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风起时》 作者:梦筱二 ============   一句话简介:追妻火葬场 第1章   《风起时》   文/梦筱二   2019.12.19   “五百八十万,一次。五百八十万,两次。五百八十万,三次。”   槌落。   拍卖师对着前排中间:“恭喜您拍到。”下一秒,他对着整个拍卖大厅,“恭喜629号以五百八十万拍得《星遥2》。”   场内掌声响起。   季常盛鼓得最为热烈。   《星遥2》打破了季星遥所有作品成交价,她还没来得及高兴,那种喜悦就被父亲过为激动的掌声冲淡。   不管什么时候父亲从不喜形于色,今天这样的反应让她生出错觉,好像是刻意表现得这么开心。   她靠近父亲,小声问:“爸,是不是您私下找人把《星遥2》给拍了下来?”   季常盛沉浸在喜悦中,反应迟钝半拍。   季星遥以为父亲一瞬的沉默等于默认,她握着父亲手,“爸爸,我又让您操心了。以后可别这么浪费钱。”   拍下来后还要支付一大笔佣金给拍卖行,纯粹烧钱。   季常盛无语地望向女儿:“爸爸能花五百万给你买件衣服,绝不会花这个钱私下拍你作品。那不是自欺欺人?”   他侧身调整坐姿,往前瞅。   最前排中间坐的几人就是刚才举牌拍下《星遥2》的629号。   季常盛看到其中一个座位上女人的侧脸,他一眼就认出,“拍你作品的是M.K画廊创办人,你爸再有能耐还请不动她来给你捧场。”   季星遥前面坐着几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挡住她视线她看不到629号位置。   M.K画廊创办人她知道,裴钰,一位极具传奇色彩的知名美女画家,年过五十,气质依旧秒杀一众人。   M.K画廊隶属M.K集团,裴钰不仅是画廊创办人,还是M.K集团董事长夫人。   裴钰最让人津津乐道的不是她的长相和才华,是她跟M.K董事长的豪门爱情,还有她那个叱咤资本市场的儿子,慕靳裴。   慕靳裴长得既不像父亲也不像母亲,却是他们夫妻俩所有优点的集合。   慕靳裴那副好皮囊还不知惹了多少名媛暗许芳心,生意场上,他比他父亲更深谋远虑,杀伐决断。   季常盛:“你应该也了解裴钰一些,她要是不喜欢一幅作品,谁能勉强得了她去拍下来?”   这倒不假,季星遥点点头。   季常盛刚才激动是为女儿高兴,他自己都没想到,《星遥》系列作品能入得了裴钰眼。   女儿从小就梦想成为一名画家,如今被前辈认可,那是对她最大褒奖。   “一会儿看看有什么喜欢的,爸爸拍给你。”   季星遥略微歪头,笑着看父亲。   季常盛宠溺地揉揉女儿脑袋,“你这什么眼神?”   季星遥:“真要送我?趁我决定前你还能改主意。”她提醒:“我的作品应该是所有拍品里起拍价最低最没名气的。”   那意思,其他拍品不会低于一千万。   季常盛拍着女儿手背:“你这话说的,好像我很抠门你很节俭一样。”   季星遥得了便宜还卖乖,“我其实很节俭。可要是不拍,多对不起季董的一番心意。”   季常盛笑,格外享受跟女儿的斗嘴时光。   台上拍卖继续。   季星遥拍了一幅自己心仪已久的画,是她喜欢的大师作品。这幅画的成交价是她《星遥2》成交价的四倍还多。   临近傍晚,这场秋拍会圆满结束。   七点钟,还有酒会。   拍卖行特意为今天参加秋拍的各界藏品爱好者举办。   季星遥第一次参加这么隆重奢华的酒会,毕业前她的生活简单到只有画画和不画画。   她七月初回国,之后一直待在画室,四个多月完成了她的《星遥3》。   《星遥2》是在读书期间完成,历时一年零两个月。   “爸,我还是回家揣摩我的星遥4,你让妈妈来陪你参加酒会。”季星遥看着镜中被打扮后不像自己的自己,对季常盛说道。   季常盛今天特意安排了化妆师和造型师,就连晚礼服也是几个月前就准备好。他注意力集中在财经杂志内页,女儿的话他没注意。   “爸爸。”   “嗯。”   季常盛抬头,“怎么了?”   “你看什么看这么入迷?是不是妈妈又登杂志了?”季星遥从镜中看着父亲。   季常盛答非所问,“你刚喊我什么事?”   季星遥:“我不习惯人多热闹的场合,也应付不来,让我妈陪你。”   季常盛把那页杂志折角合上,递给秘书冯梁。   冯梁意会,当着季星遥面他没多问,收起来放包里。   季常盛走到女儿身边,“你妈妈这段时间团里有排练,下午还给我电话,今天说不定要夜里才能结束排练。”   母亲年轻时是芭蕾舞演员,现在是芭蕾舞舞团团长。   季常盛:“你之前还上学,成天待画室不愿出来结交朋友我也就什么都随你,现在毕业了得有一定社交。”   顿了顿。   “你总不能一辈子守着画板颜料过日子,不小了,该谈恋爱。”   季星遥做了一个打住的手势。   季常盛点到为止,没再唠叨她。   造型师征求季星遥意见:“要不要给你搭配一块时尚腕表?”她手腕上这块表,跟礼服格格不入。   不等季星遥说话,季常盛直接做主,“换吧。”他对女儿说道:“你这表不戴也罢。”   父亲一直觉得这块表丑。看在父亲今晚给她拍了喜欢的藏品份上,她痛快答应换装饰手表。   头发打理好,妆容定好,季星遥站起来。   她身上这套晚礼服是某高定仙女系列,造型师见多了名媛美女,今晚还是被季星遥给惊艳到。   仙冷到不食人间烟火。   恰如她的《星遥2》。   七点一刻,季星遥随父亲步入宴会厅。   今天的秋拍会汇聚了不少名流和企业家,晚上的酒会就更热闹了,请来不少当红明星助阵,宴会厅里衣香鬓影,杯觥交错。   不管真心假意都是谈笑风生。   季星遥走过的地方,像消了声,无数目光随她移动,不论男女。   季氏集团在圈内的实力,今晚来的宾客无人不知。   加之季常盛在业内口碑不错,为人低调,他们都纷纷主动跟季常盛寒暄打招呼,顺带再夸上季星遥几句。   季星遥原本就璀璨耀眼,再有家世加持,把在场的其他女人都衬得黯淡无光。   “星遥?”   “唐伯伯。”   “我差点都没敢认,真是女大十八变,”唐宏康走过来,“伯伯恭喜你《星遥》获得不俗的成交价,前途不可限量。”   “谢谢,唐伯伯您过奖。”   唐宏康是父亲的合伙人,也是季氏集团的第二大自然人股东。   季星遥客气问道:“加莱姐最近忙什么?我回来就一直瞎忙,改天找她玩。”   唐宏康灰心丧气,连连摆摆手,“不提她,提她我就少活好几年。”   季常盛接过话:“不是我说你,你非得管那么宽,孩子的事孩子自己做主,你喜欢做生意不代表孩子也喜欢。”   唐宏康恨铁不成钢:“我也没逼着她到公司去做事,关键她还得有谱呀,你说她要像星遥这样专心画画我也就不说她,她做什么事都半吊子,学画学到一半改行去运营什么画廊了,你说…”   叹口气。   “不说了,我去找老齐谈谈合作的事。”   季常盛颔首。   等唐宏康走远,季星遥小声问父亲:“加莱姐跟唐伯伯关系这么僵?”   季常盛:“老唐强势,加莱叛逆,父女俩水火不容。”   正聊着,宴会厅门口又一阵躁动。   季星遥看过去,先看到了M.K画廊创办人,也是今晚拍下《星遥2》的629号,裴钰。   然后,她看到了裴钰边上的唐加莱。   唐加莱也看到了她。   两人眼神对上。   唐加莱错愕几秒,确认是她,随即笑着跟她摆手。   裴钰侧脸,“你认识那丫头?”   唐加莱收回视线,回裴钰:“嗯,我爸爸合伙人的女儿。”她又赶紧说道:“裴总,她就是季星遥,您今晚拍的《星遥2》就是她的作品。”   下午的拍卖会裴钰没看拍品详细介绍就决定要拍,让她举牌。   她及时递给裴钰拍品信息,裴钰摆摆手,没看。   她的这位老板,只要喜欢的画无论名气大小都会一掷千金。   裴钰:“《星遥》系列画的都是她自己?”   唐加莱:“对。听季叔叔说星遥最近在创作星遥3,不知道有没有完成。”   裴钰没想到季星遥小小年纪竟有如此感悟,能创作出那样有深度的作品。   不仅是才女,还是美女。   刚才一进宴会厅,她就被季星遥的气质吸引。   这些年,已经甚少有什么画什么人能让她一眼惊艳。季星遥便是其中一个。   唐加莱说到季星遥就打不住,“其实星遥最擅长的是静物画,她画《星遥》系列是想要挑战自己。”   无疑,《星遥》系列是成功的。   《星遥》不管是在色彩、空灵感还是在表达手法上,都让人耳目一新。   裴钰主动提出:“难得这么有缘,把小丫头介绍给我认识吧。”   说话间,几人距离缩近。   唐加莱给他们做介绍。   裴钰跟季常盛经常在社交场所遇到,不过不熟,今天算正式认识。   唐加莱难掩喜悦,她用力抱了抱季星遥,“当初你学画是正确的。我月初刚跳槽到M.K画廊在北京的分部,没想到第一件拍品就是你的作品。”   她比星遥大八岁,此刻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自豪感。   裴钰向来寡言少语,今天对季星遥却豪不吝啬赞美之词。   她温和笑笑:“人如其名,画如其人。这些年我只爱静物画,今天第一次拍人物画,你把《星遥2》赋予了灵魂。”   季星遥受宠若惊:“谢谢裴老师,您谬赞了。”   几位女士在聊,季常盛插不上话,他借口离开。   季常盛去了宴会厅外,秘书冯梁紧跟其后。   两人找了一处安静角落。   季常盛点了烟,问道:“杂志你看了吧?”   冯梁点头。刚才季常盛折角那页,是一篇跟慕靳裴有关的报道,慕靳裴近期回国,资本进军国内,看样子他是打算发展国内市场。   季常盛要说的重点是:“慕靳裴长得跟慕董不像,跟裴钰就更不像。”他跟慕靳裴有过几面之缘,是在券商路演时遇到。   第一次看到慕靳裴,他就不寒而栗,因为慕靳裴长得太像那位已去的故人,尤其眼睛,不过慕靳裴的身份在那,而故人的儿子早就夭折。   后来他让冯梁调查一番,慕靳裴是慕家唯一的孙辈,他这才放心,是自己多想了,毕竟这世上没有血缘关系又长得像的人多了去。   再说慕家家大业大,不会只养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外人。   可时隔两年再次看到慕靳裴照片,心底又开始隐隐不安,特别是慕靳裴这次回来是要投资。   冯梁问:“季董,您的意思是?”   静默一瞬,季常盛:“再查,我要百分百确定慕靳裴是不是裴钰跟慕董亲生儿子。”慕家早前移民国外,慕家家事他并不了解。   冯梁:“好,我尽快查清。”   季常盛缓缓吐出烟雾,示意冯梁去忙。   他一人在窗口站了会儿,定定神,回宴会厅。   今晚酒会还有一位重量级嘉宾,迟迟未到。从机场来酒店路上堵车,耽搁了。   慕靳裴坐在汽车后座,车窗升起,车内安静的仿佛与世隔绝。   手机响了,备注是一个字母F。   慕靳裴接听。   “慕总,季董还是怀疑您。”   慕靳裴听后没丝毫情绪波动,他说:“正常。”他跟亲生母亲长得像,季常盛本就疑心重。   顿了片刻。   “把他疑虑消除。以后这样的小事不用再跟我汇报。”   “明白。”   慕靳裴切断通话。   他揉揉太阳穴,下了飞机头就开始疼。   他不喜欢这座城市。   如今又不得不来。   快到酒店,慕靳裴给裴钰发消息:【妈,我马上到,您还在不在酒会?】   裴钰前几天还问他,怎么突然要来北京投资。   他只道:以前的一些恩怨还没解决。   裴钰没问到底是什么恩怨,她向来尊重他,他不想说的她从来不多问。   裴钰正跟季星遥聊天,聊创作《星遥2》的心路历程。   手包里的手机震动,她跟季星遥歉意道:“抱歉,我看个消息。”   裴钰到休息区回电话,季星遥去找父亲,季常盛在跟朋友聊天,她没打扰,去宴会厅外面透气。   她还是不习惯这样的场合。   真真假假间,都是虚与委蛇。   季星遥望着窗外,城市璀璨。灯光汇流成一条长长的星河,绵延至天际,漫无尽头。   突然身后一阵脚步声,安全通道门从里推开。   一行五个人,全都身着正装。慕靳裴走在最前面,正在通电话。助理和保镖紧随其后。   动静不小,季星遥不由转身。   猝不及防,视线碰撞。   季星遥一个激灵,募地收回眼神。   她没想到在这里会遇到慕靳裴,他比她想象中还高,强势的压迫感无形逼近。对视那一瞬,他眼睛幽邃,深不见底又锐利锋芒。   像鹰隼,能直戳人内心。   所有秘密在他那里无所遁形。   慕靳裴视线在她身上停留不到两秒,就漫不经心挪开。   他对着手机:“妈,我到了。”   随即收线。   刚才要跟母亲聊天,慕靳裴没坐电梯,直接走楼梯上来。   季星遥又看向窗外,身后的脚步声渐远。   有媒体这么形容慕靳裴的魅力,他要想俘获谁的芳心,不用做别的,只要专注看那个女人一眼就足够。   没几个人能不沦陷。   之前她不信。   现在信了。   季星遥怎么都想不到,慕靳裴看她的这一眼,便开始了他们这辈子的纠缠。   作者有话要说:我带着我的狗血大作闪亮登场啦(狗头)   先说说这篇文,男女主之间爱是真的爱,恨是真的恨,甜是真的甜,虐是真的虐,狗血也是真狗血。你们就当成一篇打发时间的消遣文看看,莫当真,莫认真。   这篇文后半部分,追文时可能要自行安装避雷针(文里的雷,我都以文案形式写出来了,不过实际踩上去可能还是会很酸爽,所以看文前先读读文案。)   最后,就祝小仙女们看文愉快~ 第2章   慕靳裴作为金融界后起之秀又是M.K集团董事长独子,到了宴会厅自然是众星拱月一样存在,身边围满人。   身高优势,无论在哪他都是鹤立鸡群,耀眼夺目。   季常盛没去凑热闹,靠在休息区沙发上,拇指摩挲高脚杯杯沿。   橙黄色红酒在杯中轻晃,映着头顶奢华水晶灯。   光和影的魅力由此折射。   “你怎么坐这儿,找你半天。”唐宏康在他对面坐下,四处瞅瞅:“星遥呢?”   季常盛心不在焉道:“刚才跟加莱在一块。”   唐宏康没法提女儿唐加莱,提了就心绞痛。就在十几分钟前他跟女儿迎面遇到,不过谁都没搭理谁。   他说正事:“我刚才找老齐,从他那听说慕靳裴在寻求优质合作方,合作方帮他打开国内市场,他帮对方开拓海外市场。双赢。”   他们季氏集团一直想完善欧洲市场的营销新体系,困难重重,来自行业内的竞争压力太大。   “也许通过跟M.K集团合作,能实现这个目标。”唐宏康询问:“你什么意见?”   季常盛态度模凌两可:“这个得从长计议。”   唐宏康点头:“那必须的,毕竟这么大投资。”   他跟季常盛合伙这些年,基本上集团所有决策都是季常盛最后拍板。   跟慕靳裴合作这个事情上,董事长都不热络,他这个二老板说再多都没用。   季常盛晃晃杯里的酒,轻抿几口。   不知为何,他心里总隐隐不安,没查清慕靳裴身世前,他没打算跟慕靳裴有合作牵扯。   即便慕靳裴就是裴钰儿子,他还是不想过多跟慕靳裴打交道。   慕靳裴那双眼,总会让他想起二十五年前那些旧事。   还有已去的故人。   季常盛跟唐宏康碰碰酒杯,“我去找星遥。”   唐宏康点头,他在犹豫要不要也去找加莱。不过想到刚才遇到时她冲他翻的那个白眼,他又顿时不想去。   季星遥也在找父亲,宴会厅大,一眼望去没看到熟悉的身影。视线没扫到父亲,却看到了慕靳裴。   他正跟一位美女说话。   美女在跟他描述什么,手上不时还有手势。   偶尔,他颔首,附和两句。   不止她,今晚来的不少名媛都在看慕靳裴,大概自他进了宴会厅,她们目光就一直定格在他身上。   忽然间,慕靳裴倏地转脸。   今晚第二次,两人眸光猝不及防撞个正着。   季星遥在看清慕靳裴表情之前,目光转个弯去找父亲,边走边找。   “靳裴。”裴钰走过来。   慕靳裴对美女略点头抱歉,“失陪。”他抬步去迎母亲。   裴钰下巴对着美女离开的方向扬了扬,“喜欢?”   慕靳裴:“就等您来给我解围。”   裴钰借此机会,“那就赶紧找个喜欢的结婚,把戒指往无名指一套,什么桃花都能挡住。”   慕靳裴最头疼聊感情,然而裴钰跟大多母亲一样,总是乐此不疲操心他的婚姻大事。   裴钰忽然想到:“要不妈妈给你打听一下,当年买那块女表的女孩现在有没有男朋友?要是单身,你可以考虑考虑。听说是位仙女。要知道你科里伯伯很少夸赞女孩漂亮,一般女孩入不了他的审美。”   说着,裴钰拿起他手腕。慕靳裴今天戴的手表就是她送他的那块。   这是一对情侣表,老朋友科里送给她和丈夫结婚三十周年的贺礼。科里是这个古老手表品牌的首席设计师,送她的手表也是按她的审美设计。   这对情侣表饱含了科里对爱情的最美祝福。   然而她跟丈夫显然不合适这样的祝福。   礼物她收下了,男士表她送给了儿子,女士表她就一直留在那,等儿子有了喜欢的女人她送给对方。   三年前,科里宣布退休,公司给他举办了他任职公司四十年里所有作品展,这对情侣表是限量款,她拿去捧场展览。   男士款被慕靳裴戴去出差,她先把女士款送过去。   后来科里给她打电话,说一位小姑娘看上了那块手表,那天是女孩十八岁生日,女孩想买下给自己做生日礼物。   科里还说:那女孩像极了年轻时的你。不是长得像,是气质和感觉。   那块表不符合大多人审美,难得有个审美跟她一样的人。她告诉科里,手表就送给有缘人。   当时科里夸她做了一件好事,因为手表在她那没有任何意义。   女孩收下手表后,给科里的慈善基金会捐了一千万,超出手表价格。   裴钰收回思绪,跟慕靳裴说:“那女孩今年二十一岁,要是单身,你…”   慕靳裴现在没心思谈情说爱,他打断母亲,“今天有没有拍到喜欢的画?”   裴钰见好就收,再唠叨下去儿子肯定嫌她烦。她接着话题:“拍到一位仙女画。”   慕靳裴微诧,“您什么时候开始收藏人物画?”   “就在今天下午。”   母子俩聊起那幅画,移步休息区。   有时越不想碰面的人,偏偏就正面撞上。   总不能熟视无睹。   慕靳裴跟季常盛不陌生,除却那层恩怨他们也不陌生。之前见过数面。   “季董,好久不见。”慕靳裴主动伸手。   两人简单一握。   季常盛拿出长辈的随和,“改天有空到我那坐坐,咖啡我不会煮,不过煮茶还凑合。”   慕靳裴:“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他嘴角带了一抹似有若无的笑,不细看看不出。   季星遥正好从另一边绕过来。   裴钰冲季星遥招招手,“星遥,过来。”她是打心眼里喜欢季星遥,想介绍给儿子认识。   季星遥没去看慕靳裴,他那双幽深的眼睛让人无所适从。   “裴老师。”   裴钰跟慕靳裴说:“刚才妈妈不是跟你说了我拍的那幅人物画吗,就是出自星遥之手。”   她又给季星遥介绍道:“这是我儿子,慕靳裴。”   慕靳裴视线落在她脸上,伸手,“久仰。”   他手指修长,指甲修剪平齐。   季星遥:“幸会。”   他指尖泛凉,她手指也冰冷。   指尖相触,有静电。   季星遥心想,应该是秋天天干物燥的原因。   她还是没看他的眼,刚才握手时她视线匆匆掠过他脸庞,看到一个大致轮廓。   裴钰浅笑跟季常盛说道:“有这么漂亮又有才华的女儿,是不是喝白开水都甜?”   季常盛也笑:“彼此彼此。”   两人互相恭维。   寒暄几句,季常盛带女儿离开。   慕靳裴今天给足了拍卖公司面子,一直待到十点钟才离场。   他跟裴钰一道回家。   “你行李呢?”坐上车,裴钰问道。   慕靳裴反手指指后备箱。   裴钰让他回别墅住,“我一年在北京也待不了几个月,别墅什么都方便,你就不用再买公寓。”   她保证,“放心,妈妈不唠叨你。”   慕靳裴:“所有当妈的都这么说。”   裴钰笑了,“这回说话算数。”   车里安静了片刻。   有些话不得不说。   裴钰看向儿子,“妈妈不管你以前什么恩怨,既然这么多年都让你放不下也解不开,趁这个机会就好好把心结给解了。不过,”   她特意停顿。   “凡是都要以大局为重。不能拿集团利益当儿戏,也别因眼前一点小事被你姑姑那边抓住什么话柄。你爸爸为了M.K付出多少心血,别人不知道你该知道,你爸不容易。”   这些年,慕温怀和裴钰对他视如己出。慕靳裴:“妈,您放心,我知道我自己在做什么,不会损害M.K分毫。”   到家,裴钰有些迫不及待打开那幅画,细细欣赏。   慕靳裴到卧室换了衣服下楼,母亲还在欣赏佳作。   “上亿的画都不见您逮着不放。”慕靳裴双手抄兜,随意地靠在门框上,没进书房。   裴钰:“看对眼的就不能用价格衡量。”   她示意儿子:“过来看看,保准你喜欢。”   慕靳裴也有艺术天赋,遗传了他的太奶奶。不过后来养父培养他经商,画画这条路就没坚持走下来。   慕靳裴:“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女孩,能画出什么大作。”   说归说,他还是走过去。   裴钰:“怎么样?有没有被惊艳到?”   慕靳裴盯着画,脑海里回放的是季星遥那双眼,璀璨如星,又清冷孤傲。   这幅画要表达的是,未来.迷茫.希望。   裴钰看懂了,所以喜欢。   “我跟星遥有缘,审美都一样。”裴钰喊来管家,把这幅油画收起来。   慕靳裴:“一幅画就能说明审美一样?”   裴钰:“不止这幅画。”她说起下午拍卖会,“我还看中了一幅藏品,结果有人跟我竞价,最后加到两千八百万。”   管家收了画,离开书房。   慕靳裴:“然后?”   裴钰:“我成人之美了。”她说:“没想到拍下那幅画的就是季星遥。”她第一次把看中的藏品让出去,结果就让给了季星遥。   “季常盛对这个女儿可是够宝贝,季星遥喜欢的不管多贵他都会拍下来。”裴钰随口说了句。   慕靳裴走神片刻,他让母亲早点休息,“我上楼忙了。”   裴钰挥挥手。   慕靳裴不忙,但头疼,一阵一阵。   他给朋友打电话,刚拨出去他意识到这是在北京,没有时差,半夜就是半夜,他立刻摁断。   很快,朋友回过来。   慕靳裴:“吵醒你了吧?”   骆松在开车,“没。”女朋友排练刚结束,他接上人在回家路上。午夜,路上的车不多。   慕靳裴:“明天在不在医院?我到你办公室坐坐。”   “你有空?”   “不忙。”   通话结束。   慕靳裴走到露台,想看看北京夜景,才想起这是别墅,三层,能看到的只有自家院子,还有院子里的汽车。   秋风瑟瑟,树叶哗啦作响。   凌晨。   季星遥被疼醒。   睁开眼,屋里黑漆漆一片。   她确定,不是梦,那种疼钻心。她开了灯,跑去卫生间。   大姨妈来了。   她如释重负。   上回来大姨妈还是三个月前。上个月她感觉不对劲,怕身体出毛病,就去看医生。医生给她开了药调理,还特别叮嘱她,别熬夜,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创作《星遥3》期间,她昼夜不分,困了就睡,醒了就画。   无形的压力挤占了整个画室。   上周,《星遥3》完成。   今天,《星遥2》拍出不俗的成交价,还被前辈裴钰认可。   这几天从没有过的轻松。   季星遥从洗手间出来,去厨房烧热水喝,她听母亲说过,痛经时喝生姜水能缓解。   厨房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这套公寓只是她偶尔休息的地方,回国至今,她基本都在画室度过,睡觉也是在画室沙发上凑合。   疼得死去活来。   季星遥用力揉小腹,一点用都不管。   听说生孩子就这么疼。也可能更疼。   捱了一个小时,季星遥疼的额头渗汗。实在受不了,她给父亲发消息:【季董,还在忙呢?】   凌晨之前,父亲从没休息过。   季常盛:【嗯,在开会。你早点睡。】   季星遥:【妈妈呢?睡了没?】   季常盛:【还没到家,在路上。】   季星遥:【那我回去一趟。】她换上衣服去敲对面那套公寓的门。   张伯住里面。   张伯是她的司机兼保镖。从她有记忆开始,张伯就是她的司机,她三岁学画,风里来雨里去都是张伯接送她。   那时张伯还年轻。   如今,她长大了,张伯老了。   张伯高大帅气,却至今未娶。   她问过母亲,张伯怎么不结婚。   母亲让她可千万别当着张伯面问他这些,那是他的伤心事。母亲并没跟她讲细节。她就没追问。   “张伯,是我。”季星遥又敲了一遍。   门打开。   张伯忙问:“遥遥你怎么了?”   季星遥:“身体有些不舒服,您送我回家,我找我妈。”   她去医院看医生他知道,去的科室不适合他跟随,每回都在车里等。现在他也没多问,那是女孩儿的隐私。   “你等等。”张伯转身回屋拿车钥匙。   又针扎般疼了半个小时,季星遥眼前一片黑,快疼晕时才到家。   “你说你这孩子,是不是画画画傻了,疼成这样了你怎么不去医院打针?”尹荷给季星遥捂小腹。   季常盛去厨房熬姜汤。   季星遥吁口气:“没事儿,我还能坚持住。”她不想打止疼针,“我脑子要留着创作。”   尹荷心疼道:“偶尔打一次也没事。”   “那不行。”   季星遥靠在母亲肩头,“再疼忍忍就能过去。”她微微偏头,“妈,爸爸有没有告诉你好消息?”   尹荷笑,“何止是告诉,夺命连环Call。”她不由欣慰,“幸亏当初没逼着你跳芭蕾,不然一个画家就被我耽误了。”   季星遥天生条件好,适合跳芭蕾,可她就是不感兴趣。   尹荷担心:“你再这样下去身体迟早要垮,这段时间好好调整自己,出去旅游顺便散散心。”   季星遥振振有词:“我又没烦恼需不着散心,我窝在画室的快乐没人能懂。”嘴上这么说,她还是给母亲宽心:“等周末我找加莱姐喝茶逛街。”   尹荷真不信她能舍得浪费时间逛街喝茶,“要不这样,你跟妈妈去舞团看排练,说不定能给你带来创作灵感。”   季星遥想了想,点点头。   尹荷迫不及待问:“明天就跟我去?”   季星遥:“下午我去舞团找你,上午我去趟医院,问问医生我还要不要接着调理。”   喝了一大碗生姜红糖水,折腾到凌晨三点,季星遥才渐渐睡着。   次日。   季星遥睡到自然醒,父母早就去上班。   她简单吃了早饭,赶去医院。   “妇产科,骆医生的号。”   “抱歉,骆医生今天没有门诊。”   季星遥揉揉脑袋,可能是疼糊涂了,来之前忘了看骆医生的门诊时间。她没挂号,直接去楼上找骆医生。   希望运气好,骆医生今天没手术。   季星遥赶得巧,骆医生刚从手术台上下来。他前脚刚进办公室,她后脚就到了。   ‘叩叩’她很轻敲了两下。   “请进。”   季星遥推门,“骆医生,又来打扰您了。”   话音落,她表情微怔。   慕靳裴怎么会在这? 第3章   在骆松办公室再次遇到季星遥,也是慕靳裴始料未及,他眼底掠过一抹惊讶,转瞬即逝。   “这么巧。”难得,慕靳裴主动先打招呼。   季星遥笑了笑,在这样场合遇到熟人,很不自在。   骆松视线在他们俩中间来回转了一圈,“你们认识?”   慕靳裴‘嗯’了声,“昨晚酒会遇到。我妈拍了季小姐的画。”   骆松在此之前不清楚季星遥是做什么的,只知道她工作很忙,经常白昼颠倒,通宵熬夜是家常便饭。   他跟季星遥一共才见过三四次面,且都是短短的看诊时间。   