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失忆后爱人丧病了怎么办 作者:予我白鹭   文案:   1.姜未醒来,她失忆了。   一个英俊而陌生的男人握着她的手,自称是她的新婚丈夫,他叫秦赐。   秦赐告诉姜未,他们在国外度蜜月时她出车祸,头部受伤,他带她回国治疗。   一个月后,姜未记起了所有家人朋友,唯独对秦赐还是一片空白。   2.秦赐英俊多金,事业有成,成熟体贴,是公认的二十四孝好老公。   人人都说他爱她。   姜未懵懵懂懂,将信将疑。   直到有一天,她从旧物中翻出一本过去的日记,   最后一条写着:我结婚了,可我的丈夫想杀我,所有人都是他的帮凶。   “谁能救救我?”   3.从那以后,怪事频发,所有人言行颠倒诡异,姜未谁都不敢相信。   她决定和秦赐离婚。   深夜,秦赐从身后抱住姜未,喃喃梦呓:“未未,你病了,要乖,别总想逃。”   姜未郁闷了。   她一把推醒秦赐,“你才有病!”   【悬疑向脑洞甜文,不恐怖(应该?),欢迎入坑】   内容标签:婚恋 相爱相杀 悬疑推理   主角:姜未,秦赐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你有病,我有药啊   立意:动脑思考,积极向上 ====================== 第1章   五月九号,这是姜未醒来的第三天。   她头上裹着一层厚厚的纱布,两手手臂,和右腿都缠了绷带,行动不便,无法下床走动。   要喝水,或是去洗手间,都得别人帮忙。   她出事时,牙齿磕到了舌头,肿了一些,说话时发音含混,所以姜未一般避免说话。   通常,她抬左手,意思是要喝水;   抬右手,意思是去洗手间。   这会儿,姜未抬起了左手,紧跟着,又把右手放在耳边。   “是要什么?”   姜未侧目,看见一个穿条纹病号服的男人坐在身侧,他模样英俊,五官较为深刻,穿着千篇一律寡淡无味的病号服,仍显得精神奕奕。   说话这人是秦赐,姜未名义上的丈夫。   说是名义上,是因为姜未并不记得他,对他们的婚姻毫无印象,但秦赐是她的丈夫,这毋庸置疑。   三天前,姜未醒来,浑身剧痛,不得动弹。   她失去所有记忆,不记得家人,朋友,爱人。   只有秦赐在她身边,他温和地告诉姜未,他是她的丈夫。   从秦赐口中得知,他们结婚三个月,现在正在美国旧金山度蜜月,来到美国的第二天晚上,姜未和秦赐在路上被一辆轿车撞到,被送到医院。   秦赐受伤较轻,在救护车上就清醒过来。   姜未则没那么好运,她的头部受到撞击,四肢也有受伤,足足在医院躺了一个星期才醒。   醒来后,姜未失去记忆,医生说是头部受创的缘故,具体什么时候可以恢复记忆,这很难说。   那会儿她说不出话,只茫然地睁着双眼盯着秦赐,抗拒他的靠近。   对于记忆一片空白的姜未来说,这个世界是陌生的,所有人都是陌生人。   总不能跳出来一个人说是她丈夫,她就要相信。   哪怕秦赐长得一表人才,风度翩翩,一派成功人士的气质。   秦赐把姜未的护照拿给她看,让她对照上面的名字和照片。   姜未接过护照,仔细地看。   姓名姜未,年龄二十四岁,照片上的女孩梳着马尾,额头光洁,脸孔小巧精致,对着镜头露出浅笑。   那时,秦赐体贴地给她借来一面镜子。   姜未对着镜子,盯着那只包得圆滚滚的脑袋左看右看,眼睛,眉毛,鼻子,嘴巴,哪儿哪儿都像。   又哪儿哪儿都透着陌生感。   别忘了,她失忆了,自己对着自己都嫌陌生。   她不说话,把护照还给秦赐,用眼神示意他,还有其他证据吗?   秦赐又分别拿出他自己的护照,他们俩的结婚证,以及大使馆出具的相关证明文件。   姜未对秦赐眨眨眼睛,不置可否。   秦赐并不勉强。   他将证件都收好,并不多言语,细心照顾着姜未,每顿饭都先耐心地喂给她吃,过后自己才吃。   姜未虽然失去记忆,但仍保留着正常的感知能力。   她对秦赐的印象挺好。   甚至可以说,她挺喜欢秦赐。   但姜未知道,这种喜欢,一半是基于秦赐对她无微不至的照顾,一半是因为姜未现在只能依赖他。   何况,秦赐长得的确不赖。   他不常笑,但给人沉稳,很靠得住的感觉,一笑起来,眼角泛些桃花,又给人温柔多情的想象。   姜未又抬了抬左手,不太利索地说,“脸……痒……”   长期这么包着脸,都快要闷出痘了。   秦赐微笑,“稍等。”   他到外面给姜未倒了杯温水,放在她手里。   美国人习惯喝冰水,秦赐每次都到医院走廊最尽头给她打温水,他说她的胃不好,不能喝冰。   姜未用口型对他说谢谢。   晚上七点,秦赐为姜未请来的女护工来到病房,她要给姜未擦身,做简单的清理。   姜未现在行动不便,站都站不稳,没办法自己洗澡。   更不可能让秦赐帮忙。   好在,秦赐实在是体贴,不等姜未提出来,他就先想到这一层,主动帮她请了一个女护工。   女护工扶着姜未到洗手间。   这间洗手间并不逼仄,马桶、洗手池和淋浴间区分开,做了干湿分离,在单人病房中,也算是相对高级的。   从秦赐的气质和谈吐也能看出,他家世不俗,非富即贵。   女护工叫苏珊,三十九岁,有一个儿子一个女儿,丈夫酗酒,不事生产,上个月还因为斗殴被抓了进去。   苏珊帮姜未脱下病号服,嘴里絮絮叨叨地,尽管姜未从不回应她。   因为她知道姜未听不懂。   或者说,她以为。   在苏珊被雇佣的第一天,秦赐就告诉苏珊,他的妻子听不懂英文,请她在照顾时务必多费点心。   说这话时,姜未刚醒,还没睁开眼。   她听懂了。   从秦赐的话,到苏珊的回答,姜未都懂得明明白白。   她没睁开眼,也没有告诉秦赐,她其实听得懂。   秦赐为什么会这么说呢?   或许因为失忆,他以为姜未顺便也失去了语言能力,这有可能。   这个念头像水一样从姜未心中流过。   姜未没有向秦赐解释这一点。   她刚醒来,懵懂混沌,秦赐是她目前唯一可依靠的。   但也正因为这样,姜未更想捏住一点东西在自己手上。   哪怕是这种看上去挺无所谓的东西。   苏珊稍有些胖,动一下脸就泛红,但人挺热心,可能是怕姜未尴尬,即便觉得她听不懂,苏珊仍会不停跟她对话。   打手势,是全世界,或者全宇宙生物都适用的沟通方式。   “你丈夫,”苏珊指着外面,满脸堆笑,“他对你真的很好,我真羡慕你。”   姜未对她微笑。   微笑是全世界通用的语言。   “他面试了好几个护工,最后才挑中我,还让我留意你的举动,如果有异常,要及时告诉他。”   姜未不经意地皱了皱眉。   这话听上去有些怪怪的,但似乎又合情合理。   作为一个疼爱妻子的丈夫,在妻子生病,行动不便的时候,想要知道她的异常情况,说得过去。   姜未身上伤口太多,不能碰水,苏珊用绵软的毛巾沾了温水,给姜未擦拭全身,小心地避开伤口。   每次苏珊擦到后腰的位置,总会感叹一句,“你这纹身真好看,就是看不出是个什么。”   姜未看不见,她脖子有伤,无法扭头。   洗手间的镜子又太高,不足以照到后腰的位置。   “也不像花,也不像字母,是不是你们中国的神秘符咒?”苏珊自言自语着,也没指望姜未能回答。   毕竟她根本听不懂。   擦完身,苏珊扶着姜未出来,秦赐上前,从她手中接过姜未,一步步扶她到病床上。   秦赐的手臂有力,步伐稳重,他的手贴在姜未后背上,握着她的肩头,稳稳地将她带到床上。   “舒服吗?”秦赐帮她盖好被子,“等伤好得差不多了,就能淋浴了。”   姜未点头。   九点了,秦赐倾身到床头,帮她调高室内温度,他身上带些沐浴露的香气,并不霸道,随即来,又随即撤离。   调好温度,秦赐对她说,“你好好休息,我去睡了。”   他的单人病房就在隔壁。   秦赐给她关上灯,转身要走,忽然感觉身后一小股阻力。   转头,是姜未拽住了他的衣服下摆。   她无比认真地看着他,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期待,这代表她现在有话想对秦赐说。   “怎么了?”秦赐下意识地摸了摸左手手腕。   这是秦赐习惯性的动作,好像那里有什么东西似的。   姜未有些困难地侧过身,对他指了指自己的腰侧。   “腰疼?”秦赐没明白,“我明天请人帮你揉揉。”   姜未摇头。   摇得很坚决。   她不明白这跟腰疼有什么关系,就算是腰疼,秦赐干嘛非得请别人给她揉呢?   秦赐无疑是个好丈夫,正如苏珊所说。   却不是个与妻子特别亲近的好丈夫,他彬彬有礼,处处妥当,唯独不够亲密。   “那是怎么了?”秦赐问,“需要我叫医生过来吗?”   姜未摇头,移开视线,“晚……安。”   她本来想让秦赐帮她看看,背后的纹身到底是什么,每回洗澡苏珊都提,姜未还挺好奇的。   又怕是自己从前年少无知,中二犯病,纹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但秦赐始终看不懂她的提示。   姜未也不好意思直接对他撩起自己的上衣。   撇开结婚证上的关系,他们实在还没熟到那份上。   秦赐闻言,没多说什么,隔着被子拍了拍她的胳膊,“早点休息,明天我们要回国了。”   “嗯。”姜未发出一声简单的音节。   翌日,圣弗朗西斯科国际机场。   秦赐已恢复完全,穿着一身剪裁精良的黑色西装,笔挺干练,拖着两只行李箱,姜未坐在轮椅上,由护工推着,和秦赐一起去办托运手续。   结束后,秦赐手空下来,随手付给护工一百块美金的小费,从他手中接过姜未的轮椅。   “想吃什么?”   姜未现在能进些固体食物,但她在出发前已经吃过一顿,肚子还不饿。   她摇了摇头。   “那想喝什么?”秦赐又问。   而且他再一次地碰了碰左手手腕,那里骨骼突起,筋络分明,干干净净的,不像西方人体毛旺盛。   刚才那个护工推着她的时候,她的余光总忍不住瞄到他体毛丛生的手臂。   实在很难不去注意。   姜未还是摇头,水喝多了会一直去厕所。   尽管待会儿在飞机上有空姐帮忙,她还是觉得难为情。   姜未讨厌这种不能自理的感觉,她想要尽快好起来,不仅能活动自如,还想恢复记忆,想知道自己到底是谁,都有怎样的经历。   秦赐推着姜未进了安检,找到登机口,到自助贩卖机前买了一瓶纯净水。   他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姜未的轮椅在他身边。   姜未注意到,秦赐总是把她放在离他很近的位置,比如现在,就在他一臂远的位置;比如在医院,就在隔壁病房。   但最近也只到这里。   很奇怪,姜未总觉得,她和秦赐之间有种说不出的生疏感,不像是结婚半年的夫妻。   但秦赐对她的确是好,好到让人挑不出错。   姜未的轮椅向前,对着登机口的位置,秦赐在她的斜后方。   从这个位置,她看不见秦赐,秦赐却能看清她的一举一动。   姜未不喜欢这种感觉,没有安全感。   她试着转动脖子,但这个姿势不太雅观,也很难受,她抬抬手,秦赐的声音从后方响起,“想要什么?”   这是这些天来,秦赐对她说过最多的一句话。   理智的,淡定的,好像她想要什么,他都能给。   姜未攥着左边扶手,努力表达,“轮椅……转……一下。”   秦赐握住轮椅上方,声线柔和,“往哪边?”   “你。”   他没说话,迟疑了几秒,然后将轮椅转向自己那边,使姜未正对着他。   这下她能看清楚了。   秦赐穿西装显得精神干练,他长得十分年轻,护照上的年纪才二十八岁,据他介绍,目前他是一家医药公司的CEO,两人生活在Z市,结婚半年,没有孩子。   他拧开瓶盖,喝了口水,修长的手指沾上瓶身上的水珠,在灯光下泛着冷光。   他的手上没戴戒指,姜未手上也没有。   “你真的……”姜未的眼神茫然中带着好奇,“是我,丈夫?”   作者有话要说:  悬疑向,日更,无恐怖情节。   悬疑内容和感情线大概一半一半吧。   欢迎大家入坑。   -   接档文《危险的他》文案:   唐荔从记事起,常常会做一个邪门的梦。   梦里是连绵无尽的荒漠,神秘苍凉,寸草不生,梦里一个人都没有。   她常常觉得那个地方在召唤她。   家人找高人解梦,高人说,那里会是唐荔的丧命之处,千万要远离。   唐荔一笑置之。   二十五岁时,唐荔学业事业双丰收,即将迈向人生的巅峰期。   单位组织旅游,却一不小心带她来到梦里的地方。   接下来的旅途中,同事一个个神秘失踪,最后只剩下她一个。   夜晚,一个高大的陌生男人走进她的帐篷。   唐荔盯着他,裹紧睡袋:“你是来杀我的吗?”   男人摇头,语气温柔诚挚:“不,我是来救你的,跟我走。”   他朝唐荔伸出手。   她该相信他吗? 第2章   秦赐好像听到一句很好笑的话。   他将瓶盖拧紧,眼里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当然是,姜未,你是我合法的妻子,不是都看过文件了?”   “可是我什么都想不起来。”记忆就像一片迷雾荒原,她怎么努力,都无法拨开迷雾。   像是被困在其中。   这感觉很糟糕。   “别着急,慢慢来,等我们回国,见到你家人,能想起来的。”秦赐体贴地宽慰着妻子,任谁看了,都是一个好好丈夫的形象。   姜未也这么觉得。   一个事业有成的男人,外表如此不俗,对待妻子的态度耐心细心,姜未在医院时,每天睁眼时,他在,睡觉前,他也在。   哪儿哪儿都好,就是差了点什么。   姜未也说不清。   秦赐给她一种可以依靠,但并不安心的感觉。   但秦赐刚才的话,多少给了姜未一些鼓励。   他说得没错,等见到家人,回到熟悉的地方,或许姜未真的能想起来一些。   历经二十多个小时的航程,姜未回到Z市,秦赐安排司机来机场接他们,第一时间去姜未父母家里。   秦赐把姜未抱上车,轻轻地放在后座上。   他的手每次都搁在姜未膝盖窝的位置,不上也不下,绅士极了,坐在她身边,隔着一人的位置。   姜未眉宇间有些担忧,“我爸妈,他们……怎么不来接我?”   她现在说话比刚醒来那会儿利索多了。   “你爸妈在家做饭,等我们回去,”停顿片刻,秦赐又说,“你妈妈身体不好,这次你出事,血压有点高,你爸得在家照顾她。”   “我妈妈?”她觉得秦赐这称呼挺奇怪。   秦赐愣了一下,转眼间又回到镇定的状态,“当然,也是我妈妈,口误。”   姜未没有追问。   秦赐的话,让她开始担忧母亲的身体,另一方面,她心底涌动着一股说不出的兴奋。   马上就要回家,见到家人,尽管车窗外的景致依然陌生,但她心里存着希冀,迫切地想要拾起记忆。   司机将车驶过机场高速,经过地下隧道,最后拐进一处小区,停在姜未父母所住的单元楼下。   这里看上去是个老小区,门口没有物业和保安,只有几个戴红袖章的阿姨大叔在门口晃悠。   “你父母都是教师,这里是以前学校分的房子,”秦赐向上看了眼,“他们住五楼。”   姜未顺着看过去,这栋楼是没有电梯的。   “我怎么上去?”   “我背你,不用担心。”   “你背我?”姜未有些意外,“他们在五楼。”   秦赐看她一眼,“你才八十斤,十楼也背得动你,”他好像看出姜未心中所想,“何况,我并不瘦。”   姜未没说话,也没跟秦赐讨论瘦不瘦的问题,她乖乖由着秦赐将她抱进楼道,一层层往上。   她害怕秦赐摔了她,也害怕让秦赐太费力,于是一直刻意的绷着身体,没敢放松。   到三楼缓步台,秦赐停了下来,对她说,“别绷着,放松点,不会摔了你。”   姜未对他眨了眨眼,“我是怕你太累。”   “你这样绷着我才累,放松。”   秦赐的语气听起来很认真,不像在跟姜未客气,而且他抱着自己,的确是挺稳的,气息匀顺,看上去很轻松。   姜未让自己放松下来,靠在他的臂弯,从这个视角,刚好看见他高挺的鼻梁。   秦赐长得英俊,皮肤很白,但不显文弱,他的五官偏硬朗,骨骼立体,说话做事也足够稳重,说一不二,很有男人的担当。   她应该努力试着接受,自己是他妻子的身份。   秦赐抱她到门口,司机跟在后面,放下轮椅,秦赐将姜未放上去,整了整领带,状若无意地说,“有点高,该给爸妈换套电梯房了。”   说完,他手扶着轮椅,敲门,里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姜未忍不住回头瞄了他一眼。   他刚才那话是什么意思?还是嫌她重了呗?   姜未没问他,只是默默地转回头,在心里嘀咕着。   面前的门开了。   一个国字脸,浓眉大眼的中年男人站在门口,他旁边站着个瘦削的短发女人,系着围裙,两人看到姜未,均是又惊又喜,看她坐在轮椅上,头上缠着纱布,又露出担忧的表情。   秦赐在车上跟她提过,她的母亲叫肖莉,父亲叫姜知远。   应该就是他们了。   “未未啊,这好好的出去玩,怎么就出车祸了……”肖莉涌出眼泪,就要扑上来抱住姜未。   姜未面对两个完全陌生的人,下意识地感到紧张,她朝后躲,试图去拽秦赐的衣服,却无意中拽住他的手。   尽管只有一瞬,但她感觉秦赐僵了一下。   她回头看,秦赐正在她的头顶上方,那眼神冷冷地,审视了几秒,才回握住她的手。   姜未觉得自己看错了。   好在眼前这情景,根本容不得她多想。   尽管她躲着,但还是被人抱住,肖莉的眼泪沾湿了她的衬衣,抱得她有些难受,站在一旁的姜知远显得理智些,想要碰碰女儿的头发,不知为何又缩回手。   “未未,记得爸爸妈妈吗?”他的声音有些微微发抖。   他的眼神让姜未有些刺痛,但她仍旧感觉全然的陌生,想不起任何关于他们的记忆。   她摇摇头,将秦赐的手攥得更紧。   秦赐这时才开口,“爸,妈,姜未她头受了撞击,现在还记不起来,你们还得多些耐心才行。”   肖莉抹着眼泪,“好,好,回来就好,快进来,妈给你做了爱吃的。”   终于进门。   这是个简单的两居室,家里装饰都带些年代感,但屋子打扫得很干净,客厅宽敞,却不怎么明亮,今天天气太阴沉了。   “爸,妈,我去趟洗手间,”肖莉和姜知远应了声,秦赐又耐着心低头道,“姜未……”   “啊?”   “我去趟洗手间。”   姜未一直拽着秦赐的手,她这才意识到,呐呐地松开。   她想叫秦赐快点回来,她一个人在这里有些尴尬。   但当着父母的面,姜未说不出口,她怕伤到他们。   这对夫妇打见到姜未起,眼眶的红就没消过,他们好像有很多话想说,却又不问,偶尔嗫嚅着嘴,最后问出口的,却是问姜未要不要喝水。   这让姜未感到十分茫然,而且焦躁。   可能肖莉和姜知远只是怕问题太多,刺激到她。   但姜未敏感地觉察到,父母对她的态度,关切中,夹杂着几分微妙的小心翼翼。   她捧着杯温水,小心地抿了一口。   仰头的一瞬,隔着一层朦胧,似乎看见父母在打量她。   像是在观察实验室里的动物。   这让姜未感到一些不舒服。   她刚想起秦赐,希望他快点出来的时候,他就刚好出来,站在姜未身后,手扶上轮椅。   姜未心里安定了些。   他上厕所够快的。   不对,她并没有听见冲马桶的声音。   她不认为秦赐是这种没素质的人,而且她记得刚下机时,秦赐去过洗手间了。   空气中飘散着洗手液的味道,柠檬香,味道有些重。   用了至少三泵。   姜未微微侧目,看见秦赐的手,指节微凸,修长干净,甲缘的皮肤颜色很健康。   这是她刚刚握过的手。   “饿了吧?妈去炒菜,老姜,跟孩子们说说话,”肖莉站起来,就要往厨房去,一边说着,“我给未未煮了红豆粥……”   秦赐忽然说,“她现在可以吃些饭菜了,弄清淡些,不放酱油就行。”   “那好啊,能吃饭菜就好,”肖莉显得很高兴的样子,“未未一直都吃得清淡的。”   秦赐坐在沙发上,姜未偷偷看他。   他总是把这些细节记得清楚,比她自己还细心,姜未因为刚才怀疑他而感到惭愧。   这是自己的丈夫。   怎么会因为握了下手,就嫌弃到立刻要洗手的地步?   很快地,厨房里传来炒菜声,还有抽油烟机的嗡鸣,有些吵,姜知远站起来,给姜未和秦赐添了杯水,问起姜未的病情,面面俱到,但都是和秦赐的对话。   好像没姜未什么事。   她感到无聊,也感到好奇,环顾四周,试图从这里找到从前生活的轨迹。   可是,没有。   一点也没有。   “我能参观一下房子吗?”姜未弱弱地举起手,打断二人的对话。   他们正谈到那场倒霉的车祸。   这个故事姜未已经听过好几次,听秦赐说过,听警察说过,听护工苏珊也说过。   那天夜里十点,姜未和秦赐在斯托克顿街被撞,附近无监控,车辆撞人后逃窜,至今未找到肇事者。   秦赐只记得对方开的是一辆灰色沃尔沃。   而姜未,什么也不记得。   “当然可以,”姜知远温和地说,“转转,看能不能想起什么。”   这房子的格局已经决定了,没什么可转的。   父母的房间正对着客厅,一目了然,厨房有油烟,她总不能去洗手间转。   剩下的就只有一间卧室,门关着。   “那里是我的房间吗?”姜未指了指。   “是,以前你住那儿,”姜知远露出一丝尴尬,“你跟小秦结婚后搬出去了,我们改了改。”   姜未很好奇,回头看一眼秦赐,对方立刻会意,推着她往房间门口去。   姜知远帮忙打开门,里面居然有人。   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   她靠在床头,戴着老花眼镜,手里捧着本书,对周遭一切没有反应。   “妈,未未回来了,您快看看。”姜知远喊了一声。   老人没反应。   “你奶奶耳朵不好,去年还患了阿兹海默症……”姜知远忽然停下来,问秦赐,“未未能理解这个吗?”   不等秦赐回答,姜未主动说,“我理解的。”   秦赐进一步解释道,“她只是不记得我们,并没有认知障碍。”   “那就好,”姜知远推着姜未到老人面前,鼓励着她,“你喊声奶奶,大声点,看看会不会想起什么。”   姜未觉得有些尴尬,她看着老人苍老的脸庞,空洞无神的眼睛,觉得陌生极了。   她叫了声奶奶,没反应,只好再放大声音。   这回老人终于听见了,她抬起皱巴巴的眼皮看着姜未,“你是谁?”   姜未很茫然,她看了眼姜知远,指望他来解释。   “妈,这是您孙女儿未未啊,你好好看看,”姜知远把轮椅推近床边,牵起姜未的手覆在老人手背上,“你从前最疼未未了。”   老人的手背粗糙,有些硌手,她的目光更是让人芒刺在背,更别提她还伸手过来,在姜未脸上头上胡乱的摸了一通。   姜未艰难地忍受着,脸都皱成一团,她不敢和老人浑浊的眼神对视,觉得难受。   就在这时,老人忽然脸色一变,猛地把姜未推开,口中喊着,“走!骗子!不是!不是!”   她手劲大,一点不留情,姜未的后背磕在轮椅上,一时间又惊又痛。   姜未心里委屈得很,下意识地寻找秦赐。   他就站在她的右后方,默默看着这一切,没有出声。   她眼中泛起泪,朝他伸出手。   秦赐看着姜未,好似犹豫了片刻,才走过来握住她手。 第3章   “痛,”姜未对秦赐说,避开那老太太的目光,“带我出去。”   张淑芬老人在推开姜未之后,又捧起腿上那本书,若无其事地看起来。   秦赐推着轮椅转身时,姜未瞄到一眼,她看的那本书是《金刚般若波罗蜜经》。   信佛的啊。   或许是刚才被推得太狠了,姜未心里有些不平,即便知道这是自己奶奶。   姜知远说她是得了阿兹海默症,认不出人,现在整个家里,张淑芬就只认识自己的一儿一女,肖莉天天给她做饭,她也不认得。   是吗?姜未垂眸默默地想。   刚才老太太狠狠瞪她的眼神,看起来明明很清醒。   回到客厅,秦赐看了眼姜未的后背,“没事吧?”   “还有点疼。”   “回去找按摩师帮你揉揉,要不要坐沙发上?靠着会舒服一些。”   姜未犹豫着看着秦赐。   她想说,她现在不想坐什么沙发,她想回家了。   “家”这个概念对姜未来说非常模糊,具体地讲,就是她和秦赐单独居住的地方。   但姜未知道现在说这个不合适,厨房里的香气飘出来,她也有些饿了。   她点点头,由着秦赐将她抱上沙发。   姜知远适时地递过来一只靠枕,秦赐将它塞在姜未背后。   “爸爸,”姜未干巴巴地说,“这里有我的个人物品吗?比如照片什么的。”   她想看看,或许能想起什么。   就算想不起来,至少也能看看自己过去生活的痕迹。   “有的,有的,”听到姜未叫他爸爸,姜知远显得有些激动,他从沙发上站起来,“你的东西爸爸妈妈都整理在地下室了,现在下去拿……”   秦赐也跟着站起来,“快吃饭了,等吃完饭再拿吧。”   恰好这时候肖莉端菜出来,叫着开饭,姜知远只好作罢。   “都在地下室?”姜未感到有些奇怪,“屋里没放照片什么的吗?”   姜知远尴尬地摸了摸耳朵,“你奶奶搬进来时家里动了工,灰大,怕弄脏了,就给打包好放进地下室了。”   难怪。   在这房子里找不到一丝自己存在过的痕迹。   计划落空,姜未心里很失望。   开饭时,秦赐把姜未抱到椅子上,然后在她身边坐下。   肖莉夹了些饭菜,送到客房给老人吃。   三荤三素加一碗菌菇汤,菜色倒是丰富,香气四溢,勾得姜未腹内馋虫大动。   住院时,她吃的都是沙拉叶子,要不就是面包,荤腥都没见。   只是不知为何,三道荤菜都不在她面前。   第一筷子,姜未讲点矜持,夹了一块茄子。   肖莉问她:“好吃吗?”   “好吃。”就是太素了点,肉末都不放。   “那多吃点,这茄子用的是橄榄油,放心吃。”   姜未琢磨着,这家人还挺讲究,用个植物油还要特地说一声。   她手臂伸长,冲着姜知远面前的那道红烧土豆牛腩。   身旁三人,忽然齐刷刷地盯着她,或者说,盯着她的筷子。   秦赐还算沉稳,只是瞳孔微微震动,肖莉表现得最夸张,眼睛眨个不停,跟活见鬼似的。   姜未吓了一跳,不敢下筷,“怎……怎么了?”   吃个肉不至于吧。   姜知远提醒女儿:“这是肉。”   “我知道啊。”所以她才想吃。   肖莉怀疑地看着她,问:“你确定你想吃这个……肉?”   姜未不敢说话了,她望着秦赐,小声问:“医生没说我不能吃吧?”   秦赐摇摇头,他放下筷子。   “姜未,你从前一直是吃素的。”   “这不可能……”姜未下意识地反驳。   好好地,她又不修仙,又不信佛,凭什么吃素?   “是真的,未未,你一直都吃素的,连鸡蛋牛奶都不吃的。”肖莉略担忧地看着她。   姜未明白了。   这算是非常严格的素食主义者。   看他们的表情,这应该是真的。   可姜未的嗅觉分明受到那道肉的蛊惑,她清楚自己想吃什么。   姜未感到头痛,她有什么毛病不好,偏偏要做素食主义者?   “如果我吃了肉,会怎么样?”   肖莉说:“初中时,有同学恶作剧,给你吃了口肉包子,你当场就吐了。”   “初中?”姜未讶异地问,“初中我就素食了?”   “从小学的时候你就开始了,自从那次……”   “好了,别说这个了,快吃吧,都凉了。”不等肖莉说完,姜知远就打断了她。   肖莉嗫嚅着嘴,神色懊恼,像是发觉自己说错了话。   姜未对自己的过去十分好奇,她追问道:“自从那次什么?”   始终一言不发的秦赐冷不丁开口:“你小学时发生过食物中毒,之后见肉就恶心。”   姜未盯着那盘肉,若有所思。   可她现在并不恶心啊。   难道非要吃下去才有感觉?   无论如何,在这三人的包围下,她放弃了吃肉,闷闷不乐地做她的草食动物。   饭桌上很安静,只有姜知远偶尔向秦赐问起他的工作。   肖莉会拜托秦赐好好照顾姜未。   他们的对话很和谐,也透着股生疏。   吃完饭,秦赐主动提出要走:“走了半个月,带她回去熟悉熟悉环境,爸妈早点休息,以后再来看你们。”   父母露出不舍的表情,却也没挽留,肖莉看样子像是又要哭了,她眼含泪光,握着姜未的手臂,“乖女,以后常回来看爸妈。”   又叮嘱秦赐:“好好照顾她,别让她受刺激,慢慢来,想不起来也不着急。”   姜未低下头,暗自咬了咬嘴唇。   她还是挺着急的。   刚才秦赐已经让司机先行离开,回去的路上,秦赐开车,姜未坐在后座。   他说这样安全。   “感觉怎么样,有没有想起什么?”秦赐问。   “没有。”   “一点都没有?”他从后视镜里盯着她。   姜未下意识地抚了抚胳膊,那里起了层鸡皮疙瘩,车里冷气有点大。   她回答:“一点都没有。”   秦赐移开视线,单手握方向盘,另一只手轻松地搭在车窗上,他说:“没关系,回到从前生活的地方,慢慢总会想起来。”   姜未“嗯”了一声,看向窗外。   现在七点半,夏日时节,天还未黑透,城市高楼林立,霓虹簇拥,连星星都显得黯然失色。   又或者,这城市本身就看不到星星。   天空晦涩,远处黑云压抑,像是预兆着一场暴雨。   其实国外国内,对姜未来说都没区别。   反正哪里都是陌生。   她甚至荒谬地想着,就算换到另一个宇宙,也没有区别。   姜未有些困,靠在座椅上睡了一觉,睡得并不安稳,对周遭仍有感觉。   她感觉这段路开了好久,中途秦赐还接了通电话,似乎是聊工作,之后安静了很久。   直到车子停下来,姜未终于想起来。   她骤然睁开眼,有些着急地说:“我忘了拿东西!”   秦赐停车进车库里,头也不回:“什么东西?”   “我的东西,刚刚要拿给我看的。”   秦赐把车停好,解开安全带,不慌不忙地说:“别急,下次去看你爸妈再拿,又跑不了。”   他下车,从后备箱拿出轮椅,抱姜未坐上去,推她进门。   进门之前,姜未大致扫了一眼,这是一处别墅区,楼与楼之间的间隔很大,绿化也做得不错,只是他们这一栋似乎有些偏,路灯微弱,听不见人声,显得矜贵而冷清。   刚要收回视线,姜未忽然看见不远处的灌木丛中有个黑影一闪而过。   带起一片沙沙声。   她突然被吓到。   秦赐正在按指纹开门,姜未一把抓住他的西装外套,“那里有人!”   “哪里?”   姜未指着那片灌木。   那里风平浪静,只听见几声虫叫声,秦赐看了眼,淡淡道:“可能是野猫。”   “滴”一声,门应声而开。   “不是野猫。”姜未惊魂未定,眼神闪烁。   刚才那个黑影,至少有小孩子的高度,鬼鬼祟祟的,一晃眼就不见。   见她还是不放心,秦赐推着她的轮椅往屋里去,一边说:“你先进去,我过去瞧瞧。”   姜未有些犹豫:“算了吧,可能是我看错了。”   她看了眼屋里,黑黢黢的。   秦赐弯下腰,轻柔地将她抱起来,“那带你一起去看看。”   他语气温和,态度却有些强硬。   不由分说就带着姜未朝那儿走。   姜未有些无措,她一手搂住他的脖子,一手紧紧攥着他的衣襟。   走到灌木丛,果然没人,地上黑乎乎的,路灯照不到这里,什么都看不清。   “看清了?”秦赐说话时声音很低,手贴在胸膛的位置,能感觉到微妙的震动感。   姜未不好意思地“嗯”了一声。   秦赐抱着她往回走,语气没一点不耐烦,也不像是安抚,只是在陈述事实。   “这个别墅群我投资了,安保很好,你放心。”   “好。”   透过男人的臂膀,在进门前最后一秒,姜未又看了眼那里。   她刚才似乎闻到一阵残留的香水味道。   女士香水,花香调,在夏季暴雨前的闷热天气里,甜腻得像是快要腐烂掉。 第4章   他们的家位于月墨湖旁边,二楼观景台上,可以看见夜空下的湖水,景致开阔,闭上眼,似乎可以嗅到潮湿的味道。   秦赐拿出一条毛毯,盖在姜未腿上,带她到别墅里各个房间转了一圈,向她介绍各个房间的功能:“……以后我不在家时,你可以自由活动。”   姜未很快认识了这栋别墅的全貌。   除了几个基础卧室,别墅内还配有工作区,休闲区,娱乐房,spa间,院子里有一块恒温泳池,姜未听了显得十分高兴。   “等我的腿好了,就可以每天去游泳了。”   话音刚落,秦赐就向她投来怪异的一瞥:“你要游泳?”   姜未不知自己又说错了什么,她小心翼翼地反问:“不可以吗?”   秦赐很快收回视线,他摇摇头,语气平淡:“没事,要游泳的话,得等你完全恢复了才行。”   原来是在关心她呀。   姜未松了口气。   别墅里配有电梯,即便秦赐不在的时候,姜未也可以在别墅里自由行动,但姜未心里莫名地希望,秦赐在的时候能多一点。   她的轮椅时电动的,她已经学会操纵,可秦赐好像更习惯推着她走。   这感觉让人安心,同时也让她的心里有些不经意的波澜。   人与人的接触,必然会产生印象,到目前为止,秦赐给她的印象很好。   他的外貌无可挑剔,气质沉稳中带着温和,作为一个上位者,偶尔会给人一种j距离感,但大部分时候,他都显得彬彬有礼,进退有度。   可作为夫妻,这种距离感,就显得有些生分了。   何况他有些不苟言笑,沉默的时候,总像在思考些什么,那时候的秦赐,是很难接近的。   秦赐推她进电梯,指着电梯面板上的按钮说:“这个按钮可以直接通到我的手机上,这个按钮可以通到物业服务台,遇到紧急情况就按这两个。”   他的手指点在上面,十分修长,略微凸出的骨节却有男性的力量感,配合他温润低沉的嗓音,称得上是赏心悦目。   姜未注意到他的指甲,修剪的很干净,她想到秦赐刚才洗手的频率,或许他是有点洁癖的。   她忽然掩着嘴,打了个哈欠。   “困了?”秦赐推她出电梯,往卧室的方向去。   姜未点头:“坐了好久的飞机,我都没休息好,是有些困了。”   她看了眼墙上的挂钟,现在还不到九点,睡觉是早了点。   秦赐没说什么,他打电话,请了一位佣人过来,让她照顾姜未洗澡。   佣人姓章,四十来岁,模样和打扮都很朴实,脸上一直带着笑,进门就叫秦先生、秦太太,颇为殷勤。   秦赐客气地管她叫章阿姨。   “章阿姨,带我太太去洗澡,注意不要让她的伤口碰到水,也不要让她受凉感冒。”   佣人点头说好。   章淑梅体型偏胖,说话声音洪亮,手上布满老茧,看上去是常做活的人,但动作还算耐心。   她仔细地帮姜未脱掉衣服,避开伤口,陆续脱掉内衣,嘴里还夸赞着:“太太皮肤真好,光滑细腻的,平时没怎么晒过太阳吧?”   姜未感到非常不自在。   在旧金山的医院里,苏珊也会帮她洗澡,但那时候她只用温水擦拭,内衣都保留着,而且苏珊以为姜未语言不通,所以大部分时候,苏珊更像是自言自语,气氛反而自在。   章阿姨不同,她语气夸张,嗓门还大,一惊一乍的,近距离说话,震得人心脏不舒服。   姜未没有记忆,一切好恶只凭直觉,这个章阿姨,让姜未下意识地有些排斥。   整个洗澡过程,姜未都闭着眼,任由章阿姨摆弄,对于她的一切言语,姜未只做淡淡地回应。   章阿姨说话带些口音,有些话姜未听得一知半解,也不回应,只礼貌地催她快点洗。   她却不知道,自己这番举动,在章淑梅眼中,却是另一番解读。   秦赐是从家政公司聘请的章淑梅,只需要她每天上门负责姜未的一日三餐,还有协助进行如厕洗澡等事情,不用打扫家里,不用住家,按时按点来就可以。   他开得薪水高,要求也很简单,章淑梅认为这是个不错的活儿。   唯独一点,秦赐强调过,他太太脑子受了点伤,不能受刺激,让她务必小心谨慎,一旦发现他太太有什么异常情况,要第一时间通知他。   没上门之前,章淑梅还不太理解,现在见到姜未的反应,她心中有数:哦,原来长得漂亮,可是脑子不太好,行动也不便。   难怪木木呆呆,说话也不应,像个漂亮而易碎的玻璃制品。   这么大这么漂亮的房子,男主人看上去风度翩翩,事业有成,有点可惜了……   章淑梅在心中感叹一番,倒是加快了动作,给姜未擦干,穿上睡衣,抱到轮椅上坐下,推到卧室里。   到此,她今天的工作就算结束。   “秦先生,那我先走了,您看我明天几点过来比较好?”章淑梅心想反正姜未也听不懂,只和秦赐一人交流。   秦赐扶着姜未的轮椅,“明天七点半,太太如果还在睡觉,就等她起来。”   章淑梅点点头,下楼离开。   秦赐推着姜未来到床边。   这张床很大,睡三个人都绰绰有余,房间的装饰非常女性化,精致粉嫩的床单被套,床边笼罩着的奶白色纱罩,空气里若有若无的淡淡香气……感觉不到男人的痕迹。   秦赐把姜未抱到床上,为她盖上一层薄被,再调好房间温度和灯光,照例对她说了声晚安。   他说完,转身欲走。   “等等……”姜未叫住他。   秦赐站在床脚看着她:“怎么?”   “你去干嘛?”   秦赐说:“我准备去处理一下工作,然后洗澡睡觉,你如果有需要,按这个铃,我过来帮你。”   现在姜未的手臂稍有恢复,可以做简单的动作。   他说得那么坦荡自然,态度堪称温和,这反而叫姜未不知该怎么开口。   或许,秦赐的意思是等他处理完工作,洗完澡,然后到这里来睡觉?   在医院的时候不得不分床睡觉,这还可以理解,如果回到自己家里,两夫妻还要分开睡的话,这未免也太奇怪了。   何况,秦赐留了灯,应该是待会儿要回来睡觉的意思吧?   这样想着,姜未稍稍放心:“没事,我先睡了,你也早点睡。”   她的下巴抵在被子上,闭上眼,地上的暖黄光线让她的脸看上去很柔和,颊边一层阴影,脸看上去很小,虽然骨相在那里,还是明显比从前瘦削很多。   秦赐站在远处,静静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没有发出一丝声响,直到他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这才轻声离开。   听见房门关上的声音,姜未缓缓地睁开眼睛。   呼——   刚才秦赐盯着她看的时候,姜未一直都感觉到。   虽然秦赐是她最亲近的人,而且她对他印象很好,颇为依赖,但动物的本能却让姜未感到紧张。   每次被秦赐用这种若有若无的视线打量时,她都想要蜷缩起手脚,躲到让人看不见的地方去。   姜未百无聊赖地睁着眼打量这个房间。   在洗澡前她有些困,结果被章阿姨的大嗓门震精神了,她现在不止不困,反而对周遭的环境充满了无穷的好奇心。   她就像是一个初生婴儿,用崭新的双眼探究这个世界,这个房间里的每一样东西都是她曾经使用过的,这张床、这层被、桌上的水杯、飘窗外面的风景……   只要一想到这些东西都携带着她的过去,可能让她恢复记忆,姜未就亢奋到不行。   可惜现在她还不能随意移动,只能望梅止渴,看看能不能记起什么。   在距离不远的桌子上立着一只白色台钟,时间十点,门口没有一点声音。   那台钟上的时间是整个房间里唯一的动态,姜未盯着时间移动,不知不觉睡着了。   半夜醒来,姜未口干舌燥,很想喝水,并且发现自己身边空空如也。   秦赐并没有过来睡觉。   台钟上的时间显示,现在已经接近凌晨五点了。   周遭安静,偌大的房间里只有她一人,窗外有稀疏的鸟叫声,预示着天明即将到来。   姜未独自躺在床上,忽然感觉被一阵莫大的孤独席卷,仿佛这世间只有她一人踽踽独行。   别说她只是失忆,并没有摔坏脑子,影响智商,即便是再蠢笨粗心的人,也能感觉到不对劲。   秦赐是她的丈夫,细心体贴,滴水不漏,唯独不跟她亲近。   很多时候的表现,未免绅士得太过头了。   当然,姜未虽然记不起和秦赐的任何点滴记忆,他只是一个熟悉的陌生人,但她仍然想要多与他接触,尽快恢复正常的生活状态。   想起刚才进门前自己看到的那个黑影,她仍然心有警惕,尽管秦赐告诉她这里的安保有多么严密,可她忘不了那一刻的心惊。   她没有记忆,也没有健康灵活的身体,除了本能的感觉到危险,却不知那危险来自哪里。   在昏暗暗,只有一丝光源陪伴的房间里,如果真的突然蹦出个人,姜未甚至都无法自救。   床被柔软,温度适宜,可她一点安全感都没有。   她希望秦赐在她身边。   快要天亮,姜未已经睡意全无,她漫无目的地在视线允许的范围内四下张望,沿着被子,缓缓的活动手臂,希望能早点康复。   她慢慢挪动手臂往上,感觉比昨天更好了一些,她松了口气,松开手指。   刚好碰到床头。   手指接触的那一处,被冷气吹得冰冰凉凉,触感粗糙,有些怪异的凸起。   姜未侧仰着头,望向那里,使劲眨了眨眼睛,才看清楚那是什么。   在香槟金的床头上,有一处细小的起伏,与周围大面积的光滑比起来显得十分突兀。   不像是被尖锐的东西划到的,反而有点像是……人或者某种动物的齿痕。 第5章   早上八点,姜未终于见到“失踪”一整夜的秦赐。   他穿着一身黑色的正装,深色领带,看上去精神很好,眼下毫无疲倦的痕迹,看来他昨晚睡得不错。   半小时之前,章淑梅来到秦家别墅,那时候秦赐已经起床,出门跑完几圈回来。   章淑梅帮姜未起床,梳洗打扮整齐,经由电梯,推她来到一楼小餐厅,这才去厨房准备早餐。   在餐桌上,姜未坐在秦赐身边,她对他露出微笑:“早上好。”   “早,”秦赐整了整领结,“昨晚睡得这么样?”   他这么问,多半是看到她眼下的青色了。   姜未有些不自在地低下头,想了想,又抬起头对他说:“睡得一般,你昨天晚上在哪里睡的?”   “我工作到很晚,睡在侧卧。”他的语气相当自然,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姜未“哦”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接下来是一段长达十分钟的沉默,彼此都没有什么话题可聊。   秦赐手握着一只平板,写写划划,像是在做笔记,或者看新闻,中途他接了一个工作相关的电话,语气严肃,好像立刻变了一个人。   挂上电话,秦赐站起身来,对姜未说:“我有点事得立刻去公司,下午会有人来接你去医院复诊,章阿姨会负责你的一日三餐。”   姜未点点头,自下而上地仰视他:“那你呢,晚上什么时候下班?”   秦赐说:“六点左右,如果有特殊情况我给你打电话。”   “我没有电话。”她的电话在车祸中已经摔得粉碎。   秦赐这才想起来:“抱歉,是我疏忽了,下午配好手机给你送过来。”   这时候,章阿姨恰好端着早餐过来,她看秦赐要走,殷勤地问:“秦先生,早餐已经做好了。”   秦赐看都没看,冷淡而客套地说:“我去上班了,你照顾好我太太。”   章阿姨忙不迭地答应了。   等秦赐走后,章淑梅又开始感慨:“太太好福气啊,先生对你这么好,早上起得比老婆还早,我家那个老东西,不睡到日上三竿是不会起的。”   不管是中国还是美国的阿姨,日常都习惯抱怨自己的老公。   姜未听得好笑,却不作声。   早餐是青菜粥加一节水煮玉米,颜色寡淡,健康到让人毫无胃口。   看来,秦赐是已经提点过章阿姨了,她才会奉上这样一份属于素食主义者的早餐。   姜未捏起小勺,喝了口粥,味道其实还不错,只是如果有些肉就更好了。   她想过,要不要和秦赐谈谈这个问题。   但又怕现在吃肉,等到以后恢复记忆了,会产生自相矛盾的心理。   她不知道,从前自己吃素的决心到底有多坚决,如果现在改变,算不算是一种背叛?   姜未低头喝粥,忽然听见椅子被拉动的声响。   她抬起头,发现章淑梅已经坐在刚才秦赐的位置上,大大咧咧地享用早餐,喝粥时,还发出很大的声响。   发现姜未在看她,章淑梅稍稍有些心虚。   但姜未的眼神清明澄澈,不带任何杂念和情绪,仿佛只是好奇她的举动,章淑梅咧嘴一笑:“扔了也是浪费嘛,太太你说对不对?”   她语气如此自如,仿佛理所应当,连姜未都被她短暂的说服一秒。   当然,浪费可耻,就算章淑梅不主动坐下来,姜未也会邀请她一起吃早餐。   令姜未感到惊奇的是姜淑梅的态度,比起先前对秦赐的拘谨,这会儿未免太过放松了。   她并不介意和姜淑梅同桌吃饭,可对方动静实在太大,姜未很快就没了食欲。   那节玉米她没吃,姜淑梅要了过去,几下就啃完了。   吃完早餐,章淑梅推着姜未到小区里转了一圈,一路上,还是章淑梅负责说,姜未负责一个耳朵进一个耳朵出,她精神恹恹的,天气闷热,她长衣长裤,闷出一身薄汗,有些不舒服。   “推我回去吧。”姜未说。   章淑梅好像对这别墅区很感兴趣,一直东张西望,听姜未这么说,也不掉头,反倒继续向前,在长着一排紫藤的路口转弯。   她说话的语气像在哄小孩子:“太太,我们抄近道,顺便看看风景。”   姜未闭上眼睛,随她去了。   她这样温和,愈发让章淑梅觉得她很好摆弄,在小道上不时地停下来拍照,不亦乐乎。   要知道,这里可是Z市寸土寸金的地界,要不是来帮佣,哪有进来的机会?   家政公司的那些同事知道姜淑梅在这里做事,事情轻松,薪水也高,主人家还和气,都羡慕得很,说她走大运了。   途中,章淑梅碰见一个熟人,也是在这里做保姆的,俩人亲热地聊上好一阵。   大概过了几分钟,姜未咳嗽了一声,才引起两人注意。   “哟,这是……?”   章淑梅:“我干活那家的女主人。”   “受伤了呀?”那人看着她的轮椅。   章淑梅:“出车祸了,也是倒霉,好好的人撞成这样。”   “四个轮子的都不长眼,腿没事吧?还能走路吗?”   章淑梅看了姜未一眼:“腿能好,就是这儿……”她神秘兮兮地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摇头道,“脑子不好。”   那大妈一听,先是惊奇,接着啧啧惋惜。   姜未头上虽包着纱布,但也挡不住容貌美丽,眼睛像是沁了水一样,坐在轮椅上,单薄瘦削,透出几分病容,更添了点我见犹怜的味道。   这么看也不像是脑子不好的。   面对那人同情的眼神,姜未在心中无声叹气:谁脑子不好?你们才脑子不好!   “可惜了可惜了,这脸色苍白的,所以说,钱挣再多有啥用,都不如身体健康来得实在!”   一下子变成了哲学家。   姜未忍了很久才没朝她们翻白眼,心说:这么多天一块肉没吃着,脸色能不苍白吗?   回去的路上,天暗下来,透出诡异的亮光,雷声轰轰,这次章淑梅一点没耽搁,很快带姜未回家。   吃过午饭没多久,秦赐的生活助理徐朗准时上门,带姜未去医院复诊。   徐朗看上去不到三十,模样年轻,但做事沉稳,话不多,只在必要的时候露出客套的笑容。   上车后,徐朗交给姜未一部崭新的手机,开机后,里面的联系人只有秦赐一个。   看来是预先存好的。   到医院复诊,医生和诊室已提前安排好,不用走常规挂号流程,一番诊疗后,医生拆掉姜未头上那层绷带,在她的额头贴上一块纱布,后天来换。   接着,医生安排一位复健师,指导姜未进行了半小时的复健活动,回到家时,已经快到六点。   “徐助理,秦赐他什么时候下班?”车子开进别墅区时,姜未问徐朗。   徐朗是秦赐的助理,自然应该了解他的动向。   徐朗坐在副驾上,面上始终保持职业的微笑:“秦总正在出席一个商业活动,晚上本来有个应酬,已经让我帮他推掉了,活动结束就会回来。”   姜未点头。   暴雨中,她看向车窗外,上午看过的那一路紫藤,有些被风雨卷到地上,烂在泥里。   徐朗一路上电话不断,都是和工作相关的内容,姜未能感觉到,他是秦赐的心腹。   这人很会说话,而且只说该说的话,不知道多有分寸。   刚才那番话,徐朗隐隐暗示姜未,秦赐之所以推掉应酬,是为了回来陪她,又不咬死秦赐回来的时间,可进可退,显得圆滑而周到,还有些不张扬的体贴。   这一点和秦赐很像。   处处周到,让人挑不出错,却总感觉离他的真心很远。   难怪能成为秦赐的助理。   说来也巧,他们这辆车刚停进车库没多久,秦赐的车驾也回来了。   他坐一辆魅影,侧脸模糊地映在后车窗上,雨水淌下来,显得有些冰冷苍白。   秦赐推姜未由车库侧门进屋:“绷带拆了?”   “医生说可以拆了,今天还做了复健。”   进屋后,秦赐抱姜未到沙发上,章淑梅适时地送来两杯热茶,闻着挺香,像是正山小种。   姜未刚要接过来,去被秦赐挡住。   他冷淡地吩咐章淑梅:“太太夜里睡眠不好,喝这个容易失眠,换杯红糖姜汤来。”   章淑梅应了一声,什么也没说,把茶端走了。   姜未发现,章淑梅虽然吵闹,但只要秦赐在的时候,她的大喇叭自动关上,非常安静老实。   也是很神奇了。   看人下菜这门手艺,无关学历职业背景,有心之人就能运用娴熟。   章淑梅知道是谁付她薪水。   秦赐不是咄咄逼人的那类雇主,他大方而且年轻,却不苟言笑,平淡中给人无形的压迫感,不好糊弄;   至于姜未嘛……反正脑子不好,倒不用太费神,伺候她吃饱喝足就成。   她很快送上一碗姜汤,热气腾腾,味道甜中带着辛辣,很是暖胃。   “谢谢。”姜未这话是对着章淑梅说的,眼睛却看着秦赐。   他笑了笑,针对今天姜未的复诊情况细问了几句,等章淑梅去厨房准备晚餐,秦赐又问起她对这个佣人是否满意。   姜未顿了顿,一勺一勺慢慢往嘴里送,她现在已经不需要别人喂饭了。   “还好。”   秦赐点点头:“那就好,要是用不习惯,你随时跟我说。”   他打开电视机,随便调到一个电影频道,让姜未打发时间,然后上楼到书房处理工作。   宽大的荧屏几乎占据墙面的二分之一,屏幕上都是外国面孔,说的英文,底下一排中文字幕。   姜未听得清楚明白,不用看字幕,她一心二用,竖着耳朵留意秦赐的动静。   他不用电梯,步行上楼,脚步声去到二楼,电影里的主角进入山洞,屏幕黑下来,她看见二楼的书房门缓缓关上。   秦赐脱下西装,随手搁在凳子上,没开灯,坐在黑暗中打开手机,点开一段视频。   早上离开后,章淑梅坐在他的位置,大大咧咧地享用早餐,还吃掉了姜未的一节玉米。   屏幕发出的冷光打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喜怒难辨。   他关掉视频,戴上耳机,点开另一个音频文件。   录音从九点开始,那是章淑梅推着姜未出门散步的时间。   九成的话都是章淑梅在说,姜未很少回应,秦赐调了二倍速,忍耐着音频里近似噪音的絮叨,直到听见章淑梅扔下姜未和熟人聊天。   “脑子不好。”章淑梅说。   藏在轮椅里面的录音笔收音效果极好,即便章淑梅不在近旁,也清晰地录下她这句话。   秦赐原本轻松地在桌子上敲着手指,听到这句,他停了下来,习惯性摸了摸手腕。   差不多了……   秦赐正要关上录音,忽然听见姜未自言自语了一句什么,她的声音很小,秦赐刚才分心了,不得不倒回去听。   “想吃肉,”她的声音有些委屈,“给孩子吃点肉吧。” 第6章   晚餐还是章淑梅准备的,三荤三素,荤的全在秦赐那边,素的全在姜未这边。   这回她很规矩,没再一屁股坐下来吃饭,菜出锅时就留了一份,自己到厨房边的小饭厅吃去了。   秦赐坐在姜未对面,不时地用公筷给她夹菜。   尽管姜未现在手能活动,秦赐好像已经习惯了这么照顾她。   高汤娃娃菜,菌菇汤,油焖煮笋,味道其实不错,姜未尝出来那高汤是用猪骨熬的,非常鲜美可口。   秦赐没碰那道菜,他吃了点鱼肉和笋,饭只吃了半碗就放下筷子。   “你吃饱了吗?”姜未也跟着停下来。   这顿饭比较合胃口,她吃得稍微快了点,嘴角沾了汤汁,秦赐抽了张纸,动作自然地帮她擦掉。   他把纸扔进垃圾桶里,说:“下午的活动上吃了点自助,现在不太饿。”   姜未点头,又兀自拿起筷子,伸向那碗娃娃菜。   秦赐动手将那碗菜推得离她近一些,看她吃了会儿,状似无意地问:“章阿姨的菜做得合你胃口吗?”   他的语气温和得像是带着鼓励,眼神却没什么温度,还是一如既往的淡然。   平心而论,章淑梅的厨艺还真不错,想把素菜做得好吃其实并不容易。   姜未对章淑梅也没什么意见。   她只是嗓门大了些,有点爱嚼闲话,有时候贪点小便宜,耍点小聪明。   比如这盘高汤娃娃菜。   如果她真是认真做事的,就知道不该拿猪骨熬的高汤来吊味,偷懒耍滑罢了。   还多亏了她这么做事,姜未才能“开开荤”,尝点味道也是好的。   姜未回答他:“还不错,你觉得呢?”   秦赐看着她,缓了几秒才回答:“我嘴巴不挑,吃什么都行,合你胃口就好。”   吃完饭,章淑梅负责收拾桌子和碗筷,秦赐抱着姜未坐上轮椅,耐心地问她晚上想做什么。   “你不用工作吗?”   “暂时休息一下,陪陪你,”秦赐推着姜未,沿休闲区走到会客厅,提议道,“下雨了不能出去,我可以陪你看场电影。”   姜未想起自己刚才看的那部电影,她当时心不在焉,看了一点点,居然连名字都没留意。   只记得一个镜头是,片中的丈夫亲吻妻子的面颊,情意绵绵,看得人脸红心跳。   秦赐对她就从来不会这样。   她想着,什么时候有机会,把这部电影找出来重看一遍。   “我不想看电影。”醒来的这些天,这是姜未第一次对秦赐说“不”。   他还是好脾气:“那你想做什么?”   姜未侧仰着头看他,因为视野有限,她只能看见他坚毅的下颌线条,和微抿的薄唇。   她煞有介事地说:“我想和你谈谈,可以吗?”   秦赐愣了一瞬,好像有些意外,“当然可以,你想谈什么?”   他推着姜未到沙发上坐下,和她坐在一起。   “谈谈我们……”姜未低声清清嗓子,目光略有些不自然,但还是问得十分坚定,“我们是怎么认识的?”   “嗯?”秦赐的眼神有一瞬间的迷惑。   姜未:“我们是怎么认识的,怎么恋爱结婚的,这些我都想知道。”   其实她还想问,为什么结婚半年才出去度蜜月,为什么现在秦赐的态度这么微妙,若即若离。   但这些问题都有些尖锐,她决定以后再慢慢弄清楚。   秦赐很快恢复素日的冷静,他坦言道:“我和你是经父母介绍认识的。”   果然。   姜未并不意外,这个答案才显得合情合理。   “那就是相亲?”她点点头,心中有数。   她大致能想到,秦赐即将进入而立之年,事业稳步上升,在这时候,寻求一位门当户对的女孩做妻子,进入人生的下一个规划,这很寻常。   等等……门当户对?   姜知远和肖莉最多只算是小康家庭,那天见过他们的居住环境,和这栋别墅简直有如云泥之别。   姜未想到这里,直言道:“我父母,和你父母,介绍我们认识?”   她眼里是满满的怀疑,一点不加掩饰。   秦赐好像也没想到她会这么直接,他的目光闪过一瞬间的锐利,随即变得柔和,“我们父母早年有些渊源,这个说来话长,你要是想知道,我跟你细说。”   他这话提醒了姜未:“我们这次回来,是不是得去看望你父母?”   只回了她的娘家,好像有些不礼貌。   秦赐说:“我母亲现在在W市,我小姨那里,等她回来了,我带你去见,”说到这,他顿了顿,略垂了下头,“我父亲早年就去世了。”   “啊,抱歉。”姜未的声音带着歉意。   她好像不经意间提到了秦赐的伤心事,失忆了真麻烦,什么都不记得,被人当智障不说,还戳人心窝子。   只是这样以来,接下来许多话,姜未都不好意思再问了。   既然都已经知道是相亲认识的,估计也没什么感情基础,秦赐工作忙,应酬多,半年后再补办蜜月的也并不罕见。   他们本身就缺乏感情基础,现在姜未还处在失忆的状态,分房睡也情有可原。   如果易地而处,姜未也未必肯跟秦赐睡在一起。   秦赐宽容地笑了笑,又重复了一次刚才的提议:“怎么样,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没了。   至少暂时没有。   姜未小声地叹了口气:“我想看我以前的照片,或者同学录,毕业照什么的?”   秦赐安慰她:“这好办,等周末有空,我去爸妈家帮你拿过来,你慢慢看。”   “真的吗?谢谢你。”姜未对他露出由衷的笑容。   秦赐看着她:“当然是真的。”   今天礼拜三,还有两天就是周末,一想到很快就可以看到自己过去的痕迹,姜未的心情轻快起来。   她拜托秦赐把她落在饭桌上的手机拿过来,秦赐帮她存入姜知远和肖莉的电话。   至于其他人的,秦赐没有姜未从前的账号密码,无法同步。   “我在网上有照片吗?”或者是朋友圈,ins,微博一类,或许还有文字记录的生活点滴。   然而秦赐的回答让她失望。   “你不用微博和ins,朋友圈也没有发过动态,据我所知,网上应该没有你的照片。”秦赐说着,打开手机,向她展示她的朋友圈界面。   姜未瞟了一眼,的确是空空如也。   她想叹气。   所以就目前所有的信息看来,她从前就是一个不玩社交软件、不发自拍、听从父母安排和人相亲结婚、每天啃青菜萝卜的深度宅女?   如果不是太宅,怎么会连出车祸后,都没有一个朋友主动联系关心她?   听上去……好像的确没什么魅力可言。   姜未垂下眼睛,显得有些失落,她忽然产生了一种怪异的感觉——她不喜欢从前的自己。   正常来说,人不可能不喜欢自己,出于潜意识的自保机制,人总会给自己开脱。   可姜未现在失忆了,仿佛和过去的自己横亘着一条汪洋大海,中间隔着茫茫大雾,很轻易地就能割裂开来。   过去那个自己,看上去很陌生,虽然只是模糊的一团影子,但她并不喜欢。   姜未忽然有些茫然。   她好像不是那么想要认识过去的她了。   “其实这栋房子里,也有很多你的物品,如果你想看,我可以带你去看看。”秦赐柔和出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他一番好意,姜未没有拒绝。   秦赐带她到卧室,昨天姜未就睡在这里。   躺着观察,和坐在轮椅上被人推着观察,视角是完全不同的。   这房间很大,约有五十平米,连同一个步入式衣帽间,靠墙摆着一张书桌,床边一张浮雕复古风梳妆台,上面摆着许多瓶瓶罐罐。   姜未有些好奇。   女孩子大概天生都无法抗拒这些东西的。   秦赐大概是注意到她的眼神,主动抱她到梳妆台上坐好。   姜未矜持地扫了一眼,光口红就摆满了一整个收纳盒,里面至少有五十支,各种品牌,各种色号。   “这么多?”姜未觉得这也太夸张了。   秦赐淡笑一声,“先别惊讶,你还有更多的。”   他把姜未抱回轮椅上,推向衣帽间,这里竟然通向另一个房间。   又或者说,这里根本就是一个化妆间。   正对着门口的墙面立着一只白色柜子,分为若干大格,分门别类地摆着一整柜的化妆品,最上层是香水,中层往下分别是腮红眼影粉底等,琳琅满目。   另一面白色的梳妆台上同样摆得满满当当,口红那些暂且不提,光是化妆刷一类就占据了两只抽屉。   姜未看得目瞪口呆:“这些……都是我买的?”   “对,你喜欢收集这些,平时你最喜欢一个人待在这里,”秦赐语气平淡,仿佛这些花的都不是他的钱,“看看,能不能想起什么?”   想起什么?   这怕是有一百张脸,一百只嘴唇,都用不过来吧?   整面白色的墙,那些化妆品拥挤地蜷缩在柜格里,是这房间里唯一的鲜艳,却又毫无生机。   凡事适当即可,太过用力,就显得可怕。   她很难想象,自己从前竟然最喜欢待在这里,一个人,和这些没有生命的东西作伴。   她心中忽然划过这个念头,让她有些不寒而栗。   这里更像是一座华丽奢靡的坟冢,多待一刻她都觉得可怕。   姜未摇摇头,表示自己什么也没想起来,正想让秦赐推她离开,忽然注意到梳妆台旁边放着一只电子秤。   她只看了一眼,秦赐就注意到,“想称?”   “想是想。”她对自己现在的体重还是挺好奇的,对于女人来讲,这可是头等大事。   秦赐抬了抬下巴:“那就称啊。”   “我这个样子,难道要我坐上去称吗?”先不说那一块面积能不能让她整个人坐上去,就算能,那个姿势未免太不雅观了。   秦赐无所谓地笑了笑:“这有什么。”   他走到电子秤旁边,脱掉拖鞋站上去,低头看了眼。   接着他下来,从轮椅上一把将姜未抱起来,重新回到称上。   姜未猝不及防被他这样抱起来,有些紧张,情不自禁地搂住他的脖子,感觉到他明显高于自己的体温。   这一次,他们同时低头看。   240。   秦赐低沉的声音从头顶上方响起:“两百四减去一百五,等于多少?” 第7章   这个被抱离地面的姿势,让人有些缺氧,过了一秒,姜未才答:“九十。”   秦赐穿好鞋,抱她回到轮椅上,“涨了一点。”   听到这话,姜未顿了一下。   她记得回国那天,秦赐抱她上楼,那次他说过姜未只有八十斤。   八十斤和九十斤,差了十斤,想不到她生病这段时间,体重却不减反增,也是奇怪。   秦赐这句“涨了一点”,在姜未听来,无疑等于“胖了一点”。   她语气平静地对秦赐说:“你有一百六十斤,我才九十。”   言下之意是,大哥你也不轻,四舍五入你是我的两倍。   秦赐推着她匀速往外走,低笑了声说:“我一米八五,你才一米六二,男人的骨骼本就比女人重,而且我经常锻炼,重一些很正常。”   这段话说得云淡风轻,行云流水,姜未偏偏听出了一点不满。   她心中好笑,原来男人也会这么在意自己外表的吗?   就连一贯淡定自若,绅士风度的秦赐,都难得流露出几分小脾气。   也好,这样以来,姜未反而觉得他比从前亲切许多。   人嘛,就得有点个性和脾气,老是那么理智成熟,仿佛不食人间烟火一样,倒让人生疏。   轮椅经过一只镜面装饰物,从中倒映出两人的样子。   秦赐身形高大,穿着西服挺显瘦的,但每次姜未被抱起来的时候,能感觉到他胳膊上明显结实的肌肉。   她忍不住捏了捏自己的胳膊。   虽然纤细,但皮肤紧绷有弹性,手感不错,不知道从前自己会不会经常运动。   那天复健师说,等她的手臂和腿彻底恢复了,可以在家做一些锻炼,帮助肌肉生长。   这天晚上,还是由章淑梅帮姜未洗澡洗头。   浴室里的洗发水和沐浴露都是同一个系列,香气优雅不俗,泡沫绵密丰厚,洗完头,章淑梅一边给姜未吹干,一边感叹:“发质这么好,还用这么好的洗发水,我女儿头发干得,用什么洗发水都没用。”   话是这么说,姜未发现她还是偷偷挤了点洗发水护发素,到她随身带来的小瓶里。   说是偷偷,其实有些冤枉姜淑梅,因为她并不怎么避着姜未。   姜未撞见这种占便宜的行径,倒是比姜淑梅本人还尴尬,她装看不懂,只一味盯着镜子瞧自己。   下午在医院去掉缠满一头的绷带,只在额头保留一块纱布,整张面容露出来,鹅蛋脸,线条流畅,下颌收尖,眼睛大而有神,皮肤白净细腻,是个实打实的美女。   难怪每天花那么多时间在化妆间里,天生丽质难自弃吗?   姜未想到从前的自己,还是觉得恶寒,她决定等自己行动方便了,就把那个小房间收拾一下,拿去送人或者扔掉,都比放那儿当摆设得好。   这天晚上,姜未还是和秦赐分开睡觉。   自从知道自己和秦赐是相亲结婚之后,姜未心里坦然了些,他们本来就没什么感情基础,不睡在一起也好。   只是她夜里睡觉,仍然有些不安宁,手不小心碰到床头那处痕迹的时候,她心里会有些膈应。   第一次摸到的时候,她就觉得那是什么齿痕,明知道这个想法荒谬,心里还是存了疑虑。   第二天,姜淑梅在和她同桌吃午饭的时候,无意中自言自语了一句:“这房子倒是干净,就是不知道有没有耗子蟑螂。”   姜未听到,当时就是一激灵。   听到这个词,她就感觉到一种深深的恐惧。   她忽然想起了点什么,放下筷子,眉头皱得紧紧的。   脑海里出现了一间很小的房间,是夜里,四处黑暗,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尖利刺耳,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从她脚上跃过,触感粘腻恶心,她一下子尖叫起来……   醒来这么久,这是她第一次出现过去的记忆。   虽然是个有点恶心可怕的场景。   冰封的记忆终于开始有点融合的迹象,姜未开心了一整天,等到傍晚秦赐下班回来,她迫不及待地告诉他这件事。   同时,也表达了自己对于家里是否有耗子这件事的担忧。   她有些怕。   秦赐放下公文包,犹豫了一下才说:“恭喜你。”   他的语气并不真诚,和昨晚为自己的体重辩驳时的感觉完全不同,好像并不希望姜未回忆起过去。   “你不为我开心吗?”姜未睁大眼睛望着他,不自觉地观察他的面部表情。   秦赐说:“当然开心,但我希望你记起来的是其他快乐的回忆,而不是这种。”   姜未点头,又问:“我以前是不是怕这个……?”   她不愿提到那两个字,想起来就要起一层鸡皮疙瘩。   秦赐对她温和地笑了笑:“你从小就怕,好像是小时候被咬过脚趾,有点心理阴影,不用担心,这里没有。”   姜未点头,略有些不好意思:“我这么大的人了,居然还怕。”   “谁都有自己怕的东西,这跟年龄无关。”秦赐开导她。   “是吗?”姜未啜一口果汁,然后问,“那你也有怕的东西吗?”   秦赐给她一种,无所不能,也无所畏惧的感觉。   谁知道他竟然回答:“有。”   “真的吗?那你怕什么?”自从昨天聊过体重之后,姜未感觉跟他说话比以前轻松多了。   秦赐看着她,表情似笑非笑地说:“你。”   姜未先是愣住,还没反应过来,她不确定秦赐是认真的,还是在开玩笑。   这时,章淑梅做好了饭来叫他们,正好听到这句话。   当着秦赐的面,章淑梅谨言慎行,不敢发表任何意见,可第二天上午,她推着姜未出去散步的时候,免不了和另一家的保姆说道几句。   “那家秦先生还真是嘴甜,长得像模像样的,还会哄女人,当着太太面说怕她,哎哟,听得人酸掉牙。”   另外一个保姆也跟着笑:“用我们那边的话说,这不是耙耳朵?”   姜未顶着张傻白甜的脸,一脸茫然地赏花,那两人对她是全无顾忌。   别说,被人当成傻子也不是全没好处。   只要章淑梅不做太过分的事,占点小便宜什么的,她全当没看见。   这回还真要多谢她,否则姜未还真没有想到这一层。   所以昨晚秦赐那么说,是在调情?   那表情未免太一本正经了点,不像调情,倒像是在试探。   那人惋惜地看了眼姜未,“倒是个有福气的人,有钱有势有长相还肯哄老婆的,不多见。”   章淑梅“戚”了一声,“什么疼老婆啊,晚上都分房睡呢,做样子罢了。”   “真的假的,你看见了?”   “我每天伺候小姜起床,那床上干净得,一看就是没男人躺过的。”   她表情浮夸中带些不可言说的暧昧,另一人笑着锤了她一下,两个妇人笑作一团,接下来又说了好些儿童不宜的话。   章淑梅叹了口气,不无八卦地说:“小姜每天无忧无虑的,我都替她捏把汗,这男人的力气不用在自己身上,肥水不都留到别的地方去了?”   “是啊,何况是那种有钱人,多少女人排队往上扑,我做事那家,去年那小三趁孩子妈不在,直接上门过夜了。”   章淑梅惊得张大嘴:“你看见了?”   “不看见我能瞎说?”为了证明这件事的真实性,那人又绘声绘色地描述起那天的画面,用词大胆,很有些不堪入耳。   这天晚上,秦赐有应酬,九点才回到家,姜未从客厅里看见他的车,自己驱动轮椅,第一时间到门口接他。   等秦赐进门,她先露出一个笑容。   “今天工作辛苦吗?”   秦赐看她出现在门口,有些意外,他习惯性扶着姜未的轮椅往里走,一边说:“上午参加了市里的一个会议,下午在准备明天的发布会,不辛苦。”   他身上有些酒气,不浓重,但呼吸声比平时沉重一些,脸色如常,看不出来到底喝了多少。   还好这时候章淑梅还没走,她做了点醒酒汤端给秦赐。   秦赐神态倦怠,随意挥了挥手,意思是不喝。   在他抬手的瞬间,带起一阵香风,夹杂着女人香水的味道,姜未闻到了,她觉得章淑梅应该也闻到了。   姜未心中暗叹:明天散步,难免又要听她发表一番高论。   等章淑梅端着醒酒汤离开,秦赐才问姜未:“今天都做了些什么,想起什么没有?”   姜未摇头:“跟前几天差不多。”   “明天我有点事,不能陪你去复查,我让徐朗陪你去。”秦赐躺在沙发上,头微微后仰,紧皱着眉,抬手按着太阳穴。   姜未看他的样子实在难受,又不肯喝醒酒汤,忍不住凑过来,右手轻轻覆上他的额头,想帮他按摩一下。   谁知道,她的手指刚碰到他,秦赐就猛地睁开眼,头撇向另一边,伸手挡了下她的手腕。   那绝对是个下意识的动作,好像敏锐的野生动物,在天敌侵入自己领地时最直接的反应。   “怎么了?”姜未有些错愕,尴尬地收回手。   秦赐似乎也有些懊恼,他几乎在一瞬间恢复清醒,深深地吸了口气:“抱歉,我有些醉了,没认出你。”   “那你以为是谁?”姜未看着他,语气很平静。   秦赐盯着姜未看了几秒,幽幽道:“对不起。”   一拳打在棉花上。   姜未主动撇开话题,刚才那么一闹,她差点忘了本来的目的:“明天周末,我想回爸妈那里拿东西,你既然有事,不用陪我,我拿完东西就回来。”   她等了等,秦赐的视线一直盯着地上某一处,像是在思考什么。   就这样了。   她准备叫章阿姨过来带她去洗澡,秦赐忽然出声:“我问过了,你那些东西昨天被雨水泡烂了,恢复不了,爸妈已经扔了。”   “扔了?”姜未不自觉抬高音量,手指握住膝盖,指尖泛白。   秦赐点头,微微叹了口气:“一楼车库地势很低,等第二天发现的时候已经全泡了,不只是你的东西。”   这话仿佛在安慰她,可她还是无比失望。   好像一个近在眼前,伸手可触摸的美景,你向往了很久,突然幻灭。   洗澡的时候,姜未闷闷不乐,眼神都有些呆滞,看在章淑梅眼里,只觉得她的智障程度加重,更加有恃无恐,这回直接顺走了一瓶鱼子酱面霜。   这天夜里,姜未失眠了。   窗外树影安静,是个连风都没有的晚上,姜未侧身对着窗户,闭着眼睛,根本进入不了状态。   感觉非常憋屈。   又很懊恼,如果吃饭那天她没忘记拿走就好了,如果昨天没下那场暴雨……   今天好不容易想起一点记忆,如果能拿回过去的东西,会不会能想起更多?   一得一失之间,无数个念头从她心里掠过,忽然眼皮一晃,擦过一道亮光。   姜未骤然睁开眼,发现窗户上有手电筒的光晃动,紧接着,窗户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发出一声突兀的响声。   她愣了一下,然后挣扎着坐起来,窗户又被砸了好几下,一声比一声响,她能感觉到对方的狠意,似乎非要把她的窗户砸破不可。   姜未有些慌,下意识地去摸床边的呼叫按键,她的手还没够到,秦赐已经开门进来了。   他来得怎么那么快那么及时——这个念头在她心里一闪而过,秦赐来到床边,轻轻扶住她的肩膀,声线沉稳:“没事的,别害怕。” 第8章   “有人在砸窗户。”姜未下意识地揪住他的衣服,旋即又松开。   她可不想再被他推开,谁还没皮没脸呢?   秦赐拍了拍她的肩膀,低声道:“没事,我去看看。”   他走到窗边,往下看了一眼,姜未紧张地抱住手臂,生怕窗户被人砸碎。   可奇怪的是,当秦赐站到窗边之后,那怪异的声音就没再响起。   秦赐一手插.在裤兜,另一只手打电话,他先打给物业,让他们加强安保,马上安排保安到别墅附近搜索,挂上电话后,他又拨了一通电话,这次听上去是打给助理的。   “过来一趟,低调处理不要声张,我不想把事情闹大,”秦赐顿了片刻,回头看了眼坐在床上,一脸困倦却仍然紧张的姜未,沉声吩咐,“无论是谁,我不希望他影响到我太太的情绪。”   他举着电话出去,声音渐远,姜未也听不见后面说了什么。   等到回来时,秦赐给她端来一杯温水。   “我能坐下吗?”秦赐指了指床边。   姜未喝了口水,心里安静了些,又觉得他多此一问:“当然可以,请坐。”   要讲客气,她也奉陪。   秦赐将她的被子掀开一角,谨慎地只坐了一小块床沿,他对姜未解释,“估计是小区里的孩子捣乱,我已经让人来处理了,你安心睡。”   姜未看着他的动作,皱眉说:“我床上没刺,你不用这么小心吧。”   秦赐愣了一下,“我还没洗澡换衣服,怕弄脏了你的床。”   姜未这才注意到,他还穿着一身西装,身上酒味散了些,还是隐隐能闻到。   她发觉秦赐这人,做事很有自己的一套习惯。   每天早上见到他,总是西装笔挺,未出门已经打好领带,回家后,不会第一时间解领带换衣服,只在睡前才去洗澡。   即便喝过酒,他也保持着这种紧绷的状态。   姜未刚才的语气尖锐了点,她清清嗓子,和缓语气说:“没事了,你去睡吧。”   秦赐点头,刚要起身,又迟疑了一下,“如果你怕,我可以等你睡着再走。”   真体贴啊。   姜未轻轻笑了一声:“不用,你搞定了就好,我不怕。”   她还没有娇气到这种程度,更何况,她睡不着,也不能全赖在那捣蛋的小孩身上。   刚苏醒那会儿,姜未真的很依赖秦赐,那个时候,她就像一块空白的画布,有什么事情,第一时间会想到他。   现在不了,这块画布上开始有了各种颜色。   除了大片留白之外,有惶惶不安的猩红,被雨浇湿的幽黑,还有令人困惑的昏黄。   这天晚上,一直到凌晨三点姜未才勉强睡着,第二天,不等章淑梅过来,她就已经醒了。   白天光线清晰,她盯着那面窗户看了很久,一点破损都没有,质量还真不错。   吃早饭时,秦赐已经出门。   可惜,姜未没能和他打上照面,否则还能问问昨晚的事情后续如何。   不过好在她身边有一个“百事通”,吃完早饭出门散步的时候,章淑梅果然又和那邻居家的保姆聊起这事。   “昨晚的事你听说了吧?想不到啊,这么好的小区,安保这么差?”   “哪能?那人是刷卡进来的,我听保安说了,”那保姆瞧一眼姜未,神秘兮兮地拉过章淑梅道,“是个女的!”   章淑梅使劲眨了眨眼,“女的?难道是……”   “可不是么,要不然哪儿来的门禁卡?还直奔人家卧室砸窗户,现在的小三可太猖狂了……”   姜未低头看手机,好像没听见,或者听不懂。   现在在她面前,章淑梅说话越来越无所顾忌,有时候甚至不太尊重,但姜未一点也不恼。   在这种关键时期,做一个让人不防备的人,才能获取更多有用信息。   其代价不过是忍受她的聒噪,损失一点护肤品的钱罢了,何况那是秦赐出的。   姜未一点也不心疼。   回去之后,姜未给姜知远打了个电话。   她下意识地在父母中间,选择了姜知远,因为他看上去更理性一点。   不是说肖莉有什么不好,可她太感性,太多眼泪了,在没有任何亲情记忆的情况下,这种排山倒海的情绪让她有些招架不住。   电话接通,姜未说:“爸爸,我是姜未。”   那边声音很欣喜:“未未啊,怎么样,身体恢复得还好吗?听说你的手能活动了。”   “嗯,是秦赐告诉你们的吗?”   姜知远说:“对,小秦每天都给我们打电话,沟通你的情况。”   姜未心想:这个女婿倒是勤快,难怪姜知远和肖莉一次电话也没打电话来关心,原来是已经有了消息来源。   她很快直入主题:“爸,我听秦赐说,车库里那些东西都被水泡了,一点剩下的都没有吗?”   姜知远迟疑了一瞬,他说:“对不起啊未未,我们也没想到会这样……”   看来是真的了。   姜未小声叹了口气,保持沉默。   “别伤心啊,这几天我跟你妈在家里翻翻,总能找出点什么来的,到时候让小秦给你带回去。”姜知远极力安慰女儿。   “好,我知道了,你们注意身体。”姜未只能这么说。   挂上电话,她静静对着客厅透明干净的落地窗,雨滴溅落在窗上,不远处,修建整齐的草坪和灌木丛中,一只橘色野猫飞快掠过她的视线。   还真的有野猫啊。   这个城市的夏季雨水充沛,一场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她已经在这里生活了一个礼拜左右,仍然没有一点归属感。   刚才章淑梅的话,让姜未很难不多想。   捕风捉影的消息不足为信,但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丛医院回来后,姜未打开电视看了会儿,百无聊赖地随便换频道,没有格外吸引她的内容。   她调到本地财经新闻频道,看见秦赐出现在屏幕里,终于停下来。   蓝色的背景墙上写着“天赐生物科技有限公司新品药物产品发布会”,秦赐作为董事长,正在台上发言。   他着一身黑色正装,表情严肃中带着一丝成功者的倨傲,语气郑重,态度轻松,他的语言风格简练有力,偶尔幽默诙谐,是一个极有魅力的演讲者。   隔着屏幕看他,让姜未觉得,他比平时更有距离感了。   同时也让她意识到,她不仅不了解自己的过去,也不了解自己这个丈夫。   他的事业,他的家人,他的圈子,他的爱好……   她只知道秦赐每天回来,总要在二楼书房里待很长时间,他也并没有给她机会去了解。   但秦赐在她眼中,是一个做事极有分寸的人,何况他是社会知名人士,有头有脸,即便私生活有什么不可告人之处,也不至于闹到明面上,无法收场。   作出这种猜测,并不是因为姜未相信他的人品。   没人可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了解另一个人的人品。   她只是相信他的能力。   秦赐在晚上七点左右到家,和姜未共进晚餐,在餐桌上,两人都很沉默,各怀心事。   “我今天在电视里看见你了,恭喜你。”姜未对他微笑着。   秦赐为她添了一碗菌菇汤,淡笑着说:“谢谢。”   姜未说:“今晚没有庆功宴什么的吗?”   “有,我露了个面就回来了,”秦赐问,“今天复诊情况怎样?”   “还可以,脸上的纱布这几天就能拆了,就是腿上的骨头这几天有点痒。”   今天去复诊,情况依旧良好,姜未在复健师的帮助下,逐渐进行手臂和腿部的功能锻炼,会有些肿胀疼痛感,但一切还能忍耐。   万幸她只是轻微骨折,否则还不知道要折腾多久。   吃饭的过程中,她和秦赐几乎没怎么说话,这些天她也习惯了秦赐这人,他很少在吃饭时和人交谈,不玩手机,吃饭速度很快,但姿态比较从容,因此不显得狼吞虎咽。   姜未还注意到秦赐喜欢吃肉,以高蛋白低脂肪的牛肉和鱼虾为主,很少吃猪羊肉,蔬菜他也不爱。   通常吃完晚饭,秦赐惯例会和姜未聊一小会儿,接着上楼到书房处理工作,九点左右会去健身室健身,然后洗澡睡觉。   简直规律到让人敬佩的程度,就连昨天他喝了酒,也没有打破这个流程。   这天也不例外,秦赐和姜未说了会儿无关紧要的话,正要上楼,忽然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章淑梅开门,站在门外的是一个漂亮高挑,穿着职业而不失时尚感的年轻女人。   “Alexia?”秦赐没料到她的到来。   女人笑得款款大方:“秦总,打扰了,关于这次药品研发我有点事想跟您谈谈,有时间吗?”   她说的是英文。   秦赐看着她,眼神轻轻飘至坐在沙发上的姜未身上,那个叫Alexia的女人好像这才注意到姜未。   她有些惊讶,留意到姜未腿上的绷带,和身边的轮椅,带一丝歉意地说:“秦太太,我听说那场车祸了,太可怕了,你的腿……”   还是英文。   姜未看她一副亚洲人长相,哪儿哪儿都看不出混血轮廓,莫非是外籍华人?怎么一张口就是英文?   她正要开口回答,秦赐却抢了先:“我太太英文不好,她的腿没事,很快会恢复。”   Alexia点点头,露出那种或是同情或是敷衍的表情,而姜未也十分配合秦赐的误解,安安静静地,眼神疑惑,好像一句也没听懂。   “秦总,您方便吗?”Alexia不经意拨了拨她那头卷发,有种成熟的风情。   秦赐犹豫了一下,“跟我去书房。”   他还是周到,没忘了和姜未交代一句:“这是我们公司的研发总监廖思瑜,我和她上去谈点事情,很快下来陪你。”   噢,原来这位Alexia是有中文名字的,更奇怪的是,秦赐倒像是在和她解释,最后那句话更是明明白白的安抚。   别说是姜未了,就连廖思瑜都有些惊讶,好奇地多看了姜未两眼。   这话要是让章淑梅听见,少不得又要说秦赐是耙耳朵了。   秦赐和廖思瑜上楼,谈了不到二十分钟的时间,真的很快下来,廖思瑜面带微笑,大概是谈得不错,秦赐的表情比较冷淡,维持着上司和下属的正常距离。   他送廖思瑜到玄关处,公事公办地,用英文淡淡说了一句:“以后不要再来这里找我,有事电话谈。”   廖思瑜涂大红色系口红,在灯光下唇色滟滟,她轻笑着说:“知道了,秦总。” 第9章   廖思瑜离开以后,秦赐坐在沙发上,和姜未一起看电视。   他坐在她身边一个手臂的距离,西装革履,领带也不解,一点家居的样子都没有,好像和新闻频道里的男主播一样仍处在工作的紧绷状态。   他身上传来若有若无的香水气味,是花香与醛类的结合,香味很有侵略感,也很女人,喷这样香水的人,只要和她挨近一点,就会沾到。   刚才廖思瑜一进门,姜未就闻到了。   她走了,味道还在。   姜未不能确定,这味道和回国第一天晚上,她在灌木丛中闻到的是不是同一种,但女人香水沾在男人身上,总带着点暧昧的旖旎之感。   她默默地看了一眼秦赐,他此刻正专注地盯着电视,侧脸线条硬朗,衬衫纽扣系到最上面一粒,坐姿端正,腿稍稍分开一点,显得强势且难以打动。   “怎么了?”秦赐发现她在看他。   姜未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淡淡道:“刚才那位廖小姐是外国人吗?”   秦赐:“不是,但她高中就去了国外,可能说英文比较流畅,习惯了。”   原来如此,姜未又说:“她是你们公司的研发总监?看上去很年轻啊。”   “她二十九。”   秦赐的语气平静而客观,没有其他表态,听不出任何主观感受。   姜未却觉得,二十九岁,就能当上一家大型企业的高管,专业度当然毋庸置疑,这是个职业方面非常优秀的女性。   说起来,秦赐才二十八,在企业家里算是非常年轻了,尽管是子承父业,可下午时姜未在新闻发布会上,看见他和一干中年秃顶,大腹便便的管理层站在一起时,感受才格外深刻。   而她呢,二十四岁,前无记忆,后路迷茫,每天只能家里医院两点一线,连上厕所和洗澡都需要人协助。   姜未感觉自己像是一只被命运的大手捏住后颈皮的野猫,整个都很被动。   她调整了一下坐姿,手里拿着一袋饼干慢慢嚼着,随口问:“你们公司这次研制的新药是治疗什么的?”   秦赐看了她一眼,“新型精神类药物,针对精神分裂的。”   他着重强调了精神分裂这四个字,听上去让人有些微妙的不适感。   “你们刚才在书房里,聊的就是这款药吗?”姜未好奇地问。   她发誓,她绝对只是随口一问,没有任何试探的意思,秦赐却好像误会了,他忽然语气郑重地说:“我和廖思瑜只是普通上下级关系,聊的当然只会是公事,你不要误会。”   姜未静静地看着秦赐,缓缓道:“好,我没有误会。”   本来是没有误会的,他这么强调一下,反倒格外引人怀疑。   倒不是怀疑他和廖思瑜真有什么,可姜未随便的一句问话,就能引来秦赐这么大的警惕,立刻撇清关系,为自己辩白,她怀疑他们之前半年的婚姻里,到底发生过什么,对彼此的信任度有多低……   她不能直接问,这是个让人尴尬的话题。   根据她对秦赐的了解,也不可能从他那里得到答案。   还是托章淑梅的福,姜未这天晚上的某个疑问,终于在第二天上午得到解答。   昨晚廖思瑜来家里是章淑梅给开的门,她在秦赐的书房待了二十分钟,她嗅到八卦的味道,兴致勃勃地和朋友讨论。   “长得漂亮,是秦先生的秘书,”章淑梅也不懂什么研发总监,索性说是秘书,反正在她看来什么职位都是幌子,遮人耳目罢了,“直接就找来了,进房间待了很久,把小姜一个人撂客厅里,我看着都可怜。”   另一个阿姨好奇:“啧啧啧,胆子真大,人老婆还在呢,就敢上门。”   章淑梅满脸鄙夷:“小三嘛,能有什么道德,不就是趁你病,要你命?”   “有多漂亮,比小姜还漂亮?”   “那倒没有,仔细看还是小姜更标志些,男人这种东西,就是家花不如野花香!”   姜未从地上捡起一根干草,觉得这颜色与这段对话格外搭配。   她面无表情的,旁人看来,只当她听不懂,更觉得可怜。   章淑梅现在一点也不顾及她,推着轮椅,一路和朋友聊天,“不知道前天晚上砸窗户的是不是她。”   “不是,肯定不是,”那人笃定地说,“我昨晚上给老张送饭,听他说,砸窗户的那个女的毁容了……”   章淑梅听得吓一跳,本就洪亮的嗓门儿更加尖锐:“毁容?!啥……毁成啥样了?”   “脸上都是烧伤,听说看上去怪瘆人的,一开始戴个口罩,后来她自己取下来,差点把我家老张吓坏。”   “那……怎么弄的?”   那人摇头:“谁知道,反正后来一个男的开车来把她带走了,好像是秦先生不让报警。”   两人讳莫如深的对视一眼,再同情地看一眼神游天外的姜未,一切尽在不言中。   姜未手指一松,那根草轻飘飘地坠到地上,被车轮碾过。   这天晚上,秦赐没有回来吃晚饭,他告诉姜未自己最近一周都有应酬,可能都会回来得很晚,让她不要等他。   姜未很体贴地表示没关系,她可以照顾好自己。   “小姜,今天秦先生又不回来吃饭啊?”章淑梅坐在姜未对面,扒拉着碗里的排骨,面前都是骨头。   姜未看着那些骨头,惋惜地摇了摇头。   “男人呐,不能放养,不然就跑到别的圈里去了,”章淑梅苦口婆心地说,“你得让他跟你一块儿睡。”   姜未:“……”   她差点呛到,忍不住咳嗽起来,心想这章阿姨可真敢说。   难道要她告诉章淑梅,现在秦赐对她来说,相当于只是一个室友。   这个室友在外面做什么,私生活如何,她暂时没心思去干涉。   更别说是让这个室友跟自己睡在一块儿了。   一直到晚上十点多,她的室友秦赐才从外面回来,这时候姜未正准备去洗澡,她见秦赐回来,忙叫住他。   “我明天想看我爸妈,你有时间吗?”   秦赐皱了皱眉,有些为难地说:“明天可能……”   姜未知道他工作忙,她表示非常理解:“没关系,你派辆车给我,我自己可以过去的。”   “车只能开到楼下,你的腿还不能走,怎么上楼?”秦赐站在她面前,“爸年纪大了,腰也不好,不能让他背。”   姜未本来也没想让姜知远背,她随口说:“麻烦一下你的司机?”   秦赐笑了笑,未置可否。   姜未以为他这就是答应了,她和秦赐说了声晚安,就准备驱动轮椅到浴室去,章淑梅在里面等着。   “等等,”秦赐按住她的轮椅扶手,稍稍低一点身子,“今天腿还难受吗?有没有想起什么?”   姜未小声叹了口气:“腿还好,但我今天什么也没想起来。”   秦赐站直身子,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我明天抽空陪你去一趟,下周给爸妈换套房子。”   这对于他们来说,已经算是很亲密的举动了。   距离近了,姜未闻到他身上的气息,今天格外干净,只有白色衣领上散发出来的洁净香气。   还好,他不是那种妄图用浓烈男士古龙水,来增添雄性.魅力的男人。   无论如何,这是个很优秀的男人,无论是外表,经济实力,还是风度,他都游刃有余,姜未必须承认他很有魅力。   平心而论,秦赐对她其实不赖。   姜未失忆以来,秦赐对她一直照顾有加,虽然不知道他们之前的婚姻生活是怎样的,至少这段时间,他尽了责任。   如果他们没有感情,却把彼此困在这座围城里,好像对彼此都不是很公平。   洗个澡用了接近一个小时,姜未一直在想这个问题,想得头都要炸。   她现在可以毫无痛苦地和秦赐分开,但是如果哪天恢复记忆了,却发现她根本是爱慕他的,那该怎么办?   她不能做自己的叛徒。   洗完澡,路过秦赐的书房,姜未停下来,敲了敲门。   里面隔绝了灯光,也听不见声音,她从来不知道他每天晚上在里面忙什么。   他们真的就像室友。   秦赐开门,看见姜未,他愣了一下,“什么事?”   姜未声音轻柔:“可以跟你聊聊吗?”   “当然可以,”秦赐淡淡地看了眼章淑梅,“回去吧,明天早上再来。”   章淑梅连连点头,临走时,还朝姜未偷偷使眼色。   这个脑筋不好反应迟钝的姜太太,总算开了点窍,懂得在秦赐身上下功夫了。   她好奇心旺盛,故意放慢了脚步,耳朵一直留意着。   很快,章淑梅听见姜未开口:“秦赐,你出轨了吗?”   章淑梅差点一脚踩空滚下楼梯。   这未免也太直了……   看来还是脑子不行,难怪让人钻空子,这简直是敞开大门让人来偷嘛。   章淑梅头皮发麻,听不下去了,只觉得自己大概不久就要换个女主人。   作为当事人的秦赐,反应就镇定多了,他摇摇头:“没有。”   姜未看着他说:“身体和精神都没有?”“没有。”   她盯着秦赐的眼睛,那双眼沉静如深海,没有半分躲闪和动摇,也没有因为被质疑而愤怒,他总是理智冷静的。   姜未也很冷静,既不咄咄逼人,也不向他示弱,她只是单纯想解决这个疑惑。   和秦赐谈判,除了打直球,姜未想不到更好的办法。   不是不能迂回婉转一点,但她没有记忆,并没有任何可以拿捏他的,就像坐在牌桌上,她只能被动地等待别人发牌。   与其和他耍心眼,倒不如直接一点比较轻松。   姜未抛出一个更直接的问题:“那你喜欢我吗?”   果然,秦赐犹豫了,他皱着眉,像是很难回答的样子,这反倒让姜未自己退却了。   问这个问题,好像太尴尬了。   “我换一个问题,”姜未将两只手交握在一起,掩饰紧张,“你有喜欢的女人吗?”   秦赐看着她,缓缓摇了摇头。   好,这个答案也足够了。   姜未操纵轮椅后退,转了个弯,预备回自己房间,她忽然停下,狐疑地看着秦赐:“那你……有喜欢的男人吗?”   秦赐眼中第一次出现错愕的神情,他以为自己听错了,或是姜未在开玩笑,直到看见她无比认真的表情。   简直荒谬。   他几乎是气笑了:“当然没有,怎么可能?”   自姜未失忆以来,这是秦赐第一次认真看她。   她刚洗完澡,身上带着香香的热气,白皙的脸庞带着淡色红晕,头发柔顺地垂在身前,穿着一身白色的刺绣睡裙,看上去很乖。   就连她的眼神,都是带着好奇,看不出任何恶意或嘲讽。   姜未自己也跟着笑了笑,“对不起,我今天问题比较多,你别介意,只是我现在失忆了,大家又生活在一个屋檐下,到底是名义上的夫妻,有些事我得弄明白。”   秦赐点点头,眼眸有些冷,“还有其他要问的吗?”   “没有了,我先去睡了,晚安。”   轮椅缓缓向前,伴随着持续的机械声响,就在姜未快要到达卧室门口时,她忽然听见秦赐的声音。   他的声音很低,在机械的嗡鸣声中,显得有些冷酷。   “那你呢,是真的失忆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秦赐:谢邀,我笔直。   今天这章更得早,明天还是晚上九点见哦。 第10章   周日上午,骤雨初歇,天空终于开始放晴,姜未和秦赐在家吃过早饭后,动身前往姜未父母家,准备在那里吃午饭。   “你今天真的不用工作吗?”被抱上后座以后,姜未问秦赐。   秦赐淡笑着:“有点事,我让徐朗去处理了,你安心。”   姜未点头,看着窗外,车缓缓经过绿树成荫的车道,开出别墅区,门口有穿着制服的保安站岗。   她想到那个毁容的女人,那晚大概就是在这里,被秦赐的秘书徐朗接走的。   车窗上倒映出她的脸,素白,淡色口红,纤细脖颈上系着一条玫瑰金项链,是今天早上秦赐送给她的。   秦赐坐在后座另一边,手里拿着平板电脑,应该是在看相关文件,他十分专注投入,侧脸显得很安静。   但姜未始终无法安心,她记得昨晚秦赐最后问的那句话。   尽管后来他说自己只是随口一问,姜未却很难不多想。   连睡觉都不安稳。   一来是担心有人又来砸窗户,二来是反复地琢磨他那句话,后来面前睡着,姜未还梦见一个满脸烧伤的毁容女,从一楼爬上来掐她脖子。   半小时左右,他们抵达姜知远家楼下,姜知远和肖莉已经在单元楼等了一会儿。   “爸,妈,你们下来干嘛,就在上面等就好了。”姜未被秦赐抱到轮椅上。   肖莉笑得温柔慈祥,她上前,摸了摸姜未的头发说:“听说你们要来,我和你爸一大早就起来了,他去买菜,我打扫家里,给你找出了不少东西。”   话音刚落,姜未眼睛都亮了:“都是我的东西吗?”   “是啊,妈妈也希望你能早点想起来。”肖莉看着姜未。   秦赐推着姜未的轮椅往单元楼走去,从身后看见她微笑的侧脸,连被风吹起的头发丝都透着高兴。   “等会儿,”姜未发现一楼下面的一排车库,“我的东西就是在这里被淹的吗?”   看起来地势偏低,以那天的降雨量,的确很容易被淹。   姜知远指着其中一扇红色小门,“就是这儿。”   姜未:“能开门让我看看吗?”   “这,钥匙好像……”   姜知远在兜里掏了两下,好像是没带,秦赐这时候开口:“让她看看吧。”   神奇的是,他一开口,钥匙就找到了。   姜知远拿着那把黄色小钥匙,打开车库的门,门把旁边的红漆都脱落了许多,可见年代久远。   打开门,一阵腐闷的气味扑面而来,姜未忍不住掩住口鼻。   秦赐适时地递上一张纸巾,姜未低声说了句谢谢。   “不客气。”秦赐推她到车库门口,只往里进了一点就停住。   