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书名:乌白 作者:这碗粥   文案:   陈乌夏至今算不清,她和李深,到底是谁欠了谁。   一个女学渣,一个男学霸。双向暗恋,破镜重圆。   内容标签:近水楼台 天之骄子 青梅竹马   主角:李深,陈乌夏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你比我勇敢。 ============ 第1章   “李家过两天就搬回来了。”陈常平切着另外半边西瓜。   陈乌夏囫囵一下,把西瓜籽吞进了肚子里。   马琳买菜回来,看了侄女一眼,走过来问:“他们回来干什么?”   陈常平说:“听楼下议论,李家临江的房子要装修,回这里住几个月。”   西瓜啃到只剩白色瓜皮了,陈乌夏还在继续啃。   陈常平递了一块西瓜:“乌夏,这还有。”   陈乌夏把瓜皮轻轻放在桌上,接过新鲜的西瓜块。   陈常平看一眼窗外的葱茏夏树:“天也热,你暑假能不出去就不出去了吧。”   “好。”陈乌夏吃完了西瓜:“大伯、伯娘,我先进房了。”   门还没有关实。   马琳走到陈常平身边,低问:“李深回来吗?”   “应该吧。”陈常平拿起一块大西瓜:“我给乌夏提个醒,担心她突然见到李家反应不过来。”   马琳说:“那也不好让孩子一个暑假困在家里,避开时间就行。你让乌夏躲起来,好像我们家欠了他们家似的。”   陈常平说:“我是怕乌夏见到李深,回想起不高兴的事。”   陈乌夏关上了门。   她至今算不清,她和李深,到底是谁欠了谁。他伤了她的右耳听力,她毁了他的学霸前程。   两家人各执一词。她和他站在拉扯的家人中间,一动不动,相视无言。李深留给她的最后一幕,是他充满恨意的眼睛。   与此同时,她在玻璃镜面屏风上看到了自己悲凉的眼神。她当时耳中嗡嗡巨响,如同天地塌方,她慌张得想要以牙还牙。   过了三年,她的咬牙劲没了。她的右耳损失了些低频听力,日常交流没有问题。   李深呢,复读高三了吗?考上名校了吗?   杳无音讯。   ----   李家回来之前,天天有家政去打扫。   房子几年不住,也没出租,满屋是灰尘。门缝塞满了各种纸质单据。   家政把房门擦干净之后,有人竖起耳朵聆听里边动静。上楼经过陈家,又别有深意地望向大门。似乎透视这两道门,就可以窥见两家的旧怨。   几幢楼用绿化带围了一个圈,组成了小区。紧靠大门的一间杂货店,转角铺面有两道门。面向小区的这道门前,放了几张塑料椅和一张小茶桌。退休的邻居们常在这里聊天。   这一天的话题,有三分之一是李、陈旧事。   一个邻居发现:“陈家的乌夏是不是两天没下楼了?”   杂货店主仰起头,一眼望见五楼的陈家:“连窗户都关着。这个夏天,恐怕腥风血雨啊。”   闷热夏季,蝉鸣声声。大家等待着李家的回归。   第二天,一辆黑亮的轿车在大门前停下,下来的正是李家父母。过了三年才回来的李家,已是外来车辆,进不了小区车位,于是停在了路边。   杂货店前的老邻居们个个笑着打招呼,脸上的光影浮有探究的意味。   李家父母的应答平淡如水。   老邻居们向后望去,不见李家那小子。他们互相交换了一个眼色。   李家父母掏出钥匙,打开楼栋大门。   大门早几年开始就有“吱呀”的声响。杂货店主听了这么久,觉得这一次格外悠长。他再仰望晴空:“也许风平浪静了。”   到了傍晚,陈乌夏下楼去倒垃圾。   杂货店主又有了旁白:“这丫头,一安全就敢出现了。”   陈乌夏经过大门,听到了这句话。   陈常平刚才遇见了李家父母,双方没有打招呼。陈常平让她也别理。马琳更是说:“我们家气势上不能输了。”   其实也遇不上吧。陈乌夏正这么想着,楼梯走下来的是李家父亲——李旭彬。   李旭彬冷眼瞟她一下,接着看向楼梯步级。   她稍稍侧身,给他让路。   李旭彬和李深有同样寒峻的侧脸。   陈乌夏张了张嘴,差点要脱口询问李深的去向。气息卷上喉咙,又再咽了下去。   李旭彬用力地关上了楼栋大门。巨大的一声“嘭”,就像她被李深甩开,撞到右耳时那般震耳欲聋。   这三年来,她给李深想好了理由,他其实没想到,他的一甩会令她听力受损吧。   陈乌夏上了楼。   马琳正在洗菜:“乌夏啊,立洲晚上就回来了,你把他的房间整理一下吧。”   “好的,伯娘。”   六年前,陈乌夏的父母出了意外。爷爷奶奶住在乡下的村子,教学水平不及城市。几番商量,陈乌夏被安排寄住到了陈常平家里。陈乌夏父母的房子租了出去,租金由陈常平自由支配。   陈立洲是陈常平的独生子,比陈乌夏大一岁,就读的大学正是李深当初想要报考的那所名校。   陈乌夏晃了晃脑袋,这两天脑海里经常浮现“李深”两个字。   只有字。   如果不是见到李旭彬,她几乎以为自己想不起李深的样貌了。其实没有忘,而是不敢回忆。勾勒李深的外貌,下的第一笔一定是他冰凉的双眼,以及其中的刀光和剑锋。   陈乌夏把堂哥房间的杂物抬了出来。   马琳指了指阳台:“先放那吧,我明天把我房间清一下才能腾出地方放。”   陈乌夏将东西抬到阳台,一件一件叠在角落。她不禁往下看。   陈家的阳台在李家的斜上方,各自在阳台,一个抬头,一个低头,就能见到对方。曾经,陈乌夏在这里看过李深许多许多次。现在李家的阳台空无一人,只见一床被单挂在木杆上。   忽然,李家阳台有人影出来。   陈乌夏立即逃也似的回到了自己房间。逃了又恍然,人影不会是李深。李家父母也不会仰望陈家。   她和李深,再也不可能和好了。   ----   陈立洲回来,赶上了晚饭。   马琳半年没见儿子,喜悦地迎上前,看到他的新发型,她微笑的嘴角又撇了下去。   陈立洲说:“妈,你笑起来比花儿都动人。”   “嘴贫。”马琳又笑了:“行李放下,洗洗手吃饭了。”   晚饭过后,陈常平和马琳坐在客厅看新闻。   陈立洲进来厨房,看着陈乌夏洗碗的背影,问:“你们学校今年这么早放暑假啊?”   “啊——”听到突然响起的声音,陈乌夏差点摔了个碗。她回答:“是啊,开学晚,放假早。”   陈立洲说:“真羡慕。”   他就说说而已。一个认真上课考满分的同学,不会羡慕一个认真上课却不及格的同学。   陈乌夏是差生,也是另类的差生。她上课认真听讲,不落下一门功课。不过,成绩和逃课的同学相差无几。可见,努力二字不能解决所有难题。她进了一间二本院校。和高三前一样,她无论如何刻苦,成绩也上不去。   陈常平不是她的亲生父亲,他可以大骂儿子,却不敢训责她。他叹气说:“这是遗传吧,你爸也是读书读不进去。”   陈乌夏很努力了,但也白费劲。彻夜不眠的题海战术,仍然摆脱不了吊车尾。   陈立洲站到她的右边,知道她听力较差,他稍稍提高声音:“明天我有同学聚会,你给我假装一回女朋友呗。”   陈乌夏冲刷着碗:“这是乱伦。”   “去去去。”陈立洲回头看二老,见他们注意力在电视上,才低声和堂妹说:“‘假装’两个字,听见了吗?”   “哥。”陈乌夏侧眼看他:“你参加同学聚会,为什么要假装有女朋友?”   “因为他们个个都有。”陈立洲用尾指挑了挑烫卷的刘海。   “你高中同学不是认识我吗?”   “这次是大学的。”   “你们名校生也喜欢打肿脸充胖子啊。”   “我不想一个人吃狗粮。”   “我还是不想去。”陈乌夏摇了摇头。   “你——”   这时,马琳扭头向厨房望过来。   陈立洲赶紧撤身,打开冰箱门,装作是在找吃的。   “装得了一时,装不了一世。”陈乌夏说话低了,在水龙头的冲刷声中有些晦涩。“谎言毕竟是谎言,一旦被拆穿了,处境会更尴尬。”   “尴尬也是我尴尬。”陈立洲关上了冰箱门:“好了,不去就不去。怎么还要哭了。”他说完就出去了。   洗完了碗,陈乌夏在微信群见到同学们也在说聚会。   放暑假以来,有老师的那个群没几个人说话。老师不在的微信群,一天到晚都是吃喝玩乐。学校在郊区,班上大半是本地人,聚会是常事。   陈乌夏兴致索然地关上了微信。其实,她向往学术氛围。譬如:她向李深请教功课,他三下五除二,就把她一晚上也想不出的题目给解答了。她由衷地羡慕他。   回过神,她强迫自己不再去想李深,翻开书看了几页。   马琳喊着:“乌夏,我洗完了。你要洗澡吗?”   “哎,来了。”陈乌夏放下手里的书。   刚要进浴室。   陈立洲急匆匆地跑来,双目圆睁,别扭地摆着手臂:“等等,等等,让我先上个厕所。”他一挤,把陈乌夏推开了。   她在一旁等他。   马琳又望过来一眼。   陈立洲出来后,叹了一声:“舒服。”   马琳面色有些不愉。   陈乌夏进去浴室,关上门。脱了上衣才发现,自己忘记拿卫生巾了。她重新穿回上衣,一打开浴室门,就听见陈立洲问:“路口停的那辆黑色奔驰是谁的啊?刚才两个邻居在说那辆车。”   陈常平说:“李家的吧。”   “他们还回来啊?”陈立洲像是在嚼东西,声音听起来鼓包包的。   陈常平说:“住不了多久。”   陈立洲不接话了。   陈乌夏正要关门,陈立洲又问:“李深呢?”   这话清晰了,连电视上的男女主角也在一阵争吵之后沉默下来。陈乌夏握着门把的手紧了松,松了紧。   “没见到,不回来……更好吧。”陈常平回答。   陈立洲说:“他没去高考,真是可惜了。”   陈乌夏靠在门上。   是啊,真是可惜了。学校、老师、同学,无一不为他惋惜。难怪李深恨透了她。   她摸上自己的右耳。她也应该恨他的吧…… 第2章   陈乌夏不想参加同学聚会,但还是被拉了出来。   室友吴婷贝打电话:“你快出来嘛,整天闷在家里会和社会脱节的。”她缠功惊人,一通被拒绝,没一会儿又拨了第二通电话。   陈乌夏怕了。   陈常平不在家。陈乌夏说:“伯娘,我约了朋友,出去一趟。”   “好。”马琳说:“别听你大伯的话闷在家里。我们家光明磊落,不欠谁的。”   “嗯。”不忆当年了。   说来也巧,陈乌夏和陈立洲同时出门。   她在玄关换鞋。   黑亮的长马尾滑下她的肩膀,被他一把捞住了。   她头发长了会微微地卷起,弧度不大。陈立洲烫了发才知道,卷发的手感比直发粗糙得多。她的自然卷既保留了发质,又活跃了恬静的气质。“老是扎马尾。”   陈乌夏绑好了鞋带。“这么热的天,披头发就跟加了斗篷一样。”   马琳看着儿子和侄女的身影,神色有些古怪,双唇抿得紧紧的。   “妈,我们走了。”陈立洲关了门,下楼的姿势有些跳跃:“乌夏,你去哪儿?”   楼梯窗外的树上有一个鸟窝。不知何时迁来的,仰躺在四根枝丫,雏鸟摆出无忧无虑的姿态。陈乌夏不由地跟着松了松肩:“同学聚会。”   他停在半平台,回身望她:“嘿!”这一声俏皮到拐弯:“需要找我假装你的男朋友吗?”   她失笑:“不需要。”   陈立洲跟着笑:“我找我高中女同学帮忙了。”   陈乌夏一走出来,杂货店聊天的几个邻居不约而同地噤了声。扇风的扇风,端茶的端茶,一群人假装没有东张西望,反而陷进了生硬的沉默。   陈立洲猜出了邻居们的话题,揪起眉:“乌夏,我们走。”   陈乌夏跟了上去。   道人是非,便是是非。李家这趟回来,给这些闲来无事的邻居们增添了嘴皮运动。   ----   麦霸同学组织的聚会在KTV。   这样的场合,陈乌夏向来安静,捧着一杯白开水,躲在喧闹之外的角落。   一个女同学正在倾情演唱,到了动情处,有了几丝哭相。   陈乌夏静静地看着歌词一句一句闪过。再不济,钟无艳也有高超武功,无一技之长的人岂不是连钟无艳都不如。这时,无味的开水仿佛有了苦意,陈乌夏正要倒掉。   “陈乌夏。”传来一声麦克风里的粗喊。   她抬起头。   备胎之歌终了。笑容满面的雷振拿着麦克风上前,大声问:“陈乌夏,唱歌吗?”   她摇了摇头:“我不会唱。”   几个同学在起哄、在吆喝。   吴婷贝放下骰子盅,眼睛在雷振和陈乌夏之间扫射,饶有趣味。   雷振向其他人斥了一声:“别闹。”他握紧麦克风,身子随着伴奏摇摆,唱起来:“春色转呀夜色转呀,玉郎不还家,真教人心啊梦啊魂啊逐杨花。”   陈乌夏闭了闭眼。在她心里,这首歌最好听的版本,还是从前偶然听李深哼起时。   她喝光了那杯明明是白开水却莫名涩味的白开水。   连一场聚会也没能摆脱李深的回忆,听着一首首或甜蜜,或苦涩的情歌。陈乌夏有了逃离之心,和同学们扯了一个借口就走了。   回来的路上,偶然见到一间西餐厅贴了告示招暑期工,她逃避式地进去面试。   暑假还剩两个月,整日在家只会胡思乱想。一旦忙碌起来,就想不起李深了吧。   ----   晚饭时,陈常平知道陈乌夏出去打工,小心地问:“乌夏,是不是零花钱不够?我每月再多给你几百吧。”   “不是。”陈乌夏没有告诉大伯,她早在大学申请了勤工助学。大伯担心他对她不够好,其实,他已经视她如己出了。她笑:“大伯,我也想给家里帮补家用。”   陈常平叹了声气:“你这孩子,也是命苦啊。”   “会苦尽甘来的。”陈乌夏反过来安慰说。   陈常平:“乌夏,你觉得辛苦一定要和大伯说。你爸妈的房子升值了,租金也水涨船高。大伯给你攒了一笔钱。”   陈乌夏:“谢谢大伯。”   马琳舀了一碗汤:“眼看九月份乌夏就要上大四了,该出去见见世界了。不说钱赚得多少,积累社会经验还是很有必要的。”   陈立洲用筷子挑着米饭,看着堂妹:“去西餐厅洗碗啊?”   陈乌夏:“当服务员。”   陈立洲:“你的性格很适合。”不泼不辣,笑意迎人。   ----   打工了一个星期。   这天晚上,陈乌夏收工回家,见到了路灯下的陈立洲。   他自从烫了微卷,就爱拨弄刘海。他走上前问:“工作累不累?”   “还好。”陈乌夏手上拎着一个蛋糕盒:“这是厨房师傅送的。”   陈立洲笑了下:“男的?”   “啊。”发音为第三声。她脚尖要转去家的方向。   陈立洲两指夹起她的后衣领,把她拽向另一边:“给我爸买包烟嗓片。”   “哦。”陈乌夏没有问,跟着他走。   两兄妹走了一大圈路,回到了楼下。黑色轿车又停在了路边。两人很有默契,没有继续上前,走台阶绕过了那辆车。   老建筑了。深绿色的大门生了锈,物管通知单贴在中间。长久以来,这些白纸撕了贴,贴了撕,撕得又不干净,留下许多白絮一样的纸碎。门顶上用红漆写着数字“2”。再往上挂了一个淡黄灯泡,若明若暗。   借着灯光,陈立洲在一串钥匙里分辨大门的这枚。   这时,里面正好有人出来,外推的门差点撞到了陈乌夏。   陈立洲面色一沉,连忙拉起陈乌夏。   陈乌夏护着手里的蛋糕盒,抬起了头。   来人很高,眉目如她勾勒过的一样,暖黄灯火冲不散他面上的冷意。她想到了那天KTV的一句歌词:“仿佛冬天饮雪水。”   李深没有看她,侧身从她的右边走过。   陈乌夏生怕自己挡到他,缩了缩右臂。他的袖口似乎擦过了她……   李深走了。   陈乌夏仍别扭地歪起右臂,左手提着蛋糕盒,思绪停在那双霜冻的眼睛里。说没有幻想过和李深的重逢,是假的。他的表现和她想象中一样冷漠。她早有心理准备,却止不住浓浓的失落。   陈立洲把陈乌夏的右臂拉下来:“上去吧。”   她点点头。关门时,回头看了一眼。   李深在车的后备箱中抬了一个行李箱,好像是在搬东西。   陈乌夏上楼梯的步子忽然变急了。   陈立洲慢悠悠地挡在前面,身子横在了楼梯中间。   她左右两边都越不过去,唯有跟着他的步子。   陈立洲慢条斯理地说:“楼下灯泡瓦数不够了,改天换掉好了。”   “嗯。”灯泡暗得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只要还能亮,物管就不会换。   一进家门,陈乌夏放下了蛋糕盒:“大伯,伯娘,这儿有蛋糕,我同事送的。”她语速略急,说完进去自己房间,连灯都没有开,“唰”地一下拉开窗帘。   窗户对着楼下街道,李家的车就停在那里。李深没了人影。不过,那个行李箱放在了车子边。   陈乌夏打开窗户,探出头去。四处找不到李深,深幽街道落下几条路灯的长影。她双手撑在窗台,沮丧了一会儿,想要关窗之时,忽然车子里有什么光亮了一下。她关窗的手定住了,等待的过程中冒了些汗。   现在的她像是做贼似的。   又过了一会儿,后车门打开。李深下来,回手关门,一手搭上行李箱的拉杆。   陈乌夏看着月色下那道颀长的身影。刚刚在楼下,她只仰视他一眼就不敢再看了。他比三年前更高,有高她一个头了吧。   李深突然抬起了头。   陈乌夏惊喘一声,立即蹲下身子,躲了起来。她半猫着,五指紧紧扒在墙壁上。   果然是做贼。   才这么想着,房间的灯光骤亮。她双目一刺,眯起了眼。   “乌夏,你在做什么?”马琳站在门口,左手按着灯的开关。   “啊,我在捡东西。”陈乌夏回过神,半蹲的腿有些僵。她扶着墙壁起来,走到了窗户边上。   “找东西怎么不开灯?”马琳走过来看窗外,不过是寻常的旧城夜景。她收回视线:“你准备洗澡吧,立洲洗完了。”   陈乌夏点头:“好的。”   马琳眼角余光还瞥了窗户一眼,离开了。   陈乌夏又偷偷向窗外望去。车子还在,李深和行李箱都不见了。他这是回来住么……   她欠他一句对不起。同样,他也欠她的。   ----   陈乌夏早出晚归,遇不上李深。   老邻居们在初初几天闲聊过李、陈两家,之后没再多说。直到那天,陈常平和李旭彬在杂货店的货架空隙中,见到了彼此的身影。   李旭彬转身结账。   陈常平守着货架。待李旭彬走远了,他才离开。   见到这一幕,老邻居们又想起了这茬。   邻居甲说:“陈家的乌夏好几天没出门了啊?”   邻居乙说:“早早走了,去隔壁路上的英文西餐厅打工。”   邻居甲问:“李家的深仔是不是没回来啊?”   杂货店主坐在唯一的一张藤椅上,翘起了左腿:“回来了,我见过了。不过都和陈乌夏错开时间了。”   “你说这两孩子。”邻居乙的两只拇指分别翘起,上下扣抬,眉毛跟着手指同频率耸动。“有没有早恋啊?”   杂货店主长吁一口气,正要说出自己的分析,旁边响起一声音:“没有。”   邻居乙的后背吹起凉飕飕的风,他转过身去。   老邻居们扭头。   大热天的,黑衣黑裤的李深聚焦了不少热度。他看了邻居乙一眼,走向杂货店。   杂货店主起来招呼:“深仔,买什么?”   李深:“酱油。”   杂货店主:“哦哦。”   李深没再说一句话,拎着酱油离开。楼栋大门被他关上,发出了“吱呀”。   接着,邻居们炸开了锅。   邻居甲说:“什么早恋?三年前,李深被污蔑猥亵,陈乌夏还去作证,害得他被学校退了学,差点蹲牢房。”   “哦——”邻居乙叹声:“少年郎,情不自禁啊。”   杂货店主纳闷地嘀咕:“他爸刚刚买了一瓶酱油走,怎么又要酱油了?” 第3章   周一是陈乌夏的休息日。   她抱着冬天的被芯去阳台晾晒。棉被芯飞起了些许绒絮,阳光下粒粒可见。她打了个喷嚏,食指搓搓鼻子。余光瞟到李家阳台没人,她才敢低头望去。   陈家对面的那户阳台镶了玻璃窗,她不担心自己对李家阳台这么多年的俯视会被发现。   李家当年走得匆忙,没有打理花池。陈乌夏眼睁睁看着一盆盆绿植枯萎、荒凉。过了三年,那儿重新铺满了绿色,生机盎然。   晾衣杆挂了一件黑色上衣,她知道是谁的。李深偏爱深色,夏天也不怕热。   他穿什么都合适,灰蓝的高中校服到了他身上也很有气质。   不过……   陈乌夏记得,前些年仲夏的一个星期六,台风起了,室外比房间凉快得多。她关了风扇,出来背英语。   也许是闷热,也许还有其他的原因,李深裸了上身。他在讲电话,靠着侧边的栏杆,重心在左腿,右脚尖轻轻抵在栏杆下。   她一眼见到,惊得连忙闭上双眼,乖乖地背诵单词。然而什么也记不进去了,脑海中只剩一道蜜色身影。而且,“man”这个单词不停地蹦出来。   陈乌夏不是没有见过男生的裸背。有一次体育课,一个男同学撩起上衣擦汗,太阳扫过他瘦骨的身板,白花花的不留影。   李深清瘦,却不是单薄。腰线分明,背沟的光影足够深邃。再过几年,少年色相就要蜕变成男人气魄了。   陷进回忆里的陈乌夏,拍被芯的动作越来越慢。   “乌夏。”陈立洲出来。   “啊。”她吓得回过头,猛拽被芯。   “好了,别拍了。”陈立洲看着她的脸:“今天中午让你尝尝我的手艺,酱油炒饭。”   她讶然:“哥,你什么时候学会做饭了?”   “实习的时候跟室友学了几招。”陈立洲伸手给她挡住阳光:“太阳这么猛啊?晒得你的脸都红了。”   “烘的吧。”她拍拍自己的脸,赶紧挥走回忆里的裸背。当年的一眼,她记了几年。   陈立洲去了厨房:“没酱油了,你去楼下买瓶上来。我先打蛋。”   “好。”   陈乌夏下楼,见到一个黑色身影。她止了步,停在半层楼的高度俯视他。   李深的侧脸比三年前更有棱角,也更加冷漠。他左手握了一瓶酱油,右手拿着一大串钥匙,食指和拇指在那串钥匙中捻着。他认真地捻了很久,找来找去,也没找到开门的那枚钥匙。   千言万语堵在胸腔。陈乌夏酝酿够了勇气,走下梯级:“李——”   才开口一个字,李深面前的门打开了。   李旭彬隔着防盗门的竖杆问:“又不记得哪条钥匙开门了?”   “嗯。”李深沉沉应了声。   陈乌夏小跑下去,轻声唤了一声:“李深。”   李深没有看她,反手就要关门。听得李旭彬说:“老婆,酱油我给买回来了。”于是,李深关门的动作又变成了开门。他回头望她,冰凉凉的。   陈乌夏管不了那么多,急急冲到他的面前,连忙道歉:“对不起,高三——”   他把手里的酱油递给她。   她接过了,道歉音停在半空。难道他知道她是下来买酱油的?她想再说些什么。   他无情地关上了门。   “……”她所有的话哽在了喉咙。   陈乌夏悻悻然,拎着这瓶酱油,下楼去了杂货店。   杂货店主笑着招呼:“乌夏,买什么?”   她说:“酱油。”   杂货店主看向她手里的酱油,嘴皮动了几下,忍住了没说话。   她一走,杂货店主又嘀咕起来:“今天怎么回事?一个个买酱油回去当水喝吗?”   ----   同一天,同一间杂货店,两瓶酱油的生产日期也一样。   陈乌夏把两瓶酱油放在一起比对,再上网查找男生送酱油的用意,自然没有答案。   她了解李深,了解他的喜好,了解他的口味。但是她读不懂他的行为。高中的时候如此,现在亦然。   午饭时,陈乌夏舀着酱油炒饭,踌躇地问:“哥……”一个字拖得老长。   陈立洲挑了下眉:“有话就说。”   “一般来说,酱油有什么隐喻吗?”   “酱油?”他以为她说的是炒饭:“没什么用意,我擅长这个而已。”   “哦。”   “不好吃?”他再咀嚼一番。味道不差嘛。   “我一个女同学,收到了男生送的酱油。哥,你猜猜这是什么意思。”陈乌夏低着脸掩饰心虚。   “送酱油?”陈立洲问:“你同学和男生的关系好不好?”   “不好。”用反目成仇四个字形容也不为过。   “有两个可能。”陈立洲煞有其事地说:“第一,暗示女的肤色黝黑得和酱油一样。第二,暗示女的不过是一个打酱油的角色。”反正没好意就对了。   “嗯。”陈乌夏的头差点埋进碗里了。   第一,她考了导游证,周末有接旅行社的兼职。前两个月她带团去海滩,晒得脱皮,黑了一圈。因此她暑假推了旅行社的兼职。第二,她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高中同学,哪里值得李深惦记。   综合这两点,对李深而言,她是一个黑得和酱油一样的打酱油路人。   “你的同学该死心了。”陈立洲把大锅里的煎蛋,一人一半分到了她的碗里。   “嗯。”道歉是最没意义的字句。她做了错事,该死心了。   陈立洲又说:“不管送酱油是什么用意,这男的肯定有毛病。”   “……”   “如果你也认识,记得和他保持距离。”   “……”   ----   吴婷贝的电话把午睡的陈乌夏吵醒了。   陈乌夏坐起来:“喂?”   “夏夏!”吴婷贝的笑声清脆地传来。她第一天认识陈乌夏,觉得名字里的“乌”字不吉利。于是不叫“乌夏”,而是亲昵地唤“夏夏”。   陈乌夏在一个停电漆黑的夏夜来到世间。父亲书读得少,好不容易想到用一个“乌”代替“黑”。她喜欢自己的名字,父母给的她都喜欢。   吴婷贝没有经济的负担,恨不能天天出去玩:“陪我去逛街吧,我好不容易才等到你放假。”   陈乌夏望了一眼时钟:“好啊。”   陈立洲连了电视玩游戏,画面里五颜六色,战火纷飞。   陈乌夏觉得眼花缭乱,不知他怎样在其中分辨敌友。   他听见了脚步声,没有回头:“醒了?玩不玩?”   “不会。”她去厨房倒水。   “哥教你。”   “学不会。”她回房拿了小挎包:“哥,我和同学去逛街。”   陈立洲随口问:“男的女的?”   “女的。”   “我妹妹这么漂亮,你班上的男同学没表示一下?”   陈乌夏不回答。要是她接他的话,他也许会扬言和她的男同学对战。“哥,我走了。”   陈立洲看了她一眼:“我打完这局也出去。”   “我不等你了。”她关了门。   经过李家大门,陈乌夏踩着梯级,两步一回望。难得可以和李深道歉,他脸上却写满了“拒绝”二字。高中时,每每经过这扇门,她心底满是暖意。如今剩下沮丧了。   想起酱油色,她打开了阳伞。   杂货店主打招呼说:“乌夏,出去啊。”   “哎。”她应了声,往公车站的方向走。   不一会儿,“吱呀”大门打开,李深出来了。   杂货店主打招呼说:“深仔,出去啊。”   “嗯。”李深的方向,也是往公车站的那条路。   前方的女孩走得慢。后面的男孩也不快。   杂货店主抹了抹汗:“这个夏天,真是令人费解啊。”   ----   距离公车到站还有几分钟,陈乌夏坐在休息凳,转头见到了缓缓走来的李深。   中午才想,两人注定陌路了。两两相欠,互相扯平了。可见到了他,她的心又不受控制。   李深微微低头,一手插兜,一手打字。他注意力集中在手机上,走到了她的前面。   陈乌夏明目张胆地打量他的背影。他高且瘦,双腿又长又直,肩膀比三年前宽,腰线还是窄,魄力和美感相互较劲。   他微微侧了脸。   她低下头,紧握起手机,拼命鼓励自己,再去道个歉吧。可想起他不带温度的眼睛……她犹豫了。   公车到站,几个人急匆匆地跑过去。   李深也要走。   “李深——”陈乌夏追了上去。   他头也不回,排队上车。   她也上去了。   车厢拥挤,李深在中间。陈乌夏往里走,引起了其它乘客的不满:“靓女,这儿没位了啊。”   她见到他站在车窗前,又在低头玩手机。   她前进的步子停下了。他是凌空青松,她一个愚钝的凡夫俗子不妄高攀。她只是想,就算两人当不成朋友,也别和仇家一样。   这其实就是妄想。她和李深回不到三年前的夏天了。   陈乌夏告诉吴婷贝,自己搭错了车。   吴婷贝回复:「不如改去商场吧,我地铁再过两个站就可以跟你碰面了。」   这下正好,陈乌夏也不用换乘了。   忽然,腰上一只大掌撞过来。   陈乌夏避了避。   那只手追了过来。   她在大学练过防身术,技巧地转了转腰,狠狠拍过去。   那只手缩走了。   她身边有两个男人靠得近。中年男子的脸胖得和梯形一样,嘴角抿得紧,非常严肃。他旁边是一个黄毛小子,满是凶相。   她想避开这两人,向右走了一步。   没一会儿,那人又不安分了。   陈乌夏正要去抓。下一秒,那只手移开了,随之一声惨叫传来。   只见李深扣着中年男子的小臂。李深力气大,手背青筋乍现,沉寂的眼睛更是深邃。   中年男子半头白发,抖着腮上的肥肉叫着:“啊啊啊!”   周围的乘客不明所以,纷纷让道。   红灯前,司机停了车,回头大喊:“乜事啊?”   中年男子五官扭曲,示弱说:“打人呐!”   乘客的议论,司机的问话,中年男子气急败坏的咒骂,空调镇不住乘客们的火燥,越来越多的目光落在李深身上。   李深一声不吭,放开了中年男子,双手插兜,冷冷地盯着。   中年男子揉了揉手臂,瞪了李深一眼。   陈乌夏半个身子藏在李深的背后。有他在,她说话底气十足,大声说:“你的手往哪儿放呢?”   一个女乘客跳了出来,指着中年男子的鼻子问:“刚才你的手是不是不干净?”说完,她扶了下腰。   中年男子推推眼镜:“车上这么挤,撞到了很正常。”   “咸湿佬!”女乘客不听他的解释,上前扇他一巴掌,再踹一脚,动作干净利落。   中年男子挥起拳头。见到乘客们了然的神色,他举起了公文包,半遮着脸躲到后车门。   乘客间有嘘声响起:“灶头抹布,咸湿。”   这时,陈乌夏抬眼看向李深:“李深,谢谢你。”   他不看她,不理她,眼睛向着窗外。   她来不及给他笑脸,勇气就散了。   绿灯亮起,司机启动车子,喊:“要不要报警啊?”   “当然。”女乘客回答。   几个乘客鼓起了掌。   司机:“各位乘客,本车途径派出所。耽误片刻,稍安勿躁。”   听到报警,中年男子急了,骂骂咧咧地要殴打女乘客。一个男乘客上前拦路一脚。   混乱中,陈乌夏失去了扶杆,不得不扯住了旁边乘客的衣袖。   衣袖是黑的。   她抬眼看着李深。   他把衣袖从她手里拽出来。   难得的是,他终于看了她一眼。没有情绪,平平静静。   她记忆里的,那个充满恨意的少年变得遥远了。恨是浓烈情感的一种表达。连恨都没有,就是陌生人了。 第4章   公车站就在商场边。   陈乌夏下车,不经意间,见到李深也下来了。   陈乌夏买了两包干果。   “夏夏。”一路走来,吴婷贝出了不少汗。她收起阳伞,进来里面吹空调。“早知我也坐公车了,地铁站离这太远了。走十分钟,热得阿妈都不认得。”   “给。”陈乌夏递了纸巾过去。   吴婷贝擦了擦汗,见到陈乌夏拎了零食Logo的袋子:“还没开始逛呢,你就吃上啦?”   “不是。”陈乌夏把两包干果放进背包:“给我哥买的。他嘴馋,还挑剔,喜欢这家的味道。”   陈乌夏嘴上说过的男生很少,哥哥的频率是最高的了。吴婷贝不禁对这个哥哥好奇:“听你说了这么久哥哥,什么时候要是能见一见就好了。”   白天别说人。话音刚落,一道男中音响起了:“乌夏。”   竟然在这里遇上了陈立洲。过了两秒,陈乌夏想起了,昨天他有说过聚会地点。   陈立洲问:“你怎么在这里?”   “我和同学过来逛街。”陈乌夏指指旁边的吴婷贝。   吴婷贝连忙收起擦汗的纸巾,绽开笑脸。   陈立洲回她一个笑容,又转向陈乌夏:“我跟同学聚会,你要是逛完街了,一起回去?”   陈乌夏点头,“到时候再看时间吧。”   吴婷贝看着陈立洲的背影,窃笑一声:“原来你的堂哥长得这么帅呀。”   除了李深,陈乌夏很少留意其他男生的样貌,包括自己的堂哥。同一个屋檐下久了,她习惯了陈立洲的各种造型。就拿这次来说,马琳嫌弃儿子的新发型,在家念叨好几回。可是,陈乌夏看着,没觉得堂哥和以前有什么大不一样,就是头发卷了点,色泽亮了点。无论帅不帅,都是她最亲的堂哥。   听吴婷贝这么一说,陈乌夏承认上天有所偏爱,她见过的两个学霸都长得不错。   陈立洲是纵放的,亮如聚焦的灯光。李深则把自己收起来,独自一人美丽。   那么不凑巧,陈乌夏和吴婷贝上楼又遇到了陈立洲。   他倚在栏杆前,正在聆听微信语音。   吴婷贝撞撞陈乌夏:“哎,你堂哥。”   陈立洲正好出来接人。   他的女同学和陈乌夏坐的同一部电梯。   电梯门一开,女同学快步上前,拍拍他的肩:“嗨,来了。”   陈立洲回眼,扬扬手机:“嗯。”眼角一扫,也见到了陈乌夏。   陈乌夏没有认出女同学。   同样的,女同学也没有认出陈乌夏。不然,接下来的话,她不会贸贸然说出口。她神秘兮兮地说:“猜猜我刚刚见到谁了?”   陈立洲摇头:“猜不出来。”   陈乌夏无声地和陈立洲挥挥手,就要转身离开。女同学的话让她停住。   女同学说:“我见到李深了。”   陈立洲下意识地再看陈乌夏一眼。他虽然惋惜李深的前途,但陈乌夏才是他的堂妹。而且,当年的事错不在她。   女同学没有发现他的小动作,继续说:“他一个人在楼下的网红饺子馆,坐的靠窗位,我刚刚路过,差点以为自己看错人了。可我不敢上前打招呼。”   女同学是陈立洲的高中同学,曾经上过数学强化班。强化班的学生不多,几届学生建了一个微信群。女同学在高二时认识了高一的李深。   李深出事以后,退了群,微信号也弃了。谁也没再见过他。   女同学的嗓子是高音,陈乌夏受损的右耳清晰地捉到了“李深”两个字,她脚步越来越慢,被吴婷贝拖着走。   女同学还想继续说。   陈立洲打断了她:“好了,有什么一会再说了,先进去吧。你要记得,今天你的任务是扮演我的女朋友,别让那帮小子的狗粮呛到我。”   “晓得。”女同学哈哈一笑。   ----   陈乌夏远远见到饺子馆的门面。   她和吴婷贝一起,沿着靠窗位走了一圈。   没有看见李深。   也是,女同学遇到他是二十分钟之前,有多少饺子都吃完了吧。   心不在焉地结束了和吴婷贝的相聚,陈乌夏坐在中庭。   胆怯,是她见到李深时最直接的感受。她借由兼职的忙碌,躲避李深的一切,刻意不去想他。她劝自己:惹不起,只能躲了。偏偏楼上楼下,低头不见抬头见的。   “走了。”不知何时,陈立洲已经站在面前。陈乌夏刚才的失神,他看得一清二楚。自从李深回来,这个堂妹发呆的次数多了。   “哦,哦。”陈乌夏站起来。   陈立洲一手插在裤兜,一手捻着微卷的头发:“刚才我妈给我打电话,她今天懒得做饭,让我带几盘熟食回去。你想吃什么?”   陈乌夏回答:“伯娘懒得做饭,可能有些累吧。当然是挑她的喜好买菜了。”   陈立洲回头看堂妹一眼:“我想起来了,你喜欢吃韭菜饺子。”   陈乌夏喜欢吃饺子,李深不是。两人还是友好邻居的时候,他说过不喜欢饺子。可今天,他大老远地过来吃饺子。   时间可以改变一个人的一切。李深真的不一样了。   “我们就买韭菜饺子,我们家都喜欢吃。”陈立洲话中有话。   陈乌夏迟疑了很久,走出商场才说:“哥,你说……李深没有参加高考,可惜了啊。”   “他是很可惜。你的耳朵受伤同样可惜。”陈立洲心疼地看着堂妹:“人类的听觉毛细胞是无法再生的。”   ----   西餐厅有个男生叫郑良骥。   他高中刚毕业,分数上了省外的一所名校。等录取通知书的这段时间,过来打暑期工。   和陈乌夏第一次见面,郑良骥得知她是大学生,问:“为什么不去当家教啊?听说家教比较赚钱。”   她老实地回答:“我当不上……”她自己学习都吃力,哪还能育人?她给自己贴上了“烂泥扶不上墙”的标签。   郑良骥刚才的话是脱口而出,反应过来后,又说:“出了社会,分数就不是全部了。一颗善良的心更珍贵。”   “嗯。”常煲鸡汤,有备无患。从前,李深给她煲鸡汤,后来,她自己给自己煲。无奈的是,再认真上课,成绩也还是马马虎虎。   陈乌夏休息的那天,郑良骥搞砸了一个客人的菜单。   第二天下午,餐厅经理给这群暑期工训话。   兼职的学生中,陈乌夏文静又老实。餐厅经理将她和郑良骥生单独拎出来讲,夸奖她的同时,暗损郑良骥。   陈乌夏没料到是这种场面,面红耳赤,十分尴尬。   好在郑良骥落落大方,没有因餐厅经理的话迁怒她。   两人回了座,并排坐着。   郑良骥挠挠头,低声说:“抱歉,连累你了。”   “没关系。”不好意思的反而是陈乌夏。餐厅经理一褒一贬,弄得像是她去打小报告似的。   郑良骥看一眼滔滔不绝餐厅经理,嘿嘿一笑:“体验生活第一课,勤力的员工更受老板优待。”   训完了话,经理说:“晚上餐厅包场了。正式员工留下,暑期工可以先走。”   这会儿是下午四点多,陈乌夏昨晚想饺子想了一晚,睡得浅,这会正好回家补眠了。   她在家补了一个过时的午觉。半梦半醒间,传来了开门声。   接着,陈常平的声音响起:“不知道李深退了学之后在做什么。”   ----   半个小时前。   街口停了一辆小货车,车厢上挂了一个纸皮大牌子,三个字:卖瓜的。   卖瓜的老板正在往店里卸货。   陈常平买了个大西瓜,偶遇了朋友。   两人好一阵子没见,又同是高材生的家长,自然地谈到了学习。   陈常平问:“老郑,你家孩子高考怎么样了?”   “等录取通知书了。”儿子高考大捷,一家人笼罩在喜气洋洋的气氛里,郑叔脸上的皱褶全是笑纹。   “恭喜啊。”陈常平竖起大拇指:“我前几年就告诉你,你家孩子半只脚踏进大学了。”   郑叔喜笑颜开,客套话也懒得讲了:“借你吉言,借你吉言。”   陈常平哈哈地笑,无意之中见到一人。   李旭彬站在手表修理店。   修理店和卖瓜车距离很近,恐怕陈常平和郑叔的聊天,李旭彬听得一清二楚。   李旭彬冷冰冰的脸,和李深少年时重叠了。   事已至此,两家人闹成这样的僵局,陈常平有些遗憾。他在这里住了几十年,上下楼是老邻居,多多少少都有交情。从前,李陈两家孩子年纪相仿,长辈话题投契,逢年过节互相拜年,还坐在同一张桌吃过饭。   想到这些,西瓜变得更沉了。   回家的路上,陈常平遇到了买完菜的马琳。   马琳把青菜递给陈常平,说:“老远见到你拉着脸,见到老婆不高兴?”   陈常平一手提西瓜,一手拎青菜。“和老婆无关。”   马琳:“和谁有关?”   到家门了,陈常平才说:“不知道李深退了学之后在做什么。”   “谁知道。”马琳关上门:“过去几年了,别想这事了。”   陈常平:“这不又回来了嘛。”   马琳:“也就住两三个月。他们这趟回来,见人就摆起个臭脸,是打定主意不跟我们来往了。”   陈常平放下了西瓜,回头说:“今天我遇上老郑了,恭喜他家儿子金榜题名,谁知李旭彬就在旁边,脸色冷的啊,说不定他以为我故意说起高考的事,往他伤口上撒盐。”   马琳:“你管人家怎么想。以前李深年年成绩第一,李旭彬的脸色也很冷啊,面瘫是他们家的遗传。当年的事不止他们家烦,我们也招来了很多闲话。楼下整天闲言碎语,被我撞见好几次了。再说了,乌夏到处看医生也受罪,没问李家要赔偿,我们仁至义尽了。” 第5章   门外不说话。   空气停住了。   陈乌夏拉过被子的一角,盖住脸,将自己的失控掩藏起来。   试想,假如她在高考前被退了学,万念俱灰的时候,一定比李深更极端。   过了好一会儿,她抬手捂了捂眼睛,干的,什么东西也没有。   她坐起来,拨了个电话。这十一个数字,她背得滚瓜烂熟,连手指肌肉都有了记忆,没有停顿地按完了。   三年前,李深删了她的微信。不久以后,他的手机号码就是空号了。   陈乌夏偶尔会拨通这个号码,哪怕只听到机械的女声。   “对不起。”和从前一样,道歉只在嘴皮上颤了颤,连她自己也听不见。   这时,单调的嘟嘟声在某个程度上安慰了她。   等等——   嘟嘟?   下一秒,嘟嘟声也没了。她看着屏幕上出现了通话时间。   对方接起了电话,没有出声。   两边都很静。   静了几秒,对方也不急,在那边用什么东西打起了拍子,滴答滴答地响。   陈乌夏反应过来了,立刻挂断。   今年春节,她也打了这个电话,当时还是空号。她给机械的女声拜了年。如今有了新机主,最后的慰藉也没了。   她出了房间。   西餐厅包三餐的伙食,除了休息日,她都不在家吃饭,回来得也晚。   陈常平看看时钟:“乌夏,你不是上班去了吗?”   陈乌夏笑:“晚上有顾客包场,经理给我们临时放假了。”   “有休息就好。”陈常平一边切西瓜,一边回想刚才自己和马琳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陈乌夏打了一个哈欠,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大伯,我忙一天,补了个午觉,可舒坦了。”   陈常平笑了:“大热天的,吃块西瓜解解暑。”   “谢谢大伯。”陈乌夏捧起了西瓜。   同时回到了陈常平之前的问题,李深现在在做什么?   工作了?还是重读了?   ----   周末的中午,用餐的高峰期。   陈乌夏收拾完上一桌的残羹,转眼见到了推门而入的李深。   他还是黑衣。   后面一个灰色上衣的男人正和他说话。   李深点了点头。他的表情是自然的,少了冷厉之色。   陈乌夏低头,托着碟子往厨房走。   李深和灰衣男生走了进来,就要和她擦肩而过。   餐厅的规矩,迎面遇到客人必须问好。陈乌夏抬起头,微微一笑,说:“欢迎光临。”   李深目不斜视,似乎没有看见她。   她知道,他不是没有看见,是不愿看见。   她把碗碟送回厨房。   餐厅经理交代说:“新顾客来了,你要及时留意他们的需求。”   陈乌夏点头:“好的。”   餐厅经理指指角落的方桌:“招呼一下那两位。”   避无可避,这是工作。陈乌夏硬着头皮过去了。   李深的背影有些陌生。他一手伸直,搁在相邻椅背上,闲适放松。   其实也不应该陌生,只是回忆尘封太久了。高中时的李深就是如此自在。同是复习,她焦头烂额,他却老神在在。   陈乌夏把两本菜单分别摊在两位顾客面前。   李深收回了椅背上的手。   她笑盈盈地问:“你好,两位需要点什么?”   他看着菜单,没有抬头。   灰衣男生名叫杨东培,长了一张憨实的脸,笑起来和弥勒佛相像。他看着李深,说:“今天是我请客。”   李深合上了菜单:“柚子茶,去糖。”   杨东培抬头:“柚子茶能去糖吗?”   陈乌夏笑着应答:“可以。”李深不爱吃甜的习惯还保留着,让她找回了从前的感觉。   杨东培翻了翻菜单:“我要这个,这个……这个……嗯。柚子茶,去糖。别漏了。”   陈乌夏记下了,说:“二位点的果茶、摩天轮和牛扒,有一个双人套餐。套餐价格相当于单点的八折。”   杨东培问:“柚子茶呢?”   “柚子茶不在套餐里。套餐的另一杯饮料是玫瑰露。”陈乌夏顿了下,稍稍低了声音:“玫瑰露也可以去糖。”   杨东培转向李深:“要不要把柚子茶换成玫瑰露?”   李深说:“柚子茶,去糖。”   “好吧。”杨东培合上菜单,“要一份双人套餐,再加柚子茶。玫瑰露……正好,一会儿带去给魏静享。”   陈乌夏很是吃惊。   魏静享也是高中同学。   学霸的试卷答案差不多,学渣则各有各的错误。陈乌夏天赋受限,没有办法的事,可她愿意努力。魏静享经常迟到、早退,仗着父亲有钱,心思根本没有放在学习上。   高中时期,李深和魏静享谁也不搭理谁。没想到竟然有了联络。   陈乌夏收起菜单离开。   “这餐厅看着很普通啊。”杨东培靠着椅背,环视四周,说:“为什么选这里让我请客?替我省钱啊?”   李深说:“离家近。”   这理由说服了杨东培。他问:“乐高你什么时候要?”   “这周吧。”   “不行。”杨东培喝了半杯柠檬水,说:“说起这事,我还没问你,星期一你怎么回事?明明约好了吃饭啊,你突然跑去商场,吃什么饺子。那天被你放了鸽子,我就去我小姨家了,东西落在那。下周再给你吧。”   “嗯。”李深没有回答杨东培的问题。   陈乌夏过来,先给杨东培倒了水。   杨东培延续刚才的话题:“饺子有我请的饭好吃吗?”   陈乌夏拿起李深的杯子,看了他一眼。   李深没说话。   她继续给他倒水。   杨东培抬头看着她,鼓起和善的腮帮子,问:“你是高中生过来打工的吧?”   陈乌夏笑着摇了摇头,“两位请慢用。”她拿着水壶回去服务台。   杨东培凝望着她的背影:“我觉得……这女孩有点眼熟,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李深不冷不热地说:“是个女的你都这么说。”   “胡说,我就说过三次。而且前面两次,对方真的是我同学。这个嘛……不是同学,就是眼熟。”杨东培皱起了眉:“哎,我觉得真的见过,就是想不起来了。你转头看一看。”   李深回了头。   西餐厅的制服是白色连衣短裙,她扎着马尾辫,瓜子脸尤其显嫩。是跟高中生一样。不过,皮肤比高中时黑得多。   郑良骥回到服务台,和陈乌夏说了句什么。   她笑了。   李深收回视线。   这一眼,陈乌夏没有发现。   ----   除了强化班的几个同学,李深几乎不和其他人来往。   曾经,陈乌夏向那几个同学打听李深的去向。   他们表示不知道。回答的同时,同学们免不了投来探究的眼神。   后来,陈乌夏就不问了。   回到家,陈乌夏给魏静享打了电话。   魏静享那边很吵,有人说话,有人唱歌。“等等。”过了一会,她到了疏散通道,才说:“陈乌夏!今天吹的什么风?想起我来了?”   陈乌夏问:“魏静享,好久没见了。你现在方便说话吗?”   “说啊。”   “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些事想问问你。”   “哦?我也许知道什么事。”三年没联系的同学突然打电话,魏静享一猜就知道了:“李深?”   “嗯,听说你见到他了?”   “是啊。”魏静享没有卖关子,直接说:“上个星期,我和朋友去pub玩。遇到了他。哇,李深啊,哈哈哈。我和他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的,我还以为认错人了。”她表达出显而易见的惊喜。   “嗯。”   “我的朋友也是李深的朋友。见没见到我上个星期的朋友圈?我开心地从街头跑到街尾的那天,就是遇到李深的日子。”魏静享向空中竖了个中指:“当然,我开心可不是因为他。”   魏静享的朋友圈,除了旅游,就是美食。那天的动态,魏静享发了一堆pub的聚会照片,说遇到了老同学。没有明说是谁,照片里也没有李深。任谁想,也不会想到那是李深。   灯红酒绿,摇曳劲舞,曾经都是李深嗤之以鼻的东西。三年,足以改变一个人了。   魏静享问:“陈乌夏,你和李深还有联络吗?”   “没有了......”陈乌夏低了声音。   “也是,他以前的性格,会和同学联络才怪了。”   陈乌夏追问:“李深读了大学吗?”   “我问了,他没回答。我那pub的朋友早早出来接管生意。物以类聚嘛,李深也是社会青年了吧。”魏静享扬起幸灾乐祸的笑容:“或者和我一样,去一间混文凭的大学?说起来,李深变化挺大的,没以前高冷,好相处多了。”   是吗?   魏静享说:“其实我再见到李深的那天,也想起了你。”   陈乌夏在阳台上站久了,热气直往上冒,烧得焦躁。她见到楼下阳台出来一个人。   他今天罕见地穿了一件白T恤,月色下尤其清亮。   魏静享又说:“我觉得他已经释怀了,你也应该走出来。”   陈乌夏:“谢谢你。”   李深真的好相处了吗?   其实,两人有一个无需言语交谈,就能说话的方法。   三年没用过了。   陈乌夏买了一叠手工卡纸。几年过去,纸张颜色从天空蓝褪成了米灰白。   她用马克笔写下一句道歉,再慢慢地折起来。   机翼的线条尤其凌厉,而且对称。李深说过,纸飞机的重心上抬或下移都飞不远。   陈乌夏走出去,见到楼下李深正在浇花。   夏风收住了她的汗,没有焦躁了。   咻一下,纸飞机顺风飞下…… 第6章   六年前。   不知从哪儿飞出一只纸飞机,蓝得像翠鸟,卡在了树丫的鸟窝上。   陈乌夏上楼的时候抬眼看到了。   陈常平回头,见侄女向着楼梯窗户发愣,他喊了一声:“乌夏。”   陈乌夏转过来,她脸上没有血色,在窗框前更加惨白了。   陈常平温和地说:“你的转学手续办好了,学校离这里不远,立洲和你一个高中,兄妹也好照应。”   “谢谢大伯。”陈乌夏轻声细语。   陈常平说话也轻了:“和大伯客气什么,以后就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   住在陈家,陈乌夏非常安静。只有陈立洲故意逗她的时候,她才恢复些稚气。   一个十五岁的少年,再心疼妹妹,也只是直来直去的男孩。他常挂在嘴上的是:“乌夏,别怕,以后都有哥哥在。”   她听了,就向他笑一笑。   陈立洲却说:“不想笑就别笑了。”   她郁郁寡欢,笑了也是强颜欢笑。   这个暑假,陈乌夏很少出门,最常做的事是看着窗外发呆。想些什么,她自己也不知道。   街对面有一个活动场,那里是小孩子的地盘,三三两两的小孩子一起玩闹。   常见到,秋千一上一下,小孩子稚嫩的脸蛋儿在树荫和阳光中来回,童音穿破了金色的夏日。   七月中,一个小孩子把足球踢出树荫下的沙区。足球出了马路,一直滚到了这边的门前。小孩尖叫着,迈开小短腿,想要跑出去捡球。   一个少年用简单的动作就将足球定在脚下。   小孩子呀呀大喊:“大哥哥!”   少年一脚踢了过去。   飞出去的足球眼见就要撞上驶过的车辆。小孩子尖叫的同时,窗前的陈乌夏也忍不住攥紧了手心。   足球险险横过车顶,回到了小孩子身后。小孩子大笑:“谢谢大哥哥!”   少年戴了一顶黑棒球帽,走进大门,他莫名抬起头,和陈乌夏撞了视线。   陈乌夏后退,接着拉上了窗帘。然后觉得自己小题大作,又把窗帘打开。   少年已经走了。   陈乌夏听过,楼下有一少年和她年纪相仿,过完暑假也要升高中了。   不知是因为常被陈大伯拿来做比较,或是对方真的孤僻,陈立洲漫不经心地说:“本想介绍你们认识,但他不好相处,也就算了。”   陈常平敲了儿子一记:“李旭彬的儿子性格沉着,不像你一样调皮捣蛋。”   如果说那天的少年有什么符合孤僻的标签,应该是黑色调吧,帽子和上衣裤子一个色系。除了球鞋是彩色的。   陈乌夏没有看清帽檐下的脸。   光听陈大伯的描述,少年就已经是她羡慕的“别人家孩子”了。   ----   到了狮子一样狂躁的八月,活动场忽然被几个隔离墩围了起来,除此之外,还围了一幢荒废多年的建筑。   开始的几天,小孩子的笑声没有了。后来不知谁弄倒了一个隔离墩,之后又有小孩子偷溜进去玩。   过了一个星期,原来的隔离墩变成了红砖围墙。   陈乌夏问起陈立洲。   陈立洲说:“那里本来是一座烂尾楼。以前由两个房地产公司合作,开发到一半散伙了。现在两家都想独占那一块地,互相扯皮呢。这里公车地铁、市场超市、学校医院,配套设施这么完善,这楼要是建起来了就不愁卖。”   围墙建了以后又没了动静,里面的儿童设施也没有拆。秋千孤零零地随风晃动。   陈乌夏记得,爷爷家院子的大树,有一根特别傲慢的树丫。爸爸把旧藤椅用粗麻绳穿起来,挂在这根树丫上。   这就是她的秋千。秋千荡得比她高,但是越不过爸爸伟岸的肩。   父母离开以后,陈乌夏故作坚强,不敢哭大声,也不敢哭太久。悲伤收敛了很久,她忽然起了一个荒诞的念头——活动场现在是一个无人之境。   这天,陈立洲和同学吃饭,不在家。   陈常平和马琳讨论着电视剧,二人各有看法,跟开了辩论会一样。   陈乌夏轻轻地说:“大伯、伯娘,我出去买些东西。”   陈常平转头:“不如让立洲带回来吧。”   “不了。”陈乌夏说:“今天吃得饱,我想出去散散步。”   马琳:“去吧,该出去走走了。”   陈常平:“早点回来。”   街上有车,路上有人,陈乌夏绕到了另一边。围墙高两米,攀爬十分顺利。   沙丘黑漆漆的,没有人,没有灯,除了皎洁的明月。   陈乌夏一眼看到了空荡荡的小秋千。   秋千真的小,她一坐上去占满了整张小木板。   其实,她这年纪也还是孩子。   遇到懒得解释的事,陈立洲常说:“乌夏,等你长大就知道了。”   陈乌夏的确长大了,割裂式地成长,一边迫切地独立,一边想当鸵鸟,享受这个年纪的青涩。   陈立洲说她眼窝子浅,藏不住眼泪。可是在人前,她的眼睛和枯井一样,夜晚熄了灯才敢躲在被子里啜泣。   或许压抑得太久,想在这里放声大哭,情绪却不到位。到头来,她还是无声地落泪。她单手抹了一下眼睛,继续晃荡秋千。迎着夜风,她幻想自己乘坐秋千飞上高空。   秋千荡得高,在措不及防的一瞬间,左边的细绳小木板脱落、倾斜。陈乌夏一屁股跌在了沙堆里。   疼痛把悲伤给逼了出来,她“呜哇”一下子放声哭了。   这一瞬间,无比痛快。   与此同时,响起了一阵水声。   她既然哭了出来,一时半会也收不回去,一边哭着,一边东张西望。   这才见到,树丛边,一个半人高的水龙头下,有黑影在冲脸。听见她的鬼哭狼嚎,那人也转了头。   月光进了云层。在各自的眼里,对方昏黑一团。   陈乌夏趁着夜色揉了揉摔疼的部位。   那人走了过来,越来越近。淡淡的月光停在了他脸上。他和她差不多年纪,半湿了头发,脸上淌着水。眼角一滴水珠落下,疏离且冷漠。   她憋住了哭泣,没顺过气,一下一下打着嗝。   少年开口问:“你到这里多久了?”他处于变声期,说话像是石头沉了底。   她老实地回答:“有十多分钟了。”说话还有哽咽。   少年再逼问:“你听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   陈乌夏连连摇头:“什么也没有听到,什么也没有看到。”   这是实话。不过,她的语速又急又快,反而像是撒谎。   少年更加沉郁了。   陈乌夏暗想,难道这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围墙外就是街道,他不至于杀人灭口吧……而且,她真的没有见到刚才发生过什么。   少年又问:“你一个人过来哭鼻子?”   “没有。”她比刚才更快速地反驳。   秋千的细绳在此刻彻底掉落,小木板倾斜地坠了下来。   少年看了一眼:“这是儿童秋千,承重二十五公斤以内。”   他陈述的是事实,可是语气太过冷淡,她听在耳中觉得是讽刺。“我知道了!”   他继续总结:“趁黑偷偷过来荡秋千,结果把秋千坐烂了。”   陈乌夏:“要你管!”   少年看了看烂尾楼那边。   保安离这里远,而且,外面的车流声把活动场的动静掩盖了。   少年提醒:“别这么大声,想把所有人叫来看你表演哭鼻子么。”   身边的人多是怜悯和安慰,第一次听到这种刻薄话,陈乌夏多日来的悲恸翻涌而上,她再也不想忍耐了。“我荡秋千关你什么事?爱管闲事!”   少年靠在了树下:“谁管你。”说完,他站直了,看着少女暴躁如一头小狮子冲过来。   陈乌夏很想直接打他,但还是克制地停在树下,她仰起头,这时她看清了少年的五官,长得可扎眼,可说话却扎心。她咬紧牙关,吼他:“闭嘴!”反正和他是陌生人,她就当一回不乖的孩子:“不闭嘴就揍扁你!”   她的狮吼奏效了。少年眉峰略动,不再说话。   他静了,她变得更想哭,手上卸了劲,呜咽着蹲了下去,把脸埋进膝盖里,泪水稀里哗啦和瀑布一样。   少年看着她。过了好一会儿,见她没有收声的意思。他上前:“给。”   她没有理他。   他轻轻拍了拍她的肩。   她狠狠甩开他的手。   少年:“纸巾。”   她抬起了头,眼睛满是泪水,模糊了少年的俊脸。   少年居高临下:“想哭就哭吧。”   陈乌夏接过纸巾,起来拭泪:“我太难过了……平时又不能哭……你什么都不知道……呜呜呜……”   少年懒得听她的啜泣,转身想走。   忽然,远处有一个手电筒亮起来,伴随着一道喊声:“谁在那里?”   少年立刻闪身到了大树后面。   陈乌夏连忙捂住了嘴巴,无处可躲,她跟着他藏在树下。   树干不粗,两人一前一后地站着,相距一米。   少年双手插兜,仰头望月。   距离近了,周围也静了,她闻到了檀香皂的味道,清新中有丝甜味。他是洗了澡过来的吧。她抬头看见他的下颔线条,清秀优美。   “谁在哪里?”保安用手电筒从左扫到右。   亮光在距离少年少女不到两米的地方扫过,再定在吊着的秋千上。   保安自言自语说:“绳子这么不经用啊。”   听了这话,少年低头看了看陈乌夏。   她明白他是想起她坐断绳子的事。她泪汪汪的,看他的眼神带有悲愤。   这里不过是废弃的工地,没什么好偷的。保安站在沙丘边,没有走进来,自然也没有发现人。他走了。   又再等了一会儿,少年走出了树下。   陈乌夏吸了吸鼻子:“我们为什么要躲?”   少年:“我没让你躲,你刚才可以出去。”   闹了这么一场,陈乌夏几乎忘了自己过来的目的。但少年凉薄的语气,又把她的悲痛勾了出来。她双手捂脸,背往树干一靠,“呜呜”地哭了。   哭得太突然。少年回头问:“你还想把保安引过来吗?”   “不是。”陈乌夏呜咽地说:“你一说话我就想哭,你这人太刻薄太冷漠了。”   少年:“……”   她哭得绝望,像是悬崖上走投无路的逃兵。   “别哭这么大声。”少年又看向烂尾楼的方向。   陈乌夏吼他:“我就要大声哭,关你什么事?你名字叫管太宽吗?”反正第二天谁也不认识谁,她尽情释放自己的委屈,“呜哇……”她哭得十分畅快。   少年:“……” 第7章   这边的动静太大,烂尾楼值班的保安又来了。   少年远远见到手电筒的光,“他来了。”   陈乌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少年不再管她。他向上一跃,抓住一根树枝,用力荡起,站到了围墙上,迅速地跳下了。   只剩下陈乌夏了,她用手背擦擦眼睛。   “谁在那里?”保安的声音响起。   离去的少年回了头。   陈乌夏一边掉眼泪,一边翻围墙。动作利索,眼泪也没有断。她翻过了围墙,转头见到他,又向着他哭:“呜呜呜……也不带我一起逃跑……”   少年:“……”   ----   第二天,陈乌夏起了个大早,在窗边看着那断了绳子的秋千。   日子要继续走的,她收拾起心情,准备开学了。   陈常平想起了一事:“立洲,你把你高一的课本给乌夏,还有课堂笔记,试卷啊习题啊。用得上的都给她。”   陈立洲点头说:“课堂笔记就在书上。”   他在课本上画了很多小人,给书里的头像安上了古今中外的下半身。   陈乌夏上课从不乱涂乱画,可成绩也追不上堂哥。   艳阳高照的日子,陈立洲白天懒得出门。今天太阳不大,多云天气。他说:“乌夏,去书店给你买几本课外辅导书吧。”   “好。”   陈立洲走在前。   陈乌夏跟着下楼梯。   楼下四楼有人推门出来,瘦瘦高高的。   陈乌夏觉得这张侧脸在哪里见过。   陈立洲跳了两级楼梯,停在了那人面前,打了声招呼:“李深。”   李深转过头,和陈乌夏面对面撞上了。   片刻之间,她失了神,直盯着他。昨晚上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画面,清晰地在脑海里过了一遍。   完了……本以为哭完就永别的少年,竟然是“别人家孩子”。   李深没什么太大的表情,像是没认出她。他锁了门:“陈师兄。”语气和昨晚一样平淡。   “给你介绍一下。”陈立洲回头:“乌夏。”   陈乌夏同手同脚地走了下来。   陈立洲说:“陈乌夏,我的妹妹,以后住我家了。九月份升高一,和你一届,如果成了同班同学,你给我关照关照。”   李深:“嗯。”   陈立洲看向陈乌夏:“这是李深,老邻居了。初中高中都和我同校,拿过很多第一名。未来你们也是校友了。”   陈乌夏艰难地挤出一句:“你好。”   李深没有向她问好。毕竟他是一个刻薄又冷漠的人,她说的。   她学他板起了脸。   李深没有表情叫漠然,她的则是一片木然。   陈立洲和李深聊不了几句。   李深先下楼了。   陈乌夏看着他的背影,跟遭了雷击似的。   “乌夏,晚上让我妈给你煲红枣汤。”陈立洲看着她苍白的脸:“你都没丁点儿血色。”   多少红枣也补不回李深对她的冲击。   陈立洲又问:“对了,你以前见过李深没?”   “没有。”陈乌夏转向窗外的鸟窝。   陈立洲看着她的脸,笑了笑。不知信了没有,但他没再问。   走出去,陈乌夏见到垃圾堆放区,说:“哥,明天开始,由我下楼倒垃圾吧。”   “为什么?”陈立洲好奇。   “我到了这里,什么都没做过。”   “你还小。”   “从前我们家都是年纪最小的人倒垃圾,我爸说的。”   陈立洲转头:“好吧,以后你就是新任清洁大使了。”   “谢谢哥。”   陈立洲停住了,“乌夏。”   “嗯?”   “以后这里也叫我们家。”   陈乌夏笑着点了点头,“嗯,我们家!”   过了一个多星期,陈乌夏倒完垃圾回去,见到李深刚刚进了大门。   机不可失,她快步回去,在二楼追上了他:“李深。”   李深回了头,站得比她高两级台阶,   她赶紧说:“你别把那天晚上的事说出去。”楼梯没有空调,只有窗外吹来的热风,她出了些汗。就是觉得他没有温度,靠得近了还能凉快凉快。   “我不喜欢说闲话。”李深很平淡。   “谢谢。”陈乌夏友好地微笑。   他补充了一句:“那天什么事也没有。”   她笑容变大:“当然了。”   两人有了一个共同的秘密。   ----   马琳有两张酒家的代金券,眼见就要过期了,她说:“今晚出去饮茶吧,上一次的券还没用完。”   陈常平看看时间:“那就走吧,晚了又要等位。”   巧的是,在酒家门前遇上了李家三人。   还是马琳先见到的,她第一眼注意到于骊的水绿长裙,说:“是于骊啊。”   陈常平笑着上前:“旭彬。”   李旭彬是寡言的人,脸上不容易堆笑,简单应了一声。“嗯。”他退了退,让妻子去说话。   于骊笑了起来:“这么巧。”   陈常平指指酒家:“过来吃饭的?”   于骊点头:“是啊,你们呢?”   “我们也是。”陈常平说:“要开学了,到时候家长孩子都很忙,趁孩子还有空,过来坐一坐。”   这是于骊第一次见到陈乌夏,问:“这是你侄女吧,升高一了?”   “对。”陈常平说:“她叫乌夏。”   陈乌夏轻声说:“叔叔阿姨好。”   于骊拉过自己的儿子:“和我们家深仔同年啊,同学之间互相进步。”   陈常平说:“李深年年第一,你们做父母的也可以少操一些心了。”   “也不是,一切都有变数。”于骊说:“学生千万不能骄傲。深仔,知道吗?”   李深:“嗯。”   陈常平问:“要不我们一起吧?”   于骊笑着看了看李旭彬。   李旭彬点头:“好。”   三个晚辈各自礼貌颔首。   陈立洲这样的自来熟,遇上李深这一座冰山也没辙。两人在校园里和陌生人一样。   李深走在前。   陈立洲和陈乌夏一起跟在后面。   陈立洲嘀咕:“李深嘴里要是多蹦几个字,可能肺活量就不足了。”   马琳耳尖,拍了拍儿子的肩,小声地斥责:“没礼貌。”   进了包间,两家人围坐一桌。   既是陈常平邀请的,他说:“今晚我请客了。”   于骊:“让你们破费了。”   马琳:“哪里哪里。你们过年给我们送的那瓶酒,才叫破费呢。”   就在今年春节,陈、李两家互相拜年,李家送的是烟酒。马琳问过懂行的,这酒可是珍品。   于骊:“我的市上有的卖,你们家腊肉是陈家出品,独一无二。我们家老李对你的手艺赞不绝口。”   李旭彬:“是。”   于骊:“对了,立洲上学期是年级第一名吧?”   马琳:“是的,运气好拿了个第一。”   于骊:“高中不比初中了,不是凭运气的。深仔啊,你要向立洲学习。”   “嗯。”李深淡淡地应了声。   陈乌夏发现,他的面无表情或许是天生的。不是因为刻薄,不是因为冷漠。至少,他给她递了一包纸巾。   马琳说着客套话:“你们两父子坐在一块儿,气质都一模一样。你们家都是高材生。”   陈常平说:“基因好。”   于骊别了别头发。   这时,陈乌夏起身倒茶。   于骊笑着说:“谢谢了。”   陈乌夏看了李深一眼。   他握着茶杯,听着家长的话,全程说了不到十句话。   陈乌夏少话是因为担心“祸从口出”,没想到的是,李深一个德智体美劳全方面发展的好学生,和她一样犯社恐的毛病。   ----   饮完茶,回家了。   李旭彬和陈常平聊经济形势。   马琳:“你的衣服都特别漂亮,是在哪家店买的?”   于骊:“改天你有空的话,可以和我一起去逛街。”   马琳:“好啊。”   陈乌夏还是跟在李深后面,步频差不多。走过一个路灯,他的影子倒在她的脚边,细细长长。   她没有细想,一脚就踩了上去。离开路灯,影子淡了。到下一个路灯,她又把他的影子踩在脚下。像是欺负他。   陈立洲和她并肩走着,她路线有些歪,但他正在讲电话,没多注意。   陈乌夏低头踩着踩着,忽然影子停住了,她双脚站上去。一抬头,就对上了李深的眼睛。   他不知何时回了头。   她后退一步,放过了他的影子。   李深说:“爸、妈,我去买点东西。”   陈乌夏看着他的影子走了,淡了。   这时,陈立洲挂了电话:“爸,我去买点东西。”他不忘拉上堂妹:“乌夏,走。”   过了一会,他又说:“明天我一个同学请客,你去不去?”   陈乌夏看着李深进了便利店。“我去做什么?”   陈立洲:“正式介绍你是我妹,大家自然也就关照你。”   兄妹俩也进了便利店。   李深正在饮料区。   陈立洲拿了几包零食,“乌夏,你有没有想吃的?”   陈乌夏摇了摇头。   陈立洲说:“哈根达斯,来两个。”   李深拿了一瓶饮料,无糖的。   “怕胖啊?”陈立洲故意调侃。   李深不说话,等着买单。   陈立洲问:“要不请你吃一个雪糕?”   李深看他。   陈立洲指了指优惠海报:“没有折扣我可想不起要请你。”   李深:“谢谢陈师兄,不用了。”他买了单出去。   陈立洲转头说:“看,我说过他不好相处吧。嘴上叫着陈师兄,没点儿诚意。”   两人一边吃雪糕,一边往回走。   前方不见李深的身影。到了路口,才见到他在休息椅喝饮料。那边草丛多,夏天蚊子也多,他倒是淡定。   走过路口,陈立洲说:“李深怪癖多得很。我和他同校几年,学校里说话不超过十句。”   陈乌夏不经意地回头。   忽然见到,李深已经走过来了。   她停了下。   他稍稍顿了步子。   她觉得有些怪,但是没在意。   两兄妹继续走。   李深不远不近地跟着。   忽然,陈立洲向后看了一眼:“他怎么像个跟踪狂,垂涎我俩的雪糕吧。”   又转过一条街,到了小区门前的路。   陈立洲发现了什么,停下了脚步。   陈乌夏叫了声:“哥?”   陈立洲盯着脚下,回了头。   陈乌夏跟着看去。   路灯在前方,两人身后的影子又黑又长。   陈立洲挖一勺雪糕:“乌夏,许多变态杀人狂,都是外表无害的样子,甚至有的还是人人称赞的老实人。知人知面不知心。”   陈乌夏:“啊?”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陈立洲:“尤其是那种一天说不到几句话的。”   这是在说……李深?陈乌夏看向李深。她觉得,陈立洲和李深都有些怪怪的。   陈立洲叫上堂妹,“乌夏,走。”   路灯下,两人的影子淡了。   陈立洲又回头一眼,梳了梳陈乌夏的马尾辫。   这下,李深踩不到她的马尾辫影子了。 第8章   开学那天,雨珠成串落下。   陈立洲打开伞,说:“贵人出门招风雨。我们家风水好。乌夏,你住了进来,成绩一定可以突飞猛进。”   说得有些道理,两个学霸都在这一幢楼。   高中部的教学楼下有一道荣誉墙。李深光荣地上了榜,陈立洲也在上面。   这是陈乌夏立志成为的学生样子。   堂哥儿时特别调皮,爷爷奶奶说:“乌夏是乖孩子。”   长大了,堂哥拿奖状拿到手软,她可怜巴巴在班级倒数徘徊。爷爷奶奶还是说:“乌夏是乖孩子。”   连堂哥也同情地说:“我的妹妹是乖孩子。”   高一班上,女生甲说:“死亡相机拍出来的照片都没有崩,真人该有多帅啊。”   陈乌夏猜,这说的是李深,他在荣誉墙就是用了一张证件照。穿的灰蓝色的校服上衣,说不出的好看。   女生乙说:“我在初中部见过他,是很帅。他只和成绩好的来往,你别想了。”   女生甲:“人以群分嘛,我理解。”   陈乌夏想,堂哥和李深就没有分到一起。   陈立洲和李深不是一届,从来没有在光荣榜的排名上比出胜负。   陈乌夏平平淡淡地度过了高一。   她埋在功课里,像一只沙丘里的鸵鸟,明知努力不会有多大的进步,还是固执地在原地踢着沙子。   陈立洲给她补了课。她不是听不懂,但思考的时间太长太久。到了考场还是不得其法。   高二,陈乌夏认识了一个活泼的女孩。   女孩名叫肖奕媛,笑起来有一个甜甜的小酒窝。   两人成为了同桌。   肖奕媛说:“高一我们不同班,可我见过你好多次。第一眼看到你,我就想认识你。”   陈乌夏讶然,不知道自己有何过人之处。   肖奕媛说:“我喜欢你安静的样子。”   安静,一方面因为学习压力过大。另一方面,陈乌夏觉得,这是长大的标记。   相处下来,两个性格互补的女生下课结伴去卫生间,放学牵手走到分岔口。   和初中的时候一样,人际关系里,陈乌夏多是被动的一方。   肖奕媛拉着陈乌夏讲自己的生活。“我爸妈在外面做生意,只有一个哥哥管我。但他有自己的事业,很忙啊,没有时间参加家长会。我真羡慕你,哥哥就在本校。”   陈乌夏讲哥哥的事不多,肖奕媛也是。   一天中午,班上几个男生走在校道。   陈乌夏和肖奕媛吃了午饭散散步,正好在后面。   一个男生说:“坐我前面的陈乌夏,天天一个苦瓜脸。”   另一个男生说:“她是高三六班陈立洲的妹妹吧?她哥好牛啊,年年光荣榜第一,她却是这个?”他比了个朝下竖拇指的手势。   几人哈哈大笑。   又一个男生,轻佻地说:“至少陈乌夏长得漂亮啊。”   肖奕媛冲了上去,从背后抽了其中一个的脑袋。   “肖奕媛?你干嘛!”男生回头,见到了陈乌夏,他尴尬,揉着脑袋跑了几步。   肖奕媛叉腰说:“自己一嘴老鼠毛,好意思说别人?照照镜子去吧。家里没镜子就撒泡尿对着照!”   男生们闭嘴了。   陈乌夏回家看着镜中的自己,用手推起两边嘴角,微微一笑。   出来向着陈立洲笑了下。   陈立洲却说:“乌夏,你怎么一年比一年乖巧了?”   “乖巧不好吗?”   “不是不好,但没有这个年纪的率性。”   陈乌夏笑:“哥,我长大了呀。”长大的标签里也包括了向世界露出笑脸。   ----   高一和高二,陈乌夏和李深都不是同班。   两人上下楼见到,彼此点个头。遇上双方家长,才问一声好。校园里,两人装作互不认识。   陈乌夏常在荣誉墙见到李深的名字。   名列前茅的学生们,每一次考试后,都要在上面留言。   李深的留言一直是:“哦。”   衬在旁边学霸的是:“喵!”   后者经常排在前者的后面,有几次被另一个学霸插了足。偏科严重的这位常说:“我没出现就是数学的锅。”   陈乌夏计算过自己在年级的排名。她和李深之间,差距是几百名。   还有一个人,常常念叨李深。   肖奕媛远远见到李深经过,说:“李深,李深!我的初中同学。”   “嗯。”陈乌夏不知道说什么,以一个字应对。   肖奕媛:“长得帅,成绩好,生来就是当白马王子的人啊。”   “是吧。”既然是王子,就不是凡人可以高攀的。   高二上学期末的一个晚上,陈乌夏晚自习下课。路上刮起一阵狂风,接着,下起滂沱大雨。寒风把雨水吹进伞里,路人寸步难行。   陈乌夏到路边避雨。裤腿全湿了,小白鞋浸了水,袜子粘紧脚底,滑溜溜的,又湿又冷。   她走前到便利店前,透过玻璃一眼见到里面的李深。   他坐在用餐区,桌上放了杯热咖啡。他低头玩着手机,脸上、身上干干净净,也许雨不大的时候就进来了。   她左右张望,没见到认识的同学。她敲了敲玻璃。   李深抬起头。   陈乌夏也不知道,自己敲这一下为了什么。敲也敲了,她笑笑。冰冷的雨水沿着刘海滴落,她打了个冷颤。   李深反敲了玻璃,示意让她进去。   用餐区的四张椅子坐满了。   她走到他的边上,暖气止住了哆嗦,湿答答的脚却更冷了。   李深给她让座。   “你坐吧。”陈乌夏摆手说:“我站着就好。”   他起来了。   旁边一人对这张椅子虎视眈眈,盯着陈乌夏和李深。   陈乌夏就坐下了。   李深丢了自己喝完的空杯,去了收银台。“一碗碗仔羹。”   店员:“好的。”   正在这时,陈乌夏打了一个喷嚏。   李深又说:“麻烦叮一下。”   店主:“好的。”   他接过碗仔羹,回来放在桌上。   陈乌夏在雨水里冻着了,垂涎这烫乎乎向上冒的热气。她站起来:“你坐着吃。”   李深说:“给你。”   “我?”她打开书包,问:“多少钱?我早上买了早餐,可能现金不够了。”   李深看着她掏出一个炸毛的零钱包,黄澄澄的,狮子眼睛瞪得圆溜溜。他问:“你没有网络支付?”   陈乌夏说:“星期一到星期五,伯娘不让我用智能手机。带了也麻烦,学校上课又要缴手机,我怕弄丢了。”她拿出一个老年机:“这是大伯几年前用过的。”   正说着,电话就响了。   陈乌夏接起电话:“大伯?”   “我没事……我在七仔躲雨。一会儿就回去。”   “不,你别过来接了。我回家又不远。”   “大风大雨的,不要出门了,也别让我哥来。”陈乌夏看一眼李深:“李深也在啊,他和我一起回去,你总放心了吧?”   “好,雨小了我就回。拜拜。”   李深把碗仔羹推到她的面前:“一会凉了。”   陈乌夏搓了搓手,捧起碗,手烫了烫,有些暖了。说是双手连心,她觉得心底也跟着暖。“谢谢。”   她慢慢舀着吃,一勺一勺吃得很慢。她有在想什么事,但这些事又不合时宜。碗里见了底,胃里也暖了。她捧起碗,觉得这空碗还暖和着,再次说了声:“谢谢。”   这时,陈乌夏又打了一个喷嚏。她拿出纸巾拭鼻子,再把半湿的发尾擦了擦。她晃晃湿透的鞋子,脚趾在里面动了动。她起来把外套裹得更紧。“你坐吧。”   李深没回答,离开了。   陈乌夏转头,见他在热饮区买了杯牛奶。   他回来,她赶紧让座。   他却把热牛奶放在她的面前。“给你。”   陈乌夏轻声说:“谢谢,但我喝不不下了。”   李深说:“给你暖手。”   他由始至终没多少表情,看着就是月夜那晚的冷漠少年。   陈乌夏双手捧杯,低下了头,不经意见到他外套的拉链头。金属感强烈,冷冰冰的,却也热乎乎的。她失神了。看着上面的英文字,猛地想起,明天要英语考试,自己今晚还得背单词。   陈乌夏拿出了单词簿。   李深问:“你成绩怎么样?”   “普普通通。”她没告诉他,其实是马马虎虎。   “听陈师兄说,你学习很刻苦。”   “嗯。”这个是真的。她咬住杯子,啜了口牛奶。   李深又问:“班上第几名?”   她抬头看着他,不想回答。   他看她一眼,又把注意力放在手机上。   “中下吧。”她给了一个大范围。   “哦。”李深平淡地说:“说明刻苦没什么作用。”   陈乌夏:“……”   李深问:“为什么还背单词?你也记不住多少。”   陈乌夏:“尽人事听天命。”   他不说话了。   她开始低声背单词。   外面风雨从哗啦啦到淅沥沥。有人看看时间,打伞离开了。店里越来越空,只剩下两人。   陈乌夏又接了电话。“哥,我快要回去了。”   “我知道,李深会送我到楼下的。”被牛奶烫着了心,她尾音和平时不一样,加了两个字:“一定。”   她挂了电话,收起单词簿。“李深,走不走?”   李深:“嗯。”   雨是细雨。   陈乌夏这双鞋和废了一样,踩在哪里都像在漏水。不过,没有刚才冷了。她问:“李深,你刚才一直在玩什么啊?”   “围棋。”   “听起来就很复杂。”   “不,规则非常简单。”但他没有解释是如何简单。   到了楼下。   陈乌夏忽然说:“李深,谢谢你送我回来。”她以为,他会保持沉默,或者“嗯”一声。   谁知,李深说:“陈乌夏,我送你上楼。”   她怔住。   这是不是一句冷笑话? 第9章   李深开了门。   “深仔,回来了。”于骊端了盘水果放茶几上。   “嗯。”他把伞晾在了阳台。   排水管里面哗啦啦地响,于骊听起来,像还在暴雨中。她说:“刚刚很大雨,没有被淋湿吧?”   “没有。”李深坐下沙发,拿出手机进去围棋对战平台。选了一个叫“长衫先生”的人作为对手。   于骊拨着橘子皮,问:“什么时候放寒假?”   “下个星期。”李深这边是白棋。   黑棋走的是定式,李深则喜欢拆解定式。   于骊把砂糖橘递给他,他没有接。她自己吃了。她拿起旁边的宣传单,“我和你爸计划年前出去看雪,怎么样?你想去哪里?”   “妈,我不去了。”李深心不在焉,思路集中在棋局。   “为什么不去了?”   “我在学围棋。”   李旭彬洗完澡出来,见儿子沉浸在手机里,他说:“劳逸结合,出去看看风景赏赏花,多好啊。”   于骊摆摆手:“算了算了,他想学就让他去学吧,又不耽误学业。”   李旭彬坐下,再看一眼李深。   李深盯着棋局,没有抬头,但他喊了一声:“爸。”   于骊扬扬宣传单:“老李同志,选个地点,我们就当过一场中年蜜月。”   “老夫老妻了,过什么蜜月。”李旭彬面色淡淡,“一场普通旅游,别搞什么噱头。”   于骊把宣传单塞他手里:“凶什么呀,冷空气降落你脸上了?”   李旭彬这才缓了表情。   于骊拍拍手,在抽屉里拿出一支笔,“给,在这几个雪景里打个勾。你勾上了就算定了,然后就是请款的过程。”   那边,两夫妻在讨论。   这边,棋局的两人实力悬殊,李深赢了。他拿起一个砂糖橘。   太甜。   于骊指指时钟:“你该睡觉了,明天还要考试吧。”   李深说:“英语没什么难度。”至少不会像谁一样,连夜背单词。他见到她的单词簿,是她一个一个拿笔写下的。字是工工整整,但没用。刚才棋局的对手和她一样,都是死记硬背不会活用的人。   李旭彬:“忘了爸跟你说过的话了?骄兵必败。”   “嗯。”李深退出了游戏平台,“爸、妈,我回房了。”   于骊拍拍李旭彬的手:“楼上陈立洲,爱好五花八门,初中还翘课和同学去网吧打网游。被老陈抓回来的时候,几幢楼的人在这看,都以为他家儿子没出息了,结果还不是一路绿灯。深仔玩个围棋怎么了?”   李旭彬放下了宣传单,和妻子说:“你光看到围棋。”   于骊纳闷:“你看到了什么?”   “人脑斗不过AI。深仔性格一心求胜,接受不了失败。怕就怕他去玩人机大战,要是在AI面前败下阵来,那围棋又变成他的禁忌项目了。”   于骊辩驳:“好胜心强也是好事。”   “好性心强,那叫上进,好胜心太强是傲慢。”李旭彬拉起妻子的手:“你呀你,平时太宠他了。”   于骊如法炮制:“你呀你,平时太严厉了。”   李深这时又出来了,“我先洗澡。”不知将父母的话听进去了多少。   巧的是,第二天,李深又遇到了长衫先生。   这人也许是记性差,没想起Li是昨天虐他惨败的人。   今天,李深还是白棋。   长衫先生的黑棋先走,又是昨天的小目定式。   李深偏好冷僻的开局,但……他这一局跟着对方的定式走。   长衫先生的棋破绽百出。   竞争机制如果没有胜利,为之付出的过程也没有意义。赢,李深肯定要赢。不过,他干了一件稀罕事,故意给对方送棋。   长衫先生的思维太像某个人。越战越败,越败越战。   莫名的,李深不想他输得太惨。   ----   春节前冻了几天,陈乌夏买了件长长的羽绒服。回来在楼梯遇到了李深。   雨夜过后,两人稍稍比之前多了几句交谈。   也就几句而已。   陈乌夏先打了招呼,“下楼啊。”问的是废话。   李深看一看她的袋子。   她以为他要问衣服相关的东西。   他却没来由的一句:“期末考试怎么样?”   一句话击中了她的要害。她顿了几秒,“还好吧。”   李深又问:“寒假作业做了多少?”   “三分之一吧。”一问一答像是老师和学生的对话。   “下学期可以前进几个名次?”   这问题就强人所难了。“不退步就好了……”大伯和堂哥已经对她没有要求了。   同学们说,李深打心底看不起学渣。陈乌夏觉得,他现在的眼神,像是关心……更像是打击。陈乌夏攥紧了袋子,匆匆地说:“我先上去了。”   ----   冷空气没了,这个春节迎来了一个暖到可以称之为热的大年初一。陈乌夏的羽绒服彻底锁在了衣柜。   大太阳下,陈立洲穿了件单衣,坐在栏杆上晾腊肉。   没有防盗网,他大剌剌坐着,陈乌夏比他慌张,上前扶住他的腰:“哥,你小心啊。”   “知道。”陈立洲低头见到李深,嘟哝一句:“我再过半年就可以摆脱他了。”   陈乌夏看下去。   李深比陈立洲更夸张,只穿一件短袖。   从前他长得好看。自从吃了他的碗仔羹,她觉得他除了长相,还有别的东西。   一些不可名状的东西。   陈立洲回头喊了声:“李深。”   李深冷冷清清,不见新年的喜庆。   陈立洲冷笑一声:“你我之间,不共戴天。”   李深回了一个字:“哦。”和荣誉墙上一模一样。   陈乌夏悄声问:“哥,你和李深有什么梁子吗?”   “梁子大了。以后再说。”陈立洲进去了。   陈乌夏还在阳台,向下看一眼。   李深也没走。   她说:“新年快乐。”节日祝福和成绩无关了吧。   他抬头看了她一会。   她正想要不要逃走。   他问:“买的新衣服呢?”   陈乌夏老实地回答:“太热,穿不上了。”   “哦。”李深简短给了两个字的祝福:“快乐。”   她捏了下嘴角。万物开了花一样,真的快乐。   偶然的一个契机,陈乌夏发现,李深经常八点左右出来浇花。她掐着点出去撞见了他。   她不和他打招呼,怕他又问起成绩排名。   陈立洲发现了什么,说:“乌夏,你去晾衣服的时间很固定啊。”   她正想如何回答。   陈立洲又说:“这是自律的开始。”   她连借口也不用找了。   是在哪一天晚上?李深伸了伸懒腰,T恤往上掀,勾出一段少年的窄腰。   陈乌夏定住好一会儿,之后在学校见到他,躲得更快了。   ----   高三分班了,陈乌夏和李深的名字出现在同一个班级名单,多少有些惊喜。   班上出了“同学互助”的计划。学校的老传统了,一个尖子生带一个普通生。多在奋战前开始,寒假后结束。   老师为了顾及同学的尊严,用词说的是普通生。其实是差生。陈乌夏就在其列。   和李深同班三年,魏静享每年进互助组,每年也吊车尾。感激的是,老师没有放弃她。   李深是最抠门的尖子生。   高一,李深给一个男生辅导,一道数学习题解释了几句,对方一脸茫然,连公式也没明白。李深退出了互助组。   高二,经过老师的安排,李深分到了和魏静享一组。他拒绝:“浪费时间。”他又退组了。   为这事,魏静享喊了几个朋友在放学路上围堵李深。其中三人是北方体格的壮汉,T恤绷得紧紧的,不过,胸前耸动的不是肌肉,而是赘肉。   李深面无表情,拨打了报警电话。自这以后,他和魏静享的梁子就结下了。   这会儿到了高三,魏静享直接给李深一记眼刀子:“站着茅坑不拉屎。”   “咳咳。”班长名叫邝力,他和李深是多年的同班同学了,知道李深的德行。李深愿意坐在这里,已经破天荒了,不指望他能出多少力。邝力说:“自由组合吧,如果组不成,我再找班主任。”   之后的讨论没有李深的份。夕阳把他画成一个扎眼的小黄人。   听了各自的意见,邝力暗叫糟,他不想和肖奕媛分到一组。没有原因,就是不想。   肖奕媛到了高三,成绩忽上忽下,上一次考试更是退步到了末尾。老师想拉她一把,把她安排进了互助小组。   肖奕媛坐得离邝力近。像是看穿了他的想法,她撇下嘴角,忽然踹起旁边的椅子。   椅子响起刺耳的声音,邝力更无奈:“肖奕媛。”   肖奕媛收回脚,转头向李深招手:“李深,你也过来啊。”   肖奕媛的这声不比椅子好听,邝力掏了掏耳朵。他说:“算了,李深爱在那待就待吧。”反正会退组的。   出乎意料,李深走了过来。   邝力吓了一跳。   几个同学一齐看向肖奕媛。   魏静享勾着讽刺的笑。   李深这么听话。肖奕媛面上灿烂又得意,向他努努嘴:“没你不行啊,少一个人。”   李深拉过那张被踢出过道的椅子:“组得如何了?”   “就差你了。”邝力吃了两年的教训:“这样吧,这几个同学,挑一个让你不会退组的。”   李深看一眼画了连线的几个名字,“我随便选一个。”   邝力搓搓手:“您请,您请。”   李深:“排名四十七的。”   老师为了不刺激差生,名次表只在门上贴一上午就给撕了。四十七是谁啊?邝力问出了疑惑。   李深:“不知道。”   邝力:“为什么要四十七?”   李深:“幸运数字。”   “说了别反悔啊。”邝力抬头看其他人:“你们谁是四十七名啊?”   肖奕媛想起什么,面色有些变了。   明明不是凶悍的女生,夕阳下的脸却像沉了蜡黄……反正邝力无法昧着良心用“金黄”这个词。邝力以为肖奕媛就是四十七,说:“咳咳,不要计较排名。这仅仅代表当下,以后会有进步的。”   陈乌夏怯怯地举了手:“四十七是……我……”暑假时,她告诉李深,她的排名在中间偏下。这下好了,她不得不承认自己是班级的尾巴。   肖奕媛脸上一丝笑容也没有了。   邝力摘了眼镜,再戴上,笑了:“陈乌夏,恭喜你,你在困难模式下达成了班级成就。”   陈乌夏才叫被幸运数字砸中了,局促地说:“李深,请多关照。”   “嗯。”李深拿起书包走了。   “顶佢个肺!”魏静享朝他的方向比中指。她不在乎补不补课,她留下了是为了杠李深:“他讲解习题的思路,比直接给答案更烂。祝你好运了,陈乌夏。”   简单骂了两句,平息不了火气。魏静享左脚蹬上椅子,手肘横在膝盖,侧头问邝力:“你们重庆话的日字是不是发第二声?”   老家在重庆的邝力点了点头。   魏静享继续骂:“我rí他!他妈的,有生之年一定要把李深干掉!”   邝力锻炼了强大的心理素质,他摘下眼镜:“魏静享同学,你冷静一下。我把我自己分给你,争取共同进步。你要是努力一下,说不定——”   “算了,我没空。班长这么优质的资源,还是分给更有需要的同学吧。”魏静享背起书包,拉下校服的拉链,“我走了啊。”   邝力:“……”   肖奕媛回头:“班长,你也不管管魏静享。”   邝力吐出一口气,“好了,我把大家的名单重新分配一下。除了李深和陈乌夏,你们剩下的有没有自由组合的?”   李深和陈乌夏的名字之间,邝力画上一道长长的线。之所以这么长,是因为他没有预料李深会进组,把李深的名字写在了另一边,和其他人相隔老远。   这一道长长的线更能纪念班级成就。   剩下几人各自分组,之后就散了。   肖奕媛和陈乌夏一起出教室。   肖奕媛一直没说话,直到下了楼,她挽起陈乌夏的手,甩个不停,撒娇地说:“陈乌夏,真羡慕你啊。”   陈乌夏说:“你的成绩比我好多了。”   肖奕媛这次大考跌成了差生,从前她大多是中上水平。   肖奕媛自嘲:“我啊,临场心理差。”   又走了一段路,她松开了陈乌夏的手,说:“我羡慕你可以和李深独处啊。” 第10章   陈立洲考去了北方的大学。他到哪儿,哪儿就风起云涌。他比高中时期更忙,每逢星期六往家里打一通电话。通话时间或长或短。   这天听完马琳的念叨,陈立洲说:“妈,我知道了。冷了多穿衣,饿了就吃饭,这些话我听十八年了。”   马琳说:“妈给你交代的是经验之谈,你别不耐烦。”   陈立洲哄她:“两句话很押韵啊。”   马琳笑了。   陈立洲问:“对了,乌夏呢?”   马琳看一眼侄女的房门,“在里面做作业。乌夏上了高三,天天埋在书堆里了。”   “行吧。”陈立洲说:“妈,我有另一通电话进来,先挂了。”   和同学聊完,陈立洲看看时间。八点零八分,他的堂妹该晾完衣服了。   他打了陈乌夏的电话。   陈乌夏正在做数学题,铃声响起,思路断了。“哥。”   手机太烫,陈立洲戴上了耳机,把手机放远,“上了高三还适应吗?”   “还好。”大家都非常关心她的学业。   “听说李深要给你补课?”   陈乌夏惊讶:“哥,你人不在,消息这么灵通啊。”   “我在高中又不是只有同学,还有师弟师妹。”陈立洲半躺床上:“再说了,李深不是乐于助人的人,他做了好事,大家反而盯上他。”   陈乌夏觉得,李深除了面冷寡言,没有太大的缺点。但堂哥常常暗讽李深。她问:“哥,你和李深有什么误会吗?”   “误会个鬼,根本是他有意为之。我现在毕业了,再也不用和李深捆绑了。”   “捆绑?”   “这事你不知道,私下传的。李深利用我给他挡桃花。”   “挡桃花?”陈乌夏天天带着老年机,同学们懒得跟她手机聊天。而且,她对八卦敏感度也低。   “这事要从初中说起,有人给我和李深编了一段绯闻,香艳刺激,神仙听了都想下凡。身为当事人之一,李深有义务为我正名。结果他一个字没说,光我一人解释反而欲盖弥彰了。”陈立洲讲起往事,已经淡然。“要不是李深和我话说不了几句,我真以为他对我有意思。乌夏,他毁了哥的青春。”   陈乌夏:“……”   “但是,乌夏。”陈立洲笑了:“李深不是一无是处,他的价值就是他的头脑。既然他同意给你补课,你一定得榨光他的脑子。他的学习方法大多剑走偏锋,和我很不一样。你学了他的解题思路,再把他一脚踢开,就当报了哥的青春之仇。”   “哥,我觉得……他也有热心肠的时候。”譬如,暴雨那晚。   “他死了的那天吧。”陈立洲绝情地说。   陈乌夏挂了电话,走出房间。“对了,大伯、伯娘,下个星期开始李深要给我补课,可能晚些回来。不过我都和他一起回家,路上你们别担心。”   陈常平满口答应:“乌夏加油,只剩一年了。”   陈乌夏笑了笑,响亮地应了一声:“嗯!”   马琳问:“就你俩啊?”   陈乌夏诚实地回答:“是啊,伯娘。一对一辅导。”   “岂不是和请了家教一样?”马琳多嘴问了句:“收费吗?”   陈乌夏摇头:“老师安排的同学互助。”李深应该不至于向她要好处吧……   马琳笑了:“那赚了啊。”   马琳虽然这么说,但是临睡前,她问:“两孩子一起补课,你觉得信不信得过?”   陈常平才躺下,见妻子还坐着,他也坐起了。“什么意思?难道还能跑哪儿玩不成?”   典型的直男思维。马琳横了丈夫一眼:“十六七的年纪,男生女生天天走得近,家长要担心的。”   陈常平说:“楼上楼下两年多了,你的担心是不是来得太晚了?”   “前两年不在一个班,现在上学放学天天见,又一对一补课。”马琳说:“而且,李家那个儿子长得太招眼了,尤其一双眼睛。”   陈常平这就不同意了。“立洲长得不招眼?剑眉星目!他也没有行差踏错啊。五金店老板的女儿来表白,我们家儿子反把她训了一顿。李旭彬也是家教严谨的人,这么多年,没见李深惹过什么事。”   马琳:“行行行,我就是这么一说。早恋这种事,对李深的影响微乎其微,好学校抢着要他,他闭着眼睛也能高考。可对乌夏绝对弊大于利,成绩差的一方总是吃亏些。”   “你想多了。”陈常平说:“乌夏不会,乌夏最乖了。