病人实在太多,他忘了季星遥叫什么。   要不是刚才慕靳裴称呼她季小姐,他甚至连季星遥姓什么都不确定。   认识的异性在妇产科医生办公室遇到,总会很尴尬。骆松适时给季星遥化解:“看来是画拍出去,你压力小了不少。”   他转脸跟慕靳裴说:“现在这些孩子真不容易,给自己压力太大,搞得内分泌失调。”   慕靳裴:“越是优秀的人越对自己严苛。”说着,他站起来,“你们聊,我去车里打个电话。”   他借口离开。   人从她身前经过,季星遥再次感受慕靳裴的锋利气场。   今天她穿了平底鞋,只到他肩膀处。   门合上。   季星遥感激:“谢谢您,骆医生。”   骆松知道她谢什么,谢他缓和她跟慕靳裴略尴尬的气氛,他说:“应该的。”然后进入正题,问道:“今天是哪儿不舒服?”   季星遥:“没有不舒服。我昨晚经期第一天,疼得要命,不过现在好多了。骆医生,我还需要继续调理吗?”   骆松:“可以暂停。你这种情况还得靠你自己调理。首先要减压,还要保证充足睡眠,不然光靠药物你自己又不改善,肯定不行。”   季星遥点头,谨记。   骆松声音温和:“还没来得及恭喜你,小小年纪就有这么大成就。”   季星遥感谢一番,骆松太忙,有护士过来找,她告辞离开。   到了楼下,季星遥边往停车场走,拿手机边给母亲发消息,【妈,我这就去您那边。已经看过医生,没问题。】   “美女,你好,打扰一下。”   突如其来的声音插进来,季星遥下意识抬头,眼前站着一个年轻男人,无论发型还是着装,都一副玩世不恭样子。   “你好,我叫齐琛。”男人那双狭促的眼睛差点就弯成月牙,看上去特别单纯无害。他当即递上自己名片。   季星遥一时没明白眼前这男人到底要做什么。来意不明,她没接名片,却下意识瞅了一眼。   名片格外简单,瑞琛集团副总经理:齐琛   季星遥知道瑞琛集团,知名上市公司,董事长姓齐,跟爸爸还有唐伯伯是生意上的朋友,她也见过齐董事长。   眼前这位,既姓齐,名字里又有公司的字,还跟齐董事长长得有几分像,应该就是齐董事长的儿子。   瑞琛的大少爷早就订婚,还听说,他是个花花公子。   名副其实了。   齐琛一只举着名片,手都发酸,他用力甩了甩。搁以前,那些女人早就接下名片,这个是要欲擒故纵?   但凡上网的女人,有谁不知道他?   他十八岁开始玩赛车,这些年下来名气早就出了圈。他出名还有一个原因,有好几个发小是娱乐圈明星。   至于当初弄什么副总经理,也就是挂职,图个好听高大上,好找对象。   齐琛打开手机,“你微信多少,我加你。”   季星遥没有丝毫表情,“抱歉。”   绕过他,抬步离开。   “得得得,就算你欲擒故纵我也认,这样总行了吧?”齐琛追上去,挡季星遥前面,把自己二维码打开,“喏,我主动给你微信号。”看在她长这么好看份上,他不计较。   季星遥顿下脚步,“我有男朋友。”   齐琛笑:“有了也可以分呀,再说,咱们只是先交个朋友有空一起出去玩。”他丝毫不避讳:“我也有未婚妻,早就订婚,不影响。”   季星遥懒得搭理,再次绕开他。   结果齐琛穷追不舍,挡着她路。   季星遥无奈,“我爸是季常盛,你要是不知道你回去问问齐董。”   齐琛听说之后反倒更得寸进尺:“你早说呀,那就更得认识。”他再次把名片二维码递过去。   季星遥不知道齐琛是受了什么刺激,竟然丝毫不顾及齐董跟她父亲的交情。转念又一想,这符合他二世祖形象,被家里老人给彻底惯坏。   她没再跟齐琛废话,在屏幕上摁了110三个数字,冷声道:“让开。”   齐琛不仅不收敛,还笑着催她:“你赶紧报警呀,我正好想进去蹲几天,我宁愿在里头也不想天天见到我未婚妻,要是你能帮我摆脱我未婚妻,等出来我请你吃饭。”   季星遥:“……”   她没真的想要报警,只是让他知难而退,哪知他油盐不进。   齐琛也不是死缠烂打之人,一听说她是季常盛闺女,他就有了想法,想借此把事情给搞大,最好她能到他们家告状,说不定他未婚妻知道后就能一脚踹了他,他现在只想摆脱一点意思都没有的婚姻。   他贱兮兮地笑:“怎么还不打电话报警?”   季星遥没遇到过这种无赖,从初中到现在,追她的男生数不清,像齐琛这样的她头一回遇到。   她找出张伯手机号。   就在这时,一道低沉的嗓音传来:“星遥,我在这。”   季星遥一愣,随即切断还没拨出去的号码。   这句话让她产生错觉。   她循声望去,真是慕靳裴。   刚才他称呼她星遥,没有丝毫违和感。   慕靳裴推门下车。   齐琛也怔了怔。   原来她男朋友跟着一块来医院。   他一时忘了季星遥,暗中跟慕靳裴比身高。   今天以前他自我感觉良好,勉强到一米八的身高配上他这张脸还有这个家世,不知道有多少女人围着转。   可现在走过来的男人,瞬间将他秒成渣。   齐琛没在商场混过一天,不认得慕靳裴是谁。   慕靳裴几步走近,站在季星遥身边,“你朋友?”   季星遥摇摇头。   下一秒,慕靳裴凛冽的视线落在齐琛身上。   刚才齐琛死缠烂打全落在慕靳裴眼里。   齐琛被这道冰刀一样的眼神扎得毛骨悚然,脊背发凉,他讪讪一笑,“问个路。打扰了。”   怕被揍,他灰溜溜逃一样跑开。   心里日了狗。   齐琛小跑着进了住院部大楼。慕靳裴和季星遥之间有片刻沉默,因为那声解围的‘星遥,我在这’。   季星遥定定神:“谢谢。”   “举手之劳。”慕靳裴任何时候都是风轻云淡,问道:“就你一人来医院?”   季星遥:“张伯在车里等我,在停车场B区。”   慕靳裴颔首,他看着她眼时,季星遥别开视线看向他旁边的灌木丛。   两人之间又什么可说的,再次冷场。   慕靳裴还要去找骆松,他指指楼上。   季星遥意会:“你忙。”   慕靳裴从她身旁经过,远离。余光范围内他的身影不见。   她又望了一眼慕靳裴那个方向,谁知慕靳裴像有感应般突然就转过身来。她想收回视线,为时已晚。   慕靳裴问:“今天忙不忙?”说出来后他感觉唐突,接着道:“要是有兴趣的话我们聊聊你油画的代理权,我代表M.K画廊。”   M.K画廊自创立以来,代理的全是业内大师级的作品,像她这个级别的很难够得到M.K平台。   季星遥不免动心,她应下来。   慕靳裴:“你先去我车里,我最迟半小时下来。”他给司机发了消息。   季星遥还没走过去,慕靳裴司机已经下来打开后座车门。她跟张伯说了声要跟慕靳裴谈事情,顺便把慕靳裴车牌号发给张伯。   慕靳裴找骆松不止叙旧,头疼的厉害,问骆松需要吃什么药,或是介绍神外科知名医生给他,他抽空做个检查。   他揉着太阳穴,“不知道是不是时差原因。”   “之前你们慕家的医疗团队都没检查出什么,其他医生大概也没什么好法子,十有八九是心病,也有可能你考虑事情太多没休息好。过两天再看看,到时还疼的话就去拍个片子。”   有关慕靳裴身世,骆松了解一点,至于慕靳裴和季家的恩恩怨怨他并不清楚,慕靳裴也从没提过。   慕靳裴不喜欢这座城,他很早前就知道。   上个月,慕靳裴突然说要回国投资,他以为他只是随口说说。   骆松问他:“怎么突然回来发展?”   慕靳裴:“把心病给根除。”他没详说。   骆松从不打探别人隐私,只道:“希望药到病除。”   ——   季星遥给母亲发消息,她临时过不去。   慕靳裴没用半小时就下楼,季星遥以为他让她到车里等是要在车里简单聊聊,毕竟他这个级别的领导层行程都安排的很满。   “北京我不熟,餐厅你选。”这是慕靳裴坐上车的第一句话。   季星遥对北京餐饮也不熟,出国前她还是初中生,吃喝都在家里,课余时间全部用来画画。   出国读书多年,回来几个月里除了家就是画室。   她建议:“要不就去昨天拍卖会附近找一家?”   慕靳裴随她,吩咐司机去那边。   车里安静下来。   季星遥莫名感到压力。可能来自他身高,也可能是他清冷寡言。   她跟他之间相隔不到一米,很近,又很远。   慕靳裴侧脸,季星遥正看窗外,她坐在那儿就是一幅画,安静美好。   “你跟加莱是朋友?”   季星遥转身,反应慢半拍,“嗯,我打小就认识她。”看样子他跟加莱姐关系不一般,他直接称呼加莱小名。   “是加莱姐力荐我的吧?”   不然以她的水平,实在不入M.K画廊的眼。   慕靳裴:“没人力荐,我妈欣赏你。”顿了顿,“我不认识加莱。”   那应该是裴钰跟他提过她和加莱姐的关系。   慕靳裴问:“加莱是她在公司花名还是真名?”   季星遥:“真名,姓唐。”   慕靳裴点头不语,表示知道。   季星遥现在才明白,他刚才提加莱姐是特意找话题跟她说话。因为他们不熟,也真的没什么话题可聊。   “北京变化太大,不少地方我认不出来。”慕靳裴望着季星遥那边窗外,随意跟她聊着。   “我也快认不出。”季星遥顺着话问:“你来过北京?”   他就出生在北京,这里对他来说是梦魇。慕靳裴含糊回应:“小时候看过。”   慕靳裴手机响了,聊天就此中断。   工作上的电话,慕靳裴说的又是西班牙语,季星遥一句也听不懂。六七年没来过这里,她欣赏窗外路景。   他们找了一家特色餐厅,来得早,餐厅人不多。   慕靳裴和季星遥选了靠里面安静的座位,两人坐对面。慕靳裴脱下西装,里面是白色衬衫,打理得没有一丝褶皱。   他喊来服务员点餐。   服务员告知,扫描二维码即可点餐。   慕靳裴询问:“要用什么扫?是不是需要下载餐厅APP?”   季星遥知道这些,因为张伯每天都给她点餐,她怕慕靳裴都不一定有微信,毕竟昨天刚回国,从小到大在国外。   她说:“我来。”   慕靳裴没抢着点餐买单,他给季星遥倒茶。   “慕总,你看看餐单,有没有忌口的?”季星遥把手机给他。   慕靳裴不讲究这些:“随意。”   季星遥点了几道餐厅招牌菜,提交订单。   慕靳裴把自己微信二维码找出来递过去,很自然交换联系方式:“下次我请客。”   季星遥问:“你有微信号?”   慕靳裴:“嗯,回国前才注册。”   季星遥添加好友,他的昵称就是慕靳裴。   关于作品代理权,他们边吃边聊。   慕靳裴开门见山,M.K对她所有作品在合同期限内独家代理,她不能再找其他平台代理。   分成,五五。   季星遥差点忘了,慕靳裴始终是个商人,涉及利益,他分毫必争。五五分成她没法接受。她直言:“三七,我会考虑,不过还得回去跟我父母商量一下。”   慕靳裴:“五五你也不亏,M.K平台能提高你身价,你要往长远看。”   季星遥举杯,“谢谢,我会认真考虑,一周后给你答复。”   慕靳裴向来不喜欢强人所难,而季星遥也冷静理智有自己的坚持,接下来的时间两人聊了点轻松的,都是跟静物画有关。   “慕靳裴?”   声音里尽是不可思议。   季星遥和慕靳裴不约而同侧脸看过去。走来一个气质斐然的美女,一袭紧身长裙将好身材衬托得让人移不开眼。   季星遥认出这位美女,就是酒会上跟慕靳裴说话那位。   美女莞尔:“这是什么缘分,出来吃饭都能遇到你。”她直接忽略了季星遥的存在。   慕靳裴:“看来你口味跟星遥差不多,星遥非要来这。”他称呼星遥时如此自然宠溺。   美女这才搭了一眼季星遥,依旧没打招呼,她认识季星遥,昨晚酒会季星遥艳压群芳,名媛群里讨论到半夜。   慕靳裴叉起自己盘子里一朵烤蘑菇送到季星遥嘴边,丝毫不耽误他跟美女说话:“跟朋友过来吃饭?”   美女:“一个人。公司就在附近,平常都在这吃。”   烤蘑菇碰到了季星遥的唇,眼下这个情形一看就是慕靳裴借她拒绝女人。这朵蘑菇没切,一口吃不下去。   季星遥微微张嘴,小小咬了一口。   慕靳裴一边喂食,一边跟美女聊天,“要是不介意,跟我们一块用餐?”   美女淡淡弯了弯嘴角:“怕被你们的狗粮撑着,有空聊,我去找位置。”   慕靳裴颔首,把叉子上剩下那半块蘑菇放自己嘴里。   季星遥:“……”那可是她咬过的。   美女扫兴离去。   慕靳裴拿起红酒杯跟季星遥的水杯轻轻一碰,“谢谢。”   季星遥用他说过的那句话回他:“举手之劳。”   用餐结束,两人乘电梯下楼。   季星遥目视前方,电梯门上,她隐约能看到他的轮廓。他身上散发淡淡的红酒味,在电梯狭仄的空间里格外清晰。   张伯已在前边停车场等她,季星遥不用再乘慕靳裴的车。   慕靳裴的车开过来,两人都驻足,即便吃过一顿饭,还是不熟。慕靳裴:“你回去好好考虑。”又道:“有空再聚。”   季星遥只当客气话,简单道别,她走向停车场。手机震动,是母亲尹荷的消息,问她下午要不要去舞团。   很快,慕靳裴的车驶上前,车窗降下,慕靳裴对着窗外:“季星遥。”   季星遥侧脸。   慕靳裴提醒她:“走路别看手机,靠边走。”   话音落,汽车开过去,她看不见慕靳裴。然后她耳边又响起他在医院替她解围的那句‘星遥,我在这’。 第4章   当天下午,慕靳裴就去了M.K画廊,把他跟季星遥见面谈代理权一事说给裴钰,包括他跟季星遥提出什么样的代理条件。   裴钰合上手中画册,她的关注点是:“你喜欢星遥。”肯定语气。   慕靳裴面无波澜:“妈,您扯偏了。我在跟您谈公事。”他特意强调:“事关M.K画廊的未来运营,您认真点。”   裴钰笑,“你还一本正经教训起我来了。”   她往转椅里靠,整个人都处在放松状态,“连我都喜欢星遥,你没道理不喜欢。女人都被她迷住,就别说你们这些男人。”   慕靳裴模糊重点:“知道您欣赏她,我把她签下就当尽尽孝心。”   裴钰更乐了,也更认定儿子喜欢星遥。   所谓的谈代理事宜都是借口,无非是想见人家星遥一面。   “既然你都给了星遥一周考虑时间,那下周我让加莱陪你再约星遥。实在不行妈妈亲自去约,放心吧,星遥肯定是你媳妇儿。”   “你要真不会恋爱,妈妈给你推荐几部影片,你学着点儿。”裴钰来了兴致,话多起来,也为儿子高兴。   慕靳裴起身,把桌上咖啡往裴钰跟前放,“妈,您咖啡快冷了。”   裴钰不满地拍他两下:“你这孩子别打岔呀。”   慕靳裴不想提什么恋爱不恋爱,更不想过多讨论他是不是喜欢季星遥。   他跟季家的恩怨是非,他不想欺骗母亲,一句谎话都不愿对她说,也从没想过要利用母亲。   “妈,您从什么时候回去,我爸昨天还问我。”慕靳裴转移话题。   裴钰脸上热情顿减,她拿起咖啡杯,漫不经心嘬了几口,“这边还有不少事要忙。你爸也不是小孩,能照顾好自己。”   慕靳裴解释:“是我爸不放心您,怕您不按时睡觉吃饭。”   裴钰淡淡道:“一把年纪了,矫情。”她再次翻开画册,“妈妈要忙了,看完还要给客户回话。”   很显然,母亲并不愿多聊父亲,下了逐客令。   慕靳裴离开母亲办公室,上楼去。   M.K画廊三楼有一间画室专程留给慕靳裴。他没来北京前,母亲经常拍给他看,“你再不来看看我就自己用了啊。”   每次母亲在视频里都这么说。   画室装修风格按照他的喜好来。裴钰当初在北京设立M.K画廊分部也是为他考虑。他对这座城有阴影,经常做噩梦也是在这里。   裴钰想让他面对,把心结解开。   然而裴钰并不知道他真正的心结到底是什么。   这里不仅仅是他亲生母亲去世的地方,还是所有仇怨开始的地方。   慕靳裴没让画廊工作人员陪同,他一人上楼,里面所有绘画工具一应俱全。   这间画室在走廊最东头,临街。   画室有一整面落地窗,休闲沙发紧挨窗。   隔音做得好,关上窗拉上遮光帘,与世隔绝。   慕靳裴在沙发上坐了会儿。   他想到过去,想到亲生母亲,亲生母亲的样子早已模糊,现在他连张照片都没有。   又想到养父养母。   在外人眼里慕温怀和裴钰是模范夫妻,结婚这么多年依旧恩爱如初,可他看到的却是两人貌合神离。   慕温怀对裴钰的好始终如一,不过裴钰对慕温怀却是相敬如宾的感情。   具体原因他并不清楚。   慕温怀和裴钰是他人生里仅有的温暖,他希望他们好好的,然后就自欺欺人从不去打听他们之间的事。   ‘叩叩’。   敲门声响。   是助理储征,他过来跟慕靳裴汇报,季常盛那边的疑虑暂时打消,不过也只是暂时。季常盛那人一旦对谁起了疑心,就不会轻易百分百相信,会通过各种途径查实。   他们也没法掉以轻心。   慕靳裴揉着太阳穴,又开始头疼,中午跟季星遥吃饭时一点都不疼。“冯梁又给你打电话了?”   冯梁是他安插在季常盛身边的人。冯梁业务能力强,做事滴水不露,经过多年磨练已经成为季常盛的得力助手。   也是季常盛最信任的人之一。   储征回慕靳裴:“十分钟前冯梁打给我,就说了一句,事情安排妥当。”   慕靳裴斟酌半刻:“冯梁虽然取得季常盛信任,但季常盛这人心思重,不会完全信任谁。以后跟冯梁尽量不要有私下往来。免得打草惊蛇。”   储征不敢擅自揣摩老板的想法:“慕总,您的意思是?”   慕靳裴:“准备两个项目跟季氏合作,以后公对公见面。”   储征应下:“回头我就着手准备”。   慕靳裴站起来,把窗帘拉开。   楼下马路堵得水泄不通,人群熙攘。   储征又请示:“慕总,接下来您有什么安排?”   慕靳裴意兴阑珊看着外面,不疾不徐道:“没什么要安排的,等着他们主动上门找我合作。”   ——   季星遥没去舞团找母亲,直接去了季氏集团找父亲商量代理权一事。   季常盛在看跟慕靳裴有关的调查资料,统共就五六张纸,他来来回回反反复复,看了不下五遍,连标点符号都没漏掉。   调查资料显示,慕靳裴就是慕温怀跟裴钰的儿子,当初给裴钰做剖腹产手术的医生已退休,不过还健在,也联系上。   季常盛用力摁着眉心,从昨天到现在他一直心神不宁。   冯梁把几页纸给折起来:“季董,等过几天您冷静下来了再把事情前后理一理,我也接着让人查更详细的消息。”   他打开碎纸机,把这几张纸放进去,瞬间成了一堆纸屑。   季常盛:“这是我的心病。”二十五年过去都没治愈。   冯梁没问太多,提醒道:“季董,星遥差不多快到了。”   季常盛看了眼手表,距女儿之前的那通电话过去快半小时。   冯梁退出办公室,又吩咐生活秘书给季星遥煮杯咖啡。   季常盛只有跟女儿在一起时心里那些阴霾才能暂时被驱逐。他亲自去外面把秘书煮好的咖啡端进来,正打算准备一些水果,季星遥到了。   “爸,我不能吃冷的,您忘了呀。”   季常盛拍拍脑袋,“爸爸给忙糊涂了。”他下意识解释:“一上午都在开会,满脑子里除了数据还是数据。”   他关心道:“看过医生了吧?现在感觉怎么样?”   季星遥:“挺好,医生说不用继续吃药。”   季常盛把咖啡留着自己喝,去给女儿倒来一杯热水。   季星遥紧挨季常盛坐下,征求意见:“爸爸,我要是把画放到M.K代理,您觉得怎么样?”   “那不是求之不得?”季常盛虽然不想跟慕靳裴打交道,不想看到他那双眼,对他的猜疑依旧没有彻底打消,不过跟女儿的梦想比起来,这些不舒服不算什么。   “要不要爸爸找你唐叔叔让加莱从中牵线?”季常盛不想打击女儿的热情,可又不得不说,“M.K画廊平台高,以你现在的名气,够呛。他们不一定看得上。”   季星遥满满自信:“不用麻烦唐伯伯。我跟M.K画廊那边聊过,可能是沾了昨晚那幅画的光,裴钰同意代理我的画,不过分成方面,远远低于我的心里价位。”   “多少?”   “五五。”   “是够低。”季常盛拍拍女儿手背:“已经很不错,就算是五五,还不知道有多少人挤破脑袋都进不去。你也不缺钱,缺的是一个像M.K这样的一个高端平台。”   安静几秒,季星遥:“话虽这么说,我还是想多赚点。把画室的租金,张伯的工资,还有我的医药费给赚回来。”   季常盛满是欣慰,女儿终于不再一味沉浸在绘画世界里,现在知道找M.K谈代理,知道给自己争取更多利益。   “那你慢慢跟M.K谈,看看有没有可能谈到四六分成。”   季星遥点头。   季常盛还不是很放心,征求意见:“要不要爸爸代表你去谈?”   季星遥不假思索拒绝:“爸,您还是放手让我自己来,不然我永远都长不大。”   有唐加莱在M.K,再加上裴钰在业内的人品和口碑,季常盛也放心女儿独立去处理这件事。   季星遥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不过没急着回复慕靳裴。   约定的期限还没到,第五天时季星遥收到慕靳裴消息,问她:【忙不忙?晚上一起吃饭。】   慕靳裴刚结束中午的应酬回到办公室,这几天约他谈合作的人不少,但还没等来他想合作的那位。   助理储征也跟着进来,关上门。   关于季常盛,储征说出自己的看法:“季常盛老谋深算,就算他对您打消顾虑,只从合作层面上出发,他也不会主动找上门。”   季常盛深谙,先主动的那方,谈合作条件时就是处于被动的那方。   慕靳裴:“不着急。”他有的是时间跟季常盛耗。   储征又提醒老板,“慕总,今晚瑞琛集团齐董事长举办慈善晚宴,七点钟开始。”前几天收到请柬时他跟慕靳裴说过,怕慕靳裴忙忘了。   瑞琛集团实力不错,在业界有一定影响力。   但他约了季星遥,不想放她鸽子。   慕靳裴:“你代我去,拍卖环节多拍一些给齐董事长捧捧场。”   储征:“好的。”   慕靳裴又看了眼手机,季星遥还没回他。   季星遥正在收拾画室,她早就看到了慕靳裴的信息,不想表现的太积极主动,她盯着手机屏半晌才回:【现在在忙。】   慕靳裴:【等你忙完我去接你,地址给我。】   季星遥把具体地址发给慕靳裴,又给张伯发消息:【张伯,要麻烦您上来帮我一起整理画室。M.K画廊的人一会儿过来谈谈我作品的代理权,晚上还要一起吃饭。】   张伯明白了,应该是慕靳裴要来。【好,我这就上楼。】   季星遥的画室两百多平,分工作区和休息区。平日里的卫生大都是张伯打扫,季星遥休息时也会自己整理,没雇保洁阿姨。   画室东西太多,堆满各种艺术品,在外人眼里杂乱无章,整理起来无从下手。   季星遥创作《星遥》系列期间,没有灵感累了时就会画静物画。这些瓶瓶罐罐,有些动辄百万,都是季常盛从拍卖会拍来。   张伯跟在季星遥身边时间久,了解季星遥的摆放喜好。   门推开。   季星遥转身,“张伯,我这里是不是看上去很乱?”   张伯想了想要怎么回答得更艺术,片刻后,他说:“乱得恰到好处。”   季星遥失笑。   张伯挽起衣袖,去洗手间拿抹布。   季星遥的声音传来,“张伯,晚上您不用跟着我,您可以随处转转,要不您去看电影吧。最近有不少动作片上映,我给您订票,您多看几场。”   张伯洗好抹布出去,他已经多年不进影院。   这些年他的生活简单到只有开车、照顾好季星遥。在国外时,他还要尽心尽力保护她的安全,唯一的兴趣就是归置画室的各种藏品。   “我就是个粗人,欣赏不来电影。”   季星遥指指那些古董,“您都能懂这个,怎么就是粗人了?”   张伯:“那还不是看多了的缘故。”   季星遥接过话:“对呀,多看不就懂了?”她把杂志整理到一边,开始擦茶几。   张伯不善言辞,说不过季星遥。他专心干活,小心翼翼把花瓶归到原处。   不觉间三个多小时过去,画室旧貌换新颜。   张伯给所有绿植浇上水,关门离开。   季星遥站在画室门口,拿手机拍照,又将各个角落拍了一些,然后一张张翻看,没发现卫生死角。   ‘叮咚’,门铃响起。   季星遥一愣,这才五点,慕靳裴这么快就到了?   紧跟着,她手机有消息进来。   慕靳裴:【开门,是我。】   门打开,四目相对。   慕靳裴微怔,眼前的季星遥跟前两次见到时不一样。   季星遥莞尔:“不认识了?”她做了个请他进屋的手势。   “不是不认识。”慕靳裴进来,“很荣幸见到你生活里最真实的样子。”   季星遥随手关上门。   她发现情商高的人总能把一句再普通不过的话说得让人心里荡起涟漪。   “我社交少,成天待在画室,衣着上都是怎么舒服怎么来。”季星遥去煮咖啡:“慕总,你随意坐。”   慕靳裴没去她的工作区,他走去窗边。   画室通透敞亮,两面墙都是落地窗。   夕阳的余晖洒了半屋。   这是五十二楼,前面无遮挡,一眼望去,这座城的繁华尽收眼底。   慕靳裴喜欢高层,俯视一切的感觉不一样。偏偏他住的别墅只有三层,M.K画廊也只有三层。   慕靳裴转身,季星遥正在酒柜前煮咖啡。动作很不娴熟,但分外认真专注。这应该是她私下最真实的样子。   酒会那次,她盛装出席,性感美丽又清冷孤傲。   医院相遇,她也是悉心打扮,精致动人。   今天,她褪去所有华丽,未施粉黛,发型随意,着装简单,穿一条淡蓝牛仔裤,上身是休闲白衬衫。衬衫塞在裤子里,利落干练。   跟前两次比,少了几分明艳,多了几分清新灵动。   她所有样子都美到极致。   季星遥以为慕靳裴是来谈作品代理权,趁咖啡还没煮好的间隙,她把整理好的其他作品拿出来。   慕靳裴正双手抄兜看窗外。   季星遥顿下脚步,他看景,她看他。   外面日落正美,晚霞挂满西边的天空。   他挺拔的身影里藏不住落寞。   “慕总。”   慕靳裴回神,转身。   季星遥指指茶几那边:“我这是这几年来的作品,还请慕总多指点指点。”   “不敢当。”慕靳裴坐到沙发上开始欣赏第一幅作品,他知道这些画不是白给他看,肯定是要提什么条件,于是直接问道:“然后?”   季星遥在他对面坐下:“然后看第二幅。”   慕靳裴:“……”第一次被人噎,他抬眸看季星遥,季星遥故意躲开他视线,望向他手里的画。 第5章   慕靳裴也没为难季星遥,没再盯着她看,收回视线真的开始看第二幅,“你静物画不比人物画逊色。”   季星遥:“谢谢。谬赞。”   慕靳裴怎会不知她给他看这些画到底打了什么算盘,他直言:“我今天来不是跟你谈公事。”   “嗯?”季星遥微诧,看向他。   慕靳裴:“到时唐加莱跟你具体谈。我找你只是吃饭。”静默片刻:“分成上还是五五。给你加大推广力度。”   季星遥毫不退让:“等你看完所有作品我们再议价。”   这是她给他看这些画的最终目的。   这些画少说有二十幅,慕靳裴一时欣赏不完,他征求她意见:“要不你先做个统计,我带回去看?”   “可以是可以。”季星遥话说一半。   慕靳裴看着她眼,示意她接着说。他预感,她在挖坑等他跳。   季星遥:“借给你看一个月,你做我模特。”   慕靳裴放下画,一直看她。   季星遥招架不住他的眼神,从第一次见到就是。她假装若无其事看茶几上的画,可这个方向看到的画正好倒过来。   慕靳裴:“那我还是到画室来看。”   季星遥:“……”   小算盘落空。   不过他过来,她也算还有机会。有失有得。   季星遥趁机提出:“那你欣赏画时兼职模特。你就穿这样的西装站在落地窗那,我画你背影,名字我都想好了。”   “就算是兼职模特你也不要想了,没那个可能。”不过慕靳裴对那个名字感兴趣,问道:“叫什么?”   “一个随意想到的名字,”季星遥嘴角带笑,学着他刚才的口吻:“不过就算是个无关紧要的名字你也别想知道了,没那个可能。”   慕靳裴:“……”真是一点亏都不能吃。   嘴上痛快过了,不过关系不能搞僵,还得合作呢。她一本正经回他:“名字叫《孤独》。”   刚才站在窗边往外看的他就是一个内心孤独又藏满心事的人。   可能站在金字塔顶端的人都如此。   高处不胜寒。   咖啡好了。   浓浓的香味弥漫开来。   慕靳裴岔开话题:“给我来杯咖啡,谢谢。”   