里面背光,阴凉,视线不好,灯也坏了,水泥地面又被水沁过的痕迹,墙角靠着一辆粉红色的自行车。   看上去很旧,龙头和车篮都是歪的,前后车轮都瘪了,车身上挂着一层灰。   “这辆车是我的吗?”姜未指着它说。   虽然破旧,但看起来是年轻小女孩骑的自行车,车篮上还贴着贴纸,只是隔得远,姜未看不清具体是什么。   “啊?是……”姜知远挠了挠头发,又做出一副纠结的样子。   肖莉笑了笑,“你小时候骑过。”   “小学?”姜未提问。   “差不多吧,后来妈妈每天送你去上学,你就没骑过了。”肖莉朝姜知远挥了挥手,“走吧,我们上去,这里味儿太大了。”   姜知远重新锁上那扇门,姜未最后看了那辆自行车一眼,它破破旧旧,形单影只地被锁进黑暗里。   像是被遗弃了一样。   这个念头让她心口突突跳了两下,很不舒服,又说不出不舒服在哪儿。   自从失忆后,姜未经常感受到这种莫名其妙的困扰。   照例还是秦赐抱她上楼,姜家父母跟在后面,姜未隐隐约约听见他们说“扔了吧”。   进屋以后,秦赐带姜未去洗手,这是姜未第一次进父母家的洗手间。   哦,应该说是,失忆后第一次。   洗手间很小,不超过五平米,没有做干湿隔离,马桶在最里面,中间是淋浴区,最右边是一方小小的洗手池。   看上去很旧,但不脏,东西都摆得整洁有序,就连墙壁的缝隙里都没有污渍。   整个洗手间,只有马桶看上去最新。   大概是奶奶搬进来后,为了照顾她而换的。   姜未东张西望,思维跳跃,心不在焉地把手伸到洗手池里,随便沾湿手,摆两下,就算是洗完了。   “等会儿。”秦赐捏住她的手腕,翻过手心,按了两泵洗手液。   还真爱干净。   姜未一边搓手,一边从镜子里瞄他。   秦赐个子高,头发边缘已经超过镜子,洗手间上方的冷光铺下,让他的五官看上去更清晰,下颌骨锋利,低着头默默洗手。   顺便帮姜未冲掉手上泡沫,再用纸巾擦干。   “你有洁癖吗?”姜未问他。   上回也是,被她碰到手,就忙不迭的洗手,好像生怕沾上某种可疑病毒。   秦赐递给她一张纸巾擦手,淡淡地说:“刚才在车库里沾了点灰。”   开门出去的一瞬间,姜未听见客厅里父母说话的声音,音量压得低,但防不住姜未听力好。   “要是这么扔了,以后她想起来跟我们闹怎么办?”   姜未偏过头,眼睛往上瞄,看见秦赐那张平静无波的脸,直觉告诉她,他们说的是那辆自行车。   “爸,妈,你们要把自行车扔了吗?”姜未有些舍不得,那毕竟是她过去的东西。   肖莉笑了笑:“都坏了,早就不能骑了,放着也占地方。”   姜未说:“修一修,肯定还能用。”   等她腿好了,骑出去绕着小区兜一圈,说不定能想起什么。   姜知远和肖莉对视一眼,还要说什么,这时站在她身后的秦赐开口道:“我待会儿带回去给她修修吧,既然她喜欢。”   他拍了板,姜知远和肖莉明显松了口气。   “谢谢你。”姜未回头,冲秦赐笑了笑。   “不客气。”   十点多的时候,肖莉去厨房准备饭菜,秦赐在客厅里和姜知远下象棋。   棋局枯燥复杂,姜未捧着杯自制奶茶在旁边看了会儿,很快就觉得没意思了,她无聊到用嘴吹拂面上的泡沫,似乎找到了某种幼稚的乐趣。   “少喝点,你本来就容易失眠。”秦赐出声提醒。   姜未“哦”了一声,看着他下棋时沉毅的侧脸,默默将杯子放到一边。   他倒是擅长一心二用,棋局这么胶着,还有功夫注意她在喝什么。   秦赐起身,帮她换了一杯果汁,猕猴桃味道的,酸酸甜甜,非常夏天的味道。   “谢谢。”姜未再一次说。   秦赐也再一次回答:“不客气。”   明明客气得不得了。   姜未看不懂棋,又被厨房里飘出来的肉香吸引,她循着香气,驱动轮椅到厨房门口,看见肖莉在里面忙活,燃气炉上一边搁着炒锅,一边炖着汤,她闻到排骨和山药的味道,香得不行。   客厅与厨房的连接处有一道小坎,轮椅过不去,姜未伸头张望着,叫了声“妈妈”。   肖莉回头,看见姜未,她放下手里的菜,在围裙上擦擦手,快步走到厨房门口,“别进来,这儿呛人,还热,你出去等着吃就好了。”   母亲头上出了层薄汗,脸颊发红。   姜未这才发觉厨房的温度,这里没有空调,加上锅里散发的热气,和客厅有如赤道和北极。   “少做点吧,我和秦赐早上吃得晚。”   肖莉温柔地看着姜未:“没事,就几道菜,很快就好,今天你爸特地去菜场买了嫩藕带,你原来最喜欢吃这个。”   “是吗?”她原来喜欢吃的怎么都是素菜。   “是啊,嫩得很,妈妈待会儿用泡椒和辣椒炒,酸酸辣辣的,很开胃。”   自失忆以来,这是姜未第二次见肖莉。   撇开第一次的尴尬生疏,姜未有些抵触父母的靠近,这一回,其实她仍然觉得陌生。   但她看着肖莉那张泛红的脸,心中忽然涌起温情。   到底是骨肉亲人,打断骨头连着筋,她虽然不记得,可眼前的人就是她的妈妈。   姜未往前倾身,伸手费力地向上够,肖莉愣了片刻,俯身下来,姜未用袖口帮肖莉擦了擦汗。   “辛苦了,妈妈。”   肖莉眼中又惊又疑,更多的是感动,她忍不住侧过身,眼泪又要出来。   真麻烦。   姜未害怕看到肖莉哭,借口要去看下棋,匆忙离开。   肖莉愣楞地盯着女儿的背影,擦拭眼泪,好像不认识她一样。   棋,她不打算看,这小小一处不足百来平米的房屋,根本无处可去。   她驱着轮椅厨房到客厅,最后停在那间侧卧门口。   “奶奶在里面吗?”姜未问父亲。   姜知远从棋局里抬起头:“在里面看书,你可以进去和她说说话。”   想到上次那个脾气古怪的老人,姜未有些犹豫,她不想去讨人嫌。   可再一想,那是她奶奶,她生病了,不记得人才会那样。   秦赐注意到她的犹豫,站起来问:“要我陪你一起进去吗?”   “不用,我自己可以。”她又不是纸扎的。   怎么能去哪儿都要秦赐陪着。   生活迟早有一天要回到正轨,她也迟早要独立起来。   一进房间,首先闻到一阵檀香味,安静地散发着陈旧的气息。   张淑芬老人坐在靠墙的桌边,穿一件夏季的银灰色凉衫,银色头发在阳光下泛着光,她低着头,在本子上写写划划,没注意姜未的到来。   又或者她不在意,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有了上回的教训,姜未不敢轻易靠近她,只在门口,离得远远地,轻轻叫了声“奶奶”。   她的手撑在扶手上,一有危险,随时准备跑路。   张淑芬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搭理她。   姜未的本意也只是想进来看看老人,打一声招呼,既然她不认识自己,那也不好再打扰。   她按下后退按钮,准备撤出去。   “未未,你放学了?快到奶奶这儿来。”老人忽然开口叫她,表情欣喜。   放学?   姜未愣了一下,硬着头皮过去。   老人笑眯眯地看着她,“今天的作业难不难?不懂的来问奶奶,奶奶教你。”   她明白了……   老人这是把她认成了小时候的自己,记忆错乱了。   这时候的奶奶,看上去很慈祥,还从抽屉里抓出一把大白兔塞进姜未手里,小声说:“藏着点吃,别让你妈发现,她会没收!”   姜未捧着一手糖,哭笑不得,还是点头说好。   她忽然她们其实同病相怜,都没有记忆,姜未至少还有理智,而老人连理性都是破碎的。   书桌上摊开一本笔记,上面记录得密密麻麻,字迹端秀,好像是日记一类的。   姜未随意瞟了一眼,只看见左边那页开头的日期。   2005年7月15日,大雨,闷热。   老人回过身,继续写字,就在那日期的下面。   她神态平静,甚至有意无意地将本子倾向姜未那边,好像是故意要给她看一样。   姜未不敢打搅,屏气凝神,盯着她一笔一划地写。   客厅里传来倾倒棋子的声音,脚步声渐进,有人朝这间卧室走来。   姜未看见老人写在纸上的字,皱紧了眉,心也跟着悬起来——   她的字迹有些凌乱,笔尖在纸上擦出沙沙声响,枯瘦的手指死死握着笔身,苍老的脸上出现一丝几斤癫狂的神态。   “跑!跑!跑!别让他们抓到你!” 第11章   姜未看到这句莫名其妙的话,来不及问什么,秦赐已走进卧室里,他还十分有礼貌地敲了敲门。   老人侧头看了他一眼,眼中莫名出现惊疑恐惧的神情。   接下来她做的举动,更是让姜未吓了一跳。   她忽然用力将左边纸页撕下来一块,揉成纸团,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塞进口中,嚼都来不及嚼,直接吞下去。   老人捂住喉咙,锤着胸口,好像是噎到了。   这一系列怪异的操作,看得姜未心惊胆战,足足愣了好几秒,还是秦赐到客厅倒了杯热水,端给张淑芬老人喝。   “不喝,不喝,你走,走!”老人哆嗦着,眼里泛出眼泪,干枯的手指抓着自己的衣襟,像是一种无能为力的自保。   秦赐抿了抿嘴,将水放到一边,轻声叹了口气。   还好这时候姜知远也闻风而至。   他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多少习惯了老人的反复无常。   老人不肯喝秦赐倒的那杯水,他就去换了一杯,好声好气地哄着老人睡下了。   “小秦,奶奶糊涂了,不认得你,你别在意。”姜知远拍了拍秦赐的肩膀。   姜未心跳犹快,她忍不住瞄了一眼那页纸,被撕掉的那部分,刚好是那句话。   一个字不多,一个字不少。   张淑芬躺在床上,双目无神,嘴唇翕动着,不知在说些什么。   姜未觉得她不像看上去那么糊涂。   他们回到客厅,关上房门。   秦赐理解地笑了笑:“我没事,可奶奶一直这样,有没有想过给她换个环境?”   “换到哪里?”姜知远问。   秦赐说:“南苑花园有一所疗养院,空气好,景色不错,配备专业的护理人员,我有许多客户的父母都在那里疗养。”   肖莉听见他们的对话,插话道:“那地方我知道,太贵了。”   秦赐:“如果是钱的问题,不用担心,我来负责好了。”   “倒不光是这……”肖莉讪讪地笑了笑。   姜未从房间出来后,一直沉默着,这时候才开口:“那地方是养老院吗?”   秦赐看着她:“是。”   姜未摇头:“我不相信养老院,老人还是在家里生活最好,奶奶也习惯了。”   前几天看电视,她还看到关于养老院的□□,有个记者扮成家属混进去摸底,发现了一些暗搓搓虐.待老人的情况,实在是令人触目惊心。   那一把大白兔奶糖还在她兜里,她才不想把自己的奶奶交给陌生人照顾。   肖莉的脸色变了变,她局促地在围裙上擦擦手,叹气道:“未未说得也对,还是我来照顾吧,反正现在也快退休了,累点就累点……”   姜知远低声咳嗽两声,瞥了妻子一眼。   电光石火间,姜未忽然明白母亲的意思。   她作为媳妇,照顾生病的婆婆,一日两日还行,久病床前无孝子,时间久了,多少有些抱怨。   是她太粗心了,只顾着奶奶,忘了体恤母亲的难处。   姜未转身,向秦赐提议道:“我能给奶奶请个住家护工吗?”说完,她补充一句,“钱由我来出。”   秦赐温和地笑了笑:“当然可以,钱的事你不用操心,我来负责。”   又是他来负责,好像他可以负责所有事情一样。   姜未不喜欢这种感觉,毫无参与感,像个未成年人一样,可秦赐并不是她的监护人啊?   她只是失忆,并没有失智,为什么连给奶奶请个护工这种小事都要秦赐来负责?   姜未有些执拗地说:“我也可以负责。”   “我的钱就是你的钱,不必这么见外。”秦赐的笑容让她有些看不懂。   他好像有些意味深长,但再深究,却又什么都没有。   再看父母二人的神态,好像也有些尴尬。   最后还是肖莉出来打圆场:“对嘛,都是一家人,讲这些假客气干嘛?未未,来,到厨房来看妈妈炒菜,你也学着点,以后做给小秦吃。”   姜未几乎想翻白眼了。   这不明摆着想把她拉到一边说悄悄话吗?   她被母亲推着来到厨房,轻轻越过门口那道小坎,热气扑面而来。   还有排骨山药汤的香气,肉香中夹着山药的甜香,很是诱人。   许久没有吃肉的姜未,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馋哭了,她几乎都要忘记钱的事了,肖莉却在这时提起。   她一脸担忧,又很无奈,“未未,你失忆了,很多事都不知道,妈妈也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你,你只需要记住,小秦他对你很好,会照顾你一辈子,爸爸妈妈也会尽可能地照顾你,这就够了,别再说什么你的他的这种傻话。”   姜未一脸莫名,听这话的意思,怎么好像她毫无自力更生的能力,活脱脱是个啃老族。   一边啃老人,一边啃老公。   她想了想,倒也说得通。   她今年二十四岁,半年前嫁给秦赐,相当于本科毕业没多久就结了婚,工作时间不到两年,平时还大手大脚,爱好奢靡,多半是没有积蓄的。   这倒是提醒了姜未:“我之前是做什么工作的?”   肖莉又一次地在围裙上揩了揩手。   这是她在紧张时的习惯性动作,每个人都有这种下意识的小动作,比如秦赐。   他在犹豫的时候,会摸自己的左手手腕。   厨房里热气缭绕,肉的味道像被困在炖锅里,香得有些窒息。   肖莉说话的时候嘴巴一张一合,像是自动播放的慢动作,声音微微颤抖,姜未在她的讲述声中,不知不觉睁大了眼睛。   *   一小时以后,姜未被秦赐抱进车里,他没忘了答应她的,将那辆自行车从车库搬出来,擦干净,塞进后备箱里。   姜未午饭没吃多少,却不觉得饿,她心里沉甸甸地,压着胃,毫无食欲。   刚才肖莉那番话,言犹在耳,压得姜未忍不住垂下头,灰心丧气。   她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没读过大学,更没有工作过。   不,准确地说是,她连高中都没有读完,只念到高一,就因为身体原因办了退学,之后就再也没有去过学校。   肖莉说,高一那年,姜未生了一场很严重的病,身上起了很多红疹子,脸上也有,经常被同学取笑,甚至还有恶劣的同学对她进行霸凌。   她性格内向,又不合群,每天回家都会哭,学习也一落千丈,心理医生建议姜未先休学一段时间,姜知远和肖莉无奈同意了。   他们把姜未接回家好好照顾,可之后,姜未无论如何也不肯再去上学了,提到上学两个字,浑身就会抖如筛糠,抱头痛哭,怕得晚上都睡不着觉。   父母爱女心切,看她这么抵触,就没有勉强。   所以姜未现在,根本连高中的文凭都没有。   “这不可能!”这是姜未的第一反应。   她不相信自己学历这么低,根本无法接受。   提起那段往事,肖莉也显得很痛苦,她摸着姜未的头发温柔地哄着:“好孩子,你只要健健康康的,爸爸妈妈就满足了,现在还有小秦照顾你,我们很放心。”   接下来整个吃饭过程,姜未都心不在焉的,饭桌上,氛围冷清,所有人都顾及着她的情绪,只听见筷子和杯盏的声音。   秦赐站在车外,跟姜知远和肖莉正在谈些什么,他们看着自己,目光很是担忧。   “小秦啊,你说未未她会不会哪天想起来……”姜知远皱紧眉头,责备地对妻子说,“你也是,好端端跟她提这干嘛?”   肖莉脸色苍白,“她突然问我……”   “问你就说吗?”姜知远一向温和,甚少这么疾言厉色。   坐在车里的姜未感觉到外面紧张的气氛,不安地探头望过来。   秦赐看了她一眼,对她做了个安抚的手势,又对老两口说:“爸,这事不怪妈,就算她不说,姜未迟早有一天也会发现,瞒不过的,知道也没事。”   姜知远叹气:“退学的事知道倒无所谓,就怕她想起那件事。”   “好好地,提那件事干什么,真是老糊涂,”肖莉紧张地观察着秦赐的表情,发现他依旧平静,并无异样,这才稍稍放心,“小秦,带未未回去吧,辛苦你了。”   “不辛苦,她是我的责任。”说完,秦赐上车,肖莉和姜知远隔着车窗,挥手和女儿告别。   姜未的情绪一直不高,在车上也不怎么讲话,好在秦赐公事繁忙,电话不断,顾不上她,倒给了她安静发呆的时间。   午后的太阳完全升起来了,阳光明媚,地面都被晒得暖洋洋的,平时这个时候,姜未通常在午休。   今天她却毫无困意,满脑子都在重复播放肖莉的话,心里沮丧极了。   她从口袋里摸出一颗大白兔奶糖,拆开糖纸,品尝奶和糖分带来的安慰。   失忆以来,姜未一直觉得她和过去的自己隔着一条茫茫大河,相隔两岸,她一直很想拨开云雾,看清楚对面人的模样。   现在她好不容易窥到一点,却发现那人根本不是自己想象中的样子。   这无异于千里面基,却面到一个五短身材容貌丑陋,并且毫无内涵的照骗。   姜未内心受到极大的打击,回家之后都闷闷不乐,连晚饭也没吃,秦赐在送姜未回家之后,就出门应酬,直到九点都没回来。   洗手间里,章淑梅在帮姜未洗澡,她撇过头,从雾气缭绕的宽大镜面中,看见自己的身体。   白皙,柔美,并没有她想象中的瘦削,反而显得紧致匀称,曲线完美,在灯下泛着冷光。   皮肤看上去很光滑,没有疤痕,哪里有得过皮肤病的迹象?   在她的左边后腰上有块刺青,的确像苏珊说的,不是花也不是字母,像是鬼画符,一团乱,看不出是什么。   姜未心中感叹,她高中辍学,大概也不是什么好学生,中二犯病,不知纹了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   躺到床上后,章淑梅就离开了,偌大的房子,只剩下她一个人。   关上灯,窗帘外透着微光,冷莹莹,静悄悄。   姜未心里烦躁难名,在床上翻来滚去,怎么都睡不着。   她的手机忽然响了。   是系统自带铃声,机械单调。   这是姜未拿到手机以来,第一次有人打她电话。   一开始,姜未以为是秦赐,拿起手机一看,却是一串本地陌生号码。   秦赐说过,这是她从前的号码,莫非是以前认识的人?   姜未犹豫着,按下接听键,“喂,哪位?”   无人说话。   她等了一会儿,皱眉道:“说话,不说我挂了。”   那边还是安静,不,仔细听,其实是有声音的,窸窸窣窣地,像是呼吸,又像是濒死之人从喉咙里发出的低喘,声音粗哑,带着毛刺,听得人很不舒服。   那声音一下比一下更急,感觉快喘不上气,急切地想表达什么,又说不出来,比指甲盖划黑板的声音更让人难受。   姜未手指哆嗦着把电话掐断,心跳无法平复。 第12章   第二天早上,姜未顶着一双黑眼圈,在早餐桌上见到秦赐,他穿着西装,一派精神抖擞的模样,越发衬得姜未形容憔悴。   她昨天一夜没睡好,开着灯,失眠整晚。   “这个号码你认识吗?”姜未把手机给他看,简略地告诉他昨晚发生的鬼来电事件。   当然,姜未是无神论者,她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鬼,只有人会捣鬼。   昨晚她想了很久,第一个怀疑的就是那晚砸窗户的女人。   姜未不知道这个女人和她是什么关系,和秦赐又有什么纠葛,但直觉告诉她,那个女人是冲着她来的。   秦赐皱着眉,瞟了一眼那串号码,他说:“我让人去查查,你别担心,今晚我会早点回家。”   他用银质小刀,在吐司上抹一层黄油,干脆利落地吃完,照例嘱咐章淑梅好好照顾姜未,起身准备出门上班。   他的神态那么淡然,看不出来他是否认得这串号码的主人。   姜未叫住他:“如果查到一定要告诉我,我想知道是谁。”   “没问题。”秦赐整了整领带,大步离去。   秦赐走了之后,章淑梅立刻放松,端着她的餐盘坐到桌上,给她那片面包抹足了果酱和黄油,也不怕发胖。   姜未低头咬面包,并不在意她的举动。   “太太,昨晚发生什么事了啊?”   当着秦赐的面,章淑梅会老老实实地管姜未叫太太,这会儿他刚走,章淑梅还没别过来。   姜未慢吞吞地摇头,不想跟她谈这个话题。   “是不是那个砸窗户的女人又来了?”章淑梅咧着嘴,手捧着面包吃得津津有味,“还是秦先生那个秘书?”   顿了顿,姜未缓缓地问:“章阿姨,你每次都是怎么进来的?”   “进哪里?小区?”   “嗯。”   章淑梅没多想,随口答:“刷卡呗。”   姜未:“什么卡?”   “就是上班前一天秦先生助理给办的,喏,这个。”章淑梅从裤兜里掏出张卡,扔桌上。   是小区里的实名出入卡,只有业主才能办。   这几天章淑梅推她出门散步,跟其他保姆聊天时,姜未听他们提过,小区里快递和外卖也要经业主许可才能进入。   别墅保安严密,夜间还有巡逻,根本不可能单枪匹马地翻墙进来。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那个砸窗户的女人,有小区的出入卡。   除非她本身是小区的业主,否则,这张卡是谁给她的?   有句很经典的话说,排除一切不可能,剩下的即使再不可能,那也是真相。   姜未觉得有必要找机会跟秦赐谈谈这个问题。   午餐后,姜未说自己头疼犯困,要上楼休息,不想出去散步。   章淑梅推她到房间,躺到床上,自己到一楼看电视。   房间里安静,微风吹动窗帘,房间里一尘不染,落地窗光可鉴人,每天都会有专业的保洁人员上门做全屋清理。   每次都是固定三人,不多话,闷头做事,做完就走,和章淑梅的工作风格大相径庭。   姜未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发了会儿呆,然后打开手机,随便下载了一个招聘app。   地点定位在本市,行业和职能选择所有,不限工作年限。   薪资要求……姜未扫了一眼梳妆台上那些瓶瓶罐罐,果断选择10000以上。   最后是学历要求,姜未手指停下来,最后十分艰难地选择了初中毕业。   条件设置完成,搜索。   最后出来的结果倒是不少,姜未粗略翻了几页,不是销售就是月嫂,再要么就是会所卖酒的。   月嫂和卖酒的她都做不来,除了销售,看上去还有点奋斗的希望……   生活不易,姜未叹气。   她退出搜索模式,忽然看见首页上的热门企业招聘,第一列就是天赐生物科技有限公司。   这不就是秦赐的公司吗?   抱着好奇的心态,姜未点了进去。   职位是按照薪资高低排的,最前面的一系列总监副总,姜未直接略过,中间的经理也略过,直接拖到最后。   姜未睁大眼,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   为什么连前台的学历要求都是本科?   姜未彻底放弃了,心如死灰地将手机锁上,扔到一边,开始补觉。   她也不知道睡了多久,直到被章淑梅叫醒。   “小姜,快起来,秦先生的那个秘书来了!”章淑梅的声音听上去异常愤慨。   姜未揉着眼睛坐起来,“谁?”   章淑梅抬高音量,直接把姜未震醒了:“秦先生的秘书!妖里妖气那个!”   这下不醒也要醒了。   姜未穿着睡衣,慢慢挪动腿下床,搓了搓脸,“她来干嘛?”   章淑梅:“说是来给秦总送文件。”   送文件?她记得廖思瑜是研发总监,怎么堂堂研发总也需要亲自跑腿送文件吗?   也难怪章淑梅会误会她是秦赐的秘书。   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姜未让章淑梅推她到楼下,章淑梅一脸为难:“小姜,你别告诉我,你打算就穿睡衣去迎敌啊?”   迎敌?   姜未差点笑了,她见章淑梅满脸担忧,忽然觉得这个喜欢占便宜和聊八卦的阿姨其实也是有优点的。   她自顾自往外移动,淡淡地说:“睡衣怎么了,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穿着睡衣在这屋子里随便活动的。”   章淑梅愣楞地站在原地,好像第一次认识这家女主人。   一楼小客厅里,廖思瑜端着杯茶坐在沙发上,听见轮椅声音由远而近,她看见姜未过来,起身对她微笑。   “秦太太,你身体好些了吗?”   这回她说的是中文。   姜未示意她坐下,“好多了,谢谢关心,今天是来找我先生的吗?他不在家。”   廖思瑜笑着指了指沙发上的文件:“最新的试验数据,我来给秦总送这个的。”   “辛苦了,让助理送也是一样。”   廖思瑜望着窗外,表情愉悦:“不辛苦,我很喜欢这里,等挣够了钱,还想请秦总打个折,让我也在这里买一套。”   窗外是一片开阔的景色,绿色草坪,白色的鹅卵石小径,两旁种着冷杉。   姜未喃喃道:“的确很美。”   “除了车道上那一排紫藤我不喜欢,其他都很符合我的审美。”廖思瑜说。   姜未感觉她话里有话:“紫藤怎么了?”   “紫藤是绞杀植物,会攀援到其他植物上,与之争夺养分,不是很像那种攀附权贵的人吗?”   说完,她无害地笑了笑,好像并无他意。   姜未挑开话题:“我先生说过,你们这次的新药是治疗精神疾病的对吗?”   “原来秦总会在家里谈工作吗?”廖思瑜说话时,下巴微抬,看上去倨傲又自信,耳环上的钻石随着她的动作闪耀光芒。   “偶尔。”姜未说。   “我们这款药是治疗依照DSM-5诊断系统涵盖的各种精神分裂症谱系,主要用于治疗Schizophrenia……”廖思瑜忽然停下,抱歉地笑笑,“就是精神分裂症,真是的,我跟秦太太说这个干嘛。”   被当面挑衅,不生气是不可能的。   廖思瑜穿着一身职业套装,干练而不失时尚,满口的专业术语,英文单词,十足是女性中的精英。   撇开秦太太这个身份,客观条件上,姜未的确不如她。   姜未坐在轮椅上,外表平静,心中却燃起火焰。   冰蓝色的,不充分燃烧,颜色越冷温度越高。   被挑衅后,她持续了一整天的压抑失落忽然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极为强烈的胜负欲。   这种心态的忽然转变,让姜未自己都吓了一跳,好像忽然认识了自己的另一面。   这感觉不赖。   姜未笑着,语气温和地开口:“听说廖小姐在国外念书,英文很好。”   廖思瑜看着她:“我在美国和法国待过,英文和法语都不错。”   她倒是一点都不谦虚。   “真棒,能把你刚才那段话翻译成英文听听吗?”   廖思瑜似乎从未听过这样的要求,愣了几秒才说:“哪段?”   “精神分裂症那段。”   廖思瑜用英文说了一遍。   姜未鼓掌,表情赞叹:“不错,再说一遍法文的。”   这下,就算是傻子也能看出在被人耍着玩,廖思瑜脸色变了又变,到底还是忍耐住,她放下文件,不悦地匆匆离去。   廖思瑜走后,姜未拿起沙发上的文件,自行从电梯上楼,放到秦赐的书房里。   晚餐时间,秦赐回到家中,章淑梅将饭菜端上餐桌,不见姜未的人影。   “太太呢?”   章淑梅低眉敛目:“太太说不舒服,晚上不吃了。”   秦赐顿了一下:“哪里不舒服?”   “太太只说没胃口,”章淑梅小心地看了秦赐一眼,“下午您的秘书来过了。”   “徐朗?”   “不是,是上次来过的那位姓廖的小姐。”   秦赐点点头,离开饭桌,到楼上去叫姜未吃饭。   她躺在床上背对着他,语气敷衍地说:“我不饿,不想吃。”   秦赐耐心地劝:“你现在不吃,晚上会饿。”   “不会饿,我很好。”姜未瓮声瓮气地,把脑袋藏进被子里。   第一次成功“迎敌”,姜未心中充满了莫名的躁动。   这感觉很陌生,又很熟悉,仿佛在她过去的时光里,曾多次体会到这种心情。   战斗欲和好胜心被激起,血液上涌,头脑发热。   但很舒服。   另外,廖思瑜虽然没有礼貌,反倒是提醒了姜未。   她高中没念完,英语怎么会这么好?就连那个医学专业单词Schizophrenia,姜未也能听懂。   当廖思瑜用英文介绍那句话时,姜未几乎能同时在心里翻译出来。   虽然年少失学,她好像也不是一无是处?   必须得吃顿肉庆祝一下。   她都计划好了,等半夜三更,秦赐睡了,章淑梅走了,她就出来犒劳自己。   梦想很美好,现实很残忍。   她没想到,自己第一次偷摸吃肉计划,居然就被秦赐撞上。 第13章   洗过澡,姜未躺在床上看美食综艺。   两期节目播完,她肚子里的馋虫咕咕作响,屏幕顶端的时间由23:59向前进一位,正式进入第二天。   四周很安静,连外面的车声都听不见,该睡的人都已经睡了,该走的人也走了。   那么该起来的人,也该起了。   姜未慢慢坐起来,捏了捏腿,小心地将腿放到地上,用手臂撑着床头柜,一步步龟速挪到轮椅上坐下。   经过这几天的恢复训练,她现在脚能挨地了,只是不能久站,需要借助其他支撑。   就像个蹒跚学步的孩子。   轮椅开自动会有机械声,为了不吵醒秦赐,姜未只能选择费劲吧啦的手动模式,小心翼翼地来到一楼厨房。   这是她第一次进来这间厨房,整洁一新,厨具应有尽有,冰箱里也有充足的食材。   姜未接近三个礼拜没吃肉的脑子里,瞬间涌出了起码一百种食谱。   可惜动静不能太大,可惜。   她决定保守一点,拆两根火腿肠吃吃得了。   姜未拿了两根,一根放腿上,一根叼嘴里,冰箱门都来不及关,就要拿牙豁开,忽然听见身后的脚步声。   是鬼吧,拜托一定要是鬼……   在这一刻,她已经忘了自己是无神论者。   反正是神是鬼,只要不是秦赐就好。   “你在干嘛?”这声音十分低沉,冷淡得像是冰箱里扑面而来的冷气,随时要结霜了。   糟糕,不是鬼。   姜未僵硬地转过轮椅,身后的果然是秦赐,他穿着衬衣和西裤,领带未解,戴副金丝边眼镜,看样子根本不是从床上起来的。   他根本就还没睡。   这是个夜猫子啊……   “呃……”姜未尴尬地开口,嘴里叼着的火腿肠啪一下掉腿上,又掉地上,滚到秦赐鞋边。   此情此景,还用再解释什么吗?   凌晨十二点,厨房。   两个人沉默对视,两根火腿肠,一根在她腿上,一根在他脚边。   说点什么,随便说点什么都行……   姜未脱口而出:“我饿了。”   闭嘴吧你。   秦赐抿唇不语,静静看她。   姜未心下一慌,又是一句:“你饿吗?要不要一起吃?”   快闭嘴吧求你了。   空气中的尴尬纠结成团,就快爆裂。   秦赐弯腰到地上把火腿肠捡起来,走到姜未面前递给她,“饿了不吃晚饭,就吃这个?”   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好装的了,姜未接过火腿肠,索性破罐子破摔地说:“晚餐没肉,我想吃肉。”   秦赐表现地意外的平静:“想吃肉不跟我说?”   意思是,至于大晚上这么偷偷摸摸的,像做贼一样?   “不想跟你说。”   秦赐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语气平淡中带一丝责备,好像在看着一个不听话的孩子。   在这样的注视下,姜未不自觉地低下头。   何况她觉得,他们根本没熟到那份上。   她这么说,秦赐也不恼,“别吃这个了,明天我跟章阿姨说一声,给你做点肉。”   他绕过轮椅,像是要推她上楼。   “不行!”姜未一把扯住他的衣袖,“不能告诉她。”   “什么?”秦赐有些莫名。   姜未固执地看着他:“不要告诉章阿姨,也不要告诉任何人,包括你,以后也要当作今晚什么也没看见。”   “为什么?”   “我不知道以前自己为什么会吃素,但既然我坚持了那么久,肯定有什么非常重要的理由,”姜未默默松开手,“如果我以后想起来了,可能会后悔现在的所作所为。”   她抬头,真诚地看着秦赐:“所以拜托你,就当今晚什么也没看见,以后也不要跟任何人提起,包括我,可以吗?”   暖黄灯光下,她双眼圆睁,像是撒进了颗颗明亮的珍珠,期待他能够答应。   秦赐垂眸,清了清嗓子,后退一步,“我知道了,你别弄太晚。”   他转身要走。   这就算是答应了?   还挺好说话的。   “哎——”姜未小声叫住他,“要不要,帮我个忙?”   秦赐回头,头发垂下几根,镜片反着冷光,衬衣白到发亮,端正笔挺的领带更是禁欲气十足。   五分钟后,姜未就让秦赐沾上了一身烟火气息。   领带解下搭在一边,白色衬衣外系上田园风围裙,面前的砧板上搁着数只鸡翅,秦赐拿着切肉刀,在姜未的指导下,将鸡翅洗净,划刀,再用厨房纸吸干水分,抹上各种酱料,放进烤箱。   “预热200度,然后烤25分钟。”姜未舔舔嘴巴,盯着秦赐的一系列操作,眼里都在放光。   秦赐明显是第一次做这个,十分生疏,在这之前,他大概连生鸡翅都没碰过,穿着围裙的样子,有那么一丢丢的违和,但他居然没有抗拒。   姜未没想到他刚才会答应得那么爽快。   一定是她恳求的姿态太可怜了。   做完这些,秦赐解下围裙,摘下一次性手套洗手,空气里都是柠檬和薄荷的香气。   其实这个男人真的不错……姜未坐在一边默默地想。   英俊,有钱,顾家,体贴,不抽烟,也很少喝酒,对她和她的家人都很有耐心,什么都好……   除了不爱她。   想到这里,姜未忽然有些惆怅。   要论客观条件,他们差了不止一星半点,他是沃顿商学院毕业,学识渊博,而她连高中学历都没有,他们在一起真的有共同话题吗?   就算是相亲结婚,这未免也太强人所难了一点。   当然,这世上有财富和美貌的结合,但她不认为秦赐对她有这种旖旎的情感。   他太冷静了,像是一片激不起波纹的湖水。   姜未难免悲观而多疑地想:他到底图自己什么?   还好,烤箱渐渐飘出香气,暂时乱了她的思绪,秦赐到楼上拿了件披肩给姜未披。   “你怎么会做这个?”秦赐拉开椅子坐下,这是平常章淑梅吃饭的位置。   姜未一下子愣住。   她怎么会做这个?没想过,刚刚她在冰箱里翻到冻鸡翅,就想到烤鸡翅,菜谱自然而然就有了。   姜未有些迷茫地说:“可能我从前经常下厨?”   至少厨房里这些厨具和调料,对她来说都不陌生。   秦赐看着她,微微眯眼,光源正好在他头顶,眼镜隔绝了温度,使他看上去像在冷酷的审视。   “怎么了?”姜未小心翼翼地开口。   过了几秒,秦赐才说:“你从不下厨,你从来不做任何家务。”   姜未有些吃惊,她睁大了眼睛,忽然发觉问题。   对啊,她既然从小学就开始吃素,又怎么会经常烤鸡翅,这好像说不通。   她想了想,然后说:“可能是我在电视上看过别人做菜,记住了?”   秦赐点点头:“这也有可能。”   “今天谢谢你了。”   “嗯?”秦赐的声音很清冽,颇有提神的效果。   姜未对他浅浅笑着:“今天你抽空陪我回家,帮我拿回自行车,这么晚了还帮我做吃的,谢谢你。”   秦赐回以一笑:“我们是夫妻,你不用跟我说谢谢。”   是啊,我们是夫妻。   可是为什么呢?   根本说不通啊。   可能是今晚的气氛太放松,姜未不由得问出了口:“你到底为什么会跟我结婚?”   秦赐靠在椅背上,皱起眉:“我记得我说过,我们是……”   “我知道,我们是相亲结婚,”姜未打断他,“我问的是,为什么?就因为长辈的渊源?”   秦赐不经意地摸了摸左手手腕,“这个不重要,姜未,你不要想太多,这对你的身体没好处。”   他的语气与其说是为她担忧,更像是冷冰冰地提醒。   提醒她,不该问的,不要问。   “你究竟是在担心我的身体,还是有什么瞒着我?”姜未的睫毛不安地颤动,等待他的回答。 第14章   第二天,姜未睡到十一点才起,直接早午饭一起吃。   少做一顿饭,章淑梅看上去挺开心,边吃饭边乐呵,孜然脆骨薯条嚼得嘎蹦响,“冰箱里那些鸡翅膀子咋没了呢?”   这已经是她第三遍问这个问题了。   姜未夹一筷子油焖笋送嘴里,支吾不清地回答:“半夜让秦赐给烤了。”   她毫无负担,面不改色,心里一点也不发虚。   理论上来讲,的确是秦赐烤的(她指挥的),虽然后来那八块鸡翅都进了姜未自己的肚皮。   更何况,秦赐现在又不在,随她怎么说。   秦赐因公出差一个礼拜,走之前特意嘱咐章阿姨好好照顾姜未。   等他一礼拜后回来,鸡翅的事早已尘归尘土归土,无处对质了。   “先不说这,小姜,你和秦先生最近咋样啊?还是分开睡啊?”热心的章阿姨总是格外关心她和秦赐的夫妻生活。   姜未毫无感情地“嗯”了一声。   章淑梅眉头拧成川字:“完了,这出差一个礼拜,那小秘书不得成天跟着啊,完了完了完了……”   接下来五分钟,整个小饭厅里都回荡着章淑梅的感慨。   姜未心累,想叹气。   她怎么知道?她昨天一句话都没能从秦赐嘴巴里撬出来。   “我吃饱了。”姜未放下筷子,抄起拐杖准备上楼。   现在她的腿正在恢复期,医生建议渐渐从拐杖开始过度,尽量不要依赖轮椅。   章淑梅叫住她:“小姜,晚上你一个人能行吧?”   姜未侧目看她,面露不解。   “早上我问秦先生需不需要我晚上留下,他说不用,”章淑梅嘀咕着,“怕什么,我又不加钱的。”   “我一个人可以。”姜未慢吞吞地,拄着拐杖离开。   走到拐角处就是电梯,姜未特意绕过去,选择走楼梯。   这样会费劲一点,但动作放慢,有点耐心,还是可以做到的。   早上她就是这么下来的。   姜未一手拄着拐仗,一手撑着扶手,上到第五级旋转台阶的时候,忽然心中一动。   不是吧。   应该是她过度解读了吧?   她摇摇头,继续往上,直到她到达最后一层台阶,已经有接近十分钟过去。   中央空调吹出的冷气无处不在,她额上还是出了层细密的汗。   如果不是怕麻烦,姜未真想一屁股坐地上歇会儿。   “未未,不能坐下,这样会更难受,慢慢深呼吸,来,牵着我……”   是谁在说话?   姜未猛地睁开疲倦的眼睛。   刚才,她的脑子里飞快地闪过一个画面。   天地辽阔,雪山苍茫,她周围好多人,都穿着五颜六色的冲锋衣,背着像蚕蛹一样的登山包,喘气声此起彼伏,他们眼中却踊跃兴奋。   姜未牵着旁边人的手,雀跃道:“四十岁以前我们要一起征服珠峰!”   “早晚有一天。”身边那人说。   她抬起脸冲他笑,嘴唇都干裂了。   天气那么冷,可他的气息那么温热。   风像刀子一样割在脸上,满目的银白色,晃得人睁不开眼。   这段失忆闪现得太快了,一瞬而过,姜未都没记起他的样子来。   他是谁?   是秦赐吗?   姜未不确定,但记忆里那种感觉着实不赖。   她能走,能攀雪山,手被人牢牢牵着,她感觉到自己是被爱的。   -   下午一点,保洁人员上门做清洁,一楼两个,二楼两个,来得比平时晚了一些。   他们平时都是安静地来,安静地走,从不多话。   这回,其中一个阿姨从化妆间出来,毕恭毕敬地对姜未说:“太太,东西都给您准备好了。”   姜未正在书桌前临帖。   她刚好写到,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笔停住,愣怔地看着保洁阿姨的背影。   什么东西啊,也不解释清楚。   姜未一笔一划地写满整张纸,这才拄着拐起来往化妆间去,她现在行动还是有些费劲,每次走一段,就得歇好久,不然反而会伤到。   这是她第二次进来这里。   依然是洁白的墙,满满当当又死气沉沉的化妆品,一进来这里,就觉得冷飕飕,一点人情味都没有。   这次秦赐不在,姜未感觉更不舒服。   她胳膊上都起了层鸡皮疙瘩,只想马上离去。   房间墙角放着一台冰箱,体积较一楼厨房那台娇小很多,刚好和姜未的身高齐平。   就在那只体重秤的旁边。   上次来这里是没有冰箱的,姜未记得很清楚。   她慢慢走过去,拉开保鲜层,里面放着鸡蛋,牛奶,还有几块保鲜膜包好的新鲜肉类。   火腿肠,培根卷,黄油。   下层冰冻层塞了些饺子和肉串,牛肉大葱,猪肉茴香……居然还有鲅鱼馅。   凉气扑面,比刚才那段回忆里的寒风温柔许多。   姜未忍不住轻轻闭上眼睛,弯起嘴角。   这房间突然不那么可怕了。   一连几天,姜淑梅发现,这家女主人的晚餐是越吃越少了。   从前姜未也吃得少,总一副胃口很差的样子,现在更严重,包子大的碗就吃半碗饭,菜就拣面前的一样吃,问她怎么了,就说是在减肥。   还减呢,看看那锁骨,都能装二两酒了,这些城里人都要减到天上去了。   矫情。   姜淑梅可不管这些,姜未不吃,剩下的她全给打包带回家,装进女儿第二天的午餐饭盒里。   她不知道,每晚自己离开别墅后,厨房就变成了姜未的天下。   煎烤烹炸炖,样样她都试过了,每天晚上,姜未一本满足地吃完,还得把厨房收拾得干干净净。   就这点挺麻烦的。   她开始认真考虑,要不要换一个佣人,一个不知道她以前吃素的佣人。   秦赐提着行李箱回来的这晚,刚好十点,一进门就是一股牛油火锅味。   今天换火锅了。   姜未听到声音,连拐杖都不拄,单腿蹦着到客厅里,邀请秦赐和她共进宵夜。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何况这火锅底料和配菜,都是她昨天特地打电话找秦赐要的。   一周不见,秦赐没怎么变,光是站在那里,就感觉他是一个让人无法忽视,又与周围所有环境都格格不入的存在。   他果然说:“谢谢,我不饿,你吃吧。”   姜未“哎”了一声,又撑着腿要蹦哒过来,她好像有些着急,膝盖一软,就要滑下去,秦赐及时上前几步扶住她。   她就维持着这样的姿势,在他结实有力的手臂里抬起脸,笑眯眯地说:“来吧,陪我吃一点,一个人吃好无聊。”   近距离看,姜未脸颊泛红,像晚霞的颜色,眼神朦胧,口齿有些模糊,身上带着酒气。   秦赐不动声色地望了眼不远处的小饭厅,火锅咕噜咕噜冒着热气,一旁散着几瓶啤酒。   她再一次邀请他,忽然被抱起来,放到饭桌椅子上。   秦赐给自己拿了副碗筷,做到对面。   但他一筷子都不动。   喝了酒的姜未比平时活泼很多,不停地跟秦赐说话,问他工作如何,出差去做了什么,还谢谢他为自己准备这些。   秦赐看着她涮肉,举着毛肚七上八下,爽快地喝冰啤酒,状态轻松极了。   她睡衣的左边细带松松地,快要从肩膀滑落。   他很想帮她拉上去。   “我给爸妈在西城花园买了套别墅,他们以后住那里,护工也找好了,以后专门照顾奶奶。”秦赐对她说。   姜未起开一罐啤酒,这是她从一楼冰箱找到的,一共就三瓶。   她想和秦赐一起分享。   她举起啤酒,和秦赐碰了一下,“谢谢你这段时间的照顾,也庆祝我的腿终于能蹦了,干杯!”   秦赐配合地喝了一杯。   他忽然有些热,把西装脱掉,放到一边。   “你怎么不吃?还有好多,”姜未劝完喝,又开始劝吃,她殷勤地往他碗里夹了好多肉,还盯着他喃喃自语着,“好像瘦了。”   哪里瘦了?秦赐心想。   他稀里糊涂地就吃了很多,吃得发热,动手松了松领带。   姜未又开始了:“你热就把领带解掉,衬衣脱掉,老绷着干嘛,看你都累。”   秦赐说:“还没洗澡,不能脱。”   姜未瞪大眼睛,脸颊鼓鼓的,“这不能那不能,你又不是在坐牢,有谁在监视你吗?”   怎么这么乖呢?   她又说:“整天都是西装领带,我都看腻了。”   秦赐嘴唇动了动,他没跟她争辩,乖乖取下领带,解开一粒扣子。   “再解一粒。”黑暗中,姜未靠在椅背上,双腿屈起,大而圆的眼睛像夜里的猫,她舔舔嘴唇,像刚采下来的樱珠那样红。   秦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就照办了。   还真……挺舒服的。   接下来姜未没再难为他,她吃饱喝足,嫌身上有火锅味要去洗澡,喝了酒还格外倔,非要自己走,不让秦赐抱,秦赐只能跟在后面,提防她摔倒。   在姜未走进浴室之前,秦赐站在门口说:“你去浴缸里洗,我就在这里,有事叫我。”   浴室很热,她手忙脚乱地调了好久的水温,才调到让自己舒适的温度。   坐在宽大的浴缸里,姜未快活地洗澡,哼着歌,把自己拾掇得香喷喷。   她哼的是什么?   歌词发音乱糟糟,但曲调特别欢快,尼泊尔语的,听了让人想跳舞。   在他们徒步博卡拉的安纳普纳ABC小环线时,那位皮肤黝黑的尼泊尔向导,一路都哼着这首歌。   向导对她身边的男人解释,这是首情歌,以后他向姜未求婚,唱这个一定成功。   因为他们绕山一周,就会被圣洁的雪山保佑。   姜未气喘吁吁,笑得不能自已,歪在身边男人怀里。   那晚,他们宿在帐篷里,男人向她求婚了。   好烦啊,怎么都看不清他的样子。   姜未冲掉身上的泡沫,摇摇晃晃站起来,她不小心打掉浴缸边缘的精油瓶和洗发水,噼啪作响。   秦赐以为她摔了,推门进来,透过寥寥雾气,他看见姜未站在浴缸里,身上系着一条浴巾。   “抱歉,我出去。”   “过来,”姜未却说,“你过来,让我看清楚。”   秦赐脚步顿住,头皮发紧。   这里太香了,瓶瓶罐罐落了一地,香薰精油淌出来,姜未站在一片雾气里,看上去朦胧又脆弱。   他不由自主地走过去,喉咙很干。   在离姜未还有一米左右的位置,秦赐停下来,他伸出手,以为姜未是要他抱她起来,结果姜未忽然伸手搂住他,嘴唇贴上来。   这个吻一点也不青涩,饱含热情,她格外主动,撩拨他的唇舌,滋润他干涸燥热的喉咙。   精油没过皮鞋面,秦赐不耐烦地踢走它,往前一步。   “我很想你,”姜未忽然笑了,她的眼神非常甜美,“你的吻技怎么退步那么多呀?”   他忽然僵硬,退开,捏住姜未的下巴,声音恢复冷静,“你说谁?” 第15章   “你呀。”姜未说着,又困倦地闭上眼,头一歪,趴在他肩头不动了。   秦赐把她抱回卧室,放在床上盖好被子。   他站在一边,轻轻揉着太阳穴。   他先是盯着姜未看了会儿,再放慢脚步,在房间里走了一圈,最后停在书桌旁。   下午写过的字帖就摊开放在桌上,她抄了一页的诗词。   字迹正楷,最初的几行非常规整认真,只是到后面,莫名飘逸起来。   像是行楷。   秦赐本想直接拿走,想了想,又把练字纸放下,拿出手机,对准拍了一张高清的。   这才关灯离开。   酒精的作用让姜未一整夜都睡得非常踏实。   第二天,她醒得也早,刚好章淑梅来家里做早餐。   “咦,我放冰箱里几瓶啤酒咋没了,今天还打算烧个啤酒鸭的。”正说着,章淑梅就看见厨房垃圾桶里的酒瓶。   五瓶一个人全喝了啊?   章淑梅探身偷偷瞄了眼正在沙发上看晨间新闻的秦赐,她也不敢问。   吃早饭时,秦赐和姜未都很安静,他们吃东西都不怎么发出声音的,倒是章淑梅,过来撤空盘的时候多了句嘴:“哟,秦先生,下嘴唇怎么有点肿?被蚊子咬啦?”   秦赐看了姜未一眼,她埋头喝粥,两耳不闻窗外事。   “不碍事的。”   等到章淑梅离开,姜未才抬起头,不好意思地说:“我是不是昨天咬到你了?”   她就这么一直盯着秦赐的嘴巴瞧,目光太直接了。   “不碍事,”秦赐本来以为她喝多了会忘记,或者根本会装傻,没想到她大方得很,就这么点出来,“你昨天是怎么突然……?”   姜未尴尬地笑了笑:“我喝多了。”   “酒量不好以后就少喝点,”秦赐说着,淡淡地补充一句,“对身体没好处。”   “那你为什么经常喝?”   秦赐站起来:“我那是应酬。”   姜未点点头,无所谓地说:“那你就当我也在应酬吧。”秦赐看着她,“你应酬什么?”   “应酬你啊。”   秦赐没懂她的逻辑,但看她活灵活现的眼神,忽然明白她在做什么。   遗憾的是,他并不是擅长回应玩笑话的人。   对于昨晚发生的事,两个人都没有再提起。   自火锅之夜以后,姜未每晚总要在厨房做点宵夜,有时是烤肉,有时是煮饺子。   出于礼貌,姜未总会邀请秦赐和她一起。   吃不吃是他的事,问不问就是自己的礼貌了。   刚开始,秦赐多半是拒绝的,他总是一下班就呆在书房里,好像有忙不完的工作;或者是健身室,好像非要把自己折腾得身心疲惫,才能睡着。   像他这样的成功人士,往往不如表面那么光鲜,他每天都承担着许多重要的决策,动辄就是上亿的生意,那些压力总要找到地方排解。   她觉得秦赐是一个很压抑的人。   各方面。   记忆中的那个男人,虽然面目模糊,但姜未倾向于相信那就是秦赐。   攀登雪山本就是一项充满危险,野心勃勃的运动。   人妄图征服大自然,多么天真,又多么有冒险精神。   用一种压力去制衡另一种压力,这是现代人的无奈。   如果那个向她求婚的男人就是秦赐,那他们之间并不是没有感情基础的。   虽然不知道那半年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导致他们现在这么生疏。   但这段婚姻仍有补救的可能。   只是那晚的浴室之吻,姜未没有再提。   但凡她有万分之一的怀疑,姜未都不想冒险去向秦赐求证。   怎么说?   说她记起了和一个男人亲密接触,生命相许,却不知道那个人是不是自己的丈夫?   是还好,如果不是……   事不过三。   三次邀请被拒之后,姜未就自觉地不去打扰他,秦赐却又自己下楼来,问姜未可以不可以帮他也做一份。   一来二去的,每个礼拜,他们总有两三天能凑在一块吃宵夜,这几乎是人一整天中最放松的时刻。   吃宵夜免不了闲聊,主要是姜未说话,秦赐配合。   但能配合也不错。   一个月下来,不说多亲密,姜未觉得他们已经能像朋友那样相处。   这已经是很大的进步。   “你上学的时候是不是那种乖孩子,从不逃课,从不早恋,从不打架?”姜未今晚做了一大盘小龙虾,秦赐不会吃这个,还得姜未教他怎么吃。   失忆后,第一次这么有成就感。   秦赐吃得少,他只是学会了,就摘下手套,感觉他不是真心想吃,只是想尝试没尝试过的东西。   “为什么这么说?”他问。   姜未看他一眼:“你有那种气质。”   “哪种气质?”   “站在学校门口,一本正经戴着红袖章的值日生,上课时坐得端端正正,谁跟你说话你都不理。”说完,姜未自己笑了一下。   秦赐站起来洗手,一边说:“我不是这样的。”   “那你是哪样的?”姜未熟练地掰开小龙虾的头,嘬一口嫩生生的虾黄,歪头看他。   过了好久,秦赐才说:“反正我不是这样的。”   好,你不是。   “你穿那种黑色的冲锋衣应该很好看。”姜未忽然转移话题,“有吗?”   秦赐摇头:“我没有黑色的冲锋衣。”   看,回答问题都是一板一眼的,还说不是值日生。   姜未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去买一件吧,肯定适合你。”   秦赐靠在中岛台上,抱臂看着她。   “手机给我。”他突然说。   姜未不明所以,还是乖乖把手机递给他,秦赐拿着操作了不到一分钟就还给她,“给你绑了卡,明天去帮我买衣服。”   姜未愣了一下:“买哪种衣服?”   “你想买哪种就买哪种。”   “买几件?”   秦赐耐着性子说:“你想买几件就买几件。”   姜未忽然笑了,眼睛弯起来,“我做主?”   “你做主。”顿了顿,秦赐才说。   姜未欣然同意。   她现在的身体已经恢复正常,不需借助拐杖也能走路,正想出去放个风。   第二天下午,秦赐的助理徐朗现身别墅,他带姜未去本市最大的万隆百货逛街。   对于他的出现,姜未显得有些不满。   徐朗还是彬彬有礼,“秦总不放心您一个人逛街。”   打着关怀的名义,就可以横加干涉,这种行为最微妙的地方就在于,它很让人不爽,但很难拒绝,否则像是自己不知好歹。   “徐助理没有其他工作要忙吗?”   徐朗笑着:“我是秦总的助理之一,兼保镖,执行他的指示就是我的工作。”   姜未从后视镜里看他一眼,不再说什么。   犯不着为难他,只是一个执行者而已。   徐朗坐在副驾,左手臂搁在腿上,西装微微绷紧,论武力值,他大概一拳可以抡死自己。   只是姜未没想到,秦赐竟然是需要保镖的人。   “那他把你派给我了,谁来保护他?”姜未好奇地问。   “秦总身边还有其他保镖,您放心。”   姜未看着窗外风景一路飞掠,她没什么不放心的。   就秦赐那胳膊腿,一次也能抡死几个。   万隆百货的分A座和B座,负一层和一层都是国际奢侈品,姜未随便逛了几家店,给秦赐买好衣服,就准备打道回府。   在经过一家首饰店时,姜未停下脚步,驻足良久,她深深地被那幅巨型海报吸引。   海报上,戴着墨镜表情冷酷的女模特躺在一头猎豹身上,画面野性十足,极具冲击力,令人心驰神往。   透明橱窗内,陈列着猎豹元素的各类首饰,华贵美丽。   “您想进去逛逛吗?”徐朗提着若干购物袋,出身提醒。   姜未犹豫了一下,正要开口,忽然看见从橱窗里看见有人在盯着她。   她转过头,发现身后几米外站着一个短发女孩。   徐朗不动神色地退到姜未近旁。   “姜……未?”女孩的语气犹豫,好像并不确定。   “你认得我?”姜未愣了一下。   女孩笑起来,“你就真是姜未啊,我是徐子怡啊,我们小学做了两年同桌,你忘啦?” 第16章   逛街居然会遇到自己的小学同学,这实在是意外之喜。   姜未高兴得连买首饰都顾不上了,徐子怡也显得很开心,她说:“我初中跟着我妈去外地上学,前两年才回来,一个人都不认识。”   “这下好了,以后我有空可以约你出来逛街!”徐子怡热情地抱住她。   姜未回抱住她:“当然可以,你随时找我。”   她们交换了联络方式,徐子怡第一时间点开姜未的朋友圈,纳罕道:“咦,你什么都没发过诶。”   姜未笑了笑:“我不常玩这个。”   徐子怡不禁暗暗打量这位昔日同学。   她在奢侈品店做了两年sales,眼光毒辣挑剔,一眼认出姜未身上那件意大利品牌当季新品,从头到脚无一不是精致,皮肤都透着光。   最重要的是她的气质,美丽从容,充满了养尊处优的味道。   今天是工作日,姜未却不用上班,悠哉悠哉地逛街,身边的男人拎着许多奢侈品购物袋。   “这是……”徐子怡瞄了一眼徐朗。   姜未无意解释这复杂的身份,简单介绍道:“这是我一个朋友。”   徐子怡笑着说:“还好我多问了句,差点还以为这是你男朋友。”   “我已经结婚了,半年之前。”姜未看了眼徐朗。   徐子怡惊讶道:“真的啊?真看不出来,你这是一毕业就结婚了吧?”   她偷偷扫了眼姜未的两手,都没戴戒指。   姜未注意到她的眼神,心里并不介意,也不打算向她解释婚戒是在车祸中遗失了。   这位小学同学,显然和她已经很久没联系,连她没上大学都不知道。   但姜未还是很想跟她好好聊聊。   哪怕是小学时候的记忆,她也想知道。   但不是现在,堵在人家店铺门口大聊特聊,何况她看徐子怡的装扮,想必待会儿还要上班。   “我就在这家店上班。”   姜未看了一眼那头神秘优雅的猎豹。   “你今晚有时间吗,我们吃个饭。”姜未提议。   徐子怡皱眉想了想:“今晚我晚班,还有一场team building,明天好不好?”   姜未当然说好。   最后分别的时候,徐子怡笑着对她说:“从小你就是个美人胚子,十多年过去还是这么漂亮,要是我们班那群小伙子知道你结婚了,肯定个个都要哭,尤其是咱们班长。”   “谁?”   徐子怡打趣道:“班长啊,那会儿可喜欢你了,我们同学还老开你们玩笑,拍毕业照你俩都站一起。”   姜未露出遗憾的表情:“我的毕业照不见了。”   “你想看吗?”徐子怡热情地提议,“我家还有,我找出来明天带给你看。”   姜未翘起嘴唇,“那太好了,明天见。”   回家的路上,姜未心情简直阳光灿烂,今天出门简直大丰收,她甚至都给了徐朗几个笑脸,送到家后,她还邀请徐助理进来喝杯咖啡再走。   徐朗笑着推辞:“谢谢您,我还得回去上班,不然秦总得算我旷工。”   晚餐时间,秦赐准时到家,姜未喜不自胜,第一时间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秦赐并不意外:“我听徐朗说了,明晚你准备请她到哪儿吃饭?我帮你订位。”   姜未倒没想过这个问题,“你觉得呢?”   “要不然请她来家里,我请居莲馆的主厨过来掌勺。”   正在端菜上桌的章淑梅听到这话,手抖了抖,差点把腌笃鲜泼在秦赐手上。   姜未笑了:“这也太郑重了,而且我跟她很久没见,怕她不自在。”   秦赐用公筷夹了块笋放进姜未碗里,“这有什么,邀请朋友还是在家里吃饭自在些,也显得更重视。”   这话很有道理。   姜未发现,在待人接物这方面,秦赐的确可以做得很周到,让人挑不出毛病。   想必是家教良好的结果。   “那倒也是,那就谢谢你啦。”姜未俏皮地对他笑了笑,眼里神采奕奕。   她是真的高兴。   秦赐将一切都看在眼里,淡定道:“就当是你帮我买衣服的报答。”   瞧瞧他多绅士,明明花的是他的钱,反倒像是沾了姜未的光。   “对了,你好像从来没邀请朋友来家里做客?”姜未礼尚往来,也给秦赐夹了一块牛肉。   “谢谢, ”秦赐看她一眼,“你前段时间养病,我怕吵到你。”   姜未说:“不要紧啊,我的病已经好了。”   秦赐:“你想让我带朋友来吃饭?”   “想认识你的朋友,”姜未笑着朝他眨眨眼,“可以吗?”   面对这么真诚的请求,让人很难说不。   也找不到理由说不。   秦赐答应她,等公司这一阶段忙完了,就邀请他的朋友到别墅来做客。   “到时候我亲自下厨,你给我打下手。”姜未笑起来,眉眼都透着高兴。   “好。”   吃过饭,姜未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她不爱看新闻,也不爱看八点档的狗血电视剧,照例调到电影频道。   今天播放的是一部西班牙悬疑惊悚电影,一个富裕的中年整形医生因一场意外,痛失爱妻,他竟然寻来一个陌生人,操起手术刀,将她的容貌改变成自己故去的妻子……   这无疑是个悲剧故事。   姜未缩在沙发上,四周循环的冷气灌入脚心,偌大而华丽的客厅只有她一人,姜阿姨早就离开了,宽大的液晶屏幕上,英俊而苍白的男主人公正在抚.摸那睡去的女人。   有人为她盖上一张薄毯,姜未回头,是秦赐下来了。   他坐到姜未身边,和她一起看电影。   奇怪,这个大忙人今天倒有时间,从他的书房出来,第一时间去的竟然不是健身房。   无论怎样,有人陪着一起看电影总是好的。   何况是这种基调阴森的电影。   电影已经播放四分之一,又因为它本身的悬疑手法和视角转换,秦赐有些没看懂,“讲什么的?”   姜未拆开一袋薯片,告诉秦赐之前的剧情。   一听到诸如“囚.禁”、“整容”一类的字眼,秦赐忍不住皱起了眉。   “变态吧?”姜未评论道,“这个故事的结局,最后医生一定会爱上她。”   顿了顿,秦赐温和地反驳道:“不可能,她是他的试验品。”   姜未自信满满:“一定会的,否则这故事就没看点了,等着瞧吧。”   姜未吃了一点,将薯片递给秦赐,他推了一下,“我不吃零食。”   姜未好奇:“什么零食都不吃?”   秦赐点头:“从小就不吃。”   电影继续往前推进,镜头穿过一片仿佛与世隔绝的森林,女主人公出现在镜头前,她身形优美,正在做瑜伽,隐秘而美丽。   “漂亮吗?”姜未笑着扭头问他。   秦赐矜持地评价:“还不错。”   姜未恶趣味地进行解说:“这是个男人,被改成了女人。”   说完,她看到秦赐露出极别扭,又极力忍耐的表情,他微微□□,鞋尖向右,几乎要拔足而逃。   能看出来,他对这类题材的电影敬谢不敏,甚至非常抵触。   姜未笑了笑,安慰他说:“放心,我查过了,没什么恶心镜头。”   但有些时候,最可怕的不是那些有形的威胁,是人心底不可告人的恶念,脆弱到无法经受考验的人性,和藏在黑暗中的恐惧。   虽然难以忍受,秦赐还是留下来陪姜未继续看。   如她所说,的确没什么太恐怖的镜头,就连暴力,都因艺术的拍摄手法而显得委婉抒情,但还是让人隐隐不适。   就连姜未也在不知不觉间放下薯片,她对秦赐说:“你看,他果然爱上她了吧?”   秦赐并不反驳这一点,也不认同,他只是问:“那最后会怎么样,她会留下来吗?”   “不会,怎么可能?”姜未惊异地看着他,“他被人改了性别,容貌,身份,像个私有物一样被人圈养,他恨死医生了。”   秦赐:“如果他本身是个女人呢?”   姜未笑了:“这不仅仅是性别的问题,这是身份认同的问题,如果 ‘我 ’不是 ‘我 ’了,我还怎么活下去?”   “那你说会怎么样?”秦赐看着她,认真询问。   “我会逃,一次又一次地逃,”她的眼神无比坚定,“哪怕付出生命的代价。”   听到这话,秦赐思考良久,像是怔然地微微点头,又像是被她说服了,“那他呢?”   过了几秒,姜未才明白秦赐指的是那个医生。   她盯着屏幕上冰冷的画面,“他太自负,太可怜了,他会为自己的傲慢付出代价。”   说完,她发现秦赐正看着自己,那眼神耐人寻味,她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有点发烫。   “看什么?”   秦赐微笑:“你看电影很有自己的心得。”   姜未不好意思地笑笑:“一家之言罢了,各有各的见解,我也很想听听你的想法啊?”   最后电影结束,囚徒终于逃出囚禁他的这座华丽牢笼,一枪结束了医生的生命,看似圆满的结局,却无法让人鼓掌。   秦赐理智地评价:“一只被精心圈养的鸟儿,折了羽翼,就算让它飞出笼子,它要怎么生活下去呢?”   “对于一个不会被社会接纳的人来说,自由是一种残忍。”他总结道。   这次姜未没有反驳。   随着影片结束,开始滚动演职员表,深下来的屏幕映出她和秦赐的影子。   她也在想这个问题。   看完电影才八点半,趁时间还不晚,姜未给老同学发了条消息,邀请她明晚七点到家里吃饭,问她是否吃得惯粤菜。   一直到她洗完澡,吹干头发,一小时过去,徐子怡仍没有回复。   姜未捧着手机在床上翻来覆去,中途不小心睡着了,十一点多她做了个噩梦,梦见自己被人关起来,整容成另一个人的样子,香肠嘴,眯眯眼,看上去特别丑。   她一照镜子,哇一声哭出来,被自己吓醒了。   更吓人的还在后边。   姜未第一时间看手机,发现徐子怡的消息。   【抱歉,我明晚突然有事,去不了了。】   姜未坐起来,抹了把脸,她鬓角的碎发都汗湿了。   她迅速给徐子怡发送一条新的消息:【没关系,你下次什么时候有时间?】   这次弹出来的是无情而冰冷的系统提示。   【对方开启了好友验证,你还不是他好友……】   姜未愣住,徐子怡把她删了?   为什么? 第17章   她坐在床上愣了好久,都想不通原因,下午徐子怡见到她的时候,态度分明很热情啊。   而且还是她主动跟姜未打的招呼。   这人怎么回事?   姜未想不通理由,她也没做什么违反社交礼仪的事,甚至还友好地邀请徐子怡来家里做客。   她第一时间发送好友请求,她相信一定是徐子怡不小心删掉了她。   直到第二天早上起来,仍没有回应,姜未的信念开始逐渐崩塌。   现代人大多都离不开手机,尤其是徐子怡那样时尚的女孩子,昨天碰面聊天时,徐子怡的手机消息不断,她显然是这类人。   姜未惆怅了好久,吃早饭时都闷闷不乐。   她感到莫名其妙,又有些委屈,更多的是期待落空的失望感。   徐子怡本来还答应了她会带小学毕业照给她看的。   姜未几乎是把所有情绪摆在脸上,秦赐第一时间注意到,问她发生了什么。   “我同学把我删了,现在我联系不到她。”姜未把手机给他看。   秦赐却不意外。   他说:“哦,这很正常,她可能是根本不想来。”   “为什么?她昨天明明说想跟我吃饭的。”姜未心中疑窦更重。   秦赐坦然地说:“这叫客套,有时候我们嘴里说的,并不代表是真心话,我有很多老同学,都想跟我吃饭,我也会表面上应付一下。”   姜未承认他说得有道理,但她不觉得徐子怡昨天的表现是在客套。   她见到姜未,明明很开心。   “徐朗说,你同学是做销售的?”秦赐喝了口黑咖啡,不经意地问。   “对啊。”   “那就对了,销售如果做不到八面玲珑,哪儿来的业绩?”秦赐安慰她说,“忘了吧,别太当真了。”   那语气好像在说姜未太天真。   姜未叹口气,心里有点受伤。   “可是……”姜未抛出另一个怀疑,“会不会是她病了,不能回复我?”   “我不这么认为,”秦赐放下咖啡杯,“可是,如果你不放心,我可以陪你去店里看看。”   姜未抬起头,目光炯炯,“可以吗?会不会打扰到她……”   那毕竟是徐子怡工作的地方。   秦赐无所谓地笑了:“不会,打开门店就是让人去逛的,除非她不想做你生意。”   他说这话的时候,有一种久居上位的倨傲感,这是姜未第一次在他身上看见这种特质。   别说,还挺适合他。   上午十点,姜未有一次出现在万隆百货,这次有秦赐作陪,姜未不禁想,这是她头一回以站着的方式,和秦赐走在一起。   感觉挺微妙的。   “你今天真的不用工作吗?”姜未有些犹豫,“其实让徐朗来陪我也是一样的。”   秦赐拍拍她的肩膀,示意她别多想,“徐助理今天要帮我处理些重要事情,我陪不是一样?”   姜未笑了笑,也不再跟他客套,两人经由停车场电梯,直接到达负一层,司机也下车,不远不近地跟在身后。   姜未敏锐地看了他一眼。   看来这位司机也是身兼数职,除了开车,还要当秦赐的保镖。   秦赐站在身边,个高,身形挺拔,带给姜未安全感,外形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人的财富和社会地位,无形中也会增加他的气势。   可同样的,正因为如此,反而让他更在意自身安危。   大概所有有钱人,都有一个烦恼——担心自己被绑架,秦赐也不能免俗。   走进C字打头的奢侈品店内,一位穿着有别于其他销售,看样子是店长的年轻女人迎上来:“秦总,秦太太。”   姜未略诧异地看了秦赐一眼,这都认识,看来他经常光顾这里?   秦赐却表现得很淡定,他不着痕迹地点点头,对店长说:“我太太想试试你们店里的新品。”   店长忙答应了,她带着姜未走到最里面,专门接待VIP客户的区域。   白漆木面板,浅色的珠宝展示柜,上方立体方形黄铜吊灯中镶嵌着蒲公英花蕊的装饰,浪漫奢华,而姜未却无心欣赏。   店长亲自将各类饰品一一摆出来给姜未试戴,一边向她介绍每一款珠宝的设计理念,以及该如何搭配服饰,还要不露痕迹地赞美姜未的容貌和气质,果真如秦赐所说的,八面玲珑。   “你们这儿是不是有个叫徐子怡的员工?”姜未对着镜子微微转动身体,让项链上的珠光流光溢彩,她的语气很随意。   店长:“她以前是我们这里的员工。”   “以前?”姜未看着她,又看了秦赐一眼。   店长告诉她,徐子怡已经在今天早上提出辞职,以后都不会再来上班了。   姜未很疑惑:“提辞职不应该至少提前一个月吗?”   店长不清楚这位秦太太和徐子怡的关心,她就算有满腹抱怨,也不好宣之于口,只能委婉地说:“按合同是这样,可徐子怡好像很急,连工资和奖金都不要了,我们也没办法。”   -   回家途中,姜未情绪低落,一直闷闷不乐,也不怎么跟秦赐说话。   秦赐反倒来安慰她:“看来你同学是真有急事,顾不上和你吃饭了,以后再说吧。”   虽然这样说没错,真有急事那也没办法。   可也没必要把她删掉吧?   姜未郁闷得很,百思不得其解,又开始责怪自己。   早知道,昨天就该趁机会多问徐子怡几个问题,哪怕厚脸皮一点呢?   可哪有那么多早知道?   就像那些被大雨泡烂的旧物,姜未又再一次与过去的记忆擦身而过,她怪不了别人,只能怪自己。   怎么每次都那么巧,每次事情刚要发生一点转机,却又各种横生枝节。   简直像是老天爷故意在跟她作对,不想让她想起来一样。   姜未知道这个想法很荒谬。   可当人无能为力时,就容易胡思乱想。   晚餐时分,秦赐还是请来了居莲馆的主厨,另有两位服务生,他让章淑梅提前下班,好让姜未能吃得舒服一点。   有知情者在的时候,姜未只吃素。   这是她固执的坚持。   主厨王师傅是正宗的粤菜派,一道清蒸东星斑,肉质丰厚,鲜嫩清滑,姜未本来对鱼不太感冒,也忍不住多夹了几筷子。   但总体来讲,她还是没什么食欲。   秦赐看在眼里,他稍稍使了个眼色,服务生适时地送上一捧鲜红欲滴的玫瑰花,在花束上,坠着一串项链,正是她刚才对着镜子试了半天的那款。   项链通体流畅奢华,末端是一只豹子头,镶嵌祖母绿宝石作为眼睛,设计也精巧,豹嘴咬住链子即为短项链,松开即为长项链,随意搭配服饰。   秦赐站起来,从花朵中拿起项链,轻柔地替姜未戴上。   “很适合你。”他这样说。   姜未今天穿的是一条深v的印花刺绣长裙,豹子头嵌在锁骨下面一点点,漂亮得恰到好处。   她用手碰了碰冰凉的项链:“谢谢你,破费了。”   秦赐看着她的脸,问:“还是不开心?我以为你喜欢这条项链。”   姜未摇头:“我很喜欢,你别误会,我只是…… ”   “只是什么?”他追问。   只是。   她发觉自己喜欢的,其实是那张海报上,那只猎豹带来的冲击感,那种自由和冒险的象征。当它变成项链被自己带在脖子上之后,这种象征就被困住了。   一只猎豹,它应该在野外,在奔跑。   一心在草原上驰骋的猎豹是不该被困住的。   姜未笑了笑,她感觉自己想太多了,一定是因为昨晚看的那场电影,还有今天所受的打击。   “没事,我很喜欢,谢谢你。”   睡觉之前,姜未又试着加了徐子怡几次,仍然无果,对方好像人间蒸发。   下午离开店里之前,店长把徐子怡的手机号给了姜未,她打过一次,对方关机,直到现在也没开。   这看起来不像是在躲她,倒像是在躲债。   到了这一步,姜未开始担心的不是自己过去的记忆,而是她会不会出了什么事?   秦赐为了安慰她,答应她会让人用各种途径寻找徐子怡的去向,务必联系上她。   “你太周到了。”姜未感激地对秦赐说。   书房里,秦赐独自坐在一张木质椅上,他没开灯,只有电脑屏幕发出的冰冷光亮。   将他的脸映照得,如同那场电影里英俊苍白的男主人公。   秦赐在邮件里飞快地敲上一段话,发送出去,结束工作,然后快速解换程序,进入监控画面。   姜未在衣帽间里,她将项链取下来,放进首饰盒里,脱下睡裙,好像打算换一件。   镜头里,她露出一双修长匀称的长腿。   就在这时,秦赐手机响了,他移开视线。   “都处理妥当了吗?”秦赐问。   “放心吧秦总,还是老规矩,和以前一样处理,她保证不会多嘴。”电话那头是徐朗的声音。   “很好,”秦赐的手指有意无意地敲着桌面,发出沉闷的声响,“还有其他可能有关联的人,一并处理好,不要出任何纰漏。” 第18章   两天过去,徐子怡依然没有任何消息,如果不是她有亲自打电话向店长辞职,姜未几乎要以为她是被人绑架了。   发去的好友申请,自然也是石沉大海。   姜未一连郁闷了几天,秦赐看在眼里,吩咐章淑梅好好照顾她。   不用秦赐说,章淑梅这几天也勤快了不少。   看姜未食欲不振,她想办法换着花样地给姜未做菜,她不能吃肉,就在素食上下功夫,只想哄得姜未多吃一点。   不止如此,就连日常对姜未说好的态度也尊敬很多,不像从前那么大大咧咧无拘无束了。   现在姜未已经不用坐轮椅,早饭后的散步自然就省了,姜淑梅每次也老老实实待在家里等候吩咐,不会自己跑出去找人聊八卦。   这几天,姜淑梅看姜未和秦赐说话时的神态语气,压根不像脑子有病的,后来回公司一打听,才知道她当初理解错了。   根本不是脑子有病,只是失去了记忆!   亏她还一直把姜未当傻子一样糊弄。   章淑梅越想心中越凉,总觉得自己在这儿干不长了。   虽然离了这家,也还能找到其他的活儿,但哪儿比得上这里轻松?   只负责一日三餐,现在连帮人洗澡的事儿都省了,不用打扫房屋,人际关系简单,主人家不挑剔不刻薄,薪水高,还能打包剩饭剩菜回去……   那天秦赐请来居莲馆的主厨,还让章淑梅提前下班,她仿佛感受到了解雇预告……   这天吃完早饭,姜未在沙发上看电视,余光发现章淑梅贴在小客厅入口的墙壁边上,一步步往这儿蹭。   还是姜未先开口叫她:“章阿姨,有事吗?”   章阿姨走过来,讪讪地说:“小……不是,太太,我有个事想麻烦你。”   “什么事?”姜未把电视音量调小,看着章淑梅。   “是这样,当初秦先生跟我签的合同是有一个月试用期,这周末就满了,我想问问先生太太的意思……”   章淑梅不好直接说怕被炒了,就想到试用期这个由头。   姜未温和地笑了笑:“试用期满了,章阿姨您是有其他打算?”   章淑梅连忙否认:“没有没有,我在这儿做得挺好的,也习惯了,离我家也近,绝对没有别的打算。”   “那就安心做事吧,我也习惯了吃您做的饭了。”姜未这么说,就算是给章淑梅吃了颗定心丸。   章淑梅一直觉得,虽然姜未总是不言不语的,但秦赐对她是真的上心。   至于小三什么的,到底只是妇人间的胡乱猜测,谁也没亲眼所见,当然,这种话以后章淑梅都不敢在姜未面前提起了。   她倍加殷勤,整天琢磨着给姜未煲滋补靓汤,说话也放低声音,也不再随随便便上桌吃饭了。   姜未倒是无所谓,她甚至还主动喊章淑梅坐下来一起吃。   她一开始讨厌章淑梅的嗓门,觉得咋咋唬唬,后来有天午睡时她做清明梦,意识清醒但身体死活不能动弹,像被鬼压住,正急得不行,章淑梅进来叫她起床,那一嗓子,像是一声警钟,她一下子就能活动了。   这别墅平常只有她和章淑梅两个人,多少是个陪伴。   一个月下来,姜未早已经习惯了她。   习惯是一件可怕的事,它往往在你意识不到的时候,就不知不觉掌控了你的思维。   就像姜未现在也习惯了秦赐。   而秦赐,也习惯了姜未晚上来敲书房门,叫他一起吃宵夜。   这两天姜未心里记挂着徐子怡,连宵夜也没劲做了,等到第三天,秦赐主动来敲她的门。   这时候姜未还没睡,她正在桌前玩手机,听到敲门声,急忙锁上屏幕,才让秦赐进来。   她正在网上搜索自己的资料,通过各种搜索引擎,可她这个名字太大众,同名太多,前排的全都是别人。   就算她缩小搜索范围,将范围限定在名字+城市的范畴,仍旧一无所获。   秦赐站在门口,“我准备做些宵夜,你想吃吗?”   姜未诧异:“你会做?”   “会做,”秦赐抬了抬眼镜,“味道可能没你做得好吃。”   这就是在夸她了,真难得。   姜未这人不经夸,心里美滋滋的,虽然她今天没什么食欲,还是痛快地下楼去做宵夜,自己也吃一点。   今天才装进冰箱的新鲜饺子,姜未几种口味各煎了一些,在特制的不粘锅里煎得金黄酥脆,再撒上一层芝麻和香葱,香气诱人。   她把一大半都给了秦赐,对他说:“你食量大,你多吃些。”   “我食量大?”秦赐看着她。   姜未一边吹着气,轻轻咬破饺子皮,含糊不清地说:“对啊,感觉你每次都吃挺多的,还吃得快,我说错了?”   秦赐抿唇,低头吃饺子,对姜未对判断不置可否。   这些饺子有各种馅,番茄鸡蛋,大葱牛肉,鲅鱼,还有茴香猪肉,其他的味道都好接受,只有茴香,不喜欢的人会嫌味道怪异,秦赐吃到的时候,立刻放下筷子。   “怎么了?”姜未看了一眼,“不爱吃茴香馅吗?”   秦赐说:“闻着有点怪,我没吃过。”   姜未看他一脸抗拒的样子,表情紧绷中带着生动,忍不住笑出来:“你尝试一下,要是不好吃,剩下的都给我。”   秦赐没说什么,咬了口饺子,皱着眉,看起来还是不喜欢,但他也没说什么,剩下的都一口吃掉。   明显就是勉强吃下的。   “不用这样勉强自己的……”姜未觉得好笑,秦赐现在就像个挑食儿童,被迫吃下讨厌的食物。   意外地有趣。   秦赐耸耸肩:“不勉强,也不是那么难吃。”   也倒也是真心话。   姜未笑得弯起眼睛:“你看,尝试一下总没错吧?”   秦赐淡淡地看她一眼:“主要是你做得好吃。”   “这种速冻的,到底还是比不上手工包的,我自己包的更好吃。”姜未未经思考,脱口而出。   说完,她和秦赐都愣了一下。   姜未放下筷子,忍不住皱起眉头。   她刚才忽然又记起一点。   小而温馨的厨房里,夕阳光线柔和温馨,他们一家四口围着一张圆桌包饺子,奶奶揉面,妈妈擀皮,爸爸负责包,小姜未负责捣蛋,把面粉弄得到处都是,把饺子捏成各种匪夷所思的造型。   小小的她坐在椅子上,一双短腿乱晃,连地面都碰不到……   秦赐用指节轻敲桌面:“想起什么了?”   “想起来小时候和家里人一起包饺子的画面。”姜未回答。   “多小?”秦赐追问,他深深地看着姜未,“几岁的时候?”   姜未摇头:“不记得,大概幼儿园或者小学吧,反正很小。”   “还记起什么了?”秦赐微微前倾,目光关切。   迟疑几秒,姜未对他摇头,她忽然笑了笑,将话题转到章淑梅那里。   她把刚才发生的事告诉秦赐,然后问他:“我那么说没问题吧?”   秦赐在嘴里有食物的时候从不开口,还好他进食速度够快,“当然没问题,章阿姨主要是照顾你的,你满意我没意见。”   那就好,这样章淑梅也能安心了。   姜未微笑着说:“我对章阿姨没什么意见,那就留下来吧。”   “没什么意见?”秦赐意味深长地点出这其中的微妙。   听话听音,秦赐实在心思细腻,敏锐地捕捉到“没意见”和“没什么意见”之间的差距。   就连姜未自己都没意识到。   “就是,章阿姨这个人吧,是有些小毛病,”具体哪些她就不细说了,“但是她做菜还挺好吃的,做事也勤快,功过相抵吧。”   姜未还指望着,以后她彻底恢复记忆了,说不定又开始吃素,章淑梅的素菜做得的确不错。   秦赐笑了笑,嘴角轻轻扯起一点弧度:“你倒是宽容。”   姜未无所谓地说:“哪个人没点小毛病,再换一个,说不定还不如她,凑合吧。”   说完,她自己都觉得好笑:“奇怪,刚开始我真的不喜欢章阿姨,后来习惯了,一天听不到她的大嗓门还怪想的。”   “那我的毛病是什么?”秦赐不经意问。   姜未愣了一下,将他足足打量了好几秒,才干巴巴地说:“你的毛病就是太完美了,不像真实的。”   这话一听就是在敷衍了,秦赐笑了笑,也不当真。   吃完,秦赐负责洗碗,姜未上楼洗澡。   这规矩仿佛从吃宵夜第一天就约定俗成。   姜未绕过客厅,走楼梯上去,她慢慢往上,听见厨房里的水流声减弱,心里思绪难平。   她骗了他。   刚才那个画面一闪而过后,她分明还记起了别的。   那也是个黄昏时分,天空昏黄中带着绚丽的紫,又或许是回忆扭曲的缘故,色彩分外迷离。   身边的男人逆光微笑,面容模糊,却十分温柔,姜未正在包饺子,手上都是面粉,她调皮地扑向他,两只手糊在他脸上,他也不躲……   “两只大花猫!”整间屋子充斥着姜未肆意快乐的笑声。   洗完澡,姜未躺在床上,感觉今晚又要失眠。   这段时间,她经常会想起一些碎片式的记忆,就像刚才那样,一闪而过,没有前因后果。   但那份记忆很真实,像是刻在心里最深处的记忆,每一张都是值得珍藏的画面。   让姜未迷惑的是,家人的脸都很清晰,唯独那个男人,他每次出现,脸上总似一团模糊。   可惜她无法控制记忆,否则真想凑近一些,好好看看他长什么样子。   到底是不是秦赐。   她又为什么,会下意识地避免对秦赐谈起他?   第二天早上,姜未起得很早,章淑梅还没过来,秦赐穿着一身运动装,从外面跑步回来,身上带了些汗,他穿的正是姜未那天给他买的衣服,一身黑色,显得修长挺拔。   这天是个周末,姜未对他提议,想要回爸妈那儿吃饭。   秦赐稍稍拉下上衣拉链,看着她说:“今天爸妈搬家,你想去新房子看看吗?”   “想啊,我们去吧。”她心说:怎么我爸妈的事情你比我还清楚。   再一想也是,这新房子也是秦赐安排的,他当然清楚。   敲定这件事后,秦赐去洗澡,姜未走到阳台上给姜知远打电话。   “唉,正好,你过来劝劝你奶奶吧,她怎么都不肯搬,犯倔呢,”姜知远在电话里直叹气,“奶奶一直在念你,过来瞧瞧吧!” 第19章   等姜未坐车赶回家里,才知道姜知远所说的“犯倔”是什么概念。   老太太不在床上,也不在轮椅上,反而蜷缩在卧室一角,她光着脚,满头银发乱蓬蓬的,抱着膝盖不住发抖,谁劝都不肯起来。   这个年纪的老人骨骼脆弱,一家人也不敢上去硬拽,怕把张淑芬拽出个好歹来。   老人谁都不理,低头自言自语着:“未未还没回来,要等未未放学,我哪儿也不去……”   肖莉刚才给婆婆倒茶,都被连着杯子一起打翻在地,她正拿拖把拖地,一边对姜未说:“没多大事,你还专门跑一趟,你爸可真是的……”   说着,肖莉重重地瞪了姜知远一眼,仿佛在指责他没事找事。   姜知远也不反驳,默默承受了妻子的白眼。   “小秦呢,怎么没陪你一起回来?”他适时地转移话题。   姜未看着奶奶,心不在焉地回答:“在楼下接电话,马上上来。”   她走到张淑芬身边,蹲下来,先叫了声“奶奶”,老人看她一眼,没什么反应。   好像又没认出她。   姜未并不气馁,她靠近一点,又喊了一声。   这次张淑芬终于有点动静,她先是盯着姜未看了许久,浑浊发黄的眼球看得姜未有些头皮发麻,持续了好几分钟,姜未腿都快蹲麻了。   她正想再说些什么,老人忽然发作,伸手将她用力一推,嘴里喊着:“你不是我孙女儿!不是未未!”   “骗子!你们都是坏蛋!”老人的眼神充满恨意,状似疯癫,完全失去理智。   姜未毫无防备之下,被她推的往后一栽,差点以为自己要摔个人仰马翻,忽然背后被人抵住。   她手掌撑在地上,上身和腿部稳稳地形成一个V字支撑,有惊无险。   姜未惊魂甫定,扭头向后看,竟然是一个陌生女子。   她抱着手臂站着,面庞冷酷,五官英气,仅用一条腿的膝盖撑住姜未的后背,但给人感觉非常稳。   这是个练家子啊……   姜未傻傻地看着她,目光崇拜,倒是冷美人不耐烦地开口:“没事吧?”   “啊?没事没事。”   美人蹙眉:“没事还不起来?拿我腿当靠枕呢?”   姜未被怼一通,也不生气,扶着墙准备站起来,她的腿刚恢复,肌肉不够有力,有些打颤,旁边那人看不下去,一把把她薅起来,跟拎小猫似的。   “谢谢。”姜未站起来才发现,这女孩真的高,至少有一米七五,头发扎成马尾,十足干练,身材苗条又有力量感,手臂和腿部都很结实。   肖莉介绍之后才知道,她是姜未的表姐胡亚菲,人民警察,而且是刑侦队的骨干,这回听说肖莉要搬家,特意过来帮忙。   难怪如此勇猛……姜未心中的崇拜更添一层。   “亚菲你真是,姨妈都说了不用你来,小秦已经安排人来帮忙搬家了,这孩子真是……”肖莉给胡亚菲倒了杯温水。   胡亚菲一口饮尽,淡淡地说:“女婿是女婿,外甥女是外甥女,他帮他的,我帮我的。”   肖莉失笑道:“这话说的,不都是一家人?”   “刚才在楼下看见秦总在接电话,怕是又在谈什么上亿的生意,我可高攀不起这样的亲戚。”胡亚菲冷哼一声,语气冷得不像是在开玩笑。   姜知远和肖莉却像是早已习惯胡亚菲这样态度,并不介怀,他们的注意力再一次转到老人身上。   他俩也过来劝了劝,一旁的女护工也跟着劝,一点不奏效,胡亚菲倒是没什么反应。   也是,这位表姐是肖莉那边的,跟姜知远的母亲也不熟。   尽管刚才被推了一下,姜未这次却不生气,相反,她看着奶奶缩在角落的样子,格外心疼。   说到底,也是可怜人罢了。   她再一次蹲下来,这回,她吸取教训,稍稍离老人远些,从口袋里摸出一颗大白兔,摊在手心,对老人说:“奶奶,吃糖。”   虽然只有一瞬,但老人的目光终于清明,她看着姜未,总算认出她来,她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摸了摸姜未的脸,哽咽道:“未未乖,别乱跑,外头乱,小心被坏人抓走。”   姜知远面色凝重,他将老人扶起来交给护工,喃喃自语道:“妈又糊涂了……”   姜未心头一暖,知道奶奶这是又把她当成小孩子了,上前柔声哄着:“奶奶,别担心,未未很安全,没有坏人能抓我。”   在她的安抚下,老人情绪渐渐平稳很多。   胡亚菲站在一旁,摆出审视的姿态盯着姜未的一举一动,姜未注意到,也只是冲她友好地笑笑。   警察嘛,难免有些职业病。   家里的东西,都有专业搬家公司的人负责打包,已经一箱箱贴好标签,装车运往新家,姜知远随车一起去了,肖莉和护工带着老人坐了另一辆车,剩下姜未和胡亚菲,当然是坐秦赐的车。   打从秦赐接完电话上来,一打照面,姜未就看出来他和胡亚菲俩人不对盘。   不,应该说是胡亚菲单方面的,和秦赐不对盘。   她就像一只敏捷而挑剔的猫,冷冷睨着秦赐,全身所有毛孔都透着不友好,但秦赐对此毫无反应,他仿佛感觉不到,或者并不介意。   他甚至都不怎么理会胡亚菲。   胡亚菲没上秦赐的车,她今天骑了辆摩托来,长腿一跨,马达呼呼的,英姿飒爽。   姜未看得十分羡慕,她摸了摸胡亚非的摩托,笑眯眯的:“这个真帅,哪天教我骑骑?”   “你就算了吧,别再摔了。”胡亚非瞅了瞅姜未仅仅达到平均线的腿长,冷冷拒绝。   也是,上回出车祸不就摔失忆了?再摔还得了?   姜未缩回手,心里怪可惜的。   另一边,秦赐已经为她拉开车门,等她坐上车,姜未正要过去,忽然听见胡亚菲小声嘀咕了句:“真失忆了?”   她刚要回答,胡亚菲脚一蹬,摩托车刷地窜出去,跟一阵风一样。   姜未看得目瞪口呆,几乎要拍掌叫好。   上车后,她仍在回味那一幕,忍不住跟秦赐感叹:“我这个姐姐真是帅呆了!”   秦赐“嗯”了一声,并不评价。   “怎么了,你们有过节吗?”姜未忍不住问秦赐。   秦赐笑了声:“我跟你表姐?怎么可能,话都没说过几句。”   “那她怎么对你那么不客气。”   秦赐无所谓地说:“这我就不知道了。”   他看起来也不怎么在乎。   看秦赐的表现,姜未说不上来他是真不知道,还是不想告诉她,等到了爸妈的新家,她很快就把这个疑问抛诸脑后。   新房子坐落在澄湖旁,是一栋小型别墅,上下两层,住他们一家绰绰有余。   别墅的内部装修是秦赐派人设计的,大气古典,各类功能设施一应俱全自是不必多说,重要的是这附近的环境,依山傍水,空气清新,旁边还有一个森林公园,简直像住在天然的森林氧吧。   “以后爸妈晚上可以去公园散散步,推着奶奶一起,对身体有好处。”秦赐带他们参观了整个房子,又回到客厅。   肖莉搓着手,客套地说:“早说了找个小公寓就行了,小秦你这非得破费……”   “破费什么啊,姨妈,秦总大手一挥,这还不是九牛一毛?”胡亚菲倚在门上,淡声道,“您就安心住着吧。”   肖莉嗔她一眼:“你这孩子,又乱说。”   胡亚菲轻哼一声,转身走开,肖莉问她去哪儿,她懒散地答:“这房子这么好,我这死工资一辈子也买不上,可不得好好瞧瞧?”   她从一楼到二楼,每个房间都看一眼,旁若无人的,哪一处旮旯角都没落下。   “这孩子就这脾气,小秦,你别在意啊。”姜知远忙着打圆场。   秦赐端着杯茶,坐在赭红色的沙发上,气定神闲地看着胡亚菲在各个房间穿梭,“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奶奶在楼上有护工照顾,一家人都安心在沙发上寒暄,姜知远问肖莉:“亚菲这周末不用加班吗?”   “不加,本来是要去相亲的,她故意跑这儿来躲,”肖莉压低声音,“待会儿她妈又得气死。”   姜未听见,心里忍不住琢磨,这家人是有什么相亲的传统吗?   她也是相亲,现在又催着胡亚菲相亲。   正聊着,楼上忽然传来骚动,一家人匆忙赶到奶奶房间,护工告诉他们,老太太的日记本不见了,正在闹脾气呢。   “什么日记本?”姜知远有些迷糊。   肖莉搡了他一下:“妈经常在个本子上写写画画,我偶然瞧见过一次,她藏得很好,还锁在抽屉里,不让人看。”   姜未记得那个本子,她说:“会不会是落在老房子了?”   “别着急,我让人去找找。”秦赐温和地拍了拍姜未的肩膀。   “呵,只怕是找不到了吧?”胡亚菲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目光炯炯。   秦赐笑了笑:“找不到也得仔细找,老人家的日记,肯定有很多重要的回忆,这对奶奶很重要,”他若有若无地强调,“对我们所有人都很重要。”   姜未有些茫然地看着秦赐,又看向胡亚菲。   “随便你吧,”她竟然偃旗息鼓,无所谓地四下打量,自言自语道,“反正老房子也没装监控……” 第20章   张淑芬闹了半天,不肯吃不肯喝,谁也哄不住,后来还是姜未用糖给哄好的,肖莉又给老人找了个新本子,让她以后拿这个记日记。   “奶奶刚才又把我认成小时候了。”姜未鼻尖酸涩,她觉得奶奶现在就像个迷路的小孩子,这种疾病对精神带来的伤害是不可逆的。   无人接话。   只有胡亚菲淡淡地出声:“可能那段记忆印象最深刻,太难忘,奶奶才一直记着吧。”   姜未赞同地点头:“人总是会记得最开心幸福的时光。”   她记得爸妈说过,从幼儿园到小学,都是奶奶在照顾她,祖孙感情很深。   “那不一定,”胡亚菲瞟了秦赐一眼,“也有可能是最痛苦的。”   姜未感觉到她又开始阴阳怪气了,不过家里其他人好像都习惯了,打圆场的打圆场,转移话题的转移话题。   好在胡亚菲每次都只点到为止,不会不依不饶。   很快到了晚餐时间。   秦赐在酒店订了桌席,为家人庆贺乔迁之喜,胡亚菲自然是不去的。   不过这次,她不是因为针对秦赐,而是之前定好的相亲就在今晚,胡亚菲的妈妈特地打电话过来要挟她,要是敢不去,以后每周都给她安排,还让人到警局给她送花。   胡亚菲一听头都大了,对着肖莉叫苦不迭,“我怎么这么倒霉,摊上这么一个妈!”   这一听就是玩笑话。   “你妈也是为你好,去见见,不喜欢就不要交往,又不逼着你嫁,”肖莉笑着说,“听说是个大律师,一表人才,跟你很配的。”   胡亚菲气得柳眉倒竖:“我最讨厌律师了,生来就是跟我们公检法作对的。”   一家人都笑起来,还是姜知远多问了一句:“是诉讼律师?”   胡亚菲:“非诉,专为那些有钱人服务的,丧尽天良。”   这话虽然不是冲着秦赐来的,但暗搓搓又把秦赐给骂了进去,姜未偷偷瞧着胡亚菲,发觉她对有钱人的意见还真大。   一阵好说歹说,胡亚菲到底还是同意赴约,但她有一个条件,一定要姜未陪她一起去,说是不想单独和陌生男人吃饭。   “万一他不老实,对我动手动脚怎么办?”胡亚菲问姜未,“对吧,小表妹?”   问她?   姜未愣楞地眨了眨眼,看着胡亚菲灵活矫健的体格,不知该如何回答。   谁敢对她动手动脚,大概率会被打个半死。   同样的,谁要是敢不同意胡亚菲的逻辑,大概率也没什么好果子吃。   姜未即刻认怂,赞同地说:“对,表姐说得对,这样不安全。”   胡亚菲赏了姜未一个“你真识相”的眼神。   “说什么呢,未未,别跟亚菲一块儿起哄,”肖莉皱着眉头制止,“哪儿有相亲还带电灯泡的。”   这话姜未就不爱听了,“我帮表姐把把关,不捣乱。”   不等肖莉反驳,秦赐也不同意地说:“姜未,不要任性。”   他这副仿佛训小孩的语气让姜未有些不满,她是个成年人,又不是智力受损的小孩,难道跟表姐一起玩还需要他的批准吗?   好不容易现在能走能跳了,还要她像以前那样成天关在屋子里可受不了。   她对秦赐说:“我只是想出去透透气,和表姐聊聊,不会影响她相亲。”   “你怎么知道不会影响?”秦赐问。   姜未不看他,有些不高兴的样子:“这种事情应该是由当事人自己决定的。”   “对,未未说得好,”胡亚菲笑着拉她起来,对秦赐说,“我觉得不影响就不影响,秦总就不要多费心了。”   秦赐站起来,沉声说:“既然这样,让司机开车送你们去,这样比较安全。”   “不必了,”胡亚菲似笑非笑地说,“我的摩托车很安全。”   姜未笑眯眯挽住胡亚菲,“我真的可以坐摩托车吗?太好了!”   秦赐:“……”   临走之前,胡亚菲向秦赐“郑重保证”:“秦总放心,我一定把未未完整地送回来,不会绑走她的。”   面对胡亚菲持续不断地挑衅,秦赐的目光闪过一丝不悦,他沉声道:“胡警官做事有分寸,我当然放心。”   就这样,姜未坐着威风凛凛的摩托车,一路飙到云浮路,她揪着胡亚菲的衣服下摆,心跳得飞快,却觉得畅快极了。   好像是体会到久违的自由感。   胡亚菲和她的相亲对象约在一家咖啡店,她将摩托车停在店门口,带着姜未一同进去,服务员彬彬有礼地询问她是否有订位。   “有,一小时前订的,胡女士。”   服务员随即带着她们到座位上,是一个靠窗的位置,风景优美。   姜未正要坐下,胡亚菲却拉住她,指着斜对面一处靠走廊的四人座,“那里有人吗?”   服务生:“没有,可是这边靠窗,风景比较……”   胡亚菲一挥手打断她:“不必,就那个,我不喜欢靠窗。”   服务生大概难得见到这要求,心下腹诽几句,仍是面带微笑,礼貌地带她们入座。   “两杯咖啡,谢谢。”胡亚菲随口点单,东张西望地,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姜未疑惑地问:“亚菲姐,你在看什么呢?”   “小声点,别叫我名字!”胡亚菲瞪了她一眼,然后颇为强势地捏住姜未下巴,轻轻将她的脑袋往右转,“看到了吗?”   姜未一脸莫名:“看什么?”   “两点钟方向,那个位置是不是有个穿西装的男的?长得跟狐狸似的,面带桃花,一脸奸相,长得就不像好人?”   那个方向的确坐着一个男人,一副精英扮相,看上去就像是刚从高级写字楼下班的,应该就是胡亚菲形容的那位。   可是,姜未平心而论:“有是有那么一位,可人家挺帅的。”   “你懂什么,小女生审美……”胡亚菲把她的脸掰正,“不过也是,你就喜欢秦赐那一挂的。”   姜未笑了笑:“你早就知道他会坐那儿?”   “那是他的专座,回回来都坐那里。”   姜未惊讶地看着胡亚菲:“你查过他?”   “我是那种侵犯公民隐私的人吗?”胡亚菲含糊地说,“以前查案子的时候跟他打过交道……”   具体的,她不会说,姜未也识趣的不去问。   只是怎么会这么巧,之前查过的人,现在兜兜转转,又变成了相亲对象,这是怎样的缘分?   当然,在胡亚菲看来,可能是纯粹的孽缘。   咖啡上来,姜未抿了一口,胡亚菲看样子是个急性子,咚咚两口灌下去,跟喝冰水似的,抄起手机给他妈发了个定位,证明她来过了。   但是她“没看到人”,所以立刻就走了,这也怪不得她。   姜未见她这么糊弄她妈,不免好笑,胡亚菲睁大眼睛:“笑什么,相亲这种糟粕文化我最痛恨了,你是证人,可得替我保密,不然以后别想坐我摩托车。”   “可是,我和秦赐也是相亲结婚的……”姜未露出为难的神情。   胡亚菲看着她,声调忽然变得冷静:“你们的情况我不清楚。”   “你不清楚?”   “是啊,我跟你以前不怎么来往。”   姜未冲她眨眨眼:“为什么啊?”   胡亚菲皱起眉头,说:“处不来就不处了嘛,有什么为什么?”   姜未端起咖啡,笑眯眯地说:“是吗,我觉得挺处得来的。”   胡亚菲顿时无语,她忍不住暗中打量姜未好几眼,觉得她跟以前大不相同,软得像团棉花,好像怎么欺负都行,可反驳秦赐的时候又格外坚定,跟她说话,不知不觉就被带着跑了,绵软中带着韧劲。   这人失忆,还能顺便把性格也改了?   女警察本职精神又犯了,不说话,一直盯着姜未,好像在审犯人,姜未不自在地摸了摸肚子:“好饿啊。”   胡亚菲就等着她说这话。   “你才知道饿?我就说这男的居心叵测,没安好心,正饭点的,把人约来喝咖啡,玩什么小资情调?有钱就可以为所欲为吗?”   她看上去特别愤慨。   姜未咽了口咖啡,小心地说:“所以你也讨厌秦赐吗?”   胡亚菲心想你倒是直接,“对啊,我讨厌他。”   “因为他是有钱人?”   姜未的目光看上去有些好奇,又有些直率的天真,胡亚菲被噎了一下,心头百转千回,真心话几乎要脱口而出。   “……差不多吧,你就当是这么回事吧。”到底还是忍下来。   这话姜未没法接,她觉得胡亚菲的论据不太充分,就这么讨厌秦赐好像有些冤枉他,但一想到接下来她还要坐胡亚菲的摩托车,便老实闭嘴。   还是摩托车的诱惑比较大。   胡亚菲点了点桌子,指指自己的脑袋:“什么都不记得了?”   姜未点头。   “记得我不?”   “不记得,”姜未回答,真诚地补充,“但是你很帅!我很喜欢!”   胡亚菲被她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她翻了个白眼:“少拍马屁。”   姜未“哦”了一声,冲她甜甜一笑。   “……”胡亚菲发现自己对她发不来脾气,她清清嗓子,“那场车祸到底怎么回事?”   姜未不知道她怎么突然提到车祸,只拣自己知道的告诉她。   “没有监控?没有目击证人?肇事者也没抓到?”胡亚菲一脸问号。   旧金山的警察吃干饭的?   她狐疑地问:“你确定你是和秦赐一起被车撞伤的?”   姜未耸肩:“我不知道,我失忆了。”   “……”胡亚菲说,“怎么就你失忆,他不失忆?”   姜未简直哭笑不得,“你就巴不得他失忆啊?”   胡亚菲从鼻子里轻哼一声,皱着眉,也不知想了些什么,随后她对姜未强调:“你想起跟车祸有关的任何事,第一时间告诉我。”   “好。”   过了会儿,胡亚菲又问:“秦赐他……对你好吗?”   这回的语气比刚才温柔很多,不再像个警察,只是一个关心妹妹的姐姐。   姜未笑了笑:“他对我很关心。”   “那你们这段时间,有没有……”胡亚菲忽然结巴了,左顾右盼,脸上还可疑的发红。   姜未好奇:“有没有什么?”   “就是,那什么!”胡亚菲心一横,闭着眼说,“儿童不宜的……”   姜未愣了一下,缓缓摇头:“我们分房睡。”   这类隐私她本来不该说的,但胡亚菲让她感觉十分亲切,并没有感觉被冒犯,何况这本就是事实。   胡亚菲安心地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还算他有点人性。”   “什么?”   “我说,还算他有点人性,不在你失忆的时候动你。”顿了几秒,胡亚菲才解释。   姜未还觉得哪里不对,正要追问,忽然身旁响起一个低沉的男声:“胡警官你在这里?还好我找到你了,不然阿姨不是冤枉我放你鸽子?”   竟然是那个律师!   她们刚才专心说话,根本没注意到他什么时候过来的,又听到了多少。   胡亚菲都被吓一跳,“你……你怎么在这儿?”   律师勾起嘴角笑了:“我……我当然是来跟你相亲的,没等到你,我可不敢走。”   明显胡亚菲的计划已经告破,姜未深表同情,却无意掺和这起“惨剧”,只好挥别帅气的小摩托,非常没义气地选择了临阵逃脱。   姜未麻溜儿地坐出租车回家,□□的作用让她一路都心悸焦虑,心脏狂跳不止,如同喝了假酒,司机大叔都忍不住打趣她:“小姐喝酒了啊?”   “□□过敏。”姜未简单解释。   难怪秦赐不让她喝咖啡,果真是为她好。   秦赐。   她心中念着这个名字,脑海中也浮现出他的脸,英俊中透着淡漠,温柔却有距离感。   回家后,她站在门口,是秦赐给她开的门。   “吃了吗?”这是他的第一句话。   姜未站着不动,也不进去,眼神迷茫地盯着秦赐,好像第一次见到他。   秦赐身形高大,遮住身后的光线,他那头利落的短发晕出毛边,让她很想摸一摸。   于是姜未就伸手了。   她有些费劲地碰到他的头顶,秦赐竟然没躲,于是姜未更加得寸进尺。   她轻声吩咐:“低头。”   他真的低头,沉默者,面目模糊,像是驯服的姿态。   姜未心脏乱跳,手心出汗,搂着他的脖子就亲上去,慌乱中似乎撞到他的嘴唇,很柔软,他身上清冷的气息让她忍不住闭上眼睛。   短暂的亲吻结束后,两人分开,秦赐要说什么,姜未摇头:“嘘,别说话——我再试一次。”   姜未再一次贴上他的唇,温柔亲吻,细细体会每一次触碰带来的震颤,在混乱中她感觉到他从僵硬,到慢慢放松,主动搂住她的腰,好让他们靠得更近些。   一切的感觉都那么对,那么完美。   “秦赐……”她忍不住低声叫着他的名字,睫毛微微颤动。   “嗯?”他闭着眼睛回应。   你真好,我真喜欢你。   可你好像并不是他。   那他又是谁呢?   姜未心中乱成一团。 第21章   一吻分开,周遭的空气仿佛都有些凝滞,秦赐的手仍然控在姜未的腰上,但他一言不发,姜未却感觉到他一直在望着自己。   姜未摸了摸嘴唇,又忍不住抬头看着秦赐。   秦赐显得很沉默,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嘴唇偏薄,据说是薄情的象征,却显得很有质感,因为刚刚亲吻过的原因,显得润润的。   很好,这样看起来明天他的嘴巴应该不会肿了。   “看什么?”秦赐忽然开口。   姜未后退一步,喃喃道:“有蚊子咬我,我先进去了……”   说罢,她从秦赐身边的缝隙钻了进去,他也没拦着,更没有问什么,反倒是姜未自己想起来,转头问他:“我准备做点宵夜,你要一起吃吗?”   没想到秦赐竟然摇头:“我有点事,你自己吃吧。”   那好。   他有事要忙,姜未自然不会耽误他,她到厨房忙活一阵,简单弄了碗虾肉小馄炖,端到客厅一边看电视一边吃。   于是她发现,秦赐所谓的“有点事”,就是到健身房待了整整一个小时。   这倒是秦赐一直以来的习惯,健身室就在浴室旁边,姜未吃完宵夜,洗澡出来,刚好跟健身出来的秦赐碰上。   健身室里自带淋浴间,秦赐已经洗过澡,发丝都带着水汽,眼珠湿漉漉的,显得更加深黑。   他撞见姜未,也是微微一怔,略有些不自然地问:“要睡了?”   这不明知故问吗?   毕竟姜未现在就穿着一条白色的蕾丝小吊带,下边穿条花苞短裤,不是要睡觉,难道要出去打猎吗?   秦赐难得问这么蠢的问题,姜未一边莫名,一边暗自好笑,顾及他的面子,她只矜持地点点头,自顾自往房间走。   她刚在床上坐下,想问问胡亚菲今晚情况如何,刚才她们交换了手机号。   消息一发出去,对方几乎是秒回:叛徒!!!!!!(后面省略一排感叹号)   可谓是气势汹汹,相当有胡亚菲的风格。   看来是情况不顺,姜未心虚地收起手机,打算等明天醒来好好跟表姐道歉,正要睡下,门被敲了两声。   不用想也知道是秦赐,她让他进来。   秦赐手里拿着瓶药水,和一只驱蚊器,“这里夏天会有些蚊虫,你晚上用这个就行。”   “我知道了。”姜未在床上一动不动。   秦赐站在门口:“要不要?”   “要,你帮我装上,”姜未想着,又补充一句,“谢谢。”   秦赐没接话,兀自走进来,把包装拆开,驱蚊片装进去,插好,红色的小灯亮起来,他把剩下的都放在床头柜的抽屉里。   “我放这里了。”意思是以后要用自己装。   “好。”姜未说着,忽然有些不自在,她用食指蹭了蹭脚踝。   秦赐将那瓶驱蚊水也放到床头柜上,问她:“咬到了?”   姜未点头,又摇摇头,咖啡.因的作用仍然让她浑身不舒服,心跳一直都不曾平息,说话做事都有些不经大脑思考。   “咬到就抹点。”秦赐将药水瓶拧开,姜未看到,忽然脱口而出:“我自己来!”   好像有点太大声了……   秦赐默默把药水递给她,好像他本来就是打算让她自己来。   姜未尴尬地接过来,乳白色的瓶身上印着些英文字母,她也没细看,倒一点在手心,往脚踝上随便一抹就算完事。   “要揉一下,让它吸收。”秦赐看到她一顿胡乱操作,淡淡开口。   “不用,它自己会吸收……”姜未话还没说完,忽然感觉脚踝处冰凉的药水在往下淌,就要滴落在床上,秦赐忽然伸手抹了一下,指尖沁凉。   姜未猝不及防,愣了一下,像被触电一样缩回脚,自己捂着脚踝一圈,低头揉着。   眼前仍然有一片淡淡的阴影,秦赐就这么看着她,半步不离。   那些药水三两下就吸收掉,再揉就要揉出火,姜未几乎要开口赶客,这才听见秦赐问她:“晚上喝酒了?”   姜未抬头,“没有啊。”   他深深地看着她,眼底明显不信任。   这一眼,姜未忽然懂了,他一定是以为姜未是和上回一样,喝多了酒,才会突然亲他。   “没有喝酒,我只喝了杯咖啡。”姜未摊开一张薄薄的空调被盖在腿上。   虽然这醉酒和醉咖啡差不多。   秦赐:“少喝点咖啡,你咖啡.因过敏,喝了会失眠。”   说完,他离开房间,帮姜未把门带上。   “你早说啊大哥,我今晚就不喝了。”姜未自言自语着躺下,心脏震得发麻,手心也有些出汗,全都是过敏反应。   这么说其实有些冤枉秦赐。   从姜未醒来,一直到现在,秦赐做的所有都是为姜未着想,他温和耐心,事无巨细,有几次章淑梅给姜未冲了咖啡,被秦赐看见,都没让她喝。   这样一个丈夫,当真是无可挑剔的。   姜未平躺在床上,毫无睡意,精神极度亢奋,大脑里的所有神经仿佛在同一时间躁动起来,向她发起攻击。   人在这种时候,就容易胡思乱想,各种积极的消极的,乐观的悲观的,思维非常活跃。   她看见黑暗,就想起那晚砸窗户的女人,还有那通莫名其妙的电话,这让姜未心里毛毛的,她翻过身背对窗户,手脚蜷在一起抱着自己,不小心摸到脚踝,又想到刚才秦赐帮她擦药水的时候,那种突兀紧张的感觉。   他不是记忆中那个,和姜未一起爬雪山的男人。   这一点,姜未十分肯定。   浴室亲吻那一次姜未喝多了酒,感官麻痹之下无力分辨,可这回,姜未感受得清清楚楚,秦赐不是。   虽然那个吻美好至极,她仍然清楚地记得他嘴唇的柔软和热度,沉默地回应,那双有力的手贴在她腰上亲密的感觉……   可他为什么不是那人呢?   难道在帐篷里求婚那次,姜未拒绝了那人,然后在家人安排之下认识了秦赐,就此结婚?   当然,从各方面条件来看,秦赐是个极尽完美的对象。   他符合世俗意义的完美。   在刚刚得知自己学历的那一阵,姜未苦恼了很久,想不通秦赐为什么会选择她作为伴侣。   她现在更疑惑了。   难道她以前是那种,为了金钱抛弃爱情,看中了秦赐的好条件,所以抛弃一起出生入死的男友?   记忆里,那人坚定地牵着她的手,他呼吸沉重,视野里一片白茫茫的雪,但爱意分明。   他向她求婚时,那么虔诚,外头寒风呼啸,帐篷里暖意融融,在那种情境下,她怎么会拒绝?   就这样,姜未整整失眠一夜,从天黑到天亮,第二天起来,自己都被镜子里的黑眼圈吓一跳。   不说别的,当年她要是能拿出这熬夜的劲头来读书,清华北大不在话下。   秦赐出现在餐桌上,总是那么有精神,一看就是沾枕头秒睡的无忧无虑直男。   “没睡好?”秦赐把抹黄油的餐刀递给她。   废话。   姜未面上挤出抹笑容:“以后再也不喝咖啡了。   她当然不会告诉秦赐,她是因为想着前男友想到失眠,自己脑补了一出贱男渣女强取豪夺的狗血戏码,越想越睡不着。   更不可能傻乎乎地问秦赐,他们三人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   早餐食之无味,姜未神思恍惚,打算待会儿上楼补补觉,然后骑着她的小粉车到小区里溜达一圈,看能不能想到什么。   她感觉自己就像在拼图,东一块西一块,拼凑不全,只让人更迷惑。   中途,秦赐电话响了,他低头看一眼,表情忽然变得古怪。   那是种介乎于凝重,与排斥之间的眼神。   让姜未想到他刚带她回国那天,她不小心碰到他的手,秦赐也是这副表情。   秦赐站起来,到窗边接电话,他不怎么说话,只偶尔回应,感受不到他的热情。   光是看到他的背影,就感觉到他周身冷淡的气息。   这通电话只讲了不到一分钟。   秦赐回来坐下,他告诉姜未:“我母亲回来了,要在这里住一段时间。”   姜未自然没什么意见。   事实上,她对这位素未谋面的婆婆还挺好奇,她就是这样,但凡是与她过去记忆有关的人,她都想接触。   秦赐的母亲来得很快,午饭之前她就来了,那时候,姜未正骑着她的小粉车,在绿荫小道上溜达,刚好跟婆婆打了个照面。   这次见面不甚愉快。   传说中的婆婆,和姜未想象中也不太一样。 第22章   在姜未的想象中,秦赐的母亲应该是个非常美丽优雅的女人。   孩子的长相或多或少会遗传父母,有些像父亲多一些,有些像母亲多一些。   秦赐生得这么优秀,想来也有母亲的缘故。   姜未最近无聊,翻了本有关基因学的书,里面提到,谁的基因更强势,孩子就会像谁多一些。   这样看来,秦赐父亲的基因应该非常强势霸道了。   见到婆婆时,姜未正骑着她的粉色自行车在绿荫小道上溜达,她慢悠悠地,不慌不忙地,仿佛在悠闲度假。   一辆香槟金慕尚从旁边驶过,带起一阵风,和即将开到尽头的紫藤花的香气。   那辆车停在前方的白房子门口,那是秦赐和姜未的家。   姜未忍不住看过去。   一位戴着白手套的司机下车,绕到后座打开车门,先下来一个中年女人,在她的搀扶下,一个穿香家白色软呢套装的女人缓缓而出,姿态优雅。   尽管她的背影看不出年纪,但姜未几乎肯定那就是秦赐的母亲。   姜未骑着脚踏车赶到自家门口,她停下来,正犹豫着该如何确认着陌生人的身份,目光乍然之间与她撞上,差点吓了姜未一跳。   那张脸的确年轻,年轻到古怪的程度,脸皮上看不出一丝皱纹,好像被几股力道同时扯着。   她面上敷了粉,显得格外的白,眼睛很大,被那股力道扯得上挑,笔直高挺的鼻梁仿佛一座浮雕拔地而起,格外突兀。   嘴唇抹了口红,极正的大红色,艳丽得像血,衬得那张面容几近惨白。   “您……”姜未哽了一下,“您是秦赐的母亲吗?”   那妇人看着姜未,不冷不热地点了点头。   姜未对她笑了笑:“妈,进屋坐吧,秦赐上班去了。”   “我知道。”杨雅贞目不斜视地从姜未身边擦过,目光不曾在她身上停留。   姜未愣了一下,心中起了些波澜,还是硬着头皮跟上去。   回到家中,杨雅贞无需任何人指引,自行到别墅里巡视了一圈,从上到下,她的脖子从始至终都高傲地扬起,仿佛她就是这间别墅的主人。   那位穿黑衣服的阿姨始终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边,态度谨慎。   这架势,让姜未莫名想到古代太后出巡,一个嬷嬷搀扶着,后面如果再跟几个小太监,那就完美。   她正胡思乱想着,“太后”已摆驾回鸾,杨雅贞施施然坐在客厅沙发上,两腿交叠,手优雅地搁在膝盖几寸以上的位置,谁看了不赞一句优雅。   如果忽略那张脸的话……   姜未坐在另一侧的沙发上,尽量避免和婆婆直视,那张脸越看越瘆人,好像每一处都是经过严密设计,完美到不真实。   这让她联想到那神秘莫测的恐怖谷效应。   “听说你失忆了?”杨雅贞问。   她冷不丁开口,姜未顿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这是在问自己。   “是的。”   杨雅贞眼睛盯着电视,尽管那里什么都没有,“一点都记不起来了?”   姜未:“时不时会想起来一点,但大部分都不记得。”   她虽然膈应,但说话时习惯看着对方,可杨雅贞却好像在跟电视机对话,看都不看姜未一眼。   仿佛她肯跟姜未对话,就已经是在纡尊降贵了。   杨雅贞淡淡地问:“连你丈夫也不记得了?”   既然如此,那姜未也不必看她。   她盯着自己拖鞋上那粒珍珠:“不记得。”   说着,她看见杨雅贞足上那双高跟鞋,至少有七厘米高,和婆婆这个人一样,派头十足。   看来这对母子间也不是毫无相同点,至少他们进门后都不爱换鞋,状态紧绷,坐在沙发上也没一点放松。   接下来杨雅贞就不和姜未说话了,她打开电视,调到新闻频道,注意力却不在电视上,反而四下打量家里的陈设装饰。   用那种充满挑剔的目光。   能看出来,这屋子里的一切都入不了她的眼。   倒是跟在她身边的柳阿姨颇为和善,一团笑脸,对姜未嘘寒问暖,嘱咐她照顾好身体,不用太过焦虑,总有一天会想起来的。   姜未对柳阿姨印象很好,短短几句话,已经觉得亲切。   有她在中间缓解气氛,和杨雅贞坐在一张沙发上也不是那么难熬。   到午餐时分,杨雅贞来到别墅不过一小时左右的时间,俨然已经是这里的主人。   她让柳阿姨给她取来自带的陶瓷餐具,自己不动手,由柳阿姨给她夹菜。   派头拿得十足十。   桌上只有杨雅贞和姜未,柳阿姨不上桌,章淑梅察言观色,菜全端上来,就恨不得溜之大吉。   她待过多少有钱人家?一看杨雅贞,就知道是不好伺候的主儿。   可惜天不遂人愿。   杨雅贞夹了一块肉,矜持地咬了一小口,皱着眉,对柳阿姨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刻抽出张纸巾,让杨雅贞吐在里面。   章淑梅被叫了过来。   “这是什么肉?”杨雅贞问。   章淑梅心里打鼓,“黑猪肉。”   杨雅贞看她一眼:“怎么这么腥?恐怕不新鲜吧。”   “怎么可能?这些都是秦先生每天让人直接送来的,我闻过了,都新鲜得很!”章淑梅生怕杨雅贞说她贪菜钱,故意买便宜货以次充好,急忙把自己撇清。   杨雅贞不为所动:“那就是你没做好,这么好的食材,糟蹋了。”   章淑梅别的不敢说,但对自己做菜的手艺还是相当有自信的,从来没被人当面差评。   她有些气不过,就要为自己辩白,姜未清了清嗓子,打断她。   “妈,吃这条鲈鱼吧,很嫩。”   柳阿姨帮着夹了块鱼肉,杨雅贞吃了一小口,又吐出来:“老了,咸了,这鱼不能蒸过头,放这么多盐对身体不好,你们家政公司不需要考营养师证吗?”   章淑梅不答话。   杨雅贞又问:“我儿子一个月给你多少薪水?”   犹豫片刻,章淑梅报了个数字。   “这么多?”杨雅贞瞳孔微微放大,眉头似要挑起,却僵在那里,显得更加生硬刻薄,“那你更应该严格要求自己,菜做成这样就算了,一早上就没看你打扫屋子,总能有一样称心吧?”   章淑梅有些忍不住了,她音量微微放大:“秦先生雇我来就说好了,只需要做饭和照顾太太,其他事不用我做。”   “太太?什么太太?”杨雅贞睁大眼。   章淑梅愣了一下,她呐呐地看向姜未,一时间有些无语。   杨雅贞淡漠地扫了姜未一眼,接着吩咐柳阿姨重新为她做顿饭,接着就上楼休息去了。   “秦太太最近胃口不好,吃惯了我做的菜,章姐带我认认厨房吧。”柳阿姨始终很和气。   这句话让姜未明白了,在她婆婆眼里,这个家里大概只能有一个秦太太。   她也不傻,自然能看出杨雅贞不是很瞧得上她。   好在姜未天性开朗,并不计较这种口头上的称谓。   她也不是很稀罕这太太那太太的。   奇怪的是,姜未想不通,自己那对老实巴交的父母,怎么看都不像是会跟杨雅贞有渊源的样子。   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很快,厨房就被柳阿姨占据,章淑梅心里憋屈,又不甘心给她打下手,愁眉苦脸地跑到姜未房间跟她诉苦。   “太太你知道,我也不是找不到其他人家做事的,我是习惯了这里。”   姜未安慰她:“我知道,你别多想。”   章淑梅叹着气:“我倒没什么,这家不行换一家,主要是你啊,以后可有苦头吃了。”   “我怎么了?”   “你听不出来啊?刚才你婆婆那些话,根本是在指桑骂槐,是在说你这个媳妇不贤惠!”   姜未怎么听不出来?她只是不想和章淑梅一起在背后嚼闲话罢了。   见面三分情,章淑梅平时为人虽然市井了些,但照顾姜未那么久,多少有些感情。   她此时拿出几分真心劝告:“你们这些小年轻哪里懂婆婆的厉害?婆媳关系处不好,影响夫妻感情,何况……我听说你婆婆是寡母,更依赖儿子,怕是以后都要住一起了。”   姜未淡淡地笑:“那也影响不到我和秦赐,他一碗水能端平的。”   真是天真。   章淑梅作为过来人,自然不屑这种乐观,同时,又因为她无所谓的态度,感到嫉妒。   不知道她是哪儿来的底气这么嚣张。   姜未并不是多有底气,更谈不上嚣张。   只是随着记忆慢慢复苏,她对秦赐的依赖逐渐减少,越来越对“秦太太”这个身份感到迷惑。   拼图中缺失的每一块,都是一个问号,阻碍她认同这个身份。   她无疑对秦赐是有好感的,至少在接吻时,那感觉挺不赖。   可那离夫妻间的亲密默契还远着呢。   即便秦赐那碗水向他母亲那边倾斜,姜未大概也不会觉得委屈。   姜未做好了这样的心理准备,可等到晚上,秦赐下班回来后,母子碰面,情况却完全相反。   如果说杨雅贞和姜未的关系是冷淡,那她和秦赐的关系,就可以说是非常糟糕了。   打秦赐进门,他便对杨雅贞视若无睹,在饭桌上,更是只对姜未讲了几句话。   “秦赐,食不言寝不语。”杨雅贞打断他们。   秦赐瞥她一眼,夹了块鱼肉。   “柳桂,这鱼太咸,撤下去。”杨雅贞吩咐。   鱼没了。   秦赐跟着舀了一勺虫草鸽子汤,杨雅贞看见了,又吩咐撤了,“少喝汤,嘌呤重,容易痛风。”   接下来,几乎秦赐吃哪盘菜,哪盘菜就要进垃圾桶,眼看这饭是吃不下去了。   秦赐搁下筷子,深深吸了口气,“您准备在这儿住多久?”   杨雅贞淡淡地说:“你爸爸不在,我只有你这个儿子,你是在赶我走吗?”   秦赐胸膛微微起伏,他的气势好像瞬间被锤了一下,也不再说什么,起身上楼。   气氛太紧张了。   姜未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书房里,像一个孤独的圆点陷入黑暗里。   看上去压抑极了。   接下来一周,杨雅贞都住在这里,而且看起来,是打算长住。   她不满意这家里的格局和布置,临时无法大动干戈,就找人来装修她的房间,想要跟另一间打通。   家里每天从早到晚,轰鸣不断,电钻声几乎要钻进人心里。   她设计了一套食谱,让章淑梅照做,每道菜,从食材到调料,少油少盐,低糖低脂,都有严格的规定,一点不对就要重做。   姜未每天过得生无可恋,章淑梅叫苦不迭。   就连秦赐也开始早出晚归。   整个家里被杨雅贞折腾得人仰马翻,姜未几乎都想打包东西回娘家了。   直到有天夜里,她等夜深人静,打算出来偷偷做点宵夜吃。   在经过露台时,她不小心听到秦赐和杨雅贞的对话。   他非常直接地向杨雅贞下了逐客令:“我不喜欢你住在这里,影响我的生活,请你明天搬走。”   “你现在翅膀硬了,”杨雅贞声音疲惫,“敢当着你爸的面说这话吗?”   秦赐的语气冷淡极了:“不要总拿我爸来压我。”   “凭什么不!你爸就是你害死的!我要你内疚一辈子!”   杨雅贞突然疾言厉色,吓了姜未一跳。   走廊没开灯,四处都是黑暗,她自乱阵脚,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摔到地上。 第23章   听到声音,秦赐几步就迈了过来,姜未苦着一张脸坐在地上揉脚,抬头,对他挤出一丝尴尬的笑。   本来是打算出来觅食,万万没想到听到这段私密对话。   虽然不是故意的,姜未心里仍有些过意不去。   她感觉,秦赐不会想让人听到这些。   “没事吧?”秦赐蹲下来,手指按在她的脚踝,检查似的捏了几下。   稍微有些痛感。   姜未小声说:“就是扭了一下,没大碍的。”   杨雅贞站在一旁,脸色冷白,唇色猩红,像是一座没有表情的雕像,她居高临下地问:“不睡觉在这里做什么?”   不等姜未回答,秦赐就打断她:“你的腿才刚好,我叫医生过来检查一下。”   他的目光和姜未短暂地撞在一起,这让她觉得,秦赐其实是清楚她大晚上遛出来干嘛的。   所以这是在帮她解围?   姜未心中一暖,冲他笑了笑:“我没事的,大不了明天再去医院复查一次。”   说着,她为了证明自己确实没事,扶着墙壁就要站起来。   “我来。”秦赐弯腰把她抱起来,越过杨雅贞,径直将她抱进卧室里。   在那盏壁灯下,杨雅贞一直站在那里,看着他们消失在走廊尽头,一张如同面具的脸看不出情绪。   一进到房间里,姜未明显感觉到秦赐放松了许多。   她的手一直扣在他脖子上,能感觉到他背脊的线条,有着清晰的纹理,尤其是在紧绷的时候,背部的肌肉会有种贲张感。   别说是秦赐了,就连姜未,刚才被杨雅贞盯着,都如同芒刺在背。   姜未被他轻轻放到床上,秦赐仍不走,他坐在床的边沿,抬起她的脚左右看了看,反复确认。   这样其实也看不出什么……难道他的眼睛装了X射线能看穿骨头?   她缩了缩脚,听见秦赐问:“我能在这儿坐会儿吗?”   姜未愣了愣,表示理解:“当然可以。”   或许是刚才那段对话,让姜未觉得,这时候的秦赐没了往常那些忽远忽近的疏离,甚至有些说不出的脆弱。   她想说些话来安慰他,但她连前因后果都不知道,决定还是不要贸然开口。   就这样静静地对坐,也是一种陪伴。   “你刚才都听到了?”过了会儿,秦赐淡淡开口。   姜未不好意思地“嗯”了一声。   秦赐看着她,“吓到了吧?”   “那倒没有,”姜未摇摇头,小心翼翼地问,“妈她为什么那样说啊?”   说秦赐害死了他爸,这等于在指责秦赐是杀人犯,   简直匪夷所思。   秦赐恍惚地笑了笑,语气冷静:“因为她说的都是事实啊。”   说者仿佛无心,听者却打了个冷颤,姜未心里毛毛的,忍不住扶着肩膀,皮肤浮上来一层鸡皮疙瘩。   “别胡说啊,”她在秦赐腿上踢了一下,“是有什么误会吧?”   秦赐的手仍搁在她脚踝上,无意识地轻轻抚着,他说:“小时候我很调皮,又一次闯了大祸,害得我父亲心脏病发去世,你说,算不算是我害死了他?”   他的手指骤然收紧,捏到姜未的痛处。   她下意识想躲,可秦赐的表情,又让她觉得,此时躲开好像是一种残忍。   姜未的语气很柔软,仿佛夏夜里最清幽的一缕香:“那不是你的错,你不是故意的。”   如果只是孩子的顽皮,那这些年来,他应该已经付出代价了。   被自己的母亲冷漠,仇视的代价。   秦赐深深地凝视着她,好像在分辨她真心与否,过了会儿,他才缓缓地说:“谢谢你安慰我。”   “我不是在安慰你,这是事实,”姜未挪向他那边,凑近看他,“所以妈她才那样对你?”   秦赐说:“我父母年少相识,感情一直很深。”   小时候,秦志刚创业不久,杨雅贞负责研发工作,事业蒸蒸日上,父母琴瑟和鸣,秦赐住在城西南山路那所大房子里,父亲的书房里一整面墙,都是一家人的照片。   出事以后,那面墙上所有的三人合照都被撤下,只留下父母两人的照片,杨雅贞禁止秦赐进入书房。   不止如此,她也禁止秦赐去给亡夫祭拜,每年清明以及忌日,秦赐都被单独留在家里,由保姆看着。   杨雅贞是个高知女性,她不会像市井泼妇那样对秦赐又打又骂,她甚至都懒得碰他一下,她只会控制他的自由,折磨他的精神。   每天吃什么,做什么,和谁交朋友,都在杨雅贞的掌控之内。   一旦他有反抗的苗头,杨雅贞就把秦志刚的照片摆到秦赐面前,让他看半个小时。   后来,她干脆把这照片放在秦赐床头,让他醒来看见,睡前也看见。   时时刻刻提醒他,是他,害得自己失去了父亲,也令杨雅贞失去爱人。   姜未碰了碰他的手,她找不到话语来安慰他,这太沉重了,并不是语言能抚慰的。   一想到和杨雅贞这一周的相处,她都觉得窒息。   “她没有虐待过你吧?”   希望没有。   还好,秦赐对她轻轻摇头:“这倒不会,最多只是让我挨饿。”   其实这才是对小孩子最大的惩罚,不见外伤,没有肉眼可见的暴力,但很能摧残人的意志力,直到妥协。   这太残忍了。   姜未没挨过饿,但记得小时候曾因为调皮,被妈妈没收所有糖果,馋得眼巴巴地,抱着妈妈的腿撒娇要糖吃。   那就已经够痛苦了,居然还不让吃饭?   难怪……   每次秦赐吃饭,总会吃很多,吃得又快,怕是小时候阴影太深,长大后都担心挨饿。   可怜孩子。   姜未忍不住凑上去,抱了抱秦赐,不带任何暧昧的,仅是一个安慰的拥抱,她感觉怀里的人僵了一下,过了会儿,才用手臂将她揽住。   “等等,”姜未松开他,伸手从枕头底下摸出两颗奶糖,剥开糖纸,自己吃一颗,另一颗放在手心。   秦赐看她一眼,低头,在她手心吃掉。   手心忽然暖暖热热的,像被那种温驯的小狗舔了一下,姜未心里动了一下,看着秦赐那张成熟男人的脸,明明跟脆弱无关。   她发觉自己想得有够多。   第二天,秦赐难得休息,亲自陪姜未到医院复诊,医生说姜未恢复得很好,已经不用再进行复健,日常适当增加运动量即可。   姜未很高兴,两人到医院附近的翡翠居吃了晚饭,姜未吃得很饱,还不忘给秦赐夹菜。   知道他小时候经常挨饿,她总莫名怜惜他,想让他多吃些。   他们有意无意地,在餐厅停留了很久,直到快十点仍不舍离去。   谁都不想回到那个让人窒息的家里。   可还是得回去。   一上车,姜未就感觉秦赐有些闷闷不乐,她知道原因,也不多问。   司机开车到家,即将开到草坪前面的大片空地前,姜未指挥司机向右转弯,绕别墅一圈,停在侧门处。   秦赐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跟我来。”姜未神秘兮兮地拉着秦赐下车,她碰到他的手,想到他不爱被人碰,又转而揪住他的衣袖。   秦赐却反手牵住她,表情平静。   姜未愣了一下,没想太多,很快牵着他来到别墅侧面的游泳池。   里面的水很清澈,在硫酸铜的作用下显出淡淡的蓝色,在夜色下十分幽静,姜未指着游泳池,兴奋地说:“我想游泳。”   秦赐微微抿唇:“你不会游泳,得有人带着才行。”   “你带我。”姜未的眼神充满信任。   “……”秦赐有些犹豫,“下次吧,得换泳衣。”   姜未显得有些失望。   自从腿恢复之后,她一直都想运动,太激烈的现在不适合她,想来游泳最合适了,她垂涎家里这块游泳池不是一天两天。   现在居然告诉她,她不会游泳?   简直天降一道雷。   姜未失望地坐到池边,脱了鞋,脚丫伸到水里晃荡,池水微凉,在室外的热度中十分宜人。   秦赐手机响了,到一旁去接电话。   他怎么也没想到,就一分钟的功夫,等挂上电话,转过头,姜未人就不见了。   再一看,哪里是不见了?她就在池里游着。   姜未也很无辜,她没想玩这么大的。   一开始她只是足尖嬉水,没想跳进去,后来越来越想游泳,对这水的感觉熟悉极了,一冲动就划了进去。   她庆幸自己今天穿的是一条轻薄的短裤,不沉重,也不走光。   入水之初,姜未的手脚自动伸展开来,浮在水面,两腿轻轻一蹬,手臂拨开水面,向前游动。   夜色中,她显得轻盈又美丽,像只回归大海的鱼儿,水光莹莹。   秦赐皱紧了眉,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   姜未从这头游到对面,再游回来,头发湿淋淋地搭在背上,两条手臂搭在大理石台面上,冲他歪头笑着:“你骗我,我明明会游泳。”   你看,还游得挺好呢。   “可能是我不够了解你。”秦赐缓缓地说。   姜未不以为意:“我不管,你骗了我,要惩罚。”   “别胡闹,快起来,小心感冒了。”他站在岸上,领带被风吹动,显得拘束而压抑。   姜未眼睛亮亮的,冲他挥挥手:“拉我起来。”   声音甜得很,像是今晚吃的餐后甜点,凉丝丝,甜津津。   秦赐犹豫了一下,伸出手,姜未握住,对他露出抹得意的笑,手上用力,将他拉入水里。   她笑得那么清脆,像是神秘的铃声,让他的心脏都开始发麻,浑身都湿透了,衬衣贴在皮肤上,肌理分明。   “不要怕,秦赐,你已经是个大人了,没有人能再伤害你,”姜未轻柔地在秦赐耳边说,“你不用再束缚自己,想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   秦赐扯了扯嘴角,“是吗?”   她竟然以为他在害怕。   “对,没人能再让你挨饿,没人能再控制你,那件事也不是你的错。”姜未的眸光那么亮,像扑不灭的长夜灯火。   “你也不怪我了?”秦赐深深地看着她。   “我怎么会怪你?”姜未帮他把领带解下,扯掉那层束缚,任它飘远。   “无论发生什么,你永远不会离开我?”他幽幽地问。   秦赐突然郑重,像是在向她索要一生一世的承诺,姜未恍惚之间,想到在帐篷里,那人深情款款向她求婚的画面。   她微微怔住,有些犹豫地点头。   “我记住了,你不要食言。”他笑了笑,倾身吻过来,嘴唇冰冷。   二楼一间没有开灯的卧室,杨雅贞站在窗前,静静看着水里那交缠在一起的两人。   “他们看上去感情不错,太太,还是算了吧。”柳阿姨劝道。   杨雅贞不为所动:“她现在忘了,才肯对他好,她要是记起来,会比我当年还恨。”   作者有话要说:  小朋友们,以上是反面教材,千万不要随随便便答应人家这种事情。   搞不好就遇到Hen Tai(不是)当真了。 第24章   那晚,姜未是被秦赐抱回屋里的。   其实她游了几圈,还很有力气,下午复诊时那医生说她恢复得很快,以前身体素质应该不错,看来他说得没错。   可秦赐坚持要抱她,姜未也只好接受。   洗完澡,秦赐给她泡了杯牛奶,味道甜甜的,甚至有些过分甜了。   他说喝杯牛奶有助睡眠,姜未想起自己失眠的毛病,只好乖乖喝下。   这牛奶异常管用,也可能是今晚游泳身体疲累,姜未躺上床不过几分钟,阵阵困意席卷而来,脑袋发沉,很快就睡着。   她这晚睡得虽快,却很不安稳。   先是梦见一起爬雪山的男人,他们并肩向着下一个营地出发,忽然间狂风大起,男人在她眼前消失不见。   姜未急得放声大喊,却喊不出声音,想被人掐住脖子,喘不上气来。   她失落地跌在地上,男人却出现在她面前,看不清面容。   他冷冷地问她:“姜未,你为什么跟别人结婚?”   姜未莫名悲从中来,刷一下流下眼泪,“我不知道……”   “你已经忘了我。”他很失望。   “不是的……”姜未拼命摇头。   男人不肯听她解释,她张口结舌的,也解释不出什么,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消散在白茫茫的雪雾中。   姜未从梦中惊醒,满脸是泪,她发现自己忘了问那人的名字,懊悔不已。   她起身,穿上鞋往外走,走廊上黑洞洞的,一个人都没有,她又走到二楼露台处,看见秦赐宽阔挺拔的背影,想叫他,喉咙却发不出声音。   秦赐的母亲杨雅贞也在那里。   “给你两个选择,要么尽快给她做手术,要么马上离婚,我们秦家不需要一个生不了孩子的儿媳。”她的声音苍老而冷酷。   手术?什么手术?   姜未紧张地攥紧拳头。   秦赐生硬地回答:“我会在四十岁以后领养一个男孩,不需要你操心。”   “要一个没有秦家血脉的孩子干什么?我不允许!”   秦赐笑了笑,声音飘忽冷淡:“您最好认清事实,我从很早以前,就不需要您允许了。”   黑暗中,忽然一抹寒光闪过,杨雅贞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刀,她用力在手腕上划了一刀,血流到地上。   姜未大骇,惊呼一声,引得秦赐和杨雅贞双双回头。   秦赐平静地看着她,语气温柔得近乎诡异,他说:“姜未乖,回去睡觉。”   而杨雅贞却突然举着刀朝姜未狂奔过来,那张死气沉沉的脸被刀光衬得愈发可怖,五官仿似移位,嘴唇鲜红似血。   她口中凄厉大喊:“谁让你偷听我们说话!”   姜未尖叫一声,昏倒过去。   等她醒来,已经是中午十二点。   她捂着心口坐起来,感觉心脏有些发麻,很不舒服,明明睡了很久,头却很疼,比平时更疲惫。   昨晚她是做了个梦中梦吗?太可怕了,噩梦接连不断,难怪心脏这么疼。   实在够吓人的。   姜未忍不住自嘲,这一个礼拜杨雅贞给她带来的折磨真是不小,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连梦里的杨雅贞都那么可怕。   她走出卧室,准备下楼时,经过露台,莫名想到梦里那一幕。   大白天的,姜未硬是打了个寒战。   她鬼使神差地走到梦里秦赐和杨雅贞说话的地方,地上的瓷砖洁白如新,连缝隙都干干净净。   尽管如此,姜未还是感觉有点不舒服,快步离开这里。   秦赐上班去了,家里只有章淑梅在,她见姜未下楼,夸张地叹了口气:“你可终于醒了,真够能睡的,再睡下去我要给秦先生打电话啦!”   她嗓门大,中气十足,给姜未端上热腾腾的饭菜,烟火气扑面而来。   阳光斜进落地窗,把掉在窗边的空气凤梨照得暖洋洋。   从噩梦里出来,姜未体会到这阳光带给自己的幸福感。   她坐下来吃饭,忽然发现不对,“我婆婆呢?”   章淑梅喜滋滋地:“走啦,被秦先生送走啦。”   她高兴得跟中了头彩似的。   “怎么这么突然?”明明昨天还没有要走的意思,吃晚餐时挑三拣四,说要请个营养师,好好搭配膳食。   “不知道,我来的时候就不在了,”章淑梅悄悄问,“你婆婆以后还会来不?”   姜未摇摇头,茫然不知。   她就说哪里不对嘛,要是平时,电钻声早就上天了,哪还能让她睡到十二点?   章淑梅高兴得吃了三大碗饭,或成最大赢家,再也没人对她做的菜指手画脚了。   “太太,这下你也轻松了,不开心吗?”   姜未自然也是高兴的,不光是为自己,更是为秦赐。   杨雅贞走了,家里清净许多,姜未终于能静下心做点自己的事情。   化妆间里那一堆化妆品,她早就想找时间清理出来,能用的留,不能用的扔掉或者送人,好过堆在那里落灰。   秦赐专门给她准备的小冰箱就放在化妆间,每次去拿东西,姜未都会看到,心里莫名烦躁。   她不喜欢这个地方,冷气森森,一点烟火气都没有。   真搞不懂以前自己怎么喜欢待在这里,出去晒晒太阳补钙,去泳池撒撒欢,不香吗?   这房间东西太多,工作量不小,吃完饭,她就上楼,把自己关进化妆间。   她准备了几只收纳袋,从柜架上取下一样,查看保质期,在网上搜索产品说明,过期地扔掉,可用的放在一边。   光是护肤品,就用了她三个小时。   剩下的化妆品就好解决了,不用看保质期,只看色号,不喜欢的一律不要,偏偏这些口红都是浓郁色系,什么大红、姨妈红、玫红,抹上就是吃小孩的恶毒王后。   “什么审美啊……”姜未哭笑不得。   人狠起来连自己都骂。   不是说烈焰红唇不好,只是她长相偏清淡,并非浓眉大眼的气场美女,豆沙色或者浅梅子色,甚至裸粽都比大红适合。   总结一下,姜未觉得自己以前就像个没文化的暴发户,性转版金链大哥。   想想就觉得天雷滚滚。   她对这些口红都没兴趣,意思意思拆开看看,就准备收起来,她加快动作,宛如一个熟练的流水线女工。   “咦?”姜未刚扔下一只,忽然发觉不对劲,又把它捡回来。   这只不是口红,原本应该是膏体的部分,却是U盘插口。   姜未懂了。   这应该是那种趣味U盘,外观是口红,实际上另有用途,口红底部的商标果然是和原logo反过来的。   姜未会心一笑,这可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   哪晓得她心血来潮清理旧物,会有这样的意外收获?   老天待她不薄。   姜未立刻回到房间,找出笔记本电脑,这是秦赐给她配的一台,她还没怎么用过。   她小心翼翼地把U盘插.上,嘴里念着:“拜托拜托,不要让我失望。”   果然没让她失望。   U盘可正常使用,在桌面上弹出来,姜未激动地点进去,发现里面只有一个文件夹。   ——“关于姜未的一切。” 第25章   文件夹足有2个G, 里面肯定有不少文件, 这名字取得也一目了然, 一定是跟自己有关的记录。   想不到从前自己还挺有心的, 知道记下这些, 大概也是为了日后纪念。   却不想,却能在失忆之后派上用场。   不巧的是, 这文件夹设了密码。   姜未觉得这也正常,这类记录多少比较隐私, 怕被人看见,设个密码来阻挡。   她抱着试试的心态,随便把自己的名字全拼输进去,回车。   系统提示密码错误, 还伴随一声很难听的警示音。   姜未瞪大了眼盯着屏幕上的提示。   什么?只剩两次输密码的机会?如果输错,磁盘将会自动格式化?   这是什么鬼?   姜未哭笑不得, 叫苦不迭, 她忍不住在心中暗骂:叫你手欠!随便输什么输?这下好了,白白浪费一次机会了!   进而又忍不住暗忖, 以前自己没读什么书, 品味看上去也挺糟糕的,怎么心思这么重,把U盘大隐隐于市地混在众多口红里不说, 还设这么刁钻的密码,到底是在防谁呢?   还是说里面有什么天大的秘密,是藏宝图地址, 还是保险柜密码?   这样一想,姜未越发好奇,越是刁难,越是隐秘,说明里面料越多。   她不得不郑重起来,珍惜地碰了碰笔记本侧面的口红壳,仿佛碰到开启自己过去时光的钥匙。   但这密码是不能再乱猜了。   姜未盯着那串提示仔细看,发现了华点,又忍不住骂自己刚才太粗心。   输密码框的右上角分明有密码提示啊!   她刚才太激动了,情急之下什么也顾不上,就跟睁眼瞎差不多。   姜未忙点开密码提示,跳出一行小字:我最怕什么?   最怕什么?   姜未皱眉想了几秒,忽然从桌前的小镜子里瞄到床头那道疑似齿痕,她恍然大悟,怕什么?不就是怕米奇吗?   答案说来就来,姜未喜滋滋地输入六位拼音,等着文件打开。   可迎接她的却又是那个讨厌的警示音。   又错?   姜未简直不敢置信,她最怕的不就是这玩意儿吗?莫非不是拼音,是英文单词?还是什么缩写?   她也不知道,她也不敢再试,毕竟只剩下最后一次宝贵机会了。   万一错了,整个磁盘就直接格式化,无力回天了。   姜未推开电脑,无力地趴在桌上,发出一声低低地哀叹。   这世上还能找出第二个像她一样,被自己坑死的人吗?   大概自己过去也想不到,原本拿来阻挡外人的密码,第一个成功阻挡的就是她本人吧。   姜未痛定思痛,决定先把U盘收起来,以后找个电脑高手直接破解这密码,相信是可以办到的。   总比她这样没头脑的一通乱试要靠谱。   她不了解自己的过去,不清楚过去自己的行事风格和思维习惯,她甚至觉得过去的自己很陌生,让她很不习惯。   甚至随着渐渐恢复记忆,那种现实与过去的撕裂感愈发分明。   迷雾在渐渐散去,可中间那道河流,却越来越宽。   晚上七点多秦赐才到家,他已经在外面吃过午饭,回来见到姜未,就告诉她杨雅贞已经搬走的事。   “章阿姨告诉我了,怎么这么突然?”姜未好奇地问。   秦赐笑着摇摇头:“她向来是想到什么做什么,说是在这儿住不习惯,一早就走了。”   这倒也像是她那位婆婆的行事作风。   姜未心里挺高兴的,她估计秦赐应该也差不多,要不然他今天不会这么早回来。   但她还是收敛笑意,不好表现得太过。   到底是秦赐的母亲,有些事他不情愿,但也无可奈何,总得维持表面上的和平。   秦赐牵住姜未的手,温和地问:“你呢,今天都做了什么?”   “我今天睡到大中午,下午在房间收拾东西,好多化妆品都用不上了。”姜未喊章淑梅把东西拿出来给秦赐看。   “这些你都打算怎么处理?”秦赐看到那么多堆在袋子里的化妆品,也是一愣。   姜未说:“扔掉吧。”   虽然浪费,但用过的东西也不好送人。   秦赐抿唇,露出抹笑意:“你确定?这可是你以前心爱的宝贝。”   不要,姜未摇摇头。   这些对她老说都是黑历史,早点扔掉,眼不见心不烦,可别跟她提这些宝贝了。   她向秦赐解释:“人是会变的,可能我以前喜欢,现在不喜欢了。”   秦赐专注地看着她,目光深沉,“说得对,你的确变了很多。”   姜未在他的目光中,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可不是吗?   从前她一直吃素,现在却是个彻底的肉食动物;   从前她喜欢待在化妆间里鼓捣自己,现在除了煮宵夜取食物,半步都不想踏进那里。   从前她和那陌生而熟悉的男人一起爬雪山,许诺终生,现在牵着的,却是另一个男人的手。   姜未忽然一阵头疼,忍不住揉揉太阳穴。   “怎么了,不舒服?”秦赐从身后抱住姜未,几乎把她整个人拥入怀里,大手抚上她的额头轻柔按着。   他现在越来越多地和姜未肢体接触,昨晚在泳池里,也是他主动靠近亲吻她。   和姜未刚醒来时的疏离判若两人。   这算是夫妻关系转好的迹象吧,就连章淑梅有时见了都笑眯眯的,姜未自然也开心。   可每次想到那个男人,她心里总是堵得慌。   想看清他的脸,想知道他是谁,和自己有怎样的故事。   这话当然不会说给秦赐听。   姜未勉强对他笑笑:“没什么,可能昨晚睡太久了,今天一天都有些头疼。”   “是吗?”秦赐略微沉吟,“你睡眠一直不好,忽然睡久了难免头疼,以后慢慢规律睡眠就好。”   姜未点头:“你昨晚给我喝的牛奶很有用。”   “以后每晚都给你准备,”秦赐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发,又问,“今天就只做了这些?”   姜未没有犹豫地点头。   她并不是故意要瞒着秦赐,也说不出理由,就在秦赐问她的那一瞬间,大脑自然而然做出这样的反应。   关于她能听懂英语这件事,姜未也没说。   要问为什么,她也不知道,完全是出于本能的反应。   她和秦赐是夫妻,本该亲密无间,但再亲密的关系也可以有秘密。   就好像她不会去问秦赐,他父亲到底是为什么去世,一句小孩子顽皮做错事,也可以轻轻带过。   秦赐没有追问,他一向体贴。   姜未拉着他的手到沙发上坐下,向他提出以后想要使用他的健身室。   “医生说了,我应该逐步恢复运动,那些高强度的我先不练,打算弄个瑜伽垫练练瑜伽。”   秦赐当然没问题,“这种小事不用问我,这家里每个房间你都能去。”   姜未眨眨眼:“你的书房也可以吗?”   她原本是故意和他开玩笑,没想到秦赐竟然微笑着点头:“当然可以,你想用就用。”   姜未冲他甜甜一笑,又闲聊几句,秦赐就进书房工作。   那天晚上,姜未喝了杯秦赐热好的牛奶,香香甜甜,没有昨天甜度高,但味道更适宜。   这晚,姜未仍然做梦,全是些支离破碎的片段。   第二天醒来,一个梦都记不起来,像流水一样。   午饭过后,秦赐给她打来电话,说是为她请了一位专业的瑜伽教练,姜未一上午都在期待着教练的到来。   在她的想象中,应该是个身材苗条笑容温柔可爱的小姐姐。   结果来了一个身材苗条,笑容温柔可爱的……小哥哥。   小哥哥长得颇有异域风情,浓眉阔目,问了才知道,他是印度人,很早来到中国教瑜伽,说得一口流利的中文。   章淑梅给他开门的时候,差点吓了一跳。   她不常接触到异域面孔,瞠目结舌半天,从喉咙里挤出一句哈咯,最后还是教练笑眯眯地用中文对她问好。   教练名叫桑贾伊,不到三十,性格温和,教学风格认真有耐心,对中国文化和美食非常热爱,姜未觉得主要是后者。   他来了一周左右,姜未每次都会邀请他一起吃午餐,桑贾伊刚开始还客套推辞一下,后来就大大方方坐下,每回都对章淑梅的厨艺赞不绝口。   经历过杨雅贞暴风式的打击,桑贾伊的彩虹屁鼓励,如同春雨一般柔和。   或许是常年练习瑜伽的缘故,桑贾伊本人说话禅味十足,并不是毫无感情的灌心灵鸡汤,章淑梅很是受用。   有天晚上秦赐下班,姜未还故意和他开玩笑,说他请来一个男教练,就一点也不吃醋?   “我相信你,也相信教练的专业度,”秦赐笑着回答,“只要能帮你恢复身体。”   姜未对这个回答很满意,秦赐不是那种小心眼胡乱吃醋的男人,这很幸运。   她也对教练的瑜伽水平很满意。   尤其是在桑贾伊给她展示了一个单手树式动作之后,她更加赞叹。   他告诉姜未,他的老师骨头软到可以把自己缩进一只小柜子里,他的技巧不算什么。   不过也就这一次,桑贾伊之后就不肯展示这类高难度动作来炫技,反而督促姜未好好打基础,不要好高骛远。   几天的学习之后,桑贾伊发现姜未的身体很柔软,许多基础性的动作一教就会,完成度标准漂亮,就问她之前是不是学习过。   姜未被夸了,笑眯眯地说:“可能吧,我不记得了。”   “不记得?”桑贾伊有些莫名。   姜未对他印象不错,不介意把自己失忆的前因后果告诉他。   “原来你的腿是这么受伤的。”桑贾伊恍然大悟,露出惋惜的表情。   看来他也觉得失去记忆是一件很可惜的事情。   桑贾伊和姜未各自在瑜伽垫上做眼镜蛇式,她跟随桑贾伊的指导调整呼吸,尽量让自己处在最放松平静的状态。   练习的过程中,桑贾伊通常不会和她闲聊,这样会让气息紊乱,半小时的练习过后,中途休息时间,他再一次跟她提起失忆的事。   “我从前有一个学生,法国人,脑部受伤失去一部分记忆,后来他在菩提迦耶找到一位禅修大师,帮他恢复了记忆。”   姜未很感兴趣:“怎么恢复的?”   桑贾伊笑着看着她:“通过禅修,或者你可以简单理解为冥想。”   “那是怎么操作的?”   “人每时每刻都被各种杂念包围,被迫接收各种信息,长期以往,人会陷入无意识的混沌,无法辨清真实的自我,而禅修,就是帮你沉淀自我,扫清弥彰的道路。”   这段话听上去有些复杂,姜未似懂非懂,但她感觉听上去挺难的。   需要禅修大师的帮助,还要去什么菩提迦耶,她到哪里去找大师啊?   桑贾伊看出她在为难,笑着解释说:“禅修需要极大耐心和定力,不是一两周可以速成的,不过我建议你可以试试催眠,找一位有经验的催眠师应该不是难事。”   “可是催眠不是假的吗?”姜未疑惑地问。   就像许多电影里看到的,催眠师拿个怀表,对着被催眠者晃来晃去,那人就睡着了,接下来就会顺从催眠师的指导行动。   桑贾伊微笑:“如果你尝试过,你就不会怀疑真假。”   “可惜我不信佛,禅修可能对我没用,催眠倒是可以试试。”姜未回到瑜伽垫上,身体往下,头贴到膝盖上,闭上眼睛。   “这跟信仰没有关系,”桑贾伊顿了顿,才说,“不过,你腰上那个纹身……”   “怎么了?”姜未下意识摸了一下后腰,“那是个什么?”   “你纹的是六字箴言的梵文。”   是这样吗?   姜未一直觉得那些字符奇奇怪怪的,也看不出写的什么,原来是梵文,难怪看不懂。   她站直身子,走到镜子前拉开衣服看了一眼,“难道我以前信佛?”   对哦,好像说得通,她不是吃素吗?   桑贾伊摇摇头:“这不一定,很多外国人也喜欢纹中文,不代表他们了解中国文化,可能只是一种装饰。”   姜未不说话,她扭过头盯着那行黑色的纹身,心中充满了问号。   不过这问号很快就消失了。   在桑贾伊结束课程离开之后,姜未上网查了很久的资料,关于禅修和催眠,看过许多案例后,她发现催眠的确更适合她。   只要找到一位靠谱的催眠师,或许就能让姜未恢复记忆,这诱惑挺大。   她很快就把自己对纹身的疑惑抛诸脑后。   等到秦赐晚上回来,姜未兴冲冲地告诉他自己和桑贾伊的对话,并问他Z市有没有靠谱的催眠师。   “我可以帮你了解一下,”秦赐松开领带,拉着姜未在沙发上坐下,“你确定想要尝试催眠?”   姜未看了眼他扯领带的样子,露出微笑:“我确定,只要能帮我恢复记忆,我都愿意尝试。”   秦赐不说话。   “你不支持吗?”姜未轻轻搡了搡他的手臂,无意识地撒娇。   她已经洗过澡,浑身透着桃子的清香,在水晶吊灯下显得雾气朦胧,异常美丽,秦赐轻轻抚上她的脸,温柔地说:“怎么会?你想做什么我都会支持。”   姜未愣了一下,感觉到他的手指有意无意地蹭着她柔软的面颊,目光深邃,她在他眼中看见占有欲,若隐若现。   还有理性的克制,这使他看上去不够动情。   这让她不禁羞赧,也感到陌生。   “你喜欢爬山吗?”姜未冷不丁地开口,打破此时旖旎的气氛,“我们什么时候一起去爬山吧?”   秦赐松开她的脸,淡笑着问:“怎么突然想去爬山?”   “不突然啊,就是想运动一下,”姜未笑眯眯地提议,“如果你不喜欢爬山,我们也可以去打壁球、网球、羽毛球。”   秦赐问:“你很喜欢运动?”   姜未摇头:“不知道,就是很想,但是你跑步别叫我,我讨厌跑步。”   虽然没有记忆,但就是下意识地讨厌,跑得哼哧哼哧,热汗淋漓,心脏都要跳出来的感觉。   很多事情,记忆没了,但是本能还在。   “市郊有座三清山,一天可以来回,有空我带你去。”秦赐答应她。   “太好了。”姜未笑起来,颊边露出两只浅浅的窝。   “还有其他想去的地方,随时跟我说。”他握住姜未的手。   看上去是那么温柔,他们就像是一对甜蜜的新婚夫妻,除了晚上睡觉时,仍然分居两处。   其实这样也好。   姜未现在也未必能接受和他更进一步的亲密。   到目前为止,他们拥抱亲吻过,但姜未仍不知道该怎么定义秦赐,或许是她太迫切地想要探索自己的过去,无心分神来考虑感情问题。   顺其自然就好。   临睡前,秦赐接了通电话,他来敲姜未卧室的门,告诉她明天晚上会有两个朋友来吃饭。   “是你的朋友吗?”姜未高兴地跪坐在床上。   秦赐点头:“展绩勋,我从小到大的朋友,他会带他女朋友一起。”   “从小到大的朋友?”这关系可不一般。   秦赐笑了笑,打趣道:“对,经过我母亲认可的朋友。”   他懂得用自嘲来化解苦闷,这让姜未有些难过。   她记得自己在哪部电影里看过,当一个女人开始怜惜一个男人,那她就离爱上他不远了。   姜未觉得这纯属胡扯,把这句话里的男女调换一下,似乎同样成立。   但此时此刻,她不得不承认,对秦赐产生了异样的情愫,想要安慰他,也想要抱抱他。   这是不是爱情,姜未不确定。   秦赐并不知道姜未在想什么,他简单介绍了一下展绩勋,对方出生于一个医学世家,比秦赐大三岁,早年做过医生,后来辞职创业,现在经营一家私立医疗服务公司,也是秦赐公司的股东之一。   “那他一定认识催眠师!”姜未眼睛发亮,仰头看着秦赐。   秦赐走过来,碰了碰姜未的头发,“不相信我?”   他的动作温柔,带上了些暧昧的意味,在安静的夜里,成熟男女间一点细微的动作,都可能让人想入非非。   姜未说:“你是我老公,我当然相信你。”   两人的目光碰在一起,其中的意味彼此都懂,秦赐的手指慢慢沿着她的头发往下,带着试探,和灼烫的温度,直到他把她抱起来,坐到他的腿上,姜未才感觉到他忍耐得有多辛苦。   尽管他的外表看上去仍然矜持冷静,声音却发哑:“可以吗?”   姜未惊讶于他的失控,但没有拒绝他的触碰,她伸手关上灯,将自己完全靠在他身上。   这种时候无需言语,彼此都反应足够说明一切,她有些羞涩,对这股情潮却并不陌生,她喜欢这个男人,而他恰好是她最亲密的人,这本身就是顺理成章的。   可即便在最动情的时刻,她也没有完全迷失,“有那个吗?”   秦赐有些恍惚,带着温度的汗落在她锁骨上,他俯身亲了她一下,“没关系,我会注意。”   听他这意思,家里是没有了。   或者从来就没准备过。   看秦赐的表现,这应该是他俩的第一次。   至于是不是秦赐的第一次,姜未感觉不出来,反正这个也不重要。   秦赐没有多少花样,但他相当耐心,懂得照顾她的感受,不疾不徐地,控制着力道,这无疑是种甜蜜的折磨。   她到目前为止,并没有那么强烈的独占欲,何况像秦赐那么优秀的男人,有过前女友其实很正常。   成年男女间做点什么,那是人的本能,她不会去翻旧账。   姜未不再说什么,闭上眼睛,把自己交给他。   “乖。”秦赐力气很大,轻松把姜未翻过来背对着他,她忍不住皱眉,声音渐渐和外面的雨声融在一起。   这场雨一直下到天明,醒来的时候,秦赐已经不在身边了。   姜未抱着被子坐起来,隐约嗅到他的味道。   昨晚的事历历在目,她记得秦赐蹙眉失神的模样,在结束后然拥抱着一起入睡的画面   他喜欢从背后抱着她,嗅她头发上的味道。   她累极了,还不忘开玩笑,说他像只小狗。   刷牙的时候,姜未想起来昨天秦赐没有给她喝牛奶,但还是睡得很好,可能是有他在身边的缘故。   下楼之前,她看了眼抽屉里那只口红U盘,每天早上看一眼,总觉得特别心安。   虽然知道它没长腿,不会跑。   姜未准备找表姐胡亚菲问问,看她认不认识IT专业的高手,她是警察,多少有些这方面的门路。   从五点左右,姜未就在家准备晚餐,这次章淑梅给她打下手。   秦赐告诉她,展绩勋喜欢吃辣,无辣不欢,姜未特意准备了几道川菜,章淑梅看她动作利落,颇为惊讶。   这种有钱太太会做菜的可太少了,最多是学几样甜品烘焙,或是学些精致小菜,像川菜这类重油重辣的一般都交给佣人。   姜未笑笑,抬起锅,把烧好的热油淋在水煮肉片上,“我以前经常和男朋友在家待客的,大家都喜欢来。”   “是和秦先生谈恋爱的时候吗?”章淑梅开玩笑,“好浪漫啊。”   姜未愣了一下,露出一丝茫然,转瞬又笑了笑,没有回答。   六点左右,秦赐就回家了,在他到家不久,那两位客人如约而至。   展绩勋带着他的女友符娜进门,带来一捧美丽芳香的黄玫瑰,名叫“樱桃白兰地”,色调渐变,层层叠加,符娜大方地把花送到姜未手上,告诉她黄玫瑰象征友谊。   他们还带来一瓶果酒佐餐,在得知姜未做的是川菜后,展绩勋开玩笑说,早知道应该带啤酒,“这瓶我带回去自己喝。”   “不要紧,这瓶留下,你们下次再来做客。”姜未巧妙地接过他的玩笑。   展绩勋对她笑着:“弟妹真机智,我已经开始期待下次聚会了。”   这瓶酒果然在下次用上,不过那回跟展绩勋一起来的女伴却换了一位,同样地高挑美貌,擅长交际,同符娜一样充满智慧的精英气质。   而展绩勋本人,看上去风度翩翩,是那类光凭外表就可以让无数女人倾心的男人,他的魅力不同于秦赐的内敛,反而外放奔逸,言辞风趣幽默,永远不会冷场,轻易能逗女人开心,从而忽略他稍显淡漠的底色。   总之,他是个讨人喜欢的男人,他展现出的一切都恰到好处,作为朋友相处应当不错。   用餐时,姜未在人前还是只吃素菜,符娜注意到了,以为她是夹不够,还打算调换几样菜的位置。   “我弟妹是吃素的。”展绩勋实时地解释。   符娜掩嘴轻笑:“原来是这样,我差点闹笑话了,”她轻轻撞了撞展绩勋,“你也不早说。”   “你也没问我啊,”展绩勋十分无辜,“而且我以为,人失忆了习惯会有变化,想不到弟妹是顽固派。”   这人说话自来熟,姜未笑了笑,正要回答,却被秦赐轻轻握住她搁在桌上的手,听见他对展绩勋说:“吃饭还那么多话。”   “秦赐你还真是护妻,我又没说什么,”展绩勋似笑非笑地看着姜未,“记忆还是一点都没恢复?”   “只记得一点点。”   姜未发觉,展绩勋似乎经常把话题转移到她身上,仿佛对她格外关注,但他问得十分自然,并不突兀。   相较之下,秦赐和符娜则显得安静很多,他们似乎早已习惯展绩勋的风格。   展绩勋略松了松领带,恣意地靠在椅子上侃侃而谈:“提到这个,我就想起我接触过的几个病例,不好意思,职业病又犯了。”   “得了吧,你都下海多少年了,哪儿来的职业病?”秦赐不客气地反驳他。   姜未礼貌地笑了笑:“展先生以前是脑科医生?”   “不,精神科,”展绩勋对她说,“别那么见外,和秦赐一样叫我绩勋就好。”   这倒另姜未意外:“精神科?那不是心理医生吗?”   展绩勋笑了:“又来了,大众的误解又来了。”   姜未不好意思地笑笑,符娜友好地帮她解围,“我也不知道,你说说看区别在哪儿?”   “想说就说,不说闭嘴,别卖关子。”秦赐也怼他。   展绩勋无辜地耸耸肩,耐心解释道:“首先明确一下概念,我国目前没有所谓 ‘心理医生 ’这个职业,你指的应该是心理咨询师,可以进行一对一谈话,解决简单的情绪问题,但没有行医资格,也没有处方权,遇到严重病患需要转介精神科,也就是我们这里。”   听上去,展绩勋对于过去的医生身份还是很有认同感的,一口一个我们。   提到专业相关,他看上去正经很多。   甚至自带让人信赖的医生光环。   “那催眠师这种,是属于哪个范畴?”姜未进一步问。   展绩勋看她一眼,挑眉道:“小姜怎么对这个感兴趣?”   从弟妹又变成小姜了,这人……   “也不是感兴趣,”姜未放下筷子,言简意赅地告诉他自己和桑贾伊的对话,“我想试试看能不能想起来。”   展绩勋若有若无地看了眼秦赐,似笑非笑地说:“想催眠简单,找我啊,我就会。”   姜未惊讶。   “你少来,没个正形,还不赶紧吃菜,”符娜为展绩勋夹了块肉,“秦太太特地为你做的,不都吃完别想走。”   说完,她对姜未笑笑,又向秦赐问起关于他公司新药的进展,话题自然而然地带过。   符娜也是业内人士,对医药行业颇为了解,“我听说已经进行到二期临床了?”   “没错。”秦赐说。   符娜和他聊了会儿新药,又忽然提到廖思瑜,“你们公司的研发总是我以前同学,这个世界果然很小。”   秦赐笑笑,“是吗,这我倒不清楚。”   “秦总专注工作当然不清楚了,不过展绩勋跟她挺熟的,”符娜啜口酒,眼风柔柔地扫向身旁,“对吧,阿展?”   展绩勋忍不住笑:“你这是吃的什么陈年老醋……”   他好脾气地低声哄着,情意绵绵,一看就是老手,姜未忍不住和秦赐对视一眼,这风格迥异的两人,居然能做这么久的朋友。   吃完饭,姜未和符娜留在客厅里聊天,两个男人有事要谈,到楼上书房去了。   刚一踏入,展绩勋就熟门熟路地坐到书桌前,两腿交叠,下巴点了点电脑,“还监控着?”   “一直都监控着。”   他笑了:“你还真是谨慎,真是从小到大一个样。”   秦赐无心和他叙旧,直入主题:“你今天这么看?”   展绩勋随意地点开监控,输密码进去,点进客厅的画面放大,姜未正言笑晏晏地和符娜聊天,笑容美好,小黑裙衬出玲珑线条。   “很正常,不仅正常,还挺让人喜欢,”展绩勋意味深长地调侃道,“家有娇妻如此,难怪秦总这么恋家,每天一下班就往家赶。”   秦赐警告地看他一眼:“别胡说八道。”   展绩勋:“我很认真啊,她现在这样挺好的,至少我看不出破绽,你也看不出破绽,还要什么自行车?”   “你的意思是,她确定很正常,不会再想起从前的事了?”秦赐还是不太放心。   展绩勋转动座椅,面对秦赐侃侃而谈:“你知道人的大脑有多复杂精密吗,它随便坏一个零件,整个就崩溃了,许多事情是医学无法解释的,更无法解决的,我们只能做到偶尔治愈。”   “你要我给一个确定答案,我只能说:不知道。”   秦赐盯着地面,表情凝重。   “但你也不用太紧绷了,你们每天同床共枕,亲密无间,她怎么样,自己不清楚?”展绩勋似有深意。   “你说什么?”   “别装了哥们儿,看过动物世界吗?”展绩勋调侃地拍拍秦赐的肩膀,“动物在发.情.期会散发特殊味道来求偶,你现在……”   秦赐一把将他的手拍下去,冷声说:“我怎么了?”   展绩勋看着他,顿了几秒,忽然收起笑容,一本正经地说:“男人有点想法很正常,我理解,找点别的渠道解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姜未你最好别动,犯不着给自己惹麻烦。”   秦赐不说话。   “你是个聪明人,知道我在说什么。”展绩勋拉开门,给好友留下发自内心的忠告,“万一她哪天想起来,很麻烦的。”   他听见身后秦赐冷静的声音:“放心,我不是你,没那么饥.渴。”   展绩勋笑出声,下楼和姜未告别,约定下次再来做客,然后带上符娜离开秦家。   而负责厨房的章阿姨也清理好一切,离开屋子,现在家里只剩下姜未和秦赐两个人。   今天做菜耗了不少精力,姜未换下精致的小礼裙,洗完澡出来,浑身都是香甜的桃子气味。   她哒哒哒跑到一楼客厅,把刚才符娜带来的樱桃白兰地插.到花瓶中,耐心地调整花枝的高低,力求完美。   “喜欢花吗?”她太专注了,连秦赐什么时候靠近地都没察觉,他从身后搂着她的腰,说话间气息灼人,带着酒气。   姜未低头嗅着花香:“挺美的,我没见过这个品种。”   秦赐也深深地嗅她的味道:“还很香。”   他语气低沉,一呼一吸之间都是无声的暗示,亲密过后,随便一个触碰都能撩起火花,姜未轻轻覆上他,温柔地给予回应。   “累了,我们上楼睡觉吧,好吗?”他好似在商量,却不等回答,就一下把姜未抱起来,朝楼上大步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展绩勋:就你这狗德行还有脸说我?委屈.JPG   本章评论发红包~ 第26章   一连半个月, 秦赐都在姜未的卧室睡觉。   他十分体贴, 每次亲密结束, 在姜未去洗澡的空隙, 总会特意给她泡杯甜甜的牛奶助眠。   姜未偶尔会担心这样会不会让自己长胖。   毕竟现在运动量少, 每天睡了吃吃了睡,动不动还来顿宵夜。   可牛奶的确助眠, 至少姜未现在每晚一躺下就能很快睡着,夜里睡得也沉。   除了依旧多梦, 毫无缺点。   梦里大多是些没有逻辑,也没有意义的破碎片段,倒不常梦见从前的事了,就连一起登雪山那男人, 都只出现了一次。   姜未醒来后已经不记得情节,更遑论他的脸。   彼时秦赐就睡在她的身边, 大清早的, 姜未一转过头,看见秦赐安静的睡颜。   那一刻她忽然产生一种荒谬感, 好像眼前这个人他从不认识, 一瞬而逝。   然而他们每夜都温柔缠绵,男人宽大有力的手就在她腰上,两人紧紧贴着, 明明是一对俗世里温馨的小夫妻。   姜未不懂这种陌生感从何而来。   这让她想到黄昏恐惧症。   有时在黄昏醒来,看见即将低垂的夜幕,天空半黑不黑, 心中会忽然产生巨大的失落感,好像被这个世界抛弃。   但这种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就像她早上起来看到秦赐的时候。   她低头,在他侧脸上印下一吻,独自去卫生间洗漱。   等回到卧室,秦赐这时候通常也起来了,他换上姜未给他买的运动装,去室外跑几圈,回来洗澡,吃过早餐后就去上班。   站在玄关处,姜未帮他紧了紧领带。   “亲我一下。”秦赐温柔地说。   她嘴里还叼着块油条,冲他调皮地摇摇头。   秦赐只好低头,在她光洁的额头上亲了亲,这才推门出去。   姜未看着他的背影离开,这时候才强烈地感觉到,他是她的丈夫。   家里许多事情,都是瞒不过章淑梅的。   她很快就发现了秦赐和姜未夜晚睡在一起这件事。   看起来,章淑梅显得比姜未高兴许多。   当然,她现在不比从前那么不拘小节,慢慢对姜未也尊重许多,当然不会当着她的面打探隐私。   她只是欣喜而含蓄地关心,他们准备什么时候要孩子。   听到这话的时候,姜未正坐在沙发上,捏着鼻子喝一碗花胶虫草汤,章淑梅特意给她炖的,说是补补身子。   她差点把嘴里的汤吐出来。   本来就难喝,章淑梅还这么吓唬她。   姜未睁大眼睛,皱眉思考该怎么回答,章淑梅又自顾自说开了:“女人得趁年轻生孩子,身体好,有力气!生孩子的时候有劲,宝宝出生身体也好,有了孩子,夫妻感情才能巩固……”   “暂时不考虑这个问题。”姜未放下汤碗。   章淑梅仍在喋喋不休,姜未听着有些心烦,但她并不怪章淑梅。   虽然有些唠叨了,但老一辈的人大多这样,本意还是关心。   她最近看电视,也看了许多催婚催生催二胎的剧情,何况身边还有个被催婚的活案例:胡亚菲。   好笑的是,章淑梅一个佣人,倒是比姜未亲生父母管得都宽。   她可从来没听姜知远和肖莉催过生。   就连那严肃挑剔的婆婆,都没催过。   姜未每次想起自己梦见她恶狠狠地说自己不能生,要秦赐离婚,就不免好笑。   父母两人都是知识分子,当了多年教师,或许思想比常人开明一些也说不定。   这是好事。   但有件事姜未的确该考虑考虑了。   章淑梅这一催,倒是提醒了她。   这几天秦赐和她每晚都会做措施,唯一的疏漏是第一晚,尽管秦赐控制了,可为了万无一失,还是检查下比较好。   姜未独自出门,到药店买了验孕工具。   已经十多天了,如果不幸中招,应该可以测出来。   买回来东西,姜未一脸紧张地走进卫生间,几分钟后,又一脸轻松地出来。   章淑梅并不知道姜未做了些什么,但感觉她一整天心情都很好。   骑着自行车到外溜达一圈回来,洗过澡,又到健身室练了一小时瑜伽,整天都笑眯眯的。   问她在高兴什么,她也不说。   这么说?   姜未总不能直接告诉章淑梅,因为她没中招,所以开心?   那必然又要迎来至少五千字的长篇大论了。   姜未暂时没打算要孩子。   在章淑梅跟她提这件事之前,她甚至都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静下心来想想,她还年轻,秦赐也年轻,不急在这一时,他们的时间还很长。   虽然怀孕跟失忆没有冲突。   可姜未不想等到新的小生命出世,她仍对自己的过去懵懵懂懂。   否则,要怎么跟他讲述爸爸妈妈的故事呢?   这段时间,除了姜未和秦赐的变化,身边也出了些大大小小的状况。   自展绩勋来做客的第二天,她的瑜伽老师桑贾伊离开了,他非常抱歉地通过电话向姜未辞行,因为身体出了点状况,不能继续教学。   姜未特别遗憾,但也只能无奈同意。   “你的基础很好,身体柔韧度也不错,没有我你也可以练得很棒。”桑贾伊耐心地鼓励她。   第二件事是关于胡亚菲的,有天肖莉给姜未打电话关心,偶然提到胡亚菲,说她已经在跟那位律师交往。   姜未大为惊讶,第一反应是质疑:“可是亚非姐姐明明很讨厌他啊。”   说他是可恶的有钱人。   肖莉嗔笑:“你姐姐就那样,嘴硬心软,口是心非,你有空多联系联系她,问问什么情况,你们是同龄人,好说话。”   姜未一脸懵,挂上电话,就给胡亚菲发消息问这件事。   结果就被胡亚菲臭骂一顿。   “谁说的!!是谁在胡说八道!!散布我的谣言?是周定钧那个臭律师吗?”   哦,知道了,那天和胡亚菲相亲的律师叫周定钧。   胡亚菲没有和他谈恋爱。   而且还是很讨厌他。   姜未知难而退,不敢再问,随便聊了几句就匆匆挂了电话。   开玩笑,她以后还想再坐又美又飒小姐姐的摩托车呢。   睡觉之前,姜未才想起来,她忘了找表姐说破解U盘的事。   索性这么重要的事在电话里聊也不好,姜未打算哪天请表姐过来做客,当面说。   她今天来了例假,身体不方便,秦赐洗完澡还是直接来她房间。   这已经是不宣的默契了。   “你周末有空吗,我打算请亚菲姐姐过来吃饭。”   秦赐笑了笑:“我周末可以陪你,不过你确定你表姐肯过来?”   “为什么不……”说到一半,姜未想起来胡亚菲和秦赐不太对盘。   因为秦赐也是“可恶的有钱人”。   如果秦赐在,胡亚菲多半是不肯过来的。   她有些尴尬,上不上下不下的。   “没关系,我不在的时候你请她过来玩好了。”秦赐摸了摸她的头发。   他温柔的样子,为他的俊朗添了几分平易近人的气质,姜未在他手心亲了亲,坏心眼地闹他,惹得秦赐十分无奈。   “明知道我今天不能动你,乖一点。”秦赐从身后抱住她,轻轻咬她的耳垂,低声警告。   她乖乖地收敛,喝过牛奶后,很快进入睡眠。   第二天,姜未邀请胡亚菲到别墅来玩,还非常贴心地强调秦赐今天不在家。   她知道胡亚菲最近在休年假,肯定有空。   胡亚菲在电话里哼了一声:“算了吧,那种地方,我看一眼都呼吸不畅,这种上层的空气还是留给你慢慢享用吧。”   姜未无奈撒娇:“表姐,给点面子嘛,我做好吃的给你吃。”   “能有多好吃?我自己会做。”胡亚菲傲娇得很,“你下次来我家,我做给你吃!”   姜未笑了。   她妈说得真对,这个表姐果然是嘴硬心软。   既然胡亚菲不肯来,姜未也只好在电话里和她商量,她告诉胡亚菲发现U盘的事,想请她找人帮忙破解密码。   胡亚菲那边忽然安静许多,似乎是换了一个地方,她问姜未:“U盘现在在哪里?”   姜未:“在我卧室抽屉里。”   那边沉默了会儿,姜未追问:“亚菲姐,你认识能破解密码的人吗?”   “你先给我吧,我帮你问问。”   “好。”姜未一颗心落地。   在她看来,胡亚菲这个人办事靠谱,她答应下来了,那肯定是有门路。   胡亚菲和她约定好明天上午过来取,因为她不想跟秦赐碰面。   “其实秦赐他很好啦,你不要对他那么大偏见。”姜未夹在中间,有点头疼。   “你知道什么?小丫头一个……”胡亚菲咕哝着,忽然想起什么,她问姜未,“这个U盘他知道吗?”   姜未摇头:“他还不知道。”   幸好胡亚菲没追问她为什么不告诉秦赐,否则她还真没办法回答。   胡亚菲松了口气:“好,先别告诉吧,夫妻间也得有秘密的,等我来拿。”   挂了电话,姜未欢欢喜喜地,又把U盘拿出来,还心血来潮地拍了张照片。   下午四点多时,秦赐打电话给她,晚上要带她去城郊新开的温泉山庄吃饭,顺便泡温泉,泳衣已经帮她准备好。   展绩勋来吃饭那天,符娜提起过这间温泉山庄,评价很高,让姜未十分心动,没想到秦赐记在心里,这么快就安排上了。   温泉山庄走的是经典的日式风格,有露天温泉,也有VIP房间的小温泉,可以一边泡汤,一边欣赏月色。   那晚,姜未和秦赐在山庄吃完饭,就在房间泡了一会儿。   舒服倒是舒服,可姜未泡完后十分犯困,眼睛都睁不开,只好就在山庄休息一夜。   “明天早点叫我起来,我和表姐约好了。”她闭着眼睛,缩在秦赐温暖的怀里。   秦赐轻轻吻她唇角,“有我在,你放心。”   第二天叫醒姜未的,却不是秦赐,而是他的电话。   还不到五点。   是物业打来的。   他们早上巡逻时,发现秦赐家里大门敞开,家里被翻得乱七八糟,怀疑遭窃,已经报警。   姜未一下子从睡梦中惊醒。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的一章会在凌晨放出,大家睡醒就可以看啦 第27章   他们从酒店匆匆赶回家, 一路上, 姜未都心神不宁。   安保这么严密的别墅区, 怎么还会发生失窃事件?   “别担心, 家里值钱的东西都锁在保险柜里, 小偷撬不开。”秦赐安慰她。   姜未垂着头,轻轻“嗯”了一声。   昨晚的好心情都荡然无存, 她一路催促司机开快些,秦赐握着她的手耐心安抚, 好像在安抚一只快要炸毛的猫咪。   到家以后,客厅里果然一片狼藉,到处都翻得乱七八糟,就连厨房里都没放过, 冰箱门大开,啤酒饮料洒了一地, 仿佛有人在这深夜开派对。   这哪儿是遭贼, 简直是遭了山匪。   警察已经在别墅里,有负责做笔录的, 收集证据的, 还有一位女警,陪同姜未去清点损失。   姜未直奔卧室,拉开书桌抽屉, 那只U盘果然不翼而飞!   她脸色苍白,失魂落魄地坐到椅子上,那表情把女警都吓了一跳。   “丢什么了?”   姜未看她一眼, 喃喃自语:“口红。”   女警:“……”   她举目四望,这别墅一平米的价格,都能买几百只口红了吧,至于这么伤心吗?   真是搞不懂这些有钱人在想什么。   直到姜未向她解释,那是只口红造型的U盘,女警才恍然大悟。   随后,姜未还是强打精神,清点了一遍自己的物品。   她放在衣帽间里的名牌包全都不见了,还有些衣服鞋子,手表也不见了几只,化妆间里的化妆品也不见了一部分。   正如秦赐所说,家里值钱的东西都在保险柜里,贼偷不到什么。   只能从姜未这里下手。   毕竟贼不走空。   她只是没想到,就连她锁在抽屉里的一只口红,贼都不放过,这吃相未免也太难看了吧?   这就算了,贼偷她穿过的鞋又图什么呢?   姜未又伤心,又疑惑。   一旁问口供的中年警察说了:“这不稀奇,这年头,什么变态都有。”   变态?   姜未倒没往这处想。   不用她问,那位女警自动说开了,看上去十分愤慨:“我们抓过一个小偷,偷东西不说,还跑人家家里,泡女主人的浴缸,用女主人的毛巾,还穿着女主人的睡衣在她床上睡了一觉。”   她义愤填膺:“你说变不变态?”   姜未一早被吵醒,早餐也没吃,低血糖加心情郁闷,本就苍白的脸色更是毫无血色。   她看了秦赐一眼。   不管那小偷有没有在她床上睡过,这床都必须得换了。   “好了,各位还有什么要问的吗?”秦赐站起来,阻止女警继续说下去。   警察摇头,他们已经搜集完现场证据,问完笔录,调取监控,等案子有进展了再通知秦赐。   临走前,姜未恳切地拜托警察,一定要帮她把那只U盘找回来,其他都无所谓。   当然,都能找回来是最好。   警察离开后,物业管理人员再三地向秦赐和姜未道歉,恨不得把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低声下气地,反而让人不忍责备了。   等到物业离开,家里才清净下来。   姜未郁闷地靠在沙发上,怀疑人生。   秦赐坐在她身边,手臂环住她,轻轻抚.摸她的脸,“不见了U盘?”   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瞒他了。   姜未大致把自己发现U盘的经过讲了一遍。   “对不起,不是故意瞒着你,我只是想靠自己恢复记忆。”姜未伏在他胸膛,嗅着熟悉而安心的气息,委屈地吸了吸鼻子。   秦赐捏捏她的鼻尖,“我就是让你依靠的,未未。”   “嗯。”姜未不好意思地抬起脸,双眼迷蒙,像只迷路在浓雾森林里的小鹿。   秦赐问:“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够好?”   “当然不是,”他诚挚的眼神让姜未有些愧疚,当下保证道,“以后有任何事,我一定和你商量。”   秦赐笑了笑,低头吻她。   尽管姜未现在没多少兴致,还是耐心配合他。   一吻结束,姜未安静地靠在秦赐怀中,就这么靠着的确很舒服。   仿佛他可以为自己遮风挡雨。   姜未无聊又苦闷,用手指绕着秦赐身前的黑色领带,“你说警察能抓到那个可恶的小偷吗?”   “当然可以,”秦赐哄着她,“我们得相信执法人员的专业,对不对?”   姜未很给面子地笑了一声。   秦赐又说:“实在找不到,你还能找你表姐帮忙,听说她破案率很高。”   他的话提醒了姜未,她跟胡亚菲约好了今天见面,把U盘交给她,没想到半路杀出个小偷,再一次功亏一篑。   再一次的。   姜未刚被秦赐哄好了点,心情又低落下来,她很少叹气,却忍不住长吁短叹,像个小老太太。   “你说,我怎么就那么倒霉呢?老天是不是在跟我作对?我现在给他老人家上柱香还来得及吗?”   她想不通,怎么每次都这么巧,好像老天故意不想让她想起来一样。   人最怕的就是“差一点”,和“早知道”。   她差一点就能捡起过去的回忆。   早知道,她应该昨天就把U盘送到胡亚菲手里,难道没听过夜长梦多吗?   秦赐把姜未抱起来放在腿上,她个子小巧,此时垂头丧气地,整个人几乎都要缩在他怀里。   “怎么这么迷信?”秦赐笑着问。   “不是迷信,是倒霉,实在太倒霉了。”姜未瓮声瓮气地,委屈极了。   “那你不如这么想,老天不是跟你作对,是想让你顺其自然,不要勉强。”秦赐对她总是充满耐心。   姜未赌气一般,甩出那句经典台词:“我偏要勉强。”   说完,一头扎进秦赐怀里,惹得他笑起来,胸膛微微震动。   姜未听见他低沉的声音,“其实,我们就现在这样,不是也很好吗?”   她没有说话。   是很好。   可那不是最好。   姜未闭上眼睛,想到了一些很遥远的事情。   譬如珠穆朗玛峰。   当你历经千辛万苦,忍受着氧气稀薄的痛苦与对死亡的恐惧,从C1到C2,再从C4登顶,抵达海拔8750米的希.拉.里台阶。   这里离登顶只有不到一百米的距离。   如果在这里功败垂成,当然也是勇士。   可没有人会因此奖励自己。   差一点就是差一点,那不是完美。   秦赐去上班不久,姜未接到胡亚菲的电话,她临时有点事不能过来,下次再约。   “我家昨晚有小偷,我的U盘被偷了。”姜未对胡亚菲说。   胡亚菲的声音有些冷:“我已经知道了,我的同事会全力帮你查的。”   说完这话,她就挂上电话,一秒钟都不耽搁。   姜未无奈地笑笑。   只当是那位叫周定钧的律师惹恼了她的表姐,这才迁怒到她的头上。   上午十点,天赐资本大厦,六十九层。   这座大厦是在秦赐十二岁那年建造的,以他的名字命名,父亲秦志刚说,秦赐就像是上天赐给他和杨雅贞的礼物。   那时秦赐已经有一米七五左右的个子,不像小时候可以轻松抱起。   秦志刚拍拍他的肩膀说,儿子,好好努力。   那时候,父亲意气风发,一脸骄傲。   六十九层不是最高楼层,却是风水最好的楼层,当年父母找风水大师算过,在父亲走后,董事长办公室仍然维持原有的布置。   会客室里,胡亚菲冷冰冰地坐在沙发上,面前那杯茶已经凉了,她也没喝一口。   秘书进来,打算给她换一杯。   “我不喝茶,秦赐什么时候回来?”   秘书公事公办地答:“抱歉小姐,您没有预约,恐怕……”   胡亚菲不耐烦,正要起身,门口传来脚步声。   是皮鞋踩在光可鉴人的地面上发出的声音,冰冷而缺乏人情味。   秦赐走进来,看了胡亚菲一眼,挥挥手让秘书出去。   “久等了。”他说。   胡亚菲冷哼一声:“好大的架子,晾了我一个小时。”   还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真是假惺惺。   秦赐面上不带笑容,眉头微皱,他尽力维持表面的礼貌,但一些小动作仍然表现出他此刻毫无耐心。   “特意来这里找我,有什么事?”   胡亚菲不和他绕弯子,开门见山地说:“姜未的U盘是你拿的吧?”   “有什么证据?”   “你知道她今天要把U盘交给我破解,恰好昨晚你家就遭窃了,怎么这么巧?”   秦赐笑了:“我以为你们警方办案是讲证据,原来是凭想当然。”   胡亚菲反驳道:“但凡做过总会留下证据,你以为你能做得□□无缝?”   “你今天是以未未表姐的身份来找我,还是警察?”秦赐微微挑眉,“如果是警察,在我的律师到场之前,我不会回答你任何问题。”   胡亚菲紧紧地抿住嘴唇,英气的眉毛拧在一起。   面前这人侧身坐着,早晨的阳光斜斜地擦过他的面颊,金属镜框微微反光,使他看起来十分冷漠。   绝不是在姜未面前,良善温柔的样子。   秦赐继续开口:“如果是表姐,我倒想请问你,既然你什么都知道,却什么都不告诉未未,你亏心吗?”   杀人诛心。   胡亚菲脸色刷白,眼神不安地晃动。   “退一万步讲,即便我现在承认,你又敢告诉未未吗?”秦赐步步紧逼。   胡亚菲蹭地从座位上站起来,紧盯着他:“我只知道,你不能对她那么残忍。”   她的语气明显没有最初那么理直气壮。   “我怎么残忍了?”   “你侵犯她的隐私,剥夺她的知情权,让她像个傻子一样被蒙在鼓里!”   秦赐也站起来,高大的身躯瞬间遮住背后的阳光,却使他看起来更加阴沉。   他说:“既然不想被侵犯隐私,那我劝你以后还是少给我太太打电话,我不喜欢她与你来往。”   胡亚菲愣了一下,眼神落到那张棕色办公桌上的手机,忽然明白了什么。   “你监听她的手机?”   秦赐懒得回答,他的手落在座机按键上,恰好此时有人敲门。   “这件事到此为止,对大家都好,”他略一抬手,恢复了冷淡,却又彬彬有礼的样子,“请吧。”   作者有话要说:  8号的更新会稍晚一些,十一点放出,早睡的朋友可以第二天早上再看哦 第28章   那天晚上, z城下了一场铺天盖地的暴雨, 狂风四起, 就连庭院外的小树苗都被吹断了几根。   雷声持续轰隆作响, 像是要把天劈开一个窟窿。   姜未不怕打雷, 只是觉得吵得很,她睡下后, 有些担心家里的玻璃会不会给劈碎了。   “想多了,哪儿有那么容易碎?”秦赐抱着她, “安心睡觉。”   姜未闭上眼,在睡前牛奶的作用下,她没过几分钟就睡着了。   中途,姜未被弄醒, 她模模糊糊地睁开眼,看见男人的身躯在她上方。   他发出低沉而难耐的声音, 听上去压抑, 又很性.感。   姜未是睡得有些糊涂了,身体被调动起来, 可意识还是不太清醒。   她有些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梦里。   身前的男人气息那么熟悉, 坚韧可靠,可又好像很遥远,就像梦里一样, 若即若离,随时都会消失。   姜未忽然感到有些委屈,眼角泛红, 她忍不住伸出手,轻柔地触碰他的脸。   温热的皮肤,下巴上还有刺手的胡茬,感觉那么真实。   “你到底是谁?叫什么名字?”姜未声音微弱。   太黑了,一点光线都没有,姜未看不清他的样子,无比焦虑。   对方忽然停了一下,忽然把她翻过身,然后继续。   始终一言不发。   但不同于刚才的温柔,他忽然用力,凶狠得不得了,让她有些疼了。   他置若罔闻,而她的所有细碎声音,都被风雨声所掩盖。   “我没有忘记你,真的。”   风雨平息之时,姜未无力地软下来,轻轻呢喃着。   她眼皮沉重,再一次地睡去。   第二天醒来,姜未感觉头很疼,大腿像是灌了铅,仿佛做了五十个杠铃深蹲。   身边空无一人,而她身上的睡衣完整。   姜未掀起被子看了眼,床上干干净净,一点皱褶和脏污都没有。   昨晚那是场梦吗?   姜未揉着太阳穴坐起来,瞥了眼桌上的白色台钟,已经接近十点了。   她最近好像常常睡到很晚才起,中途也不起夜。   梦却比以前更多,也更匪夷所思。   她起床下楼,秦赐已经上班去了,姜淑梅给她做好早餐,姜未一边吃,一边不住的打呵欠。   “太太,昨天熬夜了?”章淑梅语气关切。   姜未睡眼惺忪地说:“没熬夜,十点就睡了。”   就是困。   章淑梅盯着她眼下一圈青色,“睡了十几个小时了,还困啊?”   “可能是睡太久了吧,没力气。”姜未挑了几口鸡蛋面,感觉自己没什么食欲,但还是勉强吃完。   正如秦赐说的,警察办案很有效率,加上现代高科技手段的辅助,不到三天时间就抓到了小偷。   不是别人,正是物业一周前辞退的一位修理工。   他工作不负责,总是偷懒耍滑,手脚还有些不干净,每次上门给业主修理东西,之后总有东西不见。   物业警告几次无效,终于把他辞退。   修理工怀恨在心,不搞点事情不能甘心。   他熟悉小区的安保制度,也了解哪里最为疏漏,轻轻松松地就让他钻到空子,半夜溜进来。   小偷落网以后,物业还特意提着礼物过来道歉,再三保证以后一定会严格筛查员工的背景人品,加强安保,查漏补缺,以后绝不再发生这种事。   姜未已经无所谓了。   警察在审问小偷之后,找回了大部分失物,那些名牌鞋包和手表,小偷准备找机会脱手,一直收在家里。   至于那只口红造型的U盘,小偷直接就给扔进月墨湖里了。   对他来说,反正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也不能变现。   姜未差点没气昏过去。   的确不是值钱东西,但对她来说却是弥足珍贵的记忆,居然就这么被扔了?   夜晚,姜未死气沉沉地躺在床上,哀怨地叹气:“我好想把小偷绑起来打一顿!”   说完,她在床上狠狠捶了几下。   秦赐好笑,握住她的小拳头,指节处都锤红了,可见是气得不轻。   “好了,东西都丢了,别拿自己撒气,”他帮姜未整理好凌乱的头发,“像个小疯子。”   姜未脸涨得通红:“可我就是生气。”   “那你锤我。”秦赐松开手,一副任打任骂绝不还手的老实样子。   姜未看着他,一下就没了脾气。   她哪里舍得呀。   姜未眼巴巴地望着秦赐,伸出拳头轻轻锤在他坚实的胸膛,然后靠过去,闭上眼睛呢喃着:“我怎么这么倒霉呢?”   秦赐轻柔地呼噜她的下巴,像在给一只坏脾气的猫挠痒,温柔提议:“不是想爬山吗,周末我带你去?”   这倒是个不错的提议。   姜未抬起脸看他,眼睛亮闪闪的,一看就是动心了。   两人说好了,周末带她去三清山,两小时车程,当天就可以来回。   如果姜未嫌累,当晚住在山上也没问题。   第二天,姜未兴致勃勃地开始做攻略,整理当天要穿的登山装备。   大到衣服鞋子,小到防晒霜水壶,每样都不落下。   秦赐看她劲头这么大,有些无奈,他告诉她,爬三清山没什么难度,不用这么大动干戈。   “准备要做足,以防万一。”姜未继续埋头装包。   秦赐张张嘴,看她干劲十足,活力满满的样子,又什么都不说。   算了,随她开心就好。   过了会儿,姜未把那只小型登山包塞得圆鼓鼓的,意犹未尽地问:“我们能弄个卫星电话吗?”   秦赐:“……能是能。”   就是,未免太夸张了吧,爬个三清山而已。   “算了,以后再说吧。”姜未也就随口一问。   没想到当晚秦赐下班回来,真的给她带回来一部。   姜未十分意外,又很惊喜,扔下筷子,开始研究那部卫星电话。   黑色的,机身较为笨重,姜未握在手里,却觉得满满地熟悉。   不需要秦赐引导,她自己就懂得怎么开机使用。   “在城市里信号不好,等到山上可以打来试试看。”姜未笑眯眯地对秦赐说。   秦赐一言不发,看着她熟练的操作,微微皱了皱眉,“你会用这个?”   “我以前爬雪山的时候,学习过要怎么使用。”姜未后知后觉,好像说了些不该说的话。   她停下来,小心地看了眼秦赐。   还好,他没什么太大的反应。   不笑的时候,看起来有些冷淡,可那是他一贯的表情,气质如此。   秦赐随口问了句:“以前爬过雪山?”   “有点印象。”姜未并不想跟他探讨这件事,随口支吾过去。   主要是不想跟他探讨自己的前男友,那感觉太怪异了。   好在他从不追问。   和秦赐相处这么久,姜未发觉,他不是那种好奇心旺盛,凡事非要追根究底的人。   初时显得冷淡,熟了,这反而是好处。   就像胡亚菲说的,夫妻间也要有距离。   