我早注意过,两孩子在楼下遇见,眼神交流非常正常。身为家长,不要用猜疑的态度对孩子。”   马琳:“是,是我多想了。”   ----   陈乌夏早上进去教室。   同桌还没有来。也许不来了。   肖奕媛过来问:“你和李深去哪里补课?”   陈乌夏:“没问,由李深安排吧。”他是辅导的主语,她一个当宾语的自然听他的。   肖奕媛:“这附近的M记、K记,放学后都是成双成对的学生,你要去的话得提前霸位。”   陈乌夏:“天天吃那些太贵了。你和班长怎么样?”   “能怎样?”肖奕媛耸肩:“就晚自习在教室啊,我才不和邝力出去,我还怕别人误会呢。”   陈乌夏:“我和李深也可以在教室,出去要花钱,很不划算了。”   肖奕媛的笑声太大,招来其他同学的注目。她止住了笑,说:“陈乌夏,你真是个傻瓜!”   “嗯?”   肖奕媛靠近陈乌夏,咬耳朵地说:“你想,李深是谁啊?荣誉墙上最帅的男生,全校暗恋他的没有几百也有几十。其他人遇上一对一的辅导机会,还不赶紧找个私密空间,过二人世界啊。”   陈乌夏看着肖奕媛:“你说得这些都不是同学关系了。”   肖奕媛被打败了,又好气又好笑:“怎么被你这傻瓜捡到了四十七?我要是少做一道大题,四十七就是我了。”   中午下课,陈乌夏走到李深的座位。他在她的后三排。   “李深。”这是她第一次在学校里和他说话。   他抬眼看她。   “我就问一下,可以在教室补课吗?”到外面补课,肯定是受益方付费,她真没钱。   李深:“可以。”   “那晚自习吧?”   “嗯。”   这时,肖奕媛在教室门口喊:“陈乌夏,去不去食堂?”   “来了。”陈乌夏过去了。   她今天穿的是校服,蓝得发灰。裤子松松垮垮。   李深的同桌忽然凑过来一句:“陈乌夏的腿这么细啊。”   ----   班里有一半的学生回家自习。   李深和陈乌夏选择角落的位置。众目睽睽之下,他们就是在补课。   不安分的是肖奕媛,偶尔来问几道习题。   李深从不搭理。   陈乌夏尴尬不已:“这道题我也不会……”   “肖奕媛,笑一个。”邝力戏谑地说:“不要弄得我拆散了你和李深。”   “就是拆散了。”肖奕媛龇牙咧嘴,说完叉腰哈哈一笑:“开个玩笑。”   李深事不关己,和陈乌夏说:“做你的习题。”   题目:   假设等比数列{an}各项为正数,且a2·a4+2·a3·a5+a4·a6=25,求a3+a5=____。   李深说:“这是秒答题。”纯口算,他写下了答案:5。   “……”陈乌夏盯着试卷,头越垂越低,想问又不好意思问。草稿纸干干净净,这些在他眼里是小题,连草稿纸也不需要。   感觉她要亲上草稿纸了,李深伸手挡住。   她的额头险些磕在他的手上。她见到少年掌上的智慧线横切过去,连忙直起身子。   李深收回左手,放在书桌下,指尖捻了捻。问:“明白了吗?”   陈乌夏摇了摇头。   好半晌,两人没说话。   教室里有两三个同学在讨论作业。   陈乌夏隐约听到了几个字:“等比数列……”她盯着李深刚刚解答的习题,说:“我自己再认真想一想吧。”说着两指捏住试卷,想撤回来。   李深用笔压住,问:“这题不会?”他真心求问,毕竟,这题目太简单了。   “……”陈乌夏觉得他会甩手走了。   李深看了一眼窗外。   对面教学楼灯光如昼。晚自习才刚刚开始。   他转头回来:“这题目以前也不会做吗?”   “要仔细想一想。”反正肯定不是秒答题……陈乌夏用铅笔勾着草稿纸。   她是一个不懂拐弯的人。李深扔了笔,一声不吭走了。   背影冷漠。   陈乌夏叹了声气。   陈立洲给她补课的时候也常常这样,这些理所当然的答案,她连方向也找不到。她托起额头,看着习题,决定用自己的方法算一遍。   走廊里。   邝力从卫生间出来,见到李深靠着栏杆。“李深。”   李深一手插兜:“嗯。”   邝力看一眼教室,陈乌夏正埋头做作业,刘海掩盖了她的表情。邝力斟酌地问:“你不会又想退组了吧?”邝力自己也没底,李深一向缺乏同学爱心。   李深的俊脸藏在夜里。   邝力面向教室,跟着靠在栏杆,说:“同学互助是好事,我年年参加。说真的,自己带的同学有进步,胸前的红领巾也更加鲜艳了。”说完,他自己也笑了笑。   “嗯。”为了不冷场,李深应了一个字。   “不过。”邝力又说:“自从加入了互助小组,我以后死也不考师范了,迟早爆肝。”   “你高一高二不是把同学拉到了及格线?”   “接了工作得负责啊。但是这事太磨练耐心了,有这三年经历够了。”邝力看向李深:“你是不是不想带陈乌夏?”   “不知道怎么带。”数学多的是捷径,尤其选择题,李深直接奔答案去的,而且都是走偏门路子。要他把思路对着陈乌夏讲出来,还得斟酌斟酌。   “要不我们换换?肖奕媛是你的初中同学,你俩也不陌生。”邝力更喜欢和陈乌夏分组,但是被李深选走了。   李深忽然回了头。   这时,陈乌夏的笔滚到了地上。她弯腰捡笔,从窗户里隐去了身影。   邝力也看着教室:“你如果退组,我就把陈乌夏带过来。老师说她认真刻苦,可成绩上不去。四十七是你的幸运数字,可这名次说出去不好听吧。也真邪了,陈乌夏哥哥上一年还是我们市的高考状元,她怎么就……”   “不退不换。”李深回教室了。   陈乌夏刚刚把习题算出来,抬头就见李深。她不知他是不是要愤然离去,静静等待结果。   他坐下问:“算出来了吗?”   陈乌夏赶紧把草稿纸推了过去:“嗯,答案是5。”   李深看了看表:“太慢了,一道小题就花这么久,大题的时间来不及。”   “嗯……”是来不及,每次交卷很匆忙。   “以后要提高解题速度。”李深重新拿起笔:“我给你仔细说一下解题技巧。”   “好。”   “以后遇到类似的题型,一分钟就能算出来。”他也不指望她能秒答了。 第11章   李深把解题思路详细讲了一遍。   陈乌夏把他的话一句一句记下。   李深:“传统解题方法不是不可以,但是小题能快就快,尽量把时间留给后面。”   陈乌夏在做笔记时,还在前方备注了李深的名字。“嗯。”   李深看一眼她的笔记。“深”字的一竖由粗变细,十分娟秀。“明白了?”   她点点头:“嗯。”   题目:   等差数列{an}中,若S11=110,求a3+a4+a8+a9的值。   李深摘下了手表。   近距离观察,陈乌夏才知,这只表做工非常精细,表盘明快干净。和学生们戴的那些普通牌子完全不同。   李深说:“这道题目和刚才那的思路完全一样,给你十五秒答题时间。”   陈乌夏愣住:“不是一分钟吗?”   “这题简化,就是小学生三年级题,你不至于连这口算都要一分钟。十五秒,计时开始。”   她右手握着笔。从前看着这些题目,脑子要放空几秒,这时忽然明白了。   李深安静地看着表上的指针一秒秒过去。“时间到。”   陈乌夏放下笔,轻声回答:“40。”   “答对了。”   她笑了,卧蚕乍现,眼里忽然亮了起来。“李深,谢谢你。”   李深重新戴起了手表:“这两题很简单,试题复杂多变,但万变不离其宗。我会把适用的题型整理给你,你死记硬背就行。”   “好。”   “你先做作业吧,明天继续补课。”   “就这样了?”陈乌夏都做好恶补数学的准备了。   “才第一天,我只是想了解一下,你大致在什么水平。”李深拿起她做过的草稿纸。   “哦。”就是班级四十七名的真实水平吧……想到这个,她脸上的笑垮了。   李深把那张草稿纸装起来了,起身:“陈乌夏。”   陈乌夏抬起了头:“嗯?”   她突然发现他倾身过来。小小的她映在他的眼睛。她见到自己穿了灰蓝的校服。   早知……就应该穿漂亮点的。   李深低声说:“别灰心。”   他说话没有太大热情,她却从中汲取了无限力量,瞬间对未来充满信心,“好!”   不过,这以后,她的心儿像是要蹦出嗓子眼。   回家的路上,她落后他大约五十米。   他没有停下等她。   他黑黑的影子里飞出一道光,在她心里建成一座灯塔。   ----   体育课上。   做完了拉伸,肖奕媛和陈乌夏走到跳高的沙池上。   男同学集中在篮球场。   一个男同学掀起了T恤,露出了健壮的腹肌,被另一个男生拍了一下。接着,两个男同学追逐起来。   李深和邝力在说话,他还没下场。   肖奕媛看着篮球场,说:“陈乌夏。”   “嗯?”陈乌夏蹲在地上绑鞋带。   “李深的补课怎么样?有没有不耐烦地直接给答案了?”   “他讲解挺好的。有时候他思路太快,我跟不上,他也会停下来等我。”陈乌夏站起来,撩了下长马尾。微卷的马尾辫画了一道优美的弧。“这种时候,我特别尴尬,觉得自己好笨啊。”   “他批评你了吗?”   “他除了讲题,很少说其他什么。”   肖奕媛踢了踢沙子,“初中时候,他会和班上男生开几句玩笑。高中更酷了。”   陈乌夏没说话。   肖奕媛把沙子踢远了,“李深怎么还不打球?”   几个男同学正在抢篮板,热火朝天。   李深站在场外观赛。   肖奕媛说:“他篮球打得超好。初中有个胆大的女生给他唱日文的‘好想大声说爱你’。后来,就没了。”   陈乌夏装作整理衣服。没了是因为李深和堂哥传绯闻了吗?   肖奕媛忽然问:“陈乌夏,你觉得邝力怎么样?”   “很好的班长。真正的领导者吧,他不会看不起我这样成绩差的,谁遇到了问题向他请教,他都乐于解答。”   “你高一高二也参加了互助组吧?”   陈乌夏点头,“没遇上邝力这样一视同仁的人,我就宁愿让我哥给我补课了。可是我哥性子急,教不了我这么笨的。”   “邝力就很有耐心。”   “是啊。”   “为人师者。”肖奕媛声音低了下去,“可是邝力跟我不和。”   “为什么?”   “他不喜欢我,分组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他给我和他的名字连线,都直冒冷汗。”肖奕媛哼一声:“把我当烫手山芋。”   陈乌夏看向远处的邝力。他一边为投篮鼓掌,一边和李深说什么。   肖奕媛:“陈乌夏,你要不要换给邝力带啊?”   陈乌夏:“这样不好吧,岂不是明摆着你挤兑他么。”   “就不能是你崇拜邝力吗?”   陈乌夏不想换,说:“李深第一次补课,我贸贸然走掉,也拂了他的面子啊。”   “说的也是。我怎么没排上四十七呢。”肖奕媛仰望天空:“陈乌夏,我真羡慕你啊。”   她这时的语气有一种莫名的悲凉,她再次强调:“真的羡慕。”   正在这时,老师在喊:“集合了!女生集合!准备跳高了。”   魏静享刚才又偷懒去树荫下乘凉,她慢悠悠地走来,“陈乌夏,李深给你补课的感觉如何?”   “还好。”知道魏静享对李深有成见,陈乌夏没有多言。   魏静享用手肘挽住陈乌夏,说:“他要是敢欺负你,告诉我,我喊人去堵他。”她太想找借口给李深使绊子了。   陈乌夏想把手抽回来,谁知被箍着不放。“没有欺负,普通的补课而已。”   一个女同学说:“李深以前从来不参加补课,今年好新鲜。”   另一个问:“四十七有什么含义?难道李深生日在四月七?”   魏静享听了,回头说:“他生日不在四月。”   “你怎么知道?”肖奕媛抱起了手。   魏静享嗤笑:“知己知彼,他是我的敌人,我给他扎小人的时候总得知道生辰日吧。”   肖奕媛哈哈地笑了:“别是欢喜冤家吧。”   “日。”自从学了重庆话,魏静享用得贼溜:“李深满肚子坏水,我才不和他冤。”   肖奕媛随口说:“你对他这么执着,有什么心思呢?”   魏静享松开了陈乌夏,走到肖奕媛面前,高傲地说:“少把我拉到和你一样的眼光。”   肖奕媛:“你什么意思?”   “话里的意思,不懂的话去翻字典。”   “魏静享,你拽什么啊?”   “我,魏姐,人送外号鉴婊达人。”魏静享指着肖奕媛的鼻子:“收起你的做作,从初中部升上来的人不是只有你。你初中什么样当我不知道啊。”   肖奕媛变了脸:“你——”   魏静享向空中大笑三声,“不服气啊?不服气给我憋着。”   肖奕媛怒了:“你个小太妹,翘课翘得要退学了吧!”   魏静享看向一个女同学:“告诉她,我是小太妹吗?”   女同学说:“魏姐是大姐头。”   “听见没有?”魏静享挑了眉,一脸挑衅。   肖奕媛冲了上去,步子重得扬起沙子。   陈乌夏连忙拉住她。“别闹了。”   魏静享身后的两个女同学却在起哄:“魏姐加油!”   体育老师发现了这边的动静,“你们几个在干什么?”他拦在中间:“你们两个,罚作俯卧撑。各十个。”   魏静享在讨价还价:“老师,能不能改成仰卧起坐啊?”   体育老师说:“仰卧起坐二十个。肖奕媛给你抱腿,做完了你俩互换。”   魏静享和肖奕媛互相瞪了一眼。   肖奕媛做仰卧起坐的时候,李深终于下场打篮球了。   陈乌夏不经意望过去。   李深运球时做了一个假动作,左转冲破了防线,一跃而起。   他的上衣随风扬起。   陈乌夏第一次在阳光下见到他的窄腰。她站得远,自己脑补了他的肌肉线条。   篮球画出精彩的弧线,接着在篮筐里旋转。球越旋越慢,最后掉进了网中。   邝力笑着上前和李深拍了下掌。   “陈乌夏。”   陈乌夏回过神,“到。”轮到她跳高了。   李深向这边看一眼,把球传了出去。   一个男生接过李深的球,三个箭步,跃起投篮。   “不玩了。”李深离场,拿起一瓶水,轻轻拧开,喝了一口,看着跳高杆。   只见陈乌夏松了松腿脚,深呼一口气助跑。快到横杆时,她左脚用力一蹬,身子向左旋转,腾空仰卧如一只轻盈的飞燕,越过了跳高架。   难怪当年哭得脸都扁了,眼泪啪嗒啪嗒,还能灵巧地翻围墙。   李深见过梨花带雨的女生,但是哭得稀里哗啦,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真没遇过,何况还一副理所当然他欠了她一样,他一说话她就哭,惨兮兮的。   陈乌夏倒在垫子上,再利落地爬起来。   李深低下头,拧上了瓶盖。   “陈乌夏给我的感觉挺矛盾的。”邝力也见到了这一幕。他抱了一个篮球,丢给了李深。   李深接过。   邝力说:“她的气质应该是文文静静的女学霸。可是她体育好牛,上一次八百米跑了个第一。”   “嗯。”李深轻轻拍着篮球。   “你给她补课怎么样?”   “还行。”   邝力开玩笑地说:“你也想在毕业前达成某项班级成就啊?”   李深双手扣住篮球:“已经达成了。”   邝力:“说实话,我也曾经把陈乌夏当挑战。”   李深看着邝力。   邝力正面向陈乌夏的方向,“要是能把她的成绩提上去,我可太有成就感了。”   “我真是接了一个挑战。”李深把篮球放在食指,另一只手旋了一下,篮球听话地在他指尖旋转。   “你和陈乌夏真是震惊了我们群。”邝力说的是强化班的尖子群。   “是吗。”李深不冷不热的。   邝力:“魏静享也是班级尾巴徘徊的人,你高二拒绝了她,高三又接受陈乌夏,跌破了多少人的眼镜。”   李深:“你的眼镜还在你的鼻梁。”   “你每次说冷笑话的时候,我都特别冷。”邝力推推眼镜,“哎,他们传得有板有眼,想不想听?”   “什么?”李深又开始拍篮球。   “是不是因为,陈乌夏是陈师兄的妹妹?”邝力压低了声音。   李深看邝力一眼,“你想象力真丰富。”   “还不是因为……你和他那不为人知的风花雪月。”邝力摆了摆手:“别这么看我,我不信的。我真佩服,有这编故事的能力,怎么不用在作文上。李深,我虽然不信她们的胡诌,但对你加入互助小组,我还是抱有很重的好奇心。”   李深反问:“你不是说陈乌夏认真刻苦吗?”   “是啊。但,魏静享成绩差是因为不用心。陈乌夏这么认真,和不上课的魏静享差不多,不更说明了她的天资……”   “是,她天资不行。”李深淡淡地说:“邝力,我记得,高一你去参加了一个竞赛,惨败而归。”   邝力:“哎,好好的提起我的伤心事。虽说那次是因为发烧,不过,战败的滋味真不好受。”   “陈乌夏至今输过多少次?”这时,一个男同学向李深招手。李深轻轻地掷出篮球,说:“我不喜欢败绩,光是想想就不能忍。你不好奇,她为什么可以输到现在还不放弃?”   “大致明白了,我也好奇。”   “邝力,赌一把。”李深眼里有什么在亮:“下次考试,陈乌夏一定会进步。”   说到共同进步,邝力兴奋了起来:“行啊,李深。赌,跟你赌!但,你不是给她押题吧?”   “我能押中,是我的本事。”李深傲气。   邝力笑:“你是不是尝到红领巾更加鲜艳的滋味了?”   李深看着人群里的陈乌夏。在活泼的女生中,她含蓄而安静,也不知道憋了多少眼泪在肚子里。   他说:“大家知道她现在归我带,她将来考不上大学,丢的就是我的脸。” 第12章   陈乌夏不慎在沙地上摔了下,两手撑住地。细沙卡进了指甲缝,传来刺痛。掌心被沙子蹭破了皮,右手中指的指甲缝,几粒沙子尖锐地刺了进去。   她去操场边上洗手。   魏静享摊着两手,也过来了,“陈乌夏。”   陈乌夏回了头。   魏静享说:“我兜里有一块不锈钢皂,你帮我掏出来。”   陈乌夏帮忙了。   魏静享仔细地搓手,问:“你的手没事吧?”   “没事,只是擦伤了。”两人是同桌。魏静享常常借口请假,到了学校说的话题也是社会上的事。陈乌夏生活单调,两人聊不到一起。她正想走。   魏静享忽然喊:“对了,陈乌夏。”   陈乌夏停住了。   魏静享用纸巾拭手,眼神饶有趣味。“我在围堵李深的路上,发现了一件事。”   魏静享没有等到陈乌夏的慌乱,开门见山地问:“你在跟踪李深?”   陈乌夏有些莫名,“没有啊。”   魏静享说:“少来了,我都撞见了,你跟着李深走了两条街。鬼鬼祟祟的。”   陈立洲巴不得和李深撇开关系,从不暴露地址。陈乌夏更加不会告诉同学,自己和李深住同一幢楼。   魏静享把她的沉默当成了默认,笑:“怕什么?你跟踪你的,我围堵我的。我又不是小学生,因为我讨厌李深,就非得逼全世界远离他。我们井水不犯河水。”   想不出有什么理由解释,陈乌夏还是没说话。   魏静享扔了纸巾,说:“不过,这事别被肖奕媛知道。这就是我给你的提醒。”   陈乌夏说:“谢谢。”   真正的心思,肖奕媛不明说,陈乌夏佯装不知。在这样特殊的年纪,暗地里的情愫数不尽数。再好的朋友,各自也有不为外人道的小秘密。   ----   晚自习已经下课了,教室里剩下的大多是住校生。   陈乌夏认真地画图,研究象限角。   李深拿出一支按笔,滴答滴答,给她打着拍子。他早把今天的作业做完,给她的作业检查了一遍,挑了几个错,帮她纠正过来。   入了秋,教室关了空调。窗户大开,吹进来的风也不是凉的,还有秋老虎的爪牙,以及赶不走的蚊子。   李深转眼看着她的刘海。   高一至今,陈乌夏的刘海一直这么整齐、厚重。遮住眉毛,露一双大眼睛。脸色很白,从前是苍白,到了高二,才渐渐有了少女的白皙。   同桌说,陈乌夏的腿很细。其实也不止腿,她整一个人看着都是纤细的,S码的校服在她身上也有些宽。但她撸起袖子,手上有均匀的肌肉线条。   李深和人对战了半年围棋,后来想尝些新鲜的。AI的运算能力远超人类,他不喜欢输,不玩了。   陈家的人说,陈乌夏非常努力。有一天,李深无意间看到她的分数,岂止一个惨字了得。后来他留意了她的成绩。   就这资质,可以坚持刻苦到高三,他仿佛见到了一个童话故事。   李深想听童话故事。   陈乌夏终于算出了答案,她把草稿纸递给他。她感觉自己听了很久的“滴答滴答”,问:“我花了很长时间吗?”   “嗯。”李深看一眼,“答案是对的。”   “那就好。”   “好什么?一道小题花这么多时间。”   陈乌夏:“……”补课以来,李深说话多了,句子长了,语气还是不大好。   李深:“教你一个技巧,这类题型可以秒杀。”   她点头:“好!”她无比崇拜他的秒杀技。   他画了X轴和Y轴,几笔就出答案了。   李深又给她丢了一道题目:设a=sin(5π/7),b=cos(2π/7),c=tan(2π/7),比较a、b、c的大小。   陈乌夏说:“这道题我会,直接算。”   “问你数值了吗?”   “没有。”   李深:“打个比方,路上来了三个人,一眼就分得出少年、青年、老年,你却上前一一询问他们的年纪。多此一举。”   陈乌夏举起了手:“报告,我分不清。”   李深:“下课了,不给你时间慢慢算。”   “难怪你数学考试总是提前交卷,这种题目你也不用草稿纸吗?”   “我几秒就知道答案是c>a>b,你不行。”   “我知道我不行。”   “不要低头。”   陈乌夏立刻抬头。   “用三角函数线分析,比你计算结果快多了。”李深画了一个圆,再从圆心画X轴、Y轴。   他的手指骨节分明,字迹遒劲有力。她从他的手指看到纸上的字。   李深放下了笔,“明白了?”   她眼睛还是停在纸上,轻声说:“明白了。”   “再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她抬起头。   李深伸出右手在她眼前,“你刚刚在看什么?”   陈乌夏灵机一动,说:“你握笔姿势好规范。”她握起笔,“我的大拇指就会压住食指,从小握笔就歪了。”   他看着她。   少年的内眼角勾得尖,很有攻击性。她怯怯地放下笔,“我以后再也不发呆了。”   “下课了。”李深收拾书本,离开了。   陈乌夏收起笔记,打算回家再好好背一背他的解题思路。   肖奕媛和邝力的补课闹得不愉快。好脾气的邝力也受不了,走了。   肖奕媛一个人坐着,托腮看窗外。   晚自习常年见到的都是一排排灯管,一排排学生。每个学生的书桌堆满了课本试题。黄色的书桌,几乎被白色的试题占满。满眼皆白色,灯、墙、书,除了学生们的黑色脑袋。   陈乌夏背起书包,见到肖奕媛从刚才就一动不动,她上前:“你还不走吗?”   肖奕媛回过神,笑起来:“这么晚了啊,一起走吧。”   两人走出校门,又起秋风。一间蛋糕店飘出烘培的甜香。   肖奕媛忽然说:“陈乌夏,我过阵子就满十八了。你不知道,我特别期待十八岁的到来。好想一下子长大,可以做一切自己喜欢做的事。”   陈乌夏说:“我也想长大。”长大可以工作,可以回报大伯。   肖奕媛看一眼蛋糕店:“我哥说给我办一个生日会。”   “你哥很关心你啊。”   肖奕媛笑了,不见平时的小梨涡。“那当然啊,我们是两兄妹。我初中时候被欺负了,也是我哥给我出头的。他那时候可太帅了。初中的人是不是特别中二,小太妹勾结几个人拦我,我又不是好欺负的,当场扯掉了那个女人一把的头发。可是他们人多势众,两个人按我的手,两个人拖我的脚,差点把我的背都被摸了。我哥啊,那个时候出现在我的面前,真他妈太帅了!”说到最后,她的小梨涡才出现。“他是我的天神。”   陈乌夏迟疑了一下。形容自己哥哥是天神,有哪里怪怪的。但她没有多想,问:“那群欺负你的女生现在去哪儿了?”   “读中专去了吧,没升高中。反正我没见到。”肖奕媛想起了魏静享的某些话,说:“魏静享是她爸暴富起来才成了太妹的。钱多,闲的。”   不知不觉,两人走到了分岔口。   “不好意思,我说多了。”肖奕媛眼睛闪着亮光:“想到十八岁就兴奋不已。陈乌夏,我走了。”   “嗯,路上小心,晚安。”   “晚安,明天见。”肖奕媛挥手。   ----   幌伞枫的枝上挂了路灯,亮起光,叶子绿得像幽灵。   树下人的脸模糊不清。   今天回家晚了,街道路人不多,驶过的车辆在寂静的夜里更加呼啸。   陈乌夏看着李深去了便利店。补课发呆是严重的失误,她该去道个歉。   电话响了,老年机的铃声特别清脆。   她接起:“喂,大伯。”   “乌夏?怎么还没回来?”陈常平看着时钟。   “大伯,今天下课晚了,我正在路上。”   “要不要大伯出来接你?”   “不用了,我到七仔这边了。”陈乌夏说:“我和同学一起回去,放心吧。”   “同学?哦,李深啊。”陈常平说起这个名字,马琳向他看了一眼。   陈乌夏:“是的。”   陈常平对上了妻子的目光,向她摇了摇头。“好,早点回来吧。”   挂了电话,马琳说:“两孩子回家越来越晚了。”   陈常平说:“家里电视吵着乌夏,学习氛围当然在教室里更好。又快考试了,乌夏补课是学习还是贪玩,出成绩就知道了。不退步就是进步。”   这边,陈乌夏小跑去了便利店,装作偶遇的样子,“呀,李深?”   他才走到门前,书包单边背在肩上,一手插兜,回眼看她。   她没看清他的眼色是冷还是淡,径自说:“这么巧?你先走了,我以为你早到家了。过来买东西啊?”说了一连串废话。   “买点东西。”他推门进了便利店。   有对话就是有转机。“我也是。”陈乌夏假装在货架上挑选,正想要如何和他展开话题。   李深主动开口了:“有没有想吃的?”   “嗯?”   “我饿了。”   “关东煮吧。”陈乌夏走去收银台。   “你自己选。”他去了饮料区。   柜台贴了一张优惠单,关东煮特价,任5串8.8。   陈乌夏问:“李深,你喜欢吃什么?”   “你选就行了。”他拿了两盒卡士奶。   陈乌夏就自己选了:“北极翅、龙虾球、牛肉丸、萝卜、昆布。两碗。”   店员问:“两碗一样?”   “一样。”李深要刷付款码。   陈乌夏拦住了,“还是我来吧,今天拖到这么晚,都是我的原因。”在店员面前,她道歉的话到了嘴边,又忍回去。   他不和她争,收起了手机。   她拿出了炸毛狮子零钱包,不幸的是,没带够钱。她回头,“那……能先借我吗?”   “可以。”李深说:“我借你100元,分12期,根据年利率25%,每月需还多少钱?三秒答题时间。”   100,12,25%,几个数字把她绕糊涂了。   “三、二、一。”他说:“答题时间到。”   这时候,店员看着眼前的少年少女,忽然笑了笑。   陈乌夏嘀咕:“你给我三百秒还差不多……”   李深低头在她耳边说了句:“这题不是考你的数学。是告诉你,年利率超过24%的民间借贷就是法律红线了。”   她的耳边痒痒的。他过了变声期,声音比月夜那晚亮,又比堂哥的中音沉。就像她喜欢的蛋糕,微微烤焦带点儿酥皮的更好吃。   椅子间距离很近。   暴雨那晚,和相邻陌生人坐着,她不觉得不妥。现在和李深挨在一起,她生怕碰到他,稍稍往另一边偏了偏。   李深递了一盒酸奶。   陈乌夏说:“谢谢。”   “你请的。”他提醒说:“记得还钱。”   “知道了。你给我补课,我请你是应该的。”陈乌夏正色:“今天晚上我走神了,对不起。我向你郑重道歉。”   “我答应补课,不是为了听道歉。”李深打开酸奶的盒口:“要我给你开吗?”   “谢谢,我自己来。”   他给两人的酸奶插上吸管:“你下次考试如果没有进步,我就退组。”   陈乌夏讶然。才没几天,他就用下次考试当威胁了。   “你害怕?”他用筷子夹起一块萝卜。   “你可能不知道,我的成绩一直很稳定。”稳定地在四十几徘徊。   “总结过原因吗?”   陈乌夏拿起竹签,叉起一粒牛肉丸,沾上番茄酱,“我哥说我做题太慢太慢了……我……脑子比较迟钝。”   “不是。”   牛肉丸停在半空,她又说:“我哥说我没有天赋,勤能补拙也行不通了。”   “做题是有技巧的,你哥没教你?”   “我哥性子急。”   “他不是很疼你吗?”疼得成变态妹控了。   “我冥思苦想,我哥就说算了算了,他说我会找到自己合适的路,这条路大概率不会是高考。”说完这些,陈乌夏很不是滋味,自己在李深眼里已经一无是处了吧。   “陈乌夏。”李深看着窗外:“在我面前别找借口,我不会听。”   “……”   “下次月考,进步五名以上,你继续请客。”李深咬了下吸管。   是不是听错了?她伸出五指:“五……五名?”这也太强人所难了。   李深无情地说:“做不到你就自动申请退出。”   她埋头吃丸子。   他用牛肉丸送酸奶:“我做事只为结果,浪费时间的免谈。”   陈乌夏喝了一口酸奶。酸酸的,稠稠的。其实想想,她有什么损失呢?不答应,恐怕李深明天就退组了。答应的话,他还能给她辅导到月考前。“好,五名就五名。”   李深点头,说:“下次请奶茶了。”   “嗯……”想不到那么远,还是先掰着手指算名次吧。 第13章   作文里的清晨,陈乌夏一律用蔚蓝清新的词语堆砌。然而,朝阳照在高三楼的红幅标语,血红血红的。   月考,五名,晕眩一样地紧张。   值日这天,陈乌夏来得早。   有几个住校生更早,坐下就埋头做题。   陈乌夏扫完了教室,李深也到了,放下书包走到她面前。   她笑了笑:“早。”   李深:“你把上次的试卷给我,全部科目。”   她点了点头。前进五名不仅她的压力大,想必他也是。   试卷给了他。   李深一拿就是数学试卷,看了几眼,简单的题目也一塌糊涂,他问:“你数学这么差,为什么选理科?”   “因为。”她眨眨眼,轻声说:“我文科也差。”   “……”真的,在她面前,李深才是被打败的那个。“一加一等于几?”   “二!”陈乌夏秒答。   “你也就只会答这种题了。”难怪陈立洲不给她补课,见到这一份试卷谁不爆肝。多亏数学老师见过大风大浪,才没被气到吐血。   李深看一眼教室其他人:“你和谁一起值日?”   “魏静享。”一个从来不值日的人。   “忙完了?”   陈乌夏点点头:“就差黑板报了。”   “你去吧,我先把你的试卷看完。”李深拿起英语试卷。阅读理解的题目惨不忍睹,完美避开了正确答案。   天天背单词都背到哪去了。他放下试卷,先喝了口水,重新培养耐心,才继续看下一个科目。   陈乌夏在黑板上写完了高考冲刺标语,一转头,险些跌下凳子。   窗外,肖奕媛扣着书包的肩带,不知道站了多久。见到陈乌夏看过来,她灿烂地笑了,可爱的小梨涡漾在嘴角。   陈乌夏回了一个笑容。   肖奕媛进了教室。   陈乌夏整理了讲台的粉笔盒,把黑板擦了一遍。   肖奕媛忽然把下巴枕在了陈乌夏的肩膀,装作是鬼一样,捏着嗓子说:“陈乌夏——”   陈乌夏收起粉笔擦,“你吃了一脸的粉笔。”   肖奕媛指指后面的黑板报,“你的粉笔字真漂亮。”   陈乌夏礼尚往来地说:“上次你的画更漂亮。”   肖奕媛的头在陈乌夏的肩膀上来回翻。   “好了,我去洗手。”陈乌夏出了教室。   肖奕媛走到李深身边:“老同学,今天这么早啊?”他不爱上早读课。因为是学霸,老师对他格外开恩。   李深:“嗯。”   肖奕媛叹了一声气,开玩笑地说:“邝力要是有你一半上心,我就不愁了。”她坐在他前面的空位上,说:“对了,你和我们初中的大熊有联系吗?”   “没有。”李深一题一题检查答案,在做对的题目上画一个勾。一会儿得问问,这是真的做对了还是靠运气蒙对了。   肖奕媛:“他想组织我们初三的吃个饭。”   李深:“没空。”   肖奕媛手掌交叠在桌上,下巴枕在手背,抬眼看着他。“什么时候你有空再让他组织呗。”   李深不说话。   她也不说。眼睛忽然停在他左手,那只表真是漂亮极了。当然,也是因为戴在他的手上。   李深翻试卷时,肖奕媛看着上面陈乌夏的名字,问:“老同学,你是不是对这种齐刘海的乖乖女有什么情结?特别愿意助她一臂之力。从前是,现在也是。”   李深冷淡地说:“吃饱没事干就去做作业。”   肖奕媛点点头,坐直身子:“好吧。”临走时,她说:“我很喜欢陈乌夏的。”   李深看了她一眼。   陈乌夏回来见到的,就是李深和肖奕媛对望的画面。   别人的事,她没有资格干涉。她也有些不合时宜的心思。她学他握笔的姿势,学他划线的习惯,学他解题的思路。   他也因此入了她的梦。   第一次做梦,浑浑沌沌的,起床后想不起梦境里的美好是什么。慢慢地,越来越多的梦。有了修长的身段,再之后,五官也出现了。   梦里,她永远也追不上他。   他看着她的试卷,虽然表情也没太大起伏,但她知道他不耐烦,气得喝了一大杯水。   她暗地里叹了一声气。越靠近他,她越自卑,但忍不住想靠近。陷入了恶性循环。   ----   梦里追不上,但,两人的成绩终于缩短了距离。陈乌夏进步了五名。   名次表和上次一样,贴了半天就撤走了。她一天的嘴角都是弯的。   肖奕媛说:“一只偷腥的猫。”   周末,陈乌夏把好消息告诉了陈立洲。   他发了一个红包。   陈乌夏接下了:“谢谢哥。”她想着,等他过年回来给他买好吃的,就把这钱给花了。   天气终于转凉了。   马琳说:“乌夏,你把冬天的被子拿出去晾一下。下星期有强冷空气了。”   陈乌夏降下了晾衣杆,将被芯铺上去。松松软软的棉絮在空气中飞扬。   正在这时,后脑勺被什么东西给刺了一下。非常轻,也不疼。她一回头,长长的马尾甩在了被子上。   纸飞机静静地躺在她的脚跟,和三年前见到的一样,蓝得像翠鸟。   陈乌夏见到了楼下的李深。   李深有许多黑衣服,区别是宽或者紧而已。这时他双手插兜,仰望着她:“月考成绩出了。”   “嗯。”   “进了几名?”   陈乌夏伸出了五指,藏不住微笑。   他点点头,“好。”   她跟着点头:“谢谢你的辅导,我会履行奶茶之约。”奶茶可爱清甜,听起来是堂哥才会提出的要求,和李深的冷漠很违和。   阳光落在他的锁骨,画下的也不是温和的影子。内敛又锋利。   陈乌夏目光游移,没在李深脸上打量太久,她一手向侧后方,敛了敛棉被,尽量保持平静的语气,问:“你是去奶茶店?还是我给你外带?”也是笨,外带两人不过见一面,到店堂食还有同行往返的相处时间。她紧张地等待他的回答。   “堂食。”李深顿了顿,补了一句解释:“外带回来,温度变了,味道也变了。”   他给了她满意的回答,她再问:“你什么时候有空?”   “看你的时间。你作业做完了吗?”   “还没有。”   “作业做完了,飞一个纸飞机下来。”他说完,消失在阳台。   陈乌夏捡起那只翠蓝的纸飞机,闻了闻,没有味道的一张纸。   但这是李深的。   他站过的那一片角落,风吹过也是软的。   陈乌夏拍拍棉被,赶紧去做作业。这一天,她把作业给做完了。晚上,和大伯说了一声,出来阳台背英语。   她心不在焉。   过一会儿,李深会出来浇花。有时他洗了澡,换一件白T恤,可能是他的睡衣。很宽,衬得手臂又瘦又劲。   陈乌夏闭上眼,挥去脑海中少年的影像,嘴里喃喃念起英语,强迫自己记忆单词。   八点左右,李深准时走出了阳台。   陈乌夏睁开眼睛,合上了英语课本,扶着栏杆向下。她用白纸折了一只飞机,掷出去的时候被风吹歪了。   但也划过了李深视线的前方。   他抬起了头,似乎不惊讶两人的偶遇。他问:“作业做完了?”   白天干净少年,月下幽冷妖精,他眼珠子盯起她,盯得她直发慌。   他问她成绩,她慌张。他不问,她也慌。从前叽里呱啦说话,现在斟酌斟酌才敢开口。许多无形的东西沉甸甸地压着她。   “做完了。”陈乌夏说:“明天上午……一起去奶茶店可以吗?”   “嗯。”他拎起水壶浇花。   陈乌夏扶在栏杆,身子前倾,“约好了,九点半这里出发。”   “嗯。”李深浇完了花:“明天见。”   ----   星期日。   陈乌夏翻了几件连衣裙,红的蓝的试完两件。她又换下,再拿起一件崭新的水绿裙。   这是陈立洲旅游的时候给她买的。   马琳没见过,知道了估计又要训斥儿子乱花钱。   裙子的质地看着就不便宜,陈乌夏晾在衣柜,不敢穿出去。   穿上当然比平日漂亮,但,是不是太隆重了?   陈乌夏还是穿回了普通的T恤和牛仔裤。走到镜子前,夹起了刘海,一张脸清爽又干净。   突然改变这么大,李深会怎么想。   她这只丑小鸭也妄想变天鹅?   其实,陈乌夏不贪图和李深有突破的关系。要是她和他一样,只盯着输赢胜负,那她早一头撞死了。   她和他,学渣和学霸。门不当户不对,就算走了狗屎运,撞出一丁点儿火花,结局也肯定是黯然落幕。   即便如此,她也想留住尽可能多的美好回忆。   她又把刘海盖了下来,看一眼时钟,“啊,来不及了。”   陈乌夏匆匆下楼。   李深出来了,和平时一样,非常简单的衣服。   “嗨。”她笑起来,当成是上学、放学的偶遇。   他关了门:“走吧。”   二人走下楼梯,中间距离有三四级台阶。   陈乌夏拉了拉马尾辫上的发饰,她在不刻意的情形下,换了一个亮眼的发饰。   但他没有注意到。她有些沮丧。也是,一杯奶茶而已,今天在他眼里就和上学一样吧。幸好她没有穿裙子,不然就糗大了。   杂货店的风扇尘封在仓库一角。杂货店主拿着一把破扇子,坐在门前,抱怨说:“哎哟,这天气,冷空气到底来不来?什么时候来?”   李深黑衣黑裤,走了出来。   杂货店主打了一声招呼:“深仔。”   李深没有说话,点了点头。   曾有邻居问李旭彬:“你家孩子学说话是不是也比别人家的晚?”   说话晚不晚没关系,李深的成绩是数一数二的。   杂货店主想起自己不争气的儿子,扇得更用力了。破扇子裂开的部分有一根长刺,忽然戳中了他的肥脸。他“哎哟”了一声,又见到了陈乌夏,他再打了一声招呼:“乌夏,出去啊?”   “哎。”她应了一声。   今年有两个高三生,一个成绩好,一个比较差,正好互助互利。   杂货店主抓了抓脖子,看着李深和陈乌夏往同一个方向走了。他眯起眼,扇子越扇越快,“男生女生啊——哎哟。”   他的脸又被戳中了。 第14章   走出了杂货店主的视线范围,李深停下脚步。   陈乌夏低着头,险些撞了上去。她又闻到了檀香皂的味道。他是刚洗了澡出来吗?   他在她的马尾辫扫过一眼。女生扎头发的东西,他也不了解。以前见她头上多是蓝蓝黑黑的小球。今天换成了满天星一样的串珠,长发尤其黑亮。   她及时退了两步,抬起头时,他已经从她的发饰移开了眼睛。   他问:“你带了钱包吗?”   “带了。”陈乌夏强迫症似的解下书包翻了翻,见到钱包一角,她强调说:“带了。”   奶茶店说远不远,说近不近。   陈乌夏走在后面,李深停停走走,也不知怎的,两人就并肩了。   这是她和他难得的校外时光。高三的窗外,景色葱绿或是枯黄,清风温情或是凛冽,都敌不过试卷这座大山。   现在繁忙的街道,地上一双影子,看着像是一对人。这只是想象,但她心里吃了蜜一样。   奶香氤氲。   李深先坐下。   陈乌夏问:“你想喝什么?”   他说:“红茶,去糖。”   “去糖?”   “我不喜欢吃甜。”   她记住了。记到了永远。   奶茶店坐的都是成双成对的年轻人。角落的那对看着也是学生。两人挤在同一张沙发,女生一只腿压在男生的膝盖,男生大手在她腿上摩挲。   陈乌夏别开了眼,端着两杯茶回去。   李深看着她:“你脸怎么了?”   “什么?”她摸了一下脸。   “红了。”   “没什么。”终究是不好意思启口的事。她瞎说:“奶茶熏的。”   圆桌小小的,两人不小心膝盖碰到了。   陈乌夏僵了下。   李深啜着红茶,没什么反应。   她也故作镇静。不知道聊什么,她说:“李深,我给你报报成绩。”   “嗯。”李深靠向沙发,伸了伸腿,又擦过了她的膝盖。   她知道他是无心的,也不怪他。他有一双无处安放的大长腿。这双腿,不知是不是和裸背一样,有蛰伏的肌肉线条。   她当着李深的面,在脑子里摩挲他的大腿。   突然听到李深叫她:“陈乌夏?”   她咳一下,连忙调整心态,一脸严肃,把自己各科目的分数报给他。   “你的数学进步很大。”李深喜欢理科,科学的结果才不受主观制约。   “嗯。”陈乌夏抿起吸管,戳着甜甜的奶油,心底儿轻快。   “你的文科原地踏步。”   “嗯……”她的声音飞不起来了。   李深倾前身子,说:“接下来,我给你恶补全科目。”   “好。”可能是旁边太吵,他怕她听不见话,才坐得这么近。她看着他,同样是眼,同样是鼻,长在他脸上就恰如其分地好看。她忽然想要碰碰他,摸哪儿都好。她攥起了手,收起贪心的念头。   “你这里有什么?”李深的头靠了过来。   陈乌夏怔住,想转头。   他冷冷地说:“别动。”   她不敢动,再转头的话,两人的脸就要碰一起了。她感觉他的左手在她的耳后捻了一下。很轻,留下了不一样的热度。   “哪飞过来的。”他摊开掌心,有一小片泡沫。   她也不知道,想了想,解释说:“可能是经过的那家装修店飘出来的吧。”   她想碰碰他,也想被他碰。她暗暗训斥自己,高三学生,满脑子龌龊思想,梦里见着还不够,面对面的时候竟然还想把狼爪伸向他。   赶紧转移话题聊天。陈乌夏问:“李深,你大学想考什么专业啊?”   “网络安全。”李深低头,桌下的左手捻了捻手指。   “哦。”她吸一口新鲜奶油。等半天,没有等到他礼尚往来的回问。她又问:“你想考哪所大学?”   “北方的。”   “哦。”   她不问,这话就聊死了。   旁边的一对男女正在闲谈八卦。陈乌夏被迫听完了全部内容。她安静地喝了大半杯奶茶,听见李深问:“你呢?”   陈乌夏抬头。   他的左手自然地搁在扶手上。   她仔细回想几分钟前她和他的一问一答,“没想好,我先选学校吧。”   高中一毕业,两人只有寒暑假才能回来见面了。他会不会一去大学就交往女朋友?他的女朋友……肯定是一个学霸美女。才子佳人,天生一对。   那一口甜奶油,陈乌夏尝到了酸酸的山楂味。   “省内的还是省外的?”过了很久,李深又问。   这反射弧长得匪夷所思。   陈乌夏再倒带回想,忆起他是问她选的学校,她摇摇头:“我没想好……”   “嗯。”他看了看窗外。大学学校是他早就决定的。从概率论说,她会留在珠三角。   无名火起。   气氛沉默得有些僵凝。   李深问:“你的英语阅读理解为什么那么差?”   陈乌夏:“……”她以为,今天不在学校,他就不过问她的学习了。   可他不仅过问,他还追问:“你天天背单词,记住了多少?”   “记是记住了,但是,阅读理解的句子好长好长,单词我认识,合在一起就不懂了。”   李深在手机上找出一张照片:“这是上次试卷的阅读理解题。”   陈乌夏怔了下,没想到自己的试卷被他拍下了。   他局部放大了开头的一个句子:“你理解这一句话要多久?”   陈乌夏看一眼他的手表,“要计时吗?”   李深:“嗯。”   她连忙低头看句子,仔细地一个单词一个单词默读。这下也没心思垂涎他的身体了。   他看着表:“还没读完吗?”   “没……”看是看完了,但是理解比较困难。   李深不再催她。   她一旦认真起来,眼里有顽固的执拗。他见一眼,觉得不可思议。她是童话故事的主人公,他本是读者,却又慢慢变成了骑士。   过了好一会儿,陈乌夏抬起了头:“啊……我懂了。”   李深推开红茶,“真的懂了?”   她点头,英译中复述了一遍。满心以为他会和以前一样,告诉她答对了。   他却说:“你这速度上考场,等于敌人用刀刺中了你,你才知道他的目标是你。”   “……”说的对。   “我给你一个解题思路。”李深说:“可以一分钟就概括出句子的核心意思。”   “阅读理解也是秒答题吗?”   “是。”   陈乌夏羡慕极了。难怪他在考试后半场和没事干的一样。   李深:“给你足够的时间,你可以读懂,说明你不是不明白,只是答题速度跟不上。”   感觉是鼓励?她立即点点头:“嗯。”   李深在手机上把句子放大:“遇上长句子就要区分主和次,排除次要部分,剩下的才是句子核心。”   他能助她上大学,却不能逼她去北方。两人将来不会在一个城市。   他说话变慢了:“这句话的主次可以这样分。”   陈乌夏又偷偷看他。   他在句子上断断续续画几道线,一句复杂的英文立刻变得简单明了。比她苦读十遍都有效。   她悄悄微笑,眯起了眼睛。原来,二人世界的味道,跟绽开皮的烤白薯一样。   香气四溢。   ----   奶茶之约结束,两人回家了。   陈乌夏把这日和李深的一问一答,写在日记上。   如果……两人以后大学可以在一个城市就好了。   念头乍起,又被她否决。一个城市又怎样?高一、高二不是一个班,两人说不上几句话。高三因为补课才有了交集。   本质上,两人是永不交叉的平行线。   陈乌夏泄气地放下了笔。   之后,她接到了肖奕媛的电话。   “陈乌夏。”肖奕媛爽朗的笑声从话筒那一边传来,“下午去不去图书馆呀?我家里楼上正在装修,吵得很。”   陈乌夏说:“好的。”她收拾了课本和习题,背上书包出去了。   走下楼梯。   李深正从一楼上来,和她迎面相遇。   她打了一声招呼:“嗨。”   “嗯。”李深看了她一眼,就要擦肩而过。   陈乌夏拧了拧双肩包的肩带,往下走了几步,忽然听见他问:“你去哪儿?”   她转过头:“图书馆。我想多做些英语习题,试试你教我的方法。”   “加油。”李深看着她的发饰,又是黑蓝小球了。   “好!”陈乌夏响亮地回答。   ----   图书馆。   肖奕媛早早占了位置,向陈乌夏招手:“陈乌夏。”   陈乌夏过去,放下书包,坐下了。   肖奕媛翻开课本,转头问:“李深周末有给你补课吗?”   陈乌夏摇头:“只有星期一到星期五的晚自习,你和班长不是吗?”   “邝力啊?他快被我气得飙血了,两天没和我说话。我早说过啊,他不喜欢我。”肖奕媛说:“人和人的磁场就是这么奇怪,你眼中的好人邝力,和我不对盘。”   接收到旁人投来的目光,肖奕媛在唇上比了一个“嘘”的手势。   平时陈乌夏会向肖奕媛问题目,今天一句也没问。肖奕媛发现,陈乌夏做题快了许多。   待了一个下午,两人出来了。下了扶梯就是地下商场。   肖奕媛说:“今天是你陪我出来的,我请你去甜品店。”   进店,陈乌夏点了一桶豆腐花,问:“肖奕媛,你有没有想过大学要考哪里?”   “想拼一拼,上一本。”肖奕媛的成绩曾经在前二十名。听说邝力拉了李深进互助小组,她才交了白卷。   陈乌夏:“加油。”   肖奕媛问:“你呢?”   陈乌夏:“我啊……到模拟考的时候看看成绩再决定吧。”   “也是。有了李深,这次月考你进步很大了。”   “一般吧,有几个科目没跟上。”陈乌夏算过自己的成绩,如果超常发挥,勉强能上二本线。   “放心吧。”肖奕媛拍了下陈乌夏的肩:“李深比高级家教还值钱。名师出高徒,有他在,你一定可以的。”   陈乌夏道谢。   肖奕媛顿了顿,又问:“李深他想考哪里呀?”   “他肯定上名校。”   肖奕媛再问:“哪里的名校?”   “他说想去北方。”   “不留在我们城市了呀?”   陈乌夏:“嗯。”讲起李深,她的心和勺子里的豆腐花一样,又柔又软。   “我要是能和他一个学校就好了。”肖奕媛说:“我还没去过北方呢。”   陈乌夏不说话了。   “好羡慕你啊。”肖奕媛舀一口杏仁糊,“可以和李深一起做功课。”   陈乌夏说:“就是讲题……他其他话也不会说。”   “那是,和木头一样。”肖奕媛眼里闪着明亮的少女心思。   陈乌夏敛起自己的小情绪,说:“这个木桶豆腐花味道很棒。”   肖奕媛想起了什么,弯眉而笑:“有一次,我带李深过来吃豆腐花,可他不爱吃甜的,一听是豆腐花,那脸拉得更臭了。但他还是吃光了。”   陈乌夏看了肖奕媛一眼,低下脸:“嗯。”豆腐花无法去糖,奶茶可以。陈乌夏庆幸,她和李深约定的是奶茶。   “对了。”肖奕媛压低了声音:“你和李深一起这么久,有没有什么发现?”   “我们不是一起,我们只是补课。”陈乌夏澄清:“我们是普通的同学关系。”   “我说的就是一起补课啊,你想到哪儿去了?”肖奕媛咬了咬勺子。   “没什么发现,就……他学习很厉害。”陈乌夏尽量用客观的话评价李深。   肖奕媛靠了过来,悄悄地说:“他呀,有秘密。”   陈乌夏愣住了:“什么秘密?”   肖奕媛坐了回去,看着店外人来人往的路人,说:“既然是秘密,那当然是不为人知的了。”   “那你怎么知道呢?”   “小傻瓜。”肖奕媛伸出一指,轻轻点了点陈乌夏的额头,“我认识他的时间比你长。”   “其实,人人都有小秘密。”陈乌夏不自觉地为李深说话。   肖奕媛又把头靠过来,“你见到他的那只表吗?”   “嗯。”李深常常用来计时。陈乌夏答题速度的提高,那只表功不可没。   “这只表……”吊起了胃口,肖奕媛才说:“不寻常。”   陈乌夏追问:“有什么不寻常?”   肖奕媛的小梨涡乍现,笑问:“你很关心李深啊?”   陈乌夏收起表情,继续吃豆腐花:“我只是好奇问问。”   肖奕媛说:“总之不寻常,你别问了。”   陈乌夏不问,她也不想问了。 第15章   谁没几个秘密。   每年父母的忌日, 陈乌夏允许自己在众人面前哭泣。其余时间想起父母,她抱起被子偷偷哭,谁也不知道。成绩单糟糕透了, 她也哭过, 然后擦干眼泪又背书。   堂哥告诉她, 真正的勇士从来无惧失败。她哪里想当勇士,但是除了刻苦没有别的方法了。现在有李深, 她尝到了考试的甜头。   她哪管他有什么秘密。不是原则性的问题,就不是问题。   到了期中换座位的那天,魏静享被换走了。   魏静享有些恋恋不舍,“陈乌夏, 我们学渣同盟要解散了。”   陈乌夏说:“你和我就隔一条走道。”   “你这人没一点儿幽默感。”魏静享背起书包,大剌剌坐到新座位。书包里没几本书,轻飘飘的,她甩了起来, 花哨又酷炫, 正好撞到了经过的肖奕媛。   自从体育课上,两个女生吵了一架, 双方都没有好眼色。   肖奕媛拽住了书包的带子, “别甩了,知道你的是名牌包。”   “啧,照照镜子, 你的真面目暴露了。”魏静享一手搭在后面的书桌, 一只脚翘起, 搁在另一边膝盖。她另一只手伸向肖奕媛,扬着细眉,“把我的书包,轻轻地放下。”   肖奕媛看着魏静享。   魏静享冷笑:“If not,I will give you some color to see see.”   下一堂课就要开始了,邝力出来打圆场,说:“两位同学,有话好好说。肖奕媛,先把书包放下吧。”   肖奕媛白了邝力一眼,把书包丢给他,“你自己伺候去吧。”   邝力按照魏静享的话,轻轻地放下了书包。   魏静享觉得没劲,“女生吵架,男生来劝架就是当炮灰,吃力不讨好。”   邝力也不在意,说:“魏静享同学,你今天既然来上课,就温柔点吧。”   魏静享看着他。名叫邝力,人却瘦弱,斯斯文文,手无缚鸡之力。她不和他计较了。   陈乌夏和肖奕媛又成了同桌。   肖奕媛亲昵地说:“高二的同桌,我们又成了高三的同桌。”   陈乌夏只是笑笑。   肖奕媛一直在关注李深,陈乌夏早知道。虽说感情没有先来后到,但,陈乌夏多少觉得理亏,于是把自己的心意藏得更深了。   星期五的晚自习。   陈乌夏黑发上的发饰,还是毛绒绒的小球。除了奶茶那天,李深再也没有见过那串满天星。   他去卫生间,出来遇上了邝力。   这次,轮到邝力倚栏眺望了,他幽幽地喊一声:“李深。”   “嗯?”   邝力压低了声音,“你和肖奕媛发生过什么事吗?”   李深很冷淡,“为什么这么问?”   “我觉得,她想让你带。”   “哦。”   “哦是什么意思?有事还是没事?”邝力推了下眼镜,观察李深的表情。   李深没什么表情,“只是初中同学。”   “哦。”邝力学他回了一个字。不是只有好学生才受欢迎,学渣如陈乌夏也很抢手,至少,她是当初邝力想组队的第一人选。   李深回到了教室。   陈乌夏做完作业,交给他检查。   他给她改了几个答案,说:“这个周末也给你补课,争取双周考再进步五个名次。”   “好。”她一切听从他的安排,不过,“又是五名啊?”   “我说你可以就可以。”   “好!”   快要下课,肖奕媛过来了,一屁股坐在李深前面的凳子上:“李深,周末有一场难得的音乐会,多出来一张票,想去吗?”   “不想。”李深回了两个字。   肖奕媛扬起灿烂的笑容,“那……我星期天的生日会,你来不来啊?初中同学也会来。”   “不去。”他直接走了。   肖奕媛沉了沉眼。   陈乌夏假装什么也没听见。   肖奕媛问:“你和李深周末上哪儿补课呀?”   “还没有定,听他的意见吧。”陈乌夏捡起李深写了答案的草稿纸,扶了扶额头。   肖奕媛把椅子向陈乌夏方向移了移,“星期天是我的生日,你知道的,我太期待十八岁了。我有一个生日愿望,很多年前就一直在许愿,终于等到成年的这一天。”   “嗯?什么愿望?”陈乌夏的注意力放在习题上,随口接了一句话。   肖奕媛看一眼教室其他同学,低声说:“我给李深写了一封信。”   “啊?”陈乌夏脑海里的公式“嘭”地一下断了。   “你这个样子好呆啊。”肖奕媛捏了捏陈乌夏的脸。   “你说什么?”陈乌夏放下了笔。   “我给李深写了一封信。”肖奕媛笑。   端看这娇倩的姿态,陈乌夏对那封信猜中了八分。   肖奕媛一手拢在嘴边,凑到陈乌夏的耳旁,说:“情书。”   “啊,哦,好啊。”陈乌夏一时失了言语,只得附和几个象声词。   “为了送这一封信,我连音乐会的票都买了。可是,你刚才见到了,李深为了你,拒绝了我的音乐会。”   陈乌夏立即否认:“不是为了我。”   肖奕媛整个身体靠了过来,撒娇说:“好吧,随便他为了谁。我想把这一封信拜托给你。”   “我?”   肖奕媛双手合十,“明天你见到李深,麻烦把这封信转交给他。”   陈乌夏摇头,“你的信怎么能由我来送呢?”   “我见不到他,又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出现。音乐会的票已经买了,李深不去,我要约其他的朋友。不能白白浪费钱啊。”   陈乌夏低头写数学公式,“你不一定要星期天送,改天找一个和李深独处的时间。”   “生日愿望当然要在生日那天完成。”肖奕媛伸手环住了陈乌夏的肩膀,“乌夏,乌夏,就帮我一个忙,嗯?”   “这……我怎么送?我和李深又不熟,除了学习,他没有和我说过其他话。我突然送这个,说不过去。”陈乌夏正色说:“你的心意,应该由你自己传达。万一被误会了,我上哪儿说理去。”   “好吧,其实我也是害羞,才想找第三者代交。这是我多年的执着,从初三就开始了。你不用担心误会什么的,我在信上署了名。陈天天和李明明,不就是肖丹丹送信促成的吗?拜托了。”肖奕媛把信放在陈乌夏的手上。   陈乌夏还想说什么,肖奕媛却不听了,“我走了。”   信封轻飘飘的,陈乌夏觉得自己收到了一个炸弹。   ----   陈乌夏是寡淡的一方。肖奕媛主动维系二人的关系,两人才从高二友好到高三。肖奕媛让帮忙,陈乌夏很少推脱。就算要婉拒,也不会开门见山。   一旦肖奕媛不听,陈乌夏也觉得没辙。   今晚的八点特别忐忑。   初冬的夜,草木飘摇,不知哪儿飞来一片枯叶。   陈家阳台没有开灯。   李家的却是亮了。李深浇完一盆又一盆的花,抬起了头。   他在明,她在暗。他可能看不清她的,但,她立正站好。   李深靠着栏杆,手里把玩花壶。   “……”和李深比沉默,陈乌夏输了,她问:“明天上哪儿补课啊?”   李深说:“到我家来吧。”   “嗯?”   “我爸妈明天不在。”他很正经,“早上八点半之前就走了。”   她生硬地点了点头,“好。”补课而已,别想歪了。   话虽如此。   第二天出门前,陈乌夏换了几次衣服。这是和李深单独见面前的仪式。   最后她穿回了普通日常装。和上次一样,再扎起一个亮晶晶的发箍。   也许哪一天,李深会注意到了这细微的不同。   八点半,陈乌夏到了李家的门口。   李深出来开门。他手里拿了条毛巾,头发半湿,有一小撮向外翘起。水珠落在他的锁骨,蜿蜒,进了他的领口。   出浴美人。   嗯,这天,还是挺冷的。陈乌夏双手插兜,看一眼他的锁骨,然后打招呼:“嗨。”   李深还是和往常一样平静,说:“这么早,进来吧。”   里面很简洁,配色比较沉。陈乌夏别的不懂,直觉知道这里的家具比大伯家的贵。   她有些拘谨。忽然想,李深的那只表可能不便宜。   李深指了指沙发,“坐吧。”   陈乌夏轻轻地放下书包,双手交握在膝盖,坐姿十分端正。   里面开了暖气,她有些热。   李深把毛巾挂在脖子上,拽起一角,随便擦了擦头发。“昨天那道题你想明白了吗?”   陈乌夏正要说话,忽地被他发上的水珠溅了一下,她伸手在脸上拭去。   他见到了,扯下毛巾。   她拿出笔记本给他看,“我昨天晚上想了又想,明白了。”   李深看着纸上的运算步骤,敛起了表情。   “又错了吗?”她讪讪地想收回来。   他左手按住,不让她抽走。“对了一半。”   陈乌夏笑了。   李深又说:“就这一半,你也拿不到分数。”   她的笑容消失。   “不过。”他松开手,说:“你会一半,我也省略了教你这一半的时间。比起以前,你进步了很多。”   陈乌夏弯了弯唇,又收住,生怕他下面又接着另一句“但是”。   直到他起身去擦头发,她才真正笑了。   他的头发被毛巾蹭得四处乱翘,横冲直撞,模糊了他的冷漠,添了几许……叛逆?这一个形容词不适合李深,但她想不到别的词。   李深扔掉毛巾,抬手随便梳了下头发。“吃了早餐没?”   她说:“吃了。”   他在高柜拿东西,手一伸,短衣向上移,腰线比她想象中的还流畅。   他有几件短上衣,她数次偷窥他的腰,都是因为他做了动作才露的。   若隐若现,煞是迷人。   陈乌夏目不转睛。以前,她也不知道,自己这么喜欢男生的腰。尤其眼前的这个,不过分纠结,又饱满有力。   忽然,李深转过了身。   她刚才对着他背影发呆,没来得及收回目光,和他的眼睛撞了个正着。火烧了她的脸。她低头,直盯着笔记本。   再抬头时,李深靠在柜子边,还是那样看着她。像是窥探到了她那些儿童不宜的想法。   她快速地翻课本,小动作越来越多,反而欲盖弥彰了。   “你在看什么题目?”李深冲了杯麦片。   她拿笔在习题上画了一条线。“这个!”   他看一眼:“这题不是昨天讲过了吗?”   陈乌夏一本正经地说:“我又重温了一遍。”   “哦。”他坐了下来。   李深没有脱离少年气,却又在向成年靠拢。他写的公式,字迹和刚才见到的劲腰一样,简洁明了。   他问:“想清楚了吗?”   “啊?”陈乌夏稍稍抬头,掠过他的腰。   “你在想什么?”   “想题目啊。”   “想题目想到脸红?”   陈乌夏不擅长说谎,这个时刻,她要是有李深一样的面瘫技能就好了。她手心冒汗,觉得自己已经暴露,无所遁形。   她正在搜刮理由。忽地,想起了肖奕媛的那一封信。信夹在旁边的课本里。   但,其实陈乌夏不想送这封信。   得再斟酌一下。她说:“能不能借用一下洗手间……”   “嗯。”   李深拿起她的课本,才翻了几页,就见到了卡在其中的粉红色信封。信封上没有署名,用一个心形的粉红小夹子夹起。夹子上刻有英文字母:For love。   他把信封翻转两下,目光停在那一行英文字母。   她有这么大胆了吗?   听到马桶冲水的声音,他将信夹回书中,合上课本,放回了原位。   陈乌夏昨天想了一晚上,今天又是一个早上,依然没有想好如何处理这一封信。   形势所迫,她有了决定。如果李深再问她为什么脸红,她就把信给他。代人送信可以合理解释她的尴尬,不失为一个好理由。   她不敢表白心迹,怕李深对她避之不及。   “李深。”   红云未退,少女腮上像挂了两串荔枝。李深平静地说:“你脸更红了。”   他说了“脸红”,就等于帮她做了决定。陈乌夏回头看了课本一眼。   他也看向那书。   “那个,那个。”她略显慌乱,不自然地咳了两声,“是这样的。”   李深的眼光移向她。他不是没见过情书,但第一次有这么微妙的矛盾。   接,或是不接。   陈乌夏把那封信递过去,说:“肖奕媛让我转交给你的。”   话音刚落,李深眼神瞬间冷了。什么微妙,什么矛盾都见了鬼。   陈乌夏想,终究还是尴尬了。   他没有接,连看都不看,冷冷地说:“难怪学习上不去,净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陈乌夏脸上终于褪了红。红了白,白了青。她收回了信。   这僵凝的气氛,补课也继续不下去了,她迅速收起东西:“那个,我先走了。”   她险些撞上茶几,踉跄一下,匆匆逃走了。 第16章   到了下午, 到了晚上,陈乌夏的尴尬久久不散。   信不是她写的,但她因为李深的话而面红耳赤。他说话很平静, 却带着明晃晃的讽刺。   乱七八糟的事, 说的不正是她吗?   虽然, 她对两人的结局不抱希望,但亲耳听到他这样说, 少女心还是刺了一下。   是,他是正人君子,把她这个班级尾巴拉起来,凭的是一份学霸的责任感。和班长一样。   班长帮助过那么多同学, 恰恰说明,学霸对学渣伸出援手,不一定是抱有非分之想。   是她自己不安分。   不过,也怪李深。没事长这么帅, 学习又这么好, 而且,还请她吃碗仔羹、热牛奶。她一不小心, 就情不自禁了。等她发现自己沦陷了, 为时已晚。   李深说的有道理。比起高考这一座大山,这些小心意,的确是微不足道的事。   但, 道理归道理, 她就是难受。比起月夜那晚, 他说话她哭泣的时候还难受。   晚上,肖奕媛发了微信过来问:「信送给李深了吗?」   陈乌夏迟疑地看着,编不出借口。   久久得不到回复,肖奕媛打了电话过来。   陈乌夏如实说:“我给你送了,李深没有接。”   “你有说是我写的吗?”   “说了。”   “哈哈,失恋的十八岁。”肖奕媛笑了下,说:“我疗伤去咯,拜拜。”   结束了通话,陈乌夏看着数学习题,没了心思。李深才说一句话,她患得患失了很久,做作业静不下心,躺床上也睡不着。   “乌夏。”门外马琳喊:“到你洗澡了。”   “哎。”毛巾晾在阳台外,陈乌夏出去了。   还不到八点,陈乌夏习惯性向下看,见到李家亮了灯。   李深坐在椅子上,两脚交叠,横在栏杆边,舒适而散漫。   不知如何面对今早的事,她收了毛巾就要走。   听见了一句:“陈乌夏。”   李深叫她的名字时,“乌”字的发音有些浅,语速快了,像在叫“陈夏”。   她的脑子还没有做出指示,身体极快地转了过去。   李深站起来,抬头向着她。   在他的目光下,她觉得腿生了根,使唤不动。她问:“什么事?”   他说:“以后不要再替别人送信了。”   “再也不会了。”出过一次糗,哪还敢有第二次。   “你这么笨。”本来这句话,李深可以忍住不说,但她刚才假装没看到他,掉头就走。他还是泄愤地说了。   “我知道我很笨。”陈乌夏憋了一天,口气也不大好了。“我就是这样的啊,我有什么办法,我从小就笨,我笨死了。”   她的语气让他想起了当年的暴躁小狮子,他提醒她说:“小声点,好好说话,别喊。”   她看了一眼里面。   电视掩盖了她的声音,大伯和伯娘都没有发现。   陈乌夏冲着楼下的少年说:“你放心,我再也不会做这种乱七八糟的事了。”   不过偷偷想念一个人,怎么就乱七八糟了。她想她的,又不碍着他。他以后上大学了,爱和谁交往,她也不会阻拦。   而且,信又不是她写的,他教训她做什么。她越想越委屈。   李深低了下头,又抬起来,问:“你的微信多少?”   “干嘛啊?”   “我问你号码,我能想干嘛?”问的是废话。   “我哪知道天才的思维,我笨啊。也许你拿来练速算呢。”   道理还讲不通了。“互加微信好友,行了吧。”   “你不是不喜欢微信聊天吗?”就喜欢来阳台飞什么纸飞机。低效率交流。   “我更不喜欢冬天在这里吹冷风。”李深再问:“微信多少?”   这时,马琳喊了句:“乌夏,在干嘛?还不洗澡吗?”   “伯娘,我就来了。”陈乌夏这才报了自己的微信。   李深说:“知道了。”   没见他用手机记下,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记住了。“伯娘喊我去洗澡了,我走了啊。”说完她觉得不对劲,怎么听着有些恋恋不舍的意思。   她赶紧跑了。   ----   虽然,陈乌夏给微信的时候,一脸的不情不愿。但洗澡的时候,她一直盼着李深发过来的好友验证。   回了房,第一件事就是看手机。   没动静。   她失望地放下了。或许她是说得太快,他没记住吧……   她出去晾衣服,李深已经不在阳台了。   她又回来。这时,微信响了一声,她连忙冲过去。   很简单的一句话:「我是李深。」   陈乌夏不自觉笑出了声。班上有他微信的同学并不多。同学们说,李深孤僻骄傲,只和班上排名个位数的来往。   她也是个位数,倒数的。   李深的朋友圈没有私人生活,转发的都是科技动态。   陈乌夏翻了几条,所有字她都认识,但是合在一起就看不懂了。这无疑又拉开了她和李深的距离。她叹了一声气,关上了他的朋友圈。   李深的朋友圈是公开的。陈乌夏开放了一个月的时间。   月考完的那天,她祈祷式地发了一条动态:进步五名!   其他同学将这句话理解为上进心。底下的安慰,都是竖拇指或者点赞。假如李深见到,会不会觉得,她太过期待奶茶之约了?   陈乌夏抱着枕头,拉起被子。手指在屏幕上滚了滚。   如果李深已经见到了,她再删除就欲盖弥彰了。但他会不会又教训她要好好学习,别胡思乱想……   算了,先放着吧。过一阵子,这条动态就自然隐藏了。   ----   进了校门,陈乌夏遇上了肖奕媛。   肖奕媛笑着打招呼,没有再提那通电话的事。   信还在书包里,陈乌夏想还回去:“那封——”   话没说完,被肖奕媛拦截了:“哎呀……我忘记带数学课本了,一会儿上课,记得分享给我啊。”   这时有其他同学走过来,陈乌夏没再说什么。   上了第一堂课,陈乌夏从书包里拿出了数学课本。   里面夹着的是粉红色信封。   肖奕媛摇头,“不用了。”   陈乌夏讶然:“为什么?”   “得不到爱情,我们还有友谊啊,就当是我给你的告白信吧。”肖奕媛一手勾住了陈乌夏的肩,轻轻地说:“你要是不想见到这封信,就把它丢到垃圾桶。我才不想要表白失败这个污点,烙在我的成年之路。”   陈乌夏:“可我觉得,这是你的一片心意,就算被拒绝了,也是值得记录的瞬间。”   “你是上哪儿吃的鸡汤?人生精彩不精彩,在于结局的成败。成功了,过程再曲折也是回味无穷。坏了的果子,吃起来只会牙酸。你呀,不知道情窦初开的滋味儿。”肖奕媛卸下了笑脸。   陈乌夏:“千人千面吧。我觉得,不在乎天长地久,只在乎曾经拥有,也是有一定道理的。”   “有什么道理?那是失败者的自我安慰。哪个成功人士发表演讲的时候,会拿这句话当座右铭?你要是抱这心态,只会一辈子活在‘曾经’里。我的小乌夏,你啊,人生经验不足。”肖奕媛拆掉信封,拿出了信纸。   细闻还有淡淡的香水味。   肖奕媛拿起笔,把信末的署名涂掉了。她折回信封,又塞进课本里,说:“哪,这封信对我已经没有意义了,我的名字也涂掉了,它不再属于我。不过,你可以参考一下里面的好词佳句,等你有了心仪的人,说不定用上了呢。”   陈乌夏笑了一下:“我可没你这样的胆子。”   “哎哎。你现在缺乏的是胆子?不是对象吗?”肖奕媛贼笑:“难道你的芳心大门已经打开了?”   “你胡说什么呢?”陈乌夏拿起笔,要在课本上画重点。   “此地无银三百两,让我猜猜,你心中藏的人是谁?”肖奕媛忽然用一种“走近科学”的语气说话。   陈乌夏毛骨悚然,“没有。”   肖奕媛:“怎么会没有?你脸都红了。你这种人千万别说谎,一说谎,眼睛一眨一眨的,面上一红一红的,手上一动一动的。”   “你别闹了,真没有。”   “行吧,反正我也猜得出是谁。”   陈乌夏回头。   肖奕媛笑了笑:“是黄学志吧?”   黄学志和陈乌夏高一同班,之后就分班了。他有时经过教室,会格外留意陈乌夏这一张桌,肖奕媛捕捉过好几回了。   陈乌夏听到这个回答,脸也不红了,气也不喘了,说,“真的不是。”   上课铃响。   肖奕媛主动结束了话题,说:“要上课了。”   ----   这天的数学课本是二人共用的。   肖奕媛非得退信,陈乌夏顾着上课,没有再去理会了。   她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课后,科代表过来收作业。陈乌夏正好去了卫生间。她的作业本就放在书桌。肖奕媛代交了上去。   “谢谢。”陈乌夏当时回了一句话。   到了晚上,她想把信处理掉,却再也找不到了。   陈乌夏想起了肖奕媛代交的作业本。   如果真的交到了老师那里……   情书涂掉了原来的署名,却还留有“李深”的名字。无论是老师以为,她心仪李深,还是李深以为,她心仪他,都是她惊惶害怕的事。   ----   陈乌夏忐忑了一夜。   早上,她去吃早餐,猛地被人拍了桌子。   她差点咬上筷子。抬头一看,这人是魏静享。   路边的早餐店,生意旺得不得了,见到认识的同学就有了抢位的机会。   魏静享喊:“这我同学,这里我占了!”她搬了张塑料椅,硬是在陈乌夏边上挤出一个位置。她弯着细长的柳眉,“刚才喊你名字,你没反应,想什么啊?”   陈乌夏没精打采:“没什么。”还能想什么,不就是那封信。   魏静享坐下了,朝里面大喊:“老板,最大碗的牛肉米线!加肉加蛋!”说完了,看着陈乌夏的小碗,“你吃这么点儿?”   “嗯。”   “连片肉都没有?”   “有,吃完了。”   “老板。”魏静享又吆喝一声,“再加肉再加蛋!”说完,她向着陈乌夏笑:“你替我做了那么多值日,就当是我的报酬了。”   老板上了两份肉、两份蛋。   魏静享大方地推到陈乌夏那边,“吃吧,不够再加。”   陈乌夏:“谢谢了。”   铺面向东,朝阳斜照在两人的脸上。   魏静享用手挡了下,问:“陈乌夏,你脸怎么这么红?”   “太阳晒的。”   魏静享拍了下自己的脸,“我也想有一张红扑扑的小脸蛋。”   陈乌夏抬头:“你现在就红扑扑的。”   “不过,出来混啊,凶才有魄力。”魏静享摆出狰狞的表情。   陈乌夏低头吃面。   魏静享不是沉默的人,问:“你天天和李深补课?”   “星期一到星期五吧。”上个周末,因为信的事,补课泡汤了。   魏静享:“难为你了。”   牛肉米线上来了,最大碗的。   魏静享虽然占了坐的一角,但小小的一张桌,放不下这个大碗。   陈乌夏端起小碗,“我快吃完了,你放下吃吧。”   魏静享也不客气,挖了一大勺调料,然后大口吃了起来,边吃边聊。“我发现,你和李深两个人都寡言少语的。你们俩站一起,空气都替你们尴尬。”   “我嘴拙……”   “说起来,你很像从前的肖奕媛,幸好我们高中部校风正气,不然你早被太妹团干掉了。”自己就是小太妹的魏静享这么说着。   “啊?哪里像?”陈乌夏觉得自己和肖奕媛没有任何相似之处,从外表到性格。   魏静享用左手在额头比了一个剪刘海的手势,“她当年留了厚厚的齐刘海,文文静静,说话细声细气的。”   陈乌夏大吃一惊,“她性格不是活泼开朗吗?”   魏静享摇头,“你是转学过来的,不知道我们初中部。那里每个年级都有一两个差生班,一群人能翻天了。肖奕媛当年被欺负惨了,后来才逆袭的。”   陈乌夏:“我听她说曾经被欺负,但不知道初中部的人居然这么嚣张。她有一个勇敢的哥哥。”   “她有哥哥?”魏静享惊讶了。   “是啊,她说的。”   魏静享若有所思:“没听过啊。”   陈乌夏:“我也是前不久才听她说起。”   “我不了解她,也不想了解。我不喜欢表里不一的人。陈乌夏,虽然你是学生妹,我是社会姐,但你没有坏心,我也不会瞧不起你。至于肖奕媛。”魏静享忽然按住了陈乌夏的肩,筷子往天空一指,“见到了吗?那里有一座天山。”   见是见到了,但那是一座风景山,不是天山。   魏静享才不管,说:“那座天山之巅,有一株最美丽的白莲,天帝赐名。”她用筷子从上到下,画了三下,一字一字说:“肖、奕、媛。” 第17章   陈乌夏很害怕。她一直说要长大长大, 但是她的世界很单纯。   高一高二,堂哥在高中,有事他出面, 她除了学习, 什么也不担心。她成绩差, 但因为足够努力,老师的态度也不凶, 多以鼓励为主。   陈乌夏一直过着循规蹈矩的生活。   这一封信让她惴惴不安。害怕老师的眼光,害怕同学的议论。更害怕无法再和李深一起学习。要是闹出早恋问题,老师肯定不会同意互助小组了。   陈乌夏问了肖奕媛。   肖奕媛说:“我拿的是你桌上的作业本,你不会把信夹到那里了吧?”   “不知道, 我忘了。”陈乌夏觉得自己应该会塞在课本里,而不是作业本。但她的确不记得了。   “以前同学有早恋现象,老师谈谈话就过去了。”肖奕媛说:“我不怕。这封信真的被老师发现的话,你把我推出去就行。”   听这话, 肖奕媛好像不是故意的?陈乌夏无从分辨。   一天过去, 平平静静。   怀里揣了个炸弹,陈乌夏晚自习也在发呆。   李深说:“你一晚上心不在焉。”   她抬起了眼:“对不起, 我……有点事。”   她心事重重, 他的教学也没有意义。他说:“出去走走。”   “嗯……”陈乌夏看着前面的李深。这道背影很有安全感,上考场前望一眼,心就定了。她跟着他补课, 更重要的是为了高考。凭这一点, 忽然鼓起了勇气, 把这事告诉他,听听他的意见好了。   经过校园超市,李深买了两瓶热豆奶。两人坐在图书馆前的花坛。   陈乌夏发现,越是昏暗的校道,越有成双的学生。以前怎么不知道呢?   李深:“说吧,什么事?”   “啊?”   “遇到什么事了?”   陈乌夏举起右手:“你先保证,听了不会生我的气。因为……我可能连累你了。”   李深仰头望明月,“我的情绪管理很好。”   她把事情的始末说了出来。   他的确很平静,“就这?”   陈乌夏点点头,“是啊。”   他喝完了热豆奶,捏扁了纸盒。“这种信我见得多了,没什么大事。”   见得多的意思就是,追他的女生特别多?陈乌夏啜着豆奶,溜过几丝酸酸的味道。“那你……一个都没接受吗?”她觉得自己语气很自然。   他回得飞快,“关你什么事。”   她不说话了。东张西望,就是不看他。   静了一会,李深问:“你什么时候能用微信?”   “星期五晚上到星期日晚上,平时放在伯娘那里。”   “老年机可以收短信吗?”   “可以收。但这手机打字特别麻烦,我很少发短信。”   “哦。”李深说:“信不是你写的,你别一脸世界末日的样子。老师找你了,你坚持以下几点,信不是你写的,你专注的是学习,对我从来没有那方面的想法。”   她低下了脸,再抬头,“好。”   “如果老师要解散互助小组,她也会找我谈。我这边你就别担心了。”   陈乌夏试探地问:“李深,你不想退组的吧?”   “为什么要退?”李深说:“我上了大学会出去当家教。现在就当提前积累经验,如果能把你推上二本线,我将来就所向披靡了。”   陈乌夏:“……”   ----   李深不介意那封信,危机没了一半。直到被班主任叫去,陈乌夏又忐忑起来。   “陈乌夏,这封信我看了。”班主任长相亲切,说话也和和气气,“但是,不适合在你们这个年纪。”   陈乌夏手心冒出了汗,说:“老师,这封信不是我的。”   “嗯?”   “我捡来的。”   “哦?哪里捡的?”   “班上的垃圾桶……”这些话,陈乌夏背了一个晚上,彩排了好几次,结果还是说得磕磕绊绊,“我值日的那天发现的……我读了一遍,觉得把这信改改可以当成亲情作文,就捡了回来……还没来得及用在作文上,就……”   班主任看一眼桌上的信。这封信,她也读了两遍,不得不说,是有几分文采。   这样直白的抒情,的确不是陈乌夏的风格,依她的个性,用词会更隐晦。   陈乌夏继续说:“老师,真不是我的,可以比一比字迹……”   班主任:“陈乌夏,你一直很刻苦,但没有找对学习方法,李深的辅导能令你进步这么大。其实老师心里很高兴。”   “谢谢老师,我一定会更加努力。”   “这封信,我会再核实的。不过,老师希望,你以后别再捡这种信当作文了。”   “是。对不起,老师。”   走出办公室,陈乌夏抹了一把汗,放下了心中石头。她转身要走。   “陈乌夏。”   她回了头。   黄学志抱着一叠学习资料:“过来找老师?”   陈乌夏点点头:“嗯。”   “我刚才就见到你进去,你没发现我?”   “不好意思,没留意。”她当时心慌,哪顾得上周围的人。   黄学志在文科班,他要下楼梯时,忽然问:“对了,你后天下午有空吗?”   后天,就是星期日了。李深说,只有他爸妈不在家才能到他家补课,这周不行。“什么事?”   “班上有一场篮球赛,对方的后援会太强了,我们这边拉不够人数,没人的话气势又不够。你有空的话,过来给我打打气?说来也是巧啊,正愁缺人的时候,就偶遇你了。”黄学志顿了下,补了一句:“你高一的时候,不是说要学篮球吗?我介绍我们队的女教练给你认识。”   也好。陈乌夏点点头。   黄学志笑得露出了白牙:“就这么说定了。”   ----   星期天的下午。   学校篮球场,最左边的那个场站着两排高中女生,无需夸张的服饰,年轻就是张扬的本钱。   周围穿厚外套的有,无袖球衣的也有。冬天就是这么飘忽不定。   叽叽喳喳的声音,热络非凡。   陈乌夏背着小挎包,到场边寻找黄学志的身影。向球框下看去,她愣住了。   李深穿一件宽大的黑色T恤,以及黑色短裤,黑色球鞋。他卷起来右边的短袖露出了健实的手臂。   他像是感觉到了什么,转头看过来,对上了她的眼睛。   她挥了挥手。   “陈乌夏!”黄学志跑了过来。   李深又低下了头。   黄学志的蓝色无袖球衣和白色的裤子,她莫名想起了百事可乐。   他笑起来就露齿,说:“来了?还以为你不爱这种场面,不过来了。”   “答应了的事哪能不来呢。”   黄学志指了指后面说:“这里是对方的场,我们在那边。站着的一群是我们的女同学。”   对方一排的女生,人数足足比这方多了一倍,有几个穿着初中部的校服。   “好。”陈乌夏跟了过去,偷偷瞄李深一眼。   他拍球拍得太慢了,一顿一顿的。   为李深的对手加油,她有些不好意思。   黄学志递过来一瓶矿泉水,说:“一会儿没别的,喊加油就完事了,声音要比对方的大。”   他看着陈乌夏。少女脸上毛孔也不见一个,阳光停在她脸上呼吸。   旁边一个男生撞了一下黄学志。黄学志收起了打量的视线。   陈乌夏有意无意地将目光投向李深。   由始至终,李深除了开始对视的那一眼,没有再看过她。   黄学志向同学们介绍说:“我高一同学,陈乌夏。”   “哦哦。”女同学忽然靠过来,“你就是陈乌夏呀。”   陈乌夏惊讶,”我是。”   女同学兴奋不已:“见到本人了。”   陈乌夏很是莫名。   女同学说:“我们好多女同学都‘那个’李深。”   那个是哪个,不言而喻了。   女同学:“可是没胆子。你的那封情书传出来,我们宿舍都炸了,请收下我的膜拜。”看得出来,女同学是个自来熟。   陈乌夏以为,情书的事已经过去了,谁知还有后续。她干笑一下。   黄学志也干笑:“你搞错了吧。我同学胆子小,哪会写这东西?”   女同学:“不是二班的陈乌夏吗?”   黄学志愣住了。   女同学:“给李深送信的事情,群里传开了啊,二班的陈乌夏。”   陈乌夏连连摆手,“不,是个误会。”她有同学群,都是有老师在的正事群。唯一的闲聊群,有班长管理,没人说这些不经证实的流言。   黄学志说:“我信你。”   一个男同学过来了,“别顾着胡扯了,要上场了。记得,防着李深。”   陈乌夏看了李深好几眼。   他一次也没有回过头来。   女同学对比赛的兴趣远不如八卦多,她说:“你长得文文静静的,没想到敢单挑李深啊。”   陈乌夏:“其实是误会,我也不知道怎么传出去的。真的不是我。”   女同学:“没事,我都理解。我要不是和黄学志同班,也肯定站对面给李深加油去了。现在男生也是比颜值的啊。”   陈乌夏没说话。李深除了颜值,还有很多很多。   女同学:“你长得也挺漂亮的,不过最好把刘海弄一弄。”   陈乌夏梳了梳前面的刘海,“谢谢。”   “其实,以前我们在学校见过,就是不知道谁是谁的名字。”说完了,女同学一看比分,“糟了,我忘记正事了。”她扯起嗓子,大喊:“黄学志,加油啊!”   陈乌夏跟着喊了一句。   这时,李深终于回头看她一眼,森冷如冰。   以至于,她接下来的话,再也喊不出来了。   场上的黄学志,在一个偶然的时刻,跑到陈乌夏面前,讪讪一笑:“发挥不好。”   她鼓励他:“没事,加油吧。”   “好!”黄学志信心倍增。   篮球飞了过来,他跳起去接,却没有接住,反而踉跄退了两步,险些摔倒。   篮球滚出了场外。   李深走过来,“抱歉,失手了。” 第18章   李深脸上很淡。没有刚才的冷然。他从场外捡回了球, 连眼尾都没有给陈乌夏一下。   女同学问:“他和你一个班的吧?”   陈乌夏:“嗯。”从前,两人在学校遇见了,互不认识。现在是同班同学, 还装陌生人就过分了点。   女同学有自己的理解, “李深对喜欢他的女生都非常残忍。”   不喜欢八卦的陈乌夏忍不住也跟着八卦了, “何以见得?”   女同学看着陈乌夏:“就他对你的这种漠视的态度,你还问‘何以见得’?你心挺大啊。不过也只有你这样的初生之犊才不怕虎, 我见到他那眼刀子,玻璃心受不住。”   陈乌夏不再问了。情书的事忽然又兴起风波。或许,李深就是因为这事才不理她了。   中场休息时间,李深坐在树墩上。几个穿初中校服的女生跑过去, 团团把他围住。   初中生胆子比高中的大。陈乌夏连他的影子都看不到。   黄学志挠了挠头,汗湿的头发落了不少水珠,他站远了些,“陈乌夏, 让你见笑了。”   陈乌夏:“没关系, 比赛还没有结束呢。加油!”   小挎包里的手机震了震。   Li:「比赛结束去D°i。」   陈乌夏又看向他的方向,还是被一群女生包围。   乌小夏:「好。」   比赛继续进行。   陈乌夏揣在兜里的手心微微有汗。上个星期验证了好友邀请, 她等了很久, 也没等来他的话。这是他给她发的第一条微信。   但,D°i是哪里?   她的眼睛陪着李深奔跑。   断球、妙传,他两边袖子都卷到了肩膀, 臂上肌肉若隐若现。   对面的女生尖叫在喊:“李深!啊啊啊啊啊!”   陈乌夏在心底喊, 李深, 她在花季遇过的最美的少年。   ----   比赛结束,黄学志的班级输得比较惨。他看开了比分,说:“陈乌夏,我们几个人去聚餐,女教练也过来,一起吧?”   陈乌夏攥紧了兜里的手机,“我还有事,晚饭就不了。”   “那……”黄学志看着她:“哪天有空的话,出来练篮球吧?”   “好啊,我先走了。”   走出了篮球场,陈乌夏在手机地图查找D°i。没找到有这名字的店。   乌小夏:「D°i是哪里?」   李深发了一个地址过来。离家很近。   Li:「你先去,我稍晚。」   陈乌夏去了才知道,这是一间开张不久的咖啡厅。   深木的色调,灯光是暖黄的。大约可以消融冷美人李深的寒气吧。   坐了十来分钟,李深进来了。他换下了球衣,穿件黑T,一件同色系外套。   经过她的身边,她又闻到了他的清新皂味。他一天洗几次澡?   时间地点都是他约的,结果他一脸冷峭,坐下了也不出声,就是盯着她。   陈乌夏主动打招呼:“嗨。”   李深从来不会和她一样“嗨”,他看一眼她的发饰。   代送情书那天,她戴了一个五颜六色水钻的发饰。和奶茶那天的满天星不一样。   今天的是普普通通的小球,和上课一样。   这一个小球上纾解了他的无名火。   他问:“今天怎么回事?”   陈乌夏:“这个我也是刚刚知道。那个女同学说,是从群里传开的,越传越离谱了。实在是抱歉,还是给你造成了困扰。”   说的话牛头不对马嘴。“传什么?”   “我的错,我道歉,你别生气了。”   “你在说什么?”   不是说信的事?“你在问什么?”   服务员过来倒水,听到二人各自的问话,她看了看少年和少女。微笑地问:“请问可以点单了吗?”   李深:“黑咖啡。”   陈乌夏不懂咖啡,翻着菜单,点了一个标有Hot图标的,“热摩卡。”   服务员一走,李深直接问了:“那男的是谁?”   陈乌夏抬头:“哪个?”   “姓黄的。”   “黄学志啊,我的高一同学,挺热心的一个人。”   一点都不热心的李深问:“哦,多热心?”   “我以前历史差,他教过我怎样快速记忆年份和事件。”   黑咖啡上了。   李深啜了一口,是苦的。“你什么科目不差。”   陈乌夏:“我知道我是学渣,你说话就说话,这么刻薄干嘛。”   他看向窗外。   外面是熟悉的街道。两边行道树枝繁叶茂,将路面全部围成了绿荫,仅路口露一片阳光。   高三,学业为重。   服务员上了热摩卡。   陈乌夏轻啜一口,“我还没问你,这是班级的比赛,你为什么在九班的队里?”   “九班队长和我熟。”   或许是阳光明媚了他的心情,她觉得他语气有所缓和。她说:“黄学志也和我熟。”   李深转过头来,“他给你辅导过历史,你历史进步了多少分?”   “那……肯定没你教的好。”   “哦。”姿势松懈了,他的人也跟着慵懒。   陈乌夏的胆子大了些,“你约我来这里做什么?约我来吵架吗?还让我请你这么贵的咖啡。”   “我说了让你请吗?”   她趁胜追击,“那你买单啊。”   “嗯。”   李深好说话了,她的话也跟着多,“我们是同学,那边也是同学,反正我两边都有加油的。而且你也赢了。”   “不赢的比赛没意思。”   “我知道,你喜欢胜利的喜悦。”陈乌夏正色说:“信的事是我连累了你。”   “那封信?”李深想起了她刚才的话,“老师那边处理完了。”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同学间传开了,说……说我在倒追你。”见他向她看了过来,她立即说:“我发誓,我从来没有过这种想法。”   李深又转向窗外。   两个当事人,都是今天才知道这个谣言。他说:“从你接了这封信开始,就是接了个麻烦。”   陈乌夏知道自己理亏,声音弱了下去:“对不起。我一定还你清白。我也不知道会闹成这样……我开始就是想,那是肖奕媛对你的一片心意。”她也有不可说的心意,因此有点佩服敢于表白的人。   李深一声不吭。   陈乌夏:“我知道错了。不过,我不知道是什么群,也不知道怎么传的,我只能澄清,我们是普通的同学关系。”   李深还是沉默。   陈乌夏倾身,“你说句话啊。”   他靠着椅子,忽然问:“你和你同桌的关系如何?”   “还好吧,我高中就和她比较熟。”但魏静享那天的话,也在陈乌夏心里烙了印。   “少来往。”李深言简意赅。   “嗯。”陈乌夏又问:“那现在怎么办?如果传到了老师的耳朵里,会不会就解散补课了?”   “老师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这种八卦群的流言蜚语能随便信?”   “可是她们讲的有板有眼的,都说那信是我写的。”   “我和你哥的事,学生群里传了那么多年,老师也没找我们谈过话。”   “……”陈乌夏说:“你和我哥都是数一数二的学霸,老师当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李深说:“这事我会出面,你就当不知道。”   “好。”她点点头。果然,无论什么事,只要李深表了态,她的心就不慌了。   “说起来,正好有一段新素材拆散我和你哥的绯闻。”李深端起咖啡,说:“也不是坏事。”   陈乌夏:“……”   “三角形的每条边对应一个相应的角,且具有唯一性。数学上,三角形是最稳定的图形。”李深用一种给她解决题目的语气说:“你、我、你哥,就是稳定的三角恋结构。”   陈乌夏皮笑肉不笑:“你的冷笑话真的很好笑噢。”   ----   陈立洲有好几个中学的校友群。里面的一个小师妹知道了陈乌夏的绯闻,于是通风报信了。   小师妹:「陈师兄,你的妹妹在学校闹了一出绯闻。」   陈立洲:「?」   小师妹:「她给李深写了一封情书,还被老师逮住,训了一顿话。众人议论纷纷,都说你妹妹人狠话不多,胆儿特别肥。」   堂妹内向,就算憋足了劲儿暗恋,也没胆子开口,听到这个绯闻,陈立洲就知道是谣言。   晚上,两兄妹开了视频。   “哥。”陈乌夏洗了澡,头发吹得半干,微微卷起披在肩上。   陈立洲开门见山:“听说,你在学校闹出了大事,被老师训话了?”   今天也是邪门,接二连三有人和她说起这事,以至于她这个当事人蒙在鼓里这么久,连连受到惊吓。   陈立洲半靠在床上,看着视频里的妹妹,“看不出来啊,我的妹妹长进了。”   “哥,这是误会,是误会。怎么传到你这里了?”   “那群女生啊……你不知道李深的后援团有多强大,一个管不住嘴巴,就等于一个班知道了,然后在几百人的校友群传一传,事情就发散了。主要是,被老师当场逮住的也不多,你成了典型。”   “是误会,不是我写给李深的。”陈乌夏把事件始末简单叙述了一遍:“退来退去,不知道怎么的,阴错阳差,当作业本交上去了。这事情就被老师知道了。”   陈立洲问:“你当时怎么不和老师说清楚?”   “老师没骂我,我也不好意思把人供出去。我想,事情有惊无险,过了就过了。谁知道还能起这风波。”   “这事在群里传,我都知道了。”   “哥,我现在很苦恼的。”   “苦恼什么?不就是一个小绯闻吗?”陈立洲笑了:“你的高中生活乏善可陈,有这么一个新闻丰富一下,也还不错。”   “我丢脸死了。我也是今天下午才知道的,难怪有些人看我的眼神古古怪怪,他们肯定觉得我脸皮很厚。”   “脸皮厚又不犯法。你就当不知道,和平时一样。”   陈乌夏:“而且吧,这件事我还连累了李深。”   “你管他呢,他一看就是脸皮厚的人。”陈立洲吊儿郎当的。   “他一向清高,没和女生有过绯闻吧?现在闹成这样,多多少少影响了他的形象。”   “你不知道后援团对他滤镜有多深,就这点小事,挡不住人家的热情。不过。”陈立洲笑意淡了,“我问你,你的同桌,是不是我以前见过的那个?”   “是啊,肖奕媛。”   “她这人吧,心思挺绕的。以后离她远点,小心又被做文章。”   “哥,你的意思……是她捅出去的吗?”   “没有证据的话我不会说。但事情发酵到这个地步,这女的就是个扫把星。”陈立洲说:“我一会找李深谈谈,他出面好过你出面。”   “他说了,他会去澄清。”   “他说了?”   陈乌夏点点头,“是啊。”   “是不是人啊他!我和他爱欲纠缠这么多年,他没为我说过一句话!” 第19章   高三这种严苛的形势下, 绯闻就如同投进死潭的石头,激起了同学们课外的躁动。   李深从不在闲聊群发言,他一说话, 反而有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味道。   Li:「有事向我来, 别动女同学。」   群里安静了。   过得久了, 一个女学霸说了句:「这就是绅士风度吧。」   肖奕媛问起这事。   陈乌夏说:“这是你的那封信惹出来的乌龙。”   肖奕媛满脸歉意,说:“不好意思, 我不知道会闹成这样。”   陈乌夏自顾自做作业。   肖奕媛靠了过来,问:“你是怎么说动李深出来澄清的?”   既是同桌,抬头不见低头见。陈乌夏不好真的完全绝交。她回答:“哪用说呢?他巴不得跟我撇清关系。我没跟他说,他自己出来澄清的。他不想跟我扯上关系吧。”   “是吗?”   “嗯。”陈乌夏以做作业为由, 不再回答了。   ----   老师公布了双周考的成绩,陈乌夏又进步了五名。   五名,卡得刚刚好。按照约定,又可以和李深喝一次奶茶了。   上课铃声响了。   数学老师是一个严肃的光头, 凶说不上, 但特别严厉。只有面对尖子生时,才会扯起微笑的嘴角。他看了一眼陈乌夏, 眼里像是有温和的光芒闪现。“这一次的数学试卷, 班上有两个同学——”说到这里,数学老师伸出了可爱的小短指,“在最后一道大题用了超纲的解法。”   陈乌夏心里咯噔一下, 不会是李深给她押的那道题吧……   数学老师又说:“数学就是这样, 条条大路通罗马。表扬一下两位同学, 李深、陈乌夏。”   班上忽然有一个同学发了起哄的声音。   陈乌夏低下了头。   数学老师看了那个同学一眼。   同学立即捂住了嘴巴。   数学老师抬了抬眼镜框,板起脸,“上课了。”   陈乌夏觉得,自那一声起哄之后,周围同学投来的目光像射线一样。她如同置身于火山之中,从脚烧到了脑袋,面红耳赤的。   肖奕媛笑了笑,低声说:“恭喜你啊,进步这么大。”   陈乌夏摇了摇头,“运气好罢了。”   “我的运气就没那么好了。”肖奕媛嘟起了嘴。   陈乌夏的数学再恶补,也不可能短时间进入中上水平。肖奕媛这次排名在二十左右,她就像在向一个败将抱怨。   陈乌夏打开课本,“上课了。”   虽然同学们不再窃窃私语,但刚才的起哄声,让她冒了汗,生怕数学老师从中听出什么。   数学老师以为,她取得了这么大的进步,一定有所心得。点名让她回答问题。她哪有什么心得,就是李深押对了题而已。喜悦变成了尴尬。   晚自习。   陈乌夏遇到了不会做的题目。李深刚刚出去了。她拿起他的作业本,研究解题思路。   他省略了很多步骤。她看不懂。再一抬眼,面前出现了一盒热牛奶。   拿着盒子的手指,修长分明。   每当她感慨两人差距的时候,总有什么小陷阱,让她明知没有结局也心甘情愿地一跃而下。   前天冷空气来了,教室里的一扇窗户关不紧,冷风飕飕地吹进来。“谢谢。”她接过了。   李深坐下了,“哪题不明白?”   “这个。”陈乌夏把他的作业本还回去,拿着铅笔画线:“上一行到下一行,中间是怎么来的?”   李深伸手。   她意会,把笔放在他掌上。她的尾指不小心擦过了他的指尖。温热的,和她冻僵的手不一样。   他两指夹住铅笔,手上转了个圈。很快把省略的步骤补上,“自己理解一下先。”   “嗯。”陈乌夏抿一口热牛奶,仔细看着他的答案。   外面风变大了,她有几缕碎发飘起。   李深看她一眼,“你的脸红一天了。”   一方面是冻的,一方面是因为上午的数学课。陈乌夏双手托起脸,“对不起,我又连累你被同学们起哄了。”   “清者自清。”   陈乌夏最是佩服李深和陈立洲的心理素质。任流言飞来飞去,两人纹丝不动。   将要下课。   李深问:“这次进步了几名?”   “五名。”她伸出了五指。   “约下一个地方吧,奶茶太甜了。”   陈乌夏看一眼四周的同学,轻声问:“你想吃什么?”   李深:“海鲜。”   “海鲜好贵啊。”见有同学看过来,她又压低声音,说:“我一个星期的零花钱也不够请你吃一顿。”   “江边有一间海鲜烧烤,两人合计一百多吧。”   “好。我请你!”把零花钱都豁出去了。   ----   星期六傍晚,本来约好了一起出发。李深临时有事。   海鲜档大多做的是晚上的生意。陈乌夏去到的时候六点多。   店里走的是暗黑工业风,比起烧烤,这里更像是酒吧。   陈乌夏见了海鲜就嘴馋,拿起菜单一看价格,心里发怵了。这哪里是两人合计一百多……   李深还没有来。   天气预报说,今天有大雨到暴雨局部大暴雨。窗外忽然响起了一道雷,把天空砸出一个大坑。光被乌云盖住了,黑得像夜。树枝迎着寒风,呼呼作响。   陈乌夏拿出了手机。   乌小夏:「要下大雨了,你出门了吗?」   接下来,是漫长的等待。老板上了一壶茶。没有茶香,泡的是茶梗。   三杯茶过后,陈乌夏等到了李深的回复。   Li::「在路上。」   乌小夏:「你带了伞吗?这里天好黑啊。」   Li:「有伞。」   陈乌夏拍了菜单给他。   乌小夏:「你想吃什么?」   Li:「视你的经济情况而定。」   乌小夏:「我哥给我发了红包。请你得管饱的啊,不能让你饿着肚子回去。」   于是,他在图上打了几个勾,又把图传回来。   陈乌夏一看,差点晕了过去,这是要把她的红包花光了。话是自己说出口的,没办法。咬咬牙,她还是点了单。   又过了十分钟左右,上了第一盘蛤蜊。   她又问李深什么时候到。   他没有回复。   服务员在炉下烧了炭,把蛤蜊放上烤架,“先烤了吧,这天冷啊。”   陈乌夏:“好吧。”   雷在响,雨却没有来。   来的早不如来的巧。蛤蜊烤熟了,李深就来了。他一坐下,暴雨也下了。   从窗边听外面,叮叮咚咚。雨水冲在雨棚上,吵个没停。   他的肩头有些湿,“这边还没下,我过来的路上有雨了。”   “不是说了有伞吗?”陈乌夏递了纸巾过去。   李深:“让给别人了。”   虽然有些好奇,但是她没有立场问,也就没问。   上了第二盘象拔蚌,李深的手机响了。他看了一眼,又放下。吃了一只象拔蚌,才接起来。全程通话就是几个“嗯”,不到二十秒就挂断了。   灯管就在这一桌上面,陈乌夏看一眼,觉得刚才的他有点儿……难以形容,他少有这样不耐烦的时候。   他看向她。   她低头翻烤海鲜。   “要我给你剥虾吗?”李深戴上手套,拿起一只烤得通红的虾。   “你那是考满分的手,用来剥虾太浪费了。”她还想替他剥呢。   “我还是考满分的人,坐这里和你一起吃饭,是浪费了。”   陈乌夏把自己的空盘推了过去:“好吧,给我一只虾。我哥说,让我榨光你的所有价值。”   “这话的用词不大合适。”李深一听就知道是陈立洲的原话,恐怕还是一语双关。   换作平时,陈乌夏是不说的。可是,海鲜档太吵,烧烤的烟飘在空中,听着旁边啤酒送海鲜的吆喝声,她变得活泼了点。   三两下,虾滑了皮,肥美的虾肉放在空盘里。   陈乌夏沾了酱料,咬上一口,“好吃!”差点忘了这是从自己红包里掏出的钱。   李深又给她剥了一只虾,问:“月考准备得怎么样了?”   “一直在复习啊。”距离明年的高考越近,她越是没底。上次月考虽然前进了五名,但在公布成绩之前,她也是慌张的,还怕自己退步了。她缺乏和李深一样的自信。   老板上了一盘盐烤膏蟹。“小心点,会爆膏。”   一开四,李深给两人分了。   他说:“就按平时补课的节奏,没有问题。”   “那天,我和我哥聊天,我问了他报考学校。”陈乌夏也戴上了手套,说:“我哥想让我留在本市。”   老板上了一盘冰镇鲍鱼。   “嗯。”李深夹了一块,“女孩子不要走太远。”   陈乌夏试探地问:“你也觉得我就留在这里上大学,可以吗?”   “为什么不可以?”李深反问。陈立洲的建议没有问题,女孩子去北方太远了。   她给噎住了。说的也是,有什么不可以?她跟他又没有关系,没必要在同一个城市。   今天聊的都是学习,海鲜烧烤也就是一个吃字,别的两人没有多说。   雷声小了,雨水也是,变得滴滴嗒嗒了。   李深的电话又响了。他在接起的时候,情绪已经浮在声音上,“喂。”顿了下,他说:“你不是有伞吗?”   “我没这么快走,才吃到一半。”说完又挂了。   陈乌夏看着他的脸。每当李深有多余的浮动表情,她就觉得他有些……桀骜不驯?她问:“有急事要走吗?”   李深:“她有伞。”   “哦。”可见来电话的是和他一起的人。   店里弥漫着烟和酒的味道,陈乌夏稍稍开了些窗,有一些细细的雨珠,随风飘了进来。   门前有一辆出租车停下,一个穿红色裙子的女人,撑一把大伞,急急地看了一眼店里,然后进来了。   陈乌夏收回目光时,猛地见到,这一位刚从出租车下来的人,站到了这里的桌前。   她手上挽了件黑外套,留一片齐刘海,小脸蛋很年轻,肌肤吹弹可破。看着很年轻,但应该不是高中生了。   红裙女人戳了戳李深的肩膀。   他的眼睛沉了沉,“你来做什么?”   她自顾自拉过椅子,坐下了才说:“我饿坏了,你半路把我丢下,你对得起我吗?”   李深别过了眼,“我和同学吃饭,你自己另选另一桌。”   红裙女人看着陈乌夏,笑起来,有一个小酒窝,“嗨,不介意一起吧?”   对方既然这么问了,就算介意也不方便说,陈乌夏尴尬地点了点头,心里在哭泣。这下,恐怕得要把一个月的零花钱掏出来了。   幸好,李深说了一句:“她的账由我付。”   陈乌夏松了一口气,但对红裙女人的身份越发好奇。   “你好啊。”红裙女人笑起来和阳光一样,“你是李深的同班同学?”   陈乌夏点了点头。   红裙女人:“看不出来啊,李深现在这么有同学爱了。”   陈乌夏解释说:“这顿是我请他的。”   红裙女人扑哧一笑,拍上李深的肩,“听见没,人家这是隐藏的抱怨,你好意思让女孩子出钱请客?”   李深抚下她的手:“这是补习费。”   “你差那么点补习费吗?我看一下呀。”红裙女人拿起账单,“哦,你够狠的啊,这么一顿大餐啊。”   陈乌夏说:“因为他给我补课,我在班上已经进步十名了。”   “是吗?”红裙女人转向李深:“早说啊,我给你介绍家教什么的。”   李深不耐烦了,是真的不耐烦:“你吃不吃?不吃你就赶紧走。”   红裙女人坐正了身子,“吃,当然吃。但小姑娘请客就免了,我的帐,一定要记在他头上。”   李深和红裙女人的熟络,是显而易见的。   陈乌夏安静了。周围更吵了,吵得她心底不为人知的角落也跟着下了雨。虽然红裙女人中途进来,但陈乌夏觉得,自己才是他们的电灯泡。她埋头吃自己的。   红裙女人时不时搭话,问着她,家住哪。   陈乌夏回答了一个大概的范围。   红裙女人别有深意地说:“你们住得很近啊。”   李深:“吃饭就吃饭,话别这么多。”   红裙女人不听他的,又问:“一个星期补课多少次啊?”   李深向着窗外,一张脸冷得和冰山一样。   “男大十八变。”红裙女人讨了个没趣,端起了啤酒,对着陈乌夏说:“他不喜欢吃西芹,不喜欢吃香菜,喜欢吃海鲜,哦,对了,他喜欢重口的,不管吃的,或是别的。小姑娘,以后心里有数了。”   李深的冷眼刀子直飞。   气氛太僵,陈乌夏试图缓和一下,说:“他给我补课以后,我的成绩进步很大,请一顿海鲜烧烤也没什么。”   红裙女人看着他的侧脸,“下次给我朋友的小弟补补课吧?他妈和我说很久了,每个月光家教费就上万块,成绩还是上不去。”   “自己点餐,自己吃吧。”李深转向陈乌夏,说:“我们走。” 第20章   已经是细雨。李深没有打伞, 直接把外套的兜帽盖上。冷风冷雨,他的影子也是锋利的。   陈乌夏撑着一把小花伞,跟在他的后面。   离烧烤店远了, 他的步子慢了下来。   两人停在红灯前, 他转过来, 身上落了不少雨雾,帽子里的脸朦朦胧胧的。“还想不想吃点什么?”   陈乌夏摇了摇头。   雨珠顺着小花伞落下来, 模糊了她的脸。李深看不清她的眼,他双手插兜,说:“刚才她的话,你别当真。”   陈乌夏点了点头。但自己和他的关系, 只是停止在同学这一层面。她想问那人是谁,忍住了没开口。   李深伸手拦了辆出租车,“走吧,回家了。”   陈乌夏很安静, 也许是被烧烤的烟雾熏得困了, 她在车里一声不吭。   李深看着窗外。   雨雾的天气,视线不佳, 连夜晚的霓虹灯被上了一层柔光。   他忽然说:“她, 是我家的亲戚。”   “啊?”陈乌夏一下子从浑沌中清醒过来,“难怪,你和她好亲近……”   “亲近?”李深转过了头。   “就是……”陈乌夏想了想, 说:“在她面前, 你情绪比较外露。”不耐烦就是不耐烦。   “哦。”他靠着座椅, 闭上了眼睛。过了一会问:“你吃饱没有?”   “吃饱了。”陈乌夏一直埋头吃。倒是他,自从红裙女人来了以后就不怎么动筷子了。   “陈乌夏。”   “嗯?”   “今晚你没付钱。”   “不是我不付,是你拉着我走了。再说了,你说两人合计一百多。哪止一百多,又是鲍鱼,又是膏蟹。我哥两次给我发的红包,凑一块才能请你一顿饭。”   “哦。”李深这时睁开了眼睛,转头向她。   车外的霓虹灯闪过,他的眼睛亮得像是五颜六色的宝石。   他说:“你考上大学了,换我请你。”   “真的?二本可以吗?”   “我不高估自己的教学水平,没指望你能上重点。但也不低估。二本,你可以的。”   陈乌夏笑了笑,伸出尾指,“那……拉个勾吗?”   “幼不幼稚。”说完,李深伸出了手指。   他是少见的俊美少年,有许多不知名的爱慕者。她对他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也是人之常情。她不应该困扰,偷偷想念他的同时,她有了更大的高考动力。   被他勾住的尾指,像是有一道电流直通心门。她说:“我一定会努力的!”   ----   过几天,到了学校运动会的报名期。   魏静享直接把运动会的日子当成了放假,说:“运动会两天,加上周末有四天假啊,可以旅游了。”   邝力回头看她,“魏静享同学,你也报个名,为班争光吧。”   魏静享猛地拍了下桌子,“凭什么?”   “凭你是高三二班的人。”邝力推了推眼镜,“还是我们班的大姐头,给我们起带头作用。”   “你少来。你一个瘦巴巴的班长,跑不了几步路,就想坑我上去?”魏静享昂起头,“你的班长之位怎么不让给我。”   “你想当班长的话,我可以推荐你。而且,我报了接力赛。”   “别被风吹跑了。”魏静享讥笑一声。   体育委员蹭了过来,“魏静享同学,给你报上女子接力赛。你这么猛,不上的话,太不是姐们了。”   魏静享:“陈乌夏呢?”   体育委员:“也上了。”   班主任让体育委员统计报名事项。班上女生跑步跑得好的,陈乌夏是一名。   课后,体育委员过来了,“陈乌夏,我把你名字写上去了啊。你体育最强了。”   肖奕媛白过去一眼,“写都写了才来问,知不知道‘尊重’二字啊?”   “陈乌夏不是向来跑得快吗?而且……”体育委员指指本子上的名字,“李深去了男子接力赛,你俩……”体育委员眨了眨眼。“正好吧,嘿嘿。”   不知他自己知不知道,他笑的这一声非常猥琐。   肖奕媛歪了头,说:“他们没什么好‘嘿嘿’的,说了是普通同学。你们这些人的嘴巴怎么这么大,这么欠。”   “好吧,不嘿了。”体育委员收起笑容,“跑步项目。陈乌夏,我给你报名了啊。”   陈乌夏一句话也没有说,报上了女子接力赛。   ----   陈乌夏最喜欢晚自习时间,她和李深一起坐在角落。   做完了作业,两人能聊上几句。她问:“听说,你也报了接力赛?”   “嗯。”   “我也是。我本来想报铅球。”陈乌夏鼓起了手臂,“我高二练过铅球,力气特别大。”   李深看一眼。   她穿了外套,手臂裹在衣服里,什么也见不到。   陈乌夏明白了什么,扯开外套,拉下肩膀,再鼓起手臂。   她里面穿了一件薄薄的底衫。真的薄,隐约可见内衣的痕迹,像是有花边的……少女早已有了曲线的轮廓。   有男同学向这边望过来。李深说:“穿上。”   “我手臂有劲吧?”她拉上了外套拉链。   李深低下头,“嗯。”顿了下,又说:“很有劲。”手上捻了下什么,他拿起笔写字。   陈乌夏笑了,“以后丢铅球给你看。”   星期三的晚上,李深说要补充体力,暂停了补课。两人在阳台上碰了面。   李深出来浇花,向上抬一眼。他没有开灯。   陈乌夏正想喊人,就对上了他的视线。月光下,他的眼睛格外清亮。她说:“男子接力赛是明天下午吧?加油。”   “你也是。”就这么说了两句话,她欢喜得不得了,溢了满腔的冲动,想在赛场上冲刺。   ----   早上,陈常平和李旭彬在楼下遇着,问起,原来两家孩子都要参加运动会。   二人互相鼓励。   回到家,陈常平说:“听说,李深跑步也是年年拿第一的,还有不少女同学给他送礼物。”   “是吧。”陈乌夏虽然也参加跑步,但不是年年拿第一,有时遇到厉害的对手,名次就不重要了,她的座右铭是:志在参与。   陈常平叹了一声,“以前邻居说,我的立洲是别人家孩子,可他不爱运动。哎呀,我想人无完人,成绩好,但不爱运动,立洲也还行吧。现在才知道,楼下李家的才是别人家孩子。”   校运会的赛场,想要拉风,有几种方式。   要么长得帅气,要么赛绩惊人,要么帅也不帅,赛绩也不惊人,但有一群忠实的拉拉队。如果一个人把这三要素全部占齐了,那肯定全场备受瞩目。   自从二人的绯闻出来,陈乌夏有意和李深保持距离,在校园遇见了,也故意落后他几十米。   今天给他加油,他的起跑处站满了女生。她去了终点的地方观赛。   没有想到的是,陈乌夏又见到了红裙女人。哦,她今天穿了白色运动服,是白衣女人了。   白衣女人本来在跑道边上,一头齐腰长发引来了众人的围观。   虽然吃了一次饭,但二人说不上认识,陈乌夏没想去打招呼。她觉得自己不起眼,却不知怎地被发现了。   白衣女人走到陈乌夏的对面,招了招手。   陈乌夏回以礼貌的微笑。   白衣女人跑过来,直截了当地问:“小姑娘,过来看李深啊!”   陈乌夏连忙摇头,指了指跑道,“是我班级的比赛,第三跑道的都是我同学。我是过来看同学们的。”格外强调了“们”这一个字。   白衣女人敷衍:“哦。”语气学李深学了十成十。   陈乌夏让了一个位置。   白衣女人站过来,“我那天问他,他的运动会是不是围满了女粉丝,他不理我,我闲着也是闲着,就过来了。结果,果然他被包围了。”白色女人玉手纤纤,向外一指,说:“刚刚就那边上,两个女生一直在喊,‘李深,李深,李深,李深’,跟复读机一样。男生这么受欢迎,情路一定会很坎坷的。”   陈乌夏惊讶于她的这一句判断,不是应该一片光明吗?   白衣女人继续说:“尤其呀,他这种闷骚的,那绝对一波三折。不信等着瞧。”   陈乌夏远远看着李深。   这时,他脱下了外套。里面是一件很正常的运动衫,宽宽松松,只露出了健实的小臂。   引来了一群女同学的尖叫。   白衣女人抱着看戏的心态,说:“如果把他吓到接不住棒,那就好玩了。”   陈乌夏说:“我希望我们班可以胜利。”   白衣女人:“你怎么不上前去喊?不过,躲这儿的话,他冲刺的时候见得到。也行。”   李深接过了一个男同学的水,抿了一口。   白衣女人叹气:“长得帅,还跑得快,真是气死人了。”她转头问:“对了,小姑娘,李深的生日,你打算送什么呀?”   陈乌夏知道他的生日,但从来只会说一句祝福语。多得是女生给他送生日礼物。一个男同学说,李深讨厌这些东西,觉得烦。   陈乌夏摇了摇头,“没有准备。”   “这话的意思是会送,是吧?”白衣女人笑得眼睛弯了起来,“青春真好啊。”   起点那边有什么状况,比赛迟迟没有开始。   白衣女人抬手看表。“我时间不多,该走了。李深肯定又是跑第一,没兴趣。走了啊。”   她真的就这么走了。   一个女同学凑了过来,问:“陈乌夏,刚刚那人是谁呀?”   陈乌夏佯装不知,“其他学校过来这里加油的吧。”   “我的天,她手上的那只表,不会是我在杂志见过的那款吧?”   “我没看清楚。”说实话,陈乌夏不明白,白衣女人是李深的什么亲戚。   接力赛的女同学过来了,“陈乌夏,男子组比赛结束就到我们了。准备准备。”   李深还没开始跑。   陈乌夏看他一眼,转身往女子赛道走去。 第21章   女子组的比赛还有十五分钟。   陈乌夏去了更衣室,换下了毛衣。   魏静享进来了。她已经换了运动衫, 加了件厚外套, 底下是校服裤子。   另一个女同学跟在后面,关上了门, 还上了锁。   陈乌夏看了一眼魏静享。   魏静享嚼着口香糖,问:“陈乌夏,刚刚那女的是谁啊?”   “谁?”陈乌夏把毛衣收起了,解下发带。长发披散下来, 她从书包里拿起梳子。   “你旁边的, 穿名牌的白衣服女人。”魏静享不想给李深加油,远远见到了白衣女人也懒得过去。但, 终归是好奇的。   陈乌夏:“过来给班上加油的。”   “只是加油?你们啊, 着了李深的道。”魏静享哼起了歌儿,“啦啦啦, 道是什么道呀, 道是豺狼当道。啦啦啦……”五音不全。   陈乌夏没说话,重新再绑了一个马尾辫。   女同学开口了:“何止一身名牌, 那女人手上戴的还是名表,差点闪瞎了我的眼睛。”   魏静享停止了哼歌,“什么表?”   女同学:“上次我们一起看杂志的那只。”   “真的假的?这女的还是土豪?”魏静享拿出纸巾, 吐了口香糖,扔在垃圾桶。“李深骗了一个富贵大小姐给他当靠山啊, 难怪鼻子要翘上天了。”   女同学:“之前不就有女同学偷偷怀疑, 李深会不会?”她眨了眨眼, 满脸暧昧。   魏静享嗤笑,“网上不是流行那句话吗?‘阿姨,我不想努力了。’该不会我们班的学霸也玩起了豪门游戏吧。”   “魏静享!”陈乌夏听不下去了,说:“知道你讨厌李深,但这些编排的话收敛点吧。”   “哪是我编排啊。”魏静享拉过椅子坐下,仰头看着陈乌夏,“我早就怀疑了。”   陈乌夏正色:“你有证据吗?”   魏静享翘起了二郎腿,“你见过李深的那只表吧?”   “见过,怎么了?”   魏静享挑眉一笑:“你一定看不出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是。”陈乌夏觉得简约漂亮,应该挺贵的。李家父母从事的是高薪工作,买一只名表也不奇怪。   魏静享摩挲下巴,装成莫测高深的样子,“那一只表可不简单。”   陈乌夏追问:“哪里不简单?”   魏静享的性子直来直去,她没有卖关子,说:“我问过我的好哥们,李深的那只表是定制款,独一无二的,为了和另一只独一无二的匹配。”   陈乌夏不明白:“什么意思?”   魏静享解释说:“他的机械表柄轴和另一只机械表柄轴,合在一起相互旋转,上发条的速度会比单只上发条的时候快。”   陈乌夏怔住了。   “这种互相配合的机械表柄轴,多是情侣用表。柄轴有凹陷的那只表会比另一只大。所以,李深的表比常规款的大些。”魏静享放下了二郎腿,说:“我干嘛查他这么久,就是因为好奇。”   “你查到什么了吗?”   “我要是查到了,我就不仅仅是怀疑,而是确定了。”   陈乌夏:“这么说,你不就是没证据吗?没证据你乱说话,造谣生事!”   “嘘。”魏静享做了一个安静的手势,看一眼关紧的门,“我都是说给信得过的人听。譬如肖奕媛这种人,我可不会给她透露半个字。她啊,知道李深的手表不普通,但说不出其所以然。”   难怪,上次肖奕媛不说,原来她是不知道。陈乌夏有些心乱,不想再说。“魏静享,快到时间了。”   “知道知道。”魏静享向外走,走了两步,她笑了下,“陈乌夏,你也有大声说话的时候。为了李深啊?”   陈乌夏义正言辞地说:“你这些话,被别人听到了又会拿去做多少文章,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魏静享一伸手,揽住了陈乌夏的肩,悄悄地说:“你和李深熟,你去直接问他?给我解解惑。”   陈乌夏不置可否,说:“比赛快开始了,走吧。”   ----   终究是影响了状态,陈乌夏在比赛中掉了棒。   魏静享递过来的时候,陈乌夏不知怎地,中指歪了一下,接力棒从她的掌心滑落下来。她慌了,连忙捡起,再一抬头,见到了跑到边上的李深。   李深换回了黑色的日常便服。他看的就是她。   她连忙转身跑,左脚崴了一下,后脚跟抽痛得厉害。   同学们的叫喊声十分热烈:“加油啊,陈乌夏。”   加油啊,陈乌夏!她也这么告诉自己。她差点大声痛呼,硬生生地憋了回去,咬着牙,使劲地向前冲。因为疼痛,她速度慢了很多。被其他跑道的人超过了。冲过终点,她再也撑不住,猛地坐在地上,双手抱住了左脚。   运动鞋的鞋底像是破了个洞,脚掌比抽筋还疼,火辣辣的。   体育委员递过来一瓶矿泉水,“累了吧。”   陈乌夏浑身卸了力气,连那瓶矿泉水也拧不开盖子了。   体育委员笑起来,“我给你拧瓶盖。”   她正要把水给他,那瓶水被另一人拿了过去。   李深轻松地拧开盖子,再递回来。   陈乌夏不自觉地看了一眼他的表。   李深半蹲下,问:“怎么样了?”   本来强忍着疼痛,他的一句话让她的眼泪夺眶而出。   李深手上拿了一条毛巾,往她头上盖住了。   她知道他的意思,虽然他不说,但她就是知道。她拿着毛巾胡乱地擦汗,借毛巾来掩饰自己的泪水。   李深脱下了外套,盖在她的左脚,他转头向体育委员,“去让校医过来。”   体育委员这才发现陈乌夏受了伤,“怎么了?伤得严重吗?我去叫校医。”说完就跑了。   肖奕媛冲过来,“脚受伤还硬要比赛,你真是……”   “扭到了吧。”陈乌夏和肖奕媛的关系没以前热络,但还是同学,也是同桌,各自保持面上的来往。   肖奕媛想把陈乌夏扶起来。   李深说:“别动她。”   肖奕媛放开了。   李深的右手正在外套上,扣住了陈乌夏的脚踝。他摸了摸,手感有些肿。   就这么擦过都疼,陈乌夏“嘶”了一声。   李深松开了手,但没有抽出来,还是在外套里,不过往上移了些。少女的小腿很细,结实匀称的细,他的手停在上面,可以感受到她的力量。   没有哪个女生会对李深说,以后丢铅球给他看。   这一个可以丢铅球给他看的纤弱少女,总是让他意外。   第一次见面哭得惊天动地,以为是个爱哭鬼,谁知是个乖乖女。看着是个乖乖女,谁知是个吊车尾。看着是个吊车尾,谁知又是勤奋生。   校医过来了。   李深收回了手,拿起外套,站到一边。   陈乌夏用毛巾抹了脸,擦干了脸上的汗水和泪水,她掀起了毛巾。   她偷偷看李深一眼。   他和体育委员在说什么。   他可以发现她的左脚崴了,那一定也将她丢棒的瞬间看了个明白。   她觉得有点糗。但,他停留在她腿上的温度,很暖很暖。   ----   吃了晚饭,陈乌夏瘫着左脚,半躺床上,复习功课到了八点多。   正是李深走出阳台的时候。她见不到他。   陈家却是来了人。   陈常平过去开门,也是愣了一下。   门外的李深礼貌地问好,“陈叔叔。”   陈常平看一眼时钟,“深仔,什么事啊?”   “陈乌夏在校运会崴了脚,老师让同学过来慰问。正好我住得近,就上来了。”李深手上拎了个袋子,想来是慰问品。   “好好,谢谢了。”一个住楼下的,上来看一眼也是慰问脸。陈常平招呼李深进来。然后过去敲了敲陈乌夏的门,“乌夏,你的同学来了。”   同学来了?陈乌夏下了床,披了件外套,才跳着过去开门。一转头见到了李深,她呆了呆。   “班主任让我过来,把你的伤势汇报一下。”李深平平静静的。   陈乌夏看着他,笑着说:“我没什么事了,就是普通的外伤,今天校医处理完了,慢慢消肿就好。”   “嗯。”李深放下了袋子,“一时半会儿,腾不出班费给你买慰问品,这是我爸的医生朋友自制的跌打药酒,算是班级慰问。”   陈乌夏点点头,“好的好的,谢谢。”   陈常平瞅着这俩孩子,话说的这么生硬。   马琳坐在沙发上,也是一声不吭。   陈乌夏察觉到了这一份尴尬,说:“我没什么事了。”她抬了抬左脚。   李深点头,“肿得跟粽子一样。”   陈常平这话听着有点不入耳,才说了这是别人家孩子,怎么说话不懂礼貌呢。   陈乌夏知道李深是生人勿近的气场,她单脚跳着走,“我没什么事了,谢谢你过来探病。走吧,我送送你。”   “哦。”李深看一眼她的左脚,“能走吗?”   “还行。”她单脚跳着过去。   陈常平和马琳两人互看了一眼。   陈常平说:“这太形式主义了,老师也是,慰问还要李深写报告吗。”   出了门,陈乌夏站在楼梯口挥了挥手,“慢走,不送啦。”   “嗯。”李深走下几级台阶,忽然回头,“重在参与,把自己搞成这样,影响了考试怎么办?”   “当时脑子没转过来,周围喝彩声那么多,旁边的队伍也在拼,我就咬咬牙,跑完了。”   李深:“嗯,也算不错,拿了第三。”   第三,也是倒数第二。不过,没有倒数第一,陈乌夏已经很欣慰了。   这时,楼下有邻居上来了,见到二人,“深仔,乌夏,站这里干嘛呢?聊天啊。”   陈乌夏老实地说:“啊,我送送他。”   邻居看了李深一眼。   “我回去了。”李深转身走下了楼梯。   陈乌夏回到床上,翘起脚看了看自己红肿的伤处。跌打酒色泽深黑,涂在伤口上,像是盖上了褐色膜。   这是李深第一次上大伯家。   李深和班里的男生都能聊几句,但不见有特别要好的朋友。班上就邝力和李深走得近。   可以和李深名字并列在一起,就已经是不一般的关系了。   花季雨季的时候,总有莫名的青春萌动,和枯燥的学习互补,又与紧迫的考试冲突。越是和现实矛盾,越是能披上想象的纱衣。有时候李深一个握笔的姿势,一个解题的眼神,都可以让陈乌夏的心上开出花来。   她任其自生自灭。花苞儿摇摇欲坠,却又长在温室,不受外界风雨侵扰,越长越高,高到足以挡住其他人的眼光。   红肿的伤处拉回了陈乌夏的思绪。   想想大学,想想未来,有什么事,都翻过高考这座大山再说吧。   她也想去北方,想和他在同一片蓝空下。 第22章   周末了,陈乌夏在微信上道谢。   Li:「不用谢。」   简单的三个字又把天给聊死了。   陈乌夏在床上左翻身、右翻身, 坐起再打字。   乌小夏:「你的那瓶跌打酒很有效, 太谢谢了。」   Li:「嗯。」   陈乌夏看着屏幕上的一个字,绞尽脑汁, 和他还能聊什么呢?翻了翻他的朋友圈,又是科技。她沮丧地躺下了。索性化“李深”为动力,做几道习题好了。   刚拿出作业本,微信响了。   Li:「我在设计一个方案。」   乌小夏:「什么方案?」   Li:「RPG。」   乌小夏:「那是什么?」   Li:「独立角色扮演游戏。」   乌小夏:「你好厉害。」她为了高考焦头烂额, 他已经有课外时间了。   李深发了一个聊天邀请过来。   陈乌夏赶紧到镜子前, 梳梳乱卷的头发。发现自己穿的是睡衣,又去拿外套。才穿上, 微信的邀请已经取消了。   陈乌夏:“……”   她在房间里走了两圈,鼓起勇气,给他发了一个视频邀请。   李深这边顿了下, 他刚才发的是语音, 不是视频。但,他接受了。   她的脸蛋跳上了他的屏幕。长发披肩,刘海下的大眼睛漾着一湖的水。她的刘海太厚,淡化了她的五官。换个发型可以是漂亮的女孩。这是她自己的事, 李深也不想管。   陈乌夏笑着打招呼:“嗨,你找我?”还要强调是他先邀请的。   “嗯。”李深也认了, 他坐在书桌前, “你的腿怎么样了?”   “好多了。走着有些瘸, 再恢复两天应该就没事了。谢谢你的跌打药。”她打量他的房间。李家的风格很简洁, 书架里放了满满的书。或许学霸都一样,陈立洲也从小爱看课外书。   李深:“哦。”   视频也没有缓和两人会把天给聊死的局面。陈乌夏继续找话题:“那个,你在做游戏吗?”   李深看一眼桌上的笔记,说:“离游戏成品还很远。刚开始构筑世界观,我在想往里面添加什么样的生态,这个世界才是完整的。”说这,他又拿笔写了什么。   “难怪你想报网络安全。”越发觉得自己和他天壤之别。   李深问:“你报考的学校有想法了吗?”   陈乌夏托起腮:“我哥给我提了建议。”   “是什么?”   “我哥想让我去当空姐……”   李深一边写东西,一边问:“因为长得漂亮吗?”   陈乌夏愣了下,面上一红。这话意思是,她在他眼里是漂亮的?她好开心。   他的话是随口说的,注意力主要集中在纸上,说完了自己也觉得不妥,他问:“你哥为什么让你当空姐?”   “我哥说,我做服务行业挺好。”陈立洲还说,她这人忍耐力强,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空姐天天都要笑。”李深想着空姐,在纸上给设定加了一个飞行属性。   “我在班上经常笑啊,伸手不打笑脸人,连魏静享也不给我脸色。”   “你想当空姐?”   陈乌夏摇了摇头,“其实也不想。空姐要过英语关,我的英语成绩挺悬的,而且口语也不流利。”   “你进步很多了。”李深放下笔,抬起了头:“你成绩跟不上是因为做题速度太慢,但你心细,一旦写了答案就不容易出错。只要把解题速度跟上去,成绩上升很快。”   陈乌夏笑了,“谢谢。”他说话冷冷淡淡,但是声音好听,话也中听。   他靠着椅子,彻底放松下来,“除了英语,还有什么原因不想当空姐?”   “不大喜欢坐飞机,我克服不了耳压。”陈乌夏捏了下耳朵。   “你自己有没有想做的?”   “说不上来,但想过几个专业。”   “说来听听。”   陈乌夏想了想,“护理,学前教育,旅游管理之类的。就是需要耐心的专业,我想我可以吧。”   “哪个城市想好了吗?”   “这个吧,还没有……”她故意不去留意他低沉的嗓音,不去观察他闲适的姿态,更没有细看他修长的五指。   李深的手指在扶手弹了两下,问:“下个周末,你的脚可以走了吗?”   “嗯,应该吧。”陈乌夏正因为这份关心而欢喜,又听见他说:“正好,我有件事想麻烦你。”顿了下,他补充:“帮一个小忙。”   陈乌夏连连点头,“你给我补课,还过来慰问探病。力所能及的事,我一定会尽力的。”她差点没说赴汤蹈火了。认识李深至今,从来没有他需要她帮忙的时候。   “下个周末陪我去见一个人。”李深语气淡淡,也不像是要请人帮忙的样子。   “谁呀?”   “上回在烧烤海鲜店的那个。”   “哦,好啊。”陈乌夏正在斟酌是否要问,为什么要去见她。   李深解释说:“她误会了,以为我们是不正当关系。于是顺水推舟,你假装是我的女朋友,跟她见见面,应付一下就行了。”   陈乌夏仿佛听到了天方夜谭。   “既然她以为你是我的谁,顺着她的想法就是。”每回说到那人,他就多少流露出不耐烦。   “哦。”陈乌夏忽然想起了他的手表。   每回觉得心中的小幼苗可以稍稍长高,又被现实踩了一脚。她想念他的感觉,慢慢的,变成了一枚山楂。有不成熟的苦味,以及软牙的青涩。   ----   周六晚上,细雨蒙蒙。陈乌夏关了窗。   第二天一早,雨更大了,雨水打在窗户上,像是谁在敲门。   这雨景,和陈乌夏第一次见红裙女人时一样。   李深约定的西餐厅离家不远。   接到了他出门的微信,陈乌夏故意等了十五分钟,才拿起伞要出门。   马琳问:“乌夏,外面下雨了,是要去哪儿?”   陈乌夏:“伯娘,我约了同学拿一下课本,很快就回来的。”   西餐厅外的街道停满了车,陈乌夏走在人行道。   风夹着雨吹过来,她裹紧了长风衣。向里看去,正好见到窗边的李深。她眨眨眼,看着坐在他对面的女人。   她提了提胆子,收伞进去了。   那女人今天的是鹅黄的外衣,黑外套搁在另一边。她一手托起下巴,一手端着咖啡,笑看陈乌夏走过来。   陈乌夏落座,拘谨地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之前和李深讲好了,这次见面主要由他说话,她见机行事就行。   “我叫李明澜。”那女人向李深眨了眨眼睛:“你告诉她,我是谁了吗?”   “你自己说就行。”李深面前的是一杯黑咖啡,不加奶。   李明澜看着陈乌夏,“我呢,是李深的——”她这一声拉得老长,“爸爸的妹妹。”   李深没什么表情。   “原来是姑姑啊……”陈乌夏笑了笑:“李姑姑好。”这算是了却了魏静享的过度联想了。   李明澜啜一口咖啡:“对,辈分是姑姑。你是陈乌夏?”   “嗯。”迟钝的陈乌夏发现,李明澜的下半脸和李深有些相像。   “我过阵子要出国,最担心的就是这个小子。”李明澜说:“他有话喜欢藏心里面,还请你以后多多照顾他。”   陈乌夏侧眼看了看李深。   他接收到她的求助信号,说:“好了,人你也见到了,我一切安好。你放心出国去吧。”   “我的咖啡才喝了一口,你就要赶人了。”李明澜赶紧再喝一口。   李深看一眼窗外,“天气预报说,一会儿有中到大雨。趁着雨势还小,话说完了就走吧。”   他说得没什么感情,可陈乌夏知道,他愿意坐这里见这一面,李明澜对他的意义已经很不一样了。   李明澜问陈乌夏:“你真的吃得消他这种性格吗?”   陈乌夏连忙看李深一眼。   他冷冷看着李明澜。   陈乌夏:“还行。”反正他们又不是真正的男女朋友。   李明澜笑得差点喷出了口中的咖啡,“也是,一物降一物。小乌夏,你以后考大学要去哪里啊?”   陈乌夏老实地说:“可能就在本市。”   李明澜的眉毛浓黑而秀气,挑起来像是拿水墨画笔往上提勾。“李深不是要去北方吗?”   “嗯。”李深应了一声。   李明澜:“你要不也留在这里算了。跑那么远,回家又不方便。”   李深:“报考的学校我已经定了。”   李明澜耸了耸肩,说:“好吧。我也管不了那么多。我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   雨势变大了,几个行人纷纷站到了玻璃窗外的屋檐躲雨,挡住了李深向外的视线。   李明澜又问了一些陈乌夏的事。   陈乌夏斟酌地回答,有关李深的,就尽量回避。她坐立不安。   平时李深也少话寡言,但今天她明显地感觉到,李深心情很不愉快。   李明澜虽然在笑,笑容背后又有些离别的感伤。   李深和李明澜的一问一答,客套而又生硬,话中有话。   陈乌夏干脆就不听了,左耳进右耳出。   终于,到了李明澜要走的时候。“好了,今天就先这样吧。”她看了看手表:“我下午还有事。”   李明澜的那只手表奢华又繁复,和李深的不一样。陈乌夏放心了。   李明澜招了招服务员,“买单。”   服务员过来了。   “刷卡。”李明澜递了一张纯黑的卡片。   服务员低腰,“抱歉,今天因为系统原因。刷卡只能到收银台。”   李明澜起身,正要往外迈步子,回头看了一眼李深,“我都要走了,你也不出来送一送。”   李深在窗位。   靠走廊的陈乌夏起身给他让路。   他停顿了几秒的时间,才跟着去了收银台。再送李明澜到西餐厅门口。   陈乌夏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这一次的见面,和海鲜烧烤时很不一样。李明澜的情绪有些不稳,不如红裙那天欢快。   李深也格外沉默,就算是说话,语气都有些古怪。   陈乌夏叹了声气,转头看向门外。   李明澜抱了抱李深。   他双手插兜,没有迎合,也没有拒绝。   李明澜在他的耳边说了些什么。   李深点了点头。   李明澜笑着松开了怀抱。   陈乌夏连忙转头回来。她越发觉得,自己和李深之间相隔太许东西,不仅仅是成绩。她知道李深成绩好,性格闷,人不坏。   除此之外,其实什么都没有了。   ----   李明澜搭乘出租车离去。   李深这时才真正看起了菜单,说话和平时一样平淡了。“想吃什么?”   “你请吗?”陈乌夏这个月的零用钱已经告急,谁付钱的问题放在首位。   他的眼睛从菜单移到她脸上,静静看了她几秒。她今天的头饰是普通的。   她眨了眨眼,不自在地别了别头发,“我没带钱。”而且网上支付也没剩多少钱。   “我请。”李深收回了目光。   陈乌夏瞥到菜单上的价格,心底发凉。“我不饿。”   “不用替我省钱。”李深看穿了她,说:“我请。只此一回,下不为例。过了这个村就没有那个店了。”   于是,陈乌夏抬起了头,“那我点一个炒饭吧。”   不是说计较谁出钱的事情。而是,李深请客的意义,大于菜单上所有的价格。她知道,自己和他将来不会有什么结果。不说结果,可能连开始都起不了头,她就是他的一个同班同学。但,李深会在她的青春留下难以忘怀的时光。她现在做的,无非就是制造更多的回忆,日后想起来,怅然之中也有几许甜蜜。   “今天谢谢了。”李深放松了些,“李明澜是一个早恋爱好者。我拉你过来,满足一下她的怪癖。”   陈乌夏惊诧,“你是说,她早恋了吗?”   “她已经过了早恋的年纪了。”   “她虽然是你姑姑,但比我们大不了多少吧?”   李深古怪地看着陈乌夏,“她有这么年轻吗?”   “是啊,很有少女感。”   “她早是社会人了。”   陈乌夏大吃一惊,“看不出来啊。”   “她说齐刘海显年轻,剪了新发型。”李深说:“再怎么装嫩,还是有我们这个年纪没有的沧桑。”   李明澜的妆扮很年轻,长得又漂亮。陈乌夏没有仔细挖掘李明澜的岁月痕迹。她说:“我不知道你还有姑姑。”   “嗯。”李深的这一个字被淅沥的大雨给盖过去了。他说:“你来点菜吧。”   陈乌夏摇头:“你请客,你点吧。”   “行。”李深点了几个菜。   陈乌夏轻问:“你的姑姑……鼓励你早恋吗?”   “算是吧。”他模棱两可。   “你成绩这么好,就算做什么事,家长也不会反对吧。”   李深却说:“不,我爸妈强烈反对早恋。所以李明澜不会约在我们家见面。”   “那……她会不会把我们假装情侣的事告诉你爸妈?”   “不会,她说出去就是找骂。”   陈乌夏啜了两口咖啡。   李深看着窗外的雨景,忽然说:“人处在这个年纪,没有足够的眼界,没有足够的经验。容易贪图虚无飘渺的感觉而冲动行事。一辈子很长,一年一年,每个人都在改变。恋爱和婚姻是两码事。”   “嗯。”陈乌夏受教了。她不知道,李深是不是在暗示她帮送情书的事。但在这么一番理论之下,陈乌夏是羞惭的,自己整天为了心中的幼苗牵肠挂肚。这些小心思在李深眼里,肯定荒唐又可笑。   这一天晚上,陈乌夏做了一个梦。   梦里有一个繁花盛景的温室。李深从暴雨中走来,踢开了温室的门,之后他无需任何动作,狂风暴雨就已经将少女情思的花朵摧残得支离破碎。   后来的陈乌夏,最喜欢自己的高三上学期。这时的她和李深,假假真真,真真假假,说不清道不明。   她和他曾经这样美好。   曾经。 第23章   李深见李明澜, 常常是在雨天。就算不是雨天,天也是灰的, 和水泥糊墙一样。   听说,他出生的日子是一个雨天。听说而已。李深查过自己出生那天的天气, 多云转晴。   他和陈乌夏一起离开西餐厅。   雨大, 两人各自撑着伞, 没有说话。他在前, 她在后, 两人进了小区。   杂货店主收起了门前的桌椅, 退到店里的一角。闲着也是闲着的退休邻居们, 哪怕大风大雨也爱坐这里唠嗑。   邻居甲端起一杯热茶, 转眼见到了李深和陈乌夏的背影,说:“李家、陈家的基因真好啊,孩子们长大了个个是靓仔靓女。”   杂货店主烧了壶开水, “性格的话, 陈立洲最好吧, 外向又开朗。深仔和陈乌夏都太安静了,特别是他们站一起的时候, 半天不见两人张嘴说话。”   邻居乙:“不也是同班同学么,还跟陌生人似的。”   邻居甲:“哪里是陌生人啊, 没见刚刚一起走过哪。青春期的孩子, 想法跟我们不一样。”   “今年这幢楼两个高考的, 眼见李深一脚踏进大学校门了。”杂货店主泡着茶, 看着少年少女的背影, 说:“也许,明年这里又有一个高考状元了。”   李深和陈乌夏在门前收了伞。   他开的大门,拉开之后让她先进了。   她把伞上的雨水甩了甩,进去了。   他跟上去。   大门关上了。   到了李家的门前,陈乌夏才开口,“我上去了。”   “嗯。”   李深开了门。   李旭彬正从厨房出来,“回来了?去哪了?”   “和同学吃饭。”李深去晾伞。   李旭彬往后指了指,“你妈也刚回来。”   于骊敲敲厨房的门,“深仔,回来得刚刚好,我中午外带了两盘田螺。”   “谁家的?”李深坐下了。   “我单位一同事,今天上午去开家长会,中午让我陪她吃饭,听她唠嗑。”于骊端了一盘田螺,说:“老李同志,还有一盘你去端。”   于骊继续说:“她女儿,高二成绩排在年级前五十吧,升了高三退步到两百多。我同事提前开家长会去了。”   李旭彬问:“谁啊?”   于骊:“红姐。”   李旭彬放下了田螺,慢慢卷起袖子,“那个高二暑假给安排全天补课的?”   于骊点头,“是啊,班主任说,孩子被班上一个男生给拖累了。暑期补习的钱都白花了。”   李深没说话,拿起了一个田螺。   螺肉丰腴,紫苏味香。   于骊也坐下了,“男的是体育生,口花花的,单纯的女生招架不住,晚自习两人课也不上,一起逛校园去了,逛着逛着就出事。红姐上个星期在我面前夸她女儿,今天来这么一出,她心态崩了。田螺是她请的。”   “十四岁到十八岁的孩子,家长可不能掉以轻心,稍微出点差错就酿成大祸。”李旭彬感慨了一句:“我们李家不就出了一个惊世骇俗的李明澜。早恋误终生。”   于骊给李深舀了田螺,“深仔,吃田螺。”   李旭彬想起个事,“李明澜这几天是不是要过来?”   “就送了个礼,人就不过来了。”于骊说:“她说要出国。”   “这么大的人了,还不生性。”   “她来了又要被你这当哥哥的训话,难怪她不爱上门。”   “她就不让人省心。”李旭彬也不想谈李明澜,顿了下,问李深:“对了,你以前不爱上晚自习,今年每天晚上都留在学校里?”   李深挑出了螺肉,“上了高三,老师硬性规定要晚自习。”   李旭彬:“高三是非常重要的一年,我相信你心里有数。做什么事之前,想想望子成龙的爸妈。”   李深点头,“嗯。”   李旭彬问:“刚才门外和谁说话啊?”   “同班同学。”   “楼上的陈乌夏?”李旭彬问:“这么巧遇上了啊?”   李深面不改色,“是。”   两父子的气氛有些古怪。于骊笑了起来,“今天红姐还问我,儿子这么优秀,担不担心。其实,哪有完全不担心的,但我相信,深仔是个有分寸的人。”   李旭彬盯着李深,“陈乌夏成绩怎么样?”   李深回答得漫不经心,“一般吧。”   “陈乌夏胆子小,和陈立洲两个性格。上次吃饭,头也不抬。”于骊说:“不过,陈家说,她这孩子很乖。我看着也乖,哪像初中那时的女生,天天缠着深仔这啊那的。”   李旭彬拍了下李深的肩膀,“爸相信你。”   “嗯。”李深吃了几个田螺,说:“爸,妈,我先回房了。”   李明澜之所以高中辍学,是因为早早爱上了一个少年。自此,她成了李家教育子女的反面教材。   李深见到她,就会想起她当年孤立无援的惨淡结局。他告诉陈乌夏的话,同时也是告诉自己,该收敛了。   后来的李深,常常想起高三下学期。如果他真的收敛心性,就能避免如李明澜般的命运了。   可惜。   ----   高三上学期期末,陈乌夏和肖奕媛还是同桌。不过,两人少了很多话。陈乌夏沉默了许多,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肖奕媛看出端倪,跑去和其他女同学玩了。   有一个女同学说:“陈乌夏跟着李深补课,把自己越补越孤僻了。”   事情的开始,是在一个阴天。天上的云和被子一样,把太阳给盖住了。   班主任让陈乌夏和肖奕媛两人去领艺术节女生的道具。   任务完成。肖奕媛笑嘻嘻地抱住陈乌夏的手臂,“走吧,吃完饭再回教室了。”   陈乌夏只想快快吃完,准备下午的课,于是答应了。   吃完饭,两人往教室走。   “哟,肖奕媛。”这句话伴随着哨子声响起。   前面来了几个人,有男有女,穿的是便服。染了发,颜色各有各的花哨。   肖奕媛立即冷下脸,拉起陈乌夏,往另一条路走。   “肖奕媛,你考上高中了啊。”为首的一个蓝衣女拦住了路,嬉笑说:“巧啊,我难得过来高中部,竟然见到了老同学。”   肖奕媛沉着脸。   对方的几个人围了上来。   一个个十六七的男生女生,有两个叼上了烟,其中就有蓝衣女,她呼出的烟圈直往肖奕媛脸上吹,“老同学,不请个饭吗?”   “不认识你们。”肖奕媛故作镇定,假笑了两声,“你们不是本校的学生,干嘛啊?想在校道上拦路打劫啊?”   肖奕媛的手在颤抖,陈乌夏察觉到了,想起了魏静享说,肖奕媛在初中被欺负得很惨,陈乌夏不禁反握住了肖奕媛。   肖奕媛愣了下,转头看了看陈乌夏。   陈乌夏刘海下的眼睛黑漆漆的,她盯着抽烟的蓝衣女,说:“校园禁烟。”   路上有学生走过,向这边看了几眼。但没有上前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况且,这群人一看就不是好惹的。   蓝衣女拿下烟,摸了摸嘴角,“你又是谁啊?”她眯起眼睛,“你这发型可真恶心人,和从前的肖奕媛一样。”她恶意地笑着,抬起手上的烟向陈乌夏的脸上去。   陈乌夏转头避开了,结果正好见到了和邝力一起的李深。   两人自从见了李明澜,关系就有些古怪。她猜,他那天的话就是警告她,别抱有妄想。   但,眼下形势所迫,她喊了声:“李深!”   蓝衣女听见这名字,猛地吸了口烟,转头看过去,她皱起眉,“靠,真的是他!”   李深听到了陈乌夏的话,也见到了蓝衣女。他很平静,也没什么表情,和往常一样。   邝力推了推眼镜,“是初中部跑过来的人吗?”虽然魏静享也是自称大姐头,但,和这群人比,她简直可以说纯良了。   蓝衣女丢了烟头,高跟鞋狠狠一踩,“今天真是晦气。”   有一个不解,问:“男的是谁啊?”   蓝衣女没有回答,说:“走了。”她掉头就走。   陈乌夏拿出纸巾,把烟头包了起来,再丢到了垃圾桶。   “刚才你叫我?”李深没有多余的眼神给那群落荒而逃的人。   陈乌夏拍了拍手,“是啊。”   他双手都在外套兜里,“什么事?”   陈乌夏学他一样,双手往兜里一插,说:“没什么了。”   肖奕媛看着那群人离开,转过头来,问:“李深,你记得他们吗?”   “不记得。”李深的确不记得。刚才那群人,头发染得五颜六色,他也懒得去看他们的脸。   肖奕媛笑了笑:“我也不记得了。”   李深转向陈乌夏,“没事的话,我走了。”   陈乌夏点点头,“嗯。”就是这样,现在的李深若即若离。陈乌夏以为,他要和她恩断义绝了,可他没有退出补课。要说两人友谊长存吧,他又比从前疏离。   路上,陈乌夏还在想自己和李深的关系。   肖奕媛突然说:“刚刚那个女的,是从前初中部差生班的,一个经常交白卷的人,上了中专。”   陈乌夏问:“她就是初中欺负你的人?”   “是啊。”肖奕媛脸上一片麻木,“她当年是住校生,在宿舍里装摄像头,开价勒索被偷拍的女同学。谁要是不听话,就会被欺负得更惨。她手上有大量的照片和视频,女同学们敢怒不敢言。真他妈人渣。”   陈乌夏只听魏静享说初中那边乱,没想到竟然这么混蛋。   “我当年也是住校生。”肖奕媛憋不住话了,“我天天诅咒这个人早点死,没想到她还活着。”顿了顿,她问:“陈乌夏,你初中在哪儿读的?”   “我在邻市。听说也有校霸,但我上学放学两点一线,没有遇到过。”   “陈乌夏,我真羡慕你。”肖奕媛大喘一口气,压住自己的情绪,“走吧,上课了。” 第24章   陈乌夏把这天的事当成了插曲, 没想到还有后续。   高中部的图书馆系统升级,陈乌夏丢了借书证, 暂时只能去初中部补办。   小山坡这边是高中,那头就是初中了。学校里总有些不成文的东西, 好比, 山坡下常有初中生蹲这里偷偷抽烟, 久而久之, 大家宁愿绕远路, 走大门。   陈乌夏这是第一次去初中部。中午时间, 她去了小山坡。自从她晚上在见过成双成对的学生, 校园里那些一般人不去的地方,在她眼里披上了暧昧的色彩。现在是大白天,她想,也见不到儿童不宜的画面吧。   却是想错了。   上了山,往下走, 陈乌夏见到一棵大榕树。   榕树根如蟠龙,独木成林。   几个学生模样的, 叼着烟,烟丝一缕一缕地向上冒。   树下蹲着一个女孩, 穿一件橙黄风衣。   这件风衣,肖奕媛正好有一件,也正好是今天穿着。   一个女孩抬脚踹向橙黄风衣女孩。   橙黄风衣女孩抱着头, 脸埋在膝盖里, 结结实实地挨了这一脚。   距离远, 陈乌夏听不到她的痛苦。   但是,踢人那个声音非常尖锐,“肖奕媛,见到你的脸我就觉得恶心!”   陈乌夏的心提了起来。这里只有她一个人,没有李深可以求救。   蓝衣女又踹了肖奕媛一下。   肖奕媛还是抱着头,一动不动的。   陈乌夏害怕,但还是上前了。   一个抽烟的男孩发现了她,“你谁呀?别多管闲事,路在旁边自己走。”他指指后面。   这时,肖奕媛抬起了头。她脸上的红不是苹果红,而是被人扇的。她看着蓝衣女,说:“人倒霉起来走路都会遇上鬼。”   “这叫冤家路窄。”蓝衣女抓起肖奕媛的头发,“上次被你轻松跑了,我正想找机会跟你重聚一下。老同学。”   肖奕媛半张头皮都是刺疼的,但她还在骂:“你要不要脸?不是本校的学生却天天在这里晃荡。”   蓝衣女提着肖奕媛的头发,再狠狠地扇了她一巴掌,“学校没有拦我。再说了,这里是我的母校,我在这里有度过了美好的初中时光。”   肖奕媛脸上浮现出两道血丝,她痛得表情变形了,龇牙咧嘴,面目狰狞。“啊——”她发出刺耳的喊叫。   陈乌夏开口:“你们再不住手,我就要报警了。”她拿出了手机。   抽烟男上前两步,恶狠狠地说:“少管闲事,快滚!”   陈乌夏也向前迈了步子,看着蓝衣女,说:“这里是学校,不是你们作恶的地方。”   “开玩笑,我初中在这里读,就是这样长大的。”蓝衣女手上多了撮头发,她笑了笑,丢掉头发,再用尖指甲刮过肖奕媛脸上的伤口,说:“肖奕媛,你说是不是?你忘了我们曾经多么亲密?你洗澡的样子我们都见过呢。”   抽烟男怪叫了一声,“这就不够意思了,我没见过啊。”   众人怪笑起来。   一女的说:“飞机场,扁屁股,见不见都一样。”   抽烟男猥琐一笑,“哟,你不懂哥们的乐趣。”   陈乌夏咬了咬牙,她不会说太凶的话,大声喊:“再不走,我就报警了!”   肖奕媛怔怔的。她浑身上下都疼,被硬生生拔了撮头发,脸颊被扇得红肿,肩膀被踹得抽痛。她骂蓝衣女,靠的是心中的怨恨。因为怨恨,她才能活下去。   蓝衣女耸肩,说:“听过未成年人保护法吗?”   “听过。”豁出去了,陈乌夏胆子越来越大,说:“我也未满十八岁。而且我读书早,可能比你小一岁。”   蓝衣女嗤笑,“你想干嘛?一人打我们几个?我劝你少管闲事。”   抽烟男眼睛把陈乌夏溜了一圈,“长得不错嘛,跟我培养培养感情,就当我罩你了。”   陈乌夏退了退,见到山坡边有施工留下的石块,她跑过去,单手捡起了一块大石头。   蓝衣女笑得更夸张了,“你不会想丢石头来砸人吧?你是游戏里的DPS吗?”   陈乌夏说:“你知道铅球有什么技巧吗?”她背向对方,躯干和肩带向右转,上身前倾,重量压在右腿,“力量的爆发一定要连贯!”   她把石块推了出去。   肖奕媛抱头蹲地,“啊——”   大石块擦过了抽烟男的手臂,他叫得比肖奕媛更大声,“草!这什么怪力少女!”他捂着手臂,“流血了,我一定流血了!”   蓝衣女骂他:“你一个大男人,哭什么哭啊!”   陈乌夏又捡起了一个砖块。近身战她打不过,远程足够了。   又推了出去。   蓝衣女险险躲过,看着砖头砸在了榕树干,砸掉了上面的树皮。她喊着:“敬酒不吃吃罚酒!你们给我上啊,抓她的手,看她怎么扔。”   才说完,她猛地抬头看到了山坡上的人。   李深不知在那站了有多久,见她发现,才慢悠悠地下来,“这么热闹。”   蓝衣女想起了初三,他也是走到她的面前,轻飘飘地说:“这么热闹。”   当时,肖奕媛留着齐刘海的西瓜头,被欺负得很惨,嘴角红肿流血,手掌被踩得裂了几道口子。   蓝衣女记得那年的恐惧,李深一人打倒了所有人,最后捏着她的脖子,说:“我还不满十四岁,你明白了吗?”   她明白。她那群都是欺善怕恶的人,直到初三毕业,都没再打过肖奕媛。   之后,肖奕媛忽然性情大变,留长了刘海,换了中分的发型,变成一个活泼姑娘了。李深就像一个天神,下凡到她的面前。从此,她的眼里只有他。   但现在……肖奕媛看了看陈乌夏。她发现自己从来没有仔细看过陈乌夏。她一直以为,陈乌夏和她初中一样,柔弱可欺。   蓝衣女见到李深就有一种无法呼吸的感觉,她跑了。剩下一群人跟着逃走。   陈乌夏松了口气,和李深说:“幸好你来了。谢谢。”   听她说去初中部补办借书证,李深不大放心,跟了过来。没想到真的见到她扔铅球了。   陈乌夏上前,低腰看着肖奕媛,“你还好吗?”   肖奕媛疼得厉害,手上还有流血的伤口,她一屁股坐下,低声说:“谢谢。”   肖奕媛被打过多少回,她自己也数不清。从她洗澡被偷拍开始,拿不出钱就得挨打,省吃俭用攒的钱,全拿去赎视频了。赎了一次,还有下次,还有很多很多次。   哪怕同班级同宿舍的人见到,也不敢多管闲事。   当年,李深救了她。她以为他对她有想法。他却说:“我恰好这时候想打人。”没关系,这是少年的羞涩,他心里肯定有心思,没有明说而已。她会改变,变成一个人见人爱的俏皮女孩,与他般配。   然而,他没再理她。   他心高气傲,这也正常。   可陈乌夏成了例外,他从来没有这么关心过一个女生的成绩。   教室张贴排名表的那天,李深在门前看了一眼。肖奕媛怀疑,李深只一眼就记住了四十七名是谁,才挑了这个数字。   为什么是陈乌夏呢?一个班级倒数的人,配不上李深。   肖奕媛想,大概是因为陈乌夏和她初中一样,文静不多话。或许,李深喜欢齐刘海的女孩。因此,一旦她换了发型,他就不理她了。   今天才知,原来陈乌夏也很像天神。和李深一样。   肖奕媛说:“谢谢你,陈乌夏。”   ----   就是在这天,肖奕媛又性情大变。挂在脸上的假笑没有了,人安静了些,但又不像初中时怯弱。   照魏静享的话来说:“突然像个正常人了。”   但,魏静享又说,“不是人格分裂吧?这是病,得赶紧治啊。”   肖奕媛和魏静享还是不对盘。但是,向着陈乌夏,肖奕媛柔和了许多。她说:“陈乌夏,我之前陷害过你,我道歉,我对不起你。也许,我将来也不知道要如何当一个好人。但,要是换个角度想,这件事陈乌夏会不会做?我想我就可以判断怎样当一个好人了。”   陈乌夏分不清肖奕媛的话是真是假,问了陈立洲。   陈立洲说:“你问问李深。”   晚自习的时候,她悄悄告诉李深,“情书的事,肖奕媛和我道歉了。”   “哦。”李深不冷不热的。   陈乌夏看着他,“我哥让我问问你,肖奕媛信得过吗?”   “你哥把我当什么了?”   “我哥说,你眼光准。”陈乌夏竖起大拇指。   李深听出了,陈立洲话中有话,觉得自己妹妹天下第一,能和李深补课,那也是李深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李深说:“杀人放火的事,肖奕媛干不出来。她心机重,很大的因素是原生家庭和校园暴力。”   陈乌夏点点头,“那……我给她一个机会?”   李深:“你喜欢就行。”   ----   期末考,陈乌夏获得了上高中以来最好的成绩。   学校一边给高材生张罗那个非得发言的光荣榜,一边撤掉了十名之后的名次表。   肖奕媛说:“乌夏,你可真棒!”   陈乌夏笑了笑。同样的话,妈妈经常说起,哪怕她觉得自己不是一个棒孩子。   肖奕媛笑起了小梨涡,“我也进步了。乌夏,我们一起努力上大学。”   陈乌夏:“好。”她远离了李深的幸运数字,二本的几率更大了。   走到李深的座位,陈乌夏掩不住喜悦,“李深,谢谢你。”   他抬起头。她的刘海长了些,班上几个男生私下给她起外号:地狱少女。这时,她站在坐着的他面前,脸上满是夕阳的黄金余晖。红眼珠是挺像地狱少女。   已是黄昏,该放学了。李深把书塞在书包里,“我又没给你作弊,这是你自己的努力。”他独自走了。   过了十五分钟,陈乌夏也背起书包走出教室。   教室门口,肖奕媛拉住了她,“乌夏,你不是想尝尝校门口的蛋糕店吗?去不去?”   陈乌夏微讶:“现在?”   肖奕媛:“对啊。择日不如撞日,不然过两天放寒假了。”   吃的方面,陈乌夏压抑不住孩子心性,海报上的草莓蛋糕尤其诱人,她答应了。   店铺不大,肖奕媛过去抢了剩下的一张桌。她舀一口蛋糕,说:“乌夏,我真的羡慕你。你有哥哥疼,班上虽然没什么朋友,但其实,很多同学都向着你。李深是,邝力是,连魏静享都向着你。我到处交朋友,真心待我的有几人?”   陈乌夏没来得及说话。   肖奕媛突然瞪起眼睛,看着门口。恐大于惊。   “这么巧,奕媛啊。”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   肖奕媛惨白了脸,叫了句:“哥……” 第25章   男人走过来, “你放寒假了吧?”   肖奕媛调整了情绪,微笑一下, “还没有。”   男人拉过椅子,下巴朝陈乌夏抬了下, 问:“谁啊?”   肖奕媛轻声说:“我同学。”   男人伸出右手, “我叫肖兴飞, 是奕媛的哥哥。同学, 请多指教啊。”   男人二十好几了, 眼珠子黑而小, 剃三角头, 留小尾巴,染黄白色。花外套,搭一件花衬衫,拉拉垮垮的。扣子扣一半,黑粗链子绕了细脖子两圈, 吊一方坠子,黝黑的皮肤下发出不合时宜的金光。   陈乌夏生活里哪接触过这样的人, 和香港电影的古惑仔一样。她轻轻点了点头。   肖兴飞自讨没趣,收回了手。他踩上椅子踏板, 左右腿叉成菱形,“同学叫什么啊?”   两个女孩互看一眼。   肖奕媛忽然问:“哥,你怎么会到这里来?”   “哥今天生日, 你不记得了?”肖兴飞向蛋糕柜挥了下手, “我来买蛋糕庆祝庆祝。”   “看我, 考试考糊涂了。”肖奕媛脸上又堆起了假笑。“哥,生日快乐啊。”   “今天真是好日子啊。”肖兴飞的小眼睛溜在陈乌夏的脸上,“我妹子的同桌长这么水灵,以前都错过了。”他嘴巴呈圆形,发出“嚯嚯”的笑声。   陈乌夏低头,恨不得刘海更长些。   店员上了一个生日蛋糕。   肖兴飞推了两个蛋糕盘过去,问:“你们俩成绩哪个好?”   肖奕媛敷衍地说:“差不多吧。”   “同学,吃蛋糕,庆祝我老了一岁。”肖兴飞把叉子递给陈乌夏,“遇上你可真是巧啊。”   陈乌夏拿起自己的叉子,“我有叉子了。”现在看起来,蛋糕的草莓也不像海报上的鲜艳欲滴。   “对了,同学叫什么,你还没说啊。”肖兴飞舔了舔叉子。   陈乌夏还是没说话。   肖奕媛开口了,“哥,她叫乌夏。”   “嚯,乌夏妹妹要好好关照我妹子啊。”肖兴飞向陈乌夏靠近,小眼睛勾了尖枪一样。   陈乌夏的鸡皮疙瘩竖起了。这里是公众场合,她谅他没胆子。她板起脸。   肖奕媛拉住了肖兴飞的外套,“哥,你好久没回家了。今天生日回家吗?”   “哥忙啊,忙着给你赚学费。”肖兴飞甩开了肖奕媛的手,看着陈乌夏,“乌夏妹妹,有没有兴趣当平面模特啊?这行我有门路。把刘海换一下,多惊艳啊。一夜出道。”   陈乌夏:“没有,谢谢。”这个蛋糕油腻得令人反胃。   肖兴飞咬着叉子,拿刀切蛋糕,“对了,乌夏妹妹,给我唱唱生日歌吧。”   “哥,我同桌很内向的,她怕生,你就不要这么多话了。”肖奕媛面上挂着微笑,在桌底下紧紧握住了陈乌夏的手。   肖奕媛是在害怕?陈乌夏反抓住了她。   两个女生交握的手,沁出的汗不知是谁的。   “乌夏妹妹,加个微信。”嚯嚯的笑声回荡在狭小空间。   陈乌夏怯生生地说:“家长收了手机。”   肖兴飞:“周六日能聊几句吧?我也好盯一下奕媛的学习。”   肖奕媛摇了摇头:“哥,乌夏可乖了,家长不让玩手机,她就不玩。”   肖兴飞还想说什么,手机响了。他看看名字,接起来。讲电话三句不离脏字。   邻桌的女生看了过来,赶紧埋单走了。   肖奕媛的上下脸像一张拼错了的拼图,嘴角弯弯,眼尾垂下了。   陈乌夏看看时间,说:“我要回去了。”   肖奕媛:“我也要回家了。”   “草他妈的,少了老子一个做事的都没有。”肖兴飞挂了电话:“乌夏妹妹,去哪儿?”   “谢谢肖哥的蛋糕。”陈乌夏拘谨:“我要回去了,我家不让我太晚回去。”   肖兴飞歪嘴笑:“高三了还有宵禁啊?”   肖奕媛站起来说,“哥,我也回去了,还要做作业啊。”   “要不要哥送你回去?”问的应该是肖奕媛,但是肖兴飞盯着陈乌夏。   “不了啊。”肖奕媛笑起来:“哥,你自己忙吧。”   两个女生手拉着手,落荒而逃了。   走得远了,肖奕媛喘了口气,拍拍胸口:“吓死我了。”   陈乌夏看着她。   肖奕媛苦笑了下,“对不起,让你见到了我这么丢脸的哥哥。”   “兄妹关系也不是你能选择的。”陈乌夏以前不明白,为什么从前在学校里见到陈立洲,肖奕媛就会说:“陈乌夏,我真羡慕你。”   原来,肖奕媛是真的羡慕。   ----   陈立洲在学校拖到快过年才走。马琳问他什么事,他也不说。   他给陈乌夏打了电话,“哥回来了。”   “哥。”陈乌夏笑,“伯娘刚才还在埋怨你不给她一个电话。”   陈立洲:“她说来说去无非就是我回家晚了,那几句话我倒背如流。我下飞机了,一会儿见。”   陈立洲喜欢吃零食,每次他回家,陈乌夏都会去零食超市买他爱吃的,给他接风。   这天也不例外。   陈乌夏付了款。超市门前的台阶在风口位,大风吹起她的刘海,发尾刮过薄薄的眼皮。她拉了下长长的刘海,心想,过两天要剪发了。   下了台阶,有一件花外套背影进入了她的视线。黑色大叶夹杂粉红花蕾,淤泥里开花。和肖兴飞那天穿的一样。   想起黑洞一样的小眼珠,空气跟着变冷了。陈乌夏紧了紧外套。   走了一会儿,“嚯嚯”的笑声响起,一人拦在了她的面前。   巧得令人毛骨悚然。肖兴飞正面头发染了黄白,后脑勺扎了几条细细的脏辫。她刚才没有认出他的背影。   “妹妹,好巧啊。”肖兴飞脸上泛起了酗酒的惨白,说话时嘴里飘出恶臭的气味。   寒风刺进眼睛。陈乌夏眨了眨眼,立即转身跑了起来。流氓已经够可怕了,何况还是醉酒的。   冷风呼呼地吹过,肖兴飞的酒没有醒,反而胃里的火一路窜,脾气更冲了。他大步追了过去。   临过年了,城里像被搬空了一样。街上只有三三两两的行人。   陈乌夏跑回零食超市,躲到了货架边。   肖兴飞应该不敢在这里乱来。过了一会儿,她听不到什么动静,正想探头出去看看,忽然——   一只手从她的耳侧伸过来。她心下一惊,眼珠子移过去。   眼前的这一道智慧线,她在梦里见过。梦里,他牵起了她的手,手上的温暖和脸上的冷漠,矛盾又可爱。   她惊喜地回头:“李深!”   马尾辫甩在了李深的指上,他刮了刮虎口。陈立洲说李深表情平平,其实他的妹妹也是,笑和哭浅浅淡淡,脸部延展不比李深长多少。   李深的手放进了外套兜,“为什么站这里挡路?”   陈乌夏问:“你进来的时候,门外有没有一个花外套的男人?”   “谁?”李深退出货架,向门外看了一眼。   “有没有?”   “没留意。”听出了不对劲,李深又问:“怎么回事?”   陈乌夏:“有一个花外套的男人……鬼鬼祟祟的。”她也没有重物可以丢,不敢惹。她就适合远程输出。   “他搭讪你了?”李深回想了下刚刚门口见到的情景。   “他……跟着我。”她梳了梳马尾辫的发尾。   “嗯。”李深拿起几包咖啡豆,走向收银台。   陈乌夏停在原地,向门外张望。   “走了。”李深结了帐,回头说,“你要留在那里等花外套?”   和李深一起,她就放心了。两人出了零食超市。   肖兴飞正在树下打电话,叉着腰,踮着脚,站没站相。路上行人绕开了他。   见陈乌夏有了同伴,他没再纠缠,而是继续和电话里的人吵架,吵得口水乱喷。   李深拎着袋子,另一手还是插在外套口袋。   陈乌夏手上是同一个Logo的袋子,和他保持了一定的距离。他很高,离近了自然有从上而下的气势。   地上拉出两道重叠的影子,像是抱在了一起。   她正想象两人的影子,李深忽然停下了,问:“他是谁?”   “啊——”陈乌夏摇摇头:“不认识。”她才不想认识这样的烂仔。   李深静静看了她几秒。不会撒谎的人,满满的心虚写在脸上。   她避开他的眼睛,没话找话:“你今天心情很好?”他很久没有主动和她说话,补课的话题全是学习。她以为两人退回到教学的界线里了。   “我以前也没有心情不好。”他在等她,等她上大学。   陈乌夏走得慢,直到和他并肩了,说:“你今天说好多话。”她不善言辞,要和他在这趟回家路上聊天,她也发愁。除了学习还能聊什么。   她在想话题,没了声音。   两人在路口等交通灯。   春运走了大量的外来人员。路上车少人少,空旷得很。   陈乌夏站在李深的左边。他左手拎着袋子。   她用的右手。   两只袋子横在中间,掩盖了她的慌乱。见到李深才有的,与众不同的慌乱。   ----   肖兴飞上了朋友的车,仰靠在靠背,小眼睛抬起,看到了路口的陈乌夏。他开了一罐啤酒,指指前面:“那个西瓜盖脸的学生长了一张上镜脸。”   他的朋友穿一件蓝花马甲,“喝醉眼花了吧?”   肖兴飞:“溜过去看看就知道了。肖奕媛的高中同学,我忘记叫什么名了。”   蓝花男旋了方向盘:“哥们,别吐我车上。”   “行了。”肖兴飞灌了啤酒。   路口停了车。肖兴飞向陈乌夏招手:“妹妹。”   酒还没醒,肖兴飞完全看不见黑外套的男生。他拿起手机,向陈乌夏举起,按下快门。   镜头前面的却是一个眉目出众的少年。   李深挡在了陈乌夏面前。   肖兴飞朝地上吐了一口痰:“我他妈的,你小子别碍事。”   李深微抬下巴,冷冷地俯视车里的男人。   “看什么看?挖你眼珠子出来。”肖兴飞向蓝花男说:“没拍到,自己过来仔细瞧瞧。”   蓝花男低身探过来,看着陈乌夏:“真行啊。”   蓝花男没留意李深,扫过肖兴飞手机的时候,嘀咕了一句,“这男的……在哪里见过啊?”   行人道的绿灯亮了。陈乌夏害怕肖兴飞失了理智,她扯住李深的衣角:“走吧,他是醉鬼,讲不通道理的。”   李深看了一眼车牌号。   肖兴飞的眼珠子映着前面的红灯,说:“压他!”   蓝花男听明白了他的意思,却把刹车踩得更狠,劝说:“是美女你就见色起意,也不分场合啊。”   “干他!”肖兴飞忽然捶了下蓝花男的右大腿。   蓝花男吃痛,脚缩起,刹车松开了,他又立即踩下,吼起来了,“我草!这要出人命的。你想害死我啊!”   因为两人的动作,车身晃了晃。   陈乌夏急着过马路。   李深迅速地把她拽回来。   幸好李深拉住了陈乌夏,幸好蓝花男踩刹车很及时,陈乌夏没有被撞到,但她被吓了一跳,后退时颠了两步。   交通灯变了。蓝花男怕肖兴飞继续发酒疯,赶紧驶走了车子。   肖兴飞的骂声从车窗传了出来。   陈乌夏呆了好几秒,大喘口气:“这人是个疯子!”   她受惊的脸蛋在黑发下更加苍白。李深手上扣得更紧,“没事了。”   这时,又一辆出租车停在面前。   条件反射,陈乌夏退到了李深的背后。   车窗摇下,露出陈立洲帅气的脸。他上大学后晒黑了些,褪了少年的青涩,添了几许男人味。他眼神很诡异,直盯着少年和少女。   陈乌夏喊了声:“哥!”   “嗯。”陈立洲目光向下。   李深立即松开了拽住陈乌夏的手。接着,又放进了外套口袋。   陈乌夏这才发现,自己和李深,四舍五入的话……算是牵了手。 第26章   兄妹俩坐上了出租车。   陈立洲一路无话。   陈乌夏轻声喊:“哥……”   他挥挥手,食指抵在唇上。沉默是李深的习惯, 却不是陈立洲的。陈立洲的无声更像是某种抗议。   她把零食给他看, “哥, 你最喜欢吃的。”要是平时, 堂哥早就馋嘴吃上了。   可现在他还是不说话。爱笑的脸一旦沉寂下来,也有些冷淡。   陈乌夏像做错事的孩子,低下了头, 手里攥着袋子, 把袋子拧得皱起来。   本就离家不远,出租车不一会儿就到了小区门口。   陈立洲走下车, 把背包丢给陈乌夏。   陈乌夏接过来,正要背起。   他却又停下了, 上前抢过了背包。直到这时,他才开口说了一句话:“车子一拐弯, 我见到亲爱的妹妹和楼下的邻居牵了手。乌夏, 哥是不是眼花了?”   果然为这事。陈乌夏解释说:“哥, 不是你想的那样。”   陈立洲抬头看了一眼李家的方向,从鼻腔里冒出一句:“愿闻其详。”   “好啊。”堂哥愿意说话,就是不生气了。陈乌夏笑起来, 想去拿他的背包,“哥, 我帮你背。”   “算了, 哪有让妹妹替哥哥受累的。”气归气, 好哥哥的人设没有崩。陈立洲一手拖行李箱, 一手提大背包。和妹妹向前走。   陈乌夏拿钥匙开了门,说:“哥,你是世上最好的哥哥。”   “拍马屁也没用,一会儿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给我解释清楚。如果李深占你便宜,别怕,哥去杀了他。”陈立洲森然一笑:“我是学生物的,最擅长杀人于无形。”   “哥,你误会了。”陈乌夏一边上楼,一边把今天的事简单叙述了一遍。   陈立洲的脸更冷了,“哪来的混混?”   “醉酒的。”肖兴飞说话时喷出的臭味,她想起还觉得恶心。   “车牌号多少?”   “没注意。”陈乌夏缺乏社会经验,当时慌了神,也没想起要多注意这些。   “这些人是没挨过法律的铁拳,以后直接报警。”陈立洲缓缓吐出浊气,“呸,没有下次了。”   “幸好遇上了李深。”她的掌心像是烫着了一样,她暗暗地搓了搓。   陈立洲冷眼瞟向李家大门,“哦。”那又怎样?宝贝妹妹的纤纤玉手还是被李深给揩油了。   “哥,你刚才还给人摆脸色。”她本想让李深一起坐出租车回来,结果堂哥非要独留李深一人吹冷风。   “他没给我脸色?他住进来这么久,我没见他笑过。”说起李深,陈立洲一肚子火,说:“我猜,李深笑起来特别丑。为了维持帅哥的声誉,天天绷紧个脸,面瘫就是他的最帅角度了。你哥就不一样,喜怒哀乐无死角。乌夏,别说话,你只需回答我是或不是?”   “是!”   ----   接到肖奕媛的电话,陈乌夏有些惊讶。   寒假以来,两人微信里有聊天,肖奕媛完全避开了关于“哥哥”的话题。陈乌夏不是八卦的人,对方不说,想来有难以启齿的部分。因此她也没有问。   不料,今天肖奕媛的这通电话,就是为了她的哥哥,肖兴飞。   肖奕媛先是道了歉,“乌夏,对不起……今天的事,我哥告诉我了。”   一想起肖兴飞,陈乌夏就会起鸡皮疙瘩。他的样子,他的声音,无一不猥琐。   “我哥今天喝多了,脑子糊涂,酒醒了以后他想亲自给你道歉。我知道你肯定不愿意和他说话,就由我来了……”肖奕媛语速飞快,赶时间似的把字蹦出来。   “这事也不是你的错。”   “我也有责任……”肖奕媛叹了声,说:“不是我拖你陪我吃蛋糕,我哥就不认识你了。”   陈乌夏迟疑地说:“你哥……”想问又不好问。   肖奕媛主动接了话,“我哥很可怕,是吧?我当妹妹的见到他都害怕,更何况你呢。”   “你哥……不是天神吗?”陈乌夏当初还信了这个形容词。   肖奕媛哈哈大笑,好一会儿,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她连忙擦拭,说:“我那是骗你的。哦,不,是骗我自己的。他哪会救我啊。初三那年,救我的是李深。但是,我喜欢把故事编在我哥身上,我希望他可以过来救我……我说羡慕你,因为我真的羡慕死了。我要是投胎的时候争点气,我也会有一个好哥哥。”   说到最后,肖奕媛像是要哭了,她顿了下,又说:“我就是初三开始喜欢李深的。我初中跟你一样,胆小怕事,她们老欺负我。妈的,我要是现在穿越回去,我一定打死她们。那天,也是在那山坡,李深路过救了我。他不和我说太多话,不过把我送出了校门口。我请他吃豆腐花,也许他怕我哭,他答应了。哈哈,就像我上次和你说的一样,他不爱吃甜的。”   肖奕媛没想到的是,和李深的起始在那一个山坡,结束也是。陈乌夏那一天的样子,和当年的李深重叠了。或者说,陈乌夏替代了李深。李深除了救那一次,没有给过肖奕媛什么温暖。同是救命恩人,陈乌夏给肖奕媛的,比李深给的多得多。   肖奕媛明白,自己虽然爱笑,但由始至终还是那一个懦弱的人。   陈乌夏:“你哥……”就是个流氓。   “你也见到了,不成人样。”肖奕媛僵着声音,“我上学还得靠他给学费。以后我自己能挣钱了,肯定躲着不回家了。”   陈乌夏问:“你爸妈呢?”   “早离婚了,各自组了新家庭。我的监护权给了我哥。按照常理,我应该和我哥相依为命,可是,兄妹俩好像都继承了混蛋的基因,没有亲情。”肖奕媛苦笑:“我太害怕我哥了,见到他,我就做噩梦,就他生日那天,我梦见自己被蛋糕砸到残废了。”   “你哥会打人……吗?”   “不是打不打的问题,他的眼珠子跟枪口一样,我见到了就控制不住发抖。”肖奕媛抓抓头发:“我……我有童年阴影。乌夏,对不起,我不知道他会去蛋糕店。他平时在外面做生意,很久不回家。他说那天是他生日,其实我也记不清,除了血缘和学费,我们什么感情都没有。谁他妈记得他的生日啊,笑死我了。”肖奕媛也真的笑了。   陈乌夏无声地叹了气。她曾经因为父母的过世,觉得自己是不幸的孩子。原来,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我哥跟朋友组了一个摄影工作室,这半年业绩一般,他们想拍一些新鲜东西,到处物色漂亮的女学生。”肖奕媛语速又快了:“我哥……他说,是给我赚学费。”   陈乌夏:“嗯。”   “乌夏,你不会讨厌我吧?”肖奕媛有了丝哭腔。   “不会,本来就不关你事。”一个未成年人哪里管得住监护人。   肖奕媛:“你别把这事告诉别人。要是让其他同学知道我有个不成器的哥,我……”   陈乌夏郑重地说:“好。我答应你,我不说。”别人的家事,她不会多嘴。   ----   陈立洲一直惦记这天的事。年二十八,他去杂货店买东西,遇见了李深。   两人没有打招呼。   杂货店主也是紧跟时代的人,对各种文化都有涉猎。他的眼睛如雷达一样,在两个少年之间来回扫射。出色的两人,面对面站着,杂货店主觉得自己多年的旧货架都有了偶像剧的味道。两个少年,一直没有交往女朋友,莫非……   陈立洲想起了什么,忽然走到李深身边,问:“那天的事,你有没有记下对方的车牌号?”   杂货店主竖起了耳朵。   李深看着陈立洲。   陈立洲:“你记忆力那么强,想忘也忘不掉吧。”   李深平静地反问:“你想怎样?”   陈立洲:“托朋友查查。如果对方只是偶尔发酒疯,我会放心点。”   李深报了车牌号。   陈立洲一遍就记住了。   之后没有再交谈,彼此擦肩而过。   杂货店主感叹说:“难怪有人说,帅哥和帅哥才最般配,惺惺相惜啊。”   春节期间,朋友干活的效率拖延了些。   到了年初八,朋友回了消息。“车牌查到了,是一家摄影工作室的车,这个工作室最近在推女学生,经常在学校门口转悠。倒是有不少女学生上当。”   既然用了“上当”这个词,陈立洲大约明白了,他再确认一遍,“是正经拍摄吗?”   朋友说:“这个就比较隐秘了。我这边查不到,但听说有那么些生意。”   陈立洲眼里起了霜,“知道了。”   ----   年初九的校友聚会,来的全是学霸。有从高中毕业的大学生,也有曾经强化班的高中生,其中包括了李深。   李深和陈立洲从初中开始同校,一个冷漠无情,一个潇洒奔放,衍生了几篇香艳同人文。   李深从来不理。   陈立洲单方面澄清,也没人理。   到了高中,大家习惯两人的绯闻了。然而,除了荣誉墙的风光,李深和陈立洲从不同框。同时在聚会中出现,更是跌破了所有人的眼镜。   李深难得打了声招呼,“陈师兄。”   “哦。”陈立洲最近盯妹妹盯得紧。如果从年前数到现在,可以说,陈乌夏和李深有两年没有说过话。楼梯口遇到了,彼此就点点头。   旁边一个同学说:“对了,李深高三给陈立洲妹妹补课了啊。”   “是啊。”陈立洲挑起了笑,“多谢你给我妹妹补课,她期末成绩有了很大的进步。”   李深:“客气。”   然后,两人又没什么可聊的,各自坐在一边。   中途,陈立洲去了洗手间。   李深跟着出去了。   走廊里,陈立洲回了头,“你干嘛跟着我?”   李深礼貌地唤了声:“陈师兄。”   陈立洲一脸防范,“离我远点,谢谢。”   李深看穿了陈立洲的戒备,说:“放心,我是异性恋。”   “什么事?”   “那天的车牌查到了吗?”   “查到了。”陈立洲本不想细说,但这是吹嘘自家妹妹的好机会。他说:“对方是一个摄影工作室,惊艳我们乌夏的长相。乌夏又漂亮又温柔,你是不知道街头街尾多少狂风浪蝶在觊觎她。我这当哥的也担心。”   后面这段话,李深连眼神都懒得给。   陈立洲想起什么,忽然倾身靠近李深,在他耳边说:“据我所知,你高一高二,两年都退了互助组。”   李深这才转眼。   陈立洲不得不承认,李深的眼睛尤其勾人。乍看眼角尖尖,过分凌厉,可是眼神流转时,别有一番风情。   李深:“嗯,退了。”   陈立洲最讨厌的是,李深回答问题和说废话一样。听懂了暗示,却直接避开关键问题。   李深又说:“陈师兄,那个人的摄影工作室不干净。记得提醒你妹妹。”   这才是李深跟出来的原因?陈立洲沉了沉眼,“我再警告你,别对我妹妹有什么心思。离高考不到半年了,我不想有事情影响她。”   李深淡淡地回了句:“不会。”   这话,终究说得太满。   寒假过后,互助小组取消了。只留下了李深和陈乌夏这一组。两人在教室里补课,一切如常。   除了,一个周末。   那是春天,万物复苏的季节。冬春交替,陈乌夏病了一场。过了一个多星期,还有些轻微咳嗽。   月考又到了,她有些慌。接二连三的进步,似乎是李深在给她发力,以至于,少一天补课,她就少一天的信心。   李深说:“星期六到我家来吧。”   陈乌夏很久不到他家补课了,两人关系在慢慢变淡。她想,高中毕业,他或许就不和她来往了。   星期六的八点半,陈乌夏准时到了李家。   李深洗完澡,头发还在滴水。   她经历了一场重感冒,好心地提醒他,说:“穿多点吧,别着凉了。”   他不听劝,还是一件单薄的短T恤。窄腰若隐若现。   真是的,既然脸上这么冷漠,那就把身子盖好吧。他时不时的走光,害得她跟着晃神。他讲解数学题。她瞟了几下,这么坐的,他的腰上也没有赘肉。她嗓子发痒,咳嗽了好几声。   李深放下试卷,边走边说:“你明天也过来吧。”   “啊?”陈乌夏说:“明天下午我有事啊。”   “什么事?”他打开冰箱,从里面拿出一个玻璃瓶。   “我约了同学,想学篮球。”   李深的动作顿了下,问:“哪个同学?”   “黄学志。”陈乌夏老实地回答:“他明天有篮球赛,我去给他加加油。”   她才说完,见到李深眼神有变,连忙问:“你明天不会也有篮球赛吧?”   他非常冷漠,“有又如何?没有又如何?”   “我担心你又是黄学志的对家。两边都是同学,我成了夹心饼干……”说完,她又咳了。这回是真的嗓子不舒服。   “你咳嗽还没好,跑去给人当啦啦队,不怕病情加重?”   “快好了,没事的。”   “过来。”李深从玻璃瓶里叉起一块东西,含入了口。   陈乌夏走过去,好奇问:“你吃的什么?”   “蜂蜜腌萝卜。”   “自己腌制的?”   “我爸弄的。”李深嘴上吃完了,叉起一块,送到她面前,“止咳。”   陈乌夏犹豫,要不要借拿叉子的动作,占占他的便宜。但又害怕他冷脸。于是,她小心翼翼地避开了他的手指。   接着又想到,这一支叉子,不就是刚才他吃过的吗?   她捏住了叉子,李深却没有放手。   她抬眼看他。   “张嘴。”他眼里有什么情绪出来了。   她不懂,但是很听话。   这一块蜂蜜腌萝卜,被他喂进她的嘴巴。有一点点酸,剩下的全是甜。和她此刻的心情一样。   李深上前一步,轻问:“你明天去给你同学加油?”   她向后一步,“是啊……”   李深还在逼近,眼神不善。   她退到了墙边。   他没有停下,直到一手撑在墙上,俯身看着她。   高,又有气势。她被他包围了,后脑勺紧紧贴住了墙。鼻间全是他清新的皂味。   李深低问:“你和他什么关系?”   问的是谁?陈乌夏愣了愣。   李深:“姓黄的。”   她这才想起两人之前的话题。“我的高一同班同学,他也是高中转学过来的。”   “他打篮球很好看?”   “不是……他班上女生不给他加油,拉我去凑数的。”靠太近太近了,她紧张兮兮的。   “每次都找你凑数?”李深冷淡又锐利。   “就两次。上次他想请我吃饭,我没去,就答应了下次……”陈乌夏使劲回忆自己来李家是干嘛的。对了,一会儿还要补习英语。   面前的阴影越来越大,她的下巴被他抬起。她看着他的脸贴近。   直到,两人的唇轻轻碰了碰。 第27章   碰一下, 李深离开了。   他今天叫她过来, 真的只想补课而已。陷入这种冲动的局面,始料未及。   学篮球何必去找黄学志?黄学志不过是他的手下败将。   去年的篮球赛, 黄学志的眼睛直在她身上打转, 像沾了胶水一样粘。她一定不知道黄学志的真实想法。   她这么迟钝的人,不知道的事情多去了。正如此刻, 她也不会明白为什么他这样对她。   李深将现在的行为定义为失误。失误来得突然, 脱离了他的思考。他不该喂她,不该碰她。他该安静地等她完成高考。   真要细究失控的原因, 李深会归结为昨晚那部看了一半的小电影。未消的燥火削减了他的冷静。   小电影里的女学生, 发型和她一样,身材纤细。但肯定不会丢铅球。   和陈乌夏的未来, 在李深的棋局里,结局都不大和美。不说别的,大学分隔两地就是一大障碍。   不过,偶尔肆意一次, 很是痛快。   短暂的轻碰,更是一种宣告主权的仪式。同时警告自己, 这个女孩可以动摇他的自控力,有些危险。   李深没有抬头, 低看陈乌夏的脸。   红云从她的脸颊飘到了耳根。小脸蛋红扑扑的。刘海下的眼睛闭得紧, 眼角皱了起来。   他伸手盖住了她的眼睛。他的理智回来了, 知道自己的行为代表什么, 掩目捕雀, 掩耳盗铃,掩鼻偷香,等等。   李深在既定的轨道上走了太久,偶尔偏离一下路线,有别样的刺激。   他想放纵自己,也不满足于这样的浅尝即止。他再次覆上去的力道比刚才的重。他嘴上压住她,脑子已经在想事后的说辞。   其实,理由借口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少女的唇瓣很柔软。   ----   陈乌夏脑子空白的时候,忽然冒出一句话:这就是春天吧。   她紧紧闭起眼。她不敢乱动,双手用力握成了拳头。她觉得他的唇跟沾了蜜一样,比腌萝卜还甜。   一时之间,分不清是谁占了谁的便宜。   初吻给了他,她竟然不觉得自己吃亏了。他的吻和他的人一样,淡淡的,很轻缓。   陈乌夏有些飘飘然了。   把她从天堂摔回地上的,是门外的钥匙串。   李深比她更快回神,直起了身子。   接着,又传来了开锁的声音。   第一次做坏事就被抓了现场,陈乌夏慌得不行。   李深用手掌捂住了她的嘴,趁着门还没开,迅速地拉她进了房间。   他非常冷静,说:“你的脸太红了。不适合出去见人,好好在这里待着。”说完,他放开她,在床上拿了张毯子,出去了。   门一关上,陈乌夏才回了神,靠在墙上,碰了碰自己的唇。她以为,李深亲了她,多多少少能缓和两人的关系,但他脸上没有太多的热情,冷冷清清的。   她何止是摔回地上,可能还往下掘洞自己埋自己了。   李深用毯子盖住沙发上的书包。   这时,李旭彬站在玄关。   李深若无其事,走了过去,“爸。”   “深仔,今天大收获,爸钓了一桶鱼。装不下了,只好提前回来了。”李旭彬递过来一个小水桶。   李深没有接小水桶,而是在鞋柜里拿了双拖鞋。   李旭彬放下小水桶,换上了鞋。   李深又把李旭彬的皮鞋放进鞋柜。   因为李深的遮挡,李旭彬没有看见,鞋柜里有一双不属于这个家庭的小白鞋。   小水桶里,有几条大肥鱼吐着气,偶尔摇摇尾巴,还不知道自己就要被煮了。   李旭彬说:“一鱼三吃,你妈最喜欢的了。”   “嗯。”李深没有拎桶。李旭彬再递过来的时候,李深说:“怕腥。”   李旭彬看一眼儿子的短T恤。“你这衣服是不是露脐装?小心寒气都跑你肚脐眼了。”   李深:“没有露。”若隐若现才是他的目的。   李旭彬提着小水桶去了厨房。   李深回到了房间。   陈乌夏正在窗边探头。   他问:“你想做什么?”   她回头,捂嘴咳嗽了一声,悄悄地说:“我想看看能不能爬回去。”她伸手出窗外,指指斜上方,说:“我没关窗。”   李深:“然后,杂货店的人看着你,从我房间的窗户爬回你房间的窗户。”凭杂货店主的想象力,这房间的香艳程度不言而喻了。而且,杂货店主不仅编故事能力强,讲故事给别人听的技能也是满点。   陈乌夏:“……”是啊,后果不堪设想。   两人安静了。   她想起之前他碰她嘴唇的事,眼神乱瞟。就是没有看他。   过了一会,李深开口说:“我爸在厨房,一会儿我给你找机会出去。”   “好。”陈乌夏问:“你爸不再出去了吗?”   紧张的情境下,之前暧昧的气氛像是一个泡沫,瞬间被吓破了。   李深低头看着地板,说:“他钓了鱼回来,就不出去了。”今天可真是失策。   “深仔?”李旭彬喊了句:“你在和谁说话?”   陈乌夏立刻捂住了嘴巴。   李深很平静地回了句:“爸,我在打电话。”   李旭彬相信了,没再问。   陈乌夏胆战心惊,要是躲到伯娘回来还走不掉,那她也麻烦。她用唇语问:“我什么时候可以走?”   