅仅是骂他和打他, 绝对不能让他认识到错误!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强忍着怒火,放下了手机,然后打开了笔记本,倒着翻开了最后一页,拿起笔,开始捋这几天发生的事情——这骗子的逻辑思维不是一般的强, 她不做笔记压根捋不清他的逻辑链。   在笔记本的第一行,她首先写下了“住院”两个字。   但是盯着这两个字蹙眉沉思了几秒钟后, 她又把这两个字化掉了,重新起了一行,在开头写下了“跳楼”这两个字。   几秒钟后,又划了,又重新起了一行,写下了“程羽依给骗子发威胁视频”这几个字。   起点应该就是这里。   连着起了三遍开头,陶桃终于找到了逻辑链条的起始点,然后画了个向右的箭头,写了下“跳楼”两个字,随后她又在“跳楼”连个字的正下方划了个向下的箭头,标注:此举风险性太大,不可饶恕!   做好标注后,她继续顺着“跳楼”往后写逻辑链,昏迷、住院、失忆、转院、杨医生、宋医生、出院、后备箱、钻戒……写下一个词,画一个向右的箭头,中间还换了一次行,最后一个箭头指向了“领证”这两个字。   捋清楚了这骗人精的逻辑思路后,陶桃终于明白了这个骗子装失忆的目的:骗婚!   她放下了笔,从凳子上站了起来,离开了书房。   回到卧室后,她脱了睡衣,穿上了衣服,然后出门。   出门前,她特意把阿姨买菜用的那辆小拉车借了过来,然后去了超市。   出门的时候,小拉车里面空空如也,回来的时候,车里面多出了两颗大榴莲和一张搓衣板。   阿姨还以为她是想吃榴莲了,正准备弯腰帮她把榴莲从车里拎出来的时候,陶桃说了句:“不用拿出来,我要搬回卧室。”   阿姨一脸茫然地看着她。   陶桃:“有用。”   阿姨:“……”   东西太沉,幸好家里有电梯。陶桃坐电梯上了二楼,用小车将榴莲和搓衣板拉回了卧室,之后在卧室里环顾了一圈,最后她把东西放在了阳台上。      刑具准备妥当,这件事暂时告了一个段落,陶桃继续学习。   程季恒今天有点忙,下午没时间去接女儿放学,所以就让司机回家接了陶桃。等陶桃将女儿从幼儿园里接出来后,司机又将她们母女俩送回了家。   晚上七点的时候阿姨做好了晚饭。   平时开饭之前如果程季恒没回家的话,陶桃会先给他打个电话,问问他什么时候到家?如果他已经快到家了,她会等他到家之后再开饭。   但是今天,她没有打电话,直接开饭了。   吃饭的时候,小奶糕还问了一句:“妈妈,爸爸什么时候回来呀?”   陶桃现在一想起来这个骗子就来气,但是又不能对女儿发火,压着脾气说了句:“马上就回来了,我们先吃饭。”   开饭之后不到五分钟,程季恒就到家了。   陶桃就没搭理他,看都没看他一眼,   小奶糕倒是超级开心,坐在儿童椅上,欢快地喊了声:“爸爸!”   程季恒朝着餐桌走了过去,笑着问:“今天有什么好吃的?”   陶桃依旧没搭理他。   阿姨悄悄看了一眼陶桃的脸色,想到了榴莲和搓衣板,也不敢说话,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一样,给小奶糕夹了块鸡翅。   全家只有小奶糕对爸爸笑脸相应,开心地回道:“有鸡翅!”   小家伙坐在儿童椅上,胸前挂着一条粉红色的防漏围嘴,身前的小桌板上放着一个浅蓝色的分格餐盘,白嫩的小肉手里拿着一双同款蓝色的儿童筷子,小嘴巴油乎乎的,脸蛋上还沾了一颗大米粒。   程季恒越看自己闺女越喜欢,感觉自己女儿就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小天使。   他的目光越发的温和了起来,积攒了一天的疲惫在顷刻间一扫而空。   对他而言,每天最幸福的时刻,就是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后回家看到她们母女的这一刻。   走到餐桌边,他刚要拿起筷子,手背上忽然挨了一下。   陶桃板着脸盯着他:“洗手了么?”   程季恒非常乖巧听话,一本正经地回复:“报告女王,我现在就去洗。”   小奶糕被逗地咯咯笑。   陶桃也差点笑出来。   这人真讨厌!   但她还在气头上,很快就将笑意压了下去,没好气:“少废话快点去洗。”   程季恒:“遵命!”   他离开后,陶桃叹了口气。阿姨正要起身给他盛饭,她轻声拦了下了阿姨:“我来吧。”   程季恒洗完手回来后,碗筷已经准备好了,碗中也盛好了热气腾腾的米饭。   今天的天气不算冷,也没有风。吃完饭,两人一同带着女儿去别墅区北边的广场——晚饭后带着女儿出去广场上玩,已经成了家中的惯例。   广场很大,坐落在山脚下,是东西两片别墅区的交汇处,每到夜幕降临之后,这里就会热闹非凡——家中有孩子的父母,基本都会在晚饭后带着孩子来这里玩,老人们也会在饭后来广场上遛弯。   小奶糕一来到广场,就听到有人喊了她一声:“奶糕。”   嗓音年迈,却中气十足,是为身强体壮的老爷子的声音。   小奶糕循声看去,开心地朝着老人挥了挥手:“季老爷!”   这位季老爷不是季疏白的爸爸,而是他的爷爷。   十几年前,西畔别墅竣工之后,季家和白家是最早搬来的人家,正因如此,程季恒才会在东畔别墅竣工后特意给白星梵和季疏白留出来了两栋房子。   当时他只是想着给兄弟留个方便,现在想想……他当初就不该把事情想的这么简单。   季老爷子年逾八旬,依旧精神十足,看到小奶糕后脸上立即乐开了花,一边朝着小奶糕走一边朝着她招了招手:“来老爷这儿,老爷今天给你带了巧克力饼干。”   小奶糕超级惊喜,立即朝着季老爷爷跑了过去。   季老爷子把饼干递给了小奶糕,笑呵呵地说道:“小弟弟都想你啦,你跟着爷爷去看小弟弟吧?”   他口中的小弟弟是季疏白的儿子,刚满六个月。   小奶糕超级喜欢小弟弟,刚想回答“好”,这时候又有人喊了她一声:“小奶糕,来白老爷这儿,我也给你带了好吃的。”   这位是白星梵的爷爷。   季老爷子一看见白老爷子出现了,当即气不打一出来:“怎么又是你?”   白老爷子也是一脸吹胡子瞪眼:“我就是专门在这儿盯你呢,我就知道你不安好心!”   这两位老爷子,皆是东辅生意场上的传奇人物,年轻的时候一个比一个雷厉风行能谋善断。   没退休之前,两人的关系还算融洽,虽然要强,但是不攀比,退休了之后,就开始各种攀比,比赛爬山、比赛下棋、比赛放风筝……就没有一天消停过,可谓是典型的相爱相杀。   看到季老爷子用饼干诱惑小奶糕之后,白老爷子快步走了过去,赶忙对小奶糕说道:“十五等你很久啦,爷爷带你去找他。”   季老爷子瞪着白老爷子:“你这人怎么这样?小奶糕都说了要去看小弟弟。”   白老爷子:“丫头什么时候说了?我怎么没听见?再说了,你们家那个话都不会说呢,你能不能不要天天来捣乱?”   季老爷子:“我们马上就会说话了!”   站在两位老爷爷中间的小奶糕长叹了一口气——哎,这两位爷爷为什么一直长不大呢?竟然又吵起来啦!   之后小奶糕一掐腰,挺直了小胸脯,小大人似的对他们说道:“你们不许吵架了,老师说了,吵架不是好孩子!”   白老爷子和季老爷子瞬间闭嘴,异口同声地回道:“好好好,不吵了,听你的。”   随后小奶糕同时牵起了两位老爷爷的手,道:“不吵架才是好朋友。”   季老爷子:“好,不吵架,我们去看小弟弟。”   白老爷子瞪了他一眼:“小弟弟要睡觉了,我们去找十五哥哥。”   