天气逐渐逼近酷暑,他们爬山那天,气温三十二摄氏度。   好在山上阴凉,越往上,层林叠嶂,遮天蔽日,几乎晒不到日头。   秦赐说得不错,这山不高,容易攀爬,许多本市的中老年人都来这锻炼。   姜未原本还担心自己体力,在山脚下,还开玩笑让秦赐别爬太快,稍微让着她。   可想不到,她速度快,耐力好,闷着头爬山,几乎不怎么休息。   要不是秦赐提醒,她都懒得中途停下来喝水。   因为根本不累啊。   “你体力不错。”秦赐一直不远不近地在姜未身边,偶尔超过她,偶尔落后。   他气息匀顺,看上去轻轻松松。   日常锻炼的结果。   姜未不好意思地笑笑:“你也很好。”   怎么会看不出来他在让着她?   又往上爬了会儿,途经三清山最有名的景点——一线天。   许多人停在这里拍照,尤其是情侣。   女孩子摆出各种姿势,男朋友蹲在地上,寻找最佳角度。   秦赐碰了碰姜未的手,“我帮你拍照?”   姜未摇摇头:“不想拍,我想早点登顶。”   这一路,姜未都不同于其他的登山者,她既不欣赏风景,也不停下来拍照,直到半小时后,和秦赐一起爬到最高峰,这才眯起眼睛,对着远处的云层伸了个懒腰。   宛如一台没有灵魂的登山机器。   她不在意途中的风景,纯粹只是为了享受登顶的快意。   “我们用了多久?”姜未问。   秦赐看了眼表:“三个小时。”   “哎,这么久?”姜未故意撇嘴,玩笑道:“都怪你拖我后腿,我一个人两小时就够了。”   一路上,秦赐动不动就停下来要她喝水,休息。   秦赐捏捏她的鼻尖,亲昵道:“我的错,下次我不打扰你。”   姜未十分傲娇地哼了一声。   其实这座山虽然不高,按正常速度来讲,也得爬至少六个小时,这速度已经很快了。   稀疏的阳光下,姜未笑盈盈的,鼻尖上沁了层薄汗,明媚可爱,充满了朝气,和旺盛的生命力。   秦赐望着她,心念一动,情不自禁地吻上去。   “干什么呀,有人看到了。”姜未羞赧地躲在他怀里,心里砰砰直跳。   “这样不好吗?未未,别管过去了。”秦赐搂着她,坐到山顶的凉亭里,用只有他们二人能听到的音量说。   姜未抬头,迷惑地看着他。   秦赐的眼神温柔得像一片静谧的湖泊。   他说:“想起来,想不起来,我都是我,你都是你,我们还是在一起,现在的生活不会有任何改变,别让这些事折磨你,好不好?”   他说得有道理。   太执着于过去,就会忽略当下。   这是舍本逐末。   “可是……”   “没有可是,姜未,”秦赐打断她,“就像你,一味闷头登顶,就会错失途中的风景。”   可是,如果没有登顶的喜悦,又哪有心情欣赏风景呢?   不是每个人都是为了看风景而爬山的嘛……   姜未心中暗想。   可她也觉得,此时说这些话未免太不解风情。   她感觉秦赐只是缺乏安全感,想找她要一个承诺罢了。   至少有句话他说对了。   以后就算想起来,他们还是会像现在这样,平静而幸福的在一起。   生活不会有任何改变。   姜未忽然起了点坏心眼,故意开玩笑说:“万一以后我想起来,以前你做过什么对不起我的事,那我要离开你的。”   秦赐忽然沉默,低眉敛目,好看的薄唇深深抿着。   他不说话的时候,是有些严肃的。   让人看不出心里在想什么。   姜未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有些心虚。   正要哄他几句,秦赐忽然握住她的手,十指相扣。   “不可能的,你别想了。”   爬山回来之后,姜未明显开心很多,慢慢不再惦记着U盘的事。   她不会让自己难过太久。   顺其自然,也未尝不可。   偶尔她会想起秦赐那天说的话,迷惑不解。   他说不可能的,是什么不可能呢?   是她不可能恢复记忆?   还是他不可能做过对不起她的事?   或者说,她根本不可能离开他?   天气晴了好几天,万里无云,姜未主动给胡亚菲打电话,约她出来打网球。   “我不找你,你从来不找我。”她的声音有些哀怨,又像是妹妹向姐姐撒娇。   胡亚菲一贯的不热情:“找你干嘛?”   “出来玩啊,我知道你年假最后一天,不如分给我吧。”姜未笑嘻嘻的。   “这么快就忘了U盘的事了,真是没心没肺的丫头。”   “记得也没用,反正已经丢了,难道我要哭死吗?”姜未十分爽快。   胡亚菲拿她没办法,拒绝的话在口里转了又转,可始终不忍心拒绝她。   这么会撒娇,感觉像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她可不会哄。   “我约了人吃烤肉,你来凑个数吧。”胡亚菲说。   “约了谁?”姜未嗅到了八卦的味道。   “老周。”   这老气横秋的称呼,姜未还以为是胡亚菲的同事,到了烤肉店,她吓了一跳。   这白白净净,斯斯文文的精英男,不就是那天的律师? 第29章   姜未犹豫着走过去, 到胡亚菲身边落座, 律师坐在她们对面。   胡亚菲的脸色不是特别好。   面无表情的。   姜未来了, 她也只懒洋洋地看一眼, 继续点单。   姜未感觉她好像在跟谁生气。   总不可能是自己, 她们这几天联系都很少,更不可能惹到胡亚菲。   而且胡亚菲虽然不太温柔, 但也不是随便发脾气的人。   这样看来,只可能是面前这位律师先生了。   姜未刚想主动打招呼, 胡亚菲忽然起身,扔下一句“我去洗手间”就大步离开,留下姜未和周定钧。   这看上去气得不轻。   “你好,我是周定钧, 亚菲的朋友,”他颇有风度地对姜未微笑, “你是她表妹吧?”   “对, 我是姜未,你好。”   周定钧含蓄地关切道:“听亚菲说你上个月在旧金山出了事, 身体都恢复了吗?”   姜未愣了一下, 礼貌地说:“差不多了,谢谢关心。”   她倒是没想到,胡亚菲连这都告诉他, 这让她有些迷惑。   原本以为,肖莉听说的都是错误消息,胡亚菲根本不承认和周定钧交往。   这会儿他们却在约会。   当然, 前提是姜未没有加入他们,像个大灯泡一样坐在这里。   闪闪发光。   可表姐的态度又那么别扭,像是讨厌周定钧,却肯把家里的事情告诉他。   直觉告诉姜未,这两人关系绝对不简单。   胡亚菲在厕所磨蹭了十多分钟才回来,姜未等她回来点菜,还特意给她打了通电话,马上就被挂断。   姜未对周定钧尴尬地笑笑,然后给表姐发了个问号。   那边秒回:别乱想!我和他清清白白!你敢乱说以后就不让你坐我摩托车!   姜未:……   真是好幼稚的威胁呢。   可是简洁有力,准确的捏住了姜未的弱点。   不愧是又美又飒的神勇女警。   姜未再三表示自己绝对没有误会,并且给胡亚菲扔了几个怂怂的表情包,她终于回来了。   接下来点单,上菜,摆满整整一桌。   姜未以为自己食量很大了,想不到表姐更胜一筹。   相较之下,周定钧吃得都没她们多,他更多时候,是负责烤肉的那个,非常绅士,不偏不倚,两个女孩子都有顾及到。   但凡稍稍留意,姜未就发现,他分给自己的肉是全熟,分给表姐的却是七八分熟。   要么是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留意到了胡亚菲的喜好。   要么,这两人不是第一回 吃烤肉了。   大概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胡亚菲心思乱糟糟的,倒没注意肉的生熟。   她暗自后悔,不该一时心软叫姜未出来。   自那天和秦赐对峙之后,胡亚菲就一直避着姜未。   倒不是怕了秦赐,她只是没想好该怎么处理这件事,心中憋着火,无处排解,周定钧偏在这时候撞上来。   他也奇怪。   约她几次,就被拒绝几次,他也不恼,更不退却,隔天照旧给她打电话,却只是提醒那天有暴雨,出门记得穿双防水的鞋。   胡亚菲气不过,一口气上不上下不下,又搞不懂他到底什么意思。   她在电话里问他,你想干嘛。   周定钧笑了,还很惊讶:“你这次居然没有骂我?”   两年前,胡亚菲在交通队,周定钧彼时还是名辩护律师,他们因为一起醉驾致人死亡案接触,司机是本市赫赫有名的富商儿子。   最后在周定钧的辩护之下,富商儿子被轻判,周定钧针对被害的死亡时间大做文章,给胡亚菲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当然,都是坏印象。   知道周定钧要和自己相亲,胡亚菲哪会有好脸色,她这人一贯非黑即白,眼里揉不得沙子,是局里出了名的铁娘子。   脾气上来,跟局长都能杠几句。   唯独那次在电话里,一贯针锋相对的胡亚菲沉默了。   最后她心平气和地说:“周律师,我明白你的立场,你有你律师的义务要履行,但我是警察,我们天然对立,请你以后不要再联系我。”   周定钧说:“你第一次这么心平气和的和我说话,可见是有人比我更让你生气。”   胡亚菲未置可否。   又听见他说:“那可不可以请你暂时放下立场,和我以普通男女的身份出来吃个饭呢?”   “有意义吗?”   “当然有意义,”周定钧说,“法律赋予每一个人说话的权利,我想以普通人的身份,为自己辩护,请你给我一次机会,不要直接判我死刑。”   胡亚菲手抖了一下。   她同意了。   于是有了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   算上这次,是他们第四次私下见面。   周定钧这人很有风度,进退得宜,自然不会做什么让胡亚菲有机会扭断他手腕的事。   胡亚菲的密友知道这件事,在群里打赌,她和他谁会先沉不住气。   她们太无聊,太爱看热闹,胡亚菲才不会满足她们的好奇心。   她怎么会沉不住气?   于是就在昨晚,胡亚菲用自己惯用的,冷淡,又有点严肃的调调,像审犯人一样,第二次问周定钧到底想做什么。   “我在追求你,亚菲,你看不出来吗?”   胡亚菲愣得说不出话,怎么会有人这么直接?   “那你怎么不早说?”胡亚菲脱口而出,后悔不迭。   周定钧笑了笑:“我感觉你还没有消气,我不想给你拒绝我的机会。”   他的语气很认真。   胡亚菲没给他答复,她没想好,而周定钧又约她第二天见面。   他追得很紧。   这样一想,叫姜未出来倒也不错,有她在,气氛不会太尴尬。   姜未遵循对表姐的承诺,不追问,不八卦,偶尔和周定钧对话,只好奇他的工作。   “听说你是非诉律师,和诉讼律师有什么区别?”她好奇地问。   他简单通俗地解释了两者的区别之后,饶有兴趣地问:“姜小姐这么问,是不是需要法律服务?”   姜未笑着摇头:“说实话,如果可以,我希望我一辈子也不要和律师打交道。”   周定钧一边给她们分肉,一边不经意地说:“我不久前倒是和你先生打过交道。”   “秦赐?”姜未问。   胡亚菲忽然抬头,看了他一眼,目光冷肃。   今天见面,这还是她头一回和他对视。   周定钧简略地说:“工作接触,帮他处理一起并购案。”   之后,自然而然的换过话题,周定钧幽默地提起自己工作中的一些趣事,惹得姜未笑起来,就连胡亚菲的表情都开始融化。   这个男人说话的时候,目光时常落在胡亚菲身上。   他不是那种急躁的毛头小子,但男人喜欢女人的时候,怎么也藏不住。   就像咳嗽。   而胡亚菲,表面冷酷,但一接触到周定钧的目光,就急忙躲开,故作一副严肃不可侵.犯的样子,简直是掩耳盗铃。   我这个姐姐真是又飒又可爱,姜未心想。   吃完饭,周定钧走在前面,姜未挽着表姐慢吞吞地挪动。   “我猜他喜欢你。”姜未笑嘻嘻地凑到胡亚菲耳边说悄悄话。   胡亚菲不咸不淡地说:“我猜你不想坐摩托车兜风了。”   KO。   姜未点到为止,周定钧送她到别墅区门口,电灯泡也到此为止。   “谢谢你今天请我们吃饭,”姜未说,“以后有时间请你们来我家做客。”   胡亚菲暗中拧了一下她的手。   “当然,有空一定来,”周定钧抽出一张名片给她,“以后有任何法律上问题随时找我。”   胡亚菲不悦地拦回去:“找你干嘛,你又不打官司。”   他们的手碰在一起,周定钧看了眼,胡亚菲立马缩回手。   姜未倒是客气地接过来,笑着说:“希望不要碰到法律问题才好。”   她下车,走进小区,从后视镜里慢慢消失。   胡亚菲明天休假结束,要回到警察宿舍去住,借口收拾行李,让周定钧送她回家。   车里放着柔和的音乐,吉他声伴着英文歌。   “你为秦赐工作过?”胡亚菲还是忍不住问。   周定钧并不意外,餐厅里那一眼,他就知道这里边有事。   “就那一次,怎么了?”他随意地问,“你们有过节?”   他明显感觉到胡亚菲的情绪变化,太熟悉了,她曾经也是这么对他的。   胡亚菲说:“道不同不相为谋而已。”   周定钧低声笑:“我的天,你不会因为这个原因拒绝我吧?那我也太冤了。”   过了一会儿,他以为她不会回答,胡亚菲看着窗外,不太自然地说:“那倒不至于。”   周定钧愣了下,随后轻轻地笑了。   他的目光落在胡亚菲搁在牛仔裤的手上,洁白,修长,虎口处有层薄茧,应该是练枪练出来的。   他很想握一握,又担心唐突了她。   “你的表妹和你长得不太像。”   “废话,又不是一个妈生的。”胡亚菲依旧不看他。   “性格倒是挺像的。”   这回她终于肯回头,惊诧道:“哪里像了?”   周定钧笑着看她一眼,沉着地开车:“你们都很天真。”   胡亚菲几乎以为自己听到了天方夜谭,她嘴唇紧抿,有些生气地说:“我哪里天真了?”   “你的天真,在于你对信仰和正义的追求;你表妹就像是泡在蜜糖里长大的,被爱环绕,没有忧愁和恐惧,平和单纯。”周定钧耐心地解释。   他向左打方向盘,掉头向着城市的另一边,静静等待着胡亚菲反驳他。   可她没有。   她再一次撇向窗外,留给他一个美丽冰冷的侧脸,淡淡地说:“什么都不记得了,当然平和。”   窗外阳光灿烂,日子照旧。   姜未最近每天都跟秦赐到小区里的网球场打球,每回总是姜未赢的次数多些。   她知道秦赐故意让她。   她不喜欢别人让,要赢就实实在在的赢,故意挑衅了秦赐几句,果然激起他一点脾气,再上场时,就认真很多。   这回姜未输了,但她很高兴,喝口水,擦掉额上的汗,说要再来一局。   “你的好胜心还真强。”秦赐无奈地笑。   “这不是很正常吗?”   秦赐说:“娱乐而已,干嘛把自己逼那么狠。”   跟爬山的时候一个样。   像头不知疲倦,又特别固执的小蛮牛。   “这是竞技运动,不分胜负为什么要设定规则呢?”姜未稍稍歪着头,不以为然。   接下来这场,自然是姜未赢了。   她感觉秦赐又让了她,可他不承认,姜未也没办法。   为了表示歉意,秦赐第二天晚上,带她到居莲馆吃饭。   这里是城中热门打卡地,环境清幽,一位难求,需要提前至少三天预约。   秦赐不用,他最近已买下这家店,成为这里的幕后老板,但鲜少有人知道。   姜未吃过主厨王师傅的菜,对那道清蒸东星斑念念不忘。   “以后不要再让着我啦。”她决定大方地原谅秦赐。   美味在前,食指大动,姜未吃得话都顾不上说。   好在现在跟秦赐相处得越来越自在,不说也无所谓。   中途,忽然听见外面一阵喧哗。   此处雅间位置最幽静隐蔽,因此声音听起来远而模糊,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秦赐叫来经理,得知是一楼有人闹事,他不耐烦地让把人赶出去。   姜未望着那件黑白制服,忽然问秦赐:“他月薪多少?”   “一万左右,怎么?”   姜未看着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如果我说我想上班,你会不会笑话我?”   毕竟她是高中肄业,连做他公司前台的资格都没有。   秦赐顿了几秒,才缓缓地说:“我不会笑话你,但我觉得没必要。”   姜未放下筷子,手搁在膝盖上,专注地望着他。   “工作是为了更好的生活,”秦赐耐心地分析,“现在你已经拥有了,而且比大部分人生活得都好,如果你是觉得无聊,可以做点其他的让自己充实起来。”   姜未不服:“也有人是为了理想。”   秦赐笑着摇头,“有多少人能做到这点?大部分都是在挣扎求存罢了。”   “不说工薪族,就连许多企业家都面临裁员、倒闭,随时准备破产跑路,未未,生存没有你想象地那么容易。”   他的语气,像是在教导一个无知的学生。   姜未垂下眼眸,思考他的话。   其实她明白他的意思,他讲得很委婉。   以她这样的学历,想赚大钱,除非在法律的边缘游走,否则只能去端盘子。   她连“大部分人”都算不上。   其实姜未也不是非工作不可。   只是和表姐吃饭那天,拿到周定钧名片的那一刻,她忽然很羡慕。   如果她要给人发名片,上面的头衔只会是“秦太太”。   听上去没有“周律师”、“胡警官”舒坦。   姜未并不气馁,她很快换了种思路:“那我可以提升学历吗?连高中都没有太丢人了。”   秦赐答应得很爽快:“那当然没问题,我明天就安排老师给你上课。”   姜未点点头。   她甚至开始思考,重新高考的可能,至少拿个全日制的文凭。   能听懂英文,说明她没那么笨,努努力还是有希望的。   想到自己接下来充实的生活,姜未心情好,胃口也更好,吃到最后,她都有些撑了。   她去一趟洗手间,就准备回家。   二楼洗手间就在拐角处,里面安静幽谧,姜未走进第二个隔间,脱下连衣裙,调整内衣。   她穿的是衣帽间里从前买的,还未开封的新内衣。   总觉得特别紧,老往上跑。   是时候去买新内衣了,姜未心想。   她的腰带不小心掉在马桶的后面,姜未低头去够。   隔间下方大约有10厘米的空隙,她看见旁边一双亮蓝色运动鞋,鞋码特别大,脚踝粗,汗毛密布。   像是男人的腿。   姜未心中骤然一紧,心想该不会遇到□□变态了吧?   她不动声色的拾起腰带,穿好衣服,打算出去叫服务员进来看看。   这时,外面有人进来,两双高跟鞋的声音,笃笃答答,不进隔间,只在洗手池聊天。   “这里可真难约,还好有你。”   “碰巧老板是展绩勋的朋友,我就打了声招呼,很快约上了。”那声音透着不经意的显摆。   姜未听出来,这是符娜的声音。   那天吃饭,姜未就注意到,符娜的声音有点微微沙哑,慵懒的调调十分有辨识度。   她猜她们是在补妆。   “你是说秦赐?”   “对。”   “我听说过,他老婆喜欢这里的厨子,他就把这里买下来了,”那声音感慨,“好霸道总裁哦!”   符娜对着镜子补口红,明艳的脸上挂着不屑的笑:“什么霸道总裁,还不是背着老婆搞外遇。”   另一人压低声音:“你是说他公司以前那个研发总?不是谣传吗?”   “无风不起浪。”符娜说。   “她叫于什么来着……”   “于晴,要不是她出事了,哪里轮得到廖思瑜?”符娜重重地盖上口红盖,扔回包里。   脚步声往外,她们的声音渐小,姜未只听到最后那一句。   “我听说,于晴她毁容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也在不遗余力地抹黑男主,我感觉小秦是我所有男主里待遇最差的一个。   我都忍不住怜爱他3s了。   这还没开虐他呢,就已经被骂读者们骂翻了233333 第30章   姜未从洗手间出来, 秦赐在走廊上等她。   他对着窗外, 只看见那张侧脸, 在暗夜与光的映衬下, 显得失真, 像是从摄像机镜头里看见的影像。   完美,但隔了层什么。   听见脚步声, 秦赐转过头,对姜未笑了一下。   最近他的笑容越来越多, 与姜未也越来越亲密,就连待在书房的时间都变少了。   除了偶尔出差,从来不会夜不归宿。   就连应酬,都是能推则推, 不能推的,他也从不留恋酒局。   姜未走到身边, 脸上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走吧。”   她的腰上覆上一层热度,是他的手揽在腰上, 大拇指和食指轻轻摩.挲, 恰好是那块纹身的位置。   “别慢吞吞的,走快点,”姜未往前跑了几步, 回头对他挑衅地笑说,“比赛谁先跑到门口啊!”   说完她就跑开了,高跟鞋哒哒哒的, 在安静的餐厅里显得有些高调。   然而也没人敢说她说什么。   秦赐望着她活泼的背影,失神地笑了笑。   手上还残留着她熨贴的温度,像是丝绢的触感。   回家路上,姜未一路都在打游戏,她最近迷上了一款射击类游戏,和队友连麦,biubiubiu的,完全沉浸在游戏里。   “有那么好玩吗?”秦赐勾勾她的手指,“都不跟我说话。”   姜未不着痕迹地躲开,开枪biu死一个人,“你也来玩啊,我带你飞……快!我死了,扶我一把。”   “什么?”   姜未看都不看他:“我在跟队友说话,”过了会儿,她又自言自语道,“没,刚在跟身边的人说话。”   真是忙得不得了,顾此失彼。   秦赐有些无奈,可也不会勉强她,他把手放在姜未后颈上,轻轻捏那块皮,还有一块凸起的小骨头。   他说:“你颈椎不好,少低头玩手机。”   “哦。”姜未往旁边躲了躲,好像在嫌他啰嗦。   这天晚上,姜未睡得很早,喝完牛奶就躺下了,秦赐从身后抱她,气息缠绕,蠢蠢欲动地向她靠近。   黑暗中,栖息的野兽正在复苏。   “我不舒服,睡吧。”姜未轻声说。   秦赐的右手贴在她额头上,感觉温度正常,正要往下试探,姜未咕哝着推掉他的手,显得有些不耐烦。   这回,他终于放弃,没再说什么,也没试图做什么,乖乖抱着她,安静睡觉,呼吸渐渐均匀。   那可怕的困兽也随着睡眠渐渐服帖,像一团失去了斗志的蛇,嚣张不再,就像它的主人,睡颜是那么无害。   姜未侧过身,就着那一点点微弱的光,凝望着身边的男人。   从平坦的额头,到高挺的鼻梁,他嘴唇抿着,眉头微皱,似乎在做什么梦。   她曾经怀疑过他的忠贞,也问过了。   在得到他的保证之后,姜未没有再追究。   怀疑和嫉妒一样,是剧毒的蛇,第一个吞噬的就是自己。   秦赐表现得那样好,面面俱到,无可挑剔,她没有理由让自己被吞噬。   难道这些都是他伪装出来的吗?   姜未看了眼窗帘,想象着外面绵延无尽的夜色,还有那些藏匿在夜色中,不可告人的东西。   周围□□静了,她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团乱麻。   她的脑子里一团混乱,刚才在洗手间听到的几句话,不断在耳中循环回放。   有些不受控制。   通常,在睡前这样胡思乱想,会是失眠的前奏。   但此刻,混乱伴随着困意,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像在一望无际地草原上刮起一阵飓风,扫清所有障碍。   姜未睡着了。   在睡前最后的混沌时刻,她想起自己看到的那双男士运动鞋。   糟糕,她居然把这么重要的事给忘了。   算了,反正也过去了,以后再说。   睡着后,姜未做了个梦。   她梦见自己在一个热闹的街道上,周围都是人,这梦的视角很奇怪,像是第三人称。   从高处俯瞰,所有人都像蚂蚁,艰难地向前移动,密密麻麻。   她从人群中捕捉到一个白色的背影,那人走走停停,像在故意晃她,姜未跟上去,紧追不舍。   一直到一处破旧的工厂,她一路小跑进去,白色身影就在眼前,可她就是追不上。   白色身影在拐角消失,进入左边那扇门,姜未跟过去,拉开门,眼前是白到晃眼的雪山。   一抹白消失在白色背景里,她找不到了。   姜未大喊了一声,叫他出来。   她知道那是他,那个神秘,又无处不在的男人。   不远处忽然一阵轰隆隆,铺天盖地的巨大石块从高处滚落,那人穿着冰爪正在向上攀登,转眼间,就被无数个石块砸落,彻底淹没。   姜未愣在原地。   她看呆了,不会哭也不会笑,内心像这神秘的雪山一般纯白茫然。   她只穿着一件睡衣,但不觉得冷,视角穿过深厚的雪层,看见被埋在其中的男人。   他身上一点血迹都没有,那么安详,好像睡着了一般。   就在这时,姜未的肩膀被人拍了拍。   她转过头,看见一张古怪而扭曲的脸,皮肉翻起,诡异可怕。   女人张开嘴,黑洞洞的,发出嘶哑的声音,仿佛被人掐住了脖子。   姜未尖叫着推开她,从梦中惊醒。   “怎么了?”秦赐也醒过来,他翻身抱住她,握住她的手,冰冰凉凉的。   姜未感觉心脏有些疼,跳得厉害,刚才实在被吓得不轻。   “做了个噩梦。”她坐起来。   此时天才刚亮,窗帘底下透出熹微晨光,外头有鸟叫声,约莫五点。   秦赐起身给她倒了杯水,安抚地拍拍她的后背,“没事了。”   姜未看着他,睡眼惺忪:“我最近常常做噩梦,是不是这里风水不好?”   她成功地把秦赐逗笑了:“胡说什么?”   “这里不会死过人吧?”姜未抿一口温水,漫不经心地说。   秦赐停下来,拿掉她的水杯,坐到面前,语气有些凝重:“你是不是看了什么恐怖片?”   恐怖片也没这梦恐怖了。   姜未笑了笑,低头不语,索性又睡下来,背对着秦赐。   他跟着一起睡下,中间隔着一点,难得地没有立刻抱住她,彼此都很沉默。   “你怎么不问我梦见了什么?”姜未轻声出口。   “梦见什么?”他十分配合,语气平淡地没有起伏。   姜未转过来,抱住他的手臂,贴在他的心口上,小声地说:“我梦见自己去爬雪山,碰见一个怪人,她毁容了,好像是烧伤,或者烫伤,反正很可怕。”   “你的想象力真丰富,毁容的人还能去爬雪山?”秦赐自然地和她开玩笑。   语气没有丝毫异样。   可姜未的右耳紧紧贴着的那处,他的心脏,却咕咚咕咚地响起来,像是巨石沉在水里发出的声音,沉闷压抑。   人在恐惧的时候,心跳会加速。   心虚的时候也会。   姜未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他现在是哪种情况。   吃早饭时姜未有些心不在焉地,今天的早餐是章淑梅从外头买的,糯米包油条,秦赐的则是一碗鲜肉小馄炖。   两样同时端上桌,姜未顺手就把那碗馄炖端到面前。   她用勺子舀起一只白白胖胖,皮薄带粉的咬一口,肉汁香滑。   “太太……这是肉馅的……”章淑梅吓了一跳。   姜未低头一看,叹了口气,把馄炖还给秦赐。   “阿姨也去吃早餐吧,”秦赐把章淑梅支走,捏捏姜未的脸,“以后你想吃就大大方方吃,不要藏着掖着。”   姜未看他一眼,慢吞吞地说:“每个人都有不想让别人知道的事情。”   秦赐没什么反应,看来并不想接这句话。   他就着她刚才用过的勺子开始吃东西。   吃到一半,姜未平静地告诉秦赐,她打算回家住一阵,陪陪爸妈和奶奶。   “怎么这么突然?”秦赐不禁皱起眉。   姜未睁大眼睛,“突然吗?一点都不啊,我醒来这么久,就一直和你在一起,根本没有好好陪我的家人,奶奶现在还病着,我想尽尽孝。”   秦赐看着她,轻轻地说:“我也是你的家人。”   “我一直都陪着你。”姜未语气很淡,却显得十分固执。   她没有反对什么,也没有同意什么。   醒来这么久,秦赐一向温柔体贴,从来没有和她红过脸,这次当然也不例外。   他妥协一步:“你打算回去住多久?”   姜未不假思索地说:“一周吧。”   太久了不合理,太短了没意义,一周时间,她能好好想一下,也给双方留点余地。   她不能仅凭两句偷听来的话,就给秦赐定罪。   也不能装作若无其事地,和他继续同床共枕。   回去想想吧,接下来该怎么办。   秦赐同意了,同意得有些勉强。   但他遵守诺言,亲自送姜未回家,把她交到父母手中。   “怎么突然回来了?”看着那只二十寸的行李箱,姜未父母愣住了,他们讪讪的样子,好像从未想过姜未会回来。   秦赐替她回答:“未未想回来陪陪你们,一周后我就来接她。”   他倒是体贴,周到得都让人挑不出错来。   这么说,也能打消父母疑虑,省得以为他们是吵架了,她闹着回娘家。   “有事随时给我打电话,我每天都会过来看你。”秦赐摸了摸她的头发,散发出椰子的清香,他的眼神像一片深不见底的冰湖。   在姜知远和肖莉面前,姜未低下头,轻轻嗯了一声。   秦赐要去公司,没有进屋喝茶,径直上车离开。   “未未,你和小秦没事吧?”进屋后,肖莉嘘寒问暖,端茶送水的,话题转了十八个弯,终于绕回秦赐这里。   母女俩说话这么麻烦,累不累啊。   姜未笑着说:“没事,就是回来陪陪你们。”   父母两人面面相觑,欲言又止地,看得姜未一阵头疼。   “我晚上睡哪间房?”姜未活学活用,转移话题。   她临时过来,没打招呼,好在这屋子里房间充足,她在二楼选了一间带浴室的,站在窗边,恰好可以看见底下的一排蔷薇花。   粉白,淡紫,品种各异,被夏日阳光映照得妖妖璨璨,赏心悦目。   这里还真是个养老的好地方。   每天上午,护工都推着奶奶去逛公园,姜未跟父母打了声招呼就出门,准备去找奶奶。   “要不要妈陪你一起……”肖莉在围裙上擦干手,打算解下来,姜未拦住她,“您忙,我自己去转转。”   说完就出门,没给肖莉再劝的机会。   外面空气清新很多,没了父母俩小心翼翼地在跟前陪笑脸,姜未也轻松一些。   她不太适应和父母的相处模式。   但姜未知道他们辛苦。   自己高中那段时间,一定给他们添了很多负担,现在关系这么紧张,也有迹可循。   这别墅区不大,但功能俱全,有老年人活动中心,茶室,健身房……南边还有片门球场,老年人适合这类活动。   有山有水,还有可以跳广场舞的公园,姜未挺满意的。   她慢悠悠地顺着路标逛到公园,走进去一点,就看到一片枇杷树,黄澄澄的小枇杷挂在树上,姜未看着牙齿发酸。   她围着树转了一圈,琢磨着摘一颗下来会不会罚款,却留意到旁边一个形迹可疑的男人。   他戴一顶渔夫帽,个子中等,非常瘦削,站在不远处的一棵树下,似乎也在看枇杷。   当发现姜未看他时,男人也看她一眼,又若无其事地走开了。   看到他的背影,姜未一下子想起来了。   她刚才在小区里就见过他,至少两处。   这人走路有些瘸,一歪一扭的,格外瞩目。   姜未想了想,忽然没了逛公园的兴致,也找不到奶奶,干脆回家。   那晚,她九点就睡了,她知道秦赐今晚有个会要开。   秦赐赶来之后,姜未都睡着了。   他在床边看了会儿她就走了。   第二天,父母和姜未说起这件事,姜未笑了笑,“是吗,我睡太沉了,一点没发觉。”   下午,姜未用不惯家里的洗发水,亲自去超市购物。   她顺着扶梯来到二楼,两手空空,到洗发水柜台挑挑选选。   郊区的超市本就冷清,工作日上午更是没什么顾客。   她低着头,查看产品配方,忽然听见身旁有脚步声渐近。   那脚步在她身边停下,那人伸手拿了瓶东西下来,安静地研究。   余光中,出现了一双鞋,亮蓝色的,鞋胶开裂,土得令人摇头,连她奶奶看了都得说一声丑。   是那晚隔间里的那个男人!   姜未猛地抬起头,和那人的目光撞在一起。   在那顶渔夫帽下,是一张丑得令人过目难忘的脸,眯眯眼,朝天鼻,嘴还有些龅,脸上坑坑洼洼,像是青春期抠出来的痘坑。   姜未差点没把手里的洗发水扔他脸上。   那人对她笑了笑,比哭还丑。   他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嘘!别害怕,有人一直在跟踪你。” 第31章   姜未左右看了眼, 只听到右侧一个售货员向人推销的声音。   她后退一步, 警惕地看着他:“对, 你。”   男人咧开嘴, 露出满嘴歪七扭八的牙:“什么?”   “是有人跟踪我, 就是你。”装什么啊,姜未真想翻白眼。   没想到, 她忍着,这男的倒不客气地翻了个大白眼。   他上前一步, 有些凶狠地说:“不是我!是别人在跟你!被我发现了!”   那小表情,能直接把隔壁小孩给吓哭。   姜未想了想,懒得和他废话,敷衍地“哦”了一声, 转头就要走。   那人跟上来,急得满脸皱起, 凑近了说:“你是不是不信我?”   一个蹲女□□的变态猥琐男值得相信吗?   姜未心想, 这可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偏要闯, 她不去找他, 他倒自己送上门。   她的手伸进口袋里,摸到手机,准备启动一键报警。   姜未一早就设置过了, 侧边键按五下就行。   按到第三下的时候,渔夫帽男人开口说:“我是私家侦探,知道你老公出轨了, 我可以帮你查。”   姜未松开手,转头看他。   “你听谁说的?”   “这你别管,反正我有渠道。”他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难为他了,一双眯眯眼,还能做出这么丰富的神态。   姜未已想通这里面的弯绕,直接点破他:“厕所听来的吧。”   他傻了,“你怎么知道?”   姜未没闲工夫和他解释,径直往前走,男人一路跟在身边,鬼鬼祟祟地,还不时东张西望,跟做贼差不多。   从洗发水区,男人一路跟着她来到另一边的图书区,许多家长陪着不上学的小朋友在这里打发时间。   姜未随意翻开一本花花绿绿的童书,他也停下。   短短一路,他一直没放弃游说姜未,她只听着,并不作任何回答。   他叫吴英俊,说好听点是个私家侦探,说难听点,就是靠查有钱人的丑闻来牟利的,专给富太太查自家老公的奸.情,还自称无所不查,童叟无欺,回头客还给打折。   那晚他跟一个客户在居莲馆吃饭,顺便交易,没想到正好撞上客户老公带小三来吃饭,当场就闹起来。   为了不被卷进去,他仓皇躲进女厕所,没想到就听见那段八卦。   秦赐他知道啊,z市有名的富商,吴英俊很早就打过他的主意。   但秦赐为人低调,身边一直跟着保镖,从不过分暴露私生活,吴英俊也接触不到他太太。   姜未总算知道他那猥琐气质哪儿来的了,整天做些蝇营狗苟的事,气质能好到哪儿去。   还敢取名叫英俊,多亏了这个姓。   “还有回头客?”姜未忍不住问。   “当然了,还可以在我这里充会员卡,金额越高折扣越低。”吴英俊掏出手机,“要不要现在先登记一下信息?”   姜未顺着他的话说:“为什么会有回头客,一次查不清楚吗?”   吴英俊慢吞吞地解释:“出轨哪有一次的,反正你们也不会离婚。”   “不离婚为什么要查,装傻充愣不是更好吗?”姜未反驳道。   吴英俊这人有些结巴,他故意放慢语速,就是不想让人听出来,可惜一着急,就原形毕露。   “你、你这人怎么这、么麻烦,到……”他到了半天,终于到出来,“到底查不查?”   姜未听他说话都要急死,也不再废话,淡淡地问:“谁在跟踪我?”   一只蜡黄,且掌纹密布的手摊到姜未面前,“咨询费。”   这话倒是说得一点不含糊。   姜未好气又好笑,心想这人到底懂不懂做生意,一开口就是要钱,难怪整天只能钻营些男盗女娼的事。   她原本就不信任他,这下更是直接没了耐心,一把将书放回原位,目不斜视地往另一边走。   他果然又跟上来,伸手去拽姜未。   她厌烦不过,也没多想,几乎下意识地捏住吴英俊的手腕,向下一撇。   他毫无防备,痛地眉头拧起,半跪在地上。   别说他了,就连姜未自己都吓了一跳。   碰瓷也得讲究基本法吧,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能这么轻易撂倒一个男的?   她又不是胡亚菲。   虽然这男的比较瘦小,看上去病歪歪的,也不至于吧。   周围人不多,但都看过来,探头探脑地,姜未尴尬地脚趾抓地,只好扶他起来。   “行了,别装,小心我报警抓你去警察局。”姜未恶狠狠地警告他。   吴英俊惨兮兮地站起来,揉着手腕,愁眉苦脸的样子看上去更丑了,姜未只好移开视线。   “姐,是真的疼,你、你怎么能使用暴力呢!”他又开始结巴,委屈地控诉,真看不出来是不是装的。   但他的手腕确实红了,他皮肤苍白,红通通的看起来很醒目。   姜未意外地感到心虚,她说:“我真的没用力。”   你就倒下了,怪谁?   吴英俊阴阳怪气地说:“我总算知道你老公为什么出轨了。”   说完,他怕再次挨打,退开几步远,同时用那种欠嗖嗖的眼神盯着姜未。   这人真是……怕挨打干嘛非要挑衅呢?   对于一个战斗力比自己还低的人,姜未顿时少了些警惕心。   她看了眼周围东张西望的人群,若无其事地对他说:“我不相信你,我没觉得有人跟着我,除了你。”   吴英俊果然又急了。   说话结巴的人,往往越急越说不清,他连说带比划,花了几分钟时间,终于解释清楚。   吴英俊告诉姜未,他从昨天,就开始跟踪她,找机会跟她接触。   他干这行五年,深知没有任何女人会容许丈夫出轨,尤其是有钱人,夫妻间利益关系错综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   很多事不能光明正大的查,私人侦探便应运而生。   私人侦探收钱办事,只要是不犯法的,他都可以做。   就在昨天,他发现除了他之外,还有一个男人在跟踪她。   接下来他就不肯说了,得拿钱才肯透露。   “这样就想让我给钱,太容易了吧。”姜未不为所动。   吴英俊看出她没之前那么抗拒,于是慢慢悠悠地解释:“我一开始以为是同行,但他跟得跟随便,不像专业干这个的,反而像个正经人。”   姜未狐疑:“这都能看出来?”   “你看我像什么?”吴英俊反问。   “反正你不像正经人。”像是无业游民,社会隐患。   他笑得嘴巴一歪:“那就对了,他看起来跟我相反。”   懂得自嘲,还挺有自知之明,姜未忽然他看上去没那么面目可憎。   “行吧,”姜未说,“你直接说是谁。”   吴英俊这回不敢直接伸手,怕直接给扭骨折了,他弱弱地问:“先给钱。”   姜未看他一眼,解下颈间的猎豹项链:“没钱,只有这个。”   金色的猎豹通体流畅,两只祖母绿的眼睛幽幽地盯着吴英俊,散发着金钱的芬芳。   这种奢侈品倒二手大部分要折价,但总有个几万,换一个消息,他觉得值。   他勾住链子拿到手里,用纸巾包好了,小心翼翼地收起来,丑兮兮的脸上露出几分满足。   他拿出手机打了行字,神神秘秘地探到姜未面前。   上面写着:我跟踪他,看见他走进了天赐生物科技有限公司。   姜未稳了稳身子,感觉有些眩晕。   一是凑太近了,被吴英俊头发上刺鼻劣质的洗发水味给熏的;   二来,这是秦赐的公司。   他找人跟踪她?   达到目的,吴英俊觉得眼前这富太太已经被自己说服了,他大为得意。   吴英俊自小长得瘦弱,无父无母,在舅舅家长大,从小受尽白眼和欺凌,从没过过一天好日子。   他一直都想出人头地,赚大钱,回来把钱摔这些势利眼的脸上,让他们下跪道歉,让他们后悔。   高中念完,他没钱上大学,就四处打工。   体力活他做不来,脑力活需要文凭,他绝望的发现,梦想中出人头地的生活,离他越来越远。   直到无意中接触到这行,他才知道,丑闻和秘密是可以换钱的。   什么样的人秘密最多?   有钱人。   而且他们最在乎这个。   吴英俊开始赚钱,给自己在市中心买了套房子,再也不用为下个月的房租发愁。   他开始把自己缩得越来越小,存在感越来越弱,永远躲在别人身后,跟踪,窥伺,不得见光。   他干得都是些见不得人,说不出口的勾当,从没有正经女人瞧得上他。   许多阴暗丑恶的念头,在心中暗无天日的发酵。   他一边仇恨这些趾高气扬的有钱人,一边觉得痛快——原来这些人,看起来光鲜亮丽,人五人六,私底下干的事一个比一个变态丑陋,跟他也没什么两样。   眼前这个秦太太,看着跟小白兔似的,也不知做了什么,让她出轨的老公找人跟踪她。   明显是不信任。   有意思。   这种有钱人互相出轨,各玩各的情况,吴英俊不是没见过。   情况越复杂,挑战越大,就意味着获利越多。   时机成熟,吴英俊眯着眼睛,朝姜未比了个五,“查清楚后给钱,我保证把你老公有几个女人都掀个底儿掉。”   说起钱来,他又不结巴了。   姜未想了想,说:“查那个叫于晴的女人。”   “她都毁容了,还查什么,对你没威胁,”吴英俊忽然想到,嗤笑了声,“你怕他们有私生子?”   什么乱七八糟的。   姜未打断他,理直气壮地说:“顾客的话就是上帝,让你查什么就查什么。”   “行。”给钱就行,吴英俊耸耸肩。   “还有,再帮我查个人。”姜未皱着思索,似乎很难下定决定。   吴英俊盯着她白皙尖翘的下巴,目光阴沉地舔了舔嘴唇:“谁?”   “我自己。”她说。   两点出门,直到五点多姜未才到家。   姜家吃饭都迁就奶奶的习惯,吃得早,一般不会超过六点。   她一进门,饭菜都摆上桌,就等着她。   奶奶吃饭都是在护工端进房间,喂给她吃,饭桌上只有姜未和父母三人。   一整桌的素菜,全是为了迁就她。   “今天去哪儿逛了?”姜知远语气和蔼。   “去超市买洗发水。”她说。   肖莉记得她进来时是两手空空,问:“没买到?”   姜未愣了一下,发觉自己什么都没买就回来了,笑了笑说:“没买到合用的。”   肖莉给她盛了碗汤,柔和地说:“附近的超市都是些开架货,你可能用不习惯,还是在小秦那儿过得舒服吧?”   姜未敏感地看她一眼,没接话。   一家人各怀心思,安静地过了几分钟,姜知远又问:“未未啊,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姜未有些忍不住了,她放下筷子,皱着眉问:“爸,妈,我怎么觉得你们特别不欢迎我啊?”   她是独生女,回娘家住几天,也不影响谁啊。   怎么就那么急吼吼地赶她走?   肖莉忙打圆场:“未未,你误会了,我们是怕你住不惯,小秦每天那么忙,还专门往这儿跑,你体谅体谅他。”   想了想,姜未才说:“我住几天就回去。”   父母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交换一个眼神,也没再问,一团和气地叫她多吃菜。   吃完饭,姜未坚持要帮忙洗碗,肖莉拗不过她,只好把围裙给她戴上,不知所措地站在一旁。   “妈,问你件事,”姜未冲掉盘里的泡沫,好奇地说,“我以前是不是学过跆拳道之类的防身术?”   肖莉一脸茫然:“没有啊,你小时候就学过美术。”   是了,姜未记得回忆里有过这样的画面。   小小的她,胳膊腿都短短的,手握着笔,在纸上作画。   她画的是一家人,爸爸妈妈和奶奶,还有她自己。   画风稚嫩童趣,老师给她打了A,回家后,小姜未把画拿给爸妈看,拜托妈妈给她些糖果吃。   姜知远摸摸她的小辫子,告诉她戒骄戒躁,要虚心向学。   肖莉比较严格,只肯给她一颗糖,还不许她睡觉时吃。   那时候,他们的关系明明很正常,到底发生了什么,才让父母对她这么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呢?   姜未猜到他们不肯说。   或许,高中那段记忆对家人来说太灰暗,太沉重,他们不愿提起。   如果是这样,她可以理解。   不会逼他们说出来,那样太残忍,也不一定管用。   但愿吴英俊有点真本事,能从她这里赚到钱。   秦赐是在八点左右的时候来的,那时姜未正在洗澡,当她穿着睡衣走出浴室,就看见秦赐坐在靠墙的一张真皮暗红色沙发上。   他正在看手机。   “你来了。”姜未淡淡地说。   她的头发还滴着水,秦赐站起来,扶着她的肩膀到镜子前坐下,帮她吹头发。   秦赐动作温柔,左手拨着她的长发,声音在机器嗡鸣中显得有些模糊:“我来看看你。”   吹头发是个麻烦的力气活,姜未的头发长而密,披散下来像绸缎一样。   每次吹半天,手都要举酸。   有人代劳,姜未无所谓,随便他好了。   满头长发,在他手中渐渐变得干润丰盈,她自醒来,一直是直发,长长了,发尾开始分叉,该去剪头发了。   秦赐做什么事都显得专注,不多话,且十分有耐心,怕热风烫到她的头发,还特意调到低温档,慢悠悠地吹。   镜子中他的脸,沉默而英俊,又那么温柔。   如果可以,姜未真的不愿意相信,他是那样不堪的人。   人做事总有动机。   看上去再匪夷所思的事,追根究底,总有迹可循。   姜未不明白,究竟是什么样的原因,能让一个出轨的男人,这么坚持不懈地扮演好老公的角色,而且还扮得这么完美。   她对这件事的好奇心,迫切想要探究真相的冲动,甚至胜过遭遇背叛的伤心,以至于她现在非常困惑。   觉得秦赐像个陌生人。   她自己也像个陌生人。   正不着边际地胡思乱想着,姜未在垂眸的瞬间,发现秦赐左手腕内的一道伤痕。   “这怎么弄的?”姜未拉过他的手,仔细地看。   印子很浅,至少是数月前的旧伤了,但仍能隐约看出,上下两道阴影,像是牙齿咬出来的。   秦赐不动声色地收回手,若无其事道:“小时候弄的,没事。”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大家能不能猜到一点点呢?期待   因为大纲是在写文最初就定好的,所有设定基本不会改,可能跟大家目前猜想得都不太一样(骄傲地挺胸)   所有信息都会在接下来的剧情里慢慢给出来,   就像有个读者小可爱说的,这就像个解谜游戏,希望能让大家有愉快的体验   每次看到大家的长评就很感动,会看好久,但是不敢回复太多,怕不小心剧透了。   为了回馈认真看文的小可爱,我决定!   明天!   加更!   监督我吧,如果咕了你们打我(不是) 第32章   姜未让秦赐停下, 转过身, 捏着他的手腕仔细看。   那一处伤痕已经很淡了, 与皮肤融合成肉色, 并不狰狞, 却让姜未想到她床头上的那道齿痕。   “这该不会是你妈弄的吧?”姜未抬头问他。   她常常怀疑秦赐小时候有被虐待过。   那样一个可怕的母亲,实在很难让人不怀疑她。   秦赐笑了, 若无其事地抽回手说:“我不是说过吗,我小时候最多只挨过饿, 还真没挨过打。”   “没骗我?”姜未狐疑地问。   “没有。”   她追问道:“是这件事没骗我,还是所有事都没骗我?”   秦赐俯下身,和她平视,眼里闪烁着意味不明的笑意, 他一边轻拂着她的长发,一边温和地问:“你突然这么问, 让我好慌。”   “慌什么?”如果没有骗她, 也没有瞒她的话。   他把手机掏出来放她手心里,笑着说:“手机给你随便翻, 我没有秘密。”   姜未听明白他这是在开玩笑, 她才懒得翻,要是真有什么,秦赐也不会轻易给她。   “没意思。”她把手机扔回沙发上, 不再理他,对着镜子梳理头发。   “好吧,跟你说实话, ”秦赐无计可施,只好说,“小时候我爸打过我,因为我太皮了,成天闯祸,但我爸越打,我就越不服气,后来发现没用,也就不打了。”   提起他父亲的时候,秦赐的表情复杂。   那是种怀念,又因为什么不敢怀念的隐晦,看出来他很少提起这些事。   悲伤会因为时间而淡去,但负罪感不会。   姜未从镜子里看着他,看了很久,秦赐被她看得都有些不自在了,“怎么了?”   她坦率地说:“我不知道你爸爸当年到底是怎么出事的,但事情过去这么久,你该释怀了。”   说这话,姜未是真心的。   这么一个男人在她面前,明明已经拥有世人羡慕的一切,可在这一刻,给她的感觉却那么悲伤无力,她做不到无动于衷。   “你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秦赐轻声说。   姜未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那你可以告诉我。”   她起身,走到床上坐下,也拉着秦赐坐在身边,摆好促膝长谈的姿势。   秦赐握住她的手,“如果你知道,你也会讨厌我的。”   这是什么话?   姜未忽然觉得自己像个善解人意的大姐姐,而秦赐就像是得了自闭症的问题儿童。   她想把手抽出来,但秦赐握得太紧,她只好说:“我不会像你母亲那样的,她太极端。”   秦赐忽然笑了笑,语气变得轻松了些:“未未,你这是在心疼我吗?”   姜未眼神闪烁,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既然心疼我,不如早点跟我回家,”秦赐把她抱到腿上,脑袋埋进她的颈窝,语气依恋,“今天就回去好不好?”   姜未的手都不知该往哪儿放,她现在心里别扭得很,不能像从前那样和他亲密。   鬼知道他对别人会不会也这样?   想到那个毁容的女人,她心里打了个寒战,硬下心肠,推开他的头。   她说:“说好一个礼拜,你不要反悔。”   秦赐原本也没想着说服她,他不勉强,站起来摸摸她的头发:“我走了,明天再来看你。”   “知道了。”   他拿起手机,已经走到卧室门口,忽然想起来,“晚上喝牛奶了吗?”   姜未摇头。   昨天收拾行李的时候,秦赐给她放了七袋奶粉,刚好够一周的量,昨晚临睡前,是肖莉泡给她喝的。   秦赐给她冲好一杯端来,玻璃杯冒着热气,姜未碰到杯壁,感觉有些烫手,她说:“凉了再喝。”   “你别忘了。”他准备走了。   姜未忽然若有所思地说:“我感觉最近睡眠好了很多,也不失眠了,可以不喝了吗?”   “要坚持。”秦赐俯下身,打算亲吻她,姜未下意识地撇开脸,他的嘴唇落在侧脸。   像羽毛那么轻,像雨季的潮湿。   秦赐终于走了。   姜未站在窗边,看见他的车缓缓离去,红色的车灯在夜色中像一对警醒的眼睛,碾过地上的蔷薇花瓣。   刚才又被他转移话题了,她怎么会听不出来?   但没关系,秦赐不肯说他父亲的事,情有可原,不是每个人都愿意提起自己最痛苦的经历。   姜未躺回沙发上,头发撩到身前,打开游戏。   刚才吴英俊和她约定好交流的方式,不用短信,不用电话,或者任何社交软件。   用他的话说:那些都不稳妥。   “我见过太多给对方手机装监听,给自家卧室装监控的,你家里说不准也有。”   他极其没有安全感,对婚姻关系充满了最恶意的揣测。   “你看过社会新闻没,妻子为了报复出轨的丈夫,给他每天的饮食里下雌性激素,让他变成一个女人。”   姜未:“……”   “还有一个妻子,给自己老公内.裤上涂农药,没多久那男的就死了。”   讲来讲去都是女的如何害男的,姜未觉得他有失公允。   吴英俊讽刺地笑着说:“男的那就更可怕了,知道每年的家.暴率多高吗?总之,婚姻不仅是爱情的坟墓,可能是真的坟墓哦。”   “所以你的中心思想就是,不婚不育保平安呗?”   “那倒不是,没人结婚,我哪儿来的生意?最好多结,拼命的结,尤其是有钱人,多多益善哈哈哈。”   看他那张丑脸哈哈大笑的样子,姜未在超市忍了很久,才没揍他一顿。   实在是太辣眼了。   游戏里,吴英俊的账号显示灰色,他不在线,只在半小时之前登陆过。   姜未玩了两把游戏,吴英俊仍然不在,看来这半天时间,他没查到什么。   十点多,她准备睡觉,这才发现放在桌上的牛奶还没喝。   都已经放凉了,姜未端起来闻了闻,有些冷腻的味道,或许是奶腥。   对于吴英俊的恐吓,她原本只是一笑置之,没有当真。   可这味道莫名让她排斥,倒不是怀疑里面有什么。   反正已经凉了。   姜未起身,打算到浴室倒掉。   牛奶冷了之后,面上结了层奶皮,黏糊糊地搭在杯底,倔强地不肯离开。   姜未不得不下手去抠,奶皮裂成几块,被甩进洗手池里。   一粒淡黄色的碎屑裹在其中,被水流一下子冲走,姜未只瞥见一眼。   “什么鬼。”她将水杯对着灯光,左看右看,可杯底只有奶白色的沉淀。   看花眼了吗?   两天以后。   珞北路新世纪嘉园十五楼的一处房间里,灯光暗淡,满屋子男人的衣服,沙发上,椅子上,甚至地上都有。   房间门窗紧闭,气味难闻,是发酵了好几天的烟味,让人闻之作呕。   可吸烟者本人却不觉得,好像闻不到一样。   他歪歪扭扭地坐在电脑桌前,嘴里的香烟燃到了烟屁股,他才依依不舍地拿下来,扔进手边装了半瓶水的雪碧瓶里。   没钱时候养成的习惯,烟不抽到底不舍得扔,现在有钱了也改不掉。   吴英俊固执地认为,那是因为他还不够有钱。   这房子是两年前买的,全款,他自己攒了一部分,开发商的老婆是他客户之一,很满意他查到的东西,打了折,又省下一部分。   家具都是旧的,淘来的便宜货,能用就行。   吴英俊对“家”没什么概念,也不在乎所谓生活质量,得过且过。   就是一个典型邋遢单身汉的家。   在满屋子陈旧泛黄的摆设中,唯一的亮点是他卧室墙上钉着的几幅画。   色调阴沉,画风怪诞,值不了几个钱,却被吴英俊视若珍宝。   这是他最好的朋友,或者说是唯一的朋友送给他的。   吴英俊不知道对方的名字和长相,没有亲眼见过,也没听过她的声音。   他们认识十多年,从前一直通信往来,后来转成邮件,一周一封信,从没断过联系。   他们互相分享对方的生活点滴,愉快的,难过的,虽然大部分都是负面的情绪,但他们倾诉出来,互相消解,也就不那么痛苦。   十多年来的每一封信件,吴英俊都好好珍藏,无论是纸质版的还是邮件。   对吴英俊来说,她是他唯一的朋友,这让他欣喜若狂,用自己为数不多的真心来维护这段友谊。   朋友是什么?   不仅要互相陪伴,互相信赖,还有志趣相投,彼此之间没有秘密,没有欺骗。   他们都是这么做的。   吴英俊中学时每天挨打,在学校里被同学欺凌,回家了被家人辱骂,自卑又仇恨,心里充满了阴暗的想法,像一片密不透风的黑暗森林。   他第一次试图向她倾诉,也做好了被绝交的准备。   毕竟,像他那么阴暗弱小的人,自己都自惭形秽,从未想过会被人接纳。   直到她说,她理解他。   “我也有恨之入骨的人,我也活得很悲惨,没有人真正爱我,我理解你。”   收到信的那一刻,吴英俊如同被圣光照拂,感觉到福至心灵的默契。   他们一直保持通信,吴英俊几乎知道她所有的事,她高中因故辍学,住院疗养,后来喜欢上一个男人,苦恋好几年,终于和他修成正果……   在结婚的前一周,她给吴英俊发来邮件,告诉他自己快要结婚,即将迎来崭新的生活。   吴英俊很高兴,他对她依恋,崇拜,认同,但并没有非分之想。   这份纯洁的友谊,不应当用庸俗的男女之爱来亵渎。   他发自内心地祝福她。   直到半年之后,吴英俊收到她寄来的快递,里面是她看过的书,听过的CD,几幅画作和一本日记。   “如果一个月以后,你还没有收到我的邮件,那说明我已经死了,请把我的日记本交给城东分局的胡亚菲警官。”   “谢谢你,我最好的朋友。”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更在晚上九点。 第33章   距离去超市那天, 已经过去了五天时间。   在游戏里, 吴英俊从没有上线, 他的头像是一个怪异的小丑, 看上去和他本人一样面目可憎, 看一眼就不想再看第二眼。   可姜未心里着急,每天都会上线许多次, 就为了看他在不在。   吴英俊如同扔进大海里的小石子,人间蒸发。   姜未有些懊恼。   她或许不该那么轻易地相信他。   一个会蹲在女.厕所的陌生人, 一个形迹可疑的跟踪狂,可信度基本为零,他拿一段偷听来的对话大做文章,居然成功忽悠到了她。   真是病急乱投医。   “未未, 吃饭的时候不要分心。”说话的是奶奶。   她今天精神不错,神志也比平常清晰, 能认出姜未, 如果不是知道她的病,姜未觉得她看上去就像一个普通健康的老人。   姜未放下手机, 露出甜甜的笑:“知道了, 奶奶。”   张淑芬老人和蔼地为她夹菜,口中念叨着:“快点吃,小孩子不能挑食, 吃得饱饱的,上学才有力气。”   桌上另外三人都见怪不怪,对老人不合时宜的话没有任何反应, 他们都习惯了。   奶奶记得是记得,但记忆错乱,只把姜未当成小学生。   阿兹海默症目前在医学界仍是个大难题,而且这种病,对大脑带来的损害是不可逆的,也没有行之有效的医学手段。   就像姜未的失忆,医生也无计可施。   人类文明的发展固然伟大,但仍然有限,有些事情就是无能为力。   姜未并没有试图纠正奶奶,她喜欢把她当作小孩子,那就在她面前扮演小孩子,不是什么难事。   她偶尔难过,是感觉到这种病把奶奶困在了那段记忆里,出不来。   老人慈祥地望着她,目光却是一片空芒。   她看到的不是现在,而是遥不可及的过去。   姜未放下手机,动作飞快地扒饭,几乎要把自己噎到了才停下来,夹一块爽口的西红柿咬一口,很香很嫩。   “不能吃这个,未未!”肖莉和奶奶几乎是同时开口。   筷子一松,西红柿掉进碗里,姜未愣楞地看着她们,“怎么了?”   难道有毒吗?可他们都吃得半盘了。   奶奶把西红柿炒鸡蛋换到自己跟前,远离姜未,她笑着说:“你吃西红柿过敏的,傻孩子,嘴这么那么馋?”   过敏?   姜未有些疑惑,同时,她隐隐约约感觉到舌尖有些发麻,随之而来一阵细微的刺痛,好像是不太舒服。   肖莉知道她不记得,解释说:“你对西红柿,芒果都过敏,以后记住不要吃。”   她明白了。   难怪章淑梅做饭时从来没有西红柿,应该是秦赐吩咐过。   秦赐。   想到这个名字,姜未心中微微发沉。   这几天秦赐去国外出差去了,一直没有过来,不得不说,她心里有些轻松,但并不像从前那种轻松。   人的习惯是件可怕的事,它在不知不觉间改变你,而你毫不知情。   她说不清自己对秦赐是什么样的感情,虽然毫无记忆,他们相处了一个月左右,他事无巨细地照料关怀,他们也曾那么亲密无间。   人非草木,她做不到全无感情。   姜未想过了,如果秦赐真是那样的人,趁现在感情不深,不难割舍。   但姜未需要一个确切的答案。   偏偏这时候吴英俊消失了。   这种事,拿不到台面上来讲,当然不能报警去抓他。   但姜未咽不下这口气,也不打算就这么算了。   眼看一周的时间就要到了,秦赐今晚回国,顺便接她回家。   她在这方面有点固执,讲难听点是死脑筋,就算被骗,也要被骗得明明白白。   吃完饭,姜未回到自己房间,给吴英俊发消息。   她每天定时定点,上午下午晚上三个点发消息提醒他,不至于咬得太死吓跑他,也让他知道,她还等着回复。   发完消息,姜未准备开一局游戏,就在这时,屏幕上跳出吴英俊的邀请。   双人游戏,海岛局,姜未一刻也不曾犹豫,同意邀请。   游戏里,两边都打开语音方便交流。   姜未知道,这对吴英俊来说,应该是最稳妥的方式了。   虽然她觉得他有些过分小心。   她让吴英俊查她自己的事,弄得跟特务.接头似的,这人真有意思。   “听得见吗?”吴英俊说。   他声音粗哑,像一天抽了三条烟,姜未都吓了一跳。   姜未:“听得见,你这几天跑哪儿去了?”   过了几秒,吴英俊跳伞往下落,气流呼呼地,他语气沉闷:“帮你查东西去了。”   行,没跑就行,   姜未撇撇嘴,跟着跳下去,不再追究。   除非谈正事,否则姜味不太爱跟吴英俊说话。   并不是嫌他丑,或者语言粗俗,只是这人气质太过阴暗压抑,浑身负能量。   在他眼中,这个世上就没好人,也绝不会发生好事,人心都是互相算计,毫无真心。   跟他多说几句话,仿佛世界末日就要到了。   道不同不相为谋。   姜未一边搜东西,一边问他查到什么了。   “查到了一些。”   她追问:“一些是什么?”   “就是你想知道的那些。”吴英俊像在跟她打哑谜。   姜未听出来了,他这是故意含糊其辞,就跟那天一样,给钱才肯说话。   奸商,果然是奸商。   她有些不耐烦,但不得不耐心沟通:“我知道你要钱,但我们之前说好了,你把所有事情查清楚,我不会赖账,但你不要坐地起价,出尔反尔。”   “我不是,我没有,”这次吴英俊回答得意外地老实,“我不要钱。”   姜未一愣,犹豫的一瞬间被人打死。   “那要什么?”   休息日的下午,小区旁边的连锁咖啡厅座无虚席,姜未来到二楼,张望片刻,看见坐在角落的吴英俊。   他穿一身青黑色,几乎要和工业风的墙壁融为一体,整个人瘦小瑟缩,歪七扭八地靠着,好像没骨头一样。   面前的桌上就一部手机,典型的蹭空调人士。   姜未咖啡.因过敏,就点了杯酸奶饮料,她端着杯子走过去,装模作样地问:“这里有人吗?”   吴英俊抬头看见她,眼神微微闪烁,点头让她坐下。   刚才在游戏里,吴英俊约她在这家咖啡厅面谈,说是有非常重要的东西交给她。   姜未落座没多久,把椅子超前挪了几寸,手心托着下巴轻声地说:“查到什么了?”   吴英俊低头,盯着桌面,“那个叫于晴的,是被硫.酸毁容,她和家人现在在瑞士生活。”   硫.酸?这有点超出她的认知了。   姜未并没有亲眼见过于晴的脸,一直以为是烧伤,没想到是硫.酸。   “怎么回事?”   吴英俊摇头,于空隙间看姜未一眼,他说:“查不出任何线索,应该是有人刻意抹去了,这个人我得想想其他办法。”   除了这个原因,还因为他这周心思就没放在查于晴这件事上。   在查姜未的过程中,他发现了一件事。   她就是和自己通信十多年的朋友。   她过去的许多经历,和信件里的内容都对得上。   她念过的学校,结婚的日期,还有那件颠覆她整个人生的悲剧事件……   在最后那封邮件里,她和他约定的一月之期已经到了,原本吴英俊一直在犹豫,要不要把日记交给警察。   他考虑到后续的麻烦,万一警察以为是他杀的怎么办?   于是,吴英俊决定再等一等。   他等到了姜未。   她今天穿了身杏色衬衣,质地柔软,腕上戴着块昂贵的女士表,在这人声鼎沸的咖啡厅里,像一抹亮色,晃得他不敢多看。   见到真人后,吴英俊更自卑了,他甚至不敢承认自己就是她的朋友。   躲在文字和想象的背后,他可以说他们是平等的,一旦跨入现实,他只想把自己缩到看不见的地方。   吴英俊不打算和她相认,他不会给她嘲笑和抛弃自己的机会。   姜未没发觉他的古怪,她直接问:“我呢?查到了吗?”   “找到了些东西,我现在给你,但有条件。”吴英俊显得特别谨慎。   他把语速放得更慢,不想在她面前出丑。   行吧,又有条件,姜未没说不给钱,可他刚才自己说不要钱。   “说吧。”姜未皱起眉,有点不耐烦。   吴英俊看她一眼,被她手腕上表盘反射的亮光刺痛眼睛,又慌忙低下头,“第一,你不能问我东西是怎么来的,这是行业机密。”   姜未笑了:“好,不问。”   “第二,你得给我画一幅画。”   “画画?”姜未以为自己听错了,“你确定?”   吴英俊慢吞吞地取出一只硬皮本,放在桌上,“这是你过去的日记本,我把它还给你,只要你答应我的条件。”   姜未看着他手里的本子,瞬间忘记了画画的事。   管它什么呢,都没有日记本有吸引力,她几乎要问他是从哪儿找来的,还好她忍住了。   行业机密,吃饭的家伙,吴英俊肯定不会说。   姜未郑重点头:“我答应你,你要我画什么?”   “随便,你随便画,这我不管,但我得事先声明,这本日记我没看过,一页都没翻过,我向你保证。”   真奇怪,从他那对小得可怜的眼睛里,居然能看出虔诚。   不管她信不信,哪怕她现在失忆了,吴英俊仍然坚持朋友的原则。   他承认自己大部分时候都很下作,不择手段,但他也有底线。   姜未在把日记本寄给他之后,只说让他转交,没说他可以看。   尽管吴英俊有很多疑惑,比如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说自己一个月后会死……他还是忍住了。   现在,他把日记本完好无损地还给她,算是完成了朋友的使命。   姜未拿上日记本,向他道谢,起身准备离开。   这时候,吴英俊又叫住她。   他显得有些紧张。   “你真的失忆了吗?”他问,“全部都不记得?”   “是啊。”不然干嘛要他查?   吴英俊觉得以后不会再见面了,他决定好人做到底,最后再多嘴几句。   “我得提醒你,这本日记里可能会有让你很不舒服的内容,你看之前做好准备,还有……”吴英俊抓了抓头发,感觉又要开始结巴了。   姜未捏紧了日记本。   “还有,小心你老公。”   说完,他不等姜未提问,迅速离开座位,还差点撞到一个小孩。   姜未不明就里,但拿到日记本的喜悦冲淡一切,她喜不自胜地回到家,牢牢把日记本抱在怀里。   回到家,肖莉给她开门,姜未高兴地挽着妈妈走进客厅,看见沙发旁边一只黑色行李箱。   她的行李箱。   秦赐坐在沙发上,正在和姜知远聊股市。   “回来了?”秦赐的目光落在她手上,饶有兴致地问,“买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dbq了男主,这反派剧本你拿好。   明天可能还有双更,如果做不到请不要打我。   做到了是不是得更爱我?嗯哼 第34章   姜未看到她, 愣了一下, 她下意识地捏紧了手里的日记本, 莫名有些紧张。   “你不是下午六点到吗?”昨晚在电话里, 秦赐还开玩笑说让姜未去接他。   秦赐脸上挂着淡笑:“事情提早解决, 就改签了。”   肖莉忙着打圆场:“小秦肯定是想早点见到未未。”   姜未无语。   难怪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   在肖莉和姜知远眼里, 秦赐恐怕就没毛病吧?   姜未对他笑了笑,有些敷衍:“买了个记事本。”   她倒不是故意要隐瞒秦赐。   这是日记本, 当然不能给别人看,而且如果秦赐问起这东西哪儿来的,一时半刻也说不清。   左右是她的私人物品,犯不着向任何人交代。   她回到房间, 东西都已经收拾好,整装待发。   虽然姜未的确答应了秦赐, 在这里只住一周就离开, 秦赐一声招呼不打就收拾她的东西,她心里有点烦。   “我先洗个澡再跟你走。”她不由分说地把秦赐关在门外。   关门的一瞬间, 她看见他安静的眼神, 好像已经看穿她在说谎。   人在说谎的时候,心跳和脉搏会加速,只要细心观察, 就会发现端倪。   测谎仪也是利用这个原理。   姜未走进浴室,靠在门上,听见自己心跳砰砰直跳。   就像那天清晨, 她贴在秦赐的胸膛上,听到的凌乱声音。   但她感觉自己此刻格外冷静。   握着这本不厚不薄的日记本,感觉像是握住了自己前半生的命运。   姜未把淋浴打开,水声哗啦啦地落在地上,然后她把马桶盖放下,坐上去,翻开第一页,发现自己手在抖。   这纸张发黄,页面有些脆弱,姜未小心翼翼地,生怕给弄破了。   她还是站起来,在浴室里走了两圈,平复心情,才重新翻开。   这日记本内页虽然有些陈旧,但封面完好,一点污渍都没有,可见她从前非常细心地保存这日记本。第一章空白页面的中间,写着一行花花绿绿的大字:小姜未的日记本。   字体圆乎乎,胖墩墩,看出来很努力写得工整,可还是充满童稚感。   页面下方还用蜡笔画了些花花草草,五颜六色的美少女魔杖,简直是古早版的手账。   我小时候真是太可爱了,姜未忍不住臭屁地想。   再往下翻就是日记,是从六岁开始记录的,第一天的日记就写着,她第二天要去上小学,妈妈和爸爸陪她一起去,她好开心,想要认识很多小朋友。   许多字小姜未不会写,是用拼音代替的。   她有些惊讶,自己居然那么早就学会了拼音,一定是肖莉和姜知远提前教会她的。   父母俩都是教师,教育观比许多人都超前,在那个年代,就会把孩子送去兴趣班学美术,可见一斑。   她高中辍学,影响的不仅仅是自己以后的人生,恐怕也让父母充满遗憾吧。   姜未心生愧疚。   仅仅是因为得了皮肤病,被同学欺凌就辍学吗?   她不理解从前的自己,不了解那段时间到底是多么痛苦,如果轻易地指责,未免有些高高在上。   自己指责自己,听上去既荒诞又无稽。   但姜未觉得,以她自己的个性,不会轻易辍学,从此再也不踏入校园。   为什么当初不能撑一撑,不能再多坚持一下,为什么那么轻易把自己以后的路堵死,让父母伤心失望。   姜未偶尔会有这样的念头。   她更想知道从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时间紧迫,容不得姜未详细翻阅,还好这本日记基本是小学生日记,图画的内容比文字更多,多是些幼稚可爱的日常,偶尔抒发学习的苦恼。   读起来没什么难度。   “妈妈不给我吃tang,还把我骂了一dun,我不xi欢妈妈了。”   “九九乖法表好nan,加油!未未一定可以!”   姜未边看边吐槽:乘还写成了乖,简直是黑历史。   基本没多少实质性的内容。   怎么看,都只是一个无忧无虑小学生,活泼可爱,和同学老师关系也不错,成绩不错,经常考双百。   十几页后,日记本变成了周记本。   小小的少女开始有烦恼了。   在她的记录里,每次都会出现一个“他”。   没有名字,没有昵称,只用“他”来代称,但充满了所有的情绪,少女心事跃然纸上。   “他今天考了第一名,我只比他少一分,我忍不住哭了,他给我纸巾ca眼泪。”   “今天换座位,孟老师让我坐他同桌,互相进步,他把桌上的三八线擦了,说要和我好好相处。”   “他家和奶奶家好近,小池tang边的那栋楼就是,周六周日我都住在奶奶家,可以去找他玩!”   “今天看见他和班上的王若若说话,笑得很大声,我不开心,他为什么不能只跟我一个女孩子做朋友呢?”   “我决定一个礼拜都不理他了。”   “下午体育课,我摔跤了,好痛,他给了我一颗椰子糖,我原谅他了,我要留到睡觉的时候吃。”   姜未看得忍俊不禁,多想穿越到小学时候,摸摸自己可爱的脑袋,问问她一天到晚都在想些什么。   小学就这么恋爱脑,占有欲还这么强,偏偏嘴巴馋,一颗糖就被人哄走。   我怎么这么可爱啊,姜未再一次地感叹。   再往下翻,同样是些无关痛痒的记录,姜未看得很快,想要在出发之间把整本都看完。   日记一直到小学三年级,小姜未都过着风平浪静的生活,愉快地做着小学生。   她周六日都住在奶奶家,要么和好朋友出去到处撒欢儿,要么和“他”一起写作业,或是到“他”家里看影碟。   一转眼,她三年级了。   2005年7月14日,晴。   在这篇日记里,小姜未写道:明天奶奶过生日,爸爸妈妈在附近订了蛋糕,但他们工作很忙,我很乖,主动要帮爸爸妈妈取蛋糕,要偷偷地,不能让奶奶知道,这个叫做惊喜。   接下来,小姜未换了支粉红色的荧光笔,工整的写着:他会陪我一起去取蛋糕,我们约好了明天下午一点见面,我想穿那件淡粉色的蓬蓬裙,可奶奶不让,说我会弄脏,哼,未未明明很爱干净!   日记下面,还画上了一个哭泣的小人,眼泪跟珍珠似的,不要钱地流。   姜未脸上挂着笑,嘴角都酸了,她翻开下一页,原以为会看到更有趣的内容,可接下来的一页是空白的。   没有了?   她又翻几页,终于出现了内容,但不是文字,而是大片大片稀奇古怪的涂鸦。   姜未没什么艺术细胞,看不出画的是什么,人物形象都做了抽象处理。   背景扭曲,线条凌乱,意义不明,莫名给人压抑的感觉。   就像爱德华蒙克那幅著名的《呐喊》,让人感觉焦虑而且孤独。   这不像是一个三年级小孩子能画出来的。   尤其是和先前日记里的童趣涂鸦截然不同,好像是换了一个人画的。   这样的涂鸦画大约持续了二十多页纸,姜未没时间分析,只好暂时略过,翻到有文字的内容。   “今天,我终于结婚了,我早说过,我们是一定会在一起的,因为从很久以前,我们的命运就紧紧相连。”   “他说,他会用一生对我负责,我希望他能做到。”   ……   “我住进他家,有几个阿姨照顾我,他对我很大方,我想要什么,他都会满足,可他每天都很晚回来,总是待在他的书房里睡觉。”   “乌鸦先生告诉我,很多事是不能勉强的,我不相信,我不能没有他,这是他欠我的。”   “我怀疑他和公司里的女人在一起了,他做了对不起我的事情,我能闻出来。”   姜未看得入神,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她吓了一跳。   “未未,还没洗好吗?”是秦赐的声音。   姜未看了眼时间,原来她已经在浴室里待了四十多分钟。   水哗啦啦的放着,皮都要洗脱了。   她放下日记,匆忙冲了个澡,不到一会儿,全身都是沐浴露的水蜜桃味,她将日记本收进防水收纳袋里,瓶瓶罐罐都丢到里面,随意的拿在手上,离开浴室。   秦赐站在窗边,见她出来,抬腕看手表:“四十五分钟了。”   她的头发是干的,身上还带着水珠,在日光下泛着盈盈水光,白得亮眼,眼珠的颜色却好像比平时深些,雾蒙蒙的,不着痕迹地从他身上略过一眼。   “今天出了点汗,抱歉。”   她的目光被床上一抹颜色吸引。   那是一件玫瑰红的长裙,露肩设计,有着贝母一样的光泽,红得妖艳,美得哀婉。   “我帮你挑的,试一下合不合身。”秦赐的目光落在姜未身上。   姜未淡淡地说:“你先出去吧。”   刚转过身,秦赐却抱上来,贴着她薄薄的后背,带着灼人的热度。   他声音低沉:“一定要出去吗,我看过很多次了。”   姜未躲不开,只好说:“之前都关了灯。”   之前每一次,秦赐都主动关灯,倒像是比她更害羞的样子。   “好,我出去,”他这么说,却仍抱着她,眷恋地嗅着她的味道,“好香,沐浴露在超市买的?”   他的手落在姜未的上衣下摆,温柔地打圈,好几次都碰到收纳袋。   姜未心里紧张,拿手肘撞他一下,“快出去。”   这次秦赐不再闹了,他笑了声,离开卧室,帮她关上门。   姜未迅速把日记本从收纳袋里转出来,放进随身的皮包里,换好衣服,告别父母奶奶,坐上回家的车。   在家里,秦赐给她准备了一场烛光晚餐,布置得浪漫极了,只可惜姜未无心享受。   她陪着秦赐勉强吃完,敷衍着与他闲聊,其实一句话也没听进去。   今晚,他喝了些酒,情绪格外高涨,不住地想要与她亲近,还说了些平时从不会宣之于口的情话。   他抱她到沙发上,压下来,热切地想要亲吻。   姜未没喝多,她理智地推开他:“你去洗澡。”   好在,他还算听话,笑着在她脸上捏了捏,起身上楼,往浴室去。   姜未等了一会儿,听到传来水声,她立刻上楼,从包里拿出日记本,躲进卧室里的化妆间里。   她太迫切想要知道日记之后的内容了。   自己怀疑秦赐出轨,然后呢?又发生了什么?   如果今天不看到最后,她恐怕什么事都做不了。   秦赐洗澡的时候不会超过二十分钟,留给她的时间不会太久。   她摊开日记本,顺着刚才的页面继续往下。   接下来的内容越来越少,姜未很快就翻到最后一篇日记。   日期是在一个多月之前。   “我的丈夫想杀我,所有人都是他的帮凶,谁能救救我?”   作者有话要说:  九点还有一更,请不要走开哦。 第35章   秦赐洗完澡出来, 卧室灯都关了, 窗帘还没拉, 夜色濛濛, 远处的天空是黑沉沉的。   他把窗帘拉好, 打开小夜灯,柔和的光线向烟雾那样铺展在冷青色地板上, 姜未的侧脸笼罩其中,显得异常温柔。   她侧躺在床上, 双目紧闭,睫毛根根分明,在眼睑投下一层阴影。   “未未?”秦赐的手指轻轻点上她的鼻尖,像是在逗弄一只小猫。   没有回应。   她似乎睡得特别沉, 无论是说话,还是触碰, 都丝毫不受影响。   “真的睡着了?”秦赐低下来一些, 在微弱的光线下仔细端详她。   凑太近了,他身上还散发着酒气, 呼吸略为沉重, 忍耐数天,男人身上充斥着侵略感,让人无法忽略。   姜未的睫毛不经意颤了颤, 虽然她的表情仍是那么平和。   “睡觉睫毛还一直动。”秦赐语气无奈。   在这私密而安静的空间里,显得异常温柔,温柔到让姜未感到毛骨悚然。   她不敢睁开眼, 发现日记本里最后一页的内容后,她呆坐在化妆间里,愣了许久。   意识到秦赐很快就会回来,她回到卧室,把日记收起来,然后躺到床上。   姜未不可能在这种状况下,和他亲密,她的心理素质没那么好。   在事情没弄清楚的情况下,和秦赐闹僵翻脸,也不是明智之举。   只有装睡了。   还好秦赐没有强迫她,他一贯都是翩翩君子的形象,他是所有人眼中的好丈夫,连父母都对他赞不绝口。   父母……   日记里说,所有人都是他的帮凶,这所有人,是不是也包括父母?   姜未有些不敢想。   在她眼中,姜知远和肖莉虽然对她疏远了些,态度也谨慎得古怪,但他们对她还是很关心的。   无缘无故怀疑自己的父母伙同外人一起害自己,简直是疯了。   姜未甚至开始怀疑,那本日记是不是真的。   凭什么一个陌生人,而且是个看上去品行不端的陌生人给的日记,就一定是真的?   吴英俊不让她问日记的来源,这就更可疑了。   她不问来源,怎么知道他是从哪儿得到的?   随便伪造一本,说是她的日记,也有可能啊。   就连秦赐派人跟踪她,这也是吴英俊说的,他是唯一的人证,全凭他一张嘴。   可吴英俊这么做,图什么呢?他也不要钱啊。   姜未想不通。   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她想不通的事情,尤其是今晚。   酒的气味渐渐散开,从她的前方,转到她的后背,床的另一边微微陷落,她被人圈进怀里,灼热的呼吸落在她耳朵上。   不能动。   姜未强忍着,感到万分煎熬,在内心祈求时间能够过快一点,早点到明天早上。   等秦赐上班去了,她才能有思考的空闲。   男人的手臂结实而有力,抱得紧紧的,腿也搭上来,像是怕她跑掉。   秦赐平时就有些粘人,睡觉的时候,手也不会离开她身上,从前她总觉得甜蜜又烦恼。   现在只剩下烦恼,还多了那么一丝丝别扭,和对未知的恐惧。   喝了酒的人,力气没轻没重,压在身上死沉死沉的,不久后,身边响起呼吸声,比平时沉重一些。   姜未终于放心。   他终于睡着了。   她轻轻挪走他压在肚子上的手臂,脑袋下压着的另一只管不了了,只好随他去。   望着天花板,姜未眼睛瞪得圆圆的,毫无睡意。   今晚算是睡不着了。   她有预感,这件事如果不解决,以后都睡不着了。   平心而论,如果在秦赐和吴英俊之间,让她选一个人信任,她宁愿选择秦赐。   他是自己的丈夫,一直对她很好,无论是失忆前还是失忆后,物质上尽力满足,生活中处处尊重,她有什么理由怀疑他?   相反,吴英俊也不知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他的名字,年龄,职业,通通值得怀疑。   姜未钻进被子里,把脑袋遮得严严实实,一点光都不漏出去。   手机就在枕头下,她摸到手里,打开游戏,想要找吴英俊聊聊。   他的头像是灰色的。   姜未给他发消息:“什么时候在线,有事找你。”   暂时只能等他回复了。   以吴英俊磨磨蹭蹭的性子,可能又要几天以后才上线。   当然还有一种最坏的可能,他这个账号可能只是个幌子,永远不会上线。   姜未睡不着,心里一团乱麻,随便点进吴英俊的账号里,翻看他的游戏个人主页。   胜率挺高,而且过往在线时间很长,标准的宅男。   从外表就能看出来了。   资料页里还有一项是战队,吴英俊自己组了一个五十人的战队,吸引姜未的是他取的战队名。   黑色乌鸦。   乌鸦……   姜未记得在日记里,她提到过一个叫“乌鸦先生”的人,那人似乎是她的朋友,或者说是网友。   这位乌鸦先生的出现频次不低,而且每次只有代称,没有姓名。   日记里写过这样一句话,让姜未印象深刻。   “虽然我没见过乌鸦先生,但毫无疑问,他是我在世界上唯一的朋友,他了解我的痛苦,因为我们都是被命运抛弃的人。”   姜未不懂什么叫作被命运抛弃,但在自己后半段的日记里,充斥着大量消极灰暗的情绪。   和之前明媚懵懂的小学生日记完全不同。   分裂到,几乎像是两个人写的。   如果这本日记不是伪造的,那她可以确定的,这个乌鸦先生一定了解她很多事情。   吴英俊的头像,是一片漆黑,起初姜未没有注意。   她把头像点开,放大,总觉得在那团黑里有些内容,但看不清。   姜未把照片截图下来,导进P图软件里,调整亮度,黑色背景渐渐浮现出淡色线条。   当亮度调到最高,图像开始凸显,好像电视剧里被涂抹了药水的羊皮卷,在浸水之后,秘密终于浮现。   那是一幅画,和她日记里那些画的手法和表现方式非常接近。   仔细看,这幅画不是没有内容的。   或许只有在这样的深夜里,姜未才能静下心来,细心观察。   凌乱的线条里,是一个长发女人。   她躺在床上,衣服单薄,手脚都被绳子绑住,手腕被磨得血迹斑斑,看上去可怜极了。   床边站着一个男人,没画出脸,只有冷肃的线条,给人冷漠的印象。   他就那么看着被绑住的女人,背着手,毫无施救的意图。   又是一幅意义不明的画。   姜未直觉这幅画一定和她有着某种关联,盯着看了好久,终于发现一个令她差点吓到魂飞魄散的线索。   画里那张大床,床头的部分很高,有两条凹进去的波浪,线条十分流畅。   和她现在睡的这张床几乎一样。   画里的床头柜上,摆着一只小台钟。   在姜未的房间里,也有一只一模一样的,就在书桌上。   姜未忽然感觉浑身的汗毛都要炸了,明明在温暖的被窝里,却浑身冰凉,如坠冰窟。   偏偏在这时,秦赐手臂压过来,将她连人带被子的抱住。   姜未吓了一大跳,手机拍在鼻梁上,差点痛出眼泪来。   “未未。”秦赐含糊地嘀咕一声,睡得死沉。   姜未被他压得无法动弹,奇怪的是,在受到惊吓之后,秦赐的拥抱却带给她意外的安全感,隔着被子都能感觉到他身上的温暖。   在这种极度矛盾的心情下,姜未渐渐睡着了。   醒来时,手机还捏在手里。   姜未睁开眼睛,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秦赐不在身边。   外面天已经亮了,白色小台钟显示现在时间早晨七点半。   洗手间里有水声,应该是秦赐正在洗漱。   她想起昨晚的事,心中空洞洞地,她转身盯着那面香槟金的床头,上面的两道波浪,高低起伏,还有那处细小的齿痕。   大白天的,姜未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在看什么?”秦赐从洗手间出来,他大概是跑步回来,又洗一遍澡,只在下边围一条浴巾。   姜未将头发拨到耳朵后,若无其事地问:“这张床什么时候买的?”   秦赐坐到床上,回答说:“我们结婚搬进这里就买了。”   看姜未不说话,低头沉默不语,秦赐关切地问:“怎么了,睡得不舒服?”   不用猜姜未也知道,他接下来一定会说,不舒服那就换一张,仿佛在这家里,在他面前,她可以为所欲为。   他无时不刻不在展示他的体贴入微。   姜未希望他打住,如果这是伪装,那么到此为止。   她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信任他,依赖他。   同时,她想到昨晚因为他的拥抱,就觉得无比安全的自己,就更矛盾了。   自醒来之后,姜未从来没体会过这么复杂的心情。   “那这个东西,是怎么弄的?”姜未木着张脸,指着那处不易察觉的咬痕。   她想到了秦赐手腕上的咬痕。   如果姜未懂得痕迹检验,把这两处伤痕比在一起,也许会是一模一样的。   这个想法让她不寒而栗。   “可能是搬家的时候磕到的。”他答得不慌不忙。   你不如说是耗子咬的,我或许还会信。姜未心想。   她沉默着,起身准备下床,秦赐敏锐地察觉到她的情绪,伸手拉住她,不料她忽然反抗,拒绝他的靠近。   不要在这个时候碰她。   姜未想躲开,可哪里拼得过一个高大男人的力气?   秦赐几乎是轻轻松松就制住她,翻身将她压住,灼热的吻没命地压下来。   “你在闹什么?”他隐隐动怒。   姜未动弹不得,只能扭过头,嘴唇紧闭,当他是空气,拒绝和他对话。   就这么对峙了片刻,到底还是秦赐最先服软。   他叹了口气,轻轻抚顺她凌乱的头发,很无奈地说:“有什么问题跟我沟通,不要这样闹脾气。”   姜未终于给了点反应。   她看着他,心口微微起伏,目光警惕,眼角泛红。   “说吧,想要什么?”秦赐说。   顿了顿,姜未开口问:“什么都可以答应我吗?”   作者有话要说:   想到接下来的剧情,忽然有些飘飘然,越想越嗨。   今天我才发现我文案里写了个“甜文”,我在想要不要把这个改掉……   提问:虐男主算甜文吗? 第36章   秦赐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缓缓道:“先说给我听听。”   这么快就变了。   姜未记得, 她之前问过他类似的问题, 那时候秦赐会纵容地告诉她, 想要什么都可以。   或者说, 危机感能让一个男人变得聪明。   他一定是感觉到了什么,知道姜未接下来要说的, 是他做不到,或是不愿意的。   姜未没想这么快跟他撕破脸, 她不习惯咄咄逼人。   她选择退而求其次,对秦赐心平气和地提议:“你以后能不能回你的房间睡?”   他的手掌在她的腰侧,隐隐用力,眸光也变暗, “为什么?”   “我有点不习惯。”姜未避开视线。   “我们是夫妻,本来就应该睡在一起, 有什么不习惯的?”   姜未理直气壮地说:“可我根本不记得你, 我不知道我们怎么认识的,发生过什么, 为什么结婚, 夫妻关系好不好……”   刚回国那会儿,他们也没有睡在一起,为什么现在就不可以了?   她一口气说完, 有些发泄怒气的意味,她知道这可能会惹怒到他。   可这两天她也憋了不少气,顾不了那么多。   秦赐面无表情地, 他伸手轻柔地抚.摸姜未的脸,手指从她唇边划到锁骨,动作暧昧,可眼眸却是冰冷的。   “你忘了,那我帮你想起来。”他低头,近乎虔诚的埋首,动作温柔。   此刻的亲密让姜未感到万分不适。   她想大声喊叫,想奋力挣扎,想让他从她身上滚下去。   可刚才那番缠斗,让姜未意识到,秦赐并不是像吴英俊那么孱弱瘦小的男人,不是她可以制住的。   男女之间存在着巨大的体力差异,她和秦赐之间尤甚。   暴力如果不能称为武器,那只会更加激发对方的暴力,让武器的利刃转向自己。   姜未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   她伸手环住秦赐,在他宽阔结实的脊背上轻拍着,语气轻柔而冷静:“秦赐,你弄疼我了。“   她就这么一下下地在秦赐身上轻拍着,慢慢地,让他冷静下来,秦赐抬头,看了姜未一眼,眼神复杂难名。   就那一眼,姜未知道他已经不会再做什么了,他似乎也有些后悔刚才的举动。   对于秦赐这种“问题孩子”,打不过,骂不出口,只能采取怀柔政策了。   秦赐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从床上下来,将被子盖在姜未身上。   他走到门口,想起什么,又转头对姜未说:“我已经帮你请好老师。”   姜未愣了下,这几天搅合的,她都快忘了这事。   “教什么的?”   秦赐说:“英语。”   “我不想学英语。”姜未下意识地反对。   她本来就会英语,还学什么英语,浪费时间。   秦赐耐心地说:“理科太复杂,对你来说也不实用,学习英语,以后我们一起出国玩也方便。”   谁要跟你出国玩,还想要被车撞吗?   姜未懒得理他,背过身翻了个白眼。   那你说了算呗。   秦赐当她同意了,出门上班,连早饭也没吃。   这样也好,反正姜未现在也不太想和他同时出现在餐桌上。   章淑梅知道昨晚秦赐特意布置了烛光晚餐,她感叹说:“先生和太太的感情越来越好了。”   姜未用勺子搅动着碗里的粥,热气扑出来,她显得有些沉默。   “我家那老头子,结婚这么多年,别说浪漫了,就连钱都赚不回几个,还是太太你命好。”   章淑梅每天例行糟践自己老公,然后感叹姜未命好。   在旁人眼里,姜未是很惹人羡慕的,事实上,在一周之前,她自己也这么认为。   如果不是吴英俊的出现,或许一切都不会改变。   她还是那个快乐无忧的姜未。   享受着家人和丈夫的疼爱,生活优渥,越来越舒适,也越来越依赖爱恋秦赐。   可如果这一切都是谎言,他们还会觉得这是幸福吗?   姜未言简意赅地说:“平平淡淡就好,不该你的要了也没意思。”   这话听在章淑梅耳朵里,就有些不是滋味了,但她也不敢怼姜未,只好默默回到厨房忙碌。   一上午过去,游戏里还是没等到吴英俊上线。   看来不上点猛药,他是不会现身了。   姜未琢磨了一会儿,又给吴英俊发了条消息:你是乌鸦先生吗?   如果他是,那姜未肯定他一定会回复。   如果他不是,反正也没什么损失。   她知道这款游戏是可以设置隐身登录的,只要中途不上线,从列表里看不出上次在线时间。   或许吴英俊就躲在游戏屏幕后,像那天跟踪她那样,不动声色地暗中窥伺。   发完消息,姜未出门逛街,她打算给自己买几件新的内衣。   衣柜里那些实在太勒了。   再穿一个月,起码得勒小一个罩.杯,那可真是人间惨剧。   姜未坐在沙发上穿鞋,她眉头紧紧皱着,这鞋穿着很不舒服。   在她的衣帽间里,有一面鞋柜,几乎全都是高跟鞋,全都不低于五厘米,唯二两双运动鞋,还是她登山和打网球时临时买的。   可见自己从前真是富贵太太,一看就是不用上班挤地铁的幸福人群。   姜未每次穿这些鞋,犹如化身针尖上的公主,或是为了爱情而牺牲的小美人鱼,不止走路辛苦,偏偏每双鞋都那么打脚。   “太太,您一个人出门吗?要不然我陪着您?”章淑梅手上沾着水,就急忙跑过来。   秦先生出门时吩咐了,要把太太看好。   这话听上去有些怪怪的。   姜未是个人,有手有脚,能跑能跳,又不是从前坐轮椅的时候。   一个大活人,她哪里看得住?   章淑梅心里还暗自好笑,秦先生未免太在意老婆了,紧张兮兮地,生怕老婆跟谁跑了似的。   姜未点点头:“我出去买点东西,中午就回来,不用你陪。”   “那好,太太注意安全,”章淑梅望着窗外的艳阳天,小声嘀咕,“这么热的天,应该给配台车的。”   这别墅区里住的人家,哪一户不是出入有司机,不知道多方便。   姜未没接话,她换好鞋,举着遮阳伞就出门了,坐出租车来到万隆百货。   一路上,姜未坐在司机旁边,一路盯着右边的后视镜。   并没有发现有车跟踪她。   或许有,可能对方跟得太隐蔽,她看不出来。   司机发觉她一直频频回头看,有些纳闷,问她在看什么。   “我觉得有人在跟踪我。”姜未回答他。   司机大叔憨憨地笑了两声:“姑娘你是不是动作片看多了?这路上这么堵,怎么跟得住?”   这不,正说到堵车,前方就出了事故,所有车辆排队在一条车道上通行,速度迟缓。   他们从事故现场徐徐开过,一辆丰田霸道撞上一辆帕萨特,小车车尾肉眼可见地瘪进去,歪着横在路上。   看不出伤亡情况。   “人没事吧?”姜未紧张地看向窗外。   司机大咧咧地说:“没事,这路上能有什么事?看见那标志没有?限速四十,一般最多轻伤。”   “你看,这不生龙活虎地站那儿扯皮吗?”司机指了指帕萨特旁边的两口子。   一个面红耳赤,一个叉腰骂架,看起来精神极了。   姜未不禁想到一个月前,导致自己失忆的那场车祸。   同样是在市区限速区,行驶速度不会太快,秦赐当时和她在一起,他看上去那么谨慎,怎么好端端过个马路,会被车撞?   即使他们运气不好,恰好碰上一个没长眼的司机,怎么偏偏就是她受重伤,昏迷一星期才醒,还把所有记忆给撞没了?   那个倒霉司机到现在都没抓到,现场连监控都没有,死无对证。   醒来后,秦赐告诉她,这是意外。   所有人都告诉她这是意外。   可是,如果这不是意外呢?   车内冷气直扑在姜未手臂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姜未把手提包抱在身前,紧紧护住。   刚才出门之前,她把日记本放在包里,一起带了出来。   这日记本不管是真是假,对她都太重要了,只有随身带着才能安心。   来到万隆百货,姜未已经没什么逛街的心情。   最近一个接一个的疑问,让她开始怀疑这个世界。   怀疑身边的人。   走在商场里,姜未也不能安心,总怀疑有人在后面跟踪她。   