李深却看懂了,说:“等会我爸杀鱼,我带你出去。”他比她镇定,还招呼了一下:“坐吧。”   这里只有一张电脑椅,他坐在了床上。   椅子就给了她。   一坐上去,她挺直了背,叹了声:“这椅子好舒服……”说完又捂住了嘴巴,紧张地盯着房门。越紧张,嗓子越是不舒服。她咳了咳。   李旭彬没有声音了。   李深:“嗯,人体工学椅。”   “噢……”她想不出什么话可说,抬眼看他。   李深神色自若。刚才他亲她的事,似乎没有发生一样。   陈乌夏不知如何启口,别了别头发。   窗边有一简约的书柜,放了满满的书。她上了高三,除了功课,已经没什么闲暇时间看书。她的书柜,堆着更多的是语数英相关。   两人的差距,一个天一个地。   她转头看着窗外。   春暖花开,树上绿油油的。她没有感受到生机,心里的幼苗反而被碾碎了。她给他想好了始乱终弃的理由:淫雨霏霏的春天蛊惑了他。虽然连恋爱的起点都没开始,但她觉得自己在这一天失恋了。   她缅怀自己的初吻。   又过了一会,李旭彬喊:“深仔。”   李深起身,“爸。”   “有空不?”李旭彬问:“鱼太多了,你给楼上的陈叔叔送过去吧。”   正是好机会。李深和陈乌夏互看了一眼。   李深说:“我出去拎鱼桶,你慢慢过来。”   她点点头。   这里是标准户型。厨房门正对餐厅,大门在餐厅和客厅之间。   李深拿回书包。   陈乌夏背上了,悄声问:“你爸不会看见吧?”   “不会。”李深说:“他杀鱼背对厨房门。”   她和做贼一样,蹑手蹑脚向前走。   李深进厨房之前,两人打了个眼色。然后他进去了,“爸,就这桶送过去吧?”   “嗯。”李旭彬正在池子里冲水。水龙头哗哗响,他也听不见其他的动静。   陈乌夏踮着脚,急匆匆到了门口。她猫着身子,躲在鞋柜边。她不敢看厨房,生怕对上李旭彬的脸,宁愿自欺欺人地背向厨房。心中默念,她看不见他,他也看不见她。   李深:“爸,我现在就送。”   李旭彬:“嗯。”   李深拎着桶出来,走到陈乌夏的身边。   两人没说话,却极有默契。他打开了鞋柜。她连忙换上鞋。   李深回头说:“爸,我出去了。”   “嗯。”李旭彬还在洗鱼,说:“就说这些鱼都是我钓回来的。”   陈乌夏开了门,走出去才放下心。   果然,人不能干坏事。   一转眼,马琳上楼来了,见到了侄女,她惊讶:“乌夏?”   李深立即关上门,“阿姨好。”   陈乌夏轻声说:“伯娘。”   马琳纳闷着看着两个孩子。陈乌夏到李家补课,陈常平一直知道。他相信侄女,马琳也不好干涉。但现在瞧着侄女面红的样子,马琳有了些怀疑。   “阿姨。”李深由始至终都很冷静,说:“我爸出去钓鱼,钓了很多,让我给你们送过来。”   “太客气了啊。”马琳笑起来,问:“你爸在家吗?”   李深点点头:“他正在杀鱼。”   既然家长在家,侄女的补课就光明正大了。马琳接过小水桶,说:“谢谢了啊。”   话音刚落,李家的门开了。   陈乌夏吓了一跳,低了头。问候说:“李叔叔。”   “嗯。”李旭彬扫了陈乌夏一眼,略略皱了皱眉。   两个家长,两个孩子,这里的气氛有些古怪。   不明所以的马琳走上前,“谢谢,钓了这么多鱼啊。”   李旭彬:“不客气,今天运气好。”   马琳把小水桶递给了陈乌夏。   桶里的鱼活蹦乱跳。陈乌夏觉得,自己的心和这些鱼一样,再怎么活跃也是垂死挣扎了。   她跟着马琳上了楼。   李旭彬走了进来。见儿子关上了门,才问:“陈乌夏是不是和她伯娘一起上楼来的?”   “不是。”李深不见一丝慌乱,回答:“她正在下楼梯,阿姨上楼梯,碰巧撞见了。”   李旭彬看着儿子,目光锐利,问:“对了,你还给陈乌夏辅导吗?”   “偶尔。这星期就算了。”李深走向卫生间,“我又不是家教,天天补课也烦。”   想了想,李旭彬提醒儿子说:“离高考不到两个月了。”   “知道。”   李深去洗了把脸,镜中自己的嘴唇,和平时没有什么不同。   其实没亲到,就是碰了碰。 第28章   这天晚上, 陈乌夏偷偷地躲在被子里哭。   哭到一半,她披着被子上网查找恋爱心理学。   她见到一个帖子。一个女孩和她的遭遇一样, 被男生突然亲了几下, 就没下文了。女生胆子大, 当面质问男生。对方给出的解释是:“亲吻只是一时冲动, 希望互相了解以后再交往。”   底下的评论都在指责男生是渣男。有一个人从生理结构分析, 男性的欲和爱是完全分离的两个概念。   陈乌夏更加难过了, 做作业也静不下心。这问题又不好去问堂哥,她一个人闷闷不乐。   黄学志打电话过来了, “陈乌夏, 明天的篮球赛,你……会来吧?”   她正好想出去散散心, 说:“嗯, 我一定准时到。你加油啊!”   黄学志爽朗的笑声传来, “谢谢。陈乌夏,我等你。”   这是一场和外校的比赛, 李深不在。   陈乌夏仰起头。没有李深的天空,也是一样蔚蓝嘛。   那个自来熟的女同学也来了。李深澄清了绯闻,女同学为陈乌夏感到遗憾, 说:“他太绝情了。曾经有个师姐,也是年级排名前十的,去年的英语状元。她喜欢过李深, 也被拒绝了。我现在相信, 只有陈立洲才配得上李深。”   陈乌夏:“……”李深眼高于顶, 她从来没想过会和他有长远的发展。但,他亲了她一下、两下,总该给一个合理的说法吧。他却什么都不说。   想起李深,她稍稍舒缓的心情又低落了下去。再一仰头,天空没那么蓝了。   比赛过程中,陈乌夏因为咳嗽的关系,喊的也不多。   黄学志赢得很漂亮,冲了过来,“陈乌夏,我赢了!”   陈乌夏称赞说:“你真的很棒。”   “走吧。”他擦了擦汗,“大家去下午茶,庆祝庆祝。这回……你不会不去了吧?”   “去啊。”陈乌夏说:“我还想学篮球。”   茶饮店的茶是好是坏,陈乌夏不知道,但是这家的杯子特别有趣。   杯下有四条腿,杯身冒出两只长耳朵,一只圆鼻子。立在桌上,完全就是一只小狗的形状。   她拍下了杯子的照片。   陈乌夏的朋友圈大多是高考励志语,偶尔会发几张小风景图,好比:热闹的木棉树、孤独的休息凳。   今天,她说,这是狗狗的乌龙茶。   李深从来不会点赞或者评论,就像从来没有光顾过她的朋友圈似的。   陈乌夏的这一张照片,主画面是小狗杯子,确实逗趣。   不过,有一只男生的手入了镜,而且还拍到了这人的蓝球衣。   李深这种玩“大家来找茬”可以轻松过关的人,当然发现了有男生坐在她的对面。篮球衣还和去年的比赛对上了。   她今天去给黄学志加油了。   李深用手指盖住了照片中的篮球衣。   Li:「你在哪?」   过了很久。乌小夏:「在外面。」   Li:「外面是哪里?」   乌小夏:「出了家就是外面了。」   和李深久了,她也学会了打太极这一招。   Li:「我们见个面。」   乌小夏:「没有空哦。我今天很忙,改天吧。」   有问必答,还是温柔的乌小夏,但拒绝的态度还是第一次。   她不在八点出阳台,纸飞机也飞不出去。   李深有些烦,他该为昨天的冲动解释一下。   ----   两人同一幢楼,同一个班,偶遇非常容易。第二天,就在路上遇见了。   陈乌夏正在哀悼自己无疾而终的初吻,忽然看到地上有一道和她并肩而行的影子。   以前她想象,这是朝阳的光在为两人牵线。一切幻灭了。她僵硬地打招呼:“嗨。”   “嗯。”李深安静了有三秒,他也看着两人的影子,才要开口说话。   陈乌夏加快了步子,越走越快,把他甩在了后面。   李深人高腿又长,很快追了上去。   太阳从他的背后照过来,把他的影子送到她的面前。影子越来越近,代表他在靠近。她开始小跑起来。摆明就是要避开他。   转过街口,路上多了许多学生。   李深不想给她招惹流言是非,没有再追上去。她的背影迎着阳光,一片灿烂。   下了第一堂课,李深到了她的座位,还没说话。   陈乌夏拉起了肖奕媛的手,“走吧,去卫生间。”   肖奕媛先起身。接着,陈乌夏从肖奕媛那边的走道离开了。   第二堂课,也是如此。之后的第几堂课后都是如此。昨天得知她去给黄学志加油,李深就开始压制情绪,渐渐的压不住了。面色越来越冷,一脸冰渣子。   陈乌夏没发现。没发现就是不存在。下午,她一下课又跑去了卫生间。   终于到了晚自习,李深想利用补课的时间,好好和她谈一谈。   她却说:“今天大伯生日,我要早点回家,就不补课了。”和他说话的时候,她一直看着黑板报。可能是紧张,两只手互相绞了绞。   两人之间的关系,李深失控在先,他多少有些理亏。这里是教室,他保持冷静,祝福了一句:“祝他生日快乐。”   这话缺乏诚意,甚至,陈乌夏觉得有那么一丝威胁的味道。但她还是礼貌地说:“谢谢。”   她是失恋的人,她允许自己任性那么一两天。她走了。   逃得快,她没有看到李深的眼睛。   第二天,失恋的心情仍然没有平缓,她不想见负心郎。于是又推脱了晚自习,她说:“大伯生日第二天,伯娘说还剩下很多饭菜,让我回家吃饭。就不补课了。”   李深说:“祝他生日第二天快乐。”   这下,陈乌夏看清了李深眼里的冷霜。   失恋壮人胆。她又跑了,跑得飞快。   ----   北风一走,回南天来了。哪儿都湿答答的,就算不下雨,走廊地面也有一片一片的水渍。   教学楼的走廊和柱子贴满了大红横幅。长年累月,横幅把墙面染红了。潮湿的天气,让横幅流下几滴掉色的血泪。   这种浴血的战场就是高三年级。   班级黑板上贴了一张醒目的标语:“踏歌而行,金榜题名!”紧迫感十足的,还有那一天天减少的备战天数。离高考剩下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几个放弃的学生,索性连课也不上了。   魏静享好几天没出现。   邝力叹气,却又无可奈何。   教室的窗户淌出了水。试卷和课本有润润的柔软,圆珠笔写在纸上特别好看。这是天气赋予字迹的柔光。   经历了数不完的大考小考,李深平淡地考完试,平淡地拿高分,又平淡地上了荣誉墙。   他的生活就是这么平淡无奇。   这天的数学考场,他给自己的考试生涯添上了一个特殊的记忆点。   陈乌夏躲他好几天了,李深的不耐也到了极点。   数学试卷发下来,他没心思做题,手上玩着一支圆珠笔,看一会窗外,再转向前几排的陈乌夏。   她可努力了,埋头做题。马尾辫垂在纤细的背上,不知她哪来的力量,寒窗十二年,一路跌倒,一路爬起。   就在这一瞬间,李深有了一个荒唐的念头。虽然荒唐,但他头脑是清醒的,清醒地做试卷。直到剩下了两道大题。   李深停下笔,看着窗外的高考标语。   他一定会去北方。但偶尔停下来等等她,也不算坏事。   数学老师对优等生格外留意,见李深在走神,他忽然大声地咳了咳。   李深低下头。   接下来的考试时间变得无聊了。以前,李深喜欢早早交卷。数学老师会先把他的答案粗看一下。今天为了避免这情况,他没有提前,而是在草稿上胡写乱画。   考试铃响,李深把空了两道题的数学试卷交了上去。   ----   这一个多星期,陈乌夏脑海里闪过许多画面,有李深亲她的,有她从李家偷跑的,也有撞见伯娘的。   越想心越乱,上课恍恍惚惚。   天气热了,她心凉了,没精打采的。   这一天,从食堂往回走的路上,肖奕媛不禁问:“你是不是和李深吵架了?”   “没有。”陈乌夏问:“李深和人吵过架吗?”他这话说不出几句的样子,吵不赢吧。   肖奕媛想了想,“那是没有。但是,你每堂下课都拉我去厕所,尿急也没这么急的吧。”   陈乌夏故作潇洒,说:“不是吵架,就是有了隔阂,有了鸿沟。两人说不到一块了。”   肖奕媛:“以前你有和他说到一块吗?”   问得十分犀利,陈乌夏无言以对。   肖奕媛:“我初三开始喜欢李深,等到了十八岁才鼓起勇气表白。我关注了他好几年,以为他喜欢我这样的……”   那是怎样的?陈乌夏问:“李深喜欢什么样的?”   肖奕媛:“初中那会儿,班上流行真心话大冒险,几次班级聚会都玩这个。李深那时比现在爱玩。我记得,他说过他喜欢的女生是……”   “是什么?”陈乌夏打起了精神。   肖奕媛:“他喜欢的女生,一定要在某方面战胜他。”   陈乌夏讶然:“这也太难了吧。”   “是啊。年级第一的学霸,放眼望去,谁比得过他?女学霸都压不住他。”肖奕媛忽然拍了拍陈乌夏的肩,“但是,我钻研了很久,发现这话暗藏玄机。”   “嗯?”   “他说的又不是成绩,有可能和他性格互补?譬如,他不爱笑,他就喜欢爱笑的。我也是因为这个,才变成了爱笑的女孩。”肖奕媛笑了。   光是爱笑的女孩,这学校一扫一大片。这筛选机制的效率可不高。   肖奕媛叹了声气:“我就倒霉了,第一次表白吃了坏果子。”   陈乌夏:“以后会遇上适合的。”   “你老是给我灌鸡汤。”肖奕媛拉起陈乌夏的手,“你加油。”   陈乌夏加不了油,反而打击更大。她唯一的强项是体育。李深的体育也不差,她没有什么可以打败他。   以他这么苛刻的条件,恐怕他的女朋友还没有出生。   回到了教室。   陈乌夏抬头见到了高考倒计时。不知什么时候,备战天数换成了更加鲜红的大字,血淋淋的,触目惊心。   留给她走出失恋的时间不多了。   躲了李深一个多星期,陈乌夏反应过来,自己吃了大亏。失恋哪有高考重要。现在正是压榨李深剩余价值的时期,她白白浪费了十几天。按照一天五道题计算,就是五六十道题的时间。换算成分数,那得多少分。   高考一分压千人。儿女情长就是累赘。   陈乌夏振作起来。   这天下了课,她主动走到李深的座位。   他放下书,问:“今天轮到谁生日了?或者,你大伯生日第十二天快乐?”   李深不需要吵架,只要扬起讽刺的调子,就让她哑口无言。   二人无话。   趁着同桌还没回来,李深收敛起脾气,开口问:“什么事?”   陈乌夏清了清嗓子,说:“晚上给我补课吧?我遇到难题了。”   “嗯。”好在,她遇到难题还会想起他。她再跑,可就是他忍不住了。   经历风雨,重塑彩虹。陈乌夏失恋以后,越发觉得自己豁达了。她笑起来:“李深。”   “嗯。”他还在想晚自习如何和她说之前的事。   陈乌夏:“我们高考加油吧!”   他抬起了头。   她避开他的眼睛,稍低腰,悄声说:“那天的事,我可以当没有发生过。希望不要有第二次了。”   “哦。”李深翘起椅子,靠着后面的书桌。   “高考只剩四十三天了,我想全心全意考大学。”   “好。”有些话,等高考完再说也可以。李深说:“要是我辅导出来的人考不上大学,那太丢脸了。”   “我尽力……”   “陈乌夏,我们大学一定会再见的。”话这么说,可是。   他为她交的白卷,像是一个笑话。 第29章   荣誉墙风吹日晒, 李深的照片装在透明相框里,眉清目秀。他和第一名的相框融为一体, 灰尘停在上面的痕迹,延伸往同一方向。   这个相框里的人,三年没有更换了。   这一次公布了成绩,同学们炸了锅。   李深失去了年级第一。第一名落在了邝力的头上。   肖奕媛看完了班级名次表, 又打听到李深的分数,还是不敢相信。直到站在荣誉墙,她喃喃说:“李深的数学分数第一次这么低吧?”   李深排在年级第四, 留言还是一个字:“哦。”   陈乌夏:“嗯……”其实,李深的低分也是她望尘莫及的分数了。   肖奕媛:“你数学和英语进步很大。”   陈乌夏:“嗯。”   从刚才到现在,陈乌夏来来去去就是这个“嗯”, 区别只是不同的音调而已。肖奕媛问:“你怎么了?”   “没什么。”陈乌夏脸色发白。李深是因为给她补课才退步了吗?   陈乌夏在荣誉墙前,看李深的照片。   李深倚在栏杆, 看着楼下的陈乌夏。   邝力陪着李深在走廊吹风,他开玩笑地说:“李深,你是不是知道我要过生日了,给我送一份生日大礼?”   李深随口说:“是。”   “真的假的?”问完了,邝力知道肯定是假的,他又问:“到底怎么回事?”   李深:“我数学交了白卷。”   “等等。”邝力以为听错了,细想一下, 应该真的听错了。“你数学不是122分吗?”   李深:“122分对我来说就是交了白卷。”   “天气开始热了, 听你的冷笑话特别降温。”邝力往镜片吹一口气, 问:“你上次数学是满分, 这次少做了两道大题?”   李深:“嗯。”   “委屈你了。”邝力说:“我更担心数学老师的反应。”   李深:“没事。下次不会给你送礼了。”   “真的是因为我才考这么低分?”邝力顺着李深的视线向下,见到了陈乌夏。   李深收回了目光。“不然你以为?”   “你为了陈师兄都好过为了我。”邝力两手撑着栏杆,“说实话,你胆子太大了。离高考一个多月了,你玩这一出,家长和老师会吓死的。”   李深:“偶尔玩玩,只此一例。”   陈乌夏离开荣誉墙,上了楼梯。   邝力转头看李深,说:“我以为,你是好奇陈乌夏屡战屡败的原因,想身临其境体验一把。”   李深:“我这次不叫失败,叫失策。”   “高考别吓我就行。”邝力说:“对了,你想报考的大学是陈师兄那间吧?”   “嗯。”   “恭喜。”邝力笑了:“高考之后,你俩的绯闻又有新素材了。”   ----   教师办公室也正议论这事。   数学老师来回走了几圈,说:“考试那天,我就觉得他状态不对。他眼里啊,有情绪。可这来得不是时候,几年没让老师操心过,打仗前一天,突然乱了阵脚。”   班主任静静地听着,一边捻着盆栽的小绿叶。   数学老师回头,一只手背叠在另一只手掌,“你怎么看?”   班主任说:“先冷静一下吧。其他科没问题,只是数学吧,可能遇到了难题。”   数学老师吹胡子瞪眼,“这两题一点也不难。”   班主任放开了盆栽绿叶,说:“我和李深好好谈谈。”   “不,我来谈。”数学老师说:“既然其他科目没问题,就由我来吧。”   班主任笑一笑:“好。”   数学老师的模样不如班主任亲切,但是面对高材生时,再严厉的老师也有柔软的目光。   李深的眼里不像数学老师所言,有什么小情绪。无波无澜,他把所有都收敛了。   其他老师很安静,更显数学老师声音的洪亮。他说:“我刚才在课堂上没有明说,但你这分数很蹊跷啊。两道大题全是空白,这不像你的作风,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问题?”   “抱歉,老师。”李深比数学老师平静,说:“前一天休息不好,考场上打了个盹。回过神来,思路断了,而且不够时间了。”   数学老师拿着一支笔,在纸上画着圆圈,“监考那天,我觉得你有什么不对劲。”   李深低下头,“让老师担心了。”   数学老师:“学校对你寄予厚望,但也要劳逸结合,一定要注意休息。”   李深:“谢谢老师。”   这时,数学老师和班主任交换了一个眼色,数学老师严肃起来了,说:“李深,我知道你乐于助人,寒假结束也没有退出互助小组。陈乌夏在你的帮助下,成绩有了显著的提高。但是,顾此失彼是大忌。”   “嗯。”李深看着自己的鞋。要是把鞋带换一个颜色会更Sharp。   数学老师:“你成绩稳坐第一,陈乌夏进步很大。老师不多过问。但是,眼下这情况,老师不得不提醒你,想想之前辛苦的十二年,一切值得吗?”   “老师,对不起。”李深抬了头:“以后再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   “加油。”数学老师指指墙上的倒计时,“只有一个月了,其他的同学寒假早退了互助小组。你和陈乌夏还是退了吧。”   李深:“哦。”   数学老师看着李深。   李深迎着老师的目光,“老师,我明白了。”   ----   陈乌夏看着李深进了教师办公室,再看着他回来教室。她观察他的脸。   他没什么变化。任凭周围同学打量。   她自己想象了半天,担心他会一蹶不振。看来是她虑多了。   也对,从第一名退步到第四名,都没掉出前五,努力努力就能重夺第一吧。   上完了课,陈乌夏收拾着作业,打算过来补课。   李深说:“老师取消了互助小组。”   “哦。”陈乌夏的失望写在了脸上。   “没关系。我可以教你的,都全教了。”李深说:“我会给你整理一些必考题型,你死记硬背都要背出来。如果记不住,我再教你速记的方法。”   “谢谢你。”她相信,他是真心希望她可以上大学。“李深,我一定不辜负你的期望。”   “嗯。”   “我先走了。”老师肯定也觉得是她连累他退步,她不能再打扰他了。   “陈乌夏。”   她停住了,转身看他。   李深:“高考以后,我们再谈谈。”   “好。”她先回家了。   ----   校门口的另一条岔路,从上个月开始就在修路。施工堆积了材料,路面坑洼,好多水几天都排不了。   修路前,这里行人多。现在人烟稀少,偶尔有机动车驶过。若不是眼利的司机,发现不了地上的一个个水坑。   李深想静一静,走了这条路。   因为安静,前面的声音越来越清晰。   “丁晴啊,肖哥找你,你跑什么啊?跑到这坑坑洼洼的地方,我的鞋子满是泥水,你赔得起吗?”   男人这么尖的声音,李深曾经听过。他停在了树下。   几道暗淡人影,在另一棵树下。一人跌在地上,两个男的站着看她。   那个叫丁晴的女孩哭着说:“肖哥,我不拍裸照啊。”   肖兴飞:“啧啧啧,别说那么难听,那叫写真。”   另一个男人笑了一下。“你读初中的时候,不是有宿舍五连拍吗?”   丁晴还在哭:“那些是被偷拍的,我花钱赎回来了。”   “你赎回前早就满天飞了。”四周无人,肖兴飞说话肆无忌惮:“是肖哥我出面给你摆平的。”   另一个男人:“人不能忘恩负义啊。”   肖兴飞顿了下,说:“丁晴,你进工作室的时候,肖哥是不是给你说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恨不能录成音频给你别耳朵上了。你这是工作。工作性质你一开始就知道,当初不肯脱,不就是心存侥幸嘛。行,你刚进这行楚楚可怜,宅男吃这套。日子久了他们会腻啊。现在付费会员减到两位数了,你是不是得加把劲?”   丁晴:“肖哥,当初我答应的是泳装……”   “哦,泳装。可你比基尼的销量也不好啊。我们工作室吃紧啊。”说到这里,肖兴飞骂了起来,“妈的,不知是不是有人搞我。过完这个春节,干什么都不顺,真他妈流年不利!”   李深知道这事。寒假,陈立洲回校的前一天,两人在楼下遇见了,他说:“那什么工作室,我给他使绊子了。其他的,你给我看着乌夏。”   “肖哥……”丁晴的哭泣声低了下去。“我不想干了。”   “当我工作室是什么?说不干就不干?你来当老板啊?”肖兴飞猥琐地笑了一下,“要是你当老板娘呢,我还能酌酌情。”   另一个男人的贼笑跟着响起。   “哪?”肖兴飞缓了口气:“我是不是给了你另一条退路?”   丁晴除了哭,不说话了。   另一个男的:“肖哥,不如今晚就拍一出饿狼传说吧?我给你拍。”   肖兴飞说:“丁晴,我们这惩罚不听话的员工多的是办法。”   丁晴猛地爬了起来,大声呼救:“救命啊!救命啊!”   “喊什么喊?”肖兴飞抽了她一巴掌,“哭什么哭?肖哥是怜香惜玉的人。你做错了事,就不要怪肖哥心狠。”肖兴飞左右转了转脖子,当是热身,这才看见另一边的李深。   刚换上的路灯柱,有两个还没装灯。   肖兴飞没看清李深的脸,说:“看什么看?没见过情侣吵架啊。”他拉起丁晴就要走。   丁晴喊着:“不是情侣。”   肖兴飞凑她耳边提醒说:“你是不是忘了,你和我在同一条船上。真喊警察过来,你要陪我坐牢的。”   李深走过去了。   肖兴飞用手机照过了,认出了李深,他狞笑:“是你。真是冤家路窄啊。”   李深看一眼丁晴。   丁晴忽然挣脱出来,跑到了李深身边,“快跑!”   “嗯。”李深放下了书包,说:“你跑吧。”   旁边堆了些废弃杂物。李深上前,踩到了一块浸水的木板,发出沉闷的声响。他问:“几个人?”   肖兴飞说:“人不多,但我练过的。”他解开外套,手臂粗壮,十分壮硕。在此之前,他喝了几杯白酒,这时借着酒气,狠劲上来了。他掏出了一把匕首。   丁晴劝说:“快跑吧。”   “跑?”肖兴飞冷声说:“你想走也走不了了。上次我错失西瓜头小美人,工作室没业绩,也有你的责任啊。”   西瓜头小美人,说的正是陈乌夏。李深甩了甩手。   丁晴转头就跑。跑出了这条路,行人越来越多,她停下来。这才回想肖兴飞的话。前几个月,肖兴飞胁迫了一个女孩,当时,丁晴是帮凶。因此,丁晴不愿报警。   她回去那条路。到了树下,听到惨叫声传来。肖兴飞和另一个男人往另一边跑了,一瘸一拐的。   少年不紧不慢,好像刚才的见义勇为不是他所为。   丁晴上前,一记深鞠躬:“谢谢你。”   他拿起书包,“不用谢。”   “你……”丁晴犹豫地问:“今晚的事,可以不报警吗?”她担心一旦进了警局,她也被拉下水。   李深:“哦。”   丁晴跟着李深走,说:“他们有团伙的,我担心你会被报复。”   “你不担心自己?”   “我也担心啊……”丁晴愣住了,傻傻地发问:“是不是报警比较好?”   李深:“随你。”被拍裸照的又不是他。   丁晴又问:“你是这里的学生吗?”   李深不回答,拐过路口,到了交通灯前。   丁晴这时才看清他,他的气质比夜色更深浓。她似乎在哪里见过他……   绿灯亮了。她拦在他面前,说:“我叫丁晴,晴天的晴。”   “别跟着我。”他说完就走了。 第30章   李深回到家。   于骊正在炖鸡汤, 听到开门声,她看一眼时钟,“深仔, 今天回来这么早?   李深:“接下来的一个月是关键时期。以后在家复习了。”   于骊说:“下个月你考完了, 我们去世界各国玩玩。庆祝我们家解放了。”   李旭彬问:“都不去晚自习了?”   李深:“嗯。”   “我刚才见到陈乌夏也回来了。”李旭彬看着儿子。   李深眉毛也没动一下。   于骊正要去厨房, 忽然见到李深的手, “你的手怎么了?”   李深手背的骨头擦破了,他握起拳头又再放开, “路上被砖头绊了下,出了点血。”   于骊拉过儿子,仔细打量, “还有哪儿受伤了?”   李深:“没了, 就手上。妈, 我先去洗澡了。”   于骊没有发现其他的血迹, 说:“去吧,洗完澡再出来吃鸡汤。我一个同事的亲戚包了一个农场,这可是真正的走地鸡。”   李深去浴室脱下了衣服。拳头上的是他自己的血,衣角上的则是肖兴飞的。洗了澡, 吃鸡汤,他回房关上了门。   李旭彬今晚不多话, 眉心皱了皱。   老夫老妻了, 丈夫拧一道皱纹, 于骊就知道他有事, 问:“你干嘛拉起一张脸。”   李旭彬缓了表情, 说:“有不安的预感。”   “怎么了?”   “你有没有发现,儿子最近有些不一样?”   “没发现。”于骊摇头,“不和以前一样吗?跟你学的面瘫脸。将来也和你一样,四十几岁了,皮肤还紧绷绷的。”   李旭彬:“湖面太平静了。”   于骊:“儿子初三的那年,你也常常说这些话,结果呢?他的成绩多漂亮。儿子长大了,他有自己的心事。”   “什么心事?”   “少年到了这年纪,有些事不能和长辈讲的嘛。”于骊说:“你也是少年过来的,自己不知道?”   李旭彬:“我少年时期引以为傲的就是自控力。”   于骊:“儿子是青出于蓝胜于蓝了。他对人生的规划比你当年更坚定。要考的大学,要学的专业,他自己就定好了。李明澜有句话啊……”   李旭彬:“她又有什么谬论?”   于骊:“她说,养这么一个从不让自己操心的儿子,少了很多当父母的乐趣。”   李旭彬不赞同,“难道她想深仔和她一样荒唐吗?”   于骊:“所以嘛,这话,对一半错一半。”   ----   丁晴一大早坐在早餐店,看着匆匆忙忙的学生。   李深的长相招摇,她转头一眼认出了他。她跑了过去,“嗨!”   有一个人也喜欢说“嗨”。李深看了丁晴一眼。   丁晴五官小巧,美得和网红一个标准。大眼睛里有一双蓝色的美瞳。   男俊女美,校门口不少同学向这边张望。   李深继续走。   丁晴:“你们这里的石磨拉肠特别好吃,我早上过来排队,想着要是能再遇上你,我就再过来道谢,没想到真的见到了。”   李深不吭声。   丁晴:“其实有关键的原因是,你太帅了。”   李深冷冷地说:“别跟着我。”   丁晴:“你救了我,我……”   “不是救你。”   “什么?”   “我恰好那时候想打架。”从第一次见到肖兴飞,李深就厌恶。人丑不要紧,丑得猥琐就恶心人了。   再说了,陈乌夏的发型也不叫西瓜头。她还有一把黑亮的马尾辫。   丁晴愣了下,又笑起来:“但,结果就是你救了我啊,我认的是这个结果。”   李深停下步子。他也只认结果。但有一个人不是,常常无功而返。   丁晴问:“你叫什么?”   他不回答。   丁晴自顾自说:“我高一。初中在这读,高中转学了。”她拿出自己的名片,“我叫丁晴,这是我工作室的名片,但我已经不干这个了。”   陈乌夏和李深大约三十米的距离。她看着丁晴跟着李深走。   这三年来,陈乌夏跟了李深无数次,让她有了错觉,他身后的位置是专属她的。   原来不是。   陈乌夏仰望一路的木棉花。   也好,高中毕业了,她和李深终会各奔东西。   这一个结局只是提前了点。   而且,让她难以接受了点。   只是一点点,而已。   ----   李深没有再上过晚自习。   陈乌夏先是空了几天,然后发现遇到难题还是在教室更能请教同学,她又开始上晚自习了。   事情发生的那天,陈乌夏有些感冒。她和肖奕媛一起做习题。   晚自习下课了,两人走出校园。   肖奕媛嘴上叨叨地骂:“真是烦,让我过去拿东西,还得绕一条烂路。”她骂的正是肖兴飞。他约了她在修路那边等。   肖奕媛说:“乌夏,我过去了。你先回家吧,别见我哥,长一张丑不拉叽的脸。”   陈乌夏的确不想见肖兴飞,她看一眼前方的路。“这么黑啊,为什么约在那个路口?”   肖奕媛骂起自己的哥哥毫不留情,说:“他有病,我先走了。晚安,明天见。”   陈乌夏:“还是让你哥到另一边吧,那里路不好走,还黑。”   “算了,也不会有人躲在那里抢劫的。”肖奕媛的背影像是被黑暗吞没了。   路灯好几盏没亮,陈乌夏不大放心,说:“我陪你去吧。”   肖奕媛挥挥手,头也不回地说:“没事的,我那边直接回家也更近。”她走进去以后,听见了短促的呼救声,“救命啊!”她并非乐于助人的人,第一反应就是装没听见。第二反应是别让陈乌夏听见。   但是,陈乌夏已经听见了,跑了过来。“里面发生了什么事?”   肖奕媛拦住,劝说:“别去。”   陈乌夏:“那我们报警吧。”   肖奕媛摇头,“少管闲事,谁知道会不会遭到报复。说到这个,我还是提醒一下你,遇事要学会明哲保身。我们只是学生,很多事连大人都不敢管。乌夏,社会不是你想的那样善良简单。”   里面的声音又叫起来:“李深……不要……”   肖奕媛的话打住了,和陈乌夏面面相觑。两人的脸色都变了,不约而同地向前走。   月光洒在水坑。明月照沟渠。   没有走近之前,陈乌夏想象过这里的情景,可能李深路见不平,反被打伤了。不怕,她会救他。美人都是等待被救的,何况李深是大美人。   陈乌夏在树边捡起了一根树枝,再向肖奕媛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肖奕媛点点头,踮着脚走。   万万没有想到,两人看见的是一个男人伏在一个女人身上。   凭着女人踢腿的动作,陈乌夏确定,女人不是自愿的。她拿着树枝,狠狠地向男人抽过去。   男人察觉到什么,忽然回了头。   地上的女人泣不成声:“李深……求你了……”   肖奕媛惊骇,问:“李深?”   陈乌夏脸色煞白,想要认清眼前的男人。   昏暗中,男人的样子有些模糊。一双眼睛很像李深,可又不大一样。现在的他不是疏离的,而是带有讥诮,就像……她在围蔽活动场初见的李深。   男人扯上脱到一半的裤子,从另一边跑了。   “别跑!”陈乌夏拔腿就追。一脚踩在了水坑里,差点没稳住。污水溅上了她的小白鞋,她继续急追。   男人穿了件宽大的白衫,衣服飞扬,修长身影在暗夜里看来和李深非常相像。   出了这条路,那边热闹起来了。陈乌夏到了交通灯前,东张西望,没有再看到那个男人。站在每天经过的路口,她像迷了路一样,四周陌生得可以。脑海里独留李深的眼睛。   李深的内眼角勾得沉,勾得尖。这双眼睛摆弄冷色调的情绪尤其到位。他是冷淡的,也是孤傲的,少有讥诮的时刻。   但,少有不是没有。   陈乌夏靠在路灯柱,发呆了好一会儿。   三三两两的路人看着她。   她回过神,扶着路灯柱站直了。她先是慢慢往回走,接着跑起来,回到那条泥泞的路。   肖奕媛和那女孩还在。   女孩蹲在树下哭。   肖奕媛袖手旁观。见到陈乌夏,她才有了反应,问:“追到了吗?”   陈乌夏摇摇头。她走到女孩面前,问:“你认识他吗?”   女孩抬起了脸。   陈乌夏这时看清了,这是跟在李深后面的那个漂亮女生。   丁晴擦了擦眼泪,说:“他叫李深,是附近的学生。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   肖奕媛抱手,一脸漠然,问:“你和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丁晴:“他约了我到这里。”   肖奕媛:“为什么约在这么荒凉的地方?”   丁晴:“这是我和他初见的地方。我喜欢他,正在倒追他……他长得太帅了,我对他一见钟情,他约在这里,我误以为是他要给我们建立仪式感,没想到……”   肖奕媛还想问,忽然,寂静的街道响起了凄厉的鬼叫声。这是肖奕媛为肖兴飞设置的特殊铃音。   肖奕媛重重地呼了口气,才接起电话,“哥?我……就快到了。你再等等。”她挂了电话,说:“乌夏,我们走吧。”   听着丁晴的话,看着丁晴的脸,陈乌夏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脑海里来来回回都是刚才的一双眼睛。   太像李深了。   丁晴站了起来,拽住了陈乌夏的衣角。   肖奕媛伸手一打,“干嘛?”   丁晴被打疼了,松了手。“那个……你们可以对今晚的事保密吗?我喜欢李深,不想他惹上麻烦。而且,他事没办成。我想就这么算了吧。”   陈乌夏想起,自己的初吻也是就这么算了。男人的欲和爱,真的是分离的概念吗?   肖奕媛才不管丁晴,“知道了,报不报警是你自己的事。”   两人安静地走了几步,肖奕媛才问:“乌夏,你看清是谁了吗?”   陈乌夏低低地说,“太暗了……你看清楚了吗?”   肖奕媛:“很像他。”   陈乌夏抬起头。   “李深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得不到他,可我不想毁了他。今晚的事,我会当做不知道。”肖奕媛说:“人无完人。大多数人定义的好人和坏人,在我眼里都是模糊的。说谁谁是好人,那又怎样?他们没有对我伸过一次援手。李深干这么一出,虽然颠覆了高冷的形象,但,我觉得这才像一个人。是人,就有欲望和本能。”   “人有欲望和本能,可人也有道德束缚。”陈乌夏说:“我想静一静。”   ----   到底也没有静一静的时间,警车忽然来了。   肖奕媛和陈乌夏被吓了一跳。丁晴更是。见到警察,她的腿立即软了,连忙回想当初拟定的plan B。   警车亮起灯,昏暗的路终于见了光。   车上下来两个警察。警察甲问:“刚刚接到报案,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肖奕媛拉拉陈乌夏,悄声问:“谁报的警?”   陈乌夏摇摇头。   警察乙看着三个女孩,说:“接到报警,有人听到这里喊救命。”   一个路人在路口听到了呼救,他不敢进,选择了报警。这在丁晴的意料之外。   警察乙上前一步,问:“发生了什么事?”   丁晴是不愿报警的,她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丁晴到底年纪小,脸上写满了情绪。警察甲何其敏锐,一眼看破了,说:“我们回警局慢慢说吧。”   情急之下,丁晴说:“警察叔叔。刚才有人猥亵我……”   警察甲:“那人呢?”   “跑了。”丁晴指向旁边,“她们也见到了。”   警察甲问:“是吗?”   肖奕媛和陈乌夏互相拉紧了手。   警察甲:“回答。”   “是……”陈乌夏闭了闭眼,终究无法昧着良心说谎。   警察甲:“跟我们回派出所一趟。”   陈乌夏回头看着刚才的案发现场,她是不是错了?   ----   进了派出所的大门,丁晴胆子都吓破了。事已至此,她唯有一条路走到黑。   丁晴:“我给他留了名片,他给我打电话,约我在那里见面。”   警察甲:“为什么约在那里?”   丁晴:“因为我和他的初次邂逅在那里……”   警察甲:“怎么认识的?”   “偶然遇见了。”丁晴怕警察查她上一次的事,说:“那里清静,我心烦意乱的时候就会走那条路。”   警察甲失笑:“你才十六岁,就讲浪漫了?”   丁晴怯生生地笑一下。   警察甲:“嫌疑人叫什么?”   丁晴:“李深。”   警察乙:“你们也都认识嫌疑人?”   陈乌夏不说话。   肖奕媛叹了声气:“李深是我们的同班同学。”   警察乙问陈乌夏:“你呢?”   陈乌夏轻轻说:“同班同学。”   警察乙:“你们三个都见到他了?”   丁晴点了点头。   肖奕媛过了两秒,点了点头。   陈乌夏迟疑地说,“当时太暗了,我没有看到全脸……”   警察乙:“见到了半脸?”   陈乌夏:“看到了眼睛。”   警察乙:“是不是认识的?”   陈乌夏:“……”   警察乙:“回答。”   陈乌夏:“那里太暗了……可能看错了。”   警察乙:“三个人都看错了?”   陈乌夏低下头。   “猥亵未成年人,罪加一等。”警察乙说:“一会儿,你们在笔录上签个字。”   陈乌夏问:“警察叔叔,这件事你们会调查清楚的吧?”   警察乙笑了:“当然了,小妹妹放心。警察叔叔不冤枉好人,也不饶过坏人。”   陈乌夏:“警察叔叔,这案子调查的话要多久啊?”   警察乙:“我们会尽快的。”   肖奕媛补充说:“一般的话,刑事案件的判决,快则半年,慢则两年左右。”   陈乌夏一晚上苍白的脸,这下变得透明。“那……赶不上高考了?”   警察乙又笑了:“小妹妹,你放心备战高考。办案就交给我们了。” 第31章   李深失联了。   陈乌夏给他打电话。不管打草惊蛇, 或是通风报信,她都得和他谈谈。   开始是无人接听, 后来直接关机了。   窗外明月弯如刀刃,刀尖上勾起一串柔光。   陈乌夏下了楼,按了李家的门铃。   正在想如果是李家父母开门,她该怎样说。按了足足两分钟门铃, 没人。   陈乌夏一夜无眠至天亮,萎靡不振。   第二天,马琳见到侄女的脸色,关切地问:“乌夏, 你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伯娘。”陈乌夏想等真相大白的时候再说李深的事,她解释:“我昨晚做作业, 太晚睡了。”   “到这个阶段,该是放松的时候了。立洲常说啊,高考前一个月该吃的吃, 该玩的玩, 怎么轻松怎么来。千万别有压力。这可是高考状元的至理名言。”马琳言语中满是对自己儿子的骄傲。   “谢谢伯娘, 我上学了。”陈乌夏疲惫地出门。   到李家门口, 再次按了门铃。里面仍然没有人。   上学路上, 她一路东张西望, 盼着遇到李深。但是没有。   就这样, 她走走停停, 耽误了时间, 早读课迟到了。   本来因为高考而严肃的教室, 今天添了几许古怪的气氛。陈乌夏踏进教室,觉得有许多眼光“刷刷刷”冲她而来。   向来好脾气的邝力脸上没有一丝笑容。   陈乌夏看一眼李深的座位,空的。她心口的大石如泰山压顶,坐下了,腿也是拖得重。   肖奕媛向陈乌夏打眼色,悄悄地说:“警察没来,丁晴的家长却一大早闹到老师办公室了。”   昨天离开派出所,丁晴和肖奕媛强调,希望可以瞒住家长。十八岁的肖奕媛对十六岁的丁晴这样说:“报案了还想自己扛,你这孩子多天真啊。”   果然瞒不住。   陈乌夏最关心一个人,“李深呢?”   “班主任叫了他过去,我还是第一次听到班主任用那么严厉的语气和他说话。”肖奕媛说:“事情大条了。”   陈乌夏扫一眼教室,问:“班上同学知道什么事了吗?”   “没有,班主任也不好明说吧,丁晴还要面子的啊。估计就是家长和老师私下讨论。”肖奕媛拿书盖了下脸,说:“不过,警察要调查,还要传唤什么的,总会走漏风声的。”   陈乌夏问:“这些案子真的要半年吗?”   “是吧,我哥告诉我的。”肖奕媛皱了下眉,说:“我怀疑他是不是在干违法勾当,才对警察办案时间这么了解。”   陈乌夏沉默了。她没有社会经验,从昨晚到现在都一团乱。她准备今晚问问堂哥。   不一会儿,魏静享忽然凑了过来,满脸好奇,问:“陈乌夏,李深怎么了?我路过老师办公室,听到有个大嗓门在诅咒李深全家。”   陈乌夏和肖奕媛互看一眼。这个大嗓门恐怕就是丁晴的家长了。   陈乌夏摇头说:“不知道。”   魏静享摩挲下巴,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容,“他不会惹事了吧?”   肖奕媛不快,说:“你这么八卦做什么!”   魏静享用鼻子看着肖奕媛,“看李深吃瘪我高兴啊。”   陈乌夏提醒说:“魏静享,现在是早读课时间。”   “行吧。”魏静享耸肩:“我忘了,陈乌夏你早已退出差生联盟了。模拟考能上三十名了。”   陈乌夏看不进书,一颗心悬在空中。终于忍不住,她去了教师办公室。然而,好几个二班的老师都不在,一个路过的同学说:“他们转战去校长室了。”   陈乌夏转身去了洗手间。   进来的女生正在议论今天的事。   女生甲:“二班的李深?”   女生乙:“对,猥亵未成年少女,家长嗓门忒大,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女儿受了委屈。”   女生甲:“太恐怖了吧?长那么帅,又是高材生,竟然是猥琐大汉?”   女生乙:“越孤僻的天才越变态。年级主任的脸都青了,一群人差点打起来。”   陈乌夏听不下去,回到了教室。   “李深”这一个名字在高中如雷贯耳,他闹了丑闻,同学们哪还有学习的心思,一个个巴望着窗外。   二班的同学更是走出了教室。   陈乌夏向下见到了李深。他跟着一群老师走出了教学楼。   丁晴被家长护着,披了一件外套,低头走过。   邝力眼镜的镜片折出一记冷光,“陈乌夏,李深他是什么事?”   “我不知道。我觉得其中有误会,可我想不明白。”陈乌夏说:“我头脑向来就笨。”   “唉……”邝力看着楼下的李深,说:“希望这是一场误会。”   学校管得严,上课时间智能手机统一上缴。有几个同学在问:“谁能拍照?”   一个男同学上前,叫着:“魏姐?魏姐?你有偷藏手机吧?”   魏静享抱手,靠着栏杆,“没有,上交给老师了。”   男同学不信,说:“你不是交一部藏一部嘛?”   魏静享:“就今天忘记了。”   男同学:“可是,刚刚早读课……”明明拿出来打游戏了。   魏静享横过去一眼,“我说没带就没带,不服啊?”   男同学退下了,“不是。”   “这有什么好看的。”魏静享沉眼看着李深走远。   班主任一来,同学们匆忙回教室。课堂上很安静,好些同学以为,班主任会解释一下李深的事。向来亲和的班主任在这一堂课绷紧了脸,一句:“上课。”就开始了正题。   李深丢失第一宝座的事,结合今天的丑闻,有了新的揣测。荣誉墙前的围观者在讨论。   中午上完课,陈乌夏才想和肖奕媛去食堂,却被魏静享拉走了。   魏静享憋了一个上午,憋不住了。到了一个较偏僻的校道,她问:“李深怎么回事?我听说,是你和肖奕媛指证他的?”   陈乌夏不知道魏静享从哪听说,这事传播速度未免太快了。“等警察调查吧。”   魏静享大吃一惊,“真的是李深?”   “天色太暗了。”陈乌夏强调这一句。   “啧啧,李深的人设彻底崩了。”   陈乌夏看着魏静享把石头踢出几米远,“你幸灾乐祸吗?”   “那不至于,我吃瓜群众。”   “你刚才不是藏了一部手机吗?”   “我可没拿出来。”魏静享靠在树下,说:“我讨厌李深,不想他留在我的手机里。但是,还有其他人藏手机,李深刚才的样子肯定有被拍。这事……挺麻烦的。”   陈乌夏低头,也踢起了小石头。她感冒刚好,面色却像大病了一场。   “你和肖奕媛够狠,我太佩服你们了。”魏静享说:“要我指证李深,我估计做不到。”   “昨晚太乱了,没给我们喘气的时间,警察就来了。”   “我做不到不是因为我善良。”魏静享走到陈乌夏身边,降低了声音,“追李深的一抓一大把,他不需要用强的。况且,那个丁晴?一个福利姬,李深这么孤高的性格哪会看得上她。”   陈乌夏瞪大了眼。   “忘了,你可能没听过福利姬。”魏静享高傲地抬头,“你的思想和我的思想不在一个高度。”   陈乌夏问:“福利姬是什么?”   魏静享不想沾污陈乌夏纯洁的世界,她换了一个通俗易懂的说法,“李深强上你,比强上丁晴可信多了。”   陈乌夏追问:“丁晴到底是什么人?”   “她以前在初中部,和肖奕媛一样,饱受欺负。可能为了自保,可能为了其他,她和太妹党同流合污了。”魏静享忽然说:“其实,早上听到李深这事,我想起了一部电影。”   陈乌夏:“什么电影?”   “《Jagten》。讲一个男人被污蔑猥亵,哪怕警察还了他清白,还是被舆论处刑的故事。”魏静享说:“可能是我联想过度了。”   陈乌夏仰头看着木棉花。   漫天的飞扬的红花,妖艳了蔚蓝的天空。   ----   李深出去了,没再回来。   陈乌夏这一天很糟糕。她不想上晚自习,正想收拾东西走。   从不上晚自习的魏静享还没走,破天荒了。她在陈乌夏前一张桌坐下,劈头一句:“我真是天才。”   肖奕媛白过去一眼。   魏静享倾身,压低声音地骂:“他妈的,谁这么快把这事捅网上了。”   魏静享直接把手机放在桌上,“李深的事上校网了。”   页面正停在李深的帖子。帖子标题上挂了“Hot”、“New”两个图标。正文内容用了醒目的红字。   陈乌夏定定看着“李深”两个字,有了晕眩感。   经常跟着魏静享的女同学也坐下了。知道此事不宜宣张,女同学悄声说:“魏姐,这种事情,谁先占领道德高地,谁就赢了一半。”   魏静享不满地说:“警察不是在调查吗?”   女同学:“魏姐,你不是讨厌李深嘛?”   “讨厌归讨厌,这事不合逻辑。凭李深的才貌,何必闹这么阵仗?”魏静享转头问陈乌夏:“李深如果想和你干,你愿意吗?”   陈乌夏想起了李深那天的亲吻,很轻,很淡。到底是腼腆的女生,要一下子全垒打,一时接受不了。但,她说:“我觉得这事有蹊跷。”   “我不懂男人。改天问问我兄弟。”魏静享看一眼帖子,“真相大白前,李深的声誉算是完了。”   ----   李家从昨天起就黑灯瞎火。   陈乌夏上去按门铃,还是没人。她惴惴不安。到了家,立即和陈立洲打电话。   陈立洲正在参加社团文化节。见是妹妹的电话,他打了个手势,走到走廊的角落才接起,“乌夏?”   “哥。”面对自己最信任的人,陈乌夏再也掩饰不住心慌。   “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李深出事了。”   “他?我还真的消息不灵通。”陈立洲靠在廊柱上,“什么事?”   陈乌夏简单地把事情叙述了一遍。   陈立洲刚才的悠然消失了,问:“你看清了是李深?”   “外形很像他,我去派出所做了笔录。”陈乌夏喃喃地说:“可是,我觉得李深不会做这样的事……哥,我是不是做错了?”   “乌夏,你没有做错。你陈述自己见到的,听到的,查明真相是警察的事。”陈立洲安抚妹妹,说:“如果他是冤枉的,警察会还他清白。”   陈乌夏:“话是这么说……”   “别有心理负担。即将高考了,这段时间一定要稳住。这是战前,不要自己先乱了阵脚。”   “哥,还有一件事。”陈乌夏说:“这事被挂到网上了,我担心就算事情平息,别人也会戴有色眼镜看待李深。”   “哪个网?”   “校网。”   陈立洲开了蓝牙耳机,手机登上校网查帖子。不难找,就在第一页。他问:“谁爆料的?”   “不知道。”   走廊外,月亮把半边天都给提亮了。陈立洲看着几行字,脸却沉下来,问:“那个叫丁晴的人在案发后让你别报警?”   “是的。”   “她的家长怎么说的?”   “家长和李深出去了,可能去了警察局吧……”   “你同学说丁晴是福利姬?”   “是。”陈乌夏就这个词问过肖奕媛,现在已经懂了。   “李深说什么了吗?”   “不知道,我昨晚一直给他打电话,他关机了。今天我也没有和他说上话。”   “凭他的性格,不至于啊。高考在即,他有什么不能忍到高考后?”陈立洲沉吟。   陈乌夏也觉得不至于,但她昨晚也的确去了警局,“哥,是我对不起他……”   “乌夏,这件事,你不是主要原因。”陈立洲敲了敲廊柱。   陈乌夏:“警察说,猥亵未成年人,罪加一等。”   “这话没错。可李深现在是嫌疑人,不是犯人。要定罪还早。”陈立洲想了想,“乌夏,哥问你,你昨晚为什么去那条路?”   “肖奕媛说,她哥约了她在那路口。哥,你不知道,那里最近修路,地砖路灯都要换,晚上没什么人走。”   “也就是说,你去哪里不是偶然。而是有事件原因。”陈立洲差点敲下了廊柱的白漆,他收回了手,“说来也巧,过年前你遇上的流氓,是一个摄影工作室的人,也有做福利生意。”   “他?他就是肖奕媛的哥哥。”肖兴飞好久没出现,陈乌夏联想不到这人。   陈立洲一手插进裤袋,慢慢地走。边走边想,边想边说:“李深的事情,现在有两个结果,第一,去了警局,第二,上了网络。报警不是丁晴的原意……乌夏,哥有一个阴暗的想法。吃了亏却不想去警局,我更倾向于丁晴想借此敲诈李深,如果更狠一点,直接毁了李深也是轻而易举。”   陈乌夏骇然。   陈立洲:“我阴暗地假设,丁晴故意陷害李深。那么对她来说,不报警更有利。猥亵案的取证非常麻烦,尤其未遂的案子。正因为麻烦,很多人逍遥法外。正因为很多人逍遥法外,大众对猥亵的受害方会产生弱势群体的同情。这事如果在网络发酵,舆论一定会站在丁晴那边。现场还有目击证人。李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这不就是魏静享说的电影?   陈立洲:“丁晴只要在网络爆料这事,对李深的前程绝对是毁灭性的打击。买稿子吹吹风,再向媒体诉苦,舆论会帮她给校方施压。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让李深在老师、同学面前抬不起头。她的时间卡得恰好,正是高考前。李深肯定要分心。而且,对普通学生来说,被舆论定性猥亵,就等于社会性死亡了。”   陈立洲:“乌夏,警方介入,才可以还李深清白。你昨晚去警局是对了。” 第32章   陈乌夏挂了电话, 仔细地回想那天晚上的情景。她拿出纸,画了一个月亮和一条路, 路上有丁晴和那个男人。   路上有几盏路灯?三盏还是五盏?路灯距离案发现场有多远?现场的光线究竟如何?   陈乌夏发现,自己已经忘了。她印象最深刻的,是追逐的那道身影。   仔细想想,那个人有哪里不对劲, 可一时半会想不起来。   她放下了笔,回去躺在床上。   不知李深如何了。   她看人的眼光很差劲。从前的肖奕媛,常常话中有话。别人听着不入耳,可她反射弧长, 等领会到真正的意思,已经过了那个劲了。她没去计较。   她信不过自己的判断, 一直绷着弦,就怕警察突然告诉她,那天晚上的人是李深。如今堂哥发了话, 她瞬间活了过来, 一天的压抑得以舒缓。   李深果然是被陷害的。   既然是陷害, 那当时的眼睛……   就在这个时候, 陈乌夏醍醐灌顶, 猛地坐了起来。   ----   第二天早上, 陈乌夏上学的时候绕了那一条路, 她记下了路灯的位置, 以及与离案发现场的距离, 之后才匆匆地往学校跑。   因为网络的帖子, 同学们炸开了锅。昨天的早读课,有些人不知情,忙着功课。今天几乎人人张嘴都在说李深。   陈乌夏拿出了纸和笔,再凭着记忆画画。   肖奕媛看她认真绘画的样子,说:“乌夏,我发现,从这件事以来你突然长大了。”   陈乌夏头也不抬,“长大?”   肖奕媛:“就是感觉和以前不一样,常常面无表情。以前你就算不笑,也没有这么严肃。”   陈乌夏一边画一边说:“我想,涉及到案件,客观对破案越有利吧。而且这时候也笑不出来。其实,你那天晚上在派出所也很冷静。可能我们都长大了。”   肖奕媛托起腮,说:“你这个样子看着有点李深的气质。”   陈乌夏的笔停了一下,说:“我爸妈走了以后,我不敢在大伯面前哭,怕勾起他们的悲伤,就靠绷紧脸过日子。”   肖奕媛叹气:“李深的案子,不知道会怎么发展。”   “我问你一个事。”陈乌夏已经把画画好了,很粗的一个草稿。   “什么?”肖奕媛看不明白这张示意图。   陈乌夏问:“你那天晚上是凭什么判断那个人是李深的?”   “眼睛。他的眼睛很有辨识度。”肖奕媛想维护李深,但她生性就是自私的人,案发现场假装没有看见,已经是她的仁慈,她也没有胆量逃避警察的问话,丁晴说那是李深,肖奕媛就认了。   “我也看见了他的眼睛。”陈乌夏郑重地说:“可这里有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陈乌夏指着画里说:“这里,铺好了路,也已经装上了灯柱。虽然这条路很黑,但我们看得到障碍物。那天晚上的月亮很亮,我还记得,月亮照在水坑,我当时想到一首诗,明月照沟渠。我们互相见得到对方的脸。为什么那个人,我们都没有看见他的下半脸。”   “听你这么一说我也有点奇怪。光线不足,可丁晴也有模糊的五官。”肖奕媛拿笔在纸上随便画了一双眼睛,“现在回想起来,我有一种感觉,那个人像是故意用什么东西弱化了下半脸。”   “我完全想不起他的鼻子和嘴巴究竟是什么样的。”陈乌夏在纸上把画的丁晴小人儿给圈住了,说:“我们认为是李深,除了眼睛,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因素,丁晴喊的是李深的名字。”   肖奕媛一点就通,“你怀疑这个人不是李深?”   “我觉得他干不出这种龌龊事。”说完,陈乌夏补了一句:“当然,这句话就不客观了。我昨天稀里糊涂画了一下,突然想到了这个。不知警察什么时候再找我们作证?这个也可以当做证据吧?”   “如果这个人是别人,那李深只要提供不在场证明,就可以洗清嫌疑了。”   “是啊。”陈乌夏这么一想,这个案子应该可以很快结案了。可以赶在高考前。   第一堂下课。   肖奕媛去了洗手间,听到一个消息,匆匆地回来,说:“李深的事爆到微博了。”   陈乌夏怔住,“不是在校网吗?”   “被搬运到微博了。”肖奕媛说:“我觉得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我们学校的官博被骂惨了,说校长、老师包庇罪犯。”   陈乌夏才镇定下来的心又开始慌了,问:“什么时候的事?”   “刚才听说有几千转发了。”肖奕媛抿了抿嘴,说:“我挺后悔那天的。我接到我哥的电话说要到那路口等的那一刻,我想过拒绝,但我上大学的学费还得管他要,就答应了。回想起来这个决定真是恶心。”   陈乌夏着急网络的发酵,起身离座,“魏静享。”   魏静享懒洋洋地瞥了一眼:“啊?”   陈乌夏轻声问:“能不能把手机借给我一下?”   “干嘛啊?”话虽这么说着,魏静享的手已经往书包里掏。   “我想看看微博。”   “你紧张啊?”明显,魏静享已经知道了微博的事。   陈乌夏点点头,“是。”   魏静享迅速把手机揣在兜里,走了出去。   陈乌夏跟了过去。   两人到了楼梯平台。魏静享解了锁,进去微博,再递给陈乌夏。“我已经被老师缴了一部手机,这部你给我瞒着点。”   陈乌夏翻了下微博和评论,眼睛里有慌乱,脸上却没有太大的表情。   魏静享挑眉,“难怪别人说,你跟着李深补课越补越孤僻,恐怕还被传染了面部肌肉无力症。”   陈乌夏问:“微博爆料的是谁?”事态正如陈立洲猜测的方向发展。   “这就不知道了。估计眼红李深很久了,这次逮住机会,还不落井下石啊。”魏静享半只脚抬起,坐上扶手,“李深独来独往,人又孤僻,太不招人喜欢了。而且,大家很津津乐道一个天之骄子的堕落。不是谁都有我魏姐这样广阔胸怀的。”   “警察不是在调查吗?为什么微博说这事警察不管不理?”   “有冲突才有流量啊,我看看。”魏静享凑过来,说:“哦,这个xx报啊,出了名的人血馒头社,专门吸食受害者的脊髓。听我的劝,你别掺和这事。舆论是一只嗜血的怪兽,闻着血腥味就能追过来,扒你祖宗十八代。平息风波,得靠警察的案件详情。其余的说多错多。你没见过世面,扛不住的。”   “我扛得住。我不怎么上网,他们骂的我看不见。”看不见就是不存在,这是陈乌夏的鸵鸟式理论。“我整理一下,发帖给李深澄清。”   “你要怎么澄清啊?如果说他不是这样的人之类的空话就免了。没意义。”   “我就说案件警察已经在调查。不表露情绪,只陈述事实。这样可以吗?”   “你别说是同班同学,也别暴露你是陈乌夏。你和李深传过绯闻,身份敏感。”魏静享忽然笑起来:“我以为你会急得像热锅里的蚂蚁,结果,湖面还挺平静的嘛。你喜欢李深吧?”   陈乌夏没有回答,礼貌地说:“谢谢你的手机。”   魏静享挤眉弄眼,“你明明喜欢他。”   陈乌夏学着只陈述事实,“我们是同学关系。”   “死鸭子嘴硬。”魏静享勾住了陈乌夏的肩,笑着说:“被怪兽咬了别来找我啊。”   ----   暴风已经来临,李家却像是在风暴之外。三天了,李深不去学校。李家的灯也没有亮起。   杂货店主偶然见到陈乌夏,问:“乌夏,深仔去哪儿了啊?”   陈乌夏摇摇头。   杂货店主纳闷地说:“为什么警察找上门来了……”   警察来了,陈乌夏反而松口气,她就盼着警察早日查清真相。   一天天流逝的时间,割在了她的心上。高考倒计时的鲜红数字,像一个噩梦紧追她不放。   陈乌夏去到学校,校门口聚集了不少人。有记者拦着学生做采访。有些学生躲开了,有几个则在话筒前咧嘴笑,添油加醋地讲述学霸的故事。连和学霸师兄的绯闻,好像也是他亲眼见过一样。   一记者上前,拦住了陈乌夏。“同学。”   陈乌夏闪过了。   记者追问:“同学,你知道贵校学霸性侵未成年少女的案子吗?”   陈乌夏不回答,匆匆进了校门。   这几天的早读课和菜市场一样,来来去去都是李深的话题。班上的男生,就邝力和李深聊得多。对李深的指指点点,也落在了邝力的身上。   魏静享听到,上前飞起一脚。   邝力的回答千篇一律,说:“在真相大白前,不予评价。”   当然也有人过来问陈乌夏。   她摇头,沉默。   更有好事者窃窃私语,说的是,陈乌夏跟着李深补习了那么久,两人是不是已经这样那样了。   魏静享又听到了,还是飞起一脚。   飞得多了,班上就不再说邝力和陈乌夏的坏话。   魏静享对两人恨铁不成钢:“人善被人欺是恒久不变的真理,你俩是时候要狰狞起来了。”   瘦弱的邝力看着她,说:“我不是有你护着吗?”   魏静享摇头,“烂泥扶不上墙。”   在这一天下午,魏静享脸色大变。她一直在偷偷地藏手机玩,李深的舆论,她比陈乌夏了解得更多。也是她第一时间见到了监控录像。   监控是一个服装店老板自己装的,就在店铺门前。至于服装店老板如何得知监控里的人正是李深,爆料人没有说。   总而言之,当天的监控里,李深在这家店门前走过,致命的是,丁晴正好跟在后面。   魏静享当下喊了声:“压倒李深的最后一根稻草出现了。”   她拉上邝力,再叫陈乌夏去了楼梯平台。   魏静享说:“我先声明,这一份监控出来之前,我觉得陈乌夏和肖奕媛看错人了。当我看完整个录像,我觉得是我看错人了。”   邝力说:“等警方核实监控录像才知道这是谁。”   魏静享坐在楼梯上,也不管自己的裤子脏不脏,说:“这人我看着就是李深。陈乌夏你觉得呢?”   陈乌夏问:“网上怎么说?”   魏静享:“还能怎么的?一口咬死认定是李深了。”   陈乌夏:“我和班长意见一样,等警察的结果。”   魏静享横眉:“你真是,说一句自己的判断有这么难吗?”   陈乌夏:“我怕我说错话误导了别人。”   魏静享:“这里没有其他人。”   “我觉得这人是。但……”陈乌夏谨慎地说:“我那天晚上追的人,没有给我这样肯定的感觉。”   邝力:“不管是真是假,案子有了新的线索。”   “好。真相大白之前,我们暂时组一个……”魏静享站起来,拍拍屁股说:“洗白李深大联盟。陈乌夏,你比我抗打击,由你当前锋吧。” 第33章   李家适逢多事之秋。   李爷爷和李奶奶在另一个四季皆春的城市养老。接到一个电话, 对方自称孟泽。   李爷爷听到名字, 就气得破口大骂。挂了电话, 气还没顺过来,下台阶的时候摔了一跤,当下就坐着起不来了。   李奶奶打电话过来,说李爷爷的腿可能要做手术。   李明澜在国外。   手术的事, 家里保姆做不了主。   李旭彬和于骊担心李爷爷的情况, 飞了过去。   同时,李深也接到了一个电话。   对方也自称孟泽,说话尾音像带了钩子。他约李深到校门口拿东西。   孟泽交代说:“从服装店门口转右。哦, 记得穿白色的衣服来, 我喜欢白色,这代表纯洁。”   孟泽这一个名字, 李明澜说过, 他是一个风云人物, 跳级上了高中。学校是他风生水起的地盘。他闲来没事爱玩摄影器材。李明澜留下了不少照片在孟泽的相机里。她想要回来,他没有给。   这么多年过去了,李明澜把这事忘在脑后。不料,孟泽一直记着。   李深那一天如约去了, 约在了一间原木咖啡厅。但他没有见到孟泽本人。   来的是一个妖艳美丽的女人, 大约二十四五。她说:“我是孟泽的朋友, 他今天晚上有事走不开, 托我过来接待你。”女人说话娇滴滴的, 唇珠红亮, 眼妆如花,无时无刻都像在抛媚眼。   李深靠在椅背上,没有表情。   女人眨了眨眼,秋波暗藏万种风情。“孟泽让我过来,和你说说他的近况。”   李深:“他在电话里不是让我来听他的近况,他有东西给我。”这些东西就是李明澜的照片。   “孟泽没有让我带东西。”女人右手搭着沙发,抬起左腿,叠在右腿上。短裙下的黑丝长腿修长纤细,她说:“他让我带自己过来。”   李深目不斜视,“既然见不到他本人,我先走了。”   女人叹了声气,“小哥哥长得挺帅的,就是不解风情啊。”   见李深真的要走,女人才说:“孟泽可以把东西给你,但是他有一个条件。”   李深:“什么条件?”   这时,服务员上了两杯冻饮。   女人端起玻璃杯,鲜艳的红指甲扣在透明杯上,连手指也有了勾引的味道。“孟泽有一个要求,你要退学。”最后四个字,她轻描淡写,仿佛在讲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李深不说话。   女人收起自己的媚态,说正事了:“小哥哥,开门见山和你这么说,你一定接受不了。可这是孟泽的心结。心结不消,他不会把东西给你的。”   李深看一眼窗外,“哦。”   女人笑起来,“小哥哥,你要考虑多久呢?我可是要回去交差的。”   李深:“退学这么大的事,我要和家长商量。”   女人:“你如果和家长商量,家长会同意吗?”   李深喝了一口咖啡,说:“我让李明澜亲自来向他讨要。”   女人敛起笑容,“李明澜就是一个混账。学历对她而言是一朵浮云,她自己退学退得潇潇洒洒,孟泽不是啊。李明澜毁了孟泽的前程。”   看来,孟泽把过去的恩怨全部说给了女人听。李深看着咖啡,这家烘培的咖啡豆味道很有层次感,他偏爱被苦涩绑架的口感。“所以孟泽要毁我的前程?”   李深太冷静了,一点也不像一个受到退学威胁的高三学生。女人被他反问得怔了下。“话也别说得那么难听,我刚才讲了,这是孟泽的心结。他一天过不了这个坎,他一天都不会原谅李明澜。”   李深再酌一口咖啡。静了一会儿,他察觉到身体猛然烧起一把火。燥得慌。但眼前的一切不具备给他点火的条件。   他冷冷地抬眼。   女人抿嘴笑,”别怕,小哥哥,我在这。“鲜艳红唇一开一合,说有多恶心就有多恶心。   不适感越来越猛烈,李深去了就近的酒店。进去房间,他先是冲了一个冷水澡。劳什子破药,后劲十足。他冲完澡躺床上还是满脑子原始冲动。他再去洗澡,从头到脚冲了足足十分钟冷水。   终于舒坦了些,他趴床上好不容易睡了过去,又被手机吵醒了。   来电是陈乌夏。熄灭的火像沾了油,火烧得旺。他丢开手机,不想开口说一句话。   陈乌夏接二连三地打电话过来。   烦透了。   李深正在煎熬中,昏昏沉沉,像是听见了,又像是听不见。   手机电量用尽,自动关机了。他也跟着平静下来,懒得理她,睡了。再次醒来,凌晨的四点多。他想到学校再问,她昨晚什么事。   到了学校,有人来得比他早,就是丁晴的家长。   丁晴的家长人高马大,嗓门非常尖,喊:“如果你们学校不作处理,我就去微博曝光,我已经拍下了你们校方的脸,看看到时候谁丢的脸更大!”   班主任也没见过这等阵仗,差点提不起气来。她保持冷静,问:“李深,这位家长说的是真的吗?”   李深用一贯的冷漠调子回答,“不关我的事。”   丁晴的家长更暴躁,指着李深鼻子骂:“昨晚,就昨晚!别睡一觉就装糊涂,不认账!你两个同班同学都出来作证了。”   班主任及时插话,问:“哪两个同班同学?”   丁晴的家长转头问:“告诉她!”   丁晴缩在角落,颤抖说:“叫……叫……陈什么夏?”   李深眼里有些东西变了。   班主任想了想,问:“陈乌夏?”   “对对,就是陈乌夏。她第一个出来为我作证。不信的话,可以叫她出来当场对质。”丁晴边哭边说。哭不是演的,肖兴飞当初和她说,只做戏一晚上。谁知现在闹这么大,她的脸也丢尽了。   “不关我的事。”李深事不关己,还是这句话。   办公室一群人吵来吵去,丁晴的家长差点把班主任的盆栽摔了。   老师们劝:“冷静。”   丁晴的家长哪听得进去,骂道:“冚家铲!”   几个同学过来办公室外围观。   这时,丁晴的家长嚷着要去校长室。   数学老师头疼,推着班主任说:“快走吧,我耳朵要炸了。冇阴公啊!”   于是一群人转移了阵地。轮到校长头疼了。   李深稍想一下,就知道自己被设了局。除了昨晚被下药的咖啡有局,还有另外的一场。   孟泽真是豁出去了。哭泣的丁晴签约了摄影工作室。不巧,孟泽也喜欢摄影。   冤孽般的关系网。   在乱糟糟的校长室,李深静静地看着高三楼的标语。从这个角度看过去,他像是一个高考的局外人。   ----   去了警察局,李深说完该说的话,走了。   接下来的几天,他一直在酒店。他看着自己的名字在舆论上发酵,像在看一个笑话。   李爷爷刚刚做完手术,李旭彬和于骊没回来。   李深也不想他们知道孟泽出现了。   李旭彬最厌恶的人就是孟泽。他认为,孟泽毁了李明澜。   孟泽却说,是李明澜葬送了他的前程。   上一代的恩怨,终于还是祸及了李深。   同学群在传,陈乌夏和肖奕媛当了猥亵案的目击证人,坚定地站在丁晴那一边。   陈乌夏在笔录上说过什么,同学们不知道。坚不坚定,他们也不知清楚。形容词是在传送过程,不知谁加上去的。   李深没有见过孟泽。   李明澜说,两人的眉目生得一模一样。   李深很少对什么东西感兴趣。他会仔细衡量事件结局是好是坏。若是注定的悲剧。他就不浪费时间了。   陈乌夏是一个例外。   理性告诉他,两人的结果无论如何发展,都只能是遗憾。就算她上了大学,将来两人相隔两地,眼界不同,话题不同,最终也是分道扬镳。   按照理论,他不会和她有任何开始。但,他对她好奇她有某些他所缺乏的东西。他常常以一种两人可以互补的心态,说服自己,两人悲喜的概率是一半一半。他可以为这一半的概率,多走几步。   陈乌夏终究认错了人。她这一项,足以把悲喜的概率变为四六分了。将来,或者又是三七分。   这一场似是而非的情感,预示着失败。他只喜欢赢。他告诉自己该结束了。   李深继而思考另一个问题,孟泽的退学要求。   电视里的男女吵完了和好,和好了再吵架。吃饱撑着没事干。   关上电视,李深在想高考之于他的意义,之于李明澜的,以及之于孟泽的。   正如于骊所说,李深已经将自己的前程规划完毕。就像铺好轨道的火车,平缓无阻。除了偶尔沿途的意外,譬如陈乌夏。但是,既然两人难以结局,他逼停了自己。   可如此一来,他回到了轨道。按部就班,顺风顺水,和过去一样。   高楼里的李深俯瞰,城市风景无限。   因为陈乌夏,他尝到过别样的刺激。生活有些意外,终归不是太坏。反而变成小小的惊喜。那么,他规划好的未来,会有多少可以越轨的意外事件?他没有试过极限运动,此刻他觉得自己会喜欢。   一个人走上陌生的路,那将时时是意外。   ----   李深戴上了口罩和帽子,出了酒店。   孟泽的房子色调很白,不止墙漆,连家具也是。他说,这代表纯洁。虽然这和他没有关联。   其实,李明澜也喜欢白色。   李深到了门前。   开门的是妖艳女人。明明她比他大,却是喊:“小哥哥,你来了。”   装修用了铁艺和雕塑的元素。比起住宅,这里更像一个工作室。透白玻璃的房间,还放了两个摄影补光灯。   走过长厅,到了庭院。   孟泽赤脚坐在草地,旁边矮桌上放了一瓶酒。   妖艳女人上前,给了他一个吻。可能是一种示威,一种向李明澜的示威。   李深无动于衷。   妖艳女人拿起一只空杯,又倒了一杯酒,“小哥哥请用。”   李深:“未成年人拒绝烟酒。”   孟泽笑了,转过头来。   他长得很年轻,看着不像三十多的人,尤其那双眼睛。   李明澜说,这眼睛长得很不正经。是李深的冷漠打压了这份不正经。   “初次见面,我是孟泽。”孟泽笑得轻佻。   李深:“嗯。”   孟泽站起来,直接坐在椅子上。“坐吧。”   李深也坐下了。   “你来得比我预计的早几天。”孟泽翘起二郎腿,“我以为你要再考虑几更久,才会来见我。”   李深:“哦。”   孟泽打量着李深,“你除了眼睛和我一样,其他的没有遗传到多少。这板起脸的样子,是跟李大哥学的吧。”   李深没有回答。   孟泽:“李明澜又骗了我一次。”李明澜总是骗他。   李深现在事态的发展,就像当年的孟泽。   孟泽因为和李明澜的事,四面楚歌,走到哪,哪就有流言蜚语。他受不了亲朋好友的指指点点,退学以后一蹶不振。从此他的一切都改变了,包括性格,包括态度,也包括相爱的女人。   一个天才泯然众人,他的才学,他的天赋,悄悄地离开了他。去了哪里?他不知道。   孟泽要毁了李深,和他自己被毁一样。他在用相同的手段报复,报复当年喜欢他的李明澜。   报复她,不顾他的反对,非说要生两人的孩子。   报复她,他好不容易说服自己要当爸爸了,她却狠心地说,她把孩子打掉了。   报复她,嘴上说孩子没了,却又偷偷生下来。   报复她,生下来了,却从来不告诉他。   报复她,要不是偶然在肖兴飞手机看到李深的照片,他一辈子也不会知道,自己有一个儿子。   孟泽要报复的,太多太多了。 第34章   孟泽笑了笑, “你的眼睛真漂亮。”这是自夸了。   “哦。”李深再冷情, 对“亲生父亲”也是有过想象的, 但结合如今的处境,浇了一盆冷水。   孟泽手指在扶手敲了敲,二郎腿换一个方向,缓缓地问:“对了, 李明澜呢?”   “不在。”李深不想掺和上一代的恩怨。   “去哪了?”孟泽像是不经意才想起, 随口问着:“好久联系不上了。”   李深:“不在。”   孟泽追问:“去哪了?”   李深:“不知道。”   “闹成这样了,她还不管你吗?这人怎么当妈的。”孟泽没什么耐心,现在的他是一个火药桶, 一切和李明澜有关的东西, 都可以成为导火索。   “不知道。”李深一问三不知。   孟泽放下了腿,看着李深, “你对于退学是不是表现得太平淡了?”这一份平静, 和孟泽当年退学时大不一样。   “退学这么大的事, 我和家长商量过。”李深说:“家长不同意。”   孟泽哼笑:“我以为你过来这里是因为你想通了。”   “我也以为是。”李深幻想了脱缰的未来,期待是有的。不过,时时充满意外,惊喜多, 惊险也多。他和李明澜通了电话。   李明澜劈头盖脸一阵骂:“你疯了吗!眼看就是高考了, 临阵给我搞这出?我第一个不同意。网上舆论交给我吧。”   于是, 李深就算了。高考是他的地盘, 他没理由丢弃自己的战场。   孟泽:“你不想要李明澜的照片了吗?我言而有信, 给了你就不会留底。李明澜当年还是很可爱的, 我以前偶尔回味回味,现在嘛,没兴趣了,多少年不看她了。”   “不要了。”李深今天过来,也是说这事。   孟泽若有所思:“为什么?”   李深:“关于这件事,我问过李明澜。”   孟泽眼睛亮了,“她怎么说?”   李深:“她说你留着吧。”   孟泽沉下了脸,“不怕我放上网?我还会指名道姓!”   “她说你不会。”李深当时听李明澜这样说,心中有疑。现在见到孟泽,他明白过来了。   “哪来的自信?”孟泽失笑,“我都陷害亲生儿子了,我还有什么事不敢干的?我不单止陷害亲生儿子,我还计划了Plan A、B、C呢。我多歹毒啊,李明澜太天真了。”   “她就这么说的。”李深也没办法。倒了大霉摊上这一对男女纠葛。   孟泽又叠起二郎腿,“因为她还信任我吗?”   “不是。”李深残忍地坦白:“她李明澜说,她那时候身材跟竹竿一样,你放上网,也没几个人看。”   孟泽:“……”   空气寂寞了,没有风,小草在太阳下打着哈欠。   过了一会,孟泽说:“李明澜这么多年一点也没变,还是这么讨厌。你有她的电话?给我吧。”   李深:“这涉及李明澜的隐私,不方便透露。”   “凭什么?”孟泽猛地一拍桌子,“我得问问她,为什么偷偷摸摸生下我的儿子。哈,不会是对我余情未了吧。”   李深:“这,不可能吧。”这么多年,李明澜交往过几个男人。看着不像留恋孟泽的样子。   听到这句话,孟泽脸色一变,变得阴森灰暗。李深以为他要爆发,接下来的瞬间,他却整个人像被卸了力气,摊在了椅子上,嘴上喊:“山蝶!高山蝶!”   高山蝶正是那个妖艳女人,“孟泽!”她匆匆出来,见到孟泽的状态,连忙回去拿了一个药瓶,她跑的飞快,到了孟泽身边,倒出两个药片,往他嘴里送。   孟泽吃了药,喝了水,又闭着眼靠在椅子上好一会儿。睁开眼时,他瞪着李深,说话急促但又微弱,“你懂不懂说话!你真该死!”   高山蝶拍拍他的背,给他顺顺气,安抚他说:“孟泽,冷静下来,孟泽,我在,有我在啊。”   孟泽抓住了她的手,“这世上只有你对我才好。”   高山蝶:“是。”   “不想见到他。”孟泽指了指李深。   高山蝶起身,正要送人。   孟泽却说:“我回房休息。山蝶,你去做饭,中午留他在这里吃饭。把门锁上,不给他走。”   “是,知道了。”高山蝶向李深歉意地笑了笑,再转向孟泽,“我先扶你去休息。”   孟泽离开庭院。   李深继续坐着。孟泽的状态让他有了些揣测。揣测之余,李深很抗拒这样强烈的情绪波动,像是把自己心脏送给别人蹂躏。   ----   这幢房子住的只有孟泽和高山蝶,到处空荡荡的。   从庭院向里走,每个房间采光极佳,布置了千奇百怪的主题。惊悚的,童话的,悲悯的。走过长长的走廊,见证一个个光怪陆离的幻想空间。   这哪是泯然众人的世界?这分明是极致的癫狂。   高山蝶做好了菜,过来请李深过去。简约居家的围裙,柔和了她艳丽的五官。“小哥哥,这边请。”她天生是嗲音,就算不刻意也是娇软无边。   李深坐下就发现,这里的菜全是李明澜喜欢的。可见,今天招待的本意不是李深。   孟泽的情绪稳定了,换了一件长白衫。他惬意地笑,“你叫李深?”   “嗯。”李深看着离自己最近的盘子,是他不喜欢吃的香菜。他闻着味就难受。   孟泽也看了一眼香菜,他捏了捏鼻子,然后问:“我第一次给你打电话,说是孟泽你就知道我,李明澜和你说过我?”   “说过。”李明澜其实是个藏不住事的人,可以隐瞒他是亲生儿子十几年,已经憋死她了。她常说,“深仔,你的爸爸,亲生的那个,他是世界上最耀眼的男人。”   孟泽追问:“她怎么说我的?”   “天才。”李深言简意赅地概括李明澜的原话。   孟泽笑起来:“李明澜的数学才十二分,笑死我了。怎么会有这么笨的女人,我闭着眼考试也比她厉害。”   李深理解孟泽的感受。第一次见到陈乌夏试卷,李深也想,数学是最简单的科目,怎么有人这么笨。   孟泽没动筷子,倒了杯酒,“你现在四面受敌,感觉如何?”   “不出门,不上网。”   “这是消极的态度。”孟泽晃了晃酒杯:“你们学校快顶不住压力了吧。”   “是。”学校的声誉才是根本。   孟泽恶意地笑:“我没有丝毫的内疚感。”   李深:“哦。”   孟泽:“等高考日过了,我会还你清白的。我的那些所谓人证物证都是拖延时间而已。警察也不傻,肯定能查出真相。到时候舆论一反转,丢脸的是丁晴。”   李深:“你不怕被牵连吗?”   “你要告我污蔑吗?”孟泽酌酒:“告的话,我就曝光我和李明澜的事。她不是要躲我吗?我看她能躲哪儿去。”   “你们有了各自的生活。”李深发现,他的亲爸,在感情的理性上远不如自己。   “你没资格评价!我和她一起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果然,孟泽的气又有些不顺了。   李深的眉目遗传自他,下半脸长了李明澜的样子。   孟泽紧紧抓住叉子,“你刚才什么意思?各自的生活?李明澜嫁人了?”   李深不说话。   孟泽站起来,用叉子指着李深,质问:“她是不是嫁人了!”   李深:“不知道。”   “山蝶!”孟泽讨厌李深的平静,显得他这个当爹的在气势上输了一截。   高山蝶劝说:“孟泽,你冷静一下,别动怒。”   “我不想见到他,不想见到他,他早该死了!”孟泽狠狠地摔了叉子。   高山蝶:“是,我送他出去。”   孟泽骂骂咧咧上楼了。   高山蝶捡起了叉子,“抱歉,孟泽生了病。”   李深点头,“看出来了。”   她起身,领着他向外走:“我发现,你冷静得可怕。”   “也不是,可能有面部肌肉无力症。”这是魏静享说过的话。李深不是没有情绪,没有在孟泽表现而已。谁没渴望过亲生父亲呢。   高山蝶轻轻地说:“孟泽看着放荡不羁,其实,他从前也和是你这样的沉静少年。我第一眼见到你,就觉得你俩像极了。”   “是吗?”李深问:“他是什么病?”   “躁狂抑郁症。”高山蝶笑了笑,这一抹笑容温柔,“我知道,孟泽的要求很过分,待你也没有父子的亲情。他有双向情感障碍。就算是我,天天陪在他身边,他也不见得对我有多少感情。你别怪他。”   李深:“躁狂抑郁症有遗传性。”   “他是后来患上的,生你的时候还没有,你不必担心自己的基因。”高山蝶说完,叹了声:“和李明澜分分合合,他看似平静。其实,他是个很重感情的人。他心里有结,过不去。知道李明澜瞒着他生了儿子,他病发好几次。针对你的事,我阻止过他,但没有办法。抱歉,造成了你的困扰。”   李深:“哦。”   高山蝶:“小哥哥。有句话不知道当不当讲。”   李深:“说吧。”   高山蝶:“你和孟泽太像了。天才和疯子只有一线之差。理性是优点,过于理性就成了缺点。有时候,感情的渲泄也是解压的一种方法。”   才说完,孟泽冲了出来,边跑边喊:“告诉李明澜,我不会放过她!她这个猪脑子,什么事都干不好,只会欺骗我!我和她没完!”   孟泽长衫飘飘,逆光而立。   李深只见一个光影,这是他的亲生父亲,一时间百味杂陈。   高山蝶笑看孟泽,嘴上几乎祈求地说:“你给他应一声吧。”   李深明白,这话是向他说的。他提高音量,“李明澜说她知道了。”   孟泽喘了一口大气。“知道就好。”   高山蝶送李深出门。“李深。”她终于叫了他的名字。   他回头。   “如果可以……让李明澜过来看看他吧。”高山蝶说完拭了下眼角。   李深:“我会转达的。”   高山蝶:“谢谢。” 第35章   李深的那一个姑姑是爷爷奶奶嘴里的捣蛋鬼。   奶奶说:“深仔, 你可千万别学你姑姑。”   李深:“嗯。”他觉得, 他的爸爸李旭彬更酷, 处事不惊,面不改色。这才是他学习的好榜样。   李明澜被送去国外读书。至于她读不读,能读进去多少,李爷爷和李奶奶表示听天由命了。   李深和李明澜不常见面。   她每次回国, 会给他买很多很多的礼物, 把所有能夸的话都夸给他听。   这是一个疼爱侄子的姑姑。基于这个原因,李深小时候比较乐意和她亲近。   和李明澜关系变得疏离, 是他在初中的时候。   李明澜那一年回国,到了李家,绽开一张笑颜:“深仔, 我回来了。”   那时的她, 像是归家的旅人第一眼见到了至亲的亲人。   可她只是他的姑姑而已。   “姑姑好。”李深礼貌地说。   李明澜笑着说:“我哥说,你们学校刚刚公布成绩。”   李深点点头:“是的。”   “考得怎么样?”   “就第一名。”平淡无奇的名次。   李明澜惊喜地说:“深仔这么厉害啊!”她不止脸上高兴, 脚上还蹦了两下。这股兴奋劲, 仿佛得了第一名的人是她。   李深看着她。   “我就是个学渣, 成绩都是班上倒数的。天啊,深仔你真棒!”李明澜开心的样子可不像是一个面对学霸的学渣。   “李明澜。”李旭彬说:“你多大了,比深仔还像一个孩子。”   “深仔长大了呀。”李明澜比比自己和李深的身高,“才一年不见, 长这么高了, 还这么帅。”话说完, 她像是要哭了一样, 用力眨眨眼,没有落泪。   她拿过一个礼盒,说:“来来来,我给你买了礼物。”   她慢慢地解开礼盒的蝴蝶结,把盒子打开,里面有一只机械表。简单明净的表盘,没有繁复的装饰。她说:“这只表,我一眼就喜欢上了。”   李深觉得太贵重,说:“姑姑,这个不适合。”   她犹豫了,问:“你……觉得不好看吗?”   “好看是好看,但是不适合学生。”   “别看它长得很贵的样子,唬人的。”她小心翼翼地看他:“其实就是学生消费水平的手表。才几百块。”   李旭彬有收藏机械表。李深一眼知道这肯定不止几百块。他婉拒:“不习惯戴表。”   李明澜急急地说:“学生没有手表怎么培养时间观念啊。”   李深:“我有一块手表了。”   李明澜:“那块哪有这个上档次。”   李深:“那个也是几百块。”   李旭彬听着两人的一问一答,说:“深仔,收下吧。姑姑一年跟你见不到几面,这是她的一份心意。”   李明澜眨眨眼,轻轻地说:“深仔,深仔……”   “谢谢姑姑。”李深迫于无奈,收下了。   李明澜:“不客气不客气,你喜欢就好。记得要常戴啊。”   过了几天,李深觉得有些不对劲。   李明澜是社会人,应该和长辈更有共同话题,但她喜欢追着他这一个晚辈说这说那。   特别是那一天,她敲开了他的门,漾起她的小酒窝,“深仔,你在做作业吗?”   李深:“已经做完了。”   李明澜点点头,说:“也对,你是天才,我以前做作业要花一晚上,有时候一晚上也做不完,第二天去到学校就请教学霸。他太牛了,闭着眼做题都比我厉害。”她进来了,径自坐上床。   “姑姑,有事吗?”李深坐在电脑椅。   李明澜清了清嗓子,神秘兮兮地问:“深仔,你承受能力如何?”   “还好。”   “如果有一个惊世骇俗的爆炸大新闻,炸到了你,你会怎么样?”   “不怎样。”他爸爸从小告诉他,男人是一座深海,暗涌要留给自己体会。   “那就好。”李明澜欲言又止,忽然看到他戴着那只手表。她笑着伸手过来,把自己的表和他的表摆在一起。   李深这时才知道,这竟然是一对情侣表。她的是女款。   最近电视台正在回放《神雕侠侣》,李明澜天天看杨过喊小龙女姑姑。常听爷爷说,这个姑姑离经叛道。   她不会看电视入迷,兴起什么违背常伦的念头吧……   李明澜说:“果然合在一起更好看。本来我想戴大的,可我的手腕小,这尺寸戴不住,就委屈一下你。你戴大的,我戴小的。”   李深滑开电脑椅,和她拉远距离,说:“姑姑,我觉得你最好找一个适合你的男朋友。”   “是吗?你也觉得我这么漂亮的女人没有男人疼,特别可惜,是吧?”李明澜笑着夸他,“深仔,你怎么这么会体贴人呢。才貌双全,你真是天底下最好的孩子。说得对,我要谈几个男朋友了。我喜欢智商高的男人。”   智商高的李深咳了下,说:“姑姑,我要做作业了。”   “好,不打扰你。改天我酝酿酝酿,再和你说惊世骇俗的爆炸大新闻。”她说完出去了。   李深想,别是要跟他告白吧。这天开始,他有意无意地避开她。   李明澜:“深仔,周末想不想去公园散步啊?我好久没去,我怕迷路了,你有空给我带路吧。”   李深:“姑姑,我要做作业。”   李明澜:“深仔,我给你买了你最爱的咖啡豆,我给你冲杯黑咖啡吧。”   李深:“姑姑,谢谢。不用了。”   李明澜:“深仔,我……”   “姑姑,我做作业了。”他冷冷地关门。   门掩上的时候,见到李明澜忽然拭了下眼角。   过了一会,于骊喊吃饭。   李深出去时,李明澜笑脸相迎,但是她的眼睛红了。   从前,李深常常收到学校小女生的信,他一律拒绝。初中部的一群人爱造谣,传着传着他就成了负心人。   后来,李深和陈立洲有了绯闻,一劳永逸。   李深正想把自己和陈立洲的爱恨情仇传给李明澜听。   这时,她要出国了。临行前敲他的门,她轻轻地说:“深仔,我要出国了。”   “嗯。”可算走了。   送行那天,他没有去。   她留下一句:“深仔,我走了啊。”   她一走,李深摘下了那只表。   李深和李明澜一直就这样不亲不远的。   直到初三那年,李家回爷爷奶奶家过春节。   李明澜也回来了,她一如既往的热情。李深仍然和她保持距离。   李旭彬和于骊去同学家拜年。   李明澜和李深出来采购年货。   李深不想来,但爷爷发令说:“深仔,陪你姑姑去。”   他跟着去了,全程冷漠一张脸。   她逗着他说话。   他有一句没一句地回答。   李明澜察觉到了什么。她话也少了,挑年货时没有再问他喜不喜欢。   李深这个年过得清净。   李家年初五回程,李明澜跟了过来。   她假期长,直到李深开学也还没有走。   一天晚饭,李明澜喝了不少酒,开始说胡话。她说她喜欢智商高的男人,要是天才就最好了。   李深看她一眼。她这话说的,好像是天才就看得上她一样。   李旭彬连忙让她去休息。   李明澜睡了一觉,酒没醒,反而更糊涂了。半夜敲了李深的门。   李深开始不理。   她一直敲,不大声,“咯咯咯”地响。   他下床开了门。   她呼出一口酒气,走路却很稳,一屁股坐上他的床,说:“深仔,我难过啊。”   李深冷冷地提醒她,“姑姑,请自重。”   “我的辈份是你姑姑,可你是我肚子里出来的,你瞧瞧你,对着我一脸防贼的样子。”李明澜呜咽啜泣说:“你个没良心的,我辛辛苦苦生下的是一个不孝子。”   她不知哭了多久。   两人没说话。   李深的眼神像在看一个怪物。他猛地把她推了出去。   她好像醒了,没再过来。   李深一夜无眠。第二天在小山坡撞见了初中太妹党欺负的肖奕媛。正好,他想打人。于是救下了肖奕媛。   之后,他觉得更加无法面对李明澜。   她也知道闯了大祸,躲了起来。   李旭彬和于骊都蒙在鼓里。   李明澜走的那天,约李深在咖啡厅见了一面。   他犹豫再三,还是去了。   她向他道了歉,说:“如果你嫌弃的话,就当没我这个亲妈吧。”   她飞走了。   可是,李深在那之后,忽然戴上了那只手表。   李明澜的话,他信。   他继承了李家的标致,和李旭彬、李明澜有些相像。唯独这一双眼睛,父母家的亲戚中,谁也没有这样的眼睛。   初三的暑假,李明澜回来了。   这是李深知道真相后,第一次见她。   从前觉得她长相年轻,知道她是母亲,她在他眼里一下子变老了。   李明澜说:“深仔,我给你买了好多礼物。”和从前一样的开场白。   她再比比身高,“又长高了,我要仰头才能看你了。”   李深:“哦。”   她说了很多话,说她在国外的见闻。   她的心思没放在学习上,但她凭着独特的眼光,和朋友一起,创建了一个名声大噪的服装品牌。   也就是这次,她说起了孟泽。   她说:“深仔,你的爸爸,亲生的那个,他是世界上最耀眼的男人。”   李深之前就想过,就李明澜的智商,自己大概率是遗传自父亲。他记忆力强,领悟性高,学习对他而言轻而易举。   他曾以为,这是因为李旭彬和于骊的后天培养。没想到自己有一个天才父亲。   李明澜又说,孟泽不喜欢她,连带的不喜欢她的孩子。   她拍拍李深的肩膀,“没事,有我爱你。我们也不稀罕他。”说的多么轻巧。   他还是有丁点儿情绪。   他不喜欢在人类面前暴露情感。正好,对面的儿童活动场建乐围墙,他过去擦了擦眼角。   一个孩子因为父亲有情绪,也是人之常情。   就在这个晚上,李深遇到了小哭包陈乌夏。   ----   李爷爷手术后,有些并发症。   李旭彬和于骊忙前忙后,没留意新闻。直到舆论发酵到了中年人的微信群。   于骊收到了同事的疑问,网上沸沸扬扬的性侵案,是不是李深?   于骊想也不想,直接说不是。这几天李深有打电话过来,一切如常。   但,李旭彬也接到了朋友的信息。   两人上网一查,学校、班级,连照片都对上了。   完了。   这是夫妻两的第一反应。   警察也打了电话过来,询问李深案发当晚的行踪。   于骊留在医院照顾李爷爷。李旭彬买了机票,匆匆飞回来。   网上没有案情进展。有的是“听我朋友说”、“听我同学说”。   