小奶糕看着白老爷子,奶声奶气地说道:“季爷爷说小弟弟想我啦,我要去看看小弟弟,不然小弟弟会难过的,等看完小弟弟之后再去找十五哥哥好不好?”   白老爷子给了一个季老爷子一个胜利的眼神——看看,最后还是要去找我们十五——随后笑呵呵地回道:“好!你说的算,爷爷都听你的!”   季老爷子满脸不服,还不屑又傲娇地冷哼了一声。   等小奶糕跟着两位老爷子离开后,陶桃看了程季恒一眼,再次在这人的眼中看到了“生无可恋”这四个字。   她忍笑着问:“你怎么了?”   程季恒的目光一直追随着自己的女儿,幽幽怨怨地回答:“我感觉这俩位老爷子根本就没把我放在眼里。”   陶桃忍无可忍,直接笑了出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程季恒叹了口气,牵起了陶桃的手:“走吧,转转。”   陶桃瞪着他:“谁让你牵我手呢?”   程季恒一脸茫然,目光中又透露着点无辜:“你不是我老婆么?”   陶桃心想:“你装得还挺像。”不过她暂时没有拆穿他,准备等会儿一起算账。   差不多到了晚上九点的时候,两人带着小奶糕回家。   陶桃给女儿换上了睡衣,领着她去洗漱,程季恒给小丫头讲睡前故事,把孩子哄睡着后,两人回房。   一关上卧室的房门,程季恒就将陶桃抱入怀中,温柔又缠绵地吻了起来。   陶桃推开了他,嫌弃道:“去洗澡!”   “做完再洗吧。”   陶桃的态度坚决:“你想的美。”她又推了他一下,“快去洗澡!”   程季恒无奈,只好松开了她。   在他走进浴室之前,陶桃特意叮嘱了一句:“出来的时候不许穿裤子。”   程季恒沉默片刻,认真地提出自己的建议:“……如果你真的很着急,不如进去和我一起洗。”   陶桃脸红了:“去你的!”   程季恒置若罔闻,站在浴室门口真诚不已地邀请她:“你要进来么?”   陶桃:“不进。”   程季恒面不改色:“你真的不想和我一起试试浴缸么?”   陶桃:“……不想!”   程季恒不死心:“浴缸特别大,还可以按摩。”   陶桃忍无可忍:“我给你二十分钟时间,二十分钟洗不完你今天就去睡客房。”   程季恒:“……”   为了不去睡客房,他只能老老实实地去洗澡。   老婆还在床上等着,所以他洗得特别快,十分钟就洗完了,并且按要求没穿裤子,只穿了件白色浴袍就出去了。   然而一打开浴室的门,他就懵了。   陶桃盘着腿坐在床上,双臂抱怀,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在床边的地面上,并排摆放着三样东西:搓衣板和两颗榴莲。   这明显是要家法伺候,程季恒不由屏住了呼吸,忐忑不安地看着陶桃,仿若惊弓之鸟。   陶桃瞪着他,压着脾气开口:“我已经知道你是装的了。”   程季恒心头咯噔一下——我艹我没了!   陶桃:“选一个吧。”   程季恒看了一眼榴莲,二话不说毫不犹豫地朝着搓衣板走了过去,潇洒地撩开了浴袍下摆,端端正正地跪在了搓衣板上,可怜巴巴地说道:“媳妇儿,我错了,但我有苦衷,你能不能听我解释?求求你了!” 第66章   陶桃本以为这人还会再负隅顽抗一会儿, 结果没想到他竟然这么快就认错了,可谓是能屈能伸之典范!   虽然认错态度不错,但她一点也不想听他解释, 更不打算给他解释的机会,毫不留情道:“从现在开始你不许随便说话, 只有我问你的时候你才能回答问题, 不然你就一直跪着吧!”   程季恒欲言又止, 考虑片刻,点了点头, 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完美地遵守不能随便说话的要求。   陶桃从床上拿起了自己的笔记本,打开了最后一页,认真仔细地复习了一遍今天上午推理出来的逻辑链,越看越生气, 最后气急败坏地合上了笔记本, 瞪着他问:“不怕死么?”   话音落后, 她的眼圈猛然红了。   她即生气,又后怕。   气他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 气他用自己的命去赌,幸好当时没出什么事,如果真的出了意外,她和小奶糕该怎么办?   对于这种如果,她越想越怕。   程季恒知道她在问什么。   他不是不怕死,他只是走了一步险棋。   在驱车前往旧工厂的途中,他就策划好了一切。   抱着程羽依破窗而出, 也在他的计划之内。   那个视频中只显示了工厂后面是一条河,却没显示河畔距离工厂的远近。为了确定计划是否能顺利实施, 在进入工厂之前,他还特意去工厂后方看了一眼。   如果河畔距离墙体太远,他一定会改变计划——他不会白白地送上性命,也不能这么做,因为他的生命中还有两个最重要的女人。   幸好,工厂的位置紧邻河畔,他的计划才得以顺利实施。   虽然跳楼是一步险棋,但是在当时的情况下,他不得不这么做,因为他心里清楚程羽依要的是什么。   比起直接要他的命,她更想让他生不如死。   正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和程羽依比起来,他在乎的东西太多了,他有女人,有女儿,有家庭,程羽依什么都没有,唯一在乎的赵秦还被关在监狱里,所以她根本不会畏惧警察,更不会向警方投降,警察的出现只会加剧她切断绳索的速度。   他唯一制服她的机会仅有警察出现的那一刻。   其实他完全可以将她扑倒在地,但是他没有这么做,因为这么做不能彻底除掉她。   四年前他已经犯了一次错,这次绝对不能再犯同样的错误。   其实他也不能百分百地确定自己不会受伤,所以有些赌得成分在里面,但比起用她的性命去赌,他宁可用自己的命赌。   结果是他赌赢了。   但是他绝对不能跟她说实话,不然她只会更生气。   为了安抚她的情绪,他态度极其端正地回答:“我当然怕死,我还有你和小奶糕呢,怎么能不在乎自己的命呢?”   陶桃却更气了,直接抄起枕头朝他砸了过去:“怕死还敢跳楼?”   程季恒跪在搓衣板上,稳稳当当地接住了砸过来的枕头,一本正经地回答:“我会游泳,我还考过潜水证。”   陶桃瞪着他:“你少模糊焦点!”   她算是看出来了,这人不光逻辑思维强,还能轻而易举地洞察出来她话语间的逻辑漏洞,然后钻空子回答问题,所以她只能直接圈重点:“你不怕自己摔死么?”   程季恒一脸无辜:“我怎么不怕?我那么爱你,怎么舍得离开你?我最最最爱的就是你。”   陶桃:“不许学小奶糕,我不吃你这一套。”   程季恒:“……”   气头上的女人,果然不好哄。   他只好安抚道:“我这不是没事么?”   陶桃严肃警告:“没有下次了程季恒,以后你要是再敢作出这么危险的事情,我就带着小奶糕改嫁,我用你的钱养别的男人,还让小奶糕喊他爸爸!”   程季恒立作出保证:“我已经深刻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以后再也不敢了。”   陶桃又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然后再次拿起了自己的笔记本——太生气了,气到忘记了后面的逻辑链是什么了。   重新复习了一遍逻辑链条,心头又燃起了新的怒火。   一想起来他这几天是在装失忆,她就气到要爆炸!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面无表情地盯着他:“把枕头给我。”   