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成了男神的白月光》 作者:归去闲人 ============= 第1章 重逢   秋深天凉,落日熔金。   A大西校门口有几幢老楼,满墙爬山虎被吹得深红浅黄,斑驳地覆在高墙上,古朴静谧。   出校门过了马路,却是条灯红酒绿的美食街。   正是下班高峰,路灯还没亮起来,老槐树掩着林荫路上车子川流不息,约饭聚餐的学生们三五成群地涌到对面,钻进各色餐厅和大排档。   童溪随着人流穿过马路,走到食街尽头的那家江南菜馆。   手机里是妈妈黄丽女士的催促,“第一次见面可千万别迟到,给人印象不好。快到了吗?”   “到门口了,还没进去呢。妈,你真打算赶鸭子上架?”   童溪低头踩着门口的青色方砖,鬓发落下来遮在耳侧,内心万分抗拒。   电话那端的黄丽女士笑了,“不想上架也行,你回家找个工作,别留A市那种累死人的地方一个人吃苦,妈就什么都不逼你。”   “……”   见女儿不说话,黄丽女士又借机开导,“昨天你张姨还说呢,她们集团马上要校招,这边公司报了好几个新闻专业的,你这学历肯定没问题。到时候你回家工作,待遇福利都好,多少人挤破脑袋想进去呢,不比你那没钱途还又苦又累的报社强?”   熟悉的论调,听得童溪头疼,她捏紧了手机。   “我很喜欢这份工作,妈你知道的。”   “那就去相亲吧!”黄丽女士直截了当,“有个人照顾你,妈妈才放心。”   “说好了,二选一,谁都不能出尔反尔。”   轻轻淡淡的声音,调子不高,却带着柔韧的执拗。   电话对面沉默了下,黄丽女士咬牙答应,“好,只要你肯去交男朋友,别总这么孤孤单单的,妈就不插手找工作的事。”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孤注一掷般的承诺,暂时为母女俩几个月的争执画个短暂的句号。   童溪松了口气,掐掉电话后,目光落向眼前的店面。   比起别处人头攒动甚至排了队的盛况,这家店的门面很精致,却相对冷清。   因为这家店贵。论菜色口味,他家的菜确实很好吃,环境装修也雅致,但论价格,人均消费能比隔壁多一张大红色的毛爷爷。要不是相亲对象非要挑这家,她倒更想去隔壁热热闹闹的大排档。   “相亲对象”四个字冒出来,童溪苦恼地揉了揉脑袋。   她长得其实很漂亮,天生皮肤白皙柔嫩,眉眼秀致,腰肢纤细,气质偏清丽安静。   这样的女生从来不缺人追。   但今晚这顿饭却是为了相亲,被她妈妈给逼的。   大概很多父母都这样,一边说着孩子长大成年了,该懂事、成熟、独立,另一边又总觉得她没长大,撑不起自己的人生,怕她走错路吃苦受累。于是担忧、心疼,忍不住伸手干预他们的人生。   黄丽女士就是如此。   童溪小的时候爸妈工作很忙,又都在异地,她跟爷爷奶奶住到了初中,直到升高中的时候,黄丽女士怕耽误高考,费了不少力气给她办转学,好好照顾了三年。   也许是为了弥补从前的缺位,住一起的那三年里,黄丽女士格外关心她。从文理分科到高考志愿,事事都要指导做主。好在那时候母女俩很少意见相左,童溪高考保研都很顺利,沟通也没什么问题。   直到最近找工作。   童溪学的是新闻传播,今年刚升研三,找工作想留在A市,做她喜欢的非遗记者。黄丽却觉得A市压力太大,她独自在外吃不消,坚持要她回家找个稳定体面的工作。   从最初的暗示,到后来动辄一两个小时的电话劝说,母女俩已经争执过很多回了。   其实童溪的工作没黄丽说的那么差。   她所在的报社是某委直管的一家文化传媒集团的下级单位,能解决A市户口,也是个挺多人想去的地方。没钱途是真的,比起去互联网、金融行业的同学,待遇确实有点寒碜。   但要说又苦又累,却算不上。   童溪每周实习三天,要写稿、排版,也会经常跟着同事出差,去看各地的非遗项目。   实习期间,她去过湘西贵州一带的苗寨,看那里的刺绣、银饰和鼓舞,去过云南探访普洱源远流长的茶文化,也去过风吹草原的内蒙和质朴豪放的陕西,听长调民歌,看秧歌窑洞。   过阵子还要去昆曲之乡,访昆曲大师。   虽说出差有点累,但她喜欢,也就乐在其中不觉得辛苦了。何况这些见闻都能成为素材,给她写小说的灵感,那才是她真正赖以生存的收入。   这份工作,她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弃。   那就只能用相亲堵住妈妈的嘴!   童溪怀着一种慷慨赴死的心态,将手机扔回包里,进了菜馆,去参加她人生第一次的相亲。   -   正是晚饭点,菜馆虽相对别处冷清,客人却也不少,服务员将她引到二楼的角落。   挺雅致的装修,拿屏风隔开外面的桌椅,灯光柔和昏黄,隐蔽而安静。   相亲的男人叫杨曦,面貌白净,长得也挺帅,身高腿长,Polo衫勾勒出流畅的手臂线条,显然是时常健身保持身材。童溪过去时,他起身帮她拉开座椅,随口笑着招呼,“时间掐得还真准。石姐说你爱吃甜食,就先点了两样招牌菜,你再看看想吃什么。”   略微熟稔的语气,热情恰到好处。   在童溪翻看菜单的时候,他又提起了两人都熟悉的石琳。   这多少冲淡了童溪被赶鸭子上架相亲的尴尬。   她跟杨曦其实见过一面。   是在今年夏天,报社里组织了一场文化沙龙,她协助副主编石琳组织活动。杨曦手里有家文化公司,跟童溪所在的集团有些业务合作,据说那次也来了,不过她没什么印象。   倒是杨曦,不知怎么看对了眼,想让石琳介绍认识。   童溪自从大三那年分手后就没动过恋爱的念头,当然拒绝了。之后石琳又提了两次,还给她看杨曦的照片,撮合了两回,她都没应。   结果这事儿还没完。   九月初石琳年休回家,因为跟童溪是老乡且感情很好,帮着带了两样东西到童溪家。杨曦正好在那边办事,不知怎么就混到了石琳跟童溪爸妈的饭桌上,给黄丽女士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据黄丽女士亲口夸赞,此人长得帅,性格好,商科硕士毕业,做事有分寸,26岁的年纪就能运营一家业绩不错的公司,能力和背景显然也不错。最难得的是对感情也很认真,这点石琳能作证。   这样的品貌能耐,分明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金龟婿嘛!   黄丽女士觉得,童溪如果不肯回省城过舒服日子,就得找这么个人分担压力,不能再拗着脾气,独自在A市吃苦。   于是在跟童溪为工作的事争执不下时,退了半步,搞出今晚这一出。   童溪不想跟家里闹太僵,既然工作的事不能让步,就只能硬着头皮来了。   菜陆续端上来,外面夜色渐浓,路灯下有人行色匆匆,有人饭后散步。   窗内桌边,相亲的男女相对坐着。   年轻的小杨总,有张很会说话的嘴,做事又体贴周到,肯定不缺人追。童溪实在想不通他是看上了自己哪里,找石琳牵线不成,居然会跑去收买老童夫妇。   简直心机。   童溪暗自给他扣个狐狸的帽子,头回相亲没经验,戳了一粒油爆虾仁慢慢地咬。   对面杨曦倒是丝毫没有相亲的尴尬,语气挺熟络,“……后来我去你们报社,两回你都出差了。听石姐说是去了湘西?”   “对啊,去看那边的苗绣和民歌。”   “感觉如何?湘西那边应该有不少有趣的文化遗产。”杨曦一副挺有兴趣的样子。   这话题轻易戳中了童溪的特长,缓解了无话可说的局面。   剩下的时间都是杨曦引导话题,从实习见闻到学校里的趣事,丝毫不提相亲的事,无形中消除了陌生感,到后来气氛甚至还挺愉快。   -   汤足饭饱,童溪叼着沾了甜品的小勺,盘算待会该怎么办。   相亲任务算是圆满完成了,应该能从妈妈那里换来一学期的清静,毕竟她很心机地将通话录音并让妈妈保证了,到时候铁证如山,想必那位也不至于出尔反尔。   剩下的就是杨曦这边。   童溪并没打算恋爱,更没打算跟相亲对象恋爱,为免暧昧含糊导致对方误会,还是得把态度说明白。   理由就是没感觉么,好像也不难开口。   等待会儿愉快地吃完饭,和气地说声再见,往后工作上碰到还能是合作伙伴。她不自觉地轻咳了下,想提起话茬,杨曦却像能洞察先机似的,没等她出声,忽然抬手招来了服务员。   “结账,谢谢。”   “……”童溪的话被堵在嘴边,只好拿出手机,先把一半的饭钱转给他。   杨曦眼里闷着笑,结完账也不留空隙,直接站起身,“里面有点热,咱们先出去再聊吧。”   和颜悦色得让人没法拒绝。   童溪只好起身跟他往外走,反正伸头缩头都是一刀,在哪儿说都一样。   这会儿仍是用餐高峰,菜馆里座位几乎满了,服务员忙着往来上菜,不忘礼貌地招呼。   下了楼梯,杨曦回身看她,状似随意地说:“快四五年没来A大,也不知道现在什么样子。湖边的路灯都开了,应该很漂亮。这会儿时间还早,咱们进去转转怎么样?”身高的优势体现出来,他微微俯身含笑看她,肚子里打的主意都快从眼睛里冒出来了。   童溪又不傻,只笑了笑,“学校里还是老样子,其实也没什么变化——”   话到一半,却在瞥见洗手台时猛然卡住。   洗手台修在几竿翠竹之间,墙壁上嵌着鹅卵石,中间一方明镜。   镜子里的男人在洗手,身姿颀长,干净的衬衫没系领带,领口微微敞开,袖子挽到手臂,添了点散漫味道。水细细地流出来,洒在修长干净的手指,他垂着眼睛,没留意到周围的动静,嘴唇抿着,侧脸笼了阴影,俊朗挺拔。   脑海里仿佛是被春雷击中,闲杂琐事在那一瞬呼啸远去。   童溪像被人扼住喉咙,霎时失声,目光凝聚在那道人影上。   那个人……是穆逸舟吗?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新文咯,会是个温暖幸福的故事,求收藏求按爪哟~ 第2章 混蛋   隔着五六步的距离,童溪顾不上失态,死死盯着镜子里的男人。   对方似乎有所察觉,随意抬头瞥了眼镜子,眼梢微挑。在看到镜中倒映出的女孩的清丽眉眼时,他的动作猛然顿住,原本平稳无波的神情也迅速凝固。   灯光照在镜面,童溪也终于看清了他的正脸。   深邃的眉眼,英挺的轮廓,目光牢牢锁住镜中的她,一错不错。   是记忆里熟悉的容貌,却又分明有许多不同。   记忆里的穆逸舟是天之骄子,聪明得令人发指,高中时就已是学校的神话,是传说中又懒散又厉害的那种天赋型选手。后来以优异的成绩考到A大数院,修了计算机双学位,在那遍地竞赛金牌、学神多如牛毛的地方,也有独属于他的光芒。   专业成绩、双学位成绩、学工、社团,每一样他都做得很优秀,游刃有余。   仿佛所有的困难,于他而言都是举手之劳。   穆逸舟也为此骄傲张扬,像是挪往中天的熠熠骄阳,光芒耀眼。   而眼前的男人嘴唇微抿、眉眼清冷,姿态内敛又沉稳。若不是皮相出色如旧,单看眉眼气质,像是从芯子里换了个人,跟从前迥然不同。那双眼睛深沉幽邃,如同看不见底的深潭,明明沉静无波,却仿佛暗藏波澜,牢牢将她攫住,无力挪开目光。   童溪觉得喉咙里有些干燥。   周围人声嘈嘈,肩上仿佛被人轻轻碰了下。   童溪回过头,对上杨曦疑惑的眼睛。而在斜对面,有个扎着马尾辫,长裙摇曳的漂亮女孩走过来,不顾穆逸舟手上流淌的水珠,直接勾手挽住了他的手臂,露出个甜甜的笑容。   “徐教授问你呢,怎么还不回来呀?”   童溪听见女孩抱怨的声音,带着撒娇的味道。   她应该就是他现在的女朋友吧?   穆逸舟那样优秀的人,从来都是让人仰望的,也从来都不缺女孩子追。或者他若想追,肯定能追得到,就像当初……   记忆的闸门稍开,旧事汹涌而来。   童溪竭力封堵,令脑海里微微空白。   她应该笑着打个招呼的。   就算当初穆逸舟仓促提出分手,不告而别,随后休学失踪,人间蒸发了一样音信全无,但至少两人在一起的时候,他是真的对她好、宠着她。就算身边围满了仰慕者,也都干净利索地保持距离,只将心思花在她身上,没做过半点对不起她的事,童溪感受得到,也曾为此觉得幸福之极。   有多少人没分手过呢?   尤其是像他和穆逸舟这种谈成异国恋,还都很忙碌的,能修成正果的少之又少。   只不过,穆逸舟分手的方式非常混蛋而已。   她可不是小气的人,既然已隔了好几年,她就该大大方方走上前,礼貌又淡定地说声“好久不见”,以表明她早已走出那段恋情,放下那个从高中时就占据她脑海的骄傲又张扬的混蛋,跟过去说了再见。   童溪往前迈出脚,目光却瞥见挽在他手臂上的女孩。   那女孩显然也是察觉了穆逸舟的异样,扭头往这边看过来,好奇打量着她,手臂挽得更紧。   试图打招呼的话卡在嗓子,被棉絮堵住了似的,半个字都吐不出来。   童溪看着那亲密挽臂的姿势,只觉胸口有股燥闷的气息乱撞,搅得她没法冷静思考。久别后意料之外的重逢,心绪翻涌又不知所措,甚至连指尖都轻轻颤抖起来。强行维持的镇定破了功,迈出的脚不受大脑控制,她恍惚中瞥见高悬着的绿色标志,迈开脚步直接就往菜馆门口走。   去他的大方淡定吧!   她做不到,至少还没准备好。   这辈子头回相亲,却碰见失联数年的混蛋前男友,还当着他现女友的面,看到那样的甜蜜。   事情来得那么突然,让她怎么淡定?   她死死捏紧手指,步伐如同逃离。   身后杨曦一头雾水,完全没闹明白她这是怎么了,却看得出童溪状态很不对劲,赶紧跟上去。前面童溪步履如飞,跨出门槛险差点崴到脚时,杨曦眼疾手快,赶紧伸手扶住她肩膀。   剩下穆逸舟仍站在洗手台边,看着门口的方向,雕塑一般僵硬。   他的身姿依然笔直,双手却捏成了拳,指节泛白。   挽着他手臂的窦萌帮忙关了水龙头,困惑不解,“表哥?”   见他没反应,直接摇他的胳膊,“表哥!别发呆啦,人都走了!”   穆逸舟终于回过神。   “刚才那谁啊?”窦萌从没见过穆逸舟失态,更没见过这样奇怪的场景,一时间有点傻眼,嘀咕道:“好奇怪,我还以为她要过来打招呼。”她往门外看了一眼,那女生早就不见了踪影,菜馆门外,只剩昏黄路灯下树影婆娑。   但窦萌记得她刚才的样子。   肤白貌美,腿长腰细,微卷的漆黑长发披散在肩上,长得清丽动人,皮肤却像是失了血色,神情震惊又诧异。那么个惹眼的美女,看气质打扮应该是A大的学生。能让镇定沉稳的表哥变成这副鬼样子,难道……   “是她吗?”窦萌瞪大了眼睛。   穆逸舟唇角抿得极深,竭力控制住追出去的冲动,垂首慢慢捋平衬衫袖口,手指却微微有些颤抖。他费了好大的劲才克制住,深深吸了口气,将眉间拧着的波澜藏起。   “是她。”男人声音低沉,情绪复杂。   -   直到走出菜馆吹到夜晚的凉风,童溪胸腔里那股燥闷狂乱才渐渐平复。   食街上仍旧热闹,天气不算太凉,一波波的人在喝啤酒撸串儿。   轻易勾起她竭力回避的记忆。   但此刻,显然不宜沉溺在过往,更不能再度失态。   童溪躬身理了理裙子,不着痕迹地逃开杨曦扶在她肩膀的手,然后勉强笑了笑,“不好意思,刚才不太舒服,出来透口气。已经不早了,杨总早点回吧,我到宿舍还要写点材料。以后如果有机会,再带你逛逛校园。”   “没事没事,来日方长。”杨曦当然看得出时机不对,也知道此刻的关怀会令她尴尬,只随口道:“既然还有工作,我先送你回学校。”   “不用的,过马路就到了。”   问题就在过马路,她刚才忽然失态,这会儿心不在焉的,让人怎么放心?   这路口可没装红绿灯,也没天桥。   杨曦忍着没多问,只抬了抬下巴,“走吧,我车停在路对面,回头咱们再约。”   童溪没再多说,过了马路,在校门口与他道别。   若无其事地回到宿舍,关紧屋门往床上一躺,刚才压着的情绪便泻闸洪水般涌了出来。   穆逸舟回国了,突如其来。   而且,他还交了新的女朋友。   童溪呆呆望着天花板,眼前翻来覆去都是穆逸舟的那张脸。   他明显清瘦了很多,身材依然修长比之,轮廓却比从前瘦削,眼睛里也没了从前骄阳般炽热的光彩,让人觉得锋芒内敛,不动声色。转变实在太大,也不知道他这些年过得如何。不过既然交到了新女友,想来过得还行,不劳她这旧人费心。   真讽刺啊,曾经那么亲密,将彼此放在未来的规划里,现在他回国了她都不知道。   童溪自嘲地笑,丢下背包,将床头那只龙猫抱枕抓到怀里。   脑子里乱了半天,慢慢地又后悔起来。   刚才的表现实在太差劲了!她不应该就那么离开,显得她还惦记着旧事,没法坦然面对,仓促逃走了似的。她应该表现得淡定一些。但这会儿后悔也没用,她总不能冲回菜馆,再来一场落落大方的重逢吧?   童溪泄气地砸枕头,把脑袋闷在被子里发呆。   -   巫文静回到寝室的时候,就看到了这么一副鸵鸟藏头的情形——   屋里开了灯,半敞着窗户透气,加湿器上水汽袅袅。童溪手脚露在外面,脑袋上蒙着被子,头朝角落趴着,安安静静的大概是睡着了。   那只龙猫抱枕掉在地上,一脸无辜。   听见关门的声响,童溪掀开被角,双眼迷糊地抬头。   “回来啦。”嗓音有点哑,显然是没睡醒。   巫文静捡起抱枕,心疼地拍灰,“没良心的,就这么欺负它。起来起来,给你带了奶茶。”   童溪爬起来,半睁的眼睛在看到奶茶时总算有了光亮。   ——果真亲室友,奶茶来得太及时了。   童溪读研那年运气比较好,分到的宿舍是博士生用的两人间,比四人间宽裕许多。她跟巫文静本科时就是室友,保研后住到一起,充分挖掘书桌上面的空间,配了组装的小衣柜和置物架,再摆上花瓶、绿植和童溪从各处搜集的宝贝,收拾得很干净。   热乎乎的奶茶放在桌上,童溪先拆包装放好吸管。   巫文静洗手回来,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抱着奶茶慢慢享受。   “童童啊。”她翘着二郎腿,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童溪漫不经心,“嗯?”   “跟你说件事。”   “什么?”   “那个……”巫文静迟疑,对上童溪询问的目光,咽了咽口水,小心试探地道:“我今天看到穆逸舟了,在公司写字楼里。”她尽力放缓声音,免得童溪惊得摔掉奶茶。然而迥异于想象中的震惊,对面的童溪眼皮都没抬一下,只管抱着奶茶慢慢吸。   唯独手指微微收紧,泄露了心底波澜。   巫文静瞪大眼睛,拿脚踢她床栏,“你不觉得惊讶吗?穆逸舟那混蛋回来了!”   “我知道啊,今天见到他了。”童溪浓长的眼睫颤了颤,在吸管上咬出两道印子,“在食街的江南菜馆。”   巫文静腾地坐起身,差点抖翻手里的奶茶,“怎么回事?”   “我约了人吃晚饭嘛,出来的时候碰见的。”   “卧槽,孽缘!”   巫文静这名字起得文静,性格其实风风火火的,看童溪不是她想象中触到伤疤的脆弱样子,干脆将奶茶杯往旁边一丢,直接爬到了对面床上。   “跟你说,我刚见到他的时候还不相信。那混蛋消失了好几年,你亲自跑到伯克利都没找到人,结果突然就回来了,穿得人模狗样,跟地底下冒出来似的——他还有脸回来!”   他怎么没脸回来?衣冠楚楚,还带着个新女友呢。   童溪心里吐槽。   巫文静继续八卦,“后来我专门去打听了下,才知道他是最近回国的,创业公司的CTO,好像做互联网金融的,还是那么牛。也不知道他这次回来是不是为了你。哎,你认识那么多他的同学,没听到风声?”   “当然没有啊。”   要是听到了,哪至于今天失态?   童溪苦闷地趴在床上,“阿巫,明天周末,咱们去刷文保吧,我想去散心。”   “行!正好前两天上班累,得缓缓,你查查路线,我先去把衣服收进来。”巫文静跳下床,不过片刻,屋外阳台传进来一声怒吼,“这是哪只缺德的鸟,在我衬衫上拉屎!”   “那只常来的灰喜鹊吧,上回还偷吃我放在阳台的外卖呢。”   “一只喜鹊都这么鸡贼,下回见了打死它!”   童溪被她逗笑,“不是你想给它盘窝,做个邻居的么。衣服拿过来吧,正好我去洗。”   洗了衣服吃点水果写完稿子,有巫文静陪着瞎侃,童溪的心情总算由阴转晴。不管穆逸舟为何回国,都跟她无关。高中暗恋,大学相遇后在一起,过往的美好在他人间失踪时戛然而止。在她心里,他只是当初那个不告而别的混蛋。   欠她一个解释的大混蛋。   与其考虑感情的事伤心伤神,还不如专注学习好好生活呢!   但可能真的如巫文静所说,她跟穆逸舟有孽缘,童溪第二天去刷文保时,竟然又好巧不巧地碰见了他。有了菜馆里的教训,这次童溪总算是扳回了一城。   作者有话要说:  不提前通知的话,这篇文一般是早上8点更新哈~ 第3章 擦肩   所谓刷文保,就跟刷游玩的景点差不多,只不过对象是文物保护单位,多几分历史底蕴和人文气息,散心的同时还能长点知识。   A市的文保单位很多,童溪这次去的是云居寺。   吃了早饭从A大打车出发,差不多两小时才能到。   童溪昨晚失眠,在车上睡得天昏地暗,到地儿被巫文静拉起来,精神已振作了很多。   云居寺始建于隋末,坐落在清秀山水间,中间几番损毁修葺,留存了不少文物,周围有藏经洞和塔群,还有当年的古井、碑刻。据说寺里还曾供奉佛祖舍利,跟八大处的佛牙、法门寺的佛指并称“海内三宝”。   俩人买票进门,里面苍松古柏,翠木成荫。   看完石经绕了一圈,往回走的路上,迎面却有个熟悉的身影渐行渐近。   是穆逸舟。   男人一件修身的黑色浅纹夹克,里面是简单的T恤,底下长裤板鞋,休闲而不失干练。他的周围十多个人,为首那人三十岁出头,气质沉稳凝练,想必是公司老大,其余有男有女,看年龄打扮,应该都是工作后被挖去创业的。   穆逸舟和老大走在最前面,应是在给人讲解,从容不迫,气质惹眼。   童溪心头猛的一跳,被按了暂停键似的,下意识脚步微顿。   旁边巫文静小声嘀咕,“不是吧,这么巧又碰见了?”   “毕竟也曾是同好嘛。”   童溪竭力让语气平静,心里却五味杂陈。   读大学的时候,穆逸舟比她高两届,又是不同的学院,之所以能产生交集,就是因为这共同的喜好——俩人都参加了学校的文物爱好者协会。   那时候穆逸舟是协会的会长,她还只是个初入A大,满怀好奇的新生菜鸟。一群兴趣相投的人搞活动、刷文保、聚餐K歌,她跟穆逸舟又是高中校友,自然就熟悉了起来。   现在她爱好依旧,穆逸舟故地重游,似乎也没什么奇怪的。   只是时移世易,物是人非而已。   童溪瞥了眼对面那群人,脚步不停,神情如常地往前走。   两拨人在翠柏掩映的石阶上相遇,穆逸舟的目光早早就锁在了她身上。   ——虽说昨晚去吃饭前无数遍想到了她,但重逢仍在他意料之外。镜子里仓促一眼,他心神震荡,就记得她的眉眼,清澈干净,一如从前。而今日再见面,比起初入校园时单纯的青春模样,她这两年也变了不少。   头发留长了,微卷过肩,比那时简单利落的马尾添了女人味,气质更加安静。   依然不爱化妆,仗着长得漂亮皮肤底子好,素面朝天,白色的针织短开衫罩在纤秀的肩,配了件灰色交领长裙,打扮得散漫随意。   她的背后是湛蓝的远天,古朴的石塔。   久违的这张脸,在离别的这几年,穆逸舟不知回味了多少遍。   -   阳光白晃晃的照在青石地砖,风徐徐吹过,童溪在他两步外停下,抬头招呼,云淡风轻。   “嗨。”   “嗨。”穆逸舟的姿态沉静如深水,拿目光朝巫文静打了个招呼,“你们也来看石经?”   童溪点头,随即看向他周围那群人。   穆逸舟马上介绍,“都是公司同事,来这边的民居散心团建,顺便过来逛逛。”   话刚说完,旁边那位老大笑问,“这位美女是?”   穆逸舟的目光黏在童溪脸上,神情一顿。   童溪笑着跨前半步,落落大方,“我是他师妹,大学跟穆师兄在一个社团。”   “原来是师妹,一起逛逛?”   “待会还有安排呢,你们慢慢逛吧,我和朋友先走啦。”童溪笑着摆手道别,擦肩而过,仿佛这只是一场再寻常不过的偶遇。鉴于昨晚的失态差劲,她竭力收腹挺胸,克制着目光,没敢往穆逸舟身上多瞟一眼。   风吹过地面,卷起枯叶,摇动她的裙角。   穆逸舟脑海里仍是她方才的笑容,一颗心却沉到了底。   社团里的师兄妹,看似熟悉,实则疏远,抹杀了许多东西。   她何止是他的师妹?   穆逸舟拧了拧眉,忍不住回头看她,能看到的却唯有远去的挺秀背影。   同事们已经跨上台阶,去看前面那座石塔,只有老大韩怀公还站在身边,等那道袅袅人影走远了,才撞了撞穆逸舟的肩膀,“社团的师妹?”   “不止。”   “看出来了,一见面就跟丢了魂似的,眼睛都挪不开。”   穆逸舟没回答,眼神微凝。   韩怀公难得的八卦,“是那个你死都不舍得伤害的人?”   “废话。”穆逸舟横他一眼,“死于话多亡于嘴贱。”   这句话无异于承认了猜测。   韩怀公是前年认识穆逸舟的,在对方消沉的深渊里相遇,也知道他的过去,知道那个叫童溪的女生。便笑着拍他肩膀,“啧,前男友成了社团师兄,一句话打回原形,看来芥蒂不浅,小姑娘记恨着呢。”见他目光仍黏在远处,又问,“这么放不下,追回来呗。”   追回来……可以吗?   穆逸舟垂眉,片刻后淡声道:“她有主了。”   “啧,语气好酸。吃柠檬了?”   俩人在这闲侃,十几步外,负责公司外联的美女陈漪回头,笑得利落又不失妖娆。   “韩总、穆总,快走了,两个大男人嘀嘀咕咕干嘛呢。”   韩怀公拉团队出来创业,底气是出身好、能力强,有背景有人脉也有钱往里砸。既然当了领头人,管理的事就不能马虎,强硬的手腕和决断之外,在团队里也能亲和,抬了抬下巴,扬声说:“你们先往前走,马上就来。”   陈漪开玩笑,“都在等穆总呢,没他讲解,我们可看不出门道。”   说着话,含笑的眼睛直往穆逸舟身上瞟。   公司里两位大帅哥都有很高的颜值,韩怀公家世出身好,办事干练强硬,身边也从不缺女伴,换女朋友很勤快,却不怎么走心。相比之下,穆逸舟家境成迷,有着逆天的技术和过目不忘的本事,深沉内敛,清心禁欲,据说已单身多年,轻易撩不动。   陈漪对这种禁欲系男人很感兴趣,也爱故意跟他搭话。   穆逸舟充耳不闻,大步赶上团队,跟同事们说起石塔的前世今生。   -   从云居寺回到学校,已经挺晚了。   去食堂吃了顿提神醒脑的麻辣香锅,拎着两袋水果回到宿舍,童溪在床上瘫了会儿,满血复活后爬起来码字——她正写的小说还没连载完,手里存稿有限,每天都得见缝插针地码字。   这样忙起来,也就无暇去想乱七八糟的事。   舒缓的轻音乐缓缓流淌,键盘噼里啪啦的敲出声响,旁边巫文静挑好了明天跟男朋友约会的衣服,往包里装东西时,忽然“啊”的一声。   童溪暂停打字,扭头问:“怎么啦?”   “我钥匙不见了!”   巫文静把白天背的那只双肩包翻了个底朝天,又赶紧掏衣服口袋,翻遍了也没找到。   那就肯定是丢了。童溪停下手里的活儿,俩人回忆了一遍,最后推断,应该是在云居寺里翻腾着找防晒霜时掉的,俩人当时没注意。那串钥匙有宿舍的,有办公室抽屉的,还有一枚檀木雕刻的小牌子,比较显眼。   单纯一串钥匙,如果有人捡到应该不会私吞。   但云居寺那么远……   “还要不要找?”   巫文静挣扎了片刻,“要找回来,必须找回来!”   钥匙就算了,配起来不麻烦,办公室也有备用的,但那个檀木牌是童溪之前送给她的生日礼物,上面一只小巫婆刻得非常可爱,跟童溪的是情侣款。童溪的一直在,她的随身带了好几年,舍不得丢。   童溪小手一挥,“那行,我明天二刷云居寺,再看看那些石经。”   “我自己去吧,太远了。”   “得了吧!榛子还等着你呢,好不容易周末约会,要再放鸽子,他该吐槽我横刀夺爱了。这锅我可不背。哎对了,他工作找怎样了?”   话题一转,跑到了十万八千里外。   -   二刷云居寺的计划到底还是没能成行。   当天晚上,童溪写完更新,洗漱后躺到床上,正打算看她追的小说,手机顶端忽然冒出微信提示,是个熟悉又久违的名字——粥哥。   她足足愣了好几秒,等那提示消失了,才点开微信。   粥哥是她当时给穆逸舟的备注,因为有一阵她学业压力太大身体弱,他经常买粥给她当早餐,说是能养身体。后来两人分手,穆逸舟人间失踪,各种途径都联系不上,这个对话框就沉寂了下去。   童溪以前还会忍不住翻开,看他有没有动静,失望的次数太多,也就习惯了。   粥哥这个备注也没改,安静躺在通讯里。   仿佛不闻不问,所有的事就能被尘埃掩埋。   手机是去年新换的,没导旧的聊天记录,两人的对话框干干净净,最上方是穆逸舟刚发来的消息,“童童,你朋友丢钥匙了?”   童溪呆了一下,赶紧回,“你捡到了?”   那边很快发了张照片过来,还真是巫文静丢的那串。   童溪有点傻眼。   穆逸舟是神算子吗?这都认得出来。   仿佛是能猜到他的心思,那边又来了一条消息。   “我见过木牌的照片。”   这么一说,童溪倒是想起来了。   是大三那年寒假,她在老家过完年后跟爸妈去苏州玩,顺道去看小有名气的桃花坞木版年画。那边有个艺术生在实习,按雕刻年画的技法做木制铭牌之类的文创产品,童溪觉得有趣,就做了两枚。   她的那枚雕刻了溪边玩耍的孩童,另一枚雕刻可爱的小巫婆。   ——那是巫文静混迹论坛的ID。   当时她兴致盎然,还专门发给远在伯克利的穆逸舟嘚瑟。穆逸舟表示羡慕嫉妒,让她下回去的时候也给他刻一个寄过去。只可惜没过多久两人分手,这事就没了下文。   童溪盯着那钥匙串看了几秒,才点回去。   “是她的钥匙,谢谢了。”   那边显示正在输入,片刻后停止,过了片刻,又发过来一条。   “我明天送过去。”   专程给前女友送钥匙吗?童溪不由得想起菜馆里那位紧紧挽着穆逸舟的漂亮女孩,他的现任女友。她抿了抿唇,细白的手指慢慢打字,“不用麻烦的,阿巫公司就在你隔壁,周一找你拿。”   手机的彼端,穆逸舟修长的腿一屈一伸,靠窗而坐。   空荡简洁的卧室,只开了一盏床头灯,昏昏暗暗。窗外是城市的灯光,高楼林立的A市,即便到了半夜也是不寐的。那亮着的万家灯火里,有人阖家热闹,也有人同他一样孤身冷落,唯有深藏心底的远处的温暖。   他才回家没多久,团建聚餐之后,身上有淡淡的酒气。   手机屏幕光芒微弱,停留在他跟童溪的对话框。旁边还有一只,是几年前款式略老的那种,界面停在相册,里面全是童溪的照片。   穆逸舟看见跳出来的消息,眉头微皱。   果然当初他做得太仓促太混蛋,她芥蒂很深,刻意的疏远回避,连见面都不肯。好在她身边有朋友陪着,看她今天的气色,状态还不错。而昨晚那个扶着她离开的男人,或许也已取代他当初的位置。   挺好的。   她已有人照顾,他站在深渊的边缘,最好别再连累她。   穆逸舟深吸口气,压住微微躁动的情绪和莫名的酸意。   屏幕点亮,修长的手指跳动,他回复,“好。早点休息。”   另一端,童溪对着手机发了好半天的呆,回过神后才通报好消息,“阿巫,钥匙找到了。”   “找到了?”巫文静觉得不可思议。   童溪有点疲惫,靠着被子阖上眼,“穆逸舟说他捡到的,周一你去他那儿拿吧。”   巫文静:???   什么情况这是?   作者有话要说:  [吃瓜][吃瓜] 第4章 聚会   之后的一周童溪过得很忙。   她的工作去向已经定了,不必像其他同学那样奔波在秋招的宣讲会里,投简历、刷面经,忙得脚不沾地。但写文确实是件耗费时间和脑子的事情,每天坚持三四个小时慢慢写,并不容易。   除此之外,报社的实习、毕业论文开题报告也需要分配精力。   整周的时间一眨眼就过去,周五的下午,杨曦再度约她吃饭逛校园时,童溪委婉地拒绝。   其实之前相亲结束后,石琳问过她的想法,童溪本来就没打算相亲,更没打算恋爱,直接说了没感觉,石琳应该是转述过的。谁知杨曦被拒了也不气馁,只发了个表情过来,顺便给她推荐了一家口味偏甜软清淡的餐厅。   童溪觉得这人也是挺有趣的。   这间隙里,手机忽然疯狂震动起来,左上角的未读消息数量嗖嗖地往上飙。   童溪退出去一看,不出所料,果然是社团的微信群。   微信里乱七八糟的群太多,大部分都是关闭了消息提示的,她最喜欢的协会群除外。   事情的起因是现任会长发了条通知,说学期快要过半,还没怎么组织活动,昨晚几个骨干开了例会,商量下周五晚上组织吃饭打牌K歌一条龙活动。虽然形式可能老套,但人有趣呀!希望有空的会员都来参加,开开心心玩半晚。   协会里大部分是本科生,正被期中考试虐得要死要活,要是组织耗费整天的秋游,或许还会觉得浪费时间太罪恶而不想参加,但几个小时的放松活动,却是大家都渴望的。   通知发出来,马上有人发表情包烘托氛围,报名人数持续增加。   会长又特地圈了还在校的几位元老,“快毕业的老家伙们,别装死了,出来玩。”   童溪莞尔,顺手报了个名。   群里的热闹斗图还在继续,有人提想玩的游戏,有人已经开始给歌神点歌。   童溪靠着龙猫抱枕,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安静围观看大家胡闹。手指忍不住挪到右上角,点开一看,齐刷刷排列的头像里,穆逸舟那个简洁的头像位居首行,数年如一日。   要不是那晚短暂的聊天,她还以为这个账号早就弃用了。   电脑里竖琴的音乐缓缓流淌,桌上加湿器吐着雾气,旁边那盆吊篮的绿叶上已经凝了水珠。巫文静跟榛子约会还没回来,宿舍里显得格外安静。   童溪闭上眼,思绪忍不住往从前飞。   也就四五年前而已,那时候她还是本科的小女生,穆逸舟是协会的会长。   就算有意尘封,但心念触及时,那些回忆仍很清晰。   初入A大的新奇和忐忑,在社团招新的人山人海里碰见穆逸舟时的欢喜,社团里开例会、办活动、做刊物、刷文保……还有昏黄灯光下压马路,烈日槐荫里招新宣传,乃至于穆逸舟给她辅导高数,陪她刷夜复习,逗得她脸红心跳……   回忆争先恐后地涌出来,童溪揉着脑袋,轻轻叹了口气。   不知道是怎么睡着的,恍惚间她做起了芜杂的梦,全是从前的事。   -   是在暑热未消的九月,高中那块绿草茵茵的大操场。   那时候童溪刚被爸妈转学到C市,从温软水乡到气候有点干燥的北方城市,人生地不熟,对周围环境也好奇之余,也有点莫名的躁意。   学期初的开学典礼,操场上站满了乌压压的学生。   头发秃了顶的校长讲完话,接下来,由高三年级的学神代表大家发言。   那是童溪第一次看到穆逸舟。   高挑骄傲的少年,穿着校服也帅得人神共愤,甩着两只手走上讲台,神情带着点懒散。   清晨的阳光照在话筒,金属反射阳光,微微耀眼。他站在千余学生瞩目的高台上,乌黑的头发剪得利落,蓝白色校服衬出干净的气质,神采自信张扬,姿态洒脱随意,对着满场的师生淡定自若,让她解读出一种老子天下第一、说什么都对、在座各位都是大白菜的感觉。   毫无防备地,十七岁的少年就那么闯到了她心里。   之后每逢课间、放学,童溪都会站在教室的窗边,满校园搜寻他的身影。每周重合一节的体育课,更让她暗暗期盼,因为能看见穆逸舟跑步、打球、偷懒。哪怕只是在男生群里说笑,甚至懒洋洋地伸长了腿坐在草地上休息,都能轻易勾住她的目光。   而后她偷偷欢喜,像是捡到了糖果。   那年的记忆很简单。   学习课业按部就班,同学们也都很好相处,周围的事乏善可陈,印象鲜明的只有汗水打湿额发的张扬少年,和热风吹过的夏天。   那时候童溪还很散漫,成绩在班级中游徘徊,上课的半数时间都拿来偷看小说,习题册一半空着,填了的全是不太费脑的简单题。   胸无大志,也没有任何危机感,把节奏紧张的高中过成了养老院。   直到高二上学期,她走遍校园也找不到穆逸舟的身影,只能在荣誉栏里看到他站在A大湖光塔影里的帅气照片时,她才猛然意识到,如果不努力一把,这辈子可能真的跟穆逸舟天壤地别,差距越来越大,再也没机会见到了。   连默默看他一眼的机会都没有。   好像被突然点亮了勤奋的天赋,偷懒成习惯的童溪开始认真学习做题,成绩慢慢往前爬。   从班级中游到班级前排,再闯到年级前排。   直到高考发挥超常,考进A大。   童溪做梦都没想到,她竟然真的能考到穆逸舟所在的A大。   接到A大招生老师电话的时候,狂喜如潮水汹涌而来,童溪高兴得两晚没睡着。高考志愿都还没填,连A大的录取通知书长什么样子都没看到,她就幻想了许多在A大校园偶遇穆逸舟的情形。   然后就真的偶遇了。   也是木叶渐黄的十月,拥挤熙攘的人群里,各个社团都在热热闹闹地招新。   穆逸舟身为会长,带着一众喽啰站在文物爱好者协会的展板跟前宣传招新。或许是觉得秋老虎下的天气太燥,或许是觉得人太挤,他身姿微倾,低头摆弄什么东西,脸上不耐烦的表情一闪而过。   童溪却透过人群,一眼就看到了他。   穿着会衫的男孩高挑挺拔,气质清扬,如玉山巍峨而立,比从前更加耀眼。   童溪穿过人群,径直走到他面前。   “你好,可以拿个报名表吗?”她有点羞怯地问。   穆逸舟垂头看她,目光顿了两秒,像是意外像是惊讶,然后勾勾唇角,递给她一张。   后来穆逸舟告诉她,她当时虽羞怯收敛,眼睛里的光亮却没法掩藏。   “像是心怀鬼胎又假装淡定的小狐狸,可爱死了。”   ……   梦境纷繁杂乱,一幕幕回放清醒时不敢回味的往事。   直到某个瞬间童溪才恍惚想起来,他们已分手了。穆逸舟那个混蛋单方面提出分手,丢下个看似合理的解释就销声匿迹,而她不甘心地飞往大洋彼岸的伯克利找他,得到的却只有他休学的消息。   从导师到同学,乃至他昔日的好友,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只剩她孤身站在人生地不熟的伯克利分校,冷雨靡靡。   童溪从梦里醒来,擦了擦眼角。   该死的,往事不堪回首。   -   协会聚餐的地点在A大外面的一家湘菜馆。   童溪原本周五休息,不用实习,因石琳那边临时有事缺人手,她下午过去帮忙。结果下班前天气骤变,毫无征兆地下起了雨,有周五的晚高峰加持,地铁里挤得够呛,换乘的最后一辆还出了故障,只能出去坐公交或者打车。   她走得匆忙,也没带伞,在地铁口瑟瑟发抖地等了好久,叫的那辆车才姗姗来迟。   一路堵到目的地,雨还没停,淅淅沥沥下得欢快。童溪没办法,冒雨冲进那家湘菜馆,上下车总共几秒钟的路,头发仍打湿了不少。   她郁闷地擦着头发,往二楼的包厢走。   下着雨的夜晚,店里人不算多,头顶昏黄的灯光照在台阶,有点点滑。她低着头,走到楼梯拐角处时,看到有双黑色的皮鞋缓缓下来,步伐不疾不徐,裤脚整洁干净。隔着两个台阶,那人脚步稍微停滞,童溪往旁边让,那双修长的腿却没挪动。   随即,头顶传来熟悉的声音,“童童。”   那声音低醇悦耳,几乎令她头皮一麻。   “穆、穆师兄?”童溪愕然抬头,正对上穆逸舟那双深邃的眼睛,像是盛了漫天的冷雨,积为深潭,清冷又看不到底。   穆逸舟也看着她。   二十岁出头的女孩,身材早就长开了,实习后稍有阅历,却仍保有身在校园的几分青涩。那双漂亮的眼睛潋滟清澈,蒙着冒雨而来的雾气。微卷的头发沾了雨,湿漉漉地搭在肩上,有一缕贴在颊侧,衬着柔白的肌肤和红嫩的唇瓣,格外分明。   那唇瓣的滋味他是尝过的,也曾在无数个暗夜里肖想、回味、沉溺。   只是气色不太好,被凉风冷雨给冻的。   穆逸舟下意识抬手,却在触到她之前硬生生停住。   “人都到齐了,快进去吧。”他侧身让开。   童溪“嗯”了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明知故问:“在岳麓包间是吧?”   “嗯,上楼右拐第二间。”他说。   “好,那我先进去了。”   包厢很宽敞,两个圆桌并列,能坐二十来个人,座位差不多满了。   童溪平常很守时,这次被雨耽误,又是当着一众师弟师妹的面,很不好意思,进了门先抱歉地解释。会长名叫钟原,是个大四的师弟,各方面能力突出,待人很好,只说这天气太坑爹,让美女师姐赶紧坐,又帮忙倒茶。   天气确实太差,众人冒冷雨而来,或多或少地吐槽。   但包厢内的气氛却很热闹。   答题竞猜的活动已经搞了起来,会长亲自翻箱倒柜出的题,以趣味为主,都挺简单。在座的大部分是本科生,被期中季虐得嗷嗷叫,难得出来玩,都很放松,抢答的时候妙趣横生。   童溪看了一圈,包厢都是在校生,唯有三位已毕业的。   其中一位就是穆逸舟。   A市太大,生活节奏又快,大部分人毕业后忙于工作加班,拖家带口的,很少再有闲心来参加协会的活动。像穆逸舟这种在创业公司当副总的,身上担子重,又是创业初期,肯定比别人更忙。   他居然会抽空过来参加聚会,完全出乎童溪所料。   两题答完,穆逸舟已默默结完账回来了。   不多时,服务员推门进来,上菜之余,将一杯热腾腾的姜汤放在桌上。   临近的那位师弟立马问,“诶,谁点的姜汤?我们没点吧,是不是上错了?”   一声问出,笑闹声此起彼伏的屋子里稍稍安静。   穆逸舟衣冠楚楚,抬眉时声音清淡:“没上错,是我点的。”随后手指轻拨,转盘带着那杯姜汤,不偏不倚地停在了童溪面前。   作者有话要说:  看你装到啥时候~哼哼 第5章 担心   安静的间隙里,穆逸舟的声音格外清晰。   在童溪赶过来之前,钟原已经介绍过已毕业的老人,穆逸舟显然是让人印象非常深刻的——即便不提他担任协会会长时的辉煌战绩,他的长相和气质就足够惹眼,那身历练的气势绝非身在校园的师弟能比。   长得帅又有气场,就算在人群里不言不语,也能让人过目不忘。   更何况,他还是位技术大佬。   他一开口,包厢里大半的目光都挪到了他身上。   新进的会员不知道老旧的故事,但年纪稍微大点的,或多或少都知道点八卦。知道美女童溪师姐曾有个男朋友,听说也是协会的,后来异地分手了。那之后童溪就一直单着,将多少追求者都拒之门外。   而此刻,这位长相英俊、气质清冷的穆师兄,却单独给她点了碗姜汤。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男生们半开玩笑的起哄,不知情的女生也跟着打趣,“哎呀,师兄好贴心哦。”剩下几位当初曾跟穆逸舟共事、如今还在A大读书的硕博生都觉得意外,没乱开玩笑,只微微诧异地打量两人。   众目睽睽之下,童溪心跳微疾。   好在同学们的起哄适可而止,很快就回到了游戏里。对面穆逸舟仿佛觉得这事没任何不妥,只将下颚微抬,“快喝吧。”   童溪默默端起姜汤,朝他笑了笑,“谢谢。”   包厢里恢复了热闹,一群青春洋溢的学生们还在八卦某座塔背后的故事。   坐在童溪旁边的是个小师妹,今年大二,同在新传学院,跟童溪比较熟。她是去年加的协会,那会儿童溪已经从骨干隐退,穆逸舟更是销声匿迹,自然不知道当年的事,就着暧昧的余韵,笑眯眯地凑过来。   “师姐,这位师兄对你好细心哦,那么多人淋雨,他就只给你点姜汤。”   说话的时候,忍不住又偷看那边一眼。   童溪抿了抿唇。她确实没想到穆逸舟会来这出,也许他只是主动递个橄榄枝,化解之前的生疏尴尬。毕竟集体聚会要的就是个热闹氛围,又有见证过两人分手的老朋友在,处得太僵硬了不好。   他看似高冷,其实很注意把控全局。   童溪便没过分解读,只笑了笑,“以前在他手底下干活,没功劳也有苦劳嘛。好一阵没见你了,最近怎么样?”   “唉,正跟孙老头较劲呢,他那期中pre超难做。”   小师妹年轻,很容易就被带偏了注意力。   -   美味的菜肴陆续端上来,从臭桂鱼到土匪鸡,看着就香辣诱人。被期中季暴虐的同学们难得出来放松,大快朵颐之余,游戏玩得兴致高昂。   童溪和穆逸舟对坐着,中间隔了三四个人。   童溪不是考古学专业的,却是社团里的老人,这些年刷的文保不少,跟着那群老社员们也没少学到东西。实习期间做的虽然是非遗保护,却也不严格限定,时间久了,对这个领域也很熟悉,之前还在协会里主讲过交流讲座。   她长得漂亮,性格又好,虽安安静静地坐着,却不时就被cue——   “应县木塔以前可以上去的吧,童童师姐是不是去过?”   “这家伙是石像生,不是镇墓兽,来来来,师姐给鉴定下。”   “民俗活动当然算非遗啊,上回师姐还开了讲座。”   “……”   陆陆续续的问题抛过来,童溪轻易就被卷入了答题游戏。   穆逸舟话不多,更不可能跟小朋友争抢答题,就跟功成隐退的江湖高手一样,唇角抿着笑,坐在对面打量她。   漂亮秀致小女生已经长大了,安静从容地坐在那里,被一堆问题包围也不慌不忙。她长得真的好看,柔和的轮廓,不浓不淡的双眼皮,眼尾挑得妖娆,睫毛修长,皮肤白皙没半点瑕疵。那双眼睛里盛了笑,像是波光潋滟的湖水。   怎么都看不够。   大多数时候,她都是含笑看别人讨论,偶尔瞥过他,如夏日云影一闪而过。   于他而言,那难得的目光碰触似惊鸿照影。   但她确实和以前不同了。   比从前安静、收敛,添了种顺其自然、不争不抢的恬淡,也在有意避开与他的目光接触。   韩怀公说得没错,她心里肯定有芥蒂,还很深。   穆逸舟握着茶杯喝水,指节微微泛白。   他知道她是什么性格。   可能是小时候长期跟父母分居的关系,童溪不是那种爱跟人倾诉心事的女生,恋爱的时候她会撒娇,会耍赖、会为小礼物而惊喜,有着女孩子温柔可爱的那面。但碰见麻烦,她却习惯独自承受、消化,凭着一股拗劲咬牙解决,而后云淡风轻,跟谁都不诉苦。   就那么执拗地往前走,把一切交给时间。   分手的那段时间,她想必也是咬紧牙关,默默扛过去的。   而那艰难时光却是拜他所赐。   穆逸舟的心脏像是被谁钳住了,用力揉搓绞弄,难受得要命。   他欠她一个认真的道歉,即使无从弥补,至少该稍稍解开点心结。见童溪的目光落向那盘石磨煎豆腐,穆逸舟垂眸,手指轻拨转盘,把那盘豆腐送到她面前。然后朝旁边还在读博的老友陈博抬抬下巴,“喏,你要的腊肉。”   陈博愣了下,随即嗤的一笑,夹了块腊肉。   “拿我当挡箭牌,不厚道啊,穆哥。”旁人不注意的时候,陈博低声调侃。   -   一顿饭吃得畅快淋漓,结束后大部分人继续去K歌玩游戏,有事的人先撤。   雨早就停了,沥青路面湿漉漉的,积水还没排干净。   空气倒是清新了很多,凉风扑面,带了侵骨的凉意,提醒着一场秋雨一场寒。   穆逸舟跟阔别数年的陈博闲聊近况,率先出了门,也不急着走,在路灯下站着。   陈博跟他一级,物理学院的博士,快毕业了,在图书馆和实验室熬了近十年,头发还剩本科入学时的一半。他见证了俩人恋爱分手的全程,当了一顿饭的挡箭牌后,也看得出穆逸舟今晚参加聚会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识趣地先走。   不过片刻,童溪跟几位师妹也走了出来。   雨后的夜风格外清寒,她身上穿得单薄,不自觉地收紧风衣领子。   旁边那位师妹见大帅哥穆逸舟的目光又直勾勾落到童溪身上,察觉出猫腻,便暗笑着朝她摆手,“那师姐我们唱歌去啦。”   “好,路上小心点。”童溪捋了捋夜风吹乱的鬓发,一转身,险些撞进穆逸舟胸膛。   她出来得晚,去K歌的人已陆陆续续结伴走了,这会儿湘菜馆前就只剩下他俩。   就像从前那样,社团腐败完了一哄而散,剩下他们两个人,走在队尾压马路。   只是已时过境迁。   路灯昏黄,两侧商厦民居的灯光却很亮,照着地上积水。   男人单手插在裤袋,穿了件薄款线衫,将肩臂轮廓勾勒得恰到好处,腰腹劲瘦,双腿修长,不得不说身材很棒。那头短发剪得利落,很合CTO的身份,鼻梁英挺,神情随意,干净的脖颈间喉结分外显眼。   在她看过去的那一瞬,还轻轻滚了下。   他身上那种气质,仍然是她所迷恋的。   童溪沉寂许久的心在这一瞬又突突跳起来,管都管不住,就像多年前那样。她又不傻,一顿饭吃下来,多少能捕捉到穆逸舟的小动作——从那杯姜汤到不时稳稳送到她面前的食物,以及他有意无意瞟过的打量的目光。   他究竟想做什么?   童溪往后退了半步,没有勇气揭旧时伤疤,只佯装整理背包,“师兄不去跟他们唱歌吗?”   “不去了。”穆逸舟站得离她很近,稍稍伸手就能把她揽进怀里的那种。目光扫过她的耳垂脸颊,他竭力克制,眸色稍深,“明天是周末,你有空吗?”   “呃,有事?”她问。   “想跟你聊聊。”穆逸舟抬步,往学校的方向走。   紧邻马路的人行道,有电动车和自行车乱窜经过,穆逸舟留着神,不时轻轻揽她肩膀,免得磕碰。揽完了,又有点久别生疏的小尴尬,不动声色地拿开手。   童溪失笑,“没事的,不会撞到。”   “你走路一直大意——”穆逸舟说到这,声音一顿。   以前确实是这样。   童溪那会儿动静皆宜,能在图书馆坐上整天看书发呆,也能在他耳边吵个不停。穆逸舟很忙,课程的事、实验室的事、学工的事和社团的事占据了大部分时间,在一起的时候,她爱跟他报告每天的新鲜见闻,走在路上也不安分,经常注意不到往来的车。   都是他分神留意,照顾孩子似的兜着她。   但几年之后呢?   “现在不会那么大意了。”童溪轻声,自嘲似的笑,“长过教训,总得学乖点。”   刚说完,手机震动了起来,是石琳打来的,她按了接听。   林荫路漫长,两人并肩慢行。   童溪的一个电话打了差不多十分钟,她听得很耐心,不时应和,“……嗯,我知道的……放心,材料准备好了……没关系,我自己去取……哦,那我在校门口等他……”   挂完电话,她有点头疼地揉了揉眉心。   那座漂亮的西校门已近在眼前,出来吃夜宵的人成群结队。童溪将手机塞回包里,语气尽量轻松,“回国后还习惯吧?”   “都还好,你——”   “还好啊,就只是忙,实习占了大半时间,毕业论文还没写呢。阿巫说你在创业,金融行业压力那么大,又是做技术,很忙吧?”   “也就那样,能挤出时间睡觉,还能来聚会蹭饭。”   童溪抿唇笑了笑,睫毛微垂,被昏黄路灯照着,在眼下投了浓长的阴影。   重逢之后的疏离回避,似乎在这一笑之间微微消弭。   穆逸舟修长的手指微握,盯着她眉心,憋了许久的话终于没忍住出口,“童童。”   “嗯?”   “从前的事,对不起。”他的双眸幽深,平静的语调藏住浓稠的情绪,唯有衣角被夜风吹动。   童溪眼睛里一瞬温热,好像他的声音是钥匙,能轻易打开往事的阀门。不过她毕竟长大了,能控制情绪。她不太介意般勾起唇角,目光却盯着脚尖,生怕泄露真实的情绪,说出不合适的话,令原本趋于平静的湖面再起波澜。   ——都分手好几年了,他有洒脱的新生活,她没必要矫情。   “没事,都已经过去了,现在不都好好的么。”轻松淡泊的语气,亦如方才不咸不淡的寒暄,将两人摆在社团旧友的位置上。   穆逸舟眉心皱起,默了一瞬,还想再说,童溪的手机再度震动起来。   她掏出来,迟疑了下,摁了接听键。   电话那头随即传来男人热情洋溢的声音,“童小溪,我都等好半天了,还没告别完呢?快往后看,这棵很粗的老槐树下,黑色的车,哎,对辽,快过来,有好东西给你——”   说着话,杨曦还伸手往那边招了招。   这通电话暴露位置,不止童溪,穆逸舟也看到杨曦了。   跟他年纪相仿的男人,五官长得还行,没他帅,上身穿了件骚气的红衣,深色休闲长裤,靠在黑色的座驾上,摆出个耍酷的姿态。穆逸舟对这张脸有印象,回国后初遇童溪那次,陪在她身边的就是这男人。后来陪着童溪匆匆走了,想起来仍觉得刺目。   就算猜到了此人可能是新欢,听见对方过于熟稔亲近的语气,穆逸舟心里仍不太舒服。   他拧了拧眉,盯着杨曦。   童溪没留意他的神情,就觉得杨曦这男人简直骚气得过分,只好说:“马上。”   挂了电话,朝穆逸舟露出个无奈的笑,“有点事得先走了。如果要聊的是刚才那个,其实没必要的,我没那么小心眼,师兄不用放在心上,都过去好几年了。而且我明天出差,早上就得走。师兄再见。”   她摆摆手,抬步往杨曦那边走。   穆逸舟在原地站了片刻,回湘菜馆附近开车。走出不远回头一看,年轻的男女站在路灯槐荫下,男人笑得玩世不恭,女孩姿态安静从容。她身体往后倾,几乎碰到老槐树,男人却紧追不舍,拿着个精致的礼品袋往她手里塞。   那神情姿态,一看就是情场老手,很会讨女孩欢心的那种。   穆逸舟忽然担心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啧啧,你担心啥嘛[吃瓜][吃瓜] 第6章 真爱   童溪这趟出差去的是苏州,重点采访一位昆曲名家,顺道去个展览。   比起她以前整理过的那些相对冷门的非遗,昆曲的名气是毋庸置疑的,牡丹西厢几乎家喻户晓,A大讲堂里安排昆曲剧目演出时,也是场场爆满。   华丽婉转的唱腔,行云流水的身段,百听不厌,百看不腻。   相比其他传统剧种,昆曲也享受着更多的关注,学校里有昆曲赏析课程,有昆曲社,有学术研究和论坛活动,也屡屡站在国际交流的舞台交流发扬,成为亮眼的名片。但昆曲艺术的传承,仍然有许多困难,比如缺年轻人的关注和传袭,缺新鲜优秀的剧目。   一种艺术如果没有新鲜血液注入,它就只能是古老璀璨的遗产,而失去活在当下的生命力。   这是许多老艺术家的忧虑。   也是童溪她们努力解决的问题。   十月底的A市已经渐渐寒冷起来,隔着5小时高铁车程的苏州却不冷不热,温度刚好。   童溪跟同事飞奔到酒店,办好入住稍微收拾了下,赶紧去采访。   先生出身昆曲世家,待人很和气,童溪之前看过他演的戏,难得碰见当面采访的机会,有点追星成功的喜悦。采访持续了两三个小时,结束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她趁热打铁地整理稿件,等任务完成后洗个澡躺倒床上,已是半夜12点。   终于能安心睡觉了。   童溪美滋滋地捧着手机,睡前习惯性刷评论。   一本小说写完,就像一座房子修建完成,收获满足感和成就感之外,她还蛮喜欢看评论的——共鸣夸奖会让她开心,批评建议也能让她跳出来审视缺点和短处,接着磨炼技巧和文笔,碰上有趣的读者,还能触发点儿灵感出来。   但今晚看到评论后,她唇角的笑意却渐渐凝固。   连续二十多条评论,从免费章到V章,每一条都是带着负分的批评指责,齐刷刷地占满最新评论的界面,也有人回复纠正,几乎要吵起来。   这种情况童溪不是没遇到过。   她虽然算个学酥,却是在跟穆逸舟分手十分苦闷的时候才学着写小说来排遣的。写文这事情讲究天分,跟学历并不挂钩,她练了两年,如今写得还算好看,但也不是没毛病,碰到批评很正常。   但今晚这些却不同——   二十多条负分评论,看似在谈论文章的内容,实则故意歪曲,断章取义,骂男主渣女主贱,配角脑子有坑莫名其妙,情节没逻辑没常识,文笔弱智小学生,后悔买V不该浪费钱。   一眼扫过去,负能量扑面而来。   童溪:……   挑刺也可以,您好歹讲点道理呀。   这就算了,底下有好心的小天使帮着解释时,那人还立马反驳回去,看似在讨论,实则胡搅蛮缠,而后升级为吵架。   其直接结果就是糟心。   普通读者没那闲心,要真碰到雷点或者看着不爽,打个负分骂两句,最多去第一章 排个雷,就另找喜欢的去看了。哪怕挑刺,也是指出确实存在的问题,打负分的理由也能让人接受,不像这位,故意歪曲误导断章取义,一路锲而不舍地骂,说得跟真的似的。   文章完结后,一大堆养肥的读者开始看文,碰见这种糟心的评论,没准就有几个人被影响心情,直接不看了。   意图很明显。也不知道她是招谁恨了,让人花这么多功夫来添堵。   童溪揉了揉头发。   说不生气那是假的。   要是在职场碰见使这种阴招的人,她还能分析出正主儿刚一刚,毕竟利益相关的就那么些人,圈子有限。但隔着条网线,对方肆无忌惮,披个马甲就能卷土重来,她却查不到背后是谁,想PK都找不到正主儿。   真酸爽。   童溪头疼地闭眼,这一整天赶路工作写稿实在太累,沉重的眼皮一旦阖上,脑海里还没怎么琢磨这事儿,就沉沉睡了过去。   -   第二天早上,童溪是被巫文静的微信震醒的。   “快看你文下。”   “我的天,你的真爱又来了,是个土豪啊啊啊!”   两条消息之后是连着几张截图,齐刷刷的一排深水鱼雷。   童溪被她吓懵了:“????发生了什么?”   巫文静的语音很快回了过来,“不知道啊,我刚才刷完女神的更新顺便去你那儿溜达,结果就看见这一排,卧槽吓死我了。”   童溪也被吓到了。   半睁惺忪的睡眼打开APP,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熟悉之极的ID——Euler。   之所以熟悉,是因为这位读者神出鬼没,给她的印象很深。   这位Euler是童溪开始写文后没多久出现的,那时候她写的不算好,文下读者不多,Euler没事就来扔几个雷,虽然没多留半个字的评论,却给了她不少鼓励。再后来童溪越写越顺手,Euler会三五不时地捧场,以丢雷的形式。   偶尔童溪写脱手,招来批评,他就会格外热心地丢一堆雷,安抚她备受打击的小心脏。   因为这人实在太暖心,童溪还专门点开过Euler的专栏,结果发现收藏订阅里都只有她,专注得让人热泪盈眶。   有一阵她甚至怀疑那是巫文静开的小号,却被巫文静无情地嘲笑了——   “我又不是抖M,就算想鼓励你,也不会取这么个名字,想啥呢!”   童溪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   叫Euler的不少,其中之一是鼎鼎大名的数学家欧拉,提出了欧拉恒等式之类的据说是世界上最完美的公式,令许多数学家为之着迷。但对于童溪和巫文静这种被高数虐得半死不活的人来说,再完美的公式都是噩梦,微积分什么的想想就让人头秃。   谁会闲得没事拿噩梦当名字?   童溪求证无果,只好放弃挣扎。   而Euler仍旧神出鬼没,在童溪昨晚被人故意添堵后,他居然又神仙般出现了。   这无异于在她郁闷时放了一堆漂亮的礼花来鼓励,童溪很感激,拿着手机笑得像个痴汉,将那堆评论翻到底,不出意外地又看到了昨晚那堆恶意评论。   出人意料的是,向来高人逸士般的Euler竟然破天荒地回评论了!   回复的内容很简短。   “登陆IP:*****,常登陆客户号:****、****、****,礼物查收,下不为例。”   数字中段打码,只放出首尾的四位。   再然后是那位故意刷负的读者的回复,一段道歉。   童溪彻底懵了。   一夜之间天翻地覆,这什么情况?   没睡醒的脑子不太好使,她抱着手机呆了好半天才回过味来。   稍微学过点技术皮毛的人都知道,查IP很简单,但要查对方常登陆的客户号,恐怕就得用些非常手段了。那位读者大半夜爬起来道歉,还收到了所谓的“礼物”,证明这位Euler是个技术大神,还是稍微有点黑客属性的那种。   童溪惊得手机都快掉了。   崇拜之余,对这位Euler大神涌起了强烈的好奇。   惊呆的时候,手机忽然震动起来,呲溜一下滑到了被子上,她赶紧拿起来,是杨曦发来的。   “八点半去楼下接你们,待会见,童小溪。”   一语惊醒梦中人,童溪赶紧爬起来洗漱。   今天有个苏绣的展览,需要非遗报出个报道,是童溪这次出差的任务之一。昨天杨曦抛来了热情的橄榄枝,带童溪出差的何姐已经答应了一起去,9点就出发。   她被Euler的神操作惊掉下巴,脸都还没洗呢。   -   同一时间,A市的一座写字楼里,穆逸舟额发半湿,刚从洗手间出来。   颀长的身姿时刻保持挺拔,衬衫的袖子挽到了手臂,脸上水珠滑过腮帮,他随手取毛巾擦了下,端着茶杯坐回椅子里。桌上并排放着两台电脑,彻夜不眠的运作后,机身微微发热。   还没到上班时间,外面却有沙沙的脚步声。   公司老大韩怀公西装革履,伸着懒腰往里走,隔着落地玻璃看到穆逸舟时,丝毫没觉得惊讶,抬手轻敲了敲门,“又通宵了?跟你说,你状态刚稳定,得收着点,真不能放任熬夜,以后少作死。”   “嗯。”穆逸舟自动忽视了后半句,头都没抬,“效果出来了,过来看看?”   “这么快!”韩怀公意外而惊喜,推开门两步凑到他电脑前面。   公司成立虽然没多久,但产品的策划和筹备其实挺早就开始了。   那时候穆逸舟还在国外,有着过人的算法和数据方面的天赋能力。韩怀公在投资领域混得风生水起,空中飞人般忙得脚不沾地,难得跟穆逸舟碰面,俩人喝着酒闲聊,说起这些年做投资时碰见的麻烦和行业痛点,无意间碰撞出了公司的雏形——   借助大数据做一个量化投资数据平台,成为投资人和创业项目之间的桥梁。   最初的一拍即合后,两人先默默酝酿,或是面谈或是远程沟通,明确了理念方向,规划出产品的雏形,确信这事很值得去尝试,再由韩怀公出钱出力,拉出这个团队。   这段时间众人忙活了一通,测试版终于成型。   像是孵了很久的鸡蛋终于破壳,哪怕很小很脆弱,不知道能否顺利长大,也是让人高兴的。   韩怀公看着穆逸舟的粗略演示,竭力克制兴奋。   过了会儿,大美女陈漪早早抵达,听见里面的动静,也过来凑热闹。   她比穆逸舟大两岁,有几年工作经验,是韩怀公找来的。   因为公司还很小,技术团队占了大半江山,她一个人包揽外联和人力之类的事,偶尔还要跟韩怀公出去应酬,每天都化着精致的妆容,精心打扮。   一凑近,淡淡的香水味就能飘到鼻端。   陈漪也自负美貌,躬身站在两个男人中间,傲人的身材模糊映在了黑色背景的显示屏上。   穆逸舟不动声色地避开,在韩怀公问及某个技术细节时,打开旁边辅助办公的那台笔记本,想调个小程序给他看。   屏幕瞬间唤醒,输完密码,落入眼中的是个网站的界面。   韩怀公盯着主屏幕没注意,处处留意的陈漪却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个女性小说网站。她以前有空时会在上面找书看,看着甜腻的恋爱缓解压力,对那个界面很熟悉。可惜没等她多看,穆逸舟手指微挪,迅速关了界面。   陈漪满心诧异,碍于穆逸舟的冷淡,没敢多问。   心里却是揣测横生——   这位清心禁欲、生人勿近的穆总,竟然喜欢看言情小说?   作者有话要说:  穆师兄偶尔人狠话不多hhh~ 第7章 私信   气温宜人的苏州,山秀水媚。   