不知谁大手笔,花钱买了个热搜#你扛把键盘得瑟啥呀#。讲的就是李深案件,警察已经介入调查,结案前别瞎逼逼。   说到底,未定罪之前,李深不是犯人。   李深关了机,断了一切联系,除非他要联系谁。   李旭彬急死了,出这么大件事,儿子不和他商量,他感到了挫败。难道自己这个父亲这么信不过吗。   他回了家。   阳台上的花干巴巴的,几天没浇水了。   李旭彬拧了拧鼻梁,给李明澜打了电话。   她那里正是黑夜,爬了起来,“哥。”   “你知道深仔在哪里吗?”   “酒店。”   李旭彬:“你什么时候知道这事的?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也是昨天才知道。”李明澜说:“深仔的电话号码被曝光了。有电话短信过来骂他的,还有上支付宝给他转账留言咒他的。要不是深仔心理素质高,早崩溃了。”   “我联系不上他。”   “他微信也被爆了。现在注册了一个WhatsApp,我用这个和他联系。”   李旭彬沉下眼:“我和他见一见。”   约在酒店二楼的西餐厅。   李旭彬从前把李深当孩子,现在才发现,自己低估了儿子。他不禁感叹基因的强大。   孟泽也有睥睨天下的天赋。无奈造化弄人。   李深戴着棒球帽,帽子压得低,只见到鼻子和嘴巴。他有李明澜的柔和,以及孟泽的利刃。   矛盾的二人,生下了一个矛盾体。   “深仔。”李旭彬坐下了。   “爸。”李深靠着椅子,开门见山地说:“警察正在查案,真相会水落石出的。”   “在此之前呢?你就一直躲酒店?舆论向学校施压的声浪很大。”李旭彬问:“警察调查到什么阶段了?”   李深:“丁晴一口咬定是我,还有人证、监控。我的酒店出现的时间正好在案发后。”   “猥亵案的处理非常麻烦。有的仙人跳案子,查一两年才查清。”李旭彬说话少有情绪,只是冷。“我在网上看到,你的同班同学勇于作证,揭开学霸丑陋的真面目。我以为是哪个正义女侠,竟然是陈乌夏。你给她辅导了一年,她成绩突飞猛进,结果,是一只白眼狼。”   李深低下眼。   李旭彬:“这下更好。你对她有恩,她跳出来当第一证人。在外人看来,连朝夕相处的人也怀疑你,更加坐实了你行为不端。”   李深没说话,压了压帽子。他既然已经决定和她了断,她的事也与他无关了。当然,他衷心希望她能上二本。但也止于此了。他不想步上孟泽的后尘。没有结局的棋局,当断则断。   李旭彬:“我下午和学校谈谈。你好好休息吧。”   “爸,这事我已经有决定了。”   “你的决定是什么?”   李深:“我会从学校退学。”   李旭彬皱了眉。   “先别急。爸。”李深说:“我高考已经报了名。学生退学,保留学籍就可以正常参加考试。退学能缓解舆论压力。不过,保留学籍的事,不可声张。”   孟泽说的要求是退学。根据高考原则,退学和开除学籍是两个概念。   李深就是玩了一出文字游戏。 第36章   十七岁的少年, 再深沉也是稚嫩的。   李深压了帽檐, 遮住了上半脸, 说话冷静而自持。沉着的气场,又超越了十七岁。   于骊在一次意外流产之后,怀不上了。李明澜闯了大祸,李旭彬这一个当哥哥的, 只好给妹妹收拾烂摊子, 把李深接了过来。   李深的“李”是李明澜的“李”。   但是李旭彬说:“既然进了我的家门,后天的教育就要听我的。”他把李深教成了一个沉默寡言的男孩。   李明澜担心:“哥, 深仔不会有什么语言障碍吧?”   “不会。”李旭彬自豪地说:“以后到了二三十岁,这才是成熟的男人。”   原来,儿子现在已经是个男人了。   李旭彬担起了家长的责任, 说:“我和学校谈谈。你去你姑姑的房子住一段时间, 避避风头,别影响高考。到了真相大白的时候, 你华丽的成绩就是扇给造谣者最闪亮的耳光。”   李深:“嗯。”   “深仔。”直到这时, 李旭彬才喝了一口水, “这都过去几天了,为什么联系你姑姑却不联系我们?”   “网络的事,她比你们在行。”其实还有一个原因,李深不想让李旭彬知道孟泽找过自己。   上一代的事, 李深佯装不知。   李旭彬:“这不是在不在行的事, 我是你爸, 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知道。”李深问:“爸, 爷爷这两天的情况怎么样?“   “前两天有并发症,老人家年纪大了,在ICU住了两天,现在病情稳定些。你别担心,你的首要任务是高考。”   “嗯。”   李旭彬:“这些血口喷人的,我会联系律师朋友去告。”   “高考后再说。”   “这阵子事情集中在一起了。本来我可以早两天回来。但是,有人上门来查违建。你爷爷的花棚在自家院子也要查,你奶奶没遇过这阵仗。我和你妈一个照顾爷爷,一个照顾奶奶,焦头烂额了。”丁晴的污蔑,若在平时,李旭彬不至于这么焦虑。碰巧这时间卡得恰好,李爷爷和李奶奶有麻烦,这给了李旭彬无形的压力。他以为儿子上大学是板上钉钉的事,区别就是分数多少而已。谁知牵扯到案件,李旭彬自乱阵脚,眼眶下冒出黑眼圈了。   李深看出李旭彬的疲惫,说:“爸,你先休息休息吧。”   “还不能休息,舆论声势这么大,要平息风波得等一段时间。临江那套房子,租户正好到期,我们搬去那住吧。这幢居民楼不是电梯楼,爷爷奶奶不愿意来。现在爷爷腿脚受伤,该换电梯楼了。”李旭彬说:“这些是爸妈的事。”   李深:“嗯。”   丁晴有人证,以及服装店老板提供的物证。   而李深没有详细的不在场证明。关于那晚的去向,他说约了朋友见面。至于什么朋友,他不说了。   既然他可以继续高考,将来警察公布了案情,舆论也会反转平息。斟酌之下,他牺牲了一个月声誉,没有说出和孟泽的事。   李旭彬去学校,谈了一下午。他说:“深仔,妥了。你安心高考。学校方面的意思呢,希望警察查清真相以后,你能发布一篇声明,尽可能恢复学校声誉。学生的荣誉离不开学校的栽培,这些我是同意的。”   “嗯。”偶尔有一个意外,有惊无险,就这么解决了。   ----   洗白李深大联盟的三个人。   魏静享已经放弃高考了。   邝力是资优生,只要沉着应战,稳上名校。   陈乌夏这不上不下的学生,才是最该在考前拼搏的。   可她见识到了舆论的可怕。如果警察无法在高考前还李深清白,李深就将要背着嫌疑犯的罪名上考场。   同一考区的考生随机分布座位。即便如此,同一考场也会撞见同校的学生。李深再怎么躲,高考日也会露面,被人笃背脊。要是他承受不住高压,名校的苗子就这么给断了。   于是,陈乌夏留在大联盟里努力。   魏静享普及了网络时代的知识。   “网络正义有一要素,假设世界是公平的,如果受害者出现一丁点负面新闻,他需要为自己的不完美付出代价,这是受害者有罪论,也叫活该。可以说,网络时代遵循的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原则。越是接近好人,网络越苛求他的完美度。打个比方,你干一件坏事,我干一件坏事,你受到的攻击一定比我多。”魏静享打了个响指,说:“基于上述理论,丁晴浑身都是破绽。”   丁晴的黑历史多,这场网络口水仗将会更热闹。   魏静享说完,补了一句,“ 到了这时候,我真是佩服李深。要是让我面对这种千人唾骂的场面,指不定就要哭了。人言可畏呀。”   陈乌夏注册了一个小马甲,上网为李深说了几句话。不一会儿,就被淹没在咒骂的浪潮中。   网络世界非黑即白。哪怕陈乌夏简单陈述了警察尚在调查这一事实,也挡不住泼来的脏水。   魏静享说:“我早说过吧,你没见过世面。这些是网络常态了,谁上网没被骂过几句呢。”   之后,这案子在几个大网站的热度骤然下降,好几个话题被清空删除了。   紧接着,不停有人指责李深,不要脸,撤热度。指责归指责,热度已经降了下来。   “可真有钱啊,几大网站全撤了。”魏静享说:“李深要是脸皮够厚,应该可以扛住这一波了。”   陈乌夏天天去看公安的官博。关于这个案子,警察还没有通报。   有留言说:“受害人有人证、物证、监控视频。如果嫌疑人没有不在场证明,案子基本可以下定论了。”   网络时代,人人都是包青天。   陈乌夏整理了丁晴的黑历史,爆料丁晴是福利姬。   舆论分成了两边。一方觉得丁晴这是价格没谈妥,反口咬人了。另一方则说,只要在丁晴不愿意的时候动手,那就叫强迫,和她的属性无关。   魏静享负责事后总结,说:“舆论开始转向了。”   就在这个时候,学校公布了李深退学的通知。   魏静享有些生气,“我原本以为,学校盼着今年再出一个高考状元,会力保李深。也就剩下不到半个月了,唉,功亏一篑。好了,大联盟解散。这下,大家可以全心全意地备战高考了。”   邝力当下没说话,下课后直接去了教师办公室,说:“老师,真相尚未查明就逼退学生,是不是太草率了?”   班主任叹气,说:“现在是关键时期,学校不是只有李深一个考生。校方要考虑的还有除了他以外的其他人。李深一直不出现,有人觉得他畏罪潜逃。”   邝力:“我还是坚持,在真相大白之前,李深不是罪人,用不上'畏罪潜逃'这四个字。”   “邝力。”班主任严肃起来,说:“李深退学,是多方共同的决定。”   邝力回到教室,摇了摇头。   陈乌夏知道,回天乏术了。   她仿佛遭遇晴天霹雳。事情发生以来,她的脸色一直很差,日子过得也是乱糟糟的。高考一天一天地逼近,她心不在焉。   就没有一个有力证据可以证明李深清白吗?警察还没有找到那一个和李深眼睛相像的男人吗?李深现在又在哪里?   李深不来上课,班主任也不再提起他。校门口的记者不见了,但是同学们的讨论还有。   荣誉墙上的照片也还在。   学校的官博公布了李深退学的消息。   网友们在底下留言:“这才是一所有担当的学校。”   于是,学校的声誉反转回来了。   ----   李深的退学成了定局。除了警察可以洗清他的嫌疑,别无他法。   陈乌夏和邝力的观念一致,案件未明,校方应该配合警方工作,实事求是。而不是让学生退学,撇清关系。   陈乌夏看着自己整理的丁晴资料。   丁晴一开始在宿舍被偷拍,陈乌夏是抱有同情的。但,一个人身处淤泥,不表示自己也要成为污泥。   从肖奕媛到丁晴,都经历过初中部太妹党的欺压。这里的初中部究竟是怎样混乱的存在。之前陈乌夏仅仅听说,如今,她接二连三地看到,曾被欺负过的女孩,有的多年以后还遭到报复,譬如肖奕媛。有的无法脱身只得同流合污,譬如丁晴。   初中部有过这么多被偷拍的女孩,甚至形成了产业链,却没有一个人敢报警求助。   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陈乌夏写了一篇文章,爆料初中部的偷拍乱象。   她是怀着愤怒写下的。有对李深退学的愤怒,对初中部太妹党的愤怒,对丁晴终成恶龙的愤怒。还有对她自己的。如果她在那天晚上再迅速一点,就可以跑赢那个男人,看清他的脸,真正地成为目击证人。   陈乌夏用的是小马甲。这是魏静享怕被扒皮,特地买的公司集团号。   邝力知道,魏静享知道。但是两人都不说。   邝力说:“初中部和高中部分管,本是校方的事,但初中部的暴力事件由来已久。人处在十四岁之前,所有的罪行都可以被原谅。老师不想管,管也管不住。被欺负的自己倒了霉。德为师之本,可这是校方长期疏于管理遭来的后果。”   陈乌夏的爆料,让性侵案的余波,重新聚集成狂风暴雨。   初中部的受害人不少。既是群体事件,校方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一时间,舆论的矛头又指向了学校。   学校刚刚恢复的声誉,又在一夜之间崩坏。   高中和初中,合起来正副校长一共六名。学校之前兴起了民主制度,一个校长话不了事,还得综合教导处,班级老师等等意见。人多,意见也多,权利分散。初中部的管理,是一个头疼的难题。   学校这时经历的舆论风暴比李深案子时更加致命。   初中乱象,校方知道一二,管过一二,始终没有根除。随着舆论爆发,一个校长的私人微博被唾沫星子给淹了。   初中霸凌的其中原因有管理不善,但校长们不会承认。校方认为,这次舆论风波,归根结底还是李深案子牵扯出来的。李深是让学校声名扫地的罪魁祸首。   班主任想保李深,无果。   李深保留学籍的事,只有几个老师和校长知道。既然外人无从得知,那么把他开除,他也只能哑巴吃黄连。   陈乌夏以为,横竖李深已经退学了,她就浇一桶油,烧一把火。   李深千算万算,漏算了一个陈乌夏。到头来,他还是遇上了陈乌夏这个意外,终究输了。 第37章   学校派人通知李旭彬来领开除通知书。   对于学校出尔反尔的行为,李旭彬要求对方给他一个解释。他情绪堆积太多, 想爆发, 但电话那边的人只是听令办事的罢了。   对方委婉地说:“今时不同往日。李深家长, 抱歉了。”对方挂了电话。   李旭彬亲自去学校。   校长避而不见。   李旭彬又去了教师办公室。   班主任这段时间有些疲惫, 叹了声气, 说:“关于李深的事, 我和刘校长都很惋惜,但也没有办法了。”刘校长正是当初和李旭彬谈妥的那位, 主要负责高中部的教学事务。   李旭彬问:“老师, 有什么新情况吗?”   班主任说:“警察来过学校, 李深的案子和初中部的案子合并调查了,恐怕没有那么快能结案。”剩下的话, 班主任就不便多说了。   原因无需讲得太明白, 分析双方利弊就能意会。班主任绕过李旭彬, 说:“李深家长,我先去上课了。”   李旭彬做不来撒泼的事,通知书下了, 就是已经上报系统。   他一家之主, 不可乱了分寸。   离开学校, 他打电话给李明澜房子的座机。才想开口想和儿子说明学校的原因。   李深却早想明白了,说:“当初校长同意保留我的学籍, 赌我是清白的, 其实也有风险。假若我被定罪, 学校会有麻烦。不过, 我和丁晴的事,主因不在学校,比起麻烦,学校更加看重荣誉。如今,学校自己泥菩萨过江,他给我保留学籍的风险就提高了。这相当于瞒天过海,给嫌疑人走后门。万一我无法洗刷自己的清白,学校就成了包庇罪犯的帮凶,这对岌岌可危的学校声誉来说,更加雪上加霜。说到底,学校并没有百分之一百相信我是无辜的,当然不肯冒这个险了。而且,分管初中部的那位校长,今年快要退休了,这一场风波,对于他的任职生涯是巨大的污点,他迁怒于我不是没有可能。”   “深仔,你真的长大了。”这是今天李旭彬唯一的安慰了。   李深:“没有,还是棋差一着。”   网上到处追踪那一个小马甲。   李深把曝光文章看了一遍。这么一本正经的文风,似曾相识。   像极了某一个人。   这一场突如其来的意外,彻底打乱了李深的计划。   在李旭彬的面前,李深没有表露太多。其实心里多少是失望的。   从陈乌夏认错人开始,这一份失望就堆叠在他的心里。他任其落灰,扫都不扫一下。   今天看清,失望有对她的,有对他自己的。   即使自己心中早已知道这一结局。当真正面对时,他别扭,不自然。   他索性躺在沙发上。   李旭彬在电话那头沉默一会,说:“深仔,爸爸会另外想办法的。”   李深问:“爸,搬家的事准备得怎么样了?”   “临江那边可以住了。”李旭彬说:“你今天或明天,回家收拾收拾。我们尽快搬。过阵子,再去看看爷爷奶奶。”   “嗯。”   李旭彬缓了口气,说:“深仔,凡事有爸在。”   “知道,谢谢爸。”   李旭彬:“嗯。”儿子从来不会大吵大闹,像一个无懈可击的机器人。   ----   距离高考还有十天,高三年级放假了。   魏静享解放了,背起书包要走,想起了什么,她又回来,告诉陈乌夏:“初中部有几个家长发现女儿被偷拍,联名报警了,这事闹大了。临退休的老头子气得要吐血吧。”   “有家长在,肯定会得到妥善处理的。至少比学生独自面对要好。”不过,陈乌夏觉得自己的爆料有些莽撞了,应该放在高考后。   她和肖奕媛走出校门。   不知道肖奕媛是不是猜到了小马甲是谁,走到蛋糕店的门前,忽然说:“这事干得漂亮。”   陈乌夏装傻充愣,“啊?”   肖奕媛笑着:“希望那群渣滓早日伏法。”   陈乌夏点点头,“是啊。”   肖奕媛:“我经过教师办公室,听到了班主任和李深家长的对话。”   “李深家长?”他们回来了?   肖奕媛:“班主任的意思是,刘校长也很惋惜李深。我猜,逼李深退学是初中部老头子的意见。要是查清李深被冤枉了,谁不替他可惜?葬送了一个准高考状元,刘校长估计躲在办公室捶胸顿足。”   陈乌夏好像叹了声气,又被自己给吹散了。   第二天,陈乌夏把李深整理的题型翻出来。她死记硬背,背了三页的题。   心里想,要是高考遇上这些题,就谢天谢地了。   马琳买菜回来,问:“楼下李家究竟什么事啊?杂货店的人说,李家惹上官司还是案子了?”   陈常平:“不知道,好几天没回来了吧。早上遇到了李旭彬,和他打招呼,他不情不愿的。可能真遇上大事了。”   马琳:“前阵子有警察过来找吧。问……李深什么事?”   陈常平:“不知道啊,就要高考了,乌夏没说过李深有事啊。”   马琳:“可能私事吧。李家父子都不爱说话,我没见到于骊,问不出什么来。”   陈常平:“既然是私事就别问了。你又不叫包打听。”   马琳:“知道,不问了。”   李家果然回来了。   陈乌夏在窗户边放一面镜子,再反射到自己的化妆镜。这样她低头做题,扫扫镜子也能见到小区门口。   终于,她等到了李深。   他戴着棒球帽,帽檐压低了。黑衣黑裤,和她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一样。   和那次不同的是,今天他没有抬眼。   陈乌夏放下了习题集,走出房间,“大伯、伯娘,我下去一会儿。”   马琳随口问:“乌夏,你去哪儿啊?”   “就楼下。”陈乌夏匆匆地下楼,到李家门前站着。眼睛瞟向楼梯那边。   不一会儿,李深上来了。他看了她一眼,低头看楼梯。他掏钥匙开门,像是没见到她。   陈乌夏主动问:“李深,你去哪儿了?学校出大事了。”   “哦。”他事不关己一样。   一个邻居上来了,这位是杂货店的常客。他对这几天李家扑朔迷离的官司还是案子很好奇。这下正好遇上当事人。邻居拎着刚买的排骨,上一级台阶,晃一下。上两级,晃两下,慢悠悠地走。就这几步路,像是要走过千山万水。   李深开门要进去。   陈乌夏拦住了,“李深。”她有很多话想和他说,但这里不是说话的场合。   邻居还在晃,一边晃一边看着他们。   李深本来不想多说。   陈乌夏拉着他的衣角。邻居还在虎视眈眈,好像他俩是他手上的肉排骨。   李深忽然改变了主意,说,“进来吧。”   陈乌夏走进去。   李深掩上了门。走几步,回头问:“陈乌夏,你是目击证人?”   “这件事说来话长。”陈乌夏才想进去详谈。   他挡住了她的去路。“你回答是或不是。”他没什么耐心听长篇大论。既然结局了,话越短越好。   陈乌夏:“是。但……”   “没事了,你先出去吧。我收拾东西。”李深一直是冷静的,和孟泽说话也没有不耐烦。但见到陈乌夏,他有些情绪,不多,很小。深海也有潮起潮落的不是。   陈乌夏问:“李深,不是你干的。是不是?”   “哦。”李深在屏风柜拿起一个小玻璃盒。他不玩围棋之后,在这里封了一枚棋子当纪念。和她要留一个什么纪念?   陈乌夏:“我——”   “我其实不想听你回答。”他看着玻璃瓶的棋子。他留的是黑棋。因为白棋的颜色像投降。“记不记得我和你说过,我做事只为结果。结果为零,过程就无所谓了。”   她问:“警察查得如何?”查清才能让他恢复声誉。   李深低下声:“回去吧。”   陈乌夏:“其中是不是有误会?你告诉我,我就信。”   李深:“说这些没意义了。”   她着急地解释:“你有没有想过当时的情景。那个人,丁晴见过,肖奕媛见过,她们都说是你。”   他点点头:“嗯。”真的是不在乎的样子。   “我当时追了出去,那个人跑得那么快,我很害怕真是你。我回来想找你,你不接我电话。”   李深:“好了,出去吧。”   “我没有不信你!”她只是陈述事实。   正在这时,李旭彬开门进来了。   陈乌夏愣在当场。   李深把玻璃瓶放回了原处。   李旭彬这阵子憋的气够多了,说:“陈乌夏,你来干什么?”   陈乌夏低下了头:“李叔叔……我来道歉的。”   “道歉没用,有警察。”想起儿子给她补课这么久,她却当了斩钉截铁的第一证人,李旭彬克制着,不和晚辈撒气。他上了网才知道儿子和陈乌夏的绯闻。这是李旭彬的逆鳞。自己的妹妹,自己的儿子,像是宿命一样。李旭彬看陈乌夏的眼神越来越冷。   陈乌夏脸色煞白。   李旭彬:“深仔,还不送客。”   “不送了。”李深也不想当着家长的面和陈乌夏说话。   “哎。”陈常平下楼,见到门口的李旭彬,正想打招呼,见到侄女在里面。他大声喊:“乌夏,你在这里干嘛?”   场面人越来越多,李深的小情绪到达了极点,他想要回房。   陈乌夏拦住去路。“李深。”   李深没理她。   她索性拉住他的衣角。抬头见到他冷峭的眼神,她也愤怒了。这些天,她为他做过的澄清,都是她一厢情愿。就算她误会他,他也不想解释。因为他不在乎。   李深一手甩开了。假如没有这件事,他和她的结局会来得晚些,甚至到不了这样浓烈的程度。他曾想,晚那么一点也好。   陈乌夏刚才追得急,左脚绊右脚,被他这样一甩,她没站稳,撞到了屏风。右耳被什么东西刮了一下。瞬间,巨大的嗡嗡响在脑子里震起来。她听到了大伯在说话,但是他的话和放大了一样,响彻云霄。   “够了,你们走吧。”李深回了房,没有再看她一眼。   “老李啊,到底什么事?大家心平气和谈一谈。”陈常平叹气,“我们乌夏还是个孩子。有哪里做错的,你和我说说。我们都是讲道理的家长。”   “没什么可谈的。”李旭彬说:“你管管自己的侄女,学生该有学生的样子,别藏在我们家,玩见不得光的心思。”   陈常平:“你!乌夏过来辅导,大家都知道的。乌夏很乖,藏有什么心思?”   李旭彬:“见到我家深仔就脸红,什么心思那就要问她了。”   陈常平脾气也上来了,上前拉起陈乌夏,说:“乌夏,我们走。”   因为生气,他的音量比平时大。陈乌夏觉得震耳欲聋。她呆呆的,右边耳朵发涨,连自己上楼的脚步声也成了轰鸣。大伯还在说话,她听不清了。她张了张嘴,自己发了一个轻音:“啊……”这一个字震到了右耳。   她脸色惨白,不再说话。   世界天崩地裂了。   陈乌夏是被陈常平拉上楼的。   上了楼,这一阵诡异的声响停止了。她这才回到了现实。   陈常平:“乌夏,怎么了?”   “没事了。”陈乌夏捏捏右耳。   “李家可能闹出大事了。”陈常平说:“暂时别和他们联系了。”   陈乌夏:“嗯。”   “我担心你的高考。”陈常平说:“你爸临走前拉着我的手,让我一定照顾好你。你要是出了差错,我以后有什么脸去拜祭你爸妈。”   “大伯,我知道了。我这就去做作业。”   然而,坐在书桌前,陈乌夏发现,刚才背的习题又忘光了。但,她又捏捏耳朵。   幸好,幸好耳朵没事。 第38章   这一天,陈乌夏的右耳偶尔有巨响, 一会儿消失。   她对着镜子照, 没有发现右耳有伤痕。高考的日子很近了, 她想, 等考完以后再去医院检查。   第二天的时候, 右耳又有声音, 陈乌夏以为会和之前一样,捏一捏, 拍一拍就好了。但是过了几分钟, 耳朵里和开火车似的, 轰隆隆地响。她自己说了一句话,“喂。”果然天崩地裂。   又等了十几分钟, 响声没有消失。甚至, 到了中午, 这辆火车也没有停下。她整个人像被火车碾了过去,支离破碎。   陈常平喊着说:“乌夏,吃午饭了。”   陈乌夏隐约听见了, 走出房间。   侄女的脸色这半个月来不大好。陈常平说:“乌夏, 伯娘给你炖了汤, 高考前的营养一定要跟上去。你堂哥去年天天大鱼大肉,比我们当家长的滋润多了。你也要和他一样, 吃多点。”   陈常平说了这么多, 侄女的脸色不见好转, 反而更加惨白了。   陈乌夏问:“大伯, 你刚才说什么?”   陈常平正色,问:“怎么了?”   陈乌夏:“我听不大清,周围杂音很多,最响的是轰轰的声音,火车压在轨道上的那种。”   陈常平吓到了,连忙说:“什么事?大伯这就送你上医院。”   路上,陈乌夏皱着眉,想听这个世界的声音,但是那一辆火车不放过她,一直向前开,没有终点。   陈常平小心翼翼地问:“乌夏,我这样说话你听得见吗?”   她捂住了右耳,说:“这样听得清一些,这边的耳朵太吵了。”   侄女的状况来得突然,陈常平冒出了冷汗,心里可怜侄女命途坎坷。中考的时候父母双亡,高考前又莫名招来病魔。   到了医院,进去门诊。   陈乌夏简单叙述了自己的病症。   “嗯。”医生说:“这是突发性耳鸣,你先做一个听力测试和一个声阻抗测试。”   陈常平问:“医生,这种病一般多久能好啊?”   医生:“说不准。先做测试,再看情况吧。”   陈乌夏进了听力检查室。一关上隔音门,右耳里的火车更嚣张了,血管也跳上火车轨道搏动。她抓着手里的按键,艰难地捕捉测试音。测试过程中,她已经有所感觉,自己右耳听到的声音比左耳听到的次数要少。   测试结果出来,右耳果然乱七八糟。好在,声阻抗的检查一切正常。   医生说:“神经性耳鸣,先吃点营养神经的药。”   陈常平又问:“医生,这种病严不严重?”   医生说:“要看她恢复的情况,一般来说,病发初期治愈几率比较大。”   “谢谢医生。”陈常平稍稍放心。   ----   李深走了,走得干净利落。他给陈乌夏留下的是无时不刻的轰轰响。   看了一次医生,火车跑得更快了,陈乌夏整夜整夜的失眠。世界这么吵,她静不下心来学习,烦躁成了第一情绪。   陈立洲得知堂妹的疾病,买机票飞了回来。   “李深人呢?”陈立洲差点去李家撬门。   陈乌夏摇摇头。李深这一个手机号码,自从被网爆之后就弃用了。他退出了所有的微信群。谁也联系不上他,谁也没有再见过他。   陈乌夏和李深恩断义绝了。在夜里,被轰鸣声吵得睡不着的时候,她给李深发了一条仇恨满满的微信。不过,他删除了她,她说再多也无济于事。   比起狠绝,陈乌夏哪里比得过李深。   陈立洲带着她去了另一家医院,做了同样的测试,结果也差不多,医生也是开了营养神经的药。   然而,吃了药,陈乌夏听到了另外一种声音。行驶的火车外,有一个人在敲鼓,咚咚咚,混着火车的轰轰轰,她的右耳像是创造了另一个世界。   她对高考有些绝望。   “乌夏。”陈立洲担心堂妹的状态,一直不敢走。   “哥。”好转也是有的,起码现在,陈乌夏不会分辨不出右耳里的世界和现实的声音。   陈立洲问:“今天怎么样?”   陈乌夏有些沮丧:“还是老样子。”   “嗯,继续吃药。”陈立洲说:“乌夏,我问了学医的朋友,耳疾在前三个月治愈率相当高,你别气馁。”   陈乌夏:“嗯……”   “发生这样的事,对你来说是一大考验。”陈立洲几乎不说李深。鼓励比抱怨更关键。“我们的小乌夏,生来就是所向披靡的勇士,天不怕地不怕。”   她哪里是勇士,她怕的东西可多了。眼前害怕的是数学。“哥,你对我最好了。”   陈立洲:“知道哥对你好,就别苦着脸。”   “嗯。”陈乌夏说:“我就当三天的鸵鸟。”   “这才是我的好妹妹。”陈立洲拍拍她的头。   “谢谢哥。”   “笑一个,回来没见你笑过。”   陈乌夏扯起了笑意。   陈立洲:“我们小乌夏笑起来最漂亮了。”   她拿起李深留下的习题,说:“哥,这是李深给我整理的题型,他让我死记硬背,我来不及问他怎样练习速记,他就走了,我背不下来。哥,你有办法吗?”   “教你几招。”陈立洲笑:“哥请了假,陪你到高考。乌夏,别怕,有哥在。”   因为耳鸣,陈乌夏比从前艰难。为了亲人的期望,为了堂哥的期望,她要更加努力。   ----   高考前一天,陈乌夏没有再看书,而是和陈立洲打扑克牌。   陈立洲把牌面和习题做了归纳,方便陈乌夏记忆。   不得不承认,李深在这份高考题库上花了不少心思。里面详细地记录了各题型的延展变化,以及可速答的规律。   陈立洲问:“右边耳朵怎么样了?”   “还在响。”陈乌夏不想堂哥担心,说:“哥,英语听力三月份考完了。”   陈立洲:“乌夏,加油。”   她点点头:“嗯。”   高考那天遇上大暴雨。陈立洲提前预约了出租车,送陈乌夏去考场。   雨下得太大,路面雨水排得慢。陈乌夏和陈立洲挥别,趟着水进了校门,泥沙卷进她的脚趾,硌得生疼。   她上楼的时候已经有了考前的沉重。   旁边一个男生走过,穿一双人字拖。人字的一边差点要掉了。有几个同学笑笑。   这无形之中缓解了陈乌夏紧张的心情。   负责数学考场的,是一个戴黑框眼镜的监考老师。   陈乌夏坐下来,右耳响得很,她皱了眉头。雨水打湿了她的刘海,她拨到一边。监考老师对准考证的时候,她抬起了头。   监考老师看了她很久。   她松了眉头,把刘海放下来。   监考老师:“嗯。”   这时,前面有一个同学掉了一支笔。   监考老师过去了。   同学不敢捡,惊慌地看着监考老师。   监考老师检查了一遍,没有发现异常,把笔还给了同学,说:“继续考试。”   这一套数学试卷里,有李深题库的好几道选择题,以及另外两道差不多的大题。   陈乌夏差点尖叫,李深真的押对了题。这些题,她全部背下了。她冷汗直冒,抓着笔看着那一道题。她记得李深写下的每一个步骤,但这一时她的手却在抖。   窗外,雨水把绿叶打得跪了下去。   陈乌夏记得,记得她和李深的拉钩,记得他说过的话。   他说:“陈乌夏,我们大学一定会再见的。”   ----   经过治疗,陈乌夏的耳鸣有所减轻。不过,医生告诉她,她的低频听力较差了。   八月,陈乌夏收到了大学录取通知书。   就在这天,警察公布了案件详情。李深的确是被栽赃嫁祸的。   一夜之间,舆论又反转了,众人惋惜李深的际遇。其中包括高中部的刘校长,以及班主任和其他老师。微信群更是炸了锅,同学们都在为李深叫屈。   于事无补了。   陈乌夏想起曾经和李深的情景,她为他难过,为他惋惜。但她又何其无辜被卷进这一案件。   这时,陈乌夏收到了肖奕媛的电话。   “乌夏,你又一次救了我。”肖奕媛的语气有些古怪,沮丧的同时又燃起了某些希望。   陈乌夏愣住:“怎么了?”   “我哥……被抓了。”肖奕媛说:“他是陷害李深的主谋。丁晴有把柄在他的手里,所以当了帮凶。”   案情通报说主犯肖某,陈乌夏当时没有联想到肖兴飞。她追问:“那个和李深眼睛很像的男人呢?”   肖奕媛:“他是一个摄影师,对案子毫不知情。我哥骗他说在演小剧场,名字都拟定了,叫《真假负心郎》。摄影师比较单纯,经常闭关,不知道舆论闹得这么大。他有和我哥敲定小剧场的谈话录音,已经证明了清白。我这才知道,原来案发当时,还有个女的约了李深,合演一出《真负心郎》。李深没上当,就只剩《假负心郎》这一场景了。”   “你哥为什么要害李深?”   “李深揍了我哥,我哥怀恨在心。”肖奕媛顿一下,声音低了下去:“没想到,我哥还参与了初中部的偷拍案。他那间摄影工作室也不是干净的地方。你说可笑不可笑,我哥竟然和欺负过我的人同流合污。恶有恶报,他终于踢到铁板了。”   初中部的校长被调查,涉案的太妹党抓了好几个,其中还涉及见不得光的生意。   有媒体私信那个小马甲,想要做一篇匿名采访。陈乌夏一个也没有回。同时,她在私信里收到了受害初中女生发来的感谢信。有些只有三两句话,有些长达一两千字。   陈乌夏把这事告诉陈立洲。   他笑着说:“乌夏,我的妹妹,她是天底下最勇敢的孩子。”   可惜,李深不知道。   李家阳台空荡荡的,只剩下几盆被烈日晒焉了的枯花。 第39章   李家这次回来, 清理了干枯的花池, 重新放了几个小盆栽。   于骊喜欢紫苏炒螺。外边市场紫苏叶不是时时有卖, 于是自己种了一盆。   陈家正下方,也就是李家对面阳台, 正在晒花生的大妈盯着纸飞机轻飘飘地落下,停在紫苏盆的土里。   大妈听过杂货店主讲述陈李两家的旧事, 越听越迷糊。尤其这一次李深回来, 两个小年轻面对面不讲一句话。   可这一只纸飞机, 从这个角度分析,应该是从陈家飞下来的。   也许是,文字表达的东西比面谈更有韵味?难怪杂货店主说:“我们和年轻人有代沟了,小一辈的想法, 读不懂, 读不懂啊。”   大妈也读不懂,她把花生一颗颗拂开,走进去了。   李深捡起了纸飞机。   他有一只湛蓝的纸飞机, 装在玻璃瓶中,和围棋的那一个并列放一起。   李旭彬曾经问:“这是什么?”   李深回答说:“这是一个战败的记号。”败给了陈乌夏。和放弃围棋的时候相比, 跟她分开更深刻。所以, 他用了深色玻璃。蓝色在玻璃下成了浓墨一样的黑暗。   手里的这只,机翼的折痕非常漂亮, 对称结构才飞得远。他夹在指间把玩, 玩了一会儿, 抬头看向楼上。   陈乌夏觉得, 这是时隔三年以后,李深第一次把她看在了眼里。   他打开纸飞机。她的字迹非常工整,和她性格一样,横平竖直,折钩转得硬邦邦的。他又折了回去,说:“都过去了。”   陈乌夏听来,这句话有一种尘埃落定以后的超脱。她说:“那就好。”   空间的距离,像是回到了高三那年,她偷瞄他浇花的时候。可其中跨越的时间,又让两人相当陌生。“那就好。”她重复了这一句。之后,不知道该说什么。退到点头之交的邻居,就是两人最好的结局了吧。   正在这时,于骊喊着:“深仔,在阳台干什么?那里很热,进来吹空调吧。”   “嗯。”李深看了陈乌夏一眼。进去前,他把纸飞机揣在口袋。   于骊眼尖,抬了抬眼镜,问:“你手上拿着什么东西?”   李深若无其事地说:“没什么。”他正想回房。   于骊聊着微信,话题正好和他有关,于是叫住了:“深仔,上次我跟你说过的那个女孩,我同事的女儿,你见过了吧?”   李深想了下:“嗯。”   于骊笑问:“你觉得怎么样?”   李深:“还行。”   于骊放下手机,“网上说,现在的家长,恨不得孩子在学生时代乖乖读书,毕业就成家立业,无缝连接,一步登天。我顿时膝盖中了一箭。深仔,你交往一个小女生,爸妈不会再阻拦了。”   李深靠着沙发,藏在口袋里的手,勾了一下纸飞机。   “过来看看。”于骊把手机屏幕递过来,“女孩长得不错吧?重点大学,理科。你不是喜欢理科吗?你们一定有很多共同话题。”   “再说吧。”李深没什么兴趣的样子。   “行,记住爸妈的态度,已经不反对了。”于骊说:“甚至,爸妈现在是鼓励的。”   “嗯。”李深单手在口袋拆纸飞机。   这时,李旭彬端着盘子出来。   于骊见到他,说:“对了,我最近上网学到了一个词,叫做社会性死亡。我的膝盖又中了一箭。”   李旭彬皱眉:“什么?”   于骊感叹:“我就说,住酒店也好过搬回来,你偏不听。回来那些邻居,一个个戴着有色眼镜看我们家。”   “事情不是都澄清了吗?三年前,深仔遭受的不是更多,一家人最不淡定就是你。”   于骊:“你们一张脸做不了多少表情,冷静还是不冷静,也没差。”   “来,吃菠萝。反正我们跟他们也没有联络,过完这个暑假就搬回去了。”李旭彬看到李深的手在口袋里一动一动的,问:“你在干什么?”   李深把手拿了出来,两手空空。他过去拿起一块菠萝:“爸,你泡了盐水没有?”   “泡了。”李旭彬坐下了,对于骊说:“你别整天逼着深仔交往。他还小,二十岁,这是长知识的年纪。”   “不是逼他,只是我和同事关系好,要是能结为亲家,喜上加喜了。”于骊想起件事:“对了,深仔,上回在临江楼下等你的女孩是谁呀?”   李深:“杨东培的朋友。”   于骊:“长得也漂亮,叫蒋什么来着?见到我嘴可甜了。”   李深:“蒋湄。”   于骊:“我一眼就知道,她在追你。”   李深:“哦。”菠萝太甜了,他不喜欢。   ----   从餐厅下了班,陈乌夏在路上接到了肖奕媛的电话。   肖奕媛填报的志愿是外省的学校。这样一来,她有了借口不去探监肖兴飞。肖兴飞是她唯一的亲人,他坐了牢,她大学的学费、生活费都得靠自己。她时间排得非常满,周末、暑假都在兼职打工。只有过年的时候才会回来。   “乌夏。”肖奕媛刚刚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坐公车回学校,问:“你的耳朵怎么样了?”   陈乌夏:“还是老样子。我哥给我找了几个专家教授,还是查不出病因。什么药都试过了。”   肖奕媛:“我这儿有一个中医,专治疑难杂症。我今天过去把你的症状告诉了他,他说耳疾的原因千奇百怪,一定要面诊患者。”   “那好,我兼职做满一个月就领薪水,到时候我过去看看。”自从生了病,寻医成了日常。陈乌夏说:“正好半年没见你了。”   肖奕媛:“好啊,给我带点儿特产过来就行。我室友回家了,宿舍就我一个人。你过来的话,不嫌弃就住我宿舍吧,还能节省酒店的费用。”   陈乌夏:“嗯。我暑期工完了和你说,你给我约一下医生。”   肖奕媛:“对了,我今天在医生那里遇到了邝力。他知道了你的病……对不起,但我和他说了,一定保密。”   陈乌夏:“他的嘴巴还是很严的。”小马甲的事,邝力一直没有公开。   肖奕媛:“不过,邝力有个建议。你的病情要不要在同学群发散一下?或者正好有谁认识相关疾病的医生呢。”   陈乌夏拒绝,“我被高三那年弄怕了。我哥也说,一传十,十传百,万一我在流言里成耳聋残疾了,辟谣还麻烦。我哥问过同学群,没说是我。”   肖奕媛:“也有道理。舆论力量是一把双刃剑,结果好坏要看谁在用,怎么用。”大部分的流言,只是捕风捉影。   公车到站了,肖奕媛下车,说:“我到学校了。”   “晚安,早点休息。打工别太辛苦了。”陈乌夏也到了大门前。   吴婷贝发了一条语音过来。   陈乌夏拿钥匙开了门,点开微信。   吴婷贝兴奋的声音传了出来:“夏夏,我爸经济支持我去新开的酒吧庆祝生日了!”酒吧是网红店。装修期间,吴婷贝就已经跃跃欲试了。   陈乌夏笑着说:“恭喜你如愿以偿了。”   吴婷贝接连发了几条语音过来。   自从耳朵有了毛病,陈乌夏就不戴耳机了。这些微信语音,她在无人的时候都用扬声器。   吴婷贝的笑声响彻在楼梯间:“明天晚上,我们不醉不归。”   “知道了,提前祝你生日快乐。”陈乌夏也回了一句语音。   她走到楼梯平台。李深从李家下来,看了她一眼。   她缩在角落,给他让路。   纸飞机之后两人没有再说话。他是不是接受了她的道歉?她不确定。天才的思路不是她这个学渣可以理解的。道歉是她的事,原谅不原谅是他的自由。换做是高三的时候,遇上两人僵持的场面,她可以说一声“嗨”。长大了,反而没有当年的无畏。可能是害怕他的冷眼刀子,她宁愿他就这样默默地擦肩而过。   陈乌夏小跑着上了楼。   李深到了楼下,给杨东培打电话:“这里有什么新开的酒吧?”   杨东培:“早喊你出来玩,你不来。现在知道问了吧。吃喝玩乐我在行,新开的酒吧有一家网红店。”   李深:“明天晚上就换去那里吧。”   杨东培:“好啊。说到酒吧我也来劲了,叫不叫上蒋湄?”   李深:“随你。”   杨东培:“我叫她一起了。她是我的青梅竹马。”   “挂了。”李深一句挂断。   杨东培对着嘟嘟声嘀咕:“我的青梅竹马可是对你有意思。”   杨东培的这句话没有嫉妒,他和蒋湄太熟了,想到如果要和对方二十四小时待在一起就想吐。   嗯,就是青梅竹马特殊的羁绊吧。   ----   第二天,陈乌夏没有上晚班,去了酒吧。   郑良骥一本正经地说:“夏姐姐,在那种场合记得保护自己。”   陈乌夏点点头,“嗯。”   这间是清吧。二楼包厢装了隔音墙,走在走廊气氛也不会太闹。   吴婷贝请了班上比较熟的几个同学。   雷振第一次来酒吧,到处打量,问:“店开在这个地段,消费应该很高吧?”   吴婷贝点头,说:“我爸和老板认识,开业酬宾加上友情价。二十岁生日嘛,我爸大手笔了。”   “哎。”雷振坐下说:“来了酒吧,可我不能喝酒。”   吴婷贝:“我点的不是烈酒,抿一小口醉不死你。”   雷振:“不不,同学们都知道,我滴酒不沾。”   吴婷贝斜睨一眼:“不来点壮胆子呀?”   雷振看一眼沙发上静坐的陈乌夏,摸摸鼻子,说:“嗯……我只能喝一点啤酒。白酒肯定不行。家里遗传,酒精上脸。”   “哦。”吴婷贝笑了:“我也请不起你喝白酒啊。”   同学们哈哈大笑。   服务员上了一打啤酒和半打可乐。   陈乌夏不爱喝酒,才要去倒可乐。   吴婷贝拿过她的杯子,说:“夏夏,我的生日,你半杯总要意思意思吧。”说话时,吴婷贝看向雷振。   雷振本来正盯着陈乌夏的杯子,撞上吴婷贝颇有深意的目光。他低下头,另外打开一罐啤酒。   吴婷贝倒得凶,一下就满半杯了。   陈乌夏连忙拦住:“半杯,你这已经超过半杯了。我不能喝多,吴婷贝!够了够了。”   酒倒太满,撒到了外面,吴婷贝叫了声:“呀,浪费了。纸巾给我。”   陈乌夏递了纸巾过去。   吴婷贝一边擦,一边说:“今天是我的生日,我们好朋友嘛。说不定你能遇上惊喜啊。”   陈乌夏笑了笑:“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同学们站起来碰杯,“Happy Birthday!”   酒的味道也不美,偏偏有人有酒瘾。譬如,吴婷贝就很喜欢酒。   陈乌夏尝一口啤酒,满嘴苦涩的味儿。 第40章   生日蛋糕送了过来。   包厢的灯光变暗。   吴婷贝看着蛋糕上面的蜡烛, “明年开始,每多一支就老一岁了。”   刘雅和吴婷贝同宿舍, 两人喜欢斗嘴,说:“你不是早就上网自称老阿姨了吗?”   吴婷贝吹了蜡烛, 双手紧握,许下了生日愿望。她告诉大家:“我的生日愿望每一年都一样,每一年都没有实现。”   吴婷贝的愿望在同学间不是秘密。   刘雅接话说:“你还剩最后一年, 大四加把劲,找个男朋友就愿望成真了。”   “哎呀,生日愿望说出口就不灵了。”吴婷贝开玩笑说:“刘雅,明年我还是单身狗的话,这笔帐就算在你的嘴上。”   刘雅笑了:“你这是逼我给你介绍一个。”   另一同学起哄:“原来吴婷贝的愿望是男朋友啊。”   吴婷贝叉腰:“不行吗?”   另一同学:“如果你别拒绝那么多人的话,愿望早实现了。”   吴婷贝昂起头,“我宁缺毋滥。”   热闹的场合, 陈乌夏大多是不说话的, 仿佛没有了存在感。   刘雅和陈乌夏也是室友,但两人的性格都需要别人主动维系,除非有第三者在场活跃气氛,否则单独两人, 聊不了几句。   吴婷贝切完了蛋糕, 和同学们拍了几张合照。   她过来搂住陈乌夏的肩, 招手叫刘雅:“过来, 我们宿舍三个拍一张。”   宿舍还有一个女生叫黄纱, 是外地生。假期聚会一律缺席。   宿舍三人合照, 陈乌夏在边上,但她因为脸蛋漂亮,反倒像是主角。   刘雅不太喜欢和陈乌夏拍照。   吴婷贝心大得很,非常自信,从来不会因为陈乌夏而自卑。她笑嘻嘻地发了朋友圈,还艾特了黄纱。   雷振打开朋友圈,见到了三女生的合照。   陈乌夏晒黑以后,不如另两人白皙。但,经过App滤镜调色,她肤色亮了。上镜的五官硬是打破了“一白遮三丑”的定律,把其他人比了下去。   雷振喜欢安静的女孩,尤其还漂亮的。或者,把这两项的顺序调换一下,在他眼里也成立。他第一眼见到陈乌夏,就觉得这女孩有一双藏着故事的眼睛。装的是什么经历,她从来不说。这样娇弱的小女生,雷振不禁兴起保护欲。   他刚才说滴酒不沾。这会儿酒到了手里,他狠狠地灌了一大口。灌得太狠,有几滴酒从他的嘴角流出,他用手背一擦。   他这副好汉上梁山的气势,吴婷贝猜出了什么。她不当电灯泡,拉着刘雅去了另一边。   雷振起身,端着酒杯,到了陈乌夏跟前。   她抬起眼看他。   他弯了弯腰,和她碰杯。   陈乌夏拿酒杯轻轻和他碰了碰,然后抿了一小口。   雷振坐下了,问:“陈乌夏,暑假过得怎么样?”   他没经验,问的问题就是冷场常用句。陈乌夏回答:“还好。”   雷振想了想,“听吴婷贝说,你在外面打工?”   陈乌夏:“是啊。”   雷振:“做什么?”   “一家西餐厅当服务员。”   “哪个餐厅。”   陈乌夏报了西餐厅的名字。   雷振记在了心里。   几个同学在聊天,吴婷贝和刘雅又开始斗嘴了。包厢里放着轻快的生日音乐。这么点酒不足以壮胆,雷振把杯中酒全喝光了,说:“我要是去的话……”话说到一半,他住了口。   她看着他。一双眼睛格外醉人。   雷振闭上眼,再睁开,问:“我要是去的话,有没有打折啊?”   这……她一个暑期工,当然没有折扣。陈乌夏委婉地说:“我会争取的。”   雷振笑了一下,往酒杯倒满了酒,一口一口地喝着,说:“我改天去。”   雷振到底是老实人,话说不了几句。   陈乌夏也安静。一问一答之后,两人没话了。   吴婷贝拍完了照,开始录短视频。她在蛋糕车旁边,扭了扭腰,拎起裙摆,她行了一个谢礼,“刘雅,你过来献舞啊。”   刘雅摇头:“不抢二十岁单身妹子的风头。”   吴婷贝佯装发怒,追着刘雅打。她半跪在沙发上,转头见到雷振和陈乌夏各自干坐。   她拍了下自己额头,“胆小鬼。”   吴婷贝整整衣服,过来给雷振倒酒,“怎么样?再喝一杯吧。”   “好。”雷振主动把酒杯递了过来。   吴婷贝给他倒满了。   雷振看着啤酒的泡沫,没话找话,说:“你买单这么慷慨啊。”   吴婷贝眨了眨眼:“嘿嘿,仅此一回。”   雷振又喝了一杯酒,壮起了胆子,他向陈乌夏靠了靠,留下了半尺距离。“陈乌夏,一会儿……我送你回家吧。”   陈乌夏转过头,说:“我家离这不远,地铁五个站。你的家在反方向吧?”   这是一个无比迟钝的姑娘。可雷振就好这口。他咳了一下,说:“是,我家在反方向。今天有事,先不回家了。”   陈乌夏点点头:“哦,好。”   先说这么多,剩下的再酝酿酝酿。雷振手心有汗,起身去了男同学那边。   吴婷贝就知道,雷振又怂了。一个大男生,和心仪女生说句话都脸红,连壮胆酒都起不了大作用。   再看陈乌夏,也是一个不懂情趣的女孩。   负负得不出正。两个闷葫芦要发展,助燃器是必须的。   吴婷贝挽起陈乌夏的手,“走吧,陪我去洗手间。”   洗手间的补妆区的六个位置都没有人。   吴婷贝趁机问:“夏夏,你觉得雷振怎么样?”   “人不错,平时在班上帮了我们很多。”陈乌夏想起雷振通红的脸,说:“你别灌他酒了,我看他真的不大会喝。”   “有句话叫醉翁之意不在酒,他心底感激着我呢。”吴婷贝在镜子前整理头发,把自己烫的大波浪搁在肩上,“你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雷振对你有好感。”   陈乌夏看着镜中的吴婷贝。“没往那边想。”雷振是个好人,乐于助人。偶尔同学有起哄,可陈乌夏不觉得雷振对她有什么特殊待遇。   “夏夏。”吴婷贝给自己补口红,说:“大学三年了,你的感情世界像上了锁似的。你这么漂亮,男生是视觉动物,追你的肯定很多。你一个都没见到?”   “没有留意。”男生的表白,陈乌夏收到过,她拒绝了。她不认识对方,早忘了他的样子。   吴婷贝问:“你对男生有什么要求?”   “没想过,随缘吧。”陈乌夏顿了下,补充说:“不抽烟,不喝酒。”   “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要是心里有人了,眼里当然只有他,其余的一律屏蔽。”吴婷贝笑起来,“不然就是,你堂哥长太帅了,你天天对着帅哥,瞧不上我们学校的普通人啊。”   “不是,没那个心思。”自从高三无疾而终的暗恋失败以后,陈乌夏就收敛了少女心。自作多情的滋味,够她吃教训了。   吴婷贝给脸上扑粉,“夏夏,你喜欢什么样的男生?”   “不知道。”曾经,陈乌夏憧憬李深那样的天才,他解题的样子特别迷人。憧憬归憧憬,假如两人真的一起,将来肯定天天制造矛盾。她也许适合一个主动热忱的男孩,性格互补。   陈乌夏在池子里洗手,洗了很久。   吴婷贝补好了妆,陈乌夏才关上水龙头。   吴婷贝拉着陈乌夏出去,“夏夏,你该学学化妆了。大四要实习,面试应聘,都得收拾收拾啊。”   陈乌夏:“实习的话……”   前方是转角,两个男的走过来。   她抬起头,一眼见到了李深。他和上次来餐厅的男生一起。   杨东培在问:“你要找谁?”   这时,李深对上了陈乌夏的眼睛,又很快地转开了目光。轻描淡写地回答:“人。”   杨东培差点吐血。   陈乌夏的话断在了半截。吴婷贝回头,“夏夏,发什么呆呀?”   陈乌夏低下头,说:“实习的时候向你讨教两招。”   吴婷贝笑了,“包在我身上。”   两男两女迎面而过。   李深和杨东培并肩。   陈乌夏在后,吴婷贝在前。陈乌夏和李深擦肩而过,差点就要碰上,她的左手臂往后放,尽可能地回避他。   李深好像被杨东培撞了一下,不得不擦过她的肩。   陈乌夏头更低了。被他碰过的部位又烧又疼。   过了转角,吴婷贝说:“刚才走过去的那个黑衣服男生好帅。”   李家没有回来前,陈乌夏当做自己想不起李深。他回来了,低头不见抬头见,她又像回高三走了一遭。   包厢里同学们的嬉笑打闹,让陈乌夏头疼。   雷振一直跟着她,刚才回来她换了位置,他跟着坐过来,又问了暑期工的事。   吴婷贝说:“要不下次聚会就去西餐厅吧?”   陈乌夏想起,李深和杨东培一起过来西餐厅的那天,李深和刚才一样,闲适而放松。   她在介意什么东西。   魏静享说,李深不高冷了。   哪里不高冷了,不还是一座雪山吗?还是,他对别人融化了,唯独在她面前没有?   陈乌夏起身,“我去一下卫生间。”   她洗了手,恨不得把肩膀也洗了。   补妆区镶嵌的是女士化妆专用的仿日光灯。   陈乌夏看到的自己比在家镜子的白些。她拍拍自己的脸。   李深变了。   她也应该做出改变,就像他说的,“都过去了。”   走出卫生间,不想回去喧闹的同学中,她绕去了另一边,通往观景露台。   前方,有一个眼熟的身影站在栏杆边。   李深正在讲电话,忽然,他的脸向这边转了下。   陈乌夏立即退回到转角处。   反正……见到了也没什么话说,就不见了吧。   但,刚才的一瞥有哪里不对。她探了探脑袋。   李深面向栏杆,一只手还是拿着手机,另一只手的指尖,夹了一支烟。   陈乌夏盯着那一支烟。这燃烧的烟丝烧断了她心中的一根弦。   旁边响起一道声音:“小姐,抱歉。请让一让。”   陈乌夏回头。   服务生推着酒杯经过,他问:“你好,请问需要帮忙吗?”   她摇摇头,给他让路。   服务生微笑着离开了。   陈乌夏再看向露台。   李深已经挂了电话。他拧断了烟,去了另一边走廊。   刚才微红的星火刺中了陈乌夏。她跟了过去。   走到一半,李深停下,回了头。   陈乌夏正好站在走廊中间,无处可躲。她转头看着旁边包厢的房号,拿起手机,假装通话中:“我迷路了,房号多少来着。”   一场戏又僵又硬。   “哦,记住了。我慢慢找啊。”她说完就要溜。   “陈乌夏。”李深叫住了她。   陈乌夏脚步慢了慢。   这时,前面一个包厢的门开了。有人出来,嘴上叼着一支烟。他右耳上的头发剃光了,染了一头黄毛,乱糟糟的。   他看着她的身后,说:“李深,里面那谁正找你呢。”   他才说完话,一个女的也出来了。红色小吊带,露一截纤细的柳腰,牛仔短裤下是白净的长腿。她脸上的妆比起吴婷贝更娇艳。她眼睛斜睨过来,长长的睫毛扇了扇,娇嗔:“李深。”   李深站着没有动。   陈乌夏也停下了。她看着黄毛,这人和古惑仔一样。   “李深,里面哥们要拼酒啊。”说完,黄毛冲里面喊了声:“我出去抽口烟。”他走过来,看了陈乌夏一眼。   她长得小,一把马尾辫,白T恤牛仔裤。表情像是要哭了似的。   黄毛摸摸自己的脸,不是被他的凶相吓住了吧。他尽量让自己笑得亲切。“小妹妹,这里不满十八岁不能消费啊。”   然而,她跑得更快了。   黄毛:“……”   陈乌夏回去洗手间,洗了一把脸。   高三的李深是她的白月光。   他亲手摔碎了她的白月光。 第41章   包厢里的同学中,一个男生也抽烟。他才拿出烟衔在嘴上。   吴婷贝挥着手, “别在这里抽烟。二手烟有害健康。”   生日主角发了话, 男生只好把烟拿了下来。   吴婷贝向外一指, “走廊有吸烟区。”   “好。”男生推门。   另一个男生也跟着他走了。   男生中只有这两个抽烟。大一大二开始, 烟龄虽不长, 但几个小时的聚会, 不叼一口就不是味了。   陈乌夏看着两个男生拿了烟盒出去。   魏静享说, 她的朋友是社会青年。陈乌夏今晚见识了,凶神恶煞,看发型就不像好人。李深退学以后是和社会青年一起玩了。   李深如果不退学,该是在名校接受一流的教育,日后成为国家栋梁。   陈乌夏叹了气。她离开了两次,找不到自己原来的杯子,她在啤酒篮里拿了一罐啤酒。   雷振一直留意陈乌夏,她出去再回来, 就心不在焉了。他问:“陈乌夏,你怎么了?”   陈乌夏的手指扣在啤酒的易拉罐上,说:“想喝一点酒。”要有早知, 她刚才就不跟着李深了。她宁愿被蒙在鼓里, 看见一座高傲的雪山。也不愿见到雪崩。   开了啤酒,她豪迈地灌了一口。   “喝这么猛容易醉。”雷振又问:“你以前喝过酒吗?”   陈乌夏:“没有。”刚才尝过半杯酒, 味道不合她的胃口。但是多年的男神幻灭了, 酒能消愁哪还管得上味道。   雷振劝说:“那还是别喝太多了, 你的脸有些红了。”   陈乌夏想, 自己晒黑了,正好可以遮酒红。“没事,我很清醒。”就是因为清醒,她喝了半瓶啤酒,就放下了。胃里翻腾得厉害,嘴里喷出了一阵酒气。   “夏夏,你干嘛呢?”吴婷贝见状,连忙过来,扶住陈乌夏,“我嘴上说说啊,又没真的逼你喝。虽然我是寿星,你也不用这么捧场啊吧。”   陈乌夏靠着吴婷贝的肩上,说:“我心里苦。”刚才黄毛喊李深要拼酒。李深第一次喝酒的时候,是不是也和她一样,才半杯下肚。就直打瞌睡了。   当年,她右边耳朵,每到半夜就有巨响,这是在提醒她,她和李深玩完了。   陈乌夏喃喃说:“玩完了。”这下真完了。她喜欢不抽烟不喝酒的男孩。李深变了,是谁把他弄丢了?或许其中也有她的份。   打一个酒嗝,陈乌夏摇摇头,再抱起头缩在沙发上。   吴婷贝还在说话,可陈乌夏听不到了,脑子混沌。她双手掩面,闭上了眼,迷迷糊糊地睡过去。   吴婷贝无奈地叹气,“夏夏醉了。”   刘雅骑车过来时,披了一件长袖防晒衣。   吴婷贝拿来给陈乌夏盖上了。   聚会结束。吴婷贝摇了摇陈乌夏,“夏夏,你醒醒啊。”   陈乌夏睁开眼,包厢的灯光调亮了,刺眼得很。过了几秒,陈乌夏想起来这是酒吧,问:“几点了?”   “快十一点了。”吴婷贝说:“让雷振送你回去吧。今天我的生日过得非常开心。滴酒不沾的夏夏为我喝醉了。”   陈乌夏坐起来,“我去卫生间洗一把脸。”   吴婷贝:“走得了吗?要不要我扶你。”   陈乌夏站起来,走两步,稳稳当当。她说:“还好。”   吴婷贝不放心,本想追过去,但手机突然震起来,她接起了电话,示意雷振跟着陈乌夏。   雷振喝得也多,踉跄了几步,一推门出去,左右回看,他拍拍额头,又回来了。“陈乌夏要去的是女卫生间,我跟着过去不方便啊。”   吴婷贝:“你注孤生吧。”有当护花使者的机会也不知道珍惜。   睡了一觉,陈乌夏酒气散了一半。她直直到了洗手间,冷水冲上了脸。她忽然一个激灵,吸吸鼻子,打了一个喷嚏。   正在这时,耳朵忽然嗡了一下。久病成医。她连忙捏住鼻子,仰起头。过了几秒,耳中的异响停止了。   她一手撑着洗手台,一手揉了揉太阳穴。酒又不好喝,喝完还头疼,不过,心里是不那么郁闷了。   陈乌夏走到走廊。   两面墙镶了一圈橙黄的灯柱。氛围和普通酒吧的昏暗不同,明了又清爽。走廊另一边似乎站了一个人,她脑子晕胀胀的,眼也花,看不大清对方。   她扶着墙回去。   同学们陆陆续续要离开了。   吴婷贝拉起陈乌夏的手:“夏夏,酒醒了没?”   “醒了。”聚会上睡了一觉,陈乌夏自知失态,说:“抱歉了,婷贝,我不知道我酒量这么差。”   “道什么歉啦,我的生日聚会你愿意喝酒,那是给我面子。”吴婷贝挽住陈乌夏的手,走的时候又回头看了一眼雷振,她向他使了个眼色,说:“雷振,你送夏夏回家吧。她喝了酒我不太放心。”   “嗯。”雷振的脸色好不到哪儿去,脖子以上像是煮熟了的虾,他说:“陈乌夏,我送你回去。”   雷振在路边拦车。   陈乌夏靠着吴婷贝,见到李深也出来了。   黄毛嘴上在说话,自己叼了烟,然后给李深递了一支。   李深接过了,衔在嘴上。   黄毛给自己点烟的同时,也把打火机递到李深面前。   那一个吊带小姑娘,垫起脚给李深送上打火机。   陈乌夏暗道,还男女通吃呢。   李深低头,烟凑到黄毛打火机上,点燃了。   这之后,陈乌夏看不清他的脸了,四周烟雾弥漫。她别开了眼。   雷振拦到了一辆出租车。   “夏夏。”吴婷贝打开后车门,“你先回去吧,我爸开车过来接我。”   “晚安。”陈乌夏上了车。   吴婷贝交代说:“雷振,一定要把夏夏送到家门口啊。”   雷振点了点头:“知道了。”   司机回头看了一眼。男的满面通红,看上去比女的还醉。   有外人在场,雷振没有多讲什么。一路上,他的手在膝盖上一会握拳,一会放松。   陈乌夏很平静,开了车窗。晚风吹过来,鼻子像是被烟缠上了一样。   司机一个急刹。   她觉得有什么涌上了喉咙,她急急地咽了下去。她捂了捂肚子。坚持了一分钟,实在撑不住了,她和司机说:“下车。”   雷振问:“陈乌夏,你家到了吗?”   她摇摇头,“快到了。”胃里正在翻江倒海。   雷振:“我送你上去吧。”   “不用了。司机,我要下车。”陈乌夏说:“雷振,你先回去吧。我让我哥出来接我。”   司机看出来了,陈乌夏可能要吐,他连忙停了车。   车门一开,微风吹进来,散去了雷振的胆子。他没有再坚持,说:“好,回到家给我一个消息。”   陈乌夏潜意识里想吐,也给大脑做了一个这样的命令。她蹲在草丛边,“哇”地一下吐出了秽物。   十一点半了,沿街商铺关了门,外面的马路听得到来往的车流。这条老城街道很安静,偶尔才有一辆车驶过。   陈乌夏给陈立洲发了微信。   然后,她听见了脚步声,就在她的背后。   对方伸出了手。手上有一包纸巾。   陈乌夏认得这一双手,这是天生握笔的手。今晚手里却夹起了香烟。   李深问:“喝酒了?”   她喝酒怎么了?他还抽烟呢。她用手背抹了抹嘴巴,站起来,转身看他。   李深一手插兜,月夜里神色不明。见她不接纸巾,他缩回了手,把纸巾放在树丛的枝干上,说:“早点回家。”   陈乌夏看着他越走越远了。猛然间,她拔腿就追,挡住了他的去路,使劲瞪他。   他看着怒容满面的她。这一刻,她脸上有了当年坐断秋千时的倔强。他开口问:“你想怎样?”   陈乌夏质问:“你刚才在抽烟吗?”   他反问:“你不是看见了?”   她追问:“为什么?”   他再问:“什么为什么?”   她也问:“为什么抽烟?”   他又问:“你为什么喝酒?”   “因为你抽烟。”陈乌夏吼了出来。   路灯下,他看着她面色涨红了。这时的她才像是醉酒的。他问:“我抽烟和你有关吗?”   陈乌夏:“有!”   这样的她,和以往懦弱的样子大不一样,他问:“什么关系?”   “是……”陈乌夏想了想,说:“我害了你。”说了这句话,她像是失了底气。   李深:“你已经道过歉了,那些事也过去了。”   “我以为,我曾经这么以为。但是……有些债是要背一辈子的。”陈乌夏抬头说话,满嘴都是残渣的味道。   酒气让李深差点变了脸,他想越过她。   她伸手拦住了,摆明不放他走。   李深:“你想怎样?”   陈乌夏:“我愿意为我的过错负责。”   李深问:“你负什么责?”   陈乌夏上前,仰头看他说:“李深,高考不是唯一的出路。”   他的呼吸顿了下,退了一步。   她前进一步,非得和他近距离说话。“你有才华,有天赋,我不信,你以后就没出息了。我……”说没两句,她又捂住了嘴,冲到树丛边。   “你醉了。”那包纸巾放在前一段路的树丛,李深一时半会也没什么可贡献给她的了。   “你当年助我考上了大学,这次换我来帮你。”陈乌夏从小挎包拿出纸巾擦嘴,“我以后不喝酒,你也把烟戒了吧。”   李深劝她:“早点回家。”   “没关系,我先给你当一个榜样。”陈乌夏自说自话:“我明天就戒酒给你看。”   李深:“走吧,回家了。”   她没有动,忽然抬头看向前面的一棵大树。恍惚间想起,这不就是当年活动场嘛。她问:“记得吗?我们的第一次就在这棵树下。”   “我们的第一次还没发生,别给我扣帽子。”李深清清冷冷。   陈乌夏呜咽一下,埋怨说:“我就知道,你不认,你做过的事你不认。”她指着那棵树,“六年前就在这里,你也和现在一样。我……见到你就想哭。”   李深:“……”   她几年没哭过了。她长大了,不可以轻易落泪。今晚借着酒意,她却什么也不顾了。“呜哇……”李深离开,她有恨过他。但她不是记仇的人,恨过了以后,她惋惜他的前程。   李深:“……”   这时,路边一辆车停了下来。壮汉司机下来,看着两人。   女孩蹲在路边,哭个不停。   男孩冷冷地站在旁边。   壮汉司机问:“什么事?需要帮忙吗?”   李深:“朋友喝醉了。”   陈乌夏吼一句:“谁和你是朋友?”   壮汉司机看一眼李深,准备要拿手机报警了。   陈乌夏:“我们是同学。在谈心,在叙旧。”   壮汉司机大约知道了,他没有多管闲事,开车走了。   陈乌夏蹲得累了,索性坐在花墩上,擦擦眼泪,拧了拧鼻子,“你是谁啊?干嘛管我的事?”   李深:“管太宽。”   “哦,难怪这么爱管闲事。”陈乌夏拍拍花墩,说:“坐吧。”   他没有坐。   她看着他,“你觉得我招呼不周吗?可这里没有其他坐的地方了。”说的话一本正经,干的事稀里糊涂。   不和醉鬼讲道理。于是他坐下了。   陈乌夏却和他讲道理:“抽烟有害健康,还会口臭。”   李深:“没你现在臭。”   “嚯。”她给他吹气,问:“臭不臭?”   李深站起来:“陈乌夏,回家了。”   “就不走。”她看着他,呵斥说:“你给我坐下。”   有理说不清。李深又坐下了,他拿出烟盒。   陈乌夏一眼见到,就要去抢。   他抬高了手。   她站起来,飞起一记手刀,直接把烟盒打了出去。   李深差点忘了,这是怪力少女。“陈乌夏,你是不是借酒装疯?”   她扁起嘴,“呜呜呜,你这人太冷漠太刻薄了。呜呜呜……” 第42章   陈乌夏哭起来,眼睛鼻子皱到一起。偶尔有行人路过, 她没有理, 径自哭得痛快。   暴躁是偶然的, 哭泣是坦然的。她安安静静,却蕴藏了巨大的力量。   李深回忆里的陈乌夏, 常常在发光。   她做不出习题的时候,懊恼着发光。她看见成绩单的时候, 沮丧着发光。她进步以后,更是无比夺目。   陈乌夏打掉的那一个烟盒, 弹出了十几米远。烟盒没有盖紧, 飞出去的同时,剩下的几支烟掉出来, 仙女散花一样地散落。   空的烟盒掉在了陈立洲的脚下。   他捡起来,把盒子翻转一下。他不抽烟,但对烟草的牌子略知一二。这牌子不错。顺着地上散落的烟, 陈立洲看到了坐在花墩上的少年和少女。   路灯外是昏黑的夜。从陈立洲这里看过去, 路灯笼住两人,独留了一座舞台。   李深和陈乌夏在舞台中间。其余的景和人都是观众。   陈立洲继续向前走。   李深察觉到了, 转过头来。   李深在灯下。   陈立洲停在暗夜的树下。   风静止了。两人互相打量对方。三年半的时间, 两个男孩褪了些少年气。李深更沉寂。陈立洲在外放的同时, 也学会了内敛。   陈乌夏什么也不知道, 脸埋在膝盖里。想起六年前和李深初次见面时, 他那讥诮的眼神, 她说:“我觉得你也不是乖孩子。”   李深没回答。   她又哭:“你懂不懂礼貌?我在和你聊天。光我一个人说话, 就是自言自语了。”   “嗯。”李深回了一个字。他站起来,回望陈立洲。   陈立洲勾了勾笑。走得近了,他喊一声:“乌夏。”   陈乌夏怔然,止住了口。她抬起头,眼角的泪水没有擦干,看到的是陈立洲模糊的身影。   陈立洲把烟盒丢到垃圾桶,笑着向她伸出了手,说:“乌夏,别怕,有哥在。”   陈乌夏步子有些颠,走到他的面前,“哥……”说也奇怪,有李深以外的人出现,她借酒壮的胆子瞬间就跑了。   闻到了妹妹身上的酒气,陈立洲看向李深,眼神有警告,话却是向着妹妹说的:“是不是他逼你喝酒了?”   陈乌夏想了想,解释说:“吴婷贝生日,我和她一起喝。同学们也喝了。”虽然还迷糊着,话倒说得很通顺。   陈立洲还是看着李深:“这碍眼的人是怎么出现的?”   陈乌夏费劲地思考,说:“我吐了,他来了。”   看来,宝贝妹妹没有被李深占便宜。陈立洲伸出两根手指,“看得清这是几吗?”   陈乌夏眯了眯眼睛,点点头。她揉揉眼睛,说:“哥,我想睡觉了。”   “走,回家了。”陈立洲背向陈乌夏,半蹲身子,“上来吧。哥背你回去。你这样子,自己走也费劲了。”   小时候,爷爷奶奶住的那条路,一下大雨就会淌水。她穿了新鞋子的话,特别害怕淹水。每当这时,堂哥就脱掉他自己的鞋子,光脚背着她走。她漂亮的鞋子在空中晃荡,是在蔑视雨水。   长大了,她看着瘦,但是肌肉结实,体重不轻。她问:“哥,你背得动吗?我好重啊。”   陈立洲不爱户外运动,体育只是为了应付考试。但,他经常玩体感游戏,这是另类的锻炼。他说:“上来你就知道了。”   陈乌夏的确累了。靠着堂哥的背,枕在他的肩,眼睛闭上,思绪就恍惚了。   陈立洲:“乌夏。”   陈乌夏没有了声音。不过几秒的时间,她已经睡着了。   当着妹妹的面,陈立洲不好和李深说什么。妹妹睡了,他才转向李深。   李深礼貌地点头,“陈师兄。”   “李深。”陈立洲轻声说:“当年的事,我多少有些责任。那间摄影工作室业绩下滑,也是我弄的。你和姓肖的恩怨,我不大清楚。你在他面前保护了乌夏,我记着这份情,而且,我惋惜你那年的高考。很多事情我不和你计较。我们两家已是陌生人,你和乌夏还是少见面了。”关于妹妹的耳疾,陈立洲没有说。愧疚又不值钱,而且,李深知情反而会给她招麻烦。妹妹这么单纯,哪里是李深的对手。   陈立洲抬了抬背上的陈乌夏。   李深:“陈师兄,背不动的话就别勉强。”   “呸。你真是过多少年都还是一张讨厌的脸。”陈立洲转身走,踩到一支烟。他看了一眼脚下。问:“这是你的?”   李深:“陈师兄以为呢?”   “我以为。”陈立洲冷冷地笑:“我以为的话,你把乌夏当傻瓜,在她面前当痞子青年,好让她道德负罪,助你改邪归正。”   李深走上前。   两个高挑出色的男生,面对面站着。   李深看着沉睡的陈乌夏:“我没有把她当傻瓜。”   陈立洲:“得了,乌夏的事不劳你费心。有多远滚多远。”   李深:“其实,我更欣赏聪明的人。”   “那你别三天两头的出现在乌夏周围,她不符合你欣赏的标准。”陈立洲说:“李深,凭你的头脑,你就算没有学历也能比大多数人成功。但对乌夏不是,她的认知里,高考是学生第一关卡,至关重要。她不欠你的,别缠着我妹妹,再跟过来你就是人渣。”   李深跟在陈立洲的身后,“我回家也是这条路。”   陈立洲头也不回,说:“你就闻着乌夏的屁走吧。”   ----   宿醉过后的陈乌夏,知道自己是堂哥送回来的。但她忘记在回来之前,浑浑沌沌的自己和李深说过什么话,做过什么事。记忆就中断在他给她递纸巾之后。不过,她隐约感觉自己把该说的话说完了,已经为两人画了一个圆满的句号。   想来想去,两人暂时退回到安全距离了。   这一天她去上班,在交通灯路口遇上了郑良骥。   他刚下公车,背了一个双肩包,笑容爽朗。“夏姐姐。”   陈乌夏回头,抬高了阳伞,向他笑了笑。   郑良骥走过来,说:“你就住这附近吧,不用坐车。”   她指指路,“是啊,过来走十分钟就到了。”炎炎夏季走十分钟也满脸汗了。晴伞遮阳,她的刘海剪薄了,可一流汗,刘海就有几丝粘在额上。   郑良骥拿出一包纸巾,“给。”   “谢谢。”陈乌夏没有上妆,一张纸盖在脸上擦拭也不怕。   “我家离这远,公交还塞车,今天担心又要迟到了。”郑良骥笑:“但见到了你,我就知道不会迟到。”   陈乌夏问:“你家这么远,你为什么不就近找一家打工?”   “怕遇到熟人,我不好意思。”   “其实,你学习成绩好,暑期可以去当家教,比当服务员轻松。”   “做什么是次要的。”郑良骥说:“做家教吧,主要相处的还是学生。我想出来了解一下中学以后的社会关系网。人和人的相处,肯定和我们当学生时不一样。”   “嗯。”陈乌夏也想多见识一下社会,但她向来既来之则安之。这时听了郑良骥的话,她又知道了,优秀生总会给自己提前发布预告。   绿灯亮了,两人并肩向前走。   郑良骥忽然想起一件事,问:“夏姐姐,我记得你说过你擅长体育。”   陈乌夏点头,“嗯,校运会我都有参加。”   郑良骥问:“那你会打网球吗?”   陈乌夏:“大学社团和同学玩过一次。不是什么正式的比赛,也没有谁输谁赢。”   “会玩两下,知道规则就行了。”郑良骥笑:“你下周一休息吧?有没有空?”   “怎么了?”   “我约了人打网球。我问了几个女同学,她们只会羽毛球。”   陈乌夏:“你和同学玩,不约大家擅长的项目吗?”   “不是我约的。”郑良骥解释说:“我已经开始建立大学的人际网了,正好认识几个师兄师姐。他们下周有网球运动。我呢,会那么两手。不过,双人比赛嘛,我觉得自己带一个同伴会更好。”   陈乌夏:“你的大学师兄师姐肯定也是高材生。我跟不上你们的话题。”   “我们不会在休息的时候和你聊量子力学。这样吧,就当租赁球友,钟点工怎么样?”说着,郑良骥就要用微信发红包了。   陈乌夏看他一眼,说:“钱就算了,当是运动吧。丑话说在前头,打球可以,聊天我不在行。”   “谢谢。”郑良骥说:“夏姐姐,你多出去走走。我的师兄也许能跟你发展发展啊。你人漂亮,个性温柔,他们肯定追着你聊天。”   陈乌夏:“我嘴笨,不会聊。”   “怎么会,我跟你聊得就很好。”郑良骥说:“你在我们师兄里转悠转悠,至少我知道,有两个师兄非常健谈。你这样柔情似水的女人,就要搭配一个狂烈如火的。”   陈乌夏点头。果然,大家都觉得她应该找热情奔放的对象。   高三的时候,她和李深聊天聊不了几句。除了学习以外的话题,两人经常冷场。她当时曾经幻想过,如果两人有幸走到了一起,对话可能就是:“嗯”,“哦”。   两只闷葫芦是开不出花的。白月光只是白月光。真正过日子还得实在人。   ----   李深洗了澡,走出浴室。他把毛巾盖在头上,乱七八糟的头发滴着水。   于骊坐在沙发上,仰头看着儿子,“深仔,我同事明天晚上过来吃饭,顺便带她女儿过来。”   “哦。”李深一副不冷不热的态度。   “你先见见,合不合适再说。”于骊说:“女孩见过你照片,很欣赏你。女孩是学生会成员,同时兼管一个社团,非常能干的。”   “哦。”李深走出阳台晾毛巾。   于骊看他,问:“深仔,哪里不满意吗?”   “没兴趣。”他向上面阳台看了一眼。   于骊:“为什么?你不是喜欢理科?又欣赏聪明的女孩。”   李深:“我喜欢理科,可我不想二十四小时聊数理化。而且,欣赏和爱慕是两回事。”欣赏聪明的女生,因为合作起来更愉快。至于喜欢不喜欢,那是另一层面的事。   于骊:“听你的口气,你已经有自己的要求了?说来听听。”这也不奇怪,儿子习惯把自己的生活规划得井井有条,不让家长操心。   “她能打败我就行。”其实,李深的择偶观从初中开始至今也没有变。   “那我觉得,这女孩赢不了你。”于骊问:“你要不去办一场比武招亲?”   “哦。”李深随意地用手梳了梳头发。“妈,我出去了。”   于骊问:“不吃午饭了?”   “不吃。”   “你去哪儿?”   李深回答:“比武招亲。”   于骊只当他的是冷笑话。儿子走了,她叹了口气:“难怪一直不交女朋友,原来是独孤求败。”   ----   中午,又是西餐厅忙碌的时间。这三天有夏日酬宾,两人同行一人免单。来的客人多是一对一对的。   餐厅经理领了一个客人过来。   陈乌夏收拾了剩菜,正在擦桌子。她抬起头,来人正是李深。   “欢迎光临。”陈乌夏微笑。   餐厅经理:“小夏,招待招待。”   “是。”陈乌夏问:“你好,这是菜单。”   李深拿出了烟盒。   她提醒说:“抱歉,餐厅禁烟。”   李深:“我不点烟。”   “可以。”她知道,有些人的烟瘾就是不抽也要闻几下。   李深咬上了烟。   很简单的一个动作,因为缓慢,她看清了他如何张嘴,如何启齿。烟嘴被他衔起,沾上了他的唇。   抽根烟而已,她莫名想起了当年李深的窄腰。当年,搜刮了很多形容词,叛逆,迷人,其实有更贴切的。   如今想来,无非“色气”二字罢了。 第43章   李深的手很干净,指间没有发黄。陈乌夏推断, 可能还不是老烟枪。   他翻着菜单, 半天没有回应。   正是用餐时间, 服务员来去就那么几个。这么多桌的顾客,陈乌夏不可能只服务一个人。另一桌有人按下服务键。   她说:“你先继续看, 我一会儿再过来。”   “嗯。”他摘下了烟,搁在旁边。   陈乌夏给客人加了水,又去了传菜窗。   听到女生甲和郑良骥说:“早知我就不来当服务员了,没有技术含量。干的全是体力活。”女生甲比陈乌夏晚几天进来, 九月份升大二。她就读一本大学, 平时餐厅经理表扬陈乌夏的时候, 女生甲都有一种身份优越感。点菜、传菜、清洁,这些活谁都可以做。至于做得好不好,不过是看她乐不乐意而已。   郑良骥爱交友, 女生甲经常和他诉苦。他安慰说:“当是积累社会经验了。”   陈乌夏和厨房小哥说话:“三号桌的草莓冰淇淋松饼好了吗?”   厨房小哥:“等一分钟。”   陈乌夏:“好。”   同期的暑期工里,陈乌夏非常受欢迎, 厨房小哥偶尔还会给她留一块小蛋糕。餐厅经理知道了, 居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女生甲嘀咕:“太绿茶了。”   郑良骥听见了,他这种热衷交际的人精, 当然分辨得出谁才是绿茶。他上前, “夏姐姐, 我去送吧。”   陈乌夏:“这份也是三号桌的。”   “Yes, Sir.”郑良骥笑着接过盘子。   女生甲咳嗽了一下。   这时, 李深那桌的灯亮了。   女生甲走了过去。近距离见到李深的长相, 她笑容更大,“你好,请问想点些什么?”   李深看着菜单,说:“花房牛扒,黑松露吞拿鱼薯泥,原只烤章鱼。柚子茶,去糖。”   女生甲一一记下:“抱歉,柚子茶去不了糖,去糖的话会酸会涩。”   李深看一眼陈乌夏,说:“让刚才那个女孩来给我点单。”   没想到,连顾客也偏爱陈乌夏。女生甲噎了一下,缓缓说:“我们店非常注重口感,恐怕……”   李深不听她的解释:“你叫她过来。”   女生甲向陈乌夏招了手。   陈乌夏赶紧过来了,“怎么了?”   女生甲:“这位顾客一定要去糖的柚子茶。”   陈乌夏点头,“给他下单吧。”   女生甲坚持说:“去糖会影响口感。”   陈乌夏笑了笑:“没事,我们制作的水果是沙田柚,就算不加蜂蜜,也有天然蔬果的味道。不会太酸。”   女生甲变了脸,觉得陈乌夏故意给她难堪。“好,下单了。”女生甲说完,转身走的时候,扭了扭腰,赌气地向陈乌夏的方向顶了一下。她想表达不满,但没有控制好力道。   陈乌夏端着两个盘子。被这么一撞,盘子滑落了下去。她趔趄着,眼见上半身就要扑到相邻的桌子。   李深眼疾手快,一把拽了她回来。他站起来的动作大,不小心摔掉了桌上的刀叉。   周围的人停下了动作,看着这一桌的动静。   餐厅经理见状,连忙赶过来,嘴上不停地说着:“对不起,对不起。”花钱的是上帝,他第一安慰的是李深。   李深松开了陈乌夏,面向女生甲,说:“还请这位给一个合理的解释。”   餐厅经理刚才没有看清事发经过,只见陈乌夏摔了盘子。听李深质问的是女生甲,餐厅经理心里有数了,他呵斥说:“还不道歉?”说完,他又向周围的顾客鞠躬,“对不起,抱歉。没事没事,大家继续吃饭吧。”   女生甲吓惨了脸,低头躬腰,说:“对不起。”   李深把她撞陈乌夏那一瞬间看得明明白白,他说:“你该说对不起的是谁?”   女生甲抖如筛糠,低头转向陈乌夏,又鞠躬:“对不起,是我的错。”   如果在这里和女生甲纠缠,肯定影响其他顾客就餐。眼下最好的方法是小事化了。陈乌夏说:“没关系。”   餐厅经理赞许地看向陈乌夏。他亲自打扫了地上摔碎的盘子,再给李深换了新的刀叉,“实在是不好意思,今天我申请给您免单。”   李深:“冤有头债有主,我免的单要在罪魁祸首的账目上讨回来。”   餐厅经理:“当然了。”他做出免单决定时,就已经准备扣除女生甲的薪水了。   陈乌夏非常平静,就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上菜、下单,有条不紊。   女生甲得知自己非但没有薪水,还得倒扣钱,呜呜地直哭。   郑良骥说:“餐厅的工作很枯燥。当服务员看着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比不上语数英考试。这里考验的是随机应变、心理抗压、以及职业道德等等。你啊,没经过社会的毒打。”俨然,他一个刚毕业的高中生都比女生甲了解社会规则。   女生甲哭得更厉害。   郑良骥又安慰了几句,“吃一堑长一智,以后就好了。”   下午两点多,顾客们渐渐离开。陈乌夏喘了口气,空闲下来了,才回想起李深拉她的一幕。   和第一次四舍五入的牵手一样,他是为了救她。   三年来,她心底翻滚过很多东西。她初初恨他伤了她的耳朵。后来淡了。曾想,如果换成她高考前被退学,她恐怕会比他更过分,怨愤更嚣张。   当然,李深不是她,他不高考也有很多出路。但那是退路,退而求其次的选择了。她能顺利考上大学,全靠李深的辅导和押题,她像是鸠占鹊巢。他不计前嫌,今天拉了她一把,她如果再纠结过去,倒是不够大方了。   李深吃完饭,悠哉地坐着看书。   陈乌夏看过去一眼。他还是冷冷的,不见有和解的态度。坐在这里不走,是留恋餐厅的空调?或者,因为今天免单?   郑良骥端着洗好的盘子,过来说:“夏姐姐,那个英雄救美的顾客,长得挺帅啊。”   “是吧。”陈乌夏帮忙把盘碟放进柜子。   郑良骥看一眼服务台:“他按铃了。”   “我去吧。”陈乌夏拿起菜单走过去,亲切地微笑:“你好,想点什么?”   李深:“榴莲披萨。”   陈乌夏:“嗯。对了,刚才谢谢你。”她客客气气的。   李深抬头,“不客气。”   自从她向他飞了纸飞机,她脸不红气不喘了,欲言又止的道歉也没有了。像是渡劫成功了。无论结局成败,她都可以坦然无畏。   仿佛,深陷其中的只有他。   ----   魏静享刚剪了短发,偏分的波波头,右边耳朵露了出来,亮起两枚钻石耳钉。她走起路来,不像高中时大摇大摆,多了几分英姿。   她一坐下,翘起了腿,看着对面的李深,说:“风水轮流转啊,想不到你和我也有坐在同一张饭桌的时候。”   杨东培做东,请了十来个人。他的几群朋友,三教九流都有。杨东培也是前阵子才知道,李深和魏静享是高中同学,而且互不对盘。   魏静享讲起李深:“孤僻自傲。”   李深说起魏静享:“不记得了。”   杨东培没有把李深的话告诉魏静享,否则她要计较,凭什么两人的记忆力这么不对等。   这时,杨东培坐在魏静享旁边,开玩笑地说:“你和李深看着挺般配,爆炸学渣,冷傲学霸。”   魏静享横了杨东培一眼:“少乱点鸳鸯谱,我喜欢斯文有礼的。”   杨东培把脸凑过去,自荐说:“我很斯文,我很有礼。”   魏静享拂开,骂一句:“滚远点。”   魏静享没有讲当年的案子,她早不当一回事了。李深不爱说话,尤其自己的私事。在座的人知道他们是高中同学,其他就不清楚了。   酒过三巡。   杨东培给李深递了一支烟。   李深接过,忆起那晚小狮子的话。他婉拒了杨东培的打火机,说:“今天不抽了。”   魏静享叼上了烟,斜睨过来。她喝了不少酒,脸颊染着两抹红云,“干嘛啊?下凡了还想着成仙啊。”   李深懒得理她。   来这的路上,魏静享在朋友圈发了张自拍,秀秀新剪的利落短发。   底下陈乌夏点了赞。   两人以前互不评论,互不点赞,已阅在心中。上次陈乌夏主动问了魏静享之后,两人才有了互动。   魏静享吞云吐雾,说:“我他妈怎么给忘了,我当年也是做好事不留名的大善人啊。”   杨东培问:“什么?”   魏静享站起来,倾身把手机递到李深面前,说:“李深,我来邀功领赏了。”   李深一眼略过,见到了其中的名字,乌小夏。他问:“邀什么功?领什么赏?”   魏静享离座,走到李深旁边,低身在他耳畔悄悄说:“我知道陈乌夏一个秘密。”   他看着她。   魏静享挑眉,站直了:“你这么看我,我以为你要爱上我了。想勾我的魂,没门。”   李深刚才只是无意的转眼,这时冷了下来:“这里吵,出去说。”   魏静享跟了出去,走到楼梯间,她坐在向上的几级台阶,说:“要不是见到陈乌夏,我还真把这事儿给忘了。”洗白李深大联盟,只是魏静享精彩人生的一小格,她没放在心上。   李深掏了一支烟,没有点燃,夹在了指间,“说吧。”   魏静享笑起来,“那年猥亵案,你和丁晴家长走了以后就失踪,直到退学也没再出现。我还想过,你是不是畏罪潜逃了。”   李深无波无澜,“警方已经还了我清白。”   “是啊。但是在此之前,我组了个洗白大联盟,为你出了不少力。幸好我机智过人,买了集团卡,没被追踪到。”魏静享狡黠一笑,“猜猜大联盟成员有谁?”   顿了三秒,李深说:“陈乌夏。” 第44章   魏静享伸了一个懒腰, “真是一个没有悬念的猜谜。”   失望的不止她。李深说:“我以为会有什么内幕。”其实想一想, 陈乌夏这样简单, 能有什么大秘密。   “我为了防止IP追踪, 开了代理, 用了别人的电话卡。直到案子水落石出,校方也没有查到我们几个的头上。”魏静享还因此向邝力吹嘘,大联盟可以当卧底了。   李深:“爆料初中部的那个人,猜一猜就知道是谁。”   “那件事啊, 不在我们大联盟的计划之中。这是一个意外,我自己也吃了一惊。”魏静享拽了拽头发,说:“初中那些事是公开的秘密了。没想到, 挺身而出的是陈乌夏。”   李深捻起烟丝。   魏静享:“说起来还是因为你。”   他抬眼:“嗯?”   魏静享笑了起来:“学校逼你退学, 陈乌夏一怒为红颜,就给学校整了一个大丑闻。”   闻言,李深把那支烟全拧断了。细碎的烟丝掉落在地。   魏静享:“虽然人证物证都对你不利, 但是吧, 我们大联盟还是偏袒你的。”   李深将断了的烟握在掌中。   “你现在的态度和旁听者一样,我知道你走出来了。但, 陈乌夏是案子的目击证人, 得知你被陷害了, 她心里内疚。”魏静享把手肘枕在膝盖,托起腮, 说:“我见不得可爱女娃娃愁眉苦脸的样子。”   李深想, 陈乌夏哪有愁眉苦脸。她多潇洒, 无事一身轻。   见他好半晌不说话,魏静享扬眉,“你不会还怪陈乌夏吧?”   李深:“我没有怪她。”证人也好,小马甲也罢。她是陈乌夏,她就会这样做。他失望的是,她将孟泽错认成他,哪怕是设局。谁都可以认错人,唯独她不可以。孟泽年纪比他大这么多。   “我真是白担心了。”魏静享跳下了梯级,说:“对了,我周末有一场朋友聚会,不如把洗白大联盟的盟友叫上,你一个个叩谢感恩吧。”   话说完了,李深和魏静享回到包厢。   杨东培端着酒杯,在门边拦住了李深,“不够意思了吧,泡哥们的妞?”   “多虑了。”李深说:“魏静享从来不在我的记忆里。”   杨东培问:“那你们出去玩什么?”   魏静享故作神秘,“玩猜谜。But,过程很无聊。”   对李深而言,不是无聊。   当年,距离高考仅剩十来天,陈乌夏为了他,一门心思扑在网络上,就这样还能上二本,真是傻人有傻福。   他得和她说一句道谢。   ----   陈立洲读研以后,比从前更忙了。他和几个同学开发一个项目,忙起来通宵达旦,因此经常住在同学家里。   这天晚上,他又说不回来了。   马琳忍不住火起,在电话里说:“陈立洲,你数一数,你暑假回来有几天是在家里吃饭的?”   陈乌夏洗了澡,才出浴室。她想了想,吴婷贝生日那晚,堂哥在家的。   马琳问:“你是不是交女朋友了?”   电视机前的陈常平竖起了耳朵。   可是,过了两秒,马琳挂电话了。   陈常平:“怎么不聊聊立洲的女朋友?”   马琳没好气地说:“聊什么聊?他说没有,再见。”   陈常平:“立洲事业心很强。他从大一开始就在筹备什么项目了,大二赚了第一桶金。长江后浪推前浪,我们当家长的跟不上了。”   马琳:“是啊,现在夜不归宿,正式工作的话,是不是一年半载都不回家了。”   马琳回头见到侄女半湿了头发,说:“乌夏,把头发吹干吧。别着凉了。”   陈乌夏:“好。”   吹风机的声音掩盖了客厅里二老的谈话。   马琳:“我盼着立洲可以交一个女朋友。”   陈常平:“儿子还在上学,你讲这话是不是早了点?”   马琳:“他大学已经毕业了,从年纪上来说也该谈了。”   陈常平:“都说了,儿子的事业大于爱情,你别瞎操心。你说你,一天到晚担心的是些什么事?”   马琳:“好好,不说这个。”   陈乌夏吹完了头发,进去房间。   朋友圈,室友黄纱发了一张照片。她把自己P到前几天宿舍另三人的合照里。   吴婷贝跟着发了动态。   陈乌夏也在朋友圈发了这照片。   刘雅没有动静。合照上最亮眼的是陈乌夏,以及与背景格格不入的黄纱。   陈乌夏才放下手机,魏静享的电话来了。   “陈乌夏。”魏静享开门见山:“我周末办一场聚会,高中同学请了好几个,你也来吧。不来就是不给我魏姐面子。”威胁式邀请,很有魏静享的作风。   陈乌夏:“好啊,我很久没见你了。”   魏静享报了地址。正是吴婷贝生日请客的酒吧。   ----   第二天,陈立洲被马琳吼了回来。他买了一堆礼物孝敬二老。   马琳缓和了脸色。“你还是学生,不要大手大脚花钱。”   陈立洲:“知道了,这是小手小脚花的。”   “油嘴滑舌。”马琳问:“你住的同学家,男同学还是女同学?”   陈立洲笑了:“妈,放心。我们几个男的做项目,地板沙发随便睡。”   吃了晚饭,马琳洗澡去了。陈常平在房间整理旧书。   陈乌夏洗完了碗,出来见陈立洲冲着她笑。他的头发长了些,发尾卷得更翘。她说:“哥,你不去和大伯聊天啊?”   “那不叫聊天,是听训。乌夏,哥给你买了一份礼物。”陈立洲递了一个袋子过来。   “什么东西?”袋子的Logo,陈乌夏似乎见过。   “自己看。”他进了她的房间。   陈乌夏打开了袋子。里面是一件鹅黄色连衣裙。她讶然:“哥,你才创业,正是资金周转的时候啊。”   “买条裙子不会破产。”陈立洲坐上电脑椅,悠哉地左转右转,“这裙子我喜欢。哥没女朋友,见到喜欢的女装只能给妹妹买。”   陈乌夏失笑:“你的伪女友陪你见了那么多同学,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   “给她买过了。”陈立洲说:“当我女朋友是一件美差,她巴不得一直和我当情侣。”   连衣裙的款式很简单,没有花纹,腰上束了一条长长的带子。   陈乌夏喜欢是喜欢,可这牌子不便宜。“哥,伯娘说你老不回家,你没在外面做坏事吧?”   “做什么坏事?”陈立洲好笑地反问。   “你有分寸就好。”   “我不回家可以,你别跟着学。你要是夜不归宿,我就提刀大开杀戒。”   “对了。”陈乌夏报备说:“我明天和高中同学聚会,晚些回来。”   “高中?高几?”   陈乌夏没有隐瞒:“高三。”   “都有谁?”   “魏静享组织的,她是班里的大姐大。”   “哦,听说过,暴发户的女儿。”陈立洲随口问:“男同学有没有?”   陈乌夏:“有吧。班上和魏静享关系好的男生有几个。我猜班长会去,班长人挺好的,我的小马甲,他一直给我保密着。”   “楼下那男的去吗?”陈立洲想起,暴发户的女儿和李深有过节。   “李深有意避开高中同学,他不去的吧。”这是陈乌夏的猜测。而且,李深在高中就不喜欢聚会。   “完美。”陈立洲说:“周末,正好,你穿新裙子去见同学。”   过了一会儿,他要出去了。   马琳问:“你又去哪儿?”   陈立洲:“工作,工作。”   马琳喊:“立洲……”   他已经出了门。   ----   聚会当天,陈乌夏上了日班。傍晚,她下了班,走出餐厅见到了陈立洲。   来往的路人中,他颀长又养眼。他上前,“乌夏,走。”   “去哪呀?我有同学会。”   “知道。”他招了辆出租车,为她打开车门,“上车。”   走了一段路,陈乌夏发现,司机去的不是酒吧那条路。“哥,这是要去哪儿?”   “我同学家。”   “为什么去你同学家?”   “去了你就知道了。”陈立洲说:“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   去的是他的伪女友家。女同学开了门,笑盈盈的。   陈乌夏踮起脚,在堂哥耳边问:“我是要正式见嫂子吗?”   “哪有嫂子?这是哥给你准备的化妆师。”陈立洲向女同学示意:“来来来,给我妹妹收拾收拾。”   “陈妹妹好。”女同学早准备好了,化妆箱摆得满满当当。   陈乌夏:“哥,我是去同学聚会,又不是参加晚宴。”   “嘘。”陈立洲坐上沙发,看了看手表,说:“抓紧时间,弄好了哥送你过去。”   女同学在比色号,“陈妹妹是天生黑还是晒的啊?”   “去海滩晒伤了,还没恢复过来。我妹妹以前可白净了。”说起妹妹,陈立洲是骄傲的。   