程季恒立即把枕头递了过去。   陶桃:“把榴莲抱起来!”   程季恒:“……”   沉默片刻,他弱弱地问了句:“一颗么?”   陶桃:“两颗!”   程季恒:“……可不可以商量一下?”   陶桃反问:“你觉得自己现在有讨价还价的资格么?”   没有。   程季恒很有自知之明,叹了口气,按照要求把两颗榴莲全部抱了起来。   穿着浴袍跪在搓衣板上,左右手各抱一颗篮球大的榴莲,世界上大概没有比他更惨的男人了。      陶桃并没有消气,气呼呼地瞪着他:“装失忆,亏你想的出来!你就是想骗婚!”   程季恒不服气地反驳:“怎么能是骗婚呢?咱们俩是两情相悦!”   陶桃:“一码归一码!反正你就是个骗子!”   这回程季恒没再为自己辩解,他确实是骗了她,但也不是故意骗她。   除了想娶她之外,他还想让她解开心结。   四年前他的晚归,是她的心结所在。   心结导致了她对他的不信任,所以他不能亲自向她说明自己晚回去两个月的原因,只能让别人说,最佳人选就是周医生,也只有周医生才能解开她的心结。   最关键的是,他必须让她主动去找周医生,所以才想出了装失忆的办法,这也是他整体计划中的最重要的一个环节。   那天从水中游出来之后,他就启动了第二步计划,一切进行地都很顺利。   明明是胜利在望的局面,怎么会突然翻车呢?   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自己到底哪一步出差错了。   犹豫片刻,他试探着问了句:“你能告诉我你是怎么看出来的么?”   陶桃义正严辞:“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程季恒:“所以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陶桃绝不出卖杨医生:“告诉你破绽好让你下次改进么?”   程季恒:“……”   行,我不问了。   陶桃:“知道错了么?”   程季恒态度良好又卑微:“知道了,我再也不敢了。”   陶桃:“明天忙么?”   程季恒还以为她想让他陪她逛街,立即回道:“不忙!”   陶桃:“明天晚上九点之前给我交一千字检查,不然你就接着跪搓衣板!”   程季恒:“……”   想了想,陶桃又补充道:“手写档和电子档各一份,不许抄袭,我会查重!”   程季恒:“……”   陶桃:“记住了么?”   虽然在公司写检查被发现的话会很丢人,但程季恒也只能点头:“嗯……”大不了写检查的时候把办公室的门锁着,反正他是董事长,没人敢硬闯。   看在他认错态度比较积极的份上,陶桃没再跟他计较那么多,但也没让他从搓衣板上站起来。   她没再搭理他,从床头柜上拿起了电视遥控器,打开电视后,她设置了手机投屏。   今天星期三,《唯独爱你》的更新日。   这剧一周只更新三集,一共五十多集,她已经追了四个多月了,今天终于更新了大结局,所以今天哪怕是熬夜她也要把结局看完!   程季恒原本安静如鸡地跪在搓衣板上,但是看到电视屏幕上播放的狗血剧后,瞬间懵了,难以置信地发问:“还没演完呢?”   这都播了几个月了?东辅意难忘么?   陶桃没好气:“不许说话,跪你的搓衣板!”   程季恒很想闭嘴,但又很好奇:“新的一年到来了,男主不会还不知道孩子是他亲生的吧?”   真烦人!   陶桃真是想用胶布把他的嘴粘上,无奈地叹了口气:“人家早就知道了。”   程季恒:“他怎么知道的?”   陶桃急着看电视剧,言简意赅地回:“孩子跟他越长越像了。”   程季恒:“……”   做个亲子鉴定很难么?   沉默片刻,他又忍不住问了一句:“所以孩子刚出生的时候为什么会和男二像?”   陶桃都想打他了:“你怎么这么多问题呀?”   程季恒实话实说:“我好奇。”   这个世界上,能让他这么好奇的东西还真不多。   这部狗血电视剧,成功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陶桃再次叹了口气:“因为女主和男二是同母异父的兄妹,也就是说男二是孩子的舅舅,所以才会长得像。”   程季恒:“……”   这编剧,牛逼。   陶桃警告了一句:“不许再说话了,不然你就出去跪!”言必,她没再搭理他,继续看电视剧。   程季恒只好老老实实地跪搓衣板。   这集电视剧差不多演到一半的时候,程季恒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他抬眸看了一眼,是老季发来微信消息。   但是他手里还抱着榴莲,不敢轻举妄动,所以先乖巧地请示了一句:“报告陶老师,我可以看看微信消息么?”   陶桃还以为是工作消息,所以就同意了:“看吧。”   程季恒放下了榴莲,拿起了手机。   季疏白:【你现在忙吗?】   忙,忙着跪搓衣板,但是程季恒肯定不能说实话,只能回道:【不忙,有事?】   季疏白:【给我打个电话,把我喊出去,求你。】   呦呵,都用上“求”这个字眼了?看来老季现在的情况应该比他轻松不到哪去。   程季恒好奇地问了句:【发生什么了?】   季疏白:【你知道那个电视剧今天大结局么?】   程季恒瞟了一眼自己老婆,大概明白了老季此时此刻的处境。   但是被老婆逼着看狗血电视剧,总比跪搓衣板强吧?   老季多少有点不知好歹了。   程季恒义正严辞地质问:【为什么不好好陪着老婆看电视剧?】   季疏白:【我不想再写观后感了。】   程季恒震惊又同情:【这么惨么?】   季疏白:【一集一写,大结局要写双倍字数。】   程季恒:【有原因么?】   季疏白:【我只说了一句不好看。】   这好像比跪搓衣板还惨,程季恒心里顿时平衡了不少,终于说了实话:【我在跪搓衣板,不太方便打电话。】   季疏白:【……】   程季恒:【你找老白吧,这个忙我帮不了。】   他刚把消息发出去,耳畔就传来了陶桃的质问:“你给谁发消息呢?”还不等他回答,她就朝他伸出了手:“把手机给我。”   她盯着他看了半天了,通过表情判断,这人一定不是在忙工作。   程季恒无奈,只好把手机交了出去。   陶桃翻了一下他和季疏白的聊天记录,然后气呼呼地说道:“你们俩在一起就不会商量好事。”   程季恒一脸无辜:“是他找得我,不是我找得他,而且我正准备批评他!”   陶桃压根就不信他的话,还是气呼呼的:“这电视剧怎么不好看呀?”   程季恒立即附和:“就是,多好看呀,要是我我也罚他写观后感。”最后,他又认真严肃地补充了句,“下次见面我一定批评他。”   陶桃这才放过他,不过却没收了他的手机,以免他再和季疏白一起商量馊主意。   随后,她继续看电视剧。   这集的结尾,女主就要恢复记忆了……等等,恢复记忆?失忆?选择性失忆症?   一直到现在,陶桃才恍然大悟。   合着她今天重新写了三四遍的开头全是错的,逻辑链的起点压根就不是四天前,而是三个月前!      这个混蛋!   已经快要平息了的怒火瞬间死灰复燃,她气急败坏地瞪着程季恒:“从今天晚上开始,你去睡客房!”   程季恒:“……” 第67章   今年过年比较早, 所以幼儿园放假也很早,   一月十七日,是小奶糕本学期最后一天上学的日子。   明天她就要放寒假啦!   下午五点放学, 小奶糕乖乖地坐在板凳上,等待着老师喊她的名字。   “陶多乐, 爸爸来啦。”   