虽然走得脚累,童溪这一天却是大饱眼福。   四大名绣之首的璀璨明珠,流传千年的传统刺绣,山水楼阁、花鸟鱼虫,乃至泼墨画作和书法名篇,世间万物皆可入绣,活灵活现又气韵生动,童溪一直很喜欢。今天的展览上有各式各样的作品,她是个外行人,看不出针脚用线的区别,一路逛过去,只觉秀致清雅、精美绝伦。   展厅最深处是一架巨幅苏绣,以细腻纤柔的丝线绣出壮丽恢宏的山河,据说是上百人的团队花了四个多月绣出来的。   童溪足足站了十几分钟,舍不得走。   杨曦不知道什么时候撇下旁人,又神出鬼没地站在了她旁边,“别人都是看见好吃的走不动道,你这倒好,对着这个流口水。过去舔两口尝尝?”   童溪莞尔回头,“这话我没法接啊杨总。”   杨曦眼里闷着笑,左右看了看,让她往前走了两步。   “站稳了,万一拍糊了我可不负责。”   然后掏出手机,趁着闲杂人少的时候,咔咔拍了两张发到她手机上,还挺好看的两张抓拍。   两人在这儿交接照片,到别处溜达的何姐她们也慢慢晃了过来,见到杨曦,便压低声音开玩笑,“远远就见杨总给咱们小童拍照,是美女才有的待遇吗?我们回来得不巧哦。”   说着笑瞥童溪,八卦取乐的意味很明显。   童溪其实不太喜欢这种玩笑。   来之前的那天晚上,杨曦去A大校门口送东西给她时,她就曾当面明言,说没有恋爱的打算,请他不必浪费时间。而杨曦也认了这态度,说既然没感觉,往后就交个朋友,他不会死缠烂打,让她不必顾虑,工作上碰见时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谁知道解决了杨曦,却逃不过老姐姐的八卦。   现在的人都这么闲了吗?   她假装没听见,不作理会。   展厅里人来人往,杨曦老母鸡护崽般挪了半步,把童溪藏在后面,然后招呼,“还有谁想拍,赶紧的啊,机会难得。”   目光越过何姐,显然是忽视了她的那句打趣。   何姐年近四十,久在职场也没多少上升空间,平常没事时最喜欢的就是说长道短打听八卦,也听说过杨曦的背景。看出来这位有点不快,立马识趣地跳过这个话题,拉上旁边一位同行的人去拍照。   看完展览,晚上还有个饭局,童溪不太感兴趣,索性回酒店休息。   -   一觉睡醒神清气爽,童溪躺了会儿,没忍住又拿起手机打开小说的界面。   昨晚那些评论已被淹没,文下恢复如常,但收益却比昨天翻了好几倍。   童溪惊喜过望,后知后觉地发现Euler这次出手过于壕气,直接用雷把她送上了首页榜。一两万的毛爷爷就这么砸了出去,童溪看着就心疼。   这心疼终于变成了无比强烈的好奇心。   ——始终如一地鼓励她,及时解围,出手阔绰,这位Euler究竟是何方神圣?   被Euler的手段启发,她查了此人的IP,是在A市。   但除此之外,就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了。   童溪不太懂技术,查IP这种简单的方法还是当初穆逸舟教给她的,想用这点皮毛来深挖对方的身份,那根本就是白日梦。想了想,忽然记起来曾经在微博关注过这位小天使,赶紧打开微博。   试着输入“Euler”的ID一搜,果然优先跳出了她关注的那个。   童溪已经忘了是怎么关注到她的,点开Euler的主页,粉丝里都是乱七八糟的僵尸号,关注只有她一个,就像她的读者号一样,干干净净。头像是开阔的山川,个人信息全部保密,没发过任何微博,却给她的微博点过赞,最近一次是去年底。   消失这么久,也不知道账号是不是已经被忘了。   但这一路走来,Euler给她的鼓励童溪却都记得,并且感激。   童溪迟疑了下,仍是在私信界面发了段留言过去。   “Euler小天使你好,今天早上看到了你的留言,非常非常惊喜[比心][比心]。感谢这两年来的鼓励和支持,每回出现都能给我很多动力,厚爱无以为报,想送你小礼物聊表心意~方便给个联系方式么?希望没有太唐突^^”   发完消息,顺便在微博分享了这两天有趣的见闻,翻翻积攒了两天的私信。   睡前看了看,给Euler的留言是未读状态。   第二天再看的时候,消息状态是已读,但对方没有任何回复。可能Euler大神觉得这作者莫名其妙,或者被那一本正经的措辞吓到了吧。   童溪勾了勾唇角,开了电脑去做新文的设定。   ——既然无以为报,就只能写更好看的故事以飨读者咯。   -   童溪不知道的是,手机的彼端,有人已将那条留言看了几十遍。   从昨夜到今晨再到入夜,无数次点开又退出。   此刻,窗外是城市橙红的灯光,屋里空荡又整洁。手机屏幕微弱的光芒照出峻整的轮廓、劲瘦的身影,男人洗完澡躺在床上,头发晾得半干,身后垫了个靠枕,新买来的全英文算法书被丢在旁边,他修长的手指停在微博私信的界面。   极简洁的界面,那段留言他已能倒背如流。   几乎能想象到她发消息时认真的样子。   男人清冷的眼底浮起笑,手指忍不住挪过去打字,却忽然惊醒般停住,悄无声息的删去。   片刻后,“咔嚓”一声锁上了手机。   灯光洒下来,落在他的手背,青色的血管隐约可见。   -   比起重任在身的何姐,童溪作为实习生,这趟出差的任务不算太重。   采访完昆曲大师,写完关于苏绣展览的稿子后,她的任务全部完成,其他的事都是何姐去做,不必她费心。这中间的两天时间,她就可以各处逛逛,最后跟何姐一起回A市,简直不要太幸福!   童溪开心得冒泡,将喜欢的园林又逛了一遍,顺便发个嘚瑟的朋友圈。   发出去片刻后,不出意外地迎来了巫文静善意的提醒——   “我在北方的写字楼里悲催卖命,你在南方的园林里悠闲漫步。”   “悠闲漫步的人,还要拿照片刺激我的神经。”   “朋友,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连着三条消息飞进来,足见此刻巫文静怨念而迫切的心情。   童溪坐在临街的甜品店里,美滋滋舀着一碗滑嫩仙草。窗外是书目荫翳遮蔽着的马路,店里摆设却挺有趣,她的心情很不错,没半点愧疚之心地回复,“良心是什么?”   发完了还嫌弃不够,又把那碗吃到一半的仙草拍给她看,“要不我给你叫个外卖作为补偿?你不是最喜欢吃这个的嘛~”   巫文静立马回过来一个杀气腾腾的表情。   跟童溪这种吃死不胖,胡吃海塞还能保持苗条身材的人不同,巫文静的体质比较坑,属于喝水都能长胖的那种。平时游泳健身一样不落,体重却还是跟不安分的窜天猴似的,一不留神就要往上窜,除了偶尔自欺欺人自暴自弃,平时不怎么吃甜食。   童溪这招太损,显然激起了对方的愤怒。   巫文静脑海里拔出两米八的大刀,恶狠狠地威胁,“回来别想进宿舍!”   童溪:“别呀,求收留[可怜]”   “那就准备礼物吧!”巫文静敲诈得理直气壮,“礼物不好就敲不开门!”   童溪:“瑟瑟发抖.GIF”   跟巫文静相依为命这么多年,不准备礼物是不可能的。她昨天看完展览后,顺便去附近的文创店逛了逛,买了套漂亮的书签,一条真丝方巾,还有两盒精致美味的花砖糕点,足够让巫文静挑的。   除此之外,王子鹤也挺嚣张。   王子鹤是童溪初高中时的同学,当年虽不像穆逸舟那么耀眼,也是排得上号的学霸,始终排在童溪前面的那种。后来俩人一起到了A市,学校只隔着条马路,大学毕业时都保了研,虽然学科不同,却都是3年学制。   现在童溪去向已定,王子鹤还在为找工作的事奔波,挺久没见面了。   这么多年的老朋友,当然是很熟的,王子鹤开门见山,一点都没有客气的意思。   “童童,帮我带条丝巾。”   “要哪种?”   “上回你带了给我妈的那种,我姨看上了,打算过年送她一条。样式你挑吧,我不太懂。”   “好,我明天去看看。”   “回来请你吃饭。”   “妥。”   买丝巾的那家店离酒店略远,不过附近有瑞光塔和钟鼓楼,童溪打算上午去那边溜达。刚出酒店门,竟然又跟杨曦碰了个照面。这家伙虽然常年在A市,在苏州也有车有房,地头蛇似的来去自如,总能从各种奇怪的角落冒出来,不知道这次是来干嘛。   见了她,杨曦还挺高兴,“童小溪,去哪逛呀?”   “去瑞光塔那边。”   “离这儿挺远的,我开车送你过去?”   “不用啦,我打车。”   童溪自从跟他见面后,就一直在拒绝他源源不断的善意,偏巧杨曦这人很滑溜,虽然有点缠人,却把握着分寸不越界,工作往来又多,想划清都不行。拒绝的次数多,自己都快不好意思了,赶紧打了辆车溜之大吉。   杨曦看着她飞速溜走的背影,唇边笑意压不住,发微信跟石琳诉苦。   “唉,前期用力过猛,好像吓到她了。这两天见了我就躲,就差在脸上写杨曦勿近几个字。道阻且长啊,求石姐助攻,我认真的。”   远在A市的石琳正在开会,看见这条消息,忍不住笑了,抽空回他。   “我家童童拗着呢,自求多福吧。”   -   从苏州回来后童溪连着忙了好一阵。   再次见到杨曦是在11月底。   之前杨曦说想请她带着逛校园的事终究没躲过去,安排在了周六。   入冬后气候干冷,A大校园里的银杏花木全都秃了头,只剩老槐树擎着萧疏的枝叶。没有春日的蓬勃生机、夏天郁郁苍翠和秋天的荡漾水波,这时节到哪儿都是干枯萧索的,景致不算好,也只剩校园底蕴能品品。   童溪在A大读书快七年,三五不时就要接待来玩的同学朋友,带着游校园是必修课。   循着游园的老路,童溪带杨曦慢腾腾地逛。   不去考虑相亲恋爱这种事的时候,杨曦其实是个很有趣的朋友。   长相无所谓,当然,他长得帅一点看着也养眼。他的性格也很好,做事活泛又有分寸,虽然看着有点玩世不恭,其实很细心,非常会照顾对方的情绪。   石琳曾经这么劝过她。   “杨曦看着是个撩妹的惯犯,其实心里主意正着呢,真看对了眼,就他那护短体贴的脾气,宠老婆没得说,往后日子也好过。想认识你的人不少,姐怎么就只看上他?那是把过关的。你要真不喜欢,他不会怎么样,但姐觉得吧,碰见这么个人不容易,别错过了。”   童溪相信石琳对她的好,认识了杨曦这俩月,也能看出他人品其实不错。   但她并没打算恋爱。   都说能治愈失恋的最好方法是时间或者新欢,她没力气重整旗鼓去找个新欢谈一场恋爱,更没法想象,若那个人不是穆逸舟,该如何牵手、拥抱、亲吻,一起走过漫长的余生。那么,就只能交给时间。   如果这时间太过漫长,不谈也罢。   更何况,哪怕分手已有好几年,童溪一旦想到恋爱结婚,脑海里仍会浮起穆逸舟那混蛋的脸,即便他早已淡出她的生活。   而此刻,走过一座枯藤缠着扶手的拱桥,冬日慵懒阳光下,那张脸竟真的出现在了眼前。   熟悉的峻整眉目,惹眼的颀长身姿,看着比前阵子消瘦了些,穿着件纯色简约的修身风衣,正陪一位老教授慢慢走,双腿修长,步履缓慢。   重逢后他时常内敛清冷,这会儿却微微侧头,唇角噙着点笑,似乎跟老教授谈得很投契。   迎面碰见,穆逸舟微微一愕,老教授将童溪看了两眼,笑得皱纹更深。   “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就是这姑娘吧?”   老教授转头问穆逸舟,笑意深讳。   作者有话要说:  我算错日子啦,下一章后天早上更新哈~   至于穆师兄当时的状态,应该不算绝症=w= 第8章 催婚   相逢来得猝不及防。   那位老教授满头银发,早已是古稀之年,笑起来却很慈祥。   书斋里岁月悠长缓慢,他显然不知道穆逸舟已经分手的事,就只记得几年前这学生曾带了女朋友来实验室,漂亮又水灵,两人看着很般配。   桃李满天下、德高望重的学者,对学生总保持着一份亲和。老教授上了年纪,女儿出国定居后他不愿搬走,总喜欢把学生当孩子来关心。见童溪傻愣愣站在那里,他笑着招了招手,“过来。”   童溪没想到老教授记忆力如此惊人,乖巧地走了过去。   她当然记得这位老教授,是信息科学院的,姓付。   当年穆逸舟修计算机双学位时,曾在他的实验室里参与过项目,时间挺长。   付教授在他研究的领域里很有分量,那个实验室也很厉害,挑本专业的学生时都很苛刻,当初穆逸舟也是费了不少功夫才得以进去。老教授上了年纪,已经不需要亲自指导学生——那是年轻老师和博士师兄们的事——但学生有疑问时,他仍会耐心解答帮助。   穆逸舟从那实验室学了不少,没少在童溪面前夸赞。   后来穆逸舟申请出国,其中一封推荐信就是这位教授写的。   实验室聚会的时候,穆逸舟也曾带她去过,只是没想到付教授桃李满天下,竟然还记得只有一面之缘的她。   简单的问候与招呼,童溪在鹤发慈和的老教授跟前乖得像个初入大学的小女生。   付教授也俨然一副长辈的关爱态度,问她学习是否顺利。完了之后,又叮嘱旁边的学生,“逸舟啊,好久没回国,下回聚会记得带她来。”   “老师放心。”穆逸舟瞥了瞥童溪,睁着眼睛说瞎话。   付教授接着问,“你们都好几年了吧?什么时候结婚?”   “呃,这个不着急。”   “这哪行。”付教授笑了,“你们还年轻,不知道日子过得有多快,时间珍贵着呢,一不留神就都老了。谈这么多年也差不多了,能结婚就早点结,小心人家姑娘被别人抢走。”玩笑之间,又看向还站在拱桥边的杨曦,“那是?”   杨曦立马很有眼力见儿地赶了过来,微微躬身跟老教授打招呼。   “教授您好,我是童溪的朋友,叫杨曦。”   “是朋友啊。”   付教授意味深长地叹了一声,笑眯眯拍拍穆逸舟的肩膀。   穆逸舟面不改色,仿佛初次见面般朝杨曦伸出手,“你好,穆逸舟。”   杨曦也很配合地握手,“你好。”   气氛有点微妙,除了毫不知情地老教授外,其他三人都各怀心思。   穆逸舟每回见童溪时都碰见杨曦,就算明知已没有嫉妒的立场,看他俩出双入对,心里仍不舒服,想着刚才看到两人谈笑而来的画面,更是刺眼。偏巧自家老师记性好,满腔热情地往他心上插刀,杀人不见血。   此地不宜久留,他深深看了童溪一眼,然后扶住自家老师,“这儿风冷,我先陪您去学院?”   待会还有个论坛,付教授得出席,便点点头。   童溪和杨曦忙先后道别,“老师再见。”   目送那祖孙般的两人离开后,气氛稍微有点奇怪。   杨曦见穆逸舟也有三回了,之前看童溪那反常的举止时就觉得有猫腻,没想到今日偶遇,竟会看到这么一出。   说不嫉妒那是假的,听老教授那语气,童溪跟穆逸舟显然是曾在一起过,还是被长辈看好的眷侣。而童溪呢,每回拒绝他的善意时都毫不心软,刚才听穆逸舟睁着眼睛瞎胡诌时竟然没阻止。   只可惜,他早就扬言不会死缠烂打,总得把狼尾巴藏好。   杨曦只能不露情绪地笑叹,“这老师挺有意思。”   “嗯,德高望重又没架子,在学院挺有威信的。”童溪看向远处,还没收回目光。   她的唇微微抿着,神情惘然。   杨曦尽力让语气轻松,“有趣的老头,挺好的。”   童溪出着神没说话,这个话题就此结束。   -   老教授那番话如同往湖心投了颗石子,虽说当时各自镇定又若无其事,毕竟荡起了涟漪。   童溪送走杨曦,回宿舍的时候有些心不在焉。   就算有意不去触碰,有些记忆却像是雕刻在脑海里,拂去灰尘后仍然清晰。   这座A大的校园里,她学习生活了七年,每个角落都很熟悉。学校里的教学楼、图书馆、篮球场、湖边往北那一带园林般的散心去处,乃至路旁的草木、商店、食堂,都曾在她和穆逸舟共同的记忆里。   她一路往回走,穆逸舟的身影就一遍遍浮起来,提醒曾经的许多事——   大热天去看他打篮球,回来途中买冰激凌,他单手撑着,她只管拿勺子挖着吃。穿着简单T恤的男生汗流浃背,头发被汗水浸得半湿,却意气风发。   期末季的论文考试逼得人头秃,她拽着他去自习,听他讲题,直到图书馆放闭馆音乐,再踩着昏黄的路灯送她到宿舍门口。   闲来无事时约人在草坪打牌,他总能稳控全局,让她有恃无恐。   冬天的寒风流氓一样冻手冻脚,她爱吃糖葫芦,他经常特意绕道去买。   ……   时隔数年,最先想到的竟是平淡而日常的记忆。   仿佛一转头,就能看见他坐在熟悉的地方,笑容一露,自信张扬。   她当然也记得其他的。   回宿舍的路上有个路灯坏了的园子,白天花木繁荫,夜里却黑黢黢的,住着流浪的猫狗,沧桑岁月里发生过很多事。夜晚经过时,风动树梢,却又格外安静,穆逸舟会故意讲鬼故事,吓得她往他怀里钻。   在草坪上躺着吹风看夕阳时,他会毫无征兆地突然开车,看着她红了的脸说晚霞可真漂亮。   在她毫无防备时,会状若无意地骗她说嘴唇上有零食碎屑,然后借机耍流氓。   太多的记忆纷涌而出,却已物是人非。   那个夏天阳光很好,绿树葱茏,蝉鸣树荫。   而此刻萧索零落,孤身独行。   旁边不时有小情侣经过,就像当年的他们。或是嬉笑打闹着,沉迷于此刻的甜蜜,规划着不远不近的未来。或是低声安慰着,为一点点小事赌气,在细微的言语举止里,试探对方的心意。   而她呢?   她曾经的所有规划与幻想,都在穆逸舟失踪时轰然坍塌。   往后的日子里她也曾想过她的学业、工作,甚至十几年后想要的生活。   规划了很多,里面却只有她一个人。   就算没有人陪,童溪也坚信她能过得很好。有足够养活自己、奉养双亲的能力,有能为之努力的爱好和理想,有手有脚有闲钱,能去逛喜欢的风景,吃喜欢的美食,听喜欢的音乐会,看喜欢的演出,将屋子收拾得整洁漂亮,有志趣相投的朋友们同行,生活当然也会很好。   可是如果,如果那个未来里,能够有她喜欢的人呢?   如果她喜欢的那个人能陪在她身边呢?   眼睛忽然刺痛,眼泪毫无防备地滚了下来。   童溪默不作声地走,低头看路。   清寒的夜风将泪痕吹干,过后毫无痕迹,只留下眼角的冰凉。走进宿舍楼时,她甚至还跟往常一样笑着跟楼长打招呼。直到进了宿舍,整个人才像是被抽了筋骨,渐渐塌下去。   童溪知道她不该哭的。   远赴重洋去找穆逸舟却扑了个空,从伯克利回A市的飞机上,泪流得够了。之后每回鼻酸委屈,她都竭力挪开注意力,硬生生将眼泪逼回去。   没有谁离开谁就不能活,她也一样。   努力憋了四年,伤口都快愈合了,却在老教授一句轻描淡写的关心后,撕开了条缝。   以为不用在意的东西,其实仍然在意,在意得要命。   她远没有她想象的那样强大。   童溪抓住龙猫抱枕趴在床上,将脑袋闷到枕头里,肩膀轻轻颤动,无声无息。   -   快九点的时候,穆逸舟走出了信息科学院的办公楼。   已经好几年没来A大了,这是回国后头一次重温故地。   公司产品的测试版上线后,他连轴转地忙到了现在,今天回来,是因为A大主办了今年的大数据论坛,有许多领域内的教授和大牛参加。技术与理念日新月异,他公司的产品跟这东西息息相关,当然不能错过。   初回校园时复杂的心情被整日的繁忙冲淡,直到此刻。   穆逸舟推去所有的邀约,踏着路灯独自走在校园。   晚课刚结束,呼啦啦的学生从教学楼里涌出来,讨论着课上的内容,讨论着夜宵,讨论着立马要赶过去的学工和社团会议,周围全都是青春的脸庞。   轻易将思绪拉回到数年以前。   那时候他还是其中一员。   能够24小时连轴转地奔波在课堂、学工和社团之间,连续通宵也丝毫不觉得累,每件事都井井有条。能像灵敏度超高的精密仪器一样,迅速而轻松的学习、记忆,如同过往的十几年。也能在众人瞩目时笑得张扬,感染他想感染的人,有仿佛永远都用不完的精力。   只在某些时候,会陷入突如其来的低落消沉,消沉得不像他。   穆逸舟以前从没觉得那样的状态有任何问题,所以会在喜欢上那个女孩后,费尽心思追到怀里,许诺以未来。   直到后来……   回味过无数遍的记忆,在这个熟悉的环境里排山倒海般席卷而来。   穆逸舟忍不住想起白天的情形,想起童溪跟杨曦走在校园,并肩踏过拱桥。   同为男人,杨曦目光里的隐晦意图,他当然看得出来。   她涉世未深,不懂得如何拒绝人,怎么应付得了杨曦那种情场高手?明知已没有任何立场去过问她的私事,她这些年遭受的最重的伤害也是来自于他,穆逸舟还是忍不住掏出了手机。   微信里,跟她的对话还停留在一个多月前,他捡到钥匙的那次。   他站在湖边的林荫道,夜风吹得衣角轻摆。   修长的手指跳跃,片刻后,南边住宿区的某幢楼里,童溪的手机震动了下。   “童童,白天的事很抱歉,付老师他还不太清楚情况。”   屏幕的最上方,“粥哥”二字熟稔无比。   童溪坐在书桌旁边,脑海里浮现那人清冷挺拔的身影。原本低落的情绪在睡了一觉后已然恢复,她刚才跑到花店买了束百合上来,正修剪着往花瓶里插花,听着音乐调剂心情,看到这条消息,呆了一下,随即回复,“没事,老师也是好意。”   那边显示“正在输入”,过了好半天,才发过来几个字——   “要跟杨曦在一起了吗?”   这个问题来得突兀,却也简单直白。   童溪不明白他为何会关心这件事。有那么一瞬,她赌气地想,应该说“是”,就像那天在云居寺里,率先把他推回社团师兄的位置一样,潜意识里有点自我保护的意思。   他有了新的女友,她当然也能拥抱新生活。   他是受人瞩目的男神,她难道没有她的小骄傲?   但那样的赌气并没有任何意义。   童溪咬了咬唇,眼睛里掠过一抹自嘲,然后慢慢打字,“只是工作往来。”   湖畔路灯下,穆逸舟盯着那六个字,神情愕然。   所以……她还是单身?没有跟杨曦在一起?   冬夜寒冷,周围黑黢黢的没什么行人,只有手机屏幕照亮一方幽暗。   穆逸舟的手指在屏幕轻轻摩挲,渐渐地,清冷的眼底浮起温柔笑意,他仰靠在长椅靠背,嘴角勾着笑,望向夜空。   作者有话要说:  穆总笑得一脸痴汉hhhhh   仙女们,求收藏求收藏呀呀呀! 第9章 月光   自从上回在湘菜馆聚餐后,陈博就没再见过穆逸舟了。   虽然穆逸舟回来得低调,但他既然露了形,陈博也能打听到点小道消息,知道穆逸舟在一家很年轻的创业公司做CTO。   才26岁就能担此重任,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穆逸舟本科期间就曾做过创业实践的项目,在信科的实验室里泡了两年,技术也没得说,现在风光回来,果然是一如既往的牛逼。   这么牛逼的人,当然是很忙的。   所以,当穆逸舟约他单独出去喝酒时,陈博有点懵。   “就我俩吗?”陈博惊讶地停下手里的活,“不用叫上别人?”   “不用。”穆逸舟的声音从电话那端传来,低沉而笃定。   陈博张了张口,觉得这件事有点诡异。   他跟穆逸舟是同一级,当年也是前后脚加进协会的。不过就算他高中时也曾号称学霸,到了A大这种藏龙卧虎的地方,也是一山更比一山高,初级学霸和高阶学霸之间的差距,比人和狗的差距还大。   穆逸舟就是那种高阶的。   数院的课并不比物院的简单,穆逸舟却学得游刃有余,拿下不错的GPA的同时,还能抽出许多时间来搞社团活动。相比之下,陈博被物理折磨得头秃,为了拿到直博的资格,大部分时间埋头在图书馆,很少能抽空去参与协会的事。   所以他和穆逸舟虽然相识多年,比起社团几位骨干,私交不算特别多。社团内外,留在A市的旧友不算少,穆逸舟不叫别人,却单独找他喝酒?   陈博半个脑子还停留在博士论文上,一时间没想通那家伙要干嘛。   不过男人么,约酒也未必要理由,他很快就答应了。   “行啊,穆哥你啥时候有空?”   “周六如何?”   “没问题,我最近都在学校。”   事儿就这么说定了。   后来陈博走出实验室,暂时把毕业论文赶出脑海,拿他那还算聪明的脑瓜分析了一遍后,总算有点迟钝地猜到了原因——大概跟上回的聚会差不多,穆逸舟醉翁之意不在酒,想着的还是那个人。   啧啧。   -   陈博的猜测很快就得到了印证。   阔别数年后重逢,当初一起笑闹的伙伴们大多都各奔前程。穆逸舟人间消失了几年,切断了跟所有人的联系,不太清楚各自的去向。陈博在A大待了将近十年,送走一波波师弟师妹,更清楚当年那波人都去了哪里。   吃完饭,喝着酒闲聊旧事旧人,多少是令人感慨的。   “快啊,时间过得真他妈快。”   陈博喝了几杯之后,话有点多。   “想当年咱们刚考进来的时候,都还是青春年少吧,被小学生叫个叔叔还不乐意。一晃眼十年都快过去了,那些小朋友考进了大学,咱也真成叔叔了——何飞那小子去年结婚,前阵儿都升级成了奶爸!”   “这么快?”穆逸舟有点意外。   “也不算多快,他老婆是初恋,高中在一起的。”   这么一算,恋爱谈了七八年,也该修成正果了。   陈博想起什么,慨叹着欲言又止。   穆逸舟知道他想提谁。   旧友重逢,啤酒比红酒更亲能拉近距离,他喝了两口,深沉的眼底终于有了波澜。   “童童呢?她这几年状态好吗?”   “啧,果然是打听她!唉,说来话长——”陈博长长叹了口气,举起酒杯。   穆逸舟举杯轻碰,一饮而尽。   “当初那事儿,怎么说呢,就算我这种外人,也觉得你太不厚道。”陈博靠在椅背上,看着穆逸舟那头浓密的黑发,暗自叹了声同人不同命,接着说,“童溪什么性格,你最清楚。当时你玩失踪,谁都联系不上,我听说她还飞去伯克利找你。”   穆逸舟神情一顿。   他知道这件事,不过是在童溪离开之后才知道的。当时童溪在伯克利扑空,还给他在微信留了一段话,他过了挺久才看到。   翻来覆去看了无数遍,倒背如流。   陈博感慨地摇了摇头,“突然玩失踪,这事儿也就你做得出来。你就那么扔下童溪,兄弟们都怀疑你是不是犯事儿被抓走了。老宋还找之前去伯克利的师兄打听情况,后来隐约听说是休学了?”   “嗯。”穆逸舟点头,目光深沉晦暗。   陈博迟疑了下,“怎么回事啊?”   穆逸舟没说话,抓起酒瓶倒满杯子,一股脑灌了下去。   陈博没再追问。   越是优秀的人,越容易骄傲死撑,不想让别人看到他阴暗消沉的那面。哪怕站在汹涌波涛里,站在生死徘徊的边缘,也会咬牙镇定,默默扛过所有的苦难,心事藏得极深。尤其是穆逸舟这种,从来都以自信张扬的姿态示人的。   除非看淡旧事,否则不会向人吐露。   陈博叹了口气,“你也是够狠,舍得下她。”   怎么舍得下呢?只是那时站在悬崖边缘,不得不为罢了。   穆逸舟眉头微拧,声音却是低沉镇定的,“快死的时候,你会拖累喜欢的人吗?”   他抬眉问,脸上看似云淡风轻。   陈博一愣,差点结巴,“绝、绝症啊?”   穆逸舟大概觉得好笑,摇了摇头。两杯酒倒满,他往陈博面前推了一杯过去,“她有个朋友叫王子鹤,记得吧?”   “记得啊,一起玩过几次。”   “他们没在一起?”   “谁?”陈博怀疑自己是听岔了,“你说童溪跟王子鹤?”   穆逸舟颔首。   陈博差点笑出来,“在一起个屁。刚分手那两年,童溪脸上就差点往脑门贴男生勿近几个字了好吗,后来一直单着,多少英雄死在了撩她的路上。说真的,虽然不知道你当时发生了什么,但分手这事儿,对童溪影响挺大的。”   穆逸舟沉默着往下听。   “你出国那阵子她刚考完GRE,本来打算申出国的对吧?后来据说是找了个空地,把学英语的资料全给烧了。那阵子她也不参加社团活动,后来就算参加也不怎么笑,看得出来是在强撑,人都瘦了两圈儿。”   “听说有阵子,为这个事情,她还跟家里闹矛盾。”   “她家里还挺想让她出国刷个学历的,童溪应该也能申到不错的offer。”   “这些事都是有次碰见巫文静的时候,她说的。她还说想找人狠狠揍你几顿。”   “……”   断断续续的,陈博说起了童溪那两年的事情。社团里碰见的,道听途说的,还有巫文静痛骂穆逸舟时透露的。   穆逸舟眼底的墨色越积越沉,渐渐地,指尖轻轻颤抖。   他察觉不对劲,掏出支烟点上,深深吸了一口。   那一口吸得太深,他差点呛到,缭绕的烟雾吐出来,整张脸几乎被笼罩。   陈博坐在对面,看得傻了眼,“你什么时候学的抽烟?”   “前年吧,我都没想到会学这个。”穆逸舟深吸了两口,借此平复翻涌的心绪,等风浪重新归于平静,他才掐灭了烟,语气也恢复了平静,“我跟钟原不熟,你提醒着点,多组织社团活动。”   这活动自然是为了童溪。   陈博调侃,“怎么,你自己不敢约?”   “她可能不想搭理我。”   “自作自受。”陈博笑着嘲讽,朝他举杯示意。   酒杯碰在一起,发出低低的清脆响声,两人闷头喝酒,心照不宣。   -   不出意外,喝完酒的当晚,穆逸舟再次失眠了。   原以为割裂过后,童溪能像他所预估的那样,抛下旧事往前走,找个新的男朋友。毕竟世界之大,出色的男生并不少,她长得漂亮性格好,又聪明可爱,从来都不缺人追。他这种失踪的“渣男”,没什么可留恋的。   那样,即使他被埋在过往尘埃,也该欣慰瞑目。   却没想到,她竟那么固执。将近四年的时间踽踽独行,执拗地不言不语。   他实在是太混蛋了!   穆逸舟这辈子从没那样自责过。   站在落地窗前,子夜的城市只剩零星灯火,是喧嚣后暂时的宁静。   他眉头深锁,一根一根的,留下满地烟蒂。   两个夜晚没休息好,周一到公司上班时,虽然身姿笔挺帅气如旧,眼底却有点淡淡的青色。   做技术的小姑娘陆佳欣心细,很快留意到了。讨论会结束后穆逸舟去窗边远眺,放松眼睛,众人围着喝茶磨咖啡的间隙里,她小声问,“穆总是不是周末又来加班了啊?看他好像都没休息好哎。”   “没加班吧。”韩怀公翘着腿,端着咖啡杯姿态悠闲。   旁边程序小哥帮着解释,“穆总上周一直在忙,周末想加班被韩总劝退了。”   那他怎么还一副精神不振的样子?   陆佳欣想不明白。   要知道,穆逸舟这种神人,有时候就像永动机,住在公司疯狂工作一周都能保持精神抖擞、思维清晰。耀眼的锋芒下,这样露出隐隐的疲态还是头一回。   旁边站着大美女陈漪。   作为公司的美色担当,她不止脸蛋长得美艳勾人,身材也是很好的。茶歇的时候,同为女生的陆佳欣瘫在椅子里不想动,她却能踩着高跟站着或慢走,免得长赘肉。   ——自制力似乎不比穆逸舟逊色。   茶歇间的旁边是休息区,过了绿植点缀的几座沙发,就是明亮的落地窗。   公司所在的楼层挺高,穆逸舟孤身站在窗前,单手插在裤袋,背影颀长挺拔。要是找个靠谱的摄影师,没准儿就能拍出个有逼格的大片来。   陈漪经常觉得,穆逸舟虽然不显山不露水,那身气质却不比韩怀公逊色,想必家境教养也是很好的。而对比韩怀公换女友如衣服的做派,穆总的矜持克制更是让人着迷。   她抬手,轻啜了一口黑咖啡,加入话题。   “会不会是家里的事。穆总这么忙,就没打算找个女朋友照顾?”说着,目光瞥向韩怀公,有点探问的意思。   ——公司十多号人,就韩总跟穆总最熟。   韩怀公不负所望地开口了,却是笑得意味深长。   “别瞎操心,你们穆总心里有白月光。” 第10章 报信   平平淡淡的一句话,立马激起满满的八卦欲望。   陆佳欣最先探头,“真有白月光啊?”   “什么叫真有?”韩怀公笑了。   “就……穆总一直很禁欲很冷淡。他这么优秀却没找女朋友,这背后……嘿嘿!”陆佳欣是团队里年纪最小的,虽然没有陈漪那么美艳,因为性格软萌直率,算是半个团宠。她说完,旁边的男生也附和,“穆总肯定是个有故事的人!”   也有人玩笑,“故事能有咱们韩总多吗?”   韩怀公笑而不语,陈漪若有所思地看向落地窗,那边却早就空了。   这边喝完咖啡清茶,也陆陆续续回到工位。   陈漪整理着资料,有点心神不宁。   身在职场,办公室恋情是不该触碰的禁忌,她很清楚。对于禁欲系又高冷的穆逸舟,她最开始也只是感兴趣,喜欢跟他搭话,大概是怀着一种证明自己魅力的隐晦心思。   但感兴趣的时间长了,有时候就容易混淆。   陈漪的目光忍不住往斜后方瞟,那边是韩怀公和穆逸舟的办公室。   隔着玻璃窗,能看到穆逸舟坐在电脑后面,眉眼深沉内敛,姿态利落专注。   办公室里暖气足,他脱了外套,只穿了件整洁的衬衫,领口扣得严实。就像是他的为人,谨慎又疏冷,对美色视而不见,像是有道无形的墙,将一切诱惑阻隔在外。倒是跟韩怀公他们一起的时候,会玩会笑,搞得她都快怀疑他的取向了。   男人堆里,真有坐怀不乱的?   报告打印了出来,残留着刚出打印机的温热。   陈漪理了理精心打理的波浪大卷,去叩穆逸舟的办公室。   穆逸舟抬头看了眼,比个请进的姿势。   陈漪穿着身黑白拼接的通勤连衣裙,红唇涂匀,进门便笑,“这周的报告整理出来了,穆总你看还有问题吗?”说着,将报告递上去。   穆逸舟微微皱眉,却还是伸手接了。   迅速将报告看了一遍,划出几处要改的地方,他抬手递回,声音清淡,“下回发电子版就行。”   “好的穆总。”陈漪不以为意,“还有件事——”   她的话说到一半,忽然停住,因为对面的穆逸舟不太对劲。原本沉稳无波的男人,在抬头扫过玻璃窗外时忽然一怔,目光被黏住般,一错不错,仿佛被瞬间勾走了心神。   陈漪随他目光往外看。   玻璃窗外是办公区,尽头两排绿植,再往外是公司的玻璃门。门外是写字楼的通道,有两个女生正在那里说话,一个打扮利落,戴着工作牌,另一位像是个学生,头发捋在耳后,露出个侧脸。   而穆逸舟目光的尽头,不偏不倚,就是那两个女生。   办公室里片刻安静,随即传来韩怀公的声音。   “小陈,十分钟后跟我出门。”   陈漪应了声,看穆逸舟没有跟她继续谈话的打算,只好说,“穆总我先走了。”   “嗯。”穆逸舟回得心不在焉。   陈漪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外面的女生。   进公司也有几个月了,她可从没见过穆逸舟失态,哪怕产品开发遇到瓶颈、上线测试时碰见大麻烦,也都是镇定沉静、做事周全的。从没像刚才那样,平白无故地被勾走心神,浑然忘了旁边还有个她。   陈漪放下资料,迅速去收拾东西。   那边韩怀公刚推开穆逸舟的门,看见老友视线定格,回头看了看外面,神情稍顿。随即握拳咳了一声,等穆逸舟回过神,进去商量事情。   这小动作被陈漪捕捉到眼底,她靠在格子间上,眼神玩味。   几分钟后跟韩怀公出门,刚才的两个女生早已不见踪影。   陈漪风情绰约,半开玩笑地试探,“难得见咱们穆总走神,刚那女的不会是白月光吧?”   “我哪知道。”韩怀公笑得无辜。   不过,如果他没看错的话,还真叫陈漪猜到了。刚才站在门外的,似乎就是那天在云居寺碰见的童溪。   -   童溪走出电梯的时候,心里仍在砰砰乱跳。   她今早被导师召唤去汇报毕业论文的进展,刚走出办公室,就接到了巫文静的催命电话——这家伙被临时安排出个短差,时间比较急,手忙脚乱地准备好了材料,结果发现早上换了个包,忘带身份证了。   公司离学校略远,如果回去取,往返一趟太费时间,怕误车。   童溪服了她的马虎,大老远赶着送过来。   结果千算万算,也没想到巫文静所谓的“隔壁”竟是对门!   把身份证交给巫马虎后,童溪觉得哪里不对劲,看了眼周围,结果就看到了穆逸舟。他坐在对门公司的办公室,目光越过工作区和绿植,穿透数重玻璃,正正落在她身上,不知看了多久。   创业团队的办公区域有限,门口到办公室的距离不算多远。   迎着穆逸舟的注视,她能感觉到那目光里的情绪,像是藏在平静海面下的暗涌。童溪说不清那是种怎样的感觉,只觉得目光相触的那一瞬,有什么东西狠狠在心头撞了一下,同时撞碎了穆逸舟那层沉静的伪装。   让她几乎生出种错觉,仿佛在她没留意时,穆逸舟总在默默关注着她。   然后在不经意间泄露实情。   ——就像那晚他突兀地问她是不是跟杨曦在一起。   很短暂的对视,不知道是几秒。   周围的闲杂人等都被隔绝,她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目光被黏住似的,望着窗内。直到穆逸舟被人打断,她才回过神,然后迅速离开。   这种事不能深想,越想越乱。   童溪觉得她其实有点鸵鸟心态,对理不清又没法痛快解决的事,更容易选择拖延回避,尤其是关于穆逸舟的。   回学校后,她竭力不去想穆逸舟那眼神,一头扎进了准备写的新书里。   -   连着十来天沉浸在实习和写文,没了黄丽女士指手画脚的电话轰炸,日子过得还算清净。   天气越来越冷,厚厚的羽绒服都挡不住透骨的寒风,童溪实习之余窝在宿舍不敢出门,闲了就对着阳台外的树丛发呆。   巫文静最近在跟男朋友钟学榛闹矛盾,就算俩人同校,也能一个电话打半小时。她又是个火爆脾气,闹起来鸡飞狗跳的。   童溪在旁边看着,或者宽慰劝解一下,或者到隔壁宿舍去聊天,或者干脆跑到外面奋起码字,回来默默感慨。   恋爱有恋爱的甜蜜,单身也有单身的好啊。   这样的鸡飞狗跳持续了几天,以一个令人振奋的好消息告终。   ——经过几个月的艰苦奋斗,钟学榛拿到了最想要的offer!   钟学榛跟巫文静同级,俩人在通选课上认识的,起初只是机缘巧合地坐到一起听课,后来一起熬过小组作业,很快就熟了起来。他也是数院的,不过对本专业没什么学术追求。本科时修了经济学的双学位,毕业后读个工商管理硕士,冲着最赚钱的金融行业飞奔而去。   从之前的实习,到秋招时上蹿下跳的折腾,简历投出一大堆,面试了几十次,先后斩获了几个offer都不满意,直到昨天下午,收到了他最心仪的offer——   能解决A市的户口,也有很不错的待遇和发展前景。   钟学榛心满意足,巫文静也为他高兴,之前的不愉快一笔勾销。   这天夜晚,夫妇俩约了几个平时经常玩的朋友出去high庆祝。   童溪自然也在其中。   玩得很尽兴,童溪喝了点酒,出来的时候觉得热,稍微敞开领口透气。   谁知道第二天起来,竟有点鼻塞的症状。   童溪没太当回事,照旧去报社实习。   结果上午症状加重,鼻塞之余头疼昏重,开会讨论的时候脑子一直掉线,还打了几个闷重的喷嚏。石琳看着担心,找了些药给她吃。午休过后杨曦来这边商量事情,听说童溪病了,忙到办公室看她。   那会儿童溪还在睡,脑子里昏昏沉沉。   被人推醒时,她甚至还满脸迷茫,“啊……几点了?”   “晚上八点。下班了!”   杨曦那张大脸贴过来,旁边站着石琳和两位同事。   “发烧了都不知道,还在这儿睡,心也是够大的。”石琳很无奈,取了童溪的羽绒服给她裹上,“快去医院,小杨总下午没事,正好送你。”说着,又把包递给了杨曦。   童溪虽然难受,倒还没到不能自理的地步,忙说,“没事的,我自己回去。”   “少给我逞强,晕倒在路上可没人管你。”石琳做事一向强硬,不由童溪分说,直接给她塞到了杨曦的车上。   童溪没办法,也知道感冒略重,只好麻烦杨曦把她送到校医院。   -   天气太冷,校医院里全是她这样的倒霉蛋。   排了半天队才挂到号,到了内科诊室外,两排候诊的长椅也都快坐满了。童溪默默掏出口罩戴上,觉得都回学校了,实在没必要留个大男人陪着,太浪费时间。道了谢,请他早点回去,免得被传染。   杨曦哪里肯走?   两人说着话,斜对面的角落里,陈博捂着厚厚的口罩,正努力打喷嚏。   几个酸爽的喷嚏后,鼻子总算通了气,他一抬眼,就看到人群里多了个熟悉的身影。   是童溪。   她旁边那位不是穆逸舟,而且长得还挺帅!看那细心照顾的样子,显然是有所图谋的。   陈博立马想起了穆逸舟那晚吞云吐雾,为女人沉默神伤的样子。从前那么张扬自信的人,也不知怎么的,出趟国回来,竟玩起了高冷深沉,连追心爱女生的胆气都没了。他暗自感叹,掏出手机,拍个照片发到穆逸舟的微信上。   “穆哥,还要不要老婆了?”   作者有话要说:  后天早上见呀~v前最后一次请假hhhh 第11章 照顾   穆逸舟收到照片的时候,刚开完技术组的讨论会。   测试版产品上线后,体验和反馈都很不错,这阵子全公司连轴转,为推出正式版的产品加班加点。他作为技术方面的中坚力量,这阵子忙得够呛,刚才将许多细节的问题敲定后,紧绷的神经才稍微松懈。   松懈过后,便是睡意。   穆逸舟原本打算回办公室睡一觉,在看到照片时,睡意顿无!   光线不算明亮的候诊大厅里,乌压压坐了不少人。他一眼就看到了人群里的童溪,哪怕她的脸被口罩遮挡,只露出一双眼睛。而她旁边那人一副嘘寒问暖的样子,可不就是杨曦?   穆逸舟心里猛的一跳,不知她是怎么了。   仔细分辨周围环境,才想起来那是校医院内科门诊的地方,这几年布局没怎么变,只是墙上换了更大的显示屏。   看样子她是感冒,无精打采的,应该还挺严重。   童溪的身体素质还行,平常很少感冒,症状轻的吃个药就过去了。但如果症状加重,就很容易病如山倒,吃药未必管用,而且整个人特别难受。   穆逸舟目光微沉,跟韩怀公说了一声,直奔A大校医院。   错过了上下班的时间,路上倒很畅通,穆逸舟快赶到时,陈博尽职尽责地发来前线消息。   “童溪输液去了。”   穆逸舟开着车扫了一眼,眉头紧皱,果然。   -   A大校医院,输液室里的人不少。   最近天气时热时冷,空气又干燥,流感传播得格外欢快,放倒了不少人。还剩半个月就到期末季,有些小朋友很用功,一手输液,一手还能翻着书用功学习。   童溪也没想到这次感冒竟如此来势汹汹,细长的针头扎进皮肉时,忍不住蹙眉。   杨曦刚接完电话回来,看到她皱眉,便笑了笑,“怕疼啊?”   “能不怕么。”童溪嘀咕。   麻烦人家驱车送来,又陪看医生,实在耽误时间。她觉得不好意思,也不想没完没了地欠杨曦的情,旧话重提,“杨总,我已经给室友发消息了,她待会就来接我。你有事就先去忙吧,不用管我的——输液还要好久呢,再晚点该堵车了。”   “没事,等你室友过来我再走。”   杨曦说着,挑她旁边的空位坐下。   童溪咬了咬唇。   室友当然是不会来的,巫文静今天实习,下班后挤地铁回来,已经挺辛苦了。她不过是感冒输个液,芝麻大点事情没必要折腾别人,压根儿就没给谁发消息求救。   杨曦不知情,怕她倔脾气赶人,又机智地搬出个大佛来。   “感冒成这样,脑子都烧迷糊了,我要真把你一个人丢这儿,石姐得杀了我。你休息会儿,我去买点吃的。”   说着话起身,才抬头就愣住了。   又一次冤家路窄,那个叫穆逸舟的男人追到了跟前。   隔着三四步,俩人大眼瞪小眼,就算不知对方底细,却能洞察彼此的打算。   穆逸舟最先招呼,声音清冷客气,随即越过杨曦看向童溪。   照片里光线微暗看不太出来,此刻照面,她的脸色格外苍白,能看得出来的虚弱。那双清澈灵动的眼睛也失了神采,微微仰头看他,秀气的眉头拧着,显然是很难受。   冷硬的铁皮座椅,她耷拉脑袋坐着。像是无家可归又没人照料的小猫,疼痛难受都一声不吭,可怜兮兮的。   穆逸舟心里狠狠揪了下。   童溪嘴唇翕动,声音很轻地招呼,带着点鼻音,“穆师兄。”   软软的嗓音,像是她以前受委屈后撒娇,让人想抱在怀里。穆逸舟克制着没去碰她,将进门前买的粥放在旁边,“怎么样了?”   “医生说重感冒,得输液。”杨曦代为回答。   穆逸舟瞥了他一眼,说:“麻烦你了。”   童溪脑袋疼,脖子酸溜溜的,也没精力看俩人的暗流涌动,只看着穆逸舟那双修长的手指解开袋子,里面是一碗她喜欢的皮蛋瘦肉粥和两份小菜。   堵得难受的鼻子,忽然就微微泛酸起来。   以前她生病难受,吃不下饭的时候,穆逸舟就常会买粥给她喝。平时懒散张扬、不怎么有耐心的人,那时候却能温柔地慢慢哄她吃饭,喂饱了才罢休。有一回她也是感冒严重,在这儿输液,他去校医院外面买粥,也是这样的搭配。   那时候她爱跟他撒娇,病了更容易脆弱,嘟囔着浑身难受,不想吃。   穆逸舟二话没说,拿身体挡着周围人的视线,一口口喂她喝粥。   她被哄得心满意足,还给他发射糖衣炮弹,说那是她喝过的最好喝的粥。   却没想到,今时今日,他会拎着同样的粥菜来看她。   童溪不知道他为何会赶来,却觉穆逸舟这次来得挺及时。至少,如果非要欠一份情的话,杨曦和穆逸舟之间,她倒更愿意选后者——反正穆逸舟曾对不起她,不必有心理负担。   她扒拉着餐盒,抬头勉强笑了笑。   “援兵来了,杨总该放心了吧?今天谢谢你。”   到了这地步,杨曦又不是真的脸皮厚如城墙,哪可能再赖着?于是摆摆手,笑说:“那你好好休息,我给石姐回个信儿。”又朝穆逸舟打个招呼,一脸淡定地出门走了。   穿过病人熙攘的医院大厅,外面寒风冷冽。   杨曦敞着衣领,任由冷风灌进脖子,吹走脑袋里的闷热。   原本不明白的事情,也在此时渐渐明晰。   ——他一直不明白,童溪明明分手已久、单身数年,没有心仪的人,又不是推崇独身主义,为何总不肯松口,给他个追求的机会。如今看来,症结就在这该死的穆逸舟身上。   之前在学校遇见时,她还佯装无事,轻巧带过。但今日穆逸舟赶来时,她分明眼眶微红。若不是旧日的情分还没斩断,怎会在病了的时候,理智地拒绝着他,却在另一个男人面前流露软弱?   杨曦看着灰蒙蒙的天,半晌,轻轻吐了口气。   -   输液室里,童溪和穆逸舟面面相觑。   童溪实在没料到穆逸舟竟然会来,拎着粥菜直奔此处,目的很明确,神机妙算一样。   她默默盯着他,眼睛里是浓浓的疑惑。   穆逸舟脸上四平八稳,摆好粥菜,拆了餐具递给她,解释似的,“陈博刚看见你了,说是重感冒。”   “然后你就来了?”   “嗯,先吃饭垫垫肚子。”穆逸舟仿佛觉得这种事理所当然,语气平稳,垂着眉目,看不到眼底的情绪。   童溪咬了咬唇,低头单手喝粥。   她中午饭时因为难受没怎么吃,折腾到现在快四点,确实是有点饿了。香糯柔软的粥最合胃口,穆逸舟拿了筷子,很自然地将菜铺在粥上,她拿勺子舀着吃,配合得竟然很默契。要不是旧事横亘,她甚至要怀疑是不是记忆出错了,她和穆逸舟根本就没分手。   但那当然只是错觉。   她其实有好些话想问他的。   比如那天在写字楼里,隔着几道玻璃的对视。比如今天明明是工作日,他怎么会在听见陈博通风报信后就赶过来,半点都没耽搁。   他究竟什么意思?   如果真这么关心她,当初干嘛丢下那么个糊弄的理由突然分手,然后销声匿迹?还是说,如今的关怀只是因为他觉得旧事亏欠,想稍稍弥补?如果是出于亏欠弥补,她并不需要。更何况他都有新女友了,老这么做不合适。   童溪傲娇地想。   发烧的脑袋疼得像要裂开,被这一团乱麻搅着,成了团浆糊。越往深想,越觉得脑袋昏重,比感冒后做高数题还艰难。   童溪最终放弃了挣扎。   一碗粥喝了大半,身上有了力气,似乎也就没那么难受了。   旁边穆逸舟拿着手机,手指在屏幕迅速跳跃,大概是在处理工作的事。童溪没打扰他,靠在椅背上,看着天花板发呆,渐渐地好像睡过去了,唯有输液的那只手警醒着,僵硬地一动不动。   睡梦里意识迷糊,光怪陆离,直到被人推醒。   吊瓶输得快要到底,旁边的餐盒也已经收拾干净。   穆逸舟坐在她的旁边,还是那副清冷沉稳的样子,正跟护士说话,手里攥着一堆药——A大校医院的惯例,感冒了爱开一堆中成药,冲剂、口服液、糖浆之类的一大堆,每回都得拿书包满满当当地背回去。   叫人头疼。   穆逸舟对此习以为常,左手勾着那袋药,又熟稔地拎起她的包。   “走吧,送你回宿舍。开车到南门再进去,离宿舍近,能少吹风。”   低沉的声音,不像从前张扬,语气却仍不容置疑。   童溪站着没动,就那么看着他。   片刻对视,穆逸舟有点无奈地倾身微微靠近,“怎么了,还不舒服?”   “没有,就是觉得不用那么麻烦,我自己回去也没事。”童溪精神比刚才好多了,淡声说着,伸出手试图取回东西,那执拗回避的态度都写在了脸上。从前她跟他闹脾气的时候就是这样,娇弱又逞强,有点傲娇。   穆逸舟叹了口气。   “童溪师妹,就算我是个混蛋的前男友,毕竟也还是社团的师兄,这么点事不算麻烦。”   他说得语重心长,夹杂几分无奈。   “前男友”三个字撞在心坎上,像是在那层始终还没捅破的窗户纸上戳了个孔,童溪也是仗着生病了,不用像平时那么理智,抬头便道:“但是在你女朋友看来,这可未必是小事,也不太合适。”   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整冠,他干净利落地分手玩消失,现在旧事皆成过往,已经有新人在侧了,她避个嫌难道有错吗?   穆逸舟愣了一下,神情错愕地看着她。   “你很介意我有女朋友?”片刻后,他这样问。   作者有话要说:  闷骚vs小傲娇是真的哈哈~ 第12章 追回   输液室里人不少,有安静翻书的,也有低声聊天的。   俩人的声音都不高,但临走前耽误片刻,你瞪眼我叹气的,很像是闹别扭的小情侣。到底有人看过来,好奇打量。而穆逸舟的目光则直勾勾盯着她,带几分探究,甚至……惊喜?   这让童溪有点莫名的慌乱。   她也不知道那句话怎么就脱口而出了。   自从那晚在江南菜馆撞见,看到那个女孩亲昵地挽着他手臂后,那一幕便烙在了脑海里,时刻提醒她,穆逸舟已经有了新女友,她是个早已翻过篇的旧人。而大部分女孩子,都是不乐意男朋友跟前女友走太近的。   这想法原本没什么,但被穆逸舟这样反诘,怎么显得……   显得她还惦记着这混蛋,介意他的新恋情一样?   才不是呢!   童溪暗自哼了声,扭头就往外面走,白嫩的耳朵尖微微泛红。   穆逸舟看着那可疑的微红,连日劳累后沉闷的心情不自觉地上扬,压住唇角的笑意,忙跟了上去。直到出了大厅,她才顿住脚步转身,跳过之前的话题直接问道:“你车停在哪里?”   “跟我来。”穆逸舟已然恢复了清冷持重的模样。   途中没再多说话,保持着默契的沉默。   车里暖气开得刚好,穆逸舟开了音乐,加拿大著名的自然录音大师Dan Gibson的作品,黎明丛林的鸟鸣声、山涧溪流的水声,配上空灵舒缓的音乐,闭眼聆听时,能让人从喧闹嘈杂的城市飞向古老宁静的大自然。   童溪有点诧异。   从前穆逸舟精力旺盛,很少听纯音乐,更不怎么碰这种空灵的大自然系列。   但这几首确实很好听,能让人在烦躁时平心静气。   深冬时天黑得早,车外是灯光粲然的城市高楼、匆忙赶路的车流人潮,童溪侧头看着外面,玻璃窗上映着穆逸舟的轮廓。她对着那人影出神,眼角余光里,人流渐少,车子拐进通向A大南门的单行道,树荫里路灯昏暗,他的轮廓愈发清晰。   重逢后,这还是头一回,她能肆无忌惮地打量他。   ——在车窗模糊的倒影里。   直到车子停稳,童溪才回过神。   音乐被按了暂停,突然到来的安静里,穆逸舟叫她,“童童。”   “嗯?”   “这几年我没再找过女朋友。”穆逸舟修长的手搭在方向盘上。   童溪诧然看向他,正对上他的目光,深邃而意味深长。   有那么一瞬,童溪觉得那眼底似乎有温情,如同从前他爱着她的时候,勾人沉溺。但那温情之后的事有多惨烈,她记得很清楚——穆逸舟毫无征兆地提出分手,然后销声匿迹,失联失踪,剩下她独自熬过那段时光。   这个男人就是如此,能把你护在手心里捧上天,也能任由你摔得粉身碎骨而不闻不问。   像是涂在刀尖上的蜜,她努力追上他的脚步,满怀期待地去舔,却割得舌破血流。   谁还敢舔第二次?   再说,谁问他这几年有没有交往新女友了。   童溪不敢深究他眼底的意味,触到电似的挪开目光,低头去解安全带,听见他补充道:“所以你不必顾虑,更不必躲着我。”   这倒是没问题的,童溪点头,“知道了。这边停车位很难找,师兄早点回吧,路上小心。”说着话,将羽绒服的帽子扣在脑袋上,拎起背包和那袋药,钻进车外的寒风。   门口保安查了校园卡,她匆匆往里走,头都没回。   冬日夜晚寒冷,她裹得严严实实,背影却仍秀弱单薄。   他不在的这几年,她便是这样孤身一人,扛过所有的辛苦和难受,咬着牙一声不吭。不肯流露软弱,也不肯找个人陪在她的身边。   穆逸舟想起她坐在校医院熙攘的人群,输液时苍白可怜的脸色,心里针扎似的。   直到那背影混入人流、没入夜色,才发动引擎离开。   -   韩怀公发觉他的搭档最近有点不务正业。   穆逸舟是个技术牛人,靠的是过人的天分和实践里的磨炼,也是靠不断汲取新知识。他的办公室里有一面书架,上面全是算法和数据挖掘之类的书籍,技术和理论性的都有,多半是大部头的英文书,看得人头疼。   而穆逸舟每天午睡间隙里,都会翻看这些。   最近却不一样了,他的案头多了两本心理学的书。   ——比起他那些艰深复杂的专业书籍,这两本心理学的写得比较浅显易懂,却很实用。   韩怀公已经很久没看他读这类书了,上回看见,还是穆逸舟状态还没恢复好的时候,捧着这类书自学,然后配合医生的治疗,竭力调整。   午休时间来串门,看到穆逸舟又躺在椅子里翻书,韩怀公随手挑起来看封面。   讲创伤后应激障碍的。   这是几个意思?就算穆逸舟病情复发,也不牵扯这玩意儿啊。   韩怀公搞不懂,一屁股坐在他对面的沙发里。   穆逸舟眼皮都没抬,“又来干嘛?”   “等吃的呗。”韩怀公翘着个二郎腿,“陈漪刚出去买东西,待会保准要送来,我早点到你这儿等着,省得她多跑一个办公室。”   “我又不吃。”   “你不吃,架不住人家愿意送啊。”韩怀公调侃。   穆逸舟仿若未闻,只随手指了指,“那边还有没拆的零食,自助服务吧。”   韩怀公随他所指看过去,果然有一袋榛子,拿过来撕开慢慢吃。   说起来穆逸舟也算是个神仙了,神仙得几乎不近人情。公司还在初创期,团队里都是年轻人,氛围相对宽松,零食水果供应更是必不可少。陈漪心细,这些事都办得妥帖,对穆逸舟更是格外上心,零食水果专挑合口味的送,谁知这位愣是不领情,没半点松动。   这样想着,随口感叹,“这么多零食放着发霉,白费了大美女的殷勤。”   穆逸舟低哼了声,“你就只管看戏?”   “放心,献个殷勤而已,陈漪有分寸,不会越线。”   说到这,韩怀公忽然福至心灵——穆逸舟不搭理陈漪是因为那位童溪,看这莫名其妙的书难道也是因为童溪?失恋、创伤、应激障碍……   “有点夸张了吧?你给人姑娘伤到这地步了?”韩怀公声音微微拔高,有点谴责的意思。   穆逸舟疑惑抬眉,见韩怀公的目光直勾勾落到书上,才明白过来。   他随手阖上书扔在旁边,“不至于,但多了解点总没坏处。”   “那你这弯子绕得也太大了。你那师妹年轻漂亮,有身材有气质,肯定大把的人追,都分手多少年了,轮不到你操心。闷这儿翻书琢磨,整个一闷骚男。换成我,礼物鲜花成堆的送,搞个派对道个歉,女孩子么,容易感动心软。到时候摊开了说明白,不就完事儿了。”   “童童不吃这套。”穆逸舟轻描淡写。   何况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要融化也得慢慢捂热,耐心等裹在冰层里的东西露出来。拿火烤、拿锤子砸,他根本舍不得。   欲速则不达,半岁之病岂一朝可愈?   韩怀公从来都是换女友如衣服,工作上认真专注,感情上游戏人间,理解不了他的执拗。只靠着沙发揉了揉脑壳,嗤笑一声,“说到底,你就是放不下她,还找这种乱七八糟的理由。”   “谁说我要放下她了?”穆逸舟反诘。   韩怀公语塞,片刻后,挑眉笑了起来,“不是说人姑娘有主了,不打算追回来吗?”   穆逸舟笑而不语,只取几粒榛子来吃。   “啧,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穆逸舟没搭理他的嘲讽,见桌上手机震动,拿过来一看,是来自钟原的微信。   “穆师兄好,明年9月是协会创立十五周年整,我们计划办个庆祝活动。因为要邀请在校生和已毕业的前辈们参加,事情比较多,需要成立会庆筹备委员会早点准备,能邀请师兄加入委员会吗?诚心求前辈指导[抱拳][抱拳]”   这么快就十五周年会庆了?   穆逸舟微怔。   文物爱好者协会成立的时间不算太长,十周年的时候,正是他担任会长。那场会庆办得很辛苦,会员们很早就开始筹备,他和童溪冒着A市的酷暑忙了半个月,累得人仰马翻。但效果也非常好,很值得。   一转眼,竟已过了五年。   时间过得实在太快,半个十年一晃而过,猝不及防。   不知怎么的,穆逸舟就想起了上回付教授说的话。   ——时间珍贵着呢,一不留神就都老了,能结婚就早点结。   穆逸舟手指在屏幕上微微停顿,随即回复,“很乐意加入。” 第13章 照片   邀请加入筹备委员会的消息也发到了童溪的微信上。   协会成立十五年,小活动办过无数次,大型庆祝活动却不多。五周年的时候,社团规模还不大,积淀也有限,十多个人的社团,办个讲座展览、搞几个刷文保的活动,已经算不错了。   十周年的时候,是穆逸舟担任会长。   那时候的穆逸舟精力旺盛,想法很多,执行力也很强,带着几位骨干组织了许多活动,邀请毕业的师兄师姐们返校,整理文稿办十周年特刊,还搞了场小型晚会。活动结束后,社团里添了不少新鲜血液。   那段时间她几乎是天天跟穆逸舟黏在一起。   有点辛苦,却也很开心。   到如今,社团的人换了几拨,当初组织过十周年活动的人剩得已经不多。陈博学物理的,选了个忙碌又严苛的导师,毕业论文也还没写出来,成天泡在实验室里,能分出的精力有限。童溪的时间还算灵活,义不容辞。   钟原那边很快敲定了名单。   不过正逢期末季,骨干们忙着考试和论文,便把时间定在了寒假前。   委员会的群里九个人,六位在校生,三位是已毕业的。一位是穆逸舟,另两位是穆逸舟拉进来的前辈——社团的创始人陈立和另一位对社团感情很深的老师姐。两位都在十周年庆典时返校参加过活动,被穆逸舟邀请后欣然参与。   九张头像,轻易把十五年的时光串了起来。   童溪在A大多年,跟协会感情很深,想着这些年的变迁,多少觉得感慨,犹豫了好半天,临睡前还是忍不住把放在书架最上方的盒子搬了下来。   盒子有点沉,装着十周年的特刊、纪念相册、她当编辑的几本会刊和许多小纪念品。   好几年没打开过,里面依然纤尘不染。   翻开相册,从协会创立之初的老照片,到后来社团组织活动的各种照片,都是时光的印记。最后面的那几页上,穆逸舟出镜最多。而她也从最初站在边上的小女生,变成后来站在穆逸舟身边的人。   从高中到A大,她看着遥不可及的炽热骄阳,默默努力了那么久,终于站到他的身边。   那是她这么多年里最开心的时光。   指尖停留在一张抓拍上。   是在图书馆旁边的草坪,她和穆逸舟并肩坐着,她微微侧身,伸了手作势要去打他,而穆逸舟稍稍后倾,像是在躲。夕阳淡金色的光照在他的侧脸,轮廓英挺,唇角笑意很深,肆无忌惮的张扬里又带几分收敛。   那好像是穆逸舟第一次跟她开车。   口头调戏的那种。   穆逸舟在感情上其实是个挺克制的人。   以前他自信、张扬,站到台上时一副老子天下第一不服来战的样子,能带着兄弟朋友们熬夜奋战,能周密安排稳控全局,成为团队里的主心骨,对于女生却总保持着适当的距离,更不会没事儿耍帅瞎撩。   高中的时候,穆逸舟在学校很耀眼。   成绩优异、长得帅又有少年的傲气和张扬,每回上台领奖或者讲话,都是众人目光汇聚的焦点,暗恋他的女孩子加起来能组半个年级。   但他从来没跟谁传过八卦。   青春躁动的时候,恋爱总会最戳人的话题,学校里有班花有校花,多半都会沾上点捕风捉影的八卦,那位所谓的校草更是女朋友遍地跑。   穆逸舟却从来都没有。   他比同龄人都聪明、张扬,也似乎更加冷静,甚至暗藏倨傲——   高中的时候,他经常上台讲话,姿态是得体而自信的,但神情里偶尔会流露点不耐烦,仿佛嫌弃这种形式的无聊。体育课时,他会跟男生们打球、玩闹,却会偶尔站在人群外远眺,似乎学校太小太无聊,他迫不及待想去远方。   少年男女间我喜欢你、你暗恋我的把戏,在他看来,大概也是幼稚无聊的。   以至于后来,童溪意识到穆逸舟在追她时,一度怀疑是她的错觉。   但那确实不是错觉。   被抓拍的时候,两人已经在一起了,他读大四,拿了好几个offer,最终选择去伯克利跟随他喜欢的那位老师,一切就绪,只等着毕业后飞向远方。她还在读大二,繁重的课业之外,跟着老师做课题积攒经历,抽空准备考GRE,打算到时候申请出国。   为了追随他的脚步,也为了自己。   那次是协会组织真人RPG活动,约定结束了在草坪集合,然后大家一起去聚餐。   她负责的那个点结束得早,先回草坪复命。   春天的傍晚很温柔,草坪上几株白鹃梅开得正好,细碎繁密的花压着丛叶,宛如层林点雪。回来的人还不多,她和穆逸舟找个地儿坐着吹风闲聊,有西山晚霞,草坪落照。   不知怎么的,说起各自名字的由来。   穆逸舟以前很少谈及他的家庭。他在大一时就已经济独立,平常似乎也很少跟家里人联系,那回倒是提了不少。   他父亲的名字很好听,叫穆知非,是C市一所大学的教授,研究历史的,钻研了太多荣辱起伏后,性格里有些悲观淡然,也清高有气质。穆妈妈家里以前是从商的,她有这方面天赋,脑袋聪明,长得也很漂亮,当初冲着穆知非的颜值和才华倒追得手,大学毕业就结了婚。   穆逸舟出生的时候,俩人感情已有了裂隙。   被容貌和爱情冲昏的头脑清醒后,年轻的穆老师终于发现,他和妻子的追求其实相差甚大。而精神追求上的鸿沟,也不是恋爱时撒娇甜腻就能弥补的,在经商之风重兴,穆妈妈越来越痴迷于赚钱时,更难以协调。   所以给儿子取名逸舟,想让他在逐利的家庭里,保有一份淡然洒脱。   算是个寄托了期望的名字。   相较之下,童溪的名字来得简单多了。   ——她爸爸姓童,老家附近有条桐溪,取了个谐音。   穆逸舟没去过桐溪,却知道那边风景很美,随口就说,“挺好的名字啊。”   “取得也太随意了吧。”童溪不满。   “我觉得挺好。”穆逸舟坚持己见,伸长了腿坐在草坪,唇角压着笑,像是咀嚼什么,漫声道:“跟我的名字天造地设。”   “有吗?”   “桐溪之上,逍遥逸舟。不是很好?”   这么一说,还真有那么点诗情画意,童溪深以为然地点头。   过了会儿又觉得不对劲,而穆逸舟则噙着笑看她,眼底含意深讳。   那是种很奇怪的眼神,仿佛在风平浪静的海面下,有些暗流在涌动,暧昧而让人捉摸不透。她回想桐溪的山水,没觉得那画面哪里不对,在穆逸舟那奇怪目光的注视下,却笃定这话另有深意。   桐溪之上,逍遥……   童溪之上,逍遥逸舟?!   十八岁的童溪还比较单纯,半只脚试探着踩到成年人的地盘,懵懂好奇地学着知识,却羞于提及。领会到背后含意的那一瞬,她瞪大了眼。