她疑神疑鬼的,碰到有镜面的地方就盯着瞧。   结果跟踪她的人没找到,倒把自己弄的神经兮兮。   再这么下去,只怕离疯不远了。   姜未胡乱买了几件内.衣,走得脚疼,她看了眼后跟,果然又磨破了,露出粉红色的肉。   火辣辣的疼。   她找了一张长椅坐下休息,抽空了眼游戏,吴英俊还是没有回复,他甚至都没有上线。   难道她猜错了?   吴英俊并不是日记里,和她通信的朋友,也不是什么乌鸦先生,游戏名和头像上的画只是一个巧合?   如果把日记里所有的画都搞清楚,或许她就离真相不远了。   姜未心想,如果那些画真的是她画的。   姜未愁眉苦脸地揉着小腿肚子,减缓酸胀感,她一抬头,看见三楼扶梯上的一个男人。   那人穿得十分户外,身形高大,黑发,球鞋,肩上挎着只大包,像是装着体育用品,姿态挺拔阳光。   姜未用力眨了眨眼,她没看错。   虽然只有一个背影,可她可以肯定,那个人就是和她一起爬雪山的男人。   这个身影太熟悉了,熟悉到她未必能描绘出来,但一旦亲眼见到,一定不会认错。   姜未忽然感觉到一阵想要哭的冲动,她慌慌张张地站起来,顾不得脚上尖锐的疼痛,朝着那人的方向快步追去。 第37章   在姜未休息的这条长椅背后, 就是通往三楼的扶梯。   她径直乘坐扶梯往上, 连疼痛都顾不得了, 嫌扶梯速度太慢, 她步行连上几层, 来到三楼。   这一层是都市男装区,姜未放眼望去, 没看到刚才那个背影。   万隆百货实在是太大了,从这头, 望不到那头,还分为AB两座大厦,中间互通,刚才那人所乘的扶梯刚好在B座的连接口。   他有可能在男装区任意一家店铺里, 可能去了楼上,也可能去了B座。   姜未盲目地找了许久, 三楼的每一层店铺, 甚至还去了趟B座,楼上楼下的跑, 如同大海捞针。   后来她实在是累得不行, 脚后跟也磨破了,体力还行,但这双脚实在是受不了了。   她沮丧得不行, 拖着沉重的步伐,来到三楼扶梯处的长椅坐下来。   虽然希望很渺茫,但姜未仍然抱着一丝希望。   她不是个轻易放弃的人。   至少, 他出现在自己面前,和自己在同一个城市生活,还是个活生生的人。   这说明,那一切都不是她的想象,或者错觉。   在姜未的生命中,曾经确确实实地存在过这个人。   最重要的是,他的确不是秦赐。   她休息了一会儿,准备起来再寻找一番,却在这时候接到秦赐的电话。   好巧不巧的,偏偏在这时候打过来。   姜未用纸巾按住脚后跟的伤口,姿态别扭地握着电话,“怎么了?”   “你在哪里?”   “我在万隆百货逛街。”   如果秦赐真的派人跟踪她,那他多此一问,未免也太戏多了。   再说,她手机里的支付方式绑的是秦赐的卡,这边消费,那头马上就有短信提示。   还需要问?   姜未气喘吁吁地,心情也不大好,语气难免冷淡了一些。   秦赐听得出来,却好像毫不在意一样。   “以后逛街提前跟我说,我派人陪你,你一个人太不方便了。”   “不需要你那个助理陪,我一个人逛挺好的。”   秦赐淡淡地笑了一声,低沉地说:“那以后我陪你,可以吗?”   姜未未置可否。   她已经累得没什么力气,随便秦赐说什么,她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逛完了就回家吃饭吧,我给你请的老师要到了。”秦赐还真是把这事放在心上。   然而时过境迁,姜未现在对学习不太热衷,她有更要紧的事操心。   万隆百货的F出口,正对着一条车道,秦赐派来的司机将车停在这里,专程接姜未回家。   她拎着几只手提袋,一进屋,全扔在沙发上,脱了鞋,有气无力地坐下来。   章淑梅看见姜未的脚,哎哟一声,找来家里的医药箱,慌里慌张地,直接撕了块创可贴就要贴到她脚上。   一看就知道她毫无处理伤口的经验,姜未叹了口气,让她去忙厨房,自己拿棉签抹了层碘伏消毒,然后贴上层胶布。   姜未抱着膝盖,静静地发了会儿呆。   明明那男人都跟她求婚了,难道是她拒绝他了,之后才会跟秦赐在一起吗?   可在日记里,她是这样写的:   “因为从很久以前,我们的命运就紧紧相连……”   这是不是说明,其实她和秦赐很早以前就认识了,绝不是秦赐所说的,相亲结婚?   当你失忆了,最可怕的地方就在这里。   过去是一片空白,能够任人涂抹,由他怎么说都行。   可随着时间推移,她的记忆一块块浮现,却发现和抹上去的色彩相冲突,画面充满了违和感。   吃过午饭,秦赐给她找来的英文老师到家里报道。   老师叫李知云,四十多岁的女教师,之前在私立中学任教,生孩子后辞职了,这几年才重新出来工作。   李老师化一层淡妆,衣着看起来十分朴素,但气质娴雅,一举一动都显现出知性的魅力。   给人的印象不错。   她不像之前的瑜伽老师桑贾伊,很少和姜未闲聊,第一堂课,先了解姜未目前的英语水平,再根据情况制定教案和教学方法。   感觉是个十分认真的老师。   这就有些为难姜未了。   她的英语水平,完全可以应付日常对话,也能听懂英文原声电影。   这种程度,根本不需要一对一教学。   姜未不想骗李知云,她老老实实地说:“其实,我能听懂。”   李知云笑得格外温柔:“没关系,秦太太,您的情况,您先生已经跟我说明白了,其实在我的学生里,也有许多成年人,都是之前因为各种原因没有学过英语,现在学习也来得及,您不必有任何心理负担。”   姜未:“……”   她听出来了,李知云以为她在打肿脸充胖子,不懂装懂。   “我可以问问,秦赐是怎么跟你说的吗?”   李知云脸上挂着淡淡的笑,讲得十分委婉:“我只知道您从前因为身体原因不得不辍学,其他就不清楚了。”   姜未苦恼地低下头。   她实话也说了,可没人信。   如果这是她最近无聊看过的爽文,她应该当场飙一段专业英语,啪啪打脸众人,走上人生巅峰。   可这是现实生活。   一个高中辍学,不务正业的资深废宅女青年,在所有人眼中都是个英语白痴,突然来一段鸟语,只怕被被人当作神经病关起来。   不对。   一定有哪里不对。   李知云给姜未带来一张英语试卷,初中水平的,她想测试一下姜未还记得多少。   姜未盯着那些几乎算是白给的问题,陷入了沉思。   既然装傻就要装到底,她借口脚疼,没力气做题,直接交了白卷。   态度还相当地理直气壮。   最好让李知云认为她是个冥顽不灵的差生,知难而退,自己放弃。   可她真的是好涵养,面不改色地接过卷子,说是明天这个时候,再来给她上课。   “老师,能把试卷还给我吗?”姜未无可奈何地说。   李知云把试卷翻过来,看到背面的的涂鸦画,笑着看着姜未一眼,“这画的是什么?”   姜未叹口气,把画拿回来:“随便画画,没什么。”   不怪她看不出,就连姜未自己都觉得这幅画不忍直视。   幼稚的线条,天马行空的画风,根本连儿童画都比不上。   姜未原本是想,把刚才万隆百货里看到的那一幕,用图画记录下来,看能不能想起一些细节。   一下笔,她就发现,自己根本不会画画。   她不敢相信自己小时候真的学过画画。   日记本里那些画,虽然线条凌乱,极其抽象,但艺术感跃然纸上,绝对是有美术功底的。   这让姜未更加怀疑,那本日记并不是自己的。   记忆会褪去,但学过的知识仍然存在,她仍然会骑自行车,打网球,没道理会把美术忘得一干二净。   画出来的东西,你认识我,我不认识你。   秦赐晚上回来,问姜未学习得怎么样。   “就那样吧。”她专心吃饭,表情冷冷淡淡地,心事重重的样子。   秦赐一直在看她。   他坐在对面,不怎么动筷子,好像没什么食欲,姜未的余光看到,他想和她说话,却欲言又止地,因为姜未根本不给他眼神。   这样其实很辛苦。   冷漠是一把双刃剑,刺伤别人的同时,也冰封了自己的心。   姜未迫使自己对秦赐冷漠起来。   但她矛盾的地方在于,她根本不确定秦赐做了什么。   不能只凭怀疑,就给人定罪。   因此她对秦赐的心情里,还有一丝丝的惭愧。   尤其是她现在全心全意,都想着另一个男人。   姜未清楚,那并不是爱情。   那是比爱情更重的东西,那代表她失落的记忆,过去生命的轨迹。   她能记起的唯一线索,是那个男人运动包上印着“arrow”这个单词。   姜未用手机查过,在万隆百货的AB座,分别有三家射箭馆。   他很有可能是去射箭馆活动。   如果能找到那家店,或许就能找到他。   洗完澡,秦赐来到她的房门口,并没有进来。   他端着一杯牛奶。   “喝了这个再睡吧。”   姜未犹豫片刻,还是下床走过去,接过牛奶,对秦赐道了声晚安。   他拉住她,“到底怎么了,能不能和我说说。”   姜未轻轻挣脱他,若无其事地说:“没事,你给我点时间。”   “你要多久?”   秦赐又问这个问题。   他是个目的明确的人,不喜欢拖泥带水,模棱两可,上次姜未回家,他也一定要她给出一个期限。   可是这回姜未无法回答他,她摇摇头:“我不知道。”   秦赐没有勉强,他换了副轻松的语气,问她想不想吃点什么。   “抱歉,我不饿,现在想睡觉了。”姜未再一次地拒绝他,这回,她的语气带了点歉意。   关上门,姜未把牛奶放回桌上。   本来想直接倒进马桶里,她想了想,还是算了。   她照例打开游戏,没看见吴英俊的回复,但她发现吴英俊的在线时间变成了一小时以前。   这说明他刚才上线过,一定看到了她的消息。   可为什么他没有回复呢?   姜未想了想,决定再给他发一条过去。   她正在编辑消息,忽然手机上方显示一条新的推送消息。   “您已添加了徐子怡,现在可以开始聊天了。“   姜未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   她忙切出去,打开聊天界面,没错,徐子怡终于通过了她的好友申请。   时至深夜,万籁俱寂,姜未看着对话框,有些手足无措。   今天是什么日子?所有失踪人口全部回归了?   姜未准备发消息过去,问问这位小学同学到底是什么情况。   对话框上方显示“对方正在输入”,持续了一分钟有余,看来是条很长的消息。   姜未耐心等待。   “对不起,姜未,我做了一件对不起你的事,我为我的软弱和自私向你道歉,或许你不能原谅我,但我不能再隐瞒下去了。我想要告诉你一些事,或许这会让你感到不愉快,但我认为每个人都有权利,也必须了解自己的过去。”   “如果你还想知道的话。”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要揭露一个秘密了,激动地搓手手。 第38章   翌日, 直到上午九点半, 姜未还没起来吃早餐。   她房门紧闭, 直接从里面反锁,章 淑梅来敲了两次门, 姜未都不出来。   秦赐这天不去公司,正好在家里, 他让章淑梅下去,亲自叩响姜未的房门。   “未未, 是我。”   没有回应。   秦赐没什么耐心,没多想,直接找来备用钥匙打开房门,看见姜未仰卧在床上, 被子盖过脸,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   也不怪, 这房间里温度打到十六度, 冷气逼人,只有被子里才是温暖的。   “未未?”秦赐喊了她一声。   被子里的女孩动也不动一下, 只有长发披散在外面, 悄无声息的。   秦赐缓慢地掀开被子,露出姜未的脸庞,她双目紧闭, 整张脸连带着耳朵都是红的,怎么叫她都没反应。   他面色凝重,将手探到姜未的额头, 滚烫滚烫的。   发烧了。   “未未,我送你去医院。”秦赐赶紧把冷气关掉,弯下腰,准备把姜未抱起来,领带却被她抓住。   姜未一张巴掌脸紧紧皱着,额头上出了汗,有气无力地说:“我好冷,我不去医院。”   “你发烧了,必须去医院。”秦赐低声在她耳边说。   姜未不听,一手拽着他的领带,一手拽着被子,死活不肯离开,越是生病,就越是倔强。   跟生病的人是没有道理可讲的。   她本就虚弱,没什么力气,这么闹腾更是耗费体力。   脸红红的,全身虚汗,额前的头发,连着眼睫毛都湿.答答的,看上去格外可怜。   姜未不是爱哭的人,此时看上去却像是哭了一样,秦赐看着她,心里顿了一下。   “先生,还是别跟太太闹了,先量量温度,别给拖严重了。”章淑梅听见动静,上来一瞧,有点看不过去。   这小年轻,就是不会过日子。   都什么时候了还闹脾气。   章淑梅的话提醒了秦赐,他先把姜未放下,拿来温度计给她量过体温,三十七度八。   不算高烧,比秦赐想象中好很多,他松了口气。   姜未不肯去医院,他只好打电话找来一位私人医生,吊过水,吃了药,等发完汗就能恢复。   这一整天,秦赐都没去公司,一直都守在姜未身边。   她虽然病得有些昏昏沉沉,但并没有完全失去意识,能感觉到有人在旁边说话。   给她打针,喂她吃药时,姜未也都有感觉。   她只是不想睁眼,不想看见秦赐,也不想和他说话。   在知道了那个一直以来困扰自己的秘密之后,问题并没有解决,反而是迎来了更大的问题。   知道了那些事,还要她以后怎么面对秦赐?   怎么和他和和稳稳的生活下去?   昨晚,徐子怡同意了姜未很早以前发送的好友请求。   她向姜未道歉,向她忏悔,请求她的原谅。   在姜未和徐子怡偶遇的那晚,在徐子怡下班之后,秦赐的助理徐朗在店门口等她。   徐子怡认得他,刚才和姜未在一起的就是徐朗。   徐朗彬彬有礼地向她说明来意,向徐子怡提出了一个让她几乎无法拒绝的条件。   他把她的底细查得一清二楚。   最大的弱点也牢牢握在手里。   在外人看来,徐子怡外表光鲜亮丽,月薪过万,在寸土寸金的万隆奢侈店上班,接触的都是高层次人士。   没人知道,为了维持高端的形象,不被刁钻势力的同事看低,她私下里沉迷购物,欠下不少卡债,还借了一部分高利贷。   上个月在澳门,徐子怡抱着搏一把的心态,下了重注,却输得血本无归。   催债公司那些牛鬼蛇神天天给她打电话,声称再不还钱,就到她家泼狗血,还要到她上班的地方闹事。   “钱能摆平的都是小事,我们需要你帮的也只是一个小忙。”徐朗微笑着说。   的确很容易。   动动手指把姜未删除掉,从此以后在她眼前消失,不要再出现。   除了帮徐子怡还清债务,另外还给了她一些钱,让她搬到另一个城市生活。   秦赐说到做到。   帮徐子怡清偿债务后,再也没人骚扰她,那些逼得她神经兮兮的电话也没了。   站在太阳底下,呼吸着温热的空气,她感觉自己终于可以重新做人。   她搬到一个南方城市,水草丰美,空气清新,带上母亲一起,她准备过自己的新生活。   秦赐给她的钱,足够在这里买一套房子。   天不遂人愿,偏偏在这个时候,徐子怡检查出末期肝癌。   如果做手术,积极化疗,可以多活几年。   但她的父亲也是死于肝癌,她见过父亲治病时的样子,躺在病床上,毫无尊严,也毫无生活质量可言。   最后不到半年就走了,瘦得不成人形。   徐子怡悄悄瞒着自己的母亲,不准备做手术,听天由命。   但有件事,她觉得是时候说出来了。   疾病会带来痛苦,甚至死亡,但当事人有知情权,也应该自己决定自己的人生。   至少她是这么想的。   她告诉了姜未,那件发生在她小学三年级暑假的事。   那件事发生在七月的一个下午,具体日子徐子怡记不清了,她那时也很小,只记得大概。   九月初开学,所有同学都来了,班里唯独空着一个座位。   那是姜未的。   所有同学们都好奇她去了哪里。   姜未长得漂亮,学习又好,性格阳光烂漫,是班上的学习委员,人缘和好,老师也喜欢她。   当同学们问起,老师只是简单地告诉他们,姜未同学生病了,在家休养,可能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来上学。   可是过了一个多月,姜未都没来上学。   就连桌椅都被收走,老师说,姜未会休学一年,明年与下一个年级一起上学。   同学们自发组织起来,想要去姜未家里看她,也被老师拒绝了。   直到有天,徐子怡到办公室送作业,她听到班主任和其他老师的对话,吓得回去做了好久的噩梦。   她去得不巧,没听到头,没听到尾,只听到中间那段。   班主任感叹说:“真是心狠手辣,对个小孩儿下狠手,肾摘了一个,子.宫也伤了,下半辈子算是毁了。”   “关键秦家那么有钱,非说不是他们家的责任,只肯赔二十万,要不是他们家那儿子,小女孩儿能出这事?”   “太残忍了……”班主任说,“听说她现在有点应激反应,不理人,整天发呆,夜里睡不着,以前多伶俐的孩子啊。”   “最残忍的不是这,”有个男声说,“那一刀,就是那个秦赐捅的……”   徐子怡知道秦赐这个名字。   在他们Z市的中小学部,这个名字算得上赫赫有名。   以秦赐为首的那帮男孩子,处处惹是生非,学校里没人敢惹,老师提起来都摇头。   徐子怡不清楚,像姜未那样乖巧的好学生,是怎么会惹上秦赐的。   这件事,徐子怡没有跟任何人说,学校里也没有人知道。   姜未没有像老师说的,休学一年,她在下半学期就来学校上课了。   还是和从前一样,和同学们说说笑笑,外表上看不出端倪。   徐子怡也没敢跟她提,怕惹她伤心。   她甚至怀疑自己,那天是不是听错了,其实姜未并没有受那么重的伤?   小学毕业,徐子怡跟随家人去外地念书,之后就断了联系。   她并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   那天偶遇姜未纯属巧合,听说姜未结婚了,徐子怡很为她高兴,但她没想到,姜未的丈夫居然是秦赐。   即便后来收了秦赐的钱,离开z市,她一想起来就觉得惴惴不安。   甚至有些毛骨悚然。   一个曾经残忍重伤你的人,后来变成了你的丈夫,而你因为失忆,对这一切毫不知情,想想都觉得太可怕了。   而秦赐又是抱着怎样的心态娶姜未的,简直耐人寻味。   赎罪?愧疚?还是别有用心?   她问过徐朗,为什么要瞒着姜未。   徐朗说:“秦太太失忆了,不记得以前的事,这样不好吗?痛苦的回忆忘记了,才能有皆大欢喜的结局。”   告诉完姜未这些,徐子怡顿觉轻松了很多。   她大段大段地发了很多消息,姜未一直没有回复,就静静地听她说完。   姜未:你的意思是,秦赐捅伤了我?他为什么这么做呢?   徐子怡不知道。   她当年只是个小学生,事件发生的具体时间都很模糊了,她只能肯定,那天在办公室外听到的对话,肯定是在谈论姜未。   而“秦赐”这个名字,简直如雷贯耳,她也不会记错。   “抱歉,我能给你提供的信息只有这些,可能这些会让你想起痛苦的回忆,但我觉得你不该被蒙在鼓里。”   “我想不通,当初你怎么会跟秦赐结婚呢?”   姜未没有回答,她一片茫然。   这时候,徐子怡给她发来一张照片,是小学毕业照,她曾经答应过姜未的。   “看见那个站你身后的男孩没?他是班长,那时候和你关系很好,在你住院时经常去看你,我感觉,他知道的应该比我更多。”   “对了,他叫杨照。”   姜未一整晚都没有睡着。   她把冷气调到很低,把自己整个人都躲在被窝里,感觉这样才有一点点安全感。   她整夜地盯着那张毕业照,自己小时候面容稚嫩,但鼻子眉毛眼睛,哪儿哪儿都是她。   照片里,她对镜头笑着,眼神却很沉默。   站她身后的男孩,个子挺高,脸上挂着阳光的笑,牙齿洁白,他两只手在姜未脑袋后比了个V。   扫描的照片,有些模糊,但男孩的样子看上去熟悉极了。   杨照,是你吗?   姜未一遍遍地,轻轻摩.挲着他的脸。   同时,她摸到自己后腰那处纹身。   手指感觉到一片凹凸不平的起伏,她之前洗澡时就注意到了,她一直以为那是烫伤,后来才用纹身来遮。   她又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肌肤平整,没有一处伤口。   所以,当年那一刀并不是贯穿伤?但又恰好捅伤了她的左肾和子.宫?   姜未茫然地想了一整晚。   她觉得徐子怡说得都是实话,她原本已经拿钱消失了,没必要再冒出来骗她。   还有那晚,姜未听到秦赐和他母亲说话,提到过她并不能生孩子。   那时候她还以为那是在做梦。   看来并不是。   可姜未又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就好像一只曲子里出现了一对不和谐音程,说不上来,但听上去就是有点怪。   因为药水的原因,姜未睡了一觉,等到醒来已是晚上。   秦赐在她的床边。   看到她醒来,秦赐欣慰地笑了,他握着姜未的手,想要摸摸她的额头。   姜未打开他的手,冷漠地盯着他。   “我想见我表姐。”她说。 第39章   “胡亚菲?见她干什么?”秦赐倒了杯水, 要扶姜未起来喝, 她看也不看一眼, 弄得秦赐有些下不来台。   姜未不太高兴地说:“我见我表姐, 还要为什么吗?”   秦赐放下水杯, 伸手来探她的温度,姜未连忙躲开。   他的手僵在半路, 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嘴唇紧闭,心情也不是很好。   今天忙了一天,工作都没顾上,一直守着姜未。   他不是为了看她这样的脸色。   “你病还没好, 等休息好再说。”秦赐说。   姜未对他的话置若罔闻,固执道:“我的手机呢?把我手机给我, 我自己给她打电话。”   “你喝水, 我帮你打电话。”秦赐平静地坐在一边,把水端给她。   姜未忍了忍, 索性她现在也口干舌燥的, 一把夺过水杯,仰头灌了,还撒了些在被子上。   “给太太换床被子。”秦赐看了她一眼, 吩咐章淑梅做事,转身走开。   章淑梅重新套了床干净的被子,给姜未换上, 又碰了碰姜未的额头,嘴里说着:“还好烧退了,以后可别开那么低的冷气,秦先生守了你一天呢。”   姜未听着她不住的唠叨,想到了父母。   听说,父母爱孩子,必为之计深远。   他们是怎么会允许,她和秦赐结婚呢?   过了会儿,秦赐回来,姜未睁大眼睛看着他。   “打过电话了,你表姐要办案,没时间过来。”他的语气听上去并不高兴。   姜未追问:“真的打了?”   “我还骗你不成?”秦赐皱着眉。   “那就只有你知道了。”姜未咳嗽一声,翻过身,背对着秦赐。   秦赐在床边站立许久,静静的看着姜未,既不离开,也不说话,姜未一动不动地,手抱着肩膀,连背影都透着冷淡。   良久,他坐下来,轻轻按着她的肩膀,感觉到她一瞬间紧绷。   “你怎么了?”   秦赐俯身靠向姜未,想要亲吻她,他嘴唇的热度还未到达皮肤,姜未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想往旁边躲开,可秦赐捏着她的胳膊,一点力气,就足以让她无法动弹。   还好,他没有太过分,只是克制地亲在姜未的侧脸上。   蜻蜓点水一般,好像怕太粗鲁,会惹恼了她。   要摊牌吗?姜未心想。   她大可以现在直接问秦赐,为什么当初要伤害她,为什么又要和她结婚,那半年时间,他到底对她做了什么,导致她写下那些日记。   她不害怕他会做什么。   很奇怪,姜未自己都觉得奇怪。   明明害她的人,或者打算害她的人就在眼前。   他那么强壮有力,把控着她所有的退路,让她几乎没有还手余地。   但怪就怪在这里。   姜未此刻一点也不怕他。   男女之间的事情,往往很难诠释清楚。   如果你体会过一个人最温情脉脉的时刻,毫无距离地亲密过,往往很难相信那双一直保护着你的手,居然会伤害你。   姜未知道自己有些狭隘。   但她感觉,在秦赐面前,至少现在,她手里是有些底牌的。   这样想着,姜未睁开眼睛,轻轻地说:“我的腰很疼,你帮我看看,是不是受伤了?”   秦赐的吻停下来,他的气息扑在她脸上,凝滞片刻。   “哪里疼?”   “就是这一块,像被刀子戳了一样。”姜未指着自己的后腰,皱着眉,满脸都是痛苦的模样。   秦赐坐起来,手按在她的左边腰上,隔着层衣服,不轻不重地碰了一下。   他不敢碰。   姜未敏感地意识到这一点。   他甚至看都不敢看一眼。   姜未心里有些失望,有些难过,看来徐子怡的确没有说假话。   这件事就是和他有关。   人渣,变态。   姜未在心中默默地骂了一句。   她当然可以趁热打铁,就现在,逼他看一眼,若他不敢,她或许可以顺势逼出真相……   姜未暗暗思考这么做的成功率。   如果问出来还好。   问不出来,反而激怒了他,他会怎么样?   姜未回过身,睁大一双杏眸看着他:“我这里是不是受过伤?为什么我总觉得疼?”   她才刚刚退烧,脸色苍白,唇色只带一点肉粉,眼睛水汪汪的,坦率地盯着他瞧。   一点攻击性都不带。   “据我所知,没有,你是不是最近没休息好?”秦赐的手搭在她腰上,“有好好喝牛奶吗?”   还敢跟她提牛奶。   姜未几乎可以肯定,那里面一定加了什么东西。   居然还试图转移话题。   姜未心里气得不行,脸上仍然保持冷静,“我真的没受过伤?你真的没骗我?”   看你怎么答。   当着她的面,又要怎么撒谎。   秦赐笑了笑,嘴角勾起冷淡的弧度:“未未,你只需要知道,我做任何事情都是为你好,这就够了。”   的确够了。   足够让姜未怀疑他了。   除了刚才提到伤口时,秦赐短暂地慌了一下,现在他又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说话也滴水不漏。   甚至让人怀疑,如果现在厉声逼问他,他也不会在意。   如果她现在只是一只他握在手里,可以任意制裁的羔羊。   刽子手有必要在意一只羔羊的心情吗?   姜未再一次地闭上眼睛,不去看他。   那张脸看起来那么英俊可亲,却无法洞穿他的内心。   隔着被子,秦赐抱着她躺了一会儿,姜未心里抵触,想赶走他,可病得没什么力气,也懒得说话费劲。   她发现他这人有点厚脸皮,说什么都不管用。   干脆任由他抱了会儿。   姜未在心里诅咒了他半天,不知不觉眯着了。   因为他身上实在暖和,手臂靠起来也很舒坦,她都习惯了。   等到醒来,姜未又把自己骂了一遍。   在变态的怀里睡得还挺香是怎么回事?   已经是大清早,太阳都升起来了,而秦赐,就躺在她的身边,紧紧将她抱在怀中,好像抱着某件失而复得的宝物。   已经六点半了。   平时这个点,秦赐应该起床跑步才对。   姜未本来打算推醒他,想了想还是算了。   她悄悄起床,轻柔地踩在地板上,到浴室洗澡。   昨天发烧,她出了一身的汗,他居然还抱得下去,不知道在想什么。   洗完澡,姜未给牙刷挤上牙膏,面无表情地在嘴里机械移动,忽然浴室门被拉开,秦赐走进来,“早。”   姜未看他一眼。   他若无其事地径直走到她身边,拿起另一只杯子开始刷牙。   周围都是薄荷的清新气息,窗外有鸟儿清脆的鸣叫声,仿佛只是一个稀松平常的清晨。   如果她什么都不知道的话。   姜未把口里的水吐掉:“不去跑步吗?”   “适当休息一天,是你说的,不能紧绷着。”秦赐刷完牙,又从身后搂住她。   这回,他没像平时那么亲她,而是从镜子里,小心翼翼地打量她。   这几天姜未的表现太异常了,但凡他有点警惕心,早就应该察觉到。   他的呼吸落在她的后颈,一下温热,一下冰凉,像是某种矛盾的集合体。   包括秦赐这个人,也充满了矛盾。   姜未仍然会疑惑,她所听到的信息,和她所感受到的完全不一样。   一个这么温柔的人,真的会有着魔鬼的灵魂吗?   秦赐在打量着姜未,而姜未也在不动声色地研究他。   他很高,高姜未一个脑袋,抱着她的时候,下巴刚好抵着她的发顶。   姜未心里有个概念:人的下巴是很脆弱的。   在重击之下,很可能在短时间内失去战斗力。   男女之间存在着巨大的体力差异,如果硬碰硬,她不可能打赢他。   尤其是他们身高这么悬殊。   如同一只小羚羊,对上一头凶猛的雄狮。   可如果这个人真的很危险……   父母都站在秦赐那一边,姜未必须为自己寻到一个同盟。   她想到了一个人。   两人的目光,在镜子里撞在一起,即使有火花,也在瞬间熄灭。   “未未。”他忽然喊了她一声。   “嗯?”姜未一面回答,一面想,秦赐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么肉麻亲昵地称呼她的?   “你最近对我很冷淡,我想知道原因。”秦赐低下头,在她头发上蹭了蹭。   他还委屈上了呢。   姜未特别想翻白眼。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洁白的颈项上空落落地,好像少了点什么。   项链!   姜未清了清嗓子,语气低落:“我弄丢了样东西,有点难过,怕你知道了生气。”   秦赐愣了一下:“什么东西?”   “你送我的那条项链,记得吗?”姜未转过身,眼神黯淡无光,“那天我在万隆逛街,不小心给弄丢了,上上下下地找了好久都没找到。”   可惜姜未哭不出来,不然非得挤点眼泪给自己造势。   秦赐忍不住笑了,带着轻松的快意:“就因为这?你傻不傻啊。”   你才傻,你全家都傻。   还变态。   姜未装傻,不好意思地笑笑:“那是我醒来后,你第一次送我的东西,而且很贵重,我太粗心了。”   秦赐整个人都松弛下来,一把将她抱起来,也不管章淑梅就在家里,径直抱到一楼,将她放在餐桌椅子上。   他真的很喜欢把她抱来抱去。   章阿姨都看呆了,姜未都忍不住同情她,觉得应该给她加点工资。   她一定觉得很辣眼睛。   光天化日的。   秦赐问:“怎么那天回来不说?”   “怕你怪我。”   “一条项链而已,掉了再买就行,我怪你干嘛?”   姜未摇摇头,不赞同地说:“那是你送我的,不能这么不见了,我要把它找回来。”   “都可以,都听你的,”秦赐笑得不见一丝阴霾,“你想怎么找?”   姜未向秦赐提议:“查监控。”   她手托着下巴,眼里光芒熠熠:“我那天把项链摘下来过,一定是落在商场哪里,被人捡走了,只要查那天上午十点左右的监控,我一定能找到那个人。”   她必须要找到他。   作者有话要说:   针对上章内容,我还是想多说几句。   我从不喂shi,不写喂shi的结局,也不写喂shi的男女主。   不能多说了,不然就剧透了。   主要是怕把读者小可爱们吓跑了……   所以握住我的小手手不要跑!   难道你们没看出来男主马上要被虐了吗! 第40章   秦赐答应了的事情, 从来都没有做不到的。   很快, 姜未就看到了那天万隆百货的监控录像。   这也是姜未头一次进秦赐的书房。   这间书房平时只有秦赐使用, 除了做清洁的钟点工会进来打扫, 姜未也没见过书房的全貌。   这里干净整齐, 不见一丝凌乱的痕迹,所有物品都分门别类的摆放, 各归各处。   果然物似主人形,和秦赐一样那么一丝不苟。   秦赐让姜未在书桌前坐下, 他自己站着,打开电脑,点开助理刚才发来的监控录像。   “这是全部的?”姜未不放心地问。   秦赐:“那天上午全部的,我们从你进商场的时候开始看。”   整整四个小时的时长, 秦赐把时间往后拖,定位在十点一刻钟。   那会儿商场刚开门没多久, 姜未从侧面的D1口进入。   她收起遮阳伞, 叠好放进包里,才走了几步, 鞋就开始打脚, 她停下来,不耐烦地摸了摸脚后跟。   为了维持形象,还是忍痛, 面无表情地往前走。   “鞋子打脚?”秦赐很快看出了端倪。   姜未轻轻“嗯”了一声,在桌底下,左脚探到右脚跟上蹭了蹭。   那里在生新肉, 疼痒疼痒的,有可能会留下印子。   她正在专心致志地看监控,秦赐忽然点了暂停,他蹲下来,捏着姜未的脚踝,将她的右脚搁在腿上,低头皱眉看着。   赤白的足跟上,有几块颜色粉红的肉,明显和周围皮肤不同。   “以后别穿那双鞋,扔了吧。”秦赐发话了。   姜未老实地说:“那鞋太贵,我有点舍不得。”   万一以后她恢复记忆,审美也跟着恢复,又想要那双鞋了,难道再买?   秦赐笑了:“不需要你给我省这种钱,脚弄成这样自己不疼?”   他离开书房,从外面拿来一支药膏,蹲下来给她涂药。   “我涂过药了。”姜未说。   秦赐言简意赅道:“这个是愈合祛疤的,效果很好。”   说得就跟他用过似的。   秦赐旋开小盖,抹了点在手里,再把药膏放到桌上,那药膏已经用了一半,或许效果的确很好。   姜未看见膏管上印着的“天赐股份……”,才知道这是秦赐的公司出的药。   她不说话,只静静地打量他。   此刻秦赐蹲在地上,姜未高高地坐着,难得这么居高临下地看他。   秦赐向来不是把表情写在脸上的人,就算难过或生气的时候,也不太显山露水,语气也是淡淡的,却那么仔细温柔地触摸着她的伤足。   药膏凉凉的,抹上去挺舒服,他在伤口上抹匀,缓慢打圈,让药膏吸收进去,灯下的侧脸鼻梁挺直,再认真不过。   姜未忽然有些不自在,她动了动腿:“可以了。”   “等等,你腿上也有印子。”秦赐的腿好像不会酸,蹲着动也不动,估计平时没少练深蹲。   算了,他爱干嘛干嘛吧,不就霍霍她的腿吗,拿去玩吧。   姜未不管他,径自点开视频。   画面不算特别高清,但足够能看清人,还能放大,姜未不禁庆幸,她那天逛街戴了条其他项链,模糊地看,和那条猎豹项链有些像。   凭秦赐这样的直男,估计看不出差别。   凑巧的是,那天姜未在试内.衣时,顺手把项链取下来放进包里了,恰好和她扯得慌对应在一起。   老天都在帮她。   十点四十分,从二楼内.衣店出来,她脖子上的项链就没了,已经在她皮包里。   姜未不断地点快进,若无其事地跳过了这段,既要做出正在努力寻找项链的样子,还不能让秦赐发觉,她真正在找的是什么。   她第一次做这种事,有些紧张,眼睛死死盯着屏幕,不时还要□□注意秦赐。   还好,秦赐似乎对监控不感兴趣,也不在乎姜未能不能找回项链。   对他来说,这只是件多此一举的事。   不见了,再买一条就好,没什么值得找的。   他细心地给姜未的小腿抹药,从脚踝一路到膝盖,药膏冰凉,姜未的腿有些敏感,碰到就想躲开,她一躲,秦赐又给抓住。   她脚踝细瘦,有伶仃之感,小腿上有些细小的旧伤,因为皮肤白的缘故,并不明显,只在灯光下仔细端详才能看出。   “怎么弄得这么多伤口?”秦赐不解地问。   姜未摇头:“我不知道。”   她倒想问问他,这些伤口说不定就是他弄出来的,还一本正经地装模作样。   但现在,什么都比不上找人要紧。   姜未记得,那天她逛累了,在二楼内.衣店门口的长椅上休息,那会儿她看过手机,应该不超过十一点。   一路拖着视频往前快进,终于看见自己在长椅上坐下。   最多再过十分钟,就差不多该见到人了。   姜未有些激动,呼吸都开始紧张,忍不住焦虑地咬着下唇。   她看见了,在B座三楼最右边的扶梯处,那个挎着运动包的男人出现在三楼扶梯处,沿着一路往上。   姜未终于看见了他的正面。   虽然不怎么清晰,但看上去是个十分俊朗的男人,但和秦赐不一样,他们是完全不同的感觉。   他阳光,秦赐压抑;他像是秋日的阳光,暖洋洋地,让人想在他身边多待一刻,而秦赐连温柔都是让人捉摸不透的。   就像现在,他谦卑地蹲在地上,动作温柔,可姜未还是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男人从四楼一路到六楼,姜未看着他走进了一家店里,之后的内容就看不见了。   “找到了吗?”秦赐的声音忽然出现,吓了姜未一跳。   现任丈夫蹲在地上给自己涂药,而她却当着他的面,一门心思找自己的前男友,这种感觉真是……又刺激又惊心动魄。   “还没有,”姜未轻轻吸了口气,问,“怎么没有店里的监控?”   “没有吗?可能徐朗没要来,跟他说一声就行。”秦赐就要站起来打电话。   姜未下意识地用脚按住他的腿,不让他站起来,“算了,太麻烦,掉了就掉了吧。”   反正她已经知道他去的是哪家店了。   秦赐看着她,“刚才不是还说一定要找回来?”   姜未想了想,认认真真地说:“有些事勉强不了,可能那个项链根本不适合我。”   秦赐笑了:“什么适不适合,你没用心找,我来吧,一定给你找到。”   “说了不要了。”姜未再一次按住他。   她的足尖抵在他腿上,力气不大,秦赐却配合着一动不动,他的目光幽幽地看着她,手掌温柔地捉住她的小腿,低头,轻吻一下。   亲一下,他抬头看她一下,小心翼翼地确认她的态度。   “你不用去上班吗?”姜未收回腿,随意地踩在地板上,并不理会他的示好。   现在对她这么好,也是愧疚赎罪的一部分吗?   姜未轻轻摸着自己的肚子,心里有些茫然。   醒过来这段时间,姜未一次也没去检查过,但例假一直是正常的。   她从来也没觉得肚子里面任何地方不舒服。   有点难以想象,自己年轻活力的身体,会有这样虚弱的器官。   她没想过生孩子的事情,之前和秦赐发生意外,还担心会不小心中招。   但想不想,跟能不能,是两码事。   人有时是很双标的生物。   之前听说秦赐父亲的事,她还安慰他,那时候只是个孩子,不用太责备自己。   现在事情落到她头上,她忽然就原谅不了。   原本她这么利用秦赐,心里还有些小小的愧疚,但一想起这件事,心里一瞬间冷硬起来。   他活该,自作自受。   姜未这样想。   就算是小孩子,也要为自己做过的错事付出代价。   秦赐没有勉强。   他站起来,身高差一下子逆转,“我去上班了,你今天想干什么?”   “家里躺躺,或者出去逛逛。”姜未无所谓地说。   秦赐还是那句话:“你想做什么都行,我给你留了车和司机,去哪里吩咐他就行。”   “好。”   姜未送走他,在沙发上坐了会儿,思来想去,又给吴英俊发去一条消息。   【你要的画我已经画好了,三天不联系我就算了。】   接着,姜未换好衣服,让司机送她去万隆百货,直奔六楼。   有司机送实在是好,她想通了,反正秦赐大概率派了人跟踪她,既然这样,不如光明正大让他的人跟。   免得自己费劲搭车,白晒多少太阳。   人得学会苦中作乐,不然会疯。   姜未努力让自己看开一点。   现在还有更要紧的事做。   当有一个目标在前头,等着你完成,再难捱的处境也变得容易了。   姜未站在一家店门口,举目看了眼店名。   ACE射箭俱乐部。   她走进去。   店里面积很大,灯光通明,前台热情周到地向她介绍店里的项目。   姜未听完,指着手边一只立起的牌子,“会员制?”   “是的,我们店里实行会员制,价格更优惠,还可累积积分兑换箭组,充值金额不同会员等级不同,等级越高折扣越高……”   前台喋喋不休地介绍。   牌子上,从上往下,分别从普通会员到钻石会员,钻石会员需要一次性充五千,送一百组箭,一只运动吸水杯,和一款帆布箭弓包。   那天他挎着的,应该就是这只包了。   “这是我们520推出的特惠活动,现在还在继续,您感兴趣的话我可以带您进去看看。”前台一副急于推销的样子。   姜未笑着问:“弓箭是店里提供还是自带?”   前台:“初学者一般是用店里的,很多高级会员对设备要求高,会用自己的弓箭。”   姜未点点头,知道了。   “不用看了,我冲个钻石会员。”姜未拿出手机,就要付账。   前台一脸痴呆,以为自己听错了,“您……确定是充钻石会员?”   这么豪横?   莫不是在耍她?   “对,五千对吧?”姜未对准二维码,面无表情地付了款。   变态臭男人的钱,不花白不花。   工作日的上午,店里冷清,前台没想到自己这么容易就开了个大单,喜滋滋地要带姜未去练箭。   “有洗手间吗?”姜未问。   “有的,您出门左拐就是,店里也有,但没这个近。”   姜未说待会儿再来,低着头走进洗手间,刚把包挂上,有人敲门。   “有人。”她淡淡地说。   对方又敲。   姜未有点不耐烦:“说了有人了。”   刚进来她看过,洗手间很空,根本没什么人。   对方再敲。   “是我。”一个男人的声音,嗓音很粗,像是变声期没变好,刺耳难听。   吴英俊?   姜未狐疑地拉开门,果然看见是他。   吴英俊照旧戴着渔夫帽,瘦瘦小小,噌一下钻进来。   “我说,你以后能不能换个正常点的出场方式,一次都没被警察抓过吗?”姜未哭笑不得。   “这样才稳妥,”吴英俊压低声音,朝她伸出手,“画呢?”   果然是为了这个才肯露面。   “我问你的问题还没回答。”姜未跟他谈条件。   “先把画给我看看。”吴英俊显得很固执。   好吧。   姜未没办法,从包里拿出日记本,卷子就夹在里面,那幅画在卷子的背面。   她交给吴英俊。   吴英俊接过去,就看了一眼,那张崎岖不平的脸上就露出嫌弃的表情:“这是你画的?!”   姜未点头:“我画的,有意见?”   “怎么画得这么丑?!”吴英俊仿佛受了极大的打击。   姜未:“……”   她知道自己画的丑,但她也一点都不想被吴英俊批评。   “你家有镜子吗?照照自己再说话吧。”姜未毫不客气地反击回去。   吴英俊有点生气,可望着比他高半个脑袋的姜未,他忍气吞声,只咬牙切齿地瞪了姜未一眼。   “你绝对不是她!”   作者有话要说:   未未:汝家有镜乎?欠揍乎?   吴英俊:人言否? 第41章   一男一女, 在不算宽敞的女洗手间隔间默默对视, 场景十分诡异。   姜未一把将画抢回来:“我不是谁?”   “你不是她。”   “她是谁?”   “她就是她。”吴英俊整个人都怏了, 这一波打击不小。   姜未忍不住想翻白眼, 她是多无聊, 躲在厕所和人玩脑筋急转弯?   “不说算了,查到于晴没有?”   吴英俊不理睬她的问题, 反而朝她伸出手:“日记本还给我。”   “为什么还给你,那是我的东西。”姜未有些生气了, 她紧紧护着自己的包,心想着,万一吴英俊敢动手抢,她就像上次那样把他翻到地上。   “你不是我的朋友!你不是她!是我搞错了, 你还给我吧。”吴英俊急得不行,一句话卡了几回, 像坏掉的CD机。   “小声点, 生怕没人听见?”姜未低声吼他,凶巴巴地说, “我就是姜未, 日记里都写了!”   内页上那么大的字写着:小姜未的日记本。   不是她,难道还是另外一个姜未吗?   吴英俊挠着头发,急得整张脸皱在一起, 更丑了,他本就瘦小,缩在角落里, 看上去还挺可怜的。   “我不管你是不是姜未,反正你不是一直和我通信的朋友,搞错了,搞错了。”   他不断重复着那句“搞错了、搞错了”,神情恍惚,姜未感觉他情绪十分激动,好像马上就要哭了。   她努力让自己温和一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想跟他心平气和地讲讲道理。   “别打我,别打我……”他哆嗦一下,倒把姜未吓到。   不是,她有那么可怕吗?   吴英俊此时本就情绪激动,一心想要拿回日记本,又害怕挨打,受到惊讶,整个人蹲下去,嘴里念念叨叨地。   看起来不像是装的。   但他反应这么激烈,让姜未联想到PTSD,也就是创伤后应激障碍。   姜未站在一边,默默地看着他,有些手足无措,   头一次面对这样的场景,不知道他在激动什么,不知道该怎么让他缓和下来,她差点就要把日记本拿出来还给他了。   但姜未忽然有些理解了。   为什么从前的自己,可以和吴英俊这样的人做那么长时间的朋友。   如果他们都曾经遭受痛苦,无人倾诉,无人理解,又恰好在虚拟的世界碰见同类,难免惺惺相惜。   想到这个人曾经是自己的朋友,姜未很矛盾。   说她以貌取人也好,用有色眼镜看人也好,姜未实在是不喜欢吴英俊。   职业不分贵贱,只要不是违法的,凭自己的努力创造收入都值得鼓励。   可吴英俊给她感觉,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虽然不堪一击,但性格十分阴暗,冷酷无情,浑身充满了负能量。   姜未实在无法想象,他居然是她唯一的好朋友。   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看看吴英俊,再想想以前的自己,姜未心情十分复杂。   如果那些画真的是她画的,可想而知,在经历了小学那次事故后,自己性格大变,也许也患上了PTSD,甚至更严重的心理疾病。   那些画,每一幅都死气沉沉,悲观厌世,所传达出的情绪,没有一颗同样敏感阴暗的心灵,根本看不懂。   反正姜未自己看不懂。   现在的她,不能理解过去的她,说出来都显得荒唐。   但姜未感觉,现在眼前这个瑟瑟发抖的瘦小男人,他能懂。   姜未皱着眉,尽量柔和地对吴英俊说:“我不打你,也不骂你,但我不能把日记还给你,你现在最好冷静一点,站起来,不要大声,被别人听见,你会很麻烦。”   她已经很客气了。   最近对秦赐说话,她都没有这么和颜悦色过。   吴英俊抬头看姜未一眼,她对他笑了笑,恰好有高跟鞋的声音来,姜未冲吴英俊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两人都安静着,等那高跟鞋的声音离开,吴英俊也终于冷静了。   他站起来,表情讪讪地:“你拿我朋友的日记也没用。”   还记着这事呢。   姜未好气又好笑,吴英俊这人明明挺会钻营,怎么这时候却这么轴。   换个角度想,这人其实挺够义气。   他或许不是个世俗意义的好人,但的确是真心拿过去的她当朋友看的。   这一点,让她都有些动容。   “那你就是承认你是乌鸦先生了?”姜未觉得这名字有些中二,耐着性子问,“你为什么觉得我不是你朋友?”   吴英俊梗着脖子说:“她的画不可能这么丑。”   姜未:“……我劝你想好再发言。”   “我说不清楚,但是,你们给我的感觉不一样,”吴英俊眼神茫然,语气却笃定,上下打量姜未,“她跟我是一类人,没你这么……”   他想半天,在姜未眼神的逼视之下,艰难地挤出两个字:“……正常。”   姜未一脸问号。   原来他还知道他不正常啊?   吴英俊越看姜未,越觉得陌生,哪怕所有证据都告诉他,姜未就是他的朋友。   他们不是同类,格格不入。   如果在现实中认识姜未,他绝对不会想要和她做朋友。   不,如果在现实中,他根本不可能认识姜未。   姜未一看就是那种,能够自信坦荡地,笑着走在太阳底下的人。   眼睛里明亮得一丝阴影都没有。   好像什么也不会击败她。   是他最羡慕,嫉妒,既痛恨又想要躲开的那类人。   姜未指着自己脑袋:“我失忆了,失忆懂吗?肯定会跟以前不一样的。”   吴英俊有些动摇。   他像打量什么稀有物种那样看着姜未:“你怎么证明你是她?”   “你在故意抬杠吧?”姜未想要扁他。   要她证明她就是她?   “看,你证明不了你是她,那就说明你不是她!”吴英俊有些得意地挑起眉毛。   姜未皱着眉,向前一步,吴英俊以为她又要揍他,吓得后退,压在门板上。   “‘你学过逻辑学没有?我证明不了我是她,那不能说明我证伪了 ‘我是她 ’这个命题,只能说明我还没有证实;你不应该让我来证明 ‘我是她 ’,相反,你应该去把你认为的 ‘她 ’找出来,那才能证明我不是 ‘她 ’,明白了吗?”   吴英俊被姜未绕得晕头转向,仿佛回到中学时期的数学课堂。   黑板上的公式认识他,他不认识公式。   他怀疑姜未故意在耍他,听上去很有道理似的,又像是歪理邪说,但吴英俊说不出话来反驳。   他本来嘴就笨,让他跟姜未这样的打擂台,简直不公平。   他摇头,声音都快哭了:“我不明白,为什么该我去找呢?”   “因为证伪比证明容易,懂不懂?”姜未想叹气。   “不懂,我没读过大学。”   姜未懂了:“我终于知道为什么她跟你能做朋友了……不对,是我。”   她都差点被吴英俊带跑了。   交友不慎呐。   不管怎么说,好歹是让吴英俊放弃了从她那里拿回日记本的想法。   但吴英俊并没有被她说服。   刚才姜未说的那些什么“逻辑”、“证明”、“证伪”,根本不是她会说出来的话。   就好像让一个画家对股票大谈特谈一样违和。   他想象不出,他的朋友像现在这样面无表情地反应敏捷。   就像上学时班里的优等生,永远是最快举手,最得老师同学喜欢的,吴英俊从来不曾在他们面前抬起头来。   姜未看了眼表,“时间不多了,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就当是为了你的朋友,你必须告诉我。”   吴英俊:“为了她?”   “你想想,假设我是她,你当然得帮我对不对?”姜未继续套路他。   她发觉跟吴英俊对话,不能顺着他的思路走,得把他忽悠出来才行。   吴英俊果然点头。   “你再想,假设我不是她,那她在哪里?出了什么事?会不会已经……”   吴英俊脸色灰白,如梦初醒一般:“她一定是被她丈夫害死了……”   得,这又忽悠太过了。   再不劝住,又得犯病了。   姜未赶紧往回拉,耐心地说:“不一定,这只是假设,总之你必须配合我。”   吴英俊想了想。   他不笨,虽然理论知识薄弱,但自小在社会打拼,是有些小聪明的。   他很快就理解了姜未的意思。   “好,我帮你,想知道什么?”吴英俊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希望你把以前和我来往的信件,或者任何物品都交给我,我想看看,”姜未想了想,“还有,你知道我丈夫……和我发生过的事情吗?   “知道一点。”   姜未问:“我想不通,发生了那样的事,他后来为什么非要跟我结婚?”   “谁说是他非要跟你结婚的?”吴英俊露出了今天的第一个笑容。   姜未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他慢吞吞地说:“别搞错了,是你非要跟他结婚。”   作者有话要说:  未未:不,我不相信。   dbq,明天开始我要准备一场重要的考试,所以只能一更啦,时间应该是晚上九点,或者更晚一点。 第42章   姜未出门挺早, 直到下午两点才回到家里。   英语老师李知云已经等在客厅里半个多小时了。   她们到书房上课。   今天, 李知云给姜未带来了一套教材, 和目前小学生使用的教材一样, 自带电脑, 使用书房里的投影仪,打开课件, 从最简单的二十六位字母开始教起。   姜未坐在书桌前,敷衍地听她上课。   她面前摊开一只空白的笔记本, 写写画画,从二十六位字母,写着写着,分神写上一句:我追的他?   这不可能。   姜未当时对吴英俊就是这么说的。   既然秦赐是伤害她的人, 自己想不通了,才会死乞白赖跟他结婚。   知道的信息越多, 越想繁琐的线头绕在一起, 打成死结,整件事情, 没有一处是说得通的。   好像在这个故事里, 所有人都被一股不知名而神秘诡异的力量牵引,全朝着最疯狂的道路行进。   没有一个是正常的。   她,小学时被秦赐伤害, 长大了一门心思非要跟他结婚?   父母,姜知远和肖莉,明知道女儿受的苦, 还肯把她交给施害者?好像还对他满意得不得了?   秦赐也不是个正常的,居然真的同意了。   他如果不是精神有问题的话,姜未无法想象,他每晚是抱着怎样的心情躺在自己身边的。   还是说,他跟自己结婚,是另有目的。   害她一次不够,还想害她第二次?   “秦太太,我刚才讲得你都听懂了吗?”李知云看她发呆,温和地唤回她的注意力。   “差不多吧。”   李知云给她布置了一些简单的作业,下课时鼓励她说:“秦太太,英语是一门实用性很强的学科,我的教学方向也是以能够日常交流为主,打好基础,认真学习,三年内就能正常对话了。”   姜未说:“叫我名字就行,不要叫秦太太了。”   李知云走后,姜未回到房间,第一眼就看见小背包的搭扣没合上,整个背包大开。   前两天,她为了随身携带日记本,特地从衣帽间翻出一只不大不小的背包,放进去正好。   姜未心里猛地跳起来,忙拿起背包检查。   还好日记本在里面。   她惊魂甫定,这才想起是自己刚才进门时,顺手给扔桌上了,这小背包搭扣有些不稳,大概是摔开的。   为防万一,在吃饭时,姜未又多心地问了章淑梅,下午有没有去过她的房间。   章淑梅矢口否认,“除非有吩咐,否则我从来不进你房间的,太太知道的啊。”   这倒也是。   章淑梅这人,除了偶尔贪点小便宜,应该没那么大胆子,敢翻主人家的背包。   “我知道了。”姜未叫章淑梅一起坐下来吃饭。   “不了,我就在厨房吃,”章淑梅谨慎地看了眼窗外,“先生应该快回来了。”   姜未觉得有些惊奇,笑着问:“章阿姨你怎么这么怕他,他又不吃人。”   一开始姜未就觉得奇怪。   现在又不是旧社会或是封建时候,还分什么主子奴才,大家不过是雇佣关系,拿钱办事而已。   在一桌吃饭,又不是偷鸡摸狗,看见了,也不能因为这就解雇她吧。   章淑梅讪讪地:“感觉先生这人,有点摸不透。”   “他骂过你?”   “那倒没有,先生平时都不怎么跟我讲话,没批评过我,也没表扬过我,好像对我不太满意。”   姜未吃了口茄子,淡淡地说:“他就这样,不爱说话,不是针对你。”   “还有,我来家里一个多月了,秦先生每天吃我的饭,一次毛病也不挑,问他咸了淡了,都说还好,刚来的时候,我把烤箱弄坏了,秦先生也什么都没怪。”   姜未越听越奇,“这还不好?”   章淑梅说不出什么像样的理论来,她感觉自己多话了,不该当着姜未的面说这些。   她忙改口:“我多心了,你别听我的,反正先生对太太好那是没话说的。”   眼角的鱼尾纹都笑出来,像是真心这么说的。   姜未没接话,默默吃饭。   谁都说秦赐对她好,几乎零差评。   装一天容易,装一个月不难,可接下来呢,他可以装多久?   姜未放下筷子,她忽然想到了一个人。   如果说在她周围,还有一个人对秦赐有意见,不吃他那一套,那就只有胡亚菲了。   父母搬家那天,姜未第一次见到胡亚菲,就看出她并不满意秦赐,甚至可以说非常抵触。   抵触到,连他家里都不愿意来。   她说不定知道些什么。   吃完饭,趁秦赐还没有回来,姜未回到房间给胡亚菲打电话。   打第一遍时,胡亚菲没有接,电话自动挂断了。   姜未以为她在执勤,不方便接电话,只好先发条短信过去,说有要紧事请找她。   消息刚发出去不就,胡亚菲的电话就来了。   姜未高兴地接起来:“亚菲姐,你忙完了?”   “在上班,什么要紧事?”   姜未想了想,说:“你哪天有空,我去找你吃饭。”   “最近忙个大案子,一个月都没空,等我找你吧,挂了……”胡亚菲说着就要挂电话。   姜未喊了声“亚菲姐”,那边安静下来,没挂电话,也没说话。   过了几秒,胡亚菲用那一贯清冷的声音问:“到底什么事?”   姜未看了眼小背包,对电话里说:“我有个东西想放你那里保管。”   胡亚菲一听,乐笑了:“姜未,我是你保姆啊,什么好东西还要交给我保管,给托管费吗?”   难得听胡亚菲开玩笑,姜未却笑不出来,这回严肃的人换成她。   “亚菲姐,你知道我失忆之前的事吗?”姜未问。   那边呼吸明显迟滞了一瞬:“你指哪件?”   姜未站起来,从房间这头走到那头,最后,她坐进衣帽间的地上,才说:“我为什么会跟秦赐结婚?”   “我哪儿知道,问我干嘛,你应该问秦赐。”胡亚菲生硬地回答。   姜未说:“我问你,因为我相信你不会骗我。”   “小丫头,你很了解我吗?”   姜未认真地说:“我不了解你,可我了解你的职业,你是个很有正义感的警察,对吗?”   这话说到了点子上,可却让胡亚菲更加沉默。   姜未叹了口气,小声地问:“你知道我小学那件事……”   “姜未。”她话还没说话,胡亚菲忽然喊了声她的名字,显得有些突兀。   好像是故意要打断她接下来的话。   她等着胡亚菲往下说。   “我不是个好警察,也不是个好姐姐,你以后还是少给我打电话,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胡亚菲又补充一句,“别管以前了。”   接着胡亚菲就挂断了电话。   姜未愣楞地,握着手机坐在地上,地面冰凉,沁得她浑身的骨头里。   连胡亚菲都不肯说。   敌人的敌人就是可发展的同盟,可如果敌人要帮着敌人隐瞒,或许这其中有更复杂的隐情,她还不知道?   晚上过了十一点,秦赐还没回来,他没给姜未打电话,这很罕见。   姜未感觉到,他似乎觉察到了什么,也在小心翼翼地避着她。   章阿姨在晚餐过后就离开了,家里只有姜未一个人,她洗完澡后睡下,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外面下起了雨,刮起大风,有沉闷的雷声,天空泛着昏惨惨的光。   姜未索性起来,从冰箱里翻出一袋饺子,到厨房里煎着吃。   最近这些事给她烦的,连吃肉都顾不上了。   她一心二用,锅里隐隐传来糊味,姜未连忙给饺子翻面,刚翻到一半,听见一声咳嗽。   是秦赐回来了。   他站在厨房门口,衬衫肩膀处被雨淋湿了,歪歪地靠着,西装搭在手腕里,姿态比平时落拓随意,不说话,就这么看着姜未。   看上去喝了不少。   雨声太大,姜未都没听见他进门的声音。   姜未看他一眼,继续翻炒锅里。   “过来,帮我擦擦头发。”秦赐喝了酒,语气都有些飘。   姜未不看他,淡淡地说:“这儿没毛巾,你上楼去擦。”   “过来。”秦赐有些不耐烦。   姜未手上一停,心中也有些动气,并不理会他,使劲把饺子翻了个面。   身后脚步声渐渐近了,是秦赐走过来,他贴到姜未身后,不由分说地抱住她。   他抱得又紧又密,中间不留一点空隙,身子矮下来,头垂着,埋在姜未的肩膀上,嘴里笑着说:“叫你过来怎么不过来,又跟我闹什么脾气?”   雨水的潮气泛着湿冷的味道,冰冰凉凉,他的西装裤面料挺括,蹭在她的腿上,像是一种无声的进攻。   姜未赶他走,拿手肘撞他,可秦赐却全无感觉,像是不觉得疼。   他酒意泛滥,盯着眼前的人,皮肤泛着冷莹莹的光,耳垂微红,不知是气得还是羞的,令他想要亲上去。   “秦赐,别耍酒疯!”姜未气恼极了,使劲拨开他的手臂。   但秦赐本就比姜未力气大,喝了酒,更加死倔,他一只手臂,就能牢牢圈住她,另一只手,停在她的左腰上,就要探进衣服里。   想到徐子怡说的,姜未这一下彻底炸了。   天空劈下一道惊雷,轰轰烈烈。   姜未手里捏着锅铲,下意识地向后用力挥去,数十个饺子呼啦啦落在地上,那锅铲刚好打在秦赐头上。   哐啷一声,锅铲落在地上,秦赐终于丢开手,后退着坐在椅子上。   姜未回过身,紧张地盯着秦赐。   他用手捂着头的侧边,好像很疼,指缝里有鲜红的血渗出来,他一眼手,又看着姜未,眼神沉郁,好像还很迷惑。   恰好窗外一道闪电,照得秦赐脸色苍白,血的颜色也更可怖。   姜未怕他反击,忙把锅铲捡起来,握在手里,警惕地盯着他。   秦赐阴沉沉地开口:“还没打够,还想再来一次?”   “是你先惹我的。”姜未脸都涨红,还很理直气壮。   “看你像什么样子。”   姜未反驳:“看你像什么样子!”   身上被雨淋湿,头上流血,耳朵好像也破了,衬衫上还落着几块烧糊的饺子皮和稀碎的馅。   形象既可怕,还有点……搞笑。   姜未想来只见过秦赐风度翩翩的斯文样子,还是头回见他这么狼狈。   她这么一想,就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秦赐用手按着伤口,没好气地凶她:“还笑!还不把锅铲扔了!”   姜未不情不愿地扔回锅里。   “去,把我手机拿过来。”秦赐吩咐。   “干嘛,要报警抓我吗?”姜未不服气,“是你先惹我的……”   秦赐气笑了:“行,是我先惹你的,行了吧?你拿不拿?”   他那模样怪凄惨的,姜未心想算了,不跟受伤的人斗气,给他拿了手机过来。   秦赐给人打电话:“是我……你到家里来一趟,一个人来……我喝醉不小心摔了,可能得缝合……少废话。”   说完,挂上电话,他把手机扔桌上。   姜未站得远远的,拿眼睛不住地瞅他,手指绞在一起。   秦赐把身上的脏东西拍掉,看她一眼,打算说些什么,一想,还是算了,疲惫地冲她挥了挥手。   “你回房间去睡觉,今晚别出来,以后也别提这事。”   姜未咬着下唇,有些不放心,“那你呢?”   他面露讥讽:“我还死不了,快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这么热的天气,而我却要去学车,祝我好运。 第43章   不到半个小时, 展绩勋驾车来到别墅。   他直接将车停在外面的庭院里, 手里提着一只医药箱, 豆大的雨水落在伞上, 砸出沥沥声响。   展绩勋知道大门密码, 自己开门进去。   没在客厅见到秦赐,展绩勋跑到楼上书房找他, 也没在,倒是看见主卧房门紧闭。   他准备敲门来着, 想了想,还是掏出手机给秦赐打了个电话。   还没接通,就听见电话在楼下响起来,但却没人接。   什么情况……   展绩勋一头雾水, 下楼循着声音的方向来到厨房,看见秦赐正站在岛台前吃东西。   “哪儿伤了?”   厨房里没开灯, 整个屋子都黑漆漆的, 外头电闪雷鸣,跟鬼片现场差不多, 秦赐低头吃东西, 整个面孔都是模糊的。   秦赐说:“自己看。”   展绩勋微嗤了一声,按开手边的灯,厨房里瞬间亮起来。   “我靠……你这是从楼梯上摔下去了?”展绩勋吓了一跳。   秦赐右侧边脸沾着血, 额前的头发也被糊住了,展绩勋走到身边,仔细看了眼, 不光是头,他耳朵也破了。   他身上酒气浓郁,粗略判断最少喝了一斤白的,地上稀稀落落地散着饺子馅,东一块西一块,满处的油,害展绩勋差点滑倒。   盘里的饺子都煎糊了,秦赐还吃得津津有味,可见他醉得不轻。   秦赐简单地说:“差不多。”   展绩勋打开医药箱,里头物品齐全,他取出一对外科手套戴上,拨开秦赐的头发细看伤口。   不光有开裂,还有烫伤。   他皱起眉:“少扯淡,你这要是摔出来的?我就从你家楼上跳下去。”   秦赐神情淡淡的:“少废话,赶紧该上药上药,该缝针缝针。”   “我就不说你这创口了,你要是摔得,怎么头发上还粘着油?还有这……”展绩勋从秦赐头发里拨出几片碎掉的煎饺皮。   他一脸崩溃:“你别告诉我这饺子是你从地上捡起来的,不嫌脏啊?”   秦赐把最后一只饺子吃完,“锅里剩的。”   展绩勋不说话了。   虽然秦赐什么都不肯说,但他心里明镜似的,他差不多能想象出这间厨房里发生过什么。   他从前是学医的,对付这种伤口不在话下,展绩勋先给秦赐的伤口做完冲洗和消毒,再仔细检查一遍,更加确定了这是某种尖锐的东西打出来的。   展绩勋说:“你这个缝合得先剃掉一部分头发。”   秦赐听见,往旁边躲开,“那就不缝,我感觉已经止血了。”   “你确定?”   秦赐淡定地点头:“死不了就不缝。”   那就不缝吧。   男人之间不讲那些虚的,展绩勋也不是那种婆婆妈妈的人,既然秦赐都这么说了,他也无所谓。   几分钟后,秦赐头上缠上一层纱布,湿发干了,唯独衬衫上血迹斑斑点点,显得有些颓唐。   秦赐自己动手把混乱的厨房清理一遍,展绩勋就抱臂站在一旁冷眼瞧着。   过了一会儿,他冷不丁地开口:“准备这样耗到什么时候?”   秦赐抬眸看展绩勋一眼,薄而狭长的双目仿佛沁过雨水。   他说:“能到什么时候就到什么时候。”   展绩勋不屑地笑了一声,想说什么,可看见秦赐不耐的神色,显然是已经听不进任何话。   男人最懂男人,尤其是他们一块长大,何况秦赐此刻的状态简直不加遮掩。   “你认真了?”展绩勋感到不可置信。   秦赐不说话。   他只是随意地朝展绩勋摆了摆手,意思是你可以走了。   展绩勋提起医药箱准备离开,走到门口,还是忍不住回头问秦赐:“药还在吃吗?”   秦赐正在将碗碟一只只装进嵌入式洗碗机里,头也不回地答:“这几天停了。”   “停了?”   “哦,那难怪你会摔破头了。”展绩勋脸上露出讥讽的笑。   玩笑归玩笑,当事人根本不搭理,这玩笑就有些索然无味。   展绩勋皱起眉,欲言又止,还是叹口气道:“我也不说什么了,你自己心里有数。”   “赶紧走吧。”   他们从小认识,在最少年意气的时候就成为朋友,秦赐家里所有荣耀和变故,展绩勋一路看在眼里。   直到现在,展绩勋也很少劝他什么,因为根本劝不动,索性只有听之任之。   “对了,于晴我都安顿好了,你别操心了,”展绩勋补充一句,“这事了了。”   秦赐看他一眼:“行,你多费点心。”   展绩勋笑了,自嘲道:“不费心怎么办,怪我自己交友不慎,你这个也欠,那个也欠,我们一人负责一个吧。”   夏天的走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不到半小时的功夫,外面雨已经停了,而夜晚依旧浓黑。   展绩勋离开了,秦赐收拾完厨房上楼。   在经过姜未放门口时,秦赐抬起手打算敲门,想了想又放弃了。   这时候进去,她要么睡了,如果没睡,反而不知道说什么。   秦赐去洗了个澡,在冷水的冲刷下散去浑身的酒气和血气,染了血的衬衣领带直接扔进垃圾桶里,不能再穿了。   多半是失血的缘故,他总觉得头有些晕,回到书房里坐下,时间刚到凌晨。   已经是第二天了。   秦赐沉默地坐了会儿,打开电脑,调出监控程序,正准备打开。   眼前忽然闪过姜未的脸。   刚才在厨房里,他忍耐许久,一时情动,不知道为什么惹得她那么抵触,敲在自己头上的那一下,真是一点都没留情。   在稀疏的灯光下,姜未站得远远的,举着锅铲看着他时的眼神,恨不是恨,怕不是怕。   有点警惕,有点困惑,还有点打伤人后的内疚。   她看起来那么柔弱,眼神却很倔强,显得异常的动人,或许是血淌下来迷了眼睛,秦赐看着姜未,总感觉她看上去有些微妙的失真感。   好像不属于这个世界,好像随时会消失。   秦赐合上电脑,将它放进抽屉里锁好。   他希望自己以后都不用再打开这台电脑。   就像是一只受了诅咒的潘多拉魔盒,在打开之前,你永远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但你每开启一次,就离自己想要的东西更远一步。   第二天早上,姜未故意起得很晚,捱到九点多才下楼。   果然,这时候秦赐已经上班去了。   她就知道。   秦赐这人有些工作狂,即便脑袋破了,也不能成为休息的理由。   章淑梅做好早餐端上桌,她偷偷看姜未,发现她一切正常,气色和平时一样好,悬着的心才放下来。   早上章淑梅来时,正好撞见秦先生出门,看见他头上缠了纱布,脸色也不是太好,打招呼都不太应。   那时候她还以为,是昨天晚上小两口打架了。   两口子打架这不稀奇,章淑梅自己从前也和家里那个动过手,男人但凡认真起来,再彪悍的女人多少都要吃亏。   何况秦赐体型那么高大,火起来,只怕一脚都能把姜未从房间这头踹到那头。   他都挂彩了,姜未就更别提了,一定歇菜了。   章淑梅心里紧张得很,好在看见姜未没事,齐头整脸,食欲还挺好,她这才放心。   看来不是两口子打架,是秦赐自己的事儿。   姜未做完没吃着宵夜,饿着肚子,这会儿吃了整整十五只白菜香菇饺,才放下筷子。   “章阿姨,昨天我把厨房弄脏了,麻烦你收拾收拾。”   给人添了额外的工作量,姜未有些抱歉。   章淑梅说:“没有啊,厨房好好的啊。”   姜未一想,那肯定是秦赐昨晚上收拾了,想到他满头血,还得收拾厨房,忽然觉得场面有些惨烈。   她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刚才你来看见秦赐了吗?”   “看见了,头上受了伤,缠着纱布呢,”章淑梅把碗筷收好,有些好奇地问,“怎么弄的啊?”   姜未说:“他喝多酒摔了。”   章淑梅没追问,进厨房忙去了,姜未在椅子上坐了会儿,她歪头看了眼右肩,有几处红印。   是昨晚上热油烫的。   那锅铲和饺子上都沾着滚烫的油,油可不长眼,溅到哪儿是哪儿,她才溅到几滴就烫红了,秦赐他只会更严重。   糟糕,该不会把他毁容了吧?   别的不说,长那么好看,要是真毁容了,姜未都有些惋惜。   不管怎么说,打人不打脸,昨天是她过分了。   姜未前思后想,决定亲自去趟秦赐的公司,给他道歉,顺便看看他的伤势。   她没叫司机过来,自己到门口打车,她有点等不及。   姜未发觉自己有个特点,想到什么事情,立刻就要去做,或许有人会觉得这是缺点,但她自己感觉挺好。   还算幸运,刚走到门口,就有一辆出租车开过来,她招手拦下,拉开后座坐进去。   “去渤海路天赐资本大厦。”姜未告诉司机地址。   司机没说话,缓缓将车发动。   姜未给秦赐打电话,他没接,想到他可能正在开会,姜未没再继续打。   她低头玩了会儿手机,靠在座椅上,掩嘴打了个哈欠,忽然看见窗外景色,并不是她熟悉的路线。   “走错了吧?”姜未提醒司机。   “京珠桥堵了,得绕一下。”司机低声回答。   姜未皱眉,她虽然不熟悉Z市路线,但这条路是走熟了的。   从别墅到市区,必然经过京珠桥,而京珠桥靠近郊区,很少拥堵,现在也早过了早高峰期,这么就堵了?   她首先想到的,这司机不老实,故意绕远路宰她。   平时就算了,但今天姜未赶时间,她有点烦,想跟司机理论几句,忽然从后视镜里看见司机的模样。   他有些古怪。   司机是个中年男人,大夏天的,穿了件黑色长袖,头戴一顶灰色的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遮住眼睛,留着很短很短的平头,不怎么说话,给人感觉有些阴沉。   姜未直觉不太好。   本来没什么,但最近发生了太多匪夷所思的事,她不得不防。   “师傅,靠边停吧,我就在这儿下。”姜未拿出手机,准备付款。   司机沉闷地说:“这儿不能停。”   姜未看一眼路边:“怎么不能停?有临时停车标志……”   “我说不能停,就是不能停。”司机不仅不停车,还老神在在地打开广播,音乐声哗一下响起,很是吵闹刺耳。   姜未握着手机,紧张地贴在椅背上,警惕地盯着司机。   他一定有问题,只是不知道是秦赐派来的,还是另有她不知道的事。   危险就像一个个隐匿海中的暗礁,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撞上,粉身碎骨。   司机这时候看她一眼,眼神黑洞洞的,像压抑的云层,他说:“去天赐公司吧?我熟啊,现在生意越做越大了,听说又要出新药了?股票肯定得涨。”   姜未面无表情地说:“这你都知道?”   方向盘在他手里,她不能立刻激怒他。   “知道啊,我还知道那新东家叫秦赐呢,说起来,他可得感谢我,要是没我,他还没那么快上位呢。”   姜未紧盯着司机:“你认识他?”   电台里播放着摇滚乐,很是吵闹喧嚣。   一个低迷的男声在唱着:从没想过,原来自己那么丑陋。   司机笑起来,声音粗哑难听,他把帽子抬起一点,紧紧盯着姜未,说:“我不光认识他,说起来,我跟他的渊源那可深了。”   “听说过当年天赐那场绑架案吗?我干的,”他颇自豪地拿大拇指指着自己,对姜未说,“你忘啦?当时你也在啊!”   姜未咬着嘴唇,紧紧捏着背包,鳄鱼皮上的纹路都要被她捏皱了。   冷静,一定要冷静。   “哦,对了,你那时候还小,忘了也正常,”司机一把将帽子摘下来,仍在副驾驶上,转头冲姜未狞笑,“现在记起来了吗,小妹妹?”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的更新可能也会晚一点,这几天特殊情况,大家理解~   注:车上那首歌来自草东没有派对的《丑》 第44章   从醒来到现在, 姜未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 无比真切地感觉到危险。   那和对秦赐的忌惮不一样。   不管是在发现日记之后, 还是听徐子怡说起的那段可怖的故事, 就算是昨晚, 姜未被秦赐碰到腰部,下意识地炸毛时, 都不及现在万分之一的恐惧。   姜未终于懂了,为什么她在面对秦赐的时候, 常常感到困惑。   她心里怪秦赐曾经那么伤害过她,现在还若无其事地和她结婚,这其中到底藏着多少不可告人的秘密。   否则,自己之前为什么会在日记本里写, 秦赐要杀她?   这几天,姜未想尽办法避开秦赐, 拒绝他的靠近和示好, 因为她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来面对这个曾经的加害者。   但姜未并不恨他, 也不怕他。   昨晚不小心打伤秦赐之后, 看着他难得的狼狈模样,她慌张之余,竟然还忍不住笑出来。   现在姜未明白了。   即便在那时候, 秦赐也从不曾对她释放过恶意。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叫她回房去,什么都不要提。   姜未手攥成拳, 捏着裙摆,指尖泛白。   人本质是动物,在危险靠近时,多少能有所察觉,这是人的本能。   这司机的恶意赤.裸到不加掩饰,他已经表明身份,显然是没打算走回头路,分明是在告诉姜未,她接下来九死一生。   司机还在对姜未笑,用那种未经驯化的兽类,盯着猎物的眼神。   他如同胜券在握,将车开向郊外,外头景色荒芜,这段路连行人都很少。   “你想怎么样?”姜未尽量平静地问。   司机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方向盘,“没什么,就想找秦总讨债……哦不,现在应该叫秦董事长了吧?”   姜未不理会他的嘲讽,“讨什么债?”   “这就得问你老公了,”司机看了一眼姜未,笑着说,“你那会儿多大?十岁?不至于什么都忘了吧?”   姜未说:“既然要找他讨债,为什么不找他,找我干什么?”   “废话,找得着他我犯得着蹲你?他现在可了不起,出入至少四个保镖,密不透风的,”说着,他自己又笑起来,“估计是被老子绑怕了。”   姜未听出了些端倪。   这人从前绑架过秦赐,连姜未都被牵涉在内,那件事影响到了秦赐的父亲,或许那就是他所说的,害死他父亲的原因。   或许还不止如此。   姜未不动声色地抚上小腹,感受到皮肤的温度,她漫不经心地说:“你当年捅了我一刀,害了我一辈子,现在怎么又来找我?”   司机扭头朝窗外吐出口痰,恶声恶气地说:“这只能怪他们小气,不肯多出点钱赎你,只顾自己儿子没事。”   “他妈的,一点信用都不讲,说好了不报警,转头老子就被抓了!你说!老子好不容易放出来,能不找你们算算总帐?”   姜未脸色煞白。   果然是这人做的。   光是看面相,就知道这人并非善类,现在更是凶相毕露,不加遮掩。   姜未没猜错,捅伤她的并不是秦赐,而是这个绑架犯。   虽然她不知道,这件事为什么会牵连到她,她不过是普通家庭,怎么会跟秦赐一起被绑架。   说到底,伤害她的那个人并不是秦赐,这多少让姜未松了口气。   还好不是他。   姜未努力让自己恢复冷静。   越是在这种危急时刻,越是考验人的应变能力。   她人已经在绑匪的车上,时速开到了六十码,眼下跳车是不可能的,除非她想英年早逝。   面对这种穷凶极恶的罪犯,谈判是没有用的。   姜未感觉到,他已经走到穷途末路,金钱未必能满足他。   或许这人还想在她身上再捅几刀子泄愤。   手机在包里,姜未用手稍稍挡住绑匪的视线,继续和他对话,试图分散他的注意力,偷偷摸出手机报警。   “你想要什么,说出来,一切都好商量。”姜未诚恳地说。   绑匪切了一声:“你以为我想要的是钱?”   姜未抓着背包,目光一直看着后视镜,缓缓地拉开拉链。   她动作非常轻,并没有引起他的注意。   绑匪现在整个人手舞足蹈的,连方向盘都松开,对着姜未谈起他在狱中这几年受的苦,时而叹气,时而怨愤。   提到难过的地方,他一会儿号啕大哭,一会儿又哈哈大笑,眼神里都散发出癫狂的光,车身飘移,好像不受控制一样,随时都会撞上路中间的护栏。   他开始语无伦次,一会儿说自己老婆跑了,一会儿又说自己老婆死了,神神叨叨。   好好的人,说疯就疯了。   这下子更可怕了。   一个一心想要找他们复仇的恶徒。   他精神还不正常。   姜未已经拨通了紧急联系人的电话,不知道在警察来之前,她有多少条命能陪这疯子在车上耗。   前方是个十字路口,正好是红灯,绑匪视若无睹,油门一踩,盘子一歪,拐到左边的南河大桥上。   路标上写得清清楚楚,下桥后再开七百米,就是邻市的边界了。   他将车开得飞快,一副自己想死,还非要拉上姜未垫背的样子。   姜未一颗心沉到谷底,头一次生出无能为力的悲怆感。   就算是死,她也不想跟这种人死在一起。   也不该死在这种鸟不生蛋的地方。   “你开到南河大桥上干什么?”姜未对着手机报出位置,这是最后一丝希望。   希望这通电话能帮到她。   姜未低下头,想找机会看一眼手机,而就在这时,车速却忽然降下来。   他将车停在桥边,拖着姜未从车里出来,背包掉在地上,手机摔了出来。   “是不是报警了?”绑匪凶神恶煞地拿刀抵着姜未,一脚将手机踢得老远。   姜未闭上眼,不肯出声。   那人又吼她:“愣着干嘛,把手机捡起来!”   姜未小心地蹲下来,把手机捏在手里,接着,又被他野蛮地拖到桥上的人行道上,重重一甩,姜未迎面撞上护栏。   她还来不及喊痛,那把锋利的刀又贴到她喉咙上。   绑匪催促她:“快!给秦赐打电话!”   桥上风大,吹得姜未几乎睁不开眼,她语气生硬地问:“给他打电话干嘛?”   绑匪要挟说:“打电话,让他来换你,否则我现在就把你杀了,再丢进江里喂鱼!”   刀子不长眼,何况是握在一个情绪反复无常的人手里,那不只是凶.器,简直是道催命符。   姜未感觉脖子一凉,也可能是热的,带着体温的新鲜热度,她一时分不清。   我快要死了,她心里想。   风毫无目的,也不知疲倦地肆意起舞,吹乱了姜未的头发,在身后,粗嘎的声音仍在不断威胁着她,夹杂着许多谩骂。   她心里一下子火了。   现在已经是命悬一线,姜未反倒不如之前害怕,事已至此,怕也没用,她不如索性和他一拼。   这人身高一米七出头,并不比她高多少,但是块头比较大,打肯定是打不过的。   何况她脖子上还架了把刀子。   “好,我打。”姜未假意妥协,翻出秦赐的号码,正要拨出去,路上忽然传来警笛声,一声高过一声,正朝这边而来。   姜未发誓,这是她有生以来,听过的最动听的音乐。   绑匪听到,也愣了一下,但很快反应过来,他架着姜未转过身,低声警告:“给我老实点!”   警车停下来,许多警察下车,迅速将他们包围,胡亚菲打头阵,她手里举着把枪。   很快,秦赐从另一辆车里下来。   他头上果然缠了层纱布,和那身西装配起来,一点也不协调,平白给他的英俊添上了几分病弱感。   姜未看着秦赐,他朝她走过来。   太阳出来了,阳光刺眼,在这令人几乎目眩的光亮中,姜未看见他用口型对她说话。   “未未,别怕。”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真是累得人头晕眼花,实在是一滴也没有了。   等考完了给你们奉上加更套餐。 第45章   即便被人拿刀这样要挟, 姜未也始终站得很直, 在看到秦赐和胡亚菲出现后, 她更加放心。   这里都是她熟悉的人, 姜未相信他们一定能把她救出来。   “不许上前!否则我就弄死她!”凶徒朝他们挥舞着刀, 接着又搁到姜未脖子上。   胡亚菲面色凝重,小声吩咐:“歹徒情绪激动, 不要上前,先把枪都收起来。”   她举目四望, 在这桥上没有任何掩体,不能安排狙击手,而歹徒现在拿刀对着姜未,她脖子已经受伤了, 如果歹徒一时错手,割到动脉, 胡亚菲简直不敢想。   而且绑匪一直在移动位置, 拿姜未做掩护挡在身前。   如果打他的右臂,能不能打中是个问题, 如果打中了, 也可能会连累姜未受伤。   一名穿着制服的下属询问胡亚菲,是否安排谈判专家上前和歹徒沟通。   胡亚菲皱着眉:“让他去试试。”   “让我去。”秦赐对胡亚菲说。   他的语气并不是在和她打商量,说完, 就朝人行道走过去,其他警察想要拦住他,胡亚菲制止了他们。   “让他去。”   凶徒看着秦赐慢慢走过来, 脸上露出得意的笑。   这倒方便,他本来就是为了引出秦赐,没想到秦赐自己跟过来了,倒省了他一番功夫。   他粗着声音对姜未说:“你猜,我如果叫他过来换你,他肯不肯?”   姜未不说话。   她全神贯注地盯着秦赐,很想要叫他不要过来。   并不是姜未有什么自我牺牲精神,只是在这种时候,秦赐过来要么火上浇油,要么送人头,她不认为会有什么帮助。   他才是绑匪最终的目的。   可如果这时候她开口大喊,让秦赐别过来,一定会激怒绑匪,只怕立刻要在她身上戳几个血窟窿。   “我他妈跟你说话呢!”那人凶狠地在姜未背上用力一拍,使得她身子倾向前,又被刀刃碰了一下。   碰一下,就是一道血。   姜未简直对这神经病无语了,说话也不是,不说话也不是,她可真太难了。   秦赐看到她受伤,加快步伐走到近前,绑匪怒瞪着他,又朝他挥了下刀子。   “不许再过来,就站那儿!”   姜未在心中默默数着。   这是他第三次挥刀子了,每到这时候,刀子就会短暂地离开她的身上。   这个过程不会超过两秒。   秦赐站住,在离他们约五六米的位置,他稍稍举手,示意自己手里并没有武器。   他对绑匪说:“张秋华,你冷静一点,现在我在这里,你可以向我提要求,不要伤害我的妻子。”   被秦赐叫到名字,张秋华一下子笑起来。   “你知道吗,我已经很久没听见别人叫我名字了,这十年以来,我都叫0521,我都快忘了自己叫什么了。”   他的语气有些惆怅,紧接着,他又狂躁起来,冲秦赐大声咆哮:“这都是你们家害的!”   秦赐脸色有些苍白。   他并不辩解,顺着绑匪的话说:“对,这是我的责任,你放开她,我跟她换。”   姜未愣了一下。   刚才绑匪问她的时候,她有想过这个问题。   如果是绑匪提出要换,秦赐或许会同意。   但她没想到,秦赐会主动提出来。   他头上还缠着纱布,那是她打出来的,昨晚秦赐满脸流血的样子,被闪电照亮的苍白的脸,一切仍旧历历在目。   张秋华拖着姜未往后几步,阴阳怪气地说:“你是该来换,你也过了这么多年舒舒服服的日子了,早知道,当年老子就该弄死你!”   “当年他到底做什么了?”姜未忽然打断张秋华的话。   “你别出声!”   姜未脖子吃痛,眼泪流下来,可怜兮兮地说:“我脖子流了好多血,就快死了,你至少得告诉我为什么死……”   这是姜未醒来之后,第一次哭。   她不喜欢哭,太像对别人示弱了,可这种时候,该认怂时就认怂。   仇人的老婆被自己挟持着,瑟瑟发抖的迎风流泪,向他屈服,这让在牢里关了八年多,被人呼来喝去的张秋华内心极度地满足。   “他们家,卖假药!我妈吃了,病不仅没好,还刺激得她跳楼自杀了,”张秋华怨恨地瞪着秦赐,“我是受害者,找他们家要点钱花,你说对不对?”   “那我呢,为什么当时要绑架我?”   张秋华说:“那只能怪你自己倒霉,谁让你正好碰上了!”   姜未还是没太明白,怎么叫她自己碰上了?   但这时候并不适合细问,这里已经引起骚动,过路车辆都堵塞在桥上,警察负责疏通,十分喧嚣。   她是够倒霉的,碰上这个亡命徒,一次两次都栽在他手里。   太阳越来越大,气温直升,姜未感觉自己背上都是汗,太难熬了。   这时候,秦赐忽然上前一步,“未未,过来,我跟你换。”   张秋华拖着姜未又退一步,他冲秦赐嚣张地扬扬下巴,“你过来!”   警方注意到这边的情形,胡亚菲面色更凝重了。   张秋华目前要的并不是金钱,或者谈判,他选择在这里挟持姜未,就料到了自己没有生路。   秦赐就算过去,或许能救得了姜未,但他自己……   张秋华不一定会要姜未的命,他们没有私仇,可秦赐就不一定了。   私心归私心,胡亚菲虽然和秦赐不和已久,也看不惯他做事的方法,但作为一个警察,她的义务是保护市民,不是用一条命去换另一条命。   她想要阻止秦赐,姜未却在这时突然爆发出一声吼叫:“你不许过来!我不要你跟我换!”   所有人都惊了一下。   就连张秋华本人都愣了一秒,才想起来恶声恶气地威胁姜未,“你他妈想死是吧?”   姜未瑟瑟发抖,脸色苍白,一副快要晕倒的样子,声音却中气十足。   “秦赐,你不要当着大家装模作样,惺惺作态,你都有其它女人了,还管我干什么?我不要你管,你走!”   秦赐脸上露出一瞬间的迷惘,“未未,你在胡说什么?”   “我没胡说!你要是没出轨,我干嘛拿烟灰缸砸你,你活该!”   秦赐头上的纱布无声地佐证了姜未的说法,大家心中都不约而同地想:哦,原来这就是出轨后被家暴的证据。   昨晚的真相却只有两个人知道。   秦赐看懂了姜未的意图,他配合着说,“未未,是你误会了,听话,快过来好吗?”   “我不过来!”姜未泪眼婆娑,委屈地吼他,“你昨天说了要跟我离婚,跟那个女人结婚!离婚协议书呢?快拿过来给我签字!再晚一分钟我就后悔了!”   秦赐:“……”   这戏有些演不下去了。   他记得有天晚上,姜未在沙发上看电视,秦赐路过听到几句台词,恰好就是她现在说的。   可惜他没听到后面的,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语言。   他又默默往前靠近几步,这场突然的闹剧让张秋华愣了一会儿,都没察觉到秦赐的靠近。   等到张秋华有所察觉,秦赐已经离他们很近了。   “你站住,不许再动了!”   秦赐却好像没听见一样,手扶着栏杆,朝姜未伸出手:“未未,你赶紧过来……”   眼看他就要碰到姜未的衣服,张秋华下意识地要去阻挡,他一只手控制着姜未,刀子离开她的脖子。   就是这时候了。   姜未咬咬牙,狠下心,手肘用力往后撞去,正好击在张秋华的肋部,打得他朝后退了几步。   女人的力气不如男人,但手肘相对有力,这样打下去,男人也得懵几秒。   但也仅仅是几秒而已。   张秋华又痛又恼,不禁起了杀心,就要拿刀子来捅姜未。   说时迟那时快,姜未想也不想,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伸出两根指头用力捅进张秋华的眼睛里,他痛呼一声,觉得眼睛都快瞎了。   几乎在同一时刻,秦赐抬腿将他的手踢到栏杆上,震出一声响,刀子应声落地,秦赐动作利落地将刀子踢走。   威胁终于解除,在场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秦赐正要拉姜未过来,张秋华竟然还有反抗能力,他拽住姜未的胳膊,穷途末路之际,居然张口咬她。   这人咬人,真下了狠心,也跟狗咬人似的,咬住了就不松口。   姜未一方面是疼,一方面是恨,这人未免也太可恶,连小孩子都不放过,现在还敢咬她?   再说,这人看起来不干不净的,也不知道有没有病,姜未心里直犯恶心,索性新仇旧恨和他一并算。   她抬起腿,使出吃奶的力气,一点没留情,朝着张秋华的裆部重重地踢上去。   那一瞬间,张秋华疼得脸上血色全无,连喊都喊不出来,哐当一下,膝盖着地跪在地上,紧接着整个人都倒下来,昏死过去。   这一顿操作,别说其他人,就连胡亚菲都看呆了。   虽然她没有,但也不妨碍她幻肢一痛。   这也太狠了点。   救护车早已到位。   姜未脖子上有血,脚踝和小腿也磨破了几块,高跟鞋也拖拽中碰坏了。   秦赐把姜未横抱起来,带她到救护车上。   医护在车上给她做紧急处理,好在伤口都不深。   已经陷入昏迷的张秋华也被带去医院治疗,由警察看管,秦赐坐上姜未的救护车,与她一起过去。   救护车的声音持续地响着,是警示,也是一种对生命的悲悯。   姜未死里逃生,感觉着心脏的跳动,这一刻感觉好极了。   刚才但凡张秋华心狠一点,刀子再快一点,她恐怕已经死了。   人生真奇妙,生死不可知,也不知道人生下一个境遇在哪里。   有许多放不下,看不看的事,许多迷惑,姜未忽然间不那么在乎了。   秦赐陪在姜未身边,似乎也有些疲惫,嘴唇没有血色,头上的纱布都沾了灰,有些脏了。   “秦赐,”姜未忽然开口叫他,“我们扯平吧。”   不管他们曾经发生过什么,昨晚她伤了他,今天他救了她,就算是互不相欠。   秦赐看着她,眼神有些不解。   “我们离婚吧,好不好?”姜未说。 第46章   Z市第一人民医院住院部, 1201病房。   一名护士正在给姜未打消炎针。   护士动作很轻, 一点都没有弄疼姜未, 结束后, 她对护士说了声谢谢。   姜未记得自己小时候有次打吊针, 遇上个没经验的护士,在她手背上戳了七八下都没成功, 手都戳紫了。   她父亲姜知远,是那么温和礼貌的一个人, 当场都没忍住,冲护士发了好一顿脾气。   在姜未的记忆里,充满了好多这样细碎的回忆,一天想起来一点。   然而都是些片段, 没办法连成连贯的画面。   姜未一直觉得遗憾,而且为父母的态度感到困惑。   小时候, 他们明明那么亲近, 现在为什么这样疏远,甚至都不肯提起过去, 生怕她想起来。   关键就在这里, 姜未今天才懂。   可怜天下父母心,姜知远和肖莉就是不想让她想起来才会这样,宁肯疏远一点。   他们并不想让姜未想起, 小时候曾经遭遇绑架,还遭到严重伤害的事。   那一次车库淹水,物品被毁事件, 搞不好也是父母故意的。   就算是这样,姜未并不打算再问,或者追根究底。   假装自己没有想起来,仍然这么快快乐乐,或许对他们来说,也是一种安慰。   这次姜未出事,前脚刚被送到医院,后脚父母就来看她。   他们接到电话后,又看到新闻,魂都要吓没了,只听说姜未受伤,而且还是小学时那个绑匪。   姜知远还算冷静,肖莉直接吓得血压升高,差点晕过去。   这会儿来医院,一是来看姜未,二是给肖莉办住院。   “爸,你回妈那儿去陪她吧,我没事的。”姜未打完针,将手搁在膝盖上。   这一针打完,估计得半小时。   姜知远担忧地看着她,说:“你妈没事,老毛病了,主要是担心你。”   姜未对他笑了笑:“我没事。”   也就是脖子破几道口子,流点血,刚才护士姐姐还安慰她,说只要恢复得好,后期都不会留疤。   看着她脖子上贴着的胶布,姜知远忍不住叹了口气。   真是是祸躲不过。   “你这手指头是怎么了?”姜知远发现女儿右手食指和中指有些红肿。   姜未把手指缩起来,有些尴尬地笑。   这是刚才戳张秋华眼睛的那一下。   她太用力了,手指头都有点撅,刚才听医生说,张秋华眼睛都戳出血了,可见她有多用力。   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人还没进来,先听见声音,“她今天可神气了,差点没把人家给废了,我都佩服。”   胡亚菲走进来,手里拎着一只塑料袋。   姜未闻到香气,眼睛都亮了:“什么东西?”   “炸香蕉,你不是饿了吗?”从送来医院,姜未就开始喊饿,胡亚菲刚才回局里处理了些事,才赶回医院,在门口给姜未带了份小吃。   胡亚菲记得,姜未从小就爱吃炸香蕉。   太好了,姜未简直快饿死,一份朴素的炸香蕉,就是最好的珍馐美食。   姜知远不太明白胡亚菲的话:“什么神气?”   “你们这个乖女儿啊,可真是厉害……”胡亚菲难得和颜悦色,笑眯眯的,似乎心情很好。   案件的具体细节,胡亚菲没告诉姜知远和肖莉,怕他们悬心,只讲了个大概,所以姜知远并不知道,他这个“宝贝女儿”到底做了些什么。   等姜知远离开病房,胡亚菲立刻就把姜未手里的炸香蕉抢过来,自己吃得可香。   姜未看得目瞪口呆。   可以啊,她这个姐姐,都学会跟妹妹抢东西吃了。   