季星遥没急着去倒咖啡,再次争取:“慕总,兼职模特这个事真没有商量的余地?只是画你一个背影。”   慕靳裴反问:“是不是我答应了你的条件,你就签五五分成的代理合同?”   季星遥想都没想,“还是分成重要。”说着,她走向酒柜。   这轮交锋谈判,谁都没让步,谁都没赢。   季星遥拿出咖啡杯倒了两杯,闻上去还挺香,不知道口感怎么样。她不会煮咖啡,把握不好火候。   慕靳裴踱步过来,靠在一边看酒柜里的红酒,有几格已经空了,台子上还有半瓶未喝完。   看来她跟裴钰不仅审美像,不少习惯也差不多,都喜欢独自一人喝红酒。   季星遥把咖啡放在他面前,“牛奶和糖我这里没有,只能凑合。”   慕靳裴平时喝咖啡也是什么都不加。他问起:“人物画你怎么只画自己?”   季星遥搅动咖啡冷却,“因为画别的人没灵感。”   想了想要怎么措词,她接着道:“一幅画对大多人来说它就是一幅画,上面画的什么就是什么。可对有些人来说,它是一个故事,一个有灵魂的故事。”   慕靳裴看着她:“我给了你什么创作灵感?”   季星遥:“在画的名字里。”   孤独。   慕靳裴诠释了什么是孤独。   那种孤独遥远到触不可及。   慕靳裴没再接话。他端起咖啡杯,轻抿一口。   这咖啡不该出自她这双灵巧之手。   难喝。   季星遥侧脸,“味道怎么样?”   慕靳裴:“没你的画好。”   季星遥忽然笑了。   轻轻浅浅的一点。   夕阳落下,余晖紧跟着收回。   画室顿时暗了不少,暖意渐渐散去。   慕靳裴望了一眼手表,“餐厅你挑,我请客。”   季星遥知道他为何执意要请这顿饭,他跟她父亲很像,不愿欠任何人人情,只能是别人欠他们。   慕靳裴拿上咖啡杯坐回沙发,那些画还安静躺在茶几上,“我没那么多时间经常来画室,还是把这些画带回去,看完我让唐加莱跟你谈具体合约。”   季星遥没再额外提条件,刚才他已经婉拒了她让他做模特的要求。他这样身份的人,大概没人请得动。   她再坚持下去就没意义。   “可以,我找画桶装起来。”季星遥去工作台那边,不仅拿来画桶,还拿来纸笔和印泥。   她把所有画都拍下来,按照画的日期一一登记在纸上。   慕靳裴不时品咖啡,不动声色盯着她看。   一共二十一幅画,季星遥把画的名字全部登记好,“慕总,麻烦您给我打张物品借条。”纸笔给他。   慕靳裴注意到她现在称呼他为您,完全公事公办的口吻。   他又抿了一口咖啡。   季星遥:“还得给我一份您的护照复印件。”   这也是慕靳裴第一次被要求打借条,还要把证件复印件给对方。   她的这些画加起来能值一千万?再多一点,就算两千万,这些钱在他那里,只是笔小数目,有时连半件藏品都买不到。   慕靳裴放下咖啡杯,给储征打电话,“把我证件送上来,5202室。”   储征还没反应过来,那边电话已经挂断。   他拿上慕靳裴证件,匆匆上楼。   储征百思不得其解,吃个饭怎么还得带上证件?   老板明明很忙,却有闲情逸致找季星遥吃饭,以他对自家老板的了解,老板给季常盛设局,是不会也不屑利用一个女人。   电梯里,储征一直望着镜子里的自己。   数字键跳到19。   然后,他注意到数字键19前面那个按键是4。   储征想到了For one night。   到酒店开房间需要证件。   储征两指掐住脑门,用力揉。   老板来北京是要把上一辈恩怨给了结,是来找季常盛报仇,他怎么把自己给搭进去了。   走神间,电梯到达52楼。   门铃响。   慕靳裴起去开门,储征看着老板,欲言又止。   “证件丢了?”慕靳裴看他一脸担忧,问道。   储征:“没有。”护照怎么敢弄丢。   他拿出来给慕靳裴。   慕靳裴示意他进来。   储征松口气,刚才在电梯里他多虑了。老板那么冷血的人不可能跟季星遥有感情牵扯。   如今,老板主动跟季星遥接触,自然有老板的考量。   季星遥问储征:“您要喝点什么?有咖啡也有白水。”   储征客气道:“谢谢,不用麻烦。”   慕靳裴把证件递给季星遥:“没有复印件,你拍下来。”他开始写借条。   储征站在旁边,看到列表上那些名称,恍然明白,慕靳裴是要把季星遥的画借回去欣赏。   季星遥把护照上的信息拍下来。   慕靳裴写到归还日期时他顿下,思忖片刻,“两个月后归还。”   季星遥看似半开玩笑,“免息期只有一个月。”   虽是笑着,她眼里也写明,另一个月的利息,你看着办。   慕靳裴就知道她不会做亏本买卖。他看向她的古董架,“第二排右边第二只花瓶,我抽空过来画,画完送你。”   他这么大方,让季星遥始料未及。   这笔买卖,仿佛是她赢了。   慕靳裴签上大名,下一秒,季星遥把印泥打开放他手边。他瞅着她,“你跟我妈一样。”他在名字上摁了手印。   季星遥随手递上湿纸巾,她问:“哪里一样?”   慕靳裴:“很多地方。性格,行事风格。”   季星遥仔细检查借条,该有的要素都有,她接着刚才那个话题:“你是想说我跟裴老师,有时理智得没人情味,有时偏执到飞蛾扑火?”   慕靳裴慢条斯理擦拇指上红色印记,把湿纸巾丢到垃圾桶。   她这句话一针见血。   季星遥收起借条,似笑非笑:“画就是我们画家的命,对待生命理应严肃谨慎。慕总,您说呢?”   慕靳裴无言以对。   储征看看慕靳裴,又望向季星遥,他真怕老板深陷。季星遥就是一束罂粟之花,一旦沾染,那便是万劫不复。   季星遥手机音乐响起,慕靳裴起身,“我到楼下等你。”他跟储征带上画离开。   画室突然安静下来。   屋里还有淡淡的清冽气息未散去。   外头,夜幕四合。   这座城市开始了另一种热闹。   季星遥关上窗帘,接听父亲的电话。   季常盛在去宴会路上,他问季星遥几点过去。   季星遥像失忆了一样,在想到底是什么宴会,爸爸什么时候跟她说过这事。   “星遥?”   “……”   季常盛就知道她压根不靠谱,两天前他跟她说,今天晚上带她去参加慈善晚宴,有拍卖环节,虽然不比秋拍会那样的高规格,不过偶尔也能淘到好东西。   拍东西次要,主要是想带她见见世面多认识几个朋友,不能成天活在自己世界里。   她倒好。   直接给忘掉。   “现在化妆也来得及,晚宴七点开始,你八点入场就行,有什么好东西我先给你拍下来。”   季星遥:“爸,抱歉啊,我约了人。”   “约了加莱?”   季星遥没应声。   季常盛以为她是默认,“你唐伯伯说要带加莱去,你们俩是不是串通好了放我们鸽子?”   他无奈道:“让你们多认识人又不是害你们,还不是为了你们好。”   季星遥听说加莱姐要去,她赶紧解释:“爸爸,我约了M.K的老板谈合同细节,正忙着整理以前作品,这样才有筹码谈判。”   季常盛一听是跟裴钰有约,他就没再唠叨季星遥:“工作重要,下次爸爸再带你出来。”   谁知,慈善晚宴上,他看到了裴钰。但没看到唐加莱,只有老唐。   唐宏康看看季常盛,也是独自一人。   两人不由苦笑。   “你跟我不一样,星遥懂事,年纪还小,可你看看加莱,过年就三十岁。也不知道她成天想什么。”   各有各的烦恼,季常盛:“我是担心星遥跟社会脱节,她现在基本没社交。”   正聊着,唐宏康示意他,“老齐来了。”   齐董事长是今晚宴会的主人,忙着招待,到现在才有空过来跟他们打声招呼。他拍拍两人胳膊,“招呼不周,见谅。”   季常盛:“跟我们就不用见外。”   齐董事长:“刚才秘书跟我说慕靳裴的车到了,我亲自出去迎接,哪知是他助理过来,说慕靳裴接待商务贵宾,实在抽不开身。”   顿了顿,“难约呀。”   此时,距这边不远的一家餐厅里。   慕靳裴和季星遥已经用餐过半,他们话不多,有一搭没一搭说几句。   季星遥:“你跟骆医生是朋友?”她看了他一眼,在他视线投过来前她又低头切盘子里的食物。   慕靳裴:“嗯,认识很多年。”   季星遥点点头。   隔了几秒,慕靳裴放下刀叉,说起那天在餐厅吃饭借她拒绝其他女人,“抱歉,当时考虑欠妥,她也知道你是谁,万一你有男朋友,会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季星遥再次抬头,跟慕靳裴有几秒对视。   餐厅里的光线昏暗得恰到好处,边上是窗,窗外一望无际的黑色。映着他侧脸,五官更深邃。   他身上的荷尔蒙比任何时候都危险,也迷人。   季星遥条件反射般将视线偏移,落在他侧脸:“那天的事对我没影响,我天天沉浸在画里,没时间找男朋友。”   慕靳裴看着她:“既然这样,以后我有商务应酬就带上你,省得他们把自己女儿或侄女介绍给我认识。我没那么多时间应付这些。”   接着,他这么说:“我不喜欢欠人情,特别是女士的人情。礼尚往来,你有需要拒绝谁的场合,提前给我电话,不管我在哪我都会赶来。”   这也是第一次,他给一个女人承诺。   不管在哪,他都会赶来。 第6章   翌日傍晚。   慕靳裴刚忙完,合上笔记本,他让储征拿出从季星遥那里借来的油画。   储征打开书柜,征求老板意见:“是拿给裴老师大概评估一下价格,还是找专业人士来评?”   慕靳裴原本要抽支烟,见储征已经把画桶拿出来,他把倒出来的烟又塞回烟盒,说道:“不需要评估。”   储征没再多嘴,原来他意会错了。慕靳裴把这些画带回来不是为了评估价值以此作为跟季星遥谈分成的参照,只是拿来自己欣赏。   储征把桌子收拾好,先把前三幅画小心翼翼铺开在桌面。   忙了一天,慕靳裴这才有空问储征昨晚的慈善拍卖会。“拍了什么?”   储征:“一套珠宝,两只花瓶,全都送给了裴老师。”   慕靳裴点点头。   储征看着慕靳裴,话到了嘴边又哽住,不知道要怎么表达才合适。   昨晚拍卖会他遇到了许睿,M.K总裁办的前秘书,也是他们工作团队里唯一一个女性,个人能力强,家世显赫。   这些年能让老板除去冷漠真诚相待过的女人,只有许睿一个。不止是他,团队里所有人都觉得老板对许睿不一样。许睿自然也爱慕老板。   但老板无心谈情说爱,许睿的感情得不到回应、老板也不给承诺,她看不到希望最终离开M.K,跟老板再无联系。   后来她回国,很快订婚。   没想到许睿未婚夫就是齐董事长的儿子,齐琛。   “慕总。”储征犹豫一瞬,“有件事不知道该说还是不该说。”   慕靳裴正看画,过了片刻抬头盯着储征,“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吞吐?”   储征说话声明显变小:“我昨晚在慈善晚宴碰到许睿了。”   慕靳裴‘嗯’了声。   接着看画。   储征跟在老板身边快十年,这会儿也捉摸不透这声‘嗯’到底隐藏了什么情绪在里头。   接下来的话,他没敢再说。   储征是外行,看不懂画,也没法理解,一幅画而已,慕靳裴花了一个半钟头还没欣赏完。   慕靳裴投入看画,储征站在旁边等着。   天色已黑。   储征把其他两幅收起来,晚上老板答应了裴老师要回家用餐,现在时间已经不早,这两幅来不及欣赏。   估计老板连手里那幅也欣赏不完。   慕靳裴抬头,“几点了?”   储征:“七点半。”   慕靳裴让储征把最后这幅画也收起,“放最外面,下周我接着看。”又吩咐,待会儿先去画廊,接上母亲裴钰一道回家。   北京的交通仿佛没有不堵的时候。慕靳裴看了一会儿外面,车挨着车,没什么好看的,他靠在椅背闭目养神。   回国已经一周,还是每夜失眠,每天要熬到快天亮才能睡几个钟头。头疼得越厉害。   给季常盛的这个局,少说也要两年才能收网。   别到时局还没收网,就把自己给熬垮。   慕靳裴始终没想通一件事,他跟季星遥待一块时头就不疼。   昨晚那顿饭明明早就能结束,结果吃了两个多小时。后来,他又让司机绕北京环路转了一圈,快凌晨才送她回去。   也可能是个巧合,只是那会儿正好头不疼,又恰好跟她在一块,就以为是跟她在一块时才不会头疼。   只有这样的解释才合理。   M.K画廊正门口停着一辆商务车,司机只能靠边停,慕靳裴和储征一同下来,然后就看到了从画廊大厅走出来的许睿。   不管是许睿还是储征,皆是一怔。就只有慕靳裴,从不喜形于色。   许睿不由停下脚步,几米的距离,借着门口照明灯足以看清对方的表情,可慕靳裴这个男人不管什么时候都是波澜不惊。   想从他脸上捕捉情绪,太难。   她想了想,已经两年零三个月没见到他。   慕靳裴走过来。   “怎么在这?”   “好久不见。”   两人几乎同时说出口。   许睿回他:“过来给裴老师送拍品,昨晚拍卖会的拍品。”然后她对着储征微微点头,“好久不见。”   昨晚她也看到了储征,不过没特意去打招呼。   没必要。   慕靳裴:“怎么是你送拍品?”他不了解她现在从事什么工作。   还不等许睿回答,他又道:“进去喝杯茶吧。”   两人去了会客室,储征吩咐人泡茶,他关上门离开。   许睿还不忘回答慕靳裴之前那个问题,“裴老师是我公公的贵客,我公公让我亲自把拍品送过来。”她又解释:“我公公就是瑞琛集团董事长。”   她前年就订婚,慕靳裴有听说过。“怎么样?”他关心一句。   许睿顿了顿才说:“不好不坏。”   她的未婚夫齐琛,渣渣一个。可公婆对她特别好,两家长辈也相处得好。她跟齐琛青梅竹马长大,就算齐琛再作,也作不出她手掌心。   齐琛成天想着赛车,根本就不问集团任何事,对生意也没半点兴趣。齐董事长已经放弃对齐琛的治疗,一门心思培养她。   今天齐董事长让她给裴老师送拍品,其实也是让她跟商界前辈多接触多锻炼自己。她没想到会碰到慕靳裴。   许睿不想聊自己,也没什么可聊的。她看向慕靳裴,“听说你跟季星遥在一起了,真假?”   慕靳裴并不奇怪她消息如此灵通,那天他借季星遥拒绝的那个女人,跟许睿有共同朋友圈。   敲门声响,工作人员送来两杯茶。   聊天暂时中断。   门再次合上。   许睿没心思喝茶,盯着慕靳裴看。显然慕靳裴并不打算回答她那个问题。曾经在他手下工作五年,他什么性格她比谁都了解,他不想回答的没人能勉强得了,就像现在。   周遭空气渐渐凝固。   慕靳裴这才开口,声音寡淡:“没跟她在一块。”   难得他解释,出乎许睿意料。不过现在没在一起并不代表以后不会,她关心的是:“你要报复的不是季常盛和季氏集团吗?怎么现在又把季星遥也给牵扯进来了?”   慕靳裴握着茶杯,用力摩挲杯沿。   几年前,亲生母亲忌日那天,他多喝了几杯红酒,后来跟许睿说了一些他的身世,包括他跟季家的恩怨。   许睿是为数不多知道他给季常盛布局的人。   许睿追问:“你真的要把季星遥给牵扯进来?”   慕靳裴还是没回应,却抬眸跟她对视,他的眼神没多少温度。   会客室灯光照在他侧脸,凌厉的五官一半在明一半在暗,鼻翼的阴影像一道万丈深渊,无出路也没退路。   许睿看了也心里犯怵,她小心翼翼道:“季星遥那么有灵性那么有才华的一个女孩,二十出头,最美好的年华才刚刚开始,你真的就忍心…”   她不知道该怎么去表达。   他和他母亲的遭遇,她跟他一样难过,也明白这些年他背负的太多,可…   她在心里深深呼口气。   慕靳裴终于开口:“你认识季星遥?”   许睿如实回答:“秋拍会我在现场,坐季星遥后排。”晚宴她没去。听说慕靳裴是当晚的贵客,她就回避了。   她看着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你…真打算利用季星遥打击季氏集团?”   慕靳裴沉声道:“我对付季氏集团还需不着去利用一个女人。”   许睿自知失言:“抱歉,是我用词不当。”   她信他说的,不屑利用女人去达到商业目的。   他接近季星遥,不是利用,应该只是纯粹用来报复季常盛。把他亲生母亲生前所经历的感情痛苦,以其人之道全部还给季常盛。   她不希望慕靳裴一时冲动,劝他:“季常盛那种渣男死一万次都不足惜,季氏集团破产也是他活该。可这不是季星遥的错,那时季常盛还不认识季星遥母亲,还没生季星遥。等你报仇那天,季星遥知道真相后不得生不如死?你会彻底毁了一个画家。”   慕靳裴再次沉默,许睿并不知道季常盛跟他亲生父亲那边的恩怨,他只跟许睿说过他的身世还有他母亲的感情遭遇。   跟季家的恩怨是他的伤口,这道伤口太深,里面有亲生母亲的痛苦,还有他一家几口的命。   自他知道真相,二十多年来,这个伤口一直流血从没结痂。那种疼在梦里都忘不了,这辈子也不会好。   他看着眼前的茶杯。   杯沿氤氲了一层薄薄的雾气。   许睿道出肺腑之言:“以后你肯定会后悔曾经那么伤害过她。因为她就是曾经的你呀,都是无辜的孩子。我不希望你报了仇却下半辈子在悔恨中度过。当初是季常盛…”   慕靳裴打断她:“你刚才说你过得不好不坏,什么意思?”   许睿言语中透着无奈:“你别转移话题好不好?”   慕靳裴把茶杯放到嘴边,太烫,他又挪开,没喝。   许睿感觉自己越界了,当然,她也不可能改变他。   谁都没办法让他忘了仇恨。   “不打扰你了,我回公司还要忙。”她微微欠身,抓了包离开。   “许睿。”慕靳裴对着她背影喊了一声。   许睿的手已经搭在门把上,她驻足但没转身。   慕靳裴声音很轻却字字带着不容拒绝的绝对强势:“走出这间会客室,之前你知道的一切,都忘了吧。给季氏的局我不会损害瑞琛集团分毫,你就安静做个旁观者,别去同情谁,也别插手我的任何决定。”   许睿用力握着把手,最终一个字也没说。   门关上,脚步声远离。   慕靳裴一个人在会客室坐了许久。   茶凉了。   裴钰认识许睿,许睿在M.K任职五年,是慕靳裴的得力助手,后来辞职回国,说是要继承家业。老部下遇到上司叙叙旧,很正常。   裴钰看看时间,这都快一个小时过去。   她关上电脑,喊来储征,“靳裴跟许睿还在聊?你去问问靳裴,要不要我安排餐厅,晚上请许睿吃饭。”   储征:“许睿早就回去。”他只能撒谎:“慕总在会客室接电话。”   裴钰一听是接电话,她示意储征:“喊靳裴回去,车上一样接电话。”   储征只好去敲门,敲了三下里面才应声。   慕靳裴还真在接电话,不过跟工作无关。“明天周末,我休息。你几点到画室?”   听到画室两字,储征都不用猜,老板是要去找季星遥。   不知为何他竟然想到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句话,可老板出了名的冷血无情,对许睿都能做到感情上的决绝,况且是认识没几天的季星遥。   即便这么想,他心里还是隐隐不踏实,老板这样天天按时到画室打卡,不管是出于什么打算,也是过于殷勤了。   慕靳裴收线,瞅着储征,“来北京一个多星期了,时差还没倒过来?”   储征:“……”   这是提醒他,他心不在焉走神了。   慕靳裴吩咐道:“明天你不用跟着我,去跟季常盛的竞争对手多走动走动。”   储征请示:“要不要适当投资季氏的对家?”   慕靳裴穿上风衣,“可以合作几个亿的项目。”   储征了然于心。   裴钰已经从楼上下来,在大厅等慕靳裴。“一个电话打这么久?”   慕靳裴:“又跟我爸聊了会儿。”在给季星遥打电话前,他的确接到了父亲慕温怀的电话。父亲问了问母亲的近况。   父亲还说,过段时间也想回国看看。   裴钰没接话,打岔:“今晚妈妈亲自下厨给你做宵夜。”   慕靳裴欲言又止。目前为止,他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父亲和母亲好好的,无论感情还是身体健康。   裴钰关心道:“最近跟星遥怎么样?代理合同到底谈不谈了?”   慕靳裴答非所问:“妈,今晚还是我给您做宵夜。”   母子俩都无奈一笑。   谁都有不想触及的话题。   ——   夜深了,一轮清冷圆月挂在半空。离月亮最近的那颗星,孤单又醒目。   季星遥关了卧室的灯,靠在窗边看夜景。   她住在四十多层,这栋公寓最顶楼。父亲把这一层都买了下来,张伯住在隔壁。她喜欢高层,不管是画室还是住所。   家里格外安静,静到这世上仿佛只有她一个人。   慕靳裴约她明天去画室,要把欠她的那幅花瓶静物画补给她。她又要放母亲鸽子,答应了母亲去舞团看排练,天天答应,次次爽约。   季星遥拿起手机,向母亲请假,改到后天过去。   尹荷只回复一个表情图:【(微笑)】   季星遥也笑了,【妈妈,我不是故意要放您鸽子,我真的有事要忙。】   尹荷:【妈妈懂(微笑)】   季星遥保证:【后天我肯定过去。】   “我说的对不对?她是最不靠谱的孩子,你真指望她能痛痛快快跟你去舞团?”季常盛叹气。   尹荷把手机放床头柜,摁着面膜才说话,“我现在就担心她恐惧社交,宅久了不愿见人。”   季常盛何尝不是,他还担心女儿以后连婚姻都排斥,嫌结婚麻烦。   他问老婆:“你身边有没有合适的跟星遥差不多大的男生?找个人品不错又开朗的男生带她一块玩,说不定慢慢就能克服她心理上的恐惧。”   尹荷一时没想到,“你不是朋友多?”   季常盛:“改天我问问老唐和老齐他们。”   尹荷手机又震动,还是季星遥:【妈妈,晚安,爱您和爸爸。】   尹荷:【早点睡,晚安。】   季星遥已经躺床上,但不困。   她索性开灯,找出纸笔开始构思下一幅作品。   窗外,孤星伴月。   这座城市渐渐安静下来。   第二天,季星遥比平时早起床,研究化妆耽搁了不少时间,到画室楼下已经快九点。昨晚她跟慕靳裴约了九点半,谁知,他已经在等她。   慕靳裴今天穿黑色风衣,通身散发着矜贵又不怒自威的气质,往那里一站就是一道养眼的风景。惹得这栋写字楼里今天来加班的女人,一步三回头。   她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大概都在讨论他。   慕靳裴没注意从他旁边经过的那些女人,目不斜视看着前方,季星遥今天穿了长裙,搭配焦糖色风衣。   今天的样子就跟那天穿白衬衫不一样。   她百变,可邻家可性感,可清冷可温暖。   季星遥走近,在她晚到说抱歉之前,慕靳裴先开口:“是我记错了时间,以为八点半。”   两人一起进大厦。   慕靳裴手里还有一个手提袋,季星遥瞅了一眼,没多问。   “我的印章。”慕靳裴主动回答。   季星遥浅笑,“今天有幸一睹真容。”   看来他是打算一天就要把那幅静物画搞定。她没看过他的作品,不知道他是什么级别水平。   电梯里就他们俩,过于安静。   慕靳裴:“下一幅作品有没有思绪?”他主动找话说。   季星遥点头,“最近在尝试化妆,找不一样的自己,等找到三个最好的状态就开始动笔。”   慕靳裴侧身,看她的脸。季星遥被他看的眼神无处安放,他总喜欢看她的眼。   “这个妆跟前几次都不一样。”他说。   季星遥:“今天是焦糖色的妆。”   慕靳裴不懂化妆,没细聊。他问起:“还是画自己?”   季星遥视线落在数字键上,语气轻松却言辞犀利:“我也想画别人,特别是别人的背影,我心心念念望穿秋水,可人家看不上我的水平,没办法,只能自己做自己模特咯。”   慕靳裴又被内涵了一番,她口中的这个别人指的就是他,他拒绝当她模特她到现在还记仇。   数字跳到52,电梯停稳,门缓缓打开。   季星遥先出去,慕靳裴看着她愉悦的背影,他的头不疼了。刚才在楼下见到她时,头疼就缓解不少,这会儿彻底不疼。   这一次次,只要见到她就能忘了头疼,‘巧合’这个理由好像也解释不通了。 第7章   到了画室,季星遥没急着拉开窗帘,她询问慕靳裴,需要什么样的光线。她不了解他绘画风格。   慕靳裴第一次踏入她工作区,各式绘画工具应有尽有。“我自己来。”他把北边那面落地窗的窗帘拉开,“当初怎么没买对门那间?没事还能看看日出。”   季星遥打开电脑,“我不喜欢日出,我喜欢日落。”   慕靳裴很少听说有人不喜欢日出,不过母亲裴钰就是这类人,她跟季星遥又多了一个相似的地方。“跟我妈一样。”   “看来我跟裴老师还不是一般有缘。”季星遥说了说自己喜欢日落的原因:“有些感情开始很美好,结束不一定。要是把一天的太阳比作婚姻恋情,我更喜欢日落,结局很美,两人天长地久地老天荒。”   慕靳裴无从回应。   画室安静了数秒。   季星遥指指古董架:“你想画的花瓶自己取。”   慕靳裴走过去,上回只是离远了匆匆一瞥,只注意到色彩别样的花瓶没细看其他。   他从第一排看到最下面那层,上头有好几件物品价值连城。这一架古董,拍卖出去后足够买这栋写字楼。“你在静物画上投入这么多,怎么又开始画人物画?”   季星遥:“挑战自己。”她把绘画工具给他准备好,走过来,“你家古董应该比我这多好几倍。”   慕靳裴:“嗯,我妈喜欢。”   “你慢慢看,我去煮咖啡。”季星遥还没走两步,被慕靳裴喊住,“你忙,我来煮。”她煮的太难喝,影响灵感。   正合季星遥的意,她这双手也就只能用来画画,做别的都不在行。   慕靳裴去煮咖啡,她坐到工作台前,看着镜中的自己,开始勾画《星遥4》草图。以前她构思时画室不能有任何人,要绝对安静,今天慕靳裴在这,却一点都不影响她,反倒让她思如泉涌。   季星遥太过投入,咖啡的香味都没能将她思绪拉回来。直到慕靳裴端了一杯咖啡送来,“尝尝。”   闻上去都比她煮的咖啡香。季星遥细细品了几口,疑惑:“还是我那些咖啡豆?”   “不然?”慕靳裴去酒柜前拿自己那杯,跟她说:“以后咖啡还是我来煮。”   季星遥抬头看镜子,明明他也没说什么,她却读出了不一样的意思。定定神,她很快冷静下来,轻轻搅动咖啡。   一上午过去,慕靳裴只摆放好花瓶。季星遥完成了《星遥4》的全部构思,一幅画在她脑海里有了雏形。   两人各忙各的,隔一段时间慕靳裴会给季星遥续咖啡,两人没任何言语上的交流。   直到张伯给季星遥发消息,问中午给她订什么餐。   季星遥揉揉颈椎,转脸找慕靳裴。   慕靳裴许久没作画,正在草图上练手。他风衣搭在椅背上,只穿白衬衫。合体的衬衫勾勒出他挺阔的背部线条。   她之前想让他当模特,不仅仅是他的背影给她故事感,还有线条感,她执笔就想把他背影画下来。   慕靳裴把衣袖撩到小臂处,潜心构图,没觉察到季星遥从斜后方一直盯着他看。   季星遥之前没注意,这回看清了他手腕上的那块表。跟她的手表是同一品牌,就连款式都格外相似。   她的那块表是她十八岁生日送给自己的生日礼物。那天参加秋拍会慈善晚宴,父亲非让她把那块表换下来。表还在父亲那里,她忘了拿回来。   季星遥还要给张伯回话,只好打断他:“慕靳裴。”谈合同时她称呼他慕总,这会儿是私人时间,她改了称呼。   慕靳裴有一瞬的恍惚,他很少听别人连名带姓喊他。在国外,他们不是称呼老板就是他英文名,只有家里人会喊他靳裴。   慕靳裴搁下笔,侧身,“怎么了?”   季星遥征求他意见:“马上十二点,我们是出去吃还是点餐?”   慕靳裴:“点餐吧,餐品我随意。”   季星遥跟慕靳裴吃过两次饭,了解一点他的口味,她点好餐发给张伯。   回国至今,她五分之四时间都在大厦对面那家餐厅订餐,每次都是张伯亲自取餐,她这间画室除了家人,慕靳裴是第一个进来的外人。   她是餐厅的老顾客,餐厅经理每次都会额外送她一样菜,是正常菜量的三分之一。今天送了她两朵芝士烤蘑菇。   