而穆逸舟则笑着觑她,身体微微倾靠过来,肯定了她的猜测。   那眼神分明就是调戏!   童溪恼羞成怒,红着脸抬手去打他,穆逸舟笑出声来,往后躲。   这一幕被协会里负责到处拍照的同学捕捉,然后定格。   黄昏的草坪上,余晖是淡金色的,他们都还很年轻、肆无忌惮。   -   童溪的视线停留在那张照片,咬了咬唇。   在穆逸舟销声匿迹之后,有段时间,她经常会忍不住翻看旧物。   比如穆逸舟送给她的小礼物,协会组织活动的各种照片,一起熬夜编辑的会刊——没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她会在排版时做点小手脚,将她的名字放在离穆逸舟三个字最近的地方,藏着无人知晓的欢喜。   那些小心思,是当时繁重学业里最甜的蜜。   在分手后却成了最毒的酒。   每回翻看照片,到最后都是流泪满面,她都不知道是何时哭的。   再后来,她像戒烟一样,强迫自己戒掉那些东西。   当然是舍不得丢的,只能竭力不去碰。礼物被装进箱子,藏在床底不见天日,照片和刊物锁在盒子里,放到柜子的最顶端,还拿小锁子封住,将钥匙交到巫文静手里看管。起初还会忍不住对着盒子发呆,慢慢地就习惯了,毕竟人总是要往前走。   如果不是穆逸舟突然回来,它仍会躺在柜子顶端。   也许再过几年,她会忘记。甚至可能在某个忽然想开的时刻,释然地送走旧物,来一场断舍离。但穆逸舟回来了,虽然跟从前的张扬姿态迥然不同。   他说这几年没再找过女朋友。   童溪清晰记得穆逸舟说这句话时的神情。   从张扬骄傲,变得沉默内敛,光鲜回国的背后,这些年他想必过得也不容易吧?   作者有话要说:  彼此吸引的两颗心,还是会慢慢靠近滴 第14章 新年   生活仍然在继续,如同过去的几年一样。   寒冬腊月是最难熬的时候,除了上下班和无法推脱的活动,童溪恨不得整天都躲在宿舍里,抱着暖气,在温暖如春的小天地里休养生息。   新的小说准备得很顺利,等攒够了存粮就能开张。   让人头疼的是毕业论文。   她的选题不算很难,但从文献综述到实证的部分,仍然要花费不少时间。   童溪不想大过年的回家写论文,就得在放假前啃掉一部分,免得下学期被杂事打乱计划,时间太紧影响质量。何况学期初导师会过问进展,她已经被赦免不用跟项目,毕业论文的事总不能毫无准备吧?   这实在很挑战自制力,童溪把闲书缴到巫文静手里,闷头看文献。   书窗紧闭隔绝寒风,倏忽之间便到了新年。   往年的跨年夜童溪都是跟巫文静连体的,今年也不例外。那天正好周三得实习,俩人下班回来,在食街的一家店里碰头,一起的还有隔壁寝室的同学、巫文静的家属钟学榛,以及童溪的老朋友王子鹤。   ——王子鹤是来凑热闹的。   他室友昨天就飞走了,去凑份子钱,实验室的人各有安排,剩下几个精壮的汉子都是单身狗,喝酒也没什么意思。王子鹤还欠着童溪一顿饭,因俩人有空的时间总是错开,拖了半个多月都没兑现。   趁着这机会,王子鹤厚着脸皮求收留。   童溪看他一副无家可归的可怜样,且巫文静嚷着说很久没见子鹤小帅哥,得有个男人给榛子作伴,便带他一起了。   饭吃得很开心,结束之后一伙人冒着寒风到湖边溜达。   新年的夜晚,湖边灯很亮,旁边那座高塔也难得的开了彩灯,映着波光暗夜很漂亮。   王子鹤在招聘会奔波了几个月,有offer入手,只是犹豫不决,跟童溪讨论去哪儿比较好。   俩人初中就认识了,这么些年走过来,对彼此家庭和性格都很清楚,眼界视野又差不太多,他挺想听听意见。童溪也不客气,沿着湖岸慢慢走,帮他分析每个去处的利弊。   才晚上9点多,风吹到脖颈凉飕飕的,她拉紧领口,半个脑袋都缩在里面。   周围是夜游的同学,络绎不绝,橘黄色的路灯下,熙攘人群里,忽然有个身影闯入视线。   颀长的身材,姿态挺拔,穿着件深灰色的呢子大衣款步而来。   熟悉之极的步伐。   童溪怀疑是看错了,眯了眯眼仔细分辨,不过两三步后,他就走得近了,眉目峻整、轮廓瘦削,目光投向她,旁边是两个男生。那两人个子挺高,单拎出来也算得上顺眼的帅哥,但到了他身边,却立马显得逊色。   容貌身材之外,气场的差别更是悬殊。   童溪呆了呆,脚步稍缓。   穆逸舟步履如旧,仍在跟同行的人说话,目光却牢牢锁在她身上,毫不斜视地走到她跟前。   夜色深沉,路灯的光芒被浓密的枯瘦柳枝剪碎。   他的眉目收敛,那双眼睛深邃如海,目光却不像先前冷凝。   也许是因为那晚校医院里的陪伴,也许是翻看旧相册时的冷静反思,再度偶遇时,童溪已不像之前那样,内心慌乱的同时竖起铠甲。   她抬眉,神情平静如水,微笑道:“好巧。”   清澈潋滟的眸子,似汇聚了满湖粼粼的波光。   穆逸舟总算知道众目睽睽下该收敛,克制着闪开目光,“老同学聚餐,顺便走走,很久没见这边的灯了。”随即看向王子鹤,声音清淡,“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王子鹤的声音有点僵硬。   童溪并没察觉他的异样,短暂的寒暄过后擦肩而过。   好一阵的沉默,童溪低着头看路,不知在想什么。王子鹤侧眼看她,等离人群喧闹的塔远了,才轻咳了声。手不知是何时攥紧了袖口,微微张开时,那层细汗被风吹得冰冷,他从骤然相遇的震惊里回过神,说:“穆逸舟回来了。”   “嗯。回来有一阵了。”童溪随口应。   “他……没说什么?”   “有什么可说的。”童溪自哂。   她初来A大时老朋友不多,王子鹤算是交情比较好的,后来她和穆逸舟在一起,也曾介绍他俩认识。那时候穆逸舟如骄阳耀眼,觉得王子鹤那专业挺有趣,加了微信好友,还曾在朋友圈互动过。   不知道分手后,他是否还留着她的朋友。   童溪不自觉地回头,看了眼夜色,又提起王子鹤工作的话题。   -   穆逸舟回到住处时已经快12点了。   小区里难得的热闹,不远处的商场周围更是站满了人,打开窗户时,熙攘吵闹的声音隐约传来。城市的灯光不夜长明,闪烁流转的霓虹之间,有人迫不及待地拿着玩具彩灯,等待新年的第一束烟花。   他站在窗边,唇边渐渐浮起笑。   怀着微渺的守株待兔的希望,却没想到,竟真能在湖畔遇到她。   微卷秀气的头发,盈盈动人的眉眼,她缩在修身的羽绒服里,像是躲在被窝不敢探出头的猫。即使离得有点远,即使夜色昏沉,她仍能越过熙攘人群,迅速地看到他。只不过,陪在她身边的是王子鹤而已。   嫉妒是有的,但更多的是高兴,随之而来的则是思念。   如潮水汹涌,挡都挡不住。   穆逸舟靠在落地窗,忍不住掏出手机。   微博私信里,她的笔名安静地霸占着整个界面。翻看咀嚼过无数遍的信息,却已经是数月之前了。手指骨节分明,指腹摩挲着屏幕,终于还是难以克制地轻点键盘。   窗外有欢呼声响起来,声音渐渐拔高,变成期待而兴奋的倒计时。   4——3——2——   子夜钟声敲响时,漫天绽放的烟花铺满A市的夜空。   穆逸舟垂眸,点亮屏幕按了发送。   “童童,新年快乐。”他对着窗外,低声说。   -   “新年快乐。”   童溪看到这四个字已经是半小时之后了。   送走王子鹤之后,她又跟巫文静溜达了一圈,回到宿舍楼里又跑到隔壁串门。一群女生被毕业论文和找工作的事折腾了整个学期,新年夜格外兴奋,围坐在床铺椅子上,聊了好半天才回来。   童溪惦记着小天使们,回屋赶紧登微博发祝福。   私信里已经有些消息了,她挨个翻看,目光却在看到Euler时定格。   那位行踪飘忽、招数诡谲的Euler大神,居然又冒泡了。   简单利落的四个字,很符合她平时神出鬼没的行事风格,只是没提之前问过的事,想必是不愿泄露自身的信息。这当然没什么,童溪在这方面也很谨慎。   童溪抱着那只小龙猫,笑眯眯地打字。   “新年快乐呀,Euler小神仙~[比心][比心]”   一声轻响,屏幕亮起来,在昏暗的床头桌上分外醒目。   穆逸舟原本捧着书,就着床头灯的光亮慢慢读,听见这动静时,迅速扭头看过去。床有点大,他挪了挪才伸长手臂够到手机,心里隐隐的期待在看到屏幕时变为欣喜,他看着那条通知,眼底迅速浮起笑意。   那条祝福发出去后,他其实等了几分钟。   然而祝福如石沉大海,直到窗外的欢呼声渐渐冷却,也都是未读的状态。   穆逸舟失落之余,又觉得自己有点可笑。   原本可以用微信祝福她的,但按两人当前的状态,他不用想都知道会收到怎样的回复,必然是客气疏离的“穆师兄新年快乐”,跟她在湖边时说的一样。哪像现在,消息带着愉快可爱的小尾巴,还给他比心。   想必她发这条消息的时候,心情也很好。   穆逸舟唇角的笑意越来越深,看她微博主页时,果然有一条祝福,底下是夜猫子们的互动。   但私信界面里却再也没有了动静。   贪心一旦被勾起,便很难克制,尤其是在新年这样的夜晚。那两颗亲近的比心,那条可爱的小尾巴,像是柔软的羽毛拂在他心上,痒痒的。他忍不住想她此刻在做什么,在A大的某间宿舍里,灯光明亮,她靠在床上,唇边噙有笑意。   穆逸舟已经无心翻书,拿着手机沉吟了片刻,忍不住给她发消息。   “之前你说的事,因工作太忙忘记回复了。初衷是鼓励你,不用破费。”   作者有话要说:  他忍不住了,他忍不住了! 第15章 露馅   很快穆逸舟就收到了回复——   “就是个小礼物啦,我的一点心意,都已经买好了呢。”   “那就却之不恭了。”   穆逸舟就坡下驴,把地址发了过去。   手机的另一端,巫文静洗漱回来,见童溪坐在床上傻笑,忍不住叹气,“嘴巴都快咧到耳根了,收到新年大红包啦?谁给的?”   “是Euler。”童溪兴奋地抬头,“之前跟你说他技术很牛,记得吧?”   “记得啊,神出鬼没的。”   “这位神秘的大神,她回我消息了!”童溪有点兴奋,丢下懵逼茫然的巫文静,美滋滋地去洗漱。   第二天下午,她抽空将礼物寄了出去——Euler的地址也在A市,收件人叫何睦,多半是化名,听着像个男生的名字,想必对方是个行事利落的技术女高手。毕竟她写的是言情小故事,招不到男读者的。   礼物很快就送到了穆逸舟手里。   是一座紫铜铸造的香炉,黑胡桃木挖出底座,用了山峦起伏的造型,有几分王孟希《千里江山图》的韵味。里面还有张童溪写的卡片,笔迹秀气流畅,一如从前。   穆逸舟为礼物欣喜之余,难免诧异。   原以为童溪说的小礼物只是她四处游荡时搜罗的文创小产品,或者女生爱送的零食之类,却没想到会是个香炉。这东西可以摆在家里,也能摆在办公室,男女都能用,倒很适合送给陌生人。   但比起预期,这香炉有点贵重,尤其她还是个没毕业的学生。   穆逸舟觉得他有必要回馈个东西。   如今的童溪会喜欢什么呢?   -   新年假期后第一天上班是周二。   辞别旧年又放飞了两天,大家都还没从新年快乐的氛围里剥离出来。韩怀公带着兄弟们创业打拼,也很注重团建,早早就跟陈漪和陆佳欣打了招呼,给每个人的工位摆上礼物,又将休息区装饰了下。   公司里多半都是沉迷代码的直男,进门看到焕然一新的背景墙和错落装饰的气球、彩带,还有桌上的新鲜水果、精致点心,都很兴奋。   例行的周会便在这样轻松温馨的氛围里进行。   年底的一轮疯狂忙碌后,这阵子要做的事情不多,剩下的活儿也都挺轻松。   穆逸舟放了心,周会结束后,便跟着韩怀公进了他的办公室。   韩怀公新年新气象,穿着件骚气的玫红色衬衫,进了办公室先煮咖啡,后脑勺长着眼睛似的,“难得你一脸轻松,有礼物送我啊?”   “没有。”穆逸舟答得直截了当。   韩怀公被泼了冷水也不以为意,娴熟地摆弄着咖啡机,直到听见穆逸舟的下一句——   “老韩,我想休年假。”   简单利落的五个字,却让韩怀公的手微微一抖,瞪大眼回过头,就见穆逸舟靠在玻璃门,双臂抱在胸前,姿态挺悠闲。   “真的假的?你居然也想休年假?”   “不能休?”穆逸舟挑眉。   “能能能,当然能!就是没想到你这种工作狂人也有给自己放假的时候,去年的年休你可一天都没用呢。”韩怀公啧啧感叹,“打算去哪儿放松?”   “金华。”   “自己去玩?”   穆逸舟抬抬眉,表示承认。   韩怀公打量着他,继续感叹,“不容易啊,穆总居然想起了世界上还有休假放松这回事。哎,陈漪——”他朝门外喊了声,等那位应声站起来,道:“通知大家过来。”见穆逸舟神情微微错愕,神秘兮兮的笑了下,“不介意多带几个人吧?”   “你——”   穆逸舟话还没出口,邻近的陆佳欣和两个男生已经往这边走过来,只好咽下后半句。   片刻后,十多个人集齐,韩怀公端着咖啡杯,语气平缓。   “有个消息要宣布。”他的神情有点凝重,语气微沉。   大伙儿还以为是产品出了问题,各自屏息。   韩怀公迅速扫了一圈,“最近工作不忙,所以你们穆总打算——带你们出去放松。”   两秒的安静后,原本屏息等待坏消息的同事们总算明白这句话的涵义。   不是加班,不是碰见麻烦,是要出去玩啊!陈漪带头,办公室里顿时爆发出一阵欢呼,陆佳欣最可爱,直接来了个原地蹦三尺的表演。   这热情太高涨,穆逸舟被感染,也从错愕里回过神,淡笑。   陆佳欣双手捧心,“穆总,我们去哪里玩啊,玩几天?”   “金华。”穆逸舟瞥了韩怀公一眼,心领神会,“初步计划玩到周六,有事情的可以早回。我先带大家在国内转转,等公司走得稳了,韩总带大家出国团建。”   回应他的是更热烈的欢呼。   陆佳欣原本就有到金华旅游的计划,立马报出做过的功课,“梦幻谷!双龙洞!影视城!”   韩怀公笑眯眯地帮穆逸舟回应,“安排安排,都安排。”   有公司托底,各种玩乐项目都能比单独出行热闹有趣,所有人都报了名,陈漪迅速买好票,各自回家打包行李,愉快的团建就此敲定。   -   相较于穆逸舟公司里的兴奋热闹,童溪的新年倒是平淡如常。元旦那天下了场雪,将刚刚回升的气温又拽回去,最近她实习之余,都是躲在宿舍里专心码字啃文献。   唯一的不寻常,大概就是一件快递。   童溪最近没在网上花钱剁手,听见快递小哥的召唤,还以为是爸妈寄来的东西。到那边一看,才发现不是,寄件人是何睦——那位神出鬼没的Euler大神。   童溪被这操作惊得目瞪口呆。   就算她寄东西时有地址,对方却怎么精确查到她手机号的?   童溪满腹狐疑,将那块头硕大的快递搬回宿舍,拆开后就惊呆了——   扁长的纸盒,里面层层叠叠包裹得严实,拆开后是四幅红花梨木浮雕的挂件,取传统的梅兰竹菊四样素材,图画秀致细腻,点缀的蝴蝶鸟鹤栩栩如生,还描了金漆。整套挂件打磨得光滑柔润,做工精致,一看就价值不低。   而且那木雕的工艺还很熟悉。   童溪惊叹之余,翻出快递包装盒一看,果然她猜得没错,是来自东阳的。   东阳的竹编和木雕都是非遗,之前童溪做木雕专题时还专门去过东阳。那边的木雕工艺精湛巧妙,以平面浮雕为主,艺术价值很高,在唐朝时就曾陪葬在宰相墓里,如今更是精美绝伦。   她有收集非遗小物件的癖好,只是好看的木雕太贵,当时没舍得买。   谁知道今日Euler竟会送来一套?   精准地戳中她的心思!   隔着茫茫网络素未谋面,她没在微博透露任何线索,喜欢的东西顶多在朋友圈感叹下,Euler怎么知道自己喜欢这个的?   童溪百思不得其解,隐隐觉得这位Euler有古怪。   晚上巫文静回来,惊叹于精美的木雕挂件之余,也有同感。   “你想啊,Euler刚出现的时候,你小说写得不算好。”巫文静累瘫在床上,直言不讳,“后来她专盯着你,每回都是你丧的时候砸雷打气。上回那壕气冲天的事就不说了,送个礼物都这么贴心。童童,她认识你,我敢断定!”   “你也觉得不对劲?”   “上回她顺着IP摸过去就算了,这次呢?怎么拿到手机号,怎么知道你喜欢这东西的?”   这也是童溪想不通的地方。   她揉揉脑袋,觉得头疼。   巫文静躺得四仰八叉,唉声叹气,“这人铁定是真爱,果然同人不同命,人跟人的差距比人和狗的都大!公司和公司也是。”   语气里的怨念扑面而来。   童溪莞尔,“公司怎么啦?”   巫文静一骨碌爬起来,神情悲愤,“跟你说,之前我们和穆逸舟他们都在加班,结果上周他们集体去玩,我们还在加班!今天碰见陆佳欣,她说上周穆逸舟带公司去金华团建,整整一周啊,玩得嗨翻了!”   “这么爽的,穆逸舟可以啊。”   童溪想象着穆逸舟带领麾下同事high的样子,笑到一半,猛然意识到什么。   “你说他们去了哪里?”   “金华啊。”   金华?穆逸舟最近竟然在金华?   童溪下意识看向那四副挂件——这挂件的产地东阳,刚好在金华境内!两条幽微的线索轰然碰撞在一起,童溪脑海里瞬间腾起个荒唐的想法,这位Euler会不会跟穆逸舟有关系?   这太荒唐,也太自作多情了!   童溪极力反驳,告诉自己这不可能,却还是忍不住跳下床,打开电脑将Euler这些年的留言挨个调出来,查看IP。   最初的那两年在国外,后来成了A市。   前后的时间大致与穆逸舟回国的时间吻合。   童溪心里噗通噗通乱跳,甚至手指尖都微微颤抖起来。   她记得穆逸舟从前曾跟她讲过欧拉,称赞他提出的完美公式——穆逸舟以前就是个追求完美的人。如果Euler就是穆逸舟,他当然知道她的联系方式,也知道她喜欢什么。从A市到东阳,这时间未免太过巧合!   可如果猜测属实,那么穆逸舟这些年……   童溪盯着屏幕,胸腔里砰砰轻响,喉咙微微发干。   作者有话要说:  老狐狸露出大尾巴=w=   明天入v,求仙女们继续支持哟~~ 第16章 贼心   童溪觉得她大概是疯了, 竟会莫名其妙地把穆逸舟和Euler扯到一起。   看那偶然的巧合,似乎两人有关联, 但冷静下来想, 又不是那么回事了。   如果穆逸舟真有Euler的心细和周全, 当初怎会断然分手又销声匿迹, 完全不顾她的感受?以穆逸舟那样骄傲张扬的性格, 从来都无意于掩藏自身的光芒, 又怎么会躲在暗处, 不肯以真面目示人?   更何况字迹也完全不同。   Euler寄来的那个快递里附了张卡片, 上面写着新年快乐, 祝她文思泉涌之类的话。字迹虽整齐, 却远不如穆逸舟曾经练过书法的底子。虽说人的笔迹可能伪装, 但也不至于伪装得满目全非吧?   穆逸舟那个狠心的混蛋, 才不会有这样绵长温柔的心思。   少自作多情了!   童溪翻来覆去地想了半天,最终揉了揉乱哄哄的脑袋,闷头睡觉——   明天还得早起去实习呢。   然而即便如此,等期末季结束, 在协会周年庆的筹备会上看到穆逸舟时, 童溪那疑神疑鬼的念头仍挥之不去。   -   是个灰蒙蒙的下雪天,浓云堆絮似的遮在天上,气温不算太冷,也没吹风。雪从午饭时下起来,安安静静地飘落到草丛、树梢、屋顶,细密的鹅羽般越积越厚, 就连路面都渐渐变成白色,凌乱地踩出脚印。   这样的天气其实挺适合溜达的。   协会的那两位前辈都不在A市,这次特地赶回来开会,完全是因为对协会的深厚感情,也有重温母校的打算。   钟原早早召集了几位骨干,等两位到了校门口,便陪着先在学校逛逛。   童溪白天实习,下午早点撤离,竟成了第一个到达餐厅的人。   餐厅算是个老字号,在A大西门外开了十几年,虽说装修简单,饭菜的味道却很好,陪伴了一届又一届的A大学生。校友们回来的时候,也喜欢在这里聚餐吃饭,追想当年的味道,和那味道所牵系的青春记忆。   包间是童溪订的,就在一层靠窗的位置。   大部队还在逛校园,童溪一个人无事可做,靠在窗边看雪。   才五点左右,还没到下班高峰,马路上车辆稀疏,学生们三五成群地往食街走。藏在槐树繁茂树冠里的路灯已经亮了,昏黄朦胧的灯光照得雪片愈发晶莹。   雪渐渐绵密,像是被风卷起的成堆杨絮。   有辆出租车停在路边,门推开时,走出个年轻的男人。   这么冷的天气,他只穿了件呢子大衣,脖颈间空空荡荡,仿佛不惧寒冷。风卷得雪片乱飞,他的身姿颀长挺拔,走过来时有种闲庭信步的沉稳从容,直到站在屋檐底下,才抬手,随意扫了扫落在头发肩上的雪。   是半个月没见的穆逸舟。   服务员推开门,他走进包间,里面只有童溪坐着。   深色的羽绒服放在旁边,她身上是件米色连衣裙,领口如心,露出秀致的锁骨。漆黑微卷的头发扎了起来,松散慵懒,更显得脖颈修长干净。白色的耳机挂在耳边,那种枯燥的白色远不如她耳垂的白嫩好看。   斜靠在椅背的女孩抬眸,双手捧着奶茶杯,嘴里叼着吸管。而在桌子底下,有只脚踩在旁边椅子的横格,脚尖随着旋律轻点。   ——时隔多年,她的许多小动作其实一直没改。   穆逸舟笑了下,眉目舒展,“来得挺早啊。”   “就早几分钟而已。穆师兄穿这么少,不怕冷的?”   “下午健身去了,穿羽绒服太热。”他说着,脱了外套搭在旁边。   还真是时常健身的身材,休闲裤勾勒出长腿和臀的线条,上半身衣服有点宽松,却仍能看出腰腹劲瘦、肩臂有力。奔着三十而去的男人,沉稳干练,亦锋芒内敛,和当初意气风发的少年确实不同。   童溪忍不住想起了那位神出鬼没的Euler大神。   脑海中窜出穆逸舟暗中鼓励、帮她挑选礼物的样子,又被她迅速掐灭。   两个毫不相干的人,她非要自作多情地找蛛丝马迹,其实有点可笑。   不过离别的这几年,穆逸舟确实变了很多。分手后各自走过孤独的时光,她不再是当初不知世事的女孩,他也不会停留在几年前张扬骄傲的姿态,他们都在成长。   童溪摘了耳机,视线落在他的发梢。   雪片融化后打湿他的额发,湿漉漉的,给他那一身清冷添了点烟火气。   她掏出纸巾递给穆逸舟,示意他擦擦头发。   穆逸舟很自然地接了,说:“钟原带陈立他们去湖边看雪,可能会晚点到。”   “嗯,师姐很久没回来,大概想多拍点照片吧。那年她来的时候,我陪她逛校园,每个角落都拍了一遍呢。”   提起旧事,童溪唇角忍不住抿起笑意,低头喝奶茶时眼睫微垂,眉眼弯得柔和。   关于那年会庆的记忆,实在温暖又愉快。   穆逸舟唇角动了动,“方师姐对协会的感情很深。”   “是啊。”童溪附和。   很自然地,她提起了协会周年庆的话题。   昨晚在微信群里,一群人约吃饭和见面的时间,也讨论了很多办庆典的想法。她和穆逸舟作为五年前那场庆典的顶梁柱,自然被频频问到之前的事。原先刻意逃避、不愿回忆的细节,在讨论中无从回避,一点一滴,被提醒得清晰分明。   当时童溪有任务在身,没空伤春悲秋。   但拧着的那些心结,却在同好们热闹的讨论氛围里稍稍解开。   以至于此刻,她提起之前两人合作策划的流程时,已有几分坦然。   穆逸舟眉目深邃,言语之间仍是熟悉的稳控全局的自信气度,只在童溪不经意地望向窗外落雪时,才将视线凝在她眼角眉梢,泄露深藏的温柔。   窗外深雪纷纷,餐厅里柔和的灯光照在两人身影。   重逢之后,这似乎是第一次,两人心平气和地交流。   -   晚饭吃了很久,说协会这十几年的历史,也讨论办庆典的事。   直到餐厅快打烊了,才迅速敲定总方案,大致分派了各自的任务。   走出餐厅的时候夜已深了,下雪后天寒地冻,哈出的热气化成白雾,戴口罩走到校门口时,眼睫已凝了晶莹的细碎冰花。   童溪冒着寒风跑回寝室,脑袋缩得鹌鹑似的。   巫文静已经洗漱完,正躺在床上敷着面膜玩手机,随口问:“怎么才回来?”   “跟社团的人吃饭讨论十五周年庆的事,聊得时间有点长。”   “哟,都十五周年啦!”巫文静一个仰卧起坐,面膜差点掉下来,“话说十周年的时候是你跟穆逸舟跑的吧,今年是谁?钟原带着小孩儿们?好久没去蹭活动,都不知道是谁管事儿了。”   “就是钟原牵头,陈立师兄联系早年的老人们,我和穆逸舟帮忙。”   巫文静惊讶,“穆逸舟?”   “对啊。”童溪古怪地看她一眼,“他也当过会长,帮忙很正常啊。之前聚会也来参加了。”   “正常吗?”   “不正常吗?”   片刻安静对视后,巫文静默默摇了摇头。   童溪狐疑,就见巫文静拍了拍床沿,一副“听我给你分析”的样子。   “我觉得穆逸舟有问题。”巫文静盘膝坐在床上,迅速抛出论点,“你们那个社团,会长少说都有十几个了吧,在A市的也很多。但除了陈立是创始人,感情深之外,还有谁会分出精力陪这些小孩玩?”   童溪摇头。   读书的时候社团是个归属,但毕业后各奔前程,为生活工作奔忙,都是肩扛重任的成年人,很少有人再来参加校园里学生们的活动,会长也不例外。   “而穆逸舟——你想过穆逸舟现在的身份没?”   “创业公司,CTO。”   “是啊。他们韩总背景深厚,穆逸舟技术能力那么牛,公司前途无量,时间宝贵着呢。再说了,公司那么忙,产品上线的时候得好几天连轴转,他们公司那个美女HR把睡觉的东西都准备好了。这样的神人,饭桌上全是大佬,闲得没事陪一帮小朋友玩?”   “说得更明白点,他图什么?”   童溪笑着低头,摆弄腕上的手表。   这个问题她之前并没想过,而巫文静的言下之意,童溪也明白。   她迟疑了下,试图解释,“社团毕竟——”   “别自欺欺人了。这么说吧,如果没有你,穆逸舟还会掺和吗?”   巫文静屈指扣着膝盖,问得直截了当。   会吗?童溪扪心自问。   大概……不会。   事实上,如今的社团里,除了她和陈博外,穆逸舟已没有熟人了。铁打的社团流水的学生,社团里办的活动每年相似,但学生总在成长,从大一的新奇懵懂,到毕业时的成熟昂扬,社团只是陪伴成长的一段经历。   而穆逸舟这种光芒耀眼的人,出了学校自有大好前程,更不可能为此停留。   童溪慢吞吞地收好外套,换上睡衣,准备去洗漱的时候,终于承认了。   “他来参加,可能是因为我。”   “对!”巫文静狠狠点头,神情难得的认真,“童童,不管他是好意,还是图谋不轨,你得心里有数。”   “知道。”童溪勾出个安慰的笑容,“吃一堑长一智,我不会犯傻。”   怀着心事刷了牙,洗脸的时候,清凉的水拍在脸颊,令头脑格外清爽。童溪抬头,看着镜子里挂着水珠的面孔,伸手戳了戳脑门。镜子上水珠滚落,留下指腹的痕迹,她咬了咬唇,低声自问。   “所以,他到底想做什么?”   -   对于穆逸舟的打算,巫文静也很困惑。   她跟童溪大学时认识,睡上下铺又性格相投,感情一直很好。   之前童溪跟穆逸舟恋爱、分手,再从分手的阴影里振作,巫文静都看得清清楚楚——   童溪性格其实很好,在生人面前温柔安静,熟人面前却也爱玩闹,可能是从小在爷爷奶奶身边散养的原因,性格也散漫淡泊,乐观又柔韧。这些年碰到的最大的挫折,可能就是跟穆逸舟分手。   刚入大学的时候,周围全是天南海北的牛人。   巫文静也是一路优秀学生走过来的,自信满满地想在大学闯出一番天地,结果期中考试时,被故意给下马威的高数虐得嗷嗷哭。更可怕的是,她认真复习却只考个七十多分,有些人考前看几个小时书却能拿将近满分。   那种结果对于自信心的打击几乎是毁灭性的。   尤其对她这种一路顺风顺水的人而言。   而高数之外,其他课上的差距也挺明显,巫文静能感受得到。   那段难熬的时间,都是童溪陪着她开导鼓励,然后借社团之便,厚着脸皮请身在数院的穆逸舟帮忙指导,硬着头皮刷题啃书,慢慢把成绩提上去。   童溪那时候成绩其实也不太好,却很能自我开解,游山玩水、社团活动之余,拧着股拗劲儿认真学习,不自怨自艾,也不气馁焦虑。为追随穆逸舟的脚步,又准备GRE、参加课题,忙得不亦乐乎。   到大二快结束的时候,绩点已经很好看了。   就是那样乐观柔韧的童溪,分手的时候几乎变了个人。   像是从云端跌倒淤泥里,浑身的劲头都泄了,失落郁郁,没了再闯一回的力气。   那种状态,巫文静现在回想都觉得心疼。   也因此,对于穆逸舟,巫文静仍耿耿于怀,带着几分戒备,怕他再让童溪受伤。   两人也是旧相识,但从去年九月至今,即使身处对门,她也暗中打探穆逸舟的情况,却总是刻意避开,没跟穆逸舟打过照面。   直到此刻。   写字楼在商业区,楼下有家很好吃的甜品店,橱窗里一排排的蛋糕甜点诱人犯罪。   巫文静怕长胖,平时吃东西很节制,很少进来放纵。不过这两天恰逢大姨妈驾临,作死之心格外强烈。   中午吃完饭后,巫文静终于没管住脚,踏进了这家甜品店。一起来的还有对门公司的陆佳欣——两人年纪差不多,碰见的次数多了,渐渐熟悉,后来在电梯里聊天,得知是老乡,就更亲近了。   挑完甜品结完账,陆佳欣美滋滋地转身,在看到身后的人时,笑容更盛。   “穆总,你也来买蛋糕呀!”   “小陆。”穆逸舟招呼。   陆佳欣垂涎男色,却不敢在穆逸舟跟前放肆,忙让开位置。   巫文静捧着一杯慕斯,有点措手不及的尴尬,却仍风平浪静地招呼。   “穆师兄好。”   “你们——”陆佳欣的话吐到喉咙,才意识到不对劲,生生把那句“你们原来认识啊”给咽了回去,心里暗暗给巫文静记上一笔账——之前两人八卦聊天的时候,她把穆总夸得天上难得人间少有,虽无觊觎之心,花痴之意却毫不掩饰,那家伙可从没说过跟穆总认识呀!   倒是穆逸舟,仍是惯常的沉稳淡定姿态。   “听说这家的蛋糕很好吃?”他问。   巫文静点头,“嗯,很不错。”   “那你等会儿。”穆逸舟说着,瞥了陆佳欣一眼。   陆佳欣愣了下才明白过来,忙说:“那穆总我先回去啦。”又朝巫文静丢个眼神,迅速溜走。   巫文静靠在收银台,不慌不忙,“穆师兄还有吩咐?”   她的语气里带着刺儿,不像童溪那样能藏住情绪,穆逸舟一耳朵就听出来了。他不以为意,淡声说:“童童要像你这样就好了。”至少会攻击会发泄,而不是藏起委屈和芥蒂,默默吞下心事,叫人心疼又束手无策。   巫文静笑了笑没说话,就见穆逸舟转了一圈,挑几样糕点拿过来。   等收银员将糕点打包后,穆逸舟挑起盒子交给她。   巫文静没急着接,“什么意思?”   “打听消息。”穆逸舟说得直白,示意她一块往外走,推门出去后,才道:“她寒假不用实习,想去山西J城看看。”见对方脸上遮掩不住地露出“你怎么知道”的表情,只一笑,问道:“知道她哪天走吗?”   “打听这个干嘛?”   “陪她去走走。别急着拒绝——”穆逸舟堵住她的话头,“我没恶意。”   最后四个字,他说得挺轻。   西装革履的副总,风头正盛的大神,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里竟有那么点黯然和小心翼翼。   显然是因为做贼心虚。   巫文静迟疑。   童溪刚失恋那阵子,她经常咬牙切齿,恨不得把穆逸舟那混蛋捉到跟前,狠狠胖揍几顿出气。时至今日,她依然将“混蛋”两个字牢牢贴在穆逸舟身上,担心童溪会受伤。但她也知道穆逸舟是童溪的心结所在,如果不解开,或许还会困很久。   要解开心结,终究得那个人来,旁人无能为力。   如果穆逸舟真的心存好意,她又何必阻拦?   迟疑片刻后,巫文静最终放弃抵抗,“童童已经买了20号的票。”   穆逸舟颔首,“谢了。”   沉默着走到电梯口,穆逸舟要将糕点交给她,不容拒绝的姿态。巫文静憋了满肚子的话,终于没忍住涌出嘴巴,“穆逸舟,当初你玩那一手,让童童很痛苦。她都飞到伯克利去找你了,却还是没拿到该有的交代!”   “我知道。”   巫文静差点气炸,“知道你还那样对她!”   恶狠狠地抬头,却对上穆逸舟沉邃的眼睛,他的眉头拧着,眉间似有些痛苦,极力压制。那种痛苦而克制的样子,巫文静从没在这位骄傲张扬、风头鼎盛的大神身上见过。   她愣了下,听见穆逸舟隐隐叹了口气。   “这几年谢谢你陪着她。”他说完,按了往下去车库的电梯。   巫文静有点懵。   谢她?他一个前男友,以什么身份和立场来谢她? 第17章 很甜   开完那场周年庆的碰头会后, 童溪的寒假正式开始。   毕业在即,这是她能享受的最后一个寒假。报社对实习生的管理相对宽松, 且童溪的能力和认真有目共睹, 石琳大手一挥, 童溪便免了假期的实习。毕业班的人不用留校给导师干活, 没了压力, 整整一个月的时间, 随她挥霍。   童溪早早买了票, 打算回家途中先去J城溜达一圈。   谁知道好巧不巧地, 竟又碰见了穆逸舟。   去J城的高铁很少, 一趟是早上7点经停, 另一趟在中午12点, 是大多数人的选择。   童溪预留的时间比较宽裕, 到车站的时候不到11点,随便吃了饭,到候车室看书。一本买了挺久的小说,之前写论文码字很忙, 怕影响手感, 下载到kindle后就一直没动,这次既然是放松旅游,倒是能慢慢翻了。   白底之上墨迹干净,她看得投入,眼睛有点累。   一章结束的间隙里抬头放松,视线忽然扫到一双脚。   灰色的休闲鞋, 看着平淡无奇,径直朝她走来。   那步伐却都是熟悉的。   童溪诧然抬头,就看到了穆逸舟。候车大厅里光线明亮、人声嘈杂,赶路的人行色匆匆,他缓步而来,眉目清淡,身姿磊落,修长的手搭在拉杆上,就连那箱子都带了点不慌不忙的意味。   和从前一样,他即使站在人群里,也能轻易攫住她的视线。   童溪下意识清了清嗓子,看他走到跟前,打了个招呼,“穆师兄?”   “要回家了?”穆逸舟在她旁边坐下。   “嗯,顺便去玩。你呢?”   “去J城出趟差。”穆逸舟抬手,指了指检票口,说:“应该跟你一趟车,12点的那辆。”说着,掏出手机看了看,“我在10车,你呢?”   童溪翻出车票,“我也是哎。”   穆逸舟抿唇笑了,又问:“J城值得看的东西不少,古建筑、古民居也很多,打算去哪里?”   “先看看二仙庙吧,北宋建的,听说斗拱很漂亮,然后再找个古堡转转,那边的博物馆我还没去过呢。”说这些的时候,她眼底隐隐有期待的亮光,迥异于之前的生疏客气。   穆逸舟侧头瞥她,“自己去吗?”   “找玉丹师姐一起。”   “何玉丹?她回J城了?”   “对啊,回家考的公务员,在文广局工作,小日子过得挺滋润的。”   说着话,包里手机震动,童溪掏出来一看,是师门群里开会的通知。随即,一条导师的消息飞了进来,问她毕业论文的进展。这可是头等大事,童溪迅速给老板报告进展,顺祝寒假快乐。等完事儿了抬头,就见穆逸舟翘着条腿,已经在翻书看。   童溪也默默看起书来,心里却觉得疑惑——   穆逸舟做的是投资数据平台,J城那地方虽然也有文化底蕴,经济发展却一般般。他去那儿出差能干嘛?   广播响起来,人群呼啦啦地起身,排队检票。   童溪收好东西,想去拎箱子时,却发现它已经到了穆逸舟手里。   身高腿长的男人站在拥挤的人群里,操纵两个箱子轻而易举,直到上了列车,童溪也没能抢回行李。好在两人的座位隔得挺远,她先找到位子,穆逸舟送佛送到西,帮她安顿好后,才去找自己的。   高挑的背影走到车尾,摆好箱子,入座前还往这边看了眼。   童溪莫名有点紧张,赶紧垂下脑袋。   她其实已经习惯了凡事靠自己。   小时候爸妈不在身边,爷爷奶奶年纪大了身体不好,她舍不得老人家操心,能自己动手的绝不推给别人。后来跟父母住到一起,虽是亲生爸妈,却从小不在一起住,没有那种朝夕相处、毫无顾忌的感情基础,她也不好意思麻烦。   再后来她有了穆逸舟。   那可能是她最爱撒娇耍赖的一段时间了。   走在路上有人拎包,回家的时候也不用担心沉甸甸的行李,甚至有时候走路累了,还会撒娇让穆逸舟背着。穆逸舟在外人跟前雷厉风行,说一不二,却缠不过她一个小女生,总是很无奈认命地背起她,又嫌弃她太轻,该多吃点。   后来呢,当然是分手了。   曾陪在身边的那个人消失无踪,回家、出差、旅游,所有的事情,童溪都已习惯自己解决,也觉得并不需要去依赖谁。但在刚才,穆逸舟轻而易举地拎起箱子,帮她放到行李架的时候,童溪心里却仍颤了颤。   那是一种久违的被人护着的感觉。   离她已经很远了,贪恋不得。   童溪撑着脑袋看向窗外,一对情侣在站台上拥抱,依依不舍。   触景伤情啊,这个世界有时候就是这么不友好。   -   列车到达J城的时候,不出意料地,何玉丹来接站了。   她比童溪高一届,当初在协会里并肩战斗,同为穆逸舟的得力干将,一起熬夜组织活动策划刊物,有过争吵也彼此帮助,交情挺深的。后来何玉丹毕业旅行去C城时,还在童溪家里住过几天。   毕业后挺久没见面,何玉丹眼尖,看见童溪就直接奔了过来。   热情的拥抱在看到穆逸舟时微微一顿,何玉丹看着晚几步走出闸机的男人,差点结巴。   “童、童童,那是穆逸舟?”   “呃,对,他来出差。”   童溪说着话,自己也觉得这状况有点奇怪。   当初两人分手的时候,虽然挺低调,但协会里要好的朋友却都知道大概情况。何玉丹更是直接,附在她耳边,咬着牙低声说:“这混蛋怎么又缠上你了!”   吐槽完了,看到穆逸舟走近,还是笑着招呼,“穆师兄,好久不见啊。”   “好久不见。”穆逸舟颔首,将箱子交回给童溪。   短暂的寒暄后,何玉丹带着两人往停车场走,穆逸舟哪好意思蹭车,打个车就先走了。因何玉丹热情地邀请他一起吃饭逛逛,穆逸舟也没拒绝,说忙完了正事就联系她们。   童溪以为,这应该只是句客套话。   毕竟穆逸舟那么忙,哪有闲心瞎逛。   谁知当天晚上竟真的收到了穆逸舟的微信,说他的事已办妥,问她明天的安排。   童溪傻眼了。   如果只是她和穆逸舟,她还会考虑要不要拒绝,但这次是何玉丹尽地主之谊热情邀请。虽说何玉丹为分手的事不平,但小瑕疵无伤大雅,在协会的那几年,何玉丹和穆逸舟也是旧交了,理应聚聚的。   怪就怪穆逸舟,别人发出的邀请,跑来问她干吗?   童溪暗暗吐槽之后,还是把行程发给了他。   -   次日上午,三个人约齐后先去了二仙庙。   这座二仙庙是北宋时候建的,后来修葺过很多次,里面山门、殿宇、廊庑都齐全。最出名的是里面的一座天宫楼阁,端庄的塑像之外,斗拱雕刻得错落精致,漆了绿底,以金色描边,虽然年代久远,仍不失美感,据说它的承力营造也很罕见。   三人看得心满意足,吃了饭,下午去逛古堡。   J城流传下来的古堡很多,堪与福建土楼和开平碉楼媲美,但开发出来旅游的挺少。   何玉丹带两个人去的是一座没开发的,依山傍水,建成于明代,已有好几百年了。   砖墙木梁的屋舍,狭长幽深的夹道,蜂窝般的城堡,保存得都还可以。古堡还没开发,显得有些破旧,墙上有落灰,地砖偶尔坑洼,却也因此留存了古朴原貌,徜徉其间,安静又不失生活气息,很值得一看。   何玉丹对J城的文化很熟悉,讲起来如数家珍。   一整天逛下来,就跟当年协会组团刷文保似的,亲切又满足。   轻松愉快的氛围延续到了第二天。   从云台山回来后,晚上一起去逛小吃街,天气很冷,街上还算热闹。   何玉丹经常来这边逛,也知道哪家店好吃,童溪很喜欢一种油糕,拿红薯泥和了面炸的,外脆里嫩,金黄味美。几样小吃下了肚子,身上暖和起来,也就不觉得冷了,索性连羽绒服的帽兜都不戴,手插口袋慢慢晃。   经过一处阁楼的时候,听到有人在咿咿呀呀地唱,高亢嘹亮,像是唱戏的人在吊嗓子。   何玉丹在接电话,穆逸舟循声往那边看了眼,问童溪,“这边有当地的剧种?”   “上党梆子啊。”   穆逸舟对非遗了解得不如她,微微侧头,“说来听听。”   夜色挺深了,街道两侧都是小店,门面招牌五光十色,卖蒸糕的门口还有热气袅袅腾腾,没有A市的繁华,却很有慢生活的气息。   童溪显然很喜欢这种节奏,眼睛懒散地四处打量。   她的眼睛很好看,双眼皮勾勒得恰到好处,眼梢微微挑起来,有种柔婉绰约的风情。深沉夜色、昏黄路灯里,这种绰约更加浓郁,比起几年前单纯的学生模样,有了另一种滋味。羽绒服的拉链高高竖起,帽子上围着一圈貉子毛,护住脸蛋,露出柔软白嫩的耳朵尖。   夜里冷,她的耳朵微微泛红。   穆逸舟有片刻失神。   童溪倒是没察觉,慢慢给他解释,说这种剧的唱腔以梆子为主,兼唱昆曲和皮黄,道具同样考究,风格也遒劲有力。   说到一半,视线忽然落在旁边一个糖人摊上。   “像那个——”她指着上面的人物,“捏的可能就是里面的造型。”   成排细长的竹签,戳着造型各异的糖人,是一位老大爷摆的摊子。   看着有六十多岁的老人家,手艺很不错,但生意挺冷清的,看两人走过来,抬起头笑眯眯的看了眼,说:“看看喜欢哪个。”说完继续低头捏他的糖人,倒像是热衷于此,不急着招揽生意。   童溪便弓腰打量那些造型。   其实粗看过去,在她这种外行眼里,这些跟京剧的人物很像,她选中一个眼熟的,跟穆逸舟讨论这造型是谁。   随便猜了两个,老人家摇头说都不对,这是咱上党梆子戏里的人物。   难得有人感兴趣,他停下手里的活计,介绍人物背后的故事,还说这戏都搬到省里和国家的舞台上去啦,大家都夸好呢,有种与有荣焉的自豪感与热情。   这是寻常人家对非遗的看法,听着也有意思。   童溪跟他聊了半天,竟觉受益匪浅。   穆逸舟一直在旁边陪着,临走时买了六个,付完钱,转手便递两个给童溪。   童溪愣了下,就见穆逸舟抬了抬下巴。   他没说话,但那双深邃如暗夜星辰的眼眸里却意味明显。   原本横亘的隔阂和深藏的芥蒂,在这两天的闲逛里已消磨了许多。男人穿着深色的呢子大衣,身上是熟悉的气息,眉目清隽,气度清雅,没了年少骄傲的张扬,反添世事历练的沉稳。捏着糖人的手半抬到她胸前,指节干净分明。   童溪对上他的眼神,有种熟悉的慌乱蠢蠢欲动。   她总是很难招架他的注视,不管里面是炽热骄阳,还是清冷星辰。   童溪最终伸手接了,纤细的竹签上糖人轻晃。   舔一口,很甜。   童溪垂头眨了眨眼睛,看到穆逸舟又递了两个给她,说:“这两个是何玉丹的。”   既然放弃挣扎,她很自然地接了,随即后知后觉地想,他给何玉丹的糖人,干嘛让她转交?不过穆逸舟出国一趟回来,性格变化似乎挺大的,让人捉摸不透。   童溪没多想,等何玉丹赶上来,便递过去。   “师姐,来俩糖人儿。”   -   晚上回去后躺在酒店柔软舒服的大床,童溪越想越不对劲。   穆逸舟这趟差出得也太蹊跷了。   时间地点凑巧就算了,行程里半个下午给公务,剩下两天竟然都在跟她们闲逛。他不是很忙吗?扛着技术重任的CTO,临时请两天假也不用提前安排?何况,以穆逸舟的性格,就算跟何玉丹共事几年,也没熟到能一起逛两天的地步——   他从前单独跟女生来往的次数很少的。   而且这两天穆逸舟跟何玉丹的互动很有限,多数时候都是跟她说话,仿佛她才是地主。   童溪忍不住想起了巫文静的提醒。   是冲着她吗?   如果是的话,穆逸舟现在也太闷骚了!   拿协会和出差当大旗,理由找得冠冕堂皇,她最初都深信不疑。这念头冒出来,童溪忍不住又想起了困扰她好些天的Euler大神,别的巧合都能解释,唯独查到手机号这个,让童溪经常怀疑那是三次元里认识的人。   穆逸舟的嫌疑更重了。   但这种事问Euler的话太唐突,又不可能从穆逸舟嘴里探问。   怎么办呢?   童溪思来想去,觉得先贤姜太公那法子很好,愿者上钩嘛!如果没人上钩,那也能证明是她多想,不必再纠结这事儿了。   主意已定,童溪临睡前精心挑了几张漂亮的图片,然后发了条微博。   “好漂亮的木雕,可惜质量好的都很贵T^T” 第18章 上钩   可能是钩太直, 童溪的那条微博并没有立即奏效。   Euler没冒头,穆逸舟更是无动于衷, 一切风平浪静, 让她觉得自己着实戏太多了。   从J城离开, 穆逸舟仍回A市为事业打拼, 童溪则高高兴兴地登上了回家的车——暑假期间她花了两周在老家陪爷爷奶奶, 到爸妈那边的时间只有不到一周, 很久没见双亲, 还是很开心的。   刚回家的前两天, 日子过得遂心如意。   很快, 问题就藏不住了。   对于童溪的这份工作, 黄丽女士始终觉得不满意。   在黄丽女士眼里, 报社的这份工作着实鸡肋。比起企业里的高薪, 工资待遇太低,比起公务员吧,又不像在政府工作的那样体面。在A市那种寸土寸金的地方,光是交房租就能耗掉一半工资, 将来就算当了副主编、主编, 收入也就那样,这工作要来有何用?   如果童溪的学校不是很出色,黄丽或许就欣然接受了。   但A大本硕毕业还找这么个工作,岂不是血亏?   黄丽左思右想都不满意。   只是先前跟童溪定了规矩,童溪如约去相亲,她也无话可说。   现在母女俩住到一起, 黄丽不明着提工作,只管问杨曦。   问她相亲之后感觉如何呀?认识了快半年,跟杨曦处得如何呀?如果能处下去,就上点心别错过了,如果处不下去,也该留心周围其他的优秀男生,找个靠得住的处处试试。免得过几年,好男人都被挑完,想找都没得找。   童溪听得耳朵快起茧子了。   她其实跟黄丽解释过她的想法。   从个人追求来说,这是她兴趣所在,愿意去做,甚至还拿出女神樊锦诗先生做榜样。   功利现实点,这份工作她做得游刃有余,有写小说的收入贴补,不会寒碜。A市虽然生活压力大,但生活嘛,全看取舍,工作几年积累得够了,挑个二线城市,在这个行业有能力有人脉,日子仍能舒适。   她就活这么一辈子,干嘛不去做喜欢的事?   黄丽女士不以为然。   网络上写小说那是不务正业,她又拿不了文学奖,怎么拿得出手?何况都二十好几的姑娘了,再耽搁几年直奔三十,到时候形单影只的,换个城市重新开始?那得多累呀,相亲都找不到好的。   童溪:……   找不到就不结婚了呗。   这话她到底没说出来,以黄丽女士的性子,要知道她有这种念头,恐怕得唠叨一整个假期。   几次聊天都以不愉快收场,最后童爸爸看不下去,索性冒着被老婆念叨的风险,站了个队,说女儿都已经成年,要工作了,人生该自己做主,爸妈当后援即可,不宜插手太深。   童溪高呼万岁,黄丽气得够呛。   随后的那几天里,火力便集中到了童爸爸身上。   童溪很同情,但爱莫能助,毕竟她自己都自身难保——   临近年底,春节的氛围越来越浓,同学聚会、采办年货,到哪儿都很热闹。而每回都要被问及的就是感情问题,仿佛到了这个年纪还没找男朋友,就是无解的难题了一样。   为了躲开过年时周围叔叔阿姨们的灵魂拷问,童溪在C市住了两周,催着爸妈请了两天年假,奔老家桐溪去了。临走前又跟王子鹤约了顿饭,到高中学校逛了一圈,提起当年的日子,忍不住还是想起了穆逸舟。   初见的惊艳,暗恋时的心心念念,在高三最辛苦的那阵子,是为追上他的脚步而咬牙坚持。   像是烙上去的印记,好的坏的,都清晰地刻在心里。   从高一到如今,转眼之间就已是十年。   -   比起童溪每天码字吃喝的悠闲,穆逸舟最近还挺忙。   公司创立的第一个长假,韩怀公没打算压榨员工,给足了假期。   为了春节能过得踏实,穆逸舟特地将工作整个梳理了一遍,查漏补缺,赶在放假前把紧急的事处理掉。完成任务的员工陆续撤离,到大年三十那天,空荡的办公室里就只剩下他一个人还在。   其实事情早就处理完了,没必要来。   但除了这里,仿佛无处可去。   他住的那栋楼里,大多数人都回家过年,小区里前几天就渐渐冷清下来,在离除夕没剩多久时,他有意忽略这种热闹的节庆,什么都没准备,有种莫名的恐慌。   穆逸舟在屋里待得烦躁,索性来公司。   但到公司也无事可做。   穆逸舟点了根烟,在窗前站了半天,终于还是掏出手机,买了张去C市的全价机票。   到达C市的时候已经快7点了,出租车从机场一路驶入市区,市中心的广场上,灯笼假花簇拥着巨大的彩门,中间是龙飞凤舞的“恭贺新春”。道路两旁的绿化带比记忆里整齐漂亮了很多,有细碎的彩灯逶迤,莹莹闪烁。   车窗外,城市的灯火明亮,熟悉又陌生。   穆逸舟在熟悉的地址下了车,依着习惯抬头看了眼,目光停留的那一层,窗扇漆黑。   果然,没有人住。   他往里走,门禁卡依然管用,防盗门的锁也没换,门上没贴乱七八糟的通知,想必有人仍在帮忙交各种费。只是推开门,扑入鼻中的是积年的灰尘味道,他伸手摸向墙壁,灯开了,刺得人微微眯眼。   屋里陈设没怎么变,只落了细密的灰,宽敞却空旷。   穆逸舟关上门,走了进去。   这是他读初高中的时候外公给买的,祖孙俩一起住,有保姆照顾。比起穆妈妈时常出入的那座别墅,于他而言,这里其实更有家的感觉。读大学的时候,他每次回来过年,也更喜欢和外公待在这里。   然而那个脾气严厉古怪,却也藏着几分慈爱的老人,终是不在了。   他没能见最后一面。   乃至于随后的几年,他都在国外挣扎,没能回来看看。   穆逸舟靠在墙上,隔着一座漂亮的花园,看到对面的楼里灯火璀璨。玻璃窗内客厅宽敞,一家人热闹围坐,孩子趴在窗户边,看底下有人迫不及待地放烟花。   热闹团圆的除夕夜,在他的印象里却大多是冷清的。爸爸不在,妈妈很忙,只剩他陪着外公。即使偶尔聚在一起,也只有父母吵架或冷战,平常儒雅谦和的穆知非总被气得脸色铁青,言辞锋利如刀。   宽敞的别墅里装扮得满目喜庆,却没什么温馨氛围。   现在听不到吵架了,也只剩他独自过节。   穆逸舟掏出手机,点了那个备注为“老穆”的电话,拨了过去。   几声响后,电话通了,传来穆知非低沉的声音,“喂,是逸舟啊。”   “嗯,过年好,爸。”   穆逸舟坐在落满灰尘的沙发,听见电话那头传来女孩子的声音——   “爸爸你快过来看呀,妈妈做的这条鱼可香了,呀——不许抓这个——妈!弟弟他又乱抓菜,手都脏了。”   随后便是断续遥远的女人说话声,应该是他的新妻子。   在穆逸舟顺利出国、外公意外过世后,穆家爸妈维持了二十年、早已名存实亡的婚姻也走到了尽头。穆知非对外人儒雅随和,也挺有人缘,在操办了外公的丧事后,很快就组建了新的家庭,而穆妈妈田瑛……   手机那头,穆知非哄了女儿两句,接着打电话。   “回国了就好,一个人在外面忙,也没个消息。什么时候回来的?”   “去年回的。你那边都还好吧?”   “都好。你呢?”   “还行。”穆逸舟语气清冷。   大概是田瑛太过于强势,而生活上形同入赘的穆知非又对这段婚姻极为懊悔排斥,连带着对儿子都感情复杂,父子俩的感情并不深。   小时候穆逸舟还试图努力表现,去讨父亲欢心,无数次的失望后也终于明白,那些小盼望、小心思,都是徒劳无功。以至于他读大学后,父子俩大概半年才会想起联系彼此。如今他已成年,穆知非也有了新家庭,心思都放在了娇妻继女身上。   ——刚才他哄那女孩时,声音可是穆逸舟从未体会过的温柔。   电话里有一瞬沉默,穆逸舟眉头微拧,“外公……他的墓怎么走?”   穆知非报了个地址给他,说:“外公对你很好,那房子的物业电费我也没断,有空的时候,多回去看看他。”   “我知道。”穆逸舟垂眸,“替我跟阿姨问好吧。先挂了,你保重。”   掐掉电话,他仰头吁了口气,下楼去找吃的。   次日按照穆知非给的地址去给外公扫墓,在那边坐到傍晚才回市区。   这件大事完成后,穆逸舟在C城就无事可做了。   童溪已经回老家过年,高中时的好友在他消沉的这两年间都断了联系。而至于妈妈田瑛,穆逸舟去过监狱附近,最终没能说服自己走进去——倒不是探监这件事本身,而是为母子间的隔阂和数年前横生的芥蒂。   穆逸舟能不介意田瑛对他的忽视、对家庭的冷淡。   但关于外公的事像是根毒刺扎在心上,他还没法原谅。   除夕夜残存的洋洋喜气过去后,过年的氛围就稍微淡了点,阖家出游、朋友聚餐、商家促销,春节假期的威力显现出来,附近的商业街上格外热闹。   穆逸舟不感兴趣,闲时翻看手机。   童溪的朋友圈挺活跃,发了好几条在老家的,显然是跟爷爷奶奶过年很高兴。而微博在除夕夜那晚发祝福后,就没了动静。   往前翻,是那条在J城发的。   “好漂亮的木雕,可惜质量好的都很贵T^T”   简单的文字下面是精挑细选的照片,每一张都很漂亮,穆逸舟甚至都记得那是她在哪里拍的。最后的那张不是木雕,而是一排糖人,灯光昏黄的小吃街,青石低矮的台阶,简单的桌架上插着一排糖人儿,模糊的背景里,能看到老人低头摆弄的姿态和腾腾的热气。   那个夜晚温度很低,他却丝毫没觉得冷。   穆逸舟靠窗坐着,回味她轻声细语地给他科普J城的非遗,想起她兴致勃勃地研究糖人。   夜风吹动发梢,她的唇边有浅浅的笑意,笑着看过来时双眸清澈潋滟。   那晚的夜色温柔又动人。   她喜欢充满童趣的小玩意,更喜欢这些工艺精湛的木雕。   心事都写在眼睛里,他看得出来。   穆逸舟点开相册,看着那两天拍的照片,心血来潮,决定剩下的假期出去逛逛。   作者有话要说:  愿者上钩=w=   后天晚上见哈~ 第19章 窥破   从C市回到老家后, 童溪的耳根就清净多了。   黄丽女士虽然爱唠叨,却也不是蛮不讲理的人。夫妻俩常年在C市, 照顾不到老人, 难得一起回来过年, 两位老人家疼爱童溪, 恨不得把最好的都拿出来给宝贝孙女和儿子儿媳, 一家子其乐融融, 黄丽哪能破坏气氛?   有空的时候, 看着电视做桌饭菜, 陪老人聊天散步, 是最平实的幸福了。   童家二老久居在山清水秀的镇子, 日子过得清闲富足, 没那么多欲望和焦虑, 听童溪说她喜欢那份工作,做得很开心,自然很满意。   有老人家撑腰,周围人的关心探问也就不足为虑了。   而至于恋爱, 老人家反倒觉得童溪还小, 该慢慢挑个中意的。   有了长辈撑腰,童溪这几天顺心遂意,码字也格外顺利,存稿量嗖嗖地往上涨,跟巫文静炫耀的时候,巫文静一脸苦逼, “我也想要这样的神仙奶奶!不像我家的,这两天都开始催婚了。”   童溪:“这么狠?”   巫文静:“是啊。”   巫文静:“我和榛子都还没毕业呢,着啥急。”   童溪:“榛子呢?”   巫文静:“狗贼嘴上卖乖,哄我奶奶高兴,说毕业就结婚。”   巫文静:“嘁,我这关他还没过呢。”   巫文静:“都快工作的人了,还天天惦记着踢球打游戏,将来怎么养家带娃。”   一条条消息进来,虽然是嘴上的抱怨,童溪却知道那背后是一种笃定。巫文静和榛子认识也好几年了,虽然也会吵架,感情却很稳,也见过彼此的家长。前两天巫文静还突发奇想,说要找个摄影店,毕业前在学校里拍个婚纱照,会很有意义。   其实挺让人羡慕的。   童溪笑眯眯地看她抱怨,手机忽然震动,有陌生电话打进来。   是个快递,假期结束刚上班就送来了。   童溪买了正月十六回学校的票,只能请他放到快递代收点去。   过完年回到学校,快递已经攒了好几个,有寄的材料,有她网购的衣服,还有一个是来自何睦——Euler大神的化名。   心跳在看到那个名字时微微一顿。   童溪有种预感,令她忍不住加快脚步往回走。   到了宿舍,拆快递的时候手竟然有点抖。   她竭力深呼吸,打开里面装帧精美的盒子。是一块J城的木雕,特征很明显,跟iPad差不多大,但方寸之间见天地,雕工繁杂又精湛,盛美的牡丹丛里,鸟雀雕刻得栩栩如生。没有上色,然而木头的纹理十分耐看。   童溪呆了一呆,看到里面还有张字条。   很熟悉的笔迹——   “路过J城,正好看见你盛赞的木雕,希望喜欢。等你的新文。”   预料之中的礼物,却似乎有些烫手。   童溪脑海里霎时浮现当时在J城的情形。她站在木雕店里垂涎欲滴,却舍不得毛爷爷,穆逸舟则站在旁边,眼底藏着笑意,淡声问她:“很喜欢吗?”   那是个不经意的情景,却在记忆里清晰分明。   她看着字条,灵机一动,铺在桌上拿笔描摹字迹,很快就发现了问题——那些字看起来还算规整,但笔迹并不流畅,写得挺生硬。不是潦草凌乱,而是勾转得生硬,不像是经常写字的手会勾出来的线条。   那个被压制着的疯狂念头再次占据脑海。   会是他吗?   惊讶与揣测渐渐平息,代之以沉着。童溪将礼物收好,像上回那样在私信里感谢了Euler,客气之外不露端倪。随后,按照上次开会时的安排,花两天时间认真做好了周年晚会的策划案,发给会长钟原。   “策划案出来了,咱们讨论一下?”   消息发过去的时候正是中午。   钟原今年大四,毕业论文压力不大,课程学分也都休完了,每天过的都是半夜睡觉中午起的修仙生活。这两天开学注册,没什么事做,他昨晚跟兄弟们开黑到后半夜,这会儿才睡醒,四个人赖在床上,商量着该叫外卖,还是抓个苦力去买饭回来。   看到消息,他“嚯”的一声坐了起来。   “师姐你行动力也太强了!”   童溪发了个嘚瑟的表情。   钟原连连点赞,过了一阵后,说:“周末穆师兄请我们去大觉寺喝茶,到时候讨论如何?”   “妥。”   -   周六上午10点半,童溪准时抵达西门。   社团周年庆的晚会主要由她和大二的师妹谢婉凝负责,钟原作为会长总控,穆逸舟是上次晚会的主力,请来当参谋。从A大到大觉寺有点远,穆逸舟有车,打算载大家过去,当日往返。   钟原和谢婉凝到得早,正在路边闲聊。   看到她,谢婉凝有点兴奋,“童童师姐,穆师兄以前也这样吗?”   “什么?”童溪没明白。   “就是请大家喝茶,出去玩啊。”   “没有啦,那时候他还是个学生,活动都是集体经费,有时候做得还不如咱们钟原贴心呢。现在么——”童溪顿了下,玩笑道:“参加工作了,迅哥儿阔了,不怕破费。”   这话让钟原很高兴,于是许诺,“二十周年的时候如果你们还来,我也回校请客!”   “就冲这个,我也要争取留校读博。”谢婉凝很捧场。   童溪在旁抿唇轻笑。   她那句话倒不是完全为钟原找面子,穆逸舟当会长的时候,虽然很有魄力,对女生确实不够贴心。组织活动、讨论事情也以简便高效为主,不像现在,讨论个策划案都要去茶院,让小女生欢喜雀跃。   呵,老狐狸,尾巴藏得倒是挺深。   童溪心里暗哼了声,余光瞥见一辆途乐停到旁边。   车窗降下,穆逸舟眉目清隽,倾身招呼。   “抱歉,堵了几分钟。”   “很准时啊,约的就是10点半嘛。”谢婉凝很自觉地去了后排,钟原迟疑了下,竟然也钻进了后排,跟穆逸舟闲侃,“师兄这辆车帅啊,开去越野露营很爽吧?”   “有机会试试。”穆逸舟笑了笑,眼神却是留意着童溪的。   被迫坐上副驾的童溪系好安全带,扭头便对上他的目光,于惯常的清淡中添了几分温度。像是今天的阳光,带着初春冰雪消融的暖意。   相视一笑,算是打过招呼,穆逸舟放了低缓的音乐,随口跟钟原聊天。   到大觉寺时差不多是午饭时间,四人吃完饭逛了一圈,然后到茶院歇脚,顺便讨论方案。   初春仍是草枯木凋,庭院清寂。   温度倒是暖和起来了,太阳热烘烘地照在身上,让人慵懒惬意。   童溪那份策划案做得很认真,凭着她在A大六七年参加晚会积累出的灵感,加上五周年办晚会时的经验教训,策划得还算周全。不过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更何况钟原和谢婉凝活跃于社团活动,想法很多。   讨论过后,一项项增加调整,光是看策划都令人期待。   结束后喝茶休息,闲侃着学习生活、实习工作。   钟原保送了研究生,两年后就得毕业,第一年上课实习,第二年找工作写论文,其实节奏很紧凑。而互联网和金融都是就业的热门,他难得碰见穆逸舟,自然要详细请教。从实用的职场信息,一路扯到信息网络的隐私保护和安全等问题——   谢婉凝是法学院的,对这个问题也有点兴趣。   童溪也不动声色地加入了讨论。   “……就比如,凭着我在网站或者论坛上发言的IP,能不到追踪到我?比如找到我登陆的电脑、手机,甚至发消息给我。”   她靠在竹椅里,目光轻挑,看向穆逸舟。   穆逸舟微怔,“这个不太容易。”   “穆师兄也做不到吗?”她轻啜了口茶,“我记得你技术很厉害。”   很简单的问题,却让穆逸舟心头一跳,他迎着她的目光,若无其事地回答,“看网站和论坛的技术。比如BAT的系统安全等级很高……”   “如果是小网站呢,普通小说网站那种。”童溪打断他,“你没试过吗?”   她很少这样打断别人,那双眼睛澄澈而意味深长,目光紧紧盯着穆逸舟,眼角微挑,藏了点咄咄逼人的意思。   最后那个问题,更像是在求证。   穆逸舟心里咯噔一声,沉静如深潭的眼神有一瞬慌乱。   原本从容的笑也有点僵硬,唇角紧抿。   这反应落入童溪眼底,无异于招认。她没有追问,点到即止,笑了笑,轻飘飘地引向别的话题。毕竟这种事太敏感,当着师弟师妹的面,谁都不会承认。   钟原和谢婉凝没察觉异样,躺在竹椅里,晒着太阳继续讨论隐私保护的边界。   唯有穆逸舟,面上波纹不生,心底却已翻起惊涛骇浪。   他知道童溪的性格,不会无缘无故做这种事,既然提了,想必是已察觉端倪。但他还没准备好坦白此事,甚至打算继续隐瞒,倘若他跟童溪的关系没法恢复如从前,就永远不要让她知道Euler是谁。   不让她知道他放不下的牵挂,不让她发现他彼时的卑微。   ——藏在网络的背后,小心翼翼的鼓励、维护,时刻收敛、克制,却不敢表露身份,那是穆逸舟长大后做过最卑微的事。   也是他目前跟童溪最自在的联系。   年少轻狂的时候,骄傲张扬的穆逸舟从没想过,他会为一个女生做这样的事。但他竟然做了,控制不住自己,继而留下蛛丝马迹。他甚至隐隐后悔起来,不是为那晚气怒之下查IP的事,而是为那两个礼物。   但愿她只是灵机一动,心血来潮地试探吧。   穆逸舟眉目清冷,暗自盼着能躲过一劫。   然而这希冀终是破灭了。   作者有话要说:  马甲要掉啦! 第20章 承认   快结束的时候, 童溪取来了留言簿。   留言簿是茶院老板做的,就挂在廊下, 半册都快写满了, 有人写来佛寺的心情感悟, 有人评点茶院的茶水, 有人写当日碰见的趣事, 随便翻翻, 很有意思。   谢婉凝是个文艺小青年, 率先写了一段, 图文并茂。   钟原对这个倒没兴趣, 就只是翻看了几页有趣的。   童溪随便写了两句, 然后递给穆逸舟。   “听说穆师兄还会左手写字, 都还没见过, 今天见识一下?”她说得含笑轻柔,语气调侃玩笑,目光微抬时,眼底的试探却清晰分明。   穆逸舟脑海里那根悄悄绷着的弦, 终于“铮”的一声, 断了。   他确实会用左手写字。   穆逸舟从小就比周围的孩子都聪明,学习和动手能力也比别人强。小孩子身上有着用不完的精力,田瑛和穆知非很少回家,他跟外公住在漂亮的小别墅里,玩具和读书累了,就会被外公抓去练字。   右手苦练无趣, 偶尔也会用左手玩。   但比起右手苦练的书法,左手写得实在不算好,只能算规整。   后来上初高中、读大学,能做的事太多,这事就丢开了,只在社团的兄弟们吹牛时提过一句,却从没写给谁看过。