听到老师的喊声后, 小奶糕立即从小凳子上跳了起来, 在全班小朋友羡慕的目光中哒哒哒地朝着教室前门跑了过去。   离开教室之前,她先跟班主任说了声:“邢老师再见。”然后才跑出教室, 来到了爸爸面前,超开心地说道:“爸爸你今天又是第一!”      程季恒笑着牵住了女儿的小手:“爸爸下次来还会是第一。”   小奶糕四处找了一下妈妈的身影,却没有看到,好奇地问爸爸:“妈妈呢?”   程季恒:“妈妈在家给你做好吃的呢。”   小奶糕的眼睛立即亮了:“什么好吃的?”   程季恒反问:“你早上说想吃什么?”   “肉包子!”   “对,就是肉包子。”   小奶糕惊喜地不行不行, 还原地蹦跶了两下:“耶!耶!”   程季恒又被女儿逗笑了, 随后他和女儿一起去了她们班的宿舍, 把铺在她小床上的的被褥卷了起来,抱走——明天就要放寒假, 被褥要带回家洗——今天他来接女儿之前,陶桃特意打电话叮嘱了他这件事。   他今天是自己开车来的,没用司机。   车停在学校门口,上车之前,程季恒先把被褥放在了儿童座椅旁边的位置上,然后将女儿抱上了儿童座椅。给她系好安全带后,他一脸认真地对小家伙说了句:“爸爸要给你安排一项非常重要的任务。”   小奶糕:“什么任务?”   程季恒没有立即说明任务内容, 而是先抛出奖励:“如果你同意接受这项任务,爸爸就奖励你一盒巧克力, 完成任务之后,爸爸还会再奖励你一盒巧克力,一共两盒巧克力。”顿了下语气,他又补充道,“不告诉妈妈,单独给你。”      小奶糕瞪大了眼睛看着爸爸,激动又难以置信:“真的嘛?”   “真的。”程季恒又问,“你愿意接受任务么?”   小奶糕点头啊点头,态度超级积极,大声说道:“愿意!”   程季恒:“任务很简单,你只需要这么做……”随后他仔仔细细地跟女儿交代了一遍任务内容,然后询问,“记住了么?”   小奶糕点头啊点头:“记住啦!”   “很好。”程季恒举起了自己的右手,“来,和爸爸击个掌,一起加油。”   小奶糕立即伸出了自己的小手,拍在了爸爸的掌心,小奶音十分清脆:“加油!”   程季恒:“加油!”   到家之后,小奶糕按照爸爸的要求先跑回了家。程季恒则留在了车库,打开后备箱,开始往楼上搬东西。   陶桃正在厨房和阿姨一起包包子,厨房是开放式的,小家伙一跑进客厅她就看到她了,惊讶地问:“怎么只有你自己?爸爸呢?”   小奶糕面不改色,从容不迫地回答:“爸爸坐电梯上楼了,他说他要工作,不能打扰他,吃饭也不要喊他,他工作完就自己下来啦。”   “哦,行吧。”陶桃温声催促道,“你快去洗洗手,茶几上有水果,洗完手吃点水果。”   小奶糕点头:“好的!”她把背在背上的小书包取了下来,放在了沙发上,脱掉外套后,乖乖地去卫生间洗手。   但是从卫生间出来后,小家伙却没有去吃水果,而是朝着楼梯跑了过去。   她身上穿着一件白色的毛衣,头顶上扎着两个南瓜髻,故意放轻脚步走路的样子像极了一只偷油吃的小老鼠。   陶桃不经意间一抬头,刚好就捕捉到到了一只鬼鬼祟祟的小老鼠:“你要去干什么?”   小奶糕立即停下了脚步,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中尽是紧张。   陶桃还以为她要去偷偷找程季恒,就说道:“爸爸在工作呢,一会儿再去找他。”   小奶糕按照爸爸教得回答:“我想去拿我的蜡笔和画画本。”   女儿很喜欢画画,陶桃也没多想:“那行吧。”但还是叮嘱了她一句,“拿完了就快点下来,不要去打扰爸爸工作。”   “好的!”答应完妈妈之后,小奶糕蹦蹦跳跳地跑上了楼梯,却没有回自己的房间,一口气跑到了顶层阁楼。   阁楼的屋顶是三角形,纯白色的墙壁,木地板,看起来干净雅致。   南北两面的墙壁上各开了一扇高窗,朝南的窗户下摆了一张长沙发,朝北的窗户下摆了一条矮矮的书架。   沙发和书架中间的地面上铺着一层白色的地毯。   小奶糕跑来阁楼的时候,程季恒正蹲在地毯中间摆玫瑰花心,在地毯旁边的木地板上,堆放着一摞小山高似的玫瑰花。   阁楼的门口还摆着几个空纸箱。   无论多大年纪的女人,都抵挡不了玫瑰花的诱惑,小奶糕从来没有见到过这么多漂亮的玫瑰花,不由发出了一声惊叹:“哇!”   程季恒被女儿逗笑了,也知道小家伙来这里的目的,指了一下旁边的矮书柜:“你的奖励。”   小奶糕顺着爸爸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矮书柜上面放着一盒费列罗。   她开心极了,哒哒哒地朝着书柜跑了过去,然后满含期待地问爸爸:“我可以吃一颗么?”   程季恒点头:“可以,但是只能吃一颗,吃多了会被妈妈发现。”   “好的!”小奶糕立即打开了盒子,从里面拿出来了一颗金灿灿的小圆球,小心翼翼地拨开了巧克力外面包裹着的那层金箔纸,幸福地咬了一口巧克力球。   好吃到飞起来!   程季恒叮嘱道:“拿回去之后一定要藏好,要是被妈妈发现了,咱们俩一起挨骂。”   小奶糕重重点头,信誓旦旦地保证:“我一定会藏好!”   程季恒:“接下来的任务你还记得住么?”   小奶糕自信地挺起了小胸脯:“我可以的!”   程季恒不太放心:“你给爸爸说一遍。”   小奶糕:“不让妈妈上楼,等到吃完晚饭再让妈妈上楼。”   程季恒很满意:“非常棒!”   得到了夸奖后,小奶糕开心的笑了,露出来了一排整齐的糯米小白牙。   程季恒:“快下去吧,不然妈妈一会儿要上楼找你了。”   “好的!”小奶糕非常有执行力,行动相当迅速,得到命令后,立即朝着楼梯口跑了过去。   下到二楼后,她先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按照爸爸的要求藏巧克力。   应该藏在哪里才不会被妈妈发现呢?   想呀想,她终于想出来了一个好主意:藏在抽屉里!   她抱着巧克力跑到了床边,打开了床头柜最下层的抽屉,将心爱的巧克力放在了最里面,自信地关上了抽屉,然后又从床上抱下来了几个玩偶,将它们整整齐齐地摆在了抽屉前面。   摆好之后,她还认真严肃地对自己的玩偶士兵们说了一句:“你们一定要帮我保护好巧克力哦!”   陶桃刚刚把最后一个包子放在托盘上,女儿就从楼梯上跑下来了。当妈多年,她明锐地捕捉到了小家伙不对劲儿的地方——上楼这么长时间,却空手下来的。   一定有鬼!   并且百分之百和那个骗人精有关系!   回来之后,小奶糕正准备去吃水果,谁知道还没跑到茶几旁边呢,就听到了妈妈的喊声:“小奶糕。”   小奶糕停下了脚步,心虚地看着妈妈,声音小小地说道:“怎么啦?”   陶桃朝女儿招了招手:“你过来。”   小奶糕慢吞吞地朝着妈妈走了过去。   陶桃一眼就看到了小家伙身上穿着的那件白色毛衣上沾着的巧克力屑。   果然有鬼。   这父女俩又搞什么名堂呢?   她强忍笑意,故意板着脸问了句:“你是不是偷吃巧克力了?”   小奶糕拧起了小眉毛。看起来十分的纠结,不知道应不应该对妈妈说实话。   陶桃:“老师说过,撒谎不是好孩子哦。”   小奶糕底下了羞愧的头颅。   陶桃:“是不是爸爸给你的?”   小奶糕紧张兮兮地扣着小胖手,红着脸点了点头。   陶桃:“爸爸为什么给你巧克力?”   小奶糕又纠结了一下下,然后对妈妈说道:“我不可以告诉你,因为我答应了爸爸。”   陶桃只好换了个问题:“爸爸在干什么呢?”   小奶糕:“我也不可以说。”   陶桃拍了拍手上沾着的面粉:“那我自己上楼看看。”