女同学用发箍箍起陈乌夏的头发,说:“你的脸型很完美。额头饱满高阔,留中分长发很不错。”   陈立洲:“一会儿把她刘海别上去吧。”   陈乌夏:“不用了吧。”   “额头端出来更抢眼。”陈立洲拿起小发夹:“发饰给你选好了。我的伪女友眼光很不错,给你选的都合适。”   “别扎马尾了,这样披下来,自然卷更有风情。”女同学给陈乌夏上了一层淡妆,涂了薄薄的口红。她满意自己的手艺,说:“彩妆彩妆,这不就更加出彩了吗?”   陈乌夏:“谢谢。”镜中的自己陌生了起来。   女同学拿着新鞋盒过来,“这鞋跟不高,适合你。”   “这个我穿不惯。”陈乌夏平时都是穿小白鞋。   陈立洲一声令下:“穿!买都买了。”   离开女同学家,坐上车去酒吧,陈乌夏还在说:“哥,这太隆重了。”万一同学们普通日常,她就尴尬了。   陈立洲给她理了理头发,说:“乌夏,上次你大学同学的合照里,其他人脸上涂涂抹抹,就你一张光秃秃的素颜。当然了,我妹妹素颜也比别人化妆漂亮,但是哥心疼。她们这个年纪还是小公主,你却早早长大了。省吃俭用,出去打工晒得脱了一层皮,也是瞒不住了才跟我说。我要告诉别人,我们小乌夏也是有人疼爱的小公主。”   陈乌夏眼眶热了,“哥……”   “别哭,这玩意儿不知道防水性怎样。哭花了我可不会画。”   ----   魏静享脸上的妆更美艳。灯光下,她的钻石耳钉耀眼夺目。她迎上前:“陈乌夏,三年不见,变这么漂亮了。”   陈乌夏低了低头:“临走前整理了一下。”   魏静享哈哈大笑:“没变,你还是当年的孩子。”   陈乌夏问:“还有其他同学过来吗?”   “有几个。对了,肖奕媛没回来啊?”   “她在学校打暑期工。”   魏静享问:“她哥判了几年啊?”   肖奕媛是肖兴飞的妹妹,又正好是丁晴的目击证人,警方为了调查肖奕媛是否同谋,到过学校,也问了几个同学。没有不透风的墙,一个同学说漏了嘴,自然就传开了。   陈乌夏:“五年。”   “要不是遇到李深,我都忘记高三的事了。你给我的第一通电话就是为了他。你今天过来是见他的吧?”魏静享说话和从前一样直白。   今晚李深也来吗?陈乌夏心中咯噔了一下。   魏静享问:“你不喜欢他了吗?”   陈乌夏连忙摇头:“我和他不是这么回事。”   “陈乌夏,你就这方面不实诚。终究是你们的恩怨,我这个无聊的旁观者就不掺合了。李深迟到了,你自己先坐坐吧。”魏静享拍拍陈乌夏的肩,说:“当年那点破事,有什么可介怀的。这么大个人,还没学会一笑泯恩仇吗?”   陈乌夏:“我泯了呀。” 第45章   陆续有女孩进来。个个千娇百媚, 短裙、长裙。魏静享的裤装在其中特别有个性。   陈乌夏以前不在意聚会时其他女孩的打扮, 经陈立洲提醒, 她才承认, 自己不仅是宿舍四人最普通的。哪怕是现在, 她比平时漂亮了一丁点儿。在人堆里,她还是一个普通的女生。   但是,她有天底下最温暖的哥哥,她只要当哥哥的小公主就很幸福了。   服务员上了一打五彩缤纷的饮料, 这排场比吴婷贝生日那天丰富多了。   陈乌夏选了一杯泡有柠檬片的。她闻一闻,没有刺激的酒精味道。尝一口,是清清的柠檬香气,像是果饮。   她向外张望, 撞上了几道打量的视线。   魏静享圈子的人, 大多有染发、纹身的癖好。她似乎还见到了那天的黄毛。个个凶神恶煞的。   陈乌夏躲在角落里,捧起柠檬水清酌。偶尔抬头, 还是不见熟人。   中途,有一个白西装男人过来搭话。   她有些慌张,不说话, 只摇头。   这是高中同学聚会, 可在场的, 她一个也不认识。他们盯着她的眼睛跟贼一样。上来就是“小妹妹”,都把她当成高中生了。   她太沉默。白西装自讨没趣, 走了。   陈乌夏喝完了一杯水, 把那一片柠檬含在嘴里。想到李深也会来, 她才安定了些。他再堕落也不会变成古惑仔的。   过了一会儿,有人过来。“陈乌夏?”   陈乌夏惊喜地抬头。   邝力换了一副细边眼镜,没有高三那么瘦弱,更加彬彬有礼。如沐春风般的温和。   她喊:“班长!”两人早已高中毕业,可她还是叫这个称呼。   “真的是你。”陈乌夏没有了齐刘海,邝力刚才以为认错人了。“多少年没见了,去年魏静享组织高中聚会,你没有来。”   那时,魏静享也没想起陈乌夏。   陈乌夏腼腆一笑:“好久不见。”   “和肖奕媛见过吗?”邝力的印象中,高中的陈乌夏,就和肖奕媛比较熟。   陈乌夏点点头,“今年春节她回来了,一起吃过饭。。”   邝力:“高中时以为,大家几年的感情散不了。可是上了大学,就丢了很多高中同学。”   陈乌夏:“班长,肖奕媛有说起你,你关照过她,她很感激。”邝力和肖奕媛的大学在同一个城市,两人现在又在同一个家教中心做兼职,见过几次。   邝力笑了:“举手之劳。”   陈乌夏:“其实,她是一个很懂得感恩的人。”肖奕媛得到的帮助很少,小小的恩情,她也会铭记在心。   “她自立自强,我敬佩她。”邝力见到了前方的魏静享,“对了,听说今天李深也过来。”   陈乌夏:“嗯。”   “没想到,他竟然和魏静享成了朋友。”邝力说:“当年的事闹得太大了。我们走了,高中还有李深的传说。我后来去见班主任,她得知案子大白,不知多可惜。”白白送走了一个高考状元,谁想起都会后悔。   说曹操,曹操就到。   陈乌夏看向门口,李深进来了。   可是,他身后跟着那天的女孩。女孩穿了件一字肩的黑色短裙,肩骨笔直,提了一个闪亮的手提包。她妆容比上次淡,俏皮了许多,正在和李深说话,笑意嫣然。   陈乌夏想,和李深般配的女孩,肯定是漂亮的。   邝力问:“过去打招呼吗?”   陈乌夏还在犹豫。   邝力鼓励她,“一起吧?”   陈乌夏点点头:“好。”说得对,一笑泯恩仇。   她低了头,李深看不清她的脸,只见到饱满的额头,长长的大波浪卷在纤细的肩上。高三时候,两人单独出去,她都是普通的T恤牛仔裤。今天难得穿裙子。上身挺拔,细腰盈盈一握,双腿修长又匀称。晒得到光的皮肤比较黑,小腿和脚踝却白得透亮。鞋子跟不高,她走得小心翼翼。   李深春雪初融了。   邝力走上前,抬抬眼镜,“李深,还认得我吧?”   “邝力。”李深说:“好久不见了。”   陈乌夏不说话,装作整理自己的束腰,手指勾着上面的蝴蝶结。   邝力看一眼另一个美女,笑问:“女朋友吗?”   李深还没回答。   “还不是。”蒋湄站近了一步,浅笑:“至于什么时候是,要看他心狠到什么程度了。”   邝力笑了下。追求李深的女孩一直很多,几年过去,依然如此。   李深看着陈乌夏。   她没有什么反应,还在勾蝴蝶结。大蝴蝶结的翅膀还没她的柳腰窄。他想,会不会勾着勾着,蝴蝶结就松了。   李深的手指动了动。然后转向邝力,“你现在怎么样?”   “平淡无奇。”当年,邝力平淡地当上了数学满分状元,没什么大起伏。“平淡无奇”这四个字是邝力和李深互相的调侃。邝力问:“你呢?”   李深:“一样。”   几人到了沙发坐下。   李深没有介绍蒋湄,也没有为她解释这边的两人。   蒋湄习惯了他的冷漠无情,自顾自跟着他坐下。   李深拿出烟盒,给邝力递过去。   “谢谢。”邝力摆摆手。“我不抽烟。”   李深抽出一支烟,衔在了嘴上。   蒋湄玩了两下打火机。   “叮叮”两声,追过身边两个男生的沉嗓,清脆地传到了陈乌夏的耳边。   邝力看着李深的动作,“魏静享说你变了,我本来还不信,现在不得不信了。”   李深问:“变得如何?”   邝力笑了:“你的气质比高三时松懈了。”   蒋湄倾身,想给李深点烟。   李深推开了,说:“松懈不是一个褒义词。”   邝力:“对你来说,是一个释然的信号。”   沙发的另一边,坐了两个抽烟的男人。   陈乌夏一直没说话,这时喉咙不舒服,轻轻咳了一声。   李深拿下嘴上的烟,搁在烟灰缸。   邝力坐在中间,觉得左右的一男一女有些古怪。   陈乌夏内向少话,邝力主动问:“陈乌夏,你要不要吃点什么?”   “我自己来就好。”陈乌夏离座,端了一个泡了柠檬片的杯子。她喝一大口,这味道比啤酒好,又清又甜。和见到李深的心情不一样。   她端着杯子回到沙发。   邝力微讶,“三年不见,你这么猛了?快赶上魏静享了。”   李深长臂伸出,右手横过邝力,夺走了陈乌夏手里的杯子,“你别喝酒。”   陈乌夏的手指差点被他捉住,她松开了酒杯,“这不是酒啊。”   李深:“这就是酒。”   邝力推上眼镜,看了看杯中水,“我也觉得是。柠檬风味的鸡尾调酒。”   “哦。”陈乌夏瞟向烟灰缸里的烟,问:“为什么我不能喝酒?”   因为会发酒疯。李深委婉地说:“你喝了酒会打醉拳。”   邝力咳了一下,掩住嘴角的笑意,“好久没有听你的冷笑话了,我竟然有些怀念。”   陈乌夏皱了皱眉:“我刚才喝了一整杯……”   李深啜了一口柠檬酒,“没事,这杯度数不高。你先休息一下。”   陈乌夏:“噢。”李深喝的是她的杯子……   李深和邝力聊天的话,陈乌夏越听越迷糊。趁着还清醒,她拍拍脸蛋,去了自助区。   李深看着她在自助区转悠。   她吃了两块饼干,一块蛋糕,一片面包。然后,她拿起一杯饮料,瞪大眼评估这是水还是酒。   李深上前,拿走了她的杯子,解释说:“这是酒。”   陈乌夏扁起嘴,问:“有没有不是酒的啊?我口干,想喝水了。”   他招来服务员,“给她一杯白开水。”   她又问:“为什么我只能喝白开水啊?”   李深:“你喝酒会醉。”   她继续问:“你又不是我,我自己不知道自己会醉,你为什么知道?”   李深看着她嫣红的脸,“你会这么问,说明你醉了。”   陈乌夏点点头,“有道理。我去洗脸了。”她转身向外走。   李深不放心,跟了上去。   她回过头,纳闷地问:“为什么我去洗手间你也要跟过来?”   “为了不辜负你给我起的名字。”李深见识过她的醉酒,指不定会发生什么。   她拔腿就跑,出了走廊。   李深一出来,被路人挡了下。一眨眼,她就不知去了哪边方向。   陈乌夏在走廊疾走。   迎面走来一个人高马大的壮汉,满嘴脏话,踉跄地冲她撞过来。   她敏捷地闪过,继续向前跑,她记着自己要去洗手间。却被一只长满汗毛的手拦住了。   壮汉酒气熏天,吼:“撞到了我……赔钱啊!”他的小眼睛见到这是美人儿,立即转了调子,贼笑起来,“美女啊。那我一笔勾销了。”话是这么说,他拦着的手没有撤走,汗毛粗得和猩猩似的。   陈乌夏扣住他的手臂,一个反手。   壮汉没明白怎么回事,只觉小臂麻了。他痛骂一句:“草!”   这时,陈乌夏被壮汉的同伴推了一下,她松开壮汉,连退好几步。   壮汉和同伴男想来抓她。   她一个肘击,击中了同伴男的肚子。   “靠,这女人练过的!”同伴男随手拿起旁边一个装饰品,向她丢了过来。   陈乌夏想去踢掉,因为高跟鞋滑了下,脚抬不起,就这样被这个红木生肖品砸中了。小腿生疼,她险险才站稳。   同伴男的眼睛跟着飞舞的裙,他心生邪念,想要去掀她的裙摆。   赶过来的李深搂过陈乌夏的腰,一脚狠狠地踢掉了同伴男的手。   同伴男当下滚在了地上,喊着:“靠!好痛好痛!是不是骨折了!”   李深没说话,一脸阴寒。   魏静享正在包厢探头,见到这里动静,暴脾气上来,她喊:“哪条道上的?我魏姐包的场,也敢来捣乱。”   壮汉这边的人也走了出来,“怎么回事?”为首的见到她,喊了声:“魏静享!”   剑拔弩张的气氛一下子变了。为首的上前,要和魏静享握手言和。   魏静享闪开了,“干嘛啊?你的人打我同学?”   “赔礼,道歉!”为首的向地上痛吟的同伴男说。   走廊里一阵喧闹。   陈乌夏站了起来,甩了甩腿,一下子把两只鞋子甩掉了。   李深捡了鞋子回来,紧紧攥着她的手腕,面上没有多余的情绪。他不搭理这里的混乱,拉着她向外走。   “好痛……”酒的后劲上来了,陈乌夏的头也开始疼了。   转过那里的走廊,安静了很多。   “忍着。”李深弯腰,她赤脚站着,小腿有了大片的淤青。“陈乌夏,你胆子不小。”   胆子?对,她缺的就是胆子。陈乌夏点头:“我胆子不小。”   “走吧。”李深不和醉鬼理论。   陈乌夏低下去,“我痛……”   李深:“我背你。”   她像是听见了,像是没听见,动了动鼻子,忽然问:“你为什么总是洗澡?”   李深回答:“我爱干净。”   胡说八道。他喝了她喝过的杯子,哪里爱干净了?“我自己走。”她不和不爱干净的人一起。   李深:“一,背,二,抱。两个选项。”   “三。”陈乌夏伸出了三个手指。   “三是什么?”   “我自己走。”她一脚拖着一脚走。   李深:“陈乌夏,我再问一次,背,还是抱?”   她坚持:“我自己走。”   “我背你。”   她拒绝了:“我哥的背才有安全感,像一棵大树。”   “你哥?”李深说:“他这种体育合格就行,多一米都不愿意跑的人,能和大树比?”   陈乌夏:“你是不是在说我哥坏话?”   李深:“我说的真话。”   “谁都不可以说我哥坏话,包括你!”说完,她单脚跳着走了两步。   李深耐着性子问:“第三次问你,背,还是抱?”   “三!” 第46章   小狮子不讲道理。想哭就哭, 想闹就闹。   但,这个时刻的陈乌夏才是最勇猛的。刚才那个壮如猩猩的大汉, 她眼睛也没有眨, 直接给撂了。   她妆容很淡, 此刻浓郁的是酒醉的嫣红, 像是挂了两个小桃子,光鲜丰润。薄薄的口红早被她吃掉了,余下嘴角几点斑驳的痕迹。   空气静止, 魏静享的嚣张消失了。门一关上,众人的喧闹收拢起来。   走廊有服务生来了。秉着非礼勿视的职业道德, 他对李深和陈乌夏视若无睹。从两人身边经过, 和隐形人一样。   陈乌夏又跳了两步。   李深上前,一手挡住了她的去路。   她弯低身子,想从他的臂下钻过去,却被一把拽住了。   “我抱你出去。”李深很有礼貌,是询问,是请教。   陈乌夏看着眼前的那只手,抽过烟的当然比执笔时期更佻薄。   下一秒, 李深履行了这一份佻薄, 打横将她抱起来。他一手环住了她的手臂, 一手扣住她膝盖边的裙摆。暗暗用力,束缚了她的挣扎。   陈乌夏闻到了檀香皂的清香。这么多年, 他一直没有换过, 是干干净净的。头越来越疼了。天花板的灯也亮得晕, 她的脸蹭在他的胸膛,磕到了一个什么东西。   有些硬。   她伸手摸了摸。是李深的胸膛上的小尖端。   李深警告说:“陈乌夏,你别乱动。”   “哦。”小气。她不摸了。窝在他怀里,要睡不睡的。   李深一路抱着她出了酒吧,才问:“你哥呢?”   陈乌夏看着天空的星星,想起了陈立洲的交代,说:“我哥让我打电话给他。你打吧。”   “哦。”李深拦了出租车,报了地址。   陈乌夏怔然,迷迷糊糊看着车窗外,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   李深抱着陈乌夏,回到了公寓。   这是李明澜的房子。她常年在国外,就算是回国,也多住在酒店。买这样一间大公寓,却空置不住,或许是因为这里的装修风格,太接近孟泽的别墅。   用的都是黑白灰三色调,家居也有镜面和铁艺。李明澜和孟泽的喜好,很有共通之处。   李深丢下了手里的高跟鞋,以及陈乌夏的小挎包。   金属鞋跟刮在地板,撞出两声清晰的“咯”。   李深把沉睡的陈乌夏放在大床。   她一个翻身,压到了小腿的瘀伤,闷哼一声,平躺了回去。   由始至终没有醒。   李深仔细检查她腿上的伤。   庆幸,那一件红木装饰品是空心的。   魏静享的酒会才开始不到半个小时,李深就不见了踪影。   杨东培打电话过来。   李深的手机震个不停。他没有接。拿了药箱,过来给陈乌夏上药。他目不斜视,注意力集中在她的伤处。   以后要给她下禁酒令了。酒量差,脾气大,遇事鲁莽。   李深一个个罗列她的缺点,用棉花蘸着药酒,给她擦拭。   有些疼。陈乌夏不满地缩了缩腿。   李深轻轻地扣住她的脚踝。脚踝也是细得他一手就可以圈住。他说:“别动。”   陈乌夏听不见,气息均匀,她正在香甜的梦中。   上了药。李深合上了药箱。   杨东培又发了微信过来。   李深回了一句:「有事,勿扰。」   他在椅子坐下。这时才开始打量陈乌夏。   她被酒气熏得红彤彤的。膝盖长的裙子,蹭到了大腿。她运动多,腿上肌肉线条流畅,纤长有度。   灰黑的薄被上,像是开出了一朵向日葵。   他的眼睛停在她的裙摆上,如果他走过去再撩一撩裙子,风景风光会更完美。   不完美也很美。他懒得动了。   李深遗传了孟泽的天分,冷静的性格却是源自李旭彬的培养。   于骊曾经戏称,自己的丈夫是一根木头。从前,李旭彬出去钓鱼,会叫上儿时的李深。他告诉儿子,放长线钓大鱼,有助于训练先苦后甜的耐性。潜伏期越长,胜利的果实越有层次感,回味无穷。   这么多年,李深极少享受到丰富的喜悦。当年和陈乌夏,他有期待过这一份层次感。高三越压抑越克制,大学就可以绚烂动人。   重逢以来,他又像进入了潜伏期。   陈乌夏的手机铃声从小包里传来了。空灵嗓音,极富穿透力。   李深回去玄关,拿起她的手机。   来电显示:全世界最好的哥。   肉麻兮兮的备注不是陈乌夏的风格,像是陈立洲自己给自己改的。   李深装作没看见,放了回去。   五次以后,夺命连环Call停止了。   过了两分钟,轮到李深的手机响起。   来电是魏静享。   李深思考两秒,接起了。   魏静享还在酒吧,身边人在传杯送盏。她抽着烟,幸灾乐祸地说:“李深,有人跟我买你的项上人头。”   李深:“哦。”   魏静享:“我他妈最烦你这一个字,其中涵括了百般情绪,我却分析不了。”   李深:“魏静享,说事吧。”   “别人出价高,我把你卖了啊。”魏静享笑。   魏静享和李深,距离朋友的友谊还有很长的距离。关于李深的人生,魏静享乐于当一个旁观者,偶尔上前捅几个蚂蜂窝。她一直想见到他卸下游刃有余的姿态,慌张、错乱,可惜至今也没有过。   李深叼上了烟。他把打火机的盖子开了又合,合了又开。火苗一下一下燃起,就是没有点燃烟丝。   过了两分钟,来了一通陌生的电话。   李深猜到了对方是谁。他扔了打火机,“喂。”   “李深。”陈立洲那边很安静,他沉了嗓子,问:“你今晚有没有见过乌夏?”陈立洲通过高中同学联系上了魏静享,这才拿到李深的手机号。   李深站在落地窗前,回答:”没有。”   陈立洲又问:“乌夏去哪儿了?”   李深:“不知道。”   陈立洲冷笑一下,挂断了电话。   李深过去房间,看着沉睡的陈乌夏。他重新系上了蝴蝶结。“晚安。”   他熄了灯,给她关上了门。   ----   半夜醒来,陈乌夏不知自己身在何方。   窗帘拉了一半。落地窗外有通宵达旦的灯光。不夜城的辉煌,也有加班狗的功劳。   这里房间布局不像是酒店。   陈乌夏低头看了看,又再摸了摸,自己的裙子完好地穿在身上。   她的记忆中断在吃蛋糕的时候。蛋糕甜滋滋的。可是后来,见到了谁?被谁送了回来?   她拍拍脑袋,准备静坐思考,刚盘起腿,发现小腿疼得厉害。   受伤了?她的记忆有些模糊。   陈乌夏下了床,拖着受伤的腿,打开一道门缝。   外面没有熄灯。她静听,也没有声响。门缝拉大,她探了个头出去,左右张望,不见有人。   她一瘸一拐走出来。   眼前所见非常冷淡。这里的感觉似曾相识,看着简简单单,但是材质、家具,处处透出“贵”这个字。她至今去过的,只有李家是这风格。   酒吧遇见的人,有李深、有邝力。她不认为,邝力会送她过来。   答案不言而喻了。   落地灯前,陈乌夏看清了自己小腿上大片的淤青。仔细回想,自己好像和谁打过架,对方……是一只猩猩?细节记不起来了。   陈乌夏见到了挂在玄关的小挎包。她过去拿手机。   手机没电了。大半夜的,不知道堂哥是不是还在工作?   正在怔然,忽然,另一道门开了。   可把她吓了一跳。   果然是李深。   陈乌夏低下了头,不知两人之前是什么情景,她不敢贸贸然开口。   李深端着一个杯子,“你醒了。”他换了宽松的上衣短裤。衣服上有褶皱,可能是床上躺了压出来的。他走过来。   她后退了一步,抵在玄关柜边。   李深:“我出来倒水喝。”   陈乌夏忽然意识到,当年他就是被陷害猥亵才遭遇重挫。她刚才的退缩,是不是让他想起了曾经的伤害?思及此,她上前一步。   鞋子不知去哪了,她光脚在地板上,问:“这是你家吗?”   “李明澜的房子。”他倒了水,再出来。   她局促站着,脚趾翘了翘。   李深记忆力极强,给她上药时,掠过几眼,就记住了。她的脚趾甲剪得圆圆润润,没有上色,泛着健康的光泽。   正人君子可不好当。他喝了一口冰镇水,看着她的小腿,“你的伤怎么样?”   “啊……走路还好。”陈乌夏问:“是撞伤了吗?”   灰白的光落在她脸上,冲淡了脸颊的两只桃子。脆弱又易折。李深再喝了一口水:“记得我说过吗?你喝了酒会打醉拳。”   “……”陈乌夏以为那是他的冷笑话。   窗外一片暗夜,四下寂静。她抬头,见他还是盯着她的淤青。和三年前一样,她猜不透他的心思。她拂了拂裙摆,咳了两下。   他这才收回了目光。   陈乌夏问:“你没受伤吧?”   李深:“我没动手。”   陈乌夏:“噢……”   杯子是冷的,温度从手掌蔓延到肩膀,胃里也凉冰冰。李深说话跟着冷,“以后别喝酒了。”   “嗯。”陈乌夏问:“你为什么把我送到这里了?”   李深走到单人沙发,坐下了,一只手横在靠背。“我要是送你回家,明天就会被你哥大卸八块。我怕死。”   他闲适又放松,哪里有怕死的样子?话也半真半假。她一时噎住,想了想说:“对了,你有充电线吗?我手机没电了。”   “没有。”李深说:“我不常在这住,只有自己用的。我和你机型不一样。”   “哦。”陈乌夏再想了想,“可以把手机借我,我给我哥报个平安吗?”   李深看着她:“你用我的手机给你哥打电话,不就等于把我送上断头台?你哥会杀了我。”   陈乌夏:“我会和他解释的。我哥是一个很明事理的人。”   明事理才有鬼了。李深喝完了一杯水,“我经历过百口莫辩的场面,知道别人相信什么样的故事。而有些真相,别人不愿意去信。”   他简单一句话就打消了她的念头,勾起她的负罪感,“对不起。”   李深:“明天早上再送你走。”   “李深。”陈乌夏拖着步子。   他抬眼。   厅大房大,她走过来花了些时间。“今天谢谢你。”   “不客气。”李深说:“去睡吧。”   “高三那件事,我们至今没有好好谈一谈。”   “都过去了。”   “我再次向你郑重道歉。你不稀罕知道其中过程,我就不解释了。”   “嗯。”李深要走。   “但是吧,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你尽管开口。”她还在说。   他有些不耐,晃了晃空杯子,“陈乌夏,我水喝完了。”   她立即说:“我给你倒水。”   “不喝了。”他放下杯子,“有件事。”   “你说!”   李深:“三更半夜,孤男寡女,你要是能一睡泯恩仇,我可以接受。” 第47章   陈乌夏瞬间想起了跟在李深身边的蒋湄。那一个吊带裙姑娘是不是在午夜和他孤男寡女了?   吴婷贝至今没有交往男朋友, 有一部分的原因,是她将男人的劣根性分析得很透彻。她说, 男人的上半身和下半身分离了。就和当年, 陈乌夏被李深亲了之后, 上网见到的理论一样。   洗白李深大联盟曾经讨论过李深的将来。   “李深没遭过什么挫折, 经此一役,是不是一蹶不振,自暴自弃?以后变成高智商犯罪人群了。”魏静享想象了李深的几个未来, 结局都不大美满。或者,她就是想见到跌落凡尘的他。   邝力当时没说话, 叹了声气。   陈乌夏说:“他是李深, 他不会。”   曾经的信誓旦旦,衬得眼前的李深更加荒唐。抽烟、喝酒、泡妞。高三最美好的回忆被玷污了。   陈乌夏是愤怒的。她松了松右手手腕,握起了拳头,指甲几乎掐进掌心里。她面无表情了,看着李深的眼睛很平静。她正在蓄力。   李深才想说什么,就见她对他挥起了拳头。想要闪避,但他停顿了两秒。就这一下, 被陈乌夏击中了左肩。不得不说, 她的力气相当大。李深硬是扛住了这一拳, 说:“我开玩笑的。”   陈乌夏收回了拳头:“你的冷笑话真的很好笑哦。”   小狮子果然逗不动。李深抚了抚左肩,怎么练出来的力气, 他也要擦药酒了。“我睡了, 你自便。”他回房了。   陈乌夏没有睡, 她跌坐在沙发上。想起和李深的初遇,想起高三热心补课的少年。她不知道,李深的改变是本性如此,或者因为当年的案件。   李深房间没有动静。   陈乌夏抱起膝盖,靠着沙发。窗外正好就是白月光。   她哪里还有白月光。她宁愿李深不要回来。就算她一直心怀愧疚,起码心上的人还悬挂天上。   坐了一会儿,陈乌夏的肚子咕噜噜地响。和大猩猩打了一架,又揍了李深。同学会上吃那么点东西,早消耗完了。她饿得慌,又不知哪里有吃的。李深刚才说他不在这里常住,想来也不会准备食物。   她到窗前向下望。对面也是一幢公寓,公寓外就是马路了。手机关了机,无法查找地图,也不知附近有没有二十四小时店。   胃里空空的,陈乌夏想离开了。她看了一眼李深的房门。   恩仇已泯。   她踮着受伤的那只脚,慢慢地走到玄关。打开鞋柜,见到了自己的高跟鞋。   幸好没丢。这是她哥的一份心意。   她穿上了鞋子,拿起小包,轻轻地开门,再轻轻地关门。   候梯厅的装饰用了橙和黄两色。这暖调才像住的家。刚才那房子和李深这个人一样,冷冷淡淡。电梯灯一层一层向上跳,陈乌夏自己也在心里数数。电梯到了。她正要走过去,忽然察觉到旁边有人,警觉地转头,来的却是李深。她以为,他已经睡了。   李深头发乱了,还是摆出一张无情脸。“你大半夜要去哪里?”   “我……”陈乌夏看一下他的左肩。她当时出手狠,不知道他伤势如何。她低声说:“我肚子饿了,下去吃东西。”   李深:“这里有二十四小时外卖。”   电梯门这时关上了。   陈乌夏再去按。   李深伸手盖住了按键,说:“别吵醒邻居。”   他清清冷冷,又不是刚才说“一睡泯恩仇”的人了。或者……他之前也是醉了酒?和她一样,脑子糊涂,说话当然没了分寸。   陈乌夏肚子又咕咕地响起来,她尴尬地低下眼,看到李深穿的还是室内拖鞋。   “回来,给你叫外卖。”李深双手放进了裤兜。   陈乌夏:“我下去也……”   他话也不让她说完,截断了,说:“小区门要刷卡。你没卡走不掉。而且你腿上有伤,走不了多远。”   陈乌夏看着他,“那你别胡来啊。”   李深点头:“嗯。”   想想,她的腿不方便,于是跟着他回去了。   李深靠在门边,等她进去,他就关上了门。门锁发出了轻轻的一声“嗒”。   陈乌夏的心重重地跳了一下,回了头。   他看穿了她的想法,说:“你放心,我不想第二次因为猥亵罪进警察局。”   她脸色白了白。   李深到沙发坐下,问:“想吃什么?”   “方便的就行。”陈乌夏站在门边没有动。   “M记、K记、Pizza hut,三个店离这儿不远,送上来很快。”李深把手机放在茶几,说:“你自己过来点。”   站久了,小腿疼,她见他恢复正常了,慢慢走过去坐下,“我随便点一个套餐就行。”   他递了手机过来,“我不知道你的口味。”   她接过,点了一个汉堡套餐,再把手机还回去,“我给你付钱吧……”   李深没有拒绝,“嗯。”   陈乌夏直接给了他一百元。   他在外卖下了单,说:“我没有零钱。”   陈乌夏想了想,“我以后网上转给你吧。你给我一个……”本想说微信号,想起自己被他拉黑了,她说:“你给我一个银行账号。我把今天晚上的住宿费也给付了。”   她摆明了想撇清二人关系。李深眼睛停在她的脸。她睡了一觉,刘海掉了几缕,薄薄地贴在额头。她用的不是当初的炸毛狮子零钱包了。当年的少女终究有些改变。但骨子里,她还是陈乌夏。   李深靠上沙发,“要算住宿费的话,这两百就不够了。”   陈乌夏问:“你收多少?”   李深:“这地段,这装修,酒店一晚什么价格你自己上网搜。”   “这里原来是酒店价格啊……”她只能借钱了。   “你不就当酒店?想走就走了。住酒店的走之前还要告诉前台。”   “我肚子饿……”陈乌夏据理力争:“而且,你也不是前台啊。”   “我打个比方,修辞手法的一种。”   “可是,当时你已经睡了,我总不能‘咚咚咚’跑去敲你的门,喊‘我要走啦。’你肯定也生气。”   “比你一声不响拍屁股走人要好。”其实,李深也没有睡。“还有,陈乌夏,我什么时候生过气?”   陈乌夏愣了下。印象中,李深少有动怒,最多就是冷冰冰的眼睛盯人。喜怒哀乐都没有,他好像一个没有感情的人。   “好吧,你的情绪管理非比寻常。”她咳了一声:“那我付你多少钱?”   李深:“知道你没带够钱,先欠着。”   “哦。”她又咳一声。这里又不是她想来的,回家睡觉多好。   听她咳了几下,李深去冰箱拿出一罐蜂蜜萝卜。   自从重逢以来,除了她醉酒成小狮子,其余时候,两人没有像刚才一样说过那么多话。午夜,人卸下包袱的同时,理智也会跑远。   他走过来,叉起一块蜂蜜萝卜,递到她的嘴边。   她张了嘴。   李深:“自己拿着,不是喂你。”   “……”她刚才想起曾经,他喂她吃萝卜片。之后,他亲了她,至今也没有解释。她静静地吃萝卜。   李深也想到了高三的事。他放下了蜂蜜萝卜,坐另一边玩手机。   两人不说话,四周太静了。他开了电视。不一会儿,外卖来了。第三者的到来打破了沉寂的空气。   拿着一大袋外卖,李深先坐下。   陈乌夏到了餐厅,和他空了一个位置。   冰可乐入嘴,李深醒了醒神,问:“你考上大学了吧?”   陈乌夏点点头:“嗯。”   “学的什么?”   “旅游管理。”她问:“你呢?”   他不回答,继续问:“今天这裙子——”称赞的话说不出口,化成了一个字:“嗯。”   陈乌夏:“我哥给买的。”   想也知道,这是变态妹控的主意。她梳开了刘海,眉清目秀。可她喜欢遮掩,心意或者外表。   如果没有那次蜂蜜萝卜的意外,李深不会在数学试卷上空两道题。122分的数学成绩,似乎是他比她先沉沦的信号。这些,当时的他不知道。   而她那时平静极了,和他说,希望别发生第二次。无论什么事,多大事,在她眼里都是芝麻绿豆。   陈乌夏抬手想梳刘海,发现刘海别上去了。于是低下了头。和李深吃完薯条,就又是陌生人了吧?她趁机把想问的问题问完:“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喝酒的?”   “高中以后。”李深问:“你为什么喝酒?”   陈乌夏:“同学聚会。”   小狮子的答案不是这个。小狮子说是因为他。陈乌夏就是这样,醉酒的是她,偏偏酒醒了就一副天下太平的样子。   “我告诉你一件事。”李深忽然走到她的身边。   她咬着薯条,抬起头:“嗯?”   他俯身过来,一手撑在扶手,一手撑在餐桌,长臂包围住了她。   陈乌夏迅速去推,被他一把擒住了双腕,拉高过头。   他看似轻扣,扣得却牢,上半身欺压下来。   她伸出了腿,毫不客气地踢向他。   陈乌夏揍李深的那一拳,是因为他有意不躲。当两人真正较量,他轻而易举把她的双腿夹在膝盖之间。   “李深!”陈乌夏怒目。   李深:“别以为自己学了点防身术就逞英雄。”   他和她靠得很近,说话时简直要和她抢夺氧气了。她再挣扎,发现自己拼不过他,他的技巧性比她高。这就是老师说的,高段位的敌人。   李深看着她的慌乱,过一会儿,他放开了,“以后别乱喝酒,别乱挑衅。”   陈乌夏的手上还有一根咬了一口的薯条。见他这万事从容的态度,她把薯条塞进他的嘴巴,喊:“闭上你的嘴!”   “……”李深含住了薯条,眼睛盯着她,手上把她蹭上大腿的裙子拉下来。他直起身子,“我睡了,你吃饱也去睡吧。”   陈乌夏转头吃汉堡。   李深:“听见了没有?”   “听见了。”她一边咀嚼,一边说话,“我的防身术以前没有实战过。现在知道了,我要继续练!”迟早有一天打败他。   “你这小猫挠痒,打倒那男人凭的是蛮力和运气。”李深叼起她的那根薯条,再拿一包薯条,提醒说:“记得锁门。”   听他关门,陈乌夏放心了。她用薯条挑起番茄酱,默默填肚子。李深另点的汉堡,没有吃。她不想浪费,一口气吃了两个。   这一个晚上,被来来回回吓了好几次,她比跑五公里还累。   上了床,门外忽然有什么声响。像是金属在碰撞。   陈乌夏坐起,眼看着门开了。她抱着被子,喊:“我锁了门。”   李深食指晃起一串钥匙,“我有这个。” 第48章   陈乌夏裹住了被子, 拳头攥紧了。这是迎战的宣言。   李深:“我过来是要告诉你,你今晚一连串的行为,从喝酒开始就注定了错误。高三辅导了你半年,我就再教你一句,防人之心不可无。”说的有道理,态度也像那么一回事。   他说了一长串,她听得面无表情。   “除此之外, 还有一件事。”李深没有关门,说:“我肩膀和你一样, 淤青了。”   “那是因为你胡说八道,我不会道歉的。”陈乌夏正在气头上。而且,她困了。   除了那一串钥匙,李深另一只手拿了一瓶药酒。“你不道歉可以,给我上个药。”   她发现,他的左肩比较沉,恐怕伤到了。她先警告了一句:“你敢对我动手动脚,我就敢捶碎你的肩。”说话时,她拿被子把自己盖得严严实实。   “嗯。”李深坐下, 和她正好是对角线。“我左肩背后面, 右手不方便上药。”   陈乌夏唤:“李深。”   他淡淡地应声:“嗯。”   “你酒醒了吧?”她当他之前的轻佻是醉酒。   李深转头,“嗯。”   他的侧颜的轮廓比高中时更加分明, 真正长大了。   陈乌夏躲在被子里, 露一张小脸蛋, 问:“这三年, 你过得怎么样?”   李深:“还好。”   她心软了,再三确认:“说好啊,只上药。”   “嗯。”李深说完就要脱T恤。   腰才露出来,陈乌夏制止他,说:“你换一件领口宽一点的,露个肩就好。”难怪他可以抓着她不放,原来底下很有料。他的腰瘦得来,又有肌肉线条,他一脱,气氛就直奔孤男寡女了。   陈乌夏撇开了眼,没再看他的腰。   李深没有去换,直接拉下了这一件V领T恤,露出左肩。利落的线条从他的颈画到他的肩。   左肩黑了一小块。她知道自己当时是用了力打过去的。她打开药酒,夹起棉花,一边上药,一边说:“你收了我的纸飞机,也说事情过去了,我就当真了。邻居嘛,抬头不见低头见,上下楼板着脸也不好。你说是不是?”   “谁板着脸?”   “你啊。”   李深:“我本来就这样。”   陈乌夏:“你就不会笑一笑。”   “没什么好笑的事。”他转头看她。   两人只有他半肩的距离,他的眼神有些古怪,她不安了,向后挪一下,“我告诉你,如果你敢孤男寡女,我一定不会对你客气。你就等着上医院吧。”说着,她已经摩拳擦掌了。   李深转向窗外静了一会,说了一句和平时画风不同的话,“你很凶。”但是比客气的时候顺眼多了。   陈乌夏:“……”别人一直说她文静乖巧。今晚过得乱七八糟,才对他凶了一丁点。   棉花沾着药酒,轻轻按在他的肩上。   李深:“陈乌夏,当年我没有怪你。”   她看他一眼,继续给他擦肩,目不斜视,她就盯着淤青的部位,“你不是怨我当了目击证人吗?”   “不是。”她认错了人,而他基于这一项,给两人结局调整了概率。就提前离场了。   “那就好。”陈乌夏这下更加轻松了,“今天见到了老同学班长,你没有久别重逢的喜悦吗?”   “你提醒了我。”李深转向窗外,天空挂了几颗星星,低调但顽皮。“三年了,小别胜新婚。”   她就知道,他和班长才有友谊。“那你笑一个啊。”   李深向下面看了一眼。裤子很宽松,什么也见不到。他说:“哪天不用灌冰水了,我笑一个给你看。”   “我哥说,你笑起来特别丑。”陈乌夏故意用激将法。   李深回冷冷的一个字:“呵。”   擦完了药,陈乌夏赶着他走。   李深没有逗留,“早点休息。”   他走了以后,她推沙发,挡在了门边。这下他有钥匙也不怕了。   她躺下,终于可以安心睡觉了。   ----   休息一夜,陈乌夏的小腿消了肿,疼痛减轻。她第一时间检查沙发,没有移动过的迹象。推开沙发,她开了门。   下一刻,对面也开门了。   李深换上了日常的黑T黑裤,头发不乱了,一副已经洗漱完毕的样子。“早。”   “早。”陈乌夏理了理自己皱巴巴的裙子,“谢谢你的收留,我先走了。欠你的钱改天会还上的。”   “吃完早餐再走吧。”李深说:“想吃什么?叫外卖。”   “我还要上班……”   李深看看时间,“还早,吃个早餐来得及。”   “不是,我要回家洗澡啊换衣服。”陈乌夏和他的关系破冰了,开始了流畅的一问一答。   “你今天不请假?”他拉开了落地窗前的窗帘,缕缕金丝照在他的脸。   “皮外伤,今天走路没问题了。”陈乌夏舍不得一天的薪水,说:“明天就放假了。”   李深半靠沙发,“放假有什么计划吗?”他像是不经意问起,也不在乎答案。   陈乌夏是老实人,他问起,她就回答了:“和同期的暑期工去打网球。听说是很大的网球场,还有度假山庄。”   同期的暑期工,她似乎和那个男孩聊得多。李深看一眼她的小腿,“你这样还能打网球?”   “明天应该没事了吧。”陈乌夏光着脚,几个脚趾轮流翘了翘,“说起来谢谢你的照顾。”虽然好像也没有照顾,但她人还在他的地盘,好话还是得多说。   “哦。一起吃早餐吧。”   “你这里有食材吗?”   “只有几包面,冰箱里有些菜。”   李明澜前天回国,想练习厨艺,买了不少菜。结果煮烂了面,就又住酒店去了。对她而言,这里更像酒店。   “我煮个面吧。”陈乌夏昨天吃了两个套餐,一下子没了两顿饭钱,她心疼。“自己煮省钱,叫外卖太贵了。”   “你缺钱?”   “是啊。”这地段,恐怕她一个月的兼职薪水才能住一晚。   “你这裙子也不像缺钱的人穿的。”陈立洲倒是大手笔。   “昨晚的房费,我领了薪水再给你付。”陈乌夏拿了两个鸡蛋,熟练地打蛋。   “嗯。”李深看一眼厨房的人,闲适地靠在沙发。   “吃面了。”陈乌夏端着两个大碗过来。“你说这里不常住,但是锅碗瓢盆很齐全啊。”   “李明澜偶尔会做黑暗料理。”李深从旁边拉起一根线,“我想起了,音响用的充电线和你手机一样。”   “太好了!”陈乌夏连忙给手机充电。   才开机,接二连三的短信、微信轰炸而来。全部来自陈立洲。她知道他昨晚肯定担心,赶紧回电话。   响了一秒,陈立洲接起了,“乌夏。”没有休息,他的嗓子有些沙。   “哥,对不起。累你担心了。”   焦急的时期过了,陈立洲这时缓了下来,问:“你昨晚去哪了?不知道给我打电话?”   陈乌夏解释说:“我昨晚糊涂了,只好在同学这里住一晚。手机没电关机了,又找不到充电线。”至于为什么“同学”不肯用自己的手机通知,她没有想到合理的借口,索性不说了。   陈立洲勾了勾自己烫卷的刘海,“哪个同学?”   陈乌夏:“以前高中的。”   陈立洲:“男的女的?”   “女的。”陈乌夏这句回答得飞快。   “男的。”陈立洲冷笑了一下,“让李深接电话。”   陈乌夏大吃一惊,不明白堂哥为什么会联想起李深,她连忙说:“哥,我在魏静享的家里。”   “哦。”陈立洲问:“她在哪儿,给我听会儿电话。”   “她刚出去了……”陈乌夏这时转眼,又吓了一跳。   李深不知什么时候靠了过来,向来冷然的眼睛漾着不知名的微光。   电话那边吓人,这里的也吓人。陈乌夏背过李深:“哥,我一会就回去了。”   “让李深接电话。”陈立洲斩钉截铁。   陈乌夏气恼,还想说什么。   李深却把电话抢了过去,“喂。”   陈乌夏傻眼了,目瞪口呆。她编的谎言全泡汤了。完蛋了……   “李深,好啊你,等我拿你的项上人头。”陈立洲的咬牙切齿藏在森冷的话音。   “陈师兄,亡羊补牢,无济于事。”李深慢悠悠的:“还不如让我负责到底。”   陈乌夏踮起脚跟,左耳靠近手机,偷听两个男生的对话。   陈立洲:“你昨晚干了什么?”   李深:“把她喂得很饱。”   陈乌夏感觉,李深的这句回答隐约有轻快的情绪。   陈立洲:“我杀了你!”   陈乌夏很是着急,堂哥真的怒了。她要抢回手机。   李深却闪开了,告诉陈立洲:“我这里有外卖订单的记录,她吃了两个套餐,真的很饱。”   “……”陈立洲变得和李深一样,冷冰冰的:“取你狗命。”他挂断了。   李深把手机还给陈乌夏,“吃饱了就走吧。”   风云已经变色。陈乌夏随便扒了几口面,再也吃不下了。“我走了。”   李深闻了闻面汤,称赞说:“味道很香。”   哪管香不香,陈乌夏急匆匆往外冲,“碗就你洗吧……”   李深:“嗯。”   到了门口,她拿起高跟鞋,穿上一只,想起什么又脱掉。她跑回了餐厅,“李深。”   他用筷子挑起面条,尝了一口,才抬头看她。   陈乌夏:“虽然你抽烟,你喝酒,你孤男寡女,但我知道你没有彻底变成坏人。”   李深放下了筷子,向她招手:“过来。”   她没有动。   他抽出纸巾,递给她:“擦擦嘴,全是油。”   她上前接过了,捂住嘴,“李深。”   李深靠着椅子,仰头看她。   陈乌夏:“我们以后见了面……可以打招呼了吧。”   他点点头:“嗯。”   所以,不是仇恨的陌生人了。 第49章   钥匙插进了锁口, 轻轻地转动。“滴答”一下,门锁开了。   陈乌夏脱下了鞋子,蹑手蹑脚地往里走。   今天是周末,大伯和伯娘一早散步买菜去了,要是堂哥不在的话……   “乌夏。”陈立洲像一只幽灵,不知从哪里飘了出来,悄无声息到了她的背后。   陈乌夏抓紧了钥匙, 锁芯刮到她的掌心。她深呼吸,回了头, “哥。”在他的盯梢下,她连解释的勇气也没有,直接道歉了,“哥,是我不好,让你担心了。你骂我吧。”   他伸出手。   她低下了头。   陈立洲按住她的头,大掌在她的头发上乱挠,把她一头卷发挠得乱七八糟。然后他松了手。“把昨天的经过一五一十告诉我,从见到楼下那男的开始。别想糊弄哥, 我听你一个音节就知道你是不是撒谎。”   陈乌夏点了点头。堂哥说是一五一十, 但昨天晚上发生了太多太多,她不可能详细到将李深的每一句话都告诉堂哥。她简略地叙述了一遍, 重点强调她和李深清清白白, 分房而睡, 什么也没有发生。自己揍了李深一拳的插曲, 她只字未提。要组织一连串语言解释其因果,太麻烦了。要是解释不好,堂哥反而会误会。   陈立洲坐在电脑椅,仰靠椅背,双手搁在扶手上。他闭上了眼,轻轻地左摇右摆。把妹妹的话梳理了一遍之后,他睁开眼,问:“腿上的伤怎么样了?记得是谁打的吗?”   陈乌夏伸出腿,“不记得了,就是撞了吧。哥,没事,皮外伤而已,昨晚走起来比较费劲,今天早上就好多了。”说着,她站起来走了两步。   他看着她。   她做出一个立誓的手势,“哥,我说的全是真话。”只不过,漏了一些细节而已。   陈立洲嘲弄说:“他有贼心没贼胆。”说不定还在凹禁欲系人设。   妹妹身上的裙子皱巴巴的,陈立洲问:“昨晚上没有洗澡?”   陈乌夏点点头,“我太困了,吃完汉堡包就睡了。”况且,洗了也没衣服换。李深连双鞋都不给她,更不指望他给她拿衣服了。   陈立洲拍拍她的肩,“你先去洗个澡吧。”   陈乌夏打开衣柜,“哥,大伯和伯娘这边,你有帮我瞒住吗?”   “瞒住了。”   “谢谢哥,我先去洗澡了。”陈乌夏拿了衣服,“我已经在李深那吃了早餐。一会儿就去上班了。”   陈立洲抬腕看时间,“你今天上日班还是晚班?”   “日班。”   “晚上你下班了,我再和你聊。”   “哥,你一晚上没睡吧?对不起。”她深深地向他鞠了一躬。   陈立洲笑了笑,这是他今天的第一抹笑容。“去洗澡吧。”   妹妹出了房间,他又冷下脸。好不容易把妹妹化妆得漂漂亮亮,却便宜了楼下的衣冠禽兽。   ----   三年的大石落了地,陈乌夏轻快了起来。洗了澡,她戴着干发帽,出去阳台晾浴巾,正好见到李深从外面回来。   他正好也抬眼向陈家阳台。   陈乌夏的脸上装得平平淡淡,但在心里说了声:“嗨”。本以为两人只能当楼上楼下邻居了,没料到还有回到当年同学情的时候。   “乌夏。”陈常平买菜刚回来,“你昨晚住哪个同学家了?高中的吗?”   “是啊,大伯。”她连忙回去了。   李深看着她消失在阳台。他回到家,开门见到了窗前的李明澜。   她正在擦相框,听到门声,她转过头来,“深仔,回来啦。”   李深换了鞋,“你怎么来了?”   “过来给大哥整理东西。装修要定制柜子了,大哥这些奇形怪状的藏品,要提前量好尺寸给师傅。”李明澜把相框挂回墙上,“深仔,你也过来整理吧。我刚才看到你上学时的奖状,荣誉证书,等等等等。幼儿园的小红花,也还留着呢。”   李深:“嗯。”说实话,那些过去的荣誉,留着也没用。   李明澜走过来,从上到下打量着他,“夜不归宿,上哪儿了?”   “同学聚会。”   “聚到现在才回来?”   李深:“玩得晚了,回来怕吵醒爸妈,就去了你的公寓。”   “是吗?”李明澜笑,“我等会就去公寓,检查床上有没有谁留下的长发。”   李深:“随便。”   有时候,李明澜也看不惯这张没有表情的脸,忍不住想刺激他,逼他现形。她问:“聚会上有女同学吧?”   “有。”李深点头,“组织者是个女的。”   李明澜忽然凑到他耳边,“听嫂子说,好几个女的在倒追你呀。”   李深面不改色:“哦。”   “有个叫蒋湄的,追你追得特别勤?”   “没有。”他走去厨房。   李明澜跟了过去。   他拿了一瓶无糖可乐。   李明澜一手撑墙,拦住他的去路,她抬头看着他。   李深低下眼:“姑姑,请自重。”   李明澜伸手揪起他的衣领,上下左右仔细地观察,一圈完毕,她说:“很干净啊。”没有暧昧的东西。不得不说,洁身自好这方面,他和当年的孟泽一样。“你还是用的檀香皂?他以前也喜欢。”   这个“他”是谁,二人心知肚明。   李深:“习惯了,懒得换。”   “说起来,嫂子也开始担心你的交友状况了。”李明澜壁咚完毕,拍了拍手,问:“追你的那么多,你有没有心动的?”   “没有。”李深喝了口可乐。   李明澜摇摇头,“当了二十年的单身狗,你也太失败了。我在你这个年纪,娃都能走路了。”   “你自己慢慢整理吧。”李深要进房了。   李明澜一把拉住他,弯起眉,“我想起一件事。”   李深停下来,目光移到了墙上。   相框里放的是李家的全家福。他才两岁,被李明澜抱在了怀里。   李明澜贼笑:“昨天,我在楼梯里听到一个人打电话,满世界找妹妹。”   “哦。”李深淡淡的。   李明澜压下声音,“楼上陈家的女孩,昨晚也没有回来?”   “不清楚。”   李明澜仔细观察他。   他面无表情。   李明澜:“和她断了?”   “三年前不联系了。”李深这话也不假。三年后的今天又联系了而已。   李明澜笑了笑,“这女孩挺乖的,不会被你吓跑了吧?我当年可是给她发了重口味预告。”   李深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我休息了。”   李明澜追着问:“要不要我给你介绍一个女朋友?”   “不了。”   “心里有人?”   “李明澜,你今年回国回得很勤快。”   “为祖国做建设啊,外国的月亮不如家乡的圆。”李明澜揽住他的肩,“少年,你是不是有心事?”   李深:“没有。”   “肯定有。”李明澜一副“我明白我了解”的样子,“少年少女的感情,我可是过来人。这么一个导师站在你的面前,有事说来听听,我给你出出主意。”   李深:“李明澜,你自己的感情一团糟。”被一个神经病紧追不舍,不能再糟糕了。   “说话注意辈分。”李明澜捏住李深的脸,“跟大哥学什么面瘫,把女孩都给吓跑了。快,给我笑一个。”   “李明澜。”李旭彬从阳台进来,手上拿着一把钳子。他有一个小柜子,常年放在这里,锁头生锈了,刚才正在外面钳锁头,他看着妹妹:“你背着我说坏话。”   “大哥,被你听见啦?”李明澜扮了一个鬼脸。   “什么岁数了,还没大没小。”李旭彬看了看时钟,“差不多时间了,出去饮茶吧。”   李深:“我不去了,中午约了朋友。”   李旭彬两手各自拔着钳子的两个把柄,“深仔,你最近早出晚归,忙什么?”   李深:“今天约了朋友谈事情。”   “一天到晚,哪这么多事呢?”李旭彬合上了钳子,“我们有工作有家庭的,都没你这么忙。”   “大哥,深仔是大人了,你少说两句。”李明澜插话说:“他以前没几个朋友,你说他孤僻,独来独往。现在朋友多了,你又不满意。朋友是要交际的,你以为人际关系和你钓鱼一样,抛一个鱼饵,就坐着等上钩啊。”   “李明澜。”李旭彬看了妹妹一眼,“我还没说你,你反而教训起我来了?”   李明澜双手投降,“大哥,我不敢。”   李旭彬拧起袖口:“深仔才吃几口盐,他是大人了?他现在还是一个孩子。学生就该有学生的样子,整天跑出去吃喝玩乐,成何体统?”   “他长大了,长大了,他知道,知道。”李明澜推着李旭彬出去,“走了,走了,哥。”   她回头向李深眨眼:“深仔,玩得愉快啊。”   李深:“哦。”   ----   李深约了杨东培。   或者说,杨东培约了李深。   杨东培被蒋湄给逼烦了。   蒋湄追求李深,胆大又霸道。在朋友之中,李深像是被她刻上了归属权。哪个女的看一眼,蒋湄都有意见。   李深开始拒绝过蒋湄,她当是耳边风。他后来不再多说。   李深凉薄的样子,不是喜欢一个人的态度。可偏偏蒋湄中了魔似的,非得给李深编一个“冰山底下烈焰似火”的爱情观,认为他爱在心口难开,放不下面子。   对于发小的一头热,杨东培只得感叹,恋爱的人脑子进水以后,是听不进劝的。   昨天晚上,蒋湄见到李深跟着一个女孩走了,当场就发飙,拉起黄毛酗酒。   黄毛心里那个苦。   等杨东培赶到,蒋湄醉得一塌糊涂了,拉起他的手就哭,哭得死去活来。两人从小一起长大,多少有些青梅竹马的仗义。杨东培也火起,给李深打了好几通电话。   李深没有接,后来回了一个:「有事,勿扰。」   杨东培回一个:「明天中午见。」   与此同时,李深还收到了一个短信:「提头来见。」约的时间也是中午。   李深赴了第二个约。   陈立洲没有约在咖啡厅、西餐厅这些情侣胜地。他和李深见面的地方在公园。   常有老人家在这里散步、唠嗑。一群穿着太极拳衣的老人在山那边练剑,更高的山上,还有开嗓唱歌的。   凉亭里的两个少年,分外养眼。   陈立洲穿着浅蓝休闲上衣,深蓝牛仔裤。   李深还是黑衣黑裤。太阳大,他带了一顶棒球帽。   陈立洲早就候着了。他坐在亭台,靠着亭柱,曲起了右膝,右手搭在上面。见到李深,说的第一句话是:“我以为你不敢来了。”   李深抬了抬帽子:“陈师兄邀约,荣幸之至。”   “你可知今日所为何事?”   “略知一二,但也愿闻其详。”   陈立洲冷笑,“昨晚的来龙去脉,我在乌夏那里听到了一个版本。我还想听一听你这边的说法,免得说我帮亲不帮理。”   李深:“她性格实诚,说的就是真的。”她的版本肯定省略了一堆她听不懂的话。   “乌夏心眼实。但昨天在电话里和我说了谎。”陈立洲心有不甘。   “她一时情急,担心陈师兄受不住刺激。这是善意的谎言。”   陈立洲:“上次我警告过你,别接近乌夏,你非但不听,还变本加厉。李深,我可饶不了你。”   “哦。”李深发音,表示自己有在听。   “你那些招数,唬得了乌夏,骗不过我。”将李深这段时间的言行举止联系起来,陈立洲已经有了判断。“乌夏是很有道德感的人,见到你一个天之骄子自甘堕落,哪怕当年的事她没有过错,她也会心软,把部分责任揽上身。这就是你的目的,在乌夏面前装可怜,装凄楚,等她主动向你道歉,跟你和解。你真潇洒,丢一个鱼饵,就等着我们小乌夏上钩了。”   “陈师兄改行当推理了。”   外面一群老爷爷在耍太极,这里两个少年也是。   陈立洲:“昨晚我猜到了乌夏在你那里。但凭你的个性,没有百分之九十以上的胜率,不会和她进一步发展。所以我换了一个方向,查了查你这三年动向。”   李深看着陈立洲。   “我曾经以为,你会在退学以后重读、再考。那年我打听过,没有你的消息。没想到,你出去浪了两年,才在高考前重新入学籍。课也没上,书也没读,直接裸考了。”陈立洲笑了笑:“李师弟,下个月你就上大二了吧。”   李深摘下帽子,吹了吹被压下的刘海。   “乌夏有内疚,是因为觉得毁了你的前程。你如今依然鹏程万里,她就没有负罪感了。”陈立洲走近了,和李深面对面,“我就是要撕下你虚伪的面具。打蛇打七寸,杀你还不容易吗?” 第50章   陈立洲最后也没有见到李深变脸。但是, 李深没再说出那一句敷衍的“哦”, 甚至眼神有些凉意。   正好给陈立洲降暑了。   陈立洲勾了勾卷发,眉峰扬起:“你好自为之。”他悠然自得,和一个经过的老爷爷一样, 背起手散步,还跟着山上的歌曲, 哼了几声。   走出公园, 他去了西餐厅。   陈乌夏眼前一亮,迎上前去,“哥, 你怎么来了?”说完这惊喜的一句, 她才说:“欢迎光临。”   纯白的餐厅制服裙下, 她的长腿又细又直。陈立洲笑:“难怪厨房师傅给你留蛋糕。”   “哥, 你今天不用补眠吗?”陈乌夏领着他到了角落的餐桌。   他摇了摇头,说:“今天要找一个有吃有喝的地方, 思考新系统的方案。”   “哥,你最棒了。”互吹是这对兄妹的日常。   “那今天你请客吧?”   陈乌夏笑起来:“好啊,我给你上这里的招牌菜。”   陈立洲手指在桌上敲了敲, 问:“有没有纸和笔?”   她点头:“我给你去拿。”   过了一会儿, 李深和杨东培也进来了。   杨东培本来约在另一家餐厅, 李深却选了这里。   杨东培走在前,“你这么喜欢这家店啊?”   李深:“因为这里的柚子茶可以去糖。”   李深说得很敷衍。但杨东培仔细想想, 这个答案不算太离谱。   陈乌夏正在另外的餐桌倒水。   杨东培扫过去一眼, 看着她的侧脸, 嘀咕说:“肯定在什么地方见过她。”可偏偏就是想不起来。“李深,你对那个服务生有没有印象?我看她就觉得眼熟。”   李深淡然,“没有。”   还不到餐厅的高峰期,服务员优先安排了卡座。两人坐的正好是陈立洲的邻桌。   李深见到了陈立洲卷翘的头发。   陈立洲背向着这边,拿笔在纸上记录自己的思路,忽然听到旁边说:“李深。”他的笔顿了顿。   不是冤家路窄,而是李深这个人就喜欢出现在陈乌夏的周围。   杨东培继续说:“今天蒋湄也要来,但我想和你单独聊聊,就推掉了。”   “嗯。”李深看着菜单。   杨东培双手交握,抵住下巴,“你不关心一下蒋湄的情况?”   李深顺口问:“她怎么了?”   杨东培叹气:“蒋湄追你追了那么久,你接受还是不接受?”   陈立洲在纸上记下:   吊人胃口,-10。   “我一开始就说了不接受。”李深稍稍提了音量,就是说给陈立洲听的。   杨东培又叹气:“蒋湄听不进去。”   李深:“关我什么事?”   陈立洲继续写:   冷血无情,-10。   杨东培倾身,盯着李深的脸:“来了来了,就是你这样冷血无情的样子,把蒋湄迷住了。”   李深:“哦。”   “想想啊,我要拉得住她,她就不叫蒋湄。”两人青梅竹马,小时候杨东培受了欺负,都是蒋湄给他出头的。她是老大,他也没办法。但昨晚见她哭得惨兮兮,他于心不忍。   陈乌夏在传菜窗拿盘子,听见一个女服务员说:“五、六号桌两个男的长得真帅啊。”   另一个说:“他俩要是起立见到对方,肯定会赞叹这一场完美的邂逅。”   陈乌夏转头望过去,才知道李深也来了。这哪是完美的邂逅,她担心两人要打起来了。   这一天,李深和杨东培吃了午饭就离开。临走前,李深看了陈乌夏一眼。   她笑了笑。一切似乎回到了从前。   陈立洲从中午坐到下午,直到陈乌夏下班,他才结账。   郑良骥见陈乌夏要走,提醒说:“夏姐姐,记得明天下午,网球场。我们约在这边见面,一起过去吧?”   陈乌夏满口答应:“好啊。”   她推开门,见到外面的陈立洲,笑着上前:“哥,今天我两个同事都说你长得真帅。”   “可不是,艳压全场。”   陈立洲看一眼妹妹的笑脸。三年以来,她笑容淡了许多。她嘴上不讲,可他知道,她一直有自责。   陈立洲在心里记住:   -10。   本来李深的分数就没多高,扣着扣着就扣完了。   ----   魏静享在朋友圈发了同学会的九宫格合照。有邝力。没有李深,也不见陈乌夏。   陈乌夏犹豫,就不去评论点赞了。   陈立洲敲了敲房门。“乌夏。”   陈乌夏回了头:“哥。”   “有时间?谈一谈。”陈立洲刚刚洗完澡,头发横冲直撞。   陈乌夏点点头,把椅子让给他,她坐上了床。“哥,什么事?神秘兮兮的。”   “别给我妈听见,否则又要唠叨。”陈立洲掩上了门。“本来我想,李深已经搬家。他不出现,我们和他的关系就断了。谁知道他又回来了,满脸算计。”陈立洲鄙夷地说出后面四个字。   “哥,除了绯闻,你和李深是不是还有什么过节?”   “本来没有,现在有了。”陈立洲翘起腿,“乌夏,你的耳朵落下病根,我当年就想把李深找出来狠扁一顿。但是吧,他闹成那样,也的确可惜。你不计较了,哥就当扯平了。”   知道堂哥是为自己出气,陈乌夏说:“我现在日常生活没问题,和你说话也听得清。比刚受伤的时候好多了。”   “但始终没有痊愈。我知道你放不下当年的事,不过。”陈立洲看着妹妹,说:“乌夏,李深重考上了大学。”   陈乌夏问过李深,他没有回答。她体贴地以为,他不想提及伤心的往事。她怔怔的,“可是,其他同学都没有见过李深。他就算上大学,不至于一个同学都遇不上吧?”   “他低了两级。”   她追问:“重读了两年吗?”   陈立洲:“他没有重读。也是哥疏忽了,昨晚才托朋友去打听,李深是第二年高考前几个月才重新入学籍。”   陈乌夏觉得身子轻了,但又有什么东西沉重起来,“他考到哪里了?”   “跟我一个大学。他在大学非常低调。我没想到他会荒废两年时间,当时我只在低我一级的师弟群问了一下,没有他。”   陈乌夏呆呆的,“那很好啊。”李深回来了,但她的右耳却回不去了。她很失落。他不是不可以重读上大学,可他为什么要瞒着她?见到他又抽烟又喝酒,她还为他的自暴自弃而痛心。从李家回来,她就不停地和他道歉。如今,这一切成了笑话。   如果李深告诉她,他已经回到了人生的正轨,她早就无压力了。   陈立洲也坐上了床,“乌夏,当年的事你没有做错,是你太善良,良心上过不去,自己给自己拷上了枷锁。现在李深前程似锦,你可以真正放下心了。”   “哥,如果不是你,我可能一直蒙在鼓里。就……挺难过的,我问他,他也不说,不知道安的什么心。”陈乌夏单纯的思维哪想得到李深的目的。   陈立洲也不打算告诉她,“他算个屁,给他一个眼神都是浪费青春。”   她低下头。   “乌夏,哥现在创业初期,团队的研发项目以赚钱为主。等以后工作室规模壮大,我去融资,到时我会重点发展生物科技,针对耳疾。”陈立洲捏捏妹妹的脸,“乌夏,别怕,有哥在。”   “哥,谢谢你。”陈乌夏勉强牵起笑容。   “我们是兄妹,说这些客套话就见外了。”   “不过,我右耳的病和李深计较也没用,就……不和他牵扯了。”她的话越说越低。   陈立洲:“知道。如果真要和他说,我希望是你痊愈的那天,用风轻云淡的口气告诉他。”杀人又诛心。   “不想理他了,大骗子。”陈乌夏沮丧不已。   “不理就好。我妹妹这么漂亮,这么可爱,他李深算哪根葱?”   陈乌夏靠在堂哥的肩,“我这辈子最幸福的事,就是有你这个哥哥。”   陈立洲笑:“我也是。”   ----   陈乌夏的低落持续到了第二天。昨天一晚上想了很多,醒来全忘了。她觉得自己是个傻瓜,于是逃避似的拒绝了关于李深的回忆。   下午,陈乌夏和郑良骥到了网球场。   师兄师姐们早到了。   郑良骥一一打招呼,介绍说:“这是我同期打工的姐姐。”   师兄师姐是大一大二的学生。师兄甲:“或许也是我们的姐姐。”   陈乌夏浅浅地笑。   从她出现,师兄乙就盯着她的脸,“这位同学有些眼熟。”   郑良骥向陈乌夏眨眨眼,暗示这就是他曾经说过健谈的师兄。   陈乌夏还是没接话。   师兄乙:“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同学,你有没有印象?”   她抬了眼,辨认以后轻轻摇头。   郑良骥刚才以为师兄乙的是搭讪话,这时听起来像是真的见过,他笑:“也许像某个女明星吧?”   师兄乙跟着点头,“对对,美女都是相似的。”   师兄师姐们组队比赛了。   陈乌夏在场外等候,忽然听到了有人喊:“李深!你来不来啊!”她愕然,东张西望寻找。   另一个网球场上,短裙纷飞的是蒋湄。和她一组的是和李深来西餐厅的男孩,笑起来像弥勒佛一样。   杨东培今天烦得很。本来说好要去观赏英仙座流星雨。李深又抽风了,忽然要去度假山庄,还想打网球。弥勒佛也要吐血。   蒋湄兴致勃勃,说:“把观赏流星雨的地点安排到度假山庄不就行了吗?”   杨东培:“行行行,你们爱怎样就怎样。我是跟班。”   这会儿,李深来了,却又不打球,光在休息凳玩手机。   杨东培又想吐血了。   蒋湄笑着走过去,“李深,跟我一起组队吧。”她发现,他的手机是三年前的旧款。   “不了。”李深关上微信,玩起了游戏。   蒋湄脸色暗了。刚刚他在翻谁的朋友圈?   ----   郑良骥和师兄聊得欢快,终于到了上场的时候。“走吧,夏姐姐,我们一组。我技术很烂,麻烦你了。”   第一局由陈乌夏发球。她低头,抬了下帽檐。   这时的她太从容了。   郑良骥紧张的心忽然松了下,看着她移不开目光。   陈乌夏抛球,蹬地时,受伤的小腿抽了下。她一跃而起,击球出去。   “漂亮!”师兄乙潇洒地回击。   网球直飞郑良骥的方向,他还在发呆。   “郑良骥,球来了。”陈乌夏上前反手击球。   师兄乙再回击。   郑良骥回了神,还是没接到球。他玩了下球拍,“这和羽毛球不一样啊。”   陈乌夏:“网球掉地上可以弹起再击,羽毛球就不行了。”   郑良骥:“我喜欢羽毛球。”   她笑了笑:“我也是。”不经意间,见到李深站在另一边场盯着她的赛局。   不想见他。她盖下了帽缘。 第51章   郑良骥的球技马马虎虎, 对面的师兄师姐配合默契。   陈乌夏一对二, 打完了一局,输了。   小腿有些疼,她到场外休息。她帽子压得低, 故意不去注意相邻的网球场。但是,莫名感觉一道降温的目光跟着自己。她把帽子压更下, 帽檐都快到鼻梁了。   郑良骥回头, 见到她的鼻尖和嘴巴,他说:“抱歉,夏姐姐, 我太菜了。”为什么今天如此失常, 他也不好解释。   “志在参与。”陈乌夏甩了甩腿。   她的运动裤长到脚踝, 他看不见她的伤。“夏姐姐, 你的腿不舒服吗?”   “不碍事。”陈乌夏说:“发球的时候比较疼,你会发球吗?”   郑良骥坦白, “以前会,但今天状态很糟糕。可能和师兄师姐对战,太紧张了。”   陈乌夏:“那算了吧。”   郑良骥看一眼她的腿, “夏姐姐, 玩一两局差不多了。”   陈乌夏还想说话。   郑良骥已经和对手说:“师兄师姐, 我认输了。技不如人呀,抱歉。”他挠挠头, 满脸懊恼样。   师兄乙拍拍他的肩, “输赢无所谓, 玩玩而已。”   场下的另一组换了上去。   郑良骥问:“夏姐姐,腿怎么了?”   陈乌夏知道,郑良骥是为了自己才先认输的,“前天晚上伤了,本来我觉得没事了,可是起跳时还是疼,对不起啊。”   “夏姐姐。”郑良骥看着她的脸,“昨天在餐厅我还想,你长袜过膝,更像女高中生了。没想到你是因为遮掩腿上的伤。要说对不起也是我跟你说,我不该让你上场的,真的很抱歉。”   陈乌夏笑了,“没关系,我不告诉你是因为这是皮外伤,不严重。不过,跳太多了还是不大行。”   郑良骥擦了擦休息凳,“你休息吧。接下来观赛就行了。”   “会不会影响你和师兄师姐联络感情?”   “那些事哪有你的腿重要。”郑良骥说:“夏姐姐,我去给你买药吧。”   “不用,我来之前擦过药,不乱动就没事。”陈乌夏看那边一眼,“哎,你师姐在叫你。你不是想进学生会吗?”   “如果是以你受伤的方式进去,我不乐意。”平时郑良骥和成年人一样,这话出口,他又像一个高中生了。   陈乌夏:“又不是你累我受伤的。”   “是我没有照顾到你。”   “你师姐在叫你,去吧。”   “不去。”郑良骥还有赌气的时刻,难得一见。他一步不动。   师姐甲过来了:“郑良骥,不玩了?”   郑良骥摇摇头:“不大会网球,你们玩吧。”   师姐甲失笑:“输不起啊?”   郑良骥:“不是,我朋友腿受伤了。”   师姐甲惊讶:“严重吗?这里面有药店。”   “没事,不小心撞到了。”陈乌夏说:“不好意思,扫了你们的兴。”   “别这么说。网球只是交流的一种形式。”师姐甲说:“郑良骥,你什么时候去大学报道?”   郑良骥:“二十五号左右。”   师姐甲:“哦,差不多。我要迎接大一新生了。”   郑良骥问了几句大学的事,然后伸手给陈乌夏挡太阳,“夏姐姐,这里太热了。你回里面坐吧。”   陈乌夏到果饮店点了一杯柠檬蜜。将近四十元,她心疼了,小小尝一口,和她打工的西餐厅出品差不多。   她弯腰揉了揉腿。   对面有人坐下了。   她一抬头,那是李深。他的心情不大好。说来也怪,明明是一张没有多大表情的脸,可她就是觉得他不痛快。   其实,她也是。她懊恼自己前段时间为他纠结,为他失眠。庸人自扰罢了。还不如多睡几场美容觉。   陈乌夏别开了眼,转向网球场上的郑良骥。   李深过了半晌,才开口,“陈乌夏。”   她假装没有听见。   假装得也太明目张胆,李深又说:“陈乌夏。”   她盯着郑良骥,眼也不眨一下。   刚才郑良骥和她双打,反应总是比别人慢半拍。这时他和师姐一起组合,打起球来比刚才的那一场干净利落多了。陈乌夏想,是自己孤僻惯了,连双打比赛也会拖累对方吗?   忽然眼前落下了黑幕。黑幕没有星星,有的是线条。从褶皱和光影就知道,这里面有力量。   她抬起了头。   李深看着她。   她转头捧起那杯柠檬蜜。   他轻声问:“你的腿怎么样?”   她摇摇头,一句话也不说。他回来的时候,就是这样。她说什么,他也不开口。她既然不想理他,就学他的这一招,沉默以对。   李深:“你腿受伤还来打网球,陈立洲不管你?”   陈乌夏低头咬着吸管。奇了怪了,他还会在没有回答的情况下再问第二句。   他看到的是她低下去的脑袋,“陈乌夏。”   柠檬蜜酸酸的,她牙齿都软了。   李深向窗外的网球场看一眼,“你刚才跳起来,腿肯定又疼了。他连这个也没察觉,还让你继续给他充门面。”   陈乌夏知道他在说郑良骥。她憋住了,不发一言。   李深又说:“他接不住球丢的是他的脸,你拼命做什么?”   她咬住了吸管。   李深继续说:“让一个受伤的女孩给他击球,他是不是男人。”   陈乌夏忍不住了,说:“我没事!他是我的朋友,你不要乱评价。”   李深:“朋友会让你崴脚打网球?”   她不想理他,拿起柠檬蜜就要走。   他上前拦住了。   陈乌夏抬头:“我做什么不关你的事。交朋友是我的自由,我哥也没管我。”   “刚才叫你为什么不说话?”李深抢走了她的柠檬蜜。湿漉漉的吸管上有小小的牙印。   “我沉默寡言。”她想夺回杯子。   他抬高了手。就是欺负她不如他高。   走来的几个人投来打量的目光。陈乌夏索性不管这杯柠檬蜜了,要去网球场。   李深一把拽了她回来。   她瞪起了眼,“你有话说话,别乱动手。”大庭广众,她以为他会放开。   谁知,他拉起她向另一边的走廊去。   陈乌夏挣了挣,“你要去哪儿?”   李深牢牢扣住她,“外面说。”   “好,今天说清楚!”到了室外,她用另一只手去抠住他的手指,想趁机反击。   他略施巧劲,擒住她的手腕。两人到了一个红砖墙小楼前,他推开一间门。   贵宾更衣室比较宽敞。只要不互殴,站两个人绰绰有余了。   陈乌夏抱起手,先发制人,说:“李深,一切过去了,说再多也是徒增烦恼。我们见面也会想起不愉快的过往,以后别见面了。”   李深关上了门,“嘭”地一下。“陈乌夏,你昨天早上怎么说的?出尔反尔不是你的性格。”   陈乌夏:“你上了大学,我知道了。”   “所以?你没有别的负担了。”   “是啊,我想通了。”   “哦,想通了。”他掏出了一支烟。比刚才冷淡。   冷淡才好,冷淡就是回归平静。“世上很多事没有谁对谁错。”她咳了下,“抽烟请出外面,谢谢。”   李深没有拿打火机,指尖捻着烟丝玩。“一天就想通了?”   她点头:“执念只在一瞬间。”   李深:“你凭什么想通了?”   “……”陈乌夏觉得,两人的事撕破脸太尴尬,点到即止就好,为曾经的回忆留几分薄面。哪知,他还好意思问原因。凭什么?凭他是个大骗子。   李深:“陈乌夏,你除了内疚,其他什么也没剩下是不是?”   “当然了!我又不欠你的。”她理直气壮。说完了想起,自己还欠他一笔帐。她的气焰矮下了一截。   李深:“我就知道。”凭她的豁达,得知他上了大学,没几天就会把他抛之脑后了。   她记他三年这么久,凭的也就是愧意而已。这些没了,也就没了。   烟丝碾碎在掌中,李深用手指拂下去。“你和那个暑期工怎么回事?”   “和他没关系。这是我和你的旧事,迁怒别人不大好。”陈乌夏看着李深挑着烟丝,再捻碎。他重复着同样的动作,地上落了些碎屑。“你说的,当年的事早过去了。以后我们路归路,桥归桥。话到这里了,拜拜。”她道了别,走过去要开门。   他把门给挡住了,低眼看她,“你昨天早上是打了最后的招呼?”   “是。”她推他。   李深一把捉住了她的手,“我这次回来,你三番五次到我面前恳请我的原谅。陈乌夏,你是不是就等着我接受你的道歉,然后就两清了?”   “我需要你的原谅吗?”陈乌夏气极:“你真的觉得我做错了?我仅仅说出我亲眼所见的事实。陷害你的不是我,假扮你的人不是我。对,你给我补课那么久,我没有百分百信任你的人品,是我错了。但我除了这一点,哪里对不起你了?”   李深:“你认错了人。他大我一个辈分。”   “我很抱歉……”那天昏天黑地,她听到丁晴叫他的名字,已经先入为主了。她挣着:“我要出去了。”   李深扣住她的手指的力量变大。“我本来过去了。是你一直在提醒我。”   陈乌夏想,自己哪里提醒他了?她连他的人也找不到。但,现在不是讲理的时候,她说:“我以后也不提了。”   正在这时,她的手机响了。她连忙拿起:“郑良骥,啊,我在卫生间,一会就——”   李深到手机边说了一句:“她不在。”   陈乌夏怒目而视,昨天早上,他也是偷听她的电话。荒废两年时间,尽学坏东西。她对郑良骥说:“我遇到了同学——”   李深:“是‘男’同学。”   “一会儿回去。”她挂断了,冷冷地说:“李深,让我出去。”   李深靠在门上,“你和他什么关系?”   “你管不着。”陈乌夏说:“李深,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讲理了?你个大骗子,你考了大学还瞒着我。这三年我一直以为你的前程被毁了。”   “嗯,我上大学了。你就和没事人一样,路归路,桥归桥了。”李深也冷,“陈乌夏,你才是大骗子。天天用小马甲为我澄清,到头来,全是因为你的负罪感?”   陈乌夏愣住了。   他说的是从前了。   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警方通报案情以后,有人不相信李深,开始编造他的家庭背景,说他是富二代,水太深。   那时,陈乌夏上大学没多久,上网见到了,一个个去转发澄清。她建了一个澄清的超话,天天在里面签到。那是大一冬天到大二春天的事了。她有一天因为兼职断签,难过很久,买了补签卡。后来越来越忙,她又断签了。   陈乌夏问:“你怎么知道的……”   李深冷着脸,没回答。   “李深……我不该因为你上了大学就迁怒你。”她捂起自己右耳,忍了忍,“好吧,是我缠着你。大伯,我哥都为你的前程惋惜,当年我对不住你。你迈过这一个挫折,以后一定前程似锦。我们放过彼此吧,知道你没有荒废学业,我也松了口气。”她抬起头,抹了下眼角。   “哭了?”李深握了握她的手。   陈乌夏摇头。“没有。”她不敢哭,也不能哭。她的耳朵自那次受伤之后,只要哭出声,就会听见咚咚响。   三年前,她就失去了大声哭泣的资格。   他抬手要去拭她的眼角。   她绷紧了脸,“我被困了三年,想彻底远离当年的一切。既然你我都走过来了,就别再回忆了。”   李深的手停在了半空。   她说:“我要回去了。”   他那只手转了方向,捶了下门,“陈乌夏,是你先走的。”   陈乌夏点头:“嗯。”   他开了门。   她真的先走了。 第52章   门一开, 湖面的风吹过来,陈乌夏舒爽了。她转身就走。   “陈乌夏。”李深喊住了。   陈乌夏没有停, 但减慢了脚步。   “魏静享说,当年她组了一个大联盟,你也在其中。”她说他不欠他,其实他一直欠了她。“谢谢。”   “不客气。”陈乌夏更加轻松, 大步向前, 头也不回。   她很瘦, 可是高三时的他, 常常在她身上见到由内而外的力量。曾经,李深以为自己比她潇洒。时间和距离瓦解了他的笃定。   她是一局陌生的棋局,他须得小心翼翼。可看着她的背影,他又是浮躁的。有什么失控了。   走出贵宾区, 陈乌夏听见一声:“夏姐姐。”   郑良骥挂了刚才的电话, 立即冲进来找人。一看见她,他走近了, 问:“夏姐姐, 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刚刚那个男的是谁?”   陈乌夏有些尴尬, “那是我的同学,碰巧遇到了。他……有时候控制不住脾气。不好意思啊。”   “你道什么歉?”郑良骥笑了,“我以为你出什么事了,吓死我。你是我带出来的, 安危记在我的头上, 马虎不得。”   “让你担心了。”陈乌夏回头看一眼。   李深也出来了, 脸上阴阴郁郁,鬼见愁似的。   “走吧。”她连忙向外走。   郑良骥不经意转过头。   李深昨天到西餐厅,几个女服务员在议论他长得帅。郑良骥也记住了这张脸。   这时,李深眼神不善。   郑良骥压了压眉,快步上前说:“夏姐姐,你走慢点。”离得近了,他低声说了什么。   陈乌夏笑了笑,和蒋湄擦肩而过。   蒋湄认出了,这个走过的女孩就是酒吧醉酒的那个,李深的高中同学。也是那天晚上,李深中途离开的原因。蒋湄眼里闪过轻蔑,走向李深时又转为笑意,“你怎么突然又不玩了?”   李深没有说话,看着郑良骥追上了陈乌夏。   重逢以来,她除了在餐厅有职业微笑之外,就昨天才真心对他笑过。   蒋湄拦住了李深的去路。   蒋湄不傻,网球场是李深指定的,他来到了却顾着玩手机,心思哪在网球上?直觉告诉蒋湄,李深今天过来,是为了那一个女孩。   李深足够出色,蒋湄追求他之前,已经有女孩们献殷勤了。蒋湄很霸道,有她在场,其他女生自动退让。蒋湄曾经以为,李深还没有遇到对的人。可这一刻,她有了不祥的预感。   蒋湄认识李深将近一年半,她的圈子和魏静享的差不多,见的多是轻浮不端的人。李深这样孤高自傲的帅哥,蒋湄第一眼就着迷了。他的态度一直很冷淡。她单独约他,他从来不出现。除非杨东培当电灯泡。   杨东培和蒋湄说:“李深不爱你。”   蒋湄回答:“如果他的爱情来得这么简单,那太没挑战性了。”   李深上大学去了北方,蒋湄很久见不到人,以为情思要淡了。可每一次见面,她的心火一旦引燃,就越烧越旺。   这一个暑假,李深好几次更改聚会地点。   蒋湄扬了眉,质问:“李深,你今天为什么过来打网球?”   李深继续走自己的路。   蒋湄后退一步,双手展开,再次拦住了:“我今天要你一个说法。”   他终于正眼看她,说:“我去哪和你没关系。”   蒋湄:“为什么你的眼里看不见我?”   李深:“人眼视角是124度,集中注意力时为五分之一,约25度。我看不见的何止你。”   “你……”蒋湄惊讶,又气又笑:“这是你和我说过最长的句子。”   ----   刚才知道陈乌夏腿受伤了,郑良骥就不想多留了。他和师兄师姐再玩一局,不过是人情和面子。   这下见那位“男”同学古古怪怪,郑良骥当机立断,到了网球场,和师兄师姐说:“抱歉,夏姐姐腿受伤了,我先和她回去了。”   师兄乙看着陈乌夏的脸,还在回想哪里见过。   师兄甲:“要不要去这里的医务室看一看?”   郑良骥:“伤得不是特别严重,但我怕她太累,先送她回家休息了。”   师姐甲听了这话,露出了一抹暧昧的笑意,说:“好吧。郑良骥,我们大学再见了。”   “好。”郑良骥和师兄们握了握手,“师兄师姐,我先走了。”   陈乌夏由始至终没有说话,只是浅浅地笑。拿起背包往外走,她才说:“对不起,你是因为我才提前结束比赛吧。”   “没有。”郑良骥解释说:“我技术太菜了,师兄师姐跟我玩的不尽兴。我自己主动离场最好不过了。”   “嗯。”陈乌夏称赞他:“你和小大人似的,对人情世故的理解比我高。”   郑良骥:“不,我觉得自己太圆滑了,特别羡慕夏姐姐这样单纯的人。”   “我嘴太笨了,我还想和你一样健谈,去到哪儿都可以热热闹闹的。”她嘴巴热闹的时候,就是和李深吵架。   李深恐怕也是。因为要吵架。所以句子长、说话多。普通交流的话,他只会“哦”。   度假山庄的公共交通只有一路公车。到了车站,站牌显示,一分钟后就有车来了。   郑良骥看出陈乌夏有些低落,跳起来逗她笑:“Lucky Girl.”   陈乌夏勾了勾背包的肩带,忽然见到李深也过来了。   真是阴魂不散。去哪儿都能撞见。   李深戴着棒球帽,遮住了眼睛。   她也戴上帽子,把帽檐压低了,装作没有发现他。   车到站了。   郑良骥礼让,“夏姐姐你先上。”   她点点头,上了车。后面的位置很空,她坐在双人椅的靠窗位。   郑良骥随后上来,刷了卡,慢慢走过去。   谁知,身后的李深长腿一迈,跨过郑良骥,几步到陈乌夏的旁边,坐下了。   陈乌夏心中来气,明明已经把话说完了,他竟然还敢追过来。   车子启动。   郑良骥停在车厢中间,靠着扶手,看着李深。   陈乌夏向郑良骥抱歉地笑一笑,然后转头看向车窗外。   郑良骥选择了和两人同排的位置,和李深相隔一条走道。   车厢除了前面一对中年夫妇,剩下的就是这三个少男少女。行至半山,三人没有说话。   通往度假山庄的路是新铺的,整洁干净,车子也不晃悠。偏偏途中,李深像是突然得了抖腿症,偶尔蹭一下陈乌夏的腿。   她偏了偏,后来索性把腿翘起来。   他的腿再也不抖了,安安静静地坐着。   “夏姐姐,你的腿没事吧?”郑良骥一直留意这边的动静,关切地问。   陈乌夏摇摇头,“没事,你放心吧。”她的话轻轻柔柔,有安抚郑良骥的意思。   李深看了她一眼,眼光和刀子一样。   她敛起笑意,又把头转向窗外。   下了山,上车的乘客多了。   郑良骥换座位,到了李深和陈乌夏的后排。他从背包里掏出一颗巧克力糖,递了过去,“夏姐姐,吃糖吗?”   自从李深落座,陈乌夏就一直保持僵硬的姿态,这时转头也不大自然,“谢谢。”她刚要去接。   李深的手比她更快,拿过了那颗巧克力糖。   两个男生的手指互相碰了碰。郑良骥别有深意地看李深一眼。   陈乌夏打圆场:“我这个同学……”她一手挡住嘴巴,降低声音,和郑良骥说:“性格孤僻。他曾经受过创伤……”她点了点脑袋,“这里就……”说完,她转过了头。   郑良骥思考片刻,说:“我爸认识一个脑科专家。要是有需要,我可以问我爸拿这个医生的联系方式。”   李深看向陈乌夏。   她摆手,“不用了,没治了。”   李深听着她的话,低头拨着巧克力糖纸,“陈乌夏,你以前从来不会说我的坏话。”   陈乌夏低下声:“今非昔比了。”   巧克力糖拨到一半,李深用力一抛,扔到了垃圾桶。   郑良骥也没了笑脸。   有第三人在场,李深和陈乌夏说话多少有些顾忌,不如二人世界时那般肆无忌惮,只差没打起来。   路上,郑良骥试图缓和气氛,和陈乌夏聊些餐厅的趣事。   她有一句没一句应答。   郑良骥故意问了一句:“这位同学哥哥,你是在哪里下车啊?”   李深瞥过去。   车窗透过来的阳光让郑良骥的气质更加活力青春。   李深冷淡地说:“她家。”   郑良骥到底比不上李深,笑容顿了顿。   陈乌夏抬脚踢向李深的小腿。   他忍住了痛。   她说:“他是我楼下的邻居,但是下个月就搬走了。”   郑良骥恍然大悟:“原来是邻居啊,难怪同学哥哥常来西餐厅,因为住得近吧。”   李深:“因为柚子茶,去糖。”   郑良骥没有接待过李深,不理解其中意思。   陈乌夏又踢了李深一脚。这一次比刚才更大力。   李深想,恐怕又淤青了。   陈乌夏代李深回答说:“是啊,因为近。”   前面二人不大寻常,两次话题都是李深占了上风。郑良骥靠着车窗,看看窗外,再转过头来,说:“夏姐姐,我快开学了。暑假感谢你的照顾,到时候请你吃饭。”   陈乌夏点点头:“好啊。”   郑良骥有意无意地说起自己的大学,天真地问:“同学哥哥,你是哪的?”   李深:“国内一流学府。”   郑良骥噎了一下,又问:“北方的?”   李深没有回答。   “是啊。”陈乌夏想起来,李深要开学了。赶紧走,赶紧走吧。她迫不及待赶人了。   他一走,一切恩怨随风了。   郑良骥向着陈乌夏:“夏姐姐,我们学校离得不远啊。”   李深的脸沉了。   郑良骥笑得十分灿烂。 第53章   李深听着郑良骥一口一个姐姐, 小三岁而已,装嫩装得过分了。   而且, 热情得过了火。   “夏姐姐,大学城交通很方便,以后周末了,我们也可以出来玩, 我多练球技, 争做你的好搭档。”郑良骥笑出一口白牙。   李深不喜欢热情的人,可能是在李明澜面前深受其害。   至于暴躁的, 将就将就也可以吧。   公交车到了地铁站,郑良骥说:“夏姐姐, 这路公车太慢了,而且前面那段路经常塞车, 不如在这儿换乘地铁吧。”   陈乌夏点点头,“好啊。”   李深反对说:“公车再坐两个站, 地铁可以少一次换乘。从时间成本分析, 我们应该坐多两个站再下车。”   谁和他“我们”?陈乌夏推推李深,“换乘不麻烦,我就在这里下了。你让一让。”   李深就是不让。   她拧了拧他的手臂, “让一让。”   他脸色有些变, 还是不动。   陈乌夏缩回了手,看向郑良骥, “你先下吧, 我再坐两个站。”   郑良骥有些担心, “夏姐姐,我再陪你坐两个站吧。”   李深抬眼,“有我在,不麻烦你了。”   陈乌夏不好耽误郑良骥的时间,说:“没事的,我不会迷路。回到家我就告诉你一声。”   “好的。”郑良骥笑着挥手:“夏姐姐,明天再见。”   李深评价说:“这人几岁?说话和幼儿园的小朋友一样。”   陈乌夏不客气了,郑重其事地说:“李深,我之前的话已经说得明明白白。你要是听不懂,可以上网一个字一个字对照,理解其中意思。另外,不要对我的朋友品头论足。”   李深摘下帽子,随意拨了拨头发,“陈乌夏,我们之间的事完不了。”   她没心情欣赏他散漫的男色,说:“我欠你的钱,等下星期领了薪水就可以还给你。”   “刚才那男的,和你什么关系?你还没有回答我这个问题。”   “我早回答了,餐厅同期的暑期工。”   李深:“只是暑期工的话,何必笑里藏刀。”   陈乌夏:“你抢了他的糖,还丢垃圾桶了。换成是我,我也对你不客气。郑良骥还有笑容已经很大度了。他为人和善,大家和他特别融洽,就你话中有话。”   和善没感觉,心机重才是真的。李深又戴上了帽子。他看一眼她。她早把帽子收进了背包。马尾辫上的发饰不是当年的小黑球,换成了更简单的头绳。   陈乌夏继续说:“我和别人相处也是好好的,就你才气人。为什么脾气好的人到了你的跟前就要爆炸,说明问题出在你这里。”   “陈乌夏,我不想和你吵架。”而且,这是在公车。   “那你闭嘴,以后少在我面前出现。”   李深沉默数秒,说:“我隐瞒上大学的事,向你道歉。”   陈乌夏斜过去一眼,“你站在雪山之巅和我道歉的?眼睛、鼻子、嘴巴,你脸上哪里不是冒着寒气?”   “这叫冷静。”他语气也有寒气。   “冷静你还和我吵架。”   李深:“我没有和你吵。”   “那你是怎样?”   这时,车到站了。陈乌夏推推李深,说:“下车了。”   “我们等会再谈谈。”李深说完下去了。   她跟着走的时候,忽然想到什么,转了个身,先是让后边的人先下。轮到她时,她退了回来。   李深:“……”   后车门关上,他想重新上车也来不及了。   直来直去的陈乌夏还有这招。这不在他的预料之中。   他直接拦了出租车,“跟上前面那辆公车。”   ----   陈乌夏满心以为躲开了李深,再过两个站下车,走没几步就被拦住了去路。   面前像是堵了一座冰山。   他凉凉地说:“这里正好有间咖啡厅,坐下谈谈。”   陈乌夏:“……”她不得不去了。谈是没什么可谈的,就比比谁大声。   咖啡厅在创意园区,坐的多是工作的。两个学生样的人到这里,店员多看了几眼。   陈乌夏坐下了,“你请吧?”为什么喜欢到这么贵的地方消费。旁边的麦当劳买一杯可乐就能聊一下午了。   李深:“嗯。”   她选了一杯最贵的。   他不意外她的选择。下了单,他问:“你刚才逃什么?”   “逃这个词不恰当。”陈乌夏想了想,说:“这叫回避。”   终归是撇清关系的词语,李深在向雪山爬坡,“回避什么?”   “见到我你不会想起不高兴的事吗?”   “会。”这个字,李深答得肯定。“刚才那个郑心机,以及我记得高中有一个黄败将,篮球赛输给了我。”   陈乌夏听明白了第一个字,说:“我也会。”她的道歉,她的自责,都是多余的蠢事。给他的那个纸飞机也可笑至极。   这个暑假从头到尾都糟糕透了。   李深:“上大学的事,隐瞒是我的错。”   陈乌夏:“事情都过去了。你说你不怪我,我也信了。你就别欺负我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很笨。”   “不是欺负。”李深顿了下,才慢慢地说:“陈乌夏,这三年,我一直没有忘记你。不是因为某件事,是因为你这个人。”有些话,不到开口的时机,但他任性一次,说了也就说了。   服务员上了一杯冰摩卡咖啡。   陈乌夏尝一口,冰凉沁心,她才像回了神,觉得李深的这句话有什么深意。她不敢乱想,第一反应还是回避。“你别说了,你要骗我太容易。现在你说什么,我都得想想真还是假。我很害怕上当受骗,总不能时时拉我哥过来吧。不过……我哥说了,叫我离你远远的。我哥的话,总是没错的。”   李深耐住性子解释:“陈乌夏,其他我没有骗——。”   陈乌夏打断了他:“你说没有就没有了吗?李深,我们认识这么多年,我一直猜不透你的心思。我不想猜了,以后别见面了吧。”   她跑了出去。   李深看着她的背影。他想,自己是不是回来晚了,晚得她对他没有什么剩下的。一切都乱了。   这“一切”或许还包括他自己。   ----   李深刚回来,陈乌夏的逃避方式是打工。如今,暑期工即将满一月了,她想出去走走。   晚上,陈乌夏给肖奕媛微信:「忙吗?」   过了半个多小时,肖奕媛才回电:“乌夏,我之前在做家教。现在刚刚吃完饭。”   肖奕媛一天几份兼职,从早忙到晚。陈乌夏说:“忙的同时也要照顾自己。”   “知道。”肖奕媛结了帐,走出快餐店:“你暑假过得怎么样?”   陈乌夏把听筒调成扬声器,半躺在床上:“还好。我下个星期就领薪水了,之后去你那里看医生吧。”   “好啊。”肖奕媛笑了,步子轻快起来。   陈乌夏翻了个身:“对了,奕媛,我遇到了李深。”   肖奕媛停下脚步,确定听到的是李深名字,她语速快了,“他怎么样?”当年的事,她哥是主谋,她又是指证李深的人,她的情绪非常复杂。   “他考上大学了。”   肖奕媛松了一大口气:“他那样的高材生,只要有机会,肯定能出人头地。这三年,我也常常想到那事,最无辜的就是李深和你了……我对不起你们。”   “是吧……”陈乌夏侧身压住了右耳。曾想,李深和她都付出了代价。而今,李深的弥补了,唯一不平衡的剩下了她。   “我没去看过我哥。”肖奕媛说:“我骨子里还是绝情的肖家人。”   “你哥快出来了吧?”   “没有。他在里面又犯了事,可能刑期要加重。我是听警察说的。我给他邮了生活费,其他不想过问。他坐一辈子牢我也不觉得可惜。”肖奕媛说:“对了,你怎么遇上李深了?”   说起来话太长,陈乌夏简单概括为:“偶然见到。”   “你还喜欢他吗?”   “没有。”陈乌夏又想起李深那句莫名其妙的话,什么不是因为事,而是因为人。她说:“我和他,谁也不欠谁了。”   肖奕媛走得急匆匆的,“乌夏,先挂了,我一会儿还有一份晚班兼职……”   “好,你别太累了。注意休息。”   肖奕媛:“MUA,拜拜。过几天时间定了告诉我,我给你预约医生。”   说好了不见,陈乌夏又看到李深在楼下阳台。她抱起衣服回去了。   惹不起还躲不起嘛。   ----   这几天,陈乌夏没有遇到李深。之前也不是撞见太多,是她把每次遇到他的日子记挂在心。   一旦刻意遗忘,似乎就真的见不到了。   这天办了离职。陈乌夏和同事们一一道别,回头见到郑良骥在外面,嘴上有一支烟。   “郑良骥。”陈乌夏走出来,“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   郑良骥吸了口烟,“不久前。”   “不会也是人际网的需求吧?”   “我可能失恋了。”郑良骥笑容满面,看着还是爽朗的小弟弟。   “怎么?表白失败了?”   “没有表白,自己觉得。”郑良骥拿下烟,“夏姐姐,你不喜欢抽烟的人啊?”   陈乌夏摇头,“不喜欢,小小年纪别抽烟。”   “知道了。”郑良骥把烟拧断了,“对了,夏姐姐,我给你留了一块蛋糕。”