也因此,写那两张纸条时,他并没多想。   却忘了这世上的事很难□□无缝。   童溪在有些事上比较迟钝,但对有些事情,却很敏锐。   比如此刻。   风吹得满院和暖,阳光照在纯白的纸上,微微刺目。穆逸舟维持着仰靠在竹椅里的姿势,眉峰冷峻,抓着扶手的手指却不自觉地收紧,修长干净的指节处,青色血管渐渐明显。他看向童溪,就见她轻抬了抬下巴。   “写几句嘛,难得来一趟。”她笑吟吟地说,目光却紧紧盯着他。   穆逸舟终是接过了那支棘手的笔。   黑色的墨迹缓缓滑过,左手终究不像右手灵便,笔迹想掩藏都很艰难。   他垂眉轻书,不动声色,余光却瞥着童溪——   握在茶杯上的柔白手指迅速扣紧,她盯着纸上的字迹,胸膛随呼吸起伏。   旁边钟原和谢婉凝惊叹于他左手写字的工整,童溪却一声不吭,在他写完留言的那一瞬,抬头盯住他。她的目光从未像此刻锐利、复杂,情绪激荡之下,甚至鼻翼都在轻轻颤抖,红嫩的嘴唇翕动了下,没能说出半个字,只死死咬住。   她忽然站起身,看准茶院的后门,迅速走过去。   穆逸舟像是被人按了起立键,在那一瞬间弹起来,手里的笔“啪”的一声掉在桌上。   谢婉凝面露茫然,“怎么啦?”   “没事。”穆逸舟双手紧握于袖中,“我去看看。”话音落时,人已走了出去,修长的双腿步伐极快,衣角微动,便消失在那扇红漆小门后面。   谢婉凝担心童溪,想要追过去看看,却被钟原拉住。   “别去了,没什么事。”   钟原打听过那俩人的事,只让师妹坐着喝茶,等他们回来。   -   童溪走得很快。   即使心里早有猜测,即使预想过假如证实了会怎样,但当她看到熟悉的笔迹、捕捉到穆逸舟沉稳神情里的裂缝时,脑海里仍如翻江倒海般,无数念头涌出来,令她胸闷、心慌,只想逃出来静静。   茶院的后面是片小山坡。   苍松翠柏林立,青石作阶,白石为椅,树影错落。这座寺庙虽是古迹,却不供香火,游人并不多,大半都在茶院散心,在殿前喂猫。   童溪埋头往前冲,两只手紧握在袖子里,有潮湿的汗腻。   果真是他。   那位早早出现在文下,鼓励她、陪伴她、维护她的Euler大神,竟然真的是他。   怎么会呢?   用近乎搪塞的理由分手之后他彻底失踪,从伯克利休学,从所有人的世界退出去,杳无音信。混蛋得让人想揍他,想痛骂。她发了很多消息,都如石沉大海,她担忧忐忑、辗转反侧,近乎四年的时间,放任尘埃掩埋旧事。   结果,分手的第二年,他竟然以Euler的身份,悄无声息地到她文下鼓励陪伴?   他究竟什么意思?   如果放不下,当初为何执意分手,连个合理的借口都不给?   童溪竭力控制着情绪,往斜坡角落的亭子走。   青石台阶错落,参差不齐,抬腿的时候脚尖似乎被绊住,她下意识去扶树干,斜侧却有只手伸过来,稳稳握住她的胳膊。深灰色的衣袖,修长干净的手指,手背上的青筋血管比平时醒目。   不用猜都知道是谁。   童溪挣扎了下,想甩开他。   树影交错的斜坡,她的风衣半敞,低垂着脑袋,头发从鬓边滑落。嘴唇上已经咬出了浅浅印记,秀致的眉峰下,长睫微垂,眼圈泛红。她没抬头,只使了劲想挣脱,见他不肯放,想将他的手指掰开,执拗又闷声不吭。   穆逸舟的心被捏成一团用力揉搓,疼得眉头紧皱,猛然伸手将她抱进怀里。   力道有点重,怕弄疼她,却忍不住抱紧。   童溪低垂的眼睫上,终于有泪珠滚落了下来。   扑面尽是穆逸舟怀抱的气息,暌违了太久,陌生又令人贪恋、心慌。脑门撞在他的胸膛,有点点疼,于是眼泪更加肆无忌惮,一颗颗地渗到穆逸舟的衬衫里。挣扎的力道不知是何时收了,她埋首在他怀里,安安静静的,肩膀轻颤。   穆逸舟紧紧抱着她,眼底憋得泛红,嘴唇埋在她发间,片刻后,挪到耳畔。   “童童,对不起。”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传到她心底里。   “分手的事是我不对。”他又说。   童溪没出声,竭力克制着情绪,好半天才停止了抽泣,从他怀里挣脱出来。   很久没哭,又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汹涌的情绪过去后,童溪有点难为情。   背转过身去,任由林间的风吹着眼睛,她缓了片刻,才抬头看他。   “那些木雕是你寄的?”   “嗯。”穆逸舟眸色深浓。   他总算肯痛快承认,童溪点了点头,挪开目光。   有很多话想问,却不知该从何说起,身为“该死的混蛋”的穆逸舟和“温暖的大神”的Euler忽然合二为一,童溪一时间仍觉得不够真实。而刚才忍不住掉金豆子,也冲走了之前咄咄逼人的威风姿态,此刻拿到了想要的结果,反而不知该说什么。   她踩着地上一粒干枯的松塔,沉吟。   穆逸舟低头看她,目光在她眉目间逡巡。   刻意掩藏的身份被揭穿,猝不及防,最初的些微尴尬早已成了心疼,卑微也罢,掩藏也好,虚无的骄傲死撑在此刻毫无意义。他所在乎的,唯有她而已。   他们的事一时半刻说不清楚,而钟原和谢婉凝仍在茶园里等。   为私事耽误人家的时间,不太好。   穆逸舟尝试着伸手,搭在童溪肩上,见她没躲,才轻轻握住。   “先回学校?”   “好。”童溪也不想让旁人久等。   只是眼圈仍红着,就这么回去,难免让钟原和谢婉凝多想,她看了看表,说:“我去白塔那边走走,你先过去吧。我十几分钟后回来。”   穆逸舟迟疑了下,说:“好。”   两人分头走,穆逸舟慢慢下了几级台阶,仍忍不住回头。   初春苍白的林间,童溪的身影已经到了白塔附近,扶着那边的石栏,独自出神。   山风拂动他的头发,修长的风衣扬起一角,比从前添了沉静。   穆逸舟眉头微拧,终是转身回了茶院。   -   回去的路上,童溪仍然坐副驾,靠在椅背装睡。   穆逸舟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答钟原请教的各种问题,渐渐的,车里安静下来,只剩窗外呼呼的车流动静。童溪闭着眼睛,回想Euler从出现到如今的点滴,回想之前的种种揣测与开解,觉得自己真是傻,傻透了!   他头一次露出马脚的时候,她怎么就不肯信呢?   而刚才,试探出结果后,她原本可以风轻云淡地揭过此事。反正她最初想做的,只是确认Euler的身份而已。   怎么就控制不住情绪呢?   竟然还趴在他怀里哭,没出息。   怎么说也都是即将硕士毕业,要踏入职场的人了,原以为能遇事不惊,却原来还是很难做到不形于色。碰见穆逸舟,她那点仅有的方寸,总是被拨得凌乱不堪。   童溪有点嫌弃没城府的自己,转念又觉得穆逸舟实在混蛋。   也就四年时间,竟然会变得这样深沉。   乱七八糟的念头被手机的震动打断,童溪装睡的计划破灭,看着屏幕上的小巫婆三个字,暗自叹了口气。打完电话,后排的两个人还在跟周公闲谈,她避无可避,跟穆逸舟随便扯了几句,无关痛痒。   到了西门,钟原和谢婉凝先下。   留言簿引出的小插曲对他们并没有影响,有人开车买票请吃饭喝茶,这个周末过得轻松惬意,两人都很愉快,临下车前狠狠谢了穆逸舟一通。   童溪顺带着感谢,等车停稳,便去解安全带。   才摸到按钮,手腕被人按住,指腹温热,力道不轻不重。   穆逸舟不动声色,没事人般朝车窗外的钟原他们摆摆手,等那俩走了,才松开她。   气氛立即有些微妙。   童溪知道他的意思,眼梢微挑,“现在就说?”   “择日不如撞日。”穆逸舟已然恢复了平常的沉稳内敛,抬手指了指斜对面的一副招牌,“就在那家吧?很久没吃了。”   那是一家苏菜,童溪很喜欢他家的干酪鱼,以前经常和穆逸舟一起来吃。   后来分手了,就很少再去。   她解开安全带,面不改色,“那就走吧。”   作者有话要说:  装不下去咯=w= 第21章 021   下午5点, 差不多是该吃饭的时候了。   餐厅里已经零星坐了几桌,童溪喜欢靠窗, 上了二层, 挑了窗边的两人座位。菜是穆逸舟点的, 梨球果仁虾、凉糕、清炒鸡毛菜、香橙烤鱼, 每回必点的干酪鱼, 再加个梨汤香米, 全都是合童溪口味的。   童溪将手臂撑在窗台, 看他手指轻动, 修长干净。   很养眼。   童溪有时候总会怀疑, 到底是穆逸舟的长相气质太符合她的审美, 还是他的耀眼光芒影响了她的审美。   从高一见到他起, 童溪就没碰到过比他更合眼缘的男生——   生活中所碰见的绝大多数男生, 形象气质都不如他。偶尔有外形出色的,却不及穆逸舟的气质,更没有他身上那种大神自带的光芒。以至于这么多年下来,童溪学习工作上遇人无数, 却没任何一个人, 能像穆逸舟似的,轻易便能吸引她的目光。   童溪心情有点复杂,低头轻啜一口大麦茶。   穆逸舟点好菜,抬头觑她一眼。   心领神会的眼神交流之后,他率先开口,“是J城的礼物寄得太唐突了?”语气挺轻松, 迥异于在大觉寺被窥破时难得流露的尴尬无措,看来这一路已经做好了心理建设。   童溪佩服他的沉着,摇了摇头,说:“比那个更早。”   “元旦的时候?”穆逸舟错愕。   “嗯,是东阳木雕。”童溪顿了下,神情里有点窥破秘密后的小得意,“刚收到的时候很惊喜,就觉得Euler出手大方,但还没想到你头上。结果那天晚上听说你们公司去金华团建了。所以……”   轻耸了耸肩,一切尽在不言中。   穆逸舟拿茶杯的手顿住,片刻后,咬了咬后槽牙。   陆佳欣这个猪队友,竟然那么早就跟巫文静勾搭上了。   理清消息传递的渠道后,心里反而坦然起来。服务员端来梨汤,穆逸舟给她倒了一杯,语气清淡,“小说写得挺好。”   话题转得太快,童溪微愣,“你……真的看了?”   穆逸舟笑而不语,一副“为什么不看”的表情。   那眼神太过直白,烧得童溪耳朵尖泛红。   她瞪着眼睛,有点气急败坏,“你干嘛要看!”   那些暧昧婉转的情思、异想天开的脑洞、甜蜜有爱的互动,甚至隐晦大胆的开车,跟读者分享当然是令人愉快的。但穆逸舟一个大男人,还是前男友……童溪实在没法想象,他看的时候是什么心态。   就像从前躲在被窝里看小黄文,被妈妈逮到了似的。   有种奇怪的羞耻感。   对面穆逸舟低笑起来,清冷深邃的眼底无端添了暧昧,意味隐晦。   童溪恼了,轻拍桌子,“不许笑!”   “嗯。”穆逸舟将笑憋在喉咙。   这一招四两拨千斤,反败为胜,轻易将赢得了主动权。   菜陆续端上来,穆逸舟好整以暇,将干酪鱼摆在她面前。   童溪旗开得胜的气焰被压,不甘示弱地直接质问,“都已经分手了,你干嘛还跑去我专栏。”   “谁规定前男友不能去看你专栏?”   “你!”童溪被他这理直气壮的态度惊到了,没想到穆逸舟还能如此无赖,半张着嘴巴愣了下,看穆逸舟要去夹虾球,直接伸筷子摁住,凶巴巴地瞪着他,“强词夺理!”   漂亮的眼睛睁得溜圆,耳尖脸颊微微泛红,她面露薄怒,像是炸毛的猫。   重逢之后,她一直收敛情绪,疏离客气,丝毫不提过往。   这还是头一回,气势汹汹地逼问旧事。   穆逸舟眼底的谑笑渐渐温柔,主动缴械投降,收回了手。   “只是想鼓励你,没别的意思。”他说。   夕阳余晖照进来,在他侧脸涂了一抹金红的色泽,令他的眼神都不似平常深邃内敛,有隐隐的光芒浮动。他看着童溪,眼眸深邃,不闪不避。轮廓瘦削俊朗,唇角微抿的笑意还未淡去,那眉眼神情,皆是熟悉而令人沉溺的。   童溪听得出来,这话是出自真心。   她打量着他,因恼怒而紧绷的肩膀慢慢松懈下来。   “穆逸舟。”   “嗯?”   “所以那时候,你仍在关心我?”   童溪问得很轻,眼眸低垂,刘海滑落,嫩白的手指握紧筷子,拨弄盘子里夹来的虾粒。   显然是有点紧张。   透明小盅里的梨汤喝尽了,穆逸舟提壶添满,放到她的面前。   “我怎么会不关心你呢?”   声音低沉清淡如往常,却藏了万分笃定,仿佛这是理所当然。   童溪悬在胸腔里忐忑揣测的心在那一瞬落回原位。   “既然这样——”她抬起头,没了那种下意识自我保护而罩上的坚硬外壳后,目光已经柔和起来,“既然还在关心,当初为什么要分手?是我做得不好,不喜欢了吗?”最后几个字咬得很轻,底气不足。   穆逸舟诧然看向她,“怎么会这样想?”   “要不然呢,该怎么想?”童溪还在拨弄那粒可怜的虾仁,低声反问。   -   高中的时候,穆逸舟于她而言是耀眼的太阳,遥不可及,更不敢奢望。   在穆逸舟风光考入A大后,那种差距更是如隔山海。   后来童溪运气好,也考进了A大,但正如巫文静所说的,人和人的差距有时候比人和狗的都大。身处同一所校园,穆逸舟的成绩和能力却都甩她几十条街,童溪哪怕用尽了所有的努力去准备GRE、做课题、刷绩点,也未必能申到多么好的offer。   而穆逸舟申请到的伯克利的那个实验室,却是排名十分靠前。   她在努力前行,他也在飞速往前奔跑,差距其实从未消弭。   童溪更清楚,像穆逸舟这样优秀耀眼的人,从高中到大学、出国,从来不乏仰慕追求的女生。即使当初是穆逸舟追的她,即使知道自己也算得上出色,童溪也时常害怕,怕她握不牢这份感情,尤其是在他远赴重洋后。   所爱隔山海,山海不可平。   而山海的那边,却仍有无数优秀的女生,比她出色,比她离得更近。   分手前的那阵子,穆逸舟行为不太对劲,跟她聊天的频率很低,态度有些消沉,也很少说身边发生的事。突然提出分手,又是糊弄般的“两人不合适”的理由,她能怎么解释?   无数个失眠的夜里思来想去,也只能理解为是他不喜欢了。   那种感觉如天翻地覆。   童溪对出国没有执念,也没有太强的好胜心,那么努力,不过是为追随他的脚步,拽着他的衣角一起走。   他的去处就是她的方向。   可他不喜欢她了,努力还有什么用?   暗恋数年而有幸相恋,她将那段感情视若珍宝,而他却用那样敷衍的方式结束。就好像捧了炽热的心,对方却在玩过后随便找个理由丢弃,令人受伤意难平,而后胡思乱想、误会丛生。   那段时间,童溪迷茫消沉到怀疑人生。   她花了很长的时间才从阴影里走出来,琢磨自己想做什么、要去往何处。念头渐渐明晰,也终于找回从前那种心无旁骛、乐观淡泊的状态,朝着她喜欢的方向走。然而分手的事仍如利刺埋在心底,不敢触碰。   以至于此刻,时隔数年,她仿若无事地问出口,底气却仍不足。   但逃避无济于事,总得面对。   -   童溪喝了口梨汤滋润干燥的喉咙。   抬眉看向穆逸舟,那位双眸深邃沉浓,眼底似有痛苦挣扎,神情却仍平静。   “我从没有不喜欢你。”他摇头,语气温和。   童溪不甚确信。   穆逸舟唇角动了动,自嘲一般,“当初说我们不合适,确实很敷衍。但是童童,你很好,我也一直很喜欢。提出分手是因为——”他顿了下,垂眸,“是那时候的我不适合再恋爱。”   “为什么?”   穆逸舟搭在扶手上的五指迅速缩紧,没提具体原因,只给了个比喻,“在走钢丝,自顾不暇。”   隔着餐桌的咫尺距离,他的神情清晰分明地落在她眼底。   童溪愣了愣,“走钢丝?”   穆逸舟颔首不语,目光瞥向窗外,慢慢将一杯梨汤喝尽。   他的神情风平浪静,握着杯子的手指却抓得极紧,骨节微微泛白,手背青筋若隐若现。   童溪很少看到他这样,心里七上八下的。   思绪迅速拉回数年之前,那时候她察觉穆逸舟状态不对劲,曾好几次问他是不是出了事,不过他说一切无恙,让她不要多想担心。现在看来,那时的穆逸舟分明是在逞强,就像她对家里报喜不报忧一样。   而她在恋爱里当局者迷,又年轻不懂事,只把这种不对劲归因于感情。   芥蒂迅速被担忧代替,童溪目光微紧,“是碰见了麻烦?”   穆逸舟沉默,瘦削的侧脸紧绷,眉目拧着。片刻后转过头来,安慰似的扯了扯嘴角,“都过去了,以后再说。”说话间,夹了菜到她盘子里,“快吃吧,别放凉了。”   这分明是不肯透露。   漫长的时光里,很多人都有难以言说的秘密,甚至对至亲都无法开口。尤其是穆逸舟这样的天之骄子,惯于光鲜骄傲,更不会轻易将软弱缺憾处示人。何况,数年分隔后,两人虽在和解,却还没回到从前无话不说的地步。   童溪看着穆逸舟,有种想伸手抚平他眉间痛苦的冲动。   但显然不能。   她竭力克制住,转而去夹菜。   旁边人来人往桌椅轻响,餐厅的空位渐渐坐满,而窗外夕阳斜照,铺了暖黄的光晕。   临街的老槐树下摆了一排长长的桌椅,寒冬时无人问津,最近天气回暖后便重新热闹起来。春晚风暖,一桌桌的学生围坐,苦恼的欢笑的暧昧的,尽收眼底。离得最近的那桌在打三国杀的,有人的身份被翻出来,满桌哗然。   “肯定是内奸暴露了。”童溪主动转移了话题,尽量用轻松的语气,“你那时候就老被群殴。”   “老奸贼容易惹起众怒,习惯了。”穆逸舟知她所指,笑了下。   那时候年少轻狂,也有大把的时间可供挥霍。没有晚课的时候,总能约一群人出来,就着烤串毛豆和拍黄瓜消磨时间,打牌、捉鬼、闲侃、三国杀,什么都能玩。穆逸舟脑子好使,玩三国杀很溜,每回当内奸都能笑到最后,真假虚实,纵横捭阖,谁都降不住。   再后来,协会打牌时就有了默契,看到穆逸舟,只要不是摆明的主公,就先起哄杀了再说。   群起而攻穆哥,竟成了种乐趣。   而最爱享受这种乐趣的是恃宠而骄的童溪,输赢付于酒杯,放肆而有分寸。   少日春怀似酒浓,插花走马醉千钟。   穆逸舟看向窗外,目光越过数年的时光,也很怀念,“哪天叫上人再打一回?”   “行啊,陈博就在学校,丽姐她们周末总还是有空的。”   她答得爽快,穆逸舟被她感染,胸中沉郁一扫而空,唇角抿了笑,“还能是朋友吧?”   “能。”童溪颔首。   既然当初分手并不是故意伤害,如今你未娶我未嫁,为何不能当朋友?   -   暗藏数年的误会芥蒂解开,如同头顶一层薄云被吹散,风清日朗。   童溪最近心情很好,在报社跑腿儿时都脚步轻快。   这天杨曦来报社里办事,在电梯口碰见她时还调侃,“童小溪最近看着春风得意啊,是碰见喜事儿了?”他一身休闲打扮,身上有淡淡的古龙水味道,虽然消失了很久,那身气质却还如故。   童溪挑眉,“快乐还需要理由?”   “不需要吗?”   “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去几楼?”童溪离电梯门近,帮着摁了楼层,不忘补充,“好时节自然是让人愉快的,对吧?”   杨曦看她眉目间的笑意,不自觉也笑了,“有道理。”   作者有话要说:  我还蛮喜欢小杨总的hhh   当然,都不如穆师兄! 第22章   杨曦其已经有好几个月没去打扰童溪。   他家境优渥, 嘴甜会说话,长相也帅气, 长这么大从不缺倒贴的女生。年少叛逆时肆无忌惮, 也曾打着早恋的旗号胡闹过, 被他爸扔到国外锻炼了几年后, 早已收心归正。   空窗了两三年, 难得碰见令他怦然心动的童溪, 算一见钟情。   看遍美女后, 之所以会一眼相中某个人, 是因她的容貌气质、行事风格都符合他的期待与喜好。苦苦寻找而不得的人在某个不期然的瞬间悄然出现, 足以叫人欣喜而念念不忘, 杨曦借工作之便暗中观察了好几次, 越看越是喜欢。   随后便找了石琳, 锲而不舍,直白又热烈。   谁知道,却换来了童溪并不打算恋爱的答案。   杨曦不气馁,打算曲线救国润物无声, 慢慢走到她的心里, 然而——   那个寒风凌冽的冬日下午,杨曦走出A大的校医院,独自开车回家的路上,童溪看到穆逸舟时那眼圈泛红的情形,硬生生在他脑海里盘旋了一路。亦如一泓掺着冰渣的冷水,浇得他遍体寒凉, 渐渐清醒。   于是时光倒放,从江南菜馆的偶遇,到校园拱桥旁的暗流,关于童溪和穆逸舟的每件事都清晰浮入脑海。   杨曦即使万般不情愿,也不得不承认,穆逸舟对于童溪是个特殊的存在。   童溪对他所有的心思和尝试都无动于衷,恐怕也是因为那个男人。   杨曦决定冷静下。   随后,他找了石琳,请她帮忙打听童溪跟穆逸舟的事。   石琳毕业已久,并不清楚童溪之前的恋情,不过小姑娘拗着个脾气不肯恋爱,她毕竟担心,难得的找了师妹打听八卦。这一打听,才知道童溪曾有过男朋友,在两人分手后便单身至今,将所有桃花隔绝在外,像是关了窗户掩上窗帘,无缝可入。   虽然内情不明,但想来也是因为穆逸舟。   石琳如实转述给杨曦,并说之前是不清楚情况才牵红线,往后不会再插手此事。   杨曦也觉得他该放手了。   数年不忘的前男友是何等分量,杨曦捏不准,但童溪每回看到穆逸舟时的状态,他却看得清楚——不管是爱是恨,她显然还没从放下旧事。更何况,童溪摆明了对他无意,往后工作上还得往来,纠缠无益。   她看着性格温柔从容,其实很执拗,知道想要什么,会努力争取,却不盲目地随波逐流。   他喜欢这样的女孩,舍不得破坏这段关系。   杨曦说服自己退出,尽力不去留意悄然滋生于心底的失落,也避开跟童溪的接触,凡是跟报社的往来都让下属去办。甚至连她的朋友圈都屏蔽了,只在偶尔忍不住的时候去翻一翻,然后辗转反侧、回味失眠。   四个多月的时间,忙着忙着,很快就过去了。   杨曦自以为能看淡旧事,却没想到,故人重逢,那股失落却卷土重来。   谈笑自若地出了电梯,走到无人的拐角处,杨曦仍是顿住脚步。   笑意收敛,积压着的心事涌上来,他叹了口气。   石琳刚开完会,抱着笔记本跟主编聊着未尽的话题,到拐角时一眼扫见杨曦,倒是愣住了,“小杨总,你怎么自己来了?”   “今天比较闲,就自己过来看看——常叔叔好。”   “是小曦啊。”常主编跟他很熟,笑眯眯地问,“什么事儿?”   说着话,直接把他领到办公室,亲自倒了杯水。   杨曦道谢接了,然后道明来意,是打算在一处商圈里做个文创体验店。报社这边对各地的文化项目最清楚,想请个老朋友过去,参谋参谋。   常主编给他夸赞一番,又打座机让童溪来办公室。   “童溪虽然只是实习生,到报社的时间却不短,看过的项目很多,又是A大的硕士,对你们年轻人用的新媒体、传播营销什么的都清楚。她底子比别人强,眼光和想法也独到,肯定能帮上忙。”他笑眯眯地解释。   杨曦原本没打算惊动童溪,不过既然常主编发话,他当然不会有异议,“辛苦常叔叔。”   等童溪过来听了交代,便倚墙笑眯眯地招呼,把这间办公室当家里似的自在。   “又得麻烦你了,请多指教啊,童小溪。”   白净的皮肤微弯的笑眼,仍然帅气,却已收敛了从前暗戳戳撩妹的不正经。   童溪心里踏实,遂笑,“杨总客气。”   -   从报社到商场的路挺远,杨曦开车过去,到那边的时候快下午四点。   体验店倒是做得不错,撇开参谋的重任,童溪以一个普通文艺青年的身份走在里面,都觉得那些物件挺有意思。不算很大的店面,俩人转了将近两个小时才出去,杨曦是求人帮忙,执意要请客,童溪却之不恭。   这楼的A座偏重文化气息,B座则供美食玩乐。   商场一层在搞路演,吸引了一大堆女生围观。   台上的小哥哥年轻帅气,气质干净,长相精致,化了淡妆后很好看,童溪借机欣赏美色。杨曦见状,暗自笑起来,一只手臂虚张,隔着两寸的距离护在她背后,隔开旁边的人。   音响的声音震动耳膜,路演台附近格外拥挤。   台上的主持人热情洋溢,没看清他拿出了个什么东西,周围却忽然爆发出尖叫。   有个被小鲜肉颜值迷住的女生兴奋雀跃,被堵在外围挤不到前排,急得探头探脑,举着手机努力蹦起来拍照。尖叫中忘乎所以,不想动作幅度太大,落地时重心一歪,百余斤的身体毫无征兆地砸向旁边。   可怜的童溪,正巧走在她的身后。   黑影伴随着惊恐的尖叫声砸过来的时候,童溪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被撞得一个趔趄。   好在杨曦反应快,抱住她肩膀慌忙斜退两步,没让她被砸伤在地。但脚踩到地面的某个瞬间,脚腕处却有剧痛传来。   童溪“嘶”的吸一口凉气,赶紧往前瘸了两步。   后排几个人去看那摔伤在地的女生,杨曦紧跟在她身边,吓得脸色都白了。   “怎么样?伤到哪里了?”   “应该是扭了。没事。”童溪呲牙忍着疼,蹲身去看脚踝。   小小的骚动并没影响热闹的路演,十数步外,原本抿唇前行的男人却面色骤变,立马抬步往这边跑。   -   穆逸舟今天是来看电影的。   公司成立后,韩怀公便立了每月一次团建的规矩,趁着规模还小,活动搞得丰富多彩。前阵子大家忙得焦头烂额,在顺利拿到天使轮融资后,韩怀公决定下周带大家出去放松放松。今天么,先带兴奋激动的战友们来看电影吃饭high。   这样的活动,穆逸舟自然逃不掉。   不到二十人的团队来了大半,韩怀公跟人说说笑笑,陈漪在旁凑趣,穆逸舟则维持着一贯的高冷姿态,径直往扶梯走。   隔着老远的距离,余光随意瞥过,就看到童溪走在人群里,身边是杨曦。   两拨人是相向而行,看样子都是去往扶梯。   穆逸舟面不改色,目光却留意那边,不疾不徐地控制着步伐,就等着在扶梯旁“偶遇”。谁知还没碰头,她便险些被撞到在地。   故作镇定的心脏在那一瞬咚咚直跳,穆逸舟拔腿便冲了过去。   光可鉴人的地砖上,惊魂未定的女孩扶着脚踝,眉头几乎拧成了冬菜包子。   穆逸舟步履如风,蹲下去的时候膝盖差点撞到冷硬的地面。手臂习惯性地环住她肩膀,目光迅速落在她泛红的脚腕,穆逸舟的眉头已经拧了起来,“怎么样,严重吗?”   低沉焦急的声音跟杨曦的迥异,却万分熟悉。   童溪诧然抬头,看着从天而降的男人,目瞪口呆。   “穆、穆逸舟?”   “我先看看伤势,忍着点。”穆逸舟以前曾带队露营,受过基本的培训,拿身体隔绝开周围人后,赶紧检查情况。   他的动作很轻,将童溪环在怀里,小心翼翼。   脚腕处的疼痛阵阵袭来,但比这更鲜明的却是他的气息。春日单薄的线衫下,他的胸膛暖和,细碎的额发衬着英挺鼻梁,他垂眸抿唇,神情紧张又认真。额头触到男人脸颊的肌肤,温度随同他的呼吸清晰传过来,一瞬间唤醒许多尘封的记忆。   童溪呲牙忍痛,扭头埋到他臂弯里。   是熟悉的男人气息,比从前更浓,是她这些年不敢回味、不敢贪恋的。   童溪轻咬住唇,无意识地在他怀里蹭了蹭。   天降横祸扭了脚,当然很痛,痛得泪花都在眼里打转了。   但眼眶里那股催人泪意的温热,仿佛又不止为此。   周围人声嘈杂,穆逸舟很快检查完,紧绷着的神经总算稍稍缓和。   杨曦紧张兮兮地蹲在旁边,看她没大碍,也稍稍松了口气。   “能站起来吗——”他试着问,声音却在撞上穆逸舟眼神的那一瞬卡在喉咙里。   年纪相若的男人,气质却比他沉稳太多,阴沉的眼神瞪过来,跟要打人似的。那一眼中,责备、气愤、警告,种种情绪混杂,一把重刀般砍在杨曦心上,竟令他平白后背发凉。随即,便是担忧愧疚涌上心头,为刚才的疏忽懊悔。   穆逸舟却已收回了目光,扫了那撞人摔伤的女孩一眼,没打算浪费时间。   “忍着点疼,我送你去医院。”   他凑在童溪耳边,阴沉过后,对她说话的声音却是温柔的。   童溪“嗯”了声,想站起来,却觉腘窝一紧,被他就势打横抱起来。   这动作未免张扬,她脸上微热,连忙理智地抗拒,“我自己走吧,没那么娇气。”   “别乱动。”穆逸舟低声。   近在咫尺的距离,他的眼底藏着焦灼担忧,分明是不许她任性闹脾气的意思。而周围众目睽睽,杨曦的脸色不太好看,旁边有群人赶过来,男多女少,都傻愣愣地看着穆逸舟,大概是他的同事。   童溪掂量过轻重后,认命地环住他脖颈。   穆逸舟遂看了杨曦一眼,“交给我就行,杨先生自便,不用担心。”   而后抱着童溪往外走,经过韩怀公时,目光微浓。   韩怀公善解人意,抬抬下巴,“快去吧,要帮忙吗?”   “不用。”穆逸舟身高腿长,话音落时人已匆匆走了。   剩下一众男女站在原地,除了心里有数的韩怀公面无波澜、五味杂陈的杨曦脸色难看外,其余全部都满脸惊讶。以陆佳欣的表情最为夸张,嘴巴张成了甜甜圈,几乎能塞个鸽子蛋,看穆逸舟走远,还讷讷地自语,“这、这……什么情况?”   “这是……穆总的女朋友?”有人揣测。   这倒提醒了陈漪,如梦初醒似的,遽然看向韩怀公。   “那个白月光真的是她?”   韩怀公耸了耸肩没回答,只招呼着让大家去吃饭看电影。   陈漪有心事,往商场门口看了两眼才收回目光,瞥见杨曦时,却又一愣。   “杨曦?”她看着几步外魂不守舍的男人,面露惊讶。   被叫了名字的杨曦回过神,这才发现在场竟还有认识的人,迟疑道:“陈……”   “陈漪。”妆容精致的女人伸出手,笑容姣好,“好久不见啊老同学。”   作者有话要说:  我回来咯~~   每天早8点更新哈=w= 第23章   童溪的脚腕伤得不算太重。   到医院擦了药, 医生又开出一堆药,嘱咐要静养两天, 其他的没什么大碍。   穆逸舟彻底放了心, 就近吃了晚饭再载她回A大。   到学校的时候是七点多, 穆逸舟在南门外停好车, 扶她往宿舍走。   已是暮春了, A大北边是园林旧址, 教学住宿区的环境绿化得也很好。这时候樱花刚开败, 满校园的海棠、连翘、紫叶桃花却刚到花期, 道旁树木郁郁葱葱, 和煦晚风吹过的时候, 花气暗袭人。   天色渐渐昏暗, 却还未入夜, 带几分朦胧。   穆逸舟怕童溪触动伤处,想背她回宿舍,童溪哪里好意思?   好在擦药后疼痛减轻了许多,从南门到宿舍的路也不远, 便请穆逸舟扶着点, 慢慢往回挪。   她长得漂亮,春日连衣裙勾勒出惹眼身段,微卷的披肩长发衬得眉眼清丽。穆逸舟更是清雅挺拔、气质出众,内外兼修的好皮囊。这么一双璧人走在校园林荫道,难免吸引目光,甚至还有毕业季放飞的男生笑着打趣撺掇——   “兄弟, 背回去多省事啊。”   穆逸舟笑而不语。   其实这样也挺好,俩人单独相处的时间不多,慢慢走在校园,别有滋味。是他在国外漂泊挣扎时,无数遍惦记回味却从无机会重温的记忆。   有种熟悉的感觉浮上心间,穆逸舟随口说:“忽然想起了一篇小说,郁达夫的。”   “哪篇?”童溪一时间没猜到。   穆逸舟勾唇,“春风沉醉的晚上。”   这答案倒是很合场景,即便内核未必相似。   童溪忍不住笑。   她爱看闲书,郁达夫的很多作品都翻过,穆逸舟对这类书的兴趣倒不浓,是某次回家途中闲着无聊,从她的kindle里翻出来看完的。那件事平淡无奇又不经意,她从没想起来过,此刻穆逸舟提起,当时的情境却一点点被勾起,清晰浮现。   原来好些记忆,你以为已经忘却,其实不然。   美好的声色光影藏在脑海深处,只是缺少勾动的契机而已。   亦如此刻。   她和穆逸舟并肩走在林荫路上,熟悉的晚风花香、熟悉的校园喧闹、熟悉的食堂宿舍,依稀与从前重叠。数年之前,曾有无数个夜晚,她和穆逸舟就这样走过校园,从最初的矜持距离,到后来的温馨甜蜜,欢笑着,或者别扭着、暧昧着。   童溪吁了口气,目光微抬,是穆逸舟的侧脸。   干净的脖颈喉结,目光斜睨着她,唇边压了浅笑。   这男色简直令人着迷恍神。   童溪垂下眼睫,佯装谴责,“有同情心没,我这儿可受着伤呢。”   穆逸舟无辜地耸肩,随即谑笑,“以后走路要当心,少犯花痴。”   这胡乱揣测的本领真是……童溪目瞪口呆。怕穆逸舟真的以为她是忙着看小鲜肉才失足滑倒,忙纠正:“才不是犯花痴好嘛!是祸从天降,被别人撞倒的!”   辩驳得委屈而又义正言辞,却疏忽了脚下。   脚尖不知踩到什么,身体晃向旁边,穆逸舟眼疾手快地揽住,一把给她勾到怀里。   随即,头顶便响起他的低笑。   童溪被闷在他怀里,就算看不到表情,也能感觉到他笑得微微发抖的肩膀。她咬了咬牙,攥着拳头在他肩膀砸了一下,没头没尾地骂他。   “穆逸舟你就是个混蛋!”   头顶的低笑渐渐收敛,穆逸舟抱着她,片刻后低声道:“嗯。”   他就是个混蛋,罪孽深重、十恶不赦,辜负了她很多很多的混蛋。   -   穆逸舟公司庆祝的地点选在了竹里,是韩怀公一位朋友推荐的。   原本韩怀公许诺带大家出国,因为消息定得晚,就先选了这里,将出国的事安排到更晚,能有充足的时间办签证规划行程。   公司全体人马奔赴成都走出机场时,A大的学生宿舍中,童溪也在整理崇州竹里的资料——那是个主打竹编文化和诗意栖居的旅游小镇,背靠青山面朝溪水,风景很好,她明天要往那边去出差,延续之前策划的文化创意专题。   春夜安静,窗台的加湿器缓缓吐着白雾,书桌上香薰灯光线暖黄。   巫文静敷完面膜躺在床上,翻看手机里的一堆图片,羡慕嫉妒恨油然而生。   “这哪里是出差,分明是借机旅游嘛!这次去多久?”   “加上请的两天假和周末,能待一周,两天拿来干活,其他时间自由安排。”童溪回眸,朝她挑了挑眉,“四川遍地都是好吃的,想要啥我给你寄啊。”   “我不要吃的,只想跟你去玩!”巫文静一脸的委屈嫉妒,“我上回出差去S市,你记得吧,白天跟客户斗智斗力,晚上还要加班到两三点,外滩就在眼前都没空去溜达,回来后都快对出差有心里阴影了。再看看你出差去的什么地方——完全就是度假!”   “工作内容就这个,啧,没办法。”   童溪悠然看着竹里的美照,语气很欠打。   巫文静抄起枕头砸她,泄恨之后翻朋友圈,忽然“卧槽”一声,原地惊坐起。   童溪慢慢敲着键盘,“又怎么啦?”   “你看这个。”巫文静急吼吼地把手机递过来。   童溪侧头扫了一眼,是新刷出来的动态,一张夜色下机场的照片,配的文字热情洋溢。   “成都,我来啦!竹里,我来啦!老板,我爱你!!!!”   再一看名字——   “陆佳欣?”童溪反应过来那人是谁,也呆了,“穆逸舟公司那个?”   “除了她还能是谁!只听说她们公司有大喜事,要出去旅游团建,没想到是去这儿。公司的活动穆逸舟肯定会去,童童……”巫文静盘膝坐在床上,意味深长。   四目对视,片刻后,童溪收回目光,一脸淡定地继续敲字。   “没准玩一天就走了,未必会碰见。”   “哦?你盼着碰不到?”   揶揄得太过明显,童溪手边没枕头,拿一包零食给她砸了回去。   -   去成都的航班挺多,童溪选了中午抵达的班次。   吃过午饭,在酒店稍微休息了会儿,接她的车就已到了楼下。童溪没耽搁,拎着电脑背包上了车,奔赴百公里外的绵竹。陪她同行的是一位姓韦的美女,做文化工作的,气质很好,上车聊了会儿,各自犯困睡午觉。   看完绵竹年画回来,休息了一晚,第二天清早便奔赴竹里。   竹里在一座小镇上,依山傍水,规划做得很好,围绕竹编的特色建了博物馆、书院、茶馆、酒馆和一些工作室,很适合散心放松和体验休闲。   车缓缓驶进去,旁边清溪蜿蜒。   四月底的气温宜人,童溪降下车窗,温和的风吹进来,外面是山水田园。   蓦的,穆逸舟的身影就浮入脑海。   他擅长技术,从事金融,却也爱游山玩水,出国一趟变得深沉内敛,爱好却似乎没怎么变。还没分手的时候,穆逸舟想带她来川蜀玩,看看天府之国的大好河山,她没约到伙伴,又纠结住宿的问题,给拒绝了。   谁知道机缘凑巧,竟真的前后脚来了这里。   往事牵动旧绪,童溪心跳有点乱,她摇摇脑袋,竭力不去回忆。   车辆穿行过林荫道盘旋而上,酒店坐落在半山腰。   客房散落在林中,像是数学里的无限符号,据说是出自同济大学建筑学院的手笔,参加过芝加哥和威尼斯建筑双年展的作品。青瓦圆顶的屋舍整洁雅致,曲面屋顶用平面拓扑生成,有设计感而不失古朴。   童溪兴奋了半天,存好行李后立马投入工作,跟韦美女去博物馆转了一圈,实地走访几个定好的点,又聊了好些政府在这方面的措施。等韦美女离开,便回酒店趁着热乎写初稿,到6点多,稿件已经像模像样了。   任务搞定,童溪心满意足,换了身漂亮的裙子出门去觅食。   -   小镇开放没太久,酒店里人不多。   黄昏宁静,中庭有水声潺潺,夹杂着一群人的说笑声。   绕过拐角随意一瞥,前台围了十多个男女,而站在人群之外的男子……   意料之中却猝不及防的相遇,令心跳骤然急促,童溪脚步微顿,哼着的歌卡在了喉咙。   人群之外,穆逸舟在落地窗前长身而立,薄唇清冷,正跟韩怀公说话。   “穆总,这是你的房卡,就在韩总隔壁。”大美女陈漪一身红色的露肩长裙,妆化得妖娆艳丽,走到他身边递房卡时满眼都是笑意,红唇皓齿,在一众休闲打扮的程序员里格外惹眼。   穆逸舟淡声道谢,扫了眼房号,抬眉去看位置。   视线在扫过拐角时愕然定格。   黄昏柔和的光线穿透落地窗照进来,洒了满地金红的色泽,童溪就站在那里,穿了件简单的刺绣连衣裙,眉眼秀致,微卷的长发衬着白皙的脸蛋,挂着耳机散漫而恬淡。那件裙子设计得简洁,风格复古清丽,收腰曳地,穿在她身上楚楚动人。   那种恬淡气质,跟周围的诗意风格浑为一体。   不期而遇,穆逸舟眼底的惊喜化为惊艳。   他呆了一瞬,抬步走过去,原本清冷的眼底已浮起笑意,“童童,你也在这?”   声线如磁石打磨,衬以傍晚田园的温柔。   童溪喉咙有点干燥,仰头朝他笑,“嗯,我来出差。你们这是?”   “公司来团建。”   穆逸舟很自然地伸手搭在她肩上,回身扫了眼同事们,打算介绍认识。   看出猫腻的韩怀公却已率先走到跟前,笑着招呼,“这位就是童溪同学了?”见她诧然看向穆逸舟,便解释道:“上次商场里见过。认识穆逸舟好几年,可从没见他那么紧张失态。”   说话间,穆逸舟的干将们已纷纷看过来。   被这句话提醒,也有人想起来,“就是在银座那回,对不对?”   韩怀公笑而挑眉,一副你真相了的表情。   几个男人随即起哄,对自家穆总的揶揄心照不宣,又纷纷跟穆总家的美女打招呼。   童溪被这氛围闹得有点不好意思,却还是落落大方地迎上前。   “大家好,我是童溪,穆逸舟的师妹。”   夕阳将她的脸颊照出红晕,连耳朵尖都微微泛红。   穆逸笑着站在她身侧,有种单身汉终于携待了家眷的得意架势。   同事们难得见穆逸舟身边有女人,都新奇地围在那边闲聊,陈漪站在人群外,看了童溪两眼后,轻飘飘地挪开目光,藏起眼底的不虞。只等入住手续都办完了,才单独过来招呼,随即笑觑穆逸舟。   “既然是穆总的师妹,不如带过来一起吃晚饭?”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w= 第24章   对于陈漪心里那点小九九, 穆逸舟其实有所察觉。   他从小就比同龄人优秀,遗传了父母的出众容貌和穆知非骨子里的清雅, 更是招女孩子喜欢。这么多年, 类似的女生见得太多了。而至于陈漪, 她是韩怀公招来的人, 虽然有企图, 却把握着分寸没触线, 且本身工作能力出色, 为公司出力不少。   穆逸舟看着老韩的面子, 睁只眼闭只眼, 无视就算了。   此刻, 他也不动声色, 只抬眉看向韩怀公。   韩怀公对这种小心思不甚在意, 只道:“对啊,算起来也是第三次碰见了,一起吃个饭?”   眉梢微挑,目光径直看向童溪。   ——这事儿谁能做主, 他心里门儿清。   众人的目光随着汇聚过来, 童溪觉得,这种情况下,实在没必要拂穆逸舟的面子。   遂跟穆逸舟换个眼神,笑了笑,“那就打扰大家了。”   “不打扰不打扰,美女出席, 我们求之不得!更何况还是穆总的师妹。那穆总,我们先过去了?”说话的男人三十岁左右,经典的IT男格子衬衫配长裤的打扮,平时沉迷在代码游戏,难得出来玩,显然很高兴,拿着房卡兴冲冲地去找房间。   穆逸舟抬抬下巴示意,等众人呼啦啦走完,笑看向童溪。   偶遇在意料之外,她的回答更是出乎意料。他还以为,凭他当年造的孽,童溪芥蒂还没消尽,会婉拒邀请。   谁知道竟会是这样让人惊喜的答案。   穆逸舟手指愉悦地扣着行李箱拉杆,“住哪儿呢?待会叫你。”   “我到外面转转,等你们出来吧,不回房间了。”童溪没报房号。   “也行,约的是七点。”   落地窗前只剩两人站着,离得很近,男人挺拔沉稳,女孩身材袅娜,被夕阳拉长的影子交叠着落在青色整洁的地面,像是情人依偎。   穆逸舟笑起来的时候,那双深沉如水潭的眼睛便会漾出光芒。像夜空里星辰明亮璀璨,倒影在湖面铺成星河,能让人沉溺。   童溪的小心脏招架不住,摆摆手赶紧跑了。   剩下穆逸舟站在原地,目送她出了门,噙着唇角笑意,直奔客房。   这趟旅途在碰到她的这个傍晚,才真正开始。   愉快的脚步在客房前停驻,房卡刷上去发出轻响。隔壁敞开的门框里,守株待兔的韩怀公探身出来,双臂抱在胸前,神情调侃,“没看出来,你还挺能耐。什么时候和解的?”   穆逸舟笑而不答。   韩怀公难得八卦却碰上这么个闷骚男人,沉目威胁,“逼我去问童小姐?”   “可别。”穆逸舟认输,回想了下,“大概年初。”   “啧,闷声办大事,是个可造之材。”   穆逸舟挑眉,“苦心人,天不负。”说完推门进去,扬起的眉梢有阴霾稍散后的愉悦,在数年的消沉收敛后,流露些许年少时的张扬风采。   -   晚饭订的餐厅就在酒店里面,竹帘掩着的玻璃窗外是青瓦绿竹,里面摆着整齐雅致的原木桌椅,菜色也很精致。   有周围惬意的环境加分,饭桌的氛围也是轻松的。   穆逸舟虽深沉内敛,对麾下的兄弟们却很好,更何况他在数学和技术上的天赋过人,组织管理的能力也突出,这大半年相处下来,早已叫同事们心悦诚服。也因此,对他带来的师妹,同事们都挺热情友好。   除了陈漪。   公司里女生很少,只有三位。陆佳欣和林颍都做技术,也是信科毕业,沉迷于代码编织的数字世界,性格爽直,心思也都扑在正事上,对穆逸舟有敬佩,却都记着穆逸舟有白月光的事,没起过歪心思,对童溪也很友好。   陈漪可就不同了。   她长得美艳,也很会化妆打扮,哪怕是在美女如云的地方也能出出风头,在公司更是一枝独秀,以美貌自许。   认真追求她的男人,陈漪大多看不上,觉得能耐有限。有家底子又有能耐的,譬如韩怀公这种,婚姻以家里安排和事业发展为重,她高攀不上。而她碰见的有钱公子哥儿也很少有认真的,心性不定,她更不敢托付。   像穆逸舟这种,有能力有前途长得帅还自律的男人,最合陈漪的期待。   从最初被穆逸舟那身禁欲自律的气质吸引,到后来被吸引得越来越深,工作上朝夕相处后,陈漪早已生了别样的心思。   可惜穆逸舟实在过于高冷。   美色无用,殷勤无果,她的种种尝试穆逸舟都无动于衷,如山顶终年不化的雪。但眼前这个女人,却能让穆逸舟慌乱失措,能让他甫一看到便浮起笑意,让他在饭桌上留意照顾。   陈漪已经很久没嫉妒过哪个女人,此刻心里的酸意却翻江倒海。   她终是没忍住,控制着情绪笑问:“童小姐这么漂亮,有男朋友了吗?”   精致的妆容在灯光下很养眼,涂匀的红唇勾着笑,她的面容妖娆,也别有深意。   童溪抬眉,认得对方是邀请她一起吃饭的女人。从她进门时就在不断打量她,连桌上的话题都不怎么参与,关注得过分。那语气跟平常的闲谈迥异,更是让人不太舒服。   有趣。   童溪拨着盘子里的脆笋,恍若未觉对方的用意,“还没有啊。”   “公司里这么多帅哥,穆总也不介绍一个?”陈漪笑吟吟地调侃。   在座的同事们都知道她平时的殷勤,也觉得今晚陈漪有点反常,听见这么问,都看得出她没怀好意,气氛立马微妙起来。韩怀公离得最近,侧头瞥了一眼,带几分敲打的意思,“穆总是公司顶梁柱,又不是月老。再说咱们佳欣和林颍不也没着落。”   陈漪不以为意地啜了口酒。   穆逸舟眸色稍沉,冷冷瞥向陈漪。   那眼神锋厉如剑,藏着不豫沉甸甸地压过来,平白叫陈漪心头一凛。她都没敢对视,下意识低头躲过锋芒,放下酒杯。   等她再抬头时,穆逸舟已看向陆佳欣,神色如常,仿佛刚才的万钧一瞥只是错觉。   “听见没,老韩要兴师问罪了。”穆逸舟并不想因陈漪那点小心思而闹僵气氛,说得慢条斯理,难得的带几分玩笑语气,“你俩别天天写代码,抽空留意这事儿。看看这一圈,整个公司由老韩带头,十几个人全都是光棍,说出去多丢份。”   一句话嘲讽了满桌的人,拉来的仇恨值直线飙升。   男同事们立马不干了,举起酒杯就起哄,“穆总你先开个头呗。”   韩怀公也凑热闹,“得得得,是我的错。”   “我也想找女朋友啊,谁不想呢。”   “就是!僧多粥少,咱得联谊。”   “说得对,下次搞联谊活动,多认识些美女。”   “怎么,对咱们佳欣和小颍有意见?”   “没有没有,兔子不吃窝边草,哪能祸害共患难的姐妹呢!是吧佳欣?来,喝一杯!”   七嘴八舌的讨论间,穆逸舟唇角微挑,喝尽杯中酒,拿过童溪的杯子给她倒满饮料。   微妙的氛围被轻易冲散,只剩陈漪尴尬地坐在角落,没能插上话。   玩笑之间,话题迅速扯远,从联谊讲到女朋友多难哄,该怎么送礼物陪伴,再提到这次出来玩该带什么礼物回去,给羡慕嫉妒恨的朋友们交代。   ——陆佳欣对此最为苦恼。   哪儿都能买到的东西实在没意思,得有点特色才行,送得多也不能太贵,钱包承受不住。他们昨天和今天都在成都逛,忘了这茬,到竹里的地界,最有特色的当然是竹编了。难道要大包小包寄一堆竹筐回去?   这也不太现实。   童溪看她头疼苦恼,给了她一剂良方。   “可以看看解忧年画,很有趣的。”   陆佳欣立马凑过来,“那是个啥,给我看看?”   “就是些文创小产品。”童溪手头没东西,便翻出手机相册给她看,“喏,这个是脱单神器,这个逢考必过,这个是一个亿小目标……”   手指一张张翻过,有做工精良的单肩背包,有漂亮精致的书签、搪瓷杯,也有稍加装裱的挂件,品类很多。上面画着的或是文曲星,或是财神爷,或是憨态可掬的月老,有传统文化的元素,又用漫画的手法添了萌感,讨喜又有趣。   陆佳欣看得两眼放光,小手一挥,“就它了!我再买个脱单神器挂着。”   旁边林颍好奇,也凑过来看,扫了一圈,选定财神爷的年画。   “咱买些一个亿小目标吧,给每人工位上贴一个,干活有动力。”   “啥玩意儿?”男同事听见赚钱的事,立马来精神。   一圈儿展示下来,年轻人对这种小东西都有点兴趣,童溪便把照片发给陆佳欣,让她统计要买的数量,回头再联系老板——这家年画店开张没多久,还没网店,因为创意不错,童溪采访过,留了联系方式。   -   吃完饭已经是八点,外面草虫鸣叫,厅里灯火暖黄。   有人去外面溜达吹风,也有人留在餐厅里,喝茶尝尝甜点,隔着落地玻璃窗看灯火点缀的夜景,也有滋有味。   陆佳欣想去拍夜景照片,陈漪踩着小高跟懒得动,最后是童溪和林颖一起去。   照片拍得很漂亮,陆佳欣发在小群里。   童溪原本准备好了独自散心,没想到会碰见这么群人,翻看照片的时候,想起穆逸舟还邀请她明天一起玩,有种人生何处不相逢的感叹,遂挑好看的保存下来。   几道隔墙外,陆佳欣同样躺在床上欣赏美照,一道消息忽然飞了进来。   “佳欣,来我房间一趟,有东西给你。”   是陈漪发的。   陈漪比陆佳欣年长,本科毕业就参加工作,职场上摸爬滚打几年,比硕士毕业再入职的陆佳欣经验丰富。有美色又长袖善舞,在外面放得开,挺得韩怀公赏识。平时陈漪忙不过来,有些小事儿上韩怀公也会让陆佳欣帮帮忙。   也不知道深更半夜给她东西是要干嘛。   陆佳欣放下手机,朝浴室里的林颖说了一声,去找陈漪。   到那边才发现,宴无好宴。   作者有话要说:  早上好~ 第25章   陈漪住的是单间, 陆佳欣敲门进去的时候,她还没去洗漱, 在整理箱子, 化妆品在桌上摆了一堆, 紧贴墙面的木桌上则摆着些特色小物件。   “是韩总让买的, 女生用着好, 来, 教你怎么用。”   陈漪让她坐在靠窗的小沙发里, 讲解用法。   等事情交代完了, 此将话锋一转, “对了, 今天碰见的这个童溪, 以前是不是来过公司?”   “有吗?”陆佳欣没印象。   “总觉得在哪儿见过。”陈漪揉了揉鬓角, 恍然大悟似的,“想起来了,她之前来找隔壁公司的小巫,我和韩总在楼道碰见过。”   “你说巫文静?”   “对, 就是她!俩人应该很熟。不是说小巫也跟穆总认识吗, 没准儿就是因为童溪。”   陈漪暧昧地挑挑眉,八卦又意有所指。   陆佳欣呆了呆。   巫文静跟穆逸舟认识的事,她是后来聊天时偶尔提过一句,没想到陈漪竟然就记住了。这女人对穆总的心思昭然若揭,公司里谁都看得出来,原本事情跟她无关, 但今晚童溪一出现,那种微妙的氛围,即使她迟钝了些,也能感觉出来。   陆佳欣有点警惕,就见陈漪凑得更近。   “之前韩总说穆总有白月光,记得吧?还有上次去看电影,童溪崴了脚,穆总着急得什么似的,抱着就走,一点都不像在公司那么高冷。这俩人肯定有八卦,我都好奇死了。你跟小巫熟,帮着打听下呗,看看他俩怎么回事。”   陈漪营业的时候,跟人打交道的能力很强,语气暧昧而亲近,一副自己人的模样。   陆佳欣不太想得罪她,便含糊地笑,“应该就只是师兄妹吧。”   “怎么可能!”陈漪立马否了,“他俩肯定有故事。”   ——要不然穆逸舟那么优秀,又对童溪上心,怎么会没在一起?   “你就问问小巫呗,穆总的八卦你不好奇?”   陈漪靠得更近,一副软磨硬泡的架势。   陆佳欣其实想回绝。   穆逸舟毕竟是公司副总,工作上是他的老板,私生活肯定也不喜欢被人窥探。她就算想八卦,也不用找死去戳老虎鼻子——公司虽然走得艰难,却有无限潜力,她放弃BAT的offer来这里,就是图这份潜力,干嘛惹老板不痛快?   再说了,如果童溪真是穆总的白月光,俩人暧昧又还没在一起,背后必定有原因,她乱掺和什么?巫文静那暴脾气,别说透露八卦,没准能给她骂一顿。   但陈漪也不是好打发的主。   这女人跟韩总走得近,管着人事又做事精明,如今跟饿狼盯着肥肉似的抓住穆逸舟不放,她要是直接拒绝,难免落埋怨。   陆佳欣迟疑了下,没明着拒绝,只说:“那我试试吧,不过不一定有用。”   “没关系,你先问问咯,女孩子都喜欢八卦。”陈漪笑得和善。   陆佳欣敷衍答应着,以累了为由,没再多逗留。   出了客房门,正巧碰见散步归来的韩怀公,又扯出个笑容,“韩总。”   韩怀公点了点头,一眼就瞥见了她的表情。   进入职场没多久的女生,又是沉迷于编程的直爽性格,平时努力也爱闹腾,心思全都扑在工作,城府实在有限。哪怕极力克制,脸上的尴尬和不痛快也没能藏尽,搁在韩怀公面前,一眼就能看穿。   他疑惑抬头,正好看见送陆佳欣出门的陈漪,笑吟吟的。   一瞬间,韩怀公心领神会。   等陆佳欣走远,他不悦地朝陈漪抬手,“跟我来。”进了客房又说:“关门。”   这显然是有正事要说。韩怀公身边女人无数,美女见得多了,陈漪知道自己的分量。看老板神情不对,她也不敢放肆或撒娇,很老实地关了门,“韩总还有事?”   韩怀公不语,倒杯水喝了两口润喉,才端坐到办公椅里。   “刚怎么回事?”声音低沉,神色肃然。   陈漪眼皮一跳,含糊道:“就是闲聊了会儿,出来玩——”   “陈漪!”韩怀公打断她,“你平时小打小闹我都没管,但你最好懂分寸,知道界限在哪里。公司还小,团结最重要,陆佳欣是我的员工,穆总更是顶梁柱。今天晚饭那事,穆总没计较是为公司,你好自为之!”   他对员工恩威并施,大多时候亲和宽容,很少疾言厉色地训人。   陈漪被他训得头皮发麻,红了脸试图辩解,“我就开个玩笑,没有别的意思。”   “既往不咎,不用解释。但今晚之后——”韩怀公沉着脸,没打算再讲情面,“这公司不能替代的只有穆总。他可不像我好脾气,尤其是涉及私事,没那么多耐心。人事的那些规定不是摆设。”   声音沉缓而坚决,不像生气,反而是公事公办的警告。   这对于陈漪还是头一次。   她嗅出轻重,更明白老板的言下之意,赶紧低头认错,说是之前松懈,往后一定注意言行。惶恐不安地道歉半天才走出韩怀公的房间,陈漪回到住处,背靠着房门,渐渐地眼角泛红、湿润、模糊,有泪水流出。   事关穆逸舟时,她确实不够冷静理智。   可是同事这么久,她连开玩笑打听点八卦都不行吗?   -   次日陈漪果然老实了很多。   竹里是个拍照的好地方,青山之下翠竹掩映着屋舍,经人工修饰后有种禅意栖居的氛围,怎么拍都好看。公司里买了套配置还不错的单反,这回也带出来了,会摄影的人拍了一阵,公推穆逸舟拍得最好,是个高手。   堂堂穆总,就此沦为摄影师。   好在童溪也被邀请同游,有她站在人群里,穆逸舟扛着相机选角度取景,甘之如饴。   摆拍抓拍轮番上,咔嚓咔嚓拍了一大堆。   中午吃饭的时候韩怀公欣赏照片,感叹于穆逸舟事事出众的天赋鬼才之余,也看出了端倪。   “哎,老穆。”他怀里抱着相机,胳膊肘捅了捅老友。   穆逸舟倾身,“怎么?”   “拍得可以啊,比我那专门学摄影的朋友还牛。多花点时间练练,保证能靠这吃饭。”   “雕虫小技,韩总过奖。”   穆逸舟啜了口红酒,眉梢是低调的嘚瑟。   韩怀公笑,又揶揄,“只不过嘛,偏心得太明显,你看看这些抓拍,十张里有八张都有——”他努嘴指了指桌子对面正跟陆佳欣她们闲扯的童溪,“眼神是黏人家身上挪不开了?这么闷骚可不行,我给撮合撮合?”   “滚。”穆逸舟轻轻吐出个字,没收了相机。   目光忍不住瞥向对面,正巧童溪察觉不对劲往这边看过来,面露茫然。   韩怀公看见,笑得更欢了。   有了这点小心思,下午出门前,韩怀公再度盛情邀请童溪一起玩。   童溪原本打算下午开溜的,毕竟那是人家公司的团建,她哪能总是尾巴似的跟着?适可而止就是了。然而韩怀公实在热心得过分,童溪招架不住,只能从命。   这小镇以竹编为主题,做的是文化旅游,民俗旧艺和酒馆茶楼都挺齐全。公司一伙儿人走马观花,不像童溪调研那样细致,博物馆、书院之类的迅速逛完,最后停到了一家竹编工作坊,打算体验一把竹编手艺。   工作坊的规模不小,外观设计也很古朴。   童溪他们进去时,里面已经坐得半满。   小部分是散心的游客,大部分是一所高校的竹编研学团,以美女居多。   童溪昨天来过这里,不过是为调研取素材,顺便看看游客流量和效果之类的,并没体验竹编。那老板竟然还认识她,亲自过来招呼,安排几位教竹编的师傅。   将近二十个人呼啦啦坐上去,整个工作坊几乎被坐满。   竹篾劈得细长干净,宽窄长短各异,能编的东西很多,简单如笔筒、花篮、扇子、竹筐、竹箱,复杂如飞禽走兽、山水花鸟,全凭一双灵巧的手。靠墙的架子上摆着许多学员编好的成品,整洁干净,插放斜逸的花枝后很漂亮。   童溪来之前做了很多功课,也采访过手艺人,懂得更多一点。   入门级的东西太简单,她野心作祟,打算编个有当地特色的熊猫。   教手艺的老师有当地高校的年轻教师,也有精通此道的学生。照管几位女生的是一位不到三十岁的男老师,姓许,长得白净清秀,身上一袭宽松舒适的纯色浅灰棉麻衣服,常年跟慢工出细活的手艺人打交道,性格也磨得平和。   老师讲了注意事项后,各自动手。   旁人面前都是纯色竹篾和麻线,唯独童溪面前是漂染成黑白双色的竹丝。   许老师看了一圈,最后在她面前停下。   “动物可不好编,你以前试过?”   “没呢,是第一回 。”童溪笑了笑,拿着图样跟他请教一些看不太明白的地方。   许老师便耐心讲解,顺便给她示范手法。   另一头的几位男士已经动手编了,那手指头敲代码的时候噼里啪啦惊天动地,灵活得很,碰见竹篾反而玩不转了,笨手笨脚的,编得歪歪扭扭。   唯独韩怀公和穆逸舟最上道——   韩怀公家学渊源,小时候跟家人游学,也碰过这类东西,选了花筒编,手到擒来。穆逸舟初高中时建模做机器人,空间几何能力极强,学东西很快,又能静心稳住性子,编起来也不难,就是手法很生硬。   听见那边断续高低的声音,他瞥了一眼。   就见童溪手里捏着竹篾,微微偏头,鬓发滑落下来,有一缕垂在白皙的颊侧,眉目唇鼻的轮廓清丽动人。而她的旁边,则是那位自称老师的许先生。   从他的角度看过去,两人离得极近,许先生看她编底子,说着动作要领,不时纠正姿势。   快要手把手教了似的。   穆逸舟皱了皱眉,拎起面前那把竹篾,抬步便往那边走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穆师兄醋啦=w= 第26章   编竹器的案台很宽敞, 一溜竹凳摆得整齐。   穆逸舟过去后,径直将竹篾放在童溪旁边, 而后俯身, 一只手撑在她身侧, 整个人几乎罩在她身上, 低声问:“编什么呢?”   “编个熊猫, 好像有点难。”童溪侧头, 看见他拿来的半成品, “你这是?”   “笔筒。”穆逸舟说着, 瞥了许老师一眼。   许老师自发让开, 去看看别人。   穆逸舟就势坐在童溪身旁, 抄起她的图样, 大概看了一遍, “这不挺简单的吗。”   简单吗?   童溪暗暗翻了个白眼,“你还觉得曲面积分特别简单呢。”   ——当初她和巫文静被高数虐得死去活来,抱上穆逸舟的大腿后,请他帮忙讲题。穆逸舟翻开书扫了一眼, 就用跟此刻差不多的语气说了相同的话, 差点没给她气死。好在童溪不是玻璃心,没有被他无意间流露的智商碾压给打垮,厚着脸皮请他把那玩意儿讲得更简单明白。   后来两人在一起,童溪还记着这事儿,教育穆逸舟。   “每个人天赋不一样的,你觉得简单的东西, 对别人来说就是很难理解,别那么直白地降维打击好不好?”   穆逸舟当时听进去了,没想到时隔数年,居然又犯老毛病。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三日不打,也会上房揭瓦。   童溪觉得又被穆逸舟秀了一脸,面露委屈。   穆逸舟自觉失言,屈指抵着唇清了清喉咙,拿过芒果汁递给她,“先喝一口。”   这便是认错的态度了,童溪咬着吸管,含糊地说:“谢谢。”   负责指点的许老师已被陈漪勾住,童溪有大神保驾护航,也顺利了很多,碰见麻烦的,穆逸舟捣鼓两下,竟然也有模有样。等她的熊猫编出小半,穆逸舟的笔筒已然成型,索性丢在旁边,专门指导她。   但天赋这个东西,毕竟是人各有命。   童溪能将一篇古文过目不忘、倒背如流,却搞不定收放变幻的细小竹篾。   穆逸舟口说无用,直接来了个手把手的教导。   最初还是并肩坐着代劳,后来便成了拥抱——他的手臂绕过肩膀环着她,从她的角度穿插挑压,修长的手指握住她的手,指腹摩挲过手背,温热柔软。脑袋相隔咫尺,他的呼吸在偶尔侧头说话时落在她脸颊。   有那么一瞬,他的唇蹭在她的脸颊,不知是有意无意。   童溪脑海里的某根弦被轻轻拨动。   她从沉浸着的竹编里醒过神,赫然发觉两人姿势的暧昧,而穆逸舟仿佛恍然未觉,手指捏着竹篾,稳稳地穿过狭窄的缝隙。   童溪的心跳渐渐乱了,他身上的气息霎时变得无比强烈。   有熟悉的慌乱悄然滋生。   是大一下学期吧,社团搞活动,等待人来的间隙里,穆逸舟教她解九连环,也是相似的姿势,只是离得没这么近。那是她第一次被穆逸舟圈在怀里,心跳得跟鼓擂似的,窃喜又紧张,却还要强作镇定,藏住暗恋的小心思。   分手后消沉低落,竖起自保的铠甲,她以为不会再心动。   但此刻,心跳却清晰分明,愈来愈快。   童溪有点贪恋,却不敢沉溺,偷偷觑了穆逸舟一眼,鼻梁高挺,眉目英朗。   那是她深爱的,曾在送他出国的时候,捧在掌心一寸寸吻过。   童溪下意识舔了舔唇,取过芒果汁深吸了两口,才低声说:“我出去下。”   穆逸舟微怔,手臂松开,放她自由。   童溪面如止水,心似鹿撞,借着找卫生间的由头出了工作坊,到外面的树荫下透气。   暮春的天气温暖和煦,青石路上有游客走过,年轻的恋人嬉笑打闹。   童溪坐在树下秋千,垂头盯着脚尖,将回味过无数遍的那句诗默念——“他来诱我上天,登到半途,又把梯子给我抽了。他来诱我去结识些美人,可他时常使我失恋。我所以一刻也不敢闭眼,我翻来复去,又感觉着无限的孤独之苦。”   诗出自郭沫若《女神三部曲》里的《湘累》,别的早已忘却,只有这句印刻在脑海。   童溪觉得,穆逸舟就是那个抽走梯子的人。   诱着她往上攀爬,却在中途忽然撤走梯子,松了手,于是她摔得粉身碎骨。   怎么能再被诱惑呢?   可是,她又多想摘到天上那颗最璀璨的星辰。   -   童溪回去时,穆逸舟已经搞定了最难的那部分,其他人的竹编也陆续成型。   童溪再接再厉,将一只黑白分明、憨态可掬的小熊猫搞定。   工作坊的服务很周到,做好的成品可以留着,也能带走,若不方便携带,还提供寄送的服务。童溪那只熊猫不方便携带,怕压坏了,决定寄走,穆逸舟下手快,拿着熊猫和笔筒三两步走到服务台,扫码寄件。   童溪藏着心事,由他去了。   寄件的时候,可以往里放卡片,写点东西。   穆逸舟站在台侧,回头问她,“你的熊猫想写什么?”   “既然是在竹里做的,就写竹里馆吧,王维的那首。记得吗?”   “当然记得。”穆逸舟练过书法,字写得漂亮,于是代劳将那首诗写上。落款处是制作人,他写下童溪的名字,想了想又添上他的。   童溪、穆逸舟,分隔太久,如今写到一起,竟让他心里涌起难言的情绪。   穆逸舟端详片刻,唇角笑意渐深。   当天晚上,有精力的去酒馆里浪,玩累了的在酒店休息。童溪手头的文还没写完,这两天疏于码字,耗费了不少存稿,当晚闭门锁窗,安安静静地码字,总算没放任自己坐吃山空。   -   回A市的飞机不是同一班。   虽然买了同一天的票,童溪那趟却要晚半个小时起飞。从竹里到机场的车程比较远,穆逸舟公司包了车,加上童溪也不嫌多,于是结伴同行。   登机口离得不远,童溪不急着走,跟陆佳欣她们坐着候机。   隔壁男人们在闲聊,不知怎么就聊到了烟草。   韩怀公见多识广,科普几个烟草的牌子,穆逸舟不在,去洗手间了。人群里不知是谁提了一句,说:“上回穆总抽的那个呢?看包装很有逼格,肯定也有点来头,韩总知道是啥牌子吗?”   “啥?”最年轻的彭同学露出个惊呆的表情。   也有人同样惊讶,“穆总也抽烟?”   “抽、抽啊。”说话的是高鹤,被他们问得自我怀疑,赶紧跟韩怀公确认,“穆总抽吧?”   韩怀公挑了挑眉,算是默认。   张鹤这才说:“就测试版产品上线那会儿,穆总忙得连轴转,半夜里抽烟提神来着。”   “有吗?”几个技术人员面面相觑。   “在吸烟区,不是在办公室,你们当然没看见。”张鹤赶紧补充。   讨论声传到这边,陈漪抱着手臂玩手机,仿若未闻。倒是陆佳欣坐不住,戳了戳童溪,“穆总居然也抽烟?我还以为他那么高冷,不碰这种俗物呢。不过——穆总抽烟肯定很帅吧?”