说着,她作势朝着楼梯走。   小奶糕急得不行不行,立即跑到了妈妈面前,张开了小手拦住了妈妈:“不可以不可以!你不可以上楼!”   小家伙越是这样,陶桃就越想搞清楚这父女俩在搞什么鬼。   知女莫若母,她很清楚该怎么从这个小丫头嘴里面套话,于是她问道:“我不可以上几楼?”   小奶糕认真严肃地说道:“不可以上阁楼!”   陶桃差点就笑出来了:“好吧,我答应你。”   小奶糕长舒了口气——哎,好惊险呀!   陶桃又问:“我现在要去二楼可以么?”   小奶糕点头:“可以的,但是我必须跟着你去。”   陶桃心想:“还挺有责任心,怕我偷偷上阁楼。”   母女俩来到二楼之后,陶桃直接朝着女儿的房间走了过去。小奶糕吓了一跳,害怕自己的巧克力被发现,超级紧张地问了妈妈一句:“妈妈,你不去我的房间吧?”   话语间,充斥着“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味道。   陶桃赶紧捂住了自己的嘴,以免让小家伙看到自己的在笑。   她本来就是试探这个小家伙一下,没想到这么快就不打自招了。   不过她很快就强压下了笑意,道:“妈妈有一本书找不到了,要去你的房间找一下。”   小奶糕想阻止妈妈,又不知道该怎么阻止,只能说道:“好吧……”   一走进女儿的房间,陶桃就被眼前的画面逗笑了。   床头柜前摆了一排小猪佩奇,仿佛生怕别人发现不了抽屉里藏了东西。   “抽屉里藏什么了?”陶桃板着脸问女儿。   巧克力还是被妈妈发现了.   小奶糕再次底下了羞愧的头颅,声音小小地说道:“爸爸给我的巧克力。”   陶桃:“爸爸为什么给你巧克力?”   小奶糕:“他给我安排了一项任务。”   陶桃:“什么任务?”   小奶糕纠结了一下下:“我不可以告诉你,因为我答应了爸爸。”   小样,我还收拾不了你了?   陶桃信誓旦旦地说道:“如果你告诉我,我就不没收你的巧克力。”   小奶糕眼睛一亮:“真的嘛?”   陶桃点头:“真的。”   小奶糕瞬间就把她爸卖了:“爸爸让我拦着你,不让你上阁楼。”   陶桃:“为什么?”   小奶糕:“不知道,但是爸爸买了好多好多的花花。”   买了好多的花?   干什么呢?   陶桃奇怪不已,为了避免自己再被套路,她对女儿说道:“去把你的巧克力拿出来,和妈妈一起上阁楼。”   带着人证和物证去抓现行!   ……   程季恒把玫瑰花摆好之后,从兜里拿出来了钻戒盒子。   这枚钻戒是他新买的,为了这次的求婚。   盒子是墨绿色的,正方体,看起来小巧又精致。   然而他才刚把钻戒盒子打开,楼梯上就传来了脚步声,几秒钟后,陶桃就牵着女儿的手出现在了阁楼。   对视的那一刻,两人都有点懵。   陶桃是震惊的懵,呆若木鸡地看着铺了满地的玫瑰花,忽然明白了什么,紧接着就开始后悔,悔恨自己这次为什么这么明察秋毫?   她想要求婚惊喜!   程季恒是意外的懵,没想到她会突然出现在阁楼,不过很快他就明白为什么了——小家伙的另外一只手中还抱着巧克力盒子,显然是已经“投敌叛变”。   空气中忽然升腾起了几分异样的尴尬。   三秒钟后,陶桃伸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大喊:“我什么都没看见!”说着就要下楼。   “等等!”程季恒急切地拦下了她,“你先别走!”   陶桃顿下了脚步,手却一直没从眼前放下来——只要我一直捂着眼,惊喜它就不会跑。   程季恒忽然有些紧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朝着陶桃走了过去,在她面前站定,舔了舔因紧张而发干的双唇:“来都来了,答应了之后再走吧。”   陶桃一愣,放下了手,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不会现在就要求婚吧?   下一秒,程季恒身子一矮,单膝跪在了她面前,举起了手中的钻戒,目光专注地看着她,声色低醇,饱含深情地说道:“桃子,你嫁给我吧。”   你还挺能随机应变?   陶桃又气又感动,眼眶猛地红了,泪眼汪汪地看着跪在她面前的男人。   程季恒神色中尽显柔情,却又不失坚定,起誓般说道:“我知道我这人特别讨厌,谢谢你不讨厌我,还这么爱我,也谢谢你给了我一个女儿,给了我一个完整的家庭,我绝对是用尽了前世今生的所有好运气才会遇到你,所以我这辈子一定会好好地爱你,绝对不会再辜负你。”   求婚誓言来的猝不及防,并且会心一击,陶桃的心尖不停地发颤,哭得泣不成声。   全场只有小奶糕不在状态,因为她根本不知道爸爸妈妈在干什么。   她奇怪地看看跪在地上的爸爸,又担忧地看看妈妈,就在这时,她听到爸爸对她说了句:“小奶糕,你的任务还没有完成呢,完成之后才能得到第二盒巧克力。”   哎呀!   忘记啦!   经爸爸提醒过后,小奶糕终于想起来了自己的最终任务,立即对妈妈说道:“妈妈,你答应爸爸吧,爸爸特别特别特别爱你!”   陶桃瞬间破涕为笑,无奈地看着女儿:“你就会跟着你爸一唱一和!”   小奶糕开始抱着妈妈撒娇:“你快点答应爸爸吧,求求你啦!”   程季恒也学着女儿的语气撒娇:“快点答应我吧,求求你了!“   陶桃又气又笑:“你们俩真讨厌!”   程季恒:“我们俩最最最爱的就是你。”   小奶糕点头啊点头:“对!”   陶桃冷哼了一声,傲娇地看着程季恒:“以后不许气我!”   程季恒非常卑微:“别说以后了,现在我也不敢气你。”   陶桃:“不许再做危险的事情!”   程季恒:“我发誓,我一定惜命。”   陶桃:“不许再装失忆!”   程季恒依旧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态:“不装了,再也不装了!”   陶桃这才满意,认真地考虑了一下,确定自己的心意后,她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程季恒长舒一口气,立即将钻戒从盒子里拿了出来,套在了她的无名指上。 第68章   因为得到了两盒巧克力, 所以小奶糕超级开心,晚上吃饭的时候一口气吃了三个小包子!   其实她还可以再吃第四个,但是妈妈怕她晚上吃多了积食, 所以没有让她吃。   今天天冷,还刮风, 陶桃和程季恒晚饭后没有带着孩子去广场上玩, 陪她在家里玩起了捉迷藏。   到了晚上八点半, 陶桃领着孩子去洗了个澡,然后和程季恒一起哄她睡觉。   女儿睡着后, 夫妻俩静悄悄地离开了小家伙的房间。   这几天程季恒一直睡在客房,陶桃也没有任何让他搬回主卧的意思。   那就只能主动出击了。   关上女儿的房门后,程季恒神色真诚地看着陶桃,客气有礼地询问:“程太太,您需要客房服务么?”   这态度, 比五星酒店的服务员还要好。   陶桃忍笑, 态度坚决地回答:“我不需要。”   程季恒面不改色, 略一点头:“好的,今晚将由我为您提供专属服务。”   陶桃又气又笑:“都说了我不需要!”   程季恒不容置疑:“不行, 你必须要。”   陶桃:“我为什么必须要?你这不是强买强卖么?”   程季恒一本正经地解释:“和买卖无关,客房服务是求婚服务附带的人工服务项目,您既然接受了求婚服务,就必须接受客房服务。”   陶桃故意吓唬他:“那我就退掉求婚服务。”   