看到烤蘑菇,季星遥就想到第一次跟慕靳裴吃饭时,他喂她吃烤蘑菇,然后把她吃剩下那半自己吃下去。   季星遥吃得很慢,就连慢条斯理吃饭的慕靳裴都觉得她胃口不佳,以为她不喜欢这个芝士烤蘑菇。“不喜欢就给我。”   季星遥回神,她吃了一半的东西怎么好意思给他。   她只好这么解释,“这道菜我差不多每天都点,今天跟以前味道不一样,可能换了厨师。”她又咬一口,感觉味道好像真有点不一样,这回的偏甜。   饭后,慕靳裴没急着构图去煮咖啡。   季星遥这会儿闲下来无事,她原计划这个月用来构思《星遥4》,哪知提前两周完成任务。几乎一气呵成,无比顺畅。   她拿一本画册坐到西面落地窗前的摇椅上。   午后,阳光和煦,透过窗斜照在房间,有几缕落在她身上。   窗半开,风起,米白色纱帘被卷着上扬,还没等落下,又一阵风来。   慕靳裴过来送咖啡,脚步定下。   摇椅后面是几盆绿植,还有几个小多肉,懒懒地躺在秋日的阳光里。   这一幕,画面定格。   窗边,秋风暖阳里的季星遥,像被时间遗忘的一幅画。   ‘哗啦’一声,季星遥翻了一页画册。   慕靳裴抬步走过去,把咖啡放她面前矮桌上。   季星遥:“谢谢。”她顺口问了句:“你学过怎么煮咖啡?”   “跟我妈学的。”慕靳裴看了眼她手里的画册,是M.K画廊发行的专业类期刊。   “你经常煮咖啡?”   “要是签了代理,你的作品放在最好的位置展示。”   两人差不多时间说出口。   “只给你和我妈煮过。”   “分成的话,我还是坚持我之前的条件。”   再一次,两人又一同说出来。   慕靳裴这回没吱声,等她把话说完。   季星遥把刚才的话重复一遍,“分成的话,还是我之前说的那样。”她看着他,“我没跟谁妥协过。”   她原本就不缺乏销售渠道,现在只不过是想选一家更高端的平台,省去她一些时间和精力。   再者,她有底气要求那么高的分成。   但慕靳裴也是坚持:“生意上,我也从没跟谁让步过。”   两人对视几秒。   风吹进来。   慕靳裴过去把窗关上,“你睡会儿。”他回到工作区,接着构图。   季星遥是连夜里睡觉都随机的人,就别说午睡,从没有过,她也不困。翻完画册,她一时心血来潮,“慕总,你手表借我用用。”   “过来拿。”慕靳裴头也没抬,坐在那专心勾画草图。   他没问她要手表做什么。季星遥主动表明:“我要画下来。”   “嗯。”慕靳裴把手表取下来放一边,接着忙。   季星遥怕打扰他,脚步轻盈,拿了手表就离开,坐到工作台前。   表链还有他的体温。   她仔细观察,跟她的手表略有不同,刻度形状不同,男士表里缺少的,正好在女士表里,却不影响看时间。   原来她的手表跟慕靳裴这块是情侣表。   季星遥拿出纸笔画素描。   时间像河水,静静流淌。   金色的余晖洒在酒柜上,傍晚到了。   季星遥一下午把手表画出来,每个细节都兼顾到,她随手在右下角写上今天的日期。   她去看慕靳裴,他的草图已经勾勒出,素描底子不比她差多少。   外头,夕阳收了最后一束光,天色沉下来。画室的灯没开,室内光线不足,这时的慕靳裴,侧脸线条更显棱角分明。透着成熟男性的魅力。   慕靳裴像有感应般,忽然转身。   季星遥现在基本能应对这种猝不及防的对视,她把他手表送过去,“草图差不多了吧?”   慕靳裴:“快了。”然后继续。   “你手表。”   慕靳裴没吱声,也没看她,他所有注意力都在画板的草图上。   他把左手递过去,攥成半拳,手心向下。   那意思很明显,让她给戴上。   季星遥看上去镇定自若,大方给他佩戴。   不可避免的,碰到了他的手,期间慕靳裴没看她。   手表戴好,她看了又看,突然有了主意:“慕总,以后有什么要帮忙我又能帮得上的,你尽管说。”   慕靳裴这才抬头,直白道:“又看上我的手,要画下来?”   季星遥:“…有这个想法,暂时没想好要怎么画。”也不是没想好,是觉得不合适,她想到了执子之手。   慕靳裴没置可否,收起笔,“有空我再来修改。”   一整天,他的头都没疼。   他提出:“晚上出去吃。”   季星遥挺乐意。   跟他待一块,仿佛有取之不竭的创作灵感。   慕靳裴起身,把风衣穿上。   刚才他坐着,她跟他说话自在,他一站起来,身高上带来的压迫感瞬间袭来,她稍稍往后退了一步。   锁上门,两人并肩离开,时不时说上两句。   今晚吃饭的地方还是季星遥挑选,餐厅在二十二楼。   冤家路窄,等电梯时季星遥看到了那天在医院死缠烂打的男人,齐琛。   齐琛旁边那位应该就是他未婚妻,两人挨得很近,女人在看手机,排队等电梯的人不少,他用手下意识护着那个女人。   她只看到他未婚妻的一个侧脸。   两个电梯差不多同时到,门打开,等里面的人出来,慕靳裴和季星遥进了右边,而齐琛和许睿进了左边那个电梯。   慕靳裴和许睿没看到对方。   二十二楼,四人迎面遇到。   这层有两家餐厅,两个方向。   惊诧的人只有慕靳裴,他没想到那天在医院骚扰季星遥的男人,会是许睿未婚夫,也明白了许睿所谓的不好不坏是什么意思。   走近,许睿职业化的微笑,“慕总,这么巧。”   慕靳裴颔首,“你好。”   两人都无意将身边的人做介绍,四人擦肩过去,去往不同的餐厅   待走远。   季星遥小声问道:“你认识齐琛未婚妻?”   慕靳裴:“我以前的秘书,许睿。”   原来如此。   既然是前秘书,离职时应该有不愉快,他这样冷淡可以理解。   季星遥就没再多问,不过替许睿感到不值,齐琛太渣。要是齐琛不花心,两人看上去挺有意思的组合。   御姐和小狼狗组合。   到了餐厅,服务员带他们入座。   这次慕靳裴没跟季星遥坐对面,他示意她往里坐。   季星遥:“?”不过还是挪位。   慕靳裴在她身边坐下,他坐她对面就不自觉会看她的眼睛,那里有他遥不可及的纯粹和美好。 第8章   齐琛凑到许睿边上坐,许睿正回工作邮件,不耐烦一巴掌推开他的脸,“滚一边儿去!别影响我食欲。”   齐琛没跟她计较,他刚才突然回忆起一件事儿来,“刚刚那个就是你前老板慕靳裴是不是?”   许睿斜睨他,“怎么了?”   齐琛:“没什么。”他微笑,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采访一下许总,看到昔日暗恋无果的男人现在有了喜欢的女人,你什么心情?”   许睿又一巴掌落到他头上,“滚回去坐好!”她懒得跟他掰扯。   齐琛揉揉脑袋,他趁热打铁:“我有个事儿忘了跟你说,我前几天在医院还遇到了你前老板和他女人,当时你前老板坐车里,我不知道,一看到那个女的长这么漂亮,我就过去要联系方式。”   许睿脸上没有丝毫波澜,接着回邮件。   齐琛以为刺激到她了,他继续添油加醋,“我对那个女的一见钟情,甭提多想娶她,哪怕她有了男人,我不介意,只要她愿意跟我。”   许睿点击邮件发送,退出邮箱。这才抬眸,“季星遥能看得上你?麻烦你到男厕所照照自己再痴心妄想。”   齐琛:“……”   许睿端起茶杯润润嗓子,“也就我眼瞎收了你,别不知道自己姓什么。”   齐琛:“…那我给你请最贵的眼科医生,你赶紧治好你的眼,把我一脚踹了行不行?”   他双手合十作感激状。   许睿微笑:“谢谢,不需要,看不见渣子挺好。”   齐琛实在没法子,这样都没刺激到她把他给甩了。   他滚回自己的位子上,单手支头,手指毫无节奏敲着桌面。他实在想不通,“睿睿,你说我这么渣,这么混,这么不是东西,你跟我在一块你到底图什么?”   许睿幽幽道:“图你这张脸勉强让我看得下去,图你活好,图你有撩骚的心没出轨的胆。还图你又蠢又贱,我可以攥在手心里玩儿。”   齐琛:“………”   被气得差点七窍流血。   此时,另一边餐厅里。   季星遥尽量往里靠,避免跟慕靳裴肢体上有接触,可沙发实在不够宽敞,一个人坐正好,两人略拥挤。   她被他身上气息包围,一种好闻的说上来是什么味道。大概就是所谓的男人味。   季星遥抬手夹菜,不小心又碰到了慕靳裴。   “抱歉。”   慕靳裴把菜夹到她盘子里,语气自然:“还要什么?”   季星遥道谢,暂时不用。“要不我坐外边?不然老是碰到你。”   “不要紧。”慕靳裴道:“换我坐里面不就碰到你了?”   季星遥想说,既然这样,面多面坐多好。他们挨这么近跟情侣没区别,他什么都会给她夹,一顿饭下来,都是他在照顾她。   不管怎样,合同没签下来之前,她拒绝一切糖衣炮弹。当然,他这种身家,也不会为了省几个钱就出卖自己色相。   反正她现在也看不懂他了。   季星遥吃得差不多,放下筷子开始吃水果。慕靳裴左手搭在桌沿,靠近她这边,她侧脸就能看到他手腕。   慕靳裴察觉到她看手表看入迷,他不明原因,以为她又有了绘画灵感。他把手表摘下来,拉过她左手臂。   “诶,你…”干什么?   后边几个字季星遥还没来得及出口,慕靳裴把手表给她戴在小臂上。   她今天穿的长裙是半袖,莹润的手臂被他托在手心,肌肤相碰,她感觉他手上是温的,又好像是凉的。   酥酥麻麻,她已经辨不清。   季星遥屏息,直到慕靳裴给她戴好手表把手收回去,她才恢复正常呼吸。   慕靳裴:“拿去画吧。我手表多,不用急着还。”他轻描淡写一句话之后,接着吃饭,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季星遥也佯装若无其事,她拿了一颗菠萝莓放嘴里,视线不时落在自己小臂。   用餐结束,季星遥穿上风衣,隔着衣袖她不自觉会摸一下那块表,生怕手表长腿跑了。   电梯人多,慕靳裴把她挡在最里面,季星遥终于可以毫无顾忌看他的背影。今天她的鞋跟不高,才刚刚过他的肩。   ——   周一,只有季星遥最闲。   她终于兑现承诺到舞团看排练,顺便陪陪母亲。   季星遥从小学画,尹荷有自己的工作要忙,母女俩相处时间少之甚少,平常基本靠视频和电话交流。   千呼万唤,好不容易盼来女儿,尹荷亲自到楼下迎接,打趣道:“今天我们舞团蓬荜生辉。”   季星遥挽着母亲胳膊,又摇又晃,撒娇:“妈,您就别埋汰我了。”   尹荷上下打量女儿,总觉得哪里不一样。女儿在她眼里就没有不好看的时候,但今天格外养眼,由内而外,像镀了幸福,那种喜悦从心底一直沾染到眉梢,令人赏心悦目。   也许是作品拍出了那么高的价,女儿心里高兴。   季星遥疑惑看着母亲:“怎么了?”   尹荷:“好看,看不够。”   季星调皮:“那还不得感谢您跟我爸,把我生这么好。”   母女俩边聊边上楼。   季星遥还是小时候来过团里,这几年团里重新装修翻新,旧貌换新颜,一点都认不出。她四处打量,不时盯着墙上大幅宣传海报看。   一堆人里她总能一眼就看到母亲。   “妈,站您旁边那人就是您常挂嘴边的周羽西吧?”   “你认识?”   尹荷的视线也落在海报上。   季星遥摇头,除了画,她其他不关注。“气质超脱,与众不同,一看也是您带出来的得意门生。”她顺带把母亲夸了一通。   周羽西是团里的首席,尹荷唯一的徒弟   尹荷说起周羽西:“她男朋友是妇产科医生,挺有名气,早知道你到医院看内分泌失调,我就让你去找周羽西男朋友看。”   季星遥的视线从宣传海报上收回,“我这是小毛病,哪个医生都能瞧,我找的那个医生也不错。”   说话间到了练功房门口,这会儿她们正排练。   季星遥没进去,站在门口侧边。她看到了周羽西,真人比海报上还精致,像不小心坠入凡间的仙子,优雅迷人。   尹荷示意舞指,把第一场从头来一遍。她们专注在音乐和自己舞蹈里,没注意尹荷身边的季星遥。   尹荷侧脸跟季星遥说:“待会儿看完跟妈妈说说你的感受。”   音乐起,周羽西饰演的角色随着旋律来到舞台中间。蓝色裙子如海水斑斓,裙摆点点亮片,星光璀璨。   周羽西纤细婀娜的手臂犹如清波荡漾,音乐在强烈与轻柔间来回变换,她的动作在柔美和力道间收放自如。   季星遥看入迷。   一场结束。   尹荷小声问:“周羽西跳得怎么样?”   季星遥是外行,给不出专业评价,只说自己的感受,“她诠释了舞剧的灵魂。”   于她们画家而言,最难的是把画赋予灵魂。   对于一个舞者来说,亦然。   尹荷很满意,她搭着女儿肩膀往办公室走,“一会儿去我办公室,我把这部舞剧的剧本给你看。”   季星遥意会错了,“妈,剧本我就不看了,看也看不懂。”主要是没时间,兴致也没那么浓。“我凑个热闹就行。”   尹荷道明原因:“妈妈是想请你帮个忙,刚才你不是看出了点门道吗,这部舞剧年后就开始巡演,但宣传海报还没定,她们设计的我没看上,没灵魂。”   她揉揉女儿的脸,逗女儿:“舞不是白让你看的。”说着,她笑,“哪有那么多好事儿。”   季星遥:“……”   她就说嘛,反常必有妖。母亲平时忙得要命,根本没时间过问她,这回这么热情邀请她来看排练,还不厌其烦一遍遍问她哪天有时间,原来是打了这么个主意。   难得母亲有求于她,季星遥爽快答应下来。   尹荷:“那明天开始你就跟我到团里来,多看看她们平时是怎么跳的。”   季星遥想都没想:“不用,我已经有灵感了,我还是去我画室。”   尹荷:“……”   她本来是想借这个机会让女儿多出来玩玩,认识几个朋友,结果小算盘还是落了空。   作为团长,尹荷每天忙得不可开交,电话一个接一个,刚消停下来,秘书过来提醒,十五分钟后还有会议。   季星遥已经领到任务就没再多逗留,她去找父亲拿手表。   昨晚她研究慕靳裴那块手表研究到半夜,细看每一处不同。手表放在床头,就像定海神针,她一夜无梦,睡得踏实。   季常盛也忙,刚送走商务考察团,回到办公室茶还没来得及喝一口,秘书冯梁进来汇报工作。   慕靳裴最近跟他们季氏集团的竞争对手有接触,具体谈了什么现在不得而知,还没打听到,不过有合作意向。   冯梁:“季董,我们下一步?”   季常盛品了几口茶,没吱声。慕靳裴的身份确定无疑,按理说他不该这么防备慕靳裴,可这些日子心里那根敏感神经始终紧绷。   办公室静得仿佛能听到外头树叶往下掉的声音。   冯梁不敢多言,耐心等答案。   季常盛眼底的波澜慢慢归于平静,而后深不见底,眼神一如平常犀利。他缓缓吐出两个字:“不急。”   冯梁明白,继续汇报工作。   当狐狸遇上老的姜。   胜负难料。   汇报完毕,季常盛吩咐冯梁,“明晚就不要安排应酬,我去老齐那转转。”   “好。”冯梁出去,关上门。   季常盛靠在椅背里,眯眼沉思。不知怎么回事,每次提到慕靳裴,那些过往怎么都压不住,如洪水猛兽汹涌而至。   还好,季星遥到了。季常盛从看不见尽头的灰暗过去里回神。   女儿一早六点半就给他打电话,千叮咛万嘱咐让他把手表带到公司,她下午过来拿。这才十一点半,她就急吼吼来了。   “不是说去你妈那儿吗?”   “从我妈那回来了,她忙。”季星遥打开盒子,把手表戴上。   季常盛实在不解,一块戴了好几年的手表,就几天不戴,跟如获至宝一样。他给冯梁打电话,让餐厅准备季星遥爱吃的菜。   季星遥赶紧摆手,“我不在这吃,忙得很。”   季常盛把手机往旁边拿拿,“你再忙中午饭得吃吧。”   “我要去逛街,边逛边吃,您就不用操心我。不耽误您忙了啊,拜拜。”季星遥敷衍着挥了几下手。   季常盛无奈摇头,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她现在连去公司餐厅都那么排斥,怕遇到熟悉的叔叔伯伯还要打招呼。   季星遥没撒谎,她是真的要去逛街。   买高跟鞋。 第9章   临近中午,储征终于得闲喘口气,他靠在椅背里小憩,夜里睡到了不到三小时,早起,又忙了一上午,这会儿犯困。   一早五点半天还没亮,他接到一个海外电话,让他看邮件。   这是冯梁使用的号码,邮件也是冯梁发来。为了安全起见,冯梁现在只跟他联系,向他汇报。   邮件大概意思,已经二次补充了慕靳裴出生资料给季常盛看,联系了所有当初能证明慕靳裴是裴钰所生的证人。   冯梁又道:季董疑心依旧在,我并不是季董身边唯一的心腹。   至于其他给季董办事的人,连冯梁也不清楚。   邮件看完,没过半分钟,自动销毁,里面植入了病毒。   当时还不到六点,他看完邮件也睡不着了,直接来到公司,没想到慕靳裴办公室灯已经亮着。   也许老板时差还没调整过来,细想又不对,前段时间作息正常,今天怎么又突然来这么早。不过老板的事也不是他该过问的。   想着上午的事,储征迷迷糊糊打盹睡着。   刚眯了二十分钟,手机闹铃响。   储征去洗手间用冷水洗脸,清醒不少,接着忙。   慕靳裴给他打电话,让他过去一趟。   正好有文件要老板签字,他顺带拿过去。   “你早上不是说季常盛疑心还在么,”慕靳裴把一张便签纸递从桌面推过去,“过段时间你亲自去拜访这人。”   便签条上只有一个姓氏,储征知道是谁,他把便签条撕碎丢到烟灰缸,拿茶水浇湿。   蓝黑色墨水渐渐晕开,字迹慢慢模糊,后来什么都看不见,碎纸跟烟灰融在一起。   储征把要签字的文件打开放到慕靳裴跟前,还有一事要汇报,“慕总,瑞琛的齐董事长托人约您周末去骑马。”   慕靳裴正签名,最后一笔拉得很长,差点把纸戳破。   齐董事长约他是为以后跟M.K合作搭桥铺路,许睿现在任职瑞琛的副总经理,和齐琛的婚事也提上日程。   给季常盛设这个局,他不想把许睿给牵扯进来,也无意让瑞琛集团受损。   “推了。”   储征:“好。”   慕靳裴合上钢笔,“下午我出去一趟,你不用跟着。”   储征意会,老板不让他跟着时一般都是去找季星遥。原来老板一大早天不亮来公司不是时差不没倒过来,是提前处理工作腾出时间去画室。   他夜里睡到了不到三小时,老板不比他多,可老板脸上没有丝毫疲倦,精力充沛。   储征打开另一文件夹,递给慕靳裴过目,这是明天的日程安排,上午有两个商谈,下午视频会,晚上还要参加一个拍卖会。   这种小型拍卖会隔三差五就有,但这次承办方不一样,是裴钰多年的一个老朋友,他不好不给面子。   “去可以,最后我再入场。”   储征:“我会安排好。”老板向来不喜欢热闹,更不喜欢高调,他只是去捧个场,不想引人注意。   慕靳裴把西装扣子扣好,拿上手机离开。   北京的秋天太短,还没来得及回味,一场冷空气过境,初冬就悄然而至。   路旁不知什么树上,树叶绿中泛黄。   行至半路,慕靳裴忽然吩咐司机,“先去趟画廊。”   ——   张伯把季星遥送到目的地,熄火,顺手解开安全带。   季星遥忙摆手,“张伯,您不用下去,我逛着玩儿。”   张伯便作罢,他通知其他人跟过去。   负责季星遥安全的人不止他一个,其他人是暗中保护,季星遥并不知道他们的存在。   商场不比医院,这里人多,不安全因素也多,不能有任何闪失。   季星遥买鞋子只有一个要求:店里最高的鞋跟,什么款式都行。她报上自己所穿鞋子码数。   导购员拿来所有符合要求的鞋子,季星遥没试,连鞋子样式都没多看,“每款两双,直接给我装起来。”   一双用来回家练习走路,万一走路时摔倒,不小心把鞋面给刮蹭,她出去时就换备用那双。   期间,导购员忍不住就会偷瞄季星遥两眼,没看过这么好看的女生,上帝偏爱,给了她身材也给了她样貌,还给了气质。   等季星遥打开钱包,卡夹一排黑卡。   还给了她金钱和家世。   导购员感觉季星遥不矮,穿平底鞋也有一六六以上,不知为何非要执意穿十公分高的鞋子。   没用二十分钟,季星遥提了十几个手提袋从商场出来。她的颜值加上手提袋上的LOGO,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张伯远远看到有些狼狈的季星遥,拎着大包小包,他赶紧下车迎过去。“怎么不提前给我电话,我去拎。”   “没事儿,也不重,都是鞋子。”季星遥把手提袋给张伯。包里手机响了,她拿出来一瞧,是慕靳裴。   明明昨晚才刚一起吃过饭,却感觉隔了很久没见面。   季星遥接听,那边传来低沉磁性的声音,“你不在画室?”   季星遥迟疑一瞬,她没说自己逛街,“在外面。”她后知后觉,他到画室没找到她人。转念又一想,不可能,周一最忙的时候他哪有那闲工夫。   她确认:“你在哪?”   慕靳裴:“画室门口。”刚才按门铃半天没人来开。还不等季星遥说话,他又道:“不着急,我等你。”   季星遥加快脚步朝停车场走,问道:“你今天不忙?”   慕靳裴:“十二月之前都不忙,国内业务还没展开。”   也不是不忙,是暂时不用他操心。   他有十几个人的精英工作团队,这段时间都是他们在奔波,他对国内企业不是很了解,慢慢在积累人脉,很多事只做最后敲定。   这些年一直忙,这几天忽然闲下来很不习惯。   他刚大学毕业那会儿,养父对他要求极为严厉,甚至是苛刻,最累时他负责集团的三个跨国项目。   除了负责公司运营他还要兼顾复仇,要不断丰满自己羽翼,不然没法跟季常盛抗衡。   那几年,他基本每天平均工作十七八个小时。   没有时间去筋疲力尽,更没时间去儿女情长。   那时一个团队都跟着他忙,许睿问他,为什么非要把自己往死里逼。   慕靳裴在画室门口站了会儿,季星遥还没到。走廊尽头有两盆绿植,旁边还有垃圾桶,他走过去,刚要点烟,又想到商务楼里禁烟,他把打火机收回。   从窗口往外看,一眼望不到边的高楼林立,北京不再是以前的样子。   回画室路上,季星遥收到唐加莱消息:【星遥,忙不忙呀?】   季星遥:【现在不忙,在往画室赶,慕靳裴已经在画室,可能是跟我谈合同。】她又问:【找我什么事?】   唐加莱:【原来我们二老板过来拿了期刊是要给你送去,你别着急,耐着性子慢慢跟他磨~气势上不能输了他。】   唐加莱毕竟受雇于画廊,拿着M.K的薪水,不能把什么都透露给季星遥,只好点到为止。   反正以她对裴钰的了解,肯定是要签下季星遥。季星遥只要有那个耐心跟慕靳裴慢慢谈,就能争取到最大利益。   唐加莱跳过这个话题,开始吐苦水:【找你帮忙。下个月我爸朋友女儿过生日,我爸非让我参加,我妈现在也跟我爸一伙儿,附和着我爸说不去不好。他们肯定是给我安排变相相亲,你到时跟我一块去,不然我心里没底。】   季星遥担心:【我没经验,不知道要怎么帮你。】   唐加莱:【不需要经验,你就只管待我旁边,一直跟我讲讲讲,不给别人说话机会就行。】   这个难不倒季星遥,正好她也有事当面请教唐加莱。   两人聊了一路,时间过得飞快,季星遥收起手机,张伯正好把车停稳。   慕靳裴回到楼下,在等她。   今天慕靳裴穿了商务正装,深色西装配白衬衫,应该是上午有商务活动,还系了领带。   他单手抄兜,漫不经心看着街上来往车辆。意兴阑珊间他身上的锐利锋芒隐去半分,透出些许温和。   季星遥发现无论是他专注工作时还是认真煮咖啡时,就连他走神,每一种状态都是一道景,让人挪不开眼。   他另一手里拎着印有M.K标识的手提袋,里面应该就是唐加莱刚才说的期刊了。   季星遥走近,“不好意思,让你等这么长时间。”   慕靳裴:“该说抱歉的是我。”他以为她天天待画室。“下次来之前我给你电话。”   两人一齐走进大厦。   进了电梯,季星遥抬手摁楼层。   慕靳裴无意间视线扫到她手腕,他微怔,“你手表给我看看。”   季星遥刚才光顾着跟唐加莱聊天,忘了手表这茬,她没想过要在他面前拿出来,这样显得她好像故意吸引他注意。   可现在也只能拿下来给他看。   “设计大师科里的作品。”季星遥主动说出来,不用他再猜来猜去。   慕靳裴在惊讶之余不忘问她:“你昨天借我手表就是要拿回去做比对?”   季星遥没否认。   慕靳裴没想到当初是季星遥看中了那块表,他跟她戴了三年多的情侣手表,如今又遇上了,一切仿佛冥冥中早就注定。他示意她:“手给我。”   他已经给她戴过一次手表,季星遥就没矫情,伸手过去。   慕靳裴把手提袋放脚边,垂眸,认真给她戴好。   时间把这一幕仿佛拉了一个慢镜头,横跨三年。   电梯门开了,到达52楼,两人先后走出去,之后聊起画册。   情侣表这个小插曲仿佛没发生过。   可不管是在慕靳裴还是在季星遥那里,又留下了不小的波澜。   慕靳裴到画室第一件事,脱了西装放一边去煮咖啡,他问季星遥明晚忙不忙。   季星遥不答反问,“是不是需要我帮忙?”   “嗯。”慕靳裴看着她:“陪我参加明晚的拍卖会。” 第10章   季星遥一个下午都在为晚上的拍卖会做准备,从发型到鞋子,她还临时借调了母亲的造型师。   尹荷问她要出席什么活动这么上心打扮,她不想多说她跟慕靳裴之间像是约定又荒谬至极的互相利用。   她不知道慕靳裴对他有没有合作以外的心思,反正她的想法并没有那么单纯。   她告诉母亲,她在构思《星遥4》,揣摩不一样妆容的自己。   女儿的想法总是稀奇古怪,尹荷习以为常,不忘提醒女儿:【别忘了我的海报设计,谢谢。】   季星遥:【下月初肯定给你初稿。】   海口夸下了,明天就得正儿八经地忙起来。   她衣柜里的那些仙女裙,终于有机会出来见见世面。   造型师依照礼服色系,给她搭配一双银灰色无水台细高跟。   季星遥昨晚回家把所有高跟鞋都试穿一遍,走起路来感觉也挺稳,没想象中难以驾驭。   “星遥,你要不要考虑换个手链?”造型师建议得很委婉。   季星遥瞅瞅腕表,跟慕靳裴情侣款那块。她思忖再三,“就这样吧。”虽然不是很搭,到时用手包挡一下,没人会盯着这一个细节看整体是不是协调。   造型师浅笑,以她决定为准。   季星遥换上银灰色高跟鞋,站起来在化妆镜前左右看看,她问造型师和助理:“怎么样?”   “性感。”   “女人味。”   “魅惑。”   “今晚艳压群芳妥妥儿的。”   季星遥:“别再吹了,吹了也没奖金给你们。”   造型师和助理两人不约而同笑了。   季星遥没让她们跟妆,这样显得太隆重。   临走时,她送给她们每人一个包作为答谢。   一开始她们拒收,这是她们分内工作,原本尹荷给她们的待遇就不低,工作又轻松,还能接私活。   季星遥指指衣帽间,“里头有上百只包,好多我都没拆,我用不到的你们又需得着的,不管礼服还是首饰,以后尽管来借。”   造型师感激一番,收拾好化妆包带上助理离开。   季星遥在家就没穿高跟鞋,赤脚拎着鞋子放在玄关处。   她看了眼时间,已经五点钟,慕靳裴说六点钟来接她,还有一个小时。她手托腮,在沙发上坐了会儿。   这是她第一次等慕靳裴,之前都是他等她,等待煎熬又漫长,她打开母亲发给她的芭蕾舞剧的曲子,构思海报。   听到一半时,她站起来随着曲子舞动,母亲得意门生周羽西的每一个动作都在她脑海里。   她对着镜子,模仿的有那么一点意思,但形似神不似,足尖自然也立不起来。   小时候母亲让她学芭蕾,那会儿太小什么都不懂,母亲把她带去练功房,她看看那些姐姐的脚,再看看自己柔软又肉嘟嘟的小脚丫,害怕疼。   可能也不是害怕脚变形会疼的原因,她对跳舞天生就不感兴趣,只痴迷于画画,成天画也画不够。   母亲尊重她,说了句她那时不太懂的话,没有热爱就没有灵魂,跳不出自己。   曲子几遍循环下来,已经是五点五十。   慕靳裴给她打电话,他在小区门口。   