她挤挤眼睛,因胸怀坦荡,开起玩笑也毫无负担。   童溪抿唇笑了笑,“我没见过,不知道啊。”   以前穆逸舟精力充沛,时常锻炼,从来不碰这种伤身体的东西,就连喝酒都很节制。   现在居然也会抽烟了?   像他那样的人,青春叛逆期都不碰烟酒,会学着抽烟,必定是在国外经历了很难熬的事情。会是什么呢?上回在学校外面吃饭,他点到即止,对那段经历闭口不提。她其实很想知道,在国外的那几年,他究竟过得怎样。   为何会突然分手,为何会休学消失。   为何那样骄傲张扬,如烈日耀眼的穆逸舟,会变成如今沉稳内敛、深藏不露的模样。   童溪抬头,看向他离去的方向。   宽敞明亮的候机厅里,穆逸舟正往这边走,身材颀长,姿态挺拔,白衬衫领口散漫地微敞,很好地修饰出肩膀胳膊的线条,收紧的腰腹往下是修长笔直的腿。从眉眼到身材、气质,无可挑剔。   他是学成归国的大神,是势头正盛的创业公司的副总,光芒比从前更夺目,却敛得深邃。   他抽烟吗?   童溪脑海中不由浮出一副画面。   深夜的写字楼里灯火通明,窗外是A市漆黑的夜空,他独自站在落地窗前,指尖夹着烟。   神情会是怎样的?   沉默?孤独?压力?凝重?   童溪不敢想,只觉得胸口像是被棉絮堵住,憋得心脏微微疼痛。藏在心底的那个少年啊,曾那样骄傲飞扬。破茧蜕变的那段时光,他是怎样度过的?   广播里响起提示登机的声音,除了手持金卡的韩怀公,其余人纷纷去排队。   穆逸舟走过来,看到童溪一脸纠结心疼的神情,有点诧异。   “怎么了?”他低头问,声音低醇。   童溪看着他眉眼,嘴唇动了动,就听他又说:“舍不得回去啦?”   “没有。”童溪摇摇头,“没什么。快登机吧。”   “嗯,回头见。”穆逸舟克制着没去做过于亲昵的举动,转而朝韩怀公勾手,“走了,老韩。”   韩怀公应声而起,脚尖一抬,行李箱便往这边滑过来。   穆逸舟上前接住箱子,又朝童溪摆手。   童溪笑了笑,收拾东西往她的登机口走。   很快就轮到她登机。飞机上一觉睡醒,整个人就从山清水秀、闲散悠然的竹里拽回到车水马龙、匆忙繁华的A市。没到下班时间,出租车一路通畅,到达学校时,某丰次日达的快递也送到了。   童溪顺道带回去,看着寄件人一栏穆逸舟的名字,还伤感了下。   结果拆开包装一看,她就发现白心疼了——   穆逸舟这混蛋,根本就是个以权谋私的老狐狸!   当时在竹里的工作坊,他主动去寄快递时她没多想,结果寄来的是什么?分明是穆逸舟编的那个笔筒!里面还有他写的卡片,祝她能有空闲读书写字,文思泉涌。   这笔筒到了她跟前,她那只憨态可掬的小熊猫就肯定是寄到了穆逸舟手里。   这老奸巨猾的奸贼!   作者有话要说:  穆总:互换礼物,有何不妥? 第27章   童溪那只小熊猫确实寄到了穆逸舟的住处。   竹篾漂染得黑白分明, 摆在床头柜上,醒目又可爱。   穆逸舟的房间布置得简洁, 浅灰色的床铺, 简洁的床头柜和落地灯, 没多少装饰。除了飘窗上几盆绿植和一架睡前常翻看的书, 就剩那只胖乎乎的熊猫正对着床头, 睡前最后一眼、醒来最初一眼, 看到的都是它。   之前童溪送给Euler大神的香炉摆在客厅显眼处, 有了熊猫作伴, 共同占下穆逸舟家里的半壁江山。   对此, 穆逸舟很满意, 甚至打算再拐骗两件, 摆在书房和厨房。   童溪跟他讨要过两次, 都以失败告终。   一次是在微信,她挣扎了好久才开口索要,被穆逸舟糊弄过去,借着协会周年庆的由头轻易扯开话题。一次是穆逸舟去A大蹭会, 童溪带他去吃食堂品尝老味道, 说起被调包的竹编,穆逸舟糊弄不过去,索性大言不惭地承认,说他喜欢那熊猫,厚着脸皮夺人之美。   两人认识这么些年,她不会连一只竹编都不舍得送他吧?   童溪被问得哑口无言。   最后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说他既然喜欢就留着好了。毕竟,抛开从前的事,穆逸舟回国后,她欠他的人情更多。   穆逸舟很欣慰,近来上班也精神抖擞,效率奇高。   甚至看到疑似情敌的杨曦时,也能打个招呼。   是五一假期前的某天,穆逸舟跟韩怀公一起外出开会,会议结束后韩怀公有急事先走了,穆逸舟没开车,便打的到公司楼底下。   出租车停在路旁,穆逸舟下车没走两步,就听附近有人喊他。   “穆总,哎——穆总。”   声音有点耳熟,穆逸舟左右看了看,就见停在路旁的一辆奥迪缓缓降下车窗,有个男人探出头来,脸上挂着玩世不恭的笑,竟然是杨曦。比起前几次撞见,他跟童溪在一起时的正经姿态,私底下,杨曦身上还是有点公子哥的习气,虽然座驾低调,却仍叫人想起香车美人。   穆逸舟皱眉,驻足招呼,“杨总。”   “好久不见。”杨曦探出车窗,瞟了眼写字楼,“这地儿不错啊。”   “还行。杨总来这儿有公干?”   “没,约个朋友吃午饭。很久没见你,打个招呼。”杨曦咧了咧嘴,神情懒洋洋的,目光往楼底一瞥,说:“朋友来了,穆总忙吧。”   穆逸舟颔首,回身就见写字楼门口陈漪走了出来。   她上班时一向精心打扮,红白拼接的修身通勤连衣裙勾勒出身段,波浪卷长发打理得妩媚,妆容精致,红唇涂得格外惹眼。   在职场摸爬滚打了几年,她也懂得分寸,整个人妩媚而不妖艳,有风情却不带风尘味。业务能力还不错,能在办公室提神,也善于在客户面前调节气氛,拎起酒能一口气干掉六杯,韩怀公挺喜欢带着她赴局。   不过穆逸舟对此无感,他宁可多招几个陆佳欣林颖那样的技术强人。   迎头碰见,陈漪看清他是跟车里的杨曦打招呼,眼底的诧异慌乱一闪而过,很快恢复如常。   “穆总好——”她踩着高跟,精心描画的眼睛注视着他。   换成韩怀公或者杨曦,必定能从中解读出勾引示好的味道。   穆逸舟却没太在意,只点点头,擦肩而过。   陈漪剩下的半句话卡在喉咙,回头看了眼,才泄气地收了笑,到杨曦车前,开门钻了进去,径直坐上副驾。车窗还没升起,她也不急着打招呼,侧头向外,目送穆逸舟进了写字楼。   杨曦靠在驾驶位,饶有兴致地觑她。   有意思呵。   -   杨曦跟陈漪的这顿饭,其实是始于童溪。   两人是大学同学,那会儿杨曦胸无大志又爱闹腾,他爸怕出国了不好管教,找了个还不错的学校安顿他。陈漪是他同学,成绩一般,能力却不错,尤其长得漂亮,从院系学生会混到学校的学生会,有点儿小名气。   杨曦阅遍美女,对陈漪印象不浅。   而陈漪嗅觉奇佳,能从杨曦的行事打扮嗅出点家底,有意结识。   那时候杨曦夜夜笙歌,也曾跟陈漪吃过饭。   大三那年杨曦改邪归正,被送出去交换,后来又出国读硕士,两人就没了联系,甚至于微信好友都在杨曦清理乱七八糟的人时随手删除了。后来杨曦回国,开始一本正经地做事,陈漪在职场闯了两年后被韩怀公发现带到A市,两人也没通过消息,不知道彼此的近况。   直到那天童溪崴脚,两人在商场撞见。   陈漪这才知道杨曦回国了,管着个公司混得如鱼得水。   且这位杨少似乎对童溪很有好感。   陈漪眼尖,将杨曦的紧张和担心看得清楚,她在这方面嗅觉极为敏锐,当时片刻闲聊就看出端倪,加了微信后旁敲侧击地聊了两回,便已证实猜测。   随后就有了这顿饭,是陈漪主动约的。   陈漪知道自己在对方心里的分量,没有非分之想,反而少了拘束。等穆逸舟进了写字楼,她才回头揶揄,“你俩看着挺熟的?”   “见过几回。”杨曦随手发动车子,“他对谁都这么高冷?”   “只对女人高冷。”陈漪纠正。   吃饭的地方离公司不远,毕竟是趁着午休的时间出来,陈漪没打算迟到翘班。挺有格调的一家西餐厅,客人也不少,陈漪来这儿的次数不少,已经提前预约过,熟门熟路地去了安静隐蔽的位置。   点完菜,杨曦开门见山,“现在能说了?”   “还是这么爽快。”陈漪捏着杯子笑,一口水喝完,杯沿留下淡红色的唇印,她的语气也如这唇印般暧昧,“我是费了不少力气才打听到的,你要是有消息,也别瞒着。咱们穆总和那位童小姐,以前确实在一起过。”   “哦?”杨曦饶有兴趣,“后来分了?”   “分了。是穆逸舟出国后甩的童溪,据说童小姐还追过去找他,结果扑了个空。童小姐以前想出国,分手后就断了这念头,据说还把复习资料给烧了——决绝吧?那几年童小姐状态不太好,绝口不提穆总,看来伤得不浅。”   这些细节倒是杨曦不清楚的。   他转着水杯,打量陈漪,“挺能耐啊。消息确切?”   “找了A大文物社团的人。他俩在那认识的,这些事儿社团的人都知道。”   “没有更详细的?”   陈漪摇头。原以为陆佳欣近水楼台,能从小巫嘴里扒出点料,结果没指望上。害得她只能辗转找人,能打听到的也有限。   服务员上餐后离开,陈漪慢慢切着牛排,又转述了些细节。   杨曦认真听,难得的耐心。   陈漪愈发笃定,快吃完时挑明意图,“杨总难得对谁上心,对童小姐想必是认真的。被男人伤成那样,换了哪成女生都会吃教训。杨总要是能对症下药,胜算会很大。怎么样,我这算雪中送炭吧?”   杨曦笑了声,举起水杯跟她碰了下。   “消息确实有点用,雪中送炭却算不上。这种事吃力不讨好,不像你会做的。”   见陈漪目光微闪,他直接戳破,“为了穆逸舟吧?”   “我要是能追走童小溪,你就能有机会。陈漪,我还是想不通,至于吗?不说办公室恋情,就这事儿本身,要是玩脱了,搭上的可是前途。你们韩总听说很厉害,你老实本分地跟着他,将来不愁吃喝。”   “如果只求不愁吃喝,对我来说不难。”陈漪低声。   杨曦挑眉不语,只打量着她。   陈漪笑了笑,“追穆逸舟是我的事。你照顾好童小姐就行,管我做什么。”   “韩怀公那种人,我不想招惹。”   杨曦声音不高,云淡风轻的样子,语气却不是玩笑。   陈漪愣了愣才明白他的意思,“别多想,跟韩总无关,是我认真想追穆逸舟。”   “豪赌?”   “算是吧。反正老韩也还没给我什么股权之类的,这份工作丢了能另找机会,缺的是靠谱的归宿。男人是什么德性,这么多年我心里有数。穆逸舟这种太少,如果错过,这辈子碰不到第二个。”   陈漪顿了下,向来八面玲珑、逢场作戏的脸上,少见地露出认真而温情的神色。   “我很喜欢他。他就像宝藏,可遇而不可求。”   片刻安静,杨曦意外地看她,水杯放回去,磕出细微的轻响。   陈漪自觉吐露过多,轻咳了声,“你呢?对童小姐另眼相看,她有什么过人之处?”   童溪吗?   杨曦低头,闻着水杯里很淡的柠檬味道,脑海里浮起她的模样。   唇角不自觉地勾起来,杨曦对着水杯,像是自言自语。   “她更可遇不可求。”   -   陈漪打听来的消息像是一方巨石砸在湖心,让杨曦心神不定。   他原本已经打算放弃,甚至那天童溪崴了脚,穆逸舟抱她匆匆离开后,他借酒浇愁,极力扑灭蠢蠢欲动的火苗。毕竟当时那情形,穆逸舟表现得跟她男朋友似的,而童溪也没明着拒绝,俩人关系看似不错。   但如果陈漪说的是真的……   昔日伤害得太深,难怪童溪始终隔绝桃花,不断拒绝他的示好。难怪穆逸舟回国那么久,他俩还没复合。想必她仍未走出过去的伤害。   而他原以为能用距离冷却对童溪的欣赏,从这数月的尝试来看,很失败。   杨曦发现,他比自己以为的还要喜欢童溪。   那么,怎能不战而退?   杨曦翻来覆去地想了整夜,次日清晨用冷水洗了个澡,浇得浑身清醒。   小长假前的最后一个上班日,比平时懒散很多,他不急着去公司,想好了借口去约童溪——据石琳以前透露的信息和他的观察,童溪出去玩都是错峰,小长假一般待在宿舍,不去外面的人山人海找罪受。   结果令他很失望。   童溪的这个假期早已排满,腾不出空隙。   杨曦费了半天口舌,却以失败告终,深觉出师不利。   童溪其实也没糊弄人,她的假期确实早有安排。   临近毕业,忙于实习和毕业论文的同学们终于想起了散伙前的班级活动,因为平时各自都忙,不好协调时间,便选了五一,白天在校园组织活动,晚上集体轰趴。第二天拿来码字,午饭和晚饭都约出去了。   第三天则是社团活动,跟穆逸舟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  穆总:跟我一起,你约不到~气不气?   昨天早上忘记更新了,抱歉呀 第28章   社团活动是钟原组织的, 一场早有策划的真人RPG游戏。   活动宣传做得很好,吸引了许多学生报名参加, 相应地也需要更多的人来做后勤。协会里NPC的人手不够, 群里也有毕业后留在A事的师兄师姐感兴趣, 钟原便邀请他们来参加, 人多力量大。   五月初荷叶婷婷, 树荫深浓, 很适合户外活动。   大草坪一堆堆都是出来放风的, 协会占了角落的一片, 给NPC们发材料, 叮嘱要点。   童溪赶到的时候, 人已来了大半, 围在一块儿晒着阳光吃冰激凌。   她将半箱小奖品放好, 跟回校的老人们打个招呼,然后去找钟原确认奖品的事。说到一半,感觉身后不太对劲,回头瞄了眼, 目光便顿住了, “穆……师兄,你也来玩?”   “不行吗?”穆逸舟笑着反诘。   他今天穿得很随意,浅杏色的休闲T恤,底下是黑色直筒裤,简洁而修身。头发漆黑,显然是早晨洗过, 清爽得很。阳光笼罩在侧脸,笑容带点散漫,他站在初夏绿意盎然的草坪,身处朝气蓬勃的学生堆里,身上那股深沉清冷被冲淡大半。   童溪迎着他清隽的眉眼,猛然意识到,他其实也才二十七岁。   有些硕士生毕业时也是这个年纪,未脱张扬放肆的校园气息。他却已学成归国,带着团队一路冲杀,在众多创业公司里顽强地活到现在,且前景可期。   童溪被问得噎了下,才说:“当玩家还是NPC?”   “NPC啊,穆哥守最难的那一关。”钟原递了瓶水给穆逸舟,又问童溪,“师姐喝水吗?”   “呃——喝。”   简单的问题都要迟疑,显然是心不在焉,被男色冲昏了头脑才思考迟缓。   钟原暗笑,弯腰去取水。   穆逸舟显然也有同感,唇边笑意更深,随手拧开瓶盖将水递给她,而后接了钟原新取的那瓶,拧开喝了一口。这片刻间的动作完全出于自然,不假思考似的,穆逸舟递得想当然,童溪也接得自然,俩人都没觉得有问题。   钟原却被秀了一脸。   高调地秀恩爱不可怕,最怕这种秀而不自知的,简直暗箭难防。   钟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可能当了个小灯泡,忍着笑撇下他俩去找别人。不远处是回校的老师姐韩佳佳,看到他俩,抬手打个招呼,而后侧头问旁边的同伴,“哎,他俩还是在一起啦?”   “不知道啊。”同伴茫然。   这俩是社团的老人,见证了童溪和穆逸舟在一起又分手,看童溪当时那状态,还以为会相忘江湖老死不相往来,见到此情此景难免惊讶。不过毕竟已混迹职场,知道管住嘴巴,便默契地没乱八卦。   忍了片刻,韩佳佳还是忍住低声说:“其实他俩很配的。”   谁说不是呢?   同伴又往那边瞟了一眼,童溪已经在给NPC分组了,宽松的蝙蝠衫配着格子休闲短裤,微卷的头发披散在肩,背影都是清丽的。穆逸舟就站在她几步外,在跟老朋友闲聊,视线不时瞥向童溪,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   就像是多年前,童溪总会暗戳戳瞥向穆逸舟一样,藏得再深都能露出尾巴。   时移世易,两人竟然调换了位置。   -   整个活动进行很顺利。   结束时才四点半,钟原带着骨干们分发奖品,打算待会找地方复盘庆祝,几个已毕业的老人许久没见面,由穆逸舟提议聚餐,再去外面一家桌游吧打牌聊天。   总共六个人,都是穆逸舟当政时的旧人。   童溪和陈博跟他们都熟,便也加入了。   A大外面的食街上吃喝玩乐俱全,热闹的火锅涮完,便转战桌游吧。   总共八个人,正好凑一桌打三国杀国战,重温当年群起而攻穆逸舟的乐趣。打牌的间隙里笑闹闲聊,询问各自的近况,有在公司崭露头角的,有跳槽加薪的,也有还在被组长虐,打算另寻出路的。   穆逸舟这种神人混得最好,已经见怪不怪。   陈博找了家高校做教职,毕业后就要离开待了整整十年的A市,缘聚缘散如浮云,只能祝前程似锦。   童溪留在A市,倒还能偶尔见面,唯一头疼的就是住宿问题。   A市房价高得吓人,刚毕业的学生除非家里资助买房,不然都得租住。哪怕是凑钱出首付买了房,还贷的压力也不小,在座的都才毕业两三年,就算收入不低,也还没到财务自由,一半都是租房住。   童溪还没打算毕业就买房,约了跟巫文静先合租一年。   到时候巫文静和榛子应该快结婚了,她的前路也能更明晰。   这几年放弃娱乐时间坚持码字,童溪业余倒是赚了点小钱,实习也有工资,日常开销用奖学金就能解决,大部分都攒着,房租完全不成问题。麻烦的是租哪里——她跟巫文静看了几处,都不太满意,还没选好住处呢。   饮食起居是大事,被房东和中介坑过的人纷纷传授经验。   穆逸舟回国后的居住问题是韩怀公让人安排了的,不用他分心动手,完全没想过这个问题,听童溪提起才想到这茬。   他就坐在童溪斜对面,听着众人讨论,也没插嘴,只专心谋算出牌。   回合结束,满桌的注意力也从他挪到了旁边的陈博身上。   穆逸舟靠在椅背,瞥了童溪一眼。   两个女生在外面住,童溪又没社会经验,他怎么放心?但若他来解决住处,以目前两人的状态,童溪大概率会拒绝,遂掏出手机给韩怀公发微信。   “老韩,帮忙找个空房,公司和XX报社中间,要靠谱。两个女生住,刚毕业的学生。”   消息很快就回了过来——   “啧,里面有童小姐?”   “把人拐过来你再搬进去?近水楼台,狼子野心。”   连着两条消息,将穆逸舟的打算推测得明明白白,这家伙分析信息猜度人心的本事真叫人头疼。穆逸舟跟他认识虽没几年,交情却很深,懒得废话,直接问:“帮不帮?”   “难得穆总开口,哪能不帮。”   “等着,我马上安排人去看。”   这就是妥了。韩怀公在A市长大,各种人都认识,这点事如鸡毛蒜皮,靠得住。   穆逸舟放下手机,重新投入战局,半个字没提房子的事。只在打牌结束,一群人出了桌游吧各自回家的时候,叫住童溪,“我表妹过两天来这边,想在A大和隔壁转转,能帮忙带个路吗?”   深夜的路灯格外明亮,他站在树下,夜风吹动衣角。   童溪觉得意外,“你自己没空?”   “你们女生比较有话题。”穆逸舟答得理所当然。   ……这是个什么鬼理由。   童溪笑着别过头,旁边一辆出租车停下,韩佳佳钻进去跟他们道别。整日的玩耍后,看得出穆逸舟藏着的态度,便借玩闹后的一点酒意调侃,“穆哥,记得送童童回去哦。”说完关上车门,溜之大吉。   剩下陈博站在路边,乐呵呵地笑了下,也朝他们摆手。   “穆哥,童溪交给你,我先回啦。”   这句话说完,陈博才想起多年之前,也常有人在社团聚会结束鸟兽四散的时候这样说,调侃的、揶揄的、羡慕的,心照不宣。然后一群人高谈阔论,从微生物到宇宙洪荒,乱七八糟地扯淡着,仿佛那种热闹永不会散场。   那一段年少无忧,鲜衣怒马的时光啊。   陈博暗自感叹,哼着歌过了马路。   童溪觑了穆逸舟一眼,那位竟顺杆往上爬,“走,我送你。”   夏夜风凉,夜色安谧而温柔,就连不远处大排档里的说笑都似隔了几层纱。而他站在旁边,T恤单薄,身姿颀长,薄唇噙了笑,眼睛深邃得如同漫天星辰。   童溪抿了捋耳侧的头发,“她哪天来?我空出时间。”   -   表妹来的那天下着沾衣欲湿的小雨。   整个A大笼罩在朦胧雨丝里,地面湿润干净,树木草坪格外苍翠。童溪到约定的地点去接人,看到笑盈盈站在穆逸舟身旁的女生时还愣了下——很熟悉的一张脸,她明明不认识,却仿佛在哪里见过,印象深刻。   走了两步,她才想起来。   是去年在江南菜馆初次碰见穆逸舟的时候,就是这个女孩挽着他的手臂撒娇。   那时候她还以为这是穆逸舟的新女友。   却原来好些事情,都是自我臆测后的误会。   童溪走过去打招呼,那女孩也很积极,不等穆逸舟介绍就窜到了前面,“童姐姐你好呀,我是他表妹,叫窦萌。没想到你能抽空来带我玩,好开心哦。”   “你表妹好可爱。”童溪瞥了穆逸舟一眼,带着表妹往里走,“之前来过吗?”   “小时候来过一次,没印象了。上次本来想逛逛,结果时间太赶就先走了。都怪表哥!”   窦萌回头,怨念地看了穆逸舟一眼。   她今年本科毕业,已经考了隔壁学校T大的硕士,九月开学就要来。最近班级组织毕业旅行,来A市溜了一趟,她想着时间宽裕,便想顺便逛逛。   三个人转了一圈,吃完午饭从东门出去,走几分钟就是T大西门。   T大的饭比A大的好吃,童溪以前爱找王子鹤蹭饭,来来去去的,对校园也熟。   带着窦萌逛了一阵,走得有点累,找个亭子休息。窦萌自告奋勇去买点零食填肚子,两三步就跑走了,童溪便跟穆逸舟并肩坐着,看细雨交织在荷塘水面,是很好的景致。忙碌于实习、论文和码字,她也有好些天没静下心来看花散心。   今天倒是凑巧,微雨的天气挺有滋味。   有穆逸舟在旁边站着,这滋味更加别致。   荷叶清圆,雨丝靡靡,等半天也不见窦萌回来,童溪有点担心。   正打算去找她,没走出亭子呢,就见窦萌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垂头丧气的,膝盖上还沾了泥水。旁边有个男生帮她撑伞,亦步亦趋,怀里抱着几袋零食和窦萌的背包,身上也有泥水的痕迹,而那张脸——   竟是王子鹤?   作者有话要说:  =w= 第29章   两个毫不相干的人一块过来, 还是这样狼狈的状况,不但童溪, 就连穆逸舟都诧然起身。   窦萌一脸懊丧, “出来的时候不小心滑倒了, 怎么办啊?”   她说着话, 不太好意思地侧过身, 米色的短款连衣裙前面看着没事, 屁股上却皱巴巴湿了一坨, 大概是摔坐在了地上了。二十岁的女生最爱美爱面子, 碰见这种事儿满脸尴尬, 不敢看穆逸舟的神色, 只可怜巴巴地看向童溪。   童溪赶紧过去扶着, 帮她挡在身后, “摔伤了吗?”   “摔得不重,就是脚腕不太舒服,休息会儿应该就好了。”窦萌红着脸,又是委屈又是难为情, 小声跟王子鹤道谢, “辛苦你了同学。”   “没事。童童——这是你朋友?”王子鹤将伞递给童溪。   童溪这才顾上跟他打招呼,说:“是穆逸舟的表妹。”   说着话,正主儿也过来了。   穆逸舟和王子鹤通过童溪认识,也有好几年了,以前还常在朋友圈互动,交情不错。但穆逸舟出国一趟回来, 俩人的关系像是被凉水浇过,回归之前的客气,见了面打个招呼,不咸不淡,上回在湖边遇见时就有点疏离。   不过这次是王子鹤好心帮助,穆逸舟代自家不靠谱的表妹道了声谢。   而后拽着一瘸一瘸的窦萌进了亭子,找地方先坐下。   窦萌屁股摔得疼,又不想湿乎乎地坐着,便极力往后挪,让屁股悬空,然后抱着柱子不肯撒手,跟藏头鸵鸟似的,后悔死了刚才的大意。她这副模样,哪怕裙子晾干,走在路上也有损形象,得想办法遮遮。   童溪哭笑不得,解下薄外套给她,“待会绑在腰上就看不出来了。”   “谢谢童姐姐。”窦萌声音软萌,伸手去接时却被穆逸舟拦路劫走。   那位神情不辨喜怒,微雨天气里添了几分清冷,拿着外套抖开,披在童溪肩上,低沉的声音里有种亲密无间的关怀,“下着雨呢,别感冒了,快穿上。”说完又问王子鹤,“最近的纪念品店在哪?”   这显然是想新买一件。   童溪和窦萌的外套不能脱,两个男人都扛着短袖,也只能另找衣服。   王子鹤没急着指纪念品店,反而往宿舍里那边看了眼,“为这个专门买衣服不划算,以后未必用得上。我宿舍离得不远,两边距离也差不多,去取一件就行了。”   “那也行,回头抽空还你。”童溪觉得这法子不错。   穆逸舟也颔首,“谢了。”   王子鹤摆摆手进了雨幕,紧贴柱子的窦萌抬起脑袋,可怜巴巴地问:“你们认识他啊?”   “王子鹤,我高中同学,很多年的朋友了。”童溪看她那副倒霉样儿,终于没忍住失笑,“你也真是……脚腕怎么样了?要不要去医院擦药?”   “不用不用,坐会儿就行。”   过了会儿,又问:“他叫王子鹤啊,名字很好听,也是个学霸咯?”   “还行吧。”童溪给了个折衷的答案。   毕竟在穆逸舟这种大神面前,是个人都得谦虚点。   窦萌自有她的解读,“看来是个学霸无误,他人好好哦,长得还那么帅。”   就是不知道有没有女朋友。   窦萌没好意思问。   -   王子鹤回来得很快,衣服给窦萌后也没抛下朋友,带他们逛了一圈,然后去体验食堂。   窦萌9月份要来这边读研,对T大的校园生活环境还不熟悉,趁机加了王子鹤的微信,说回头有事方便请教。等吃完饭,窦萌懒得多走路,就近坐公交回酒店,将王子鹤的朋友圈从头到尾翻了一遍。   穆逸舟却没法偷懒。   他来时开了车,就停在A大西门外,还得回去取。   雨已经停了,薄云散开后夕阳斜照,远处竟有一弯彩虹,虽不像雷雨后的绚烂绚烂夺目,横架在半空若隐若现,也很漂亮。空气格外清新,从东门进去绕湖而过,叶上水珠晶莹,鸳鸯和野鸭混着聚在湖边,扑棱棱地踩出圈圈涟漪。   穆逸舟此刻的心情,也如这湖光清澈洞明。   他的身边是缓步而行的童溪,长发被风拂动,有很淡的香味一缕缕送到鼻端。   这香味很熟悉,上次在大觉寺里,他将她强行箍在怀里的时候就曾闻到过。那时候他被撕裂伪装,窘迫又狼狈,事后却也如释重负。认识这么多年,那也是她头一次那么咄咄逼人,事先还没露出任何端倪。   一别数年,还真是要刮目相看的。   穆逸舟唇角忍不住勾起,“快毕业了,论文都写好了?”   “对啊,送审已经过了,下周答辩,不会有问题。”   “还挺有把握。”穆逸舟笑,“上次你说房子还没找好?”   提起这茬,童溪觉得有点头疼,“其实有个备选的,但不太满意,再找找看吧,实在不行只能租之前看的。你不知道这事儿有多麻烦,里面全是套路,我跟阿巫都跑好几趟了——”抱怨了一句,又猛然醒悟地住口。   他又不是她男朋友,说这些琐事做什么呢?   这样的细碎日常却是穆逸舟爱听的,他侧头觑她,清冷的眼底浮起笑意。   “有个朋友的房子空着,正好两个卧室,不想交给中介,打算租给认识的人住几年,最好是女生。听说那边环境不错,治安也很好,有兴趣吗?”   路边一树连翘花枝横出,他侧身避让,身体擦过她的背。   隔着单薄的衣服,温热结实的胸膛触感分明。   酥麻的感觉从那里蔓延开,爬上脊背,连他的气息都在雨后的湖边格外强烈起来。   童溪握着背包细带的手指忍不住缩了缩。   当时提租房的事,不过是旧友们的吐槽,穆逸舟被集中火力攻击,并没参与话题。没想到他竟然留意了,没过多少天,还给她送来这样的消息。   就像方才那无意的触碰,猝不及防,却触动心弦。   童溪低头盯着脚尖,竭力藏起心底的异样。   “房子在哪里呢?”   穆逸舟报了个小区地址,说:“地段倒不错,你俩上班都方便吧?”   听地址挺靠谱的,童溪赶紧拿出手机搜了下,地图上标得清晰,那小区就在巫文静公司和她所在报社的中间位置,地铁公交都很方便。比起之前奔波劳累看过的,这房子简直就是为她俩量身定做的!   天上掉馅饼一样。   童溪喜上眉梢,“很方便哎!”   “怎么样,去住吗?”穆逸舟觑她,含笑挑眉,目光泓邃。   童溪莞尔,“回去跟阿巫商量下。”   “行,等你消息。”   夕阳斜照在湖面,映出粼粼波光,也往她侧脸铺了柔和的光芒。而身边的女孩轮廓秀致,眉眼清丽,比数年前并肩散步时添了几分日渐成熟的韵味。   在国外挣扎的时候,穆逸舟无数次梦见这场景,醒来时却只有孤身一人,长夜漆黑。   没想到今日还能重温。   如鸦的发间不知何时沾了道旁落花,穆逸舟悄悄抬手帮她摘去,指尖眷恋地摩挲。   仲夏雨过,晴风拂柳。   -   租房的事情,童溪回去后立马跟巫文静商量了。   巫文静跟她的想法一致,都觉得这房子非常方便,对身在A市的上班族来说,能压缩通勤时间的住处绝对加分!剩下的就是看房和商量房租了,童溪查过那个小区,还比较新,硬件想必很不错。   唯一的问题是——   “房子是穆逸舟介绍的,你介意吗?”   “介意什么?”巫文静还在看小区的照片,没反应过来。   童溪正给新买来的一束百合剪枝,埋头解释,“你不是不想搭理他么。”   “你都不介意,我还赌什么气?再说了,熟人的房子总比中介和乱七八糟的房东要靠谱,穆逸舟也是好心呗。不过,童童——”   “嗯?”   巫文静丢下电脑,目光灼灼,“穆逸舟这么帮忙,是心怀愧疚呢,还是图谋不轨?”   童溪莞尔,“能图什么不轨?房子又不是他的。”   “也对。”巫文静拍了拍脑袋,“小说看多了,还以为他有后招。”   童溪失笑。   一间房子而已,能有什么后招?   穆逸舟虽说是个CTO,但公司还在创业期,他应该还没到在A市搞好几套房产,然后骗她去租的地步——签合同需要房东出面,他又不傻。且之前巫文静也提过,穆逸舟据说住在公司旁边,离这个小区也不近,牵线应该是纯粹出于帮忙。   而至于房子本身……   周末时童溪和巫文静去看了看,硬件设施不错,房租也很合理,甚至比市价还便宜一些。   房东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搞艺术出身,气质很不错,人也和气。   “没打算靠这个赚钱,就是分担贷款而已。之所以低价租给你们,是怕给了不认识的人,太邋遢会糟蹋房子——过几年家里有人还要来住呢。这样挺好,你俩都是A大的,看着也干净利落,给你俩住我放心。”   这算是给了颗定心丸。   两人都很满意,便敲定了这房子,没几天签好合同,约定七月搬进去住。   这件大事有了着落,省了很多辛苦跑腿的麻烦。   之后天气渐热,校园里槐荫更浓,毕业季临近,论文答辩、送材料之类的事情忙得不亦乐乎。等班上所有人答辩通过,尘埃落定,又组织了一趟毕业游的活动,连着四天时间,去海边、去小岛,是步入社会前的一场狂欢。   去海边小岛的时候,上面有座挺有名气的寺庙,好多女生都去许愿求签。   童溪也被巫文静拽着参加,签摇出来,主姻缘,上上签的那种。   她将那签看了两遍,心底自哂。   这签抽给巫文静还差不多,她这种状态,还能有姻缘么?心里这样想着,穆逸舟的身影面容浮入脑海,却还是忍不住拿出钱包,将签仔细收好。   作者有话要说:  =w= 第30章   全班出游归来, 当天晚上又在学校外面K歌狂欢。   童溪在A大待了七年,从初入大学时的懵懂好奇到如今, 在这座园子留有太多记忆。虽说她和巫文静留在A市, 仍会住在一起, 但毕业之后, 陪伴多年的好友终将别离, 各奔前程。这种离愁别绪, 甚至比大学毕业时更浓——   毕竟那时她并未真的离开A大, 只是送走一波同学。   这次却是真的要离开了。   留在这座学校的日子, 只剩十几天而已。   童溪喝了些酒, 从KTV出来时, 又有些心酸。这家KTV刚开张的时候, 她才大一, 那会儿社团由穆逸舟执掌,活动办得有声有色,聚会也很多,常会来这里玩, 戏称夜夜笙歌。她初入社团, 热情很高,穆逸舟虽很忙,也常会抽空来参加。   她被穆逸舟表白的那次,也是唱完歌的深夜。   那天晚上,也是在这家KTV唱的歌。   春夜晚风轻柔,她永远记得那晚的星空, 记得穆逸舟含笑的嘴角和难得紧张的表情,记得他唱给她的每一首歌,说的每一句话,记得他的怀抱和胸膛的温度,每次回想都令人心颤。   如今却物是人非。   六月的晚风仿佛也是热的,令酒意一阵阵上涌,来不及消散的,似乎都往眼角窜。   童溪睁大眼睛,抬头看着夜空,漆黑深浓,乌云蔽月,看不到半颗星星。   眼角的温热被强行逼回去,她挽着同样半醉的巫文静,脚步虚浮。快到校门口的时候,她忽然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颀长挺拔,单手插在裤袋,站在路边的槐树下。夜深人静,马路空旷,路灯昏黄的光芒罩在他身上,背着光,神情晦暗不明。   童溪怀疑那是眼花的幻象,却还是忍不住盯着那边。   那边的幻象动了,修长的腿迈开,一步步往这边走过来。   “那是……穆逸舟?”旁边巫文静顺着她发呆地目光看过去,后知后觉地出声。   童溪懵然看了她一眼,“你看见穆逸舟了?”   “不是你先看见的么。”巫文静比她更懵。   所以那不是幻象?   童溪傻眼,眼睁睁看着穆逸舟走近,觉得喝了酒的脑袋有点犯晕,酒精作用下连心跳都变得很快,忍不住靠到路边槐树上,按着胸口深深吸气。   -   穆逸舟今天原本在加班。   比起前赴后继倒下的创业公司,他们公司算是好的,产品顺利上线,顺利拿到天使投资,韩怀公和陈漪合力上阵,宣传做得不错,也有投资人主动上门,前景可期。但这仍是需要枕戈待旦的事情,不能松懈一星半点,他这位技术顶梁柱压力不小。   今天整日忙碌,处理完事情看表,已是晚上十点半。   已经太晚,倒不急着回家了,穆逸舟靠在椅子里翻了翻朋友圈,权当放松。   这一翻,就看到了巫文静的一条动态。   ——他跟童溪分手之后,巫文静虽没删好友,却将他拉到了日常屏蔽的名单。穆逸舟虽不发朋友圈,偶尔也会翻翻,这几年都没见巫文静的影子。今晚可能是她喝多了,竟然忘了屏蔽。   是几张在KTV的照片,很大的包厢,坐满了人。   穆逸舟一眼就看到了离得最近的童溪,头发捆起来,露出耳侧柔软的肌肤,微卷的刘海儿垂落,衬得眉眼格外清丽。她显然是喝酒了,灯光都掩盖不住脸颊的颜色,偶尔笑望镜头,眼神也是朦胧的。   有一张是她在唱歌。   过膝的柔软连衣裙,腰肢纤细,双腿修长,秀致的领口露出锁骨,白净而精致。   她手里握着话筒,微微偏头,眼波顾盼含笑,丰采流露而不自知。   穆逸舟反复将那照片看了好几遍,锁上办公室去车库,开着车,不知怎么的就到了A大。   食街附近开了好几家KTV,他也不确定是哪家,索性停了车,在路灯下站着。许多记忆涌出来,在这条他和童溪走了无数遍的路上,回忆清晰分明,他曾在夜晚路灯下跟她表白,曾在这里抱过她,吻过她。   却在垂死于深渊边缘时,放弃过她。   还那样草率鲁莽,令她猝不及防、独自承受。   像是有只无形的手在揉搓心脏,痛苦却无可排解,穆逸舟竭力克制。   然后,他就看到了深夜K歌归来的人群,看到走在人群末尾几个女生中间,跟巫文静挽臂而行,步履不稳的童溪。   穆逸舟抬步走过去,在槐树边驻足,离她不过半尺的距离。   巫文静已很有眼色地跟同学走了,童溪靠在树干上,晚风吹动裙摆,她微微仰头,向来清澈灵动的眼睛蒙着一层朦胧的雾气,像是泪花在眼底打转。她没出声,只是看着他,万千情绪藏在眼底。   穆逸舟伸手,紧紧抱住了她。   只有一件连衣裙隔着,她的身体纤瘦单薄,安静地靠在他怀里,没有反抗。   穆逸舟越抱越紧,脸颊贴着她的头发,慢慢挪到她耳边。   “童童。”他的声音低哑,甚至有点颤抖,“我想你了。”   分手这么些年,无时无刻不在想你。   怀抱收紧,胸膛温厚,他的声音像是细细的水流窜到她心底里。童鞋有种想哭的冲动,生生忍住了,酒后没那么多理智拦着,她揪紧穆逸舟胸前的衬衫,又轻轻打他,“穆逸舟,你这个混蛋!”   “嗯,是我太混蛋。”   “混蛋!”   “嗯,对不起。”   “对不起没用。”童溪赌气地咬了他一下,隔着衬衫,将唇上淡淡涂着的口红留在上面。咬完了,理智有一瞬的回笼,她又觉得这样很好笑,想起自己是跟同学们一起走路的,又说:“我该回去了,阿巫喝了好多酒,得看着她一点。”   “好,我送你回去。”穆逸舟千依百顺。   “不用送的,我没醉。”童溪咕哝着,倒是很要强。   穆逸舟忍不住笑了下,“是吗?”   “没醉啊,清醒着呢。789加536等于多少……”她随口念了两个数字,稍加计算,“1315,不对,是1325!”   算是没算错,毕竟酒后脑子虽迟钝了点,智商还在,简单的心算肯定没问题。不然该担心酒精中毒了。   但这样强行证明,也是傻得可爱。   穆逸舟很少看到童溪喝醉,路都走不稳了还逞强,只能小心扶着她。之前的沉郁情绪被她冲散,哪怕被她骂,心底也是熨帖的,穆逸舟微微俯身,低声哄她,“算得很对,童童最聪明了。”   “口是心非,以前讲题的时候还嫌弃我笨呢。”   “是我有眼不识泰山。”穆逸舟忍笑。   一路将她送到宿舍,夜已太深,穆逸舟当然不能进去。好在其他女生走得慢,有喝多的,也有清醒的,大家彼此搀扶着上楼,倒也没事。   穆逸舟回到车里,给童溪发了条信息,没回复。   他不放心,犹豫了下,又去问巫文静。   巫文静倒是回了,说:“童童没事,已经睡了,谢谢你送她。”   穆逸舟这才放心,驱车回家。   -   次日清早童溪准时醒来,身体发软,头也有点疼。   她以前也喝过酒,不过每次都控制着量,昨晚藏着心事多喝了点,原来这样难受。巫文静还睡着没醒来,她轻手轻脚地起身去洗漱,凉水冲着脸,混沌的脑海总算理顺了一点。   但还是懒得动,早饭都懒得去吃。   童溪怕吵醒巫文静,打算躺会儿,再拆个小面包垫肚子。   没趟多久,手机却响起来,她跑到外面去接,是一位小哥的声音,“童同学,外卖到楼下了,麻烦来取。”   “外卖?”童溪愣了下,“您打错了吧?”   “是给你的外卖啊,”那小哥也愣了,“是尾号XXXX吧?A大37楼,童同学。对了,还有个备注,是……朋友点的!”   朋友给她点外卖?童溪一头雾水,却还是下楼去取。   外卖拿到手,即使她再迟钝,也能猜得出那朋友是谁了。   ——里面装的是两份粥,几份配粥的小菜,满满当当一袋子,来自食街上一家叫“粥公粥婆”的店。那是以前穆逸舟常带她去喝粥的地方,点的菜和粥也都合她的口味,这外卖出自谁手,不言而喻。   童溪一时间百感交集。   回到宿舍,巫文静已经醒了,看到她拎着一袋吃的进门,立马来了精神。   “醉了一晚上,你竟然还能去买早餐?”   “是外卖。”童溪顿了下,补充,“穆逸舟点的。”   “???”   巫文静竟不知他俩都到了这地步,瞠目结舌了半天,才感叹道:“有人养着真好啊。”   看看她家榛子,老夫老妻的都快谈婚论嫁了,还不如人家穆大混蛋做得好。   调侃归调侃,喝酒后肠胃不舒服是真的。巫文静见里面装了两份,也不客气,火速起床洗漱,一块儿喝粥吃菜,等香糯的粥吃饱了,身体也舒服起来。   这一场狂欢也彻底拉开了毕业季的序幕。   学位服发下来,便开始了疯狂的拍照,社团约一波、师门约一波、好友约一波,连同各种聚会加起来,占用了大部分时间。好在童溪手里那篇文已写完了,最近收入嗖嗖地往上窜,整个人神清气爽,做事也格外高效。   仿佛只是一转眼,就踏入了7月。   宿舍区到处都是寄快递和搬行李的车辆,浓密的树荫里蝉嘶阵阵,毕业生的跳蚤市场摆开,各学院楼前也摆了拍照留念的LOGO,夜晚常有吃完散伙饭的人成群归来,或高谈阔论,或依依惜别,处处是离别的氛围。   而童溪在校的余额也只剩了四五天。   她和巫文静已拿到了房子的钥匙,趁着最近有空,打算先把这几天用不到的衣服杂物搬过去安置好,免得退宿时行李太多,手忙脚乱。   七年时间积攒了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俩人收拾到半夜,才整理好几个箱子。   次日睡完懒觉吃了早饭,正想着叫个搬家的车,童溪的手机却震动起来。   是杨曦。   “童小溪,住几号楼呢?我已经进你们学校南门了,马上开车过去。”   电话一接通,那边就传来杨曦元气满满的声音。   童溪懵逼,“你开车进学校干嘛?”   “帮你搬家啊。”杨曦自从打算重整旗鼓后,约了几次饭都被拒,好不容易逮着机会,语气竟有点期待,“快说,几号楼?”   “……”童溪目瞪口呆。   作者有话要说:  又是一年毕业季~ 第31章   搬家的事是童溪说出去的, 但本意不是为了麻烦杨曦。   是在前天,杨曦来报社办事, 正好是午饭时间, 石琳带他到食堂吃饭, 童溪也在。   饭间聊起童溪转正的事, 石琳便问她毕业的各种细节, 问她有没有找好住处, 需不需要帮忙, 搬家的时候事情琐碎, 得早点准备。   石琳是嫡系师姐, 又是同乡, 童溪一向承蒙她照顾, 自然没什么好隐瞒的。就说后天正好是周末月初, 她跟巫文静打算次日收拾好箱子,到时候搬一波过去。整整一天时间,足够打扫屋子安置行李。   杨曦当时坐在她对面,立马说:“到时候招呼, 我去帮忙。”   童溪哪能老麻烦他, 连忙说不用,这种琐事哪能劳小杨总出手。   之后就聊到别的,没再提这事。   谁知事到临头,杨曦竟然真的驱车跑到了学校,先斩后奏?   电话里杨曦一叠声地催促,他一番好意都送到门口了, 童溪总不能给他赶回去,那不至于。只好报了楼的位置,怕那位开车迷路,又在楼底下等着,充当给他引路的标志。   没过多久,一辆车缓缓驶来,在她面前停下。   车窗缓缓降落,杨曦探出脑袋,笑得一脸阳光,“原来你住这里啊!”   他今天穿了件卫衣,白白净净的一张脸,仰头眯眼打量宿舍时,带几分欣赏,与平常处理工作时干练的杨总迥异。盛夏阳光里,帅气眉眼间甚至有几分意气风发的学生气——行走于学生会的实权部门,知世故而不世故那种。   车也换了,不是平时那辆有点骚气的暗红色座驾,而是辆适合搬学生行李的七座车。   副驾上坐着个年轻小伙,跳下来打个招呼,指挥杨曦将车停在楼门口,随即上楼取行李。   宿舍里没多少东西,这回搬的都是衣服杂物,俩人加起来七八小袋。   俩男人身强体健,搬起来轻而易举。   童溪却很不好意思,仓促间没准备东西,只好在楼下售货机暂时买几瓶饮料,大热天里解渴。车上闲聊,才知道那是杨曦的朋友,俩人当初一起在国外自力更生,自己做饭洗衣搬家扫地,说起来都是一把辛酸泪。   好在新的住处有电梯,搬起来倒松得多。   杨曦自诩乐于助人,将俩人的东西搬进屋,功德圆满,还嫌任务量太小,手脚没活动开。   童溪被他逗得没脾气,又没法泰然受他帮忙,查了附近的餐厅,想请客答谢。   杨曦很乐意,笑得毫不客气,“却之不恭。”   ——好几回约饭都败北落空,还是这招管用,就算有俩电灯泡在场,好歹也是工作之余的愉快相处。追女人嘛,不管能否成功,都得循序渐进。   -   童溪租住的小区叫枫华,绿化做得不错,配套设施也齐全。   出小区走十分钟是个商场,里面有家湘菜口碑很好,据说剁椒鱼头和湘西外婆菜做得特别好吃。四个人都能吃辣,又都年纪相似,有许多话题可聊,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坐着闲聊了半个小时才动身折返。   ——商场附近车位紧张,杨曦的车还停在小区里。   炽热骄阳被云层遮住,暴晒稍稍缓和,天气却依旧闷热。   童溪怕晒,撑着遮阳伞也拣着树荫往里走,靠近住处时,目光却忽然顿住。   十几步开外的拐角处有一辆车停着,跟穆逸舟之前开的那辆途乐很像。她无意间瞥过去时,车窗还在往上升,缝隙里露出一张侧脸,戴着墨镜,正侧头看她,不等她看清楚,上升的车窗便阻断了视线。   那个人……好像是穆逸舟?   可惜匆匆一瞥,没能看清楚。   童溪想看看车牌号,偏巧绿化的草木挡住车尾,也无从确认。   分神的功夫,巫文静已回过头喊她,“童童快走啊,干嘛呢。”   “哦,来了。”童溪应了声,两步追上去,觉得自己疑神疑鬼的。之前穆逸舟介绍房子时,巫文静特地去跟陆佳欣打听过,穆逸舟在公司附近买的房,节省通勤时间。那个小区跟这边是相反的方向,他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她摇摇脑袋,觉得自己有点入魔了,老是眼花看错人。   后来,事实证明,她并没有眼花。   穆逸舟这家伙,根本就是个心机深沉的老狐狸!   -   再次碰见穆逸舟,是在一周之后。   一场隆重的毕业典礼为她在A大的七年时光划上句号,原本穆逸舟说要来现场祝贺她和陈博毕业,结果临时有急事出差,便买了束花给她道贺。毕业典礼结束后,硕博士们涌出礼堂,一堆堆地凹造型拍照。   童溪出来得早,在门口等陈博,打算照个相留作纪念。   手机震动,是穆逸舟打来的,内容也很简单——   “童童,毕业快乐。”   低醇的嗓音从电话那端传来,在燥热七月里格外好听。   童溪站在礼堂门口,想起几年前,穆逸舟毕业典礼的那次,她就站在门外,等穆逸舟出来时便迎上去,甚至比他还高兴,“粥哥,毕业快乐!”   彼时骄阳似火,穆逸舟笑容明朗,趁别人不注意,揽着她狠狠亲了一口。   如今,她终于也是毕业了。   童溪握着手机,唇边笑容缓缓漾开,“谢谢。”   “回去请你吃大餐,庆祝人生跨入新阶段。”穆逸舟说得一本正经,语气带笑。   童溪莞尔,“好啊,等你回来。”   之后便是合照、班级散伙饭。喧嚣热闹之后一夜宿醉,醒来后打包行李,将宿舍打扫干净,一如来时的空荡。退还钥匙走出校门,读了近二十年的书,终于告别学生时代。   好在这次有榛子帮忙。   上次搬家时他班级出游还没回来,这次主动请缨,将童溪和巫文静的两箱杂物扛下去寄了同城快递,而后搬箱子下楼,打车护送去新居。   屋子已收拾得整齐,巫文静丢下箱子,又去帮榛子收拾住处。   童溪倒是闲了,打算去超市买点菜,回来试试新厨房。   连日天晴,湛蓝高阔,地面上热气腾腾地烘着,脚丫子都快熟了。花木被炙烤得绿意蒸腾,阳光从鹅卵石径旁的矮墙反射过来,晃得人眼睛微微刺痛,有小朋友踩着儿童自行车在小花园里穿行,满头大汗还乐在其中。   童溪咬牙钻进热浪,遮阳伞压得很低,快步前行。   快走出小花园时,视线里忽然出现了一双脚。   一双黑色锃亮的皮鞋,裤脚笔挺,双腿修长,那步伐不疾不徐,即使在烈日烘烤的天气里,也如闲庭信步般从容稳重。她心里猛的一跳,下意识太高伞沿,视线扫过劲瘦的腰,白净的衬衫,而后看到了一张脸。   轮廓峻整,眉目清隽,发际有一层薄薄的细汗,眼如星辰,正看着她。   “穆……逸舟?”童溪没想到竟会在这里碰见他,满脸愕然。   穆逸舟笑了笑,手里拖着的黑色箱子并到脚边,手掌轻按在拉杆,像是绅士的手杖。   比起童溪的惊愕,他倒是很淡定地勾唇,“这么快就搬过来了?”   “额……嗯!”童溪点头。   之前穆逸舟曾问她要不要帮忙搬家,她说有榛子在,东西也不多,不必麻烦他,就婉拒了。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你怎么在这?”   “我住这里。”穆逸舟淡声。   仿佛是为印证他没说谎,还抬手指了指旁边的高楼,“就这幢楼,九层。”   童溪随他所指看过去,高楼近在咫尺,跟她住的那一栋只隔着这座小花园。   这算怎么回事?巫文静特地找陆佳欣打探过,穆逸舟千真万确是住在公司附近的房子,怎么又跑这里来住了?一座花园之隔,她和穆逸舟的住处隔空相望?   她满心惊愕,穆逸舟却是一脸淡定。   “刚出差回来,还没祝贺你毕业,晚上一起吃饭?那边有家川菜,鱼做得很好。”他说。   童溪还没从震惊里缓过神,“额,好啊。”   “那晚上见,天气热,别晒晕了。”穆逸舟说完,侧身让开。   童溪像是被他牵着的木偶一样,机械地点头,“晚上见。”说完撑伞离开,走出一段路回头,隔着低矮的花木,能看到穆逸舟已经到了楼底下,刷开单元门淡然进入。   见鬼了真是,他怎么会住在这里?   童溪风中凌乱,冲进冷气充足的商场后,赶紧掏出手机给巫文静打电话。   “怎么回事啊,不是说穆逸舟住在公司那边吗?”   巫文静正帮榛子整理东西,接了电话躺在沙发里,“对啊,好像是叫翠微公馆吧?听着挺有钱的一个小区。怎么啦?”   “他住我们小区,就在对面楼!”   巫文静原地坐起,“真的假的?不可能啊。陆佳欣说那是穆逸舟在闲聊时亲口说的,他们那个韩总也在那边买了房,俩人住很近的。前阵子他还让陆佳欣往那个小区送过文件,不会错的。”   “……”童溪无语凝噎,“我明白了。”   按穆逸舟那老狐狸的秉性,平白无故不会透露太私人的信息,更不会支使人送文件到住处。多半是故意透露消息给陆佳欣,好让她和巫文静打消顾虑,安心搬进来的。   还真是老谋深算,呵!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哈 第32章   晚饭约在六点, 就在穆逸舟说的那家川菜。   客人很多,好在穆逸舟提前拿了号, 两人过去没多久就有了位置, 整个店里热热闹闹的, 菜香扑鼻。他俩的位置靠窗, 外面就是灯红酒绿的商场, 中间两排隔着浓绿的银杏树。   童溪已从下午偶遇的惊愕里平复, 聊了些毕业的事后, 话题一转。   “这边离你公司挺远吧?”   “还行, 不到半小时车程。”   “一直住这里吗?”她问得直白, 秀眉微挑, 清澈的眼睛注视着他, 锋芒内敛。   穆逸舟心知肚明, 也没打算否认,只帮她夹了块鱼,“以前是住公司附近的,那边想重新装修下, 暂时搬到这里。搬过来也没多久, 不到半个月,中间出了趟差,其实没住几天。你呢,对这边还满意?”   他轻描淡写地转移话题,童溪可没打算放过。   香辣可口的菜入口,心情也比平时火辣一点似的, 她盯着穆逸舟,暗含审视。   “这么巧装修啊,没别的合适的小区了?”   “有。”穆逸舟供认不讳,停箸不动,眉目微抬,“但我喜欢住在这边。这里有你。”   意料之外的回答,又似乎在意料之中,童溪神情一顿,看到他眼底光芒幽深,像是有火苗蠢蠢欲动,意味深长得令她慌乱。她忽然有点后悔,觉得她这番求证太傻。穆逸舟当然是故意的,否则何必跑这么大老远住呢?   就像他披着Euler的马甲鼓励她一样,答案其实早就已猜到。   只是她不敢确信而已。   气氛有些暧昧,童溪耳朵尖微微泛红,低头拨弄鱼刺。   手机就在这时响了起来,一阵阵震动得欢快,童溪抓到救命稻草似的接起来,点开微信一看,又傻眼了——是杨曦拨来的语音电话。   他这时候凑什么热闹?   不过最近两家在合作做一个专题,常有公事商量,她接了电话,“喂,杨总。”   “小溪溪,明天有空吗?”杨曦时刻精力充沛,声音也总是上扬,“刚出差回来,没赶上去看你毕业,明天赏脸吃个饭呗?祝贺你毕业,也祝贺你很快就能转正——是报社破例决定的哦,内部消息,还没人通知你吧!”   热情洋溢的声音背后,是机场里嘈杂的背景音,估计是落地就打过来了。   童溪跟杨曦认识快一年,丝毫不奇怪他能打听到内部消息,只是不太确信,“真的?”   “骗你干嘛!你在报社实习快两年了,能力和成绩谁看不到,当然得破例!怎么样,抽个空呗,我请你。”他报喜鸟似的,急着邀功。   童溪唇角忍不住上翘。   最近真的是好事连连,手头的文完结后忽然起飞,收益蹭蹭地往上窜,甚至还有人来问版权的事。就算未必能成,好歹也是个好兆头,证明她的水平在不断进步。顺利毕业拿到学位,就连工作都有惊喜,免了半年的试用期。   她握着手机眉开眼笑,“谢谢杨总,不过——”   “别又推诿啊!”杨曦被她拒绝怕了,“好歹给个机会,你没那么狠心吧。”   童溪不吃这套,语气愉快,态度却还是明确的,“回头我请你和石姐她们吃饭,谢谢照顾。”   单独吃饭和请一堆人,这性质截然不同。   杨曦知道她的意思,外面看着柔软好相处,里面却铜墙铁壁似的密不透风,这顿饭强求不来,只好偃旗息鼓。   挂掉电话,对面穆逸舟正喝茶,轻飘飘地觑她,“同事?”   “嗯。”童溪顿了一下,“是杨曦。”   果真是那位小杨总,从她刚才为难又无奈的表情就能看出来。   穆逸舟想起那隔三差五就来刷存在感的男人,鼻子里轻哼了声,“他倒是锲而不舍。”   童溪刚放下手机,听见这话,有点意外地瞥了他一眼。   这话听着怎么有点酸溜溜的?   -   转正对于童溪而言,不止意味着全额的福利待遇,还意味着更加弹性的工作时间。   当实习生时,她需要每周到报社坐班三天,除了跟着策划项目,实地采访调研之外,还有些办公室的杂事处理。转正后这些事都交给新的实习生,她的岗位也无需特地去坐班,完成手头的任务,剩余时间能自由安排。   童溪很喜欢这种节奏,做事的效率都高了不少。   A市七月的酷暑如蒸笼般难忍,逼得人早出晚归以避暑气,难得下了场雨,霏霏雨丝延绵不绝,难得的带来凉意。   童溪昨天出差回来,今早去报社汇报了情况交了稿,暂时无事。   回到住处,屋里就她在,安静得很。   飘窗上一盆绿萝长得葳蕤繁茂,窗外的楼宇花园尽被雨丝罩得朦胧。她点了香薰,躺在懒人沙发里码字,出差途中积攒的灵感如泉水泅泅而出,付于跳跃的指尖,在脑海里盘旋许久的人物蠢蠢欲动,故事拉开帷幕,令人沉浸。   距离上篇文完结已有一月,码字的手感却依然很好。   童溪抱着电脑,指尖跳跃之间,不知不觉,窗外雨势更浓,隔绝城市的喧嚣。   屋里的光线渐渐昏暗,唯有水壶滋滋冒着热气,提醒她该补水润喉。一整段的情节也在此时写完,积蓄的情绪从键盘流淌到屏幕,她吁了口气,靠着沙发活动脖子。   雨不知是何时变疾的,噼噼啪啪打在窗上。   童溪喝了口早已凉透的茶,放下电脑,去取被丢在桌子角落的手机。   没什么重要的事——急事都会打电话。就只有几条微信,有好友群里的闲聊,朋友工作间隙里的吐槽,也有同事发来的琐事。她迅速处理了,等红色的标志消除干净,就只剩最下方好友处红色的记号。   她随手点开,看着那条好友申请,愣住了。   韩怀公?   这个名字当然不陌生,在竹里偶遇的那两天,童溪对穆逸舟的这位老板印象深刻。   但于童溪而言,这样的人并不在好友圈的范围里,毕竟两人的出身阅历天差地别,年龄又差了许多,所思所想截然不同,童溪没想过加好友。如今既然是韩怀公主动申请,大概率也是因为穆逸舟。   她点了通过,打个招呼,果然不出所料——   “童美女,总算看手机了。”   “抱歉啊韩总,刚才在干活。”童溪赶紧解释。   手机那头韩怀公笑了下,丢开手里的活,对着电脑慢慢打字,“别叫韩总,跟你穆师兄一样,叫老韩吧。或者乖一点,叫韩哥。”他打完这句,立马又补充,“贸然找你,还是为穆逸舟的事。后天晚上有空么?”   后天晚上……   童溪一听这日子,迅速反应过来,“是他的生日?”   “对,公司打算给他庆生,邀请你参加。”   “都是上次一起玩的,没别人。另外,记得保密。”韩怀公又补充。   童溪看着那老干部风的“嘘”的表情,想想巫文静八卦时呼风唤雨的韩总,忍不住笑起来。   就算曾经骄傲张扬的穆逸舟变得清冷深沉,好多事情还是没变的,比如总能交到各种神人当朋友。而至于穆逸舟的生日……缺席数年之后,童溪其实很想去,即便只是以朋友的身份。更何况,私心里她也不想让穆逸舟在外人跟前掉面子。   拒绝韩怀公,实则是在拒绝穆逸舟。   童溪没思考太久便答应了,“在哪里呢?”   韩怀公发了个轰趴馆的地址,“晚上7点,到了先联系我。”   搞这么神秘……童溪腹诽,想了想又问:“那我凑份子一起买礼物吧。”   “不用,你来就是最好的礼物。”   韩怀公发完这句,竟然被自己酸到了,好在童溪没再说别的,约好之后,对话就此结束。   玻璃门被轻扣了两声,外面是穆逸舟的身影,韩怀公不动声色地关掉微信窗口,抬头示意,请他进来。那位手里拎着笔记本,进门在沙发里坐下,等韩怀公过来,便将屏幕上的报告给他看。   “这是对恒创的分析报告,发了一份给你,研究研究?”   穆逸舟在工作的时候一向很有范儿,哪怕是休闲装束,也打理得一丝不苟。今天可能看电脑太久,还架上了那副很少出场的细丝眼镜,整个一斯文败类的形象,却又沉稳凝练,搞得韩怀公都跟着严肃起来。   遂取过笔记本,收了文件细看。   恒创也是个创业公司,业务内容跟他们公司相似,都是做投资信息整合平台,虽然晚成立几个月,却也笼络了不少牛人,从一众类似的创业项目里杀出来,跟这边争风头抢投资。   这样两家公司,势必会狭路相逢。   韩怀公之前已摸底过好几次,对这报告很重视。   两人逐页细看讨论,顺便分析优劣讨论对策,直到快下班的时候,才搞定这事。   韩怀公看得老眼昏花,穆逸舟也疲累得很,摘了眼镜慢慢揉眉心。   “对了,后天晚上我有事。”穆逸舟拧着眉心,疲惫开口,“提前跟你说一声,除非急事,否则加班的事别找我。”   韩怀公才滴了眼药水,眼睛都没睁开,断然拒绝。   “可能要让你失望了,后天晚上有安排,你非去不可。”   “什么事这么重要?”   “到时候就知道。”韩怀公打个马虎眼,知道穆逸舟不好对付,直接起身往办公桌边躲,顺便拍拍他肩膀,“公事重于私事,穆总别可忘了。行了,今晚早下班,好好休息。”   穆逸舟还想再说,那位已经拿起手机拨了个电话,笑眯眯地朝他晃了晃。   这就是有事勿扰的意思。   穆逸舟沉眉起身,拎着笔记本认命地回办公室。   可恶的资本家! 第33章   穆逸舟的生日在周五晚上, 容易堵车的时候。   好在童溪工作时间灵活,上午高效搞定工作, 下午摸鱼码字, 赶在晚高峰之前, 先到附近的一家茶饮店点了杯果汁坐着看书。等时间差不多了, 收好kindle去赴约。   轰趴馆在商业区旁边的一道巷子, 外表低调, 进到里面却很有格调。   童溪不知道具体位置, 进去先给韩怀公打电话。那位很快接了, 报出包间位置, 童溪跟着服务生过去, 拐过一道灯火昏暗的走廊就看到了他。走廊两侧挂着的相框摆出创意形状, 韩怀公倚在门边, 姿态随和,倒没有隐形大佬的气息。   等她走近,便笑着招呼,“很准时啊。”   童溪笑而回应, “穆逸舟已经到了?”   “在里面。”韩怀公说着, 亲自开门。   包间里面,穆逸舟坐在人群中间,比起往日的清冷深沉,稍添几分和煦。   分手后数年别离,这个生日他原本打算拐了童溪一起过,但公司既然有事, 他肩上责任使然,无从逃脱,只能扛着。原以为是要见重要客户,谁知韩怀公骗他上车,径直拉到了这里,而后便是早已下班的同事们齐聚包间,祝他生日快乐。   那一瞬,穆逸舟是真的感动。   这个团队,从他和韩怀公的想法诞生,到初具雏形,再到如今蒸蒸日上,每个人都是他和韩怀公亲自面试,然后并肩战斗。公司里是战友,团建时却如兄弟姐妹,举杯庆生,欢快热闹,这样的氛围暌违已久。   唯一的遗憾是童溪不在场,甚至连个祝福都没发。   或许时隔数年,她已经忘了这事。穆逸舟不无遗憾地想。   在韩怀公出去接电话时,他忍不住掏出手机,看有没有消息发进来。   没有任何动静。   穆逸舟隐隐觉得沮丧,将童溪的头像盯了片刻,收敛心绪抬头,恰好看到门被推开。   装修成工业风的轰趴馆,包间里也特色鲜明。暗沉的光线笼罩在门口,齿轮管道摆成老式汽车的形状,有人抬步进来,英伦风的短裤衬得双腿修长,上面一件清凉宽松的蝙蝠衫,配了条简约的项链,微卷的长发披散在肩。   门口悬着灰色吊灯,柔白的光线打在她身上,眉目姣然,秀致动人。   有那么一瞬,穆逸舟以为是错觉,直到她冲他微微一笑。   ——真的是她来了!她竟然来了!   低落的情绪被猛然提起,穆逸舟惊喜之下十指收紧,目光牢牢将她锁住,几乎站起身来。   满桌的人被他这突兀的动作提醒,齐刷刷看向门口。   像是聚光灯忽然打过来,童溪莫名有点紧张,揪住细细的背包肩带,打个招呼。   身后韩怀公进屋关门,瞥了眼被勾走心神的穆逸舟,笑着宣布:“这位是童溪,咱们穆总的师妹,大家都认识吧?我专门邀请过来一起给穆总庆生,来——坐吧。”他说着,引童溪往桌边走。   同事们纷纷打招呼,穆逸舟也迅速从惊喜里回过神,拉开旁边的空椅子。   “过来,坐这儿。”   旁若无人的温柔太过明显,立即勾起一阵起哄。穆逸舟浑不在意,等童溪入座,便倾身过去,“怎么不提前说一声?”   童溪笑而不答,自取了红酒倒入杯中,往他杯中添了点,轻轻一磕。   “生日快乐啊,穆总。”   她第一次这样叫他,含笑的眼睛如春日照水,带着揶揄打趣的意味。   穆逸舟心尖被羽毛扫过似的,眸色微深,拿起酒杯碰碰她的,仰头一饮而尽。   好喝!   -   包间里庆生的氛围如旧,穆逸舟经一番惊喜后的心神激荡,原本低落的情绪已一扫而空。   童溪的出现如同初夏明媚的阳光照进来,令他心情骤然明朗,喝酒都格外爽快。觥筹交错,饭菜香浓,到尾声的时候,向来内敛持重的穆逸舟已喝了不少,清隽的脸上醉意初露,眸色比平常更为深沉。   而坐在他身旁的童溪,也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   ——当初韩怀公一句“你们穆总有白月光”,令众人暗里好奇了很久,难免揣测那是个怎样的女人,能令穆逸舟念念不忘。后来竹里偶遇,穆逸舟的举动初露端倪,却因有意收敛,即使有人觉察,也不敢确信。   今晚却迥然不同。   起初穆逸舟还克制自持,待酒过几巡,那眼神就藏不住了。   迟钝如满腹心思扑在代码上的某些男程序员,都能看得出穆逸舟对童溪的特别,哪怕两人言语如常,那不时瞥过去的眼神,自然流露的照顾,乃至不时倾身过去咬耳朵的低声交谈,无不彰显一个事实——   平时清冷持重、禁欲如和尚的穆总,对这位童溪有贼心。   绝对就是那念念不忘的白月光!   同事们八卦的念头心照不宣,多半都暗自祝福,唯有陈漪例外。   得知韩怀公要为穆逸舟庆生时,陈漪其实很高兴。毕竟这种场合比团建还要轻松,平常被工作压得喘不过气的男女们聚在轰趴馆,吃饭喝酒打游戏唱歌,昏暗的灯光声色是滋生暧昧最好的场合。   而她这些年走过来,对这种场合驾轻就熟。   工作场合里的穆逸舟竖着铜墙铁壁,理智地隔绝所有女人的暧昧接触,让她无从下手,屡屡碰壁,酒后的场合里却未必。   陈漪甚至已想好了如何敬酒,怎样唱歌,在这样的氛围里堂而皇之地释放魅力。   但凡男人,尤其是酒醉的男人,谁能抵得住美□□惑?   穆逸舟虽清冷如高岭之花,却不是不解风情,酒是最好的遮脸薄纱,能令人放肆暧昧,哪怕今晚拿不下他,让他记住这一夜的风情也是好的。按照韩怀公的安排通知过同事们后,陈漪今早特地在里面穿了身性感裙装,下班前又躲到洗手间认真补了个妆,只待今晚。   