程季恒轻轻启唇,不慌不忙:“抱歉,本店不提供退换业务。”   陶桃:“你就是强词夺理!”   程季恒没再废话,直接把这颗桃子从地上横抱了起来, 踏大步朝着主卧走了过去。   陶桃气呼呼地看着他:“你就会欺负我!”   程季恒垂眸看着怀中的姑娘,笑着问:“我怎么欺负你了?”   陶桃没好气:“什么客房服务, 你就是想干坏事。”   程季恒语气认真地纠正:“这叫正常的夫妻生活,不叫干坏事。”   陶桃瞪了他一眼:“你洗澡了么?”   程季恒:“我洗过了!”为了节省时间,刚才陶桃带着小奶糕洗澡的时候,他也去洗了个澡。但是在回答完问题后,他忽然想到了什么,“要不……咱们俩再去洗一遍?”   陶桃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当即面红耳赤,还在他的肩头打了一巴掌:“你少耍流氓!”   程季恒遗憾地叹了口气:“行吧,改天再说,明天还要早起。”说着,他抱着她走进了卧室,侧身关上了房门。   陶桃明知故问:“为什么要早起?明天小奶糕放假,我要睡到自然醒。”   “不行。”程季恒抱着她朝大床走了过去,不容反驳道,“明天六点起床,七点准时出门。”   陶桃气得不行:“六点天还没亮呢!”   程季恒将她放在了床上,安抚道:“领完证再睡,领完证你想睡到什么时候就睡到什么时候。”   他的手不老实,已经开始脱她的睡衣了。陶桃双手环住了他的脖子,轻声问了句:“你爱不爱我?”   程季恒的吻在她的颈间连绵落下,喘息炽热,嗓音哑得发烫:“我爱死你了。”   在他的撩拨下,陶桃不禁心旌摇曳,呼吸也变热了,气息略有些紊乱,满含爱意的在他的脸上亲吻了几下:“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爱我的?”   这个问题,已经在她心里藏了四年了。   其实程季恒也不太清楚自己到底是从什么时候爱上这颗桃子的。   那年夏天,一场人为的车祸,让他遇到了这颗傻桃子。   在遇到她之前,他的世界冰冷黑暗,并且孤独封闭,是她打开了他的世界,为他带来了温暖与光明。   也是她教会了他什么是爱,如何去爱。   他能够清清楚楚地记得与她相遇后的点点滴滴,但却有几个瞬间的记忆令他最印象深刻。   如果将这几个瞬间划分为记忆节点,那么最早的一个瞬间,应该是他从昏迷中睁开眼的那一瞬间。   对于那一天、那一刻的记忆,他至今记忆犹新——   病房内光线充裕,洁白明亮。姑娘穿着一条白色长裙,扎着简单的马尾辫,耳畔的碎发柔软的垂在侧脸,身材窈窕纤细,周身被渡上了一层融融暖光,整个人看起来干净、清透、灵气四溢,像极了一颗水蜜.桃。   那一刻他真的以为自己升天了,不然怎么能遇见仙女?   或许,他就是从这一刻开始,对她念念不忘。   他脱掉了她的睡裙,喘息着回答:“在医院。”   陶桃不太明白:“你住院的时候么?”   程季恒说了实话:“我睁眼的时候。”   陶桃:“……”   她气呼呼地看着他:“所以你说的什么家规严格守身如玉都是骗我的么?”   时隔四年,程季恒终于坦白:“家规严格骗你的,守身如玉是真的。”他又补充道,“在遇到你之前,我一直是清白之身,你摸了我,就必须对我负责。”   提起这事陶桃就来气:“我都说了我不是故意摸你的!”   程季恒戴好了套,捉住她的腿弯,将她的身体拉向了自己,坏笑着说道:“我不怪你,提前验货是个好习惯。”   陶桃:“……”   真是个流氓!   ……   明天要领证,程季恒担心这颗桃子第二天早上起不来,所以就没折腾她太狠,只做了两次就哄她睡觉了。   但陶桃还是累坏了,这个男人就是头狼,还是一头不知道饱的饿狼!   第二次结束的时候,她几乎筋疲力尽,闭上眼睛后没过多久就缩在他怀中睡着了,并且睡得特别沉。   他让她很累,也让她很安心。   但她总觉得自己好像还没睡多久呢就被喊醒了。   “桃子、桃子,起床了。”程季恒一边轻轻地戳着她的脸颊,一边喊她起床,“再不起就迟到了。”   陶桃痛苦不已地睁开了眼睛,迷迷瞪瞪地问了句:“几点了呀?”   程季恒急得不行:“快八点了!”   都快八点了?   陶桃一下子就从床上坐了起来,然而当她看到对面墙壁上挂着的表盘后,瞬间炸了,气急败坏地瞪着程季恒:“现在才五点半!”   程季恒理直气壮:“我给你留出来了充分的洗澡和化妆时间。”   陶桃:“……”   我还得感谢感谢你?   这时她才发现浴室亮着灯,看来这人早就起床了。   她又气又无奈,却也没了困意,气呼呼地瞪了他一眼,不情不愿地掀开了被子,去浴室洗澡。   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已经六点多了,她先去衣帽间换了衣服,然后坐在了化妆台前。   其实她只会化淡妆,不会化那种很精致的彩妆。她也看过好多美妆博主发的教程视频,但就是学不会,或者说,脑子和眼睛会了,但是手不会。   唯一会化的彩妆是眉毛,还是因为她自己的眉毛本身就有眉形,所以画起来没什么技术含量。   对于她来说,用眉笔在眉毛上随便扫两下就相当于画眉了。   就在她画完左边的眉毛,正准备画右边的眉毛时,程季恒走进了她的衣帽间,她的手一顿,扭头看着他,一脸警惕:“你要干嘛?”   之前有一次她化妆的时候,他说想帮她画眉毛。那时她年少轻狂,轻信了他的话,就将手中的眉笔交给了他,结果这人愣是把她的细长眉画成了张飞眉。   程季恒回答:“我只是想看你化妆。”   他的神色和语气中透露着十足十的单纯无辜。   白莲花的气息扑面而来,但就是无法拒绝。   陶桃警告:“只能看,不能动手!”   程季恒乖乖点头:“好的。”随后他走到了她身边,在另外一张凳子上坐了下来。   陶桃继续对着镜子描眉,然而才刚描了两下,就听到男人说了句:“让我给你画眉毛吧?”   陶桃:“……”   我就知道你不怀好意!   她斩钉截铁:“不让你给我画。”   程季恒:“求求你了!”   陶桃斜眼瞧着他:“你会么?”   程季恒:“不试试怎么知道会不会?再给我一次机会吧,求求你了!”   又是一副纯良无害的嘴脸,陶桃根本无法狠心拒绝他。   这一刻她再一次的明白了男人们面对白莲花的心路历程:但凡对方长得丑一点,也不用这么纠结了,偏偏长得这么好看,真是……毫无抵抗之力。   拒绝了他,就是自己不知好歹。   咬了咬牙,她憋屈地把眉笔递给了他。   程季恒像是个终于得到了糖吃的小孩似的,喜上眉梢,立即拿起了眉笔,左手扶住了她的脸,右手抬起了笔,兴致勃勃地在她的眉毛上画了起来。   其实陶桃心里特别清楚这人为什么这么热衷于给她画眉:因为好玩。   男人都是幼稚鬼!   其实把眉笔递给他的那一刻,她就做好了卸妆重画的准备,然而没想到结果竟然出乎她的预料。   程季恒放下笔后,陶桃立即看了眼镜子,惊喜地发现这回竟然画的还可以。   镜中人的眉毛细细长长如远山含黛,看起来十分的温柔淡雅。   陶桃立即夸奖了句:“你进步了!”   程季恒一本正经:“人不能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   陶桃又气又笑。   等她化好妆后,两人一同离开了卧室,这时程季恒对她说了句:“你先下楼吧,我去喊小奶糕起床。”   陶桃急了:“你喊她干什么呀,现在还不到七点呢。”   程季恒:“我昨天答应了她要带她一起去。”   