他刚刚背在后面的手,这时才伸了出来。   蛋糕盒上画了一个大大的爱心。   之前暑期酬宾,顾客多是情侣,餐厅订了一批情侣餐盒。不过,郑良骥绑的红丝带是一个蝴蝶结,不是给情侣打包的爱心结。   陈乌夏道一声谢,收下了。   “夏姐姐,有空了再约。”郑良骥拉开餐厅门,“我回去了,我翘这么一会班,经理都要吼人。”   “去吧。”陈乌夏拎起蛋糕,“谢谢你的蛋糕。” 第54章   经过杂货店, 陈乌夏遇见了陈立洲。“哥,你回来了,伯娘念你几天了。”   “这不是被她给念回来了吗?”陈立洲头发长了, 没去剪,变成了道明寺发型。“你这是什么?”   陈乌夏抬起了蛋糕盒,笑:“我暑期工结束了,同事送的临别礼物。”   陈立洲拿钥匙开门, 让妹妹先进:“你这同事天天给你送蛋糕,是不是有什么想法?”   陈乌夏边上楼梯边说:“哪有天天。再说了, 这个也不是之前的同事。”   “好几个同事啊。”陈立洲回想一下, “之前送的好像不是这种画了心形,还有写满了‘Love’的盒子。”   “估计随便拿的,不讲究。”陈乌夏没当回事, “再说了,平时这盒子都是打心形结, 我同事给我打的蝴蝶结,就是为了避嫌。”   “拿来。”陈立洲伸出手。   陈乌夏把蛋糕递过去。   他捻捻上面的蝴蝶结:“乌夏。”   “嗯?”   “要是我不确定女方心意, 但又想试探的话, 就会用类似的手法。万一被拒绝,可以开玩笑说是凑巧。如果打上心形结, 意图太明显,被识破了就没办法推脱了。”陈立洲说:“这种模棱两可的东西, 最适合男女双方的试探。”   陈乌夏上楼的步子慢了, “不是吧, 他才高中毕业。”   “女大三抱金砖。”陈立洲顺口溜似的,“再说了,你看着也小,还像高中生似的。”   正好经过李家大门,陈立洲拔高嗓子说:“我们家乌夏呀,追求者那是一个接着一个,我这当哥的都挑花了眼。”最好把里面姓李的男大学生气到吐血。   陈乌夏连忙拉住堂哥的手,压下声音,“哥你胡说什么呢?郑良骥不一定是这个意思。而且他说他失恋了。   这不就是男生惯用的招,以退为进,后发制人。陈立洲看着迟钝的妹妹。“行吧,你怎么理解怎么来。”   对着郑良骥,陈乌夏没有往那方面想。她觉得他不大可能对自己有意思,平时他和其他女同事有说有笑。   就是一个爱交际的男生而已。   ----   陈乌夏不喜欢坐飞机。   起飞和降落,内外气压压迫鼓膜,经历过一次,她就有了飞行恐惧症。   陈乌夏第一次坐飞机是兼职导游的时候,接了一个航空团。   知道飞行会致使耳膜不适,但她还不知道,对于她这种患者,耳膜遭受的压迫是常人的数倍。   起飞以后,耳朵炸裂一样地涨痛,连带的太阳穴也跟着抽。她连忙嚼起口香糖,依然如故。她捂住了右耳,很害怕某一刻鼓膜会穿孔。   飞机降落时也一样,整个飞行旅程痛苦不堪。   她下了飞机,耳压还没恢复正常,猛地被一个旅客突然凑到右边说话。这一个瞬间,她感觉右耳像一个喇叭扩大,任性地接纳世界所有的声音,接着“轰”地一声,右耳闭上了。   世界也安静起来,旅客的嘴巴一张一合。   陈乌夏一下子懵了,怔怔地看着旅客。她终于忍不住,靠在机场站牌边给陈立洲打电话,开口就是哭:“哥,我右耳听不见了。”   哭没几声,右耳“咚咚”响。哭一下,响一声。陌生的机场,她孤立无援,几近崩溃。   陈立洲温柔地安抚妹妹,“乌夏,别怕,有哥在。”他没多说,不停重复这一句。   幸运的是,这种病症持续了一个多小时之后自动消失,但这一个小时里,她的旅行团兵荒马乱。   她没有赚到导游费,还被扣了钱。   回程时,她把旅行团交给了同事,自己买了火车票。   过去的三年,如果不刻意回忆,就像平平淡淡过去了。然而,疾病的痛苦,渗透到了生活的方方面面。   这是一场不危及生命,却干涉生活的疾病。   陈乌夏更加不愿再见李深了。   陈立洲有项目会,“乌夏,我这几天出去一趟。我研发的家禽养殖监控系统,要是合作成功,工作室前期资金就有着落了。”   陈乌夏鼓励说:“哥,加油!”   “这一次,哥不能陪你去了。”陈立洲笑着给了妹妹一个拥抱:“早日康复。”   “没事,我自己可以的。”陈乌夏出发了。   ----   李深这天突然想下棋。家里没人懂这个,他自己和自己玩。书房的窗台改成了榻榻米,棋盘摆上去,他左右手各执黑白棋。   李旭彬进书房拿书,见到了,问:“深仔,这几天你没出去啊?”   李深:“嗯。”   “大哥,他出去你说,他不去你也说。比嫂子还啰嗦。”李明澜跟着李旭彬进来,“深仔,你还玩这种高深莫测的东西。”   “陶冶心性,挺不错的。”见李深重拾围棋,李旭彬还是鼓励的,说:“这样比上网对战更能沉淀心性,其实钓鱼——”   “大哥。”李明澜打断了李旭彬,“深仔正在下棋,你那一套钓鱼的理论先收着吧。”   “太阳这么大。”李明澜过去掩上了一半窗帘,随口问:棋局如何呀?”   李深:“僵局。”陈乌夏一时气愤难消,两人再谈也是吵架,他给了她几天时间缓和。   三人在书房,于骊也走过来,扶着门框,看向窗台,“深仔,你这几天是不是有空啊?”   李深看着棋局:“嗯?”   于骊:“我同事约吃饭,你这回有时间吧?”   李明澜想了下,”是不是那个理科的女生?”   于骊:“对对,深仔的照片她见过,很满意。”   “那是。”李明澜很骄傲。“我们深仔的样貌无可挑剔了。”   李深眼都不抬,说:“没空。”   李明澜:“不就吃一顿饭嘛?”   李深:“二十岁正是长知识的年纪。”   李旭彬咳了一下,点点头:“深仔这句话非常对。”   “算了。”于骊转身,“我去厨房准备菜了。”   李明澜跟过去:“嫂子我帮你。”   两姑嫂到了厨房,于骊问:“你说,深仔为什么抗拒拍拖?”   “他抗拒吗?”李明澜可不这样觉得。   于骊:“是呀,我跟他说起这些事,他兴致缺缺的样子。”   李明澜:“嫂子,你怎么突然热衷起这些了?”   “我觉得深仔缺少陪伴。我和你哥不是天才,你也不是。”于骊端了汤煲出来,“深仔从幼儿园开始,天赋就高得吓人。我养他这么多年,感觉也没有走进他的世界。他的学习不用我们操心,想来想去,找对象这个事我们能稍微帮帮手。”   李明澜:“他有自己的想法。”   于骊:“是吗?可能你们母子连心,他会跟你说些体己话。”   “哪有。他的嘴巴生来不是说话用的,纯粹点缀一下五官。”李明澜指指自己的眼睛,“洞悉他的内心,全靠我的金睛火眼。”   于骊:“那你知不知道深仔喜欢什么样的?没见他对女生有兴趣。”   李明澜想了想,说:“可能喜欢乖巧的,腼腆的。”   于骊不赞同:“腼腆的不爱说话,深仔也不爱说话。不妥,不妥。”   李明澜:“可能负负得正,两人面对面话就多了。”   于骊:“说起乖巧的腼腆的,楼上陈家的侄女有好多追求者了。”   李明澜差点摔了碗,“你说什么?”   于骊:“我前天下班刚进门就听陈立洲在喊。”   李明澜冲出了厨房,疾走到李深的面前,指着他说:“你你你……”   李深:“嗯?”   “什么时候你还在这下棋?”   “什么事?”他沉思。自己和自己打架,是让哪一方赢。   “楼上的陈家姑娘,被一堆狂蜂浪蝶包围,你还有心情在这下棋。?”   李深落子的手定住了:“狂蜂浪蝶,谁?”   “这不就破局了?”李明澜一手弄乱了他的棋盘,“天啊,你不会和那谁一样,三十好几还讨不到老婆吧!”   ----   杨东培请客,叫上了李深和魏静享,去的又是西餐厅。   西餐厅不见陈乌夏。   杨东培东张西望。   魏静享拍拍他:“点餐啊。”   郑良骥见到李深,主动过来了,“你们好,这里是我们的菜单。”他看了一眼李深。   李深冷冰冰的。   杨东培问:“对了,你们餐厅有一个齐刘海的小女生,今天不在啊?”   “她离职了。”郑良骥笑笑:“今天由我为你服务。需要什么尽管说。”   “离职了?”杨东培愣了下:“为什么?”   郑良骥:“不知道。”知道了也无可奉告。   杨东培嘀咕:“我还想着再见她一次,就能想起哪见过了。”   下了单,郑良骥离开了。   魏静享翘起了二郎腿,“李深,你不和高中同学玩了?邝力想和你叙旧,行不行啊?他没有你的联系方式,找上我了。我和你高中什么关系?为什么现在我他妈成了你的代言人。”她说得火气上头。   李深冷眼跟着郑良骥。   杨东培问:“邝力是谁?”   魏静享眼珠子溜了溜,“我们高三的班长,斯斯文文,彬彬有礼。对我可好了,我高中不值日,他都给我瞒下来。”   李深终于看了一眼魏静享。那是因为陈乌夏把活全干了。   围绕在魏静享身边的男生太多,杨东培只记了几个有竞争力的。邝力这个名字没有听说过。杨东培干笑:“你喜欢斯文有礼的啊?”   魏静享不客气地说:“当然了,难不成我喜欢你这样的花花公子?”   她一直呛杨东培。   吃到一半,杨东培忍不住了,买单走人。   魏静享不想和李深干瞪眼,“这里离邝力家也不远。”她硬是把邝力叫来了。   邝力走过来,脸上出了薄薄的汗。他摘下眼镜,擦了擦,“没想到,你俩成了朋友。”   李深:“不是朋友。”通过杨东培的关系而已。   魏静享冷笑一下,“不是朋友。绝对不是。”   邝力:“你们是一对欢喜冤家。”   魏静享踢踢邝力的鞋,“话别乱讲。”   李深问:“你现在怎么样?”   “我啊……”邝力笑:“我考了师范。”   李深:“喜欢上当老师了?”   “报志愿的时候,脑子一热就填了师范。”邝力说:“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刻,我特别慌,怕遇上魏静享这样的学生。”   魏静享扯起笑,“少来了。”   李深:“你适合当老师。有领导力,也有耐心。”   邝力:“你上大学了吗?”   李深:“嗯。”   “你为什么不联系旧同学?”邝力说:“大家还是很关心你。陈乌夏问遍了强化班的所有人,没一个知道你去哪了。对了,她知道你上大学了吧?”   李深:“嗯。”   “你出了事,我担心她高考失利,幸好她超常发挥了。”邝力问:“那天高中聚会晚上,你和她释然了吧?”   李深:“还好。”   魏静享想起来:“对了,我约陈乌夏过来吧。那天晚上,我们四个人都没怎么聊。”   邝力:“她好像不在家,那天听肖奕媛在预约医生。”   李深及时问:“医生?”   “我去医生那遇到了肖奕媛,她说要给陈乌夏治病。”至于什么疾病,邝力没有说。   李深:“什么病?”   邝力摇摇头,“肖奕媛和我说了没几句就赶着下一个兼职了。这几天,陈乌夏应该过去治疗了吧。”   之后再说什么,李深心不在焉了。   他回来经过杂货店,停住,然后进去了。   杂货店主招呼着:“深仔。”   李深问:“陈乌夏这两天几天有下楼吗?”   杂货店主顿了三秒,观察着李深,说:“她啊……昨天拖着一个行李箱走了。”   “哦。”李深很平静,拿了一瓶无糖可乐。   杂货店主看着李深回去,再抬头看看陈家的方向,“这个夏天,恐怕还有一场腥风血雨啊。” 第55章   邝力透露的信息很少,但对李深来说, 重要的线索是:陈乌夏得了一个要出外寻医的疾病。   她能吃能打。生病的事, 魏静享也不清楚, 可见陈乌夏有所隐瞒。   李深坐了躺, 躺了坐,在电脑椅上转了好几圈,也没有静下心。   他当年删了陈乌夏, 把旧手机留在了这里。暑假回来,他记得她的微信ID, 无需她的验证就把她加回去了。   她一直不知道。   李深翻了翻她的朋友圈。除了偶尔的宿舍合照, 其余时候和高中时差不多, 随拍风景, 再说几句人生鸡汤。   她上一个动态还是半个多月前的合照, 笑得浅, 脸也素,在其他女生的妆容下,淡得像花。   是花自然有狂风浪蝶。   如今还出外寻医……   给她缓解的冷静期, 她直接人跑了。   李深给邝力打电话,开门见山地说:“邝力,你给我发一个医生的地址。”   邝力沉默数秒,“怎么?你也有疑难杂症?”   “嗯。”李深正想把孟泽当例子。   邝力说:“好。”他说的和做的没有违背和陈乌夏保密的约定。   李深订了机票, 也出发了。   ----   大半年没见了, 肖奕媛大叫一声:“乌夏!”她小跑过来, 紧紧地抱住了陈乌夏, 说:“本来想着又要明年过年才可以见了。”   陈乌夏搭上肖奕媛的肩膀,“你瘦了。”   “暑假工作排得很满,瘦得比较快。放心,以后上课了就会好一些。”肖奕媛不希望难得的见面就诉苦,故作轻松。   陈乌夏看出什么,回抱了她。   两个人高中时也不会想到,几年过去,彼此反而有了比当年更深的友谊。   走出高铁站,肖奕媛挽起陈乌夏的手,“乌夏,我宿舍空调坏了。上个星期报修了,现在也没人过来,暑假期间,学校的效率很低。这么热,我到同学宿舍睡了。你的话就不能住我宿舍了。”   陈乌夏点头:“没事,我住酒店就可以。”   “我给你订了一间酒店,在我学校附近。”肖奕媛把行程安排好了,“我们先去酒店放行李,再去吃东西。我跟医生约了下午。”   两人去了一家江南菜馆。   肖奕媛接了两个电话,说的都是兼职的事。挂了电话,她说:“我晚上有个家教,这个小费很多,我就不推了。”   陈乌夏问:“你下学期的学费有着落了吗?”   “我办了学费贷款,现在为了生活费奔波呢。”肖奕媛拿筷子挑着鸡毛菜,“想想我十八岁真傻,天天盼着长大,过了生日感觉自己就能离开家了。结果遭到现实的毒打,非但没踢走我哥,我还得管他的饭。真的,乌夏,我感觉我现在为了钱,什么都肯干。”   陈乌夏听出了话中话,“你干了什么?”   肖奕媛舀了一个狮子头:“我是打个比方,什么来钱我就干什么。”   陈乌夏:“你可别走上邪路啊。”   “有你看着,不会的。”这句话,肖奕媛常说,似乎陈乌夏是她人生的风向标。   “我也在打工,但是没有你辛苦。”陈乌夏去西餐厅的初衷是为了逃避李深。   “我吃苦耐劳,不再是从前的我了。”肖奕媛自嘲:“可能从白莲升级到绿茶吧。但是,想干大事的女人,没点心机在职场玩不转。”   想起了魏静享曾经给肖奕媛的评价,陈乌夏说:“我和魏静享见过,她还问起你。”   “问我干嘛?”肖奕媛忆起当年也好笑,“她又看不起我。”   “魏静享脾气就那样,嘴上直来直去,其实人不坏。”   肖奕媛:“我知道。她以前嘴上损李深,李深真出了事,她又给他说话了。”   席间聊的有往事,有现在。   吃完了饭,肖奕媛忽然说:“乌夏,你现在没从前压抑了。”   陈乌夏摸了下自己的脸,“可能真正走出来了。”   肖奕媛:“本来就不关你的事,我的责任比你大。我比较自私,内疚感没你那么强。”   陈乌夏背起背包,“算了,以后再也不说那事了。我和李深也没关系了。”   “说实话,我觉得当年李深对你很特别。”走下台阶,肖奕媛快了几级,回头看陈乌夏,“虽然我曾经感叹我要是47名该多好。但是,无论我是几,无论你是几,和他互组的人都会是你。”幸运数字是陈乌夏,不是47。   陈乌夏一个台阶下了有三秒,说:“你们误会了。”   肖奕媛上去几个台阶,把陈乌夏拉了下来,“我们是旁观者清。”   陈乌夏:“你不是当局者,你不知道发生过什么。”李深夺走了她的初吻,至今没有解释。   肖奕媛好奇:“发生过什么?”   陈乌夏自己给李深做了一个解释,“年少轻狂的岁月,一时糊涂吧。”这样想,她可以捞回几片白月光碎片。   肖奕媛:“李深这人啊,天塌了也会速算塌陷速度和时间,全世界死了他也死不了。他哪会糊涂呢。”   陈乌夏摇头,“那我不知道了。”   ----   关于耳疾的检查,陈乌夏重复过许多遍。   三年来,陈立洲带她去了大大小小的医院。教授、专家不知见了多少,没有检查出什么来。   当初那一撞,连外伤也没有。医生说可能是神经性病变。   有一段时间,陈乌夏的耳朵闷得像是被水堵住了。又去了医院。医生唰唰唰,说没两句就开了洗耳的单子。负责洗耳的中年护士板着脸,说没两句就冲水过来了。   洗完了,耳朵更疼,陈乌夏当天突发染上了中耳炎。   又花了段时间,治愈了中耳炎。耳闷却还是没好。   医生说:“开刀检查一下是不是咽鼓管的问题。”   陈立洲问:“咽鼓管问题的概率有多少?万一开了刀发现不是这个问题,该怎么办?”   医生说:“那就没办法了。”   久病成医是一项特殊的技能。陈乌夏到处看医生,综合了众多医生的诊断,就像自己学了一门耳科。   肖奕媛介绍的医生约四十出头,戴一副细框眼镜。笑容不大,说话很和善,“坐吧,把症状说说。”   “谢谢。”陈乌夏拿出自己前几个月做的检查,“医生,我的右耳有些问题。我在很多三甲医院做过检查,一切正常。但是低频听力受损,偶发耳鸣。”   医生问:“什么时候开始的?”   陈乌夏:“三年前,右耳撞到了,当时耳鸣了一段时间。吃了些营养神经的药,之后右耳听力就不大好了。”   医生把了脉,说:“苔黄腻,脉弦滑。或者是因情志过极,肝郁化火,循肝胆经脉上窜耳窍,发起突聋。”   许多无法诊断的疾病都归类于情志而起。   医生说:“我先给你开半个月的中药,调理为主。再结合西药缓和一下症状。”   拎了半个月的中药包,陈乌夏到快递点,寄了回家。   肖奕媛:“中药有效的话,以后我给你代开吧?你来回跑太辛苦了。”   “病去如抽丝,我都习惯了。”说实话,听医生今天的诊断,陈乌夏不大有信心,“但我怕我哥失望,他为我的病花了很多钱。大伯和伯娘想给我哥买房,他都推了。我觉得,我哥攒着钱就是怕我病情失控。我以前坐飞机右耳突然听不见,他还准备给我配人工耳蜗。我查了下,要几十万呢……”   “会好的。”肖奕媛牵起陈乌夏的手。“你有全天下最好的哥哥,这才是无坚可摧的奇迹力量。”   陈乌夏点头,“嗯,先试试这个医生的吧。”   肖奕媛:“你在这里玩多几天吧?我……干脆请几天假算了。”   “你不用陪我了。”陈乌夏说:“我们见面聊或者上网聊都可以。你耽误了工作,下学期的生活费又成问题。”   肖奕媛斟酌一下,“好吧,我还是要以赚钱为主。对了,你以后的工作想好了吗?”   “还没有。”陈乌夏说:“我先从大四实习开始。开学后我还可以做兼职,攒些生活费。”   肖奕媛看看时间,傍晚了。“乌夏,我先去当家教。晚上你可以先吃饭,我要九点才结束。”   “没事,我等你吃晚饭。”   “好,我先走了。”肖奕媛不知何时有了驼背的习惯,像是被背包压弯了脊梁。   她行走匆匆,留下一个背影。   三年了,大家都变了,以后就是忙碌的工作。陈乌夏开始想念自己的学生时光了。   ----   陈乌夏回了酒店。想着医生的话,“情志过极。”   是吗?她扯了扯右耳。   进了电梯,她拿出手机记账。账目上,“战胜病魔”那一栏的开支是其他类项的好几倍。   有几个旅客跟着进来。   她退了退。没有抬头,没有发现,旅客中有一个黑帽子黑口罩的黑衣男,从医生那里出来就一路跟着她了。   她把注意力集中在账本上。半个月的中药和西药……又超支了,暑期工薪水一下子花光了。   电梯到了。她看一眼楼层灯,收起手机,走了出去。   黑衣人走得悄无声息。长长的酒店走廊,只有相距几米的两个人。   陈乌夏解下背包的时候无意向背后扫了一眼。   那个人……她攥紧了拳头。   对方知道自己被发现了,他没有停下脚步,直直向前走。   陈乌夏停在一扇门前,假装在背包里找房卡。等到那个人从她的身后走过,她握紧手里,突然跑到对面的房间。   “咝”的一下声,她开了门,猛地身后传来一个叫唤:“陈乌夏。”她心惊,立即要关门。   对方迅捷地上前,仗着腿长,抵住了门缝。他抬起了帽子,眼角如尖钩。“你的警惕心太低了。”   “我发现了有人,而且鬼鬼祟祟,和跟踪狂变态似的!”陈乌夏要关门。   两人在门上比谁的力气大。可怜的门板内外受压,放弃了挣扎。   李深占了上风。   门开一半,陈乌夏伸腿去踢他。   他受了这一脚,人也进来了,“我有话问你。”   她警告他,“出去说。”   他已经把门关上,背部抵住门板,摘下了帽子,再左右别脸解下口罩。“你为什么在这里?”   陈乌夏退两步,和他拉开距离,“这话应该我问你,你又为什么在这里?”   “我碰巧过来。”李深一手梳了梳头发:“你呢?”   她昂起脸,“关你什么事?”   “哦。”李深走了进来,“你踢得我很疼。”   “你活该。”   “你这人变得凶巴巴的。”他把帽子和口罩扔在床上,坐下说:“变得讨厌了。”   陈乌夏:“我也不见得有多喜欢你啊。”   “对。”生了病,也不告诉他。人走了,也不告诉他。“你就是不见得有多喜欢我。” 第56章   喜欢不喜欢之类的字眼,隐隐把周围的空气点燃了。   肖奕媛问她喜不喜欢李深, 魏静享也问。   喜欢和一起是两件事。陈乌夏知道, 自己和李深之间, 横在其中的不仅是学识、性格, 还有相互的隐瞒。   她清清嗓子:“这里是我的房间。”   李深没有起来。   她指着门,一字一字缓缓说:“我休息了,请你出去吧。”   李深的手指向门的反方向, “你在那张床休息吧,我坐这里。”标间的两张单人床, 他霸占了靠门的那张。   空气又有了温度, 这次是她的火气。“欠了你的钱, 我又不是不还。你至于这么小心眼和我计较。”   “计较的人是我吗?”李深说:“我说这事过去了,就是真的过去了。忆当年的人一直是你。”   “真是的,你这样的——”她话断在半截。   “我怎样的?”李深坐直了。   “你重读还是能上名校。”从出发到现在也没好好休息过, 十几小时的行程,陈乌夏又累又气, “李深, 我投降了, 你别逼我了。我什么对不起都和你说了。我其实不喜欢和聪明人说话, 说没几句就被你们看穿了。我很累了,想休息。”   “嗯。”李深还是没离开那张床。   “李深。”她的脾气上来了,“你还不出去?”   他不。他摇头。   “你再不走, 我就喊人了。”   “随便, 我也休息一下。”他飞机过来, 行程快得多。可她为什么不坐飞机?陈立洲不至于机票钱也不肯花。   陈乌夏:“你想怎样?”   李深:“你一天不说实话,我们一天都没完。”   “你这人怎么这么烦?”她赌气地把另一床被子弄乱,“我要休息!”   “一起吧。”他半靠在床。   “你睡这儿?”   “有何不可?不是有两张床?”李深说:“放心,我不碰你。不想再经历一次身败名裂。”   比脸皮,陈乌夏还是输了。她自顾自地躺下,以退为进:“随你吧。”她闭上了眼睛,忽然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她做坐起来,猛地冲下床,“你动我东西做什么?”   李深在翻药袋子,“你不是睡了吗?”   她把袋子抓过来,再拿起自己的背包,怒目圆睁。   他一手握了拳,问:“袋子里装的瓶瓶罐罐是什么?”   “护肤品。”   “哦。”李深没有追问,又回到了另一张床上,“你睡吧。”   陈乌夏问:“你到底来这里做什么?”   “你呢?又来做什么?”   “来见肖奕媛。行了吧,我回答完了。”陈乌夏索性把袋子和背包塞到了被子里。   李深刚才握拳的手松了松,藏在身后。“你说谎的样子特别可笑,可你又喜欢说谎。”   “我说谎也比你什么都不说要好。”   他点点头:“说的也是。”   “我重新订房了。”陈乌夏抱起药袋子和背包,转身就往外走。   李深跟了出去。   开了门,她停下了,回头见他也走了出来。她大力推他一把,然后迅速关上了门。   走廊上的一个旅客看着李深。人长得帅,身段也佳,就是被人推出来的时候狼狈了些。   旅客和李深一起下楼。   李深去了大堂。   长沙发上,一家三口正在讨论今天的行程。   李深在单人沙发,手里拿了一张揉皱的纸。展开抚平之后,他才仔细看。   这是陈乌夏的诊断单,他刚才在药袋子见到立即就攥住了。   他之前去了诊所。涉及病人隐私,医生保密拒答。   陈乌夏也不肯说。被隐瞒、被排外,李深有些不是滋味。他看着她提了一大包药,想关心她究竟生了什么病,却不得其法。   诊断单简短几句话:病发有三年。右耳损失低频听力,偶发耳鸣。   李深在脑内搜索,认识的,听过的,哪些医生是耳疾方面的。他可以介绍给她,让她早日康复。   之后,某根弦越来越细,忽然断了。   李深盯着“三年”的字样。这个时间……右耳?   他另一只手的食指在膝盖上敲打。   一幕被忽略的场景在这一刻展开——争执的家人,烦躁的自己,以及……趔趄的她。   敲打的手指停住。   纸张虽然抚平了,上面的字却有些抖动,抖得不清不楚。   李深还在回忆,那一幕过后,陈乌夏的哪边倒向了柜子?   纸张越来越抖。他两手攥紧也拿不住这薄薄的一张纸。他把诊断单摊在茶几。   然而,上面的字没有抖,看着也仍然模糊。他双手盖了盖脸,又再放下。这么定神以后,才又认清了那个“右”字。   身上的力气在这一刻被不知名的东西蒸发了。   李深靠着沙发,半天抬不起手。好不容易扬起,却碰到了茶几上的花瓶。他记得自己只是轻轻地甩了甩。   可是,花瓶向左晃,接着又向右晃,眼看着要向右倒了。他连忙伸手去拦。花瓶立不住,一个大倾斜,倒在茶几边,滚了滚,凌空落下了。   大堂响起了清脆的碎片声。   旁边的一家三口看过来。孩子大叫:“妈妈,花掉了!”   当母亲的说:“不要过去,会扎脚。”   李深像是听不见,碎片溅到了脚边,也没有闪避。   前台的服务员匆匆喊:“这位客人,当心脚下!”   花瓶碎了,再也粘不起来。李深一脚碾过碎片,匆匆去向电梯厅。按了电梯键,他才发现自己的手有些颤。   刚才不是纸在抖……   电梯就要到了,他又回去沙发。仔细地收起诊断单。   服务员关心地问:“这位客人,刚才有没有事?”   李深还是没听见,又再走向电梯。   电梯去了最高层,下来时层层停,闪烁的楼层灯正在煎熬他。过了许久,电梯下到了大堂。   刚才的旅客又遇上了李深。旅客再看李深一眼。才一会儿,这人比刚才被推出来时更狼狈了。都不叫狼狈,是颓废。   进了电梯,楼层灯跳得越来越慢。李深感觉,这段时间足以上上下下几十次了。好不容易到了,他冲出电梯,到了陈乌夏的门前,按住门铃。“陈乌夏!”   陈乌夏刚刚睡着,被吓醒了。“还不消停了……”   “叮咚叮咚”的门铃响个不停。她拉上被子盖住脸,假装听不见。   他在重复:“陈乌夏!陈乌夏!陈乌夏!”   她忍不住回了句:“她不在,她睡了。”   李深:“陈乌夏,你开门!”   陈乌夏捏捏右耳。该听不见的时刻,却又震耳欲聋。   李深:“陈乌夏!陈乌夏!陈乌夏!”   她下了床,从猫眼上看过去。   他捶了捶门。   他最多就是嘴皮子吵架,这么大起伏还是第一次。她有些担心,收起了脾气,问:“什么事啊?”   “陈乌夏!陈乌夏!陈乌夏!”李深什么也不回答,来回重复她的名字。   陈乌夏梳梳头发,整整衣服,打开了门,礼貌地问:“你又怎么了?”   他沉下脸,就要走进来。   她一手拦住了,靠着门框:“有事就说,说完就走。你别闯我的房间了。”   “陈乌夏,我有话问你。”李深的手指止不住地颤。他告诉自己该冷静,但一见到她没办法了。他把门一推,人进来了。   她没心力陪他闹,说:“算了,你喜欢住这间就住吧。”   他关上门,上了锁,扬起手里的诊断单,“我问你,这个病是怎么得的?”   陈乌夏掀开药袋子,才发现少了一张纸,“你为什么偷我东西?”   “我问你话,陈乌夏。”李深的脸上像是裂开了缝,许多负面的东西要从中爆发出来。   她退了退,试图缓和气氛,“李深,有话好好说。”   “你回答我。”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刚才。”他的面色越来越沉,像是再也见不到光。   陈乌夏低了头:“就是医生写的那样,我右耳有点听不见了。”   李深:“什么时候的事?”   “很久了。”   “这里写着三年。”   陈乌夏点了点头,“嗯,就是三年。”   “怎么发生的?”   “很突然,撞到了。然后不知怎么回事就这样了……”   “是……”李深顿了下,才继续问:那天吗?”   陈乌夏迟疑了下,点了头。   李深对未来所有的假设,这一刻泡汤了。这一趟回来也是笑话。“我不知道,我不是有意的……对不起,陈乌夏,我不是……”   “我知道,我知道你不是有意的。”她相信他不是坏心的人。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李深跌坐在床上。   “当时找不到你。”   “我回来了,你还要把我蒙在鼓里?你不想向我讨债吗?”   “你知道了又怎样?我的右耳听力回不来了。”   “你没有问过你自己有什么不甘吗?”李深靠着墙,只有这样才不让自己倒下去。   陈乌夏叹气:“我的不甘太多了。”   “你为什么装成心平气和?”   “不是装。”她平静地说:“事情过去这么久了,我如果不走出来,难道要怨天尤人,感叹命运对我不公吗?”   李深的头抬不起来,“陈乌夏,我错了……”   陈乌夏在沙发坐下:“李深,我们从来没有好好谈过。一说就吵,累死了。”   李深坐直了,说:“我们谈一谈吧。”   陈乌夏想,可又要从何谈起呢?她问:“你当年恨我吗?”   “没有。”   “可我曾经有。”她做了一个捂右耳的动作,“三年过去了,我释怀了。你情商比我高的,为什么想不开呢?”   “你从不和我讲真话。”李深说:“受过什么委屈,也不会告诉我。”   “说了又能怎样?有些事连重来的机会都没有,我付出的代价是无价的。”她拿起药袋子,“这三年,我不停看病吃药。李深,你欠我的永远还不完。”   李深看着才像是要吃药的人,脸色灰败。“医生怎么说?”   “没治。还是三甲医院的教授说的。好几个都这么说,治不好了。”陈乌夏说:“如果可以,我不希望再见到你。我没有你想象的大方,这件事最无辜的人其实是我,而我从头到尾都没有大错。”   李深抹了抹脸:“陈乌夏,会好的,会好的。对不起,对不起……”   她咬牙,“我不好受。”她的眼眶有泪水。   “我知道。”   “你不知道。”她哽咽着抹一抹泪。   “你想哭……就哭吧。”   “哭不出来了。”陈乌夏说:“哭了会耳鸣,里面藏了一只鼓。”   李深看着她。   “你明白我为什么不愿意见到你了吧。”陈乌夏说:“见到你我就不甘心。”   李深:“陈乌夏,对不起。陈乌夏,对不起……”   陈乌夏乱糟糟的,“那个,我治病花了很多钱,要不,你给我补偿费,我们就两清了吧。”   “钱我给你。但是……这样的情况下,我清不掉。”   “就当私下和解了。”   “我不能。”李深说:“陈乌夏,我不能,我不能和你和解,也不能和自己和解。”   “那你先让我好好睡一觉行吗?”她累,不止身体,心上也是。   两个人剩下争吵的时候,就该散了。   从父母离世,陈乌夏就不爱坦白负面情绪,怕大伯担心。久而久之,她越来越闭嘴。豁达和大度是被逼出来的。不豁达怎么行,她又没有诉苦的对象。   换作李深以外的任何人,也受不住她的拳打脚踢。换作李深以外任何一个人,她也不敢对他拳打脚踢。她发脾气,仗的无非就是自己的不甘心,以及,他不会还手。   果然堂哥才了解李深,知道她的耳疾对李深来说,杀人又诛心。   她见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李深。   李深:“好。”   他的自负,他的胜券,一切化为灰烬。到了这时候,他才知道,衡量的输赢成败简直无聊透顶。他宁愿陈乌夏怨恨愤怒,也好过她这样轻描淡写。   这是上天给李深甩过最狠的一巴掌,直接扇在了他的心上。   ----   李深走出酒店,天上糊了一层泥,灰不溜秋的。   买了烟,他站在店外点燃了。   吸一口,尼古丁还没有上脑。他烟瘾不大,偶尔一支。以前是为了灵感,现在因为烦躁。他讨厌不受掌控的东西。   高山蝶说,李深很像从前的孟泽。   李明澜后来对这话做出了解释:“有句话说得好,天才和疯子就住在隔壁。坏就坏在,那谁把这两间房的隔断给打通了,来回穿梭。”   见过孟泽,李深引以为戒。哪怕对着陈乌夏,李深的大脑也没有停止运作。除了得知真相的一刻。   吸了几口烟,李深看着灰霾的天。   他第一次觉得自己是一个庸人。他曾想,三年了,他也没能把她忘掉,这份思念的分量足以跨越任何障碍了。谁知两人最不可能的一项,在他离开她的那天就已注定。   ----   陈乌夏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再醒来,李深已经走了。床头压了一叠现金。   快九点了,肖奕媛即将下班。   陈乌夏收拾了心情,出去吃晚饭。   “乌夏!我果然领到了不错的小费。”上这晚的家教,肖奕媛穿了件无袖连衣裙。她扬扬钱包,“正好请你吃饭。”   “嗯。”陈乌夏为肖奕媛高兴,但今天提不起神。   到了烤鸭店。   肖奕媛滔滔不绝讲起自己今天的小费,说:“我今天教的小孩是单亲家庭。他爸临走前给我塞了一个红包。我当时不敢看,出来才知道,是两千!”   陈乌夏惊讶了,“为什么给你那么多?”   “他家小孩调皮得很,只听我的话。”肖奕媛笑:“我有过家庭破裂的童年,自有一套对付单亲孩子的方法。” 第57章   肖奕媛的连衣裙是V领, 露出了一道深沟。   陈乌夏看一眼, 说:“天上不会掉馅饼,还是要小心。”   “明白。”肖奕媛说:“耍心机我比你懂。”   陈乌夏看一眼窗外, 对面有一道黑影。她收回目光, “奕媛, 我明天就走了。”   肖奕媛惊讶:“这么快?不在这里走走吗?或者去逛逛旅游景点。是不是我没时间陪你, 你……不高兴?”   “当然不是了。”陈乌夏说:“以后我有稳定收入了再来旅游。这趟是为了治病,一大堆检查单,花了不少钱,再住酒店的话, 开销太大了。”而且, 这趟旅途发生了意外, 她也乱。   两人是兼职攒生活费的人, 肖奕媛没有强行挽留。见陈乌夏一晚上不大高兴,她说:“乌夏, 你别什么事都自己扛, 你有大伯,有哥哥, 让他们给你分担啊。”   “他们照顾我太多了。”陈乌夏说:“而且,我哥以后结婚肯定要买房, 一线城市的房价多吓人。我的学费都是大伯出的, 生活费要靠自己了。”   肖奕媛的微信响了, 她抱怨说:“我下班了还来找。”看了微信, 她皱起眉头。   见状, 陈乌夏问:“怎么了?”   “单亲小孩的父亲。”肖奕媛放下了手机,撩了撩头发,问:“我脸上是不是写满了'拜金'的字样?”   “不是。”陈乌夏看着肖奕媛的眼睛,“你眼里的是对生活的渴求,这份渴求不是贬义,它向阳而生。”   “也就你会给我灌鸡汤了。”肖奕媛拿手机,打了几个字,又删掉了。“其实大学里有男生追我的。但我要赚钱啊,哪有时间谈恋爱。而且,这男生也没钱。”   肖奕媛喜欢过李深,其他没有。陈乌夏尝试把李深和其他女生联系起来问:“你还喜欢李深那样的男生吗?”   “不喜欢了。我喜欢有钱的。我想过无数次,我要是和有钱人谈恋爱就好了。”微信又响了。肖奕媛看都不看,说:“可我不喜欢可以当我爸的老男人。”   陈乌夏:“你一个人太辛苦了。”   “乌夏,我以后一定要当女强人。”肖奕媛说:“从初中到高中,到大学,我发现我的心越来越狠了。我怀疑,再过几年,只有金钱的味道可以打动我。”   “奕媛,你手头紧的话,我这边可以——”   “开玩笑的。我剩你一个朋友,不想失去你,所以我不会变成你唾弃的样子。”肖奕媛的小梨涡还是很可爱,“你也是啊,别放开我,我怕你不要我,我就真成坏女人了。”   “不会的。你常说自己坏,自私,用一切不好的词形容自己,可这世上没有绝对的好人,每个人或多或少做过错事,我伯娘说,人生就是泥泞路,比的是沾没沾上裤脚。”   “我就只能和你当朋友。”微信再响,肖奕媛也没有理。“我明天送你去车站。”   “不了,接二连三请假给人印象不好。我不是小孩子,自己去就行。”   “行,我们的乌夏不是小孩子了。我送你回酒店吧。”肖奕媛挽起陈乌夏的手,“这样像不像我们高中结伴上厕所的样子。”   陈乌夏笑了笑。   肖奕媛问:“对了,你有没有遇见谁?”   陈乌夏反问:“谁?”   肖奕媛这才说:“我听邝力说,李深也来了。”邝力还说,给陈乌夏和李深一个说话的机会,可肖奕媛没见到李深人。“乌夏,你和李深到底怎么了?”   “记不记得我高三和你说过,我和他话说不到一块了。”陈乌夏再看对街。   那道黑影不在了。   她说:“你当时还问我,有没有说到一起的曾经?其实也没有。”   ----   回了家,陈乌夏开始了煲中药的日子。   和从前的一样,中药吃了没什么感觉。调理嘛,调得怎样天晓得。西药还是一堆副作用。   暑假结束,陈乌夏回校了。   这天去食堂的路上,一班军训的新生走过。摘了帽子的脸青涩又热情。   这几天常常见到新生,吴婷贝也一天三叹,“虽然我才过了生日,但我发现我讨厌工作。想回到大一重新来过。”   黄纱捧着一个椰子,调侃说:“你是想回去谈恋爱吧?”   “一半一半。我后悔没答应大肥仔的追求了。人肥,起码是个人。”吴婷贝这当然是玩笑,她转向陈乌夏,问:“夏夏,大四了,不想在校园来一段美丽的邂逅吗?”   陈乌夏:“我邂逅过最好的了。”两人没有以后,她才可以道出当年。以一种过来人的口气。   吴婷贝讶然:“什么时候?暑假你说还没有。”   “高三。”陈乌夏手上也有一个椰子,她吸一口椰奶,“他是年级第一的学霸。从前不敢讲,现在释怀了。”   “我就说。”吴婷贝说:“你一定是爬过山,见过海,凡夫俗子入不了眼。”   陈乌夏从不说自己的男女关系,黄纱早就好奇了。“你俩现在呢?”   陈乌夏:“相忘于江湖了。”   黄纱一哂,“多给我传授经验啊。我也要分手了。教我如何快速走出阴影。”   吴婷贝:“什么意思?”   “毕业那年我们一起失恋。”黄纱的男朋友是本地人,“我想回我家乡,这里太热了。”   吴婷贝问:“他知道吗?”   “知道吧。”黄纱耸肩,“我们早就聊过这个话题。死局。”   听到死局,陈乌夏看了黄纱一眼。   “他同意?”吴婷贝啧啧有声:“他追你的时候不是轰轰烈烈?”   “哪对分手的情侣不是轰烈过来的。”黄纱说:“有什么同意不同意?分手只要单方面同意就行了。”   三人回到了宿舍。   吴婷贝敷着面膜,跳上了床。   黄纱在和男朋友说电话。才说了要分手,这时又当众秀恩爱。   陈乌夏上电脑查看邮件。她把简历投了几家公司,有一家公司回复了,请她过去面试。   刘雅开门进来,说:“我在图书馆门口见到了一个大帅哥,他过来问路,一双眼睛把我电到了。”   吴婷贝坐起来,扶了下面膜,“芳心大动了?”   刘雅无奈摊手:“我男朋友死死拉住我。想动也动不了。”   吴婷贝问:“人家问个路,你想太多了。”   刘雅:“他问的是旅游管理的女生宿舍楼。”   吴婷贝哇哇大叫,顾不上面膜了,“我们系花的男朋友吗?”   刘雅:“系花不是和系草嘛。”   陈乌夏听着两人的话,也不知系花系草是谁。她查了课程表,和面试时间有些冲突。   手机响了。一个陌生的号码。   她接起,想着会不会别的面试通知。   对方一句:“陈乌夏。”   陈乌夏忽然想,刘雅说的帅哥是这个吗?他消失了一个多月。   “什么事啊?”当着室友们的面,陈乌夏低下声音。   李深:“我在你学校。”或是天气热的原因,他说话没有太冷。   陈乌夏惊讶:“你不上学吗?”   “这两天的课上不上都行。”李深看一眼附近的建筑,“我到饭堂门口等你。”   “我们……”   “有事和你说。”李深说:“关于治愈你的耳疾。”   一击就命中陈乌夏的靶心。她立即出去。   她打一把小星星伞,刚到饭堂就见到了他。   烈日当头,李深在水龙头前冲手臂,再洗了洗脸。   两人的初见,她哇哇大哭的时候,他也是在冲脸。   她收起伞。   李深转过了头。额角的头发沾了水,湿漉漉的,搭在他的眼角。水珠沿着手臂线条向下,潜进他的手表。   陈乌夏走过去问:“你怎么来了?”   见到有什么耀眼夺目。   她发现,他左耳骨钉了一个耳钉,明媚又灿烂。他脸上还是没多大表情,“我还没吃饭。”   她停在原地,看着他的耳钉。尺寸比起女生的款式要大些,很硬朗。这东西在他脸旁,平添了几分少年气。   李深走上前,“走吧,边吃边说。”   陈乌夏:“就饭堂吧?”   “好。”   一个月不见,正在公共场合,两人说话很平常。   两人在橱窗走了半圈。过了午饭高峰时段,饭堂人不多,李深更加招眼。   陈乌夏跟在他后面,低下头,盼着别遇上同学。   李深点了三肉两菜。   她想给他拿托盘。   他先伸出了手。   掌勺大叔看了看他两。   她的手改去刷饭卡。之后选了柱子边的座位。   李深埋头吃饭,   她托腮,欲言又止一会,问:“你说的是真的吗?”   “嗯。”他吃下一口才说:“我爸在医疗领域认识不少人,我给你打听了下,有些治愈病例。一只耳全聋的也有一个好了。”   她眼睛亮了,“真的?”   李深:“你上次的中药吃得怎样?”   陈乌夏如实回答:“吃了一个多星期,停了。西药吃了神经兴奋,晚上失眠。”   李深的筷子顿了下,抬起头看她。   她以为又要吵架,说:“你的饭粒别喷我脸上,否则扁你。”   他又吃了两块肉,放下筷子,“我研究了相关书籍,耳聋耳鸣是当今医学的难题。病源复杂,很多患者病因也查不出来。”   “我知道,我就是。”   李深:“可也有病愈例子。”   陈乌夏问:“你找的医生是哪里的?”   “省内省外都有。”   陈乌夏的脸上漾起光,“你把医生的联系方式发给我吧。”   “陈乌夏,我明白你不甘心,我的烂事连累了你。我自己良心过不去,何况对方是你。你说的两清,以后也不会有。”   她盯着盘子的米饭,说:“这是我买过最贵的一顿饭,你敢浪费我就扁你。”   李深重新拿筷子,“你下午几点有课?”   “四点半。”   他看看时间:“那吃完再说。”   陈乌夏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架也吵了,两人只差没打起来,仍然藕断丝连。   不过,她燃起希望,有李家的人脉,或许真能病愈。   ----   今天中午有球赛。   饭堂陆续有男生进来,成群坐在电视机下,用冰可乐送球赛。   李深和陈乌夏的座位离电视机远,周围没有人。   李深吃了饭,擦完嘴,伸出手,“饭卡。”   陈乌夏以为他还要吃,递了饭卡。   他接过,说:“给你充值。”   她拦住了,“算了。你介绍医生给我,当是我谢谢你。”   李深没有理,去了充卡中心,回来时说:“充了三千。”   陈乌夏:“……”他想让同学们,甚至掌勺大叔大妈见到余额吓死吧。“谢谢,破费了,下次别了。”   “李深,说正事吧。”她说的正事是医生。   李深看着电视上的球赛,说:“我在酝酿。”   她等着他。   “陈乌夏,我喜欢篮球,不大喜欢足球。所以我不玩足球。”李深说:“听着很有道理是不是?”   她点点头。   李深:“我对于足球的比赛远没有篮球赛那样可控,打篮球不是因为喜欢,我是一个预判赢率的人。觉得能赢,我才喜欢。这样的因果关系说出来也许你不理解。我追求胜利,大多时候赢了也不是多大成就感,可用我爸的话说,那样很酷。”   这时,足球擦过球门,差点进了。男生们在叹气。   李深:“关于你,我不仅输了,输相还很难看。”   陈乌夏以为他说上次的吵架,“还好,没几个人看见。我记忆差,早忘光了。”   “这些意外,我不想经历第二次。”李深玩了下耳钉。   “不会了,我没什么瞒着你的了。”陈乌夏不想再回忆乱糟糟的那天,换了刚才就一直想问的话:“你怎么戴起耳钉了。”   “不是耳钉。”   “嗯?”   “紧箍咒。”   陈乌夏:“……” 第58章   陈乌夏去买了两瓶豆奶。   大妈看了眼饭卡的余额, 目光悠长而复杂。   两瓶豆奶润喉, 一人一瓶。   李深比较倒霉,继承了两个不安定的基因。孟泽的极端, 以及李明澜的叛逆。   李明澜说:“那谁退了学又不是不可以复读, 他偏不, 沉浸在高中辍学的人设里无法自拔。”   孟泽说:“李明澜这个没良心的女人, 天生凉薄。”   如果任其生长,李深大概率会是一个混世魔王。   在李旭彬的教育下,李深看着一点也不像是孟泽和李明澜的儿子。但李深知道自己是。   “我不喜欢失败,想起来会不痛快。”这正是遗传自孟泽。   陈乌夏咬着吸管, 她不知道李深为什么突然讲起心事。想起那天他失态的慌乱, 她隐隐觉得, 自己高估了李深。其实他暗里也藏着和普通人一样的东西。而且, 由于长年躲在安逸的盔甲里,没经过风雨的洗礼, 比别人更脆弱。   她心软了, 安慰说:“其实人长得帅,疯起来也没有太难看。”   李深:“陈乌夏, 你成绩真的太渣了。”   她就知道不能心软。“说你自己,别带上我啊。我顺利考上大学, 已经大四了。”   “高考说白了是应试教育, 我让你考上大学不是难事。我当年退了学, 完全没有慌。因为这是我擅长的领域, 想再进来很容易。”李深说:“我前年浏览了新题型, 就轻松考上了。”   她面无表情:“哦。”   李深发现,自己又以学霸的身份碾压了她。他放低姿态,说:“我向来情感淡薄。我爸妈养我这么多年,我对他们也不热情。何况其他情。感情用事太危险了。我三年前丢了学籍,就是因为我漏算了大联盟的同学情,以及你。”   她趁机问:“你这三年去哪里了?”   李深:“前两年我在策划一个游戏。”   陈乌夏:“是不是你高三说的那个?”   李深:“嗯,世界观很庞大,我一个人写故事,花了一年多。传统游戏多是点到点,我想玩突破,设了完整的系统框架才自学编程。后来认识了几个朋友,动画、音乐,分工合作。”   陈乌夏暗叹,两人差距太大了。   李深:“游戏EA首月销量大约一百万份,扣除平台的30%的抽成,一份净赚几十块。”   她的下巴磕到了玻璃瓶口。“……”   他不想谈钱,谈钱就俗了。“陈乌夏,当年我碰了你一下,我很抱歉。”   陈乌夏咬了咬唇,还在计算游戏进账。一百万乘以几十块的话。   “我想等高考完,跟你说牵手。临时出了事,我打退堂鼓了,怕的是退场时太狼狈。”把心脏送给别人,这李深来说是大忌。“我这趟回来,计划让你慢慢接受我,时机合适了再开始。”   陈乌夏看着他。   “你乱了我的一切。我不喜欢吵架,不爱在人类面前表达情绪,但天天是意外。”李深忽然问:“陈乌夏,你觉得我们合适吗?”   她轻轻摇头。   “我也这样认为,但我还是来了。”李深说:“陈乌夏,我想牵你的手,这一次无论结局成败,想和你在一起。哪怕再经历上次的崩溃,我也不介意。就像你说的,除了你,没有谁看得见我的失控。”   陈乌夏愣在了当场。李深这些话,胜和负那些,她听得稀里糊涂。路在前面,走就是了,走了才知道结局。提前想这么多,太费劲了。   听完最后一句,她像是打通了任督二脉。   他亲她是因为喜欢,他回来是因为喜欢。瞒着她是因为他不自信,不坦白是因为他怕输。他筹备了计划,想等她先表白。可是没等到,他就忍不住先开了口。   陈乌夏低下头,“哦。”先一个字表示她已阅。其余的一时半会理不清。   这边两人陷进了沉默。   李深是没有顾忌了,发现等待结果的过程也不算太紧张。她这么笨,肯定要想很久。   足球赛有一方球进了,男生们在欢呼。   陈乌夏回了神,问:“医生呢?”   李深:“你的课程可以腾出两天时间吗?我问过医生,可以先做初步检查。觉得靠谱的话,国庆长假做第一个疗程。”   事关健康,她一定会妥协。陈乌夏点点头。   “加个微信吧。”李深递了手机过来。   她验证过了。他的不是从前那个号。   李深问:“给我一个收件地址。”   “嗯?”   “我以后给你寄药。”   她报上了收件地址。“那个……今天就这样吧,你长途跋涉回来肯定累了,好好休息。”   李深看着她,“嗯。”   走出来,陈乌夏还不大相信自己被表白了。   在一张崩了角的塑料桌上,不浪漫不美型。   完了,才走出饭堂,那些输啊赢的,她已经忘光了……只记得最后一段。   旁边一个人说话了。“陈乌夏,才吃完饭啊?”   她转头,见到雷振,“你也刚吃完吗?”   雷振摇头:“我过来看球赛。”他还和几个男生一起,说了两句就走了。   陈乌夏仰头。   晴空明媚辉煌。好日子,她被表白了。   她看了看李深的新微信。和从前一样。朋友圈经营贫乏。有提到游戏类的东西。   她再更正一下。好日子,她被一个长得帅赚得多的学霸表白了。   她忘了问,他相中她什么。她无财无色,空有一身蛮力。   ----   李深和几个朋友开发了一个Steam游戏,以中国神话为背景。   这一个方案的初稿,正是当年李深和陈乌夏讲过的那个。李深退了学,开始完善三界的世界观,以及游戏的合理。   其中,他常常去看小马甲。小马甲昨天签到了,今天也是,明天还会是。靠着她,他才可以在理性的逻辑里添加感情线分支。   故事完成以后,小马甲断签了。   李深想,高中朦胧的东西通常不持久,或者能忘记她。   他和网上认识的几个同好分享了游戏理念,组了团队,共同开发。上了大学,他才开始进入编程阶段,负责了大部分的策划、代码。   制作了一年多,前几个月上线了EA,游戏还在进一步完善中。   长衫先生:「Li,发了新的事件给你。」这位负责游戏的音乐。   Li:「收到了。」   尼玛的雾霾:「老大,周末给意见?」这个负责动画。   Li:「周末请假。」   尼玛的雾霾:「什么时候能后半段啊?」   Li:「现在太粗糙了,先补任务剧情。」   李深大致往里填了几个任务。   手机响了。   李深接起:“什么事?”   曹逸是这个游戏的建模师,大学在本地。“正好,几个朋友晚上出来吃饭,我上学期答应请客,今晚兑现,捧捧场吧?都是我们的玩家,听听他们的反馈,你的代码成为江湖传说了。”曹逸喜欢线下交流。游戏初期,他的宣传功不可没。   这晚,曹逸叫了一堆人,订了火锅店的大包厢。   来的人有李深不认识的,也有见过的。譬如,那个大一新生。   和陈乌夏打网球的男孩,她的暑期同期工,名为郑心机。   郑良骥对李深当然有印象。但除了陈乌夏,还有其他方面。他看了一眼旁边的师姐:曾佳。   曾佳是游戏迷,她从上月起痴迷游戏主创。郑良骥没想到,这人是李深。   一桌之中,只有曾佳旁边有空位。   李深坐下了。   曾佳对李深,大伙儿心照不宣,能制造机会都尽量配合。   “来,介绍一下。”作东的曹逸当了宣传口:“郑良骥,我们学生会新进的同学。玩游戏没多久,但通关速度很惊人。”   李深瞥了眼过去。   郑良骥也看向李深,笑着颔首。   李深没有回应。   “李深。”曹逸:“你这趟回来看我的?”   “嗯。”李深不否认。   郑良骥是新人,八卦的话题大多丢向他。   曹逸:“郑良骥,你的普通话很标准,不是本地人吧?”   郑良骥笑笑:“就是本地人,爱听新闻联播。”   曹逸:“有女朋友了吗?”   郑良骥摇头:“还没。”   一个师姐插话说:“正好,给你介绍介绍。”   “有喜欢的女孩了。”郑良骥看一眼李深。   曹逸:“哟,这么坦白的同学不多见啊。”   郑良骥:“反正她又不在这。”   众人哈哈大笑。   曹逸:“有机会领来见见。”   郑良骥:“以后有机会吧,她是学渣。”   听到“学渣”二字,李深抬起了头。   曾佳除了笑没说话,她转眼向李深。今晚,他对那大一新生的态度过于冷漠了。   李深接了个电话,离座去了外面。听完电话,他翻了翻陈乌夏的微信。   自两人成为好友,她还没有动静。他想,自己又浪费了一天。   曾佳见他很久没回,跟着出来。她是宅女,多在线上骚扰他。她听说,他身边早有一个性感的美女,名叫蒋湄。   曾佳唤他:“李深。”   他侧头过来。   脸在灯下像是画里走出来的。曾佳问:“你今晚是不是有心事?”   “没有。”   曾佳犹豫了下:“我被选中当交换生了。”   “恭喜。”   “你希望我去吗?”   李深:“这是你的人生。”   “你和我说过,你喜欢比你强大的女孩。”曾佳笑:“我特别想知道,有没有一个女孩可以超越出色的你。”   “也许有的。”李深收起了手机。   曾佳斟酌地问:“就是你也还没有遇到这样的女孩吗?”   “遇到过。”李深彻底打碎了曾佳的幻想。   曾佳:“她一定是个女强人。”   李深:“不是大众眼里的女强人,是我理解中的女强人。”   “很聪明吗?”   李深:“比我勇敢,比我智慧。”   “我一直以为,你罗列的条件是用来挡桃花的,原来真的有这样的人。”曾佳转身走了:“我还是去当交换生吧。”   吃了饭,李深和曹逸走在前面。   曾佳跟在身后。   李深看到她踩着他的影子,停下了脚步。   曾佳没有停,上前越过了他。刚才只是巧合,她不至于做踩影子这么无聊的事情。   曹逸看过去一眼:“你和曾佳说什么了?她脸色很差。”   李深:“长痛不如短痛。”   “曾佳喜欢你。”   “你喜欢曾佳。”   曹逸摸摸下巴,“我表现那么明显吗?兄弟,走吧,陪我喝一场忘情水。”   李深看着影子,“嗯。”   两人到便利店买了酒饮。   坐下了,曹逸喝两口问:“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李深:“不久前。”   曹逸自嘲:“我给你当媒人,你是不是看我笑话?”   “没有。”   曹逸夸张地叹气:“她让我安排和你独处的时间,我能咋办。啧,你这种一群女孩倒追的大帅哥,和你说了白说。”   “大致了解。”李深也还没等到陈乌夏的回复。   “曾佳要走了,我挺难的。”曹逸晃着酒瓶子,“我本想让你留住她。她在这里,起码我还能见着人。她走了等于彻底切断联系。”   “你自己去留。”   “算了,我和她没结果。”曹逸又灌一口酒,“你不是常说嘛,做事只为结果。”   李深:“有一个人,你甘愿为她丢盔弃甲,不也很刺激吗。”   曹逸调侃说:“理论一套套的,倒追你的不少,不知道有没有人治得住你。”   “有一个明知没有好果子还执拗勇往直前的人。”李深说:“当初半途而废了。”   曹逸挑眉:“有故事?”   “和你的想法一样。只要我不告白,我就不会失恋。结局如我所料,她走到一半,撤了。”喝了酒,这些话说得顺畅。李深说:“我以为就和解数学题一样,由果推因。为了圆满的结局,人为制造步骤,设陷阱,耍心机,调用一切可利用资源。但她终究不是一道数学题。”   “我他妈!你这样的大帅哥也会失恋?我心理平衡了……”笑了几声,曹逸问:“你还想她不?”   李深仰望天上的星星。“先是怨念的想,再是分不清爱恨的想,如今剩下纯粹的想。”   曹逸:“比我帅的还比我深情,世界太残酷了吧。”   说完,李深的微信响了。   乌小夏:「我跟你去治病。」   ----   黄纱说,班上有同学假借实习的理由,去拉萨自驾游了。   陈乌夏把课程表排了排,星期四、五没课。加上周末两天,有四天的空档。   面试可以下周再准备。   先去做个初步检查也是好的。   吴婷贝刚回来宿舍,喝了两口水,发了句牢骚:“雷振真是个怂包。”   刘雅靠在床上看小言书,不紧不慢地说:“怎么了?”   “没什么。”吴婷贝翘起二郎腿,在电脑椅上转圈,“求我给他出谋划策呢。”   刘雅听了这话,看陈乌夏一眼。“对了,陈乌夏,你那天和一个帅哥在饭堂吃了一下午饭?”   “那是我同学,碰巧遇上了,聊了一会。”陈乌夏正在收拾东西。   吴婷贝:“什么帅哥?什么同学?”   刘雅:“问路那个。我男朋友去饭堂看球赛,见到两人很腻歪。”   陈乌夏抬头看刘雅,“你说什么啊?我们只是聊天而已。”   刘雅撇了下嘴,继续看小言书里的英俊多金帅哥了。   吴婷贝问:“夏夏,你去哪儿啊?”   “出去一趟,治病。”陈乌夏求医多年,几个室友习惯了。   吴婷贝:“去吧。祝你早日痊愈。也许这趟旅程有惊喜呢。”   黄纱:“趁着大学早点治好。以后上了班,时间就不是自己的了。”   陈乌夏给李深发了微信。   Li:「好。」   过了一会儿,他发了语音。   她戴起耳机,沉哑的话在左耳响起:“陈乌夏,我喜欢你。不知何时开始,至今没有结束。” 第59章   李深要订机票, 问陈乌夏拿身份证号。   乌小夏:「我不喜欢坐飞机,耳压难受。」   李深把这句话看了很久。   她的话说对了, 有些债要背一辈子。   烟盒剩下两支烟。李深吞云吐雾的时候, 钝痛缓慢顺着荆棘藤, 爬上他的心。到了这时, 天资过人?运筹帷幄?他自傲的东西不值一提。   他一直在怕,怕给她留下一世的残缺。慌张像一根绳捆绑住他。   他到处问医生, 得到一个病愈的例子,又发现, 不愈的例子更多更多,数不尽数。   医生说:“耳聋可以借助助听器, 或者人工耳蜗,但耳鸣,医学上没有特效药。”   但医生又说:“如果是偶发耳鸣,治愈几率比较大。”   李深收拾了心情,厚起脸皮去告白。没想到又被陈乌夏一句话给击溃。这些生活上的不便,遗憾终生。哪怕两人走到一起, 也会不停想起。想得多了, 还是以悲剧告终。   李深吸了最后一口烟,又再点了另一支。他抽得快,抽得狠,剩下的两支烟, 很快化成了灰烬。   没有了尼古丁的麻醉, 也就压不住翻涌的烦躁。再看手机一眼, 他扔掉了。   过去的一个月,他出门见到人,换上一副平静如水的脸,到了独自面对的时候,自厌就涌上心头。最近抽的烟,比过去三年都多。   李深给陈乌夏回了微信。   Li:「我订高铁票。」   乌小夏:「好,我星期天晚上到校就可以。」   Li:「嗯。」   ----   第二天,陈乌夏早早等在校门口。   昨晚李深的语音,她听了几遍,关上了,连“已阅”也没有回他。   当时刘雅在说:“为什么我的男朋友既不英俊也不多金。”   吴婷贝嗤笑一声:“有就不错了。”   刘雅转向陈乌夏,问:“你那个帅哥同学家境如何啊?”   陈乌夏摇头:“不知道。”   吴婷贝躺在床上,翘起腿晃悠:“人长得帅就很稀罕了,别那么高要求。”   听了这些话,陈乌夏又把李深的语音听了三遍。再仔细想想他在饭堂的话。一句也想不起来了。   见到李深下车,陈乌夏清了清嗓子:“早晨。”   李深:“嗯。”   他给她提行李、开车门。   她礼貌地道了声谢,之后不说话了。   上了车,李深也沉默。   车里气压有些低,驶出一段距离,司机问:“听歌吗?”   陈乌夏看一看李深:“好。”   他回她一眼。   她转头向窗外了。   一路无话。到了高铁站,李深主动接过她的行李。   她又道谢。   李深:“陈乌夏,你要习惯当一个恶人。”   她抬头,“怎么了?”   李深:“你张牙舞爪的时候,我更安心。”   陈乌夏:“你给我拿行李我还对你拳打脚踢,我不安心。”   “你有时也牙尖嘴利。”   “在你面前而已。”两人并肩而行,陈乌夏说:“我先向你道歉,再轮到你给我道歉,互相还债一样,有心理负担。可我的负担也只能卸给你。”   堂哥关心她,她不能天天倒苦水。不到太难受的程度,她宁愿自己忍着。   吴婷贝相处挺好,但她大大咧咧,共情不大。陈乌夏不会多说自己的病症。   生病这么多年,除了至亲的亲人,悲喜都是自己的。   李深是罪魁祸首,他越是不可一世,她越是悲愤填膺。他上了大学,她成了唯一受害者。她对命运的埋怨,除了向他发泄又还有谁。   李深忽然伸手,摸了下她的头,“陈乌夏。”   她怔了。   “陈乌夏。”   她僵住脖子,“嗯。”   “陈乌夏。”   “嗯?”   “陈乌夏。”   “……”她任他叫了。   李深说不出别的,叫她的名字安抚她,同时也安抚自己。   走了几步,陈乌夏劝他:“你别跟怨妇一样。脸色这么差,病得比我还严重似的。”   “我懦弱的惩罚却落在你身上。”   “要是这病能治就好了。我哥说,人类的听觉细胞是无法再生的。”   “几十年前,肺结核也是致死病。科学就是建立推翻的循环。”   陈乌夏点头:“为了我的未来,这句话我不反驳你。”   李深:“你当初撞了为什么不说?”   “我傻吧。当时耳朵响个不停,我晚上失眠,白天也烦。静不下心学习。”陈乌夏回忆说:“我以为我高考要完蛋了。我那时候好恨你。可是想到你失去了高考,我又不敢恨,一遍一遍说服自己这是命。”   李深低下声:“对不起。”   陈乌夏:“但是,会好的,我哥和我一直这样相信。”   下了高铁,两人先去酒店办理入住手续。   陈乌夏问:“你订了几间?”   李深:“一间。”   “孤男寡女不要住一间房。”   “五星级客房有套间。”李深戴上了帽子,也给她盖了一顶,“太阳大。”   她压压帽檐,“我自己另外订房间。”   “没有了。”李深拖着行李箱,在高铁站外拦车。“这里有秋交会,酒店爆满。”   陈乌夏不信,立刻上网查酒店。空房只有下周才有。而且,最近确实是秋交会。   酒店的房间有两套洗漱配置,却只有一张床。   还没等陈乌夏开口,李深说:“外面的沙发归我。”   他手长脚长,大概只能缩起睡。陈乌夏看一眼大床:“随便吧。”   ----   行程马不停蹄。午饭完毕,去了诊所。   医生见到李深,开口第一句话问的是:“你左耳如何了?伤口好了吗?有没有耳鸣现象?”   陈乌夏惊讶地看了李深一眼。   李深淡淡的:“没事了。”   她低问:“你怎么了?”   李深:“没什么。”   她看着他的左耳,不至于到诊所打的耳洞吧……   李深不说,医生也不多问。   医生给陈乌夏做检查,“没有外伤,估计是神经的问题。这样吧,给你做做针灸。有些人做一次就有改变。”   陈乌夏看了一眼李深。   他说:“别怕,没事的。我在。”   这一句话忽然和堂哥的话重叠了。   长针刺进了穴位。耳朵里面有东西跳了跳,瞬间感觉周围声音变大了。针在耳部。她不敢动,不敢说。眼珠子溜溜的。静静坐了半个小时,直至医生取针。   医生问:“有感觉吗?”   陈乌夏点了点头:“针扎进去的时候有,拔掉就没有了。”   医生笑了下:“有变化是好事。明天还在这边吗?”   李深:“在。”   医生:“那就再过来吧,最好能连续扎上三天。”   陈乌夏轻快了,和李深之间古怪的低气压散去。她笑了笑:“这次真是太高兴了,我以前也试过针灸,但是感觉那枚针只扎在表皮。”   李深:“还想去哪儿逛吗?”   横在她心里的不甘就是自己的病,一旦有了转机,她就不别扭了。“我喜欢这样随便走走。可能因为我做了兼职导游,不喜欢有目的的旅游。”   “你实习安排得如何?”   “下周面试。”   “是当导游?”   “我不喜欢当导游。”陈乌夏说:“有一次,我带的旅行团到了购物点,什么也没买。地陪脸色不好看,数落我的旅行团穷酸命。购物点结算不了,伙同当地大巴司机拦我,不让我走。我只好自己掏钱买了条项链。八百块。我哥知道气死了,只让我在本市当导游。”   “过去的三年,我逃掉了。以后就有我了。”   “哦。”已阅。陈乌夏问:“酒店住一晚多少钱?”   “钱的事你别管。我花得慢,赚得快。又不嫖又不赌,就给你当ATM机吧。”   “……”小学渣总是在不经意间被碾压。“你可揽上大麻烦了。”   “高中已经揽上了。”   ----   两人奔波了一天,回到酒店已是黄昏了。   也许是针灸的缘故,陈乌夏脑袋有些涨,扶了扶额,“我先洗洗睡了。”   “去吧。”李深直接躺在沙发上,“里面的浴室给你用。”   沙发明显塞不下他的身长。她问:“为什么不订两间房?”   “我要能订就订了。”他缩着腿,半靠在沙发。   陈乌夏:“你自己要睡沙发的啊。”   李深点头:“是。”   她进去房间,拉上门。不曾想,和李深走到了这一步。似友非友,似敌非敌。   这时,陈乌夏接了一个电话:“郑良骥?”   “夏姐姐,周末有空吗?”郑良骥一个多月没有和她联系,这晚因为一个因缘际会的事件想起她。   “我不在学校。”   “回家了?”   “有事外出。”   “你国庆回家吗?”   “嗯。”   “到时候约出来见见面。上次说请你吃饭,我都还没请。”同宿舍的男生正在打游戏。郑良骥看过去一眼,话到嘴边咽了下去,“没什么事,军训完了,和你说说话。”   挂了电话,陈乌夏走了一圈。更衣室、化妆间、浴室、卫生间,干湿洗手台。浴室和卫生间全是玻璃,帘子也没有。三面墙上都是镜子,照得她发怵。   客房大得可以在里面互殴了。   床上躺了会,陈乌夏拿起衣服想洗澡了。不大放心,她检查一下房门。   房门和外厅之间没有锁,而且是推拉门,堆椅子也挡不住。二十岁,血气方刚。孤男寡女太危险了。陈乌夏猛然拉开了门。   李深正在沙发上抽烟,转过头来,“你还没休息?”   她紧握门板,礼貌询问:“你能不能出去一下?”   他熄了烟:“嗯?”   “我要洗澡,洗完你再回来。”   李深看着她:“我要有心,上次你醉酒不省人事,我有大把的机会。”   “此一时彼一时。”陈乌夏说:“你不是迷恋我三年吗?而且,你老跟着我,变态一样。谁知道会不会……”   他投降了,“好,我出去。” 第60章   李深去楼下买了烟。拆了包装, 却又不想抽了。捻烟丝有别样的乐趣。   窗外的马路亮了成片的车灯,把月光比了下去。下班高峰期,从这条路塞到了上坡路。李深抬腕看了看时间, 坐了不到三分钟。他把捻碎的细屑弹在烟灰缸里。   旁边的男人呼起长串的烟圈。   二手烟很呛,李深走出了吸烟区, 给陈乌夏发了微信。   ----   玻璃、镜面, 处处是棱角。灯是暖色,半昏半明。从更衣室到洗漱台, 再到浴室,陈乌夏一步三回头, 脱衣服也战战兢兢。   她光溜溜地站在诺大的空间。镜子映出一道优美的曲线,她没有闲情欣赏,只觉慎得慌。   全玻璃的浴室门,对她而言和多余的一样。她开了水, 猛然回头。   她缴了李深的房卡, 但基于上次他突然拿钥匙闯进来,她担心他会不会藏有另一张房卡,然后趁她洗浴时, 他再也无法控制自己, 兽性大发。   陈乌夏胡思乱想,匆匆地洗完了。她套上浴袍, 心才定了下来。李深如果真的闯进来, 这浴袍也挡不了多久, 可就是多了一份安全感。   为了增加安全感的厚度, 她换上了保守的家居服。然后给他发了微信。   乌小夏:「我洗完了,你回来吧。」   没一会儿,门铃响了。陈乌夏开了门。   李深手里夹了一支断半截的烟,没有点燃。看着她被热气熏红的脸,他衔上了烟,说:“我要想,你洗了跟没洗有什么区别,不过扒多几件衣服的时间而已。”调子冷冷淡淡的。   陈乌夏面无表情,“我先休息了。门的里面是你的禁区,可别过线了。”   “知道。”他丢了烟,说:“茶水间在这边,你想吃什么喝什么,自己出来吧。”   “好。”   陈乌夏没有告诉陈立洲自己治病的事。想想,自己和李深一起来的,先不刺激堂哥了。安静了下来,她在床上翻来覆去。不一会儿,坐起刷手机。   宿舍群在讨论今天晚上出去吃宵夜。   吴婷贝和黄纱的实习单位定了。   刘雅在抱怨,她男朋友说好给她找单位,至今没有消息。她的男朋友是隔壁班的,听说和旅行社有些关系。   几人说了几句就不再说话。   陈乌夏登了邮箱,没有收到新的面试通知。这时闲着,她在线完善了一下面试的文档。然后下床,出去倒水。   打开房门,她的头探下沙发的方向,不见李深。她愣了一下,再转向另一边。   酒店浴室都是全玻璃透明,包括在外厅的这一间。李深斜侧向她,蒸汽热腾。陈乌夏眼睛就是利,这一眼就从模糊中见到窄腰下弯出的挺翘弧度。   “啊。”她捂嘴晚了,嘴巴比手快,先喊出一声。   这声惊动了李深,他转过头来。   陈乌夏连忙背过身,才想说什么,见到前方的落地窗户。她急忙冲了过去,左右两下拉实了窗帘。“为什么洗澡也不拉窗帘。”她把头钻进窗帘里,左右张望。   对面的住宅高楼距离很远,应该没有人拿望远镜偷窥酒店吧。   做完了这些动作,她才想起,自己要回房就正面迎着那一间浴室。这下可好,回不去了。她像鸵鸟一样,整个人躲到窗帘里,额头磕在玻璃窗上。   “陈乌夏。”身后李深在叫她。   她咳了一下,直起身子,问:“你洗完啦?”   “嗯。”   “穿衣服了吗?”   李深:“嗯。”   陈乌夏这才转过身。他穿的是浴袍,带子系得松,衣襟在他的胸膛画出一道长长的V。她拉起窗帘,挡住自己的下半脸,说:“我刚才什么也没看见。”   “哦。”李深在沙发坐下了。浴袍从他的左大腿滑下。   他人看着瘦削,但其实很有力量。她眨了眨眼,把窗帘拉上,把自己的眼睛也挡住了。   “要喝水吗?”李深看着她露出的半截脑袋。她刚洗完,头发蓬松地散落,比平时多了些许风情。   “是啊,我出来喝水。”陈乌夏鼓起勇气,从窗帘里站出来。她目不斜视,径自走到茶水间,拿杯子倒了一大杯凉水。   然而,身后悄无声息伸出一只手。   她僵住了,闻到的檀香皂是他独有的味道。   李深夺走了她的杯子,说:“别喝凉水,换温水吧。”   “谢谢,我自己来就好。”陈乌夏镇定地倒了水,镇定地喝了几口。   他没有离开,呼吸还在她的左耳。她正焦急如何是好。手机响了,谢天谢地。“啊,是我室友的视频聊天。”   在画面接通之前,李深离开了。他没有兴趣在别人面前展示自己的浴袍。   陈乌夏一边拿着手机,一边回了房间。她拉上了门。   吴婷贝看着陈乌夏背景的变化,问:“夏夏,你那是酒店吗?套间啊?”   陈乌夏:“嗯。”   这时,刘雅向吴婷贝的手机探了下头,之后又不见了。   吴婷贝笑着问:“你的病治得怎么样?”   “刚开始。”陈乌夏坐在床上,“什么事?”   “不是我有事,是另一个人。”吴婷贝转头向着左边招手:“喂,过来啊,你一个大男人,怂不怂啊?”   慢慢的,另一个人进入了摄像头。雷振涨红了那张暑假养胖的脸,“陈乌夏,你去旅游啊?”   “是啊。”陈乌夏也不想聊治病。   “吴婷贝说你在找实习单位?”雷振说完看一眼吴婷贝:“有眉目了吗?”   陈乌夏:“还没有。等面试了才知道。”   “我的实习定了。要不我给你介绍过去?”雷振看着她的脸,说话轻又慢:“我实习的地方离你家挺近的。”   陈乌夏问:“是哪家?”   这时,李深拉开了房门。   陈乌夏看他一眼,掩饰自己的表情。慌了一下,她没听清雷振说的公司名字,说:“先谢谢你了。我想等我面试完再说。”   雷振:“好吧。”   李深走得慢,但走得近了。   陈乌夏:“雷振,我有空再和你聊。”   雷振:“好。我还是把公司的简介发你吧。如果你也想加入,这两天给我回信,我给你报上去。”   陈乌夏:“嗯。”   雷振:“陈乌夏。”   “啊?”她低了低头。   “早点回来,我有话……”雷振话说到一半。   吴婷贝的笑声响起了。   雷振看了她一眼。   吴婷贝说:“我走了,走了。”然后笑声远了。   雷振这才继续看着陈乌夏,“其实,这通视频是吴婷贝硬要我打的。我个人觉得,可能文字的表述更适合。但是……也不想等了。”   陈乌夏惊讶:“什么?”   李深到了床边。   雷振:“陈乌夏,我喜欢你。就你要不要当我的女朋友?”   陈乌夏不由自主地避开手机屏幕,对上了李深冷冷的目光。她怔怔地又回到雷振脸上,“我……”   “呼。”雷振喘了口气:“我说了,一鼓作气说完了。为这事喝了多少酒了。还是文字表达才不尴尬吧……陈乌夏,你考虑一下,拜拜。”雷振面红耳赤,关了视频。   李深轻问:“男的是谁?”   “同学。”   “食堂遇上那个?”   “嗯。”接二连三的表白,让她措手不及。而且,还有李深在场。她抓着被子。“我休息了,你出去吧。”   李深没有动。   微信响了。   是吴婷贝发来的:「雷振终于不怂了!」还发了一个爱心。吴婷贝自己初恋还没开始,到处操心别人的恋爱。   陈乌夏看着搞笑的表情包,笑了下。   也就是这笑,李深有了动作。他倾身过来:“你答应了?”   陈乌夏给吴婷贝回四个字,嘴上也说出来:“这要考虑。”   李深坐下了,欺身向她。   陈乌夏被逼得越躺越下,“那个……你别乱来啊。我告诉我哥,他打死你。”   “远水救不了近火。”   “你……我也在考虑啊,给你们一个公平竞争的机会。”想到什么说什么了。   李深双手撑在她的两边,半低着身子:“陈乌夏,你追求者挺多啊。”   她低眼。他深V的浴袍下什么也没穿,大大的开襟走光了。里面……非礼勿视,她立即抬头看他的脸。   他脸上冷,眼底亮有星。   陈乌夏移开眼,看着窗帘,“还好,最近桃花旺。”   李深:“你很得意是不是?”   “没有。”想到雷振,她还觉得麻烦,她不大会拒绝人。   李深缓缓地说:“陈乌夏,我也喜欢你,我还有自责,我对你的感情不是比别人更深刻?离开你三年是我不对,我当时没经验,不知道自己忘不了你。以为你只是一个刺激的意外,可是你不知道什么时候另建了一条轨道,生生把我逼了过去。”   “哦。”她听了后面又忘记前面了。“你以后说这么长的句子,能不能用微信文字或者语音,就是能记录下来的。”   李深:“……”   陈乌夏:“就像从前,你给我讲题,我都是写在笔记本,拿回家看几遍才明白。”   李深:“我说的你记住了什么?”   陈乌夏:“记住了你喜欢我。”   “陈乌夏,你笨死了。”李深作势要咬她。   她伸手给他一拳,被他一把捉住了。他靠近她的脸颊。她还在挣扎,直到他亲了亲她的右耳。   李深:“记住这句就够了。”   陈乌夏的左耳被压在枕上。右耳温热,像是回到了被撞的那天。李深的这句话太轻、太低,她想转头让左耳去听。   李深硬是把她压住,脸埋在了她的右肩。“陈乌夏,会好的。”   太轻了,她还是没听清。她感觉到的是他翻涌的情绪。   他紧紧抱着她。   她损失的低频就是他的声音,她的右耳连他的呼吸也听不见了。 第61章   李深又说了什么话。   陈乌夏知道他在为她难过。他抱她, 是为得到一种安慰。她叹一声气,可惜自己,也有些可惜他。   李深一手插进她的发间, 轻轻地梳了梳。他这时提高音量说:“陈乌夏,会好的。”   她终于听见了, 拍拍他的背,“会好的。”她这才察觉到他绷紧的肌肉。   慢慢的, 有东西开始硌着她。   陈乌夏赶紧说:“不早了,你回去休息吧, 明天还要去诊所。”她的话听着很镇定, 但眼珠子四处乱瞟,就是不敢向着他。她甚至在数天花板的水晶灯有多少颗珠子。   李深抬了抬身子。松松垮垮的浴袍,因为开襟过大,这时滑下了, 露出一段宽肩,一道青筋随着他抬手的动作乍现。   陈乌夏不小心瞄到了。压在她上面的是长大成人的男人了。肌肉从上蜿蜒而下, 蛰伏的力量更危险。她咳了好几下:“好晚了啊……”   她的小脸颊像是串起了两个小灯笼, 透着红润的光。“陈乌夏, 在你愿意之前,我不会动真格的。”他出口的话有些哑。   陈乌夏仔细听了听,问:“真的?”   “嗯。我怕到时候你难受, 又不能大哭。”李深拂开她的刘海, 唇在她额上碰了碰, “一切等你治好了病再说。”   “哦……”这个字成了她化解古怪气氛的符咒。额上发烫, 可她还是相信他的克制力。   他低声说:“我就是抱一抱你。”   “哦。”她着了火一样。   李深侧躺,双臂将她拢起,说:“要是当年我勇敢点,你就不会受罪了。说到底,一切是我的错。”   陈乌夏窝在他的胸膛。浴袍和没穿一样,半挂在他身上。眼前所见都是流畅的男性线条。她心浮气动,闭了闭眼,假装看不见。   李深:“我以为高中青涩朦胧的感觉走不了太远,可就是想念你。”   他说话时胸腔跟着动。她左耳贴近,听到了他的心跳。她曾想,这样出色的少年哪里看得上自己,她是他兴起逗乐的小鸭子罢了。可是,他真的回来了。“你为什么喜欢我?”   李深:“因为你是陈乌夏。”   之后,两人安静了。她靠着他,问:“我可以睡了吗?”   他在她发上吻了下:“再抱一会儿。”   于是又过了一会儿,李深说:“只能到这了。”他似有叹息。   温暖的胸膛离开了,她空落落的,一下子回过神。她翻了个身,背向他说:“我睡了。”   “嗯。”他的嗓子很低。   房间听不见脚步声。陈乌夏没有睁眼去看他。她现在相信他的自控力。   空气重了,重得不大寻常。   陈乌夏隐约听见了粗喘声。很轻,但也很快。像是山上的巨石一路滚到了悬崖,没有及时刹住,直接落了海。   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似乎不明所以。她闭起眼睛,继续当鸵鸟。不自觉攥紧拳头,微微出了汗。   背后的喘息极有规律,沙哑又迷人。这份克制,性感得要命,要她的命。   时间漫长,他还没有结束。   她紧紧闭眼,鼻子也皱起来了。   “陈乌夏。”李深忽然叫她。   她吓了一跳:“啊?”   “陈乌夏。”   “嗯?”   “陈乌夏。”   “嗯。”   “陈乌夏。”   陈乌夏:“……”   “陈乌夏。”喘息声变快了。伴随着一记酒足饭饱的长叹,一切归于平静。   陈乌夏听到他下床,出去,拉上了门。她睁开了眼睛,猛然回头看去。   床上空空荡荡,李深没有留下痕迹。除了空气里有浓郁的东西。这是他的。   陈乌夏坐起,双手抱膝,看着那一道房门。外面的沙发容不下李深的。她再看一眼这里躺三个人也绰绰有余的大床。   李深飞了长途,陪她坐高铁到这里,又运动了。比她更疲惫吧。   陈乌夏从柜子里抱出被子,叠成长条,放在大床中间。关了灯,闭了眼。她向着中间的被子滚过去。   万一擦枪走火?不妥……她又滚了回来。   可是,他在外面那张沙发能睡得好吗?   中间的线就放在这儿,她没有主动招呼他过来睡。   第二天,两人没有提起昨晚他的运动。   李深面色如常,清清冷冷。她也不知,他运动时有没有其他表情。   陈乌夏注意到,他今天多了些松肩颈的动作。   上午到诊所做了针灸。回来了,李深半躺在沙发。腿太长,只能曲膝。   服务员做清洁时,将中间的棉被抱回了柜子。   一张大床,陈乌夏占了小小的一边。她做了一个实验。把被子挡在床尾,自己曲膝睡午觉。醒来发现,自己踢掉了床尾的被子。   自由奔放,才可以保证睡眠质量。   下午,李深问:“要不要出去走走?”   陈乌夏摇头。一个城市,山水风光见得多了,也就那样。她喜欢的是美食。但是,在李深面前,吃太多、吃太饱,挺败形象的。虽然她没有正式接受他,可也不想在他心里有减分项。   两人哪里也没去。   李深问:“简历准备得怎么样了?”   “差不多了。”   “给我看看。”   “好啊。”陈乌夏立即呈上去了。在正事方面,她百分百信得过他。   “废话少写。”他给她改了简历,还美化了她的排版。   “你好厉害啊。”陈乌夏眼睛亮晶晶的,说:“谢谢。”   李深:“客气。以后记得问我。”   陈乌夏点点头。天才可以给她免费使唤,心情大好。   他又问:“面试衣服准备好了吗?”   陈乌夏:“嗯,我哥暑假前就给我买了。”   李深接了个电话,说什么任务支线的事。   陈乌夏生怕耽误他赚钱,回在房间看电视。很快到了晚上。她依然抱起被子,在床上横了一道线。   他没有进来。她睡了。   早上起来的时候,她闻到了一阵淡淡的味道。是他的。   ----   星期天,两人回程。   收拾了行李,李深问:“感觉如何?”   “扎针的时候有感觉,之后就没有了。”她抬起头,看着他越靠越近,然后被他搂住了。   他说:“陈乌夏。”   陈乌夏:“嗯。”他有情绪的时候喜欢叫她的名字。喃喃重复,仿佛这三个字是他的镇静剂。   “陈乌夏。”   “嗯。”   “陈乌夏。”   “嗯。”   陈乌夏犹豫了下,然后回抱了下,“慢慢来。”   安静拥抱的这一分钟,两人无话。   下了电梯,陈乌夏问:““对了,你的左耳到底怎么了?”   李深靠着扶杆,直到走出电梯才说:“文字描述的痛苦都是隔靴搔痒。”   陈乌夏停下,猛地捶了他一拳,“你疯了不成,你明知道这病很麻烦。”   “其实,我没有。我没有感知到你的痛苦。”李深刮了下左耳,“医生说男左女右,我想遭你受过的罪。可撞了以后,我非常健康,除了左耳留下一道疤,没有其他。”   她把拳头横在他跟前,“以后不许这样做了。”   李深点头:“知道。”   她又揍了她一拳,“我们要做的是弥补,而不是重蹈覆辙。”   他乖乖的。“知道。”   ----   晚霞盘踞天空。   出租车到了宿舍楼下。李深打开后备箱,提了行李出来。   旁边一人喊:“陈乌夏。”   陈乌夏一转头,见到了刘雅。她点点头,当是打招呼。   刘雅挽起男朋友,正准备饭后散步。见到李深,刘雅停下了。她男朋友不满意,使劲拽起她走。她甩开了他,留在原地。   李深提着行李过去,“要不要给你送上楼?”   陈乌夏接过:“不用了,我力气大。”   李深:“我先走了。国庆我再回来。”   “嗯。”他长得太招眼,许多女生出来吃饭,见到了,目光都往他的脸上瞟。陈乌夏低下脸,“你赶紧走吧。”   “走了。”李深上车离开。   陈乌夏目送他远去。   刘雅跟了过来,笑:“走远了,当望夫石啊?”   陈乌夏上楼。   一个班上其他女生过来问:“陈乌夏,那是你的谁呀?”   “高中同学。”陈乌夏回答。   进去宿舍。   吴婷贝蹦跳过来:“夏夏你回来啦,这次怎么样?”   陈乌夏:“有些变化吧。”   吴婷贝:“雷振那天的事,我们几个喝多了。现在想想可能不大适合。但是话也说了,你就自己决定吧。”   陈乌夏:“嗯。”   刘雅:“陈乌夏看不上雷振吧?同学那么帅。”   吴婷贝:“说起来,夏夏的堂哥也是大帅哥,我上次眼都看直了。”   刘雅没再说话了。   ----   这天上课时,黄纱和男朋友大吵了一架。她不跟男朋友吃午饭了。   正是巧,刘雅的男朋友也因为李深,而和刘雅置气。   四人难得一起去饭堂。   说起吵架,黄纱很冷静:“提前预热。等到明年我跟他没感情了,走得也潇洒。”   吴婷贝问:“你为什么不留在这里呢?”   黄纱:“去年开始,我妈大病小病,我想回家照顾了。”   吴婷贝:“你可以把你妈接过来吗?”   黄纱:“老人家在乡下呆惯了,大城市反而受不了。”   吴婷贝:“你说你这是什么事?又不是两个人出轨了、劈腿了、小三了。”   黄纱:“异地恋才是磨人呢,到时候,谁知道会不会就出轨了。山长水远的,我又不能随时捉奸。”   陈乌夏:“你和他感情深厚,可惜了。”   黄纱笑了下:“还有不到一年多,到时候再看吧。现在大吵,以后小吵,吵着吵着就散了。”   刘雅:“男人的劣根性啊,就算你盯着也不一定安分,更何况异地恋。我支持你的决定。”   吴婷贝叹气:“你们两个以前秀恩爱的,给了我和夏夏一记重击啊。”   “本来就是。”刘雅看一眼陈乌夏:“尤其条件好的。有本事的男人,每个城市都有红颜知己,你说可怕不可怕?”   听着这个话题,陈乌夏有些尴尬。她和李深相距两千多公里。这两天,他每天给她发微信。可能是听了她的话,他把长篇大论转换成文字,或者语音。她有时回一个“哦”,然后临睡前再听听,再看看。   以前陈乌夏哪有捧手机聊微信的时候,吴婷贝都发现了端倪。这时,吴婷贝说:“以后单身狗只剩我一个了,是不是?夏夏。”   陈乌夏低头,“不知道啊。”   刘雅:“陈乌夏,你出去几天,是和那个帅哥同学一起吗?”   陈乌夏:“啊?”   刘雅:“他不是送你回来吗?”   陈乌夏:“嗯,他认识医生,介绍我过去。”   到了饭堂,陈乌夏打了饭,才刷卡。吴婷贝就大叫:“天哪,夏夏,你的饭卡余额后边是几个零啊?”   陈乌夏:“……”多了一个零吧。 第62章   陈乌夏赶紧收起饭卡, 转过身。   班上的几个男生走过来了,其中有雷振。这两天,雷振和她撞见会有意让开。   陈乌夏不知如何面对,跟着让了。   吴婷贝向雷振挤眉弄眼。   雷振别开眼。   吴婷贝摇了摇头。不可教也。   在饭桌坐下。   刘雅咬着勺子,看了看雷振,问:“陈乌夏,那天雷振的表白, 你给了答复没有?”   陈乌夏低头吃了一口饭,说:“你们太胡闹了。”表白就是这样, 李深心理素质高, 倒是淡定。腼腆内向的一旦被拒绝,就会陷入尴尬的境地。   吴婷贝手指滑滑陈乌夏的手臂,说:“好吧, 是我的错。雷振拜托我好久了。从暑假开始,我给他创造了几个机会, 他一直磨磨蹭蹭。皇帝不急太监急,夏夏, 这次是我冲动了,郑重向你道歉。”   陈乌夏:“嗯。”   刘雅用勺子切着餐盘的米饭粒, 问:“陈乌夏有男朋友吧?”   陈乌夏没回答。李深还没转正。   刘雅又问:“那天送你回来的男同学和你不是很亲密?”   陈乌夏摇摇头。   刘雅讨了个没趣。   气压有些低。黄纱说:“哎呀,干嘛老说男朋友啊?没有男人又不是不能活,说点我们姐妹自己的正事。乌夏, 你的实习怎么样了?”   陈乌夏:“我后天下午去面试。”   黄纱:“那不错呀, 加油。”   陈乌夏:“谢谢。”   刘雅问:“是什么公司啊?”   陈乌夏:“旅行社招策划。”   刘雅:“你不是考了导游证吗?不当导游了?”   陈乌夏摇头:“还是不了, 坐飞机比较麻烦。而且,我话太少,活跃不起团队气氛。”   “当策划很适合你。”黄纱转向刘雅:“你呢?”   “我不知道啊。”刘雅甩了勺子,靠着椅背说:“我本来暑假要去找工作,可我男朋友说,包在他身上,我就给他包了呗。谁知现在又不靠谱,至今没有消息。”   黄纱:“慢慢来,不急于一时。十月下旬才开始。”   刘雅冷哼:“男人靠不住。”   吴婷贝:“你不是就为这事儿,和男朋友吵架吧?”   “不止,多的是。反正觉得他没本事,挺烦的。”刘雅说:“黄纱,你的男朋友不错了,还给你安排了薪酬高的工作。”   黄纱笑了笑,“你男朋友对你挺好的呀,除了爱吃醋之外,别的方面不是很纵容你吗?”   “吃醋?他只吃比他优秀男生的醋。”刘雅斥出一声:“不说他了,我烦实习的事。”   四人吃了饭。   雷振不知是不是又喝了酒壮胆,面色有些红,一脸欲言又止的样子。   吴婷贝站起来,说:“我来和他说吧。”   陈乌夏:“我去吧。”雷振是向她表白的,她这样躲着也不是办法。   吴婷贝收走了陈乌夏的餐盘。其他三人走了。   雷振在对面坐下,低了头,话轻轻的,“那天我喝多了,造成了你的困扰。对不起。”   “没关系。”陈乌夏说:“但……我们……感情很抱歉。”同学一场,她说不出残忍的话。   “陈乌夏,我想问你一句话。”雷振握了握拳头。   陈乌夏:“嗯?”   雷振:“听说,你出去住的是五星级酒店。”   陈乌夏愣了,“你听吴婷贝说的?”   雷振摇头:“这个我不能讲。”   陈乌夏:“嗯,我也是第一次住。”   “你哪来的钱?送你回来的男人给的吗?”雷振皱起眉头:“陈乌夏,你当的是导游还是伴游?”   “你胡说什么?”陈乌夏兼职当导游的时候,有人说她长得漂亮,又有曲线,当伴游比当导游赚得多,她那时天真问,伴游和导游有什么不同。对方说伴游是一对一服务。陈乌夏以为是私人导游,回来还问起吴婷贝。吴婷贝直嚷嚷:“网上百科,伴游是汉语词语,多数包含色情交易。明白了吧?”   陈乌夏正色说:“雷振,拒绝你是因为我对你没有男女感情,你不要牵扯别的,更不要污蔑我。”她在班上几乎没脾气,这次真的生气。   雷振鼻子出了两口气,畏缩回去了,“对不起,我想多了,对不起。”说完,他起身跑了。   陈乌夏看着他的背影,庆幸自己不喜欢他。   ----   陈乌夏提前把面试的通勤套装拿出来,重新洗了一遍。   洗了澡,黄纱站在洗手台前梳头,见到白衬衫和西裙,说:“没见你穿过这个啊?”   “面试才穿。”陈乌夏笑了下,“我哥给我买的。”   黄纱:“吴婷贝见过那个帅哥哥啊?”   “嗯。”陈乌夏大大地点头。   黄纱笑笑:“帅哥哥,帅同学,羡慕死你了。”   “其实,就是比常人帅一点点而已。”陈乌夏尽量谦虚。   黄纱:“少来。我听班上其他同学说了,送你回来的男同学又高又帅,是难得一见的极品。可惜我没见过。哪天他或者你哥来了,赶紧喊我。室友福利不能少。”   晾完了衣服,陈乌夏给陈立洲发了个视频聊天。“哥。”   陈立洲懒懒靠着床:“面试准备得怎么样?”   她点点头:“差不多了。”   陈立洲:“你别慌,大不了到哥的工作室当助理。”   陈乌夏笑起来,“我哪能给你当助理,你那些高科技的东西我什么也不懂。”   刘雅这时从上铺下来。   陈乌夏不自觉放低了声音,按了按左耳上的耳机。“对了,哥,我这周去看了一个医生,他说我的病是耳神经的问题,给我做了针灸。”   “针灸?信得过吗?哪里的医生?”陈立洲想的是,为什么不是去之前给他说。   陈乌夏:“同学推荐的,说曾经有治愈病例。”   陈立洲听出些不对劲,“什么同学?”   她低了低头。“高中的。”   陈立洲追问:“男的女的?”   陈乌夏故作轻松:“男的啊。”   陈立洲弹了个响指:“不会是楼下那男的吧?”   陈乌夏:“……”她不喜欢和聪明人说话的原因就是这样的。   陈立洲冷笑:“衣冠禽兽,阴魂不散。”   陈乌夏很赞同,对着陈立洲竖了个大拇指。   陈立洲:“乌夏,哥想起一件事要忙。”   挂了视频。陈乌夏看了一遍简历。兼职经历还是她的,李深掐头去尾,挑了重点叙述,一下子简洁明了。对于面试,她心底没谱。看看时间,她微信问。   乌小夏:「有空吗?」   李深回得很快。   Li:「有。」   乌小夏:「后天面试。我只做过一次旅游策划,我怕对方问起,想和你练习一下。」   李深切到工作群。   Li:「休息一个小时。」   尼玛的雾霾:「老大,你近来休息太多了吧?」   长衫先生:「是不是恋爱了?」   尼玛的雾霾:「不可能,我们老大不食人间烟火。」   长衫先生:「那为什么每到晚上九点半就要休息?