谁知道,半路杀出了个童溪。   自从她被韩怀公带进来,穆逸舟的心思就明显被勾走了。   陈漪看着斜对面的童溪,几乎气结——公司为穆总庆生,她来捣什么乱?但心里再怎么酸,陈漪也得忍着,不敢流露,毕竟韩怀公就坐在旁边,上回在竹里酒店的警告言犹在耳,陈漪没喝多少酒,理智还在。   晚饭结束,服务生端来蛋糕,穆逸舟亲手切开。   一群人哄哄闹闹地吃蛋糕,有人去打台球,也有人在隔壁屋子唱歌。   穆逸舟去唱歌了,带着童溪。   他的声音其实很好听,低醇如磁石打磨,喝酒后不像平常克制自持,唱起情歌能勾魂。岁月打磨之后,当初骄傲张扬的少年也收敛了锋芒,内敛的情绪在眼底翻涌,目光相接时,诱人深陷。   童溪已有很久没听他唱歌,往事远去,眼里只剩这个男人。   一曲唱完,同事们捧场地摇铃欢呼。   穆逸舟朝童溪走过来,落座时身体微晃了晃,童溪怕他喝醉摔着,忙伸手去扶住。他的衬衫袖子卷到了肘弯,酒后手臂很热,顺着她的搀扶往这边靠过来,隔着单薄的上衣,身体的温度清晰传来。   童溪慌忙松手,却反被穆逸舟牢牢握住。   光线昏暗,他靠得很近,泓邃深沉的眼睛里有她的倒影,炙热的鼻息落在她脸上,已经闻不出酒味了,只剩他的气息。童溪微薄的酒意被勾起,胸腔里砰砰乱跳,嘴唇都干燥了似的,强忍着没去舔。   穆逸舟胸膛靠在她肩上,凑得更近,那一瞬目光迷离。   酒意到了最浓处,眼底深沉得如化不开的墨。   下一首歌的前奏响起,是首摇滚,玩high的同事抢了麦,跟着节奏乱吼。   吼声震得神智稍微清明,残存的理智提醒着周围还有旁人,虽气氛暧昧,却众目睽睽。   穆逸舟喉结滚了下,嘴唇微张了张,到底克制住了。   他艰难地退开,靠着沙发喘了口气,左手取了酒杯,猛灌两口,压下叫嚣着冲击理智的躁意。右手却紧紧握着童溪,藏在两人并肩而坐的阴影里,指腹重重摩挲。   童溪试着挣扎了下,徒劳无功。   -   结束时是夜里一点。   这座轰趴馆里也有住处,几位喝多的男同事懒得回家,直接留宿在这里。   几个女生都是单身,韩怀公不放心,也安排她们留住。   穆逸舟的理智却强大无比,即使被灌了许多酒,依旧清醒的坚持要回住处。好在他住得离童溪很近,来时又是坐韩怀公的车,没开自己的,韩怀公叫了司机,先将两人送到枫华小区,再回自家。   夜已经很深了,明月高悬,铺泄的银辉照出满地树影。   穆逸舟喝的不少,被风一吹,走路有点晃。   童溪扶着他,驳回了穆逸舟想送她回家的提议,强行拽着他先回住处。怕他酒后出岔子,一直送到门口,才叮嘱,“进屋后早点睡,别乱折腾。”   “好。”穆逸舟借酒圈着她肩膀,又说:“我送你回去。”   在公司里挑着大梁,跟韩怀公率众冲杀的穆总,这会儿却有点孩子气,黏糊着不肯放手。   童溪被他逗笑,帮他掏出钥匙,“就几步路,不用送了,快进去休息。”   说完,掰开他的手,转身打算离开。   穆逸舟这会儿确实醉了,原本紧握的手中落空,心里一紧,也不知是害怕什么,下意识伸手握紧她手腕,用力拽到怀里,而后踉跄两步,推着她抵在门上,拿怀抱紧紧困住。   纤瘦的身体重回怀中,穆逸舟紧抱着她,手臂极为用力,怕她再溜走似的。   他的嗓音有点哑,“童童——”   童溪被他这举动搞得莫名其妙,也不敢乱动,只低声说:“嗯?”   穆逸舟似乎在清醒和酒醉间挣扎,呼吸时而粗重时而如常,半晌,脑袋蹭了蹭她的鬓发。   “我爱你,这么多年一直都是。”   安静的夜里,她听见他说,声音温柔,亦藏着苦涩。   作者有话要说:  =w= 第34章   童溪从没想过, 穆逸舟会在今晚跟她说这样一句话。   从前的穆逸舟骄傲张扬,亦自信阳光, 许多事做着都是信手拈来, 就连表白的时候, 虽然有点忐忑紧张, 却也能轻松镇场。那时候, 藏在心里的喜欢就像是春光里荡漾的湖波, 他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心意, 逗得她耳尖发烫。   彼时的恋爱, 轻快而令人欢喜。   而此刻, 他低醇的声音响在耳边, 却如大提琴低沉喑哑。   像是糅杂了无数情绪在心底, 童溪被他紧抱着, 竟从其中觉察出一丝痛苦涩然。她不知道那种隐藏的痛苦始于何处,却隐约明白他刚才那一瞬的紧张是为何。   童溪强压着翻涌的心绪,低声说:“嗯,我知道。”   “你不知道。”穆逸舟低声。   她确实不知道啊, 不知道他当初为何突然执意分手, 不知道他这些年过得如何,不知道他是经历了什么,才会在数年之间变成如今深沉内敛的模样。   童溪鼻子泛酸,声音都有点欲哭的低哑,“那你就讲给我啊。”   “讲给你。”穆逸舟自言自语似的,在她耳边蹭了蹭, “我舍不得。”   舍不得让她知道吗?   童溪琢磨着话里的意思,抬手碰了碰他的侧脸,“是这几年过得不好吗?”   穆逸舟点了点头,又摇头,将她紧紧抱了一下,浓烈的酒意稍散,他松开她,眼底微微泛红,目光却清明了些许。怕再度失控,他往后退了退,唇角微动,帮她理着蹭乱的鬓发,“今晚喝多了,有点醉。早点回去休息。”   这样看来,他是清醒了些,话到嘴边都能生生咽回去。   童溪见他不肯说,也没逼问,忽然想起漏了件重要的事,赶紧翻开背包,取出个小东西。   一支包装精美的派克钢笔,磨砂黑色的笔身,金色的笔夹笔环,应该很衬他的风格。她将小巧的礼盒递到他手里,“小礼物,没事儿练练字。”   穆逸舟脸上稍露意外,借着楼梯间的灯光看了看,随即勾唇,“好。”   他从小练字,最初是软笔,后来没那么多空,也练过硬笔。大学的时候,还专门用信纸这种老旧的方式给她写情书,童溪说他的字很有风骨,她喜欢。   穆逸舟摩挲着笔盒,深藏心底的痛苦被压住,眼底浮起温柔。   “字会练的,回去休息吧。”   “晚安。”童溪朝他一笑,回身进了电梯。   直到走出楼门,仍觉耳尖烧热,夜风都吹不凉。   脑海里翻来覆去的都是穆逸舟喑哑的声音,“我爱你,这么多年一直都是。”   如果酒后吐真言的话,穆逸舟这应该是真心话吧?   这么多年,她望着他的背影,从青葱懵懂的高中追到A大,从初入校园的小学渣变成GPA好看的学酥,差点追着他的脚步远赴重洋之外。本以为是他厌倦了恋爱的游戏,找个敷衍的理由,随手丢开那段感情,将她的卑微追逐弃如尘泥,原来并不是。   那么现在,他的心意还如从前吗?   她还可像从前那样,大胆地尝试吗?   -   是夜,童溪辗转反侧,心思起伏,好不容易睡着,梦里也被穆逸舟霸占着。   同样翻覆难眠的还有陈漪。   原以为公司给穆总庆生的场合不会有外人,能让她大展拳脚,就算拿不下穆逸舟,也能有些进展,借着喝酒唱歌勾动穆逸舟的心思,谁知韩怀公竟会把童溪叫过来?   陈漪从前没太把童溪放在眼里。   白月光这东西虚无缥缈,她是不太相信的。何况男人都务实,既然已分手了,显然是有难以磨合的矛盾,就算重逢,以穆逸舟这样风头正盛的身份和高傲自持的性格,怎会去吃回头草?童溪就算长得漂亮,也没到让人神魂颠倒、失去理智的地步。   前女友只是过往,她近水楼台,仍有攻下高冷男神的机会。   陈漪铆足了劲精心打扮,换来的却是盆凉水。   她睡不着,索性到外面喝闷酒,挫败与不满无处发泄,冲动之下直接拨了杨曦的电话。   已经是半夜两三点,杨曦被电话吵醒,模糊看到是陈漪的名字,心情老大的不爽,接了电话也没好气,“大半夜的,有事?”   “有。”陈漪浑不在意他的语气,只灌了口酒,“你还想不想玩了?”   杨曦没睡醒,脑子有点懵,“什么?”   “追女人啊!”陈漪看了看四周,夜深人静没旁人,遂捂着电话压低声音,“你再不动手,她就成别人的了!”   这消息过于惊悚,杨曦顿了下,翻身坐起来,“什么意思?”   陈漪憋了满肚子的话,却不好跟别人提起,索性将晚上的情况说了一遍,最后用近乎挑衅的态度冷嘲道:“杨总难得用心追个女人,难道打算半途而废?你约顿饭那么难,转过头她却跑来给穆逸舟庆生。杨总,你到底花心思用手段了没?”   电话那头是良久的沉默。   陈漪等得不耐烦,“倒是说句话呀!实在不行用点手段,对你来说不难吧。”   夜色深浓,杨曦捏着手机,没心情揣那女人的心机,心底却渐渐凉了下去。   认识一年有余,童溪是怎样的人,他还算清楚。这差别背后的态度,杨曦岂能不知?而至于所谓的用手段……他跟陈漪毕竟不同,花心思追和用手段是两回事。   杨曦有些烦躁,起身倒杯水,灌了两口才压下去,沉声道:“知道了。挂了。”   而后,便是嘟嘟的忙音。   这态度过于含糊,陈漪激将失效,说半天只换来这五个字,气得差点摔了手机。   而杨曦也在这通电话后,成功加入了失眠的队伍。   连着数日心神不定,梦境杂乱,又因工作的事出了趟长差,杨曦再次见到童溪真人时,已是八月初。   -   非遗保护的事越来越受重视,在政策层面、学术层面和各地实践都在迅速推进。   八月份的时候,新一届的非遗博览会在海市举办。   这场博览会规格高、规模大,相应的,来参展的项目和品类也很多,汇集了全国各地的许多优秀内容。盛大的开幕式后,有种种展示和演出活动,有非遗文创产品的签约活动,还有高层论坛、颁奖晚会等。   杨曦做的是文创,派人布置了展台,也亲自来采风汲取灵感、挖掘商机。   童溪更不必说,这种盛会值得做一系列的专题,这次由常主编带队,选了她和石琳在内的五个人组队来参加,各自负责一块儿内容。   展览持续三天,第一天是重头戏,大家都异常忙碌。   次日下午,重点内容都看过了,童溪的任务完成,晚上按照常主编的安排去吃饭,好巧不巧地就碰见了杨曦。席间说起明天的安排,除了晚会盛大,常主编他们要出席外,白天倒没有太重要的事。   一位当地领导提议抽空去考察这边一处非遗保护试点,常主编欣然答应。   闲聊之外,饭局上免不了敬酒。   童溪是新人,将来还得到各处去跑,混个脸熟有益无害,一圈儿敬下来,就算喝得不多,也有点犯晕。她白天逛得脚累,回屋后迅速洗漱睡下,也不知是被子太厚、房间闷热,还是喝了酒的缘故,翻来覆去都难受,将空调调低了点才算安生。   一夜无梦,次日清早,她是被闹钟吵醒的。   闹钟响到末尾,昏沉的意识才从深渊回笼,童溪迷糊抓过手机看了眼,才七点。   酒店的窗帘厚实严密,将光线阻隔在外,满屋昏黑,催人睡意。   童溪随手摁掉,翻了个身继续睡。   窗外不知是何时开始下雨,淅淅沥沥的声音模糊送入耳中,连同肩头的凉意传来,让人有种入秋天冷的错觉。童溪伸手摸了摸,这才发觉露在被子外的肩上一片冰凉,她往被窝里缩了缩,迷迷糊糊的继续睡。   直到手机的震动将她吵醒。   脑海里某根弦被拨动,童溪这才想起今天是有安排的。   床头柜上手机屏幕点亮,是杨曦发来的微信。   “童小溪,快下来吃早饭。”   “有你爱吃的清汤小面。”   “再不下楼该迟到了!”   童溪看了看时间,8点15!!   她吓了一跳,赶紧爬起来洗漱,身体却不像平时清醒灵活,晃了晃差点栽倒。脑袋里装了铅块似的,哪怕扯开窗帘放光线进来,也赶不走昏沉,直到水龙头里冰凉的水贴上额头,她才后知后觉的明白原因——   不是酒后难受,而是发烧了。   童溪拿凉水扑了几遍,强撑着往脸上抹护肤品时,杨曦的电话又响起来了。   “童小溪,在哪呢?”电话接通,他的声音分明担心。   童溪说:“马上下来……”声音一出口,自己都愣住了,哑得不像话。   那头杨曦立马听出来了,“你感冒了?”   “有点点。”童溪揉揉酸痛的太阳穴,“麻烦杨总转告一声,请常主编和石姐他们先走吧,我等会儿打车过去,行吗?”   没有人回答他,电话那头只传来杨曦忽然降低的声音——   “她感冒了……应该很重,声音都变了……你们先走……嗯,我去看看,8025是吧。”末尾,声音又骤然清晰,“你在房间等着,我马上来。”说完,不等童溪回答,直接掐掉了电话。   两分钟后,门铃响起。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 第35章   门铃响了一小会儿后, 房间门才从内打开。   童溪知道杨曦那破脾气,挂了电话后丢开护肤品, 赶紧去换衣服。即便如此, 门铃响起时, 她也才匆匆套好裙子, 对着镜子抓了抓睡得乱糟糟的头发, 自以为形象能见人了, 才给他开门。   门口的男人穿了身休闲装, 正匆忙翻手机。   “两公里外就是医院, 我待会带你去。”他查好了位置, 一抬头, 视线落在童溪脸上。   漂亮的眼睛耷拉着, 无精打采的, 头发揉得蓬松,一副还没睡醒的样子,哪怕睡衣已迅速换成了通勤风的裙子,看着也颇慵懒。   要不是知道她病了, 杨曦恐怕得生出邪念。   他顿了下, 不太自然地挪开目光,“病得不轻啊你。”   “……”童溪无言以对。   杨曦往屋里瞥了一眼,“常叔叔说你今天不用去,到医院看看,然后在酒店休息。先下去吃饭吧,那边有粥也有清汤小面, 垫一点,别饿着肚子。”   童溪脑袋难受得厉害,没有独自撑到医院的把握,只好回去取了包,“麻烦杨总了。”   “客气什么,你也帮了我不少忙。”杨曦直接拿过她的包,帮忙拎着。这话却也不是瞎说,他虽然约饭老碰壁,但每回有工作的事请教时,童溪总是知无不尽,跟免费的专业顾问似的,帮过不少忙。   两人下楼吃饭,然后去医院。   也许是昨晚下雨气温骤降的缘故,医院里人倒是不少,发烧打喷嚏的一大堆,搞得童溪都快怀疑流感要肆虐了。好在并不是,她是喝酒又被空调的冷风吹了一夜,身体扛不住,没别的原因。   医生开了个退烧药,就给她赶出来了。   大雨降温后的海市难得的凉爽,出租车开回酒店楼下,童溪怕耽误杨曦的事,请他去找常主编。那位不肯,执意给她送到房间,帮着烧了热水,再取药片给她,“他们去的那地儿我不感兴趣,常叔叔说了,病人为重。”   “我吃完药睡一觉就好了。”童溪自觉精神了点。   杨曦笑,“那最好,吃完药睡会儿,晚上还得去闭幕晚会。你可得活蹦乱跳的。”说完,瞄了眼桌子,见床头柜上放着她的kindle,随手拎起来,“里面有好书没?”   “哦,有的。”童溪脑子转得慢,也没多想,随口说了两本书的名字。   杨曦让她找出来,而后踱到窗边,一屁股坐在窗台上,“睡吧,我看会儿书。”   “啊?”   “怕我趁你睡着占便宜?”杨曦翻看书的目录,头都没抬,“放心,我一向君子,大白天的能干嘛,你又病着。再说你烧还没退,万一烧得更重,身边不能没人。烧成傻子我怎么跟常叔叔交代?”   这理由倒是很难辩驳。   何况杨曦的为人她清楚,虽然时常让人束手无策,却有他的人品和底线。而她现在的状况,实在顾不上太多,不敢独自睡着自生自灭,也没法麻烦女同事回来照顾——怪只怪昨晚喝酒后贪凉,自作自受。   童溪挣扎了下,发烧后又累又难受,也没敢换衣服,直接钻进被窝里。   没过几秒便昏沉睡了过去,斩断思考。   -   穆逸舟有些心神不宁。   好像从是早晨起床开始,心里有一块儿就空荡荡的悬着,却不知原因。   他最近很忙。拿到天使轮融资后,公司正式版产品顺利运营,虽然只是网站,将近半年的时间里注册用户却持续上升,产品功能也日趋完善,照这个势头,顺利拿到pre-A轮融资的希望很大。   在此之前,韩怀公打算推出移动端的产品,尽早布局。   这阵子运营组忙着推广吸收用户、丰富完善内容,产品技术组则将精力着重放在APP上。   穆逸舟挑着大梁任重道远,上午一直在小会议室,中午吃饭时实在心慌,便借社团庆典的理由给童溪发了条微信。那边没有回复,直到午休快结束时也没回复,甚至他第三次发消息,也没半点回音。   这可真是奇怪了。   穆逸舟隐隐不安,去茶水间冲咖啡喝。   到了那边,几位午休起来准备投入战斗的同事也在等着冲咖啡,借机闲聊。   陈漪来得早,咖啡已经得手,靠着台子慢慢喝。   见穆逸舟过来,众人纷纷招呼,陈漪眼波一转,没看见似的,继续跟旁边同事聊天,”……非遗的博览会嘛,我朋友当然要去的,本来能办不少事儿,结果被人缠住了。嗐,男人啊,就是难过美人关。”   她啧啧叹了一声,挺感慨的样子。   有人开玩笑,“漪姐很有心得嘛。”   陈漪无视了他,接着说:“那人你们也认识,就穆总的那位师妹嘛,听说是出差病了,老杨留着照顾她呢。老杨也是,一个大男人,放着公司的事情不管却跑去照顾人。现在霸道总裁追人都是这套路吗?”   没有人回答她,都有些尴尬地偷瞄穆逸舟的神色,暗叹漪姐牛逼。   陈漪却是镇定自若,喝完咖啡,施施然走了。   她确实是故意说给穆逸舟听的。   之前深夜谋划却被泼了凉水,陈漪便知道杨曦靠不住。她从大学混学生会,到如今公关做得如鱼得水,专业能力之外,最擅长的就是找关系认识人。杨曦不肯用手段,她却能,童溪在学校和工作上都得跟人打交道,她认识的人四通八达,就算打听不到内情,了解些皮毛却不难。   所以那晚之后,陈漪费了点心思,辗转认识了一位报社的姐姐。   很巧,那位姐姐这次也去博览会出差,到达的当天就发了朋友圈。   陈漪有的是办法跟人套近乎,找了个理由跟对方聊天,顺便卖卖自己跟杨曦的关系,迅速拉近距离。   那位姐姐不知道情,听陈漪问起杨曦,就说他今天没来,照顾病号去了。   陈漪接着问病号是谁,老姐姐自以为打码保密地说是个同事,陈漪却马上就猜出来了——杨曦那种性格,若跟报社的人来往,多半是主编副主编级别,能亲自留下照顾人,除了童溪还能是谁?   她还特地去试探杨曦,那位没理她。   陈漪却自有判断,趁着上班前喝咖啡的功夫,随口八卦。   八卦完了,临走前瞥一眼穆逸舟的神情,果然清冷沉默,隐有风雨。   ——特殊对待的女生病了被别的男人照顾,消息还传到她这儿再当众散播出去,她就不信穆逸舟能无动于衷!男人的面子比天还大,谁忍得了这种事啊,尤其穆逸舟还那么自负骄傲!   陈漪心中哂笑,回到岗位静候战果。   茶水间里一群同事默契地安静了几秒钟,开始扯别的话题,也有人请教工作上的事。   穆逸舟神色如常,解答点拨了几句,自回办公室。   打开微信,仍然没有任何回音。   穆逸舟即便深厌陈漪的做派,还是忍不住想起她说的几句话,童溪病了,杨曦在身边照顾。   这其实没什么吧?她孤身出差在外,病了难道要独自躺在屋里受苦吗?都是名分未定的单身男女,他没法在身边照顾,凭什么要求她隔绝其他男人的示好呢?陷在深渊的那段时间,他甚至还暗自祈祷,希望有个人能陪在她身边,如同杨曦今日所做的那样。   穆逸舟竭力压住心里的酸意,拨通了童溪的电话。   其他都是次要,他担心她的病情。   电话响了两通却没有任何动静,穆逸舟忍不住又拨了一遍。   嘟——嘟——   -   手机第三次震动时,杨曦终于抬起头,皱了皱眉。   床上的童溪似乎睡得挺沉,手机响了两遍都没醒来,只是不耐烦地翻了个身,蹭得被子轻响。而杨曦原本就看书不够专注,听见手机再次震动时,终于待不住了。   连响三次,想必是有紧急的事。   还是该给个回应,若有十万火急的事就叫醒,若没有,也该提醒对方先别打扰。   杨曦迟疑了下,起身走向床边。   手机还在震动,屏幕点亮,A大湖波的背景上,两个字清晰分明。   粥哥?这是什么鬼称呼?   杨曦伸手拿起手机,怕吵醒童溪,捏着手机进了卫生间——好在她昨晚喝醉了回来没洗衣服,没啥不方便的。他接通手机,“喂”了一声,与此同时,那边也传来低醇的男人声音,“童童?”   两边同时都怔住了。   穆逸舟镇定如水的神情露出诧异,不甚确定地看了看手机,是童溪的名字没错。   而在那边,杨曦几乎是在一瞬间,就听出了那个男人是声音。   “是……穆逸舟?”他问。   “是我,你是?”   “我杨曦。”诡异的几秒安静后,杨曦终是觉得做事不能太昧着良心,于是补充,“童小溪她发烧了,吃完药还在睡,主编让我照顾。”   “她怎样了?还严重吗?”   “好多了,刚才试温度,降下去了一些。”   “其他症状呢?”   “其他没事,上午去的医院,医生说是空调开太低,吃完药多休息就行。”   这多少让穆逸舟放心,他松了口气,方才不自觉握紧的手指缓缓松开,紧张担心缓解后,恢复了穆总的镇定沉稳,低声说:“麻烦你了,回来请你吃饭。”   请他吃饭?作为答谢吗?   杨曦岂能听不出他言下之意,忍不住探出头,看了床上睡着的童溪一眼。   从去年认识至今,他费了无数的心思,却始终被童溪拒之门外,得不到半点回应。两人相处得其实算融洽,甚至很多地方是投契的,但仿佛总是隔着一道深渊,将关系分割得泾渭分明,以至于谁都不能放开手脚。   而这沟壑的根结,就在于穆逸舟。   童溪为了他,似乎拒绝了所有的示好。而穆逸舟呢?他凭什么心安理得地享受她的执着,白白耽误她的青春?到如今,还自以为是第提出要请客答谢?   杨曦白净的脸上少见地流露愠色,轻轻关上卫生间的门。   “穆逸舟,我有事想跟你说。”   “请讲。”那边的声音低醇,如渊底的水,波澜不惊。   作者有话要说:  吃瓜吃瓜~ 第36章   杨曦的话是从去年说起的, 从他第一次看到童溪,用心追求, 到他得知童溪的心结, 决定再整旗鼓。他在很多事上做得坦荡, 也没什么好遮掩的, 简单说完了, 沉声道:“所以我仍会追她。穆逸舟, 你也别摆出自以为是的姿态, 就算请客, 也该是童小溪请我, 而不是你。”   他说得理直气壮, 电话那头, 穆逸舟神情阴沉。   电脑屏幕已经黑了, 他躺在椅子里,对着屏幕上的倒影,一只手按在桌上,五指修长, 手背上青筋微露。而声音仍是镇定的, 唯有眸光收紧,有氤氲翻滚。   “童童并不喜欢你。”他说。   “与你无关。”杨曦握紧手机,“穆逸舟,我虽然不知道你们当初为何分手,但你伤害过童小溪,伤得很重!她是什么性格, 你认识得早,也许比我更清楚。这几年闷声不吭地走过来,吃了多少苦?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你就是那条毒蛇,明白吗?”   穆逸舟没有出声,抓紧手边的笔,指节捏得泛白。   杨曦接着追击——   “童小溪喜欢谁,我不知道,你也未必清楚。但即便她可能还有一点喜欢你,穆逸舟,你也没资格自以为是,更没有资格吊着她。不妨说得更明白,童小溪现在是单身,我完全能追,哪怕她有了男朋友,在结婚之前我仍然能追……”   杨曦的声音渐渐激动,即使刻意压低,也断断续续地穿透磨砂玻璃。   玻璃墙和垂落的浴帘之外,童溪被人从梦中吵醒,正好听见这些断续的话语。她吃了退烧药后,就一觉睡到现在,那药的效果倒是很不错,这会儿虽还有点难受,却已不像早晨刚醒时那样混沌昏沉。   雨后的海市格外清新,窗帘拉了一半,明亮的光线从另一半玻璃窗照进来,驱走倦意。她眯了眯眼,伸手去摸手机却扑了个空,而洗手间里的声音却断续高低地传了进来。   童溪诧异,隔窗看向里面。   杨曦还在说话,“……我喜欢她,可以给她更多的选择。”   “穆逸舟,都分手了,别再纠缠她。”   穆逸舟?杨曦在跟穆逸舟打电话?   童溪一愣,听见里面片刻安静,也不知是穆逸舟说了什么,杨曦声音微沉,“那就各凭本事。”   随即,洗手间的门被轻轻推动,应该是电话已结束。   童溪下意识闭上眼睛,侧身躺在床上装睡,脑海里乱七八糟,迅速分析状况。极轻的脚步声到了床边,杨曦将手机放回原处,拿手背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然后叹了口气,轻手轻脚地回到窗台边。   应该是看书去了。   童溪睁开眼睛,心里一通狂跳,好半天,才从乍闻秘辛的震惊里镇定下来。   这甚至比之前杨曦当面跟她表白更令她惊讶。   童溪原以为那样明确坚决的态度下,杨曦会知难而退,而今看来,是必须彻底说清楚了。   但倘若此刻戳破,未免过于尴尬。   童溪想了片刻,拿定主意后,才翻了个身,眯眼看看窗外。   杨曦听见动静抬头,笑容如常,“醒了?感觉如何?”   “好多了。”童溪开口,声音也恢复了一些,不像早晨低哑。随即抓过手机,默不作声地看了眼通话记录,而后打开微信,看到穆逸舟连着的三条微信时,终于理清事情的全过程,不自觉地看了杨曦一眼。   杨曦倒是坦然,“刚才他打连环电话,怕有急事就擅自接了,抱歉。”   “没事,该我谢谢你的。他说什么了吗?”   “就问你的病情。”   仅此而已吗?童溪咬了咬唇,然后点头,“今天麻烦杨总了,耽误了一天的行程。晚上是晚会,想必会有安排,回去后请你吃顿饭,行吗?”   “不用那么客气,不过如果你请客——却之不恭。”杨曦语气轻松。   童溪也笑了笑,等他离开后,起身洗把脸,准备参加晚上的活动。   -   请客的时间安排得很紧张,就在回A市的次日傍晚。   杨曦认识童溪这么久,约饭被拒无数次,还是头一次见她这么利落地约他吃饭,内心有点小欢喜。当天早早下班,特地回家换了身休闲干练的打扮,早早地去约定的地点等她。   童溪早到了一刻钟,从报社过来的,打扮如常。   是一家评价还不错的港式餐厅,蜜糖吐司特别好吃。   点完菜,童溪先感谢杨曦这么久的帮助,而后闲聊些工作和玩耍的事,反正文化跟旅游不分家,非遗又能为旅游增添色彩,聊起来有趣又轻松。直到正餐吃完,童溪才戳着甜点,提起今日的正题。   “今早开会,结束后去食堂吃饭,碰见了石姐和常主编。”   “常叔叔爱吃那个食堂,说剁椒鱼头很好吃。”   童溪笑了下,“后来一起吃饭,他关怀了下我的私事。”她说着,抬眼瞥向杨曦,“还说这次出差发烧,多亏你照顾我。杨总,真的很感谢你。”   钢琴曲缓缓流淌,温柔隽永,杨曦不自觉地坐直了身体。   那天的机会其实是他抢来的。常主编原本要安排同行的一位女编辑照顾童溪,是他说对考察兴趣不高,风风火火跑上去,以至于常主编后来还私下问他,是不是已经追到手了。   如果真追到手就好了。   杨曦舀着杨枝甘露,含笑觑她,几分玩世不恭,几分温柔愉快。   “能照顾你,其实我求之不得。”   “我却很不安。”童溪直视他的眼睛,“杨总,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不高不低的声音,混着钢琴的音符,一道送入耳中。   杨曦脸上笑容微僵,怀疑听错了似的,眉头微拧,而后听见童溪再度说:“你没听错,我有喜欢的人了。”那一瞬,他的脑海里划过许多个念头,最疯狂的那个念头里,他以为她喜欢的人是他,毕竟女人是水做的,终能被执着的温柔打动。   可她明明说,很不安。   杨曦看着她的眼神,从中读出抱歉与疏离。   嘴里的的杨枝甘露忽然变得苦涩起来,杨曦艰难地咽下去,竭力维持风度。   “是……穆逸舟?”   童溪点了点头。   杨曦有点僵硬地放下勺子,看着那双漂亮的眼睛,清澈却执拗。   消息来得猝不及防,甚至比上次尝试表白被拒时还令他无措。毕竟那时她只是不想恋爱,他仍有尝试的希望,而此刻,她却明言有喜欢的人。而她既然说出口,想必是深思熟虑。   杨曦抓过水杯,灌了两口柠檬水。   童溪静静地看着他,甚至取过空杯,帮忙添满。   这样的镇定从容让杨曦愈发心凉,因她不带情绪,便可见心无波澜。   他试着挣扎,“穆逸舟曾伤害过你,既然分手,说明并不合适。”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童溪将水杯推到他面前。   年轻嘴甜的小杨总,有一万种方法能哄得女人开心,此刻却语塞无措,半天都没说话。   童溪自顾自地往下说,“我认识他的时候很早,是在高一那年。那时候的穆逸舟就已很耀眼了。”她勾了勾唇角,像是回到快乐的旧时光里,“后来我追着他的脚步,考到了A大,人都说早恋耽误学习,其实对我反而是激励,要是没有他,我肯定考不到A大。”   她徐徐说着,遥远的旧时光在三言两语间,缓缓堆到杨曦面前。   杨曦僵硬的神情渐渐缓和,继而复杂。   他从前找石琳打听,挖得最深,也只知道童溪跟穆逸舟是大学相恋,却不知缘分始于更早。而童溪缓缓吐露的言辞,不是诉说心事,而是陈述事实,是一个女生追着太阳前行十年的故事,温和却冰冷地,将他希望一点点斩断。   “我喜欢穆逸舟,十年前就喜欢,往后还会更长。”   她终于说完了,喝水润喉。   杨曦只觉喉咙干燥,胸口被破布塞着似的,抓起水杯一饮二净。   “就那么喜欢吗?”   “嗯。”   “可穆逸舟现在——”杨曦顿了下,“很沉闷,甚至阴郁,不是吗?”   “也许吧,比起杨总的性格,确实沉闷了点。”童溪浑不在意地笑了笑,“杨总这二十多年顺风顺水,想必是家庭和睦,爸妈很疼爱吧?”她看了眼杨曦,印证猜测,“穆逸舟的经历跟杨总可能不太一样。何况,我们慢慢长大,性格也会有所变化——我也未必像以前那样无知无畏、勇往直前。”   如骄阳炽热耀眼的穆逸舟,她当然喜欢。   而如今清冷如深潭的穆逸舟她依然喜欢。   童溪抬眉,缓声道:“所以杨总,别再浪费时间了。”   良久的沉默,杨曦虽仍坐得笔直,神情中的颓丧无从遮掩。   战斗的号角才吹响,攻略的阵地就主动倒向了敌方阵营,他还能怎么办?比这更让人心痛的,是杨曦发现他很难割舍,上一次试图放弃却已失败告终,今天虽竭力维持风度,心里却跟针扎似的。   他到底不甘心,“你很喜欢他,我也是真的很喜欢你。”   童溪笑了下,“喜欢哪里呢?我努力改掉。”   她还有心思开玩笑,杨曦也尽力不让气氛沉闷,笑了笑,狠狠心咬牙说:“反正都被拒了,不如敞开了说个清楚吧。”   如果真的追不到,那至少要告诉她心意,然后这事告一段落,毫无牵挂地离开。   往后想起来,也无需后悔。   作者有话要说:  心疼小杨总一秒~ 第37章   杨曦对童溪起意, 当然是始于美色。   这世上美女有千万种,但皮囊和气质都恰到好处地能戳中心底的, 却寥寥可数。童溪不止戳中了杨曦, 在愈来愈深的了解和接触后, 更是令他着迷。   “……很多人都在努力, 拼尽力气, 在A市尤其如此。”杨曦捣着碗里的杨枝甘露, “有些人活得很努力, 但很多时候是随波逐流, 看见好的就去争抢, 费尽力气得来的未必是真正想要的, 反而在岔路越走越远, 然后焦虑迷茫, 丢失本心。而另一些人,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会对旁边的诱惑视而不见,只朝着本心走。”   “两者之间, 我喜欢后者。”   “而你, 恰好就是后者。”   不仅如此,还有他喜欢的容貌、他喜欢的性格和学识,这就足够他沉迷了。   杨曦说完,目光打量着她,从前的不正经收敛殆尽,神情认真。   童溪沉默半晌, 喝了口水。   “杨总也说了,那种坚定朝目标走的人,对旁边的诱惑会视而不见。”   杨曦一愣,听见她补充道:“所以我只朝最喜欢的那个走,其他的再好,都不会分神。”   “我——”杨曦开口,声音杂着苦涩,“成为不了你最喜欢的那个?”   童溪轻轻摇头。   十年之前,她第一眼看到讲台上沐着阳光的那个少年时,他就已是最好的那个。   往后风景再好,哪怕春风十里,哪怕星河万丈,都不如他。   无声之间自有言语,杨曦看着她的神情,心中洞然。   “既然如此,祝福你。”   他举起水杯,在两人碰杯饮尽后,又提醒,“小心陈漪。”   -   关于杨曦的事情,童溪和穆逸舟都没跟对方提起。   从海市回来没多久,协会又组织了一次会议,仍然是钟原牵头,几位筹备十周年庆典的骨干参加。半年的筹备后,各项事情都已梳理有序,晚会的事早有联络,该拍摄剪辑的DV和特刊也都就绪,连同纪念品也都早早准备齐全。   就等九月初办庆祝活动。   碰头后看了进展,几个人都很满意,钟原豪情万丈,说到时候一定多宣传招来观众,请穆逸舟和童溪一定要来。   穆逸舟欣然答应。   饭后四散,同学们各回宿舍,穆逸舟载着童溪回枫华小区。   八月的A市酷暑难当,一整天蒸笼般的闷热后,傍晚时总算有浓云滚滚而来。几道闪电划破天际,惊人的炸雷轰响了几声,风卷着大雨瓢泼而下,不过片刻便将暑热洗去,也迅速将交通冲成了一锅粥。   地图和路旁标志牌上,各处都是拥堵。   童溪上班时间自由,经常是错早晚高峰出行,很少碰见这种堵车的盛况。难得碰见大雨堵车,竟有种新奇感,采集灵感似的,隔着玻璃窗看窗外撑着伞仓皇走过的人群,从写字楼或街边小店涌出来,单身或相伴着,卷入雨幕。   红绿灯路口又堵了,雨刮器拼命地晃来晃去,大雨却倾盆而下,模糊视线。   车走得很慢,穆逸舟也不着急,手指一伸开了音乐。   第一首又是Gibson的自然音乐,雨声淅沥,却被窗外的大雨轻易遮盖。   这种大雨滂沱的天气,反而不适合听这个,穆逸舟随手划拉了两下,点开一位歌手的专辑——高中时很流行的一位男歌手,才华斐然,编曲唱歌都很牛逼,又很通俗,谁听了都能跟着哼几句的那种。   童溪瞥了眼穆逸舟,“怀旧啦?”   “以前没专门去买专辑,但到哪儿都能听到,次数多也就听熟了。偶尔点开,还挺怀念。”   穆逸舟的手搭在方向盘,手指修长,额发漆黑。   路灯的光芒被大雨冲得涣散,眼前全是堵车的红色,车里却像是隔绝出来的另一重天地。   童溪靠在副驾的窗边,随口说:“高中的时候,有一次也是傍晚,我跟同学去操场后面玩,结果碰见大暴雨。那时候广播里也放这首歌,记得很清楚。”   “太狼狈所以印象深刻?”   “不是。”童溪摇头,瞧着窗外的行人,右手纤细的手指划拉玻璃,语气仿佛沉浸在回忆里,“是看到你打篮球,被雨淋了,跟我们一样抱着头逃窜。那是我第一次觉得,你也不是那么高高在上,遥不可及。”   最后的话像是叹息,融在歌声的尾音里。   穆逸舟侧头看她,白腻秀致的侧脸,昏黄灯光照进来,她垂着眼睛,睫毛显得格外长。   有那么一瞬的失神,穆逸舟想捧着她的脸转过来。   身后却响起了喇叭声,他回神一看,前面的车挪了一小段,于是跟着挪,排队的蜗牛似的。   童溪还在回忆往昔。   “还有一次是中午,我跟同学溜出去买零食,在校门口碰见你,却不敢打招呼。那时候是另一首歌,院子落叶,跟我的思念厚厚一叠,当时觉得好贴切,就记住了。音乐和文字是很有魅力的,所有的心情都能写在里面。”   “所以你学着写小说?”   童溪抠了抠玻璃,抬眼看到窗户上模糊的影子,是穆逸舟侧头看她。她点了点头,“人家借酒消愁,我看小说。看不到想看的就自己写咯。”   漫长的红灯,大雨浇得满城拥堵,车队没有任何要动的意思。   穆逸舟看着她的侧脸,一只手忍不住摸过去,覆在她的左手背。试探着摩挲了下,童溪没躲,他得寸进尺地握住,眼底尽是疼惜。   她所有的文字,他其实都看过。   远隔重洋,许多个无眠的夜晚,他都会细细翻看,却不敢留下哪怕半个字的真实评论。   她怀念从前,他何尝不是呢?   穆逸舟握紧她的手拉了拉,在童溪侧头看过来时,问道:“周末一起去露营吧?”   “我俩去?”   “再叫上老韩和他朋友,他带个女生。住在山上,等着看日出。”   他的眼睛深邃,衬着窗外的如注暴雨,像潭水暗潮涌动。   童溪迟疑了下,说:“好。”   -   露营去的是雾灵山。   A市周围挺有名的一处露营地,山顶的高海拔导致整座山温差挺大,有山下飘桃花,山上飞雪花的说法。整座山雄奇秀美,覆满森林,是座天然的氧吧。酷暑时节去那里住一晚,倒是个避暑胜地。   童溪没露营过,装备由穆逸舟负责,她只需多带几件厚衣服。   两队人约了中午集合,先在市区吃饭。   穆逸舟T恤长裤,工作上的精英范儿暂时收敛,韩怀公也脱下了那身西装革履的皮,一套休闲装束平易近人,旁边还带了个颀长惹眼的短发美女——据说是韩怀公去年出差时认识的,某TOP高校的金融硕士,叫周音,人长得漂亮,做事雷厉风行,跟韩怀公交情匪浅。   愉快地吃完午饭,两辆越野车直奔雾灵山。   市区热浪袭人,郊区稍微凉快一些,时间很宽松,穆逸舟带了摄影设备,在山脚拍照玩。   慢慢驱车往山上开,走走停停的,气温也逐渐下降。   原本穿着短袖的觉闷热,到山腰就觉得有点冷了,先添薄款针织衫,快到山顶时临近日落,冲锋衣也上阵,隔开山顶的凉风。四个人不约而同,穿的都是黑色的冲锋衣,户外衣服的款式相似,穿在身上的感觉却迥然不同。   两位女士,一个干练飒然,一个文静窈窕。   两位男士,一个随意散漫,一个挺拔精神。   韩怀公觉得有趣,催着穆逸舟又拍了张合照。   停好车,来不及安营扎寨,先挑个好地方看日落,长空流云被染成橘色,蛋黄似的夕阳隐入山后群岚,周围草丛也陆续传来虫鸟此起彼伏的鸣叫。   大自然里,朝暮节令都比在都市分明。   童溪很喜欢这里,从车上取了工具,跟周音一起准备晚饭。   两个男人则干体力活,哼哧哼哧地扎帐篷。   等晚饭出锅,四个帐篷也已就绪,愉快地吃完散会儿步,也还不到九点。   都市里的繁杂琐碎和车水马龙都隔得遥远,夜幕之下群山安谧,星河却格外灿烂。一伙人躺着看星星,顺便扯淡,俩男人在商场和公司所向披靡,到了这儿却体贴得很,自告奋勇地要承包明天的早餐。   周音听了表示不信,“你俩做饭,能吃吗?”   “别不信,穆逸舟厨艺挺拿得出手,以前我俩自驾游走欧洲,饭都是他包了的。”   “那你呢?”   “我给他打下手呗。”韩怀公说得理直气壮。   穆逸舟对此嗤之以鼻,去也没戳破纠正。   童溪抱膝坐在旁边,瞥了眼躺在身边的穆逸舟,明亮月光笼罩在脸上,眉目清隽英挺,薄唇噙着点笑。她其实很好奇穆逸舟前几年的经历,却一直没问过,听韩怀公提起,随口问:“你们都去了哪些地方啊?”   “还挺多的。”穆逸舟接过话茬,嘴里叼了跟草棍,双目注视着她,说起自驾游的经历。   那些地方童溪都还没去过。   本科的时候,她追随穆逸舟的脚步考GRE为出国做准备时,也曾畅想过,将来能跟穆逸舟环游各地,领略不同的风土人情。后来分手,她可能是怕触动回忆,几次出国玩的机会都放弃了。   如今却只能听穆逸舟给她讲述。   其实也一样的,所有的风景,只要有他,都能平白增色。   童溪忍不住平躺在草地,离穆逸舟不过两寸之遥,耳畔是时疾时徐的山风,偶尔夹杂他的呼吸。星河高悬,他低醇的声音近在耳边,童溪闭着眼睛,几乎能想象那些场景,心底有种隐秘的欢喜在蔓延。   已经有很久没跟穆逸舟这样心平气和地聊天了。   离他这么近,仿佛稍微转身就能钻到他怀里,稍微挪动就能吻到他的侧脸。   那是她暗自怀念的梦境。   作者有话要说:  初恋啊~~ 第38章   关于那趟自驾游, 穆逸舟说了不少,那是他难得的大片自由时光, 抛下所有的束缚跟烦恼, 驰骋在陌生的国度, 领略别人的生活, 别样的生命。   童溪也很捧场, 不时会问一些细节, 想象当时穆逸舟的模样。   提起某次途中遇险的经历, 韩怀公在旁插嘴, “那次多亏穆逸舟会散打, 五六个混混, 他一人就给放翻了。啧!这家伙看着斯文败类, 温文儒雅, 打起来也是厉害。”   童溪听得瞪大眼,“你还学过散打?”   在她的记忆里,穆逸舟出自书香家庭,聪明得人神共妒, 业余技能以文气为重, 运动方面就是打篮球登山之类。学散打然后跟人打架这种事情,她从没想过会发生在穆逸舟身上。   穆逸舟侧头,将她的惊讶尽收眼底。   “四年前才学的,大概年底吧,为了调整状态。”他笑着解释,迅速压下眼底的晦暗, 指腹爬过青草地,摸到她指尖,而后轻轻握住。   童溪诧异地看他一眼,察觉指尖被他捏了下,没再追问。   心底里却已有风浪掀起,勾走一半心思。   四年前,也就是他们分手的那年,五月份分手,他年底去学散打,是为了调整状态。   那时候他的状态很差吗?   童溪忍不住看穆逸舟,那位笑着摇了摇头,仿佛宽慰。   -   当晚童溪没再找到机会深问,而一夜睡醒,帐篷外是已被晨雾笼罩。   空气很凉,她穿好外套跑出去,整座山都被淡泊如纱的晨雾笼罩着,草地树木格外清新,整座山在雄奇之外更添秀美。她深吸了口气,清冽直入肺腑,令整个人精神振作,如饮甘露。   童溪站在薄雾里,辽阔天地涤尽胸中闷气,昨晚的敏感情绪也荡然无存。   没多久,其他三人也钻出帐篷,静候日出。   雾气渐散,云海在脚底漫无边际,露出几座峰顶,如海中仙岛。   穆逸舟披着冲锋衣坐在她旁边,山风吹动额发,另两位却不知跑到了哪里。   几句简短的交谈,云海翻滚如万马奔腾,流动间染红朝霞,那一片红彤彤的光芒愈来愈盛,渐而染红整个东边的天空群山。太阳跃出山峦的那一瞬,霞光万丈喷薄而出,映得云海气象万千,也照在穆逸舟的脸颊眉目。   童溪瞥向他时,他也正好看过来,眉眼深邃,临风挺拔。   偷瞥被同时撞破,俩人都有点愣了下,随即失笑。   穆逸舟身体微微后仰,身上惯常的清冷被耀眼霞光盖住,只剩意气风发。   “很久没看日出了,让人心胸豁达。”   “我也是。”童溪轻声。   她上次还是去白鸟峰,还是读大学的时候穆逸舟带她去的。   穆逸舟眸光微凝,“这些年没人再陪你去过?”   “都是女生嘛,胆量有限。”   “没打算找男朋友?”他问,红色的日出下眉眼峻整,试探又期许,心底有根弦悄然绷紧,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紧张忐忑。   童溪摇头,“哪那么容易喜欢上一个人。”   “那——”穆逸舟顿了下,像是松了口气,脸上逐渐浮起笑意,“我重新追你吧?”   童溪没回答,只笑着看了他一眼,而后望向云海日出。   那一笑如春光明媚,清澈如泉。   不远处韩怀公和周音看了日出回来,看到俩人,顺手咔嚓一张。照片里云海蒸腾、峰峦若隐若现,那对背影并肩而坐,披着霞光。   周音借屏幕看了一眼,低笑:“说这俩没猫腻,谁信?”   晨光笼罩在山巅树林,沉睡的万物苏醒,这是新的一天。   -   从雾灵山回到市区,已经是下午。   童溪回到住处的时候巫文静正忙着做晚饭,厨房里锅碗瓢盆摆了一堆,炖着的汤飘出香味儿,一开门就能闻见。见她进来,巫文静停下菜刀,靠着操作台笑眯眯问:“怎么样,玩得还开心?”   “雾灵山很漂亮,还看了日落星河,云海日出。”   “啧,穆逸舟很会挑地儿嘛。”巫文静瞧她那副心满意足的小模样,便知道进展不错。   对于当初分手的事,巫文静至今不解内情。   不过既然童溪都不计前嫌,肯跟穆逸舟约露营,想必是心结已解开了很多。而至于穆逸舟本人,抛开分手那年的渣男行径外,做的其他事情其实都很靠谱,童溪若没法喜欢上别人,试着重新接触,也不失为一种选择——都是成年人了,她相信童溪的判断。   巫文静甚感欣慰,一刀拍碎蒜瓣。   “快换衣服啊,过来帮忙,今晚巫姐给你露一手。”   说话间,手底下菜刀剁得如同急雨,系着围裙之后,还真有点厨娘的架势。   童溪欣然从命,换了衣服来给她打下手,顺便说说昨晚的情况。   太阳西倾,外面光线渐渐昏暗,直至灯火次第亮起。   厨房里热气腾腾的,香喷喷的菜陆续出锅,馋得童溪直流口水。   她不太会做饭,做菜味道很一般,哪怕有人在旁边指点也没用。巫文静却很有这方面的天分,对着食谱一顿操作,做出来的菜色香味俱全,肉菜素材各有风味,摆盘也挺用心,拍个照片能直接拿去卖。   工作后各自忙碌,巫文静时常加班,难得有空做菜,乐在其中。   忙活完了享受成果,四五个菜,都做得小份精致,俩人风卷残云般扫荡干净。   童溪意犹未尽,打了两杯果汁端出来,“今天没跟榛子约会啊?”   “他加班呢。”巫文静躺在沙发,懒得动弹。   童溪瞥她,“真的?”   认识得太久,这种小事上很难瞒过对方,巫文静叹了口气,不说话了。   童溪无奈,“你俩又吵架了?”   “他、他真的很可恶!”巫文静放弃隐瞒,提起这茬就来气,“过一阵不是国庆节嘛,本来打算去拍几套照片,婚礼上用,我行程和摄影店都查好了,他倒好,呵!”她冷笑了下,向来火爆彪悍的性格,难得的委屈,“他说他妈妈觉得没必要。”   “然后呢?”   “没有然后啦。他妈说婚礼花费大,能省则省。我说费用我承担吧,老人家又觉得伤面子。他不想跟家里人为小事争执,劝我算了。”   巫文静气哼哼地丢开抱枕,喃喃道:“我都怀疑他到底想不想结婚!”   “不至于啦。”童溪赶紧打断她的胡思乱想,“榛子的脾气你最清楚,脑子里就三件事,数学、足球和你——哦,现在成了工作、足球和你,大事有主意,小事上确实得过且过,不怎么花心思。可能还没想清楚结婚到底意味着什么。”   “所以就很讨厌,我俩的事该自己决定,他妈妈没边界感事事都想管,榛子呢,听之任之!”   这确实是个麻烦的问题,成立小家庭的时候,如果不跟原家庭划个明确的线,将来难免琐碎的麻烦。尤其榛子的母亲控制欲还挺强,巫文静最不喜欢的就是过分别人干涉她的事,而榛子,似乎还没意识到这个问题。   童溪站在局外,听着都觉得头疼。   桌上手机震动了下,她拿起来点开微信,是穆逸舟发来的。   “童童,明晚去看电影?”   随后是一张截图,最近上线的一部电影,票房表现一般,但拿过不少奖,口碑很好。   童溪扫了眼,问他要哪个场次。   对面巫文静抱怨完了,泄气地窝在沙发里,“穆逸舟吧?”   “啊?”童溪懵了懵,“你什么时候学的千里眼?”   “就你那小表情,一看就知道是谁。”巫文静怒其不争似的,“我说你也矜持点,别穆逸舟一招手你就投降,那混蛋的罪行还么交代清楚呢。怎么,他又约你干嘛?”   “看电影。”童溪耸肩,又补充,“然后吃饭。”   “这么俗。”巫文静揶揄。   童溪忍不住勾唇。   是挺俗啊,但她喜欢,只要是跟穆逸舟一起,压马路都喜欢。   她看了看穆逸舟发来的影院和场次,觉得时间很合适,又忍不住补充,“几年没见,穆总追人的方式还是这么俗气哦。”   一座花园之隔,对面的楼里,穆逸舟正靠在窗边。   客厅里灯光明亮,桌上的电脑还没关,屏幕却已暗了,旁边是一杯水。他颀长的身影凭窗而立,落地玻璃窗外是一排排的楼宇,一个个或明或暗的灯光排成种种形状,其中有一盏灯是属于她的——就在他的对面,纱帘遮住屋里的情景,阳台上挂着的绿萝却依稀可见。   穆逸舟盯着那面看过无数遍的玻璃,很想去敲开她的门。   但此刻还不能。   这样近的距离,他暂且只能用手机联系,看着她发来的嫌弃打趣,却看不到她眼底的笑意。   穆逸舟摩挲屏幕,笑着回她,“须知大俗即大雅。”   大俗即大雅,咫尺亦天涯。   明明相隔不到百米,这些孤独的深夜,却仍不能抱她入怀。   但经年别离后,这样的时光于他已是弥足珍贵。   桌上的电脑有了动静,穆逸舟快步过去,是视频邀请,来自陪伴他走了三年多的心理医生。   视频接通,医生的第一句便是“congratulations!”   穆逸舟看着屏幕上熟悉如老友的那张脸,“都没问题了?”   面相温和的医生点头肯定,说追踪的治疗效果非常好,又交代了些注意事项,譬如注意锻炼身体、调节心情,若觉得状态不对劲,可随时联系复查之类的。末了,祝贺他找回所爱,用生疏的中文宽慰——   “也许她很愿意陪你一起面对,不要顾虑。”   作者有话要说:  =w= 第39章   忙碌的八月在闷热中结束, 而九月份,于穆逸舟和童溪而言, 最值得期待的就是社团的十五周年庆典。   在此之前还有个小插曲, 是关于王子鹤的。   他去年奋战了很久, 斩获好几个offer, 最后决定留在A市发展。之前窦萌到A大玩的那次, 俩人加了微信, 之后越聊越熟, 以至于这次窦萌开学报到, 都没通知穆逸舟一声, 而是联系了王子鹤, 由他接站送到学校, 一路安排到宿舍。   等穆逸舟得知消息时, 窦萌已将宿舍收拾整齐,拍照给他炫耀。   这让当表哥的有点挫败。   穆逸舟将这事说给童溪听时,还忍不住吐槽,“王子鹤也是能耐, 悄无声息就拐走了人。”   童溪莞尔, 不忘补刀,“天要下雨,表妹要恋爱,当表哥的管得着呀?”   调侃完,转身又去微信找王子鹤要喜糖。   穆逸舟诉委屈还没换来安慰,认命地开车往A大走。   他自幼跟家人关系淡薄, 很小的时候还曾跟穆知非去过爷爷奶奶家,后来夫妻俩闹崩,穆家又离得太远,跟姑伯的联系很少。田瑛女士以事业为重,整日不着家,亲戚里也就跟姨表妹窦萌的关系亲近一点。   小时候偶尔姨爹姨妈忙,窦萌被扔来寄养,外公没空管,便会丢给长几岁的穆逸舟。   穆逸舟从小就傲,觉得表妹太笨,时常嫌弃,窦萌就哭着告状,闹得鸡飞狗跳。   闹着闹着也都长大了。   冤家路窄,窦萌那么个人见人爱的女孩子,到头来居然是栽到了王子鹤手里。   穆逸舟暗自感慨,提醒童溪,“告诉他,对表妹好点。”   “知道。”童溪应着,兴冲冲地告密,“他爸爸出了名的宠老婆,王子鹤随他爸,放心。”   “他爸的脾气都知道,你跟他家也很熟?”   “还行吧,怎么啦?”   “没什么。”穆逸舟顿了下,“幸亏王子鹤拐走的是窦萌,不是你。”   “嘁。”童溪闷头整理包里的一堆小纪念品,觉得穆逸舟每次提起王子鹤时都不太对劲,于是揶揄,“穆大学神吃醋啊?”   “想太多了。”穆逸舟立马否认,薄而修长的手操纵着方向盘,神情轻描淡写。   -   钟原办事果然很靠谱,从讲座宣传到校园展板、从社团里的校友返校到小活动举办,宣传很给力,吸引了许多人参加,其中不乏初入校园的新鲜血液。前阵子社团办了几场讲座,也有在校生组织的刷文保活动,全都留了影像资料。   在晚会开幕前,这些影像剪成了宣传片,循环播放。   晚会在A大讲堂一处能容纳几百人的厅里,规模不小,童溪和穆逸舟到得早,领到宣传资料后,便先去找座位。   周年手提袋、周年特刊、周年纸扇……每一个小物件都印着协会的标志。   在为社团老校友专门留出的那片座位上,还放了纪念U盘,里面是协会这么多年留下的种种活动照片。于已经离开校园的人而言,在老照片里寻找曾留下的印记,回味当年的时光,也不失为一种快乐。   座位区已经来了几个人,有十多年前的校友,也有穆逸舟和童溪认识的。   彼此寒暄,说着社团这几年的发展,感叹又欣慰。   而大屏幕上,循环播放的视频里有校友们发来的祝福,有过往的片段摘录,也有最近活动里年轻又朝气蓬勃的身影。十五年的时光车轮就这样滚了过来,当年意气风发年轻气盛的创始人也都成家立业,带了孩子来参加另一个“孩子”的庆典。   铁打的社团流水的学生,但对有些人而言,这社团所承载的实在太多。   童溪坐在座椅里,翻看着周年特刊和协会的宣传册,轻易捕捉到穆逸舟的身影。相比之下,她出场的次数明显少于会长,但在许多合影或抓拍里仍能看到,扎着利落马尾,或披着及肩的短发,迎着阳光笑得没心没肺。   而穆逸舟总是在最耀眼的地方,颀长挺拔,气质出众。   那时候的他气盛张扬,她也懵懂单纯,如今都已有所不同,岁月的沉淀都是在不经意之间。   一转眼,竟然都过去五年了。   童溪阖上特刊,察觉穆逸舟靠了过来,低醇的声音响在耳畔,“找谁呢?”   童溪笑而瞥他,明知故问嘛,她还能找谁。   影片播到末尾时屏幕稍暗,昏暗的厅里,穆逸舟的唇蹭过她的耳梢。   “五年后,我们还能来这里吧?”   “能。”童溪的声音轻而坚定。耳畔是他温热的呼吸,心绪被气氛带得有点激动,往事旧情浮上心间,她侧头看着穆逸舟,轻声说:“一起来。”   “好。一起来。十年后也是。”   童溪睇着他轻笑,目光落在穆逸舟的唇。   薄而清冷的唇,像是有点干燥,离她不过几寸的距离,甚至仿佛在凑近。她抬眼,对上穆逸舟的目光,深邃得如同瀚海星河,诱着她不自觉地抬头,而在双唇凑近之前,身后忽然响起男人惊喜的声音——   “哟,穆哥也来了?”   这声招呼惊醒了两人,童溪猛然意识到这场合,飞速垂眸作势整理裙子。   穆逸舟眼底的懊恼一闪而过,喉结滚了滚,回头时,脸上已是惯常的清冷沉稳。他站起身,带着点旧友重逢的喜悦伸出手,“许昆,好久不见。”   ——那是昔日的同学,跟他同一级的化院学生,当初的骨干之一。   寒暄在7点准时停止。   年轻的学生主持人登场,晚会正式开始,直到9点半落下帷幕。   散场之后,老校友们三五成群的约酒约唱歌,穆逸舟和童溪在五六年前的那一拨。晚会的余韵犹在,精彩的表演,创始人们的感慨,压轴的回顾视频,虽然是学生自发组织,却也轻易触动旧绪,澎湃而令人感动。   校园外的食街灯红酒绿,毕业多年的男女却没打算撸串喝啤酒。   于是找了个几公里外的清吧,打车过去,喝酒聊天。   毕业后如池鱼入海,各奔前程,哪怕有个协会的群,彼此忙碌之际,其实也很少联系。一场庆典拉回几位怀念从前的人,昏黄灯光下说着毕业后各自的经历,一杯杯酒下肚,不知不觉已过半夜。   童溪坐在人群里,酒喝得不算多,头却有点犯晕。   她的旁边是穆逸舟,从前很有威望的社团会长,至今让人印象深刻。因他前几年玩失联,消失得无影无踪,有不知情的难免打趣,说他不够朋友,穆逸舟也不辩解,统统以酒来偿还。两圈下来,酒意微醺。   三三两两的聊天,关于近况、关于未来。   穆逸舟看童溪脸颊微红,凑过去问:“不舒服吗?”   “还好。”童溪平时早睡早起,很少熬夜,确实有点精神不济。   但难得相聚,还是能撑住的。   对面许昆见状,叫了声穆哥,“怎么了,童师妹身体不舒服吗?”   没等穆逸舟回答,已有人开玩笑,“人家俩说私房话,你乱打听什么呢。”   “就是。喝你的酒去!”   “你跟我喝啊?”   “喝就喝。”男生举杯跟许昆碰了下,然后一饮而尽,“对了许哥,我打算跳槽,下家都有了,也去S市,到时候得约!”   “哎哟,去哪高就?”   “有个师兄创业,拉我入伙,试试呗。”   话音一落,在座众人纷纷恭喜,又问他打算做什么,行业情况如何——工作几年后,都到了非升即走的阶段,有人升职,有人跳槽加薪,也有人积攒经验人脉后打算单干,对这种信息最感兴趣。   众人的注意力被带走,穆逸舟仍凑在童溪身边。   “累了的话我送你回去,反正也见了面,聊得差不多了。”   “再坐会儿吧,聚在一起不容易。”童溪低声。   穆逸舟笑了笑,捉住他藏在桌子底下的手,轻轻摩挲。童溪只觉此人流氓的行径越来越明目张胆,抬头等他,却陷入那双泓邃深浓的眼睛。   酒吧驻场沙哑的歌声传来,是一首几年前的歌。   穆逸舟眉峰微动了动,侧身挡住旁人的视线,低笑,“不愿走,想再说会儿私房话?”   尾音微挑,温热鼻息落在她的脸颊,混着酒的气息。   而那双眼睛里带几分温柔调戏,含意深晦,似在克制。   呼吸交织,童溪目光所及是他的眉眼、唇鼻,昏黄灯光下令人沉溺。她竭力抓住被侵蚀的理智,试着往后退,穆逸舟的唇却在那一瞬凑了过来,贴在她的唇上,初吻般猝不及防。温热的呼吸在那一瞬间顿住,胸腔似被掏空,心跳漏了半拍,所知所觉,唯有他的唇。   柔软而干燥,比她的脸还烫一点。   童溪竟忘了闭眼,就那样看着他。   熟悉的眉眼,似工刀精心雕刻,她曾描摹过无数遍,在高中的教室,在A大的校园,在孤独深沉的梦里。   而如今,他终于近在咫尺,身体的温度从双唇传来。   不是梦里的一触即破,而是伸手可及。   童溪不知为何竟有种想哭的冲动,那情绪似海水蔓延,轻易吞噬了理智,然后眼圈就红了。几年来的委屈、思念以及为忘却他而故意加诸脑海的怨意和敌对,从心尖涌到眼角,成了一层晶莹的薄雾。   她反手握紧穆逸舟的手,十指用力抓紧。   穆逸舟微阖的双眼因这动静睁开,看到她眼里的湿润,竟紧张起来。   感情堆积数年,终难以自持,可怎么把她吻哭了?   他赶紧退开,空闲的手抬起,拿指腹帮她擦掉眼角的泪痕。   童溪有点不好意思地低头,眨了眨眼,再抬头时,察觉不对劲的朋友们已陆续往这边看过来。穆逸舟自作主张地起身,手臂揽着她的肩膀,淡然自若地解释道:“童童很少熬夜,又喝了酒,有点撑不住。我先送她回去,大家慢聊。”   众人不明所以,却都默契地没多问,纷纷道别。   童溪强压着情绪,状若无事地说再见,跟穆逸舟出了清吧的门往停车场走。   九月的夜风微凉,腰上却很热,穆逸舟的手紧紧揽着她,脚步迈得迅速。到了车跟前,没开副驾,而是开了后座的门,等她坐进去后,穆逸舟弯腰躬身,修长的腿伸进来,钻进车里。下一瞬,车门关上,他伸臂抱住她,未尽的吻炙热地贴了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终于亲了! 第40章   数年没有尝过的吻, 当然是让人欢喜的。   穆逸舟将她压在座椅上,吻得很用力, 童溪也放弃了从前躲避的心态, 抱着他的腰回应。窗外是开阔的停车场, 路边的银杏树被风吹得哗啦啦轻响, 摇曳的树影忽明忽暗, 初秋的夜晚格外温柔。   纠缠的唇舌终于分开时, 童溪脸上已满是泪水。   她其实已很久没哭了。自从跟穆逸舟分手, 消沉浑噩地过了大四, 而穆逸舟失踪杳无音信后, 童溪已下决心告别小女生的软弱。这几年孤身走过来, 学业、实习、副业上困难与压力重重, 她都咬紧牙关默默扛着, 穿了柔韧的铠甲执拗前行。   直到穆逸舟回来,铠甲有了缝隙。   而今晚,她用以自守的那道坚固堤坝也被冲毁,积藏在心底的种种情绪汹涌而出。   童溪哭红着眼睛, 长睫微垂, 竭力平复情绪。   穆逸舟都快心疼死了,紧紧抱着她不肯撒手,手指一遍遍拂过她头发秀背,强压喉头涌动的气息,声音都已克制到喑哑。   “这几年,你其实会恨我吧?分手的时候那么不负责任。”   “恨过啊。可恨有什么用。”   “是我太自以为是, 留下你独自在这里,其实我也担心。”   “你以为我不担心?”童溪仰起脸,像受了委屈的猫,“我想问清楚原因,又怕你出事,联系不上你,我专门去伯克利,找你的朋友打听消息,可他们所知道的并不比我多。穆逸舟,有时候我就在想,为什么要自寻死路地喜欢上你。”   “你那么聪明,想追我的时候毫不费力,想分手也不拖泥带水。分完了还瞒着消息玩失踪,做得滴水不漏。”童溪心有怨念地在他手臂挠了下,情绪决堤后,忍不住又诉委屈,“我一个人在这里,知道有多难受吗。”   这些话憋在心底,像是藏在肉里的脓包,终究得说出来。   穆逸舟拿侧脸蹭她的发梢,声音沉哑,“告诉我。”   像是受委屈的孩子终于得到抚慰,童溪靠在他怀里,果真说起来。   从最初的倔强赌气,到之后的消沉,再到后来被朋友劝着走出阴影,打理好爱情之外的其他东西。发论文、做课题、做实习、写小说,每件事都能井然有序、前路可期,能按着规划一步步前行。   唯有关于他的,是极力埋藏、不敢触碰的心结。   “……走在路上会突然想到你,去食堂、去教室会想到你,在湖边散心会想起你,甚至师门开会的时候会忽然想起社团开会的情景,想着你会不会推开门走进来。我最初还强迫自己不去想,后来慢慢习惯,拿别的事情转移注意力,也就没空乱想了。我以为,没有你,生活依然能过得很好,可是有一次——”   她顿了下,眼睛微抬,看到穆逸舟的喉结,干净分明。   他蹭她的头发,声音就在头顶,“怎么了?”   “有一次我去快递点拿东西,是研一的暑假,天气很热,两个盒子摞起来搬。回来的路上有个盒子滑到了地上,明明捡起来就可以,我却忽然好想你。”   “真的,那时候特别没出息,想着如果你还在身边,我是不是就不用那么辛苦。”   “至少累了的时候,还有你在旁边啊。”   她吸了吸鼻子,看穆逸舟的衬衫已被她哭出大片大片的泪渍,索性贴过去擦眼泪。   隔着潮湿单薄的衬衫,她的脑袋跟猫一样在胸口轻轻蹭,穆逸舟抱着她的双手握紧,十指用力到苍白。深浓幽黑的眼底有暗潮翻涌,如万年沉寂的潭水滚沸出波澜,他竭力控制着情绪,低声说:“现在我回来了,就在身边。”   童溪点了点头,继续说一些零碎的往事。   夜愈来愈深,车窗外的风声都仿佛静止了,只剩城市沉睡,路灯安静地昏黄。   童溪的声音渐渐低了,夹杂着哈欠,最终变成呓语。   穆逸舟拿车上常备的外套裹着她,眼眸幽深。   他曾熬过许多个不眠的夜,怀着难以自控的消沉坐在窗边等天亮,实在撑不住时点根烟,借吞吐的烟雾纾解胸中翻涌的杂念。那时候他不知道能否撑下去,情绪似脱离了掌控,伏在黑暗深渊里的巨兽与理智争夺着掌控的权力。   每个濒临崩溃的边缘,远在重洋外的身影如暗夜里幽微的灯火。   他以为,优秀如童溪,在认清他不负责任的渣男本质后,会找到更好的男生陪伴——   她一向不缺追求者,在A大里有不少男生觊觎,在A大外亦然,譬如曾单独找他聊天的王子鹤。她只需要从中挑一个,而后仍能徜徉于春光,享受她所追求的岁月美好的人生。而不是被他这种陷在深渊里无力自拔的人连累。   他没想到她竟会那样执拗,紧掩着窗扉孤身前行,不言不语。   穆逸舟不自觉地伸向裤袋,摸了个空后才意识到,他早就不需要那东西了。在回A市重逢后,在与她渐渐消弭误会后,他已有许久没碰烟火。   她睡在他怀里,已是最好的慰藉。   穆逸舟一动不动,直到童溪睡熟了,才轻轻让她屈腿睡在后座,驾驶车子回小区。   他开得很慢,一路几乎不颠不晃,直到车在小区的地下车库停稳,童溪才从睡梦里醒来,而后被穆逸舟送到门口,轻手轻脚地回屋睡觉。   凌晨四点的A市,黎明的天光正渐渐亮起。   -   倾诉其实是很有用的,有些话说出来了,就不用像包袱似的压在心底。   至少于童溪而言,控诉穆逸舟的“恶行”后,轻松了很多。   工作如常,生活继续,但入睡前、醒来时,却有了许多事可以期待。   童溪喜欢打理住处,在宿舍时就将香薰灯和花瓶之类的置办齐全,时常养些花草在里面,在四四方方的钢筋水泥里,布置出一个自然的角落。   穆逸舟知道这个习惯,主动承包了鲜花的供应,每周两次新鲜的花束送到楼下,或者带童溪亲自去挑,吃饭睡觉般的雷打不动。   到十一的时候,选了个人少的地方自驾游。   这次自驾游不是俩人单独相处,而是带了另一对情侣——王子鹤和窦萌。   事情还是从那俩悄无声息地勾搭上开始的,窦萌不像穆逸舟那么高冷,暧昧的时候小心翼翼瞒着别人,等穆逸舟知道了,反而坦然起来,急欲宣告。