她记得小时候和胡亚菲在一块儿玩,姐妹俩老爱互相抢东西吃,胡亚菲比她大,个子窜得也快,姜未小小的,常常抢不过她。   胡亚菲那会儿就老说,喜欢你才跟你抢着吃。   姜未想起来,笑嘻嘻地对胡亚菲说:“亚菲姐,你喜欢我啊?”   胡亚菲差点呛了一下。   她轻轻敲了敲姜未的脑袋,“少得意忘形。”   “我现在是伤员,你居然还打我,毫无亲情。”姜未揉着脑袋抱怨。   胡亚菲忍不住笑了:“你是伤员?你去看看人家,被你揍成什么样了。”   她刚回局里,就听下属报告,张秋华眼角膜被戳裂了,这还不算什么,重点是姜未最后踢的那一脚。   下属的原话是:“太狠了,估计这辈子都别想要孩子了。”   另一个说:“你表妹是学过擒拿吗?”   胡亚菲听了,把下属给骂了一顿,让他出去好好工作,别八卦。   等人离开了,她才忍不住笑。   要她说,什么太狠了,干得漂亮才对。   这样不知悔改,穷凶极恶的犯人,还要后代做什么?传承邪恶劣质的基因来报复社会吗?   姜未又把炸香蕉抢回来,吃得津津有味。   她身上几处挂彩,手指头也肿起来,脸颊微微发红,多半是刚才在桥上被日头给晒的,靠在病床上打吊针,吃东西的样子,看起来就跟个娇憨小姑娘似的。   真看不出来,刚才能下那么大的狠手。   那下属说错了,姜未刚才桥上那两下子,明显跟擒拿没半毛钱关系,最多算是女子防身术。   还是比较低阶的那种。   但武侠小说早就教过了,招不在多,管用就行,姜未先是插.眼,然后踢那儿,攻击的都是人最脆弱的部分,尤其是对男人。   所以才说是女子防身术。   这两招没什么技术难点,是个四肢健全小脑正常的都能做到,关键是得下狠心,动手时,不是他死,就是你活。   抱着这种决绝的心态,才能一招奏效。   “刚才两招哪儿学的?”胡亚菲问。   姜未口里吃着东西,含糊地说:“不知道,不记得。”   还是胡亚菲问了这一句,姜未才察觉到。   刚才在桥上最惊险的那几秒钟里,姜未根本没想那么多,像是一瞬间爆发出来的动作。   或许她以前真的学过点功夫。   那回吴英剧不也被她一下制服了吗?   胡亚菲又问:“是秦赐教你的?”   姜未又摇头:“不是吧?我不记得。”   提到秦赐,胡亚菲和姜未各自沉默了会儿,心思各异。   胡亚菲向来跟秦赐不对付,平时也不爱提他,但刚才他在桥上的举动,着实让胡亚菲有些震撼。   平时做做夫妻情深的样子不算什么,真到了生死关头,他肯跟姜未换位置,这不是光有勇气就能做到的。   这时候胡亚菲才注意到,说了这半天的话,秦赐怎么不在?   “你老公人呢?”胡亚菲顺手把姜未吃完的纸袋和签子扔进垃圾桶里。   “不知道,”姜未又摇头,“可能被我气跑了吧。”   胡亚菲不相信:“你做什么了,能把他气到?”   姜未莫名对表姐很信任,她也没想瞒着,索性就说了。   没想到,胡亚菲的反应特别大:“什么?你想跟秦赐离婚?”   “是啊。”这么惊讶干嘛?胡亚菲不是挺讨厌他吗?   “为什么?”胡亚菲一想,“因为他出轨了?你刚才在桥上说的是真的?”   “嘘——”姜未看见秦赐出现在门口,拼命冲胡亚菲打手势,还是没拦住她。   秦赐显然听见了。   他刚迈进来,转身又要走,姜未一着急,脱口而出:“你站住!”   秦赐站住了。   他就在门口,也不进来,就那么顶着一头新换的绷带,目光复杂地盯着姜未。   这气氛有些诡异,胡亚菲坐不住了,起身就走。   自从刚才在救护车上,和秦赐提了一句离婚,他就自动开启了单方面拒绝沟通的模式。   也不说同意,也不说不行,一言不发地,等到了医院,他人就不见了,全程都是他的助理在忙。   姜未试探着喊了他一声,“秦赐?”   “什么事?”他的态度冷淡得很。   姜未好声好气地说:“水快吊完了,你喊护士来帮我摘掉。”   其实床上就有呼叫铃,秦赐走到床边,按铃之后,护士很快过来给拔了针,病房里又只剩他们两人。   秦赐不说话,姜未只好主动找话跟他说。   “你刚刚跑去哪里啦?”   “换药去了。”   “怎么这么久啊?”   “医生说伤口有些感染,还建议我照X光,看看有没有脑震荡。”秦赐冷冷地看着姜未。   姜未:“……”   这是在提醒她,昨晚因为她的野蛮行为,他才会受伤的吗?   姜未委屈,很不甘心地说:“我昨晚又不是故意的,就拿锅铲轻轻敲了那么一下,哪里就脑震荡了?”   “轻轻敲了一下?”秦赐扯了扯嘴角,“我是不是该感谢你腿下留情,没像对付张秋华那样对付我?”   姜未忍不住视线下移,又刚好和秦赐不可置信的眼神碰在一起,她战术性咳嗽两声,尴尬地移开视线。   “那个,你照了没有?头很疼吗?”姜未知错就道歉,乖乖地说,“对不起,昨天我不该打你。”   她纤细的脖颈上贴着胶布,此刻正抱着膝盖坐在床上,看起来小小一只,眼神歉意地望着他。   秦赐想起刚才在桥上,姜未被挟持着,泫然欲泣的样子,血流进她的衣领里,看上去脆弱极了。   想到那个画面,他心中骤然缩紧,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捏住,使他无法再继续维持冷淡。   秦赐面色缓和:“没事的,我没怪你。”   姜未抬头看他,一脸担忧:“会不会真的敲到骨头了?还是照一下好。”   “也行,明天你出院,陪我去一趟,”秦赐摸了摸她的头发,“回去了能给我炖点汤喝吗?”   姜未当即点头:“没问题,给你炖骨头汤,以形补形!”   秦赐脸上终于有了点笑意。   终于笑了,姜未心里松了口气,终于把他安抚好了,真费劲。   她暗搓搓打量着秦赐,一个劲儿地看他,也不说话,像那种暗中观察表情包里的小动物。   秦赐无奈了:“在看什么?”   姜未慢吞吞地说:“你现在心情好些了没?”   “怎么?”   姜未留神他的脸色,语气怂怂地说:“如果你心情好的话,可不可以考虑一下我刚才和你说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  秦赐: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   未未套路深,我不想离婚。   未未:用最怂的语气,说最狠的话。 第47章   秦赐看着她, 目光几乎在一瞬间变得冷淡:“刚才说什么了, 我不记得。”   才刚说过的话就不记得, 您老是有健忘症吗?   “就是刚才在救护车上说的。”姜未给他提示。   “不记得了, 我出去接个电话。”秦赐说着, 就要离开病房。   姜未猜到秦赐在故意刁难她,她有些着急, 一把拽住秦赐的袖口,脱口而出:“就是离婚的事情啊, 你明明记得,别装傻。”   秦赐被姜未拽住,回头看着她,也不说话, 眼神复杂难名。   像是不敢相信,对她有些失望, 又有几分悲伤的情绪。   过了几秒, 秦赐才说:“你受了伤,该好好休息, 不要总想一些没用的。”   他的语气充满了不可质疑, 好像姜未是个不懂事的孩子,正在跟他提一些匪夷所思的要求。   姜未有些生气,她刚要反驳, 门外走进来一位护士,要带姜未去抽血化验。   “你在这儿等我,不要走。”姜未严肃地绷着一张小脸, 叮嘱秦赐。   验血这一路上,姜未心里忐忑不安。   刚才张秋华咬她的最后一下,也不知道有没有病毒什么的,就算没有,被那种人咬一口,想想也够恶心的。   等验完血回来,秦赐又不在病房,不知道去哪儿了,给他打电话也不接。   姜未气得在病房里转了好几圈,最后穿着拖鞋,一路溜达到肖莉的病房。   刚到门口,还没走进去,就听见里面阵阵唉声叹气,听得姜未都想跟着叹一口。   她正要进去,忽然听见里面提到她,不觉止住脚步。   有个很奇怪的定律,但凡听见有人在背后说你,多半是你不想听到的内容。   病房里,肖莉靠在病床上,脸色不太好。   姜知远说她:“你身体不好,操这个心干什么,要我说,儿孙自有儿孙福,她想怎么样,随她去吧。”   肖莉一下子就急了:“怎么随她去?未未那个样子,你又不知道不知道,怎么能由着她嘛!”   姜知远脸色铁青:“还不是你惯出来的!什么都由着她!这叫自食恶果!”   他语气从没这么重过,肖莉一愣,越发心灰意冷,忍不住呜呜地哭了起来。   胡亚菲向来脾气火爆,在警局里也算是个小领导,向来是最有主见的,唯独碰到这个表妹的事,她有些拿不定主意。   刚才她听姜未说要离婚,第一反应是松了口气。   当初姜未和秦赐结婚这事,胡亚菲就是第一个站出来反对的。   她根本不认为这两个人能解出什么善果。   可是没人听她的。   好不容易姜未这次自己想离婚了,胡亚菲很为她高兴,没想到告诉姨父姨妈之后,他们居然是这样的反应。   姜知远勉强还能稳住,肖莉的血压又往上飙,吓得她半天不敢说话。   “姨妈,其实这事应该听姜未的,这是她自己的决定。”胡亚菲对肖莉说。   肖莉摆了摆手:“算了,她能决定什么,以前的事未未自己不记得,连你也不记得了?”   胡亚菲来回踱了两圈,“这回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   胡亚菲摇摇头,面色凝重:“你们没发觉,未未比从前变化很大吗?”   这时,姜知远忍不住说:“她失忆了,不记得事情,性格大变也正常。”   其实姜知远和肖莉私底下都讨论过很多回了,姜未性格变了很多,跟从前几乎是判若两人。   有句话谁都没提,但都很有默契地,不希望姜未再想起来。   “那也许,她以后也不会想起来?”   肖莉叹气:“医生都说不准的事,谁能保证?万一再想起来,谁来负责?”   “我的女儿,自然是我自己来负责!”姜知远语气不耐,却颇为郑重。   “姜知远,你这话什么意思,是你女儿,难道就不是我女儿了?我还不是想未未平平安安的……”   说着,肖莉又哭起来,胡亚菲夹在中间,十分尴尬,只好给姨妈塞纸擦眼泪,一边给姨父拼命使眼色。   姜知远最怕看到妻子哭,又怕话说太重了,又惹得她血压飙起来,只好叹气不语。   肖莉边哭边说:“我们现在还能照顾她,以后老了,死了,谁管未未?”   “我管,我管她还不行吗?”胡亚菲梗着脖子说。   肖莉摇头,嫌她话说得太幼稚了,“你以后总要成家,会有自己的家庭要管。”   胡亚菲眼睛一瞪:“谁说我要结婚了?我是不婚主义者……”   “听听,这又是孩子话……”肖莉终于破涕为笑,“你做姐姐的,该劝劝未未才好,别由着她胡来。”   胡亚菲皱眉道:“如果秦赐在外面有其他女人,姨妈你还是这个态度吗?”   肖莉一听这话,惊得脸色煞白,忙摇手道:“快别到你妹跟前说这话,待会儿又闹起来。”   “又不是我说的,是未未自己说的。”   这回,就连姜知远都不站在她这边,他皱眉道:“未未说的话能听吗?”   到这里,姜未终于听不下去了,她鼓着脸,气呼呼地闯进病房,把三个人都吓了一跳。   “我说的话怎么就不能听了?”   是听了会烫坏耳朵吗?   谁都没想到姜未躲外面听到了多少,胡亚菲倒还无所谓,可姜知远和肖莉就没她那么淡定了。   他们担忧地对视一眼,像是犯了大错,肖莉嗫嚅着嘴唇,目光惶恐不安,手指都绞在一起。   肖莉喊姜未过来,让她坐在病床上,柔声细语地劝着。   说来说去,就一个中心思想,让她别再提离婚的事。   “妈,我有自己的理由,这件事你们别操心。”姜未的态度十分坚决,已经做好了决定。   “小秦是哪里没做好,惹你生气了?”肖莉试探地问。   姜未说:“跟他没关系,是我自己想离的。”   肖莉摇摇头,拉着女儿的手,语重心长地说:“是吵架了?傻孩子,夫妻哪有不吵架的?你看我跟你爸这么多年,还不是动不动吵架?如果每对夫妻一不顺心就离婚,那民政局都忙不过来了。”   胡亚菲冷不丁来一句:“去年我省离婚率达到百分之五十七,别为民政局操心了。”   姜未噗嗤一声笑出来,姜知远忍不住咳嗽两声,肖莉无奈地看了她一眼。   “我回去加班,你加油,我精神和行动都支持你。”胡亚菲感慨地拍了拍姜未的肩膀。   太有义气了!   姜未感激地看着胡亚菲高挑利落的背影,心生羡慕。   她也想像表姐那样,有一份可以为之奋斗的理想职业,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圈子,经济独立,人格独立,可以自由选择今生的伴侣,或者保持独身,不需要任何人为她负责。   哪怕是打着“为她好”的名义。   又或者是出于愧疚。   姜未还想再跟爸妈聊一会儿,忽然想到什么,她忙追出去,还好胡亚菲还没走太远。   她们站在电梯口。   “亚菲姐,你看到我的背包了吗?”   胡亚菲:“什么背包?”   姜未有些着急,连说带比划:“早上我背出来的,被那人拽下车的时候,我把包落他的出租车上了,你看见了吗?”   “那肯定是作为现场物证被带回警局了,我回去给你找找。”   姜未松了口气,如果是被警察带走了,那问题不大。   “如果找到了,能马上帮我拿过来吗?”姜未说,“如果你走不开,我现在跟你一起过去也行。”   胡亚菲挑眉笑了:“装了什么要命的好东西,这么着急?”   这话说得姜未心里直打鼓。   别说,那包里还真装了要命的东西,不早点拿回来,她实在放心不下。   姜未现在是伤员,胡亚菲没理由让她跟着自己来回折腾,爽快地答应下来,一找到背包,马上就给她送过来。   她回到病房,秦赐还是不在,却看见他的助理徐朗。   “太太,我是来接您回家的。”   姜未“哦”了一声,坐到病床上,慢悠悠地看他一眼,“秦赐人呢?”   “秦总在忙,吩咐我安全把太太送回家,”徐朗彬彬有礼地说,“我的车就在下面。”   姜未默默地盯着他。   徐子怡那件事,就是他帮秦赐办的,要不是徐子怡后来良心发现告诉了姜未,现在她都还蒙在鼓里。   他的身份不仅仅是助理,或者保镖,更像是秦赐的心腹。   背地里,不知道帮他做过多少事。   “你跟秦赐说,让他忙完了来医院一趟,我在这儿等他。”姜未低头看手机。   徐朗仍旧保持微笑:“行,我给秦总打个电话请示一下。”   “去吧。”姜未打开微博,就看见桥上那条新闻已经上了热搜。   许多视频都是路过的司机拍的,比较模糊,隔着层层包围圈,连她的样子的看不清,等过了几秒再看,视频就没了。   估计是秦赐让人删的。   公司正要推出新药,在这个节骨眼上,他不可能容忍任何形式的负面新闻。   当时,张秋华可是说了,他妈是吃了天赐公司产的药才死的。   他妈到底吃了什么药,是不是真的只是因为吃药导致死亡,秦赐父亲的离世,会不会也跟这件事有关?   姜未想得有些出神,没注意到徐朗走进病房。   “太太,秦总的电话。”徐朗把手机交给姜未。   她接过来:“秦赐,你来趟医院,我们聊聊。”   “我知道,我也有话想跟你聊。”秦赐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沉闷。   是吗,那正好,“那你过来。”   秦赐那边传来拉动座椅的声音。   他书房里那张椅子是木质的,有些沉重,拖动时会发出声响。   仔细听,似乎还有轻轻翻动纸页的细小声音。   他说:“你回来吧,我正在忙。”   姜未不说话,她感觉秦赐在跟她玩把戏,或者是故意拖延时间。   秦赐有些无奈地说:“回来吧,不管什么事,总得当面说清楚,难道你要一走了之吗?”   这句话没错。   有些事该说清楚,有些事也该问清楚。   姜未正要说话,自己手机响了,她低头看了一眼,是胡亚菲。   “你等等,亚菲姐来电话了,我接一下。”   秦赐温和而淡定地说:“好,我等你。”   胡亚菲做事效率快,离开医院到现在,还不到半小时。   “我问过了,你的东西已经被秦赐签字领走了。”   “什么?”姜未下意识地看了眼徐朗。   他从不多话,就像一个沉默的使者,一点也不着急,稳若磐石,这种气质就和他的雇主一样。   难怪在电话里秦赐一点都不急,他似乎早就知道,她一定会回家。   姜未放下手机。   又拿起另一只。   她的语气从未这样冰冷:“你等着,我这就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  未未:你等着,我这就回去(虐你)。 第48章   七点钟, 太阳还没落山, 夕阳在月墨湖上呈现出一片瑰丽的色彩, 仿佛是油画的质感。   秦赐独自一人, 站在二楼露台上, 手里端着一杯威士忌。   此处是最佳的观景点,能看到晚霞从晕染到消失的痕迹, 他想起来,和姜未住在这里半年之久, 一次也没和姜未在这露台看过晚霞。   往下看,楼下左边有一块很大的花圃,他从没有请园丁料理过,泥土里只长杂草。   之前姜未回娘家住了一个礼拜, 她很喜欢楼下种的那片蔷薇花,秦赐琢磨着, 也能在自家弄一片。   不远处有一辆黑色轿车驶来。   姜未在门口下车, 她情绪不好,将车门重重地甩上, 啪地一声。   她走了没两步, 忽然感觉到什么,抬起头,和秦赐的目光撞在一起。   他深深地看她一眼, 转身下楼,姜未进门时,秦赐就站在楼梯口。   “回来了。”   姜未也不换鞋, 径直走到秦赐跟前,面无表情地说:“东西给我。”   “什么东西?”   “别装傻,你到警局去领了我的东西,还给我。”姜未伸出手,脸上没有一丝笑意。   秦赐叹口气,走近一步,抬手想要碰姜未的脸,却被她躲掉。   醒来之后,这是姜未第一次用这么陌生,这么冰冷的目光看着他。   不同于昨天夜里,那时候,姜未哪怕打得他流血,眼里也还是有温情在的。   秦赐收回手,揣到裤袋里,嘴唇紧抿。   既然不说话,也不肯给她,姜未懒得再和他废话,直接越过秦赐上楼,直奔书房。   她有手有脚,自己找还不行吗?   “未未,别胡闹。”姜未还没走几步,就被秦赐拽住。   他好像也没怎么使劲,只轻轻捏住姜未小臂,就足够使她动弹不得。   姜未一脸严肃:“我没跟你胡闹,我是认真的。”   秦赐说:“我也是认真的。”   他们在楼梯上僵持了几秒钟,秦赐不松手,姜未实在是生气,另一只手向前扒住扶手,用力往前。   手臂的连接处扯得生疼,姜未皱着眉,轻轻发出嘶声,秦赐终于放开手。   姜未甩开他,快步冲到书房里,果然看见她那只背包。   她拿起来里里外外的找了一遍,什么都有,早上带出来的防晒霜、钥匙、墨镜等等,全都在。   只有一样东西不见了。   姜未烦躁地把背包重重扣在桌上,厉声质问秦赐:“我的东西呢!”   秦赐站在门口,淡然地说:“你的所有东西都在里面。”   “非要我明说吗?你趁早拿出来,不要耍这种幼稚的把戏。”   秦赐看着她,“那你明说看看,是什么东西,值得你跟我这么大动干戈?”   是日记本。   是姜未从小到大的青春记事本,从学生时代,到步入婚姻殿堂的一本备忘录。   这代表了姜未的过去,还有那段所有人都不希望她记忆的往事。   在那本算不得很厚的日记本里,存在着她幼年时的纯真无邪,和家人在一起时的无忧无虑,哪怕后面发生了太多事,毁掉了她的童年和美好,让她伤痕累累。   那也是姜未不可割舍的自我。   它的确很重要。   姜未经过今天上午的意外,已经看开许多了。   她不再那么想追究日记里的真相。   为什么当初她会想要跟秦赐结婚,为什么会说秦赐想要害她,都算了,现在她只想过自己新的生活。   姜未看着秦赐头上的绷带,最初的那点愧疚已经烟消云散。   “秦赐,为什么非得这样呢?不要逼我讨厌你,”姜未讲得有些累了,她坐到椅子上,放软了一点语气,“咱们好聚好散,不行吗?”   秦赐皱起了眉:“不要再跟我讲离婚的事。”   姜未睁大眼睛,有些不可置信地问:“你不同意吗?”   “我为什么要同意?”   姜未反问:“你为什么不同意呢?就像你说的,我们是相亲结婚,根本没有感情基础,你在外面有女人,怎么不能离婚呢?”   她说完,空气明显安静了几秒。   书房的窗户没关,夏夜晚风透进来,窗帘微微摆动,。   秦赐想了一会儿,表情思索,有些不确定地问:“你确定吗?”   他的表情向来比较克制,不容易猜到他的想法,但姜未看秦赐现在眼神里的诧异,不像是装的。   这样一说,姜未还有些不确定。   她在厕所听到的关于于晴的事,还从没有向秦赐求证过。   从姜未打定主意要离婚的那一刻起,这些糟心事就不再重要了,她原本没打算问的。   姜未犹豫片刻,还是不得不说:“我说的是于晴,你记得吗?”   于晴。   秦赐轻轻叹了口气,他当然记得。   他问姜未:“你记起来了?还是有谁告诉你的?”   “你没有否认,这很好,”姜未说话的时候,始终盯着秦赐的眼睛,“你就当是我记起来的吧。”   总不能说是在厕所听到的,还得把符娜和吴英俊牵扯进来。   “你想起什么了?”   “于晴被毁容了,她之前是你们公司的研发总监,也是你的情人,现在在瑞士,”姜未想了想,又问,“那晚砸我窗户的,给我打骚扰电话的,都是她对不对?”   秦赐看着她,没有回答。   那就是默认了。   姜未进一步猜测:“是你送她去瑞士的,跟我说那些话,也是为了袒护她……所以,于晴毁容,是因为你的缘故?”   秦赐古怪地看她一眼,“这些都不是你该考虑的。”   “你说得对,既然提出离婚的是我,你那些事,也不用和我解释。”   姜未站起来,再一次说:“这里所有东西我都不会带走,我只需要你把我的东西还给我。”   秦赐缓缓地摇头。   他在这一天以内,已经把“离婚”这两个字听腻味了,不会再像初次听到时反应那么大。   “我不会同意跟你离婚的,也没有什么可以还给你的。”   他语气仍旧温和,但感觉已经变了,非常强势,根本没得商量。   “那是我的东西!”姜未气急了。   秦赐却说:“未未,你不该总想这些,对你身体没有好处。”   姜未心中积攒了太多怒气,一瞬间爆发出来:“秦赐,我不是你的下属!请你不要用命令的语气对我讲话!”   “好吧,对不起。”秦赐爽快地道歉。   但她要听的不仅仅是这个,“然后呢?”   “给我一个理由。”秦赐走进来,坐到沙发上,他拍了拍旁边的座位,要姜未也坐下来。   姜未想了想,还是坐下来。   “其实我想过很多次,你为什么会选择和我结婚,现在我知道了,”姜未看着他,“我小时候被绑架,和你有关?”   秦赐沉默了会儿,才说:“是这样。”   “因为你家不肯交钱赎我,张秋华才捅我一刀,是不是?”姜未看他一眼,稍微放轻了声音,“你父亲的事,跟这也有关,对吗?”   秦赐眼里出现了一抹难言的愧疚,“对不起。”   姜未摇头。   “我早跟你说过了,你父亲的事不是你的责任,”她强调,“我也不是。”   秦赐的眼神微微闪烁,好像明白,又好像不懂。   他皱眉看着姜未,“可你答应了不会离开我。”   姜未愣了一下,才想起来,他说的是游泳池那晚。   “我答应过很多事情,我还答应过别人嫁给他呢,最后不还是跟你结婚了……”姜未的语气清醒而直率,“人是会变的,我那时候什么都不记得,现在想起来了,我不想继续。”   秦赐又用那种古怪的眼神看着她,他的语气干涩而陌生:“你答应过嫁给谁?”   和他聊这话题没意义。   姜未不想再说,起身就要走,秦赐却在这时较了真,他再一次拉住她,表情非常固执,“你答应过嫁给谁?”   姜未走不掉,心里又急又恼,索性说:“我前男友!我和他一起爬雪山的时候,在帐篷里他跟我求婚的!行了吧?”   这句话说出来,姜未自己都吓了一跳。   分手最忌恶语伤人,或者拿前任作比,太没风度,也许撕破脸皮,反而不好办。   她心中暗暗有些后悔,但话已经砸到地上,覆水难收。   看秦赐复杂的表情,多半是介意了,他也不说话,就用那种古怪的眼神盯着她,看得她心里毛毛的。   姜未轻轻扯了扯秦赐的衣袖,“你放开我。”   没想到,秦赐不仅不松开她,反而径直将她横抱起来,往书房外走。   姜未整个人都惊住了,错愕几秒后,她开始奋力挣扎,就像疯了一样锤他打他,拼命想要挣脱。   可秦赐力气太大了,好像也不怕疼,怎么也挣不开。   从姜未的角度往上看,只能看见他冰冷而锐利的下颌,就像是一座没有温度的雕像。   秦赐大步走进一个房间,大力地将她扔在床上,那动作毫无任何温柔可言。   “你要干什么?”姜未急急地朝后缩,用柔软的被子裹紧了自己。   她原本以为秦赐是气疯了,打算强迫她做什么。   没想到,秦赐并没有这意思,他走到门口,对姜未说:“你病了,该好好休息,会有人来照顾你。”   姜未一愣,“你什么意思?”   话没说完,秦赐就砰一声关上门,把姜未关在里面。   她听见钥匙扭门的声音,忙下床去开门,却已经打不开了。   他从外面反锁了?   “秦赐,你开门!”姜未喊了好多声,都没有回应,她将耳朵贴在门上,只听见脚步远去的声音。   她简直不敢相信,秦赐是疯了吗?   把她关在这里,就可以不离婚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49章   姜未叫不来人, 也打不开门, 她有些累了, 有气无力地贴着门坐在地上。   秦赐把她关在这里, 人就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姜未实在不懂他这是什么意思。   坐了一会儿,姜未腿有些麻, 但她还不想站起来。   她抬起头环顾四周,眼神越发迷茫。   这房间里除了一张床, 就只有一张贴墙的米色书桌,房间的格局和大小,都跟自己那间卧室一模一样,唯独没有卧室里那些摆设。   姜未腿麻了, 手撑着墙站起来,走到窗边。   从上往下看, 并不是很高, 如果找好角度跳下去,最多崴个脚。   姜未没这么轻易放弃, 她想试一试。   她试着推开窗户, 却发现这窗户被做过处理,只能推开一个小小的角度,最多三十度, 就像酒店里的窗户一样。   这一定也是秦赐做的了。   不止如此,姜未看到楼下的庭院和不远处的绿茵车道,越看越觉得熟悉, 就连其他参照物的角度也和从前一样。   姜未忽然反应过来,不可思议地转过头,重新仔细观察这房间。   她的目光落在床头那个细小的齿痕上。   这是她每晚睡觉的那张床!   姜未脸色煞白,走进旁边的步入式衣帽间,穿过去,就看见那间化妆间。   这这里就是她原本的卧室!   秦赐把这卧室里所有东西都搬空了,只剩下床和书桌,窗户也给她封严了,他是打算把她在这里困多久?   她坐到床上,想了很久,不知道秦赐目的是为什么,她又要怎么做才能离开这房间。   有人轻轻敲门。   姜未愣了一下,很快地,不等她回应,那人就开门进来。   她起先还以为是秦赐,没想到却是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她身后还跟着一个模样更年轻的女孩子。   姜未没见过她们,但知道她们一定是秦赐安排过来的,不知道又想做什么。   她下意识地后退,将后背抵在床头那面硬板上,警惕地盯着她们。   刚进门,就听见门外锁门的声音。   “太太你好,我叫王景冬,您可以叫我王姐,她叫郑西,您叫她小西就行。”   “我们是秦先生请来照顾您的,您一日三餐想吃什么,想喝什么,都跟我们说就行。”那个叫郑西的女孩子微笑着说。   姜未看着她们:“秦赐呢?”   王景冬看起来稍老道严肃一点,她不苟言笑地说:“秦总正在忙工作,太太不用牵挂。”   “我要见他,他把我关在这里是什么意思?”   王景冬说:“秦总说,太太身体不好,要静养休息,不适宜和外界接触,是为了您好。”   姜未生气地盯着她,厉声质问:“我有什么病?你们这是非.法拘.禁!”   “到吃晚饭的时间了,太太想吃什么?”   姜未并不理她的问题,只要求要见秦赐。   刚才在书房里,姜未的手机落下了,也没办法给任何人打电话。   “太太想吃什么,我们去厨房给您做。”郑西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姜未郁闷了,这一大一小的俩人是本质复读机吗?就只会这一句?   “出去出去。”姜未多看她们一眼,就觉得心烦,挥手赶她们出去。   王景冬问:“太太不吃晚饭吗?”   姜未:“不吃。”   气都快气饱了。   “太太,有任何事情吩咐我们,可以用这台内线电话,按1就行。”   她们两人也不勉强,放下一台无线座机电话,立刻就出去了。   在她们开关门的空隙,姜未留神多看了一眼,在门外站着至少两个黑西服的壮汉保镖,这还仅仅是在她视线范围内能看到的。   在另外一边,说不定也站了两个。   姜未起先还有些不敢相信,这都什么年代了,法治社会,居然还有这种把人强行拘.禁起来的事情,太匪夷所思了。   就算他秦赐有钱有势,难道就能这么藐视法律?   看到那些值守的保镖,姜未心里先凉了半截,秦赐这么大动干戈,连佣人都给她换了,想必是动了真格。   他是真没打算放她出去。   天完全黑下来了,房间里,没有电视机,也没有任何娱乐设备,只能听见那只白色台钟走动时发出的滴答声响。   距离姜未被关在房间到现在,只过了一个多小时。   但她从没觉得时间过得这么缓慢过。   中途,那个郑西进来给她送来几瓶矿泉水,姜未故意刁难她,说要喝热水,她又送进来一杯热水。   杯子是纸质的,水的颜色很透明,没有任何沉淀物,但姜未老担心里面加了东西,她不敢喝。   姜未本来是个没脾气的人,被关在这里,也多了几分脾气。   她当着那郑西的面,把杯子里的水直接泼在地上,还有许多溅到了郑西衣服上。   “我不喝,你拿走吧,”姜未面无表情地躺下来,说,“我也不吃东西,你们两个不要再进来。”   被泼了水,郑西也没有什么反应,表现得仍旧很沉稳。   “太太,您一直不吃饭会饿的。”   姜未嘲讽地笑了一声:“我知道,一直不喝水还会死呢,我自己乐意,你管不着,你老板也管不着。”   郑西犹豫了一下,还是出去了。   姜未躺在床上,肚子咕咕的叫。   她当然饿,在医院和胡亚菲说话那会儿就饿了,可她现在不能吃东西,宁可饿着。   之前,姜未发现牛奶里的沉淀物,就怀疑秦赐在牛奶里给她下了药,之后一直没喝,睡眠果然不再那么昏昏沉沉,总也睡不够。   她不喝,秦赐问过一次,姜未只说自己喝腻了。   秦赐也没再让她喝。   有这样的先例,姜未不敢再随便吃他给的东西。   如果是章淑梅做的饭菜,她或许还会相信一些,章淑梅为人虽然有些爱占小便宜,但比较直率,心里藏不住事,又照顾了她那么久,姜未宁愿相信她。   可秦赐把章淑梅弄走了,找来两个不知根底的。   秦赐的走狗弄来的饭菜,姜未可不敢吃。   她躺到床上,用被子盖住自己,时间还早,但姜未已经不知不觉有点困了。   今天一整天,从早到晚,发生了太多事,她遭人挟持,脖子受了伤,精神和身体都很疲惫,以为自己逃脱出来,安全无恙,又被秦赐锁起来了。   她很困,头昏脑胀,恨不得一闭上眼睛就能睡着。   但姜未知道自己现在还不能睡。   她翻过身,看着房门,心里一直在想自己该怎么逃出去。   房间里这台座机,只能打通内线,门外有保镖把手,窗户几乎被封死,简直是一个密室。   姜未自嘲地想,她要是死在这里,那不就成了本格推理小说里的密室杀人事件?   但姜未不认为秦赐会让她死。   在那本日记里,写过秦赐要杀她,再加上日记里的一些诡异画面,她曾经一度怀疑过他。   但姜未想不出秦赐要杀她的理由。   他的目的如果只是这么简单粗暴,没必要把她关在这里,好吃好喝地伺候着,或许他有其他的打算。   姜未刚才注意到,这屋子里没有任何尖锐的东西,也没有利器,刚才佣人送来的水杯,都是纸质的,明显是怕她寻死。   至少,秦赐现在不会让她死。   姜未赌的就是这个。   她现在也只能赌这个。   时间走到十点左右,姜未听见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她熟悉秦赐,一听就知道这是秦赐来了。   她一直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一样,此刻也没有睁开。   房门被人轻轻拉开,露出一条缝,门外的光线透进来。   秦赐在门口站了会儿,不知道为什么,却没有进来,只看了一会儿,就离开了。   直到姜未听到锁门的一声咔嚓响,她才睁开眼睛。   她一直强忍着睡意,怕自己睡着之后,秦赐会进来做什么,但她一直撑到自己实在撑不住了,秦赐也没有再来。   窗外有低浅的蝉鸣声,一场催眠,最终姜未还是忍不住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醒来,身边空空如也。   姜未肚子都空了,半天多没喝水,喉咙又干又疼。   八点半,一分钟不多一分钟不少,王景冬敲门进来,给姜未端来一碗牛肉面,中间卧了枚蛋,香气诱人。   “太太吃早饭。”她把面递给姜未。   姜未看了一眼,移开视线:“说了不吃,也不用送,秦赐花那么多钱请你们做这种犯法的事,话也听不懂吗?”   王景冬就像是一尊毫无感情的笑面佛,她劝道:“太太一晚上没吃东西,会饿出胃病来。”   姜未一点面子也不给,索性耍横到底,一抬手,直接把牛肉面掀翻在地。   汤水淌了一地,王景冬叹了口气,叫郑西进来收拾地面。   “太太还有其他吩咐吗?”   “没有,出去!”   姜未都已经摆出这种脸色了,可一到中午,和晚上的饭点,王景冬还是照旧来送饭,也都一一被姜未给打翻了。   她饿得有些头晕眼花,等到九点,起身到浴室洗澡,走路都没什么力气。   等到洗完澡出来,姜未发现秦赐在房间里。   他坐在书桌前,面前是一台笔记本电脑,他对着屏幕敲敲打打,正在工作。   姜未看一眼秦赐的背影,视若无睹,径直绕到床前。   她看见床上扔着秦赐的黑色西装,她拿起来,顺手往地上一扔,一脚踩上去,躺到床上。   打字的清脆声停了下来。   秦赐走过来,把西装拾起来,放到椅子上。   “未未,你一天都没有吃饭,吃点东西再睡。”   姜未理都不理他。   把她一个大活人关在这里,还好意思这么惺惺作态,姜未背对着秦赐,不想看他。   秦赐坐在床的边缘,轻轻抚着姜未的头发,像在帮她梳理一样,“想吃什么?”   “想吃人肉。”姜未气得口不择言。   秦赐听这孩子气的话,忍不住笑了一声,“那你吃。”   姜未纳闷地睁开眼,看见他把手臂递到自己嘴边,还特地撩起袖子。   什么人这是,前脚把她关起来,这会儿又来上赶着。   姜未才不吃他那一套,她厌烦地躲开,“要么放我出去,要么你滚出去。”   秦赐收回手,语气有些无奈:“未未,你是个聪明人,不吃饭不喝水,只会弄坏自己的身体,你早一天康复,才能早一天出去。”   “康复?我本来就很健康!”姜未觉得他简直莫名其妙,掀起被子一下坐起来,忽然头晕眼花,身子晃了一下。   秦赐扶住姜未,又被她推开。   姜未用仇视的眼神盯着他,气愤地说:“不用你假惺惺的,滚出去!”   “说吧,怎么才肯吃东西。”秦赐站起来,将袖子放下来。   如果现在让他放自己出去,秦赐肯定不会答应,姜未心想,不如各退一步。   姜未向秦赐提出要求:“我要见我表姐。”   没想到秦赐答应得很爽快,他点头道:“可以。”   姜未疑惑地看他一眼,又说:“我现在就要见。”   “没问题,我现在打电话请胡警官过来,”秦赐有些担忧地看着她,“但你要答应我,见完你表姐,立刻吃饭喝水。”   姜未白了他一眼,没作声。   如果真能见到表姐,她可是警察,知道自己被关在这里,一定会救她出去。   到时候想吃什么不行呢?   秦赐当着姜未的面,打了一通电话,请胡亚菲来看一看姜未。   不到一会儿,胡亚菲驾车来到别墅,一进门,就气势汹汹地找到秦赐,脸色铁青,一副恨不得立刻拿手铐把他铐上的表情。   “听说你把未未关起来了?你今天不找我,我也正要过来找你。”   秦赐脸色淡淡地,将胡亚菲带到书房。   “我没什么跟你解释的,你自己看吧。”他点开桌面上一个视频文件。   胡亚菲一脸狐疑,盯着屏幕。   视频时间不长,几分钟时间,很快看完,胡亚菲的脸色几经变化,满脸写着不可置信。   “她又……”胡亚菲看向秦赐。   秦赐紧皱着眉,关掉视频,仿佛一分一秒也不愿意再看到听到那些内容。   他说:“我带你去看看她吧,她只相信你,你跟她说。”   秦赐带着胡亚菲来到房间门口,开门让她进去。   胡亚菲眼神复杂地看他一眼,已不复最初的敌意。   “亚菲姐!”姜未看见胡亚菲,惊喜地从床上跳下来,跑到她跟前。   “未未,你还好吗?”胡亚菲难得这么轻声细语。   “我不好,”姜未告诉胡亚菲,她昨天是怎么被关进来,秦赐不肯放她出去,越说越委屈,“亚菲姐,你带我出去吧。”   她神情热切而期盼,是那么信任这个正直勇敢的表姐。   胡亚菲轻轻叹了口气,无奈地说:“抱歉,未未,我不能帮你。”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失败,今天有点事耽搁了,明天再战。 第50章   “为什么?”姜未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最信赖的姐姐。   胡亚菲拍了拍她的手, 扶着姜未的肩膀到床边坐下, 她愁眉苦脸的, 从来没遇见这么棘手的事, 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可恶的秦赐, 居然把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交给她来做。   姜未忍不住推了胡亚菲一下:“说话呀,发什么呆?”   胡亚菲看着姜未, 目光复杂,既难过, 又有几分愧疚。   她说:“未未,你最近是不是想起来很多事情?”   “也不是很多,只有一些片段。”   “都是关于什么的,能告诉我吗?”   都这个时候了, 胡亚菲却还关心她恢复记忆的问题,姜未感觉有点不对劲。   胡亚菲不该是这么部分轻重缓急的人。   姜未也想不出原因, 只好耐着性子回答:“想起了我爸妈, 奶奶,你, 一些小学同学, 还有……”   “还有什么?”胡亚菲骤然拔高音量。   姜未吓了一跳,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顿了顿才说:“还有我前男友。”   ”前……男友?”胡亚菲目光异样的古怪。   这眼神让姜未感到很熟悉, 昨天,秦赐就是这么看她的,紧接着她就被关了起来。   姜未皱起眉:“也可能是我初恋, 怎么了,有问题吗?”   沉默。   长久的沉默。   明明自己已经被关了一天一夜,可姜未却从未像现在这么慌乱,她在单枪匹马孤军奋战时尚能保持一腔孤勇,却无法面对,被信任的人摧毁信念的感觉。   她轻轻地碰了胡亚菲一下:“亚菲姐?”   胡亚菲低着头,很艰难地开口:“未未。”   “嗯?”   “你没有前男友,也没有初恋男友。”她的目光有些不忍,语气却十分笃定。   姜未睁大眼睛,胡亚菲究竟在说些什么?   “我有前男友,我和他一起去登过雪山,他还在帐篷里向我求婚,我绝对没记错。”   姜未心中已经开始后悔。   她不该让秦赐把表姐找来,胡亚菲现在的表情已经告诉她了,她给不了姜未想要的结果。   姜未站起来,贴到墙边,手指抠着雪白墙壁上细小而不平整的突起,紧张地盯着胡亚菲。   “姜未,你听我说,”胡亚菲常年和罪犯打交道,擅长问供,从来不懂得娓娓道来,她只能尽量让自己委婉一点,“你没有前男友,没有登过雪山,你糊涂了。”   “什么叫我糊涂了?”姜未越听越不明白。   那些回忆格外真切,并不是梦里的情节,为什么要否定她的记忆?   “那些都是你的妄想,姜未,你又病了,你需要好好治病,别想其他的了,”胡亚菲语气难过,“秦赐他……”   就在这时,房门被人从外面打开。   秦赐站在门口,冷冷地对胡亚菲说:“你该走了。”   姜未第一个反应过来,她心里又气又急,瞪着秦赐,想要找他问个明白。   要问他,到底对她做了什么,对她父母做了什么,对她最信赖的表姐又做了什么。   怎么他们一个一个都倒戈,投向他的阵营。   姜未急急忙忙地冲上去,刚到秦赐面前,才抓住他的衬衣,忽然一阵天旋地转,眼前一黑,栽倒在秦赐怀中。   昏倒之前,姜未记得的最后一个画面,是耳边胡亚菲的惊呼声,还有秦赐那张沉默如山的脸。   夜愈发深沉,天上一颗星星都看不见,全都躲藏在厚重的云层中。   大门打开,胡亚菲从里面快步走出。   她坐进车里,将四面车窗都打开,感受风的流动。   胡亚菲从口袋里掏出烟盒,修长的手指轻轻推出一根烟,低头咬住,不耐烦地点火,淡青色的烟雾随着呼吸缓缓上升,舌尖尝到苦涩的味道。   车辆启动后,一路疾驰,最后停在一处公寓楼下。   她经由电梯直接到28楼,一梯一户,开门的是周定钧。   他看见胡亚菲,并不意外,本来他们约好了,今晚胡亚菲来他家吃晚餐,结果临时被放了鸽子。   “去看过你表妹了?”周定钧让胡亚菲在沙发上坐下,闻到她身上的烟味。   “嗯。”   “怎么样?”   胡亚菲瞪他一眼:“不怎么样!”   周定钧笑了笑,带胡亚菲到吧台,让她看着他调酒。   “想喝什么?”   胡亚菲有气无力地说:“伏特加马天尼。”   周定钧取下一只倒挂的鸡尾酒杯,用雪克壶摇匀冰块和各类酒精,很快调好一杯伏特加马天尼。   “詹姆斯邦德喝的酒,有点冲,很适合你。”   胡亚菲接过来,一口吨了,她现在毫无品酒的闲情逸致。   如果真的喝了这杯酒,就能变成007,机智勇敢,无所不能,什么问题到他手里最后都能迎刃而解,那该多好啊。   味道辛辣,只灌入心口,却十分痛快。   她想再来一杯,周定钧却不肯给她,还笑她牛饮。   周定钧习惯了她大大咧咧的样子,笑着清洗酒杯,抬头问:“不顺利?”   胡亚菲苦涩地开口:“我表妹情况不是很好。”   “看出来了,”周定钧给自己倒了杯威士忌,凝神看着她,“如果你想倾诉,可以跟我说说。”   “昨天南河大桥的新闻你看了吧?”   周定钧点头:“略有耳闻……”他看见胡亚菲怀疑地目光,忍不住笑出来,“好吧,我全都知道。”   甚至可以精确到每一个细节。   毕竟昨天的事故牵涉到现天赐公司董事长和故董事长,不仅仅是一起刑事案件,更可能牵涉到股价涨跌,早有人将内幕透露给周定钧。   不止是昨天那起案件的细节。   还有早前一些的。   和更久远的。   周定钧甚至觉得,他知道的或许比胡亚菲这个表姐更多。   但他不打算莽撞地破坏这一刻,只想耐心地听她倾诉。   “我表妹你见过吧?昨天挟持她的那个人,在她小学时候绑架过她。”   “我知道。”   胡亚菲看了周定钧一眼,想问什么,心里又算了,轻轻放过,酒精的作用,让她不自觉想要吐露更多,没功夫追究这些细节。   “那个混帐王八蛋,害了我表妹一次,还要再害第二次!”胡亚菲一拳头锤在桌上,“要不是他,未未不会再犯病!”   周定钧不经意牵起她的手,轻轻捏着锤到红肿的关节,幽默地说:“悠着点,你是女版007,不是金刚狼。”   胡亚菲不接话,眼眶发红。   “人没受伤,就是不幸中的万幸,其他的慢慢治。”   “治不好的,医生说了,治不好的。”要终身服药,接受看管,一生都不能像正常人那样生活,太可怕了。   “我不了解精神疾病,但我认识很多这方面的权威医生,可以介绍给你。”   周定钧是律师,他会给出的,永远是最理智,最实用的建议。   胡亚菲摇头:“不必了,秦赐正在和姜未从前的医生商量治疗方案,他会负责。”   “我以为你不喜欢他。”周定钧挑眉。   胡亚菲说:“我是不喜欢。”   从前不喜欢,现在仍旧不喜欢。   “但我佩服他,发自内心的。”她或许曾经厌恶过秦赐,毕竟当初表妹被害,多少有秦赐的缘故,她难免迁怒于他。   她也曾怀疑过秦赐和姜未结婚的动机,是不是真的就像表面那么简单。   但是……   “周律师,你见过一个好好的人,突然发病,变得像个异类,满脑子奇怪的想象,充满了攻击性的样子吗?”   “我没见过,但我大概可以想象。”   胡亚菲摇摇头:“不,你不能想象,更不能想象和这样的人在一个屋檐下生活。”   那几年,姜未几乎要把亲生父母都逼疯了。   平心而论,如果换了她是秦赐,这样好的条件,要这样的女人都有,哪怕是独善其身,也好过跟……一个无法正常交流的人在一起。   周定钧揽住她的肩膀,柔声安慰道:“不要太悲观,或许事情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严重。”   胡亚菲迷茫地看着他。   “我感觉你表妹不像是……”他指了指脑袋,“有问题的样子。”   虽然只有两面之缘,但姜未给他的感觉,思路清晰,口齿伶俐,重要的是她眼神里有光。   是神采奕奕,聪慧明媚的光芒。   周定钧从事这一行,每天都在接触不同的人,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人的精神状态,是能从眼神里看出来的。   他见过不少事业失败的老板,眼神是怎样从充满野心,变得如死鱼般暗淡无光。   胡亚菲苦笑着:“得了吧,别说这话哄我,我不是小女生,而且你已经追到我了。”   周定钧想说他不是在哄她。   再一想,还是一笑而过。   他们一个是警察,一个是律师,都要凭证据说话的,这种猜测并不值得一提。   城市的另一边。   姜未躺在床上,眼皮微动,意识转醒,模模糊糊地看见眼前西装革履的男人。   她精神疲惫,肚皮饿得都瘪下去了,眼睛艰难地睁开,还不能看清他的样子。   但她清楚地意识到那一定是秦赐。   他就站在她的床边,握着手机,不知在看什么,偶尔伸手过来探她额头。   姜未嘴唇干涩,喉咙燥热,虚弱地喊了声渴。   立刻有人送水上来。   秦赐接过水杯,坐下把姜未扶起来,水杯凑到她嘴边。   姜未低头,就着秦赐的手急急地喝水,余光看见他手背上两道细小红痕,像是指甲抓出来的。   刚才她扑上去时,好像是有不小心抓到他……   姜未一口气喝完,秦赐温热的指腹抹过她的嘴唇,稍微有些粗糙。   她皱着眉,刚要躲开,忽然看见自己搭在床沿的手上戳着吊针。   姜未慌了,推开水杯,水一下子全泼到被子上,还有秦赐的衬衣上。   “你给我打的什么针?”   她不管不顾地,伸手要去拔掉针头,秦赐一只手就按住她,语气有些焦虑:“别动!给你打的是葡萄糖!”   姜未狐疑地盯着他,并不相信,毕竟他有前科。   “你在我的牛奶里下过药,我凭什么相信你?”   秦赐按住她,不让她乱动,“你快两天没吃东西了,刚才怎么晕的,自己心里没数吗?”   他倒还生气了?   她快两天没吃东西,是因为谁的缘故,是谁把她锁在这里的?居然这么理直气壮。   搞不好她刚才喝的水里也有问题。   “要我相信你也可以,除非……”姜未眼神一转,挑衅地说,“你把这剩下的半瓶自己打了。”   昏暗的光线中,姜未脸色苍白,秦赐面容阴沉,各自不知彼此的心思,仿佛两只蛰伏在黑暗中对峙,观察对手的兽类。   敌不动,我不动。   但终归有一个要先妥协。   秦赐俯身,在座机上按了两下,拿起话筒:“叫王护士过来。” 第51章   不到一分钟, 王景冬就出现在房间里, 她敲过门, 得到允许才进来。   秦赐淡淡地吩咐:“把太太的针拔了, 给我打上。”   原来王景冬是护士……剩下那个郑西, 估计也是护士,姜未心想。   两天以来, 姜未头一次在王景冬脸上看见除了微笑以外的表情。   “秦总,这不合适……”王景冬的表情很是有些为难。   然而秦赐并没听她的, 他果断地伸出左手,“动作快一点。”   王景冬猜到大致情形,她不动声色地看了姜未一眼,动作娴熟地将她的针管拔掉, 换上一套新的针管,给秦赐做好消毒, 才给他打进去。   整个过程, 姜未两手合抱着膝盖,缩在床头一角, 长发垂下, 小心翼翼地看着王景冬给秦赐打针。   直到吊瓶里的液体开始往下坠,输进秦赐的血管里,姜未才放心一些。   秦赐斜睨着姜未, 冷声问:“可以吃饭了吗?”   姜未现在看他就有气,无条件怼他:“谁告诉你我要吃饭?”   刚说完,她的肚子就不争气地咕噜咕噜连叫几声, 在安静的环境下,极其突兀。   可以说是当场打脸了。   王景冬是专业的,自然不会笑,秦赐似有若无地看了姜未一眼,也不戳穿,只对王景冬吩咐:“送两份饭上来,我也吃一点。”   姜未想了想,感觉秦赐的态度并不逼迫,甚至有些忍让。   她索性得寸进尺,要求要下楼吃饭。   “在这里吃饭,弄一房间的味道,你把窗户也锁了,还让不让人睡觉?”   本来以为她要和秦赐周旋一番,没想到他很痛快就同意了。   可是,秦赐又有条件。   “从明天起每日三餐按时吃。”   姜未看着吊瓶里的药水慢慢流入他的手背里,皱着眉问:“就算我饿死自己,你也不会放我出去是吗?”   秦赐冷酷而理智地回答:“就算你把自己饿晕,我也可以给你打葡萄糖,打营养针,有的是办法。”   他简直厚颜无耻。   姜未想骂他两句,但一时间已经饿得懒得说话,懒得动弹了,要不是想看看外面的世界,她恨不得让人直接把菜端床上,她就这么趴着吃最好。   “可以了吗?”秦赐问的是那吊瓶。   姜未眼巴巴地看着他:“你还没有打完。”   “一定要打完?”秦赐的眼底闪过一丝不耐烦。   姜未点头,学着秦赐刚才理直气壮的样子说:“撇开剂量谈毒性都是刷流氓,你没听过吗?你真的是开医药公司的吗?”   话音落,秦赐深深地吸了口气,动手将输液器上的开关扭快,滴滴直落。   按这个速度,不到十分钟就滴完了,姜未无话可说,慢吞吞地下床。   秦赐靠近,直接要将她抱起来。   “我不要你抱!”姜未不客气地推开他,两只手碰到他坚硬的胸膛,却怎么也推不动。   他就像一座沉默的山那样,横亘在自己身前。   “如果你还有力气,也可以自己走。”秦赐冷冷地开口。   姜未敏感地察觉到,他今天对自己的态度,并不那么热情。   可以说是和从前判若两人。   要是以前,秦赐哪里用这么冰冷的语气对自己说话,几乎是有求必应,恨不得把她捧在手心,温言软语。   这很不对劲。   当然了,姜未想过,秦赐对她做了这样的事,等于已经撕破脸,即使他再对她好,她也只当秦赐是假惺惺,不会给任何好脸。   但秦赐前后反差这么大,倒让姜未有些捏不准了。   她光着脚落在地上,被冰了一下,嘶一声缩回来。   姜未心想,不对啊。   她快两天没吃饭,这根本就是秦赐害的,如果不是他把自己锁起来,她现在至于会饿得站不稳走不动吗?   反正人已经落在了秦赐手里,暂时跑不掉,倒不如多使唤使唤他。   现成的人力电梯,就该物尽其用。   姜未清了清嗓子:“抱我下去。”   秦赐看她一眼,并不理会她的反复无常,一声不吭地把人抱起来,颇为轻松地走到一楼饭厅,饭菜都已经准备好了。   “先生太太慢用。”王景冬带着郑西离开饭厅。   桌上是五菜一汤,三荤两素,颜色搭配得既有食欲,又科学合理,重点是,另两道素菜里,都搁了鸡蛋,并不算严格的素食。   秦赐发话了:“随便吃吧,没人看。”   懂了。   这是在给她开荤呢。   姜未犹豫了一下。   她现在实在太饿了,就算给她吃全素宴,也会吃得津津有味。   “吃吧,有什么想问的可以问我。”秦赐先动筷子,他夹了一块糖醋小排。   看到那块粘着漂亮糖色的小排骨,姜未恍惚间,忽然想起一件事。   有一回章淑梅做了这道菜,味道特别香,姜未眼巴巴地看着秦赐吃,馋得不行。   那天,秦赐发话,让章淑梅早点回家,不用收拾厨房了。   结果那盘糖醋小排基本都进了姜未的肚子。   那天她吃得太撑,又拉着秦赐去打了两小时网球,拼杀到底,最后以十分微弱而且微妙的优势险胜,才肯跟秦赐回家。   现在,排骨不是那个排骨,他们也不再是那时候了。   姜未木着脸吃了一碗饭,还要再添,被秦赐拦下来。   他说:“你饿太久了,突然吃撑会伤胃。”   有点道理。   姜未放下碗筷,擦干净嘴,开始她的第一个提问:“我有病?”   她问得太直接,秦赐都怔了一下才回答:“如果没病,我不会把你关起来。”   “什么病?精神病?”姜未淡定的程度都超乎自己想象。   秦赐忍不住看她一眼,他放下筷子,站起来说:“你等等。”   他上楼去了。   姜未看着他的背影,又看了眼窗外,很难不注意到守在屋里屋外的一群保镖。   算了,她就是长了三头六臂,也跑不出去。   就因为安保如此严密,秦赐才肯让她下来吃饭,还把她一个人留这里。   秦赐很快回来。   他拿着一本薄薄的病例,推到姜未面前:“你自己看。”   病例上方的红十字已经有些褪色,下方信息写着“Z市第三人民医院”,患者:姜未。   她掀起一页。   却犹豫了,这一页有点掀不过去。   姜未有些害怕,不知道自己将会看到什么样的事实。   秦赐看出来了,他拿起筷子,“你要的解释我给你了,看不看选择在你。”   “看,”姜未说,“为什么不看?我有那么胆小吗?”   再说了,这也不一定是真的,说不定是秦赐伪造的呢?   这样一想,姜未心里轻松多了,她翻到第一页,为了缓解压力,还夹了一块牛肉吃。   秦赐看着她的动作,一言不发。   然而姜未发现自己的心理准备全白做了。   医生那鬼斧神工鬼神难辨的字体,她根本看不懂。   “往后翻。”秦赐提醒。   姜未看他一眼,动手哗哗往后翻了几页,停住。   这一页是电脑打印的蓝色宋体小字,清晰明了。   她快速浏览,还来不及看到页末,目光就被钉在那行字上。   手一松,筷子摔在地上,声音清脆。   听在姜未耳中,却异常诡谲,如同魔鬼的哨音。   “精神分裂症?”姜未睁大眼睛看着秦赐。   他点头:“继续看。”   病例中有清晰的病史描述。   患者姜未,于2010年出现病症,常自言自语,出现幻觉、幻听等现象,行为怪异,对家人时常无故谩骂,脾气暴躁,心情时而高涨时而低落,严重时出现妄想行为,坚信不存在的人或事物,有自残和伤人行为……   有伤人行为?   姜未有点受不了这个,她重重地合上病例,往前一推,不肯再看。   “不看了吗?”秦赐收回来,留神观察姜未。   她浑身发冷,眼神里充满了怀疑。   刚才胡亚菲对她说,那些都是她的妄想。   秦赐说:“你小学三年级被绑架,之后就有些PTSD,但爸妈并没有重视,直到高一那年,你遭到同学霸凌,才开始发病。”   姜未冷漠地看着秦赐:“这是假的,我没有病。”   等等。   姜未刚说完,忽然意识到,这不是精神病患者的标准发言吗?   她对秦赐做了一个暂停的手势,“等一下,我重说。”   “两个可能,要么你是不想离婚,整这出戏来忽悠我的。”但有一个疑点,姜未始终不信胡亚菲会被收买。   “另一个可能,有病的是你。”   “我?”秦赐扯了扯嘴,觉得很好笑。   姜未点头:“我病得这么严重,你要是个正常人,为什么跟我结婚?仅仅因为愧疚吗?”   秦赐冷静地说:“仅仅因为愧疚,而且你当时……状态很差。”   有句话他没讲。   对那时候的秦赐来说,结不结婚无所谓,跟谁结婚也就不太重要了。   姜未换了一个问题:“这里面说我伤人,我伤谁了,怎么伤的?”   秦赐看着她,目光像是寒潭中坠落的星。   她站起来,声音有些颤抖:“说啊。”   “于晴,”秦赐缓慢却清晰地说,“你产生妄想,怀疑我和于晴有染,将她毁容。”   不可能。   这不可能。   姜未不能接受自己有这样的病,更不能接受她曾经这么恶劣地伤害过别人。   “我不会跟你离婚的,未未,从前不会,现在更不会。”秦赐也站起来,看到她难得脆弱的样子,眼底出现一丝不忍。   他伸手想抱她,却被躲开。   秦赐叹了口气:“作为你的丈夫和监护人,为了保证你,和其他人的安全,我暂时不能让你出去,抱歉。”   “配合治疗好吗,我会一直陪着你。” 第52章   姜未脸色苍白, 警惕地盯着秦赐:“这不可能。”   她心里有些乱, 六神无主, 秦赐朝她走过来, 姜未十分抵触, 下意识地要向后跑,却不小心被椅子绊倒, 摔在地上。   “没事吧?”秦赐蹲下来,要将她扶起来。   姜未却一动不动, 有点发呆,甚至都忘了拒绝秦赐的触碰。   他小心地观察着姜未,提议:“我抱你上楼洗澡。”   正要把姜未抱起来,她忽然轻轻捏住秦赐的衣袖, 低头看着地板说:“真的是我给别人泼硫酸了吗?”   秦赐皱着眉:“你那时候病了。”   “病了就可以给别人泼硫酸吗?”姜未有点过不去这坎。   她这话把秦赐问住了。   要他怎么回答?   当然不能给别人泼硫酸,无论什么情况都不应该, 这是肯定的。   但姜未明显已经大受打击, 眼睛都失神了,再说她做错了, 无疑是雪上加霜。   秦赐绕开这个话题, “别想了,先去洗澡。”   他的手捏住姜未的肩膀,她的余光看见他腕上的旧伤, 忽然脑子里冒出一个可怕的想法。   “你这个伤,该不会是我咬的吧?”姜未睁大双眼看着秦赐,目光微微晃动。   先前那么亮的烛火, 此刻却仿佛风吹草动都要熄灭。   秦赐将衣袖拂下来,表情有些不自然。   真的是她。   姜未心都冷了半截。   她不声不响地推开秦赐的手,自己扶着椅子腿站起来,慢吞吞地走回房间。   门口两边各站着两个黑衣黑裤的保镖,姜未视若无睹,也没心思研究逃跑路线,一脸沉重,如丧考批地坐到床上,门也不关。   秦赐的伤,于晴的脸……   她还做过什么?   如果这些都是真的,她病了那么久,反反复复,一定给家人和秦赐带来许多折磨。   难怪他们所有人都不希望她想起来。   秦赐一直跟在姜未身后,他走进房间,带上门。   “明天我会安排医生给你看病,你今天好好休息。”秦赐站在姜未面前,给她带来无形的压迫感。   从前,秦赐从来没有给过她这种感觉。   姜未看着他,忽然想到自己刚醒来那会儿。   从旧金山的医院,回到国内,最初那段时间,她只认识秦赐,只能依赖秦赐。   那时候,秦赐对她永远都很温和,总是彬彬有礼,却感觉疏离而客套。   姜未曾经觉得奇怪,不懂秦赐在想什么,怎么总是对她若即若离。   后来,不知怎么的,秦赐莫名开始亲近她,冰山逐渐消解,她开始感受到秦赐的喜怒哀乐,也曾那么亲密无间过。   仔细一想,秦赐前后的转变,就在他母亲出现前后。   她告诉过秦赐,那件事不是他的错,他的父亲会原谅他,姜未也会。   在泳池里,她还答应过秦赐,不会离开他。   而秦赐现在又变了,回到了姜未刚醒来时的陌生,不仅有距离感,似乎还对她诸多挑剔。   姜未敏感的察觉到,秦赐在忍耐着什么。   这两天晚上,不用姜未说什么,秦赐自动退避三舍,去其他房间睡觉。   倒是给姜未省了不少功夫。   他们现在的状况,大概是谁都不想看见谁,谁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对方。   暂时分开,保持距离也好。   夜晚总是很安静,偌大的别墅,一点声音都没有。   姜未洗了个冷水澡,一点热度都不带的那种冷。   她努力想要让自己清醒一点。   今晚总归注定是个不眠之夜,索性失眠得彻底一点,才可以专注地想些事情。   姜未坐在床上,以打坐的姿势,一只脚搁在另一边腿上,闭上眼睛冥想。   冥想这个法子,还是先前的瑜伽老师桑贾伊教给姜未的。   她没有经过系统学习,只在网上找了些冥想的方法,每天都会抽出十分钟到二十分钟的时间进行训练。   与其说时是冥想,不如说是放空大脑,摒除杂念,更像是对专注度的训练。   姜未感受不到太玄妙的东西,但每次冥想,总觉得心里特别安静。   心里一静下来,总有收获,就像桑贾伊说的,一些潜意识或者无意识会被释放出来。   好几次,姜未都会想起些过去的事。   她想起过小时候,和父母一起去看元宵节烟火。   姜知远把小小的姜未抱在头顶,让她可以看得更高,更远些,小姜未看到烟花,兴奋得手舞足蹈,不停喊着“再高一些”。   这时候,肖莉捉住姜未的小手,生怕她掉下来。   回家路上,小姜未看到路边摆摊卖的五颜六色的小本本,撒娇要买。   肖莉不许,说她本子已经够多了,买回来也不用,这次不许姜知远惯着她,姜知远无奈,小姜未哭着抱住爸爸的腿耍赖不肯走。   恰好这时候碰见胡亚菲和姨妈一家也出来看烟火,最后还是姨妈出钱给买下来。   她还想起过小学时,和班长同桌,还有同样住在附近的一个女同学一起放学回家。   校门口,有一个卖狼牙土豆的小摊位,班长请她和那女同学一起吃土豆。   姜未吃得嘴上一圈红辣辣的油,班长又买来一包纸巾给她擦嘴。   但那天回家后,因为她校服上滴到油,肖莉还是发现她在外面偷吃东西,又把小姜未训了一顿。   每当想起这种回忆,姜未就觉得哭笑不得。   小时候妈妈好凶啊,对比现在那么小心翼翼,处处谨慎,姜未常常觉得困惑又心酸。   现在心里只剩下心酸。   还有班长。   小时候,她似乎经常和他在一块儿玩,自己日记里写的那个“他”,应该就是班长。   徐子怡说过,他叫杨照。   尽管那张毕业照很模糊,不太看得清面容,但莫名地能跟记忆里和她一起登雪山的男人对上号。   还有那天在万隆电梯上看见的那个背影。   难道这些都是假的?   真像秦赐和胡亚菲说的那样,她有精神病,无故妄想,因为小时候暗恋杨照,就幻想出长大以后和他在一起,还虚构出求婚的场景?   姜未忽然感到汗毛直立,头皮一阵发麻,在黑暗中睁开双眼。   那些场景和细节是那么真实,回忆起来的时候,心里都能感觉到充沛饱满的情感。   还有因为缺氧,每往上一步,心脏都被扯紧的疼痛感。   姜未没办法相信那些都是假的。   如果那些都是幻想,未免也太可怕了。   她以为自己会一夜无眠,没想到却睡着了。   睡得还不错,连一个梦都没做。   醒来后,姜未都忍不住骂自己心大,要不是昨晚那顿饭是和秦赐一起吃的,她几乎要怀疑又被下药了。   但这次明显不一样。   早晨是自然醒的,头脑也不昏沉,听见外面清脆的鸟叫声,让姜未感觉到清晰的生命感。   她忽然没有昨天那么灰心丧气。   太阳使阴霾消散,仿佛一切都还是有希望的。   郑西来给姜未送早餐,这次她有些防备,故意离姜未远远的,生怕姜未忽然出手,又溅一身汤水。   姜未这次没拒绝,她让郑西把早餐放到桌上,然后把秦赐叫过来。   秦赐很快就来了。   他西装革履,像是准备去上班。   “不是说要给我请医生吗?”姜未轻轻吹凉碗里的小馄炖,对秦赐说,“怎么还没来?”   秦赐大概没想到姜未会主动提起这件事,顿了一下,才说:“马上到。”   姜未看他一眼,若无其事地说:“如果真的有病,就该治,要是没病,谁也别想骗我。”   “没人骗你。”秦赐说。   他准备离开,去处理其他事,却不自觉被姜未吃东西的样子吸引。   前段时间两人经常一起吃宵夜,那会儿秦赐就注意到了,姜未怕烫,却没耐心,总是随便吹两下就迫不及待地吃,生怕迟一会儿,就不许她吃肉了。   偶尔会被烫到舌头,眉头都跟着皱起来。   秦赐说过她,老吃太烫到东西容易烫伤食道,有得食道癌的风险,姜未会冲他扮鬼脸,说他啰嗦。   “看什么,还不去上班?”姜未看秦赐还在,不知在想什么。   “我吃点东西。”秦赐让郑西送份早餐上来,端到桌上,他就在姜未身边坐下。   同样是一碗鲜肉小馄炖。   秦赐吃东西速度很快,姜未才吃了一半,他那碗已经吃到底。   姜未皱起眉,“你能不能吃慢点?”   “为什么?”秦赐不太懂她的点。   “你吃这么快,一下吃完了,我还在吃,显得我多贪吃似的。”姜未不高兴地说。   “这是什么逻辑?”   “女人的逻辑,”姜未自嘲又无所谓地补充一句,“精神病的逻辑。”   秦赐面上有些不耐烦,显然并不喜欢姜未这么说话。   姜未倒觉得好笑:“奇怪了,我说我自己,我都不介意,你有什么可不高兴的?”   “不要拿这种事开玩笑,严肃一点。”   “为什么不能?有没有一点幽默感?”姜未搁下筷子,被他搅得没食欲,忍不住又说,“这叫苦中作乐,难道我非得哭哭啼啼,寻死觅活才叫严肃?严肃能治病吗?”   秦赐被她说得哑口无言。   他悻悻地说:“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口才这么好?”   姜未懒得回答他,站起来走到窗边看风景,外面有车经过,今天是个大晴天,如果能出去该多好。   余光里,她注意到秦赐把她的碗端到面前,开始吃她剩下的馄炖。   动作相当熟练自然。   “你们男的怎么都喜欢吃女朋友吃剩下的东西?”姜未歪头看着他。   表情带着些天真的好奇,竟看不出是故意还是无心。   秦赐重重地将筷子放下,眼神不悦:“我们?姜未,我跟你说过了,那都是你的想象,只有我,没有我们。”   “哦——”姜未撇撇嘴,又轻描淡写地说,“既然是假的,你生那么大气干什么?我是病人,你怎么能跟我计较?”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端午节快乐~记得吃粽子   我吃了三个白粽滚白糖, 第53章   秦赐说不过姜未, 沉默着把剩下的早餐吃了, 而姜未, 就站在窗边看着他吃东西, 好像当他是什么橱窗里的珍稀动物。   他搁下筷子, 表情平淡地问:“你看我干什么?”   “你不看我你知道我在看你?”姜未声音不大,却很清脆。   秦赐:“……我说不过你。”   姜未看着他, 轻轻叹了口气:“我这样是不是很不可爱?”   秦赐不说话。   “你把我关在这里,虽然是为了给我治病, 但我每天就对着这四面白墙,一点娱乐都没有,”姜未哀怨地转向窗外,“就是没病的人, 也得关出病,不信你来试试?”   秦赐听懂她的暗示了。   他站起来, 问:“想要什么?电视机还是电脑?”   姜未摇头, 想了想说:“如果我说要手机,你会给我吗?”   秦赐直言道:“恐怕有点不方便。”   “你是怕我联系外界?”姜未皱眉看着他, “既然我表姐都没办法, 我联系外界也没用,实在不行,你把手机通话功能关掉再给我?”   一人退一步, 总不能让她在这里无聊死了。   秦赐仍是未置可否,他问姜未:“那你要手机干什么?”   “玩游戏,这个赛季快结束了, 我卡在皇冠,就快到王牌了,你把手机给我吧。”姜未走到秦赐面前,仰头看他。   活脱脱一个网瘾少女。   “看过医生再说。”秦赐说完,转身要离开房间。   “等等,”姜未叫住他,迎着他略微诧异的眼神,动手帮秦赐调整领带,她低声说,“有点歪了。”   秦赐忽然捉住她的手,也不说话,就用那种深切的目光一直盯着姜未。   她并不挣扎,而是平静地和他对视。   秦赐的手心覆盖在她的手背上,有些发烫,这让姜未感觉到,他们两个人之间,更紧张,更在意的那个人,似乎是秦赐。   就在她以为秦赐无话可说的时候,他却忽然开口。   “所有人都警告过我不要接近你。”   姜未挑眉,“谁?所有人指的是谁?”   秦赐说:“我身边的人,还有你身边的人。”   “但你还是接近了,后悔吗?”   “不后悔,但如果再让我选一次,我会在你失忆之后和你保持距离。”   姜未有点意外他的回答,可她听得出来这是实话。   因为实话往往不那么动听。   “那在我失忆之前呢?你只是因为责任才娶我,对吗?”所以刚醒来那阵子,秦赐对她的态度那么客气疏离。   他说:“在结婚的时候,我只答应过会照顾你一辈子。”   “现在呢?”   秦赐的声音温柔下来:“未未,你别想太多,好好治疗,病情能控制住的。”   姜未沉吟了一下:“如果控制不住呢?”   秦赐回答得不带一丝犹豫:“怎么会?你要相信我,相信医生。”   “我问的是如果。”   他的表情有些沉重,但还是说:“没有这种如果,就算有,你也别想我放弃你。”   “错了,你这种想法太可怕了,”姜未不住地摇头,“你怎么能仅凭愧疚,就跟一个病人在一起过一辈子呢?把自己的一辈子搭进去,这不是爱,这纯粹是自我感动啊。”   秦赐手下有些用劲,“你说我不爱你?”   姜未笑了笑,说:“你爱的是不生病的我,我一生病,你就恨不得躲远远的,你在怕我,讨厌我。”   “你怎么这么说?”秦赐松开姜未的手。   姜未有些执拗地问:“有选择的爱还是爱吗?”   秦赐整了整衣服,轻轻触碰姜未的脸,“当然是,爱本来就是一种选择。”   他转身要走。   就在快到门口的时候,姜未冷不丁开口:“你说得对,爱本来就是一种选择,我很佩服你。”   “如果换了是我,在得了绝症,或者心里有其他女人的情况下,我一定会离开你的。”   秦赐回头,目光灼灼地盯着姜未,“你心里有谁?”   “我说如果。”姜未这么强调。   秦赐忽然一下子把姜未抱起来,他坐到床上,用力地环抱着她,不让姜未有机会逃走。   他没有其他过激的举动,显然是忍着脾气,只将下巴靠在姜未的颈窝里,感受着她脉搏的跳动。   一下又一下,暖洋洋,带着温软的香气。   “不用如果,你早就已经这么打算了,还说什么离婚?”秦赐的语气十分不平,“想都别想。”   姜未颇为无辜地说:“我都被你关起来了,你怕什么?”   他们安静地抱了会儿,姜未并不想激怒他,也不想说话,只好耐心地一下下顺着他的头发,从发定到后颈。   就像在给一只狗顺毛。   秦赐的声音显得很沉闷,“你以前犯病的时候,就从来不想离开我,还是那时候好。”   姜未忍不住笑了:“那时候好?那你干脆别给我治了。”   她心想,人都是有点犯贱的,以前她粘着秦赐的时候,他心里未必有多情愿,现在她想离开,秦赐倒舍不得了。   她自己也是。   如果秦赐此时恶声恶气,蛮不讲理,姜未肯定一个好脸都不给。   他偏偏把姿态放得这么低,垂头丧气的样子看上去甚至有些可怜,姜未倒不忍心推开他了。   “治,怎么不治,反正治好治不好,你都离不开我。”秦赐固执地说。   “如果我逃呢?”   秦赐低声威胁着,“逃去哪里?房间外面都是保镖,你根本出不去,而且……你吃的药里都有镇定的成分,到时候你就乖了。”   姜未听得郁闷,忍不住小声地骂:“我才发现你这么变态啊。”   “我也才发现你这么不听话。”秦赐难得在语言上占了上风,心情忽然不错,惬意地轻轻捏着她的后颈。   姜未瞪他一眼:“待会儿医生来了,我看完了,你也看看,你也需要治疗。”   秦赐笑了一声,在她脸上亲了一口,有些暧昧地说:“你给我治。”   ……神经病。   还说她呢,秦赐自己这么忽冷忽热,忽近忽远的,也挺符合精神分裂的症状。   这时候,医生终于来了。   秦赐安排医生到书房给姜未诊疗。   “为什么不让医生过来?”姜未不解地问。   “在你卧室?”秦赐牵着姜未的手,“你希望以后看见这房间,就想起来生病的事?”   姜未被他说得一阵鸡皮疙瘩,她摇摇头:“不想。”   “那就听话去书房。”   “去哪儿都一样,反正我看见你就想起来了,”姜未语气带着嫌弃,“你以后最好也别老在我眼前晃。”   秦赐带她到书房门口,面无表情地说:“我说不过你,自己进去吧。”   姜未看他一眼,犹豫着推开书房的门。   一个短发的中年女医生,一身白大褂,背对着房门。   听见开门声,医生转过来,对姜未笑了一下:“请坐。”   姜未看愣了。   这不是前几天给她上英语课的李知云老师吗,怎么摇身一变,又变成精神科医生了?   Cosplay吗?   “李老师?”姜未皱着眉,“还是该叫你李医生?”   “都可以,请坐。”李知云面上带着微笑,气质和从前一样优雅知性,却多了几分专业的严肃。   或许是那身白大褂带来的职业感,也或许是姜未和李知云之间关系的转变,从师生,一下子变成医患,让姜未不由自主地开始提防。   不管怎么说,这个人骗过她。   装得还挺像的,装模作样地出试卷考她,根本是在试探她吧。   “又是秦赐让你扮老师故意接近我?”姜未有些不爽,“医生可以这样骗患者吗,太过分了吧。”   李知云笑着说:“抱歉,这样的确有些不妥,但你情况特殊,不得不出此下策。”   “情况特殊?”   李知云说:“我一直是你的主治医生,你从前就很抵抗治病,从来不肯配合,这次秦先生一发现苗头,才找我商量了这个办法。”   “既然这样,怎么不一直装下去?”姜未靠在椅背上,两手抱胸,还是有些抵触。   李知云温和地说:“医患之间,最重要的是信任,只有直面病情,才有好转的可能。”   不等姜未回答,李知云又说:“而且,你的情绪已经比从前稳定许多了。”   姜未挑眉:“我以前有那么差劲?”   李知云面前放着一台电脑,她一边小声打字,一边和姜未说话,“要是以前,你不会坐下来心平气和听我说这些话。”   “那我会干什么?”   李知云笑着看她一眼,不太想说的样子。   越是这样,姜未心里就越想知道,“说吧,李医生,难道我以前还会打你不成?”   “那倒不会,你最多摔摔东西,把这桌上的都给扫下去。”   姜未听得一愣一愣的,这要是真的,她以前可真不让人省心啊。   她小声嘀咕着:“那我不成桌面清理大师了?”   李知云笑着,并不说话,从姜未进门之后,她一直都谨慎而不着痕迹地进行观察,然而姜未的状态和她想的并不一样。   她听秦赐说过,姜未并不肯接受自己有病的事实,听说的时候,也非常震惊。   现在看姜未,言谈举止镇定自若,和前几次上课的时候一样。   “这几天饮食睡眠情况怎样?要保证这两样,药物才能发挥作用。”李知云说。   这话一听,就知道是意有所指。   姜未淡淡地说:“放心,我不会再绝食了,反正绝食他也不会放我走。”   李知云微哂:“这里安静,很适合休养,调理病情,你需要放宽心。”   “医生,我想问,”姜未举起手,“我这病,是吃药放宽心,就能好的吗?”   李知云身为医生,并不想说谎。   从职业道德来说,医生是不该对自己的病患隐瞒病情的,病人也有知情权,唯独精神病人有些例外。   尤其是姜未。   她从前就不爱听人提起任何和病有关的事,也拒绝配合治疗,常常偷偷把药洒了,告诉她实情,只会刺激她的情绪,对病情没有好处。   李知云只好委婉地说:“能稳定病情,不再恶化,减少发作次数,慢慢也就好了。”   姜未轻哼一声,并不买账。   她说:“骗人,如果我得的真是精神分裂,根本不可能痊愈,你不用安慰我。”   李知云被戳穿,也不生气,依然笑得很和气:“虽然不能痊愈,但认真治疗,是完全有可能恢复正常生活的。”   姜未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秦太太,你不必太担心,我看你状态不错,比以前好多了。”   姜未忽然笑了一声。   有些迷惘,有些苦涩。   “李医生,我跟你说个实话,可能你不信,或者觉得我又犯病了。”   “没关系,请说。”   姜未看着她,“所有人都说我病了,可我自己并不相信。”   “秦赐说,我做过一些很可怕的事,我却毫无印象;相反,我明明记得的一些人和事,他们却说不存在,是我的幻想。”   李知云说:“你从前不按时吃药,发作时会产生一些幻想,车祸之后,也停药了,是会有些幻想。”   “不是的,那不是幻想。”姜未矢口否认。   李知云看着她的眼神,像是看着一个做了错事,又不肯承认的孩子。   姜未有些不安地捏着衣服上隆起的褶皱,问:“这种幻觉,到底会真实到哪种程度,我自己完全意识不到吗?”   “说真也真,足够骗过你自己,”李知云说,“病患在发病的时候,往往意识不到自己出了问题,等到清醒过来,才能意识到。”   姜未听出了重点:“也就是说,我现在正在发病期?”   李知云点头:“我会给你开药,接下来你要按时吃,我会定期过来看你。”   “一定要吃吗?”姜未皱起眉,很不情愿。   李知云说:“一定要吃。”   谈话到此结束。   秦赐亲自将李知云送出门口,聊了一会儿,才折返回来,姜未仍在书房里坐着。   “我问过李医生了,她说你的情况不错,可以控制。”秦赐走过来,语气温柔。   姜未抬头看他:“给我开药了吗?”   秦赐点头。   “几种药?”   “三种,每天都要按时吃,我会监督你。”秦赐语气郑重。   姜未听到吃药,就忍不住皱眉:“我能不吃药吗?”   秦赐坐下来,像班主任训话一样:“为什么不吃?”   “我怕把我脑子吃坏了。”   秦赐吸了口气,有些无奈:“未未,不要胡闹。”   “我没胡闹,我是认真的,你们都说我有病,可我什么都不记得,全凭你们说?万一你要害我怎么办?”姜未表现得很抗拒。   “我拿这个害你?图什么?”   姜未扁着嘴,警惕地说:“图我啊,你不想跟我离婚,就把我关在这里,还找一堆人出来演戏。”   秦赐气笑了:“那你表姐呢,你连她也不信吗?”   提到胡亚菲,姜未的表情稍稍有些松动。   她的确想不通这一点。   那些医生护士,或许可以收买,但胡亚菲,姜未始终不信她会被利益诱惑。   姜未郁闷地想了一会儿,始终低头看地面,肩膀都耷拉着,像一只垂头丧气的兔子。   “怎么了?”秦赐倾身向前,碰了碰姜未的脸。   在冷气房里吹久了,她的脸颊有些发凉,姜未抬头看他,眼睛里干净透明,并没有流眼泪。   只是比平时失落许多。   她握住秦赐的手,有些可怜地说:“秦赐,我不想吃药,能不能不让我吃药?”   秦赐心跳快了几分,还是说:“不吃药病好不了。”   “本来就好不了,吃药也好不了。”   “至少能稳定病情,不再恶化。”   姜未想了想,和他商量:“那就等到恶化再吃也不迟,反正我都被关起来了,也出不去,行不行?”   “这件事不能由着你。”秦赐这么说,语气有少许松动。   姜未心里着急,没听出他语气的变化,有些气不过,起身就走,懒得再看他一眼。   她被关起来,本来就忍着气,现在自己都这么放低身段,温言软语地哄他,还不肯答应。   实在太不通人情了。   白瞎了她这么撒娇,死变态,臭直男,活该他独守空房一辈子。   直到吃晚饭,姜未都不肯理秦赐,看都不看他一眼。   夜里,姜未洗完澡就睡下了,秦赐给卧室里装了一台电视机,和一部平板,她也没心思娱乐。   刚躺下不久,有人进来。   听见脚步声,姜未就知道是秦赐。   每个人都脚步声都不同,有些浮躁,有些轻盈,而秦赐的脚步声比较稳重,步伐迈得较大,听熟了就不会错。   姜未没有睁眼,装没听见。   直到身后的人掀开被子躺下来,她才忍不住坐起来推他,“你出去!不许躺我旁边!”   “这是我家,我爱躺哪里躺哪里。”秦赐就躺下来,顺便把挥舞拳头的姜未也一把拽下来。   姜未又气又委屈,背过身去:“你真变态,居然对我一个病人下手。”   秦赐学她的语气,懒洋洋地说:“你不是说你没病吗?”   好个以子之矛攻子之盾,这男人也学聪明了。   姜未在被子里踢了秦赐一脚,“你变态。”   秦赐直起身子,两手撑在姜未身侧,逼迫她转过身看他,黑暗中,他虎视眈眈,充满侵略感。   “本来没想怎么样的,可我不能总白被你骂。”他低下头来吻她,控制住姜未的手,使她难以挣扎。   “你干嘛……”   秦赐居然轻笑一声:“干变态的事。”   他的语气虽然轻松,却带着多日不曾纾解的苦闷,加上被姜未屡次激怒,是有些收不住了。   姜未却在此时不动了,安安静静地,也不挣扎,任由他亲到颈侧。   就要他正要往下的时候,姜未才轻轻开口:“你做吧,反正灯一关,我也看不清是谁,闭着眼睛享受就完了。”   秦赐果然停下来。   姜未催他:“停什么,继续啊!”   黑暗中,他的声音有些阴沉:“享受什么?”   “你说呢?就许你们男人享受,女人就不能享受了?”   气氛已凉了半截,姜未还要再说。   “你好好出力,我丑话说前头,待会儿我要是不小心叫了别人的名字,你就当没听见,”姜未说得笑起来,“只要我瞎,你聋,一定能白头到老。”   作者有话要说:  小聋瞎夫妇从此出道。 第54章   “你要叫谁的名字?”秦赐咬牙切齿地问。   姜未淡定地回答:“谁跟我求过婚, 我就叫谁的名字。”   她补充一句:“肯定不是你, 你反正没跟我求过婚。”   秦赐说:“求不求婚, 你都是我的。”   姜未笑了一声:“那你继续啊。”   他们都知道, 今晚是继续不了了。   这种事, 跟表白一样,讲究个时机和气氛, 在最有兴致的当口,被迎面泼了盆冷水, 秦赐又不是那类荤素不忌的人,他早就消停了。   “睡觉!”秦赐翻身躺下,一把扯过被子给自己盖上,又不动声色地给姜未匀了点。   姜未躺下来, 和秦赐之间隔了至少两拳的距离。   “我睡不着,能聊聊天吗?”   秦赐不理她。   不理就不理, 姜未自顾自地说开:“你说我有病, 那个男人是我想象出来的,既然是假的, 你为什么这么生气?”   秦赐好笑, “你说得轻巧,那如果我说,我跟你睡觉的时候想别的女人, 你开心?”   姜未老老实实地答:“无所谓啊。”   秦赐:“……”   “你都说如果了,那就是假的,为什么跟假的生气呢?”   秦赐发现跟姜未这么聊下去, 迟早被气死,她是有这种本事的。   “睡觉,别说话了。”他闭上眼睛。   房间里安静了几分钟,秦赐的睡意渐渐袭来,就在这时,身后忽然伸出只手,试探着戳了戳他的背。   “秦赐,你睡着了吗?”姜未压低声音,像在说悄悄话,“我有点不舒服。”   闻言,秦赐一下子睁开眼,他坐起来打开灯,有些紧张地看着姜未,“哪里不舒服?”   始作俑者缩在被子里,只露出张巴掌大的脸,冲秦赐眨了眨眼睛。   “我饿了,想吃小龙虾……”   秦赐:“……”   姜未仿佛没看见他的无语,咽了咽口水,期待地说:“我可以点个外卖吗?”   他真的服了。   不给她吹点东西,今晚只怕睡不了觉。   秦赐正想说随便她怎么折腾,忽然想到什么,他笑了笑,“想吃啊?”   姜未点头,同时意识到了哪里不对。   “你拜托我,诚恳一点,我考虑考虑。”   “你……”姜未气得一下子坐起来,怒视着秦赐,满脸写着不信。   这还是她家那个彬彬有礼,风度翩翩的秦赐吗?   这是受什么刺激,人格大变?   姜未恨恨地说:“你这样一点都不好玩,没意思透了。”   “没意思就睡觉,别再吵醒我。”秦赐关灯睡下。   过了会儿,姜未又开始喊他。   “小秦。”   “……干嘛?”   “虽然你这样不可爱,但比以前真实多了,”姜未的声音浅得像是梦呓一般,她翻过身,咕哝着,“其实你的脾气一点都不好,那都是你装出来的,我知道。”   秦赐微微一怔。   他侧目看着姜未,她乌黑的长发铺在枕头上,像绸缎一样融入黑夜。   这几天都太累了。   姜未累,秦赐自己也累,精神绷得紧紧的,一刻也无法放松。   家应该是避风港,而不是施加压力,冰冷无情的场所。   自从父亲离世后,家对于秦赐来说,就面目全非了,他也已经习惯了,用伪装去消极抵抗。   直到姜未告诉他:这是你的家,你想做什么都可以,不用在乎任何人的态度。   不用总是那么紧绷,放松一点。   他已经是个大人了,没有什么能随便伤害到他。   秦赐靠上去,伸手将姜未搂在怀里。   这样也好,他不会放她走的。   姜未仿佛睡着了,一点反应也没有,秦赐逐渐将手臂收拢,紧紧抱住。   闻着她身上熟悉的香气,秦赐很快睡着。   到后半夜,秦赐被姜未吵醒。   起初,他还没完全醒来,在半梦半醒之间,隐隐约约听见有人小声说话的声音。   再过了会儿,秦赐反应过来,这是姜未的声音。   她在说梦话。   秦赐睁开眼,的确是姜未在说话,断断续续地,毫无章法。   他按开灯,姜未的脸在灯光下皱成一团,她在哭,眼角有泪落下,整个人看上去委屈伤心极了,额上都冒出汗。   “不要去……很危险……不,我没有忘记你……没有……”   秦赐听不明白,却下意识地抵触这种感觉。   他用力把姜未推醒。   姜未乍然惊醒,一脸茫然地揉着眼睛,仿佛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秦赐抽出张纸巾给姜未擦汗,淡淡地说:“你做噩梦了。”   “是吗?”姜未捂着心口,“难怪我心脏那么疼,我梦见什么了?”   秦赐轻轻拍着姜未的背,“你梦见什么,自己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姜未一脸茫然地摇头。   秦赐提醒她:“你还说了很多梦话,我都被你吵醒了。”   “啊?抱歉,”姜未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说什么了?”   秦赐看着姜未,她的神态那么自然,带着没睡醒的疲倦。   他摇摇头:“没什么,睡吧。”   姜未点点头,准备躺下来,又说:“我渴了,想喝水。”   秦赐起身取了一瓶矿泉水来,扭开瓶盖,姜未猛地灌了小半瓶,才终于解了渴。   姜未睡下来,秦赐的手从后面抱住她。   她睁着眼睛,半宿都没睡着。   男人的呼吸声,均匀而且沉重,每一下,都落在她的肩头,一热,一凉。   像是心脏一跳一跳的感觉。   姜未记得刚才的梦,记得一清二楚。   被秦赐推醒的时候,姜未正趴在一处冰川的边缘,她紧紧拽着梦里的男人,不然,他就要坠落下去,摔得粉身碎骨。   他叫她松手,还说:“你救不了我,忘了我吧。”   姜未在梦里感觉不到痛和冷,心脏却扯得生疼,喘不过气,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到莫大的悲伤。   好像只要一松手,就会与他天人永隔。   “我不会忘记你。”姜未哭着说。   他却悲哀地说:“你已经忘了我,你爱上了别人。”   姜未呐呐地说:“没有。”   可如果真的没有,她为什么会下意识心虚地移开视线,避过他的目光?   被推醒的那一刻,他坠落下去,姜未还来不及喊出来,就撞入秦赐的眼神。   她更心虚了。   姜未睡不着,一闭上眼睛,就是男人坠落下去的画面。   这让她心里空空的,像被掏了个大洞。   难道这些也是假的,又是她幻想出来的吗?   第二天早晨,吃过早饭,秦赐就要去上班。   “你昨天没睡好,白天可以补补觉,不要一直看电视。”秦赐嘱咐她。   姜未心不在焉地点头。   “还有,昨天医生给你开的药……”   姜未紧张地看着秦赐,急忙说:“我不吃!”   秦赐问:“确定不吃?”   他用的是疑问句,语气稀疏平常,好像是在问她,确定不吃早餐一样。   姜未觉得有戏,不住地点头:“你就当给我留一段观察期。”   秦赐看她一眼:“好,我看你表现。”   他的助理徐朗来到门口,敲了敲门,“秦总,车已经到了。”   “我去上班了。”他对姜未说。   “好。”姜未脸色笑眯眯,心中却想,你最好别回来了。   姜未坐在桌边,两条腿支在椅子上,正在平板电脑里翻电影看,头发落在膝盖上,被阳光染成漂亮温柔的金色。   看起来乖巧又美好。   姜未的余光看见秦赐离开,松了口气。   她把平板推到桌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划着,根本没注意内容。   秦赐给她的这部平板里自带几个视频app,上网功能和通话功能并没有禁掉,她可以自由浏览任何网页,或者拨打任何电话。   正因为这样,她反而一个电话也不会打。   秦赐既然敢给她这么大的自由度,就说明,有些电话打也没用,没人能帮她出去。   另外,姜未现在也不是那么想出去了。   尽管她自己百般不信,但即便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如果她真的有疾病,跑出去了又能怎样?   除了给别人带去麻烦。   中午,晚上的饭点时间,王景冬和郑西会来给姜未送饭。   每到这时候,姜未会希望秦赐回来。   不是为了让他陪她吃饭,只是只有秦赐在家时,姜未才能下楼,到饭厅用餐。   仅仅是上楼下楼的功夫,姜未也非常珍惜。   过了两天,秦赐也没有逼着姜未吃药,但仍然每晚都和她睡在一起,两人如同一对相敬如宾,又各自防备的夫妻。   偶尔姜未气闷了,会怼秦赐两句,他依样奉还,并不忍耐。   但也算是难得的和平期了。   期间,李知云来过一次,她知道姜未没有吃药,并不支持她的做法。   当姜未告诉她,这是秦赐同意的结果之后,李知云有些惊讶。   然而,她对姜未的做法也无可奈何,身为医生,对病人并没有干涉权。   一周过后,姜未向秦赐提出,以后他不在家的时候,自己也想去楼下吃饭。   秦赐很爽快地答应了。   “这间房子里你随便去,不用问我。”   听上去好像很大方,可这句话的潜台词是,除了这间房子,哪里都不能去。   姜未还是挺高兴的。   她难得对秦赐露出些笑脸。   “什么时候能出去看看就好了,不知道外面现在热不热?”姜未看着窗外,有两个打遮阳伞的女孩经过,她有些羡慕。   姜未整天待在冷气房里,丝毫没有盛暑天的感觉。   秦赐犹豫了一下,还是说:“明天我会请人来打理花园,等弄好了,以后可以陪你到楼下看花。”   “什么花?”   “蔷薇。”   第二天,姜未果然看到楼下来了数十个花匠,他们负责别墅前的一片花圃,看上去像是要搞个大工程。   未免太夸张了些,秦赐是打算在这里办花博会吗?   姜未无语地笑了笑,没管他们。   到中午的时候,花匠们仍在忙碌,午后的阳光,晒得他们大汗淋漓。   姜未在饭厅吃完饭,恰好离花圃的距离不远,看见他们辛苦劳作,就让郑西去给他们送瓶冰水和擦汗的毛巾。   她不算多么爱花,但想到这些花开放的时候,她可以出去放放风,才有了一点兴趣。   这一个礼拜,姜未都没有犯病。   她自我感觉良好,没有任何情绪失控的迹象。   可那又怎么样?   姜未没有办法证明自己没有病,秦赐在骗她,因为她的过去,她自己都无法确定。   她思来想去,唯一的突破口,就只在一个人身上。   只有那一个人,能证明她的过去。   只要能找到他问明白,一切迷雾终将散去。   可她怎么做才能联系上他呢?谁肯替姜未做这件事?   姜未正在暗自打算,忽然发现窗边似乎有道目光一直追随着她。   她看向窗外,那里只有一群工人,穿着灰色的工服,头戴帽子,每张脸都被太阳晒得麻木疲惫,面无表情的。   有一张脸混在其中,与其他些微不同。   那张脸很丑。   可以说是特别丑,丑得相当突出。   尤其是他那标志性的躲躲闪闪、上不得台面的畏缩气质,衬得周围灰头土脸的工人都潇洒起来。 第55章   姜未看到吴英俊, 又是惊喜, 又是疑惑。   他一个干私家侦探的, 是怎么混进花匠的队伍, 被招进来的?   她当然不会天真到以为这是巧合, 吴英俊一定是故意混进来的,他跟踪过姜未, 知道她就住在这里。   不对。   姜未不着痕迹地观察了一会儿。   她发现吴英俊的确是在干活,不是在划水, 干得有模有样的,动作纯熟而且自然。   吴英俊似乎知道她现在的处境,也知道她不能出来,所以只隔着玻璃窗偷偷摸摸地打量, 相当谨慎,生怕暴露了自己。   一直等到下午两点, 花匠们的工作都完成了, 一起离开,姜未和吴英俊始终没有找到机会交流。   秦赐现在还没有把手机给姜未, 她也没有机会在游戏里联系吴英俊。   夜里, 秦赐下班回家,就看见姜未坐在饭桌的里侧,刚好对着靠近花圃的那面落地窗。   “今天花匠们来了。”姜未露出喜悦的表情。   秦赐脱下外套, 正要随意放在沙发上,郑西从饭厅走出来,接过他的外套, 脆生生地道:“先生,我先拿上去,明天帮您送到洗衣店。”   他和姜未的衣服平时都是送去专门的干洗店处理。   先前章阿姨在的时候,这是她的工作,现在全由王景冬和郑西接手。   姜未感觉,还是郑西管得更多些。   她似乎对秦赐的事格外上心,格外殷勤,这种殷勤,并不是佣人对主人家该有的殷勤。   秦赐走进饭厅,拉开姜未左侧的椅子,刚要坐下。   “哎,你挡住了,坐我右边来。”姜未不满地说。   秦赐不解地看了眼窗外,“花匠都走了,看什么?”   