季星遥的公寓楼离小区门口还有一段距离,张伯的车能直接停到地下停车场电梯旁,慕靳裴的车进不来,不过今天她没让张伯跟她一块去。   走了一段路,她发觉自己之前的认知出了偏差,试穿鞋子和穿着鞋子走路是两码事,第一次穿十多公分高的鞋子,走久了各种不舒服,隐隐约约感觉右脚脚踝那发疼,左脚倒是没有什么感觉。   慕靳裴带了储征过来,储征今天兼职司机,待会他还有个重要的活干,拍卖会时做个举牌的背景板。   储征手机响了,还是那个海外号码,提醒他及时看邮件。   他登陆邮箱,正文没字,只有附件。他点击下载,下载完毕后,下一秒邮件就没了。   “慕总,这是冯梁刚发来的。”储征把手机递给慕靳裴。   是一份最新的季常盛明年要洽谈对接的项目名单,大大小小几十个。   慕靳裴对项目不感兴趣,大致扫一眼,当看到M.K集团旗下一家控股公司及后面项目负责人,他瞳孔微缩。   谢君毅的名字赫然出现在负责人一栏,冯梁特地将这个名字字号加黑,加大,还又特别备注,(谢君毅主动联系季氏集团想要达成南美市场的一项合作)。   车里空气缓慢流动,有一种窒息感。车窗闪了一道缝,冷风飕飕。   过了许久,“删了吧。”慕靳裴把手机还给储征。   储征又望了一眼‘谢君毅’这个名字,把下载的文档彻底删除。   他从后视镜里看慕靳裴,慕靳裴眼底的阴鸷让人不寒而栗,他到了嘴边的那句‘不能让季常盛跟谢副董有接触。’又硬生生咽了下去。   不用他说老板也知道。   原本季常盛都是安排冯梁收集消息,一切尽在掌握中,慕靳裴想让季常盛看到什么季常盛才能看到什么。   现在有了变数,季常盛跟谢君毅要是见面,商谈时不一定让冯梁跟在身边,一些私密话就更不会再说给冯梁听。   到时事情就会变得不可控。   老板前几年布局时也早就顾虑到万一季常盛跟谢君毅有合作要怎么办,所以老板暂时放下M.K总部那边的管理,亲自来国内运营市场。这样以来季常盛跟M.K所有合作都要经由老板之手,不会跟谢君毅有接触。   可再详细周密的计划总有节外生枝的时候,哪知道谢君毅主动把橄榄枝抛给了季常盛,不知道这个项目洽谈是巧合还是有意。   就算是个巧合,谢君毅负责的公司只是单纯要跟季常盛合作,以慕靳裴的谨慎性格,也不会允许一丝不可控因素存在。   时间仿佛静止,储征耐心等待指令。   慕靳裴一言不发,揉着太阳穴。   谢君毅是M.K的副董事长,也是他姑父。养父还有一个亲妹妹,跟谢君毅育有一子,比他大几岁。   他从小就跟姑妈一家不亲,慕家除了慕温怀和裴钰,没人喜欢他。   奈何慕温怀掌握M.K集团实权,也是最大股东,又视他这个养子为己出,他还小那会儿,姑妈再不待见他面子上还算过得去。   后来他大了,姑妈家的儿子也大了,慕温怀和裴钰没有生孩子,只有他一个养子,姑妈开始给表哥争取利益,想让慕温怀把M.K全部股权都赠与给表哥。   毕竟,他是一个外人。   慕温怀没同意,还把跟裴钰共同持有的财产陆陆续续转到他名下,他这个没有慕家血缘的人成了M.K大股东。   这几年姑妈跟养父水火不容,基本形同陌路。   自打他记事以来,母亲裴钰跟姑妈就没说过一句话。具体原因他不得而知,或许就是跟收养他有关。   他的身世只有慕家人知道,外人一直以为他是慕温怀和裴钰所生。   姑妈一家跟他现在是对立面,若是季常盛跟谢君毅有接触,到时他的身世秘密,不保。   慕靳裴安排下去:“查清楚谢君毅跟季常盛合作是出于什么目的,在他们接触前,把谢君毅所有资料都整理给我。”为保万无一失,他必须先发制人。   小区门口,季星遥婀娜走来。脚下踩着十多公分的高跟鞋,走得小心翼翼,脊背笔挺。   一路上看到她的人都是一步三回头。之前造型师说,别人是衣服衬人,到她这里就成了人衬衣服,她的腰身和肩膀被蓝灰色渐变礼服完美勾勒出来,凝脂一样的皮肤把蓝色衬得更莹润。   慕靳裴像有感应般忽然转脸看车外,怔了几秒,这才推门下去。   储征思忖着要不要下车给他们开门,最终又作罢。老板的表情一如平常,清冷寡淡。刚才的无情狠戾早就如雁过长空,没了痕迹。   慕靳裴绕到车的另一边,目光一直迎着她,他喜欢看她也从来都毫不避讳。这是他第二次看到她盛装打扮的样子,跟上次不同,这一回是为他。   季星遥终于走到慕靳裴身前,沾高跟鞋的光,今天她快到他耳朵那里,不用再仰着头跟他说话。   慕靳裴亲自拉开车门,“今天麻烦你了。”   季星遥客气道:“别这么说,指不定哪天我更要麻烦你。”   坐上车,季星遥在心底长长舒了口气,走了这么长一段路,脚差点不是自己的了。   还不等她舒服一会儿又要开始走路。   拍卖会举办酒店今天人多车多,他们来得迟,靠近电梯旁的车位早就停满,主办方还特意给他们留了车位,但依旧离电梯有段距离。   季星遥下车,脚沾地,一阵钻心疼。   刚才在车上慕靳裴坐她旁边,她不方便低头拉裙子看脚,大概脚踝处被磨破了。   再疼她也强忍着,不过走路速度慢了下来。   慕靳裴以为她走得慢只是不太习惯穿高跟鞋,他配合她的步伐,手抄兜里,然后晃晃手臂。   季星遥明白什么意思,让她挽着他。   她现在急需一根拐杖来缓解疼痛,作为他今晚的女伴,待会进场肯定要挽着他,只不过提前了几分钟。这么一想,然后她心安理得地伸手自然环住他臂弯。   隔着衣服,也挡不住电流窜起,季星遥寻思着是不是衣料质地问题产生了静电。   还来不及去细品从心底冒出来的各种念头和幻想,就被脚疼给冲淡,每走一步她的脚踝就更疼,锥心感蔓延。   荒唐的是,她又希望到电梯口的这段路能再长一些。   地下停车场泛着寒气和阴冷,混杂着汽车尾气,这会儿她周围都是慕靳裴身上清新好闻的气息。   大概他一直有锻炼身体,手臂肌肉给她一种力量感。   慕靳裴侧脸,瞅了一眼她的高跟鞋:“今天牺牲这么大,可以跟我提个要求,”稍顿,他又补充道:“当你模特和代理合同的分成不算在内。”   季星遥:“……”   这人吧,任何时候都是商人本质。可除了这两个要求,一时她还想不到自己缺什么又是得不到的。“暂时没有。”   慕靳裴:“那先欠着,期限一年。”   储征跟在他们后面,保持两三米的距离。他不知道老板现在的一言一行是在原本搭建好的轨道里,还是早就脱了轨。   一双高跟鞋都能换个承诺,关键还是老板主动提出。   以前许睿不止一次说过,没人能让慕靳裴放下仇恨,也没人能让他忘了仇恨,哪怕一秒钟。老板现在不知道是继续在仇恨中,还是暂时忘了仇恨。 第11章   人不禁念叨,储征才刚想到许睿,她就出现了。许睿跟她未婚夫从停车场另一个方向走来,过来乘电梯。   许睿今天也穿了高跟鞋,十多公分,防水台得有四五公分。她身高一米七一,再加上鞋跟,直接秒了齐琛。   齐琛跟许睿从不同地方过来,在停车场汇合,一下车他就懵了。   他双手叉腰,快郁闷死,边走边声讨,“许睿你是不是故意来羞辱我!把我踩脚下你心里就痛快了吧?你要看我不爽,你直接把我踢了行不行?”   许睿睨他,面对这样智商的男人,解释就是掩饰。   她今天有商务洽谈,对方都是一米九几的外国人,她总不能在气势上被对方压倒,昨晚就把高跟鞋翻了出来。   下午洽谈结束她懒得再回家换,从公司出来就直接来拍卖会。   她揶揄齐琛:“等拍卖会结束我带你去看医生,你被害妄想症不轻,药都不一定治得了你。”   齐琛:“……”   说着,许睿勾住齐琛脖子一把将他揽过来,“谁让你小时候不好好吃饭不好好喝牛奶,长个一米七九,怪得了谁?嗯?”   齐琛要被气疯,他咬牙切齿纠正,“点五!”一米七九点五。   他捋捋心口顺气,告诉自己不能气不能气,留着劲回家收拾她。   如今他也只能在床上找回场子,下了床,他就只有被许睿捏手里玩的份儿。   笑闹间,齐琛无意间抬头,愣怔半秒。这个地方都能遇到慕靳裴和他女人,许睿也看向那个方向。   齐琛募地收回视线,盯着许睿上下打量,特别是她脚上那双高跟鞋,她平时顶多穿个三四公分的鞋子。   许睿发现齐琛的眼神耐人寻味。“看什么看!”   齐琛总算明白了,“你早说呀,原来穿高跟鞋是为了跟你暗恋的男人配身高。”   许睿对着他脑袋就是一巴掌,“有病!我又不知道他会来。”   电梯前,几人再次狭路相逢,边上还有不认识的人等电梯,隔着人群,他们只象征性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许睿刻意避开跟他们同乘一部电梯,拉着齐琛去了另一部电梯跟前。   慕靳裴想低调都难,他跟季星遥在电梯里就被人认出,各种寒暄。   到了楼上,主办方老板亲自在门口等着迎接。   慕靳裴看了储征一眼,那意思,储征办事不力。   储征有苦难言,他是真的跟主办方千叮咛万交代,别搞得太隆重,对方答应得好好的。   也可能他跟主办方对低调的理解出现了偏差,主办方觉得不去楼下弄个礼宾队迎接,没给预留最佳停车位,没有安排专用电梯,这就是低调。   主办方负责人是裴钰老友,慕靳裴见过,两人握手寒暄。   今晚来的宾客,目光都集中在季星遥身上,纷纷猜测,慕家会不会跟季家商业联姻。   慕靳裴把季星遥介绍给这位长辈,负责人并不奇怪他们两人今晚一块来,两人怎么看怎么般配,天作之合又门当户对。   之前裴钰还在他跟前提过季星遥,言语间毫不掩饰对季星遥的喜欢。   时间差不多,慕靳裴带季星遥入场,离拍卖开始还有几分钟,大多嘉宾早就入座。   坐下那一瞬,季星遥感觉自己解脱了。现在不止脚踝被磨疼,整个脚背要断了一样的感觉,再多走几步仿佛就能硬生生折断。   她下次要买一双有防水台的高跟鞋,就像许睿脚上穿的那种,看上去就不累。   慕靳裴紧挨着季星遥坐,他把桌上拍品手册递给她:“看看喜欢什么,看上的都送你。”   季星遥开玩笑,“就不怕我都把所有拍品都拍下来啊。”   慕靳裴面色如常:“没问题,我的钱还够你花。”   季星遥差点没接住话,她笑了笑:“那我要好好看一下有什么喜欢的,这个面子必须得给慕总。”之后,她低头假装看拍品介绍。   慕靳裴漫不经心看前方拍卖台,主持人已就位。无意间,他视线扫到坐在前排贵宾席的许睿。   她偏头,正跟边上的齐琛说话。   慕靳裴收回视线,季星遥看得差不多,合上拍品手册。   他递给她笔,“喜欢的做个记号。”   季星遥没接:“不用,就看上一个,二十一号拍品。”是一幅字,价格适中,他要送给她她就收下,改天再回礼给他。   慕靳裴拿过手册,从到到尾翻看一遍,又划出四样,把手册递给储征,“都拍下来。”   这四样也是送给季星遥。   拍卖会正式开始。   季星遥碰到感兴趣的会多看几眼,其他时间大多无聊走神。   慕靳裴对这样的场合就更不感冒,连贵宾区的位子都没去坐,找了个最后排靠边的安静座位。   “《星遥1》是卖出去了还是在你那?”他跟季星遥聊起来。   现场嘈杂,季星遥往他那边靠近一些,回他:“前几年就拍出去了,在巴黎一个拍卖会,不过价格不高。”才三十五万。   她想了想,好像是被一个姓谢的先生拍下。   《星遥1》拍了几十万,时隔两年,《星遥2》却拍出了五百八十万的价格,当时除了裴钰,竞价的还有不少人,那是对她最大的肯定。   慕靳裴原本打算买下她之前的人物画作品送给母亲,只能等她下一幅画,“接下来是人物画还是静物画?”   季星遥:“人物画,中间休息时附带画静物。”   慕靳裴颔首,又问:“继续创作《星遥3》?”   季星遥如实道:“3已经完成了。连《星遥4》都已经构思好,准备下周就开始动笔。”   慕靳裴:“下次去你画室欣赏《星遥3》。”   季星遥笑了笑,“不给看。”不是假不给,是真的没打算给他看。   慕靳裴看她不是开玩笑,问道:“什么时候能一睹《星遥3》风采?”   季星遥:“明年春拍会。”   他们聊了几句,慕靳裴手机振动,他开始回复工作上的消息。   季星遥动了动脚,一阵刺疼,她的位子在最边上又是最后一排,进出不影响别人。她借口去洗手间,看看脚是不是被磨破了。   她离开没多会儿,这时台上主持人,“下面要拍卖的是二十一号拍品。”拍卖师报价,“十万起拍。”   二十一号就是季星遥看中的那幅字。许睿也看上了,她跟齐琛说:“这个拍下来给我。”   齐琛翻看拍品手册,“这字你也要拍?我都能写出来,写得绝对不比这个差,等回去我写几幅给你。”   许睿斜他一眼,“不拍是吗?”   齐琛把手册往桌上一扔,“姑奶奶,我拍。”他拉长语调。他敢说不拍吗?要真不拍,不等他跨出这个拍卖厅就直接被她掐死。   他懒得几万几万加价,直接出价52万。   就这么一幅一般般的字,估计没哪个傻子会跟他竞拍。   “第八排那位先生,出价一百万。”   齐琛一愣,我日,真还有傻子呀。他再次举牌,一百五十万。   下一秒,第八排加价到两百万。   齐琛又在心里卧槽了一番,他跟许睿说:“放心吧,就是我倾家荡产我也给你拍下来。”他出价两百二十万。   许睿皱眉看他:“你疯了吧。”   齐琛贱兮兮的样子:“是不是我疯了,你就能甩了我?”   他话音刚落,对方举牌两百六十万。   许睿的确挺喜欢那幅字,但实在没必要花几百万,她心里原本价位就是二三十万,现在远远超出她预算。   她按住齐琛刚要抬起的手,“行了,你有几个钱穷嘚瑟什么!”   齐琛男人了一回,把她手用力掰开,“这跟嘚瑟有毛关系!事关男人的面子,懂不懂?不蒸馒头咱争口气。”   他直接举牌三百万。   第八排的储征,终于看清最前面贵宾席举牌的人是许睿未婚夫,刚才被前边的人挡住,他这个角度看不到前排,好不容易使劲往旁边靠才看到。   他转身跟慕靳裴说:“慕总,许睿应该也看上了那幅字。”所以,还要不要继续加价?   慕靳裴抬头看最前面贵宾区,沉默两秒,他说:“星遥喜欢这幅字。”   储征明白了,直接加价到五百二十万。   这幅字最终以五百二十万价格成交。   众人纷纷投来视线,原来是慕靳裴拍下,便不再奇怪。   齐琛差点窝囊死,要不是最后那刻许睿死命拦着不给他举牌,他肯定能拍下那幅字,大不了他豁出去,出个一千零四十万。   谁怕谁。   许睿刚才和其他人一样好奇,于是转身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看上了那幅字,结果就看到了慕靳裴。   知道慕靳裴想要拍下那幅字,她就不打算让齐琛再竞拍。   因为慕靳裴看上的东西,不可能放手。   齐琛靠在椅背里,翘着二郎腿,怨气难消,想到每次都被慕靳裴吊打,实在意难平。   他不由嘴贱:“怎么着你好歹也为他卖命四五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就一幅字他都不愿让给你,还用520来表白小星星。许总啊,现在是不是心里头拔凉拔凉的?”   许睿放下手机,拧着他的腮,像拧八十年代的黑白电视机一样,从地方台换到央视频道,转了一百八十度。   齐琛疼得倒抽冷气,这么特的还是个女人吗!   这是公共场合,他敢怒不敢言。   许睿松手,拍拍他脸颊,“回家再收拾你。”   台上,继续下一个拍品。   季星遥从洗手间回来,右脚脚后跟还有脚踝都被磨破,左脚还好,鞋子挺合适。她一瘸一拐往外走,右脚不敢沾地。   到了拍卖厅门口,门旁站着礼宾,她挺挺背部,咬着牙,又恢复了之前的走姿,高贵优雅。   每走一步都是在受刑。   回到位子上,季星遥疼得手心渗汗,她若无其事问慕靳裴:“有没有到二十一号拍品?”   慕靳裴:“拍下来了。”   “多少钱?”   “二十万。”   慕靳裴直接说了个零头。   季星遥心道,二十万不贵。她寻思着,改天送他个差不多价位的礼物。   拍卖会结束,慕靳裴拍下五件,一共一千一百万。   他们都以为慕靳裴出手大方只是给举办方老板面子,纯粹过来捧场。   储征过去办理拍品相关手续,宾客散去,厅里渐渐安静下来。   慕靳裴起身,季星遥抬头,“能不能再等等?”   “怎么了?”慕靳裴问完又反应过来,“脚疼是不是?”   季星遥:“嗯,鞋磨脚,不碍事。”她想等这里的人全都走了,可以不用保持优雅姿势,也不会给慕靳裴丢面子。   她待会儿估计要一瘸一拐出走去,实在受不了这种疼。   慕靳裴又坐回去,弯腰:“脚给我看看。”   季星遥不让看,右脚下意识往座椅下挪了挪,不小心碰到伤口,又是一阵钻心疼。   慕靳裴没再执意要看,给储征打电话,让储征安排专用电梯。   他把手机揣兜里,解开西装纽扣,看向季星遥,“等人走差不多,我抱你下去。” 第12章   酒店地下停车场出口堵车,二十分钟过去,齐琛还在自己车位上。他心不在焉玩着手里的烟,早就想抽,可许睿坐旁边。   他扯了几根烟丝出来,揉捻着玩儿。   停车场里不断的喇叭声,燥人。   齐琛叹口气,过来就是活受罪。   他最讨厌这种场合,可要不来,父亲饶不了他。   百无聊赖,他翘起腿,从储物格里拿出一条毛巾开始擦皮鞋。他也不喜欢穿皮鞋,平时穿惯了运动鞋。   他肆意潇洒的人生就在许睿回国那天彻底改写,她看上谁不好,偏偏盯着他不放。他跟许睿八字不合,水火不容,见面就掐,针尖对麦芒。   只有床上时两人才合拍,也只有在床上他才能让许睿服软,那种感觉倒是也不错。可到底是失去了自由,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风流夜场,万花丛中过。   齐琛擦着皮鞋,差点把鞋皮给擦掉,他拿毛巾在鞋上摔打几下,无聊死了,他侧脸看许睿。   她支着头,正刷手机,有点心不在焉。   齐琛这辈子最大的快乐就是在许睿伤口上撒盐,从小就是这样。他下巴扬了扬,“诶。”   许睿眼皮都没抬。   齐琛来了兴致:“你在想那个慕靳裴是不是?”   司机:“……”他好像听到了不该听的,赶紧把汽车挡板放下来。   许睿狠狠剜他,懒得搭理。   齐琛翘另一边二郎腿,换只鞋子接着擦,“慕靳裴眼光还不错,小星星那么漂亮,比你有女人味多了,换我我也选她。”   许睿在看报表,他不管说什么她都当空气。以前还不认识季星遥时,他成天拿其他女人刺激她,就希望她能踹了他。   反正她心本来就是死的,无所谓,刺激不到她。   齐琛继续插刀,“今晚小星星的男伴要不是慕靳裴,还不知道多少男人晚上回家要闹着跟媳妇离婚去追小星星。”   “男人最想要的三样东西,钱,权,还有小星星。”   许睿揉揉耳朵,“你就不能安安静静地当一个床上工具?”   齐琛:“……”   一口老血闷在心头。   他在她那里,也就只有这一个作用了。   顺顺气,齐琛的嘴比之前更损,“你在我跟前这么牛叉,怎么到了慕靳裴那里就怂了?跟在他身边四五年,人家都不正经瞅你一眼吧?但凡他对你好点,你不会伤心欲绝回国,还急匆匆订了婚。”   许睿指尖微顿,接着往下滑页面。   齐琛本来还等着许睿怼他,结果半晌没声。他一个人说着无趣,把擦皮鞋的毛巾塞回去,点开游戏打发时间。   许睿盯着手机屏幕,报表上的数字她一个也没看进去。   刚才齐琛说慕靳裴对她不好,其实不是。慕靳裴身边异性不多,对她也足够特别,可再好也抵不过他心里的仇恨重要。   她辞职的真正原因,可能连慕靳裴自己也没想到。   那年冬天,他们去庄园度假,庄园里有条河,河上结了冰,不少孩子在上面打闹着玩。   谁知突然冰面劈裂,有个孩子掉了下去,她正好在小河石桥上看到这一幕,便不顾一切跑过去救孩子。   呼救声不小,闻声赶来不少人。   慕靳裴也跑了过来,同来的还有储征和几个保镖。   天太冷,她水性再好腿还是抽筋了,那一刻她感觉死神在对她招手,她身体不断下沉。   慕靳裴的水性也好,他跟储征还有保镖是一同赶过来的,几个保镖脱了鞋和棉衣跳下去,储征也随之下去。   他站在河岸着急喊她名字,脱下羽绒服,却没下水。   她在下沉,水快淹没到眼睛那一刻,她浑身冻得没有丝毫知觉,那时她看着的人是他,是岸上的他。   求生的本能,她想他名字但喊不出来,他就在岸上,那种绝望没人能体会。   她多希望伸手拉她的人是他,然而游过来救她的是保镖。   很快,她跟那个孩子被救上来。   等她被救上岸,慕靳裴用他的羽绒服给她裹上,可不管多厚的羽绒服再也捂不暖她的心。那颗心随着那年的刺骨河水一起冰冻,然后死去。   后来她想,若是她跟慕靳裴换个位置,在河里脚抽筋的是他,她会怎么做?   如果换成慕靳裴掉水里,她在水性不错的情况下,就算身边有一个连的保镖,她跑过去时肯定想都不想就直接跳下去救他。   那是一种面对心爱的人遇险时的一种本能反应,根本没时间去思考等着保镖救人。那一刻只想把他救上来,不能失去他,什么危险都顾不上,连自己的命都顾不上。   可能是她矫情了吧。   作为老板和下属的关系,他那么做挑不出任何毛病,因为当时他下不下去都一样,已经有储征还有几个训练有素的保镖救生。   即便他跳下去也不会有保镖动作快,那些贴身保镖都是经过特殊集训,上天入地无所不能,他水性再好也不可能赶上保镖的动作敏捷。   可她心里对他的感情是不一样的,她也一直以为他对她最特别,所以危急时刻对他的期待便不再是秘书对老板的要求,而是女人对男人的那种期待。   她多希望他能紧张她到什么都不顾,但没有。   冷静下来后她也理解他,他不能有任何闪失,因为他还要找季常盛报仇。   但就是那个圣诞假期,她对他所有的幻想和等待彻底破灭。她时常假设,如果当时没有保镖随从,他会怎样?   他肯定也会毫不犹豫下去,不会置她生死不顾。   可偏偏没有假如。   偏偏发生的事情在假如之外,它真真实实的发生了,抹不去,忘不掉。   那个假期之前,她愿意等他,哪怕他只顾忙着给季常盛设局没心思谈情说爱,哪怕他不回应她的感情,她都不介意。   可那件事成了她心里过不去的坎。   明知道所有道理,她还是那么介意,介意他在她生死那一瞬依然如此冷静。   她想不出这辈子还能有什么事能让他不顾一切,失去理智。   汽车缓缓驶离停车位。   许睿回神,她看向窗外,停车场出口那边恢复正常通行。   酒店楼上,储征办理好拍品手续。拍卖厅只剩工作人员,后排坐着慕靳裴和季星遥。他快步走过去,“慕总,我去联系安排电梯,刚才楼下停车场堵车。”   慕靳裴起身,站到季星遥面前,示意她:“拿好包。”他准备抱她。   季星遥拒绝了,“不用,你扶着我就行,我能走,只有一个脚被磨了,左脚没事。”   说着,她站起来。   左脚没被磨可脚背要断了,她皱眉,忍着疼。   慕靳裴:“别硬撑着了。”他俯身,一手轻轻揽着她腰,另一手穿过她腿弯。她太轻,他毫不费力就一把抱起。   季星遥爱喝红酒,几杯不醉,今晚她滴酒未沾却彻底醉了。被慕靳裴抱起来那一瞬,即便她向来理智又冷情慢热,还是感觉到了呼吸不顺,这种情况越来越严重,后来缺氧到心脏紧着发疼,大脑出现了空白。   这一幕像是一个梦,她不知道自己在哪。   他的体温他的呼吸,她清晰感受着。   季星遥想抬头看他,最终又作罢。   从宴会厅到电梯这段路没一个人,电梯边站着储征和几个随行保镖。储征看到老板抱着季星遥走来,他错愕不已。   季星遥垂眸,没照镜子她都能想象出,她的耳廓估计红得滴血。   慕靳裴抱着她进了电梯,等电梯门缓缓关上,她终于松口气,她以为慕靳裴会放她下来,结果他还抱着。   “我能站着。”她这才抬头看他,他面色沉静,也在看她。   慕靳裴:“几十秒就到楼下,放来放去麻烦。”   季星遥:“……”   幽闭的电梯里,只有两人的呼吸。   季星遥感受到了他急促剧烈的心跳,应该是抱她累的,从拍卖厅到电梯口得有一百多米。   还没来得及想太多,电梯到了负一层,司机已经将车开到电梯边候着。   直到汽车驶离地下停车场,季星遥的尴尬才慢慢缓解。   慕靳裴问她:“脚破没破?”   季星遥下意识就说了谎,“没,就是不习惯这么高的跟,脚背疼。”   慕靳裴:“下回穿平底鞋。”   季星遥点头,自我调侃来缓和气氛,“我不是灰姑娘,这水晶鞋不适合我。”   慕靳裴看她,顿了几秒问她,“这鞋多大码?”   季星遥略微弯腰,揉着脚背,“37。”她解释:“这跟鞋码没关系,我平时没什么活动要参加,在画室都换拖鞋,咋一穿这么高的鞋跟不习惯,多穿穿就好了。”   汽车汇入车流,车里也安静下来。   慕靳裴给储征发消息,问他:【附近有没有商场?】   储征跟几个保镖在后车,没坐在驾驶座当电灯泡。他对北京算是比较了解,在这生活了十几年。   他把商场名字还有距离现在位置大概多少米发给慕靳裴。   慕靳裴:【到那边停下来,你去买双女士平底鞋,37码,刷我的卡。】   储征:【好的。】   他抓住重点,老板要求刷自己的卡。   慕靳裴有私人卡在他这,不过很少用,他基本都用自己的卡,月底汇总报销。   没用二十分钟,就到了商场门前那条路,远远地就能看到商场LOGO,在黑夜里格外耀眼。   这家商场是综合体,楼上有餐厅。   慕靳裴吩咐司机去商场,他侧脸又跟季星遥说:“找家餐厅吃宵夜。”   正合季星遥心意,她现在就恨不得把高跟鞋脱了,正好去商场买双平底鞋换上,不然回到小区还有一段路要走,会要了她的命。   她后知后觉,大概慕靳裴也是这么替她考虑,所以把餐厅选在了这么热闹的综合体商场里面。   汽车驶入商场地下停车场,负一楼没车位,只能停到负二楼去。   季星遥一直看着车外,希望运气好,能找到离电梯口进一点的车位。商场人来人往,慕靳裴不可能再抱着她,刚才在拍卖厅他是清场了才抱她。   汽车停稳,季星遥目测到电梯口距离,有十五六米,还行,能忍疼走过去。   慕靳裴没有要下车的意思,正低头看手机。季星遥已经推开了门又关上,以为他在处理工作,她安静等他。   一刻钟过去,储征拎着购物袋从电梯下来,大步流星走向汽车。   季星遥看着车外走神,没注意走过来的人是储征。   储征绕到另一侧,轻轻敲窗,司机降下车窗。   慕靳裴把手机放旁边,接过储征递进来的购物袋。   车里顶灯亮了,季星遥这才看清慕靳裴手里拿的是一双鞋,他打开鞋盒取下标牌,递给她,“适合你的水晶鞋。” 第13章   慕靳裴终于在季星遥换鞋时看清了她的脚被磨破,脚踝和脚后跟两处,那一小块皮差点被蹭掉还渗出了血。   她的脚白得通透,能看清一根根细细的青色血管,被磨破的地方格外刺眼。   “还说没破。”他俯身一把抓住她要穿鞋的那只脚踝。   季星遥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一跳,她倏地抬头,额头从他侧脸滑过。肌肤相触,也不知道谁的体温热谁的脸上冷。   她的脚还在他手里,气氛诡异又尴尬。   “没事,也不疼,哪个女生的脚没被鞋子磨过。”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常自然。   驾驶座的门开了,司机下车。   慕靳裴示意她:“左脚给我看看。”   季星遥:“左脚鞋子合适,没被磨。”   很快,司机从后备箱拎了药箱上来。   季星遥简单给伤口消毒又贴了创口贴,慕靳裴要帮忙,她没让。   慕靳裴临时决定不去吃宵夜,他吩咐司机开车回季星遥公寓,“下次再请你。”   