按我推算,对方正好这个时间忙完,要煲电话粥。」   尼玛的雾霾:「你满脑子都是凡尘俗事。」   李深没有搭理他们。他出了宿舍,到楼下慢慢转悠。   两人连上了视频。   陈乌夏不敢在宿舍聊,偷偷地走到外廊露台。两人的视频背景都黑乎乎的,胜在男俊女美。   李深:“你先把你之前的经验说一遍。”   陈乌夏想了想,说:“我唯一的策划项目的是美食街,听其他导游说,游客们都爱吃。”   “嗯,可以把你的经历换成另一种官方的白话。比如你为什么会想到策划美食,在策划中侧重什么,讲一讲详细内容,再结合几个‘科学布局’、‘理念设计’这些玄乎的词语,就行了。”   “因为我也爱吃啊。”   李深:“你这叫以技能协同专项规划。”   “我发现,拐着弯说话,特别高大上。”   “面试别慌。你做过那么多兼职,社会经验丰富,你一个实习生可以当应届生了。”李深立在桂花香中。“老板都喜欢立即上手的员工。你有优势。”   “好。”听他这么说,她信心满满。   这几天聊天,她都把耳机戴在左耳。他也是。“耳朵怎么样了?”   “还是老样子。这么多年了,可能需要比较漫长的时间。”   李深轻声说:“别怕,这个医生不行,还有另外的。”   “知道。”陈乌夏不经意见到刘雅也过来了,她捂了捂嘴,说:“我继续准备面试去了。”   “好。”李深转眼向着南边的路:“对了,和我的情敌雷怂包说一声,他的竞争对手来势汹汹。”   陈乌夏:“……”   ----   来势汹汹的不只是雷振的竞争对手,还有正在走向李深的人,“哟,这不是阴魂不散的李师弟吗?”   李深收起了电话,“陈师兄,好久不见。”   不同专业,而且,陈立洲住的研究生宿舍楼在南边,离李深这里有一段距离。开学大半个月,两人还是头一回碰上。   “好久不见,我在前一刻刚听说,你上个星期回家了?”陈立洲懒得和李深寒暄,开门见山。   李深:“嗯。”   自从李深坦白了自己重考的事,高中同学群调侃两人绯闻的还是有。相爱相杀多年,就算李深中途退学,最终也还是回到了陈立洲的学校。说来说去,似乎是二人之间的缘分。最关键的是,两人依然优秀,依然单身。   陈立洲斜倚在桂花树下:“说来也是巧,今天和小乌夏聊天,她给我透露了一个致命的信息。她出外治病了。”   李深一手插兜,靠在另一棵树,“哦。”   景如画,少年也是。   陈立洲先走上前,一手揽住李深的肩,说:“李师弟,我们走走?”   “好。”李深瞥了一眼陈立洲的手。手劲不小。   校道,两人慢悠悠的地散步。   陈立洲:“你可知今晚我又所为何事?”   李深:“陈师兄惦记的,一个妹妹而已。”   “你又惦记什么?”   “一个高中女同学。”   “你掂量过自己的资格吗?”陈立洲说:“李师弟,我警告你多少次了。你这人也是运气好,乌夏因为耳疾,高考前压力山大。但你押中了题,一定程度上助她圆了大学梦。我是一个讲道理的人,你有功也有过。过去可以既往不咎,但现在和未来,可不大行。”   李深:“陈师兄,我手上至少有五个治疗耳疾的医生名单,每一个都有患者病愈的经验。”   “是吗?”一路走来,陈立洲勾着李深的肩,一副哥两好的样子。但那一只手忽然转了一把小刀,抵住李深的颈部,靠近说:“可是师弟,师兄早想杀你了。” 第63章   刀尖刺过来, 没有伤口。李深:“陈师兄赤手空拳不敌, 才想到用暗器的吗?”   “这把刀子比较钝。”陈立洲笑:“但刀尖有毒啊,李师弟。”   李深点点头, “趁我还有一口气的时间, 陈师兄, 不妨我们讨论讨论和平相处的方式。”   陈立洲向前走了两步, 说:“我从前就不喜欢城府深、诡计多的人, 我们陈家是光明磊落的性子。乌夏看着柔弱可欺, 但她是一个非常坚强的孩子。高考前你跑了,罪魁祸首跑了,你知道她怎么咬牙过来的?你什么都不知道。回来就能赎罪?哪有那么简单。”   “陈师兄, 之前的过失, 我悔不当初。”李深说话缓了, “你说的没错, 她很坚强,也很勇敢。我这样性格的配不上她。”   李深讲“配不上”三个字,是稀奇了。   “我热情洋溢,理解不了你。”陈立洲说:“我们乌夏热爱生活,乐观向上,她也理解不了你。你还是出去走走,寻觅红颜知己。”   李深:“我不热衷这个世界, 但我热衷那一个人。”   陈立洲拂了拂自己的肩, “恶心吧啦。”   “我对不起她, 我也愿意弥补她。”李深伸手往自己的肩, 掂住了陈立洲的那一把刀,转头说:“我更愿意喜欢她。”   喜欢才是上天最大的惩罚。   李深的左耳耳钉映着微光。陈立洲问:“你什么时候有了非主流癖好?”   李深:“不久前。”   陈立洲想想就知道怎么回事,说:“你太极端。正如你所言,配不上我们小乌夏。”   “我知道她看过很多医生。这些顽疾,连精密的仪器也检测不出问题。我爸是医疗系统的,陈师兄,有时候,治病缺的是一个医缘。我说的五个医生不是道听途说,而是我真正去拜访过,听过他们的见解,试过他们的治疗。”   陈立洲挑眉,“试过?”   “上一个医生针灸神经,我自己去扎过两针。”李深说:“虽然我无法感同身受她的痛苦,但这漫长的治疗,我愿意陪她走一遭。”   “你有句话说动了我。”陈立洲反转刀子,将刀柄狠狠刺向李深的肩。“但我还是想给你一记来自哥哥的惩罚。”接着陈立洲又向李深挥出一拳。   李深没有躲,这两击,让他退了两步。   陈立洲虽然不爱运动,但是技巧十足。   “你说得有道理,乌夏现在缺的是一个医生。陈家这方面比不上你们李家的人脉。”陈立洲指间转着刀,钝刀咻咻咻生风,“而且,从你知道乌夏因你受累的那一刻,你就已经在受煎熬了。杀人容易诛心难。李深,我要的是绞你的心。”   ----   白衬衫和西裙晾了一天,干净整洁。陈乌夏要去收起来。   刘雅转过头说:“你就在那挂着呗。你要是折起来,衬衫上会有折痕。对称还好,不对称就很影响观感了。”   说的也是。陈乌夏又把衣服晾了上去。看着迎风招展的白衬衫,她笑了笑。   吴婷贝把椅子推到刘雅旁边,坐下问:“听说,雷振给你搞了一个实习的名额?”   “是啊。”刘雅咬一口苹果,边嚼边说:“陈乌夏不要了,雷振就给我了。肥水不流外人田吧。”   吴婷贝啧啧有声:“你男朋友没生气啊?”   “他生什么气?我托同学关系碍他什么事。”听这口气就知道,刘雅和男朋友还没有和好。   黄纱和男朋友吵完,已经手牵手散步去了。   宿舍里剩下三个人。   刘雅吃完了苹果,说:“陈乌夏,现在就你还没有实习单位了,明天加把劲。”   陈乌夏点头:“谢谢。”   面试时间排得比较紧。第二天,陈乌夏上完课,匆匆吃了个午饭。回到宿舍,她先是检查了简历和介绍稿,默念了几遍,才出去阳台。   然而,白衬衫已经掉在了地上。阳台角落的地砖比较低凹,经常有积水,衬衫的衣袖就横在污水中。   陈乌夏赶紧捡起来,拍了拍污渍。当然拍不掉,她有些慌,这下穿不了了。   她翻了翻衣柜,另外还有两件衬衫。很久不穿,压得起了皱。她后悔,为什么昨晚不把衣服收进来,就算挂在床头也好。   紧迫的时间没有给她考虑的余地。她挑了一件皱痕比较浅的衬衫,匆匆出了门。   下楼遇到吴婷贝和刘雅上来。   吴婷贝一眼看到了陈乌夏的领口,“夏夏,你这件衣服领口有些歪啊。”   陈乌夏赶紧整了整。   刘雅向上看一眼,问:“为什么不穿刚洗好的那件呢?那件和西裙比较配。”   “掉地上了。”陈乌夏说:“我先走了,赶时间。”   吴婷贝:“这也太倒霉了,临出门就掉了。”   刘雅:“可能风比较大。”   吴婷贝看一眼大太阳,“这也没风啊。”   ----   面试有了一个不妙的开头,好在陈乌夏稳住了,一问一答,还算流利。   不过,人事的眼睛在她立不起来的领子上看了好几眼。   走出旅行社,陈乌夏到便利店买了一瓶水,发呆了十来分钟。微信响了。   Li:「面试如何?」   她还没有组织好文字表述今天的混乱,第二条微信也来了。陈立洲问的话和李深一样。   陈乌夏叹了声气,任谁也不会料到,她会栽在着装上。当初,堂哥给她买衣服时,在说:”我们小乌夏,连职业装也这么漂亮。”   前面的玻璃模糊地倒映出她的身影。她捻起左边的领子,垮的。她的脸也是垮的。   陈乌夏又喝了一口水,一边打字一边想,轻飘飘的小内裤还挂在上面,为什么偏偏掉的是白衬衫。一切只能说是天意了。   陈乌夏把事情经过在微信叙述了一遍,复制一下,给两人都发了。   说是能力比外表更重要,可第一印象差了,面试也悬。旅行社没有通知过来,陈乌夏又开始投简历。   刘雅和男朋友和好了,她在宿舍里又秀起恩爱。日子和从前似乎没有不一样。   实习待定的只有陈乌夏。   星期五的晚上,吴婷贝“砰”地一下开了门,气冲冲地指着刘雅说:“你为什么和雷振说夏夏住五星级酒店的事啊?”   刘雅神色慌张一秒,又立刻镇静下来。她撩撩头发,“顺便聊起,讲一下没什么吧?视频里大家都看见了,好大的一间啊。平时陈乌夏到处兼职打工,她住得上豪华酒店是挺稀奇的嘛。稀奇事,我就多嘴说了一下。”   吴婷贝:“雷振这人没脑子的。你和他说,他指不定发散思维想到哪里去。”   “以后不说了。”说完,刘雅自抽了下嘴巴。   陈乌夏从上铺低头,想了想,没说什么。   星期天的晚上,吴婷贝参加完社团活动,又“砰”地一下踢开了门。   刘雅正在看书,吓了一大跳,捂住胸口说:“我的吴大姑奶奶,踢坏了门是要赔的。这是公物。”   吴婷贝愤愤地把包包扔下,说:“刘雅,大家一间宿舍,日常相处有什么不满可以当面指出来,暗地里搞小动作就过分了吧。”   刘雅冷下脸:“你说什么?”   陈乌夏从电脑中抬头,问:“怎么了?有事慢慢说。”   吴婷贝藏不住心事,直接说:“夏夏,对面宿舍的师姐,见到刘雅丢了你的白衬衫。”   陈乌夏愣住了。   刘雅也是,她倏地站起来:“吴婷贝,你不要血口喷人!”   “什么血口喷人?师姐亲口告诉我的。”吴婷贝操起手:“我说刘雅,你犯得着吗?夏夏在我们宿舍最文静,和你也没有吵过架。你实习都安排妥当了,还有什么不乐意的啊?”   陈乌夏站了起来。   刘雅沉默着收拾桌上的东西。   吴婷贝还在指责她,“你平时话中带刺,我当玩笑嘛,也没放在心上。但在宿舍偷鸡摸狗,太不道德了。”   刘雅猛地一摔书,课本重重跳起,跌到了地上。   宿舍静默。   刘雅坐下了,翘起了腿,“我不是有心的。衣叉不小心碰到,衬衣就掉了。我怕你们怪我,没敢说。对不起。”   陈乌夏分不清这话是真是假。   吴婷贝:“我去问问师姐,看你是不小心把衣服弄掉的,还是做了一个‘丢’的动作。”   吴婷贝走了,宿舍里只剩下陈乌夏和刘雅。   陈乌夏问:“你为什么这么做?”   刘雅冷哼一下,背起包出去了。   陈乌夏叹了声气。到了大四才在宿舍闹矛盾,自己是不是太迟钝了?以前,她和刘雅比较少话,她没往别的方面想,觉得是因为性格不合,当不成朋友。   陈乌夏挺憋闷的,问李深:「有空聊?」   李深直接打个电话过来:“怎么了?”他是随传随到的。   陈乌夏把今天的事简单说了,“我不知道哪里得罪她了。”   李深问:“哪个室友?”   “你送我回来,楼下遇到的那个。”   “哦,那个啊。”李深想起了,“我上次见到是你室友,过去问了一下路。”   “你怎么知道她是我室友。”   “你的朋友圈发过照片。”   “不是吧,我设了一个月隐藏。我发合照的时候,你还没有加我微信啊。”   “我三年前的手机有。”事到如今,李深也坦白了。   陈乌夏:“我曾经打过电话,有个人接了,那个人是你?”   “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陈乌夏:“……”   “你室友当时看我的眼神,恐怕你就已经得罪她了。”李深岔开话题。   果然,陈乌夏的思绪被带走了,问:“嗯?”   李深:“对付这种人办法很简单。”   她没有报复的想法,说:“算了,认清了人以后离远点吧。”   国庆前一天。陈乌夏收拾了东西,准备回家。宿舍外廊一群女生叽叽喳喳。   吴婷贝从外面回来,大叫一声:“夏夏快出来!”   楼下停了一辆白色跑车。   吴婷贝亮起星星眼,说:“超酷!超炫!”   是很拉风。陈乌夏看着副驾驶的门开了。白衣男子优雅地下来,墨镜下的半张脸俊逸分明。   陈乌夏:“……”刚才堂哥说过来接她。但这也太浮夸了。   这时,驾驶位的门也开了。   先出镜的是黑衣男子的一双长腿,之后是劲瘦的身段。他一手搭在车门上,悠然自得,恰到好处。他慢慢摘下墨镜,眨了眨眼,继而抬起头。   陈乌夏:“……”   “夏夏!夏夏!”吴婷贝紧紧抓住陈乌夏的手,说不出其他话。   陈乌夏:“……”幸好已经大四了。要是大一遇到这阵仗,她要在同学面前丢几年的脸。   她想假装不认识这两个男的。 第64章   暑假时见到陈立洲一人, 吴婷贝已经移不开眼睛, 这时再加上李深,她恨不得把自己左右两只眼睛, 分别定在不同的两人身上。   吴婷贝抱抱陈乌夏, “夏夏, 见到这一幕, 我的大学时光无憾了。”   楼下的宿管阿姨瞟着两个男生,翻出登记册, 厉声问:“去几号宿舍?”   “你好阿姨,303,陈乌夏。”陈立洲微笑。   宿管阿姨缓和了表情, “别待太久。”   李深:“是。”   有一女生叫:“他们认识陈乌夏!”   接着好几人附和:“陈乌夏是谁啊?”   一人答:“旅游管理的吧。”   大学三年多,陈乌夏很低调,少有存在感。这一刻她出名了。   吴婷贝兴奋不已, 说:“夏夏, 这是你的高光时刻。”   陈乌夏:“……”她躲进了宿舍。   李深和陈立洲上楼, 偶尔交谈两句。   一群女生拿手机拍照。拍车,拍人。有人发了朋友圈,夹杂一大串惊叹词。直到两人进了303宿舍。   陈乌夏半掩了门, 她拉过自己和吴婷贝的椅子。   陈立洲和李深一人坐一张。   吴婷贝靠在上铺爬梯边, 眼睛在两个男生之间来回。   李深和陈立洲, 一个潇洒, 一个优雅, 光在那坐着, 就已经闪闪夺目。   陈乌夏不知说什么好,默默地叠自己的被子。叠完了,又整理床铺。然后她盘腿在床上,咳两声问:“你们为什么过来了?”   陈立洲说:“接你回家。”   陈乌夏看了一眼吴婷贝。   吴婷贝眨眨眼,拉着爬梯不肯放。   有外人在,很多话问不出口。陈乌夏说:“我东西快收拾好了,一会儿就回去吧。”   陈立洲笑:“听李深说,你这里的饭堂口味很不错,不如今天晚上就在这里吃饭吧。”   这两人光是出现在女生宿舍,已经够轰动了,陈乌夏可不敢把他俩往饭堂带。她连忙摇头说:“我在这里吃了一个月,很想念伯娘的手艺。哥,我们回家吃晚饭吧。”   陈立洲慵懒地靠着椅背,一手搭在扶手上,歪了歪头,撩了撩自己的卷发,“可以。那去校园走一走?”   陈乌夏还是摇头,“我们学校很小,没什么好走的。”   吴婷贝却说:“可以去后山。那边有湖有山……”   陈乌夏连连眨眼。   吴婷贝住了口。   陈乌夏:“哥,我们早点走吧,大伯和伯娘都盼着你回家。”   陈立洲看了看时间:“还早。”   陈乌夏转向李深,“你为什么和我哥一起来了?”   李深这才说了到学校的第一句话,“因缘际会。”   陈乌夏:“……”她继续收拾东西。   刘雅在走廊听见有人议论陈乌夏,驻足听了一会儿,再向下看一眼白色跑车。303宿舍门前有几个女生假装走过,向里面瞄一眼。刘雅进去了,迎面第一眼见到的是李深,对上了他的眼睛,她掩饰地轻咳,走到自己的座位。   陈立洲懒懒地转过头问,“实习的事怎么样了?”   “还在找啊。”陈乌夏回答。   陈立洲点了点头,“加油。”   “嗯。”陈乌夏笑了下:“我又投了几家简历,可能国庆后就有回音了。”   陈立洲叹了一声气:“再不努力的话,你就只能什么也不干,享受李深的金山银山。”   刘雅看过去一眼。李深和陈立洲衣服是名牌,陈乌夏一直勤工俭学,哪冒出来的土豪亲朋好友?   李深抬头看了刘雅。   刘雅被逮了个正着,连忙回头,装作自己在看书。   李深:“对了,我不太喜欢开车。跑车要不送你吧?”   陈乌夏:“……”   吴婷贝惊叫:“这得上百万吧?”   李深淡淡地说:“不止。”   “……”陈乌夏看了刘雅一眼。   刘雅的脸绷得紧紧的,鼻子都歪了。   “走吧,回家了。”陈乌夏赶着李深和陈立洲。赶赶赶,跟赶羊似的。   两个男的被赶出去了。   刘雅才说:“也不知是不是租的跑车,演得跟玛丽苏偶像剧似的。”   吴婷贝:“没听过租得起限量跑车的。”   刘雅噎了。   陈立洲耳尖,听见这话又回来,笑脸迷人:“我敢当着你的面把楼下的跑车给砸了,信不信?”   刘雅呆住。   陈立洲挑了挑刘海,向外走了。   陈乌夏低声说:“哥,你刚才吓死我了,万一刘雅真的要你砸车呢。”   “砸就砸了呀,又不是我的。”陈立洲满不在乎。   陈乌夏问:“租来的吗?”   李深漫不经心地回答:“李明澜一个高中同学的,砸了也就砸了吧。”   陈乌夏:“……”   走廊上的女生在窃窃私语。陈乌夏跟着两个男生,越走越慢,越走越慢。和两人落了一段距离。她向下看了一眼,见到雷振站在离跑车不远处。他也正盯着她,眼神复杂多变。   陈立洲回头:“乌夏。”他走过去了,她还磨磨蹭蹭地在楼梯口。   “走吧。”李深一手提着她的行李,浅浅一个回眸,天空泛起了日晕。他打开副驾驶的门。   陈立洲却拉开了后车门。   陈乌夏选择听堂哥的。   陈立洲关上门,转身走到副驾驶的门前,笑着对李深说:“谢谢。”然后又优雅地落座。   李深转头向着雷振的方向瞥了一眼,轻飘飘的。   车子离开了。陈乌夏才问:“哥,你干什么呢?”   陈立洲:“对付嫉妒丑陋的人,当然是要让她嫉妒到死了。跑车里的两个美男都为你俯首称臣。小人牙痒痒的,又无可奈何。”   陈乌夏:“李深,你为什么跟着我哥一起做这种幼稚行为?”   “因为他本来就是一个非主流。”陈立洲指指李深的耳钉。   陈乌夏:“……”   ----   到了家,陈立洲过河拆桥,和陈乌夏说:“楼下那男的,有事没事别见面了。”但他不可能禁止妹妹出门,又问:“国庆有没有除了他之外的人约你见面?”   陈乌夏很诚实地点头:“有啊。和我一起打工的暑期工,他很早以前就约我了。”   陈立洲眯起眼:“就是那个送情侣盒蛋糕,绑蝴蝶结的?”   陈乌夏:“他叫郑良骥。哥,我觉得你误会他了。那天之后他和我联系不多,就是普通来往吧。”   陈立洲摩挲着下巴,“该不会,你身边殷勤的只有楼下那男的?”   陈乌夏沉默了。   陈立洲冷笑一下,“这狗腿子。”   “哥,你和李深怎么回事?”   “性格不合。”陈立洲说:“乌夏,多吊吊李深,就像玩猫捉老鼠的游戏。”   当天晚上,李深微信过来。   Li:「明天有什么计划?」   乌小夏:「在家吧,陪陪我哥。」   接着,郑良骥的邀约就来了:“夏姐姐,你回家了吗?”   “嗯。”   “明天要不一起吃个午饭?暑假的约定现在才履行,我都不好意思了。”郑良骥的笑声很爽朗。   陈乌夏被他感染,笑说:“好啊。”   电话才挂了。   Li:「阳台见一见?」   乌小夏:「我刚刚约了朋友明天吃午饭。」   Li:「哪个朋友?」   乌小夏:「打工的同期工。」   她想,这范围给得很广吧。   Li:「姓郑的。」   陈乌夏:“……”为什么堂哥和李深猜人都特别准?   Li:「明天中午你早点出门。七仔见。」   她放下手机。怎么两人和偷情似的?   第二天中午,陈乌夏比和郑良骥约定的时间早了一个小时出发。   李深已经在便利店坐着了。   她突然想起高二的事,跑过去敲了敲玻璃。她现在和当年大不一样,那时避雨狼狈,现在穿起了典雅的连衣裙,头发换上一个小百合的发夹。   李深看她一眼,示意她进去。   陈乌夏回忆,李深对她从来没有惊艳过。女生的发饰在他眼里恐怕是一个样的。而且,他身边美女如云,她的小裙子太素了吧。   至今不知道他究竟喜欢她什么。   两人并排坐一起。   李深给她递了瓶酸奶,“助消化。”   她接过了,轻轻吸一口。   李深问:“你哥在家?”   “是啊,他说国庆在家工作。”陈乌夏说:“伯娘可高兴了,暑假我哥三天两头见不到人。”   李深:“哦。”但也防不胜防。   陈乌夏看到了外面的一个人。她记得,这是李深的姑姑,长得很年轻。   李明澜先是透过玻璃看着两人,然后推门进来,“正好啊,今天我煮饭,你俩上来尝尝吧。”   “谢谢。”陈乌夏说:“我约了人。”   李明澜:“男的女的?”   陈乌夏:“男的。”   “长得漂亮的女孩就是抢手。”李明澜指尖串起车钥匙,“在哪儿吃饭啊?我开车送你过去?”   “谢谢,我坐地铁就可以。”长辈来了,少年少女的气氛被破坏,陈乌夏说:“我先走了。”   李明澜看着她的背影,搭上李深的肩,“你和她什么情况?”   他低头吃鱼蛋,“我欠了她,要还债。”   “以身相许?”   “人家也不见得要。”   “胡扯。”李明澜揪起李深的手臂肌肉,再拍了他腹部一下,“这腹肌,谁能不爱?”   李深冷冷地拿开她的手,“姑姑,请自重。”   “走,回公寓。”李明澜说:“晚上我要施展厨艺。中午你先尝尝我的几道菜,提提意见,哪里需要改进。”   “不了,你需要改进的地方太多。”   “你小子越来越放肆了。”李明澜想拉起他走。   李深不情愿,径自出了便利店。   “对我摆这么一张臭脸,不孝子。”李明澜跟上去:“生旧叉烧好过生仔。”   “你再说我就走了。”   “行行行。你翅膀硬了,飞吧。”   他真的走了,头也不回。   李明澜嘀咕:“还真的飞起来了……” 第65章   阳光停在李深的耳钉, 亮起的光芒映入李明澜的眼睛。   关于这一个耳钉, 李旭彬曾经火冒三丈。男性戴耳钉是李家的大忌,李深的成长和叛逆沾不上边, 一切都在二十岁突变。李旭彬摇头叹息。   后来,于骊发现,李深的左耳受了伤,耳钉正好可以掩盖他的伤痕。于骊询问他如何伤到了。   他也不回答。   李旭彬的冷静, 放在李深的脸上, 规规矩矩。但李明澜觉得缺了一点什么。见到了耳钉, 她知道了, 李深骨子里有她的基因。   我行我素是李明澜的标签。   李明澜朝李深追了过去,一把揽住他的肩:“你又去哪儿?”   李深停下了,回眼看她。   李明澜伸出食指, 挑了挑耳钉, 说:“自从你暑假去了一趟不知什么地方, 回来就神龙见首不见尾。好不容易到了十一长假,听说你明天还是后天又要出去。”   医生休假两天。李深暂定,三号和陈乌夏坐高铁过去。他说:“去看病。”   李明澜蹙眉:“你把大哥在医疗系统的朋友找了个遍,问耳科的事, 不会是打耳钉打出什么毛病了吧?”   李深沉默了。   李明澜灵光一闪,又问:“还是, 你让楼上陈家姑娘染病了?”   他向地铁站方向看了一眼。   李明澜的眼睛跟过去, 说:“是你自己说的欠了债, 我就猜到了这一个可能。”   “我和她的事, 你少掺和。”李明澜见到他和陈乌夏在便利店,也不知道回避一下,反而直冲过来,把人给吓跑了。   “晚上是重要的一餐,我要大展拳脚。”李明澜搂住李深不肯放,“中午一定要让你品尝我的满汉全席。”   “我不愿意。”李深挣了挣,“李明澜,放手。”   “闭嘴,不孝子。”她硬是把他拉走了。   ----   一个多月不见,郑良骥看着陈乌夏的脸,若有所思。有他在的地方从来不会冷场,他这么欲言又止还是第一次。   陈乌夏舀了一勺冬阴功汤。吃一口,舌头被辣到了。   郑良骥再向上看着她的发饰,说:“夏姐姐,你还记不记得,我们那天去网球场,一个师兄说你看着很面熟。”   “可能他来我们餐厅吃过饭吧。”这是陈乌夏自己的理解。   “我本来觉得是巧合。但两个星期前,我们几个游戏玩家的聚会,给我解开了谜底。”郑良骥郑重其事:“夏姐姐,这不是巧合。我现在也觉得你很面熟。”   陈乌夏惊讶地放下勺子,“为什么这么说?”   “上了大一,我在师兄的推荐下,玩了一个游戏。”   “这些我不太懂。”   郑良骥:“一个RPG。开始我听说,这所有的任务故事是一个人写的,我直觉以为是简单小游戏。玩过了才知道,系统生态非常庞大。多数玩家都集中在主线剧情,或者大任务。经验多,升级快。后来我见到这个策划,我不敢相信这是他一个人策划的。抱着这个怀疑,我开始探索全部地图,把旁枝细节的支线任务做了一遍。我在一个小岛见到了一个少女。”   游戏之类,陈乌夏半知不解:“嗯?”   “岛的东边住了一个力大无穷的少女。只要玩家去向她求助,她很乐于助人。”郑良骥说:“这个少女在游戏里是一个bug的存在。按理说,这是偷懒玩家的捷径,但是岛上却人烟稀少。后来我才知道,凡是经由她完成的任务,系统会以递增的几率扣减玩家的经验值,有些玩家还被连降三级。所以,就算她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玩家也不会去打扰了。”   陈乌夏问:“这是系统出了问题吗?”   “很多玩家反馈过这个bug,但一直没有更新。”郑良骥说:“我觉得,这是游戏策划故意安排的。”   陈乌夏隐隐想起了什么。   郑良骥又说:“有传,游戏里的天地,是少女丢铅球砸出的坑。”   陈乌夏愣住了:“丢铅球?”   “夏姐姐。”郑良骥把游戏截图调出来,“你看看这个少女,长得是不是和你有几分相似?”聚会上见到李深,郑良骥比不过他,多少有些不服气。直到游戏里见到这个孤岛少女,郑良骥明白了,自己那点小心思比不上李深。郑良骥对陈乌夏只是好感,谈不上深层的东西。   陈乌夏看着画面里的少女。黑黑的齐刘海,扎着微卷的马尾,头上的发饰是一个小黑球。这不正是她高三时的样子。   他笑问:“夏姐姐,你高中有喜欢的男同学吗?”   陈乌夏没说话。   “哪怕口不能言,耳不能听,情意也在眼睛里。”郑良骥说:“网球场里,我打电话给你的时候,你身边的人是他吧。”   “我和他是偶然遇到了。”顿了顿,陈乌夏问:“这游戏是不是销量很大?”   郑良骥点头:“上线首周就冲到了下载量前三。可这些杂七杂八的小任务,很多人不做。不然,夏姐姐你就成名人了。”   陈乌夏:“幸好没有。”她再也经不起跑车那般酷炫的场面了。   ----   吃完饭,郑良骥和陈乌夏走了一段路,挥手告别:“夏姐姐,以后常出来玩。”   “郑良骥。”陈乌夏忽然喊住他:“你能教我玩那个游戏吗?”   “好啊,我给你发一个攻略大全。”郑良骥说:“以后有什么尽管来问我。”   撑着小伞,陈乌夏抚了下马尾辫。每次她换发饰,李深也不看几眼。好可惜。转念一想,她不凭美色打动李深,可见她有内涵。   李深的公寓离这里不远,路口的汉堡店就是上次午夜送外卖的那间。她认了路,东张西望,记得公寓是往左转。   陈乌夏抬起伞,忽然见到前方一个扶墙的身影。他弯腰曲背,微微低了半腰。她先是走慢,却见他越弯越低。她直接跑上前。“李深。”   瞬间,李深直了直身子。他没有回头,看着旁边的广告灯箱。   她走到他的面前:“你怎么了?”   “没事。”李深半靠在柱子,一脸冷峻。   他唇白齿白。陈乌夏问:“你哪里不舒服?”   “没事。”他轻飘飘地问:“你和姓郑的吃完饭了?”   “是啊,在前面的商场。泰国菜,还不错。”   “哦。”李深不仅脸色苍白,额上还沁了密汗。像是一支即将燃尽的蜡烛。   陈乌夏关心地说:“我送你去医院吧。”   李深酷酷地双手插兜:“去医院做什么?”   “你看着要不行了。”   “你才不行。”说话时,他抖了下唇。他稍微低腰,“吃完饭早点回家休息吧。”   她扶住了他,“你是不是肚子疼?”   绞痛来袭。李深放弃了耍酷,猛地拽紧她的手臂。手上青筋都出来了。   陈乌夏慌了,反握住他的手:“我送你去医院。”   “我买了药……回去休息。”他把身体大部分重量靠向她。她发间有清香驱散了炎热的天气,身子却更热了。他倾身,额头和她的额头碰了下,问:“我是不是发烧了?”   陈乌夏一手贴在他的额头,“嗯。你看着很严重。”   “没事。”李深轻轻在她右耳说:“我只是吃坏东西了……我买的药可以解李明澜下的毒。”杀千刀的李明澜。   陈乌夏没有听清,把他的手横过自己的肩,“那我送你回家。”   果然是乐于助人和力大无穷的少女。   ----   李深长长的睫毛投下一小片阴影。   陈乌夏从没见过这样脆弱又无辜的他。她给他擦了擦汗。   他微皱的眉心松开,又是一张平静无波的脸。   她探了探他的额头,还是有些烫。她把被子往上盖,他一手拂开。她再盖回去,他一脚踢了。动作任性,露在被子外的半张脸白得吓人。   陈乌夏润湿凉毛巾,垫在他的额头。她不自觉把目光移到了他耳朵上的伤疤。多心狠的人才能自己撞自己。他从来都心狠。   高三时喜欢过一个男孩。见过他,其他来告白的就成了尘埃。她伸手戳戳他的脸,“原来你是痴汉。”   似乎吵醒了他,他说:“你好吵。”   “好,不吵你。休息吧。”陈乌夏起身去换毛巾。   回来看见他又把被子踢开了,只余一个被角盖住了他的脚。他刚才是平躺的,现在侧了身,额上的毛巾也掉了。   上衣蹭了上去,露出一段线条。除了腹肌,还有分明的人鱼线。   陈乌夏扶他平躺,再重新给他垫上毛巾。然后把他的衣服拉下去,给他盖被子。她是一个正人君子。   李深睡了。   陈乌夏拉上窗帘。半昏的房间,她听不见他平稳的呼吸。他是低频,一旦放轻,他就像在她面前消失了一样。   这时,微信响了一声。   陈乌夏吓得看李深一眼。   他没有醒。   她连忙调成了静音。   郑良骥发了一个图,语音说:“夏姐姐,我认识游戏的建模师。游戏的bug少女,很早就有了定稿。我刚问建模师要图,他说这是策划画的。”   陈乌夏放大了画稿。   这个校服少女,和她有九分相像。跟游戏截图不一样的是,画稿上的头饰,是亮晶晶的满天星。   她这时才听语音。   郑良骥又说:“关于发饰,建模师说,策划给他提醒过,游戏里只用普通小球就行。至于原因就不知道了。”   郑良骥一直没说明策划是谁,但二人心知肚明。   陈乌夏低头,轻轻地扯了扯自己的小百合发夹。   李深记得,一切都记得。他对她的惊艳,不在他淡漠的眼里,而在她猜不透的地方。那是他的心。 第66章   李深醒了。   霓虹灯光把窗帘描上粗细不一的边框。被子盖了个严实, 他闷出一身汗。掀开被子, 半坐起身,他见到了窗户边的人。   陈乌夏歪斜地靠在扶手上,似乎也睡着了。穿过窗缝的月光将他和她划开两个世界。   她璀璨无边。   李深轻轻地下床。明明应该是陈乌夏听不见的声响,她却突然醒了。睁开第一眼见到眼前的白月光,再一抬头,床边人罩着黑黑的轮廓,眉目不清。她问:“你醒了,怎么样了?”   李深:“没大碍了。”   “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他捂了下肚子, “根据上一次的经验,要到明天早上才能恢复。”   “你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吧?还是过敏?”   李深打开壁灯, 暖黄灯光爬上他的脸, 终于面色不那么苍白。“李明澜的黑暗料理,祸害无穷。”   陈乌夏想起来, 问:“这里是你姑姑的房子吧?她一会回这里吗?”   “不,她走了。去祸害下一个人了。”李深又躺回床上, 说:“今晚我不能吃东西,你想吃什么?我陪你去。”   “嗯,清淡的吧。中午的冬阴功汤太辣了。”   李深不冷不热地说:“姓郑的请吃饭,也不问问你的口味。”   “他请客,就随他吧。”   “哦。”李深盖上被子,翻身侧向她。   “……”陈乌夏走过去, 先是拍了拍他。   他没有动。   她问:“什么时候去吃饭啊?”   “晚点, 我还疼着。”   “那你好好休息吧, 我还是不打扰你了。”话可以之后再说,还是他的身体重要。她转身要走。   他迅速地拉住了她的手,问:“你想什么时候去吃饭?”   “光我一个人吃,你在那坐着看,对你不公平吧?”   李深反问:“你和姓郑的吃午饭,却不和我吃晚饭,这样就公平了吗?”   “我和他又不是那个关系,普通朋友来往。”陈乌夏也反问:“你难道没和女同学吃过饭吗?”   李深:“你和他是什么关系?和我又是什么关系?”   陈乌夏想了想:“他不痴汉。”   李深脸一黑。   “不过。”陈乌夏笑了下:“刚才看你这惨兮兮的样子,我觉得我应该豁达些,原谅你之前的所作所为。”   “哦。”李深抚了下额头,佯装虚弱,“我的烧退了没?”   她俯下身,伸手贴住他的额头,却被他反手一抓,紧接着,她整个人被他抱在了他的怀中。   李深低问:“你说我是痴汉,你还一个人留在痴汉的房里?陈乌夏,我教你的防人之心呢?”   “我一个肘击,你的肚子就更疼了。”说着她就要动手。   他侧身,一手擒住她的双腕,“你现在还怎么肘击?”   她挣不掉,索性靠在他身边。“李深,你那天过来学校,突然说喜欢我,我吓了一大跳。觉得很不可思议。”   “哦,我也觉得不可思议。”告白这东西,一点也不酷。   她抬头,“后来,我相信了你。但又有另一方面的不可思议。”   “什么?”   “你如果高三时就对我……这个那个,你当年为什么要狠心走了?”   壁灯下,两人黑影紧抱成一团。   李深:“怕我们走到最后还是分开。”   “你后来为什么又回来了?”   “过几年还是忘不掉,就回来了。”   “万一我们以后结局还是……”这么问,似乎不大吉利。   李深两指抵住了她的唇,“三年前的我放不下骄傲。现在不一样。退一万步讲,如果我和你未来还是无法美满,我也不会后悔现在的选择。但,终有遗憾。”   “李深,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和你一起。”感觉到他又冷脸,她接着又说:“我们相同的地方就是话少。不同的吧,差得太高太远。但今天我才知道,你所说的’喜欢‘,分量有多少。”   “多少?”   “这是一个秘密。”   “陈乌夏,你这是答应我了?”   “你人长得帅,又赚得多,还是学霸。”陈乌夏一本正经地说:“马马虎虎过关了吧。”   “哦。”陈立洲这名拦路虎还在家中,李深没想到还有这等好运。   “想想,我的初吻葬送在你这里,我也很介意的,就让你补偿我了。”   李深低头:“你的初吻?什么时候?”   “高三的时候。”陈乌夏说着就要打过去:“你不认?”   “哦,那次啊,那不叫吻。”   “那是什么?”   “那叫‘碰了一下’。你的初吻至今还在。但……”李深的话音越低,“一定会是我的。”抱了她太久,前面的对话耗尽了他的理性,他吻住了她。   这才是李深定义里的亲吻,有湿度,有热度。不像高三那年,来不及感受少女的唇瓣就逼着自己撤离。那时他冷静克制。然而,真正的亲吻,是这般意乱情迷。   陈乌夏紧紧闭起眼。可能他在生病,体温才这么高,烘得她暖和,身上像是被他点燃了火。她的回忆里,初吻是鲜为人知的蜜萝卜。再吻,是稀里糊涂的麻酥酥。   ……   两人今天也没有一起吃晚饭。陈乌夏接了个电话,被陈立洲一嗓子给吼回家了。   李深还有腹痛,晚上又吃了胃药。一觉到第二天。   李明澜的电话把他吵醒了。“那谁不行了。昨晚上吐下泻,可能要预定墓地了。”李明澜的话说得很慢,没有情绪,如同机械发音。   “哦。”李深事不关己。   李明澜:“我的车昨天半路抛锚了。那谁的车还在你那吧,你快过来把车还给他,撇清关系,免得别人污蔑我谋杀他。我好心好意给他做一顿饭来着。”   一对不胜其烦的中年人,这时正在S市。   有陈立洲的命令,陈乌夏今天不出来了。   李深闲着也是闲着,开了车过去。   孟泽十一过来海边别墅度假,结果头一个晚上,他就差点口吐白沫。休息到第二天,还是病殃殃地躺在床上。   李深到了别墅。   “深仔。”李明澜急匆匆的,拉起他就往上楼,边走边说:“昨晚我以为他不行了。你既然来了,就去见见他吧,也不知道是不是最后一面了。”   李深问:“他吃了药没有?”   李明澜:“昨晚吃过了。医生说,如果病情无法缓解,就要上医院了。”   李深掏出了一个药盒,“用这个吧。我吃了挺有效。”   李明澜讶然:“怎么你也要吃?”   李深看她一眼,说:“难道你以为,他丢了半条命是他自己吞药片自杀的吗?”   “我的菜威力这么大?”李明澜简直难以置信。   李深:“赶紧给他吃药吧。不然人死了,警察验尸就会发现罪魁祸首是你。你们活在世上纠缠不休,阴阳相隔了也恩怨难断。”   “你太冷血了。”李明澜拿起药进去。   孟泽不知是睡着了,还是痛得晕了过去,双眼紧闭,面无血色。一件雪白的薄衬衫,被冷汗润湿了大半。   李明澜有多少年没有见过这样楚楚可怜的孟泽了。她说:“吃药了,吃了就死不了。”   孟泽意识模糊,听见死的字眼,握紧了拳头。   李明澜扶起他,拿起水给他送了药片,又再扶着他躺下。   他嘴皮子动了动,喃喃地说了句什么。之后才松开自己的拳头。   李明澜低头去听,什么也没有听见。她看着药盒上的说明,走出了房间,问:“这药多久会见效?”   李深:“我的话,半个小时到一个小时之间。他比我严重,可能缓和的时间也比较长。”   “知道了。”李明澜一手撑着楼梯栏杆,回头看房间,说:“我严格按着APP上的步骤,放多少克盐,多少升油。谁知又闹成这样。”   李深:“你也不是故意的,天赋问题。”   李明澜:“回家再跟嫂子讨教几招。”   李深:“不了吧。”   两人才说完,孟泽的家庭医生来了,问:“孟先生现在情况如何?”   李明澜把药给了医生,说:“这是经过实验证明的有效药方,刚刚给他喂下。你再上去看看吧。”   医生连忙上去了。   李明澜看一眼窗外的碧海青天,“走吧,陪我到海滩走走。”她捶了捶肩,下楼说:“昨晚吓死我了,我也一夜没睡。”   “哦。”李深不是一个好的陪聊。李明澜一边说话,他偶尔回一个字。   出了门,李明澜退回来,揪起他的脸,“你是不是有什么语言障碍?说多几个字能要你的命是不是   ?”   李深:“哦。”   李明澜叹息:“我当初就该听那谁的话,把你打掉。每次我看到别人家的孩子和妈妈多么亲密,我心里就难受啊。”   李深径自往前走。   李明澜追了上去,才说起别人家儿子的话题,就见到邻居家的两个小男孩儿,蹲在门前玩沙子。   两个男孩生得俊俏,一个眉目逼人,另一个柔和些。一大一小,小的比大的有肉,白色小衬衫,鼓起了圆滚滚的小肚子。他跳起来拍沙子,没站稳,往后跌了一下。   李明澜赶紧上前。   没等她扶起,他自己爬了起来。   大男孩走过来,看了看她,伸手牵起了小男孩。   李明澜忽然想起了李深的儿时,她笑着打招呼:“两个小朋友,你们好啊。”   两男孩:“阿姨好。”   李明澜:“几岁了?”   大男孩说:“我六岁了。”   小男孩说:“我是弟弟,我四岁。”他还伸出了肉嘟嘟的四只手指。   树荫下有一男一女。大男儿说:“那是我的爸爸妈妈。”   李明澜笑了笑,“好乖呀。”她转头和李深说:“你从小就不可爱。”   “回去吧,太晒了。”不可爱的李深走了。   李明澜踩着他的脚印往回走。“那谁的基因太强大了。你的怪癖都是遗传自他。”   ----   孟泽醒了过来。房间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他喊:“李明澜,李明澜,李明澜。”   李明澜在阳台闭目养神,说:“想吓死人啊。”   他鞋子也不穿,赤脚走了出来。“我没死。”   李明澜:“祸害遗千年吧。”   他笑了笑,“比比我们谁命长。”   还有些腹痛,可孟泽的精神恢复了。他下了楼,准备到庭院泡茶。   石桌边已经有一个人在。   孟泽端起茶杯问:“你怎么也来了?”   李深面朝大海,“李明澜怕一个人收不了尸,叫我来帮忙。”   孟泽手里的动作一顿,抬起眼,“可惜呀,你白来一趟了。”他靠着椅子,慢悠悠地晃荡。“我们一家三口,这是第一次同时在一个屋檐下。”   李深没说话。   这时,边上有人走过。小孩稚嫩的声音响起:“爸爸,我坐累了,想坐在你的肩上。”   另一个男孩也在说:“爸爸,我也要。”   “一人一边。”一个男人说:“程大在左,程二在右。”之后是两个小孩响亮的笑。   真是扰民的温馨。孟泽推开了院门,一转眼,见到刚刚走过的男人,“程老板,你也过来度假啊。”   男人回头,颠倒众生的脸上,勾了抹轻笑,“孟先生好。”   一家四口的场景碍了孟泽的眼。孟泽想和李深说些什么,又不知能说什么。他的手指在茶壶的盖子上敲两下,忽然想起,“对了,你是不是最近在找医生?”   这时,李深才转眼向他。   孟泽翘起腿,“刚刚走过的那个人,一个酒吧的老板,多年前从鬼门关回来的。救他的医生也是疑难杂症的好手。”   李深:“医生叫什么?住哪里?”   孟泽推了一个杯子过去,“要打听的话,先陪我喝喝茶吧。”   李深:“哦。”   两人各自喝茶。海风吹过来,飘来了远方的味道。 第67章   与此同时, 陈乌夏在家当打字员。   陈立洲按时薪给她付薪。他半靠在床上,慢慢地说:“系统针对禽舍群构建二层网络结构, 上层网络为养殖场局域网,连接禽舍视频服务器和监控中心计算机, 提供数据传输和共享, 下层网络为数据采集和控制网络……”   他的是男中音。   陈乌夏也不知道, 为什么自己独独失去了李深的低频。   两兄妹从早上忙到中午。   陈乌夏把稿子给他,校对错字。   陈立洲说得口渴, 开了一瓶可乐,一边看稿子一边问:“楼下那男的今天没有找你吧?”   她摇摇头。早上李深发了微信,说他去S市了。还给她拍了海景, 以及定位,力证自己的行程。   她有些好笑。   陈立洲抬头:“上次他说, 十一你还有一个疗程?”   陈乌夏:“明天过去。有高铁, 四个小时就到了。”   陈立洲看完了稿子,在微信群和朋友分配了工作,说:“我陪你过去。”   陈乌夏回头, “哥, 你走得开吗?”   “今天的事完了, 剩下的一些收尾工作,我的朋友可以应付。”陈立洲圈了稿子上的句子, 给朋友发过来。“上次, 你和楼下那男的过去, 哥耿耿于怀。这人不安好心, 和你单独相处肯定花招百出。”单纯的妹妹哪里招架得住。   陈乌夏点点头。不和李深一起,或许更妥当,两人现在关系突飞猛进。孤男寡女的,容易出意外。   她告诉李深。   乌小夏:「明天我哥陪我去治病,你假期好好休息吧。」   话说得很体贴,李深怎么看怎么刺目。   Li:「哦。」   乌小夏:「我们过完国庆再见了。」   多潇洒,没有一丁点对他的思念。李深过了好一会儿才问。   Li:「你哥订了酒店吗?」   乌小夏:「还不知道,我问问。」   国庆假期,酒店已经订满。陈立洲棋差一着。“我问问那边的同学,看能不能安排一下。”   乌小夏:「还没有。」   Li:「那是旅游城市,又是旺季。明天就要入住了,现在才订当然订不到。」   乌小夏:「你定了吗?」   Li:「那是以我的名字订的。我是贵宾VIP,转让不了。」   乌小夏:「等我哥的消息吧。」   午饭时间,陈立洲说要和陈乌夏出去几天。   马琳愣了下:“这么突然?”   陈立洲点头:“工作完成了,出去散散心。”   马琳看了陈乌夏一眼,又和儿子说:“你昨天不是说工作很忙很忙吗?忙到和妈坐下来谈心的时间也没有,这过了一天就忙完啦?还有五天的假期去旅游?昨晚是糊弄我吧?”   “计划赶不上变化。”陈立洲解释说:“我昨天晚上爆发灵感,事半功倍,把工作给完成了。出行是临时安排。”否则,早订酒店了。   “跟旅行团吗?”马琳装作不经意说起:“我跟你爸多少年没出去玩了,国庆也有假,要不就一起去?”   陈常平皱眉头,“立洲,你的计划太突然了。爸和妈的时间安排不过来。”   马琳在桌底下踢了陈常平一脚,她端正身姿,“那就迟一天去吧,四天游也很豪华了。”   陈立洲坦白说:“爸、妈,我这趟是带乌夏过去看病。”   陈常平问:“乌夏,你现在耳朵怎么样了?”   陈乌夏:“还是老样子。前不久,我同学给我找了一个医生,做了三次针灸,有些感觉。这一次想趁着假期再做一个疗程。”   陈常平点点头,“好,身体重要。”   马琳重新拿起筷子,夹了两块肉到儿子的碗中,说:“立洲,乌夏长大成人了,不是事事都要你陪着她。”   陈立洲也给马琳夹肉,“她过去人生地不熟,当地又没有同学朋友,我跟着放心点。”   陈乌夏低下了头,说:“哥,我自己可以去。你工作那么忙,还是算了吧。”   陈立洲:“以前我不也跟着乌夏到处求医。”   陈常平:“就让立洲跟着去。,社会经验还是他丰富。而且,他是哥哥,哥哥照顾妹妹应该的。”   马琳这下说不出话,埋头吃饭了。过了一会儿,她问:“立洲,你现在读研了,有没有交往女朋友啊?”   陈立洲:“没有,我忙得很,除了上课还要工作,我在创业。”   马琳:“不能爱情和事业两手抓吗?”   他伸出食指摇了摇,“交女朋友特别花钱,暑假我深有体会。”   陈常平:“男人事业要紧。”   吃完饭,陈乌夏进去厨房洗碗。   马琳忍不住拉了儿子进房间,“立洲,你明天真要和乌夏一起去?”   陈立洲笑了笑,“是啊。乌夏虽然只比我小一岁,但她为人处事很单纯。一个人出去五天,我还是不放心。”   马琳犹豫了一下,说:“妈不是不照顾乌夏,但你们俩已经长大了,有些东西还是要顾忌一下。”   陈立洲何其聪明,听出来端倪。“你胡思乱想什么?”   “你别以为妈不知道,你经常给她买衣服啊,买鞋子。”   “我也经常给你买衣服,买鞋子,买包包。”陈立洲对答如流。“妈,我和乌夏从小感情就要好,在爷爷奶奶家,我们还挤在同一条裤子里呢。”   “那是小时候。”   “我十岁那年,走路脚滑,掉进了池塘。如果不是乌夏救我上来,我命早没了,哪有什么高考状元。”陈立洲拍拍马琳的手,“乌夏长得瘦,你知道吧。她那时才九岁,过来救我,还被我一把拽下去了。幸好她力气大,才能拖我上去。我当时腿被水草缠了,走都不会走,她背着我一步一步回到爷爷家。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   陈立洲记得,他问她:“我重不重?”   她说:“重,比全世界的重量还要重。”   陈立洲笑看马琳:“妈,我一直当她是我的亲妹妹。”   马琳看着儿子,“只是亲妹妹?”   “当然。”   “你有分寸就好,妈这些年就是害怕。”马琳叹声:你这么说,我才放心了。”   ----   陈立洲订不到酒店。   李深下午回来了。“我订了一间五星级酒店,有套间。而且,医生和我爸有交情,有什么不方便问的,由我开口会比较好。”   事关妹妹的病情,陈立洲让了一步,说:“继续当乌夏的跟屁虫吧。”   李深没有买到和陈家兄妹同一趟的高铁票,他晚了一个小时。   陈立洲和陈乌夏在高铁站吃了个午饭。   李深到站了,陈立洲说:“记得买单。”   “嗯。”李深也没有拒绝。   回酒店办手续,三个人出示了三张身份证。   前台笑容满面,登记以后双手递回去:“谢谢。这是您们的身份证。”她报了房间号。   旁边一对夫妻听见了。   当妻子的打量李深和陈立洲。二人气质迥异,各有千秋。两人在和女孩说话。   女孩的眼睛清澈见底,高中生的样子,扎一条长长的马尾辫。五官非常秀巧。   两个帅哥一个美女,住同一间房。当妻子的已经脑补了无数剧情。   当妻子的拿出手机,想偷拍这三人。   李深及时用背影挡住了陈乌夏。   当妻子的悻悻然放下了手机。   ----   陈立洲在客房走了一圈。   看这房间的装修元素,他摇了摇头。外厅和房间之间没有锁,他又摇了摇头。紧接着见到全透明的玻璃,他皱起了眉,说:“李深,我有足够的证据怀疑你预订酒店的动机。”   陈乌夏站出来,说:“哥,我和李深什么也没有发生。”   李深看了她一眼。这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自爆,才是不懂撒谎的陈乌夏。   陈立洲半靠在书桌,弯了弯笑,“乌夏,你先休息吧。午睡完我们过去诊所做治疗。”   有哥哥在,陈乌夏无比放心,舒舒服服地躺床上去了。   妹妹一走,陈立洲收起笑容,坐上了沙发。“这里只有一张沙发。你就打地铺吧。”   李深问前台要多了一张沙发。   陈立洲横过去一眼,自己躺下休息了。   ----   脱离了现代医学,关于疾病的说法大多和阴阳有关。比如耳疾,多数会把病症和肾脏联系。肾虚则鸣。   医生问:“这阵子感觉如何?”   陈乌夏摇头:“没有其他变化。”   “坐下吧,先把鞋子脱了。”医生说:“我先在你脚上扎两针,你再看看反应。”   陈乌夏脱了鞋袜,光脚坐着。   医生:“站起来扎针。”他手上拿着两根七厘米长的细针,先她脚上穴位扎了第一针,问:“会不会酸?会不会涨?”   “会……”陈乌夏的脚不禁抖了一下。   医生:“仔细感觉耳朵的变化。”   另一根针扎进另一只脚。从针灸的部位开始,她觉得两条腿像是麻了。她慌张地看了李深一眼。   李深:“别怕,没事。”   医生拔了针,说:“这两针是给你补肾气,接下来还是按照上一次的针灸。”   治疗室外,陈立洲透过玻璃,看见长针刺进了妹妹的耳朵。   七厘米长,足足陷进一半。   陈立洲问:“李深,你试过这些针?”   李深:“嗯,这一针是扎到耳神经。旁边的听宫穴,是扎进骨缝里。”   “想不到你还挺有冒险精神。”自李深回来,妹妹释放了很多,像是又回到了天真可爱的从前。陈立洲问:“你可以疼爱她多久?”   “我规划的未来都有她。”   “我们还太年轻,未来有许多变数。尤其感情。”   “陈师兄,你能疼她多久?”   “她是我妹妹,我疼她一辈子。”   “你可以,我为什么不可以?”李深淡淡的,“是爱就漫无边际,无论爱情或亲情。” 第68章   陈立洲也不喜欢游山玩水。根据当地的攻略, 他和陈乌夏去各个有口碑的网红店打卡。两人酷爱甜品。葡式蛋挞、乳酪蛋糕、蔓越莓饼、提拉米苏。一顿可以吃好几个。   李深不吃甜,只是一座ATM机。   到了正餐,他的意见比较多。他和陈立洲口味相差甚远。有时面对左右两家餐馆, 陈立洲说左边, 李深说右边。陈乌夏唯有继续向前走, 到一家没得选择的店。   值得一提的是, 陈乌夏原本担心堂哥和李深住一起,不打架也得吵架。   结果,两人很平静。平静, 不是平和。   第一个晚上,陈乌夏洗完了澡,出来看看两个男的在干嘛。   没吵架。   陈立洲端着一杯水。他在家见惯了她出浴的样子,伸长手,在她的头发梳了下,说:“你忘了我妈说,湿头发要及时吹干。”   “知道。”陈乌夏点头。   两兄妹很简单的一个动作。李深支额在沙发,看完了全程。他正在和团队开视频会议, 这一走神, 对面就有人喊:“老大?”   李深重新回到正事上。会议结束,他给前台打了电话。   陈立洲翘起二郎腿, 笑着看李深。   “陈师兄, 正好有人退房, 我订了一个标间, 有两张床。睡沙发太委屈陈师兄了。她明天还要治疗, 让她在这里安静休息吧。”李深说得义正言辞。   陈立洲潇洒极了,“一切都在我的预料之中。”   李深面色冷然,过去敲了敲房门。   包着干发巾的陈乌夏走了出来。   他眼睛只在她脸上逗留半秒,“陈乌夏,好好休息,我们先走了。”他主要强调“我们”,他和陈立洲。   就这样,陈乌夏安安稳稳地度过了舒心的夜晚。   ----   玩的是不错,但陈乌夏的针灸治疗,做完五天,和原来的三天也没有区别。   李深直接问:“医生,这样的话,第三个疗程还有必要吗?”   医生说:“我经手的患者,有些症状会加重,有些会减轻,最怕的是纹丝不动。一般三到五次没有效果,就会比较棘手了。”   李深:“谢谢医生。”   陈立洲和陈乌夏经历过无数次的失望,两兄妹互看一下,安慰都在对方的这一眼。   这是李深找的第一个医生。想到过去三年,陈乌夏经历过无数次和今天一样的失望。他的自厌又浮上心头。   回程路上,陈家兄妹买了当地的蜡染衣服。陈乌夏给班上的几个同学带了手信。之后,她去洗手间。   剩下两个男人了。陈立洲才看向沉默的李深,“才第一次就打退堂鼓了?”   “不是。”李深一手搭在行李杆,“我穷尽一生也会带她治病。但是心疼。”   陈立洲挑了眉,没说话。直到见到陈乌夏笑着朝这边走来。   “李深,过去的三年,乌夏心理负担重。自从你回来,她笑容多了,人也跟着活泼。”陈立洲说:“你一脸沉重做什么?我才该沉重。疼爱多年的妹妹,为了外人竟然和我撒谎了。   李深:“也不是撒谎,确实没有发生什么。”   陈立洲哼出一声:“你的进攻是深思熟虑,防守同样也是。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动的什么心思。”   ----   李深和陈立洲飞去了北方。   陈乌夏走进校园,给自己做了心理准备。   果不其然,还没走到宿舍就有打量的目光投过来。一个同班女生走过来,笑说:“陈乌夏,难怪说,有钱人都很低调。你藏得太深了。”   陈乌夏干笑。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又不能直接说,跑车是借来的。她岔开话题,问起实习的事。   国庆前一天,刘雅脸黑如炭,等于撕破了脸。   陈乌夏正想,一会回到宿舍怎么相处。打开宿舍门,刘雅不在。吴婷贝也不见人。   “回来了啊。”黄纱洗了脸,正在拍爽肤水,回头说:“我提前回家,又错过了见帅哥的机会。听说那一天你很风光。”   “没有。”不提那一天了。陈乌夏问:“她俩还没回来?”   “嗯。”黄纱说:“你们本地人就是好,吃完晚饭,坐个地铁就过来了。”   陈乌夏整理了床铺。   过了一会儿,吴婷贝跳着进来,放下背包,抱住陈乌夏的床杆,仰头说:“夏夏,你身边还有没有优质资源?给我介绍介绍呗。”   陈乌夏下了床 :“我来来去去只认识几个男的。没你认识的多。”   吴婷贝:“不不,我那些走的是量。你不一样,求质不求量。一个打十个。”   陈乌夏想起来:“我认识一个学弟,就在大学城,人很健谈,和你一样外向活泼。他应该还是单身。”   吴婷贝:“学弟啊,大几的?”   陈乌夏:“刚上大一。”   “新生啊,我都要毕业了。”吴婷贝摇头:“有代沟,有代沟。”   陈乌夏想,自己也快毕业了,李深可能会和堂哥一样读研。她工作几年,他也还是学生。他一直比她成熟。或许她成为社畜,能稍微追上他吧。   吴婷贝又问:“对了,那个开跑车的大帅哥是你的高中同学?”   “是啊。”陈夏点了点头。   吴婷贝:“上回你说自己高中时邂逅过最好的,不会就是他吧?”   陈乌夏没有回答,也没有否认。   吴婷贝哇哇大叫:“我要是遇上这样完美的同学,哪还看得上凡夫俗子。夏夏,我不知道是羡慕你还是同情你。由奢入俭难,难如登天。”   “也不是。”陈乌夏实话实说:“我以前没想过要和他一起啊。”   “但是,你也看不上其他人啊。”   吴婷贝的一句话击中了陈乌夏。的确,这么多年,只有这一个少年系在她的心上,还打了一个死结。三年来,她强迫自己不去想他。可夜深人静,不还是那一道身影。   刘雅回来得晚,还吵。但见到陈乌夏,刘雅就不说话了。   陈乌夏趴在床上和李深聊天。   乌小夏:「你到学校了吗?」   Li:「到了,和你哥一起下的飞机。」   乌小夏:「你和我哥关系突飞猛进啊。」跟她的一样。   Li:「他是你哥。」   乌小夏:「你和我哥都是高材生,应该有说不完的共同话题。」   Li:「没兴趣和他说。」飞机上,李深和陈立洲座位相差三排,交流没有几句。   乌小夏:「我知道你喜欢学渣。」   Li:「不。」   剩下的一句话他换成了语音。陈乌夏把手机贴近左耳,听见他说:“我喜欢学渣是因为你是学渣。”   她重听了几遍。   Li:「过半个月,我再回去一趟。给你找了另一个医生。」   陈乌夏没想到,他的速度这么快。「谢谢你。」   Li:「陈乌夏,不说感谢是成为情侣的第一步。」   她思考要如何回复。打了几个字,又删掉了。   吴婷贝在对床,看着满脸笑容的陈乌夏,“夏夏,我是不是宿舍里唯一的单身狗了?”   陈乌夏转头,“也许吧。”话说得模棱两可。   吴婷贝已经得到了肯定的答案,“我们夏夏也是有男朋友的人了。”   乌小夏:「知道了,不谢你。这是男朋友的份内事。」   男朋友,李深。一个崭新的身份。陈乌夏想,这男朋友来得太容易了些。   ----   过了半个月,李深回来了,他到陈乌夏的学校接她。   这回没开跑车。但上一次的张扬,不少女生记住了这一张俊脸。同时,她们知道他已有主。303,陈乌夏。如雷贯耳。   这天没有课,陈乌夏早早收拾了行李。   吴婷贝起晚了,刷完牙出来问:“夏夏你要去哪儿啊?”   陈乌夏:“继续去看病。”   吴婷贝:“又和那个帅哥同学?”   陈乌夏:“嗯。”   接到李深的微信,陈乌夏从三楼向下望。树荫里的人脸上树影重重,可藏不住骨子里的挺拔。她下楼的步子越发轻快。   知道围观者多,两人没有说话,互看一眼。她转身向外走。他上前一步,主动接过了她的行李。   两人并肩而行。   她换了一个浅蓝大珠的发绳,穿的是普普通通的T恤,但阳光弱化了她朴素的衣服。她觉得路上的两道影子很般配。   这对男女亲也亲过了,可那是二人世界。众目睽睽之下,两人保持了距离。影子间的空隙里,忽然有一根树枝影子横过来,像是大自然给两人牵起了手。   李深看一眼树枝的影子,手指动了动:“你有几天假?”   “和上次一样,四天。”陈乌夏问:“这次我们是去哪里呀?”   李深:“这次不远,就在省内。我们可以吃了午饭再走。”   迎面走来班上的几个男生。大家知道雷振喜欢陈乌夏,见到李深,有两个男生不怀好意地起哄。   雷振的脸被几个颜色轮流碾过。白的青的紫的,都是冷色调。   陈乌夏转去了岔路。   李深不紧不慢跟着:“你躲什么?”   陈乌夏:“怕他自卑。”   李深对这回答相当满意,补充说明:“那些狂蜂浪蝶不堪一击。”   身边人实在招眼,迎面几个女生的眼睛,在他脸上停留时间过长。陈乌夏停下脚步,问:“想吃什么?”   李深看看时间,“午饭时间还早,我们可以先坐坐休息。”   去到商场也才十点多,陈乌夏正想问要去哪里坐,见到李深看着前方一张电影海报,他说:“去电影院?”   “好啊。”吃饭逛街看电影,按部就班的情侣活动。陈乌夏这个传统的女孩子,自然接受这样的约会。她问:“你看电影多吗?”   李深:“还行。”   “什么题材的多?”   “犯罪。”言简意赅。   陈乌夏看他一眼。想起高三时,李明澜说李深口味比较重。   李深:“你喜欢看什么?”   “喜剧,还有就是青春校园,男男女女的故事。”反正就是和李深的喜好截然相反。   电影院正好有一部青春校园片,海报上备注了醒目的六个大字:小清新小温馨。很适合陈乌夏这样乐观向上的好孩子。   工作日的上午,观众席只有寥寥几个人。   陈乌夏坐得很端正。   李深懒懒地靠着椅背,说:“我昨晚坐红眼航班飞过来,比较困。要是中途睡着了,还请见谅。”   陈乌夏:“啊,你不早说。困就先休息一下吧,又不是非要今天看电影。”   “昏昏暗暗,适合打盹。”而且又是他不喜的青春题材,更加催眠。他闭目养神。   影片开始没几分钟,李深似乎睡了过去。电影的光在他脸上走过,画过他的眉骨、鼻梁、额角,每一分秒沉寂又惊艳。他的左手随意地搭在两人中间的扶手。   陈乌夏抬起右手,临空放在他的左手背上。她正在想,情侣牵手的契机要如何制造的。   猛地,李深的手向上一反,五指插进她的指缝里。   十指紧扣了。 第69章   陈乌夏高三时, 常常失神李深的手。解题流畅不停顿,什么难题在他的笔下都轻而易举。她能记下那些复杂的步骤,也有他那只手给她增强记忆的功劳。   两人彼此扣在掌中,不知谁的更烫。他在下, 她在上,源源不断地给对方送温暖,再融化在对方的热度里。这比高三时的牵手紧多了。   陈乌夏先是看了几眼电影,掩饰了自己的欢欣。她低问:“你不是睡着了吗?”   “刚醒。”李深的声音是有些懒散。   刚醒就能这么准确捉住她的手。她嘀咕:“骗子。”   “这里睡得不舒服。”李深说:“昨天凌晨的航班, 回到家没多久就过来接你了。”   他的话很轻,她稍稍转身让自己的左耳听得更清些。   他很喜欢坐在她的右边。明明有时他的话她可能听不见,但他就是在右边。她隐约知道原因。虽然他在那天以后没有再说过“对不起”,但她听见,他无时无刻都在心里说。   这些不经意的发现, 比他说那些甜言蜜语更让她心动。   李深的左手伸了伸,又再握起, 把她的手送到他的唇上, 亲了一下。   幸好是在昏暗的电影院,她面红也无人知道。她东张西望。   两人坐在最后排,前面的观众看不到这些亲昵的小动作。   李深拉拉她的手,“坐过来点。”   她斜斜地靠了过去。   他直接枕在她的肩上。少女细弱的肩膀独有安抚他力量。“我睡一会儿, 这次是真的。前天熬通宵,更新了游戏任务, 连续两天熬夜。”   陈乌夏抬起肩膀, “你好好休息吧。”   李深靠着陈乌夏, 这时睡沉了。鼻间有少女的芬芳,梦中有一座座火山。   中途醒了,他的呼吸喷在她的右耳,低喃:“如果不是这里有红外监控,我就不客气了。”   陈乌夏给他当枕头的时候,没敢乱动,这时才稍稍松肩颈,“你醒了?说什么?”   电影里的声音盖住了李深的话,她更加听不清。   李深坐直了,说:“我一定会带你治好耳疾。”   这一句,陈乌夏听见了。   电影里的青春故事,花季的清新,还有透彻的夏日阳光。   把她和李深的故事展开来讲,没有刻骨铭心的缠绵,没有生离死别的激情。但她希望可以和他一直这样走下去。走多远,她没有计算过。心里有小小的期待,要是牵手到世界的尽头就好了。   两人的影子,不再需要大自然的横枝。牵起手以后,走出电影场,也没有再分开。   陈乌夏问:“这次又是什么医生?”   李深:“李明澜的高中同学说,那镇上的医生对筋骨神经非常精通。”   她点点头。   李深:“走吧,去永吉镇。”   ----   这么些年过去,永吉镇上的年轻人出外打工,剩下的多是老人家。各村各户有钱了,建了三四层楼,一幢一幢的立在马路两边。   两人从县城的车站,打了辆网约车。   司机听出他们不是当地口音,问:“你们去永吉镇旅游吗?”   李深:“不是。”   司机:“我就说啊,我在永吉镇长大,觉得那里没什么可游的。”   李深问:“你知不知道镇上有一位姓郑的医生?”   司机:“知道啊。我们那里有一个村子,里边的人都姓郑。郑医生在镇上名气很大,不少县城的人都去那里治病。没想到,连外地的也找过来了。”   李深:“嗯,麻烦送我们到他的诊所吧。”   司机:“那边路比较小,我在路口停。你直走,会看到一个挂有祖传秘方的牌匾,就是郑医生。他儿子的女儿三岁了,可能还会在门前玩耍。”   那是一条大约三米左右的路,两边堆了杂物,进不去车。   李深和陈乌夏谢了司机,手牵着手向前走。   这里建的都是新楼,有一家门前停了几辆摩托车。走近了就见到门上的牌匾。还有一个小女孩在门边玩玩具。   店里铺面不大,放了一台落地扇,再有一张小床。门前一叠塑料凳,来的客人自己拿椅子坐。   一个摔伤的男人坐在旁边,肿起的脚横在另一张塑料椅。   其余的人,看不出伤处。   一个女人说:“我的腰椎间盘突出十几年了,在这治了一个半月,还没痊愈。”   另一个问:“那有好转吗?”   她说:“有是有,可是治病花太多太多钱了。”   这时,郑医生忙完了一个,走出来见到了面生的两人。   李深拉起陈乌夏上前,礼貌地说:“郑医生好。我是一个叫程意的老板介绍过来的。”   郑医生:“程意?好响亮的名字啊。”   刚才女人说:“是去S市当大老板的程家小儿子吧?”   一人附和:“周红红的老公。过年回来我见他又换了辆新车。”   李深:“他说郑医生医术高超。”   郑医生笑了:“程意还会夸人啊?救他那是十四五年前了。你是什么事?”   李深退一步,站在陈乌夏身边:“我女朋友的右耳听力有些问题,还有耳鸣。”   郑医生拿了一张塑料凳,说:“坐过来我看看。”   陈乌夏坐了过去。   郑医生:“右边耳朵?”   陈乌夏:“是的。”   郑医生慢慢地,从她的下颌骨沿着颈项向下摸,之后又顺着锁骨前后滑了滑,接着他走到陈乌夏身后,按了按她的肩颈,再沿着肩向下背走。他问:“有没有被人从背后拍过?”   陈乌夏和李深互看了一眼。她说:“右耳曾经撞到了。”   郑大夫在她的肩背按了按,回到锁骨处,问:“现在听力如何?”   陈乌夏:“低频的听不见。还有就是,如果眼睛鼻子比较大动作的话,右耳会咚咚响。像放声大哭这些,比较难受。”   郑医生又从锁骨摸到下颌骨,问:“当初撞了之后,有没有吃药?”   陈乌夏:“没有。去医院检查,医生说没有外伤。”   郑医生:“不是外伤,是内伤。”   陈乌夏看李深一眼。   李深以眼神安抚她。   “应该有淤血没化开。”郑医生的手指在陈乌夏的下颌骨里转了转,说:“这一块手感不大一样。”他用指关节在里面用力地刮着。   陈乌夏“嘶”了一声。   郑医生问:“疼不疼?”   陈乌夏:“疼。”   郑医生:“当时伤到了,没有及时处理,引起了神经的病变。”   李深:“郑医生有什么办法吗?”   “有。”郑医生指指那张小床,“先去床上平躺着。”   过了十来分钟,郑医生给陈乌夏处理了一下关节,说:“我一会儿给你蒸一副药,药效四十八小时。两天后过来换药。”   李深问:“医生,一般这样的病,需要敷多久?”   郑医生:“没有一两个月好不了。”   李深:“谢谢。”   陈乌夏悄悄拉起李深:“一两个月,我也没那么长时间。”   李深:“你实习怎么样了?”   陈乌夏摇了摇头,“我又去了一家旅行社面试,但人事说策划招满了,想招导游。要跑航空线,我不想坐飞机。”   李深:“你先试试郑医生的方法。如果有好转,就在县城实习了。”   ----   正如刚才司机所说,永吉镇不是旅游的地方,没有酒店。   两人坐车回了县城。   办理了入住手续,陈乌夏问:“你订了几间房?”   李深:“一间。”   她看着他。   他回她一眼:“但有两张床。”   她还是看着他。   “你可以当其中有一扇隐形的门。”李深拉她过来,在她的左耳说:“抱一下也不行?”   既然是男女朋友,上回也抱过。陈乌夏想想,别的不说,李深的自控能力,她还是信得过的,就像上次,他说了不碰她,宁愿自己这个那个。   好在这里的酒店浴室不是透明的玻璃。陈乌夏拍了拍白墙,说:“这才让人安心。”   李深问:“你睡哪一张?”   “我都可以。”   “靠墙的给你吧。”   “好。”   李深从旅行箱拿出了一次性的三件套。“不知道床上干不干净,我自备了床上用品。”   陈乌夏:“你好居家。”   她铺好了,坐上床,按了按自己右颈的药包。药包刚敷上去还是热乎乎的,现在温度降了下去。   李深的手盖上她的手,低身问:“感觉如何?”   她抬头:“有一点麻麻的,似乎比以前舒服了。”   “那就好。”   陈乌夏的另一只手按住了他的手,“你也别太担心,好像生病的人是你似的。”   “我也想。”李深勾了勾自己左耳的耳钉,“可是我太健康了。”   她威胁他:“你不许再自己弄了。”   “知道。”他跟着坐下,手指量了下她的腰,“半个月没见,你是不是瘦了。”细若无骨。光是这一个词浮上心头,就觉得有什么东西浮出了平静的湖面。   “没有啊,饭卡余额那么多,我天天吃很饱。我还胖了。”说完,她又觉得自己老实过头,居然在他面前说自己胖。   李深:“我连你的胖瘦都分不清,可见之前抱你太少了,没有深刻的印象。”   “我哥说你过目不忘。”   “我们独处的时候,别提你哥了。”李深话有些冷:“上次要不是他那通电话,我可以亲你很久。”   陈乌夏:“我哥关心我,怕我被你骗了。”   “你再说他,我就不客气了。”   “好吧,不说。”   “晚了。”药包在她的右颈,他这时靠在她的左边。少女的脸颊红润健康,他印下一个吻。   两人的这段关系,维系得非常克制。清心寡欲。   李深给自己立下了规矩,从某方面来说,是给他自己的惩罚。把自己放在她听不清的右边,正是时时提醒自己的理性。   他无法感知她的疾病,就以另一种欲求不满的辛苦来置换。   少女的清香被药包的中草药所掩盖了。   李深的唇从她的脸延到她的唇。因上次被打断的怨念,他这回亲得狠了些。   牙尖咬了两口,口感可比蜜萝卜脆嫩。之后就如腌制萝卜的蜂蜜一样。她的嘴里就像有蜂巢,到处都是沁心的甜。他不喜欢人工甜食,但这由陈乌夏酝酿的,独一无二。   陈乌夏双手无所适从,在自己快到被他压到跌倒的时候,伸手抱了下他的衣角。   衣角下是她高三时就心心念念的瘦腰。她手指动了动,紧紧拽住这一片衣角。在他终于把她压倒的时候,她仓皇地搂住了他的腰。   这里比想象中的更有力量。紧绷的肌肉从温热到着火,烫了她的手。她不舍得放,抱得更紧,然后手指不小心向下滑了一下。   果然很翘。 第70章   李深向下到了陈乌夏的锁骨。这是他给自己画的一道底线, 距离活色生香还有很远。   或许也不。   他向下看一眼, 很接近了。   这是理性的边缘, 稍加外力极有可能全线崩溃。这一段外力就是陈乌夏扣在他腰上的手。更准确地说, 是腰部以下。如同燎原之火,有什么东西一触即发。   陈乌夏仰起头,手指来来回回地跳跃。他在她身上烙印,同时她也是。夏天薄薄的布料挡不住他肌肉的力量。她按上去,他给她的回馈结实又有力。和心上人人拥抱,像是抱住一座火山,自己也变成一座火山。   正在这时,李深停下。他埋在她的发间, 起伏得厉害, 哪还有平时冷静的样子。“陈乌夏。”他的声音哑沉:“你抱得太用力了。”   陈乌夏的手指立即停住了,放回自己的身边。规规矩矩。   李深费了好一阵功夫才平息下来, 之后又紧紧抱她一下,说:“你安分点。”   “哦。”陈乌夏的这一声拖得很长很慢。凭什么他可以动手动脚,她就要安安分分。   李深一眼看出了她的想法, 说:“不听话,辛苦的只会是你。”   她被他眼里翻滚的焰火吓住了, 果然不敢乱动。   李深最后亲了她一口, “休息吧。”他去了另一张床,背向她盖上了被子。   陈乌夏想,火山炸到半山腰,不上不下很磨人。但他连续熬夜, 她不忍打扰,自己静静地玩手机了。   宿舍微信群里,黄纱说:「我真是¥%#&,上午又错过了见帅哥的机会!」   吴婷贝:「反正是夏夏的准男朋友,以后多的是见面时候。」   陈乌夏看向李深,高三时见过无数次他的背影,现在不同了,哪怕他背向她,他也是她的人。   群里又说了什么,陈乌夏没再去看。她不知何时睡了过去。再次醒来,天半昏,晚霞偷跑进窗缝里。   陈乌夏迷迷糊糊地听见房间有动静。像是野兽捕食的前奏。他呼吸很轻,也许不想吵醒她。   然而,她醒了,还不经意地翻了一个身。她睁了眼,又赶紧闭上。假装自己还没有醒。   假得连晚霞都骗不过,更何况李深。他跪坐在她的身边,“陈乌夏。”   她像是梦游般,“嗯……”   “陈乌夏。”   “嗯。”他的确自控力惊人,宁愿在她床边这个那个,也不炸她一下。她看不见他的动作,他的呼吸给了她无穷的想象。他是不是还是一张面无表情的脸?也许是的。   两人明明没有什么,可她觉得自己也落进了滚烫的开水里,烤成了烧猪。过了很久很久,她焦急,怎么还没结束。然后急促声起,和上次一样的味道弥漫开来。   平静了。   李深去了卫生间洗手。   陈乌夏拉上被子,盖住自己的脸,心跳得像是跑过一场马拉松。   她继续装睡。   他没有拆穿。   各自躺了一个多小时。陈乌夏肚子饿了,坐起来伸懒腰。天色全黑了,她打开灯,再伸懒腰给李深看。见到李深半靠着床,她又打一个哈欠,“hi。”   “嗯。”李深做完了一场运动,眉目自带风情,看她的眼睛像是盛满了烈性酒。   陈乌夏低下脸,镇了镇心神才问:“饿了吗?出去吃饭吧?”   “嗯。”李深下了床。   酒店附近没什么选择,两人简单地吃了煲仔饭,接着过去超市。   李深推着购物车:“明天一天不用见这医生,你有没有想去哪里玩?”   陈乌夏问:“网上有攻略吗?”   李深:“这种小地方哪有人过来旅游,没攻略,来来去去就一座山。”   “那去爬山吗?运动运动。”说完,她顿了下。不知他做这么多运动,吃不吃得消。   “好。”李深答应了。   ----   刚回到酒店,宿舍群有了一堆消息。   陈乌夏只看了最后的几段,尺度挺大,她赶紧关掉了。   吴婷贝一个单身狗,说起男女话题,比宿舍其他人更有经验。谁谁吵架了,吴婷贝都能侃一堆分析。   过了二十几分钟,吴婷贝私聊陈乌夏。   贝贝的皇冠:「夏夏,你不在,我一个单身狗今天出去逛了一天。见到满街的情侣,好心酸啊。」   没等到陈乌夏的回复。   贝贝的皇冠:「唉,我随便说几句。你治病怎么样了?」   乌小夏:「你的缘分还没到。如果我的病好了,就不用这么奔波了。」   贝贝的皇冠:「是啊。虽说我以后当导游也要走来走去,但你是带着治疗任务,走了一个又一个城市,心理比生理累。」   乌小夏:「所以,健康才是无价。」   贝贝的皇冠:「对了,你看到黄纱刚才群里的话吧?」   乌小夏:「你们聊太多了,我还没看。」   贝贝的皇冠:「你和你的帅哥同学出去这么久,一定要注意安全。」   乌小夏:「嗯,我有防身术,」而且,李深打架似乎也不弱。   贝贝的皇冠:「是说其他方面的。黄纱早早和男朋友说分手的事,结果她男朋友这几次都不带安全套。她一说起,我就明白了她男朋友的阴谋,爱得发狂,想利用孩子留住黄纱。」   乌小夏:「他们还是学生,这也太大胆了吧。」   贝贝的皇冠:「黄纱赞同我的想法,自己偷偷地吃避孕药。但吃药三分毒啊。你的帅哥同学那么帅,占占便宜不是坏事,我做梦都想上一个极品美男,可惜没福分。你好好珍惜,但该有的措施要有。」   乌小夏:「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很安全。」   贝贝的皇冠:「那就行。我的虐狗小言剧更新了,我吃狗粮去了。我对这一个满是情侣的世界已经绝望了。」   李深刚洗澡出来,浴袍也是自备的。他似乎不喜欢系太紧的腰带,长长的开襟里,胸肌的线条若隐若现。   他拿毛巾擦头发:“轮到你洗了。”   “嗯。”她看他一眼。   他坐下,浴袍也掩不住他的大长腿。   陈乌夏忽然觉得不大安全了。她赶紧进去洗澡。李深没有褪去少年气,又有力量感,她这么多年只盯着腰,还是目光太短浅了吧……胸肌腹肌,他也不缺。   她洗完出来。李深又背向她。   她回卫生间吹了头发,再出来他还是那一个姿势,似乎已经睡了。   陈乌夏关上灯,乖乖地躺在床上。   是吧,他们多安全,一人一张床。她忽然回忆起上次靠在他胸膛的那晚了。   她翻了个身,也背向了李深。翻来覆去的,她上网查了一下男生单人运动的危害。肾气虚损,精神萎靡等等,总之没有见到有益处的。   他看电影时打瞌睡,逛街回来洗了就睡,恐怕是累了。她为他担忧到凌晨才睡。一大早醒来,空气里有味道,野兽又出来觅食过了。   “早。”李深从卫生间出来。   陈乌夏看着他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儿。   李深:“怎么?”   “没什么。”没见到他的黑眼圈,应该还行吧。   她刷完牙出来,他正好在换衣服,刚穿上牛仔裤,一面裸背直冲她而来。腰沟向下凹成一道折影。   李深转过来:“一会去吃早餐。昨天我们经过的一家,网上口碑不错。”   因为他的转身,背部扭转出一条流畅的弧线。   陈乌夏收回目光,假装收拾护肤品,说:“你决定就好。”她从行李箱拿了衣服,正想去卫生间,被他拦住了。   低眼是他的上半身,于是她抬头:“干嘛呀?”   “在这里换。”说完,他把她搂了过去,“给我欣赏一下。”   陈乌夏惊愕了,“这么不正经的话你也说得出口?”   “这是男朋友和女朋友之间的正经事。”他确实很正经,“亲也亲了,抱也抱了。还没看过。”   “我很普通啊。”她低下脸。虽然别人说她长得漂亮,可她身材太瘦了,就比飞机场高一点点。她没有李深那样的自信,想露就美。   “是陈乌夏就行。”李深抬起她的下巴,“陈乌夏。”   她还在犹豫,他一口亲了过来,亲得她稀里糊涂答应了。   陈乌夏背向他,换衣速度惊人。她估计李深看不清什么。   李深坐在沙发。前方的少女瘦归瘦,有蛮力也有健康的线条。   陈乌夏戴上了帽子,咳了一下,转过身来,对上他的眼睛,她盖了帽子,“走了。”他没有对她的身材发出赞叹。她想,就算客套话也要说一句吧,然而。   他说:“哦。”   陈乌夏:“……”   这一对盖着被子连聊天也没有的情侣,吃完早餐去爬山了。当地只有这一座山,散步的人有不少。两人走一半路,去了半山腰的奶茶店。   十月下旬的天气,还是热得慌。李深说:“我去对面给你买把伞。这么大太阳,帽子也不管用。别晒黑了。”   说起皮肤黑,她想起他送的酱油了。“李深。”   “嗯?”他起了身,正要走。   她抬头:“你喜欢不喜欢酱油色的女生?”   “是你就好。”是陈乌夏,肤色也无所谓了。   “你送我的那瓶酱油,我藏得好好的。”   “当是定情信物,藏到天长地久吧。”反正是他为了听他和她的八卦,随便买的东西。李深说:“我去买伞。”   这家奶茶店用的是糖精。陈乌夏尝了第一口,就放下了。   鸟雀在店外叽叽喳喳地飞过。山上的寺庙这时传来了敲钟声,“咚”一下,又沉又稳。   陈乌夏在大自然中安静下来。她握着冰冰的奶茶杯。   又听见了第二声钟响。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她托了下自己右颈的药包。   当敲钟变成第三声的时候,她听清楚了,比刚才的更响。她捂住了左耳。右耳听得鸟雀啼鸣。但钟声已经没了。   她匆匆站起来,冲出奶茶店,左右张望。   李深正在对面的小亭子,和卖伞人说话。他付了钱,转头见到她。   陈乌夏拔腿狂奔,向他飞过去。就算到了他的跟前,她也没有收势的样子。   他连忙张开双手,把她接了个满怀。她的冲劲太猛,他退了半步。   “李深,你和我说句话。”陈乌夏说得又急又快。   “陈乌夏。”李深的很多心思就藏在这三个字里。   她仔细去听:“你再说一遍。”   李深:“陈乌夏。”   她又惊又喜,“李深,我的右耳好像能接收到你的声音了。”   李深神色顿了下,一时半会儿竟说不出话了。   她松开他,抬头看着说:“但还没有很清晰。”   李深回过了神,倾身在她的右耳低低地说了一遍:“陈乌夏。”   她笑着应答:“我在。” 第71章   这一份惊喜还没走到山下, 陈乌夏的笑容僵住了, “李深, 我的右耳又听不见了。”   太阳照在李深的脸上, 有一种死寂的灰败。   她连忙抱了他。“没事,我们去问问医生吧。”   郑医生见到二人,“不是明天才来换药?”   陈乌夏说完今天自己的病症。   郑医生点点头,“病情会反复,这是好转的迹象。没有一两天就治得好的,慢慢来。”   陈乌夏眼睛亮了,“就是说,我还是有希望痊愈的。”   郑医生给了肯定的答复。“嗯。”   “谢谢。”陈乌夏说:“我以前常听说, 人类的听觉细胞是不可修复的。”   郑医生:“病症分很多种, 同一症状,有些是神经问题, 你的是因为神经被压迫,只要把压迫的一个障碍给铲除,你就没事了。何况, 医学其实也是一门玄学。”   李深:“难怪程老板说,郑医生妙手回春。”   郑医生:“程意呀, 当年他在我手里捡回了半条命, 另外半条命,是他老婆周红红给救的。医生只是给你搭一座桥,之后还要靠你自己的信心。”   陈乌夏:“谢谢郑医生。”   郑医生:“接下来你可能还有反复的时候,不要灰心。”   “谢谢。”李深紧紧握着陈乌夏的手。从山上下来, 他掌心控制不住地出冷汗,直到听了郑医生的话,才安下了心。“郑医生,我给她租一间房,在这里住下来。未来的几个月就麻烦你给她做治疗了。”   郑医生问:“你要租房?”   李深立即意会:“郑医生有介绍吗?”   郑医生:“周红红的大舅有一个院子正在招租。当年,程意也住那里养伤,养得活蹦乱跳。也许风水好呢。”   李深:“这座院子在什么地方?”   郑医生报上地址。   李深道谢离开。   陈乌夏走出来,笑容又回来了,说:“我三年来看过不少医生,没有一个可以让我恢复听力。郑医生是唯一一个做到的。”虽然只有几分钟。   李深:“你的病是持久战。既然有了转机,先按郑医生说的,治一两个月。”   陈乌夏:“嗯。”   李深:“这几天,我陪你找找实习的地方。薪水多少是次要的。你是为了在这里拿一个实习的理由,安心治病。”   ----   周家大舅在黄溪镇,这边招租的人是邻居。   旧村屋子,前院很大,里面好几间房。邻居看着少年少女,说:“比较适合一家人住。”   李深:“我们可以租。”   邻居问:“你们要租多久?”   李深:“你期望的租约是多久?”   邻居:“最好是一年以上,频繁换租客很麻烦。”   李深:“租一年。”   租约即时生效,李深和陈乌夏也不住旅馆了,直接搬过来这边。两人到集市买了些锅碗瓢盆,再分工收拾了房子。   陈乌夏:“想不到你做家务也挺勤快。”   李深:“和打架差不多,出力就行。”   天色就要黑了。陈乌夏说:“今晚先去外面吃。明天我们去市场买菜,以后在这做饭了。”   李深点头:“嗯。”   陈乌夏:“这里有几间房,今晚你不会偷偷来我床上吧?”   李深思考片刻,“不知道,也许有梦游的习惯。”   陈乌夏好心地劝说:“年轻人吧,要节制节制。每天几次……咳咳,比较伤身体。”   李深认真地告诉她:“憋着不释放更伤。”   陈乌夏:“……”   ----   这天之后再一次换药,某个瞬间似乎痊愈了。之后又反弹。   县城有一家酒店招前台,没什么技术含量,和旅游管理沾上了边。陈乌夏回学校签了三方协议。   实习的地方离得远,还是在十八线城市,陈常平有些纳闷。但得知她去治病,他立刻答应,“乌夏,早日康复。”   妹妹的右耳有了转机,陈立洲的心里别提多高兴了。“小乌夏加油。”   李深给陈乌夏请了一个司机,接她去县城上下班。他自己半个月过来一趟。   司机问:“你男朋友也是学生吧?”   陈乌夏点头:“是啊,他在北方读大学。”   “异地恋啊。”司机叹了声:“他对你真好。打飞的过来看你啊。”   陈乌夏不是健谈的人,要是司机不说话,她也不会什么。   司机收了李深的高薪,偶尔赞叹李深几句,之后就安安静静地当一个司机。   郑良骥整理了一堆游戏攻略,陈乌夏看了很久。她不是玩游戏的料,卡在前面的章节,一直去不到那一座孤岛。   没见过那一个和自己九分像的bug少女。   十二月初的一天。陈乌夏忙完了,和夜班同事交了班。走出酒店,见到了前方的人。   李深留了些衣服在这里,来了几次,行李越来越少。一个背包就足够了。他向她张开了手。   她小跑着过去,扑进了他的怀里。   李深问:“这几天怎么样?”   陈乌夏靠在他的肩,见到路人打量的目光,她松开了怀抱,说:“郑医生说差不多要好了,等神经慢慢恢复。”   司机过来接人,见到李深,戏谑地称了一声“老板”。一个比自己年轻好几岁的老板。   得知李深要来,陈乌夏已经把他的床被晾晒在院子。   李深:“你不是比我更居家。”   陈乌夏笑着说:“知道你喜欢干净就晾了。这院子也够大。”收起了床单,她去给他铺床。才铺到一半,她的动作停下来。   右耳又好了。   这阵子常有这样突然的瞬间。她期盼的是,可以无限地延长这些瞬间。   她走出来,问:“冰箱里还有昨天买的菜,今晚就煮枸杞叶瘦肉汤了?”   李深脱下外套,“有没有要帮忙的?”   陈乌夏:“你洗碗吧。”   李深:“好。”   两人在小院子,和从前大不一样。酒店里,两人各自睡觉。到了这里,他们是在生活。陈乌夏在这里住久了,知道了许多永吉镇的风土民情,而且听到过当年程意的传说。她说:“听说那程老板长得祸国殃民。”   李深何其冷淡,“哦。”   陈乌夏:“他和她的妻子从初中就开始谈了。”   程意那天经过孟泽的别墅院前。李深没有见到人,光听声音就知道,一家四口幸福美满。   陈乌夏继续说:“听镇上的人说,程老板和他妻子个性不大适合,外人以为很快就会散了,可一直恩爱到现在。”   李深搂过陈乌夏的肩,说:“我们也会。”   “这才交往没多久。等过了热恋期,看你会不会嫌弃我。”   李深:“从高三到现在,热恋期早过了。”   “谁知道呢,相爱容易相处难。万一哪天,你变成抠脚大汉,我变成抠鼻大妈,互相不顺眼了。”   “抠脚大汉和抠鼻大妈,听着就是天作之合。”李深说:“对了,明天你和我去镇上走一走。”   “去干嘛?”   “让镇上的人见识见识,帅哥不是只有祸国殃民的一个。”   陈乌夏:“……”她不说程老板了。   第二天,陈乌夏去上班,右耳比从前舒服,而且一直没有反弹。   下午,郑医生检查说:“没什么问题,快好了。你可以敷多一两包药,这药包没坏处。”   “谢谢郑医生。”陈乌夏和李深手牵着手走出来。   李深低问:“真的听得清了?”   陈乌夏点点头,“现在是的。”   在这之后,李深半个小时就问一句:“右耳如何了?”   问了一天,陈乌夏听得一清而楚。   临睡前,他抱起她亲,说:“陈乌夏,我等你。”   两人分房而睡。陈乌夏的房门没有上锁,李深半夜过来也是常有的事。但他很少和她共眠。通常抱了一会儿,他就叹气!“只能到这儿了。”   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李深确实只能到这了。   ----   过了两天。   郑医生说:“药包不用敷了。”   回来以后,李深反复地确认,问:“真的好了?”   陈乌夏点点头,把右耳凑到他的嘴边,“你说话给我听听。”   李深:“陈乌夏。”   这样又轻又慢的声音,在她耳边遗失了很久,现在终于又回来了。“李深,我听见了。”   他在她的右耳边亲了一下,“辛苦你了。”   “刚开始几个月比较辛苦,后来心态调整了,日常也没什么问题。”陈乌夏说:“只要不是你这样嗓音的人和我说悄悄话,我都可以听见。”   李深把额头抵在她的右肩,又说了一句,“你辛苦了。”   病好了,曾经的不甘也在回忆里远去。天清气朗,天地一片光明。   这天晚上,李深在院子里摆上烧烤炉,把一串串的肉放上去。   陈乌夏:“你光吃肉,不吃一点素菜吗?”   李深细嚼慢咽,说:“我吃素吃太久了。”   她失笑:“你们国内一流学府的食堂没肉吃呀?”   他把烤串递到她的嘴边,“我的鲜肉在遥远的南方。”   陈乌夏咬了一口五花肉,赞叹不已:“嗯……味道好好。”酱料是李深自己调配的,说是在app上见到了,依样画葫芦学几下就成了。   天才大概就是,以后游戏产业滑铁卢了,他还可以开一间烧烤摊,再次走向人生巅峰。   赏月完毕,陈乌夏去洗澡了。   这里有两个卫生间,她洗完走出来,李深早洗好了,收拾了烧烤炉,正靠在门前仰望月光。   人比月更美。   陈乌夏探头过去,“在看什么?”   李深:“花好月圆。”正是农历月中。   她笑了。这几天就算在路上踩到狗屎,她也能微笑面对。因为病好了。   李深转过来,低头噙住了她嘴角的微笑。他自学成才,吻技高超。她也不甘落后,经验丰富了,偶尔还能给予他热烈的反击。一旦她主动了,他会更凶猛地吞噬她。   二人如胶如漆。等陈乌夏回过神,已经到了李深的房间,寂静的房间传来低低气息。   李深俯身,在她的右耳说:“陈乌夏。”   陈乌夏:“嗯。”   “我不想再忍了。”他拿出背包,拉开再翻转,里面的东西掉了下来,全是小方盒。他说:“我每一次过来,都会装一打套子。今天终于派上用场了。”   “这么多……”陈乌夏小声地说:“这……刚开始的时候,尺度还是要小一点吧。”   “哦。”他拿起其中最普通的款,说:“那就这个吧,循序渐进。”   她没见过这些东西,好奇地想研究一下,伸手去拿。   李深捏紧了,“一会用的时候再研究。”   陈乌夏以前听不清,现在才知道,李深的呼吸多么压抑,多么克制,已经是频临失控的边缘。他有清新的檀香香皂味。她紧紧抱住他的腰,这里每一块肌肉都预示着,今晚的运动可能是史无前例的猛烈。她不单止搂了腰,其他肌肉也去一一试探。原来男人也可以用活色生香这个词形容。   她低唤:“李深。”   “嗯。”他的回应是沉哑。   她没有拒绝,甚至热烈欢迎。到了紧要关头,他一句一句的呼唤:“陈乌夏。”   “嗯。”   “陈乌夏。”   “嗯。”   第一轮结束,陈乌夏靠在床头,问:“李深,你喜欢我什么?”   李深捡起了另一个小方盒,说:“夜正长,以后答。”   陈乌夏:“……”   第二天吃早饭时,她再问:“李深,你是不是喜欢比你厉害的女人?”   李深点头:“是。”   “那我?”   “我在很多方面不费吹灰之力,其实是错觉。因为需要花费力气的,我刻意回避了。”李深把自己煎的荷包蛋夹给她,说:“你比我勇敢。”   高中或许是好奇,或许是惊羡,或许是爱慕。但是,李深说:“陈乌夏,这是我唯一接近爱情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