陶桃:“……”   合着只有我是被蒙在鼓里的那一个是么?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我和你一起去喊她。”   爸爸妈妈来到她房间的时候,小奶糕还在熟睡中,小脸蛋肉乎乎粉嘟嘟,像极了一颗小苹果。   陶桃坐到了女儿的床边,一边喊她一边轻轻地晃着她的小身体:“小奶糕,起床啦。”   小奶糕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拧着小眉头、一脸茫然地看着妈妈,迷瞪了好几秒钟后,朝着妈妈伸出了两只小胳膊,来了个起床撒娇:“抱抱。”   这幅撒娇的样子,简直和她爸如出一辙。   陶桃根本无法抗拒,立即将女儿从床上抱了起来。   小奶糕身上穿着粉红色的睡衣,小手小脚都是肉嘟嘟的。由于刚睡醒的原因,她的头发毛茸茸的,像极了一个小玩偶。   在妈妈的肩膀上趴了一会儿,她又朝着爸爸伸出了手:“爸爸抱。”   陶桃心想:“你还挺知道雨露均沾。”   程季恒立即将女儿接入怀中,轻声哄道:“去洗脸吧?吃完饭就带你出去玩。”   小奶糕点点头,乖乖巧巧地说道:“好。”   程季恒带着女儿洗漱的时候,陶桃给女儿挑选衣服,她本想给女儿穿那件粉色的中国风棉服,再搭配一条藕色襦裙和一双刺绣棉靴,让她今天走一下古风路线,结果翻遍了衣帽间都没有找到那套衣服。   她清楚地记得小家伙前天上幼儿园的时候还穿过这套衣服,是阿姨拿去洗了么?   除了这个可能性之外,她也找不到其他的可能性了。   再加上时间紧迫,她也没去阳台找,就给她另选了一套衣服。   小家伙换好衣服后,一家三口下楼。   阿姨已经做好了早饭。   吃完饭,程季恒开车带着老婆孩子出发去民政局。   民政局八点半上班,他们来到民政局门口的时候才七点四十,没办法,只好在守在门口等。   今天也不知道是什么黄道吉日,来领证的情侣们还挺多。八点之后,民政局门口就排起了小长队。   陶桃原本还觉得他们来的太早了,现在才发现来早点是对的,不然办理每一项手续的时候都要跟在后面排队。   小奶糕扭头看了看身后的长队,不禁有点小激动,开开心心地对爸爸妈妈说道:“我们是第一个!”   单纯的小朋友至今还不知道这件事其实跟她没有关系,所以,她又问了句:“我们一会儿要干什么?”   肯定不能说实话,不然孩子会哭。   程季恒一脸认真地回道:“爸爸妈妈要办点事情,然后才能带你去玩。等会儿进去之后,你的任务是帮妈妈背包,能完成吗?”   被赋予了任务,小奶糕相当自信地挺起了小胸脯:“我可以哒!”   陶桃忍俊不禁,但凡有个幼儿园毕业的学历,也不会被她爸忽悠成这样。   为了配合程季恒,在民政局开门之后,陶桃把自己的挎包给了女儿。小家伙相当的认真复杂,从始自终一直紧紧地抱着妈妈的包,除了中间爸爸妈妈照相的时候她很难过地问了句:“你们为什么不带我照?”,其余的时间,都是个乖乖巧巧地小跟班。   对于孩子提出的“为什么不带我照相”这个问题,程季恒是这么回答的:“爸爸妈妈也想带你照,但是照相的叔叔说这里只有大人才能照相,小朋友不能照。”   小奶糕又好奇地问了句:“那我什么时候才能来这里照相?”   陶桃被孩子的这个问题逗乐了,然后看了程季恒一眼,果然,脸色又不好了。   来民政局照相,就意味着女儿要被臭小子骗走了。   程季恒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非常严肃地回答:“二十八岁之前,你不许来这里照相。”   陶桃:“……”   程季恒重点强调:“来这里照相之前,必须告诉爸爸。爸爸同意了,你才能来,明白了么?”   虽然小奶糕不太明白,但面对着爸爸严肃认真的目光,小奶糕也严肃认真地点了点头:“明白了!”   程季恒长叹了一口气,心想:“希望你真的能明白。”   照完结婚照之后,就能去领红本本了。   钢章盖下去的那一刻,陶桃莫名有些感触,心尖微微一颤,有点儿感动,又有点小伤感——她的单身生涯就这么结束了。   随后,她扭头看了一眼程季恒,发现这人眼眸明亮眼底藏笑,嘴角止不住的上扬,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有点想打人,又有点想笑。   拿着红本本从民政局出来的时候,已然是艳阳高照。   天气虽冷,却晴空万里,目之所及之处皆是一片明媚,澄清的的阳光为世间万物镀上了一层金粉。   陶桃以为,领完证就直接回家了,然而程季恒却没往家的方向开,直到他上了三环,她才反应过来不对劲儿的地方,奇怪地问:“你要去哪?”   终于发现了。   程季恒笑着回:“云山。”   陶桃震惊又诧异:“现在?”   程季恒:“对,就现在。”   陶桃气急败坏:“什么东西都没带怎么回去呀?”   要不是因为他正在开车,她一定要揍他。   程季恒不慌不忙:“已经收拾好了,在后备箱里。”   陶桃:“……”   忽然有种不太现实的感觉。   真是猝不及防。   不过她很快就想到了小奶糕的那套莫名失踪的汉服——怪不得今天早上她没找到呢,原来早就被他收进行李箱了。   她无奈地问:“你什么时候收拾的东西?”   程季恒:“昨天晚上。”   “……”   可真是精力旺盛。   她知道他是一个很细心的人,收拾行李的时候绝对不会丢三落四。   但陶桃还是不□□心,毕竟她还没有体验过这种说走就走的旅行。   想了想,她问:“你不用去公司了?”   程季恒回道:“我办了休假。”   为了这次的云山之行,他提前两个月就开始安排休假,在此之前,他已经四年没有休假了。   陶桃还是无奈:“你怎么也不提前跟我商量一下?”   程季恒:“我想给你一个惊喜。”很早之前她就对他说过,想回云山看看。顿了下语气,他很认真地说道,“下午去爬云山吧。”   陶桃一愣,诧异不已地看着自己男人。   上午去云山,下午就要爬云山,仿佛去云山一趟主要是为了爬山。   这么怀念云山么?   程季恒一字一句地回道:“我要把锁重新挂上去!”   语气笃定坚决,甚至都透露出执念了。   陶桃又是无奈又是想笑,同时又有点感动。   四年前,他们在云山结合,又在云山分离。   今天,他们要重新回到云山,去弥补四年前的那份遗憾。   最终,她向这个男人妥协了:“行,下午就去爬云山。”   从东辅到云山,将近三个小时的车程,车开到云山脚下的时候,已经过了中午十二点。   小奶糕早就歪在儿童座椅里睡着了,程季恒喊了她好几遍才把小丫头喊醒。   一家三口在山脚下找了家馆子吃了顿午餐,然后就去爬云山了。   四年没有回来过了,从景区门口朝着云山走的时候,陶桃不禁有了种近乡情怯的感觉。   寒假来临,云山景区内的游客多了起来,大部分人还是操着一口地道的云山口音。   一切对陶桃来说皆是既熟悉又陌生。   到了山脚下,通往山顶还是只有两条路:石阶或缆车。   陶桃很想爬上去,但还是问了问女儿:“小奶糕,你是想爬山还是坐缆车?”   小奶糕以前从来没有爬过这么高的山,所以她很想爬山,但是她又想去坐缆车,于是拧起了小眉毛,陷入了纠结。   这时,爸爸给她出了一个主意:“小奶糕,我们这几天会一直住在这里,过几天还会来爬山,所以你今天可以爬山,下次再坐缆车。”   小奶糕很赞同的爸爸的提议:“好!”   安抚好女儿之后,程季恒看向了陶桃:“我背你。”   