季星遥:“我没那么矫情,走路一点问题都没有。你是没看过跳芭蕾舞的那些人脚伤有多严重。”   慕靳裴解释:“是我没时间去吃宵夜。”   季星遥就没再多言,她支头看向窗外,车水马龙川流不息。她跟慕靳裴之间有些东西在悄然改变,让人猝不及防。   ——   十二月中旬,又来了一波冷空气,室外到了零下八度。   季星遥今晚要陪唐加莱参加派对,她跟造型师约了傍晚在家化妆,现在已经三点,她收拾工作台准备回公寓。   三周过去,《星遥4》已经完成了一小半,不管是状态还是感觉,都是在创作其他作品时所没有的。   旁边那个画板,依旧空空。   那是上个月慕靳裴准备画静物花瓶,至今未动笔。   自从拍卖会那晚,她已经二十多天没见到慕靳裴,期间他给她打过电话,说年底忙要出差,没时间过来。   电话里他也没说具体哪天有空。   她直觉他春节前应该不会再来画室。M.K集团那么多事,他还要回纽约跟家里人过圣诞节,紧跟着元旦,然后是春节。   季星遥让张伯给她打包一杯咖啡,她边发语音给张伯,锁门下楼。   画室里的咖啡机和咖啡豆都是上好的,张伯不懂季星遥怎么又要到外面打包咖啡,打包的咖啡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口感。   “你要是太忙没空,我去给你煮咖啡。”   季星遥:“不用,我就是换个口味。”   张伯没多说话,发动车子。   咖啡烫,季星遥拧开杯盖,轻轻吹着。   瞬间,咖啡的浓香弥漫整个车厢。   她已经二十多天没喝咖啡,抿了一口,不咋地。   自从慕靳裴没来画室,她的咖啡机就没再工作,喝了慕靳裴煮的咖啡,她的嘴被养刁,自己煮的难以下咽。   季星遥跟造型师差不多时间到公寓楼下,还是借调了母亲的造型师,几次合作下来,双方都有了默契。   造型师也不再建议季星遥换手表,那块手表对季星遥来说大概是有什么特殊意义。这回,她给季星遥挑了一双灰色高跟鞋。   季星遥没打算换,“就穿平底鞋。”她从鞋柜中间最显眼的那个位置取下一双彩色平底鞋。   造型师瞅瞅那双鞋,除了贵,真挑不出其他特色,关键跟她身上的礼服格格不入。   季星遥还是坚持:“就穿这双。”她解释:“穿高跟鞋活受罪,上回我脚都被磨破了。”   造型师建议:“要不穿双中跟,三四公分,一点都不累,跟穿平底鞋差不多,不过衬礼服好看。”   至少她做造型师以来,基本没见过谁穿高定礼服配双平底鞋。还是一双没颜值的平底鞋,不知道是谁的眼光看中了这双鞋。   不止造型师,就连唐加莱都忍不住吐槽她的鞋子,见面第一句话就是:“星遥,你是有多想不开你配这样一双鞋。”   季星遥挽着唐加莱走向宴会厅,“不好看?”她自己也笑了。   唐加莱给了她一个‘你说呢’的眼神。她不信这是季星遥的眼光,“是不是季叔叔送给你的?”   季星遥连忙摇头,顿了顿,“临时要用,助理买的。”她没说谁的助理。   唐加莱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这还差不多。”说完又后知后觉:“你家里那么多鞋,怎么就非要穿这双?”   季星遥这么解释:“又不是相亲,穿那么高调干什么。”   她又看看脚上的鞋子,是不怎么样。   不过也还行吧,没那么丑。   当初储征买这双鞋子时,进店只说了一句话:你们店里最贵的平底鞋,37码。   今晚季星遥跟唐加莱像连体婴儿到哪都在一起,简单跟寿星打过招呼,她们拿了一些甜品,坐下来讲。   怕别人插话进来,她们用的是法语。   等生日派对开始,唐加莱发现今晚来的不止年轻人,还有不少长辈过来给寿星庆生。   她看到了自己的爹唐宏康,还有瑞琛的齐董事长。她放下甜品,那餐巾轻拭嘴角,拍拍季星遥胳膊,“我们去外面没人的地方聊,我看到我爸了。”   “哪儿呢?”   “门口。”   季星遥转身望去,果然看到了不少长辈,不过好在没看到她爹季常盛。她拿起酒杯跟唐加莱快步离开这里。   唐宏康送上自己礼物,问寿星:“加莱是不是还没到?”   寿星:“加莱姐早就来了,她跟星遥一起过来的。”   唐宏康看了一圈,没看到闺女的影子。   寿星的父母过来,他顾不上找唐加莱。   寒暄过后,唐宏康跟齐董事长移步长辈休息区,今晚过来的也是各界名流。   “你找什么呢?”齐董事长见唐宏康心不在焉,不时四处看宴会厅。   唐宏康收回视线,直叹气,“我找加莱,本来给她安排个相亲,结果她不知道跟星遥跑哪去了。”   齐董事长笑了,“我说你跟老季是不是更年期到了,成天瞎操心,老季前几天也找我,问我有没有合适的男孩子介绍给星遥认识。”   唐宏康揉着鼻梁,无奈至极:“那不是没办法嘛,眼瞅着就过年,过年加莱就三十,她也不谈恋爱,愁死我了。”   至于星遥,“她更够呛,除了画画就是画画,丁点社交没有,也就跟加莱还能玩一玩。她们这些孩子一点都不体谅父母的心情,随心所欲,还美其名曰要为自己活着。”   “哪像你,什么都省心。”   齐董事长自我调侃:“我省什么心了?我那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儿子你们又不是不知道。”   唐宏康:“那你至少有个好儿媳妇呀,许睿那孩子多省心。”   这倒是。   这也是齐董事长唯一的心里安慰,许睿跟齐琛年纪相仿,一块长大,许睿从小就乖巧懂事,又聪明伶俐。   当时他就想要把许睿带回家当女儿养,他妻子也喜欢许睿,恨不得能把齐琛换到许家去。   总算现在许睿成了她们齐家的儿媳妇。   唐宏康端起茶喝了几口,恨其不争:“给她安排单独相亲她有一百个理由不去,我寻思着那就找个人多的场合,她还是不配合。”   “你今天这样适得其反。”齐董事长给出主意:“你们季氏集团的年终酒会不是快到了吗?到时通知她们参加就行,别给她们压力,兴许她们心里不逆反了,就能心平气和跟那些人好好说上几句。”   唐宏康点头,也没其他好法子。   闲聊几句,齐董事长言归正传,“我托人约慕靳裴,还是没约到,这个年轻人呀,比他父亲难搞。”   唐宏康只说了句:“虎父无犬子。”   宴会厅外头的走廊上。   季星遥跟唐加莱让司机送来外套,两人站窗边喝酒。   “加莱姐,请教你一个问题。”季星遥转过身背靠窗台。   唐加莱笑:“还有什么是我懂你不懂的?”   “多呢。”季星遥直言:“你主动追过人吗?”   唐加莱晃着红酒,隔了数秒,她说:“在去找他的路上徘徊。”   “嗯?”季星遥诧异,还以为自己听错。   唐加莱看着窗外夜色,漆黑,不见尽头。   她声音很轻:“我跳槽到M.K也算是为了他,还不知道以后怎么样。”她主动坦白:“他是慕靳裴姑妈家的表哥,M.K集团执行副总裁,谢昀呈。”   季星遥消化半刻,M.K集团总部在曼哈顿,主要业务也在欧美那边,既然谢昀呈是集团副总裁,那大多时间都是在纽约。   “你怎么不去M.K总部应聘?在北京看到他的几率基本为零。”   唐加莱张张嘴,欲言又止,不知道从何说起。   季星遥明白了:“你之前就跟谢昀呈认识?”   唐加莱:“嗯,认识好几年了。”   季星遥没再追问,举杯:“一切如愿,希望能快点吃上你的喜糖。”   唐加莱莞尔,“那就借你吉言。”她又看向窗外,忽然她皱眉,“诶,星遥你快看,是不是下雪了?”   还真下雪了。   小雪花零星飘散。   软软的雪花落下来,瞬间消融。   慕靳裴刚下飞机,坐上车就飘雪了。他无心看景,用力揉着太阳穴,这两天头疼得像要炸开。   他吩咐储征:“去趟医院。”   ——   大雪下了一夜,整座城银装素裹,雪后天晴,冷风刺骨。   去医院的路上堵了一个多小时,慕靳裴给骆松发消息:【上午忙不忙?我去医院拿片子,顺道去你那坐坐。】昨晚只做了检查,今天约了神外的主任。   骆松今天没有门诊,十点钟有手术,这会儿不忙。他惊讶:【什么片子?】   慕靳裴:【在你们医院做了脑部的一些检查。】   原本半小时的路,花了两小时才到。从神外科出来,慕靳裴去找骆松。   “怎么样?”骆松问。   慕靳裴把片子放他桌上,“没毛病。”   骆松:“你这是心病,等你回纽约待段时间就能缓解。在北京才会这样。”   慕靳裴‘嗯’了声,不知道是不是这段时间没去季星遥画室才会这样。   骆松拿出片子看了看,“你昨天来医院也不跟我说一声。”   慕靳裴拉了椅子坐下:“也不是大毛病,你又忙。”   骆松给慕靳裴泡了茶,直接把茶叶放杯子里,用热水冲泡,“凑合着吧,周末到我家我给你好好煮茶。”   茶水烫,慕靳裴把茶杯放一边,“我对茶不讲究,有茶叶味就行。”他说:“我中午的航班回纽约,等年后去你那。”   骆松:“不是说下周回,怎么提前了?”他还打算这周末请慕靳裴去家里吃饭,看来只能等到年后。   慕靳裴:“我爸的意思。”   原本他打算下周回,这段时间事情多,期间还去法国出差一趟,忙到没时间去画室,今天刚消停下来,结果早上父亲给他打电话,已经给他和母亲提前申请了航线。   其实父亲是想早点见到母亲,前段时间父亲想来北京,但一直被集团事务缠身走不开。   骆松给自己倒了一杯温水,坐到办公桌前,“一月份再回来?”   慕靳裴:“没定。”也可能二月份,不好说。今年几个节日凑到了一块,M.K总部还有不少事要他忙。   “季星遥最近身体怎么样?”他问骆松。   骆松反应半晌才想起季星遥是谁,那个画家,“应该挺不错,后来也没过来。”他关心了一句:“你不是要跟她签代理合同,早签了吧?”   慕靳裴:“还没,价格没谈拢。”   骆松感到不可思议,慕靳裴处理事情从来不拖泥带水,什么时候这么拖拖拉拉了,这不是他的行事风格:“还有你谈不下来的合同?”   静默一瞬,慕靳裴:“这回不好说。”他跟季星遥都不退让,僵在了那里。   骆松恍然明白,他半开玩笑,“看来你要打破自己不让步的记录。”   慕靳裴没接话,低头看杯里的茶叶,其实他跟季星遥的僵持,任由她在那坚持自己的分成条件,无形中他已经在退让。   一杯茶喝完,他看了眼时间,“你忙,我得赶去机场。”   从医院出来,路上依旧堵得水泄不通,汽车走走停停。   慕靳裴看着窗外高楼林立,远远地他就看到了季星遥画室所在的那栋商务楼,她的画室在顶层最北面那间。   汽车左拐,那栋大厦偏离视线。   慕靳裴没什么兴致看窗外的景,他收回视线靠在椅背闭目养神。不知怎么的,脑海里窜出一个数字23。   这段时间忙到连休息的时间都奢侈,他竟然还记得他已经二十三天没去画室。 第14章   临近圣诞,季氏集团的年会越来越近。   晚上时,季星遥接到父亲电话,让她腾空参加年终酒会。   电话里,季常盛特意强调:“你跟加莱参加行了,对你们没其他要求,你们俩高兴就好。”   季星遥总感觉父亲这番话里有种欲盖弥彰的味道,说不定早就跟唐伯伯商量好了对策,就等她跟加莱姐入局。   放下手机,季星遥手托腮,望着酒柜上那个咖啡机,它安静立在那里已经四周没工作,慕靳裴也已经四周没过来。   不知怎么的,她突然脑海里闪出一个想法,让慕靳裴陪她参加年终酒会。这样的话,父亲大概再也不会给她安排各种社交,她也省去不少麻烦。   走神片刻。   季星遥解锁手机,找出慕靳裴号码,指尖缓缓靠近屏幕,心里挣扎了一下才最终拨出去。   等待接听时,她不由收住呼吸。   时间一秒秒流过去,直到响铃结束,电话那头也没人接听。   慕靳裴看到了来电提示,他刚到爷爷奶奶家,父母还有姑妈一家也在,他把手机关了静音。   “靳裴啊,北京那边项目进展得怎么样?”爷爷问。   慕靳裴已经点开了聊天对话框,又收起手机,回爷爷:“正在对接洽谈,年后能有初步结果,到时我跟您汇报。”   爷爷摆摆手,“自己拿主意吧,也该锻炼锻炼。”他这辈子唯一的遗憾就是没有自己的亲孙子或是孙女。   他定居这里六十多年,要说开明那也是开明,可骨子里仿佛被传统的东西留下烙印。   但儿子不愿意生,他又有什么办法。   如今到了迟暮之年,很多事他也看开了。   慕靳裴旁边是母亲裴钰,裴钰自打进屋就一直垂眸,这会儿正轻轻搅动手里的咖啡,心不在焉,每次聚餐母亲都是这样的状态。   姑妈慕温雅和姑父谢君毅坐他们对面的沙发上。   慕靳裴无意间抬头看过去,却见姑父谢君毅的视线落在他这个方向,眼神专注又藏着道不明的情绪。   可姑父直视的却不是他。   他旁边是母亲,这张沙发上再无别人。   姑父望着这边,而姑妈眼神幽怨,狠狠剜着姑父。   慕靳裴收回视线,不愿去深究。   裴钰忽然放下咖啡杯,低声跟慕靳裴说:“我去厨房看看,你陪爷爷奶奶说说话。”   慕温怀正在厨房,厨师准备一家人的午餐,他亲自下厨给裴钰做中餐。他会做的菜并不多,只会裴钰爱吃的那几道。   身后有声音,慕温怀回头,“厨房有油烟,你到外面去。”   裴钰:“影响食欲。”   无厘头的四个字,只有慕温怀听得懂,她不想看到一些人,即便过去三十年,她心里始终介怀。   “这回在家待多久?”他侧过身看裴钰,她正在水管下冲手。   水流哗哗,锅里传来‘滋啦滋啦’油炸葱花的香味,满厨房的烟火气息。   过了半刻,裴钰关上水龙头,这才说话:“等圣诞过去就回北京。”   慕温怀手中锅铲一滞,接着翻炒,“不多待几天?”   “那边忙。”   “嗯。工作要紧。”顿了顿,慕温怀说:“有空我去北京看你。”   裴钰没应声,擦擦手,去厨房另一端找厨师去,她问厨师芝士烤蘑菇怎么做,她想学着做,最近慕靳裴爱上这道菜。   慕家的气氛是压抑的,慕靳裴从小就深有体会,那会儿他以为是他的原因所致,可长大后,他发现这种压抑背后似乎藏着鲜为人知的秘密。   慕家家宴并不多,每年顶多聚两次,圣诞节前夕,还有爷爷奶奶的生日,他们生日相差一天,每年就搁在一块庆祝。   慕老爷子问女儿,“昀呈还怎么没来?”   慕温雅也不清楚,她随意找了个理由,“可能开直升机来的,多绕了些地方。”   慕老爷子点点头,他所住庄园离城区几百里,直升机最方便。   他看向慕靳裴:“你什么时候也买一架,来去方便,省得再开几个小时的车,你要实在不舍得花那个钱,我送你一架。”   慕靳裴敷衍地‘嗯’了声,他不是舍不得花钱,只是直升机给他的心理阴影太大,事关过去,他没多言。   陪爷爷奶奶聊了会儿,他拿上手机去了院子里,季星遥的那通电话他现在才有时间回过去。北京已经是凌晨,他先发消息给她:【睡没睡?】   季星遥刚洗过澡,正在擦头发,她回:【还没。】   下一秒,慕靳裴的电话打进来。   有些日子没联系,当略沙哑的磁性声音从听筒传来,季星遥心里说不清又道不明的情愫蔓延五脏六腑,然后缠绕。   慕靳裴:“电话我早看到了,在爷爷奶奶家,正巧跟爷爷聊事情。”   他如此直白,反倒让季星遥生出歉意,“不好意思,打扰你了。”   她解释:“一时忘了时差。”其实也不是忘了时差,她一直以为他人还在北京,原来他早就回纽约。   慕靳裴问:“是不是找我有事?”   “嗯。”季星遥没再绕圈子,“你哪天回北京?”   慕靳裴不答反问:“怎么了?”话音刚落,聒噪的‘哒哒哒哒’声音由远及近,电话里的动静被噪音彻底湮没,   他对着手机:“我这边有直升机降落,你等下再说。”   一架灰色直升机缓缓降落在停机坪,草坪上如麦浪涌过。   慕靳裴抬眼望去,是表哥谢昀呈的直升机。   飞机停稳,保镖上前,今天是谢昀呈自己驾驶直升机,机舱门打开,谢昀呈长腿迈出来,他遗传了谢君毅的身高,不比慕靳裴矮多少。   停机坪到别墅几十米距离,他只穿了衬衫下来,懒得再拿外套。   谢昀呈跟慕靳裴之间始终不咸不淡,场面上过得去,在公司见面也会客气两句,但私下无任何往来。   慕靳裴手持手机在耳边,谢昀呈扔了一支雪茄过去,两人彼此微微颔首,算作招呼,没有一句言语,谢昀呈进屋。   “现在能听到了吗?”电话里,季星遥的声音传来。   慕靳裴:“嗯。”   季星遥开门见山:“马上就是季氏集团年终酒会,我不想一个人过去。”   慕靳裴明白了,她想让他陪她参加。季氏集团的酒会,如果他陪季星遥过去,届时,也等于向众人宣布了他跟她不言而喻的关系。   电话里有片刻的沉默。   季星遥突然有些后悔,或许她就不该找他帮这个忙,虽然他们互相承诺过,彼此需要时只要一个电话即可。   但这回不同,这次是她家公司的酒会,慕靳裴陪她参加的意义跟参加其他派对不一样。   若是慕靳裴拒绝了她,面子上挂不住不说,还有可能影响到她跟M.K的未来合作,她会错失跟裴钰交流的机会,得不偿失。   她委婉道:“是我太唐突,没考虑到你的行程安排,你要是没空也没关系,我让加莱姐陪我。”   慕靳裴把玩着那只雪茄,斟酌片刻,还是决定回去:“哪天?”   季星遥松口气,“二十六号,赶得上吗?”   “赶得上,”顿了下,慕靳裴问:“要不要去机场接我?”   季星遥反应比平时慢半拍,确定自己没有听错以后,“好,到时你把航班信息提前发我。”   通话结束,余音还在萦绕。   季星遥靠床头,发了一会儿呆。   右脚被磨破的地方早就长出新的皮肤,盯着仔细看呈淡粉色。这段时间她一直穿平底鞋,那双被造型师和唐加莱吐槽过的鞋子,出镜率最高。   暂时不困,季星遥下床,从床头柜拿上两块手表来到落地窗边,阳台上有画板,各种绘画工具都齐全。   看着慕靳裴那块手表,他戴表时的手腕在她脑海里呈现,清晰到每一个细节都可辨。   她调好光线,凭着感觉创作了一幅以黑白为基调的油画,《执子之手》,画中点睛之笔便是那对情侣表。   男士表缺少的那部分,在女士表盘中可以找到。   时间仿佛静止,季星遥置身在画中。   最后收笔,她深呼一口气。   忙完了才感觉腰酸背疼,眼睛发干。季星遥一手捏颈椎,另一只手反手捶背。她拉开窗帘,忽然眼睛紧眯。   清早的阳光刺得她睁不开。   天亮了。   眼睛不适应强光,季星遥再度把窗帘拉上。   阳光透过窗帘见缝插针,细细的一缕落在画板上,淡淡的。   她打个哈欠,甩掉拖鞋爬床上连被子都没来得及拉身上,头沾枕头就睡着。   此时,纽约,夜晚的繁华刚刚开始。   慕靳裴在这边的公寓是高层,透过窗可以俯瞰大半座曼哈顿,这里的欲望和贪婪,悲欢与离合,天天上演。   门铃响了,是储征。   慕靳裴点开手机摁了一个键,楼下门自动打开。   储征赶过来汇报工作,还有几份文件要老板签字。   他把文件翻开递过去,慕靳裴看文件,他立在桌边等着,从他这个位置往外看正好能看到曼哈顿的夜景,迷离璀璨,繁华寂寞,既是天堂又是深渊。   慕靳裴问道:“谢君毅那边进展到哪步了?”   储征回:“还在汇总整理,估计还要有几天。”   慕靳裴不想撕开慕家表面上的和谐,如今却又不得不面对,“查查谢君毅年轻时的恋情。”他又吩咐道:“申请二十五号早上回北京的航线。”   储征迟疑两秒,提醒老板:“那天有个重要的新年派对要出席。”   慕靳裴知道,也衡量过轻重,自然是这边的应酬更重要,但他已经决定:“我答应了星遥陪她参加季氏集团年终酒会。”   储征没再废话,“我这就安排下去。”   北京这几天的天气都不错,圣诞那几天也没下雪。   转眼就到了二十六号早上,一早季常盛还特意给季星遥打电话,叮嘱她今天别忙了,下午早一些到酒店。   季星遥在化妆,心不在焉敷衍着。   慕靳裴还有两个小时落地,她要去接机。手表已经画完,走前她一并带上。   航班没有延误,慕靳裴比预估的时间还提前二十分钟出来。   拥挤如潮的出口,季星遥一眼就捕捉到了那个熟悉身影,他戴墨镜,深蓝色风衣,人群里最高的那一个。   如此显眼又格外耀眼。   一个多月没见,既熟悉又陌生。   直到慕靳裴走近,季星遥才看到储征在他旁边,还有好几个其他随行人员,她对着慕靳裴很浅的笑了笑。   慕靳裴拿下墨镜,“等久了吧。”他不由伸出长臂轻轻抱了抱她,他身上冷冽的气息迎面扑来,瞬间把她围住。 第15章   慕靳裴短短两三秒的一个拥抱,季星遥却花了大半分钟才定神。上次他抱她去电梯,没有旁人,这次的拥抱在大庭广众之下。   慕靳裴问:“酒会几点?”   季星遥尽量让自己语气听上去没有什么波澜,她说:“四点。我还要回家化妆。”   两人边聊边朝外走,从表面看都挺镇定,就像刚才那个拥抱没发生过。   慕靳裴的座驾已经在门口候着,一共三辆,价值不菲,但车牌照很低调,普普通通的数字字母组合。   季星遥来时是张伯送她,回去她就顺道坐了慕靳裴的车,司机格外自觉,放下挡板给他们留下独立空间。   行至半路,季星遥才想起来一件事,她从包里拿出手表还他,“用完了,谢谢。”   “客气。”慕靳裴没接,把手腕递给她。   这是季星遥第二次给他戴手表,期间她抬眼皮瞅他,正好撞进他视线里,他也在看她。   他眼底像幽深的潭,还有漩涡,稍不留神就被卷进去。   她倏地收回,故作慢条斯理给他扣上表扣。   手表戴好,她把他衬衫袖口稍作整理,遮住表盘三分之一。   “慕总,冒昧问一个问题。”季星遥若无其事看向他,可等慕靳裴跟她对视,她还是把视线侧移,落在车窗上。   出于礼貌考虑,偶尔才跟他对望一眼。   慕靳裴示意她问。   季星遥看上去镇定自若:“慕总有喜欢的人吗?”   怕唐突,她加以解释:“今天的酒会不一样。”到底怎么不一样,她想他明白其中缘由,今天有点见家长的意味,俗称官宣。   “我怕到时影响你的私人感情,这样我会过意不去。”   这是有人第一次当面问慕靳裴感情问题,别人不问不是不敢,是因为慕靳裴不可能回答。   到时自讨没趣。   慕靳裴似有考虑,“现在没有。”   季星遥细细琢磨,这句话有好几种意思,一种情况是,以前有喜欢的人,只是现在没有了,不爱了或是物是人非。   还有一种情况,之前和现在都没有,以后会有。   她姑且把他的话理解成后者的意思。   司机一直将车开到季星遥小区门口,慕靳裴也下车,把季星遥往小区门口送了几步,“上去吧,我就在这等你。”   季星遥说得很委婉:“你不回家休息会儿?”   她的意思,十几个小时飞机坐下来,他不回家洗澡放松一下,再顺道换套衣服参加晚上的酒会?   慕靳裴:“我坐的是私人飞机。”他在飞机上洗过澡,等会把风衣换成西装即可。   季星遥恍然,难怪他在机场抱她时,他身上的味道那么清新好闻,还有清冽的剃须水味道。   她化妆做发型也要一两个小时,不好意思让他在楼下久等。邀请他,“你要不嫌弃就到楼上坐坐。”   她笑了笑,“家里有点乱。”   慕靳裴礼节性问道:“会不会不方便?”   季星遥:“没什么不方便,我一个人住,没别的人,待会儿化妆师要来。”   慕靳裴回车里拿上西装,随她上楼。   季星遥说的没错,家里很乱。   公寓整体装修风格呈冷色调,沙发是米白色。   客厅摆了几个画架,从茶几到地板上,包括墙边柜上,到处都是艺术藏品,还有各种场景摆布。   慕靳裴看习惯了母亲的工作室和书房,也看得懂这些摆设,反倒觉得井井有条。   季星遥给他倒了一杯温水,“你随意看,我去做个面膜。”   慕靳裴把西装脱下来,“家里有没有咖啡机?”   季星遥指指开放式厨房,“咖啡机和咖啡豆都有,跟我画室的一样。”厨房里干净得一尘不染,没有丁点烟火气。   慕靳裴解下袖扣,“你忙,我去煮咖啡。”   “今天我又有口福了。”季星遥无心说了句:“我都一个多月没喝咖啡,喝了你煮的咖啡其他咖啡都不好喝。”   说着,她去了自己卧室。   慕靳裴目送她的身影进了屋,他收回视线,挽了衣袖去厨房。   咖啡还没煮好,门铃响起。   还不等慕靳裴走去开门,大门从外头推开,是张伯带着造型师和助理过来。   “遥遥,人来了。”张伯站在门口喊了句,他没打算进来。   “哦,好的。”季星遥应声。   张伯把门关上,造型师和助理换鞋进来。   即便知道这是季星遥家,可冷不丁看到一个高大的男人在厨房干活,她们还是有瞬间的恍惚,是不是走错门了。   季星遥揭下面膜从卧室出来,“我朋友,造型师和她的助理。”她简单给他们做了介绍。   小助理特别夸张,到了化妆间还在做深呼吸,心里不禁感慨,原来还真有这么极品的男人。   她找不出形容词去表达此刻内心的澎湃与激动,这几年成天跟着老板到处跑,也接触过各行各业的男人,可从来没有哪个男人能这样震慑人心。   造型师现在终于明白,为何季星遥执意要戴那块手表,原来跟外头那个男人是一对情侣表。   “今天穿那双平底鞋?”她笑着对镜子里的季星遥说道。   季星遥被说的不好意思:“你就别挖苦我了。”她解释:“鞋子不是他买的,是他助理。”   造型师:“都一样,反正是花的他的钱。”   为了配那双平底鞋,造型师选了半个小时礼服,最终还是没有满意的,她又打电话给朋友借礼服,朋友是某品牌亚洲区总监。   总监一听是季星遥要穿,立刻应下来,问清地址让人这就送去。   当初她能认识季星遥的妈妈尹荷,成为尹荷的私人造型师,就是这个总监朋友牵线。   总监在一次活动上认识尹荷,两人聊得投机,正巧尹荷之前的造型师结婚生孩子了,总监就把她介绍给尹荷。   那几年正好是她事业低谷,尹荷给她的待遇很高,还让她出去接私活,不仅如此,更是介绍客户给她认识。   是尹荷成就了现在的她,她的出场费也是因为尹荷才水涨船高。   所以对季星遥的事,她格外上心。   季星遥感激,“礼服我买下来好了,借来借去麻烦。”   造型师:“白花那个钱做什么,反正这件礼服是新款,你是第一个穿的人,你有买下来的钱,还不如再去买件其他配这双鞋的礼服,留着下次参加宴会穿。”   季星遥点头,也行。   化妆时间比预算要超出一小时,被礼服给耽搁。   定妆后,整体效果惊艳。   造型师跟助理没多逗留,赶紧离开给他们两人腾空间。   慕靳裴也没闲着,利用这段时间给季星遥摆布了好几个静物场景,都是利用瓶瓶罐罐和茶几上的一些水果。   特别简单的摆布,简单到还以为是哪个顽皮孩子随手把东西丢在那里。   里面的安静质朴,甚至触及灵魂的一些东西,季星遥竟然领会到了,由此心动。“我又欠要欠你一个人情。”   慕靳裴闻声转脸,今天她的妆容跟之前不同,明艳热烈。她又多了一种样子,妖娆。   季星遥的注意力在那些摆布上,仿佛怎么都欣赏不够,“你没走绘画这条路可惜了。”   安静片刻,慕靳裴低声说:“当初没坚持画画是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季星遥错误的理解为:“嗯,谁让你是M.K老板的儿子,要继承家业。”   慕靳裴没再接话,岔开:“妆化好了?”   季星遥点头,“造型师早就走了。”   慕靳裴没注意,刚才专注摆花瓶。   季星遥看了眼手表,马上三点半,不过她不着急去酒店,还想着他的咖啡,“我要喝杯咖啡再走。”   她走去厨房。   慕靳裴对着她背影:“没有了,被我喝光了。”一共就煮了两杯,全部喝完。   季星遥:“…你也不给我留一杯。”似是嗔怪,但言语间很柔和。   慕靳裴:“咖啡放时间久了影响口感,你当时忙化妆也没法喝。”他承诺:“明天我再给你煮。”   “明天你不忙?”   “元旦前不忙,到时每天都去画室给你煮。”