本来打算跟王子鹤一起请他吃饭,结果要么初入职场的王子鹤太忙,要么穆逸舟有事,推来推去,就到了十一假期。   于是凑个巧,一起出去玩几天。   行程安排得很宽松,既然是休假,也不赶着早起晚睡,节奏很悠闲。四个人凑一桌,打牌吃饭都方便,到了风景区,又能默契地兵分两路,各不打扰。   唯一让穆逸舟不满的,是住宿问题。   他就算有贼心,窦萌跟王子鹤却是刚在一起的小恋人,不适合同住。   窦萌又娇气得很,临走前作死看了几部恐怖片,怕黑不敢一个人住酒店,于是撒个娇卖个萌,想跟童溪住。这提议正合童溪的心意,俩人一拍即合,于是开了个标间,拎着箱子欢喜同住,穆逸舟跟王子鹤面面相觑,各自奔向孤独寂寞冷的单间。   但穆逸舟是什么人,既然事不遂意,便得从其他地方找补。   于是趁着两个女生在屋里说话,无暇顾及自家同伴时,将王子鹤约出来喝茶。   酒店坐落在山腰,入了夜格外安静。   两人坐在落地窗前,穆逸舟徐徐斟茶。   因为童溪的原因,他跟王子鹤其实很早就认识了,也曾有过私下联系,但最后的一次联系却不怎么愉快。那是穆逸舟出国后没多久,种种不如意的坏事天塌地陷般砸过来,有限的精力照顾不到童溪,王子鹤便在那时趁虚而入,找他谈话。   谈话的内容很简单,王子鹤为童溪愤愤不平,说穆逸舟若不愿经营好异地恋,何不放手。   也是那时候,穆逸舟才知道,这位童溪的同班好,原来还藏着别样的心思。   掩饰得毫无痕迹,比他藏得还深。   对话以不愉快收尾,随后便是漫长的失联,各不相干。直到去年的跨年夜在A大的湖边相遇,两人各怀心思,暗藏着锋芒,却在童溪面前不露半点首尾。   彼时的穆逸舟回国不久,还没有追心上人的把握。   此刻,情况却已迥然不同。   他将茶杯推到王子鹤面前,语气清淡,“很久没聊天了。”   “差不多四年,上次还是为了童童。”王子鹤笑了下,有些自嘲似的,“你应该会怪我吧,当时的举止,我现在回想也觉得挺卑鄙可笑 。”   “但现在坦然了。”   “想开了。”王子鹤长长叹了口气,“那时候不懂事是真的,做错事也是真的。”他顿了下,垂眼轻轻扣着桌面,“后来你们分手,她那么痛苦……其实我也后悔过。穆逸舟,那件事我挺对不起你和童童。”   “分手是我的原因,怪不到你头上。”穆逸舟徐徐啜了口茶,“现在死心了?”   “即使没有你,她也没打算跟我发展。同学、朋友,就止步在这里。”   王子鹤显然是已考虑清楚,说得云淡风轻。唯一的顾虑是——   “她知道这事吗?”   “没说,也不打算说。”穆逸舟拿起茶杯,在他杯上轻碰了下,“交个朋友不容易,你们班留在A市同学的不多,没必要闹僵。童童跟我一样认死理脾气拗,她若不喜欢,谁就是浮云。”   “浮云就浮云吧。”王子鹤没在意对方的炫耀,“我已有萌萌了。”   “对窦萌好点。”   王子鹤饮尽茶水,终于抢回主阵地,“我女朋友,不用你担心。”   一壶茶解开旧怨,昔日的事如风过无痕,第二天游玩照旧。   窦萌爱自拍,变换着阵型自拍了好多照片,还不忘抓拍别人,发到小群里。   其中有一张是穆逸舟和童溪的,俩人一起爬山路,童溪走累了,穆逸舟便拉着她。到一处拐弯,他俩停下来等后面的小情侣,牵着的手还没放开,边休息边看风景。山风吹动树梢,他们的身后是亘古矗立的峰峦,湛蓝高阔天空里的流云变幻,太阳斜照过来,侧映出并肩的影子。   窦萌做了调色处理,有种地老天荒的感觉。   穆逸舟将那张照片反复看了好多遍。   然后,万年沉寂的穆逸舟的朋友圈里,终于有了一条动态。   “生如逆旅,幸而有你。”   简短的文字下面是窦萌拍的那张照片,没经过任何裁剪,一切都恰到好处。   照片发出去没多久,立马引来无数围观,公司的群里也不出所料地炸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官宣哈哈哈~! 第41章   鉴于穆逸舟消失得太久, 动态发出去后,引来的围观多种多样。   有人说穆哥你总算吱声证明你活着了, 有人发揶揄打趣的表情, 有人祝贺他俩进展顺利, 也有不知情的人表示羡慕——这么多年老夫老妻的, 偶尔秀个恩爱还是能甜齁!   种种消息, 穆逸舟都一笑了之。   而公司群里则是八卦之魂终于不用按捺的欢呼。   以陆佳欣为首, 将照片转发群里后立马开始要喜糖, 然后兴致勃勃地八卦, 说早就看出穆总对童小姐有贼心了, 如今终于没藏着掖着。公司的单身魔咒即将打破, 兄弟姐妹们啊, 记得从公司里挪专项经费出来贺喜!   八卦消息迅速刷屏, 就连韩怀公都加入进来,问穆逸舟何时发喜糖。   穆逸舟随手翻过上百条的消息,缓缓打字。   “任重道远,晚点再发喜糖。”   换来同事们一大堆拍肩鼓励的表情。   热闹的氛围持续了整个挺久, 所有人都冒出来, 或者恭喜,或者八卦鼓励,唯有一人沉默。   陈漪。   十一假期没加班,陈漪约了朋友去逛街,买完衣服包包去挑口红,察觉手机频繁震动时掏出来, 这才看到穆逸舟发的那张照片。而公司群和朋友圈里,满目都是贺喜的声音,那张照片大剌剌地挂在穆逸舟的头像旁,万分刺眼。   陈漪美好的心情在那一瞬间冷却,如凉水兜头浇下。   她没耐心去看别人的哄闹,在烦躁地将群消息设为免打扰后,看到了穆逸舟的那条回复。   任重道远,那就是还没追到手了?   可真够矫情。   陈漪冷笑了下,竭力用口红的漂亮色号恢复被毁得一塌糊涂的心情。   这一石激起的千层浪花也波及到了童溪身上。   她跟穆逸舟共同好友众多,当年社团里的一众老友都算,原以为两人分手后,会各自销声匿迹、相忘江湖,谁知竟还有看到牵手的一天?女生们不敢去打趣穆逸舟,纷纷跑来问童溪的怎么回事,就连巫文静都不例外。   “你俩干嘛呢。”   “大假期的秀恩爱撒狗粮,丧心病狂。”   “穆逸舟表白了?你俩在一起了?”   连着三条消息,一贯的轰炸风格。   童溪莞尔,趁着休息的间隙回复她,“他还没追到手呢。”   “啧,还需要追?”   “怎么不要?想回味下被穆逸舟追是什么滋味。”   巫文静被他俩打败,“你俩这情趣,在下认输。”   调侃归调侃,于童溪而言,之前的种种足以消弭积年的隔阂,穆逸舟哪天表白,甚至不表白,她都能接受。分手后最无望的那段日子,她都在怀念跟穆逸舟规划过的未来,走出阴影后独立生活的这两年,示好的人其实不少,她却从没想过选择别人。   共度余生这种事,她想过的只有穆逸舟。   若那个人不是他,宁愿独自生活,养花种草,写小说看非遗,不会太孤独。   而她和穆逸舟,就像散漫的自驾游,无需刻意,顺其自然就好了。   这趟游玩在沸腾的八卦和关怀中结束,最后两天童溪顺道去出趟短差,穆逸舟带着王子鹤和窦萌回A市。公司的大boss韩怀公很有人性,放了全额的假期,公司里也没什么需要急着处理的工作。   穆逸舟还有两天的空闲,决定筹划下别的事。   -   童溪这趟差出得很顺利,是关于非遗扶贫的。   传统的手工艺很多都流传在古老的村落小镇,其中的许多地方发展落后,在经济飞速前行的浪潮中,守着老旧的手艺无所适从。但他们的手艺,譬如刺绣、银器、彩塑、织锦等,其实都蕴藏价值。   而非遗扶贫、工艺振兴,解决的就是这问题。   童溪最近策划的专题便是聚焦于此。   建立扶贫就业工作坊,成立大师工作室,开展培训传承手艺,开发产品和品牌,再借助互联网的平台推广,为文化旅游景区和一些文博场馆、文化公司提供产品,老旧的手艺终能焕发新的活力。   事实上,这种做法也卓有成效。   手艺得以传承,就业问题得以解决,良好的产品创意和销售推广下,贫困问题亦得以解决。   童溪觉得这样挺好的。   她采访时还遇见了一位师姐,比她早几届毕业的硕士,早年实习经历很牛,毕业后进了一家很有名的日销公司做品牌开发,拿着可观的年薪,也很有投资眼光,迅速向财务自由的中产进发。   去年底,师姐却辞了光鲜高薪的名企工作,开始为贫困地区的文创品牌开发而奔走。   聊天的时候,师姐想得也很清楚。   “读书的时候学过很多专业知识,参加工作后也游刃有余。我们都挤破头往名企钻,为的是财务独立。然后我做到了,衣食无忧,却没有以前那种成就感。后来跟朋友旅游,才发现在这些地方,他们连最基本的营销理论都不懂。明明产品很好,却没法转化成收益,特别可惜。”   “所以你亲自操刀?”童溪笑问。   “总得有人做这种事嘛。”师姐的笑容里,仍是从前雷厉风行的女强人的风采,“帮他们做品牌脱贫,成就感很大的。以前借着名企的平台,创下几千万的销售额都觉得沮丧,现在帮他们拿个几十万的订单都能高兴好几天。”   童溪莞尔,“那就期待几年之后,师姐的努力能得到回报。”   “行啊,希望到时候你还能守着清贫,守着非遗。”   茶杯碰到一起,是有别于光鲜都市的另一种梦想。   童溪觉得这趟出差收获很大,回A市的路上还跟穆逸舟聊起此事。   穆逸舟挺佩服这位师姐的勇气,但回复消息总是很慢,甚至还有错别字。   这在他身上可太少见了。   童溪有点担心,而穆逸舟的回复也坐实了她的猜测——   “确实不太舒服,发烧睡迷糊了。”   童溪再问,才知道他早晨就有这症状,随便吃了点面包对付,中午也没吃饭,点个外卖扒拉两口就放下了,这会儿吃了药躺着,烧退了一点,就是胃里难受。   一整天没吃东西,可不得难受么!   童溪简直服气,出了车站直奔小区,行李都来不及放回住处,拎着两盒粥直接杀到穆逸舟家门口。门铃按了两遍,里面才传来沙沙的脚步声,随即,防盗门被推开,露出穆逸舟的那张脸。   刚洗过的头发干净利落,眉眼深炯幽邃,半点不像生病的样子。   他穿得甚至比平时还要精心,白衬衫整齐利落地勾勒出肩膀和腰线,配了条不算正式却很衬气质的领带,底下是浅灰色的长裤,笔挺英气。最过分的是,明明是闲居在家,竟然还配了双皮鞋!   这场景跟她预想中病弱的穆总截然不同!   童溪看得一脸懵逼,穆逸舟却一脸淡定,伸指勾过装粥的外卖袋,一手拎了行李箱提进门内,而后颀长的身姿侧靠在门上,做了个请进的手势。   童溪一头雾水的进去,然后就呆住了。   这是她第一次进入穆逸舟住的地方,很宽敞的客厅,装修简洁而不失格调,打理得很整齐,遮光效果极好的窗帘紧闭,没漏入半点阳光。但这不是重点,在迅速的整体一瞥后,她的目光立马被客厅里的装饰所吸引——   天花板上,彩色的灯莹莹发光,组成漫天星辰的形状。   两面墙壁参差悬挂着一些工艺品,漂亮的木雕、装裱精致的剪纸和木版年画、可爱的昆曲人物造型……都是她曾做过专题的非遗内容,照片墙似的呈现,冲击视觉。   纯色的原木地板擦得纤尘不染,摆了鲜花,客厅的桌上有盏台灯,光芒比别处明亮,映照着旁边的东西,是她最初送给Euler的那座紫铜香炉。再往里,悬于半空的吊灯光芒笼罩之下,是竹编的小熊猫。   ——在竹里偶遇时,她跟穆逸舟合力编成的那只。   房间里是极舒缓的背景音乐,营造出一方绚烂天地。   童溪满怀担忧而来,看到这场景,足足愣了半分钟。   等她回过神时,脖颈间不知何时多了条细细的链子,串着温润的翡翠平安扣,贴在胸口。她诧然转身,对上穆逸舟的目光,泓邃幽深,迥异于平时的清冷,蕴藏笑意。   他站得笔直,眉目在灯辉下朦胧。   “喜欢吗?”低醇的声音里藏着小得意,穆逸舟微微俯身,亲吻不期而至。   骤然从奔波旅途陷入这温柔世界,童溪当然惊喜。她忍不住笑了笑,觑着穆逸舟不说话。   那位眉目清隽,握住她的手,“喜欢的话,当我女朋友吧?”   指腹摩挲,温暖而柔软,他的手很好看,指节修长,白净细瘦,是她一直都想握紧的。   童溪没想过穆逸舟还会玩这手,点了点头,“穆哥,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不是叫粥哥?”穆逸舟挑眉。   童溪笑着撇了撇嘴,“你还欠我一个解释。”   穆逸舟当然知道她要的是哪个解释,遂牵着她往书房走。因为是临时居住,书架上比较空,只摆了基本常翻的专业书,而临窗的桌上则是一台电脑,一个硬盘。   “都在文件夹里,给你看。”   穆逸舟敲入密码打开硬盘,里面是许多零碎的文件夹。在他打开之前,放在窗台上的手机却忽然响了起来,他皱了皱眉,起身看了眼,是韩怀公打来的。   工作的事毕竟比较重要,穆逸舟接了,示意童溪稍等。   童溪也不着急,靠书桌站着,看他在窗边打电话的侧影。   颀长挺拔,轮廓分明,怎么都看不够。但他的眉头却慢慢皱起来,神情也渐渐严肃,说着一些她听得云里雾里的专业名词,最后是简短利落的叮嘱,“我马上赶过去,暂时按兵不动。”   切断电话,想解释原委,童溪却已抬了抬下巴。   “先忙工作吧,我等你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w= 第42章   十一假期的末尾, 韩怀公终是食言,将几位技术骨干召到了公司。   不过这是紧急情况, 有人想攻击服务器, 哪怕防御系统做得很好, 也没人敢掉以轻心。   穆逸舟赶过去时, 几位技术过硬的大将也陆续到了, 没有任何寒暄调侃, 众人一到公司, 便默契地直奔会议室。整个通宵都在奋战, 找藏在网络深处的攻击者, 监测系统安全, 化解对方每一次尝试扑来的攻击, 直到清晨才算消停。   有惊无险, 却也如警钟敲响。   韩怀公和穆逸舟做的是平台,平台最核心的生命力,在于上面各个项目和用户的数据。一旦数据有任何泄露,甚至被篡改, 于公司是声誉扫地、丧失用户信任的致命打击, 于韩怀公和穆逸舟而言,面临的后果也会不堪设想。   所以在平台创立之初,穆逸舟选择的就是安全等级最高的方案。   先前也有人尝试攻击服务器,却跟挠痒痒似的无关痛痒,不像这次,来势汹汹。   今晚的攻击虽未产生真正的威胁, 却已揭出潜藏的暗涌。   在顺利拿到天使轮投资后,公司的pre-A轮投资也即将到手,韩怀公的人脉、能力加上穆逸舟的技术、团队的奋战,公司就像一匹黑马在迅速前进。但有同样想法的却不止这一家,譬如之前韩怀公分析过的恒创,虽起步更晚,却有极强的逐鹿胜出的野心。   千军万马向同一个方向奔腾,汇合厮杀后,恐怕只能有一家能够存活。   危险已然来临,在投资争夺、用户争夺落败后,有人竟然开始走邪门歪道。   韩怀公的脸色阴沉狠厉,回办公室连着打了几个电话,整整半个多小时。   快九点的时候才算是缓和了点,过来看穆逸舟他们追踪的进展。   假期后的首个工作日,同事们准时踏进办公室。   危机化解后,正常的项目进度还是得继续,韩怀公组织了例行的月度会,安排各组任务。随后各奔岗位。穆逸舟回办公室处理了几件事,一边分神留意笔记本上的追查进展,等有了结果,拎着电脑便往隔壁。   到办公室门口,迎面却碰上了陈漪。   她应该是刚跟韩怀公汇报完工作,垂头丧气的,拉开门差点撞进穆逸舟怀里。   穆逸舟下意识退了一步,那位抬起头看了眼,又赶紧低头。   “穆总。”平淡如常的招呼,声音却不太对劲。   甚至那匆匆一瞥中,穆逸舟留意到她的眼圈是红的。   这个在工作上所向披靡、无所畏惧的女人,竟也会哭?   穆逸舟即便不喜陈漪的某些作风,毕竟也是并肩战斗的同事,诧异过后,说了声“早。”而后进门找韩怀公汇报进展。   等正事说完,韩怀公却不急着让他走,示意到沙发喝茶。   有人来汇报工作,韩怀公叫进来,简短的交谈后,嘱咐那人关上门。   办公室的玻璃墙漂亮却厚重,关门后隔音效果很好。   韩怀公随手取过水壶,冲了茶给他一杯,“刚才跟陈漪碰着了?”   “被你骂哭的?”   韩怀公沉眉颔首,“我不骂人,就批评。”   穆逸舟笑着嗤了声,随即正色。他认识韩怀公的时间其实比陈漪还晚,后来两人联合创业,也是韩怀公挖了陈漪过来,将公关和人力之类的事交给她。陈漪的能力有目共睹,事情打理得井井有条,跟韩怀公在外征战时也没少帮忙。   所以即使陈漪偶尔越矩,看着韩怀公的面子,穆逸舟也没太计较。   这回好像不太一样。   韩怀公看了眼玻璃窗外陈漪的工位,神情不太好,“她越来越放肆,不懂分寸。前几天跟一同学吃饭,那人文化口的,说陈漪最近跟一个报社的人走的很近——”他顿了下,眉峰微抬,“童溪在的那家。”   穆逸舟原本清冷的神色骤然一沉。   平白无故地搭上这种线,目的都不用猜。难怪上次童溪发烧,陈漪消息来得那么快。   这女人的社交本领还真不能小觑。   “据说已经有段时间了,她找人牵线搭桥,费了不少心思。而且——”韩怀公摇了摇头,“她情场失意,最近总出去喝酒,喝到醉。真醉在外面,嘴上可没把门的。原来还看重她那股拼劲想培养重用,变成这样我没法放心。”   “所以你打算收回她的工作?”   穆逸舟迅速领会其意。   韩怀公颔首,“反正重要的事是我亲自办,她接触的多半是皮毛,能慢慢收回来。虽说这时候辞人不好,但也得防患未然。就是童溪那边,你提醒她一声,陈漪搭上的那位叫陈芳。没被鼓动就算了,若有麻烦,别太被动。”   穆逸舟明白他的好意,“谢了。”   -   枫华小区里,此刻童溪仍坐在穆逸舟的电脑跟前。   昨晚穆逸舟走后,她原本打算先回住处,但穆逸舟的硬盘就摆在跟前,且愿意给她看,她按捺不住,就先点开看了几张。   看了几张,她就呆住了。   照片里的穆逸舟很憔悴。   不止是容貌消瘦、气色欠佳的那种憔悴,而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精神颓废的那种。   有一张是他躺在山坡上,背后是枯黄的草,浓绿的松柏,他嘴角扯着,脸上却殊无笑意,眉目清隽如常,但眼神是迷茫甚至空洞的,迥异于从前的炽热张扬,也不同于如今的深邃内敛。仿佛一个失去希望的人,放逐在山野间。   那段时间的很多照片都是这个状态。   有一张是在海边,巨浪翻腾,他独自蹲在那里,背影格外孤独寥落。   还有一张是在餐馆里,天赋过人的穆逸舟在洗盘子,神情很寡淡,但眼睛里有了点精神,仿佛重新开始体味生活。   也有一些合照,跟当地人的,跟韩怀公的。   照片里的韩怀公跟如今差不多,站在烧烤摊边,戴着墨镜搭在穆逸舟肩上,一副睥睨天下、万事都在掌握中的样子。而穆逸舟虽比他帅,精神气却欠缺几分,眼神里几分疏离,似乎周围的烟火气息与他无关。   甚至这个世界都与他无关。   童溪觉得心口疼,一张张往后翻,穆逸舟也慢慢有了变化。   瘦削的身板好像长了肌肉,同样的Polo衫穿在身上,气质却截然不同。   那双眼睛也渐渐地有了光彩,两年后在同样的海边拍了张照片,给人的感觉与之前迥异。   整整一个夜晚,她慢慢翻看这些照片,到最后一个文件夹,里面不是照片,而是些文档。起头的是一封法律文书的PDF,她迟疑了下,点开文件,是C市法院签发的,上面“田瑛”的名字显眼刺目。   童溪记得,穆逸舟的母亲就叫田瑛。   不过他跟家人关系疏远,很少提及家事,她也知之甚少。   童溪没敢再往下看,而是去搜了下田瑛的名字,竟然有不少新闻。刨去同名的之外,最新的是几年前关于她入狱被判的消息,再往前,故意伤人、贪污行贿,种种字眼刺目。更早的新闻里,则是成功企业家、铁腕女强人等字眼。   仅凭新闻,就能勾勒出大致故事。   而新闻里形象转折的时间节点,与穆逸舟提分手的时间离得很近。   童溪能想象穆逸舟当时的巨大压力。   她几乎是颤抖着手指将文件夹关了,坐在窗前发呆。   天光渐亮,整个城市从沉睡中苏醒,于是各自为生活奔波,一如往常。   那些尘封的旧事早已远去,除了当事之人,其实没怎么激起波澜。童溪读大学后回家的次数不多,被挤压得很短的在家时间里,父母也都是说些亲戚朋友的事情,从没有提过田瑛的名字。要不是穆逸舟,她可能根本都不知道有这么件事。   但于曾光鲜耀眼的穆逸舟而言,几年前的那些变故必是天翻地覆。   童溪坐在窗台,看着小区外的车辆川流不息。   直到饥肠辘辘的肚子叫唤,她才想起来点外卖洗漱。   到屋门口,包里的手机攒了许多消息,也有未接电话,隔着一道房门,她完全没听到震动。她点开穆逸舟那几条微信,回复说采访任务已提前结束,稿子也都写好了,今天不用去社里露脸,会在家等他回来。   穆逸舟很快回了消息,说“好,等我回家。”   -   下午四点半,穆逸舟提前下班,回来的路上打包了童溪爱吃的酸菜鱼。   宽敞的房间里,屋顶的陈设照旧,地上却与昨晚不同。童溪没在他家客厅看到花瓶,于是将满地的鲜花编成了花环,以此安抚内心。   等穆逸舟进屋时,就见窗帘全敞,她在落地窗边抱膝而坐,侧影窈窕。   四目对视,童溪微笑了笑,“公司里出急事了?”   “有人想攻击服务器,有惊无险。”穆逸舟取出餐盒,酸菜鱼香味扑鼻,另有一份凉拌笋丝、一份麻辣鸡丝,两碗香米饭。   吃饭的时候,都默契地聊着工作,穆逸舟顺便转告了韩怀公提过的事。   童溪倒没想到韩怀公还会留心这种小动作,说会注意。   吃完饭,童溪将包装盒收走,穆逸舟去泡了两杯茶。   黄昏的阳光照进来,铺了一地的金色,童溪站在落地窗边,眉目被染得温柔,“昨天晚上,我看了那些照片。”   穆逸舟眉目微动,“最后那个文件夹呢?”   “只看了第一份文件。”   第一份文件是什么,穆逸舟当然清楚。即使早有心理准备,也已决心对童溪和盘托出,但真正让人触及他极力隐藏的往事,穆逸舟仍是神色微紧。   童溪仰头,握住他的手十指交扣。   “你跟我分手,就只是为这些吗?”   “这是部分原因,还有别的事。”穆逸舟的声线有点紧绷,递了暖热的茶给她,分手后好几年,第一次主动提起四年前的那个春天。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 第43章   四年前的春天, 童溪大三下学期的课程才刚开始,也已报了GRE的考试, 日程表上是密集的课程、科研、英语练习和社团琐事, 为即将到来的申请季做准备。   远在大洋彼岸的穆逸舟则在实验室夜以继日。   他申请的硕士项目为期一年半, 在如此紧凑的时间里, 穆逸舟想做出的东西却很多, 甚至还找了份业余实习来磨炼技能——在喜欢的事情上他一向有追求、有效率, 也极为自律。   两人都顶着繁重的压力, 克服两地的时差保持联系, 彼此鼓励。   变故出在3月份, 田瑛女士被依法调查。   穆逸舟从小与父母感情疏离, 读大学后更是联系极少, 靠着过人的天赋与能力, 经济上早已脱离对家庭的依赖。对于田瑛女士工作上的事,他知道的并不多,但毕竟血浓于水,对母亲总会有一份牵挂。   可想而知, 这则消息对穆逸舟的冲击。   但他无能为力。   在连续数小时与外公的通话中, 穆逸舟得知母亲这些年一意孤行,所作所为已经到了无从挽回的地步,也明白法理之下,那些作为意味着什么。感情上心痛、可惜、不舍,理智上却知道苦乐自当,果必有因。   内心煎熬之外, 他还得如常地学习、科研、实习,表现得与常人无异。   ——穆逸舟自幼便天赋异禀,各方面都优秀得无可挑剔,自信而张扬的背后,其实也是自负与要强。习惯了做所有事都游刃有余,习惯了掌控局面当团队的顶梁柱,自尊心不容他流露任何软弱,只能强撑着处理好一切,关注家里的进展。   所有的事都憋在心里,甚至面对童溪,他都不敢吐露半分。   那是她备考GRE,学习和科研上压力最大的时候,穆逸舟不想让她分心。   但坏事并未止步于此。   田瑛女士被调查后,家里其实出了很多事,年迈的外公毕竟爱惜女儿,尽力为她转圜奔走,却因劳累过度、心事太重,诱发心脏病,溘然长逝。穆逸舟小的时候都是跟外公住,虽然老人家脾气古怪,祖孙俩的感情却是最深的,得知这消息时,连着几宿都没睡着。   而科研、实习、人际上,仍有一堆压在他身上,越积越多。   外公的过世成了压倒穆逸舟的那根稻草。   原本强撑着的一口气在那时松懈,穆逸舟不可自控地开始低落、消沉,懒得与人说话交流,更没有力气去处理那些平常游刃有余的事。而事情却越积越多,垒成了山,压得他喘不过气,无助又绝望。   也是在那时,穆逸舟察觉状态不对,去看医生。   诊断结果是双相情感障碍。   穆逸舟那时对心理学知识了解不多,跟医生交流了半天,才大概明白这个病的意思。   每个人的情绪都像是一道机械波,有起有伏,大多数人的波峰和波谷都在正常范围。而双相情感障碍患者的波峰比常人高、波谷比常人低,起伏更为剧烈,像是坐在冰火两端的跷跷板,容易躁动,也容易抑郁。   穆逸舟甚至怀疑,他这些年思维格外敏锐、精力格外旺盛,会不会都与之有点关系。   那个时候他已陷入抑郁,在自负的隐藏苦撑后,病情很严重。   即使那样的状态下,穆逸舟也没跟任何人说这件事。   随后是田瑛锒铛入狱,穆知非在外公过世后与貌合神离多年的妻子离婚,净身出户。   穆逸舟与家里的联系就此切断,父子间甚至没有任何留恋。而越来越严重的病情令他更加消沉抑郁、自我厌弃,甚至在自杀的边缘徘徊。他查了一些相关文献,知道心理疾病治起来很麻烦,即使痊愈也有复发的可能。   然后他不断地想到童溪。   想她清澈的眼眸、明媚的笑容、温婉从容的气质,她在湖光塔影下的身姿,在林径草坪上的笑谑,想念关于她的一切。   那样优秀又努力的女孩,本该拥有很美好的一生。   她没有做错任何事情,难道要接受他这样的伴侣吗?像一颗不定时的炸弹,不知道哪天就会崩溃,留下她甚至两个人的孩子,承受失序的生活。   穆逸舟不愿看到那结果。   他提出了分手,甚至没能想到很好的理由。   -   “所以,你以为分手是对我好?”良久的沉默后,童溪轻声问。   暮色四合,已经有灯光亮起来,屋里仍然昏暗。   穆逸舟垂眉,被她握住的手背青筋鼓起。   “那时候我能想到的,只是不连累你。”   “你都没想过让我分担?”   “舍不得,你的压力已经够大了。”穆逸舟长长叹了口气,“而且我不习惯求助。从小爸妈都帮不到我,所有的事都是自己解决,完全没那个意识。想不到吧,看着风头很盛,其实曾那么阴暗,一败涂地。”   语气强作轻松,像是自哂。   童溪咬紧了唇瓣,看着他晦暗的双眸,忍不住抱住他的腰,靠在他胸前。   “我只觉得心疼。”   “那么多事情压在肩上,谁都承受不住。”   “那时候我却什么都不知道,没帮你分担一星半点。”   声音渐渐哽咽,她垂下脑袋,悄悄让泪珠滚落。   穆逸舟低笑了笑,抚着她的头发,涌动的情绪也稍稍平复,“再后来,我实在撑不住,就去申请休学。没有人知道我休学后的真实打算,比起在学校出事闹出新闻,死在遥远的荒野里,应该就不会有人知道了。然后你会恨我、忘记我,其他的同学、朋友也会慢慢淡忘。”   腰间被她的双臂藤蔓般抱紧,他听见她的啜泣,极力克制。   穆逸舟亲她的额发,“别哭啊,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吗。”   “嗯。”童溪压着喉头的哽咽,“然后呢?”   “然后没死成,被人救了,漫无目的地活了半个月。再后来就碰见了韩怀公——”   碰见韩怀公的时候,那位毕业没多久,拼了个假期跑出来自驾游,一路玩得high却碰见半死不活的穆逸舟,很诧异地停留了一晚。也许是阅人无数的目光使然,韩怀公发现这位消沉的青年身上有独特的气质,很感兴趣   于是闲聊了半夜,从最初的自说自话,到慢慢撬开穆逸舟的嘴。   再后来,韩怀公联系朋友,介绍了一位很厉害的心理医生,甚至暂时放下工作陪他就诊。   死过一次的穆逸舟也在那时触底反弹,放弃了轻生的念头。   过去所有的光环、包袱都被抛在身后,那时候的他只是他自己,一无所有,哪怕是靠刷盘子挣几块钱都是收获。一件件小事被轻易做到,穆逸舟也终于找回了对生活的掌控感,只是状态依旧很差,被韩怀公托付给朋友,在无人认识的美帝大农村治病、调整状态。   基本的生活事务外,朋友还催他健身、学散打。   精神上的消沉被药物压制、被运动驱赶,状态也慢慢恢复。   在发现童溪写小说的专栏后,许多个难熬的夜里,那个绿色的网站便成了希望。   她在那里用文字疗伤,用故事探索另一种可能。   他也在那里汲取力量,天涯之隔,闭上眼的时候,仿佛仍能触摸到她的气息。   直到两年前的春末,穆逸舟的状态已能照常学习生活,于是返校继续攻读硕士学位。去年初顺利毕业,他找了份很好的工作,却耐不住韩怀公联手创业的邀请,也耐不住对远方那个身影的思念,答应回国。   再然后,9月初的那个夜晚,他偶遇了她和杨曦。   “那天其实很纠结,理智上,觉得你有人陪伴,我该高兴。但私心里却还是惋惜,甚至嫉妒、后悔。说到底,我仍是个凡人,自私得很。”   童溪想起那晚镜前的偶遇,印象仍然深刻。   她抬手环住穆逸舟的脖颈,仰头时眼睛湿漉漉的泛红,“好在我们都很倔。”   穆逸舟勾唇,吻在她眉心,“这是我这辈子最庆幸的事。”   “也是我的。”   童溪微微直起身,靠着他的胸膛,缓缓亲吻他。   克制着的情绪令亲吻很温柔,渐渐地却失了控制,鼻端是彼此是气息,脑海里一半是对方,一半是前尘往事。种种情绪如温水渐沸,怀抱收紧时,唇舌也纠缠得更紧,像是要抚慰彼此缺位的时光里种种辛苦与煎熬。   落地窗外灯光渐盛,苍穹如墨。   夜色却格外温柔,叫人忘却世间除彼此外的所有事情。   -   童溪回到住处的时候,是次日傍晚。   漫长的假期后,她消失了一整天,次日上午直接被穆逸舟开车送到报社,领了一大堆任务回家。而穆逸舟这狐狸老奸巨猾,房子的钥匙老早就多配了一把,于是她不用等穆逸舟回来,便自行开门取了行李回自家小窝。   结果开门进去没走两步,童溪又呆住了。   她和巫文静已合住了七年,都是爱整洁的姑娘,租来的住处也收拾得温馨干净,非常舒适。   但一个假期过去后,屋子里似乎乱了很多。   沙发上抱枕不在原位,养绿植的水干涸到几乎见底,屋子里弥漫着一股颓废的气息。   童溪悬着颗小心脏,放下行李箱去敲巫文静的门。   里面还真有人,巫文静应门的声音有些沙哑,背对着她坐在窗边的电脑桌前。床上堆着没洗的衣服,书柜也被翻得乱七八糟,跟她平时的状态迥异。巫文静那头羡慕死人的长发随便挽起来,有些凌乱,转过身时,面色也很憔悴。   “你回来了啊,玩得怎么样。”   如常的招呼,状态却很不对劲。   童溪这几天都是用微信跟她联系,巫文静说她加班很忙,聊的内容不太多,也没看出端倪。但看眼前这模样……童溪过去揉揉她的脸,“房间乱成这样,加班加到失去理智啦?”   巫文静眨了眨眼睛,“老板是吸血鬼。”   “要不要我帮忙?虽然却经验,打个下手没问题。”   巫文静摇了摇头,像是很疲惫,缓缓靠在她身上,叹了口气。   片刻后,响起她闷闷的声音。   “童童,我跟榛子谈崩了。”   “谈崩?”   “嗯,分了。他既然那么听家长的话,就跟家长过一辈子吧!”巫文静愤懑地道。   作者有话要说:  粥哥很不容易啊~ 第44章   童溪知道巫文静巫文静最近跟榛子吵架的频率略高, 却没想到俩人竟会闹到吵散的地步,赶紧问是怎么回事。巫文静憋了满肚子的委屈, 拖个小凳子给她, 满心愤懑地诉苦。   吵架的症结还在于榛子的母亲。   榛子的妈妈几乎没有边界感, 想着儿子快要结婚了, 高兴之外, 事事都要指手画脚。   两代人的观念差异和地域差异使然, 许多事巫文静都没法接受。   她也没打算妥协。   结婚后那么多细碎的琐事, 即使此刻妥协了, 以后呢?俩人组成新的家庭, 自有新的目标去追逐, 有磨合后自洽的相处方式, 一旦外人插手, 定会混乱不堪。   榛子妈妈显然没这个意识,打着他们还年轻的旗号,事事都要指点。   而榛子的反应,令巫文静很失望。   榛子确实对女朋友不错, 俩人在一起快四五年, 他记着所有巫文静看重的日子,精神上彼此支撑,平时相处也很甜,哪怕偶尔吵得不可开交,吵完之后,仍能主动来沟通。但他也有很明显的缺点, 譬如拎不清父母与女友之间的关系。   以前俩人还是男女朋友,巫文静去榛子家,长辈热情,全家和睦。   但到了结婚时,榛子妈妈的手越伸越长,榛子却没觉得是大问题——   长辈么,就爱管孩子的事,反正都是小事,退让一步息事宁人就算了,较真只会闹不愉快。   这理念差点给巫文静气死。   她想跟两边长辈划清边界,经营两人的小家庭,且已处理好了父母那边的关系,榛子却还黏糊不清,任由母亲一步步越界插手,还觉得女朋友不必小题大做,哄着点老人家即可。哪怕巫文静明确了说了想法,他仍未意识到其中分量。   于是牵涉结婚的事越多,吵得就越厉害。   巫文静性子火爆,忍无可忍之下,直接提了分手。   “那家伙就是个王八蛋,都二十好几的人了,还拎不清,装什么乖孩子。这么乖就就别结婚了,我不受那窝囊气!谁还没有爸妈,谁还没有原来的家庭,我爸妈可从没指手画脚干涉我的生活,更不会去干涉他!”   巫文静痛斥榛子,想到那张脸,却还是忍不住伤心。   恋爱这么多年,从校园到工作,感情其实很深了,她吸了吸鼻子,拿童溪递来的纸巾擦干眼泪。   童溪叹了口气,摸摸她的脑袋。   可能是分手这个提议过于刚烈,榛子总算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在连番联系无果后,直接杀到门口来道歉。   谁都不舍得分手,但原则问题上,巫文静还是不肯退让。   榛子为之前的吵架道歉,但还是试图劝说,“爸妈也是好意,你既然不喜欢,我会劝着点。不过到时候怀孕生孩子,还是得请长辈来照顾,都是一家人嘛。”   “到时候我会去月子中心,不会辛苦老人家!”巫文静红着眼睛,答得却仍干脆,“孝敬父母是一回事,被父母摆布是另一回事,如果结婚,那就是我俩的小家庭,是从原来的两个家庭脱离出来的,我们自己做主!想不清楚这个,别来找我!”   榛子若有所悟,回去继续琢磨。   童溪躲在屋内断续听了全程,觉得这道坎跨过去,俩人应该就能修成正果了。   -   这世间的悲喜并不一定相通,每个人的际遇也迥然不同。   巫文静和榛子顺利谈了几年恋爱,走到了结婚前的最后一道门槛,前路未知,童溪跟穆逸舟却在数年分离后,跨过隔在中间的深渊,拨云见日。   忙碌的一周后,周末童溪抛下穆逸舟,带巫文静出去散心。   穆逸舟对此颇为不满,等巫文静的状态恢复了些,便抢先预定了童溪的周末,带她去刷文保。那地方不算太远,一个上午足够,俩人吃了午饭,下午空闲,索性掉过头,开着车直奔八大处——那儿是每年必去的地方,也有许多东西可看。   已是秋末,天气渐渐凉快,十月下旬正是赏秋的好时节。   满山松柏苍翠,登高望远,能看到夹杂其中的疯了的红叶,也有一片片的金黄色,不知是银杏还是什么树。   秋高气爽,太阳晒在身上也不算热,慢吞吞逛一圈,有许多古物可赏。   灵光寺里有佛祖舍利子,香火也很旺。   童溪每回到这里都要拜一下,穆逸舟在旁陪着,看到有人抽签问卦,含笑睇她。   “不去求个签吗?”   “不求了。”童溪走出大殿,翘着的嘴角不无得意,“之前毕业游的时候求过一次,上上签。求签的频率可不能太高了。”   穆逸舟挑眉,“求到了什么?”   “呃——”童溪顿了下,有点不好意思,赶紧往前溜,“忘了。”   忘了?才不信!   分明记得是上上签,怎么可能忘了内容!   穆逸舟身高腿长,两步赶到她背后,伸臂一拘便将她捉到怀里,清隽眉目间张狂微露,仗着健身练出的小肌肉威胁,“快说,不然待会开车到野外,把你吞了。”   什么嘛!童溪脸红,试着挣扎却徒劳无功。   穆逸舟本来就长得高,练散打的同时也了解过格斗的技巧,捉她跟玩儿似的。何况,即使已经痊愈,回国后的这一年多他也没放下健身,公司的健身房里有他的装备,住处也单独开辟出一间健身,每天花一个小时,练得腰腹劲瘦,胸膛有力。   童溪不自觉脑补了下被他生吞活剥的场景……   咳,佛门净地,还是不该乱想。   童溪羊入虎口,反抗无能,惨的是刚参加工作还没来得及买车,不得不委身于穆逸舟车中。   没了外面的众目睽睽,穆逸舟更加肆无忌惮,轻易逼得童溪招供,拿出那张姻缘签。   穆逸舟看了,很满意。   回去的路上经过超市,专门去买了些蔬菜鱼肉,打算给童溪露一手、   之前去雾灵山露营时,韩怀公说穆逸舟厨艺了得,童溪还不信,没法想象穆逸舟这种高冷清隽、智商超群的人做饭是什么样子,直到此刻——菜刀在砧板上翻飞,葱姜蒜被迅速剁得细碎,肉片得厚薄适中,按用途分装在碗里,看手法就很娴熟,比起巫文静也不遑多让。   童溪只能瞅着机会打下手,自惭形秽。   穆逸舟在枫华小区的住处是临时租的,厨房里没工具,这次来的是他在公司附近的房子。   所谓重新装修自然是骗人的,屋里的这套精装诞生没两年,还漂亮得很。   童溪暂时闲着,在客厅溜达。   厨房里是油锅爆炒的声音,香气从门缝里散出来,勾得人嘴馋,等穆逸舟一声令下,她便进去跑腿,将盛好的菜端到餐桌摆好。还别说,每盘菜都炒得像模像样,色相俱全,偷着尝一口,味道也很好。   童溪觉得自己眼光可真好。   穆逸舟简直是个宝藏嘛!   心里感慨着,又忍不住跑到厨房帮忙,很快菜汤俱备,米饭喷香。   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   饭后童溪主动承包洗碗,穆逸舟在旁帮忙,忙活完了躺着听会儿歌,童溪缩在沙发里懒得动弹。穆逸舟自制力却很强,怕饭后躺着积食,撺掇她到楼下散步,童溪茶足饱,哪肯动弹?   连劝三次,她在沙发角落越缩越紧。   穆逸舟没脾气,索性挪过去,倒在她身旁。   “不想动,就一起躺着。”低醇的声音,带几分无赖。   他进屋后只穿了件居家的短袖,手臂胸膛的线条被勾得得恰到好处,修长的腿往她腿上一搭,男人的气息便铺天盖地将她裹住。   童溪退无可退,稍稍转头便对上他的眉眼。   深邃如渊潭,意味深长。   在她愣神的功夫,他忽然凑过来吻住她,身躯一翻,将她困在怀里。   气息交织,胸膛滚热,相似的情形勾起脑海里的某些记忆。是穆逸舟讲述往事的那晚,缠绵的亲吻变得炙热,而后激烈到难以自控,从落地窗边到沙发,再到卧室,当时满脑子都是他,事后却记得所有的情景。   而此刻,他的呼吸分明异样。   童溪赶紧推他的胸膛,“好了好了,我投降,去散步吧。”   “不去。”穆逸舟的声音含糊,简直冲击理智。   童溪没办法,拿脚踢他的腿,那位却无动于衷,甚至有愈演愈烈之势,肆意攫取。   被侵占的唇舌终得自由,童溪赶紧说:“我得回去了。”   穆逸舟动作微顿,“回去?”   “嗯。不能留她一个人在家里,我不放心。”   巫文静跟榛子谈崩的事穆逸舟当然知道,上周童溪还因此丢下他,空闲时间都拿来陪好友。当初他跟童溪分手,是巫文静陪着童溪一步步走出阴霾,到如今,穆逸舟也不好霸占着童溪,放任人家姑娘独自在家黯然神伤。   欠了债得还,可真头疼。   穆逸舟深浓的眸色稍稍收敛,将她眉眼打量了片刻,而后一笑起身,“那走吧,我也打算回去。”吻得意犹未尽,他舔了舔唇,忽然又欺身凑过来,故意问道:“还有,你脸红什么?”   他觑着她,声音低哑,笑容玩味。   童溪被调戏得微怒,咬牙道:“吃多了,撑的。”   作者有话要说:  才没有多想,哼 第45章   感情复合之后的穆逸舟算得上春风得意, 事事顺遂。   公司里,陈漪却有点灰头土脸。   上次被韩怀公批评得红着眼睛出办公室后, 陈漪便觉得苗头不对。韩怀公这人雷厉风行, 有手腕有人脉, 脾气却也不差, 对员工宽柔相济, 很少对谁疾言厉色。对于时常跟随左右应酬的她, 更多几分耐心。   陈漪自认为, 公司里除了挑技术大梁的穆总, 她也算得上是臂膀。   但慢慢地, 她就觉得不对劲了。   韩怀公的态度恢复如旧, 在同事跟前比较给她面子, 但工作却在慢慢变化。   起初是以公司扩张、人手不够为由找了个新的HR, 分担她手头的工作,还给了她高级经理的头衔,涨了不少薪水。那女生工作过两年,做事很麻利, 对她也恭敬, 一口一个“漪姐”,跑腿办事毫不含糊,很快就熟悉了工作。   陈漪还挺自得,觉得马上能从具体事务抽身,转向管理层。   有次跟人闲聊时,听说韩怀公在挖人资和媒体方向的人才, 还以为是捕风捉影,没当回事。   结果没过两天,韩怀公又给她添了个副手,负责品牌推广和媒体对接之类的事。   一个月内连添两个新人,原本忙碌的陈漪忽然就闲了下来,在一群奋斗的技术、产品和运营人员里格格不入。更让她不安的是,陈漪发现她不止上班期间闲,下班了也很闲,连着两周每天准时下班,一次都没跟韩怀公出去应酬,甚至完全不知道他的行踪和打算!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当韩怀公再一次单独出门谈事,完全没跟她打招呼就将事情迅速推进时,陈漪后知后觉地发现,她被架空了。   这之后的走向,陈漪几乎能够猜测出来——   等新员工能扛起担子的时候,要么她主动辞职,要么韩怀公找个理由辞退她再给点补偿,如果她非要厚着脸皮赖在公司,工资待遇肯定也会降回原位,没有任何前途。韩怀公交友遍布各个行业,公司的法律顾问就是位经验丰富的法学院高材生,想打发她很容易。   这让陈漪非常沮丧。   在连续几个不眠之夜后,陈漪不得不承认,问题可能始于她对穆逸舟的执迷。   在竹里时,韩怀公就曾警告过,公司可以没有她,却不能没有穆总。   只是她没太当回事,自以为小打小闹无伤大雅,也许就是这点上犯了韩怀公的忌讳。   陈漪一页页地翻看公司群里的记录,长长的几千条,她都没舍得删,里面偶尔会有穆逸舟出现,言辞简短,却能让她翻看无数遍。那个男人禁欲清冷、克制自持,有学识、有能力、有身材、有气质,她想要的东西他都有。   她认定那男人可遇不可求,不惜赔上这份工作。   结果她真的赔了,却一无所获。   陈漪病了一场,痊愈后回到公司,试探着跟韩怀公提辞职。   意料之中的,韩怀公答应得很爽快,破例给了她六个月工资的补偿,又签了份保密协议。   随后是为期一周的工作交接,她彻底离开这个蒸蒸日上的创业公司。   直到此刻,陈漪才觉得不舍。   甚至后悔为色所迷,白白耽误了前程,人财两失。   往后的路该怎么走呢?陈漪在咖啡店苦思良久,然后给杨曦打了个电话。   -   杨曦已经有一阵没跟陈漪联系了。   自从那次陈漪深夜合谋却被泼冷水,杨曦就很少再收到陈漪的骚扰,偶尔看到她发来的微信,也只会简短地回复。   追求失败,生活却还得继续,杨曦看得开,全心扑在工作上。   看着陈漪锲而不舍的两通电话,杨曦叹了口气,无奈接通。   “陈大美女,有急事啊?”   玩世不恭的声音,丝毫听不出情场受挫的丧气。   陈漪自愧不如,尽量让语气轻松,“确实有事相求,不过放心,跟童小姐无关。”   杨曦觉得意外,“哦?难得。”   陈漪这次约杨曦还真不是为了打听童溪的消息,看到穆逸舟发的那条朋友圈时,她便知道希望渺茫,在被韩怀公隐晦地辞退后,更是彻底斩断希望。这次约杨曦,只是觉得同为天涯沦落人,能够喝两杯酒聊聊天,吐一吐口水。   杨曦工作不忙,没拒绝。   说起各自的失败,杨曦拿得起放得下,愿意祝福。   陈漪却没那么看得开。   “我不甘心!”她端着酒杯,指甲涂得艳丽漂亮,口红留在杯沿,一头波浪长发打理得如同黑缎,即使垂头丧气,也不忘精心装扮。从沉迷男色的盲目里清醒,陈漪终于意识到她的处境,“男人没追到,工作都丢了。为个男人,我TM白白断送了大好前程,简直是脑子被门夹了。”   “不是说不怕丢工作?”杨曦挑眉。   “那时候脑子进水!”陈漪恨恨。   杨曦觉得这人也是有趣,当时奋不顾身一往无前,如今栽进自己挖的坑里,倒是摔醒了。遂好整以暇地喝酒,听她下文。   果然陈漪是有打算的,“工作丢了只能再找,但是男人——杨总,你可得帮忙。”   “我能帮什么。”杨曦差点笑出来。   “介绍朋友给我认识呗。穆逸舟那种人不属于我,那就找个我能拿下的,不用多帅,有本事就行。杨总身边都是这种朋友,总能找到合适的吧?”陈漪笑了笑,眼波流动,艳色照人。   杨曦“咕噜”吞了口酒,目瞪口呆。   这是终于放弃高岭之花,打算找个有钱人嫁了的意思?   他当然不会明着拒绝,于是打个哈哈,“行吧,但质量我不保证。”   陈漪没指望他真的帮忙,但多个朋友多条路嘛,于是举杯碰了下,“能牵线就行,多谢。”   吃完饭,俩人一起往外走。   陈漪跟韩怀公四处征战,有见识也有积蓄,挑的地方也是低调而不失逼格。出来的时候,迎面两个男人走来,西装革履精神抖擞,一看就是有钱人,两拨人在旋转门前遇见,来人一眼就认出了杨曦。   “嘿,杨曦,好久不见。”   “范哥!”杨曦也挺诧异,“你回来了?”   “早就回来了,只是一直没碰见。”   范哥名叫范博文,二十八岁,是杨曦的师兄,学经济的。笑着招呼后被旁边的美女吸引,看了一眼后神情稍顿,随即向杨曦道:“约人在这儿吃饭,时间快到了,回头约啊。”   “回头约。”杨曦摆摆手,潇洒出门。   饭店里面,范博文却没急着走,回头看了两眼那位妩媚艳丽的美女,捅了捅同伴,“那美女……是不是姓陈,好像在哪见过。”   “我也觉得眼熟,似乎是……”   “韩怀公!”范博文拍了拍脑袋,猛然想起来,“韩怀公的员工,好像带着去过饭局。”   旁边男人一笑,“怎么,你看上了?”   看上她吗?长得艳丽、气质妩媚,确实是个勾魂的女人。不过——   “没准儿她能给我一份礼物。”   范博文若有所思地看着门外,只等那俩人的身影消失,才匆匆去赴饭局。晚上他就加了杨曦的微信,寒暄近况后,顺便提起陈漪,说觉得她很漂亮,想认识做个朋友,请杨曦帮忙牵个线。   杨曦当年跟他交情不错,得知他在一家券商公司,没了顾虑,随手组了个局。   当晚,范博文便加了陈漪的微信,陈漪欣然通过。   -   陈漪一向自负美貌,但再怎么自负也没想到,仅有两面之缘的范博文竟扬言要追她。   而且这还不是说着玩玩。   将近两个月的时间,范博文送花、送包、送衣服,甚至试图送车给她。至于他本人,七分的相貌加上九分的打扮,干净利落,有模有样的,比不上穆逸舟那种男神,却也不比杨曦差太多。甚至他比杨曦更懂女人的心,舍得花心思。   陈漪有些心动。   这个男人有钱、家底子不薄,颜值不低,身材也不错,在陈漪碰到的一众追求者中,算是居于上游的。至于感情方面,范博文倒很直白,谈恋爱嘛,在他眼里无非见色起意、日久生情,看对眼了组建新家庭,往后各玩各的也无所谓,只要彼此撑着门面,他不会亏待妻子。   坦诚得让陈漪惊讶,却也觉得有道理。   这世上确实有穆逸舟那样的男人,却如凤毛麟角,陈漪长这么大,就碰到那么一个。   却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教训惨痛。   陈漪貌美擅交际,有意识拓展出的圈子多是有钱人,会留意的男人就三类。   一种是类似韩怀公那种,偶尔会起兴致玩女人,但结婚必定找门当户对。一种是捧着颗真心,满口的深情,能力和前途却很欠缺,撑不起她想要的生活。还有一种就是范博文这样的,能给她想要的生活,只是专情这玩意,彼此心知肚明——完全看心情和缘分,谁都不能保证。   陈漪攀不上第一种,也不信第二种能真的深情不移。   就只剩最后那种,至少能保证她活得轻松。   若是错过,她没两年就得三十,未必还能钓到这种质量的。何况范博文确实很会哄她开心,成堆的礼物和甜言蜜语送过来,再冷静的人都能飘起来。   犹豫了好多天后,陈漪终于下了决心。   她答应了范博文的追求。   拿着韩怀公补贴的半年工资,陈漪也不急着找工作,先趁热恋享受生活。   童溪跟穆逸舟碰见她时,就是陈漪在跟范博文约会购物。挺高档的商场,衣服标价没低于四位数的,童溪来这边挑晚礼服,陈漪却是挽着新男友的手臂,来给衣柜挑选新宠,手里已经攒了一堆袋子,衣服裙子随心挑选。   两对人在拐角处碰见,各自顿住。   陈漪在僵硬了一秒后立刻披上战甲,笑容妩媚地跟两人打招呼。   童溪淡淡应了声,穆逸舟却没动。   他原本温和的气场在看到对方的那一瞬凝住,冷眼盯向范博文,气压骤降。   那男人也看着他,略微油腻的脸上神情冷淡。   俩人打量彼此,有积年旧怨似的,暗流涌动。 第46章   最先打破沉默的是陈漪。   她久经沙场, 剑拔弩张、笑里藏刀的场面没少见,这情况更是小case, 目光扫过两人, 然后挽紧范博文的手臂, “怎么, 都认识啊?”见那位冷脸没说话, 又笑吟吟看向穆逸舟, “真巧啊穆总, 你们也来这边逛, 这是我男朋友。”   “恭喜。”穆逸舟声音清冷。   不算友好的回应, 陈漪有点尴尬地理了理头发。   但这一声至少稍稍融化了冻住的氛围。   范博文轻咳一声, 往前伸出手, “穆逸舟, 好久不见。”   穆逸舟瞥了眼,仿佛是嫌恶地皱了皱眉,对那只伸出的手视若无睹,揽着童溪绕过两人, 目不斜视地走了。剩下范博文僵在当场, 整个人被扔到冷冻箱似的,脸色一瞬间变得难看至极,回过味时遽然扭头看向对方。   而穆逸舟已经走远了,陪童溪去看一条裙子。   认识这么多年,童溪还是头一次看到穆逸舟这样无礼,他确实曾骄傲张狂, 却从不傲慢无礼。但刚才那氛围,显然是有故事的,她挑了件长裙随手往身上比了比,说:“刚才那是谁啊?看你俩像是有深仇大恨似的。”   “确实有过节。”穆逸舟淡声。   童溪睁大了眼,随手放回长裙。   穆逸舟看她对这个店的风格不太感兴趣,于是揽着往外走,“那人叫范博文,也是C市的,高中跟我同班。后来——”他顿了下,眸色晦暗,“我妈的案子牵扯到他家,范博文那时候在国内,为了推卸他爸的责任,曾出庭做过伪证。”   “没有申请重审吗?”   “还没找全证据。”穆逸舟摇头,“我当时在国外,没参与案件审理,回国后才知道有这事。也找了律师,事情隔了好几年,很多证据已经毁了,找起来难度太大,进展特别慢。刑事案件里作伪证是会判刑的,范博文很谨慎。”   他说得轻描淡写,童溪却是心惊胆战。   ——长这么大,她连民事诉讼的案件都没沾边过。   穆逸舟没比她大几岁,却曾在生死边缘游走,在暗潮里穿行。   让人心疼。   童溪甚至没敢问另一个问题。   当时的穆逸舟身在国外,外公因突发心脏病而过世,留在C市打理一切的穆知非呢?是不知情,还是夫妻已反目成仇,没打算去惹麻烦?如果穆知非不知情,这么隐秘的事,穆逸舟又怎么知道?   她看了眼旁边神情沉郁的穆逸舟,暂时没开口,只握紧他的手。   -   迥异于穆逸舟的蛰伏,范博文在陈漪跟前是另一套说辞。   在陈漪问及两人的古怪关系时,他将责任全甩到了穆逸舟身上。   “别看穆逸舟一本正经,在公司多厉害似的,其实小肚鸡肠得很。你也看见他今天在商场那德性了,握手都不肯,整得多大仇似的。”范博文躺在沙发里,点了根烟慢慢吸,“他是我高中同学,后来因为他妈的案子,掰了。”   “不至于吧?穆逸舟他还挺……”陈漪本想说他挺公私分明,看着男朋友那脸色,却还是没敢说出口,适时折转了态度,问道:“怎么回事嘛?”   “他妈贪污、行贿,被抓了,差点连累我家。穆逸舟就为这个迁怒,记恨我呢。其实全是他妈咎由自取,案子审理得清清楚楚。”范博文眼光闪了闪,自我说服般抬高声音,“关我屁事!”   陈漪打死都没想到还有这事。   但事已至此,穆逸舟和韩怀公都成过往,她能抓紧的是这张房票。   于是安慰道:“算了,不值当生气。”   范博文瞥了她一眼,女人刚洗完澡,头发吹得半干,潮漉漉的披在肩上。她穿了件很性感的丝绸睡衣,薄薄的料子很柔顺地贴在身上,将曲线勾勒得淋漓尽致,低胸领口里风情万种。自从追求得手,这女人倒是越来越主动了。   范博文深吸了口烟,觉得时机已然成熟。   于是勾着陈漪拉进怀里,“好奇吗?穆逸舟的过去。”   陈漪还真挺好奇的。   范博文于是从头讲起,半真半假的故事,反正陈漪也无从求证,而他理所当然地成了那个为司法正义挺身而出作证,却反被穆逸舟记恨迁怒的可怜人。等案子说完,才吐了口烟,“后来就不知道他怎么样了,他那种人,应该能混得不错吧。”   “那也未必。”陈漪嗤笑了声。   也许是酸葡萄心理,也许是得不到便要毁去的潜意识作祟,当陈漪得知完美得高不可攀的穆逸舟居然有那样四分五裂的家庭时,心底竟有种得意。   于是自我安慰般的嗤笑脱口而出。   范博文立马来了精神。   “怎么说?你在韩怀公手底下一年多,应该跟穆逸舟也挺熟吧。”他抱着陈漪亲了一口,有点急欲看笑话的期待,“他在国外那两年过得怎么样?难道是碰见了麻烦?”   陈漪微微迟疑。   即使财迷心窍,她也还记得,离职时韩怀公让她签过一份保密协议。   范博文却一个劲地催她,“说说怎么了。马上就要结婚,我连房子都挑好了,就等着到时候买给你。真的,虽然穆逸舟小肚鸡肠,我还挺想知道他在国外混得怎么样。”   结婚之后就是家人,而范博文之前在券商工作,最近辞职待业,与原公司没有直接的利益冲突。   陈漪挣扎了下,没抵过男人的财□□惑,徐徐开口。   “他有过抑郁症,差点自杀。”   一句话惊得范博文差点掉了下巴,“韩怀公说的?”   “他办公室有些这种书,我打听后推测出来的。老韩嘴巴可紧了。”   陈漪一开口,便如防洪的闸门口裂出缝隙,在范博文的引导怂恿下,裂得越来越大,连同有些本该保密的经营信息和个人隐私,都在她不曾察觉时被套问出来——   比起在范博文,她的道行毕竟还有点浅。   范博文这才知道,穆逸舟曾在出国的次年休学消失,抑郁之下尝试自杀,而休学的时间,跟他家里出事的时间吻合,背后的联系不言而喻。他身上除了这个软肋,还有那个叫童溪的女人,大学初恋,分手四年却彼此执迷,是宠在心尖的白月光。   隐秘的细节越凑越多,范博文兴奋地快要颤抖。   送给新公司的大礼,斩断暗里查他的那只手,两件大事全都系在穆逸舟身上。   而陈漪给的这些消息,着实值得他投入的时间和金钱。   范博文兴奋至极,次日便托朋友找了人,去了解那种病的详情。   -   临近年底,气温已经降到最低。   A市的冬天干冷,外面连着下了整夜的雪,天仍然阴沉如堆絮,雪气笼罩着整个城市,快中午的时候都灰蒙蒙的,让人困顿万分。屋里的暖气却烧得充足,烘烘热气融化了贴在外面窗沿的雪化,加湿器里的雾凝成露,顺着玻璃窗缓缓流下。   穆逸舟躺在被窝里,睡得正熟。   他已经连着加了一周的班,且熬了两夜。   拿到pre-A轮的融资后人人振奋,工作压力也随着资金量的增长迅速攀升,年底时任务繁重,穆逸舟又组织了一次系统优化,虽然成果喜人,却也累得人仰马翻。   他凌晨时开车回来,睡到此时也还没醒。   桌上的手机嗡嗡震动,扰人清梦。   穆逸舟在梦里皱眉,伸手摸过来,睁开困顿的眼睛,是个陌生的号码。   他倒也没拒接,抬腕看了眼表,中午十二点,已经挺晚了。于是眨眨眼就坐起身,接通电话,声音仍带一点初醒的沙哑,“哪位?”   “穆逸舟。”电话那端传来陌生的男声,“我是范博文。”   这名字如一道闷雷,震得穆逸舟睡意顿消,慵懒的神情也在那一瞬间冰冻。   他没说话,眸色倏然暗沉,等那边开口。   果然范博文又出声了,“我想找你谈谈,是你关心的事,地址发你短信。”   穆逸舟冷笑了一声,没应答。   那边也像是笑,“我等你到一点,过时不候。一顿便饭而已,你不敢来?”   说完挂断了电话,随即发来条短信,是个饭店的地址。   穆逸舟沉眉看着那短信和电话号码,慢吞吞地起身洗漱。激将法对他并不管用,这么多年往返于冰火,甚至曾陷于沉渊,他已学会情绪管理,不可能被这么幼稚的一句话说动。但他确实好奇范博文这顿饭的目的,哪怕知道对方来意不善,可能设了鸿门宴。   冰凉的水流过指缝,扑在脸上,令头脑异常清醒。   穆逸舟决定去看看。   临走前将地址发给童溪,说他要去此处吃饭,没收到她的回复。   ——她今天出差,这个时候应该已经在高铁上,大概率在睡觉。   穆逸舟没再打搅,保险起见,跟韩怀公也打了个招呼。   按范博文给的地址开车过去,饭店在市郊,装修得很不错,庭院式的独栋小楼,深雪里还挺安静。穆逸舟停好车往六号楼走,路过一处寒冬溅玉的小喷泉时,迎面竟碰见个熟人——杨曦。   那次用童溪的手机通话后,两人还是头次碰见。   但硝烟未起,成败却已分明。   穆逸舟知道杨曦已退出,自诩有胸怀容纳她的朋友,遂驻足招呼,“杨总。”   “穆总,好巧。”杨曦有点意外,回头看了眼曲径通向的小楼,“来吃饭?”   “嗯,约了人。”   “那——回见。”杨曦潇洒如常,之前的心事似乎已如云烟。   穆逸舟亦笑着颔首,仍往前走。   等他走远几步,杨曦身边的朋友才笑问,“这谁啊?”   “穆逸舟,智数的副总,管技术的,据说能力很强。”   “哟,那还真是冤家路窄。”   “什么意思?”   “刚我看到范博文在里面,这不冤家路窄么。他们家跟恒创竞争,打得头破血流,如今俩高官碰见,肯定有意思。”说完了,忽然意识到似乎漏了嘴,赶紧打住。   杨曦却已听出蹊跷来了。   但这种事,若直接去问,对方肯定不招,遂漫不经心道:“怎么,范哥真去恒创了?”   一个“真”字,透露出已听到风声却不确信的态度。   朋友只当他已有内部消息,便没再隐瞒,“还能有假么。恒创花重金把他挖过去的,看重在券商的人脉,据说给了高管的待遇,合同都签了,就是没对外宣布。哎,还是该搞金融,玩钱的事情,比咱这亲力亲为的老板轻松多了。”   杨曦浑不在意地笑笑,到了车上,默默掏出手机。   虽然不知恒创是何方神圣,但既然提到竞争,想必都是一个圈的。   果然,搜索结果跳出来,做投资数据平台的公司,跟韩怀公和穆逸舟他们的路数相似。   那一瞬,杨曦脑海里嗡的一声。   他想起了陈漪。   被范博文主动找上门,然后花重金追求得手的陈漪。   杨曦一直觉得奇怪,范博文那种花花公子,钓美女很少失手且还没玩够的人,怎么会忽然改邪归正去追陈漪。如今看来,这背后未必没有别的打算——陈漪曾是韩怀公身边的人,搁在别处,这履历未必有用,但若被作为竞争对手的恒创找上……   他暗自打了个激灵。   他不想当搅祸精,更不想被人利用,糊里糊涂地卷进这种阴损的事。   但他不认识韩怀公本人,也没有穆逸舟的联系方式,唯一能转达这个消息的只有童溪。   杨曦赶紧拨童溪的电话,得到的却是冰冷的女声。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作者有话要说:  小杨总还是很有原则哒~ 第47章   范博文定的包间在阁楼顶层最里面。   穆逸舟推门进去时, 只有范博文一个人。   两面窗户的帘子都拉得严严实实,只开了顶上巨大的吊灯, 且光线调得昏昧, 像是一处暗室。正面的墙壁上是投影幕布, 白炽的光照过去, 映出一张照片, 是田瑛站在被审席上, 脸色憔悴, 神情灰败。   这张照片穆逸舟见过, 在当地新闻里。   他冷眼抬眸, 看到范博文坐在投影仪旁边, 翘着二郎腿, 冲他招了招手。   “认识吗, 穆总。”   穆逸舟盯着他,神情冷沉,范博文恍若未见,又放了一张。   还是田瑛的照片, 在监狱里拍的, 穿着囚服蹲在角落,那头长发已经剪短,手脚拘束。   “看过吗?这张。跟个死狗似的蹲号子。”   那眼神语气过于可恶,穆逸舟没做声,径直上前,一拳打在范博文脸上。   力道并不太重, 但范博文向来文弱,被打得躲闪不及,捂着脸足足愣了几秒,忽然咧开嘴笑起来,“你打我也没用,这就是现实。你母亲,在牢里,而你的外公——”他站起身,调出一张穆逸舟外公的照片,用一种近乎看戏的语气说:“瞧瞧,多可怜。”   照片里的外公躺在血泊,身体蜷缩,显得格外虚弱。   穆逸舟竟不知道,在外公过世前居然还有过这样的事!   他的瞳仁遽然缩紧,有血丝蔓延。   范博文却在旁边说风凉话,“今天请你过来,就是想让你看些照片,都是你看不到的东西,甚至不想看。但穆逸舟,即使你再光鲜得意,再功成名就,也改不掉这些事实。你母亲犯罪被抓了,你外公,啧——真可怜。”   又是一拳砸过去,力气有点失控的重。   范博文的半边脸肿起来,却没反抗。   他调出了更多照片,田瑛受审的、被审讯的、被关押的,外公出车祸的、重病的、过世的……甚至还有一段穆知非和田瑛在私下吵架的,言语如利刺,刀剑一般戳向对方。画面越来越残酷,,轻易撕裂过往。   穆逸舟面沉如水,捏紧了拳,身体微微发抖。   即使事隔数年,田瑛的事和外公的过世仍是没法触碰的伤疤。   而父母常年的冷战、吵架,更如梦魇。   原本被药物控制着平复的情绪,在范博文的刺激下渐渐失控,有一股野蛮狂躁的情绪愈来愈强烈,叫嚣冲撞着,想要冲破理智。穆逸舟清晰的记得,有一年除夕,穆知非和田瑛在连续三日的吵架后大打出手,东西砸得满地狼藉,甚至都见了血。   那时候也是这种感觉,心底的野兽横冲乱撞,他第一次爆发,吓得夫妻俩惊愕噤声。   夫妻俩并没因那个插曲和解,穆逸舟却察觉到了那头野兽的存在,极力克制。   在后来与心理医生沟通时,也明白那种躁动背后的缘由。   所幸后来他都控制得很好。   但现在,昏昧光线下,照片与视频刺激着神经,夹杂范博文的奚落嘲讽,狂躁卷土重来。   穆逸舟紧咬着槽牙,死死揽着欲图冲破束缚的野兽,也终于明白了范博文的打算。   他重重一拳砸在桌面,震得投影仪都晃了下,也稍微逼退那头野兽。   “想刺激我?”   穆逸舟眼底布着血丝,缓缓俯身,盯着半边脸红肿的范博文。   范博文呲牙笑了笑,“没错。”   “为什么?”   “有意思啊,逼得一向温文尔雅、高冷清贵的穆逸舟发狂,不是很有意思吗?”范博文笑着擦了擦嘴角的血迹,放出另外一张照片,是浑身鲜血淋漓躺在地上的外公,正面照。