他还牢牢地记得,她曾经对他说过的话。   系结发扣之前,要将老婆背上云山,是云山当地的规矩。   陶桃还是小姑娘的时候,很在乎这些不成文的规矩,不过现在她都已经是个三岁小姑娘的妈妈了,这些规矩在她看来也没这么重要了。   更何况,他之前已经背过她两次了。   如果没有带孩子的来的话,再让他背一次也没什么,但是有小奶糕的话,情况就不一样了。   爸爸只背妈妈不背她,这丫头一定会哭。   而且让这个小丫头一个人爬山她也不放心。   遗憾地叹了口气,她回道:“算了吧,还有小奶糕呢,要看好她。”说着,她牵起了女儿的手。   程季恒只好牵起了女儿的另外一只手,和她们母女一起朝着石阶走了过去。   冬日的山道寒冷枯燥,但即便是这样,来爬山的游客依旧络绎不绝。   爬到半山腰处的时候,小家伙已经累坏了,说什么都不愿意往上爬了,刚好旁边有一座凉亭,陶桃和程季恒就带女儿去凉亭休息了。   凉亭旁边还有一座小超市,最后程季恒去了一趟超市,卖了两瓶水和一瓶旺仔牛奶。   超市里有保温柜,这些东西都是热的。   小奶糕穿着一件米色的羽绒服,像是个小面团子似的坐在爸爸的腿上,双手同时抱着旺仔牛奶的瓶子,幸福又开心地用吸管喝牛奶。   歇了差不多有半个小时,陶桃觉得歇得差不多了,就起身站了起来,先把垃圾扔进了垃圾桶里,然后轻声对他们父女俩说了句:“走吧。”   “行。”程季恒刚要想把小丫头放下去,结果小丫头却死死地抱着他不撒手,同时开始撒娇:“爸爸,我好累呀,我不想爬了。”   程季恒笑着问:“那你想怎么办?”   “我想让你抱抱我。”小奶糕紧紧地抱着爸爸,继续撒娇,“求求你了嘛,人家真的好累好累呀。”   陶桃知道这丫头是想偷懒了,故意板起了脸:“不可以,自己的事情要自己做。”   小奶糕噘起了嘴巴,声音小小地说道:“可是人家真的好累呀。”随后她又看向了爸爸,继续撒娇,“爸爸,你抱抱我吧,我最最最爱的就是爸爸!”   程季恒完全无法抵抗女儿的撒娇:“好,爸爸抱你!”   陶桃急了:“山这么陡,你怎么抱她上去,多危险呀?”   程季恒:“没事,可以背着。”说着,他将小丫头放在了地上,然后屈膝蹲在了她面前,“上来,爸爸背你上去。”   “耶!爸爸最好了!”小奶糕超级开心,一下子扑倒了爸爸的后背上,紧紧地抱住了爸爸的脖子。   程季恒笑着将女儿从地上背了起来。   陶桃瞪了他一眼:“你就会惯她!”   程季恒理直气壮:“公主就要惯着,是不是小奶糕?”   小奶糕点头啊点头:“对!”她还笑嘻嘻地看了妈妈一眼,神色中略显得意。   陶桃又是气又想笑,心里还有点不平衡——霸占了我的男人,你还那么得意,你没出生之前,你爸背的是我!   随后,一家三口离开了凉亭,然而在迈出凉亭的那一刻,陶桃忽然顿住了脚步,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一眼他们刚才坐的位置。   不知为何,刚才发生的事情,她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像是曾经经历过。   或许,是在梦里梦到过吧。   她没再多想,只回头看了一眼就离开了。   被爸爸背着上山,小奶糕十分惬意,像是个随身播放器一样,欢欢乐乐地唱了一路儿歌,并且每唱完一首,就要问爸爸一句:“爸爸我唱得好听不好听?”   虽然压根听不出来这丫头到底是在唱歌还是在念经,但在程季恒听来,他闺女唱歌就是最好听的,每次都是不假思索地回答:“好听,特别好听!”   小奶糕超开心:“那我再给你唱一首好不好?”   程季恒:“好,唱吧。”   每当这个时候,陶桃都不由自主地想离这对父女远一些——完全不在调上的自信歌声和老父亲闭眼吹彩虹屁的样子,多少是有那么一点的丢人了。   到了山顶之后,程季恒将女儿放了下来,随后陶桃和程季恒一人一边牵着女儿的小手,领着她进了云山寺。   月老树一如当年般高大粗壮。   深冬腊月,树干上的枝叶已经落光,却繁华不减,因为上面系满了红色的结发扣,如同开放在枝头的朵朵红梅。   小奶糕瞬间就被震撼到了,瞪大了眼睛看向月老树,不由发出了一声惊叹:“哇!”   陶桃和程季恒全被她逗笑了,随后俩人带着小丫头,去了后方的月老祠。   四年以来,程季恒一直随身带着他们的同心锁,后来陶桃将这把锁做成的项链挂在了女儿的脖子上,再后来程季恒给女儿换了条项链,将这把锁拿了回来。   现在这把小银锁,正放在他的大衣兜里。   来到月老祠中负责制作结发扣的地方他们才被告知现在不能随便挂锁了,因为月老树上挂的锁太多了,需要控制数量,维持稳定,所以在制作结发扣之前,必须要出示结婚证。   程季恒随身带着结婚证,立即就拿了出来,特别的理直气壮。   陶桃原本还觉得这人随身带着结婚证的行为有点魔怔,现在她不得不承认,这人万能的,没有他办不成的事情。   随后重新剪了头发,重新做了结发扣。   包裹在头发外侧的红线色泽鲜艳。银锁是四年前买的,表面已经微微氧化,色泽也略显暗沉,唯一不变的,是刻在上面的两个名字。   时间可以退去一切光鲜亮丽,唯一褪不去的,是缘分和深情。   结发扣做好之后,将同心锁系上,他们回到了月老树下。   这回程季恒选了一根更高的枝头挂,确保这颗桃子跳起来也够不到!   但是在挂好之后,他还是忍不住问了句:“那么高的树枝,你到底是怎么够到的?”   陶桃沉默片刻,实话实说:“人家庙里的人给取,不用我自己取。”   程季恒瞬间炸了:“怎么还能提供这种服务呢?这不是拆人姻缘么?”   陶桃没好气:“姻缘也得两厢情愿才行,咱们俩那个时候决裂了。”   程季恒:“是你单方面跟我决裂了!”   陶桃瞪着他:“谁让你晚回来呢?”   程季恒不说话了,理亏。   陶桃冷哼了一声,严肃警告:“这次拜月老树的时候你必须虔诚点!”说完,她拉住了他的手,和他一起走到了蒲团前。   两人同时面向月老树,跪在了蒲团上。   小奶糕急得不行,脸都急红了:“没有我的位置啦!”   人家也要拜拜!   陶桃和程季恒皆忍俊不禁,但又不得不哄小家伙。   程季恒一本正经地说道:“小孩子不用跪,你站在爸爸妈妈中间就行。”   小奶糕立即站到了爸爸妈妈中间,超级虔诚的合上了两只小手。   陶桃被女儿逗笑了,问:“你也要许愿么?”   小奶糕点头啊点头:“对!”   陶桃:“好,那你和爸爸妈妈一起许愿吧。”言毕,她也看向了月老树,双手在胸前合十,虔诚地闭上了眼睛。   她许愿,白头到老,此生再不分离。   程季恒看了陶桃一眼,随后也合十了双掌,闭上了眼。   他很虔诚,但虔诚的对象依旧不是月老,而是她。   在遇到她之前,他是个没有信仰的人,遇到她之后,她就是他的信仰。   除了她之外,他不会对任何人虔诚。   他在心底向她发誓,今生今世绝对不会再辜负她,也不会再让她伤心难过,他会用尽自己的生命去爱她,直到他的生命终结。   少顷后,两人同时朝着月老树跪拜叩首。   小奶糕则是鞠躬,深深地鞠躬,超级超级超级虔诚地鞠躬,超级想让月老爷爷实现她的新年愿望。   起身后,陶桃和程季恒同时看向了站在中间的女儿,异口同声地问:“你许了什么愿望?”   小奶糕超级激动,大喊道:“我想要一个小妹妹!”   程季恒满目称赞地看着女儿:“好愿望,爸爸也想。”   陶桃:“………………”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