他擦手,拿上西装穿好,下巴微扬,“走吧,别迟到。”   季星遥轻轻抿唇,不知道是不是换了新款口红,鼻尖有甜丝丝的味道飘散。   只要跟慕靳裴在一块,每次不管是关灯还是锁门都由他代劳。   今天穿了平底鞋,季星遥只到慕靳裴肩膀那。   电梯里,她要微微仰头才能看到他的脸。   电梯门缓缓合上,慕靳裴转身要问她酒会在哪个酒店举办,两人目光猝不及防又对上。   这一次,季星遥没躲开,就这样跟他无声对视。   电梯幽闭,没有一丝一毫动静。   季星遥感觉呼吸渐渐不畅,周围的空气越来越稀薄,窒息感加剧。   慕靳裴一瞬不瞬望着她,他眼底、眉宇间,像是无数暗流涌动。   他心里想什么她也猜不透,现在她大脑一片空白。   电梯到了十二层。   忽然间,慕靳裴俯身低头,两唇相触。   很快,数字键1亮起,电梯门缓缓打开。   慕靳裴轻轻抵一下她的额头,伸手按住开门键,低声说:“到了。”   季星遥愣怔半刻才走出去,刚才那一吻恍如一场美梦,还好,梦醒了他还在,这又不是梦。   外头,晴空万里,夕阳余晖落了遍地。   她喜欢落日,慕靳裴还记得。“看看西边。”   季星遥让自己看上去没那么局促,笑了笑,“挺美。”   那个吻的余味还在,跟他身上的味道一样,清冽的,渗入到心底最深处。   也不知道当时是受了什么蛊惑。   一路上两人都没怎么说话,之后慕靳裴接了一个商务电话,免去两人干坐着的尴尬。   他说的是西班牙语,她一个词也听不懂。   季星遥侧身,手托腮看着窗外。   圣诞刚过,满街的热闹气氛还没散,橱窗上的装饰还在,洁白的雪花,漂亮的风铃,还有一架架驯鹿车。   夕阳的光落在橱窗玻璃上,金灿灿。   十多分钟后,慕靳裴结束了通话,季星遥专注看着路景,他就没打扰她。   “星遥。”   “嗯?”   季星遥恍惚了半秒,猛地回头。   慕靳裴提醒她:“到了,下车。”   走神间,汽车已经停在酒店门口。   季星遥没急着推门下去,她看着他:“今晚酒会还有我七大姑八大姨,三叔表舅什么的。”   说着,她自己笑了。   家里亲戚各有各的事业,每年季氏集团酒会,只要有空他们都会捧场。   在他们眼里,她又宅又闷成天活在自己世界里,马上就与世隔绝,他们恨不得把她拎出来放太阳下晒晒,怕她长草。   这回竟然跟慕靳裴一块过来,他们肯定逮着她不放,长枪短炮,问她是不是恋爱了呀,准备什么时候定下来,马上春节,到时一起聚聚,巴拉巴拉一大堆。   慕靳裴虽不在国内生活,可家里有不少国内的亲戚,见面就少不了一通唠叨,他理解。“没事,有我。”   酒店六楼,早就宾客云集,欢声笑语。   季常盛给季星遥打电话,无奈催促,“要不我亲自去接你?”   “我到门口了。”季星遥挂了电话。   今天穿了平底鞋,坐电梯上去时也不用再挽着慕靳裴胳膊,张伯给他们留了专用电梯,里面就他们俩。   想到之前电梯里那个吻,季星遥没再看慕靳裴,若无其事盯着电梯数字键,但她感觉慕靳裴好像在看她。   不觉间,电梯停在六楼。   走出电梯,季星遥做了几个深呼吸,她没法想象父母看到她跟慕靳裴在一起时的惊讶眼神,更没法想象在场宾客的震惊目光。   快到宴会厅门口,她抬手要挽住慕靳裴,慕靳裴动作比她快一步,他伸手牵着她,而后分开她手指,与她十指紧扣。 第16章   对季星遥而言,慕靳裴牵的不止是她的手,还有她一直琢磨却始终没有琢磨透的爱情。   她之前画的那幅《执子之手》,跟现在的场景一模一样,谁能想到几天之后它竟然奇迹一般实现了。   她的脑回路或许古怪,在她这里,拥抱接吻只是停留在喜欢的欲望层面,并不能说明什么。而十指相扣的牵手能直达灵魂最深处,通往每个女人都向往已久但极少能达到的地老天荒。   后来她回忆以前,她爱上慕靳裴也就是在这一刻。   今晚来的宾客,无一人不错愕,目瞪口呆。   慕靳裴牵着季星遥进来,所有人不约而同往后退退,让出一条足够他们通过的窄道。   ‘唰唰唰’,视线如影随形。   给他们俩铺设了一条星光之路。   所有人都沉浸在讶异和震惊中,忘了跟慕靳裴打招呼。   尹荷跟季常盛相顾无言,张张嘴,惊诧得说不出话。   唐宏康一直盯着慕靳裴看,想从他脸上捕捉点什么,可什么都看不出,慕靳裴一贯的波澜不惊。   他手肘捣一下季常盛,“星遥跟慕…靳裴什么时候谈上了?”   季常盛向来处变不惊,这会儿也反应慢了半拍,几秒后他才出声:“我上哪知道,我要知道我还想着法子让她来酒会?”   唐宏康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然后拍拍季常盛肩膀,“这回不用犯愁了,星遥直接给你找来一个乘龙快婿。这是你以前想都不敢想的,慕家可不是谁都有底气去高攀。”   季常盛说不上现在的心情,这段时间他不是没问过张伯有关女儿的日常,明明一个多月都没跟慕靳裴见面,这突然就在一块了,让他措手不及。   退一步,要不是慕靳裴和已去故人长得像,无疑是女儿最好的归宿。   且不说慕家的家世,单是慕靳裴的个人能力和对艺术的品味,就是女儿最合适的人选。   真要嫁给慕靳裴,女儿家里在外人看来乱七八糟的摆设就不再是问题,巅峰时有人陪她,遇到创作瓶颈时还是有人陪她。   她的才华能得到裴钰的欣赏,也能跟裴钰交流切磋,她所有稀奇古怪的想法都会在裴钰那里得到理解和回应。   可慕靳裴的身世在他这里始终是个鲠,卡在喉咙里上不来下不去。即使秘书冯梁找人搜了那么多资料,足以证明慕靳裴就是慕靳裴,跟故人顾家没任何关系,可他心里还是不踏实。   那种不踏实没法用证据驱散走。   慕靳裴已经走近,季星遥在他身边显得娇小。   齐董事长也凑过来,低声问唐宏康,“这是什么情况?”   唐宏康一脸茫然,“老季都不知道。”   慕靳裴今天主动跟齐董事长和唐宏康握手寒暄,称呼上自然也是很官方,然后接下来就是季常盛。   “季叔叔。”   这声叔叔,所有人便心照不宣了,他这是公开了跟季星遥的关系。   打招呼期间,慕靳裴始终牵着季星遥。   他看看季星遥,跟季常盛歉意道:“星遥说要给您惊喜,我就随着她,是我考虑不周,该提前去拜访您跟尹阿姨。”   不等季常盛说话,季星遥抢先道:“爸,慕靳裴中午才赶到北京,我也是临时决定让他来参加酒会。”   季常盛温和笑笑,伸手揉揉她的头发,嗓音沙哑:“爸爸从来没这么开心过,我们星遥长大了。”   之前光顾着操心她恐社交,没有细想她恋爱后会是什么样。今天看到了。这一刻,他心里酸楚蔓延。   即便不是慕靳裴,终有一天也会有别的人牵起她的手,开始人生另一段生活,以另一个身份,过另一种陌生又新鲜的人生。   “你跟靳裴去休息会儿,我让厨房给你们准备点吃的,不能空腹喝酒。”   尹荷抿了半杯酒才将心里的激动压下去,女儿跟慕靳裴怎么看怎么般配。这么多年她从没看到过女儿眼睛这么亮。   晶莹璀璨。   季常盛要招待其他来宾,慕靳裴也忙着应酬过来跟他寒暄甚至是奉承的人,大半个钟头过去两人才又碰头。   季常盛跟慕靳裴碰杯:“代我跟你尹阿姨向裴老师和慕董问好。”   “谢谢季叔叔。”慕靳裴晃晃酒杯,情绪没有一丝外露,微微仰头把杯底的酒一饮而尽。   “星遥呢?”   “被唐加莱喊过去了。”   季常盛点点头,“走吧,介绍些人给你认识,你们M.K进军国内市场兴许用得上这些人脉。”   慕靳裴:“麻烦季叔叔了。”   “见外。”季常盛跟他看似随意聊着,“你跟星遥就是之前聊代理权熟悉的吧?”   慕靳裴:“嗯。”他如实道:“还没谈妥,谁都不让着谁,一来二去就熟悉了。星遥跟我妈的性格像,品味和习惯也如出一辙。”   季常盛打趣:“现在你还敢再开五五分的代理条件?”   慕靳裴笑了笑,“M.K画廊她要看上了,我都会给她。”   两人相聊甚欢,也不知道是谁的演技更胜一筹,反正都是炉火纯青,连自己都骗过了。   季常盛带慕靳裴认识的不是生意场的人,是季家亲戚,各界名流,还有一些身份特殊不方便露脸的就没来。   慕靳裴明白,季常盛并不是真要介绍谁给他认识,只不过想借此给他施压,让他明白季家身后还有多少后台。   季常盛对他的戒备心从未放下过。   不管季常盛介绍谁给他认识,他都是低调谦逊。   今晚,他们在外人看来是双赢。他得到了季家的人脉和资源,季常盛能借助M.K集团打破在欧美市场出现的僵局。   慕靳裴无意间侧脸,就看到了不远处的许睿,今晚她也来了,她一袭水蓝色长裙,矜贵优雅。   隔着人群,他们对视不到两秒,各自收回视线。   一杯红酒喝完,许睿又换了一杯。   她刚来不久,不过慕靳裴牵着季星遥那幕她如亲眼所见,不少人绘声绘色描述,她们那个名媛群有在场的录了视频发到群里。   她借着酒杯做掩饰,又看了一眼慕靳裴和季常盛。季常盛比慕靳裴稍矮一点,跟大多数男人比起来,依旧有绝对的身高优势。   虽然年近五十五岁,但身材管理得当,有些三十岁的男人都不一定有季常盛的精神气。   风流倜傥依旧可以用在他身上,可想而知年轻时为何能迷住慕靳裴的亲生母亲,让其飞蛾扑火。   气场上,慕靳裴和季常盛势均力敌。而季常盛经历了几十年商场的沉淀和磨砺,浑然天成的强势似乎更胜一筹。   慕靳裴的行事风格就是年轻时的季常盛,不显山露水。   而此时的季常盛就是三十年后的慕靳裴,机关算尽。   慕靳裴的步步为营,季常盛的运筹帷幄,此刻不分伯仲。   许睿敛眉,抿了一口红酒,品不出醇厚的味道。季星遥有这样一个手段阴狠的父亲,还有一个腹黑无情的‘男朋友’,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   她仿佛可以预见季星遥的未来,等季氏破产,季常盛落败,慕靳裴转身离去,没有父亲和季氏的保驾护航,水深火热又黑暗无边的炼狱,她一个人要怎么走下去?   许睿把杯子里的红酒一口闷下,烧灼感上头。   “哎吆喂,难过了呀?别介,看到喜欢的人有了好的归宿,你不是该高兴吗?要不这样,你踹了我,还有机会把你心爱的男人追回来。”齐琛凑到她耳边,幸灾乐祸地挖苦。   在外人看来,他们两口子亲密无间,羡煞旁人。   许睿觑他,咬牙:“你懂个P!”   齐琛玩世不恭的模样,“对啊,我懂你。”   许睿:“……”   要不是周围都是人,她肯定一巴掌招呼过去。   今天看在她穿了两公分的高跟鞋份上,齐琛就没再气她,揽着她的腰,“走吧,去我爸那秀个恩爱,说不定他一高兴就能给我个千把万花花。”   说着,他还不忘在人群里搜寻一圈,“小星星呢,到现在也没见着她。”   下一秒,他后背发凉,疼得他冒冷汗。   脚尖被许睿用高跟鞋的鞋跟狠狠跺了一脚。   季星遥被唐加莱拉到角落里‘严刑逼供’,“快点交代,你什么时候跟慕靳裴暗通款曲了?恩?”   季星遥笑:“不会成语就别瞎用。”   “诶,你说呀。”唐加莱咯吱她。   季星遥怕痒,笑闹间投降,“我说我说。”   “今天刚刚在一块。”   “真的?”唐加莱给了她一个信你才怪的眼神。   “骗你干嘛,我让他陪我应付今天的酒会,他答应了,然后就是,就是你刚才看到的那样,我不比你知道的早。”   唐加莱手肘支在窗台上,缓缓点了点头,“他假戏真做了。不奇怪,我要是男人我也把持不住。”   她幻想:“以后说不定你还要喊我一声大嫂。”   两人都笑。   “这段时间有遇到他吗?”季星遥关心道。   唐加莱摇头,裴钰回纽约去,她基本处于放假状态,算了算,她已经有两个月零三天没看到谢昀呈。   她每天都刷INS,看他有没有更新状态,上次更新还是半年前。   除此,她跟他之间并无联络。   有时她也想给他打个电话,又不知道要说什么。   唐加莱半开玩笑道:“我以后的幸福有希望了,等你跟慕家人熟悉后,有谢昀呈参加的场合,我跟你去蹭场子。”   窗外,暮色四合,城市换上华美外服。   宴会厅里欢歌笑语,衣香鬓影,虚虚实实间,繁华一梦。   忙活了一晚,季常盛这才得闲,唐宏康把他拽到没人的地方,说话前还四下看看,没人过来。   “什么事?”   “你有没有感觉慕靳裴有些眼熟?我今晚细看吓一跳。”唐宏康一瞬不瞬盯着季常盛看,生怕错过什么。   季常盛:“长得是有点像顾家人,这世上长得像又没有血缘关系的人多了去,慕靳裴是裴钰生的。”   他语气平常,没丁点忌讳。   唐宏康也是当年的知情者之一,他看上去松口气,“那就好。”   走廊转弯处,季星遥跟唐加莱挽着手臂过来,两人窃窃私语。   “孩子们过来了。”季常盛提醒唐宏康。   唐宏康见到唐加莱就忍不住数落,“我说你成天粘着星遥干什么,她跑不了,你来宴会就不能…”   季常盛打断他:“你就不能少说两句,指不定哪天她也给你来个惊喜,你别把她说烦了。”   唐加莱对着父亲‘哼’了声,白眼也跟上。   几人走去宴会厅。   尹荷迎过来,嘴角的笑容恰到好处。今晚她穿灰紫色旗袍,无论气质还是样貌,不输当年。   “找了你好一阵。”她挽着季常盛。   季常盛:“跟老唐说点事儿。”他闻到淡淡的红酒味,“你喝酒了?”   尹荷点头,“喝了两杯。”   季常盛没忍住责备道:“你一喝酒就胃疼,你忘了?”   尹荷:“不是高兴么,疼的话忍忍就过去了。”她继续跟丈夫分享喜悦:“星遥从没像今晚这么开心过。过两天要不要邀请慕靳裴去家里做客?”   季常盛沉吟良久,“等年后再说,孩子的事我们当父母的少掺和,等水到渠成星遥自然会主动带回去。”   酒会直到凌晨才散去,众人尽兴而归。   季星遥还是坐慕靳裴的车回去,车门关上,外头的喧嚣被隔绝,里外两个世界。   午夜,季星遥感觉回到了现实世界,她坐的不是南瓜车,之前可能被荷尔蒙冲昏头,以为慕靳裴就是她男朋友,现在突然不确定。   她低头,脚上还穿着他送的‘水晶鞋’。   慕靳裴把西装脱下搭在副驾椅背上,他什么都没说,伸手过去,掌心向上。   季星遥看看他,又看看他的手,确定自己没意会错,她把手放在他手心。   随之,他紧握。   她的心落下来,有了归处。   回去的路上谁都没说话,看着各自那边窗外。黑夜给了城市诱惑,也将城市吞噬。   汽车停在小区门口,慕靳裴陪季星遥下来,他关上车门,牵着她。   季星遥包里有通往地下停车场的门禁卡,不过谁都没提,她刷脸带慕靳裴进小区。   “今晚不是陪你演戏。”慕靳裴打破沉默。   季星遥停下:“我知道。”刚才在车里他再次牵她的手,她就什么都确定了。   那晚陪他参加拍卖会才是演戏,今晚不同,她感觉得出他的眼神跟以前不一样。   不需要过多言语,两人恋爱的关系就这样明朗化。   到了公寓门口,慕靳裴放开她的手,“明天画室见。”   “嗯,晚安。”季星遥踮脚,在他唇上亲了下。   慕靳裴脊背一僵,那些不愿意清醒的念头稍纵即逝。   季星遥并未放开他,她双手环住他脖子,脸靠在他衬衫领口。   慕靳裴揽着她的腰把她拥入怀里,他俯身配合她的身高,贴在她侧脸,低声道:“早点睡,我明早来接你。” 第17章   季常盛离开酒店又去了一趟公司,凌晨一点半,季氏集团大厦只有零星窗口还亮着灯。   冯梁把今晚慕靳裴去参加酒会的举动分析给季常盛听,“如果慕靳裴是顾家的孩子,以慕靳裴的性格他不会这么高调接近星遥,让您心生怀疑,这么做只会适得其反。”   “再说,慕靳裴想要报复,也是暗中进行,神不知鬼不觉。他亲自出马的成本太高,高风险低回报,说不定还会全盘皆输。这不符合他的商人本性。”   “还有一种可能,慕靳裴也许真是顾家的孩子,但他本人并不知情,慕家也对外隐瞒。如果是这样的话,慕靳裴追求星遥就能说得通。”   “对了季董,据准确消息,今年春节谢君毅回北京老家,您要不要过去拜年?”   期间,季常盛一言不发,来回转动手里的水杯,晚上喝了不少酒,喉咙发干。   水都凉了,他也没喝一口。   他搁下杯子,再次翻看跟谢君毅有关的资料,这是冯梁近期调查整理出来的。“过年时跟谢君毅约个饭局。”   冯梁:“好,我会安排妥当。”   季常盛挥挥手,“你回去吧。”   冯梁没再打扰季常盛,带上门离开。在季常盛身边的每一天都是如履薄冰,好在凭借谢君毅的过往资料,他取得季常盛进一步信任。   季常盛把杯里的冷水喝下去,输入一个号码拨出去。“最近找人盯着老唐,有异常情况立刻汇报给我。”   他信任冯梁,但也不会把所有事情都安排给冯梁去做。就像他从来不会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   夜已深。   没睡着的还有许睿,她在床上翻来覆去。   “姑奶奶,你煎鱿鱼呢。”齐琛困得要命,伸手把许睿揽在怀里,用被子蒙住她头,“乖,睡觉。”   许睿正烦着,连踢带踹。   齐琛:“……”   握草。   疼得不困了。   伴这只母老虎如伴君。   还真以为他稀罕抱她,大半夜的他也不想跟她计较。反正他刚才已经吃饱餍足,转个身背对着她睡。   “诶!”许睿拿脚蹬他,“跟你说个事儿。”   齐琛不耐烦:“你直接说呗。”   许睿考虑再三,“我明天去趟M.K,找慕靳裴。”   房间安静了数秒。   齐琛一怔,确定自己没听错,一个骨碌爬起来,把灯打开,“你真要去找他?不带骗我的啊。”   许睿眼睛微眯,看把他给激动的。   齐琛表情认真:“等你追到慕靳裴,我送你们俩一份结婚大礼,孩子的红包我也提前给。”   下一秒,他撞到床头,“我日!”疼得他龇牙咧嘴。   刚才许睿那脚差点踹死他,真是往死里踹。   他撑着床头坐起来,揉着脑袋,义愤填膺:“许睿,你别身在福中不知福,像我这种好男人哪里去找!”   许睿:“我找他是有正经事,没你想的那么龌龊,我跟你说一声是看在你是个合格的工具份上,别往自己脸上贴金!”   齐琛冷哼,“能有什么屁事!还不是今晚看慕靳裴牵着小星星,你心里的酸水都淌到眼睛里了,你承认了没什么丢人的,反正我也不会嘲笑你,顶多幸灾乐祸几天。”   许睿懒得解释,反正跟他报备过,她转身睡觉。   齐琛彻底不困了,他睡不着也不让许睿好过,把她被子掀开,“你跟他有什么正经事好谈的!难不成谈生意?”   许睿枕在他胳膊上,没再打他,不然他越来劲。“睡觉,我困了。”   “不应该呀,明天就要见到你心上人,你还睡得着?”   “滚!”   “啧啧啧,刚才怎么说的?说什么谈正经事,一看就是不甘心要横插一脚,被我给说中了吧,开始气急败坏了。”他挠挠她的下巴,“我说睿睿呀,咱俩打小就认识,你说你心里想什么我能不知道?”   顿了下,“你真要想追慕靳裴我也支持你,回头我就跟我爸说我出轨被你抓个正着。”   许睿眯眼,一字一顿:“闭上你的嘴,睡觉!”   齐琛哪能听,挠挠她,逗逗她,不时亲她。“你真要去找慕靳裴你就直接点,别藏藏掖掖,不爷们。”   “说了你也不懂。”难得,她解释:“我是想帮季星遥。”   话音落,齐琛狂笑三声。   许睿掐他胳膊,试图让他安静,可齐琛故意跟她对着干。   许睿被吵得脑仁疼,她咬牙切齿:“三、二…”一还没说,齐琛忙不迭把床头灯关了,“真不想把人给追回来?”许睿忍无可忍:“…还要我说多少遍!”   “那我就勉强不嫌弃你,肩膀借给你哭两回。”他把许睿收怀里,细细密密的吻落下。   许睿又被折腾一番,睡觉时已经凌晨三点。   翌日清早。   不到八点钟,慕靳裴就到了季星遥小区门口。   储征也在车里,过来汇报季常盛那边的情况。大年初三,季常盛约了谢君毅吃饭,这次饭局还有不少商界的人参加。   慕靳裴撵着衬衫袖扣,每次分析季常盛的举动都极其耗费精力,稍有不慎便会牵一发而动全身。   季常盛约谢君毅应该是信了冯梁的建议,不过这个信任有几分,根本不确定。   还有一个可能,谢君毅打着应酬的幌子接触谢君毅,并不是想从谢君毅那里得到什么消息,他是想接近谢君毅身边的人。   而谢君毅身边最亲近的人是慕温雅还有谢昀呈。   不管是慕温雅还是谢昀呈,对他来说都是不可控的因素。   慕靳裴收了收思绪,决定:“元旦后我回纽约待段时间。”   储征:“北京这边的事我会处理好。”   门口那边,季星遥走出来。   慕靳裴推门下车,袖扣刚被他拽下来就没扣好,直接拿在了手里。   今天季星遥束一个高马尾,穿烟灰色大衣,肤如凝脂。   清爽利落,又显干练。   慕靳裴给她一个拥抱,把她抱起来离地才放下。“睡得怎么样?”   “还行。”季星遥指指他手腕,“以后手表晚上放我这。”   之前一个多月里,手表在床头柜放着,她睡得很踏实,昨晚把手表还他,夜里竟然做噩梦了,梦里场景混乱。   储征坐到后车,给他们安静的私人空间。   坐上车,季星遥看他衬衫袖口敞开,“袖扣是不是掉了?”   “没。”慕靳裴把手里袖扣给她,“帮个忙。说不定还能给你创作灵感。”   季星遥开玩笑,“指尖上的袖扣,心尖上的爱情。”她把袖扣给他戴好,把手覆在他手背,跟他比手指长度。   他这双手她第一次看到就像画。还有他头一回去她画室站在落地窗前的那个背影,至今她都念念不忘。   “慕靳裴。”   “嗯,怎么了?”   季星遥看向他,现在他是她男朋友她才敢跟他直视,“代理合同还签不签了?”   慕靳裴没急着回答,谨慎斟酌半晌,他退让:“四六分。”M.K四,她六。之前他一直坚持五五。   季星遥:“现在你是我男朋友,我们改天约时间再谈公事。”   慕靳裴听得懂她话外音,她还是不满意分成,依旧坚持她的三七分。他把她手攥手里,“给我点面子不好?”   他已经退让了,除了父母,他还没跟谁妥协过。生意上就更没有过先例。   季星遥:“我要是不给你面子,我早就缠着你二八分成。”她还给自己的解释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女人不能恋爱脑,得公私分明。我不能不讲理跟你要二八分成,就还是原来的要求吧。”   慕靳裴看出来季星遥跟他一样,心里有杆清晰的秤,不管何时它都以绝对理性的方式存在。   在他们的惯性思维里,爱情是爱情,人情是人情,生意就是生意。   就像他之前能送给她一千多万的拍品,但不会把这些钱省下来将分成让到三七。   这一点他受母亲影响,裴钰就是公私分明,她创立M.K画廊,持有多少股份,得到什么样的分红,条条杠杠都写在合同里,没有丝毫含糊。   这些钱母亲不是自己存着,每年也会送给父亲不少昂贵的藏品。   而季星遥,若是他没猜错,他们在一起后,她照样能不吝啬送他价值不菲的画,能把她赚的钱都买礼物送给他,但绝不会把合同条款降低。   她跟他母亲性格相似,处理事情的脑回路自然也大差不离。   用母亲的话来说,恋情有分的那天,婚姻有散的时候,只有事业才是女人最大的保障。   季星遥也如此,她自己都说过:有时理智得没人情味,有时偏执到飞蛾扑火。   母亲也一样,理智时眼里没有半分心软,偏执时谁也拽不回头。   这个圣诞假,他再次感受到了母亲对父亲的客气疏离,她明明对父亲没有感情却还是嫁了,这不该是她那样性格的人所为。   只是不知道季星遥会不会有偏执到不顾一切的时候。   不管怎样,代理合同不能再拖下去,之前他还能跟她慢慢磨,现在不行了,他是她男朋友,一旦处理不妥当,影响她心情。   这是慕靳裴最大一次让步,“就按你说的分成签合同,这两天我让法务部拟定合同,到时唐加莱过来找你签。”   季星遥先给了慕靳裴精神奖励,一个吻。当然,还有物质上的。   到了画室楼下,张伯的车早停在那,只要季星遥在画室,他就坚守在附近,画室楼道上所有情况都在他手机里。   季星遥让慕靳裴先等她,她去找张伯。   慕靳裴在大厦入口侧边等着,她走去露天停车场,他目光也一路跟过去,手机震动,来电人是许睿。   他盯着手机屏看,一秒一秒过去,他还是没接,最后摁断。   【转告许睿,有些话我不想重复第二遍,这是最后一次,让她做个旁观者就好。】他把消息发给储征。   储征没敢多问,原话转达。   许睿此刻正在M.K北京分部楼下,她等了快两小时,从七点到现在,还不见慕靳裴身影,只好给他打电话,谁知等来这样一个结果。   不知道是他能看穿人的心底还是对她太了解,仅凭一个未接通的电话就知道她找他是为何事。   许睿仰头,M.K的标识醒目耀眼。   要是她什么都不知道,就不会有现在的纠结,可偏偏她是一个知情者,看着季星遥那么美好的女孩一步步入局,慢慢走向深渊地狱,她就感觉自己在犯罪。   罪不可恕。   许睿没回储征,再次拨了慕靳裴的电话。   慕靳裴眉心蹙了蹙,以为她找他是为别的事,最终还是接了。   许睿开口就问:“你在哪?不来公司了?”   慕靳裴不答反问:“什么事?”   许睿还是没说,“你什么时候有空,我想跟你见面聊聊。”   沉默一瞬,慕靳裴直言不讳:“在画廊时我跟你说过,走出那间会客室,把你之前知道的一切全部忘了。”   许睿了解他脾气,不能正面跟他刚,“我请你吃饭,看在过去五年我为M.K那么拼命的份上,给个面子。”   慕靳裴语气清冷,“你有苦劳不错,但该给你的奖金,M.K没少你一分。”   许睿张张嘴,无力反驳。   她吁口气,只能用她跟他之间最后那点情分去争取,“那行,不说公,论私,我们总还算是朋友吧,吃顿饭聊几句不行吗?”   慕靳裴没吱声,电话里沉默。   他看着停车场方向,季星遥已经交代过张伯,正朝他走来。他对着手机话筒沉声道:“许睿,论私,我也什么都不欠你。”   血淋淋的残忍,没有任何回旋余地。 第18章   话说到这个份上,许睿觉得挺没意思,不过就算她想说什么也来不及,慕靳裴已经挂断电话。   她再次仰头看M.K大楼标识,阳光下很刺眼。   许睿没约到慕靳裴,约了储征喝咖啡。   储征一开始也是犹豫的,纠结半晌才应下来。   等老板和季星遥去了楼上画室,没有他什么事,他这才去赴约。   许睿约储征并不是让他帮忙在慕靳裴面前说好话,储征对老板的衷心还有他做人原则她比谁都清楚。   无论对错,他会坚定站在慕靳裴那面,没有什么能让他动摇。   曾经共事五年,感情都不错,她也无意让储征为难。除了他,她心里有些话也无处可说。   储征赶到商务会所,许睿已经续了第二杯咖啡。   “抱歉,久等了,路上堵车。”   许睿笑笑:“咱俩之间就不用这么见外。”   储征脱了西装,侍应生要给他挂起来,他挥挥手,直接把西装搭在椅背。   侍应生关上门离开。   许睿支着下巴,“不会耽误你工作吧?”   储征打趣:“你这话说得很没水平呀。”   “嗯,脑子进水了。”许睿下巴对着他面前咖啡杯微扬,“做主给你点了,点完又觉得不妥,不知道你换没换口味。”   今天真是脑子不够用。   储征:“我不讲究这些,是咖啡就行。”来都来了,有些事他又不能装聋作哑,“没戏吧?”   许睿叹气,“你说呢?”   “不管慕总说什么你也别往心里去,”顿了下,他好言相劝,“你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吧,你在慕总那里再特殊,也特殊不过他心里的仇恨。”   许睿忽而笑了,自嘲地笑。她把咖啡勺放盘子里,端起咖啡杯,苦味扑鼻。   她说:“我跟你一样,没什么特殊不特殊。