姜未手掌撑着下巴,眼巴巴地说:“不是都弄好了吗,说不定我看着看着,就会有花长出来。”   秦赐扯起嘴角,笑着说:“哪儿有那么快?你想多了。”   但他还是很快换到姜未左边来坐下。   “那还要多久才开花?”姜未好奇地问。   秦赐并不太清楚,他对姜未说:“明天花匠来了问问就知道了。”   姜未笑着给他夹了一只白灼虾。   看到碗里那只圆圆胖胖的虾,秦赐就想到那晚。   他心里一动,握住姜未放在桌上的手,“今晚我有空,想出去吃宵夜吗?”   “我可以出去?!”姜未眼睛都亮了。   秦赐看她笑眯眯的样子,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你不是想吃虾?”   “只要不让我吃药,吃什么都行。”姜未小声嘀咕。   晚上,秦赐带姜未出去了一趟,到她平时经常点宵夜的一家龙虾餐厅,提前打过电话,专门给留了一间包房。   姜未心情难得大好,笑容在脸上没消过。   还十分殷勤地给秦赐剥了几只虾。   秦赐靠在椅背上,吃得很少,全副注意力都放在姜未身上,她巧笑倩兮,欢欢喜喜的模样,让秦赐心里十分满足。   如果能就这样过下去……   回家的时候,姜未不住地望着车窗外,还特意打开车窗和车顶,让风吹进来。   她的眼神,几乎是贪婪地汲取着外面的景色。   尽管城市夜晚的风光,除了耀眼的霓虹,几乎谈不上景致可言。   姜未感觉到头发被轻轻拨弄着,她回头,对秦赐失落地说:“这个城市的夜晚一颗星星都看不到。”   “城市当然看不到星星,想看,以后带你去山顶露营。”   姜未轻哼了声,傲娇地说:“还露营呢,我连自家门口都出不了。”   秦赐笑了声,对姜未招招手:“你过来,我跟你说。”   “你唤猫呢?”姜未负气,扭头说,“你自己过来。”   秦赐没多想就靠过去了。   他说:“你平时要想在小区里走走,也不是不行,得让郑西陪着。”   “不要她陪。”   “那王姐陪?”秦赐觉得都行,“我看郑西跟你同龄,还能有些共同话题。”   姜未忽然笑了,有些八卦地说:“她跟我没有,跟你才有。”   “什么意思?”   姜未斜睨着秦赐:“你真傻还是装傻,人家喜欢你,看不出来吗?”   秦赐沉下脸:“乱说什么?”   姜未看他像是真不高兴了,冲他吐了吐舌头,“你生什么气,你有魅力,人家才喜欢你的,该高兴才对。”   “没什么可高兴的。”   秦赐说完,恰好手机响了,他看了眼来电显示,又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姜未,挂掉电话。   回到家,他回到书房里,拨通刚才的电话。   “秦总,我已经找到当时的目击者,从她手里把视频买下来了,但是有点模糊,看不清司机的脸。”   秦赐说:“先发给我看看。”   距离车祸当天已经有一个多月,虽然事发地的监控并没有拍到车祸现场,但秦赐一直没有放弃追查肇事者。   他心中一直有一个疑问。   很快,秦赐手机里收到助理发来的视频。   正像助理说的,的确很模糊,拍摄者是个白人女性,她正在秦赐当晚下榻的酒店门口,对着镜头自拍。   白人女子镜头怼脸,然后慢慢拉远,对着天上的月亮。   她对着镜头介绍说,今晚是月全食,如果在合适的环境下观测,将看见罕见的红色月亮,也就是所谓的“血月”。   在女子身后,高空之上挂着的那轮圆月,泛着红幽幽的光,因为摄影器材不理想,周围都晕着毛边,看不清楚。   而那起车祸,恰好是在这轮血月下发生的。   拍摄视角有限,前半段镜头都对着天空拍月亮,拍摄女子手酸,手机歪了一下,镜头短暂地对准了大马路上。   这才拍摄到那不足三秒的画面。   一辆灰色的suv从秦赐和姜未的右侧飞驰过来,那时姜未和秦赐发生争执,正在拉扯间,被车撞到。   奇怪的地方就在这里。   车祸发生的地段并非红绿灯路口,也非人行横道,是监控死角,而就在右边五百米处是一个十字路口。   事后,警察调查过这个十字路口的监控,在事故发生前,并没有发现符合描述的灰色沃尔沃。   后来满城都找过了,无论是当地警方,还是秦赐私下派人搜查,都找不到这辆车的下落。   当时旧金山警方和大使馆还怀疑是秦赐看错了,毕竟事故突然,在慌乱间,看错了也正常。   就连秦赐自己也怀疑过。   现在这段视频,可以说是直接证明了他没眼花。   就是一辆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灰色suv,像是突然诡异地出现,又诡异地消失。   秦赐正在全神贯注地看视频,有人敲门。   “进来。”   门口站着的是郑西。   她穿一件黑色及膝长裙,布料有些透,若隐若现,进门以后,迅速将门关上。   “什么事?”秦赐打量她一眼,停下视频。   郑西微笑着说:“我来向先生报告今天太太的情况。”   “王景冬呢?”   “王姐还在楼下忙,今天是我陪着太太的。”   秦赐听她报告了姜未今天的起居饮食情况,就和平时一样,只是郑西发现,姜未似乎对那片花圃很感兴趣,今天一直盯着花匠劳作。   “明天我可以陪太太到花圃转转,如果先生同意的话。”   秦赐挥手让郑西出去:“行了,明天你陪着,但不要逛太久。”   第二天,姜未听说自己能去花圃逛了,心情大好。   早饭都比平时多吃了一碗。   但在秦赐面前,她不好表现得太过,只说自己是在家闷久了,出去透透气就好。   秦赐出门时说:“今天花匠也会过来。”   “那我可以在旁边看吗?”姜未意外又惊喜。   秦赐回头看姜未一眼,“只要你不怕晒。”   “不怕,我有防晒霜,还有遮阳伞。”姜未笑嘻嘻地目送秦赐离去。   他走后不久,大约九点左右,花匠就来上工,姜未在卧室抹好了防晒,换上轻薄休闲的衣衫,打伞出门。   郑西亦步亦趋地跟着。   她也打了一把伞,穿着十分时尚俏丽,手机捏在手里,不时看一眼消息。   姜未很快就从那几个花匠里找到胡英俊。   他看到姜未出现在室外,有一瞬间的诧异,但也注意到她身边跟着佣人,不方便说话。   姜未举着伞,围着花圃兜了一圈,最后停在胡英俊面前。   他蹲在地上,不知在捣鼓些什么,看见姜未过来,明显愣了一下。   “您这是在干嘛?”姜未当做不认识他。   胡英俊擦了把汗,慢吞吞地说:“在给土里加有机……肥料,让土壤变……变成微酸性,这样才、才适合生长。”   “哦,你们都是专业的花农吗?”   胡英俊说:“我小时候……跟着亲、亲戚学了点。”   姜未用余光留意郑西的动向。   她不如王景冬严谨,虽然跟着,但偶尔会偷一下懒,盯得并不紧。   即便这样,姜未还是有些紧张,手心都微微冒汗。   姜未蹲下来,好奇地问:“能给我看看花的种子长什么样吗?”   今天太阳很大,早晨的阳光,晒在身上都有些灼人,这么蹲下来,遮阳伞遮不住脚踝和小腿,暴露在太阳下。   郑西没有跟过来蹲着,她一边躲着太阳,一边用手给自己扇凉。   胡英俊那双看不出情绪的眯眯眼微微闪烁,也不知姜未打算干什么,他起身拿来装种子的容器,往姜未手心倒了一捧。   “好冰!”姜未手抖了一下,种子全洒在泥土上,“哎呀,不好意思。”   胡英俊嗫嚅着嘴唇:“没、没事。”   姜未站起来,摸了一下自己被晒痛的脚踝,抱怨道:“热死了,我们进去吧。“   说完,她走向门口。   郑西求之不得,她早就想回屋里吹冷气了,迅速回完朋友的消息,马上跟上。   待到姜未和郑西进了屋子,胡英俊留神左右,没人过来,也没人发现,工人们都在各忙各的。   他盯着被泼洒种子的那片土,小心翼翼地将种子拨开。   里面藏着叠成方形的白色小纸片,只有小拇指甲盖大小。   胡英俊心脏跳得剧烈,迅速将纸条收入口袋里,借口去上厕所,才有机会打开来看。   上面只有一行清秀的小字:帮我联系我的小学同学杨照。   他把纸条捏在手心,冷汗涔涔。   杨照。   这个名字,胡英俊很熟悉。   在那份姜未寄来的包裹里,有几本书和CD,都是一个叫杨照的人赠送给姜未的。   在书和CD的封面上,都写着杨照的名字。   回家后,胡英俊立刻把东西翻出来。   三本书,一本是英语辅导书籍,一本是《小王子》童话,还有一本是登山者自传,封面是巍峨圣洁的珠穆朗玛峰。   内页上写着杨照的名字,字体比较稚嫩,但工整有力。   每本书的边角,都用透明胶带封住,保存完好,纸页没有任何缺损折角或者污渍,看得出来,姜未相当珍惜它们。   而姜未把这些全都交给胡英俊保存。   或许姜未是再也不准备拿回去了。   胡英俊和姜未通信那么久,常常听她提过一个男人,胡英俊不知道名字,因为姜未从未提过。   在姜未结婚之后,胡英俊一度以为,那人就是她的新婚丈夫。   可现在想想,事情似乎并不是这样。   ——“他送过我很多小礼物,我们曾经拉手指约定过了,要一起考大学,一起到肯尼亚看野生动物,一起登上世界之巅。”   ——“乌鸦先生,不知道他有没有实现愿望,很遗憾,我这辈子是去不了了。”   ——“我要和他结婚了,真好,他摆脱不了我,注定要用一辈子来偿还,乌鸦先生,我真的很开心。”   收到那些信,胡英俊就感觉到,这两个“他”,并不是一个人。   她的语气不同。   怀着美好羞怯,却遗憾错失的爱意;和深入骨髓,不死不休的恨意,是不一样的。   胡英俊早就察觉到姜未到心理状态,但他们是同类。   都是长久栖息黑暗的人,才能理解彼此。   她是他唯一的朋友。   在她短暂的消失,又出现后,胡英俊始终带入不了角色,他没办法把眼前的姜未和过去的朋友联系在一起。   尽管所有证据都摆在他面前,胡英俊却找不到一丝过去的影子。   但他仍然忍不住关注姜未的消息。   即便姜未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是他的朋友。   胡英俊把信收起来,小心地收进柜子里,打开电脑,把姜未偷偷给的那张纸条摊开放在手边。   三天过去了。   花匠们已经完成工作,至少十天内不会再出现,姜未焦急地等待着胡英俊的消息。   在那天晚上的梦里,姜未松手,男人掉下去的一瞬间,她脱口叫出他的名字。   杨照。   他就是姜未小学时期的班长,青梅竹马,他们那么亲密无间,回忆都那么逼真。   只要找到他问清楚,姜未就能知道,这些到底是真实,还是她发病后的臆想。   姜未在平板里下载了那款游戏,可胡英俊一直没有上线。   她仿佛又回到了刚认识胡英俊那会儿,每天至少十遍上线查看他在不在。   就连吃饭时,都有些心不在焉。   “啪嗒”一下,姜未的筷子掉在地上,滚到秦赐那边。   他伸手拾起来,对姜未说:“吃饭不要老看游戏。”   还真成网瘾少女了?   郑西上前,面带体贴的笑容,将筷子接过来,给姜未换上一双新的筷子。   秦赐手碰到地上,他又有些洁癖,就近到厨房洗手。   郑西就在洗手池洗筷子。   她小声而温柔地说:“先生,太太情况特殊,您不要和她生气。”   秦赐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又回到饭厅。   夜里,秦赐忙完工作,洗完澡出来,看见姜未又在玩游戏。   还把灯给关了。   秦赐把灯打开,收起平板,“眼睛还要不要了?”   姜未郁闷地趴在床上:“不要,要了也没用,捐给有用的人吧。”   秦赐笑了,把姜未拦腰抱起来,低头想亲,姜未挣扎,秦赐却忽然动手挠她腰,她痒得笑起来,像鲤鱼打挺,把床都弄乱了。   “秦赐你几岁了!”   姜未不服气地推开他,头发都疯乱了。   “我很想你。”秦赐把她抱在腿上,温柔地抚着她的头发。   “你傻了?我不是在这儿吗?”   秦赐笑了一声,没解释。   姜未开口说:“明天让郑西陪我去月墨湖旁边转转吧。”   在跟着保镖的情况下,姜未每天都可以到月墨湖边吹吹风。   “让王姐陪你去吧。”   姜未不解地问:“为什么?”   “郑西从明天起就不用在这里工作了。”   “那去哪里工作?”   秦赐看了姜未一眼:“我准备解雇她。”   “为什么啊?”姜未一听就急了,“留下她吧,她挺好的,做事勤快又认真。”   假的,主要是马虎,有郑西跟着,说不定她还能找机会联系吴英俊。   “你不是说她喜欢我?我把她赶走不好吗?”秦赐捏着姜未的后颈,微微眯起眼睛。   “不好!”姜未咬着嘴唇,说,“别人喜欢你是好事,干嘛赶走别人?”   直男行为。   秦赐沉默了一会儿,他把姜未放到床上,关灯,背对着姜未,睡得离她远远的。   她刚才一时情急,说话没注意,现在稍一冷静,就猜出秦赐为什么生气了。   这祖宗真难伺候。   姜未不计前嫌,厚着脸皮贴上去,轻轻戳了戳秦赐的腰。   “对不起,我说错话了,你解雇她我可太高兴了。”   才怪。   上哪儿再找一个这么偷懒的牢头啊。   秦赐闷声闷气地说:“对不起就完了?”   “那你想这么样嘛。”   过了会儿,秦赐才说:“你很久没给我做宵夜吃了。”   就这?   姜未想也不想就说:“没问题啊,明天就给你做……”   她的语气骤然停下,仿佛言犹未尽,秦赐转过身,语气不是很好,“怎么,不愿意?”   “不是……”姜未坐起来,有些犹豫要不要说。   秦赐皱起眉:“有话就说,别吞吞.吐吐。”   姜未是想说的,只是面对秦赐的时候,心里总有些别扭。   好像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   “你哪天休息?”姜未试探着问。   秦赐说:“最近比较忙,可能都没时间,怎么?”   “好吧,那没什么。”姜未不打算说了,准备躺下去,却被秦赐拉住。   他有些不耐烦了:“说!”   姜未舔了舔嘴唇,心中说了声抱歉。   是你要说的,别怪她。   她拉住秦赐的手,看着他的眼睛:“我想,你要是有空的话,可以带我出去玩吗……”   秦赐愣了一下,脸色缓和。   他摸了摸她的头发:“怎么不早说?明天就可以,你想做什么?”   “我前段时间在万隆一家射箭馆办了张卡,一起去?”   那当然没问题。   秦赐此刻眼中的姜未,格外温柔可爱,他想到那段时间,姜未整天缠着他一块打网球的日子,一定要打赢才肯回家。   他心中瞬间充满柔情。   他低下头,凑近了她,低声问:“未未,这算是约会吗?”   姜未头皮发麻,不禁低下头小声说:“算……吧。” 第56章   “约会”这天, 从早上就开始下雨, 雨势不小, 天空电闪雷鸣, 气氛阴沉沉的。   秦赐照例起得最早。   这样的天气, 他没法出去跑步,就到跑步机上跑了半小时, 等洗完澡回到房间,姜未还睡着。   秦赐蹲到姜未床边, 轻轻把覆盖在她脸上的被子拽下来。   姜未睁着两只眼,眼头稍圆,眼尾又带点上翘,不知道盯着什么在看。   “睡醒了不起来, 跟谁大眼瞪小眼呢?”秦赐轻轻刮了一下她小巧的鼻头。   姜未看了眼窗外的天,闭上眼说:“别吵我, 让我再睡会儿。”   “起来吃早餐。”   姜未不理他, 背过身去,一把薅起被子蒙住头。   秦赐隔着被子, 拍了拍她的背, 十分好脾气地说:“不是说了今天要带你出去玩?”   过了会儿,他听见姜未瓮声瓮气地说:“雨好大。”   秦赐无奈:“是坐车,又不要你走路, 怕什么?”   姜未从被子里出来。   恰好一个闪电,接着便是轰隆隆的雷声。   她指着窗外,面无表情地说:“打雷了, 我怕被劈死。”   秦赐又好气又好笑,觉得她刚起来,头发乱蓬蓬,脸上睡出印子的模样实在好玩,忍不住低头,在她脸上咬了一口。   “你是狗吗?”姜未捂住脸,忍不住嫌弃地白他一眼。   秦赐笑着警告:“你要是再不起来,就别想起来了。”   姜未听懂他的暗示,目瞪口呆地坐起来,老老实实起床梳洗。   吃早饭时,她又被一声炸雷轰得吓了一跳。   她精神不是很好,秦赐却仿佛兴致极高,吃完早餐,就催促姜未换衣服出门。   姜未有点无奈。   她感觉自己骗了秦赐,她很不喜欢这种利用别人的感觉。   尤其是被利用的那一个,对事实毫无察觉,还一副上赶着被利用的样子,就更让姜未心里别扭了。   但她知道自己必须去。   硬着头皮也得去。   司机驾车,从地下车库出发,一路开往万隆百货,任窗外铺天盖地的雨,电闪雷鸣,也无法撼动车内的世界。   耳边响起柔和的纯音乐,雷声都像是一种伴奏。   “你很怕打雷?”秦赐发觉姜未的不自然。   姜未摇头,她说:“我不怕,只是今天的雷太大了,有点邪乎。”   秦赐看着她,不太明白。   姜未手撑着下巴,歪头看他:“我听说,电闪雷鸣,大雨倾盆的时候,是有动物在渡劫。”   秦赐:“……听谁说的?”   “昨天看的那部香港僵尸电影里说的。”   秦赐觉得好笑。   看来以后得少让姜未看这种电影,省得整天无端瞎想。   万隆B座,ACE射箭俱乐部。   “什么时候在这儿办的卡?”秦赐看一眼点名,随口一问。   姜未镇定地回答:“上回项链掉了,我第二天过来找,推销员太能说了,心血来潮就办了一张。”   “进去吧。”秦赐牵着姜未的手走进店里。   一个穿着淡蓝色运动服的女孩迎上来,面带微笑,正要开口,忽然认出姜未来。   “小姐是你啊,上次就是在我这里办的会员。”   前台对姜未印象非常深刻,不费吹灰之力开的大单,算是她的金主之一了。   姜未矜持地笑笑:“我们想练习射箭。”   “没问题的,两位从前有体验过射箭嘛?是想自己练,还是我们给安排一位高级教练?”   姜未看着秦赐:“你会吗?”   秦赐神色如常:“我会打高尔夫。”   “……”那就是不会呗?还讲得这么委婉。   行吧,男人都好面子,不想当着外人承认自己不会,她懂。   姜未对前台女孩说:“我们需要一个教练,谢谢。”   “没问题!”   前台带着姜未和秦赐来到二楼,这里是贵宾区,只有高级会员,或者小时费更高的顾客才能进来。   这里空间更大,可以挑选器材,也可以选择单独的射箭室。   姜未边走边看:“你们生意好像不是很好。”   店里的顾客寥寥无几。   前台陪着笑脸说:“工作日的上午,而且下这么大的雨……我们店里平时人很多的,您下次晚上过来看看。”   姜未笑了笑,没说什么。   店里人多人多,她都不关心,她来这里,想要找到只有一个人。   前台带他们进入一间大射箭室,大约能容纳十人左右,站在靠右边的位置,回过头,就能看见楼下进出店里的人。   带他们的是一个身材健美的男教练,先教射箭姿势,要点和方法,接着是实践。   “站在这条起射线上,左肩与靶位对准,两脚分开与肩同宽……”   教练挺会来事,看出秦赐和姜未的关系,先教会秦赐,顺带着指点一下姜未,距离保持得恰到好处,又不会让人觉得他在划水。   秦赐挺有天赋,一学就会。   他一直都坚持锻炼,其他运动多多少少都会一些,一上午下来,一组箭至少有一半的准头。   姜未心不在此,有点怠惰,练了一会儿,就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她的余光始终都在留意店门口。   秦赐练完一组箭,走到姜未身边:“累了?”   “有一点。”   “那歇会儿吧,”秦赐坐下来,喝了口水,淡淡地说,“你今天有点奇怪。”   姜未紧张地捏住瓶身,“哪里奇怪了?”   秦赐笑了笑:“平时不总要跟我比到底,非赢不可?”   原来是这……   吓她一跳。   “今天没力气,下次一定要赢过你。”姜未有气无力地说。   秦赐说:“别吹牛,下次要是赢不了,我就把你押这儿。”   “哼,你才不舍得。”   今天无功而返,回到家以后,姜未都始终闷闷不乐。   郑西已经不在了,换了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佣人,秦赐叫她张婶,面相跟章淑梅有点像,讲话风格也有点大大咧咧。   姜未有些惊奇:“你从哪里找来章淑梅的同胞姐姐?”   秦赐笑了:“你不是喜欢这种风格?”   “我不是喜欢,是习惯了。”姜未纠正他。   “怎么样都好,反正都差不多,你把张婶当成章阿姨的替代就行了。”   姜未听见,忍不住皱起眉:“没人能替代另外一个人的,不一样就是不一样。”   秦赐的目光落在她纤长的脖颈上。   那里空落落的,总觉得像是差点什么。   还有姜未的手指。   “你盯着我干嘛?”姜未把手放到桌下。   “没事,”秦赐说,“你要是喜欢射箭,下次我再陪你去。”   姜未仿佛一下子从梦中惊醒,大声说:“明天就去!”   秦赐微微一怔,无奈道:“我明天可能没时间……”   是她太急躁了。   姜未讪讪一笑:“那等你有空。”   她失望的样子,落在秦赐眼中,却是另一种解读。   秦赐笑着说:“我知道了,明晚有空就陪你去,行不行?”   姜未眼睛睁得大大的,缓缓地点头。   秦赐今天本来就有事,是特地为姜未抽出一上午的时间,这会儿连午饭也来不及吃,就匆匆走了。   下午三点左右,胡英俊终于在游戏里上线。   姜未午睡醒来,就发现他给自己发的消息。   胡英俊也知道,目前这是唯一可以联络道她的方式。   这时候胡英俊还在线上,没开游戏,处在空闲状态,估计是在等姜未。   她迅速邀请胡英俊组队。   对方很快同意。   在游戏里,可以打开语音交流,姜未本来躺在床上,想了想,还是起身走到洗手间里。   “怎么样,有结果吗?”姜未问。   胡英俊说:“我帮你查,能没结果吗?不要小看人好不好?”   只有在这种事上,胡英俊对自己最有信心。   “你查到了什么?”   胡英俊点了支烟,整个人毫无形象地瘫在椅子里,像一只软体动物。   他懒洋洋地问:“我帮你查这么多,有什么报酬呢?”   电话那头不断传来脚打拍子的声音,有些烦人。   姜未愣了一下,忍不住怒了:“胡英俊!你还是不是朋友?哪有人问朋友伸手要钱的!”   胡英俊不屑地哼了一声:“你还不一定是我朋友呢。”   真有你的。   姜未有些生气,转念一想,语气阴测测地说:“你要是不告诉我,不仅白查了,一分钱没有,还很可能会失去最好的朋友。”   她补充:“而且是唯一的朋友哦——”   听到姜未的威胁,胡英俊差点心梗。   毒。   太毒了。   可是很管用,胡英俊不敢不说。   “好吧,我就说一遍,不会重复,你听好了,”胡英俊开伞往下跳,一边说,“等等,我先问问,那个杨照跟你是什么关系,为什么查他?”   很奇怪,隔着网络,胡英俊讲话格外顺溜,一点也不结。   顿了顿,姜未才说:“他是我前男友,可能跟我订过婚。”   脚打拍子的声音忽然停住了。   胡英俊的语气变得有些谨慎:“是吗?那就怪了,你确定吗?”   “我当然……”话说到一半,姜未意识到不对。   她不能确定。   就是不能确定,才想去查。   “怎么了,是有哪里不对吗?”姜未明显已经不如最初那么有底气,“没事的,你告诉我……”   “你可能真的是我朋友,”胡英俊的声音变得激动,“因为你真的有病!”   姜未恨不得越过游戏去打他一顿才好。   她有病,是什么好事吗,值得他这么开心?   “快说!”姜未忍不住吼了一句。   胡英俊愉悦地说:“听好了,那个杨照,小学毕业以后就跟他妈去了英国,一直在那边读书,去年才回国。”   “然后呢?”姜未有种不祥的预感。   “然后,杨照有个未婚妻,快结婚了,他跟那妹子是高中同学,俩人一直在一起,而你除了今年去过一次旧金山,没有出国记录,我也没发现你们有除了小学以外的交集。”   姜未喃喃自语:“这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你说他跟你订过婚,你不是精分是什么?” 第57章   夜晚。   秦赐九点多才到家, 身上带了些酒气。   晚上他和几位领导吃过饭, 推进新药的进程, 也是必要的人情周到。   身在高位, 人有时候往往身不由己, 也并不是许多人看上去的那么光鲜。   他的父亲在世时曾经对他说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份责任要完成, 以后当公司到了秦赐的手里,他一定要守住这份家业。   老一辈的人, 总是格外在乎“传承”,无论是血脉、文化,还是财富。   那时候秦赐还小,他不懂得父亲的执着, 甚至还嗤之以鼻。   正是家里那场惊天巨变,逼迫得年幼的孩子迅速成长, 他开始学着接受自己的责任, 偶尔也会困惑。   责任或许就是,命运强加给人, 却让人万分痛苦的东西。   但偶尔也会有例外。   自从那场车祸过后, 秦赐感觉自己仿佛从一场被诅咒许久的噩梦中醒来,一切都不一样了。   姜未仿佛脱胎换骨,变成另外一个人, 她爱笑,温柔,还会在夜晚和他一起分享美食。   最重要的是, 她原谅了他。   很多人都警告过秦赐,他自己也清楚,这种建立在失忆上的幸福充满了隐患,如同空中楼阁。   他一直小心翼翼地提防,可姜未还是犯病了。   无论是李知云,还是展绩勋都提醒过秦赐,要做好与一个病人,与她的疾病纠缠一生的准备。   姜未可能随时会回到从前的状态。   她随时会成为他身边最危险的存在。   秦赐时时刻刻都提防着她,每晚却忍不住,抱着他的危险入睡。   “太太睡了吗?”这是秦赐进门的第一句话。   王景冬回答:“太太在洗澡,还没睡,不过今晚太太没吃晚饭。”   姜未的房间里装了摄像头,秦赐不在家的时候,王景冬会负责留意姜未的举动,防止她出现什么过激行为。   秦赐皱眉:“怎么又不吃饭?”   “太太说她没胃口,让我们不要打扰。”   距离姜未上次闹脾气,已经过了很多天了。   自从秦赐遵守承诺,找来胡亚菲之后,姜未一直都乖乖的,按照他们的“君子协议”,不再闹绝食,也不对佣人摆脸色。   连离婚也不提了。   今天这又是怎么了?   太晚了,不方便叫李医生过来,但秦赐还是让王景冬做好准备。   如果姜未真的发病,变成从前那样的状态,恐怕得注射镇定剂。   秦赐走到主卧门口,深深吸了口气。   他想了想,没直接进去,而是先到书房打开监控。   姜未不在床上,不在书桌前。   她贴在墙壁上,整个人呈倒立状,拉近镜头看,她身上都出了汗,脸颊红通通的,姿势还挺标准,手臂和腿都不抖。   过了几分钟,姜未把自己放下来,在地上瘫了一会儿。   秦赐以为她这样就消停了。   结果姜未很快又站起来,左腿翘到墙上,身子前倾,贴在腿上。   她足足压了十分钟的腿,又换一边,再来十分钟,才把腿放下来,有些疲惫地在床上坐下,朝后一趟,整个人瘫成咸鱼状。   ……这又是在干什么?   秦赐看不下去了,他关掉电脑,起身走进卧室里。   对于他的出现,姜未一点反应都没有。   秦赐碰了碰她的脸:“怎么不吃饭?”   姜未睁着眼,有气无力地说:“没胃口。”   “带你出去吃宵夜?小龙虾?”秦赐本来想吃姜未亲手做的,但看她现在的状态,多半会被拒绝。   秦赐已经习惯被她拒绝了。   “算了,不想吃,我想一个人静静。”   秦赐扶着姜未的肩膀,把她扳过来,有些严肃地问:“到底怎么了?”   姜未撇开眼神,不自在地说:“我打游戏掉段了。”   这个回答让秦赐无话可说。   他去洗澡了。   等回来之后,秦赐对姜未说:“少对着平板玩游戏,下次我带你去练射箭怎么样?”   姜未的眸子忽然闪过一抹光彩。   却又瞬间黯淡。   胡英俊都已经告诉她了,事实摆在眼前,所谓的前男友,所谓的雪山求婚,就是她幻想出来的。   在一个月之前,她才跟着秦赐去了一趟旧金山,并没有其他出国记录。   怎么会有尼泊尔向导?怎么会有关于博卡拉的记忆?   除非胡英俊也是在骗她。   尽管这个可能性很低,但姜未控制不住自己不去这么想。   人都是趋利避害的,会自己帮自己开脱,姜未不希望自己有病,所有思维模式基于此来思考。   比起自己有病,她当然宁肯相信是有人捣鬼。   姜未慢慢坐起来。   “好,”姜未看着秦赐,目光有些倔强,“我要去射箭。”   秦赐看她终于变得正常,眼神还充满了斗志,不禁笑了起来:“别忘了你说过要打败我。”   姜未轻轻一笑:“必须的。”   周末,在秦赐的陪伴下,姜未又去了一次射箭馆。   这天是周六,店里的顾客果然比那天多了很多,姜未提前预约了那间二楼的大射箭场,仍然是能看清门口的位置。   姜未记得,上次大约也是这个时间点,她在万隆见到背着弓箭包的杨照。   他在这里办了会员,自己今天很有可能会见到他。   “别分心,步子站稳,小拇指不要翘起来,拉弓的时候容易被箭羽割伤。”秦赐忽然出现在姜未身后。   她回过神,忙放平手指,箭嗖地一声飞出去。   直接射偏了。   姜未无所谓地耸耸肩:“这次是你影响我,不算,再来。”   “耍赖。”秦赐笑着说。   他拿起一瓶水,扭开瓶盖,递给姜未,等她喝完,自己也喝了一口。   姜未看着他。   她说:“你喜欢玩这个吗?”   “还行吧,你不是喜欢吗?”秦赐说。   他本来是想带姜未去看电影的。   但现在的影院,特效都太强烈了,秦赐咨询过李医生,太强烈的音画效果,对正常人没影响,但对精神病患来说,可能会刺激到他们,导致发病。   好在家里也有家庭影院,想看电影,倒不必专程到电影院来。   姜未对秦赐笑了笑:“总是要你迁就我。”   “良心发现了?”秦赐轻轻地环住姜未的腰,有些暧昧地说,“那今晚可以稍微迁就一下我……”   姜未怔了一下,茫然地眨了眨眼。   她刚要说什么,秦赐自己却笑了笑,松开她,若无其事地走开,继续射箭。   她感觉自己被虚晃一招,哑口无言。   也可能,是秦赐现在学乖了,在她讲难听的话之前,就自觉打住,不给她机会。   姜未用力拉开弓。   二十磅的重量,对秦赐来说很轻松,姜未却觉得有些吃力。   她努力将弓拉满,就在这时,余光里忽然进入一件灰蓝色的运动服。   姜未侧目看向她的右边。   是秦赐。   就在秦赐旁边的位置上,一个男人站在那里,他正在调弓。   是杨照没错。   姜未一时分心,手指习惯性地翘了起来,手上力气松掉,箭离弦而出,她的手被割了一下。   她缩回手,轻轻嘶了一声。   有点疼。   秦赐注意到她受伤了,忙放下弓箭,一脸凝重地握起姜未的手查看伤口。   店里的工作人员也注意到,立刻围过来,有人负责拿医药箱来给姜未上药。   “我来。”秦赐让姜未坐下。   他蹲在她面前,亲自给她上药。   箭羽粗糙,划出的伤口并不平整,正好伤在小拇指上,秦赐看她一眼:“怎么这么不小心。”   “不好意思……”姜未小声道歉。   虽然是小伤,但可大可小,店经理带着教练过来关心,不住地道歉,还要给他们免去这一次射箭的费用。   突然的骚动,引得场内许多人看过来。   杨照也看了一眼。   但秦赐和工作人员都把姜未围住,杨照并未注意到,姜未正在看着她。   她心里砰砰直跳,紧张到不行,连手指的疼痛都忽略了。   “走吧,我们回去。”秦赐扶她站起来。   都受伤了,肯定不能再练。   姜未拉住他,脸色泛着不正常的红晕,指尖却是凉的,“我不想这么早回去。”   “未未——”秦赐皱起眉。   姜未小声说:“好不容易出来,你让我在外面多玩会儿吧。”   她的眼神很柔软,像是被雨淋湿过。   秦赐不自觉就同意了。   但他不让姜未继续射箭,只能在旁边看着,等她想走了,和秦赐说一声就行。   姜未坐下来。   从她的视线看向前,左边是秦赐,右边是杨照。   两个男人身高接近,体型也类似,只是衣着不同,两人对待射箭的态度也不同。   秦赐主要是来陪姜未,并不太认真,属于玩票性质,命中率还算不错;   杨照用的弓箭是自带的,技巧更稳,命中率比秦赐稍高一些,接触射箭至少有一阵子了。   她必须找到机会跟杨照说话。   姜未站起来,走到秦赐的右边,假装看他射箭。   这个位置,刚好在秦赐和杨照中间。   “未未,过来一点,别挡着别人。”秦赐提醒姜未。   “哦,”姜未转过头,对杨照歉意一笑,“抱歉,我挡着你了。”   她终于看清楚他。   杨照的长相周正俊朗,眉眼深邃,笑起来感觉很阳光,浑身充满了让人舒服的气质。   “不要紧。”   姜未微微一怔。   她在那段记忆里,从没看清过那男人的长相,像是在记忆里自然模糊掉了,只记得自己叫他的名字,是杨照。   眼前这人,感觉太像了。   奇怪的是,记忆里那么熟悉,亲密无间的人,面对面站着,姜未却感觉特别陌生。   仿佛自己找错了人。   “你……是不是叫姜未?”杨照有些不确定地问。   姜未心里震动了一下。   不可能的……   秦赐听见杨照的话,收起弓箭,不动声色地看了两人一眼,“你认识我太太?”   杨照笑着说:“有点像我一个小学同学。”   他的语气并不确定,带着一些谨慎。   姜未牵住秦赐的手,微微靠在他身上。   此刻她需要一点力量来支撑。   她慢吞吞地问:“你是杨照?”   “对啊,我是杨照,我们原来还做过同桌,”他爽朗地笑起来,“幸好我没认错。”   秦赐客套地与他握手,“你好,我是姜未的丈夫,我叫秦赐。”   “你好,”杨照又对姜未说,“好久不见了。”   姜未僵硬地笑了笑:“是啊,好久不见,听说你小学后就出国了。”   “是啊,去年才回国。”   秦赐说:“回来工作吗?”   “不是,”顿了顿,杨照说,“回来结婚的,办完婚礼还要再回英国。”   他不好意思的笑笑,其中又隐隐透出幸福的喜悦。   秦赐客套地说:“恭喜。”   姜未感觉半边身子都木了。   在杨照左手的中指上,带着一枚戒指。   姜未盯着那枚戒指,推开秦赐,靠近杨照,离他很近很近。   她的语气仿佛是做梦一般,幽幽地问:“这个是订婚戒指?”   杨照古怪地看她一眼,稍微后退一步:“是的。”   “和谁?”   杨照皱起眉,“和我未婚妻。”   姜未好像察觉不到他的抵触,仍是自顾自地追问:“你未婚妻叫什么名字?”   不等杨照说话,秦赐已经揽住姜未的肩,微微用力,“未未,问这干什么?别打扰别人了……”   “你放手!”姜未突然吼了一声,在场所有人都看过来,她却视若无睹。   不可能……   这不可能的……   她忽然用力抓住杨照的手臂,“你有没有去过博卡拉?”   杨照十分莫名:“什么博卡拉?我没去过。”   “你骗人!你明明跟我一起去爬过雪山!你怎么会没……”   “够了!”秦赐听到这话,勃然变色,将弓箭扔到地上。   他不顾姜未的挣扎,用力摁住她的肩膀,几乎是迫着她往外走。   店里所有人都被这一幕惊到,有人拿出手机想要拍摄,秦赐并不理会,阴沉着脸,一路把姜未带出店里。   “放开我,我自己能走。”姜未的情绪仍然有些激动。   秦赐不理会她,徐朗带着几个保镖就守在店外,立刻迎上来。   “处理一下,别让视频散播出去。”秦赐言简意赅地吩咐。   姜未往上看了一眼。   杨照站在床边,表情凝重,而且充满了疑惑。   就那一眼,姜未忽然生出一种格外悲凉的感觉。   仿佛他不认识她,她也不认识他。   “好的。”徐朗带着两个保镖走进店里,另外两个一路护送秦赐和姜未来到地下停车场。   感应声起,秦赐拉开车门,有些粗鲁地把姜未推了进去。   “你轻点!弄疼我了!”姜未靠在窗边,声音有些颤抖。   秦赐是真的恼了。   他一把将她拽到跟前,眼神十分可怕,声音却有些沙哑:“你居然利用我?”   “抱歉。”姜未大口呼吸,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眼泪沾在睫毛上,快要坠下来。   秦赐松开她,冷冷地说:“不要再跟我说话。”   姜未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儿。   “我要见李医生。”她说。 第58章   不用姜未主动提, 秦赐当然要把李医生找过来。   秦赐给李知云打了一通电话, 请她立刻赶到别墅来。   一路上, 姜未和秦赐一路沉默, 彼此都靠着自己那边的车窗。   经历了最初的愤怒之后, 剩下的只有冷冰冰的漠然,司机在前头开车, 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姜未全身都是冷的。   车内的冷气吹在皮肤上,她感觉到皮肤上的毛孔都闭合起来。   好冷, 但她不想去理会,现在让她冷一点,或许才能保持清醒。   下车时,秦赐不等司机来开车, 径自打开车门。   “对不起,实在是抱歉, 我也不想这样的。”姜未觉得自己的道歉苍白无力。   也难怪秦赐生气。   这种事, 如果换了姜未自己,只怕要气得以后都不再理他。   但姜未现在顾不上秦赐, 她整个人生观都快要颠覆了, 最后一丝希望破灭,她自顾不暇,哪里管得了其他?   如果她真的有病, 一辈子都好不了的病。   她要如何自处?   秦赐兀自走进屋里,姜未跟在后面,一进门, 他仿佛看不见姜未,只对等在一旁的王景冬说:“带太太去书房。”   “好的,”王景冬一如既往的淡定,“太太,李医生已经在书房等你了。”   姜未看了一眼秦赐的背影。   她飞快地眨了眨眼,把眼泪憋回去,深呼吸,上楼走进书房里。   刚进去,就闻到空气里一阵淡淡的香气。   这味道和李知云本人的气质一样,优雅知性,微微老去的容颜,只凭添了几分岁月自带的故事感。   姜未想过,如果有一天,她老了,能有李知云一半的优雅美丽就足够了。   可现在看来,或许都是奢望。   或许她会变成一个疯疯癫癫的老太婆,当父母离世之后,因为无人照料看管,最终横死街头……   秦赐?   他这回可是彻底被姜未惹火了,估计正在找律师起草离婚协议呢,待会儿姜未一出门,他就把离婚协议拍她脸上。   别说秦赐了,换她也离。   既不听话,还不给碰,动不动怼他两句,现在还利用他。   “秦太太,请坐。”李知云对姜未点头微笑。   姜未坐下来。   “李医生,我今天见到了我记忆里的前男友,但他的所有经历,和我的记忆完全不符,我现在感觉挺崩溃的。”   姜未有些垂头丧气。   “精神分裂的病人在发病期会出现各种幻想幻听,等到好转了,幻觉才会消失,”李知云语气温和,“我听小秦说,你还是没有吃药?”   姜未摇头:“那时候我怕把脑子吃坏了。”   那时候,她是坚信自己没有病的。   李知云问:“那现在呢,还是没办法接受现实吗?”   “可是太真实了,我没办法说服自己……”姜未有些着急。   李知云做了一个暂停的手势,耐心地说:“秦太太,我一直都是你的主治医师,从你还是 ‘姜未 ’的时候,就是我的病人,我很了解你的病情,只要停药,你就会出现各种各样的幻想。”   姜未看着她:“我从前会幻想什么?”   李知云不经意地往窗帘的方向看了一眼。   她说:“你从前经常幻想,秦先生要害你。”   与书房相邻的房间,秦赐坐在电脑前,展绩勋站在一边,背靠着那张楠木桌,时不时扭头冲屏幕瞄一眼。   他忍不住冷嘲热讽:“还看什么?我早就说了,你自己不听,活该!”   “要么提点有建设性的建议,要么滚。”秦赐正在火头上,谁触霉头谁倒霉。   展绩勋无辜地耸耸肩:“得,就会冲我横,在你那心肝宝贝儿面前像个孙子。”   秦赐没反驳。   他也正憋着火。   今天这事,搁谁都难咽下。   “她是个病人,你说话注意点。”秦赐提醒他。   “对,她是个病人,你就跟着受罪吧,”展绩勋心情也不好,语气挺冲,“趁早把遗书写好,我看你迟早死她手上。”   秦赐冷冷地睨着他。   展绩勋说:“我说错了?你老婆想害你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要不那场车祸是怎么回事?”   沉默片刻,秦赐开口:“那是场意外。”   “意外?我清楚你的,你什么时候横穿马路过?是不是她跑出去,你去追她,正好一辆车过来,她把你拽过去……”   秦赐不耐烦地打断他:“行了,别说这个。”   “合理揣测,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秦赐不说话,脸色格外凝重。   展绩勋无奈地摇头:“我知道她是病人,身不由己,但你一个正常人,不能这么被拖累啊。”   “这次你运气好,没撞死,下次呢?听哥们儿一句劝,把她送到疗养院,好吃好喝供一辈子,就算是负责了。”   秦赐忽然自言自语地说:“那我呢?”   展绩勋一愣:“什么?”   秦赐摇了摇头。   屏幕里的镜头正对着姜未。   她脸色不好,睫毛上还隐隐挂着泪,看上去像一只迷路的小鹿,让他有点不忍心。   自从失忆以来,还没见姜未哭过。   可她嘴里说的却是,那个男人如何真实,她如何在意。   秦赐恼火地把电脑合上,发出“啪”地一声。   展绩勋笑了声,坐到旁边的沙发上,摸出根烟点上。   吞云吐雾间,他懒洋洋地问:“怎么搞的?那肇事者还没找到?老美的警方不行啊……”   秦赐拿出手机,把那段路人无意中拍到的视频给展绩勋看。   “这看起来得有八十码了,在市区开这么快?”展绩勋翘起腿,“你只是轻伤,简直烧高香。”   从视频里可以看到,姜未在前,秦赐在她身后一点,灰色suv开过来的时候,姜未突然拽着秦赐冲向前。   秦赐淡淡地说:“当时我在边上,未未没拽动我。”   “呵呵,那她比你命还大,这么强的冲击力直接撞上去,不死也得残。”   视频太模糊了,展绩勋也看不清司机的样子。   只能看出穿着件白色T恤。   这很寻常,不能算线索,夏天时节几乎人手一件白T,姜未那晚穿的也是白T。   “你当时就没看见司机长什么样子?男的女的?”   秦赐沉默了一会儿,说:“女的。”   展绩勋一听有戏,“你看清了?”   秦赐的眼神忽然出现了一丝迷茫。   那天晚上四周太暗,车子冲过来时,急促地响起喇叭声,在车灯的照耀下,秦赐只来得及朝车内望了一眼。   就是那一眼,让他愣住了,接着就被撞到,晕倒在地。   如果不是那一瞬间的愣怔,秦赐本来可以躲开的。   展绩勋敲了敲桌子:“发什么愣,问你话呢。”   秦赐低头看着地板。   “没有,可能看错了。”   半小时后,姜未和李知云的谈话结束。   她仍然建议姜未坚持吃药,过一段时间看看效果如何。   “或许到那个时候,幻想就会消失。”   姜未送李知云走出书房,秦赐和展绩勋正在客厅里。   “我送您出去。”秦赐并没有看姜未一眼,他礼貌地带李知云出去。   客厅里只剩下展绩勋和姜未。   “好久不见了。”展绩勋勾起嘴角。   说不上为什么,展绩勋是个爱笑的人,开朗健谈,但给姜未感觉并不真诚。   笑容有时候是一种武装,用来把自己,和他人隔开。   至少她感觉,展绩勋没他表现出来地那么喜欢她。   他像是那种,会把“自己人”,和“外人”分得清清楚楚的人。   姜未说:“好久不见,符娜还好吗?”   上次见面,还是展绩勋带符娜来吃饭的时候。   展绩勋笑了笑:“不清楚,我和符小姐最近没联系。”   “这样……”   他促狭一笑:“下次我带女朋友来吃饭,弟妹千万别提起符小姐,免得她吃醋。”   上次还亲亲热热地叫娜娜,现在就变成了符小姐,这么快又换了新女友,果然冷情。   姜未委婉地说:“展先生的生活方式真潇洒,令人羡慕。”   “还行吧,我是不婚主义者,婚姻这种东西——”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姜未一眼,“害人不浅。”   姜未好像听不出他话里的暗示,她心里装着事。   当人把自己放得无限大的时候,就会忽略很多细节。   天不蓝了,花不香了,只剩下一个自己。   秦赐去了几分钟都没有回来,姜未有些焦虑,如果她此刻是只蚂蚁,恐怕早已被煎熟了。   展绩勋和姜未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他说话时会直视着姜未。   那种眼神,不是朋友看朋友的眼神,是医生看病人的眼神,就像李知云一样。   姜未想起来,展绩勋从前也是精神科医生。   他和秦赐那么要好的关系,一定知道她的病。   “展先生,上次听你说,你精通催眠术?”   展绩勋谦虚地笑了笑:“谬赞了,谈不上精通,只是曾经给人做过催眠治疗。”   姜未攥紧手指,紧张地问:“那你可以给我做一次催眠吗?”   “你想要催眠?”   姜未点头:“我听说,催眠可以帮助人恢复记忆,是这样吗?”   “催眠并没有电影里那么神奇,可以令人完全言听计从,但如果方法得当,可以在晃神状态下,调动被催眠者的潜意识甚至无意识,至于恢复记忆……是有一定可行性的。”   姜未迫不及待地说:“我愿意尝试!”   展绩勋收敛笑容,上下将姜未打量一眼,缓缓地说:“只要秦赐同意,我没问题。”   “为什么要他同意?”姜未有些错愕。   展绩勋难得换上正经的表情,说:“秦太太,你现在属于无行为能力人,你的一切治疗方案,都要经过监护人同意,也就是秦赐——你的丈夫。” 第59章   “不行, 我不同意。”秦赐表情沉郁, 直接拒绝了姜未的请求。   姜未愣了一下, “为什么?”   秦赐目不斜视, 冷淡地说:“你现在该做的是按时吃药, 不要总想些歪门邪道的。”   他补充了一句:“我就是太纵容你了。”   这回,秦赐的态度异常坚决。   姜未的声音有些颤抖:“你要逼我吃药?秦赐, 我们之前说好了……”   不等她说完,秦赐转过头看她, 目光森严。   她第一次看到秦赐这样严肃的样子。   “对,我们是说好了,但你今天已经用实际行动证明你犯病了,”秦赐说, “这回没得商量。”   姜未有些激动地说:“你都已经把我关起来了,我吃不吃药又怎样?”   “不吃药, 你会继续恶化。”   “那我吃药, 恢复了,你就肯放我走吗?”   她因为生气, 脸色涨红, 从来不习惯这样高声说话,声音都有些哽咽,带了些哭腔。   秦赐没说话。   沉默已经代表了他的态度。   姜未早就猜到了。   无论她是生病还是健康, 无论是好转还是恶化,秦赐都不会放她走。   既然这样,目前吃不吃药又有什么关系?   “你就是自私!不想让我想起来, 就为了把我困在你身边!”   “姜未——”秦赐的语气低沉,带着一丝警告。   然而盛怒之下,话赶话地说,再理智的人,都容易口不择言。   姜未情绪激动,控制不住地喊:“当初要不是你,我不会被绑架,后来也不会生病,我受了那么重的伤,都是因为你,难道我连知道自己过去的权利都没有吗?”   秦赐明显怔了一下。   他没想到姜未会这么说,眼神有些迷惑,仿佛不认识眼前这个姜未。   在他的眼底迅速地出现一抹痛苦,又很快消失,变得比刚才更加冷酷。   “随便你怎么想,恨我也随便你。”   “我……”姜未忽然说不出话来。   从她说出那些伤人的话时,心里就已经后悔了,可那时候,仿佛被一股莫名极端的情绪操控着,不由自主地想要伤害他。   然而已经覆水难收。   她应该道歉。   为现在的恶语伤人,也为了之前利用秦赐的行为。   理智上,姜未都知道该怎么做,道歉,说对不起,说自己不是故意的。   喉咙却像是被什么掐住了。   越是这种难堪的场面,自尊心越是空前的旺盛,拼命跳出来,想要保护自己。   这或许并不是好事。   就好像人的器官,只有在生病的时候,才能感觉到。   就像现在,姜未发这么大的脾气,惹恼了秦赐,自己也气得胃疼,她忍不住轻轻握拳,揉着自己的胃。   忽然听到一声笑,是展绩勋。   秦赐冷冷地说:“热闹看够了?还不走?”   展绩勋无辜地冲姜未耸了耸肩,好像在说,你看,我自己都自身难保,帮不了你。   “行,我走,你们好好过日子。”展绩勋似笑非笑地说。   他很快离开了。   秦赐转身上楼,看都没看姜未一眼。   她想要冲上去拉住他问个明白,可看着他的背影,姜未忽然涌起一股强烈的孤独感。   他走进健身室,很久都没出来。   展绩勋不在这里,家里的气氛越发凝重,安静到仿佛时光凝固。   姜未固执地不肯回到房间,她坐在沙发上,什么也不做,想等秦赐出来。   “太太,吃饭了。”晚餐时间,王景冬来叫姜未吃饭。   “秦赐呢?”   “刚才去叫过了,先生说晚上不吃。”   姜未有些赌气地说:“他不吃我也不吃。”   “太太……”王景冬还要再劝,姜未忽然站起来,直奔二楼健身室,敲了几下门。   秦赐打开门,沉默地看着她。   姜未忽然心虚了一下。   她小声说:“该吃饭了。”   秦赐面无表情,“我出去吃,你自便。”   他从姜未身边走过,坐车离开,直到深夜都没有回来。   姜未不知道他去做什么了。   她没胃口吃饭,一直呆在房间里,想等秦赐回家,一直到凌晨。   网络上没有任何今天射箭馆的视频,想来是徐朗都处理干净了。   恐怕以后,姜未不会再有机会回到那间射箭馆。   这也就意味着,不会再见到杨照了。   姜未躺到床上,用被子蒙住头,闭上眼睛,脑子里不断回想起刚才杨照的眼神。   那么陌生而困惑的样子,是真的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看得出杨照很有教养,满脸都写着“你疯了吧”,但仍然克制着没说出来。   不知道他的未婚妻是谁,一个是个美丽而幸运的女孩,姜未发现自己有些羡慕。   不是嫉妒,没有那么强烈的负面情绪,只是羡慕。   同时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怅惘。   姜未很不喜欢这样的自己。   她怎么能因为想象中的故事感到遗憾呢?   杨照从来没有向她求过婚,这是事实。   刚才李医生分析过,她之所以产生这种妄想,是因为小时候模糊的情感,因为疾病被扭曲,让姜未构想出她希望发生的情节,来填补过去的遗憾。   全都不是真的。   姜未不知不觉睡着了。   到半夜,不知道几点钟,姜未模模糊糊地感觉到有人靠近,嗅到酒精的味道,温度还特别烫。   她闭着眼往旁边挪,嘴里嘀咕着:“别挨着我,热……”   可是那人像是故意在跟姜未做对,她挪一点,他也挪一点,死死地抱着,就是不撒手。   “好烦啊你……”   “烦死你。”   到最后,姜未索性放弃挣扎,很快陷入黑甜的睡梦。   第二天醒来,身边空空如也。   姜未都有些怀疑自己昨晚是不是又在做梦。   下楼吃早饭时,秦赐没有出现。   “他几点去上班的?”姜未啜了一口豆浆。   张婶开口正要说话,王景冬抢先回答:“先生昨晚没有回家。”   那昨天就是又做梦了。   “太太昨晚没吃饭,早上可以多吃一点。”王景冬给姜未端来一碗肥肠牛肉面。   汤上浇了一层红油,铺上厚厚的码子,散发着脂肪和辣椒的香气,相当诱人。   姜未随口问:“你做的?”   “张婶做的,她是四川人。”   姜未很快就搞定了这碗,吃完,她到秦赐书房里取了一本俄国小说,回到卧室里趴在床上看。   看着看着,她感觉眼皮开始发沉,困意凶猛。   她不知不觉就睡着了,趴在摊开的书页上。   醒来时,已经是傍晚时分。   姜未睁开眼,外头的天空被晚霞染成紫粉色,有点像是末世电影里,奇幻而诡异的颜色。   她感觉身体沉重,在床上缓了好一会儿,才撑着手臂坐起来。   快七点了。   这样一算,姜未是从天亮睡到了快天黑。   却还是觉得意犹未尽,昏昏沉沉。   姜未把书拿起来检查,还好睡觉时还算老实,没流口水,她把书原封不动地放回书柜里,正要离开,秦赐在这时候忽然出现在书房门口。   “你回来了?”   秦赐“嗯”了一声,放下公文包,坐到桌前,淡淡地看了姜未一眼。   似乎是在无声的赶人。   姜未迎上秦赐的目光,“对不起。”   秦赐微微挑眉,好像并不理解她的话。   “我不该利用你,昨天也不该对你说那些话。”姜未一鼓作气地说完,偷偷观察秦赐的反应。   他的反应,就是没有反应。   “好,我知道了,”秦赐淡淡地说,“还有事吗?”   他又回到了最初,彬彬有礼,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   姜未生气了。   她放下自尊来跟秦赐道歉,他却这个态度,她本来心里还有些愧疚,又给勾起一阵火。   “秦赐,你怎么这么小气呢,还是不是男人?”   秦赐瞟她一眼:“是不是男人你心里清楚。”   姜未愣了一下,耳朵根忽然红了。   “跟你正经说话,你开什么黄.腔?”她更气了。   秦赐平淡地说:“我什么也没说,你自己想歪了。”   反将一军。   姜未深呼吸,让自己平静下来,她看着秦赐的脸,看见他眼下淡淡的青色,看来他昨天也没睡好。   她和秦赐的眼神撞在一起。   原来他也正在看着她。   有那么十多秒的时间,他们就这样静静地对视,一言不发,但谁都没有主动移开视线。   姜未分明从秦赐的眼神里,看出了几分掩藏在冷淡之下的彷徨。   “你昨晚是不是喝酒了?”她脱口而出。   秦赐垂眸道:“喝了一点。”   “熏死我了,还敢说只喝了一点。”姜未一脸嫌弃。   “我洗澡了……”秦赐有点不服气地反驳。   姜未哼了一声,说:“鬼才信你,下次喝了酒,就不许上我的床。”   秦赐看着她,声音忽然变得低沉:“姜未,你过来。”   叫她过去就过去,那多没面子。   他们现在可还在吵架期呢。   姜未警惕地盯着秦赐:“你先答应我,让展绩勋给我做催眠治疗,我就考虑……”   谁猜到,秦赐不等姜未说完,直接站起来,朝姜未走来。   她呆了两秒,被秦赐气势汹汹地样子惊到了,来不及反应,就被他摁在墙上。   姜未:???这是什么剧情走向?   “你是不是还没醒酒?”姜未睁大了眼睛。   秦赐忽然抱住她。   他低下头,手揽着她的腰,稍稍提起来一点,这样他才能将头靠在她的颈窝里。   姜未有些不知所措。   这样姿势让她很不舒服,想推开,又下不去手。   她任由他抱着,感觉快要喘不过气。   秦赐是那么用力,快要把她揉碎了。   “对不起。”他忽然开口。   声音低的像是梦呓。   姜未愣了一下,忽然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没关系,我知道了。”姜未轻轻搂住秦赐的头。   天色暗下来,书房没有开灯,越是这样的幽暗的空间,越容易勾起心底藏得深的秘密。   那些压抑的,克制的,小心翼翼的,都被释放出来。   秦赐低下头,胡乱地亲在姜未脸上,显得那么急躁而狂热,像是怕迟一秒,就会失去什么。   姜未捂着胃。   从起床开始,她就感觉胃有些不舒服,暗暗翻腾。   她一直都忍着,现在突然翻腾得厉害,像是有只无形的脚,拿她的胃当成毽子踢。   “等等,我胃有点……”   秦赐擦到她的唇角,快要亲上来,姜未实在疼得受不了了,猛地一下推开他。   她冲出书房,跑进自己卧室的洗手间里,掀开马桶盖,不断地发出难受的干呕声。   却什么都呕不出来。   秦赐紧随其后,追进洗手间里,看见姜未整个人跪在马桶前,就要呕吐的样子。   她脸色惨白,他脸色也沉下来。   “你就讨厌我到这种地步?”秦赐的声音有些嘶哑。   姜未虚弱地看他一眼:“不是你……我胃疼。”   秦赐脸色变了变,走到姜未身边,轻柔地抚着姜未的背,帮她把垂下的头发抓在手里,“想吐就吐出来吧。”   “吐不出来。”姜未摇头。   而且,当着秦赐的面,她不知不觉就想要忍住。   秦赐把姜未抱起来,带她到床上躺下,“今天都吃什么了?”   “早上吃了碗面,中午晚上还没吃。”姜未刚才呕得眼泪都出来了,胃还是很疼。   秦赐看了她一眼。   “你躺会儿,我马上回来。”   他离开房间。   很快地,王景冬送来一碗胃药让姜未喝下。   姜未别过头,不肯喝,她担心里面搁了精神类药物。   秦赐很快回来,他让王景冬给拿来一盒新的胶囊胃药,给姜未看过全新未开封的包装,她这才肯服药。   “我现在带你去医院。”秦赐说。   姜未乖乖地坐着,秦赐帮她穿上一双平底鞋,准备抱她起来。   “秦赐,”姜未搂着他的脖子,轻声说,“对不起。”   “嗯?”   “我不是因为你刚才……我从睡醒就有点胃疼了。”   秦赐说:“我知道。”   姜未被他抱着,忍不住碰了一下他偏薄的耳垂,“那我们是不是和好啦?”   “不然呢?”秦赐反问。   她笑了笑,“我答应你,以后不会再做利用你,或者骗你的事了。”   秦赐“嗯”了一声。   “那你能不能也答应我……?”姜未期待地看着秦赐。   “答应什么?”   “一不骗我,二不逼我吃药,三……同意我做催眠?”她攥着秦赐的衬衣,担心他不会同意。   秦赐看着她,目光格外深沉。   “抱歉。”   姜未不解地问:“怎么了?”   她额上冒出冷汗,是疼的。   秦赐折返回床边,把姜未放下来,他也跟着坐下,“你已经吃药了。”   “你说什么?”姜未有些困惑,可一看到秦赐的眼神,她突然就明白了。   早上那碗面!   她今天只吃了那碗面,接着就开始昏睡,起床后,就像之前喝牛奶的反应一样,头又涨又疼,好像怎么都睡不醒。   “你又骗我吃药?”姜未几乎不敢置信,“之前你给我喝的牛奶也下了药对吗?”   秦赐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时,依然十分清明。   “你不肯吃药,我没有别的办法。”他觉得抱歉,但并不后悔。   姜未愤怒地瞪着他:“现在为什么又告诉我?”   秦赐说:“你以后迟早会知道,到时候会更恨我。”   这么理智清醒,又坦然无畏的样子,更让姜未生气。   但同时她也觉得无力。   她有立场责怪秦赐吗?就在不久之前,她也不也对秦赐做了同样的事?   何况秦赐这么做,也是无可奈何。   他们都是处在各自的立场,无可奈何的人。   姜未难过地背对着秦赐,将身体弓成虾米的形状,感觉太无力了。   “你吃的药出现了过敏反应,先跟我去医院,”秦赐看着她沉默的背影,“回来再发脾气也不迟。”   姜未扭过头,木然地看着秦赐:“给我做催眠。”   秦赐皱眉,站起来,走到窗边。   “我有权利知道我的过去,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外边天全黑了。   玻璃窗上衬出姜未苍白的脸,她看着秦赐,眼神十分坚决。   秦赐回过头。   他正要说话,手机忽然响起来。   是姜知远打来的,姜未刚好看见秦赐的手机屏幕。   秦赐接起来。   房间里很安静,姜未听不清秦赐电话那边在说什么,但感觉姜知远很着急,一刻不停地说话,有些急躁。   秦赐时不时看她一眼。   姜未感觉这个电话和她有关。   等电话挂上,姜未忍着疼痛坐起来,“是出了什么事?”   秦赐眼神复杂地看着她:“奶奶走丢了。” 第60章   张淑芬老人是在下午五时左右, 在市二医院检验科走丢的。   最近奶奶一家人附近的社区, 举办老年人福利体检活动, 每位六十五周岁以上的老人, 都可以到市二医院免费做全套体检。   今天, 因为姜知远和肖莉都要上班,护工小李带老人去医院体检。   从早上十点到下午五点, 小李带着老人做完了所有的体检项目,正要带着老人离开, 在电梯里遇到了一个朋友。   聊着聊着,小李有些忘形,一直以为老人就在身边。   等到电梯到一楼,小李下意识扶着身边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 才发现她根本不是张淑芬。   她不在电梯里,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下去的。   小李急疯了, 楼上楼下的找了一通, 后来经好心人提醒,才想起来到服务台求助, 带她到监控室看监控。   监控显示, 张淑芬是在四楼,跟着一家三口下电梯的。   那会儿小李跟朋友聊得正欢,根本没注意到。   张淑芬在四楼下电梯后, 径直走到安全通道,从安全通道下至一层,这里通往医院侧门, 正对着一个小公园。   她走进小公园后,里面监控设备不全,没能追踪到接下来的踪迹。   小李害怕极了,立刻打车回家,发现张淑芬不在家里,知道事情不好,马上打电话通知姜知远和肖莉。   那时候,他们两人还在学校,接到电话,先给当警察的胡亚菲打了电话。   胡亚菲告诉他们,失踪未满二十四小时不可以立案,她只能帮着一起寻找,不能调动其他警察。   老人走丢了,要论起责任,第一个肯定要问护工。   “我不知道……我一直都用心看着张奶奶的,就聊天的功夫就不见了……对不起……”小李自己也吓得不行,哭得格外伤心。   老人失踪,可大可小,尤其张淑芬并不是普通老人,她患有阿兹海默症,是属于无行为能力人。   胡亚菲没耐心地打断她:“先不要哭,把事情讲清楚。”   “对啊小李,我们现在不是怪你,你先别哭。”肖莉也跟着劝。   胡亚菲问:“今天奶奶有没有什么反常的地方?”   护工说:“没有,就跟平时一样,不怎么说话……哦对,”她忽然想起来了,“张奶奶问过我今天几号。”   今天十五号。   胡亚菲和姜知远两口子同时想到了同一件事。   姜知远这才给秦赐打电话,问老人在不在他那里,有没有去找姜未。   “奶奶怎么会走丢?”姜未急得连胃痛都顾不上了,一下从床上坐起来。   秦赐言简意赅地说:“护工照顾不周。”   姜未掀开被子,穿鞋下床,坚持要出去一起找奶奶,秦赐知道劝不了她,索性随她去,坐车来到姜知远家里。   客厅,姜知远和肖莉坐在沙发上,没开灯,暗沉沉的。   自从被禁足,得知自己有病之后,姜未一次也没见过父母。   他们没来看过她。   姜未心里怨过,气过,矛盾过。   可看到父母俩疲惫衰老的眼神,她那些情绪忽然间就淡了。   身为父母,他们也有自己不堪面对的事,不愿承受的打击。   胡亚菲出去寻找了,让姜知远和肖莉留在家里等待,护工小李则到家附近的公园碰碰运气。   张淑芬平时的活动范围很小,只有家里,附近公园,偶尔回去老年人活动中心。   吃过胃药,姜未比刚才舒服了很多。   但肖莉得知女儿胃不舒服,还是坚持到厨房给她做了碗糊米汤。   “你从小胃就容易受凉,这个老方子最管用,喝一碗就好。”   汤药颜色黑沉,散发出糊味,看上去十分黑暗料理。   她记得小时候的确喝过这玩意儿。   姜未苦着脸,捏着鼻子喝下去。   倒是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喝。   “好端端地怎么会反胃?”肖莉十分担忧,她问秦赐,“是不是吃坏了肚子?”   姜未和秦赐默默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偷偷给她吃药这事,父母并不知情。   “我要出去找奶奶。”姜未放下碗。   秦赐按住她:“你表姐已经去找了,等她的消息。”   姜未知道他说的有道理。   这个时候,没头苍蝇一样地跑出去,只能添乱。   她坐下来,秦赐站在她旁边,手一直轻轻放在她的肩膀上。   “奶奶今天为什么突然会……?”姜未看着父母。   姜知远的眼神明显缩了一下,肖莉更是直接避开。   这眼神太熟悉了,又有事瞒着她。   她抬头看着秦赐,“爸妈不肯说,你来说。”   他们刚才还承诺过,不要互相欺骗,互相利用。   不要让她失望。   沉默了一会儿,秦赐才说:“未未,今天是七月十五号。”   “那又怎么样?”姜未忽然记起,那天奶奶写的日记,似乎就是这个日期。   秦赐说:“今天是你被绑架的日子。”   姜未愣了一下,恍然大悟。   原来是这样!   在自己的日记本里,也提到过那一天,她跟杨照约定好去取蛋糕,就为了给奶奶过生日。   “今天……是奶奶的生日?”姜未看着父母。   姜知远和肖莉错愕地互看一眼,还真是,他们都给忘了。   “都十多年没给妈过生日了,我们也……”姜知远叹了口气。   姜未忽然感觉心被刺了一下。   奶奶的生日,变成了全家人痛苦的日子,谁也不愿再纪念这一天,包括奶奶自己。   慢慢的,这个日子就被或刻意,或无意的遗忘了,像是一层蒙了灰的日历,大家都不会去翻动。   但奶奶的日记本,却永远地停留在那一天。   没过多久,胡亚菲接到同事的电话,有一位出租车司机在半小时前载了一个老年乘客,她在滨河西路旧棉纺厂宿舍下车。   下车时,老人拿不出钱来结车费,只说自己忘带钱出门,主动摘下手里的金镯子抵押给司机,她回家拿钱再来换镯子。   司机看老人衣着干净大方,不像是骗子,但感觉精神似乎不大正常。   他赶着接媳妇儿下班,懒得折腾,也不好跟个老人计较,镯子没要,就当白跑一趟。   等接到媳妇儿,把这事一说,司机媳妇儿怀疑是哪家老人走丢了,把他骂了一顿,坚持报警。   胡亚菲迅速找司机核对了乘车老人的相貌和衣着,证实了就是张淑芬。   滨河西路,旧棉纺厂宿舍,奶奶从前就住在那里。   她和去世的爷爷从前都是棉纺厂的职工,小姜未在那里出生,小学时,每逢双休和寒暑假,都会去奶奶那里住。   从前住的那栋老楼,早已拆掉,盖了新的电梯房。   一家人急匆匆赶到,分头把满院子找了个遍,胡亚菲去调监控。   搜寻无果。   小区没有保安室,要查监控,得找社区街道办,但这个时候街道办已经下班了。   姜未急得胃又开始疼。   她躺在后座,看着身边这个陌生的院落,忽然想到什么。   “秦赐,我之前是在哪个地方……被绑的?”   秦赐站在车外,目光忽然黯淡了一下。   “走吧,我带你去。”他微微弯腰,朝姜未伸出手。   在旧棉纺厂不足五百米的地方,有一条小巷子,地理结构不算多复杂,但走进去,可通向几条不同的街道,熟悉的人,会从这里抄近路。   当初姜未要去的蛋糕店,在青岛路上,抄近路,或者走大路,不过只有四五分钟的差别。   但七月暑热,小巷子阴凉,还有许多小吃摊。   小姜未喜欢阴凉,兜里揣了零花钱,就想吃小巷子一位婆婆卖的玫瑰冰粉。   年幼的她站在巷子口,看了眼大路。   又看了眼巷子。   然后她穿着粉裙子,蹦蹦哒哒地走进巷子里,到婆婆那里买了碗冰粉。   晶莹剔透的冰粉,上面撒了层红糖和碎玫瑰花瓣,甜滋滋,凉沁沁,她一路捧着,拿了两根塑料小勺。   班长就在青岛路上的书店门口等姜未,一出巷子,就能看到他。   可她没能等到走出巷子。   那碗玫瑰冰粉一口都没吃,摔在地上,被午后热辣辣的太阳晒得晶莹剔透。   少女的粉裙子蹭在地上,被一路拖拽,变得灰扑扑,她的尖叫声被一只淌着汗的手捂住,扔进一辆三轮车里。   她很倒霉,她撞上了绑匪绑架秦赐的现场,无辜被牵连。   秦赐带姜未来到巷口。   这一切对她来说是完全陌生的。   即便她知道,曾经在这里发生过一桩可怕的悲剧,她的人生从此发生转折。   姜未抬头,看着路口的蓝色路牌。   “如果当时我走这条大路,是不是也能到蛋糕店?”   顿了顿,秦赐才说:“是的。”   他牵着姜未的手,她没有拒绝。   手指勾在一起,能感觉到彼此的温度。   姜未不确定,这时候她和秦赐,谁更需要这温度。   “你当时为什么会在这里被绑架?”姜未问。   秦赐说:“那天逃课,和一个同学来这里上网打游戏。”   一阵风吹过,月亮如钩,恰好驻足在他们头顶,一抬头,就能看到。   “我们运气真差,”姜未自嘲一笑,“如果那天你没逃课,或者我没走巷子,是不是一切就不一样了?”   秦赐看了她几秒,不知是要从她脸上找出什么蛛丝马迹。   他淡淡地说:“没有这种如果。”   是啊,哪会有这种如果?   短暂的停留后,他们走进巷子里,没过多久,就在一个小摊前看到了张淑芬。   还是个卖冰粉的摊位。   老人在问:“您有看到我的孙女儿吗?大概这么高,穿粉裙子,老在您这儿买冰粉。”   那摊主老婆婆,年纪看起来比张淑芬还大一点,冲张淑芬直摇手:“没看到没看到。”   老人看上去很失落。   姜未眼眶一热,上前牵住老人,“奶奶,我在这里,你找到我了。”   张淑芬疑惑地看着姜未。   “奶奶,我是未未啊,你看看我。”   “未未?”老人看着姜未,眼中忽然绽放出神采,她用力握住姜未的手,老泪纵横,“未未啊,你怎么乱跑?奶奶急死了!”   姜未忙安慰她:“我再也不乱跑了,奶奶别担心,快跟我回家。”   没想到,张淑芬转身看见秦赐,一下子激动起来。   “坏人!坏人!未未听话,别跟坏人走!都是他害的你!”   秦赐并不争辩。   他不是第一次承受这样的指责。   父亲心脏病发过时的时候,母亲也是这样说的,用词更加激烈恶毒。   “奶奶,您别这样……”姜未有些不知所措。   老人闹了一阵,忽然安静下来,她不再盯着秦赐,甩开姜未的手,开始自言自语。   “都是我的错,我都是老不死的人了,过什么生日?吃什么蛋糕?我的乖孙女儿都是被我害的……”   周围有人聚集过来。   秦赐给姜知远打电话,通知他们赶到这里。   姜未费了好大的劲,才把老人哄到车上。   她背过脸,止不住的流泪。   奶奶这些年,是在怎样内疚的心态下生活的,姜未无法想象。   画地为牢,把自己困在里面,不断地拷问,和审判自己。   过去的她,秦赐,还有奶奶,还有她的父母……都像是被命运开了个玩笑。   姜未看见秦赐沉默的侧脸,表面上那么风平浪静。   他却那么用力地握着姜未的手。   她回握住,哽咽着对老人说:“奶奶,那不是您的错,也不是秦赐的错,是那个绑匪的错,他已经被抓起来了,再也没办法伤害我们。”   秦赐看向姜未。   她看上去明明那么柔弱,握着他的手,偏偏又充满了温柔的力量感。   老人缓缓地摇了摇头,轻抚着姜未的脸:“你是个乖孩子,比未未乖,但你不是我孙女儿……”   姜未无奈。   奶奶这是又糊涂了吗?   秦赐轻轻咳嗽了一声。   姜知远和肖莉很快赶过来,一家人终于团聚,秦赐让司机把父母和奶奶送回家,和姜未一起坐上另一辆车。   “去展绩勋家。”他吩咐司机。   姜未不解地问:“去他家干嘛?”   “你不是要做催眠吗?”秦赐平淡地说。 第61章   很快, 他们抵达展绩勋的家。   他家住在市中心一间酒店式大平层, 进出要做来访登记, 或有预约, 或由管家打电话给业主, 经同意才能进入。   秦赐和姜未走进大厅,一路畅通无阻, 几位工作人员对他们露出殷勤的笑容。   她小声地问过秦赐,才知道, 原来他也是这里的业主之一。   “那我们怎么不住这里?”她问。   秦赐说:“这里太吵,节奏太快,不够安静,没有一点隐私, 只有展绩勋会喜欢住这里。”   姜未随口一说:“也是,住这里也许就关不住我了。”   开个玩笑而已。   秦赐却轻轻敲了敲她的脑袋。   他一向都不喜欢姜未拿这件事说笑。   “胃还疼吗?”   姜未摸了摸肚子, 摇头说:“已经不疼了。”   说起来, 肖莉那碗糊米汤还真有效,她现在胃不疼, 也不犯恶心了。   她补充道:“但你以后再骗我喝药, 还是会疼的。”   “知道了。”秦赐回答。   这是什么意思?   姜未不明白,正要问秦赐,电梯已经到了。   四十九层, 一梯一户,大门已经打开,秦赐自然地带着姜未走进去。   这是一间极具现代感的房子, 装潢风格用色大胆跳脱,不乏许多设计前卫的装饰物,看上去和展绩勋本人很搭。   他们到的时候,展绩勋正在吃晚餐。   “不好意思,没准备你们的,要不叫个外卖吃?”他的态度十分淡定,一点也不讲客气。   秦赐也极不客气地回答他:“行,下次你来我家,记得自己带饭。”   “记仇劲儿,”展绩勋扔下刀叉,笑着说,“尊夫妇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们做?”   他家里没有佣人,倒也符合他自由自在的潇洒性格。   秦赐勾了勾姜未的手指:“想吃什么?跟他说。”   姜未不好意思地笑笑:“还是不吃了,我想尽快开始。”   “急什么?饿着肚子你也没法进入状态,我给你们煎块牛排,今天刚到的和牛,再加上我的米其林三星手艺,今天算你们有口福……”   秦赐果断给他泼了盆冷水:“别卖弄,未未今天胃不舒服,煮点粥来。”   真正的好朋友就是这样。   在对方面前不需要客套和伪装,可以自然地表现出本来面目,即使是缺点,对方也全盘接受,甚至觉得可爱。   也有更极端一点的。   好像吴英俊。   比起一个健康的朋友,他似乎更喜欢那个有病的姜未。   姜未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秦赐。   那么他呢?   秦赐和姜未在沙发上坐下,墨绿色,皮质摸起来软软的很舒服,坐下去,微微有种塌陷感,却不致于让人感觉毫无着落。   一定要价不菲。   “秦赐。”姜未忽然有个无聊的想法。   “什么?”   “你和展绩勋,谁比较有钱?”她托起下巴,好奇地问。   秦赐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回答:“当然是我。”   啧啧,男人在这方面的好胜心可真是……   姜未笑着说:“看出来了,你是守财奴类型,他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类型。”   “哪种比较好?”秦赐靠着沙发,打量着她。   “都好,不过以大部分女人的角度来看,他适合谈恋爱,你这种适合结婚。”   秦赐忽然凑近,快要吻上她的头发,“那你呢?”   他问得很认真。   “我吗?”姜未也认真地想了想,“我喜欢我自己选的。”   说完,她自己笑了笑,无意继续这个话题。   展绩勋很快回来了。   “粥煮上了,我设了一个小时,”他看了眼墙上那只造型夸张的天鹅挂钟,“走吧,秦太太。”   催眠治疗时间到了。   姜未有些紧张,跟随展绩勋经过一道长长的走廊,越往里,光线越暗,走廊上的灯光是昏黄色的。   像是人梦境里的颜色。   来到最后一个房间。   展绩勋开门,做了个绅士的手势,请姜未进去,漫不经心地对秦赐说:“抱歉,家属不准入内,请在外面等候。”   秦赐低声警告他:“你小心点。”   “我会的,谢哥们儿关心,”展绩勋感慨着拍了拍秦赐的肩膀,小声道,“要不要我帮你问问,她对你什么感觉?”   说时迟那时快,秦赐忽然按住展绩勋的手腕,往下一掰。   他拿捏着力气,不重不轻,刚好起到警示的作用,也算是给自己出了气,让展绩勋不再胡扯。   展绩勋“哎哟”一声,没好气地揉着手腕。   他从口袋里翻出一对耳机,扔给秦赐。   “我真是吃力不讨好。”他嘀咕着,抬脚关上门。   姜未背对着门口,正在看墙上的一幅画。   屋里光线暗,只能看出画的是个女人,风格很抽象。   画中女人站在森林的入口,全身被枯枝败叶遮蔽,嘴唇却异常殷红,有一种哀艳的美感。   “这是我画的,怎么样?”展绩勋问。   姜未回过头,“我对美术不太了解。”   展绩勋请姜未在一张长沙发上躺下,稍微调高头枕,到可以让她舒适的高度。   “随便说说。”他仿佛在跟姜未闲聊。   打从进门起,姜未就闻到空气里若有若无的香气,非花香的甜,或檀香的清苦,说不出的朦胧,让人神经放松。   窗帘半开,落地窗上反射着不知那座写字楼的灯光,细碎地像是洒上一层星星。   暗红色的地毯,苔藓绿的墙纸,机械的钟声规律地响起,一切都布置得充满艺术感,兼具个人风格。   这是一个很会享受生活的人。   “实话说,你应该是个很自恋的人。”   展绩勋笑了一声,“你们两口子讲话都挺直接的。”   姜未说:“抱歉,不过这不是贬义。”   “谢谢,我也认为人更爱自己不是件坏事,”他在长沙发旁的一张椅子上坐下,随意地打了个响指,“那你呢,你是自恋的人吗?”   “我爱我自己,但我不自恋。”   姜未想问他什么时候开始,怎么还聊起来了。   可展绩勋不慌不忙地,还摸出颗糖来吃,他不紧不慢地拨开糖纸,带来一阵奶香气。   “吃吗?”   姜未摇头:“不吃。”   那张糖纸,被展绩勋捏在手里,当作玩具一样轻轻蹭着,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姜未不自觉地去听,那声音就在耳边,不远不近地,像是蝴蝶在耳边振翅,或是某种白噪音,听得让人想要闭上眼睛。   “这糖味道不错,是我朋友从瑞士带回来的,”展绩勋又轻轻打了个响指,“你去过瑞士吗,那里的星空很美。”   姜未闭上眼睛说:“去过希尔特峰和卢塞恩湖,的确很美。”   “你很喜欢登山运动?”展绩勋问。   “是的。”   “听上去很危险,尤其是高海拔的雪山,我曾经登过云南的一座雪山,高反严重,最后中途放弃了。”他自嘲地笑了笑。   姜未也笑了:“越是危险,越是迷人不是吗?雪山那么圣洁,让人心生畏惧,也想要征服。”   “我和你不同,我觉得征服人比较有趣,人才是世界上最复杂的东西。”   姜未说:“我同意,但我不喜欢征服别人这种想法,太傲慢了。”   她有些困了。   玻璃上的莹莹灯火,与昔日雪山夜空的繁星点点重叠在一起,那么美丽,那么浪漫。   展绩勋说:“也可以说是恋爱,我喜欢恋爱最开始的时候,超过三个月就会疲惫,你呢?”   “我?”姜未想了想,“我不知道,我只谈过两次恋爱。”   “两次?”展绩勋有些意外。   不是只有雪山上求婚那个男人吗?怎么又臆想出了一个?   姜未语速很慢,声音懒洋洋的,“一个是高一时谈的,那时候不懂事,纯属好玩,没多久就分了。”   “还有一个呢?”   “大二,我读英文系,他读物理系,我们认识很久了,有天晚上他把我从宿舍叫出去,拉着我逛操场,东拉西扯,吞吞吐吐,我后来不耐烦了,就要回去。结果他拉着我,说……”   姜未忽然忍俊不禁。   “他说什么?”展绩勋看着姜未的脸,此刻正散发出愉悦的光彩。   “他说,今晚月色真美,我乐晕了,那晚上根本没有月亮!他不知道从哪儿学来的,我笑他附庸风雅不知所谓,然后他就……”   她的表情舒展开来,显得十分温柔,“他就低头亲了我。”   那模样,让展绩勋都怔住了。   说得跟真的一样,连细节都不放过,他差点就要信了。   过了会儿,他交叠双腿,稍稍凑近姜未,她闭着眼,但展绩勋知道,她并没有睡着。   催眠是在对方清醒的状态下进行的,仅仅是调动她的潜意识而已。   “他叫什么?”   “杨照。”   “哦对,你说过,你们订婚了,”展绩勋笑了笑,“那他应该算是你未婚夫。”   姜未忽然叹了口气。   她说:“不,我们没有订婚……”   想起来了。   那天在雪山上的帐篷里,杨照向姜未求婚,她并没有答应。   她欢欣地对杨照说,等到他们成功登顶珠峰,将旗子插.在珠峰顶的那一刻,她就会答应他。   “那要是我们永远登不上怎么办?你不是一辈子嫁不出去?”杨照故意打趣她。   姜未冲他做鬼脸:“无所谓咯,你也娶不了,略略略!”   他们笑着扑到一起,却不敢大声笑闹。   雪山上氧气不足,气喘大了肺都会疼。   可那晚的星辰,明亮璀璨,款款柔情。   “真遗憾,”展绩勋脸上挂着若有若无的微笑,“我很想知道,你们最后有没有实现心愿?”   是啊,有没有呢。   在他们的预想里,迟早有一天要征服世界最高峰,也迟早会给彼此的爱情故事,划上幸福圆满的句号。   然而不是每一个故事都有美好结局的。   有一些,甚至没有结局。   毕业后,姜未从事翻译工作,她在旧金山出差,那晚,她刚从活动会场出来,接到了杨照朋友的电话。   当时她就感觉到不详。   彼时,杨照作为登山爱好者,自愿加入了一个搜救队,他在三天前与队友一起执行一场搜救任务,不料遇到大风雪,通讯设备失灵,与外界失去联系。   队里已经派出直升飞机搜寻,一直没有结果。   那时候,姜未工作压力很大,而且双方时差不同,那三天都没有联系过。   “他失踪了……”姜未喃喃自语,流下眼泪。   在高海拔的雪山上,失踪三天三夜,一旦食物和水源枯竭,生存机会十分渺茫。   而且还遇上大风雪。   姜未登山经验丰富,她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她呆呆地握着电话,感觉浑身的血液都要被抽干了。   展绩勋的呼吸都禁不住紧张了起来:“接下来呢?”   接下来……   她的电话摔在地上,她又慌慌张张地捡起来,从包里翻出车钥匙,上车后,朝着机场的方向开过去。   快一点。   再快一点。   那时候,心里只有这一个念头,除此之外,什么声音也听不到。   顺着导航左转,开至一个空荡的街口,路上无人,美国的许多街区就是这样,一过夜里九点,就几乎无人活动。   抬头,看见天上血红的月亮,那么迷人,那么危险。   在一起的那晚,月亮不肯赏脸。   这天晚上,月亮却无处不在。   姜未加快速度。   她明明看清了前面没人,仅仅是一晃神的功夫,突然马路中间有人出现,姜未踩下刹车,可已经太迟,那人还拼命地往车上撞……   姜未一声惊呼,从沙发上坐起来,失魂落魄地自言自语:“我撞人了……我撞到人了!”   不出片刻功夫,秦赐沉着脸进来。   他推开展绩勋,紧紧地把姜未抱在怀里,低声安慰她。   姜未泪流满面,揪着秦赐的衬衣:“秦赐,我撞人了,怎么办?”   作者有话要说:  快要完结了,目测不会超过十章。 第62章   厨房里煮好的粥, 最后谁也没心情吃。   从催眠室出来, 秦赐和姜未的表情都不是很好, 就连一贯喜欢调侃人的展绩勋, 神色都有些沉重。   姜未已经从刚才到惊惧中冷静下来, 她不再发抖,也不再执着地纠缠秦赐, 要一个答案。   没错,在她的记忆里, 她撞人了。   可是,那一定是真实发生的事吗?   “展先生,我想知道,在催眠情况下想起来的事, 是真实记忆,还是仅仅是我的臆想?”   展绩勋有些为难地看了秦赐一眼。   对方并没有表态。   他只好硬着头皮说:“在正常情况下, 被催眠者被调动潜意识, 说出来的只能是事实,可是……”   欲言又止地, 却足够让人明白他的意思。   可是姜未并不是正常情况, 她也不是正常人。   姜未深吸了口气,松开秦赐的手,“所以, 我即便被催眠,想起来也有可能是我想象出来的事情?”   展绩勋摊了摊手:“事实摆在眼前,你并没有出过国, 这个有据可查,而且……”   他停下来,瞄了秦赐一眼,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   显然是把所有问题都抛给他这个局外人。   这两口子……   “而且?”姜未追问。   “而且,据我所知,你并没有驾照,当然不可能在异国街头开车撞人了,”说着,他拍了拍秦赐的肩,“对吧,秦赐?”   面带笑容,却隐隐地咬牙切齿。   都已经这么点名了,再不给点反应就说不过去了。   秦赐却只是淡淡地说:“对,你没有驾照。”   空气里隐约能闻到粥的香气,米的醇厚,和红豆的清香,美食本该是一种安抚,却只让姜未越发焦虑。   一切都那么不真切。   回忆可能是假的,所爱的,所悲伤的,所遗憾的,所担忧的,都可能是假的。   “我也没有上过大学?”姜未求助似的看着秦赐。   这让他说不出话来。   于是秦赐又看向展绩勋。   “没有,更不可能去做什么翻译。”他咬牙切齿,行,坏人都让他来当,您来做好好丈夫。   谁知,姜未却说:“这不可能,我会英文。”   展绩勋脸上写满了问号,他下意识地用反驳:“That’s impossible.”   姜未看了他一眼,语气忽然强硬:“Unfortunately,that’s true.”   看到展绩勋错愕的表情,姜未忽然觉得有点愉悦。   稍稍冲淡了刚才阴影般的不适感。   这种被人质疑自己的能力的感觉很讨厌。   会就是会,不会就是不会,这也能撒谎吗?   “电视机在哪儿?”姜未面无表情地问。   展绩勋弱弱地指了指她身后。   对,他们现在就在会客厅里,后方就是电视机墙,看上去和她家的电视机是同一个品牌。   姜未用声控打开电视机,调到国际新闻频道。   正在播送的是一条关于某国内.政的新闻,全英文播报,没有翻译或者字幕。   姜未跟着发言人的讲话,一句句顺着翻译下来,在发言人第一句话还没讲完时,就已经开始翻译。   同声传译。   在她的记忆里,她已经从事这份工作超过两年,非常辛苦,是一份高强度高压力的工作。   每天需要吸收新的词汇,扩充知识面,为了能做到行业中的翘楚,没有一刻能停下来。   姜未曾经跟杨照打趣,做完一场大型会议的同传,体力消耗不亚于登一次雪山。   更别提过程中的脑力消耗。   杨照说过,她太要强,凡事都要争第一,上学时候是这样,工作了也不改。   就连爬山,都非要抢在别人前面。   姜未跟他撒娇:“这么嫌弃我,那你不要喜欢我好了。”   杨照笑眯眯地说:“我能不能一边嫌弃你,一边喜欢你?”   “我考虑一下咯,”她神气活现地跳到他背上,假装抽他一鞭,笑着喊,“马儿快跑!”   然后杨照会突然向前一蹿好远,又猛地刹车,吓她一跳。   护在她腿上的手,却握得牢牢的。   他曾经把她护得那么牢。   却把自己给弄丢了。   姜未翻译完一段新闻,停下来,看着目瞪口呆的展绩勋,挑眉问:“还需要我再翻译一段证明吗?”   他脸上的表情相当精彩,相当解气。   “这……”展绩勋赞叹地鼓掌,“brilliant!”   不得不说,他从事精神科医生的几年时间里,还从未碰见过这种病患。   “但是?”姜未猜出他还有下文。   他摊开手:“这证明不了什么,你的能力,并不一定等同于你的经历。”   这道理很简单。   一个人会做饭,他就一定做过厨子吗?   姜未愣了一下,还要反驳,秦赐忽然清了清嗓子,“先回家。”   他重新把姜未的手牵住,无视一脸错愕的展绩勋,离开他家,和姜未一起回到别墅。   一路上,两个人都相对无言。   回到家,秦赐一路把姜未送到门口,温和地嘱咐她先去洗澡,“别想太多,你今天消耗太大,需要睡眠。”   而他,则走进书房里。   再一次打开那段模糊的视频,从灰色suv出现,到撞到他们,仅仅几秒钟,无论他怎么回放,放大,看到的也只有驾驶座上一张苍白的脸。   和此时,秦赐倒映在屏幕上的脸同样的苍白。   天上那轮血月看上去是那么不详。   秦赐的手肘撑在扶手上,疲惫地揉着太阳穴,他闭上眼睛,像是休息,又像是在思考。   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来。   不用看他就知道是谁。   工作上的电话,大部分都交给了助理打理,知道这个私人号码的寥寥无几。   “喂?”   展绩勋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炸:“你就这么走了?”   “不然呢,还得给你结点费用?”秦赐有些不耐烦。   “我费时费力,牺牲和女朋友约会的时间干老本行,一句感谢都捞不着,你好歹尊重一下我的劳动吧?”   秦赐说:“你要我怎么尊重?”   展绩勋那边传来打火机的声音,他抽着烟,悠哉悠哉地说:“我还得追着你探讨她的病情,真搞不懂,到底是你老婆还是我老婆?”   “你觉得呢?”   “行行行,是你老婆行了吧?”展绩勋嗤笑了声,“就你当个宝贝疙瘩,口味奇特,我可没这爱好。”   他还嘀咕着:“没人跟你抢……”   不知为何,秦赐嘴角竟然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却又很快消失。   他打断展绩勋:“有事说事,没事我就挂了。”   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   展绩勋不可思议地说:“不是,难道你就没有什么想问的吗?”   秦赐冷冷地说:“我该问什么?”   那边“靠”了一声,“你老婆,”他着重强调,“整个幻想出了一出完整的剧情,还无师自通地学会了英语,翻译水平相当专业,你就没发现哪里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秦赐的眼神忽然变得锐利。   他坐直了身子。   展绩勋说:“她这种状态,和普通精神分裂患者很不一样,她不仅在生病的基础上自主学习,还幻想出工作、男朋友、登山,以及撞人的一系列剧情。”   “这不都是幻想吗?”   “重点是,她的幻想太逻辑自洽,细节丰富了,连我都差点被唬住了,你要知道,精分患者的幻想通常是毫无逻辑,漏洞百出的。”   顿了顿,展绩勋不可思议地说:“她简直就像是出现了另一个人格。”   秦赐笑了一下:“你想说这是多重人格?”   “得了吧,少看点电影,全世界范围内都找不到多少多重人格的案例,这种病在临床上也很难分辨。”   两个人都沉默了一会儿。   或许是展绩勋的错觉,他感觉秦赐听完他的分析后,似乎轻松了很多。   展绩勋吐出口烟,淡青色的烟雾在空中徐徐散开,有一秒钟,眼前的世界变得模糊而扭曲。   “那该怎么解释她会英文?”秦赐忽然开口。   展绩勋强打精神,解释说:“有一部分精神病患脑部病变,会发展出异乎寻常的能力,或许你给她照个脑CT就有答案了。”   这通电话的最后,展绩勋还是建议秦赐不要给姜未停药,再带她去精神科做更全面的诊疗。   秦赐未置可否。   他打开监控,发现姜未正趴在床上打游戏。   学生时代,他也曾经沉迷过游戏,在游戏的世界里,人可以暂时忘记烦恼,甚至忘记时间。   不失为一种消极的逃避手段。   透过冰冷冷的屏幕,秦赐无法知晓姜未正在想什么。   只能看到她操纵着游戏人物,趴在草丛里,端着枪,扔一个炸弹,结束游戏。   她很快又新开一把,打了个呵欠,明明已经困到不行了。   秦赐一直对着屏幕,他也很疲惫。   有几回,几乎都快睡着了,忽然间又想起刚才在耳机里听到的,女人难过的抽泣声,他又立刻清醒。   屏幕里暗下来。   姜未关灯睡了。   她开很低的冷气,裹紧被子,秦赐刚开门进去,感觉门把上都是冰的。   他刚洗过澡,只裹着一条浴巾,在姜未身边躺下来。   明显感觉姜未往床另一边挪了挪。   “过来。”秦赐低沉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   姜未紧闭双目。   她在逃避。   而秦赐却主动靠了过来。   他的身躯总是很烫,带着男人特有的体温,手臂紧紧压住她,姜未难受极了,仿佛在经受某种拷问。   耳边忽然感受到一阵湿热的触感:“你每次装睡,睫毛总是抖个不停。”   姜未猛地睁开眼,有些难受地别过脸。   然而她这个动作在秦赐眼里,却是另一种解读。   秦赐一改之前温和的模样,三根手指捏着姜未的下巴,硬是将她的脸扳正,强迫她看着自己。   “就那么不想看到我?”   这是第一次,秦赐表现出这副粗鲁的模样,这让姜未十分震惊。   他脸上乌云密布,在幽暗的光线下,更显得云遮雾绕,看不真切。   眼睛看不清的,情绪却能感知到,似乎有场暴雨正在酝酿中,一个惊雷,就会倾盆而落。   姜未大概能猜到他在为什么生气。   刚才在催眠室里的经过,秦赐肯定都知道了。   他生气很正常。   姜未认为自己已经足够了解他,或者一个男人。   他不会介意她生病,不介意她冲他发脾气,不介意她不让他碰,但不代表他能容忍她心里装着另外一个人。   姜未甚至知道,她说些什么,做点什么,可以马上将秦赐安抚好。   可她不愿意。   只要稍微温声细语,或者撒娇卖乖,甚至什么都不必说,抱住他的头,让他靠在自己怀里睡一觉都好。   可她不愿意。   太难了。   姜未还没能从回忆里强烈的悲痛感中恢复过来,此时与秦赐的任何亲密,任何温存,都像是一种背叛。   哪怕仅仅只给秦赐一个温柔的眼神,或安慰的话语,她都做不到。   