那是穆逸舟从没见过的情形,更不知道他远在国外时,曾发生这样的事。   血液叫嚣着冲向头顶,他极力克制。   范博文这种人,不可能为了好玩就冒险出这种狠招,就像当年出庭做伪证一样。   逼疯了他,对他有什么好处?   穆逸舟想不通,范博文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对了,还有童溪。”   他提起这个名字,穆逸舟猛然一震,便听他道:“对你最重要的,除了这老头,也就童溪了吧。她现在在哪呢?出差?不一定,一个女生独自出门,麻烦多着呢,也许会出意外,也许吸到不该吸的东西,也许会□□车。不信,你……”   他的话没说完,穆逸舟已触电似的掏出了手机。   电话拨过去,连着三通,都是那该死的女声。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穆逸舟不相信范博文真有胆量做这种事,但想到童溪可能因为他而碰见麻烦时,脑海里终是轰的炸响,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   百余公里外,童溪此刻也急得热锅蚂蚁似的。   她的这份工作时间自由,但出差也是家常便饭,年底各地都有活动,她已连着出好几趟差了。之前都顺风顺水,今天却格外倒霉,跟着人流挤过验票闸,上车找到座位后她却忽然发现,手机和身份证丢了!   候车时她还查过资料,结果这么小会儿功夫,竟然就丢了?   童溪回想这一路,没什么头绪,车站这么大的客流量,她赶时间,也没法去捉小偷。   真够倒霉的!   童溪暗自生了会儿闷气,也只能先到目的地,赶着将事情办完,再挨个补办了——好在已经约好了接站的事,丢了手机影响不大。她这样自我安慰着,翻出书平复情绪,渐渐的又觉得不对劲。   高铁站治安很好,怎么会在上车时有人偷东西?   偷手机就算了,还偷身份证?   童溪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而后有种不安的情绪蔓延,这种情绪越来越强烈,以至于最后成了恐慌。   她怕家里或朋友有事,借了乘客的手机试着登陆微信。   该死的是换手机登陆要验证,她的手机却已经丢了,收不到验证短信。由于手机便利、手机号常换,她除了几年前背过的爸妈的手机号外,甚至不记得任何人的联系方式。   于是给家里打个电话,得知二老无事,松了口气。   但心底仍然恐慌,深呼吸都不管用。   童溪原本的计划是,下车后直接跟对方安排的人一起去基层采访。但现在她不得不考虑改行程——如果按原计划,她的车程加上实地看演出、采访时间,结束后最早也得下午六点,那会儿营业厅早就关门了,她难道还要失联一个晚上?   而且她没有身份证,也没办法补卡。   童溪简直头大,想了想,忽然福至心灵,借手机登陆网页版邮箱。   邮箱里联系人齐全,童溪找了巫文静,然后祈祷她能早点看到邮件。   十几分钟后,巫文静的电话拨了过来,嘲笑她的马虎。   火车已经快到站了,童溪没空跟她斗嘴,只说手机和身份证丢了很麻烦,请她帮忙去营业厅办张卡,再找个备用机。巫文静手里有她的身份证扫描文件,童溪交代了最后几次通话的情况,因车快到站了,便留给她下一个联系人的号码。   ——接站人的手机号在电脑文件里,谢天谢地!   如此一番折腾,童溪道谢说得嘴都酸了,好在一切顺利。   巫文静搞定电话卡后,很快就拨了这边接站人的号码,童溪接过电话,如逢大赦。   “怎么样,有重要消息没?”   “就……验证短信,还有,我擦……”巫文静语气震惊,“十几个未接电话!!”   “号码发到我微信。”童溪揉了揉脑袋,站在火车站外的专卖店,手里捧着刚买来的手机,蹭着接站人的热点,“我马上登陆微信,你给我念一下验证码哈。”   等两边合力通过微信的验证,手机开始不断震动。   她看了眼,穆逸舟说他要去吃饭,跟范博文一起。   杨曦轰炸了一堆消息,问她玩什么消失,赶紧出来营业。   其他的都是小事。   童溪回拨穆逸舟的微信语音电话,没反应,打手机,关机的。她更加不安,拨了杨曦的倒是顺利接通了,那位数落几句,随后说有个叫范博文的去了恒创,且追了陈漪,让她提醒穆逸舟一声,那位肯定知道是怎么回事。   童溪很感谢,迅速挂断,联系不上穆逸舟,想了想,拨韩怀公的微信语音。   韩怀公很快接了。   童溪直觉今天的事大有蹊跷,也知道韩怀公跟穆逸舟的关系很铁,立刻转达了杨曦的提醒。   韩怀公的语气明显震惊,“范博文要去恒创?”   “对,据说合同都签了。他今天约穆逸舟吃饭,我怕出事,可穆逸舟电话关机。”童溪说着说着,紧张得有点想哭,“韩总,你能不能……”   “我去看看!”   “那我发地址给你!”   “不用,穆逸舟做事很谨慎,也给我发了地址。我马上过去,别担心。”   韩怀公毕竟年长,有底气有阅历,处变不惊的沉稳态度传过来,也让童溪渐渐冷静。   担忧无用,有韩怀公在,她可以稍稍放心。穆逸舟和工作都很重要,童溪想了想,努力平复情绪,问接站的美女,“演出来不及看了,我们先去采访,完了马上回来,最早能几点回到这里?”   “不看演出先采访的话……不到5点?”   “好。”童溪看了眼车票,买了张5点15回A市的票,然后赶紧驱车出发,途中拜托那位美女录下今晚的演出,回头再谢。她这一趟丢手机、丢身份证,着急得大冬天额头出汗,显然是有大事。   且没了身份证,住宿也不方便,不宜耽误到太晚。   那美女很热心地答应了,带她速去速回。 第48章   此刻的穆逸舟, 神情却阴沉得如同腊月寒冰。   在联系不到童溪后,穆逸舟脑海中轰然, 前所未有的恐惧, 下意识扯着范博文逼问。   范博文趁机纠缠, 当场摔坏了手机。   随后发生的事, 几乎击溃乱穆逸舟的理智——范博文被逼得扛不住后, 从角落里拿出手机, 给他看了几张照片, 是别人传过来的。照片里光线很暗, 有血的痕迹, 正中间的那张脸却熟悉万分, 是童溪被人绑在柱子上, 似乎昏迷着, 柱子上有血迹,周围是凌乱的工具。   那一瞬,穆逸舟差点崩溃。   但当范博文洋洋自得地拿出随后几张照片,意图乘胜追击刺激得他失控时, 穆逸舟反而渐渐镇定了点。   如同致命的一锤砸在头上, 他咬紧牙关扛了过去,后面的便不足以令他立即毙命。   穆逸舟很快发现,那几张图片虽然拍得很逼真,但感觉却不太对劲。   是童溪的眉眼五官没错,但神情有点僵硬。   他熟悉童溪的一切,知道她所有的模样, 哪怕细微的动作神情都是独特的。   照片里这个人似乎是她,却又不像。   穆逸舟大学时主修数学,也拿了计算机的双学位,此后读硕士、实习、工作,都与技术息息相关。师长、同学、朋友里不乏技术大牛,他也清楚很多前沿技术和实践的进展,譬如人脸侦测、识别与替换,效果很逼真,他有个在人工智能领域的同学就在搞这个。   事实上,电影中早已有过运用的先例。   但由于算法非常复杂,想完成运动状态下的实时替换需要大量复杂的计算,大多数时候用在一些相对静止的环境,比如照片。   如同范博文此刻展示给他看的。   照片里昏暗、杂乱,但都只露了童溪的脸和后面的人影,全是刻意拍得有点模糊的静照。   穆逸舟几乎是用了所有的力气,压制住心头的狂躁、担忧、恐惧与愤怒。   他赤红着眼睛,语气森然,“就没拍一段视频?”   范博文愣住了,看神经病似的盯着他。   女朋友被人绑架了危在旦夕,穆逸舟竟想要看视频?有病吧!   但这个突如其来的诡异问题,却也打乱了他的节奏。视频替换的要价太过高昂,且费时间、效果不保证,一时半刻还真拿不出来。他即将得胜的紧要关头,哪能分神去搞这种事?遂冷笑着拿开手机,往后退了两步重整气势,“神经病!”   穆逸舟嗤嗤地笑了两声,却听得人毛骨悚然。   范博文觉得这已是发疯的前兆了,使出最后的力气去刺激他——   “想看视频?怎样的视频?要不我让人扒了她的衣服,给你看看视频……”肮脏的言语还没说完,对面穆逸舟已一拳砸过来,打得他牙齿差点脱臼,身体也被这股大力冲撞着,撞在墙上。   头晕目眩,满嘴鲜血,范博文却笑得更猖狂,等眼前这头疯虎彻底崩溃。   穆逸舟确实濒临崩溃,但多半是因为愤怒。   在范博文含糊推开的那一瞬,他就已肯定了猜测。倘若对方真的胆大包天,绑架了童溪,发个小视频有什么难?何况,那连着五六张的照片里露的都是童溪的脸,衣服都没露一星半点,是一时间没找到一样的衣服,怕露馅吧?   色厉内荏的王八蛋,还敢说那些污言秽语!   穆逸舟目光阴郁,一脚踢在他的腰肋。   范博文看情况不对,没敢躺着挨揍,爬起来便往别处躲,却又没舍得出门——重金收买之下,门已从外面悄然反锁了,防止穆逸舟中途逃走。而他,更舍不得在这种时候出岔子,功败垂成。   于是绕圈躲闪,不忘调出种种刺目的照片,冲击穆逸舟的神经。   穆逸舟手背青筋乱鼓,眼底血红。   重重刺激下,他竭尽所能,也只能控制着不去发疯,但情绪如同被点燃的烈火,范博文不断煽风点火,他哪能熄得下去。耳朵里听到的是对方极近刻薄的污言秽语,脑海里翻腾的、眼睛能看到的,是母亲在狱中的情形,外公被人撞到重伤,浑身是血、奄奄一息的样子。   他知道该冷静,但冷静又何其困难。   那是他隐藏着不肯示人的过去,却被对方拿来肆意践踏侮辱。   而他的脑海像是过于灵活的机械忽然失控那样,几乎不受理智的牵制。   甚至还有别的。   这座幽暗的包间里,似乎有东西在刺激他的神经。   穆逸舟没打算夺路而逃,追着范博文,用拳脚驱赶那头几乎苏醒的野兽。   范博文仍在挑衅,“打啊,你今天打我到多严重,就得吃多少年牢饭!哈,A大的高材生,资本圈的新宠,因为发疯打人进了监狱,这个新闻放到圈子里够不够大?也许会比当时的田瑛还风光!到时候所有都会知道,你妈他妈的是贪污犯!你呢——哈,自杀,发疯,一个藏在人群里的神经病!你的同事,你的女人,都会看到你疯子一样的照片。疯子!”   “砰”的一声,穆逸舟跳上圆桌,跃过半个包间,一脚踢在他胸口。   范博文踉跄退了几步,那位站稳后,迅速扑了过来。   双目赤红,额头青筋暴起,但神情却如沸腾的潭水竭力平复。   “吃牢饭的滋味,你很想尝?”穆逸舟嘶哑着声音,神情阴森。   范博文这辈子还没做过这么冒险的事,被打得鼻青脸肿,看着那恶鬼似的眼神,打个寒噤。   但就差一步之遥了。   一步之遥,就能功成身退,抹净痕迹,如同他当初冒险做伪证那样。   范博文嘴角殷红,呲牙笑看着他,“我不用尝,我经常去看你妈吃牢饭……”   话音未落,门外忽然传来嘈杂的人声,随着“砰”的一声巨响,紧闭的门被人踢开。   韩怀公率先冲进来,然后看到了黑暗角落里的两人。   -   韩怀公发誓,他这辈子看过风浪无数,但在看到眼前那场景时,也吓得心惊肉跳。   他不是没见过穆逸舟的另一面。   在刚遇到时,那个人消沉抑郁,跟叱咤职场的穆逸舟完全不像一个人。   但那时候穆逸舟并没有攻击性。   此刻,那个清冷如玉的男人却像头疯虎似的扼着范博文的脖子,双目赤红,神情阴森又狰狞。房间里灯光昏暗,韩怀公那一瞬所想的,是穆逸舟会不会已经被刺激到崩溃,他快步跑过去,叫了声“穆逸舟”。   蹲在地上的男人静了两秒才开口,“老韩?”   “你……”   “还好。”穆逸舟声音嘶哑,知道他所担忧的,缓缓站起身,“你怎么来了?”   他的眼底仍然猩红,但刚才那瞬间的恐怖气势却也慢慢收敛,只是情绪仍然激烈,握成拳的双手青筋分明,甚至微微颤抖,显然是极力克制平复。   韩怀公伸手搭在他的肩上。   “童溪说有急事,让我来看看。”   “她——”   “她没事。”韩怀公赶紧安抚,“说是被人偷了手机和身份证,晚点会买车票回来。放心,人都好着呢。”说话之间,瞥见墙上的投影,猜出那人是谁后,随手关了投影仪,然后问:“这里呢,你打算怎么处理?”   “报警。”穆逸舟沉声。   蜷缩在地的范博文没料到会有人闯入,明显愣了下,骇然抬头。   -   警察来得很快,带走了在场所有人,包括那位擅自在门外上锁的经理。   每个人被带走后单独交代,韩怀公留心,提醒警方留意搜查那个包厢,尤其是投影仪里的东西,千万不能落了。   随后便是漫长的问话,事情也渐渐明晰。   范博文设局,串通饭店经理,试图对穆逸舟造成巨大的精神伤害,而据医生检测,穆逸舟当时的各项检查结果确实与平时迥异,已经超过躁动的水平。投影仪里的内容、范博文手机里的内容、穆逸舟曾经的病史,皆可印证。   最重要的是,在包间里搜出了一些药粉,虽然量不是很大,吸进去却也能刺激得人躁动。   对于有双相情感障碍的患者而言,更该避而远之。   范博文却在包间里撒了许多,他的手提包里还有残留的包装。   这能为穆逸舟打伤对方的罪轻辩护出力不少。   韩怀公暗自松了口气。   等童溪闻讯赶过去时,已是夜里八点多,事情却还没彻底结束。   韩怀公已然脱身,在外面等人。   见到童溪,他微笑着起身,“这么快就回了。”   “穆逸舟怎么样?”童溪跑得气喘吁吁,一颗心砰砰直跳。   在回A市的路上,她收到了韩怀公的微信,说穆逸舟没事,只是跟人打了个架,要去警局做个笔录,晚上就能回家。童溪哪里放心?穆逸舟向来冷静克制,上回听他学散打都够让人意外的,怎会平白无故跟人打架?   童溪到站后打车回家扔了行李,换上电话卡便直奔警局,这期间穆逸舟的电话始终关机。   直到看见韩怀公那一切尽在掌握中的样子,她才稍微放心。   “真的没事?”   “精神有点波动,现在应该恢复了。他打的范博文,自己没受伤。”   范博文,又是那个人渣!   童溪心中暗恨,碍着是在警局,没敢乱说话,只是担心穆逸舟,时不时往里探头找人。   到十点多,穆逸舟总算出来了。   颀长挺拔的身姿在这样的折腾下微微塌陷,他的脸色格外苍白,眼神都比平时黯淡许多。修身的灰色风衣上有残留的血迹,他紧抿着唇,眉头紧锁,整个人像是头沉默的兽,全无平常的高冷沉稳。   若只是精神波动,哪会让他变成这样。   失联的半天里,他应该是经受了巨大的折磨吧。   童溪鼻头酸得厉害,抬脚便朝他走过去。   穆逸舟双臂张开,在她贴向怀里的时候,紧紧抱住。像是暗夜海浪里翻覆挣扎的孤舟,终于停靠到让他心安的岛屿。   怀里抱着她,便无可畏惧。   作者有话要说:  媳妇儿来了~! 第49章   事情始末都已交代清楚, 穆逸舟除了有原因的打人外并没有其他过错,如何判定过失的轻重也不是此刻就要定论的。有韩怀公在, 事情也比较好办, 一伙人出了警局, 韩怀公带的帮手各回各家, 老韩亲自开车, 带俩人去吃夜宵。   深冬的夜晚很冷, 路旁霓虹闪烁, 城市不夜。   穆逸舟从警局出来后便惜字如金, 安抚童溪后, 暂时没多提包间里的情况。   童溪也没急着问。   人没事就好, 至于别的, 等他情绪恢复了再说不迟。   倒是穆逸舟心怀疑惑, “范博文交代了吗?”   “不清楚。”韩怀公还没那么神通广大的本领,看了眼后视镜,“该交代什么?”   “为何逼我。”   使出那样下作的手段,不惜冒着大风险自陷险境, 穆逸舟实在想不通对方的动机。   韩怀公却已理清楚了——   “今天下午童溪找我时说了件事。据说范博文要去恒创, 给的高管职位,合同也签了,就差入职公布。”他冷笑了声,神情沉厉,“恒创一直想搞垮我们,上次攻击服务器就是他们在背后推。而你是咱们公司的技术顶梁柱, 比安全系统还重要。”   他徐徐说着,穆逸舟的神情也慢慢凝重。   “范博文追到了陈漪,应该是打探到了你的事。如果他今天得手,公司的技术组就得瘫痪,没几个月缓不过来,而且也会让资方怀疑,对公司丧失信心。这种时候半个月都能定生死,何况半年,到时候咱们辛苦拿下的市场就得拱手让人。”   “要不是童溪的那消息,我们都以为你俩只是私事的过节,哪会想到这么恶毒的伤害。范博文肯定想好了得手后怎么撇清,到那地步,咱们都很被动。”   “好在你够强大,没让他得逞。”   韩怀公说完,咬牙沉声道:“看着吧,最后会是谁死得难看!”   穆逸舟沉眉颔首,“他这也算是给恒创自掘坟墓了。”   “多行不义!”韩怀公冷哼。   这样的事自然有韩怀公处理,这位爷长这么大,还没放任谁这样骑到头上撒尿过。   穆逸舟对搭档放心得很。   此刻,他关心的还有其他。   并肩而坐后十指交扣,从上车到现在,穆逸舟一直没松开童溪的手。极度的精神刺激跌宕后,他有点疲惫,微微往她身上靠了靠,“范博文去恒创的消息,你是怎么知道的?”   “杨曦说的。”童溪轻声。   “他也是今天才听人说范博文要去恒创,怕背后有隐情,让我提醒你。”   穆逸舟微诧。   在暗处帮忙扭转了局面的,竟然是他吗?   -   吃完宵夜回到住处,已经是夜里一点。   中间巫文静来了电话,问童溪忙着赶回来是不是出了大事,童溪没敢说恒创的事,只说穆逸舟身体抱恙,她今晚留着照顾,不回去了。   折腾了一整天,俩人都很累。   好在有童溪陪着,穆逸舟暂时不去想别的,安心睡了一晚。   次日清晨精力恢复,才趁着早饭时间说起昨天的情况。原本躁动的情绪早已恢复得沉静如水,穆逸舟再提起来时,神情平静,将范博文的所作所为简短说了,抬眼觑她,“幸亏你搬了老韩当救兵,我当时……冷静与理智欠缺。”   “谁都受不住那种刺激。换成是我的话,早就崩溃了,你的自制力很强大。”   “是吗?”   “真的。”童溪点头,清澈的眼神带着点笑意,“波幅比别人大,承受能力也更强。那种时候还能分析出照片作假,可见理智胜于一切。我粥哥不就是这样的嘛,能上刀山打虎,也能下火海擒龙。”   穆逸舟被她逗笑,给她续了半碗粥。   表白之前,他所顾虑、所担心的,就是这种病或许会在强烈的刺激下发作,连累童溪。   但诚如心理医生说,她也许愿意陪他共度。而他要做的就是理智与自控,然后爱护她、宠着她,不辜负彼此的执拗。   百年匆匆,三十年都走过来了,余生有她,又有何惧?   穆逸舟笑觑着他,眉眼被晨光染得温柔,“回头咱们请杨曦吃顿饭吧,这次多亏他帮忙。”   “行啊。对了,范博文的事打算怎么处理?”   “不着急。”穆逸舟显然已有了打算,“光把他送进监狱,未免浪费,他不是签好了合同,马上要去恒创吗,到时候起诉恒创的高管,拉着公司下水,才不枉费他的处心积虑。”   多行不义必自毙,适用于范博文,也适用于屡屡暗中使坏的恒创。   -   请杨曦吃饭的事安排在了周末。   一家评价很高的淮扬菜馆,装修很有格调,陈设精致又宽敞,绿植屏风掩着的包间里清净雅致,古筝如流水声淙淙入耳,窗外的露天阳台上绿竹森森。包间很宽敞,餐桌旁是沙发茶桌,摆了套茶具,供人休息。   童溪专门找石琳打听的,说杨曦最爱淮扬味儿。   她和穆逸舟开车过去,时间预算得宽裕,早到了半小时,先坐着喝茶。   两杯茶喝完,杨曦也来了,比约的早十分钟。   白净帅气的小杨总,虽然挑着自家公司的大梁,却仍有点玩世不恭的模样,头发打理得精神利落,脱去大衣,里面是件浅灰色的衬衫,领口半敞,带几分散漫。   还没开始上菜,三人在沙发休息,他也没客气,接过穆逸舟递来的茶戳了一口。   “啧,所以今天是谁请客?穆总还是童小溪?”   “我的钱都归她管。”穆逸舟答得认真。   杨曦堂而皇之地翻了个白眼,“这是请人吃饭,还是请人吃狗粮呢。”   穆逸舟一笑,先举起茶杯,“其实是为谢你。”   杨曦挑了挑眉,以茶代酒碰了下,一饮而尽。   饭菜陆续端上桌,生煎包、凤凰豆腐、酒香肉……菜色都很精致,三人入座,杨曦那根吃惯了地道淮扬菜的舌头很挑剔,尝了几样赞不绝口。   闲聊的间隙里他也解释了下,说他当时不知道范博文跟恒创的猫腻,以为就是普通的见色起意,因为以前有交情才组局给他和陈漪牵了个线。没想到范博文一肚子坏水,竟然搞出这种事,还请穆逸舟别介意。   穆逸舟哪能介意?   交友牵线是人之常情,杨曦能不计前嫌给他这消息,足可见其胸怀。   童溪在旁看他俩推杯换盏,深觉世事奇妙。   快吃完的时候,童溪去洗剥虾的手。   俩男人对坐,气氛稍有变化。   杨曦打量着穆逸舟,那位也打量她。而后,杨曦先举杯,“祝早点结成眷侣吧,好好对她。”   “多谢,也祝杨总早点碰见合心意的。”   “承你吉言。”   瓷杯轻撞,旧事已往,两个男人心照不宣。   -   风波过后很快就是新年。   起诉范博文并拉恒创下水,顺便追究陈漪是否有泄密行为的事,韩怀公已经安排了法务去筹备,穆逸舟最近专心扑在工作,下班之后却在打别的主意。   水到渠成的复合,在那个坦诚旧事的暗夜,纠缠里品过彼此每一寸的体温。   穆逸舟这么多年禁欲自持,尝过滋味后时常贪恋。   他劝过童溪好几次,想让她搬来同住。童溪却放心不下巫文静,愣是要等她的事解决了再搬去同居。   穆逸舟对此很无奈,只好循序渐进。   新年夜是周六,于是周五晚上便成了公司各部门聚餐的绝佳时间,童溪的报社的同事吃饭,穆逸舟跟公司的战友们聚餐,巫文静也正跟同事们一起辞别旧岁。   过去的这一年五味杂陈。   七年的努力后从A大毕业,顺利入职新公司,跟同事上司都处得不错,生活上有朋友陪伴鼓励,就连最让人头疼的租房之事也顺心无比。但也有不容易,譬如榛子——从青涩的校园恋爱到谈婚论嫁,两人都在成长,也更加成熟。   但结婚这件事竟然成了道坎。   吵架过后,虽然榛子时常来找她,但症结没解决,巫文静始终都没妥协。   此刻围坐在饭桌,同事们喜气洋洋地说着去年的成就,聊着来年的筹划,巫文静身处其中,不时参与几句。但心底里却是沉甸甸的,因榛子刚给她发了条微信,说他的成长环境跟她不太一样,从小就是大家族的观念,做不到那么利落地划清界限,需要时间考虑和解决。   巫文静不确定他能否解决,也不知时间是多久。   她想过为感情退让,但理智不允许她的妥协突破底线。   这是种痛苦的选择,对双方都是。   微信里还有童溪发来的消息,是报社的同事在说单口相声,很有趣。   这世间的悲喜其实并不相通,快乐与悲伤也许只隔着半尺之遥,亦如此刻的她,明明惦记着榛子的事心情低落,还得在这觥筹交错中强颜欢笑,对未来期待又担忧。但成年之后,不就是如此么。   巫文静举杯,将红色的酒液喝尽。   涩味在舌根蔓延。   手机又震动了下,出乎意料地,竟是穆逸舟发来的。   他想要童溪手指的尺寸,但不想让童溪察觉,因此求助巫文静,希望她能帮忙。   这位大神倒难得求人。   巫文静看着微信里穆逸舟难得发的卑微表情,不由失笑。要手指尺寸必定是为了做戒指,穆逸舟偷偷摸摸地准备,是想跟童溪求婚吧?   原以为俩人要相忘江湖,却原来兜兜转转,还是能走向彼此。   真好。 第50章   拿到童溪的手指尺寸, 对巫文静来说根本不是难事。   骗到数据并发给穆逸舟后,俩人躺在沙发上闲聊。   这已经是种习惯。毕业工作后各自忙碌, 哪怕住在一起几乎能天天见面, 晚上要么童溪忙着码字, 要么巫文静忙着加班, 反而不像在学校时那样时间充裕, 够俩人头对头地侃天侃地。于是两人有意地每周抽出一个夜晚, 吃零食刷剧扯淡发呆。   暖气烘得屋里干燥, 香薰加湿器缓缓吐着白雾, 雾气弥漫向周围茂盛的水培绿植。   童溪挽着袖子, 正修剪花枝。   养花的习惯在学校时就已经养成了, 细小的美好总能给生活增添乐趣, 工作之后这习惯没改, 卧室床头和客厅里鲜花不断,只要回家,即使再忙,她都能腾出十几分钟打理。   巫文静没这样细致的耐心, 更乐意放松休息会儿, 吃个冰激凌去燥。   “明晚新年,打算干嘛?”她懒洋洋地问。   “去参加师门聚会啊。以前都是过完元旦再组织大聚会,但今年老师出国赶时间,所以提前了。到时候一起吃饭唱歌,回来肯定也过新年了。你呢?要不要我……”   “算了。”巫文静知道她的打算,“还是乖乖去师门聚会吧。”   “也可以翘的, 二三十号人呢,不差我一个。缺了这次,回头再单独约呗,反正都方便。”   “可别,你翘了无所谓,穆逸舟可不行。”   童溪耸了耸肩,“咱一起呗,当初我不也跟着你和榛子混么,狗粮吃得心满意足。”   人生在世,谁还没个单身的时候呢。   巫文静失笑,“我毕业论文答辩请了你导,记得吧?那天晚上吃饭,他还问呢,说你怎么还不找男朋友。穆逸舟那个逼格,你不趁这次机会带过去露脸,难道等明年再介绍给大家?行了——我明晚在家看小鲜肉,哪儿都不去!”   “确定不用我陪?”   巫文静爽快地摇了摇头,片刻后,又低声说:“其实我想等等看。”   “等榛子?”   “嗯,看他还有没有良心。新年夜他要忍心丢下我一个人,那就……哼。”   所以嘴上说着分开了各自冷静,心里还是彼此牵挂着的。   童溪莞尔,将花都插好了,摆到她面前。   “放心,是你的,终究会是你的。榛子跟咱们岁数差不多,没比咱们成熟多少,得慢慢来,别太苛求。”   -   新年夜的聚会上,童溪带着穆逸舟出席时,果真艳惊四座。   他向来都有这样的本事,只要愿意,轻易就能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自家学生有了着落,年过半百的老教授也很欣慰,叮嘱俩人要好好相处,争取早点成家立业,没比家长少操心。师门的兄弟姐妹也轮番祝福,借着新年热闹的氛围,没少灌穆逸舟酒。   好在学校的氛围终究与职场不同,大家都手下留情。   于是吃完饭唱歌的间隙里,俩人还溜出去到湖边逛了一圈。   过完新年,童溪碰见了件大喜事——   她去年完结的一篇文成绩很棒,在几番联系商谈后,成功卖了项版权。   这当然是让人高兴的,不止因为那相当于她几年工资的版权金,更因为对她的肯定。从最初苦闷无处排解时提笔,写出青涩简单的故事,到后来不断磨练,故事越来越有趣,每点进步都让人满足。   童溪也很期待,希望她脑海中的那些故事能演绎到另一个平台。   但喜事之外也有不如意。   比如之前韩怀公提醒过的那位被陈漪搭上的陈芳。   算上实习和工作的这半年,童溪在报社里待的时间不算短,跟每个人也都认识,工作上配合得都不错。但这位陈芳,也不知是真受了陈漪的蛊惑,还是纯粹俩人的气场脾气不对付,对童溪的态度总有点奇怪。   倒不是完全是工作上的问题。   毕竟童溪是主编、副主编都器重的人,A大硕士的学历摆在报社足够显眼,有成绩也会做事,实习生涯里避开过不少暗坑。之前童溪被提醒后留意细节,陈芳被点破两次,工作上倒没捣乱,免得搬石砸脚。   但私底下却是另一回事。   童溪原本还不知道,傍晚跟一位交情很好的同事吃饭时,那位提醒说,陈芳私下里对她有不少意见,而且在小圈子里抱怨过几次。   童溪工作之外要码字,没那么多闲时间去参加所谓的小圈子,对此竟毫不知情。   生气是很自然的。   平白无故被人在背后说三道四,谁乐意?   但若要计较这种捕风捉影的事,其实又不值得,浪费时间精力。   童溪有点郁闷,想着约穆逸舟晚上去吃宵夜。   电话才拨出去,门铃忽然响起,她诧异地过去瞄了一眼,门外站着的人眉目清隽,不是穆逸舟是谁?赶紧掐断电话开了门,男人的身姿如孤松岩岩,手里拎着两个袋子,说:“刚才去超市,顺便买了点水果给你。”   见童溪一脸傻笑,疑惑地摸了摸脸,“怎么了?”   “没什么。”童溪抿着笑,请他进门。   就是觉得她一想到他,他就出现了,还挺开心的。   穆逸舟径直进厨房洗水果,把这儿当他家似的不客气,“刚打电话给我,想我啦?”   “算是吧。”童溪站在旁边,摘了粒葡萄,送到嘴边之前见穆逸舟的眼神瞥过来,有点不忍心,就先喂给辛苦跑腿的他,然后说:“就是跟同事嘛,有点不开心,想约你晚点一起吃宵夜。”   穆逸舟动作微顿,“怎么了?”   童溪咬着葡萄,将陈芳的事简单说清楚。   “……其实细想也没什么,我又不是人民币,人家看不惯我很正常。小圈子里说别人的坏话,是人品问题。反正工作上她不敢跟我使绊子,上次有人耍心眼被怼,现在老实着呢。”   “工作上不吃亏就行。”穆逸舟勾唇。   管过社团也管过学工,这种事他早已领教过,只淡然抬眉。   “你要是留心打听关于你们常主编和副主编石琳的事,会发现也有人在私下里议论他们,话也未必好听,他们放在心上了吗?木秀于林,自然会招来更多关注,不值得浪费精力。”他啧地一声,叹道:“还是你那同事太闲,换成我们这种,工作都做不完,哪有空管别人的长短。”   童溪明白他的意思,点了点头。   穆逸舟又笑觑,“或者——”   “嗯?”   “不喜欢这氛围也可以辞职,反正你不靠这个生活,我也养得起你。”   他靠着门框,手里端一盘水果,眉峰微挑,有那么点一切尽在掌握中的霸道姿态。   童溪失笑,“才不辞职!喜欢非遗才去做的,其他的算什么呀。”   “这就对了。”   童溪郁闷的心情被他治愈,一块儿去客厅磕水果,但心底里似乎还有另一种惘然。   她也终于摸清了那是什么。   “慢慢发现成人的世界有很多鸡零狗碎,以前在学校感受还没那么深。”   “那——不如去体验下简单的世界?”   童溪一头雾水,“哪里啊?”   “迪士尼。”   这个提议太出乎所料,童溪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她盯着穆逸舟,脸上笑意越来越浓,“穆总,你不觉得……在商场征战,天天跟资本圈和技术圈大佬们混在一起的你,去迪士尼游乐园会有点违和吗?”   “恋爱使人幼稚。”穆逸舟答得淡定。   童溪服气,五体投地。   -   这趟看似幼稚的游玩,却成了童溪新年遇见的另一大惊喜。   原本她以为,以穆逸舟如今深沉内敛的性格,到迪士尼玩只会随便说说,谁知道那位竟真的带她去玩了。临走前穆逸舟还找旅游小达人陆佳欣要了攻略,大致规划时间路线后,住在最近的迪士尼酒店,清晨入园。   直到入园之前,童溪还觉得很违和。   想象穆逸舟这种气场强大、性格高冷的人,拿着玩具枪跟小朋友一起玩巴斯光年星际营救,坐在矮人矿山车上听周围人尖叫的场景……   画面很美,但童溪脑补不到他的表情。   她甚至有点期待。   然而到了现场,这一切都迎刃而解。   游乐园这种地方似乎有神奇的魔力,抛去那层成熟高冷的皮,穆逸舟仍是曾经的少年、儿童,童溪亦然。没了工作生活里期望与压力的杂念,一点点快乐都能让人满足,更何况这座乐园里能带给人的快乐,根本不止一点点。   排队占了很多时间,但玩乐项目却很有趣味。   海盗船浮出水面的那一瞬,童溪惊叹于视觉效果的强大,亦汗颜于自己的盲目。   这种项目,再玩两三遍她都愿意!   尤其身边还有穆逸舟牵着她的手。   就是排队时间太长,以后还是该去游客少的地方,她默默地规划。   从太阳初升到日落西山,整整一天的时间泡在园里,仍觉得不够。最后一个项目结束时已经是夜晚,身体有点疲惫,但心里却无比快乐,城堡那里有烟花灯光的表演,穆逸舟牵着她站在外围看。   欢呼惊叹声此起彼伏,烟花点亮城堡上方的夜空。   夜晚气温有点低,童溪却不觉得冷,侧头瞥过去,穆逸舟的轮廓被灯光笼得柔和,常年堆在眼底的清冷不知所踪,唇角噙着笑,显然也挺喜欢这种氛围。他应该很久没有过这样心无旁骛的快乐了,她也是。   童溪踮起脚尖,亲上他的侧脸。   穆逸舟有点诧异地看向她。   童溪搂住他的脖子趴在他胸膛,眼底的笑意映着浪漫灯光。   “粥哥,忽然觉得我好幸福。” 第51章   从海市回来后, 童溪像是重新被打了鸡血,工作和业余都精神奕奕。   巫文静总觉得俩人在海市的夜晚发生了什么, 但她没好意思问, 只能八卦地暗笑。   周六的夜晚, 穆逸舟组了个小小的饭局, 请一堆人聚餐。童溪事先不知情, 以为只是俩人单独吃饭, 被穆逸舟开车带过去, 才知道他还叫了好几个朋友, 她有点意外, “干嘛突然请客?”   “想请就请, 还需要理由?”   穆逸舟淡声, 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   见童溪意思不信, 便笑着解释,“新年还没聚过,一起吃个饭散散心,不挺好么。”   “是挺好的, 不然得等过完年了。”童溪颔首。   读大学的时候, 穆逸舟是社团骨干,经常会没事了约朋友们吃饭打牌,只是后来出了事,才会消沉失联,淡出别人的视线。如今他渐渐恢复从前的模样,愿意多花时间出来消遣, 童溪自然乐意。   服务生迎两人进去,是个轰趴馆。   跟上次给穆逸舟过生日的那家相似,不过更简洁清净一些。   俩人到得最早,没一会儿,就见窦萌拉着王子鹤来了,再然后是韩怀公带着之前一起露营过的周音,社团里的两位老朋友,还有跟巫文静和童溪关系很好的两位留在A市的同学。   这阵容有点奇怪,但来客似乎没觉得古怪。   彼此认识后,开始吃饭。   穆逸舟消失数年,稳控全场的技艺却没生疏,加上窦萌性格活泼,巫文静也认识在场几乎所有人,整顿饭吃得很愉快。结束后去唱歌,窦萌跟巫文静实力卖唱,拉着童溪唱串烧,搞得气氛很high。   童溪也头一次发现,原来韩怀公也是个低音炮。   上次给穆逸舟过生日时,他在那儿装老大,没怎么唱歌发挥,这回没包袱在身,两首情歌唱下来,成功将气氛从热烈变为深情。   随后,穆逸舟接过话筒。   前奏一响,童溪就愣住了——   显示屏里没有MV,没有歌词,而是一段剪辑好的视屏。   视屏的最初是自驾游时窦萌拍的那张,她和穆逸舟携手立在风里,昏暗光线配上音乐,更有地老天荒之感。随后是更多的照片,不少都出自协会周年特辑的U盘,年少的她青涩而安静,穆逸舟则张扬耀眼,忘了是哪个活动,她蹲在草地上整理资料,目光不经意间瞥向穆逸舟,唇角忍不住翘起。   原以为心事藏得隐秘,原来那么早就被人偷拍到了相机里。   而后,他们的距离慢慢靠近。   从最初的各自偷瞥,到后来单独的笑闹、合照。   穆逸舟也不知是从哪里找来的,很多照片她都没见过。   而他低醇的歌声响在包间,如大提琴娓娓动人。   这一阶段的照片定格在穆逸舟毕业时俩人在礼堂前的合照,音乐折转低徊,她和穆逸舟天各一方,直到去年冬天社团聚会,合照里隔着陈博和钟原他们,物是人非。   童溪记得当时的心情,眼角有些湿润。   低徊如思念的曲调过后,音乐却渐渐轻松起来,而后是竹里、雾灵山、社团庆典、自驾游、迪士尼,照片里她跟穆逸舟的距离愈来愈近,笑容愈来愈轻松,而穆逸舟身上的那股清冷沉郁也慢慢消散。   最后一帧画面是迪士尼的烟火。   没有人物在内,但童溪记得那场景,她的双臂环在穆逸舟脖颈,说她觉得很幸福。   歌声停顿,音乐渐消,童溪强压情绪,瞥着穆逸舟,想笑,眼眶却更加潮湿。   穆逸舟又抬高话筒——   “童童,嫁给我吧。”   有两秒的安静,童溪就那么看着他,看他站在昏暗灯光下,眉目深邃,唇角含笑。   而后响起了欢呼声,包间的隔扇被推向两侧,童溪被巫文静和窦萌拉着转过身,这才发现包间其实很大,被隔开的那一半里,有莹润的字母灯饰、粉色的气球、漂亮的蜡烛和铺满地面的玫瑰。   她这才意识到,这完全是一场早有预谋的求婚。   深沉内敛的穆逸舟,竟然也会搞这种讨女生喜欢的花架子。   灯光稍亮,穆逸舟走过来,单膝跪在童溪跟前。   他的手里托着一枚戒指,低调复古,是能日常戴着的那种。   童溪很敏锐地看到了戒指盒上的一行字母,应该也刻在了戒指上,是花体的英文单词——   all my reasons   她记得这半句话,出自她很喜欢的一部电影《美丽心灵》。   电影讲述了一位患有精神分裂症的数学家的故事。直觉出众的数学天才,终身没能摆脱精神分裂的困扰,却也始终意志顽强地抗争,做他想做的事。在影片最后的颁奖典礼上,他曾向陪伴一生的妻子告白。   “you are the reason I am. You are all my reasons.”   童溪看着单膝跪在面前的穆逸舟,眼泪就那么滚了出来。   她蹲身与穆逸舟平视,而后捧他的脸,吻在唇上。   生如逆旅,幸而有你。   于穆逸舟如此,于她也是如此。   -   从轰趴馆出来的时候皆大欢喜。   韩怀公和王子鹤各自护花,穆逸舟安排了车送几位美女回家,童溪则理所当然地被塞进穆逸舟的车里,至少今晚别想逃。   一月份的A市,夜晚依然寒冷。   夜色很深,路上的车很少,巫文静看着窗外迅速划过的昏黄灯光,犹豫很久后,拨通了榛子的手机。自从那次提出分手后,两人虽然也有联系,新年夜的那晚榛子也没有真的抛下她,但巫文静其实很少主动找对方。   她也没想好电话拨通后该说什么。   甚至不知道深更半夜的,榛子会不会醒来接电话,毕竟,她其实不算是多么好的前女友。   但还没等她胡思乱想,就已传来了榛子的声音。   明显是刚从睡梦里醒来,他的声音有点含糊,却没有任何不耐烦的情绪,甚至是温柔的,“怎么了,是身体不舒服了吗?”   “没有。”巫文静低声。   她的声音有点哑,榛子听出来了,眉头在一瞬间拧紧,“出什么事了?在哪里,我过去看看。”说话间传来起床的动静,他的声音甚至有点紧张。   巫文静咬了咬唇,压住喉头的哽咽。   “没什么,就是想你了。”   手机那端有片刻安静,随后榛子说,“你在哪?”   “在车上,回住处。”   “好,等会儿见。”榛子说完,迅速掐电话穿衣服。   等巫文静回到住处时,就看到有人站在门口,身体后仰靠在墙上,仓促间头发都没打理太好,裹着羽绒服,摆了个低头沉思的姿势。听见电梯的声音,他抬起头,正好跟巫文静的视线撞上,那位眼圈微红。   榛子没说话,几步走到跟前,伸手将她抱进怀里。   巫文静有些疲惫地靠在他肩上,手臂从敞开的羽绒服伸进去,环在他腰间。   “傻子,大半夜的你还真来了。”   -   分手的消息来得猝不及防,复合的消息也是。   童溪被穆逸舟折腾到后半夜,整个周末都被他困在屋里,直到周日晚上回住处,才从巫文静嘴里得知这好消息。   原本的沮丧纠结不翼而飞,巫文静兴致勃勃地做了几样菜,就等她回来庆祝。   童溪当然为她高兴,开了瓶清酒权当庆贺。   问起复合的经过,得知是周五晚上的事,更加开心。   “好嘛,所以昨天今天都忙着黏糊,忘记报喜了是不是!”   “还不是怕打扰你和穆逸舟。”   童溪耳朵尖有点红,埋头喝酒。   巫文静追问,“什么时候结婚啊,回头组团拍婚纱照呗。”   “还不确定呢,过年回家见完家长再说吧。不过既然你跟榛子已经和好了,”童溪顿了下,厚着脸皮提议,“穆逸舟催过好几次,想让我搬过去,总还是得磨合下生活习惯嘛。房子转租太麻烦,也不想给你添乱,这半年可能就得你独守空房了。”   巫文静心领神会,“没事没事,我可不想拉仇恨。”   至于所谓的独守空房嘛,不还有榛子么。   到时候把榛子的房子转租出去,童溪的租金退还给她,皆大欢喜。   事情就这么愉快地说定了。   童溪抽空收拾了东西,趁着穆逸舟有空时,搬到他在公司附近的家里住。   穆逸舟买的这套房子挺大,两个卧室加客房,厨房客厅都很宽敞,书房也不小,回头拿个屏风隔开,正好俩人一起用。此外还有个房间虚掩,童溪进去瞅了瞅,里面装了好几样健身器材,环绕音响配上器械还挺带感。   童溪不自觉就想起他那让人血脉贲张的身材。   热爱健身的男人,挺好的。   童溪溜达一圈,熟悉过环境后又有点发愁。   虽说俩人已经私定终身了,但头一天搬来穆逸舟家住,总还是有些脸皮薄。   好在穆逸舟晚上被韩怀公留着加班,要很晚才回,童溪收到消息后松了口气,愉快地洗漱完,穿着睡裙犹豫了半分钟,果断钻进没放穆逸舟睡衣的那间卧室。床很舒服,屋里也很安静,但死活睡不着,童溪翻来覆去地折腾了很久,忽然听见外面开门的声音。   防盗门关上的声音一响,童溪立刻变得老实。   片刻安静后,她听见很轻的脚步声靠近。   先是去了穆逸舟常用的那间卧室,片刻后又朝她睡的这间传来。   童溪莫名有些紧张,闭着眼睛,尽量让呼吸平稳,好在房间的灯关了,不至于出卖她的表情。神经微绷时,感官格外敏锐,屋门咔哒轻响,她立刻感到有客厅的光照进来,甚至能想象穆逸舟站在门口的身影。   有片刻安静,穆逸舟靠门站着,看见她,疲惫顿消。   然后,他轻手轻脚地走进去,摸了摸她的头发。   一种很异样的感觉在心底蔓延。   她终于搬到了属于他们俩的住处,睡在他的床上,触手可及。   穆逸舟忍不住躬身,轻轻在她脸上吻了下,看她盖得太严实,松了松被子。手指触到堆在枕畔的头发,她的呼吸绵长温热,穆逸舟不知道想起什么,喉结滚动,眸色渐深。   而后克制旖念,默默去洗漱。   房间里再度陷入昏暗,童溪悄悄睁开眼,伸手摸了摸被他亲过的地方。   不知道为什么,嘴角就牵了起来。   老狐狸,还偷亲呢,其实她什么都知道。   安静的夜里万籁俱寂,隔着两道门,有水声断断续续地传来。童溪被那声音勾着,忍不住想象了下里面的情形,在心浮气躁时赶紧刹车,裹紧了被子侧卧,努力逼自己入睡。   她有种预感,觉得穆逸舟还会来。   然后他真的来了。   带着洗完澡后尚未散尽的热气,不请自入地钻进她的被窝,伸臂从后将她抱住。   作者有话要说:  穆逸舟:懂了,我最擅长的不是技术,而是不请自入。 第52章   在连着几年惨淡的孤身返乡后, 今年的童溪终于有人陪着同行。   从A市回C市有点远,俩人飞过去。原本童爸爸要去接机, 童溪觉得太麻烦, 于是透露了有人陪伴, 拒绝双亲后, 打车到市区。穆逸舟先到那座空荡冷落的房间里放下行李, 而后陪着童溪直奔她家。   已经是腊月二十五, 过年的气氛渐渐浓厚。   童家爸妈趁着空闲收拾了房间、采办完年货, 就等着女儿回来团聚。   听童溪说还有人同行, 不免猜测横生, 暗戳戳地期待。   等待的间隙里, 还忍不住又把家里整理了一遍。   下午三点, 楼梯间传来动静, 没片刻,便是开门的声音。   童爸爸跟黄丽女士有点小激动,迎到玄关时,童溪已拎着箱子探头进来。她还是老样子, 眉眼没变化, 头发留长了点,气质却比年初多了几分参加工作后的沉稳。跟在身后的是个男人,身材高挑,挺拔精神,脸上带着微笑,五官长得非常英俊。   光英俊还不足以形容, 他的眼底有种很独特的气质。   童爸爸迅速咂摸着,像是腹有诗书气自华,衣冠楚楚,镇定沉稳。   此刻的穆逸舟其实一点都不镇定,甚至有点紧张,比当年申请季面对大牛教授、找实习时面对屡出难题的高压大佬还紧张。但他的情绪很少形于颜色,泓邃的双眸静若深潭,彬彬有礼地问候,“伯父伯母好。”   “哎,是童童的朋友吧,快进来快进来。”   黄丽女士热情招呼着,目光却总在穆逸舟脸上打转。   她觉得这张脸很熟,非常像童溪以前那个男朋友,不过那混蛋甩了童溪后在国外逍遥,应该不至于再回来。黄丽女士也早就删光了那混蛋的照片,无从对比,于是招呼着在客厅坐了,拽拽童溪——   “这孩子,也不跟我们介绍一下,这朋友是……”   童溪笑瞥了眼,说:“穆逸舟,我男朋友。”   童爸爸一愣,黄丽女士的笑容直接僵在了脸上。   童溪视若无睹,继续往下说:“以前我对他有点误会嘛,所以才分手的,现在解释清楚了。爸,你不是喜欢下棋么,穆逸舟下棋很厉害的,跟高手请教过,待会试试啊?”   她说着话,求救似的朝老爸挤了挤眼睛。   童爸爸恍然大悟,顾不上懵逼了,先笑着答应,“好啊,几天没下棋,还真是手痒。”   然后扯了扯黄丽女士的衣袖,示意她别傻愣。   女儿都工作了,感情问题当父母的没法插手,不管以前怎样,童溪既然带到家里来,想必是心里有了主意。若是她提前说,童爸爸肯定打破砂锅问到底掰扯清楚,把穆逸舟这几年的经历翻个底朝天,但鸡贼的闺女来了一手先斩后奏,他还能怎样?   毕竟是亲闺女,总得给面子。   总不好人家第一次上门,就碰上尴尬的冷场。   黄丽女士无奈地瞪了童溪一眼,当着穆逸舟的面却没多说,寒暄喝完茶,母女俩去厨房忙活,童爸爸兴冲冲地拉着穆逸舟下棋。顺便问问穆逸舟这些年的经历,再借机敲打提醒,说你们恋爱的事,当爸妈的不插手,但你作为男人,可不能欺负委屈了她云云。   穆逸舟含笑听着,无有不从。   捧在手心里都来不及,他怎么舍得让她委屈呢。   -   吃完饭,夫妻俩送穆逸舟离开,回过头,便把童溪围在了客厅。   童爸爸还算镇定,黄丽女士则激动得多——   “怎么回事,当初不是他提了分手吗?当时你那可怜样子,妈到现在都记着呢,想起来都觉得心疼!是,他看起来是挺厉害的,但是童童,咱也不能吃亏呀!这样的男人,说分手就分手,说复合你也就答应了,童童,你性子软,这样是会吃亏的!”   童溪被念叨得头疼。   “穆逸舟不会让我吃亏啦,我心里有数的。”   “那他当时为什么要分手?不合适?不合适怎么又找回来了?”黄丽女士步步紧逼。   童溪揉了揉脑袋。   穆逸舟双相情感障碍的事当然不能说,穆逸舟那性子,肯定不愿旁人知道。而且黄丽女士这风格,要知道这情况,铁定逼着她分手——妈妈只想让她做个岁月静好的乖宝宝,不肯冒一丁点风险。   童溪于是抬头,“年轻人吵个架有误会不很正常么,你跟爸爸也吵过呢。”   “你——”黄丽女士气结。   童爸爸忙在旁边劝和,“行了,都好好说话嘛。我看小穆那孩子挺好,能力什么的不说了,咱也不求那个,人倒是挺正派的,跟我聊天下棋也都有分寸,他对童童很用心,看得出来。再说了,咱童童又不傻……”   “她不傻?她不傻能留在那个报社?”   黄丽女士想起童溪那份工作就觉得不甘心,明明能找更好的!   童溪倒是被她提醒了,“报社怎么不好啦?前段时间赚的那一大笔,还多亏报社给的素材,我刚毕业,哪个工作能有那工资水平?”   黄丽女士被问得哑口无言。   童溪趁胜追击,“妈你真别担心,我怎么选择怎么做,心里都有数的。”   柔软安抚的话语,态度却是胸有成竹的自信。   童爸爸拍了拍老婆的手,“别瞎担心了,这么多年在外面,她碰见麻烦不都是自己解决?孩子长大,都工作了,还是得自己拿主意。这工作她做着高兴,咱干嘛拦着?至于小穆,你要实在担心,我再考察考察。当初你妈还嫌我不上进呢,怎么着?鞋合不合脚,不都自己知道。”   “对啊!”童溪赶紧附和,“前阵子跟爷爷奶奶视频,他们可喜欢穆逸舟了。”   “真的?”   “当然了!他们还让我早点带过去呢。”   “那挺好,那挺好!”   父女俩你一句我一句,显然已成了一条战线。黄丽心里不满意,却拿童溪没办法,只好叹了口气,“你呀!就仗着你爸疼你!”   童溪笑得得意。   见父母的事就此搞定,省去了电话里白费口舌的争执,效率还挺高。   之后童爸爸奉老婆之名考察了两次,成果喜人。   -   除夕的前一天,童溪和穆逸舟去了趟高中母校。   过年的事早已准备周全,童溪虽然隐瞒了穆逸舟生病的事,却也慢慢将穆逸舟家里的事告诉额父母。黄丽固然有点芥蒂,却也觉得穆逸舟孤身一人,经历那样的剧变还能自强,很不容易。既然家人都不在C市,便邀请穆逸舟一起来过除夕,吃个团圆饭。   穆逸舟欣然从命。   俩年轻人搞定了卫生,暂时无事。   童溪回家后没多少机会跟穆逸舟独处,便找了重温母校的借口,拖着他溜出门。   寒假的学校很冷清,枝枯叶凋。   但天气很好,阳光慵懒懒地洒下来,即将立春,洒在身上暖和得很。   校园管得挺严,轻易不让外人进,但绕到操场那边,却能看到有人在里面打篮球。童溪有办法,找了个住在学校家属院的同学,顺利被带进去。   那人是她同班,当年也久闻穆逸舟大名,当学神来崇拜。   看见俩人一起,碍着穆逸舟那身生人勿进的气质没敢多问,回过头,立马微信轰炸童溪,问她是不是已将学神拐骗得手。   童溪发了个遗憾的表情。   “我不争气,是被他拐走的。”   “被学神拐走也是你的荣幸,要知足好吗!”同学纠正。   童溪莞尔。   确实够幸运,当时青春年少、情窦初开,看着讲台上懒洋洋沐着阳光的少年时,只觉他高高悬在半空,耀眼夺目,而她站在人世间,平凡得没有任何飞向半空的可能。   她离他的距离那么遥远,只可仰望。   如今却已是并肩而行。   跟穆逸舟和好后,童溪时常觉得庆幸。   庆幸那年九月树荫深浓,她在上百个热情招新的社团里看到穆逸舟的身影,然后冲上去报名。庆幸身在社团的那些日夜,让她能离穆逸舟那么近。也庆幸各自流离后仍能遇见,他未娶她未嫁,执拗地揪着过往不肯放手。   “你考进A大的时候,正好是十年前吧。”   “嗯。”穆逸舟颔首,“时间还真快。”   “那个秋季学期,我其实有点迷茫。”童溪挽着他的手臂,慢慢走过足球场,“学习马马虎虎,不知道将来会去哪里,没事就会去看着光荣榜里你的照片。后来呢,就许了个心愿,决定努力一把。就在那边的许愿厅里,喏——”   她指着不远处的图书馆。   那座楼里有图书馆,也有些校史资料,有每一位曾给学校争光的教师学生的照片。   最角落处是一座许愿厅,按年份和班级放着一排排木匣,里面是学生的心愿纸,印着学号和姓名,每个学生一次机会,档案似的留在这里,算是校园记忆的一部分。   穆逸舟对这种幼稚的活动不感兴趣,碰都没碰那心愿纸。   倒是很好奇她的,“上面写了什么?考上A大?”   “才不是。”童溪摇头,“上面写了你的名字。”   穆逸舟三个字,她学会写字那么多年,从没写得那么认真过。   于是那张纸成了一盏灯,指引她前行。   童溪此刻回想,仍觉得庆幸。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结局~~ 第53章 结局   坦白了当年的小秘密后, 童溪打算绕到教学楼去,穆逸舟却忽然来了兴致, 带她继续往图书馆走。好在寒假里还有人值班, 临近退休的老先生靠在窗边喝茶看报, 不急着回家过年。   见了穆逸舟, 老先生竟然认出来了, 说当初儿子跟他同班, 在家没少夸他。   既然认识, 事情变得好办。   老先生取钥匙开了许愿厅, 在书架深处找到十年前他们班的匣子, 翻出穆逸舟的那张。   纸张的颜色已经泛黄, 印着老旧的边框花纹, 正中间一片空白, 如同他对高中的记忆。   ——大多平淡无趣,没什么挑战,也没什么值得铭记。   直到遇见童溪,一切被重新赋予意义。   曾有少女站在秋日清晨的操场上, 对他一见钟情;曾有少女靠在教室窗边, 四季交替,揣着心事对着他的方向发呆;曾有少女故意绕到高柳葱茏的高三楼前,藏着偶遇的期许,哪怕彼此不会有只言片语;曾有少女走过秋叶飘落的校门,为擦肩而过的一瞬暗自欣喜……   后来,他爱上了那个少女。   于是岁月里曾经平淡的一切, 忽然变得风情万种,值得回味。   穆逸舟借了笔,缓缓写上一行字。   童溪想看,他故意拦着不让,俩人低笑打闹的声音响在空荡的许愿厅里,头发花白老先生含笑旁观。   穆逸舟写好后交给老先生,请他放到心愿匣里。   从校园出来的时候穆逸舟接到电话,是韩怀公打来的,说起诉范博文和恒创的前期手续已经走完,定在2月21日开庭,胜券在握。   穆逸舟道了声谢,并祝福新春佳节。   老校门外阳光铺得暖融,寒冬将尽,春光渐盛。   -   跟范博文和恒创的官司打得非常顺利。   韩怀公和穆逸舟都不是任人欺负的主,当天晚上在警局里主动配合,将事情脉络梳理得清清楚楚,随后又顺蔓摸瓜,把偷童溪的手机和身份证、配合范博文伪造照片的人全都查了出来。各种证据在当时就被有意识地保全,告范博文轻而易举。   为了保护穆逸舟,这边选了不公开审理。   关于恒创,则是起诉不正当竞争。   之前攻击服务器的事件虽然有眉目,却因手段隐蔽,很难追究。这次的事有陈漪、有早就签了合同的范博文,虽然追究不到多重,但至少能打一巴掌来听听声响。   纠缠一阵后,范博文与恒创双双落败。   对于陈漪,韩怀公念着旧情从轻追究,但她在A市的前途也就此断送。   韩怀公又借此宣传了一波,传开恒创不正当竞争的名声。   私下里有人打听内情时,韩怀公并不吐露,只给范博文贴了个“能力尚可,人品奇差”的标签。有法院判决书挂在那里,韩怀公的口碑在圈内也很不错,这说法的可信度很高。至于恒创,费心挖了个高管进门,非但没沾到范博文的半点好处,还被染了一身脏水,只能认栽。   等待范博文的还不止这些。   在法院判决后没多久,穆逸舟便翻出了他作伪证的事。   这官司不好打,但一旦认定,足可送对方去吃好几年牢饭。   也是因为这件事,穆逸舟回国后头一次去了关押田瑛的那座监狱,由童溪陪着。   当初雷厉风行、性格尖锐的女强人,如今已被磨去利刺,头发半白。母子俩隔阂多年,感情淡薄,因为外公的死,穆逸舟对她多少有些怨怪。但若真的细算,田瑛作为母亲不称职的地方着实太多,而他在赡养外公这件事上,其实也有失职之处。   交谈时间不短,母子间距离感分明。   走出监狱,C市正下雨,细润如酥。   俩人去看望过童家爸妈,商量了结婚的事,将婚礼定在6月。之后电话通知了已另有家室的穆知非一声,那位沉默了片刻,说想过来参加,穆逸舟没拒绝。   -   婚礼在A市办,穆逸舟邀请童家长辈过来,顺便安排了场周边游,自家数量不多的亲戚则由窦萌陪伴招待,费用由穆总全包。   伴郎请了韩怀公,伴娘则当仁不让地是巫文静。   婚礼的前一晚,几位老友围坐聊天时,巫文静忍不住调侃,“你俩这速度是真的快,去年这会儿我跟榛子已经在商量结婚了,你俩还没动静呢。结果一转眼,却换了我来给童童当伴娘,我血亏啊,回头还得另找伴娘。”   “到时候我双倍红包补偿?”   “够义气!”巫文静笑得爽快。   穆逸舟靠在窗边喝茶,唇边噙着笑,声音不疾不徐,“也别大惊小怪,童童十年前就盯上我了,那时候你跟榛子还不认识,慢一点理所当然。”   这态度嘚瑟得让人牙痒痒。   挚友如韩怀公,都忍不住压他嚣张的气焰。   “也不知道是谁追着催着要早点结婚,童溪急什么呀。”   “就是!”巫文静附和,“咱们童童才不急。”   穆逸舟自知嘚瑟过了头,于是不动声色地转移炮火,问巫文静,“你跟榛子婚期定了?”   “要等十一呢。还真羡慕你俩,开开心心办一次婚礼就够。我跟榛子两边各办一场,到时候得跑断腿。”   穆逸舟颔首,又瞥韩怀公,“你呢?”   “我不急,结什么婚啊,没事找个人管着。”   纵横商场地大佬坐在沙发里,正慢慢吃童溪冻的冰激凌。   童溪听了,跟穆逸舟换个眼神,代表夫妻俩揶揄。   “韩总这话我记住了,明天说给音姐听。”   音姐就是周音,去年雾灵山露营过后,韩怀公又带出来过好几次,俩人旗鼓相当,难分高下。原本情场不专,换女友如换衣服的韩怀公竟然转了性子,着实让穆逸舟诧异。后来旁敲侧击,在韩怀公说漏嘴时,他才惊讶地得知,周音有点恐婚,不太想被婚姻束缚,搞得韩怀公很被动。   而老韩思佳人心切,在办公室偷藏了好几张跟周音的合照。   这背后的猫腻,各自心知肚明。   韩怀公脸皮比较厚,受了揶揄也没事,反而有事相求——   “童溪啊,明天新娘丢捧花,记得丢给周音。”   “精准投放?难度可不低。”童溪感叹。   穆逸舟走过来,看着盘子里迅速减少的小巧冰激凌,忍不住也捞了一个,“难得老韩求人,我们就勉为其难试试吧,万一音姐忽然高冷不上台,或者童童手酸扔偏了,我可不负责。”   “尽力就行。拿个捧花也方便我开口。”韩怀公继续厚脸皮。   这才是真正的意图所在,众人立马起哄。   -   婚礼当天风和日丽。   穆逸舟长期的健身成果没有白费,定制的西装穿在身上,衬着那身沉稳内敛的气质,如玉山巍峨,无可挑剔。童溪漂亮微卷的长发盘起,婚纱曳地,露出秀致的锁骨香肩,眉眼清丽漂亮,气质内蕴兼具,招呼宾客时顾盼生姿。   到场的多半是有亲朋师友,也有同事和合作伙伴。   王子鹤和窦萌任务艰巨,带着一众亲友入场,榛子混在同学堆里,跟社团的几个朋友一块扯淡,目光却不时往新人旁边的伴娘身上瞟——巫文静做事利落爽快,平常多半是短袖长裤平板鞋,穿裙子的次数不多,今天一袭伴娘礼裙,将腰线身材勾勒得温柔漂亮。   榛子隐隐期待,不知她穿上婚纱会是怎样的惊艳。   台下有人心怀不轨,台上亦然。   韩怀公七分心神在当伴郎,还有三分不时往人群里瞥。   他的目光尽头是周音,年已三十的女人成熟美丽,换下平时精明干练的西装,穿了身黑白拼接裙子,领口开得有点低,短发剪得清爽精致,女人味十足。   她的旁边是穆逸舟公司的同事们,再往旁边则是报社的。   杨曦那身懒洋洋的骚气如旧,偏白色的西装衬得人精神抖擞,一双眼睛就在身着白纱的童溪身上打转。那目光盯得有点紧,旁边一位童溪的同门师妹察觉,还跟旁边人开玩笑,“这哥们不会是想抢亲吧?”   “那不得被穆师兄打成筛子。”   低笑声在新郎新娘换戒指的间隙里传过来,杨曦轻咳了声。   他真的是来祝福的,没想抢亲。   只是婚纱实在太迷人,有点挪不开目光而已。   婚礼的氛围轻松愉快,六月的A市还不算太热,郊区更是凉爽,露天草地上有美酒有糕点,穆逸舟被灌了不少酒,后来怕喝多了误事,便拉出韩怀公来挡酒。   韩总一脸沉稳潇洒的笑容,心里却有苦说不出。   好朋友结婚娶了心上人,挡酒拼体力的却是他,这就算了,两肋插刀嘛。让人伤心的是,原本童溪的捧花精准扔向被他撺掇着走上台的周音,结果半路杀出个程咬金,窦萌斜刺里冲出去抢走了捧花,欢天喜地。   人谋不如天算!   穆逸舟看他频频投向捧花的目光,便猜出原因,敬酒时特地把韩怀公和周音凑到一起。   酒杯碰在一起,周音再度道贺。   童溪抿着笑,说:“音姐同喜,也祝你早点遇见喜欢的人。”   这祝福只提感情不谈婚事,周音欣然接受。   等童溪跟穆逸舟离开,韩怀公举杯又碰了下,“这身裙子很漂亮。”   “喜欢吗?”周音问。   韩怀公笑而颔首,“喜欢。”又凑近些,在她耳边低声道:“更喜欢穿裙子的人。”   不远处童溪和穆逸舟回头看到这调情的一幕,双双失笑。   被摄影师抓拍到相机里,佳偶天成。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蜜月的缺席。   因穆逸舟的公司在拿到不错的融资后,状态蒸蒸日上,正迅速向损益两平的状态迈进。平台新功能上线,最近团队忙得不可开交,他也不好意思请假偷懒去旅行度蜜月。   童溪倒很体谅,允许他这位副总暂时以公司为重。   她趁着这空暇准备新文,顺便收拾房间。   穆逸舟原本的装修偏于简约的灰色,虽然挺有格调,却少一点温馨的氛围。童溪喜欢将居室装点的温暖有趣,于是养了些水培的绿植摆在客厅和卧室,又换了暖色的窗帘,床头仍然摆着鲜花,换个好心情。   她和穆逸舟的衣服也得收拾。   穆逸舟工作很忙,除了常用的几件衣服,其他多半压在箱子里。   童溪一件件熨平挂好,看柜子角落有个手提箱,猜测里面也是从国外寄回来后还没开箱的衣服,不知道有没有捂得发霉,于是拿出来洗干净。   衣服取完,最底下是个笔记本,夹了支钢笔。   本子不新不旧,边角微微磨损,大概是翻过很多遍。   这样的东西应该是很重要的,童溪随手拍了张照片给穆逸舟,问他该放到哪里。没过片刻,穆逸舟的消息回过来,说那是挺重要的旧物,放在书架的抽屉里。如果她有兴趣,也可以抽空翻一翻。   童溪当然感兴趣,躺在沙发上翻开笔记本。   熟悉至极的字迹,墨色有点旧,笔锋也不像从前刚健有力。开头的那一页标了日期,算时间是穆逸舟碰到韩怀公后被送去就医的那会儿。精神状态欠佳,他写字的锋芒和语气都跟平时迥异——   “手机让人焦虑,书法却能静心。医生说,不愿告诉别人的事可写在纸上再销毁。走投无路,不如试试。”   这大概是他写这本日记的初衷。   但他最终没有销毁,必定是心境有了不同。   之前穆逸舟交代在国外的那几年时,对于休学消沉的事说得很简略,说怕她听了难受。但童溪其实一直想补全她曾缺位的过去,亦如同穆逸舟总会问她这些年的经历。她对着日记本坐了好久,然后抬手,翻开后面的内容。   穆逸舟记录了很多,多半是当时的心情。   压力、沉郁、绝望、沮丧,种种情绪交杂,脑海里的怪物如同深夜浮出海面的巨兽,在夜深人静时欲图吞噬理智,拉着他沉入漆黑的海底。他竭力挣扎,盼望黎明的天光能早点到来。每个夜晚、每一分钟都漫长而难熬。   童溪已不敢想象他当时的模样,光是看描述,都觉难以承受。   满篇或烦躁凌乱、或竭力平静的字迹里,处处都有她的名字。   那样的困境,他丢弃了家人、朋友,丢弃了骄傲、梦想,却没丢弃她。   童溪忽然想起来,是几天前的晚上,她夜半梦醒,想起身喝水。穆逸舟那会儿睡得正熟,抱她在怀里,双手锁在她胸口。察觉她的动静,他或许是怕她离开,在睡梦里抱得更紧,手臂用力却又小心翼翼,像是抱着全世界最重要的珍宝。   他其实那么爱她,过去、现在,一直都是。   日记本上字迹干涸,很久没翻动,要不是今日翻出来,或许穆逸舟自己都忘了。   午后阳光晴媚,照得浮于半空的微尘都纤毫毕现。   童溪一直坐到日落西山,流云成霞,才吁了口气,拿冷水洗脸平复心绪。   然后阖好日记本,藏在书架最不起眼的角落,回去整理屋子。   那些起伏跌宕、独自煎熬的心情,虽死未悔、沉默求索的执着,穆逸舟很少跟她提起。他似乎总是如此,说出来的不过心里所想的十中之一,其余全埋在心底。   但她知道,秘密藏在时光里,深情不虞。   好在那些痛苦的事虽曾真实存在,却也都成过往。   往后余生,春风秋月,星河平湖,他们有彼此陪伴晨昏,一切都值得期待。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送给美好的大学时光,愿有情人终成眷属=w=   这篇是早就写好的,到这儿就很圆满啦,木有番外哈。近期处理一些生活和学业的琐事,8月中旬之前开始填《锦鲤小王妃》,到时候再见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