好像只能通过伤害一个人,来克服对背叛另一个人的愧疚,这感觉糟透了,也太差劲。   明知道那可能是假的。   现实中的杨照,没去过雪山,没有失踪,他活生生的,健健康康地,即将与他的未婚妻迎来美好的生活。   他的未婚妻不是她。   其他什么都可以做假,唯独一件事不能。   一个人在那样的极端环境下失踪超过三天,意味着什么,所有人都很清楚。   如果这是真的,杨照不可能活生生地站在她跟前。   姜未一句话也不肯说,死死闭上眼睛。   “睁开眼睛看着我!”他手上加重几分力气,顷刻间,那白玉般的皮肤就被掐红。   姜未一点反应都不给他。   死气沉沉,如同在对着墙壁挥拳头,对方毫发无损,痛的却是他自己。   秦赐像是被烫了一下,他松开手,看到姜未下颌被捏出的红痕,心中隐隐作痛。   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攫住了他。   明明姜未就躺在他的身边,他伸手就能碰到,可她心里想的是别人,流泪也是为了别人,她就在他面前,却不肯睁开眼看看他。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让秦赐更加不安。   童话故事里的小孩子,总会得到精灵赠与的小礼物。   与他们不同,秦赐从来没有祈求过,可她就像一个礼物那样出现了。   他不知道这个礼物为什么会来,什么时候会走,他战战兢兢,患得患失,不知道要怎么珍惜疼爱才能留住她。   现在这个礼物想起来,她曾经是属于别人的。   □□静了。   谁都没有出声,连呼吸都压抑着,直到姜未感觉到他吻在她下颌上,冰凉的,轻得像是羽毛轻轻拂拭。   她应该推开他的。   然而,比起刚才他粗暴的对待,这种小心翼翼,带着一些讨好的触碰,反而让姜未狠不下心。   不知他吻了多久,也只在她的面庞和颈间游弋,绝不亲吻她的嘴唇。   ——那曾经诉说过,对他人爱意的嘴唇。   “和我做的时候,你是不是也想着他?”他终于忍无可忍地问。   作者有话要说:  仿佛拿了男二剧本的男主。 第63章   姜未睁开眼睛盯着秦赐, 呼吸剧烈地起伏, 好像有很多话想说, 可她始终没有开口。   最终, 她只是默默地转过身, 趴在床上,把脸埋在枕头里。   像一只逃避现实的鸵鸟那样。   她这副举动, 叫秦赐无可奈何。   他沉着脸,强行把姜未翻过来, 免得她把自己闷死了。   “睡觉。”短短两个字,今晚无硝烟的战争暂时宣告结束。   翌日早晨,姜未睁开眼睛时,卧室的门刚刚被人带上。   秦赐离开了。   昨晚, 姜未几乎一夜未眠,闭着眼睛强打精神, 她知道秦赐也没有睡着, 呼吸泄露了他的焦躁。   她怕自己睡着了,习惯性抱住秦赐, 也许会被他当作某种信号。   只好让自己离秦赐远一点, 冷一点,这样心里才能平衡。   早上秦赐起来的时候,姜未也醒着, 她清楚的感觉到他坐起来,打算碰一碰她的头发,却又缩回了手。   他下床, 穿衣服,离开。   动作行云流水,似乎也不愿意在这间飘散着冷淡空气的卧室停留。   姜未起来后,感觉一点精神都没有。   镜子里的自己,脸色实在难看,苍白没有血色,眼下还有黑眼圈,活像熬夜打了一夜游戏的网瘾少女。   她忽然发现,她都快要忘了自己有多久没好好打扮自己了。   画上美美的妆,和好朋友一起逛街;或是穿着精心挑选的职业套装,出席各类大型会议,虽然很累,每次结束后却有满满的成就感;   这些都是假的吗?   姜未有一瞬间的恍惚。   她做完清洁,稍微在脸上打了层薄薄的粉底,遮瑕遮掉黑眼圈,终于看起来舒服了一点。   没想到下楼后,看见秦赐还在。   他正在桌前用早餐,对于姜未的出现,并没有什么反应。   这是又进入新一轮的冷战期了。   姜未在意的却不是这个,她刚才走出房门,就发现了一丝异样,起初还没想明白是什么。   直到她无意扫了一眼窗外,才明白奇怪在哪里。   保镖不见了。   之前别墅外面站着几个,她卧室外面守着几个,白天夜里还有人换班,可是刚才姜未走出卧室,一个人高马大的保镖都没看到。   都撤了?   秦赐气定神闲地吃早餐,并没有解释这件事的打算,这样,姜未也只好按下疑惑,不动声色地坐下来。   王景冬端上来的又是一碗面,这回素了一些,没有红辣辣的油,只用瘦肉猪肝,汤色清淡。   但姜未已经对面有了心理阴影。   她推开这碗面,对王景冬说:“有没有泡面?”   王景冬:“太太您要吃泡面?家里没有。”   姜未淡定地说:“那就去买……算了,我还是自己去买,”她站起来,对着空气说,“你们可以派人跟着。”   啪嗒一声。   是筷子轻轻落在碗上的声音。   并不多响,只是突兀的一下,很能表明秦赐的态度。   “拿一只空碗来。”他对王景冬说。   王景冬依言拿来一只空碗,秦赐把姜未那碗面端到面前,挑了三分之一到自己碗里,一言不发就开始吃。   他速度快,一分钟左右就吃完了,放下筷子,起身去上班。   这是为了告诉姜未,她这碗里是没有下药的。   姜未半信半疑地吃完了剩下的面,因为放置时间久了,面都有些坨掉,王景冬提议给姜未再下一碗。   “不必了,我就吃这碗。”安全,就是她现在最大的要求。   王景冬这时却说:“太太放心,先生吩咐过了,以后您的食物,都和他吃的一样。”   一样?   这是什么意思?   姜未看见王景冬脸上礼貌克制的微笑,忽然间懂了。   意思是,以后他不会让人在她的饭菜里下药,不会再强迫她吃药。   “为什么?”她忍不住问。   王景冬只有微笑,没有回答。   那些保镖撤走了,姜未也不用吃药了,是秦赐良心发现,还是他认为没有必要?   姜未没说什么,加快速度把面吃完,起身回到房间。   “当然是骗你的啊,傻子。”吴英俊冷静地狙掉一个草丛怪。   “怎么讲?”   “先迷惑你的注意,让你放松警惕,再找其他机会神不知鬼不觉地给你下药,”吴英俊神秘兮兮地说,“先减轻药量,一点点给你下,你都感觉不到,还拿他当好人。”   姜未面无表情地说:“没这么下作吧?”   “我是你好朋友,我不会骗你的,我干这行的见多了人性的丑陋,什么杀妻骗保,什么家暴出轨……”   姜未说:“你怎么这么悲观?”   “这叫清醒!见得多了,所以我是不婚主义者。”他的语气颇为骄傲。   总结一下,姜未这周见到了两个不婚主义者,一个展绩勋,他不结婚,当然是还没玩够。   至于吴英俊,姜未的脑海里浮现起他畏畏缩缩的形象——   “我以为你不结婚是因为没人看上你。”她非常残酷地点破了他。   那边安静了几秒。   “你怎么这样呢……”吴英俊吸了吸鼻子,好像挺委屈的。   姜未有些歉疚,她忙说:“心情不好,不是针对你,抱歉。”   吴英俊实在是好哄,他絮絮叨叨地反过来安慰姜未,还问她到底催眠催出了什么幻觉。   一人计短两人计长,吴英俊未必有什么大智慧,但他还是有点小聪明的,而且非常机灵,擅长走捷径。   或许是为了补偿,或许是姜未自己也想要倾诉,她把昨天的事告诉了吴英俊。   “很简单。”吴英俊听完,即刻一拍大腿下了结论。   姜未期待他继续往下说。   “你从小喜欢那个叫杨照的,小时候还约好了一起爬雪山,学英文,幻想出这些有的没的也很正常……”   不等他说完,姜未就打断了他,“行了。”   这一套说辞姜未已经听腻了。   那边小心翼翼地说:“你不喜欢听,我不说了。”   吴英俊扔下一个八倍镜到姜未脚边,作为道歉。   这倒让姜未有些不好意思了。   她从前不会这么不耐烦,随便发脾气的,自从成为一个病人,她的情绪也越来越不受控制。   如果再这么下去,或许真的该吃药了,免得累及家人,危害社会。   打完一把游戏,姜未准备下线,这时候她收到吴英俊发来的一张图片。   是一摞信封。   这些都是过去的自己,寄给吴英俊的信。   她好奇地点开看,放开图片,看见信封上的一行地址,乌鸦先生收。   寄件人那一栏:蜜蜂小姐。   姜未忽然觉得有趣,问吴英俊:“我为什么是蜜蜂小姐?”   经过刚才的一段,吴英俊讲话开始小心翼翼。   他很困惑,明明自己已经找回了朋友,可面对姜未时,他没法做到随心所欲的畅谈,甚至还有点惧怕她。   就像惧怕那些光鲜亮丽的成功者,和他绝对不在一个阶层的人一样。   找不到同类之间,惺惺相惜,互相取暖的感觉。   他说:“你说过,蜜蜂的死亡是一种暴力美学,你很欣赏,它们为了蛰死敌人,愿意牺牲自己。”   姜未:“……”不,她不可能说过这么中二而且毫无逻辑的话。   全身的毛孔和细胞都在抗拒。   可那些阴暗颓废的画,好像与这种颓丧的价值观诡异地达成一致。   姜未脱口而出:“我想蛰死谁?”   “谁是你的敌人,你就想蛰死谁吧。”吴英俊小声地说,生怕又被怼回来。   “说起来,我身上那个纹身……”姜未忽然想到,蹦下床,进入洗手间,对着镜子掀开衣服,露出腰上的纹身。   可左看右看,好像也不是蜜蜂啊。   吴英俊问:“你哪里有纹身,我怎么不知道。”   “我有纹身你为什么会知道?”   “因为你什么事都会告诉我啊,不对啊……”吴英俊抓了抓头发,语气郁闷,“你说过,不喜欢身上有印子,很丑陋。”   姜未说:“是挺丑陋的,都看不出来是什么。”   “发给我,我帮你研究研究。”   姜未没多想,打开相机,拍下镜子里那截腰,白生生,弧度像是一个小括号,暗青色的纹身衬得皮肤越发的白,像是某种引诱。   她脸忽然红了一下,慢吞吞地说:“还是算了,我自己琢磨。”   这发给吴英俊实在是不合适。   姜未退出游戏,打开一个社交app,她常常会浏览一个叫做“那些古怪的事儿”频道,里面都是网友分享的灵异志怪,匪夷所思的事件。   桑贾伊提到过,她这个纹身是六字箴言的梵文。   她想知道,在身上纹六字箴言代表什么,有没有什么特殊的含义。   将照片发到频道里提问,很快被其他帖子淹没,掉到第二页。   姜未耸耸肩。   反正她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   这天的午餐和晚餐,姜未都吃得小心翼翼,不敢多吃,好在这回她没出现任何不适症状,姑且当作没有下药。   秦赐回来得很迟,在姜未身边躺下,并不碰她。   第二天,他不到七点就起床,在餐桌上见不到人。   这种情况持续了一周左右。   要不是每晚不管再晚,秦赐都会出现在床上的另一边,姜未几乎要以为他在外面有什么情况。   夜里十二点,姜未正在追剧,听见门外的脚步声。   是再熟悉不过的脚步声。   她迅速关掉平板,塞到被子里,躺平呈一条咸鱼状。   秦赐开门进来的时候,刚好目睹了这个过程。   姜未有些紧张,不动声色地捏紧了睡衣一角,面上风平浪静,让自己装得更像一点。   他走过来,他脱衣服,他洗完澡,他躺下来。   关上灯,一切都没入黑暗的包围圈。   姜未松口气,以为就要安全了,这一夜,又是冷漠而平静的一夜。   “你就不想知道,我这几天早出晚归,去干什么了?”   身旁的人依旧安静,呼吸清浅。   秦赐的声音有些沉郁,带些鼻音,像是感冒了,“你巴不得我永远别回来。”   姜未心里酸了一下。   如果她现在开口说话,多半也和秦赐一样的声音。   相对无言。   男人温热的体温近在咫尺,却不能碰一下,哪怕是稍微安慰一下他。   这样会让她所有的努力全都崩溃。   对不起,秦赐。她在心里默默地想。   这天晚上,姜未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她醒来后,发现自己在床的另一边,就快要掉下去。   她听见身旁的呼吸声,比平时沉重一些。   秦赐居然还在身边。   不对劲,已经八点了,通常这个时候秦赐早去公司了。   尽管姜未一直回避一个事实,但她无法否认,他们已经熟悉到,仅凭呼吸就能发觉对方状态的地步。   姜未回头看着秦赐,他紧闭双目,额前的头发被汗打湿,脸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耳朵根也是红的。   重点是,秦赐身上一点被子都没盖。   所有被子全在姜未身上。   她昨夜睡觉时,为了不碰到秦赐,不知不觉就挪到了床边,没想到秦赐也是个固执的人,偏不跟过来,房间温度只有十七度,他就这么扛了一夜。   不生病才怪。   秦赐睡觉只裹件浴巾,从前通常一进被子,他就把浴巾解掉,现在那条浴巾松松垮垮的,什么都遮不住。   姜未脸一红,连忙用被子盖住,走到门口,想起什么,急匆匆到衣帽间翻出一套秦赐的衣服,又回到床边。   手里拎着一条深蓝色的四角内.裤,姜未一脸为难。   把他叫起来自己穿?   姜未小心翼翼地凑近,轻轻推了推秦赐,“能听见吗?”   秦赐睁开眼,紧闭嘴唇,看了姜未一眼,又偏过头对着另一边。   “……”这是在跟她赌气吗?   赌气你也得把衣服穿上再赌啊。   光天化日,有伤风化。   姜未把裤子塞到秦赐手里,语气生硬地说:“穿好裤子,我叫医生来给你看病,快一点。”   她背过身去,可身后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你帮我穿。”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带着些病气。   这一点道理都没有,他是发烧,又不是断手断脚,姜未说:“你自己穿。”   秦赐固执地说:“是你害我生病的。”   姜未:?   “你昨晚不让我盖被子。”声音听上去更虚弱了点。   姜未心里咯噔一下,好记仇啊这个男人。   可她是有些心虚的。   还想再辩论几句,可面对一个病人,喋喋不休不依不饶,难免有欺负弱小的嫌疑,输了丢人,赢了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姜未重重地吸了口气,转身,从他手里抽出那条裤子,被子一掀,闭上眼,开始给他穿裤子。   如同盲人摸象,摸到哪里算哪里,根本不受控制。   结果弄了好久都没穿上,倒还惹出事来。   “不要乱摸,眼睛睁开穿,”秦赐低声警告,“又不是没看过?”   姜未噎了一下,无话可说。   说得的确是那么回事。   与其磨磨蹭蹭,不如睁开眼速战速决,姜未索性不管了,睁开眼,面无表情地给他穿衣服,如同一个没有感情的穿衣机器。   医生很快来了。   量过体温后,烧得不严重,医生给开了退烧药,和佣人说明饮食上要注意的,就准备离开。   秦赐却坚持要打退烧针。   “明天我有要紧事,一定要退烧。”   医生了解秦赐的身体,依靠他的抵抗力,几天内一定能恢复,可病人既然主动要求打针,他不会拒绝。   姜未不说话,只静静地站在床边。   秦赐打着吊针,出了一身的汗。   佣人送医生离开,房间只剩下她和秦赐。   药水一点点地往下滴,流进静脉里,他的手是男人特有的宽大,筋骨分明,给人沉毅隐忍的感觉,此时因为生病,才稍有松懈,皮肤都有些苍白。   姜未不想打扰他休息,悄悄站起来,还没走到门口,秦赐叫住她:“去哪儿?”   “去客厅看电视。”   他皱起眉:“就在这里,陪着我。”   姜未提醒他:“你需要静养休息。”   “我需要你在这里陪着我,打游戏,看电视,什么都行。”他又开始固执了。   生病的人像小孩,说不通道理。   姜未只好坐下来,拿着平板,她不可能在这时候打游戏,或者看电视,感到百无聊赖。   床上,秦赐睡得不安稳,时不时地翻身,很难受地样子。   “水。”他轻声地说。   姜未忙站起来给他倒水,秦赐自己坐起来,就着姜未的手喝了两大杯,像在沙漠里渴了两天两夜的人。   这时候,姜未看见秦赐手上的伤。   还有他的头,上次被她打伤的位置,已经愈合了,但仍然留下了痕迹。   刚才给秦赐穿衣服的时候,姜未还发现他左肩上的一处伤痕。   起初她没多想,现在发觉,那细长的一条有点像是刀伤。   这个念头忽然让姜未不寒而栗,她手抖了一下,水倾下来一些,滴在秦赐的睡衣领口上。   他看了她一眼。   正要自己动手抹掉,姜未忽然放下水杯,手伸到他的领口,这让秦赐的呼吸微微一窒,下一秒,她却忽然解开了衣服纽扣。   不止如此,还扒开领口,露出他宽阔的肩膀。   “干什么?”秦赐没阻止她,眼神无奈。   姜未凝神细看,眉头皱得紧紧的,她指着那处伤,声音有些颤抖:“我弄的?”   秦赐有些为难地“嗯”了一声。   “怎么弄的?”   “别问了。”秦赐拉好衣服,显然不想回答她的问题。   偏偏姜未是个打破沙锅问到底的人,她在这方面格外的执着。   “告诉我……”她难受极了。   她又想到那个被她泼硫.酸毁容的女人,这么伤害别人,让她不能接受。   秦赐看着她急切的眼神,叹了口气。   他说:“有天晚上我喝醉了,忘了锁门,你……”说到这里,他忽然停了一下,莫名看了姜未一眼,才继续,“你半夜进来,没开灯,我察觉到躲了一下,你刺偏了。”   “我们结婚后没有睡在一起,我平时睡在自己的房间,会锁门。”不知为何,秦赐忽然强调这句。   姜未却根本没在意,她眼神惊惧:“我本来要刺哪儿呢?”   左肩下方,是心脏的位置,那里扑通扑通地跳动,那么坚强,也可以很脆弱。   她的眼神像是快要哭了,这让秦赐非常不忍。   他在心里痛斥自己,明明可以隐瞒的,可他故意说出来,还装作无意,只是为了得到她一点点的同情与爱怜吗?   卑劣,卑微。   可是至少一次也好,他想看她为自己流泪的样子,就像她为那个人而哭一样。   这是爱与罪恶的果实,苦不堪言,他却甘之如饴。   可姜未没有哭,她很快恢复了理智的样子,问秦赐,“我为什么要刺你?”   秦赐别过脸,冷声说:“在你的日记里都写了。”   “我的日记被你收走了。”   “我指的不是那一本,是电子日记,”秦赐说,“那只U盘。”   “可是那只U盘被偷走了,你……”姜未忽然反应过来,她试探着问,“是你拿走的?”   过了一会儿,秦赐才说:“书房书架最上面一排,《面纱》,U盘就在里面。” 第64章   书房, 姜未顺着秦赐刚才说的, 找到了那本书, 它在最上排的书架上。   她够不着, 必须得要踩着一张椅子。   《面纱》, 作者毛姆,一个很聪明又有点毒舌的作家, 姜未阅读过他的大部分作品,对这本印象深刻。   故事中的男主角在遭遇妻子背叛后, 羞愤交加,因爱生恨,他带着妻子来到一个霍乱肆虐的陌生城市,多少有些报复的意味。   在经历了许多事情后, 谁都没想到,后来“死的却是狗”。   姜未拿到书, 感觉到里面微微突起, 她跳下椅子,翻开书页, 恰好是男主角沃特死前那句令人费解的名言。   那只口红U盘就夹在书页里。   姜未把书随手塞进第二格书柜里, 捏着U盘,发现自己的心情比想象中要平静许多。   可能是这段时间刺激太多,她都有些麻木了, 对于失而复得的U盘,也没有太多惊喜。   书桌上就有一台笔记本,秦赐没说不能用, 姜未就默认可以用。   秦赐的笔记本桌面,就和他这个人一样,有着一丝不苟的工整。   干干净净,没有多余凌乱的文件,所有功能区一目了然。   姜未没有碰他的任何文件,插.进U盘,弹出输入密码的提示框。   又是这个……   她站起来,打算去问问秦赐,可电光石火间,她大脑里忽然有了一个想法。   最怕什么。   在不知自己过去经历的时候,她误以为是自己最怕的动物。   现在想想,应该是某个人,某个对她伤害最大,或者说她认为,对她伤害最大的人。   为了不让这个人伤害到她,她要采取主动攻势,先伤害那个人。   他手腕上的咬痕,和肩上的刀伤,可见一斑。   她盯着键盘,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输入那人的名字,就五位,简单到不能再简单,姜未却怕输错,浪费最后一次机会。   小拇指轻轻一敲,回车。   笔记本配置很好,运行速度也快,几乎在一秒之内就打开U盘。   是两个文件夹。   姜未依次打开。   第一个文件夹里面,全是素描画,风格和那本日记里的画一模一样,一看便知是自己过去的作品。   风格阴暗诡异,情感晦涩难懂,不知道是要表现什么。   姜未随便看了几张,实在是没耐心研究,索性打开下一个文件夹。   里面全是照片,黑白的,彩色的,好多镜头都是虚的,明显是偷拍。   而且全都是秦赐的照片。   他吃饭,接电话,喝水,跑步,睡觉……   没有一张照片,秦赐是看着镜头的,姜未能感觉到,拍摄者躲在某个角落,或是窗帘后面,隐秘的窥伺。   有一张更过分,视角是由低到高,镜头里的秦赐平躺在床上,脸色泛红,双眉紧皱,像是很不舒服,西装都不脱,显然也没洗过澡。   看上去,拍摄者像是躲在某个柜子里。   再往下翻,每一张,都比前一张距离更近,直到镜头怼到秦赐的脸上,能数清他有几根睫毛。   眼前又一次掠过,秦赐肩头上那道疤痕,细长的,还带些粉,至少是半年内的伤口。   一想到这个变态的拍摄者就是自己,姜未就感到不寒而栗。   她心里一阵不适,前不久那种作呕的感觉又来了,可这次不是因为药物,姜未心里很清楚。   她忍着不适,关掉文件夹,匆忙把U盘拔掉,也顾不上这样会不会损坏数据。   轻手轻脚地回到卧室后,姜未发现秦赐睡着了。   针头已经拔掉了,扔在垃圾桶里,秦赐右手将一团医用棉按在左手血管上,看来是王景冬进来处理的。   他的头微微侧向一边,鼻息均匀,脸上的红褪去了些。   姜未走近,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将手背贴在他的额头上,感觉到温度似乎退了些,心里稍稍安心。   这一幕,不可避免地让他想起刚才那一连串的照片。   最后,她也是这样站在睡着的秦赐面前,或许就是那时,她举起了刀,冷漠而癫狂地挥向秦赐……   她到底在想什么呢?   是为了报复当年因秦赐而发生的绑架案,还是精神失常之后,因幻觉产生的暴力行为?   通通不得而知。   这天夜里,姜未睡得小心翼翼,生怕又抢走了他的被子,她不得不睡在床的中心,难免会挨着身边的热源。   男人体温本来就高,他还在发烧,室内温度比平时偏高,这样就更热了。   偏偏姜未也是个体温高的。   她不得不悄悄往旁边挪,又不能挪太过,怕卷走他的被子,也怕吵醒了他。   秦赐睡得不沉,病中总难免不舒服,姜未挪一点,他会有意无意地轻轻哼一声,好像极难受的样子。   姜未只好退回去。   还好,这一晚上,秦赐除了拉着她的手,并没有其他举动,甚至都没有像从前那样抱着她。   她就在这种热乎乎的氛围下睡着了。   第二天清晨,姜未是被秦赐吵醒的。   她睡得不安稳,感觉手心动了动,就醒过来,看见秦赐掀开被子准备起床,她下意识地伸手碰了下他的额头。   还是有些烫,没有完全退下去。   “你烧还没退。”姜未睁开眼睛。   秦赐看她一眼,眼神特别亮,是那种带病的不正常的亮。   “有点事出去一趟。”他没多说,匆匆就走了。   今天是周六,是有什么天大的事,还要带病去处理?   姜未有些疑惑。   这一个礼拜,秦赐好像都挺忙的。   但是不用在这种尴尬的时期和他相处,姜未感到庆幸,又有些说不出的怅惘。   心里空落落的。   直到晚饭时间,秦赐也没有回来,唯一的好消息是,姜未等来了一条回帖。   她发在网上体提问的刺青图片,因为早早沉底,她本来都要忘记了。   回帖人叫老莫,头像是论坛默认头像,一个Q版小人。   他的回帖言简意赅:“这是六字箴言梵文版,又叫六字大明咒,在佛教的含义种,代表诸佛慈悲,信佛的人认为此咒可消灾化难,灭贪嗔痴,你身上有这个纹身,可能你家有人信佛给你纹的。”   信佛……   姜未想到,那天奶奶看的那本佛经,她应该是信佛的,莫非这是奶奶给自己纹的?   在老莫的回帖下,还有几条新的回复。   “老莫又见到你了,今天又有什么奇怪的幻想?”   “哈哈哈,楼主别听老莫的,频道里著名精分患者,擅长自说自话,神神叨叨,楼主千万别被带跑偏了。”   ……   接下来的几条,大致意思都差不多。   过了半小时,姜未刷新页面,发现老莫回帖了。   对于其他人的嘲讽和质疑,他表现得很平和,字里行间都没有情绪。   姜未却感觉到,这种平和并不是天生的,而是在经历过太多不遂心之后的一种无可奈何。   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躺平任嘲。   姜未关掉网页,笑了笑,觉得这个老莫有点意思,但并未放在心上。   她现在面临的许多问题,让腰上这块纹身显得有些无足轻重。   直到十一点秦赐才回家,他看上去有些疲惫,不知道病有没有好一点。   他开门进来的时候,姜未正在和吴英俊连语音打游戏,吴英俊刚巧提到,秦赐在和姜未结婚之前,有签过婚前协议。   协议内容无非就是关于婚后财产的约定办法,假如离婚,财产不需要分给姜未一半。   很理智,很秦赐的做法,姜未内心毫无波澜。   既然他只是因为愧疚和自己结婚,承诺照顾她一辈子,他作为一个成功的商人,当然要想方设法,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保障自己的权益。   姜未还在游戏中,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吴英俊说话,夹杂着很多游戏用语,秦赐从不在意。   轰炸来了,姜未正要躲进一间房子里,忽然一部手机出现在眼前。   “胡亚菲找你。”秦赐说。   姜未暂时躲进房子里,放下平板,接起电话:“喂,亚菲姐。”   自从上次不欢而散以后,她和胡亚菲好久都没说话了,奶奶失踪的那天,短暂的一次碰面,也没有说话的机会。   听姜未的声音一切如常,胡亚菲心里放心了些。   她还担心表妹生她的气,不肯理她,虽然这件事胡亚菲自己也很无奈。   “你最近还好吗?”胡亚菲关切地问。   姜未在电话里笑了一声,“就那样吧,就是有些憋闷,要是亚菲姐能常常找我出去玩就好啦。”   表姐是警察,如果她带自己出去,秦赐应该放心。   电话里的姜未还是和从前一样,语气娇憨,让她找自己玩,一点抱怨都没有。   胡亚菲有些心疼。   跟警局那帮糙爷们儿混久了,胡亚菲讲话生硬,本就不是爱表达情感的人。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弥补表妹,只好承诺她,等这段时间忙完,就来家里找她。   姜未当然理解表姐的工作,她问:“最近警局很忙吗,不会有什么大案吧?”   提到这,胡亚菲沉默了一下,闷闷不乐地说:“有一起连环杀.人案,局里给的压力很大。”   姜未也不懂,“没有线索吗?”   “有是有,基本锁定了嫌疑人,他躲起来了……”胡亚菲这几天忙得连家都没回,忙得都瘦了几斤。   刚从局长办公室出来,抽空喘口气上天台抽烟,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给姜未打电话。   “胡队,都找你呢,居然跑这儿快活来了……”一个下属匆匆赶来。   胡亚菲皱眉:“什么事?”   “找到那李汉东了!躲他一个姘头家里,靠,离我们分局就三公里,他可真是狗胆包天……”   胡亚菲打断他的话,对电话里简短地说:“我得挂了,下回聊。”   工作时,她毫不拖泥带水,挂上电话就出发。   姜未连一句“加油”都没说出口,望着被挂断的电话,忍不住笑了笑。   这个表姐还真是风风火火,英姿飒爽。   只是……   她刚才提到那个杀人犯,说是叫什么李汉东,姜未心中忽然升起一个异样的念头。   好像自己在哪儿听过。   李汉东……   她想不起来,困惑地放下手机,秦赐叫了她两声,都没反应。   “发什么呆?”秦赐伸手到她面前挥了挥。   姜未回过神,不由自主地抓住他的手:“我认不认识一个叫李汉东的人?”   秦赐奇怪地看着她:“据我所知不认识,怎么了?”   她迷惑地摇头。   说不出是怎么了,但李汉东这个名字,像是一棵石子投入水里,不知道从哪儿来,不知道沉到哪里,但它在水面上留下的波纹持续不散。   接下来玩游戏的过程中,姜未一直心不在焉,怎么也忘不掉,不停回想到底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她甚至到搜索引擎上,搜“李汉东”,和其他拼音汉字的组合,还是没有头绪。   秦赐洗澡去了,浴室里水声很轻。   “你能不能专心点打游戏?”队友在抱怨。   “李汉东……”姜未脱口而出,对方疑惑,她才意识到自己在胡乱说话。   仅仅是一晃神的功夫,一个炸.弹丢过来,姜未被炸死了。   李汉东!   爆炸!   姜未想起什么,脸色突然变得惨白,她扔掉平板,拖鞋都顾不得穿。   她冲到浴室门口敲了几声,秦赐没回答,她急得不行,直接开门进去。   浴室的干湿分离层是磨砂玻璃的,看不清楚,但隐约可见男人的肉色肌体。   她管不了这些,直接拉开门,吓了秦赐一跳。   还好他当时已经快要冲完,正在拿浴巾,眼疾手快地就给自己系上了。   就是眼神有点想杀人的感觉。   “你进来干嘛?”秦赐脸上红红的,估计是烧还没退,被浴室的热气给熏的。   姜未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直接祭出昨天秦赐说她的那句,“遮什么遮!我又不是没看过!”   秦赐无奈了:“到底什么事?”   “手机给我,我要给亚菲姐打电话,十万火急!”   “什么事这么急?”   姜未都快哭了,抓着秦赐的手臂大声道:“人命关天的事!”   秦赐按住她的肩膀,安抚地拍着她的背,像在哄哭闹的小婴儿睡觉,“慢慢说,别急。”   “亚菲姐在抓犯人,那个李汉东他在家准备了好多个煤气罐……亚菲姐他们不知道,被……”姜未声音都哽咽了,“被炸成重伤……”   姜未拽着秦赐往外走,“快点,不然就来不及了!”   她整个人都慌了,自己都没意识到问题所在。   秦赐面色凝重,语气飘忽地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作者有话要说:  “死的却是狗”,出处是毛姆的《面纱》。   晚上有二更,可能会晚一点。 第65章   这个问题在姜未脑海里像过电一样过了一下, 她来不及多想, 只不停地催促秦赐给胡亚菲打电话。   秦赐到衣帽间把手机从西装裤里取出来, 当着姜未的面, 拨通胡亚菲的电话。   那边直接给挂了。   “可能在执勤不方便接电话。”他对姜未说。   姜未把手机抢过来, 再次打过去,又一次被挂断, 她不放弃,一直打到第十通, 那边终于接了。   “喂,亚菲姐,你现在……”   话还没说完,那边是一个男人的声音:“你找我们胡队?她正在工作不方便接电话, 你待会儿再打过来。”   姜未急忙问:“她是不是要去抓那个李汉东?”   “你怎么知道?”那边愣了一下。   她正要解释,忽然秦赐把电话抢了回去, 他严肃地说:“你好, 我们是胡亚菲的家人,现在有非常要紧的事找她, 麻烦你暂时联系一下她。”   那边不是很情愿, “到底什么事儿,我们现在在执行很重要的任务!”   姜未在旁边听到,喊了一句:“人命关天的事!拜托你了!”   秦赐第一次听她这么大声说话。   虽然在他看来, 这件事毫无逻辑,简直荒谬,可出于某种原因, 他又很难不去相信她。   男警员无奈地挂上电话,使用对讲机联系上胡亚菲。   他很不情愿,在这种执行任务的关键时刻,搞不好就要挨骂。   胡亚菲收到警员的消息,很是无语,她刚才带着一支三人小队到居民楼附近勘查地形,因为李汉东住在一楼,很可能跳窗从后门逃走。   她发现了一个后门,两个侧门,其中一个侧门通向公园,里面人流密集,多是老年人,一旦让李汉东逃进去,可能会对普通群众造成威胁。   胡亚菲黑着张脸回到车里,警告地戳了戳小警员的额头,“以后不准接我电话。”   小警员屁都不敢放一个。   要是别人的电话,胡亚菲肯定臭骂一顿,管他什么天王老子的事,在这种时候打扰她,就是触她的逆鳞。   偏偏是她情况特殊的小表妹。   什么人命关天的事,说的胡亚菲心脏都揪起来。   就一分钟时间。   她接过电话,听对方讲,自己始终一言不发,脸色却愈发凝重,还带着几分迷惑。   什么爆.炸,什么重伤,胡亚菲听得一愣一愣的。   她不忍心骂姜未,她一定是又犯病了,才想出这些有的没的。   她只有些责怪秦赐。   人就在他身边,也不给照顾好了,怎么还把手机给姜未这样胡闹。   “未未,等我做完事跟你说,别胡闹。”   姜未急得眼睛都红了,恨不得顺着手机钻到表姐那头才好,“我没胡闹,胡亚菲!你听我的,那个李汉东心狠手辣,他本来就不想活了,就是报复.社会,要跟你们同归于尽!”   她太着急了,有些表述不清,秦赐轻拍着她的背,让她镇定。   胡亚菲也严肃了起来:“未未,我现在没工夫跟你开玩笑。”   “我没有开玩笑,你去查,查他这几天有没有大量购入煤气.罐,还有他那个叫董菲的女朋友,她也在屋子里……”   胡亚菲脑子忽然嗡了一下。   据调查,李汉东那个姘头的确叫董菲,然而这是他们刑侦队一个小时前才查到的,没有对外公布任何信息。   姜未是怎么知道的?   电话里换了秦赐的声音:“先不要问她怎么知道的,但你自己注意安全。”   说完,他就把电话挂了。   “你挂电话干什么?”姜未还没说完,她知道胡亚菲并不相信她。   秦赐在这时候表现出他冷静的一面:“多说无益,你已经做了你该做的,她是警察,知道该怎么做。”   整个下午,姜未都焦躁不安,坐卧不宁,在房间里踱来踱去。   她打开电视机,不时还用平板查看最新新闻。   整个过程,秦赐就默默地站在一旁,并不出声阻止,反而像是观察什么那样,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   过了大约一个小时,胡亚菲打电话过来,告诉他们一切平安。   姜未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地。   “所有人都没事吗?”她问。   胡亚菲说:“除了凶手和他女朋友,没有其他人员伤亡。”   可惜姜未此时看不到她的表情,胡亚菲从来没有在职业生涯中,或者说在人生的任何时刻,表现出这么茫然的样子。   她本来不该相信姜未的话。   可从前带她的一个老警察说过,有些时候,要相信自己的第一直觉,往往能在关键时刻救你一命。   有些事很邪门,没道理可讲,但要“信邪”。   胡亚菲当时的直觉就是,这事不对。   为什么嫌疑人要选择一个离警局这么近的闹市区躲藏,好像就等着警察上门,除了挑衅他们之外,未必没有其他的图谋。   他已经杀了十个人,死罪是无论如何逃不了的。   作为一个亡命之徒,他会怎么做?   胡亚菲第一时间安排下属疏散附近居民,从一个邻居大妈口中得知,她老公有天夜里打麻将回家,看见一楼那户往家里搬煤气罐。   对上了。   胡亚菲急忙与上级商量对策,请求支援,就在这时候,那间屋子忽然爆了。   事后等他们进入爆.炸现场,只有已经变得面目全非的两人,已经连男女都无法辨认,原因排查后,确认是煤气爆.炸。   现场已成一片废墟,根据仅有的表面证据来看,两人吞食了大量的安眠类药物,然后打开煤气罐,等待警察上门。   法医说,大量吞噬这类药物并不能安眠,反而会很痛苦。   这两人在什么情况下提前点燃煤气导致爆炸,暂时不得而知。   胡亚菲整个人都有点懵,但还是强打精神。   领导称赞她预判正确,将伤亡控制在最小范围,没有伤及群众,她却很恍惚。   这是她的预判吗?   可胡亚菲没办法告诉领导,这是她表妹告诉她的,至于姜未是从哪儿知道的,她简直一头雾水。   姜未听说后,松了口气,欣喜地说:“那太好了!”   “你怎么知道的?”胡亚菲站在一个没人的地方,小声说,“你怎么知道李汉东准备了煤气,还有他女朋友的名字……”   “因为我记起来了,你因为这起爆炸重伤,终身不能再做警察,而他女朋友的名字叫董菲,你名字里也有一个菲,所以我印象深刻。”   胡亚菲快崩溃了:“你怎么可能记起来……”   姜未叹了口气:“是啊,我可能会混淆过去发生的事,可怎么能预知还未发生的事?亚菲姐,我也很想知道这是为什么。”   对面哑口无言。   就像此时,沉默不语看着她的秦赐。   他为什么要那么看着她?眼中似乎酝酿着莫名的悲伤,好像他们很快就要分开。   比起胡亚菲的反应,秦赐表现得好像太冷静了些。   挂上电话后,姜未忍不住问秦赐:“你怎么什么都不问我?”   秦赐拿回他的手机,并未回答,走到门口,背对着姜未平静地说:“问也没用,随便你吧。”   姜未不明白他的意思,可他已经离开了。   他仍然和这段时间一样,早出晚归,而且回来以后,不再有任何试图和姜未亲密的举动,甚至主动搬到另一个房间睡觉。   姜未感觉他怪怪的,不知道有什么打算,她很想找个时间,坐下来,和秦赐好好聊一聊。   他们不能这么下去。   她也不能这么继续。   然而现在,姜未自顾不暇,没精力分心去做这件事。   在三天之后,那个叫“老莫”的人终于回复了姜未的消息。   他问:你确定不是拿这事来逗我玩吧?   姜未有些无奈,她猜,老莫一定是受了不少恶意的骚扰。   频道里的人,都当他是骗子,或者神经病。   在胡亚菲差点出事的那天,姜未发现老莫被踢出了频道,原因是他“发布疑似广告信息,不符合频道规定”。   而他发的帖子,只是一条简短的寻友公告。   【如果你也和我一样,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感觉你身边的人,熟悉又陌生,你觉得哪里弄错了,你本不该出现在这个地方,可他们误解你,漠视你,用各种方法打击你,摧毁你的自信,所有人都说你错了,但你知道,你不属于这个世界,欢迎随时联系我,加入我的线下活动小组。】   看上去不像广告,反而有些神神叨叨,不知所云。   可每一条,都直击姜未的内心。   她很快回复老莫:我没有和你开玩笑。   她告诉老莫这段时间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捡去一些涉及隐私的事情不说,只讲重点。   过了半个小时,老莫才回答她:他们都说你疯了,可你觉得你没疯,对吗。   姜未说:是的。   那可能你真的没疯,老莫说。   老莫问姜未,这周末能不能出来参加他的线下活动,姜未很抱歉地告诉他,现在她没法自由外出,恐怕不能参加。   那打电话呢。   姜未仍然抱歉,她现在没有手机,要打电话只能找她的丈夫。   这几天秦赐都很奇怪,莫名地疏远她,可在一个桌上吃饭时,姜未不经意之间,总会发现他在看着自己。   那种眼神让她感到迷惘,又有些心痛。   姜未感觉他心事重重,很压抑,他好像有很多话想对自己说,却又始终保持沉默。   如果想点办法,倒是可以从秦赐那里弄到手机,可姜未已经不想再骗他,或者利用他了。   好在老莫是个随和的人,不能打电话,用文字沟通他也不介意。   接下来,姜未从老莫那里,得知了他的故事。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还有一更 第66章   老莫今年45岁, 是一家国企销售部的领导, 他有一对双胞胎儿子。   在儿子出生后不久, 他就和自己的妻子离婚, 目前独居。   在所有人眼里, 老莫是当代典型的中产阶层,拥有一份令人艳羡的工作, 和幸福美满的家庭。   当初老莫坚持要离婚,不只是他的妻子和家人, 几乎其他亲戚朋友都不理解,也不支持他的决定。   从那时候起,身边人就认为他疯了。   就像帖子里那些人一样。   然而老莫一意孤行,坚决与妻子离了婚, 两个孩子都给了对方,每月还要按时转生活费。   “我头上有块疤, 当时离婚的时候, 我前妻气不过,拿烟灰缸砸的。”老莫说着, 苦笑起来。   姜未看到, 也跟着笑了笑:“我也拿锅铲砸过我丈夫。”   “可能全天下的女人,都会在被激怒的时候忽然爆发出武力值,”老莫说, “幸好,这一下子挨得挺值,她出气以后, 同意跟我离了。”   当天下午,他们就到民政局去办了离婚手续。   两人已经协议好,房子,孩子,还有一辆家用车都归前妻,他没有犹豫地就要签字,这时候,前妻忽然打断了他。   她泪流满面,问他到底为什么。   是有了其他女人?还是他经济上身体上出了什么问题?或者是有其他的隐情?   老莫感觉到,他的前妻宁愿是这些原因,哪怕是出轨,也比不明不白的离婚要好。   可他说不出口,只能沉默着签下名字。   在民政局门口,他和前妻分道扬镳。   那时候,老莫盯着前妻颓丧的背影,心里有预感,他们这辈子再也不会见面。   姜未忍不住问:那你到底为什么要跟她离婚?   过了几分钟,老莫才回消息:第一,因为她不是我的妻子;第二,我只是在做我该做的事。   接下来的故事,他已经许久没跟别人提过了。   最初时,老莫试过向身边的人倾诉,但往往还没开始,就被人说荒唐可笑,还建议他去看精神科。   后来他苦闷地转到网络上,也没人理解,甚至遭受到不少质疑,甚至人身攻击。   事情发生在一个冬夜。   老莫记得很清楚,那天是腊月二十五,下班后就是春节假期。   所有人的心思都不在工作上,偏偏那天,他们要与研发部门开一个联合会议,地点在靠近西门的一处C2行政楼里。   这里离研发部门更近,而销售部却在东门入口,每次来开会,都要走将近十分钟的样子。   他的单位有点重研发轻销售,研发人员的地位更高,每次联合会议,销售部都要迁就研发部。   那天开完会,所有人都鱼贯而出,匆忙回家,老莫是当时的销售部负责人,留下来和研发总谈了谈明年两个部门配合的事,不知不觉天就黑了。   他和研发总在行政楼入口分别,研发总的车就停在一旁,问老莫需不需要载他一程。   老莫与此人私交并不好,也没什么共同话题,他没多想就拒绝了。   他回忆到这里,忽然感叹似的说了一句:我经常想,如果那时候我上了车,或许一切就不一样了。   姜未心里紧了一下。   寻找奶奶那天,在旧棉纺厂附近那个巷子口,她也曾经想过这个问题。   但她没有打断老莫的回忆,让他继续往下讲。   C2行政楼距离单位东门,要经过三个办公楼,再穿过一个大花坛,到达升旗台,再往前走两百米左右。   老莫为了节省时间,没有走这条大路,而是选择从行政楼旁的停车场抄小道。   那里有一间年后待修的旧办公楼,灰大,没什么人往这儿走,只要穿过去,拐个弯,就能直接到升旗台。   这条路老莫走过几次,他知道路线。   可那天晚上,老莫在那间旧楼里转了十几圈,都找不到出口。   当时天黑了,视线不清,他用的手机没有手电筒功能,只能依靠手机屏幕那一点微弱的光亮照路。   其实这条路,哪怕是凭借本能,他都能轻松走出去。   那天晚上偏偏像是碰到了鬼打墙,明明该是出口的位置,却是一堵墙,好像方位都发生了变动。   对于那晚的经历,老莫的讲述有些语焉不详,因为他自己也闹不明白,更不可能对别人解释清楚。   他莫名其妙地在里面兜了几圈,烦躁不已,忽然踩到一个类似钢管的东西,摔了一跤。   等他爬起来,又莫名其妙地找到了出口。   他从楼里出来,心里就不大舒服。   老莫对姜未说,他走到升旗台的位置,忍不住回头看了那栋旧楼一眼。   那时候,他心里莫名有个诡异的感觉,望着那栋夜色中孤独阴森的楼宇,仿佛他自己的一部分永远地留在了里面。   姜未看到这句话,心里猛地跳了一下。   他本是无神论者,也从不怕神神鬼鬼的东西,那天心中却被一股说不出的恐惧牵引,直到开车回家,心里都笼罩着一层阴影。   那天,因为那支小插曲,老莫回家的时间比平时得晚了半小时。   奇怪的是,他在楼下看见自家屋子里的灯光,那时老莫还以为家里进了贼,匆忙上楼开门,却闻到一阵饭菜香气。   妻子迎着他诧异的目光,埋怨地解下围裙,问他怎么这么晚才到家,饭菜都要凉了。   老莫很莫名其妙,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他和妻子早在一周前就开始分居,两人感情破裂,约定好下周就去办离婚手续。   可眼前这个“妻子”,忙前忙后,仿佛换了一个人,不记得那场离婚谈判,不记得所有事情。   老莫委婉地提醒她,可妻子仍然还是那副样子。   他十分苦恼,想寻个空隙和她说清楚,可妻子一直显得异常兴奋,絮叨个没完,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   很快,老莫迎来了他今天的第三个打击。   妻子告诉他,她怀孕了,宝宝已经有一个月大。   老莫直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不可置信地盯着眼前的妻子。   她不可能会怀上他的孩子,老莫告诉姜未,因为在结婚最初,他们就约定好以后不要孩子,为了不伤害妻子的身体,老莫到医院做了结扎手术。   无论他怎么阻止,都无法避免妻子坚决要生下两个孩子的心,老莫眼看着孩子生下来,很快带着他们去做了亲子鉴定。   结果出来后,老莫彻底傻眼了:这两个孩子就是他的亲生孩子。   他怎么也想不通,感觉上天像是跟他开了个玩笑。   姜未也感觉太荒唐了:怎么会这样?   是啊,老莫当初也这么想,他不相信,还以为是当初的结扎手术出了问题,可到医院检查后,这个想法也被推翻了。   不止是这两个“凭空冒出”的孩子,妻子也好似和以前不同。   将他们夫妻感情已破裂的事实完全忘记了,还多了许多从前没有的习惯,父母、朋友、同事,看起来都那么熟悉,却又处处都透着陌生感。   不可能发生的事,偏偏发生了;明明已经发生的事,又像水一样销声匿迹。   姜未紧张地手指都在颤抖,她也是这样!   从醒来到现在,她数不清已经经历了多少个这样的时刻,自我怀疑,自我否定,被身边的人都当做异类,唯独今天,她找到了“同类”的感觉。   我和你有同样的经历,姜未告诉老莫。   她明明记得自己有稳定职业,和即将结婚的男友,可在这个世界里,她的男朋友是别人的未婚夫,从未登过雪山,更加不曾失踪。   而姜未却连高中都没读完,没有工作,没有驾照,更不可能撞到人。   姜未对老莫说:所有人都说她病了。   老莫很快回复:一个有病的人,是不会怀疑自己有病的,懂得自省和怀疑,这恰恰是正常人的表现。   他又问:你是希望自己有病,还是这个世界有问题?   姜未:都不希望,有第三种选项吗?   很遗憾,没有,又或许有,但老莫暂时没研究出来。   他在跟妻子离婚后,请了段长假,搬到郊区一套房子里,过了一段颓废,又离群索居的生活。   不同于姜未已确诊的精神疾病,他也怀疑过自己有病,但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比起怀疑自己,他更倾向于向外寻找原因。   和姜未一样,老莫也尝试过一些方法,例如催眠、冥想,他遇到过一个催眠师,对方怀疑他是与自己前世的记忆混淆了,老莫从此以后再也没有找过这个催眠师。   什么前世今生,灵魂转换的,都太扯了,冥想也没用,反而更加重了他对这个世界的怀疑。   他甚至想过放弃,反正现在的自己没病没灾,事业财富都和以前差不多。   就这么盲目的寻找一个未知的结果,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啊。   直到老莫在无意中,在网络上看到一个话题的讨论,事情才开始发生转折。   有个女孩发帖,讲述最近发生的一个奇怪事情,她很喜欢一个脱口秀演员,还和男友一起买票,亲自去看了他的告别秀。   那是演员最后的一场show,之后几年都没有复出,尽管粉丝呼声很高。   最近,该演员忽然上了热搜,他竟然开了一场新show,“门票一夜售罄”。   女孩很惊讶,演员明明已经办过告别show了呀,什么时候复出的?她欣喜又疑惑,到超话里发帖,却没一个人和她有相同经历。   大家都说她记错了,搞混了,这个演员从来没有说过退出,更没办过告别show,相反,这几年一直都有办脱口秀演出。   姜未很快就想到了一个词:曼德拉效应?   曼德拉效应,指的是一次集体记忆混乱事件。   曼德拉在2013年去世后,全世界都有很多人声称曼德拉在很久以前就去世了,他们看过相关报道、自传以及纪念电影,可那些通通不存在。   这种集体性记忆混乱事件不止这一桩,但都被称为是“曼德拉效应”。   老莫说:可以这么说,唯一特殊的是,这是一场仅针对她个人的“曼德拉效应”,就连和她一起看过告别show的男朋友,也说她记错了。   这个女孩或许是旁人眼中的异类。   但却是姜未,和老莫的同类,他们正在经历的,不也是一场个人的“曼德拉效应”吗?   那是老莫头一回接触到这个名词,他很感兴趣,在那篇帖子里,有一个回帖吸引了他的注意。   一个ID叫莱布尼兹的人说:有什么好奇怪的,说不定你经历的,是你在另一个世界经历过的,你窜频了而已,遇事不决量子力学没听说过吗?   这句话听起来只是句不负责任的调侃,老莫却如同被雷电击中那样,在电脑前愣了很久。   他是理科出身,对于这类理论当然不陌生,可姜未却有些难以相信。   姜未:你说的是平行宇宙?   她只在科幻小说和电影里见过这类情节,从来只当它是虚构的概念。   对于姜未的质疑,老莫并不介意,事实上,他很乐意向一个有相同体验的人解释这件事。   因为现在肯耐心跟他聊这个话题的人寥寥无几。   老莫:薛定谔的猫这个实验你肯定听说过,这个物理学家是为了求证观测介入时量子的存在形式,如果你不排斥,有时间可以去了解一下双缝干涉实验。   姜未:你简单跟我讲讲,虽然我的文科头脑不一定能懂。   老莫:简单来讲,这个实验是为了验证光到底是波,还是粒子,或者波粒二象,科学家在一块隔板上开两条缝,用激光器发射光子,通过狭缝,在屏上留下图案,就知道是波还是粒子……中间过程你自己查资料,总之结论就是——没有结论!   姜未忽然有点想像他前妻那样,拿烟灰缸砸他一脑袋。   没有结论是什么意思?!   还好老莫很快就解释了,还让姜未少安毋躁。   “最后经过好几次的实验,人们发现,光在屏上留下的图案,并不取决于实验的方式,而取决于是否进行观测。”   姜未:观测?   老莫说:延伸到平行宇宙的概念里,你可以把它理解为,每一次做选择的瞬间。   站在一个分叉路口,你决定向左还是向右;   面对同事的邀约,你决定上他的车,还是不上他的车……   每做一个决定,这个世界就在这个决定上分叉,产生新的分支,而你毫无察觉,也感觉不到另一个自己。   你们从此走上不同的人生,又或许不会有太大的改变,就这样互不知情的独立生活,原本世界可以这样正常的运转下去。   直到有一天,你因为某种原因,无意中穿过两个世界的缝隙,最开始你毫无察觉,依然有条不紊地继续工作生活,直到被一件类似“曼德拉效应”的事件打破平衡。   你终于开始发觉这个世界不对。   老莫说:我们很幸运,穿越的刚好是和原来截然不同的世界,才会一直怀疑。   因为太多事不一样了,生存和死亡,健康与病态,足以颠覆人的认知。   可这,真的是幸运吗?   姜未不知道该不该相信老莫的话,但她不得不承认,她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仿佛在黑暗里待久了的人,忽然拉开窗帘,眼睛会被剧烈的阳光刺痛。   他说的话听上去那么无稽,也无法论证,姜未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世界本就是在一个个假设中不断推进的。   她和老莫,很有默契地互相沉默了十多分钟,他知道,需要给一点时间让她消化。   等到差不多了,老莫才说:六年了,我已经“疯”了六年了,我知道可能这辈子都没办法回到过去的世界,但至少我要知道为什么,我要给自己一个交代。   他说:其实你想要论证这个假设,也很简单,只要你没对我说谎。   姜未马上问:怎么做?   老莫:很简单,五个字,身体很诚实。   他马上补充:别误会,我没开荤。   看着那五个字,姜未皱眉,露出思索的神情,很快地,她忽然笑了。   对啊,她居然没想到,身体可不是很诚实吗?   姜未感觉到久违的开心,她向老莫说谢谢,他愿意花时间给她解释这么多。   不用谢,老莫说:因为清醒无罪。   晚上,快到十二点,秦赐才回家,他经过姜未卧室门口,脚步滞了一下。   就在这时,卧室门打开,姜未穿着白色睡裙,从门里露出个脑袋。   真难得,她居然肯对他笑,像以前那样明晃晃,毫无保留的笑。   秦赐没有顿住脚步,但他的余光注意到,姜未走近,牵住了他的袖口。   “秦赐,我有事想跟你商量。”   秦赐回过头,看了眼她的手,喉结动了动,又移到她的脸上。   他语气生硬地说:“这次又怎么样,是要用手机,还是想去射箭馆?”   ……   她还没说话,他就生气了,真难伺候。   姜未准备好的一番话突然就说不出口了。   在这时,秦赐忽然又开口了,带着一点古怪的表情,就像每次她发现他偷偷看她时,那种恋恋不舍,又复杂难名的表情。   “无所谓,你想要的,我都会满足你。”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平行宇宙,或者多重宇宙,并不是一个既定理论,以目前的科学水平也无法证实。   但不可否认它是解释这个世界的一种角度,也有很多支持者,我个人倒谈不上信不信,只是觉得这个概念很有意思。   或许这个世界的不完美,能在另一个世界融洽,不失为一种浪漫的想法。   很多读者小可爱早就猜到了(真是一点面子也不给我,气)   也有一些读者不喜欢这个设定,我也只能说声抱歉啦,因为这个设定是最初的设定,中途也不可能更改。   争取下本写一篇没有科幻玄幻元素的悬疑小说,想到就开始兴奋了(不是)   这本快完结了,应该会有几篇番外。 第67章   姜未感到莫名, 她重复了一遍:“我想要的, 你都会满足?”   这话听起来实在古怪, 明明像是甜言蜜语, 可秦赐的样子, 却让她联想到午睡后傍晚醒来,望着绯色天空, 心中涌起的巨大失落感。   而且他看上去挺累的,不是睡眠不足的累, 倒像是消耗了很多体力。   之前每回秦赐从健身房出来,常见就是这幅样子。   他点点头说:“对,你想要什么直接说,不要再拐弯抹角。”   姜未:“……”她就知道他果然还在记仇。   看来上次利用他到射箭馆见杨照那件事, 秦赐是没那么快忘记了,他这人看上去彬彬有礼, 实际上倔强得很。   那晚宁肯冻到发烧, 也不肯靠过来盖被子,就可见一斑了。   她忍不住脱口而出:“你这个男人怎么这么小气, 打算记一辈子吗?”   这话一说出口, 她心中暗道,坏了。   在这时候,有些话是很敏感的, 说不得,碰不得,连看一眼, 都要小心翼翼的。   他们都守着这个界限。   秦赐朝她看过来,眼神温温的,他像是很想对她说什么,姜未心里慌了一下,她低下头,眼睛不知道该放在哪里。   过了几秒,就在姜未以为秦赐要走了,他忽然开口说:“我想记多久记多久,你管不着。”   姜未哭笑不得,随他去。   “你要是没事说,我就去洗澡了。”说着,秦赐转身往回走。   “有事,你等等,”姜未前思后想,索性直入主题,“我想做一次全身检查。”   秦赐看了她一眼,推了推眼镜:“我知道了,明天给你安排。”   这么痛快?   姜未愣了一下,她准备好的一番说辞都白费了。   她没想过事情会这么顺利,顺利到有些奇怪的地步。   仔细想想,自从上次从展绩勋那里催眠回来之后,秦赐就开始变了,他不再让她吃药,主动搬到其他房间,这会儿也不为难她。   要不是他这个细微的小动作,姜未都没注意到,他今天戴了眼镜。   显得斯斯文文的,愈发精英气质。   秦赐平时不常戴眼镜,记得刚回国那阵,每回他从书房出来总会戴着,因为要看东西,或者工作需要。   偶尔出现在新闻里,他也会戴着眼镜。   平时生活里,眼镜出现频率的并不高。   姜未都好久没见他戴眼镜的样子了。   “你刚才干什么去了?”姜未问。   秦赐看了她一眼,现在才想起来问这个问题,未免太迟了一些。   他平淡地说:“过几天你就知道了。”   姜未原本只是随口一问,却忽然感觉他在忙的事似乎跟自己有关,她有些好奇,但秦赐显然不会解释。   他原本就是比较寡言的人,这段时间,变得越来越沉默。   给她的感觉也越来越压抑。   老实讲,姜未并不喜欢看到秦赐这样,尤其是一想到,是她让他变成这样的,姜未心里就更不是滋味。   她知道自己可以说些什么,来化解他们之间的僵局。   秦赐没离开,他始终站在离她不远不近的位置,好像在等待什么。   可姜未只是说:“不早了,晚安。”   各自回房间。   第二天一大早,姜未还没睡醒,胡亚菲就来了。   她穿着一双颇有重力感的鞋,走起路来,迫有些鬼子进村的感觉,即便她已经收着脚步,还是把姜未给吵醒了。   然而姜未只是醒了短暂的几秒,就又睡了过去。   “她平时都几点起?”胡亚菲问秦赐。   秦赐看了她一眼,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问道:“胡警官这么早,来我家有何贵干?”   胡亚菲不客气地说:“当然是来看我表妹,难道是来看你吗?”   秦赐皱了皱眉,显然并不欢迎她。   从小时候,姜未出事的那天起,胡亚菲就注定了不可能对秦赐有好感,她和秦赐是同校同届,虽然不在一个班,但秦赐的大名,学校里谁不知道?   打架,顶撞老师,仗着学习好家里有钱,谁的面子都不给,几乎可以在学校里横着走。   还曾经在上课时公开质疑老师的教学方法,把女老师都气哭了,最后也不了了之。   她从小就嫉恶如仇,不喜欢这种高傲自大的男生,从来都对他嗤之以鼻。   偏偏学校里许多肤浅的女孩子,只看外表,对秦赐花痴得不得了,整天说什么校草校草的。   看他打篮球,连他打架都觉得帅得不得了,胡亚菲觉得她们一个个眼光都很差。   那时候,每次姜未来找她玩,胡亚菲都会凶巴巴地警告她不许早恋,更不许跟一些乱七八糟的,比如秦赐那样的男生混在一起。   姜未那时候还小,不太懂早恋的意思,但看表姐的神情,就知道不是什么好词。   她捂着嘴,把小脑袋摇成拨浪鼓,生怕表姐觉得她做了坏事,再也不来找她玩。   那只是一句玩笑之语,胡亚菲万万没想到,自己这个乖巧可爱的表妹,居然真的会跟秦赐扯上关系,卷入一场不可预料的悲剧里。   那件事,给全家都带来几乎灭顶的伤痛,那是一段挥之不去的阴影。   未未生病了,脑子不清楚,才会想要嫁给秦赐。   当年的事故,虽然不能把过错算在秦赐头上,可胡亚菲心里这碗水端不平,说她偏见也好,狭隘也罢,她就是看不惯秦赐。   每次见面,总免不了冷嘲热讽几句,胡亚菲知道秦赐也不欢迎她,他们两人彼此彼此。   既然姜未还没醒,胡亚菲也不想留在这里。   这两天,她刚忙完李汉东的案子,马上要被借调去邻市合作办案,趁上班前,抽空来看看姜未,顺便问她一个问题。   前几天的事,胡亚菲心里仍然很介意。   她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亏她还被称为警局的神勇女探,可这件事的怪异程度,远远超过了她从前侦办的所有案件。   “既然她没醒,那我先走了,你好好照顾她。”胡亚菲冷冰冰地说。   身后忽然听到秦赐的声音,同样不带一点热情,“这就走了?”   胡亚菲讽刺地挑眉:“不走怎么着,等你赶我啊?”   秦赐冷淡地扯了扯嘴角,“稍等,我有件事拜托你。”   ……胡亚菲严重怀疑她听错了。   要不就是秦赐脑子被马蜂蛰了,才会说出这种话。   秦赐并没有解释什么,他转过身,兀自走进一个房间,胡亚菲犹豫片刻,还是跟过去。   这里看上去是一间书房。   胡亚菲站在门口,没有走进去,秦赐站在一张书桌边,拿起上面的一份文件,他有一秒的迟疑。   但还是把文件递到胡亚菲面前。   “什么东西?”胡亚菲狐疑地看着他,没伸手接。   秦赐说:“未未想看的东西,你帮我转交给她。”   “为什么要我给?”   “因为我不想给她。”他面上一点表情都没有,眼神却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尽管胡亚菲不想对这人有任何感性的揣测,但……   他看上去像是充满了无能为力的悲伤。   胡亚菲忽然想到,昨天周定钧偶然向她提起,秦赐昨天亲自去过一趟他的律师事务所。   她问周定钧秦赐去干什么,周定钧却只讳莫如深地笑笑,不肯告诉她。   他只是模棱两可地说,“你这个表妹还是很有福气的,以后你别为她瞎操心。”   “我能打开看看吗?”胡亚菲同样是个强势的人,说着,手指已经绕开文件袋,露出里面的文件。   见秦赐神色淡然,没有阻止,她也就放心抽出来。   竟然是一份病例。   还是英文的。   胡亚菲英文一般,但红十字标志全世界通用,这她还是认得的。   她马上想到,秦赐和姜未在旧金山那场车祸,这件事一直都让胡亚菲非常介意,怀疑根本是秦赐自导自演。   她私下里利用自己的人脉和关系网调查过这件事,却一无所获。   在这时候,秦赐把姜未那时候入院时的病历交给她做什么?   不等她问,秦赐又说:“还有一件事,我这里有个视频,太模糊了,看不清细节,你是警察,应该认识相关技术人员可以处理。”   胡亚菲皱眉冷笑:“秦总当我是什么,你的下属吗?我可没必要听你使唤……”   秦赐抬起眼皮,平静地说:“如果是为了你表妹呢?”   “姜未?”胡亚菲愣住,“这个视频跟她有关系?”   秦赐用自己的手机,将那段视频播放给胡亚菲看,他简单带过得到这段视频的原因,只说是无意间调查所得。   “就只有这一段?”胡亚菲的表情渐渐凝重,“肇事车辆没拍下来吗?”   整段视频只有几秒钟,只有秦赐和姜未出现在画面里,被撞到的那一刻,才看见一个灰色的车头。   秦赐看着她,说:“很遗憾,没有拍到。”   “为什么给我这个?”胡亚菲总觉得他有些反常。   “你不是很关心你表妹吗,我想,你或许会感兴趣,”秦赐笑了笑,语气微微一变,“而且,这个留在我的手里,已经没有用了。”   胡亚菲收到他发来的视频,保存好,皱眉道:“我不懂你什么意思,既然有证据,为什么现在才给我?”   秦赐说:“当你最害怕最担心的事情就要发生时,其他的忧虑就不算什么了。”   太奇怪了。   他说的话,胡亚菲一句也听不懂,可她却感觉到他每个字眼,每个停顿之间,都充满了无可奈何。   这莫名怪异的气氛,让胡亚菲如鲠在喉,她还是比较习惯他们平时剑拔弩张的状态。   这时,秦赐抬腕看了眼手表,对胡亚菲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未未快醒了,你去看她吧。” 第68章   姜未醒来, 看见胡亚菲坐在自己床边, 差点以为自己看错了。   “亚菲姐?”她揉着眼睛坐起来, 伸手去摸胡亚菲的脸, 左边捏捏, 右边捏捏,嗯, 手感不错。   胡亚菲眼镜瞪得圆圆的:“干嘛呢!”   姜未缩回手,慢吞吞地说:“确认一下是不是。”   早就想这么干了。   望着自家表妹那张白生生, 又有点小得意的脸,胡亚菲发不出火,她吃了闷亏,气呼呼把那份文件扔给她。   “秦赐让我给你的。”   姜未刚想问是什么东西, 忽然想到昨晚跟秦赐的对话,马上清醒了一半。   她紧张地抽出里面的文件, 里面竟然是一份病例。   是旧金山的一家医院。   胡亚菲看着姜未的表情, 似乎一点也不疑惑,她忍不住问:“这是你车祸后入院的病历, 秦赐给你这个干嘛?”   “我有件事想知道。”姜未说着, 严肃地翻开病历,一目十行,速度非常快。   还好国外的医生都不是手写, 全都是各种化验单,非常清晰直白。   胡亚菲总觉得哪儿不对,又想不出来, 直到现在坐在姜未面前。   她终于找到症结所在了。   “你看得明白?”胡亚菲好歹是正经大学毕业,四级也是实实在在考下来的,她看到那些密密麻麻的英文都觉得头疼。   姜未愁眉紧锁,好像没听到她的话。   病历上贴着几张CT化验单,姜未快速找到其中一张,上面写得很清楚:双肾完整,未见阴影或损伤,无出血现象。   不只是肾脏,其他器官也一样没有异常。   那一次车祸,姜未受伤的地方只有四肢和后脑,四肢有骨折现象,而后脑的伤,或许就是导致她失忆的原因。   全明白了。   姜未怔怔地呆坐在床上,对胡亚菲的问话毫无反应,这让胡亚菲很是担心。   她肚子里憋了好多问题,现在一个都问不出口了。   只要小表妹健健康康的,比什么都好。   ”对不起,亚菲姐。”姜未忽然流下眼泪,扔下病历,扑过来将胡亚菲抱住。   胡亚菲不习惯这么亲密接触,她也不敢推开,就这么全身僵硬地被抱住,“怎   、怎么啦?”   姜未只是一个劲的摇头,什么也说不出来。   她没办法解释给胡亚菲听,那太复杂,也太匪夷所思了。   换个角度,如果这不是姜未自己的亲身经历,换了她也不会相信。   只会觉得这个人疯了。   胡亚菲叹了口气,轻轻拍着表妹的背,“好了,你以后乖乖的,身体健健康康,少让家里人操心,什么都好。”   “亚菲姐,”姜未忽然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她,“能不能请你帮我个忙?”   -   Z市城中分局。   胡亚菲即将到外地出差一段时间,队里的同事们准备晚上集体请她吃顿好的,为她“送行”,顺便庆祝几天前侦破的大案。   “胡队,你待会儿想吃啥?海鲜自助还是火锅?别客气,我们情!”一名男下属笑嘻嘻地对胡亚菲说。   “这也算大餐?去去,少打扰我工作。”胡亚菲不耐烦地绕绕手,让他走开。   昨天姜未找她商量的事,胡亚菲还没有考虑好,这件事让她有些心烦。   桌前的电话响了。   是技术科的小李,胡亚菲和他私交不错,从秦赐那里拿到视频后,以个人名义发给小李,让他帮忙修复。   小李在电话里告诉胡亚菲,那段视频已经修复好了,“是发给你,还是你过来看?”   “我马上下去。”   技术科在刑侦队的楼下,胡亚菲匆匆赶到小李的办公室,她驾轻就熟地拖来一张椅子坐到小李旁边。   小李指着电脑说:“事先声明,我已经尽力了,但这个最多只能修复到这个程度。”   胡亚菲心里一沉:“还是不能看清吗?”   “能是能,你自己看吧。”小李点下播放键。   视频比起之前清晰了很多,拉近之后,勉强能看清姜未和秦赐的脸,虽然还是有点模糊,但只要是认识的人,都能分辨出来。   两个人不知为何,站在马路中央,姜未扯着秦赐的手,不知在说些什么,显得十分激动。   这时,一道亮光袭来,明显是有车过来了。   正常情况下,人应该往安全的地方躲,可姜未却仍然拽着秦赐,朝向车的那边……   她毫无悬念地被撞到,整个人被撞得高高抛起,又重重落下。   就在这时,视频花了一下,像是被信号影响,之后,镜头又对准天空,那轮血红的月亮。   尽管知道姜未现在没事,那次车祸带来的伤害已经愈合,可看到她被撞到的那一刻,胡亚菲还是忍不住捏了把汗。   “我冒昧问问,这里面哪个是你朋友?”小李问胡亚菲。   胡亚菲拧开饮料,喝了一口,斜睨着他问:“就不能是我正在办的案子?”   小李笑得跟狐狸似的:“那你就不会私下来找我了,得了吧,少跟我装。”   “你觉得是哪一个?”   小李耸了耸肩:“最好是这个男的。”   胡亚菲眼神一动:“为什么?”   “这男的在边上,没什么事,最多在医院住俩礼拜,至于另外一个……”小李指着屏幕,“虽然看不到车,但从她被撞起的高度来估计,至少有□□十码,估计不死也是重伤,生还几率很小。”   而且看上去,像是自己往上撞的……   这句话小李没说,他看见胡亚菲脸色不太好,及时刹住车。   胡亚菲表情比从前办案的时候还要凝重,她仅仅盯着那段视频,还是找不出任何蛛丝马迹。   “这段视频存在剪辑过的痕迹,如果你是想找到肇事者,最好找到原版视频,可能会有线索。”   胡亚菲也知道。   可秦赐给她的就只有这一段。   既然被剪辑过,那么有两种可能,要么,秦赐得到的就是这样,要么,就是他自己剪辑的。   出于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   胡亚菲和他交恶多年,难免这样恶意揣度他。   昨天的气氛太古怪,胡亚菲拿到视频后,也没多问,现在想想,她感觉这事太多疑点了。   “谢了,嘴巴牢点,别跟别人说。”胡亚菲从小李办公室出来,靠在墙上,拨通秦赐的电话。   车里太过安静,让姜未感觉到有些不安。   今早吃完早餐,秦赐一反常态,没有马上去上班,而是让姜未换身衣服,他要带她出去。   问他出去做什么,去哪里,秦赐也不说,只告诉她等到了就知道了。   秦赐电话响了,不知道是谁,他接起来,语气淡淡地,“什么事……不清楚,给你的就是原版。”   那边还在说话,秦赐就直接把电话挂了。   听上去不像是谈工作。   车从别墅开出来,经过过江大桥,一路朝着市郊的方向开去,高大的建筑物越来越少,取而代之的是田野和村庄,视野也逐渐开阔起来。   姜未回头看了眼,这里离城市越来越远了。   姜未忍不住问:“你该不会是想把我带出去卖掉吧?”   秦赐看她一眼:“你想得美。”   ……这是美不美的问题吗,把她带出来,至少得让她知道这是去哪儿吧?   “这是要去哪儿?”姜未有些焦虑。   “带你去看点东西,”秦赐靠在椅背上,状态有些紧绷,这副严肃的样子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些什么,“你不是问我那晚干什么去了吗,等下你就知道了。”   神秘兮兮的,让姜未莫名紧张。   可姜未没再追问,她感觉秦赐外表淡定自若,可心里的紧张根本不比她少。   虽然他外表那么镇定自若,可根本瞒不过姜未。   秦赐在状态不对的时候,会频频整理领带,触碰手腕,这些细微动作,或许他自己都不曾察觉。   这些时间的相处,不是白过的。   只是……   “到了。”秦赐淡淡地出声提醒。   姜未看向窗外,他们的车停在一处俱乐部门口,远远就能看见一道横幅。   “预祝今天参加第三届ACE射箭比赛的选手圆满成功!”   射箭比赛?   谁要参加?   车停下,司机为两人打开后座车门,姜未有些迟疑,她问秦赐,“是你要参加?”   秦赐的表情冷冷地,还有些拽,“不可以吗?”   “可以是可以。”就是挺奇怪。   姜未下车,秦赐跟着出来,他穿着一身黑色的运动服,难得做这副打扮,姜未终于知道为什么了。   她面前是一间室外射箭馆,门口依然张贴着比赛相关的横幅和提示,许多穿着运动服,背着箭包的男男女女纷纷走进里面。   司机从车后座取出一只黑色的射箭包,交给秦赐。   “进去吧。”秦赐看了姜未一眼,兀自朝前走。   看着他的背影,姜未忽然感觉到了什么。   ACE射箭俱乐部,不就是她之前办卡的那家店?秦赐特意参加这场比赛,让她不得不多想。   姜未不停地环顾四周,都是些陌生脸孔,并没有看见那人。   她的举动很快被秦赐看见,毕竟他一直都在关注她。   “放心,你想见的人,会让你见到的。”秦赐到工作人员那里取了比赛号牌,回到候场区。   姜未敏感地看她一眼,“我想见谁?”   秦赐没回答,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他站在原地试弓,将弦拉满,仅仅地绷住,动作比上次一起练习的时候更加流畅熟练。   该不会……他这段时间早出晚归,就是练习射箭去了?   还来不及问,候场区的广播响起,提醒参赛选手进入赛区,比赛会在十点准时开始。   秦赐要进去了,姜未则要从另一个出口,进入观赛区。   “加油。”她对秦赐说,转头向后走。   “是真心为我加油吗?”秦赐的声音有些不确定。   姜未回头看着他,瞳孔微张,“不然呢?”   秦赐慢慢走近,停在姜未面前,他微微弯腰,像是想要亲吻她的样子,却什么也没做,只是轻轻摩挲着她的长发。   这么近的距离,姜未闻到他剃须水的清爽气息,还有那件运动衣上的标志,像是一头狼,无畏而孤独。   他的声音低沉:“可以不为我加油,只要不为别人加油我就很满足了。”   “可以答应我吗?”秦赐直起身,专注地看着她。   姜未迟疑了一秒。   秦赐皱眉,露出一抹苦笑,“好了,进去吧,我也该进去了。”   他转身就走,怕多待一秒,就会听见姜未的拒绝。   姜未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心中涌出十分复杂的情绪。   明明早已经做好了决定,还是会忍不住难过。   观赛区人也不少,有被这场比赛吸引来的爱好者,也有参赛选手的朋友家属,场面十分热闹。   姜未被司机护着,在最前排的位置坐下。   她很快在赛场里找到秦赐,他外形出众,又自带气场,很容易地就脱颖而出。   不止是他。   杨照也在其中。   他穿了一身运动服,黑色的,和秦赐那件有些像,加上他们身高,体形都挺像,单看背影,有些难以分辨。   但姜未不会看错。   秦赐就是秦赐,杨照就是杨照,谁都不会跟他人混淆。   比赛准时开始。   因为是一场业余比赛,偏休闲性质,规则并不复杂,也不分男女组,每人三组箭,一组六支,以累计环数排出各自名次。   说起来是比赛,但更像是品牌方为了营销而举办的一次娱乐活动。   可秦赐却格外认真,他的侧脸绷得紧紧的,不时回头看杨照一眼,然后盯着观众席里的姜未。   她在看着他。   加油。姜未用口型对他说。   秦赐不着痕迹地笑了笑。   他是第一组比赛的选手,每组十个人,这些是抽签决定的,杨照也在这一组,与秦赐之间就隔了一个人。   姜未趴在看台的栏杆上,身子探向前,双手紧紧地抓着栏杆,手指尖都泛白了。   她很想一直盯着秦赐,目光却总不自觉溜到杨照身上。   他看上去是那么熟悉,每个五官,每个表情,走路的姿势,笑起来阳光温和的样子……   可是,她能把眼前这个人,当成她的杨照吗?   哪怕他们共享一模一样的外表,一样的基因,哪怕是一样的个性……   可姜未清醒地明白,真正的那个杨照,她早就已经失去了。   可他会一直存在她的心里,没有人能代替。   秦赐不能,这个杨照,也不能。   比赛速度很快,箭嗖嗖地射.到圆形箭靶上,姜未仅仅是一晃神的功夫,比赛已经进行到第三组。   她注意到秦赐面前的记分牌,五十分,和杨照的不相上下。   比赛就是有这样的魅力,即便仅仅是娱乐性质,也让人忍不住绷紧心弦。   或许只有在这种紧张的时刻,人才更容易看清内心。   姜未把全部注意力都放在秦赐身上。   他今天表现得真的很好,想来是这段时间苦练的结果,他肩胛处的肌肉高高隆起,像是背负着很沉重的东西。   比赛的最后时刻,秦赐和杨照几乎在同时射.出最后一支箭。   分数持平,双方打成平手,高分并列第一。   观众席响起一阵欢呼声,第一组的比赛,成功燃起了他们的热情。   烈日骄阳。   在这样热烈的气氛中,秦赐稍稍低下头,甩掉额上的汗,显得有些沮丧。   他到底没有办法胜过他。   姜未从座位上站起来,快步离开观众席,走向候场区,司机紧随其后,生怕她出一点点篓子。   进入候场区的时候,秦赐刚好和杨照一前一后地过来,他们在说些什么。   秦赐看见姜未,步伐加快,将箭包交给司机,走到她面前。   “回去吧。”他眸子淡淡的,没什么神采。   “等等,”姜未看着杨照的方向,“能给我几分钟时间吗?”   秦赐抓住她的手腕,“你要跟他说什么?”   他的眼神一如既往的固执,还有些慌乱。   “没事的,在这等我。”姜未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感觉到他放松力道,最终松开手。   姜未对秦赐笑了笑,走向杨照,他正坐在一排椅子上休息。   看到姜未过来,杨照马上站起来。   大概是上次的事给他留下了阴影,这回杨照见到她,眼神都多了些疑虑。   “杨照,你好。”姜未笑着和他打招呼,表现得友好而平常。   杨照看了秦赐一眼,他点点头,“你好,最近身体好些了吗?”   姜未愣了一下。   他马上解释,“上次听你丈夫的助理说,你身体不好,本来想打电话关心一下你,又没有你的号码。”   原来是这样。   姜未看着他,“我没事的,就是上次的事……我想跟你道个歉,吓到你了吧?”   “没有没有,你也不是故意的,”杨照尴尬地抓了抓头发,他小心地看着姜未,犹豫着说,“其实,是我该对你说对不起。”   姜未露出疑惑的表情。   杨照解释:“那个时候,我如果早一点去你家里接你,可能你就不会……”   这个啊……   姜未的眼神闪过一丝怅惘,她想了想,对杨照缓缓地摇头:“你不用对我道歉。”   因为她没有资格代表姜未接受,也没有资格原谅。   她只是想,最后看他一眼。   知道自己所爱的人,在另一个世界,过着另一种生活,他没有失踪,没有消失,这让姜未体会到一种劫后余生的幸福感。   或许这一次,他们可以好好的分别,用各自错位的身份。   也算是变相地弥补了她的遗憾。   “我该走了,你……”她忽然感觉鼻尖一酸,泪意涌上来,连忙低下头,假装咳嗽。   此情此景,杨照忽然产生了一种荒谬的错觉。   好像这个场景他在哪里见过,或许是梦里,他说不上来。   他想到一个词:déjà vu。   似曾相识感。   杨照说不清这种感觉从何而来,却像阴影一样突然盘踞在他心上,忽然感觉到一股莫名的怅然若失,这感觉怪极了。   “对了,我和我未婚妻下个月结婚,到时候邀请你和你先生。”杨照转移话题。   姜未抬头看着杨照,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明明是看着他,目光却像是透过他,看着未知的某处。   “我可能来不来,不过,祝你们幸福,”姜未说,“她一定是个非常可爱的女孩子。”   她回头,不再往后看,外面的太阳发出让人晕眩的光芒。   这次是真的再见了,杨照。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章,不确定今天能不能写完,如果今晚没更就是明天了。 第69章   射箭比赛结束后, 秦赐带姜未回到家里, 他刚才出了汗, 第一时间去洗澡, 出来的时候, 换上一套灰色的西装,要出门工作。   姜未在客厅里, 见他出来,忙喊住他。   “我待会儿想回爸妈那儿一趟, 能给我安排辆车吗?”   这一次,秦赐又是很爽快地答应了,他说,“坐我的车吧, 我顺路送你过去。”   姜未站起来,跟他一起坐上车。   她本以为, 秦赐会找机会问她, 刚才在射箭赛场,跟杨照都说了些什么, 可是他没有。   越是这种沉默的时刻, 越是难熬。   姜未忍不住主动开口,“你待会儿去哪里?”   “去开个会,晚上有个饭局。”秦赐淡淡地回答。   “好, 那你不要喝多了。”姜未像从前那样嘱咐他。   秦赐忽然看她一眼,似笑非笑地,“我可以当你这是在关心我吗?”   姜未坦然地说:“我本来就是在关心你。”   这时, 秦赐忽然像往常那样,牵住她的手,把她的手指勾住,十指交握。   他握得太紧,让姜未都有些痛了,可她不忍心抽出手,就让他这么牵着。   “好,我不喝酒,晚上会早点回来。”   一路上,秦赐都这样牵着她,没有其他举动,仅仅是这样牵着手,就足够令他感觉到久违的满足感。   她又重新对他笑了,像从前那样。   真难得。   送姜未到父母家门口,司机拉开车门,姜未正要下车,忽然感觉手腕被拽了一下。   秦赐还没松开手,“你待会儿也要早点回来,我会安排人来接你。”   “好。”姜未安抚似的对秦赐笑笑。   “进去吧,帮我向你父母问好。”秦赐松开手。   姜未下车后,站在原地,看着秦赐的车走远,叹了口气,这才按响父母家的门铃。   姜知远上班去了,今天只有肖莉和奶奶在家。   她最近血压一直偏高,常常请假,听说今年带完最后一届毕业班,以后就不带了,身体受不住。   细想想,姜未回娘家的次数少之又少,明明父母该是她最亲近的人,偏偏被命运隔得很远。   每次过来,母亲总是在厨房忙活,要给她做各种好吃的。   这回也不例外,肖莉刚出去买完菜,说是买了些新鲜的红薯,又在厨房忙活,要给姜未做一份她爱吃的拔丝红薯。   这真是她爱吃的。   姜未搬了张椅子,坐到厨房里,手撑着下巴,乖乖地看肖莉忙活。   从前的事,她已经记起来七七八八,不再自我怀疑之后,她知道那些记忆都是真的。   在那个世界,姜知远和肖莉仍是她的父母,他们一家其乐融融,唯独工作以后,姜未太忙,很少回家,母亲对此颇有抱怨。   但还是尽量支持她的工作。   那时候,肖莉就像大部分爱操心的母亲那样,上学的时候怕她早恋,严防死守,一心盯着成绩;   毕业之后,又催着她结婚。   为这事,姜未没少跟杨照抱怨:“我妈天天催我嫁给你,烦死了,你是不是给她送礼啦?”   杨照笑嘻嘻地抱住她:“丈母娘是我的最大助攻。”   “谁是你丈母娘,哼,不要脸。”   肖莉是真喜欢杨照啊,盼着他们早点结婚,现在杨照失踪了,她也……   母亲该有多难过啊……   姜未忽然一阵悲从中来,忍不住走上前,依恋地抱住母亲,吸了吸鼻子,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   可还是忍不住。   “孩子,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肖莉回过身来探她的体温。   姜未摇头:“没有不舒服,就是想抱抱妈妈。”   她声音带着鼻音,听上去可怜兮兮的,颇惹人爱,肖莉愣了一下。   有多久没听到女儿这么跟自己撒娇了?   肖莉本就是感性爱哭的人,一下子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姜未忙掏出纸巾给妈妈擦眼泪。   “别哭啊妈妈,我……”姜未低下头,在脸上迅速地抹了一下,抬起头来,又是一脸笑容,“你们这些年照顾我太辛苦了,我都知道的。”   肖莉欣慰地拍着女儿,“我们没关系的,现在已经很好了。”   是啊,现在已经很好了。   冥冥中,宇宙自会给我们答案。   姜未安慰好母亲,离开厨房,轻手轻脚地来到二楼奶奶的房间。   护工守在门口,是个生面孔,她小声告诉姜未,奶奶正在睡觉。   “我就进去看一眼。”姜未向她保证,轻声推门进去。   头发花白的老人躺在床上,神色安然,好像在做一场美梦,嘴角还带着笑。   不知道她是不是梦到自己的未未了,姜未心想,忍不住有点难过。   桌面上,一本书摊开放着,还是上次姜未见过的那本《金刚般若波罗蜜经》。   风轻轻吹动纸页,姜未看到纸页上的一句话,如醍醐灌顶。   “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   -   一到夜里,别墅外面总有阵阵低频的蛙声,很规律,只要稍微安静一点就能听到。   跟随秦赐住进这里以来,姜未已经习惯了和这蛙声作伴。   夏天还远远没有过去。   姜未从下午忙活到晚上,亲自到超市买了些食材,让佣人提前下班,别墅里只留下她一个人。   好久没有做宵夜吃了。   她买了些肉和青菜,还有面粉,肉搅好装回家,和切碎的青菜和在一起做成馅,又来和面,擀皮儿,四个小时过去,终于包好了两人份的。   还剩下好多馅和皮,姜未太久没包饺子,量把握得不好。   秦赐一直没回来,姜未索性把剩下的都包好了,撒上面粉冻进冰箱里。   以后还能吃。   忙活完,她累得半死,坐在椅子上休息。   她看了眼时间,九点多了,秦赐也差不多该回来了。   好无聊啊。   姜未趴在桌上,本想闭目养神,结果直接睡着了,秦赐进门以后,循着厨房的亮光找到她,她睡得正香呢。   她枕着自己的手臂,侧着脸,看起来粉嘟嘟的,睡成了包子脸。   就跟桌上那些白白胖胖的饺子一样可爱。   秦赐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呼吸都放轻了,深深地凝视着她的睡眼,忍不住伸手触碰她的脸颊。   姜未醒过来,眼神有些懵,她揉着眼睛,“你回来啦?”   “我回来了,”秦赐问,“这些是你做的?”   姜未得意地翘起下巴,指着那些饺子,“这些都是我做的!”   “怎么不让佣人做?”   “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我就是想自己做了,”姜未站起来,把放饺子的案板挪到锅边,“你想吃煮的还是煎的?”   不等秦赐回答,她又说:“煎的吧,你喜欢吃。”   她冲秦赐眨眨眼睛,征求他的意见。   秦赐抬了抬嘴角:“都可以,听你的。”   姜未笑了笑,开火,把饺子一个个放进平底锅里,让它们排排坐。   她正忙着,秦赐忽然从身后抱住她,喃喃道:“你有好久没做宵夜给我吃了。”   是啊,好久了。   都快忘记上一次,坐在一起开开心心吃宵夜是什么时候了。   姜未强颜欢笑:“我多包了很多饺子,放冰箱里了,你以后想吃,可以……”   腰上的力道忽然重了,姜未停下来,不忍再说下去。   他也不说话,就这么沉默地抱着她,好像一旦松开,她就会从他身边消失。   姜未难过地闭上眼,缓了几秒,才轻轻地说:“秦赐,我们谈谈好吗?”   “谈什么?”他再一次开口,声音已经有些沙哑。   “谈谈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姜未想转过身,可他不让。   即便是这种时候,秦赐也不想让她看见自己软弱的样子。   连想留的人都留不住,多软弱。   “你想谈什么?”   姜未问:“其实你已经知道了吧。”   否则,不会同意带她去催眠,不会同意让她停药,也不会撤掉那些保安,更不会把病历给她。   秦赐低低地应了一声。   “那,你怎么不问我是从哪里来的,以前……”   秦赐打断她,声音有些恼:“我不想知道你从哪儿来的,怎么来的,以前是谁,我只想知道,你是不是一定要离开?”   姜未不说话。   沉默就是她的答案。   “我知道你要走,我猜到了,我留不住你,”秦赐忽然颓丧地笑了一声,“什么时候?”   姜未感觉心脏都颤了一下,“可能过段时间,我还需要做些准备。”   秦赐说:“好,走的时候不要提前通知我,不要跟我告别。”   “……好。”姜未艰难地说。   “我给你准备了点东西,不要拒绝,至少让我知道你过得好。”秦赐低声说。   “好。”姜未拼命地眨眼睛,她真的不想哭。   秦赐又说:“你走以后,我会搬到其他地方住,还有你跟我说过的话,我都会记住的。”   “我说过什么?”   “你说,我已经长大了,那些都不是我的错,你不怪我,没有人能伤害我。”他的声音像是夜里迷路的孩子,充满了迷惘。   让她觉得,自己像是在做一件不可饶恕的错事。   姜未摇摇头:“你这么说,是不是故意想让我愧疚,然后留下来?”   秦赐忽然笑了声,“你太聪明了,这都被你识破了。”   的确没有人能伤害他。   只有她可以。   而她现在又一次的做到了。   “未未,可不可以亲亲我,最后一次,”秦赐的声音充满隐忍,“就算……就算你把我当成他……”   姜未几乎震惊。   她不可置信地回过头,“秦赐,我从来没有把你当成过任何人,你就是你,我说过,没有人能替代另一个人的。”   即便是在想起杨照之后,姜未也清楚地知道,他不是秦赐。   秦赐将姜未抱起来,让她稍稍高过他,姜未低头,被他隐忍而爱恋的目光刺痛,轻轻吻在他的额头。   高挺的鼻梁。   最后落在他的唇上。   这是姜未经历的最小心翼翼的一个吻了,他那么温柔,辗转缠绵,感觉像被羽毛轻轻蹭过,她品尝到一丝苦涩。   是他哭了吗?   姜未睁开眼,视线模糊,而秦赐在背光处,与她忘情亲吻。   她这才发觉,原来是她自己哭了啊。   -   那天之后,姜未和老莫聊过一次。   她受了老莫的指点,才终于把事情弄明白,特意找老莫,告诉他这件事的结果。   也算是给他一个交代。   还有腰上那个刺青。   姜未想起来,这是她十岁的时候纹的。   那时候,她腰上常常莫名疼痛,有时候夜里会突然疼得打滚,查不出病因。   后来,是家里的老辈请了算命先生,对方只说让她纹上这个,可消灾解难,家人半信半疑,纹上了之后,果然没再痛过。   老莫说:“这倒是新奇,我有空研究研究。”   姜未:“研究好了告诉我一声。”   “行,你以后准备怎么生活?”老莫问。   姜未说:“可能去做一些,从前没做完的事吧。”   老莫笑了笑,语气老成:“罗曼罗兰不是说过吗, ‘真正的英雄主义,就是在认识生活的真相后依然爱它 ’,无论如何,希望你以后都顺利。”   还有吴英俊。   出于各种原因,姜未都觉得有必要向他解释一下,她在游戏里,告诉了吴英俊她并不是他的朋友,蜜蜂小姐。   至于更深的原因,姜未没说,一来吴英俊未必相信,二来她也不想让事情变得麻烦。   吴英俊一开始拒绝相信,后来姜未把他凶了一顿,他蔫了几天,不接受也得接受了。   “那,你能不能继续和我做朋友?”他这样问。   姜未很遗憾地说:“抱歉,我不能做你的朋友,我很感谢你的帮忙,可朋友应该是志趣相投,彼此合得来的,我不能骗你。”   从此,吴英俊那个游戏号再也没有登录过。   但他依然叫乌鸦先生,头像也还是蜜蜂小姐的画作。   -   一个多星期来,姜未都没闲着,她一直忙着做各种准备,其中多亏了胡亚菲和她男友的帮忙。   有各种手续,各种证明都要办理,还要准备好一套说辞,给父母交代。   有胡亚菲的帮忙,这方面不是什么问题。   秦赐依然每天上班下班,他搬回了姜未的房间,每晚都抱着她睡觉,他们各自都有默契,从不提离别。   每天早上醒来就看见姜未的感觉很好。   这甚至让他产生一种错觉,仿佛日子可以无限期的这样过下去,她也不会离开。   直到有天傍晚,秦赐下班回家。   家里一个人都没有。   他先是在一楼找了一圈,又去二楼,每一个房间,每一个她可能在的地方。   “未未……”秦赐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她不在。   最后,秦赐在自己的书房,看见那张离婚协议书,姜未已经签好名,就压在他的书桌上。   这一刻还是来了。   在极致的痛苦中,秦赐忽然感觉到一阵轻松,这下好了,他终于不用日夜悬心吊胆,担心她什么时候会离开。   因为她终于还是走了。   秦赐望向窗外,那是一片赤红的夕阳,今天温度很高,临近夜晚还是很热,不知道她走的时候有没有打伞。   有没有,最后留恋地看一眼这里。   明明今天早晨,她还对他说过早安,问他晚上几时回来吃饭。   秦赐心中忽然升起一丝希望,她现在走了,或许待会儿就会回来。   就算不是今天,明天,甚至以后,总有一天……   只要他等下去。   而他会一直等下去。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