这么说也不对,兴许哪天你要替季星遥求个情,说不定他还能给你点面子。”   储征:“我不会。”   语气那么笃定。   许睿摇头,“没劲儿!假设一下你还当真了。”咖啡冷得差不多,她一口气喝了半杯。   储征:“…有你这么喝咖啡的?”   许睿没心思去一口一口品。静默了几秒,“打个不恰当的比方,我就是个沉默的证人,没了良知。”   “别这么说自己。你一直很善良。”储征略有停顿,“我知道你对慕总成见很深,可…”   “不敢。”   话被打断,储征微微叹气,也端起咖啡喝了几口。   房间里过于安静,窗台边不知道是什么花,暗香飘散。   储征还是将之前被她打断的话说了出来,“许睿,你我都不是慕总,我们没经历过那种抽筋剥骨之痛,根本就没法感同身受,你现在是站在一个局外人的立场,所以想要求他以德报怨。再说以德报怨那也只是一般的恩怨,可慕总跟季常盛之间隔着的是死亡。”   他看着杯里的咖啡,“慕总已经够以德报怨,他要的也不过是季氏集团破产。”   许睿知道自己根本劝不动他,也没再多废话。   她直接道明让他来喝咖啡的意图,“等揭开真相那天,就算你不帮季星遥,也给她在中间加层缓冲网,不至于她从天堂掉到地狱时被摔死。”   她抬头看他,“储助理,这个忙不为过吧?”   储征始终看着自己的咖啡杯,良久都没吱声。   ——   不知不觉一上午过去,到了午饭时间。   慕靳裴和季星遥坐在各自画板前,互不打扰,一坐就是三个小时,直到张伯送餐过来,他们太过投入,连开门声都没注意。   每到吃饭点都是张伯最纠结的时候,等时间长了怕饭菜不好吃,也怕季星遥饮食不规律影响身体健康,可要是喊她过来吃饭又怕打扰她思路和灵感。   他把打包过来的饭放茶几上,站在那里看看季星遥再看看慕靳裴,两人对面坐,隔着画板,谁都看不到谁。   先注意到张伯的是慕靳裴,他收笔就看到休息区那边站着人。   他轻声走过去,“放这吧,我一会儿喊星遥吃饭。”   张伯离开,开门关门都是小心翼翼。   慕靳裴没急着喊季星遥,先去煮咖啡。   最后是咖啡的香气把季星遥勾回神,她抬头看慕靳裴,他靠在酒柜边,也在看她这个方向。   她对他浅笑,这才想起来问:“几点了?”说着,她自己低头看表,慕靳裴也回答了她:“十二点半。”   季星遥疑惑:“张伯今天怎么还没订餐。”早上她跟张伯说过中午要吃什么菜,包括慕靳裴喜欢的菜品她也一并告知。   慕靳裴指指茶几:“早就送来了,喝杯咖啡再吃。”打包盒是张伯自己准备,有保温功能。   季星遥:“那你再等我十分钟,十分钟就能全部画好。”   慕靳裴问:“是你计划的那部分画好还是全部?”   “《星遥4》完成了。”季星遥做最后收尾。这幅作品从构思到完成,用时两个月,打破了她星遥系列的创作时间。   尤其今天上午这三个小时,效率和灵感是平时一周都赶不上的。   慕靳裴想过去欣赏,抬起的脚步又落下,征求她意见,“能不能先睹为快?”   季星遥想都不想地摇头,“不行,等干透了再给你看。”   那还得等上大半年,甚至更长。慕靳裴顺着她,没再强求。咖啡好了,他关上电源。   季星遥今天高兴,开了一瓶红酒庆祝,给慕靳裴倒了半杯,她自己只倒了杯底一点点。“你下午接着画,我出去一趟,挂了骆医生的号。”她把红酒瓶收起来放好。   慕靳裴看她:“还没好?”   季星点点头,“还时有点不正常,也没什么,再接着调理。”一个多月过去,她的大姨妈到现在都没来,她想尽快调理。   慕靳裴:“我陪你去。”他说:“我正好去看看骆松。”   季星遥提醒他:“看诊时间只有几分钟,你们也说不上几句话,骆医生的号全满,说不定他还得加班。”   慕靳裴也没什么要紧的事跟骆松聊,只是挺长时间没聚,“晚上我们正好一块吃顿饭。”   季星遥开玩笑:“早知道我就不挂号,等晚上找他看。”   今天餐厅还是送了两朵烤蘑菇。她叉起来咬一口,把剩下那半送到慕靳裴嘴里。“跟我恋爱可能会很无趣,我只要画起画来谁都不认。”   慕靳裴慢条斯理咽下蘑菇,“我平时忙,也不喜欢热闹。”这样的相处模式还算不错。“有空我就到画室给你摆布场景。”   “还得给我煮咖啡。”   “行。”   “那要不要考虑…”   她没接着往下说,似笑非笑看他。   慕靳裴知道她要说什么,让他考虑当她的模特,她想要画他背影。他拿起高脚杯跟她碰杯,“如果我说不考虑,你会不会生气?”   季星遥小小地抿了一口酒,“不会,兼职模特属于工作范畴,你可以有你的坚持,就像我签合同必须要三七分成。不过,”   她特意停顿几秒才接着往下说:“我有可能三天不搭理你。这是女人的权利,没有那么多为什么。”   慕靳裴就知道她哪里有那么好说话。她跟母亲裴钰一样,在很多事上都是双标:我这么做可以,你这样做不行的。   当然,母亲这么不讲理只对她最亲近的人,而母亲最亲近的人连父亲都不包括,母亲只跟他、舅舅还有外公外婆不讲理,对父亲永远都是相敬如宾。以前他不理解,直到前几天知道了谢君毅的存在。   至于季星遥这样的双标,大概平时只会对季常盛和尹荷,他应该是她不讲理对待的第三个人。   季星遥叉了剩下那朵蘑菇,还是咬半口,剩下的给慕靳裴,“你不用急着答应我,我现在也不画,等我对你了解得差不多再画。”   那时的灵感肯定跟现在不一样,了解一个人才能画出灵魂感。   她说起他上午画的那个花瓶,“我以前也画过,把它的故事了解透了才动笔,画起来得心应手,感觉不是在画一个花瓶,是画这个花瓶背后的悲欢离合。”   慕靳裴没说话,静静听着。   季星遥接着道:“万物对我来说都有灵魂,哪怕是静物。”顿了下,她说:“上次你送了我一双水晶鞋,礼尚往来,我送你一幅画。”   慕靳裴问:“什么画?”   季星遥:“《执子之手》。不过要等几个月了,画没干透,等处理好了再给你。”   正说着,她手机响了,是母亲尹荷。   尹荷这通电话是为公事,之前女儿给芭蕾舞剧设计了宣传海报,不止她,团里其他领导都喜欢。   她没说是女儿设计的,他们都以为是广告公司给出的设计方案,后来要结算费用,没有设计这一项费用,他们才知道是星遥设计的海报。   “钱就不给你了,给你两张票,还给你准备了一份小礼物。”问她:“是给你送过去,还是你回家拿?”   季星遥:“我下午过去拿。”她去医院要路过舞团,不过看医生这事就给省去了,免得母亲担心。   吃过饭,季星遥简单收拾一下,又让慕靳裴再煮一杯咖啡,她要带路上喝。   慕靳裴:“晚上我给你煮,放杯子里带出去容易洒,很快也就冷了。”   季星遥打开酒柜,拿出一个保温杯,“这个专门盛咖啡的。”   慕靳裴:“……”   他开始煮咖啡。   季星遥去了里面卧室补妆。   慕靳裴还在想她之前提的那个让他当模特的要求,他不知道她为什么执意要画他的背影。其实在她不讲理时他心里有些松动,但最终清醒地作罢。   要是让她画了他背影,等季氏破产那天,这幅画要何去何从?   她肯定不会再留。   他留下来又有什么用?   季星遥很快补好了妆,等她出来咖啡还没好,慕靳裴正靠着吧台朝外看,意兴阑珊,可又好像在想事情。   这个背影又让她想起他第一次来画室,孤独,甚至是悲伤。   满腹心事。   季星遥走过去,慕靳裴没注意到她的脚步声,直到她从背后抱住他,轻声问他:“是不是累了?”   他身体有一瞬僵直,随即他恢复原来的状态,转脸:“换好衣服了?”   季星遥转到他身前,“没换衣服,就是补补妆。”   咖啡好了,季星遥松开他。   慕靳裴把她杯子洗好擦干,装了一杯。   季星遥把瓷杯递过去:“剩下的倒这里,我先喝几口。”   慕靳裴:“刚吃过饭你喝得下去?”   “嗯,一杯我也能喝完。”她拿起保温杯,拧紧盖子,“以后你每天都给我煮一杯带来。”   “天天喝喝不腻?”   “十年八年也喝不够。”她看着他,一语双关:“我这个人恋旧,喜欢什么基本能喜欢一辈子。”   慕靳裴在洗咖啡机,手上动作一顿。 第19章   电梯里,季星遥转过身跟慕靳裴面对面站,现在她终于可以光明正大盯着他看,不用再回避他眼神。   慕靳裴垂眸,跟她四目相对。她皮肤白得通透,那双眼就像一条星河,自带璀璨。他紧扣她双手,低头亲在她眼睛上。   电梯到了一楼,电梯门缓缓打开。   门口站着两个男人,一人在交代事情,另一人毕恭毕敬听着,像是上司和助手的关系,戴眼镜的那位上司看到慕靳裴和季星遥时愣了几秒。   慕靳裴牵着季星遥从电梯出来,跟他们擦肩而过。   “这位先生请留步,冒昧打扰一下。”那位上司快步走过来,“不好意思,打扰了。”他再次歉意道,随即递过一张名片,说得极其委婉,“要是身边有亲戚想进时尚圈或娱乐圈,可以直接找我,免贵姓刘,公司在二十二楼。”   慕靳裴接过名片,客气道:“谢谢。”   “该说谢谢的是我,打扰二位了。”他双手合十,然后急忙走去电梯。   季星遥偏头看名片,这家经纪公司在业内颇负盛名,捧红了不少明星,她当初把画室选在这里时,母亲跟她提过。“这位总监八成对你的条件满意,但不好意思直说。”   慕靳裴侧眸:“大概是想培养你,我在旁边他知道分寸。”   季星遥笑:“我一直都觉得你说话很有道理。”   很难得,慕靳裴嘴边有了浅浅的弧度。   保镖就在几米外的走道边,慕靳裴随手把名片递给他们其中一个,他牵着季星遥走出大厦。   汽车路过舞团,季星遥让司机靠边停,她跟慕靳裴说:“我拿了票就下来。”   出于礼貌,慕靳裴也下车,“我陪你去,正好去看看尹阿姨。”   季星遥原本怕他不习惯见家长,毕竟才刚确定关系的第二天,现在他主动要去她自然高兴。   汽车后备箱打开,慕靳裴走过去,季星遥见他从里面捧出一束康乃馨。   “时间仓促,没法准备其他礼物。”他把花递给季星遥,“你拿着。”   “你过去看看我妈,我妈就很开心了,下次不用带礼物。”季星遥用指尖拨弄上面的水珠,“你让储助理买的花?”   “嗯。你画室旁边也没商场,只找到花店。”   舞团楼下大堂平时很静,铺了地毯,连脚步声都被吸收,今天离老远就听到女人的吵吵声。   季星遥快步走到门口一看,还真是在争执,尹荷试图让中年女人移步到办公室坐下来慢慢说,可中年女人不听劝。   “我要不是被逼得没办法我不会来这里。”女人雍容华贵,不论发型还是穿着都格外讲究别致,她眼神冰冷锋利,直扎周羽西。   “你不能生不想要孩子可不代表我们不想要。你时尚你自己去做丁克别拉着我儿子!我儿子被你毁得差不多了你知不知道?”   中年女人抚着心口,被气得不轻。   “要不是你,他当初早就去读金工,结果他非要读医。现在他被你唆使得更无法无天,前几天跟我们说你们决定要结婚了,不要孩子。合着你答应我你们分手都是哄我呢!我们家几代人辛苦打拼出来的家业,难不成以后就直接捐了?”   慕靳裴认识中年女人,也认识周羽西,他拍拍季星遥肩膀,低声道:“我还是到楼下等你。”   季星遥点点头,等反应过来她觉得自己也不合适在这里,还没来得及转身,就被舞团的人看到,喊住了她。   因为季星遥的到来,这场争执中断。   中年女人也说的差不多,她整理好风衣,又斜睨一眼周羽西,扬长而去。   这么一闹,现在舞团所有人都知道周羽西不孕,跟她豪门男朋友的恋情原来这么曲折。   大厅瞬间安静下来,周羽西看向尹荷,“老师,对不起,给团里添麻烦了。”   尹荷揽着她肩头用力握了握,“坚持你觉得值得坚持的,别管旁人怎么看,都不重要。”   周羽西沉默了几秒,然后上楼去。   季星遥这才走到母亲身边,尹荷微微叹气,“刚才那人是周羽西男朋友妈妈,要不是顾及到周羽西可能还会跟她男朋友结婚,以我脾气,我早就让保安把胡搅蛮缠的人请出去。”   “别气了。”季星遥把花给母亲,“越来越年轻。慕靳裴送您的。”   尹荷心情明朗不少,“替我谢谢靳裴,上午你们见面了?”   季星遥挽着母亲上楼,“嗯,刚跟我一块上来的又回车里去了,可能他觉得他一个大男人站在那围观不合适。”   尹荷:“那让靳裴上来坐坐,喝杯茶。”   季星遥看看腕表:“赶不上了,我们还约了人,反正以后有的是时间见面。”   拿了票和礼物,季星遥没多逗留,匆匆下楼去。   慕靳裴站在车边,想给骆松打个电话,看到屏幕上的时间,这个点骆松应该在坐诊,他又把手机揣兜里。   储征从后车下来,“慕总,谢君毅的资料全部整理好了。”他把平板递过去。   用了一个多月,他们搜集了谢君毅全部个人资料,时间跨度四十年,从谢君毅读高一那会儿开始。   慕靳裴翻到资料第二页,看到页尾那几行字,他捏住平板的两指不由加大力道。   储征站在一旁,屏息。   周围车来人往,他还能感觉身边静得针落可闻。   许久,慕靳裴出声:“你看了没?”   储征如实道:“看了。”这些资料经由他手整理,怎么可能没看过。他看完都扎心,就别说是慕靳裴。   慕靳裴没再多言,接着看下一页。   资料上显示,谢君毅初恋女友是裴钰。   他没看错,他姑父的初恋女友是他的母亲裴钰。   裴钰和谢君毅高中开始就早恋,两人感情一直很好,男才女貌。裴钰家境殷实,谢君毅来自普通家庭。   高中毕业,谢君毅留在北京,裴钰则出国深造,但期间两人感情如初。   大学里,裴钰认识了慕温雅,就是他的姑妈。   四年后,谢君毅大学毕业,凭借优异的成绩被纽约某大学全额奖学金录取,自此异地恋结束。   谢君毅去裴钰学校看望裴钰时,认识了慕温雅。   慕温雅对身材高大又长相英俊的谢君毅产生了爱慕之心。后来通过慕温雅,谢君毅顺利进入M.K旗下投资管理公司实习。   谢君毅的落差感也是由此开始,比他聪明比他优秀比他运气好又比他家境优越的人比比皆是。   华尔街的梦想与残酷,一步步压垮他。   这段时间里,裴钰的绘画职业生涯也遇到瓶颈,她四处旅游,寻找灵感也释放调整自己的心态。   等她回来,慕温雅找她摊牌了。   原来慕温雅已经怀孕,孩子是谢君毅的。   裴钰的世界坍塌,整个人也崩溃,她怎么都没想到家世显赫身边围满追求者的慕温雅会插足她的感情,更没想到自己爱了那么多年的男人竟然背叛了自己。   谢君毅在爱情和前途之间,最终选了后者。   裴钰没哭没闹没质问,把公寓里跟谢君毅有关的东西全部扔掉,包括跟谢君毅有关的画,自此她再也没碰过人物画。   三十年后,她再次关注人物画是《星遥2》。   分手后,裴钰失去了方向。   慕温雅的哥哥也就是他的养父慕温怀,得知此事后觉得愧对裴钰,便让人联系了裴钰想给予补偿。   谁知就是这一次见面,慕温怀竟对裴钰一见钟情。   裴钰以为慕温怀是想拿钱打发她让她离开纽约,成全他妹妹和谢君毅,连带着对慕温怀她也恨上了。   半年多过去裴钰始终没走出来,为了报复慕温雅,她直接嫁给了慕温怀。   而慕温雅利用M.K大小姐的身份最终赢得了谢君毅,结婚生子。可婚后的日子过得并不如意,因为谢君毅心里只有裴钰。   让她做梦都没想到的是,自己的哥哥竟然要娶裴钰,她曾经在慕温怀跟前以死相逼,慕温怀不为所动。   慕温怀明知道裴钰并不爱他只是利用他,这些年他还是甘之如饴。   裴钰不想要孩子,慕温怀便由着她,后来裴钰收养了两岁多的他,慕温怀爱屋及乌,把所有父爱都给了他。   裴钰对谢君毅和慕温雅的厌恶从不掩饰,不管何时遇上几人之间没有半句话,哪怕是当着慕家老爷子的面。   如今,爱没了,恨累了,一切都慢慢淡去,留下满目苍夷的一生。   老爷子知道了四个年轻人的爱恨纠葛后也无可奈何,毕竟已经结婚有了孩子。畸形的关系就这样维持了三十多年。   但在外人眼里,他们慕家一团和气。   慕靳裴没再接着看,他用力揉着眉心,记忆翻滚,他替母亲裴钰难过,更替父亲慕温怀难受,父亲最可怜,这一生爱而不得。   至今面对母亲,父亲都是小心翼翼。   不知为何,他突然就想到了季星遥那句:有时理智得没人情味,有时偏执到飞蛾扑火。   “慕总。”储征等待指示。   如今很难办,给季常盛布的局里,谢君毅是个麻烦的存在,偏偏谢君毅的软肋又跟裴老师有关,该怎么去利用?   稍不留神就会弄巧成拙。   慕靳裴盯着平板屏幕,眼底没有丝毫温度,“等回去约谢君毅见一面。”   正说着,季星遥从舞团出来,两人的对话到此,储征拿上平板回车里。   “这么冷你怎么不到车里?”季星遥快步走过来。   慕靳裴:“怕你找不到车。”   “我记得车牌。”季星遥抓着他手,马上就要上车,她还得再牵一下。   慕靳裴打开车门,两人先后坐上去。   季星遥把门票给他,“要是那天你有空,我们俩一块去看,要是你忙的话,这票你就送给你朋友,不然也浪费。”   她开始拆礼物,是一瓶香水,她喜欢的那个牌子。   慕靳裴看看演出日期,那段时间他应该在北京,“到时陪你看。”他把票收起来。   季星遥打开包,对着包的夹层喷了几下香水。   淡淡的,有丝清凉有丝甜。   她随意跟慕靳裴闲聊,“骆医生和他女朋友喜不喜欢看芭蕾剧?要是喜欢的话,我再买两张,到时一起看。”   慕靳裴:“骆松是家属,看剧不要票。”   季星遥盖上香水,眨了眨眼,“骆医生是?”她后知后觉,又觉得不可思议。   慕靳裴颔首,“嗯,周羽西男朋友。”   原来真的是。   之前母亲提过一句,说周羽西男朋友也是妇产科医生,还说早知道介绍她过去看病,没想到就是骆医生。   难怪刚才慕靳裴避嫌没进去,是怕周羽西尴尬。   季星遥说不上现在什么心情,“骆医生学中医是为了她?”   “嗯。他们十几岁早恋,一直在一起。”慕靳裴说起他跟骆松是怎么认识,“他爷爷和我外公是朋友。”   骆松是他小时候的玩伴,也是他唯一一个能交心的朋友。   周羽西到底什么毛病,他没多问,但骆松为了周羽西回国读大学,因为国内有中医大学。   再后来,周羽西为了骆松跳槽到国内的芭蕾舞团。   十几年了,任何阻力都没能把他们分开。   没再聊这个压抑的话题,季星遥拧开咖啡杯,香气扑鼻,她送到慕靳裴唇边,“你闻闻。”   慕靳裴刚要张口喝,季星遥拿开了,慕靳裴:“……”   季星遥笑,“不给喝,只是给你闻闻。”她转过身去看自己那边的窗外,慢慢品着他煮的热咖啡。   慕靳裴把她一只手攥在手里,满脑子都是养父和养母那些事,心神不宁。他靠在椅背上眯了会儿,头不疼,他竟然睡着了。   到了医院,季星遥见慕靳裴还没醒,没喊他。   她小心翼翼把手从他手心抽出来,关上车门没走多远,身后传来,“星遥。”   慕靳裴浅眠,她关门时他就醒来。   他拿上风衣,几步追过去。   季星遥等他,“你累了就睡一会儿。”   “还行。”走近,他牵着她。   排了两个多小时才挨到季星遥的号,慕靳裴陪她一块进去。   骆松抬头,看到进来的人,愣怔。   直到慕靳裴双手搭在季星遥肩膀,让她坐下来,骆松忽地笑了,“不是…你们…你们什么情况?”   慕靳裴:“今天不找你闲聊,带女朋友看诊。”   骆松拿下眼镜,揉揉眉心。慕靳裴跟季星遥走在了一起,情理之中意料之外。上班时间,他也没再多聊。   “怎么了?还是不舒服?”   季星遥:“嗯,还不正常。”   慕靳裴听不懂他们说什么,他在一旁看手机。   看病的时间很短,没到十分钟。   季星遥站起来,示意慕靳裴:“走啦,别耽误后边的病人。”   慕靳裴跟骆松说:“你忙,我先到你办公室坐坐。”   骆松直觉慕靳裴有什么事要跟他说,点点头。   慕靳裴陪季星遥去拿药,放医院代煎,明天才能过来取。   一直到五点半,骆松才忙完,从门诊回到办公室。   季星遥正拿着慕靳裴的手研究,像看一幅艺术作品那样认真。两人之间很安静,她看慕靳裴的手,慕靳裴看着她的侧脸。   骆松关上办公室门,打趣道:“一看就是陷入热恋里的小年轻。”   慕靳裴淡淡笑了笑,没说什么。   骆松打开柜子,从一摞纸杯里抽出一个,给他们俩倒了杯温水,“纸杯不够了,两人凑合用。”   慕靳裴接过水,先给季星遥喝了几口他才喝。   季星遥拿上包起身,借口离开:“我去洗手间。”   等门合上,骆松靠在桌沿,问道:“什么事?”   慕靳裴直言:“今天我看到骆伯母了。”   骆松皱眉,“你什么时候回纽约了?”说完又觉得自己脑子浆糊了,“她在北京?”但母亲没说过要回国来看他。   慕靳裴:“周羽西舞团,我陪星遥去看尹阿姨。”   骆松前段时间知道了季星遥就是尹荷女儿,周羽西跟他说的,还夸季星遥设计的海报好看,把她背影画出了故事感。   他怎么都没想到一向以高贵优雅自居的母亲竟然来找周羽西,还去了团里   顿了下,慕靳裴:“我要是不多嘴,周羽西那性格不可能跟你说,什么都自己扛。”   “改天有空请你,我去接小羽下班。”他开始脱白大褂,最后那个纽扣解了两次才解开。   也顾不上慕靳裴还在这里,他抄起车钥匙就大步流星离开。   慕靳裴和季星遥离开医院时天已黑,路灯亮起,绵延到路尽头。   “去哪约会?”季星遥问。   慕靳裴:“去你公寓,我把你客厅收拾一下,全部给你重新摆放。”   “谢谢。”季星遥喜欢这样的约会,她拧开咖啡杯,还有小半杯,“看在你勤劳的份上,给你尝尝。”   她特别提醒,“不能多喝,就只能喝一口。”   慕靳裴看着她的眼,然后抿了两口。   季星遥:“……”   这一次回公寓,季星遥早早拿出门禁卡递给司机,汽车一直开到地下停车场的电梯口。   独户电梯,等电梯门关上,季星遥踮脚,靠近他嘴唇,不过没亲上去,在距离两公分的地方停下。   慕靳裴含住她的唇,用力亲了下。   他手里还拿着她的咖啡保温杯,单手环住她腰把她抱离地面。   季星遥喜欢被他这样悬空抱起来,亲密,心动。   到了公寓,季星遥打开所有灯,慕靳裴脱了外套开始整理客厅。   季星遥慵懒地靠在沙发里翻开M.K画廊的期刊,不时她视线就会落在慕靳裴身上。他认真摆布场景的样子格外让她着迷,有时他下一个要用到什么物品她能猜到,这种心有灵犀的感觉很奇妙。   季星遥把期刊放旁边,赤脚走过去。   慕靳裴半蹲在落地窗前,给她用各种小盆栽和干花摆设了一个场景。   看似是一堆花盆,从不同角度细细观察,每个盆栽都可以成为一幅画的中心,然后在另一幅画里又是其他盆栽的背景。   看似连着,却彼此都是孤独的。   “这是什么主题?”季星遥单手支在他肩头。   慕靳裴:“一花一世界。”   季星遥凝视这些小盆栽半晌,然后伸出右脚,就是之前被鞋子磨破的那只,现在已经看不出丁点疤痕。   慕靳裴抚抚她的脚背,“不冷?”   “习惯了,我在家都不穿鞋。”她问他,“要是把我这只脚也算在这个场景里,你能想到什么主题?”   慕靳裴挠挠她的脚心,“《捣乱》。”   季星遥怕痒,笑着把脚缩回去,之后她又把脚伸过去,她说:“你之前的主题是《一花一世界》,那我就是《走进你的世界》,改天我当你模特,你把这个场景画下来送我。”   慕靳裴仰头看她,笑意从她眼里沾染到眉梢。第一次在秋拍会晚宴遇到她时,她是不食人间烟火的高冷仙子。   这一刻,她落入凡间。   季星遥借此内涵他:“看我多大方,主动提出来当你模特。”   慕靳裴没接话,他用手掌托住她的脚,“改天有空过来画这幅画,你到旁边玩,我马上就摆好。”   季星遥左右看看,猜到他大概会拿哪盆栽过去,她站在那个盆栽前挡着。   慕靳裴:“……”他起身,把她抱起来挪一边。   一个晚上季星遥都是这么乐此不疲,慕靳裴要用什么物品她就会挡在物品前面,慕靳裴摆布了四个场景,把她抱来抱去二十多遍。   忙完,慕靳裴又给季星遥煮咖啡。   等咖啡煮好的间隙,季星遥把客厅灯关掉。   “慕靳裴。”   “嗯?”   “过来。”   “又怎么了?”慕靳裴擦手过去。   季星遥把窗帘拉开,指指窗外。   今晚夜空很美,淡淡的云层,月朗星稀。   逆光,他的轮廓凌厉,下颌线线条硬朗质感。   季星遥抬脚,亲了亲他的下颌。   慕靳裴依旧用单手把她抱起来,脚尖刚好离地。   窗外,星星伴月。   屋里,他看着她。   快凌晨,慕靳裴等季星遥睡了才离开。   储征一直在楼下车里等着,他还有件事要提醒老板,也是下午老板吩咐他到花店买花时他才想起来,“慕总,马上元旦,您别忘了给季小姐准备新年礼物。”   他真怕老板还是惯性思维,以为元旦就是放假。   这些年受养父影响,慕靳裴知道过节要送礼物给女朋友。不管什么节日慕温怀都会给裴钰准备礼物,儿童节都准备。   他考虑着,送什么给季星遥合适。   储征:“还有几天就到元旦,从国外定制也赶不及。”   慕靳裴不由抬头又看了眼已经熄灯的楼上,他有了初步想法,“我自己设计,你去联系几个北京这边的高级裁缝。”   储征:“好的。”他以为是定制礼服之类的,“那衣料呢?要准备什么质地和颜色?”   慕靳裴:“不是做礼服。” 第20章   跨年夜那晚,骆松约了慕靳裴一起吃饭,还特意叮嘱他要带上季星遥,他也带着周羽西过去。   今天他没加班,从医院出来就去舞团接人。   周羽西和尹荷从大楼一块出来,两人边走边聊。   尹荷关心道:“今天怎么样?”   自从周羽西未来婆婆那天在舞团大厅这么一闹腾,这几天周羽西的不孕症成了舞团茶余饭后的谈资。   哪怕她开会时一再强调,别给周羽西带来心里负担,可舞团女人多是非就多,私下里她也管不住所有人的嘴。   周羽西知道尹荷担心什么,她挽住尹荷胳膊,“没事儿,早过去了。您还不知道我嘛,属性弹簧,能屈能伸。”   尹荷很歉疚:“是我没护好你。”   周羽西:“师父您可千万别这么说,那天的事谁能想到。再说八卦不是人的本性吗,换我我可能也会想打听一下到底怎么回事儿。”   她浅笑着跟尹荷说:“师父,那我今天就矫情一把。您大概不知道,您是我最信任的人,我就是个风筝,想飞得高看得远,线在您手里我就踏实了。”   她十一岁开始师从尹荷,跟在她身边十几年了,尹荷从旧金山回国后,她因为骆松的关系,也跟着尹荷到了现在的舞团。   尹荷之于她,亦师亦母,亦友亦恩人。   周羽西岔开这个不开心的话题,“猜猜我今晚要跟谁一块吃饭?”   那还用猜嘛,尹荷浅笑:“肯定是骆松呀。”   周羽西点头,“还有星遥跟慕靳裴,我们四个人去跨年。”   尹荷脚步微顿,“你们都…认识?”   “嗯哼。”周羽西解释:“骆松跟慕靳裴是小时候的玩伴,后来大家长大了各忙各的联系少了,不过小时候的感情在那,不一样的。”   尹荷心里也更踏实,之前对慕靳裴不算了解。人以群分,骆松那么优秀那么体贴的孩子,他的朋友自然不会差。   两人在楼前分开,周羽西直奔骆松的汽车,尹荷的车也开了过来,车窗降下,她一怔,然后笑了。“今天不忙啊。”   季常盛:“还行。学年轻人,我们今晚也去跨年。”   尹荷坐上副驾驶,今天季常盛亲自驱车,司机一行人都在后车跟着。   “我忌口的东西太多了,去餐厅吃太麻烦人家厨师。”尹荷要保持身材,每日三餐全都是营养师搭配,低油低盐低热量,还有很多东西她不喜欢吃,每次出去吃饭都挺头疼。   季常盛:“回家吃,我下厨。”   尹荷支着下巴,看向他,“你都多少年没做饭了,我估计你会的那点厨艺早就忘差不多。”   上次他下厨做饭还是她生星遥做月子期间,那一个月里都是他负责做月子餐,几乎什么事都亲力亲为。   后来公司太忙,她也忙,两人在家吃饭的次数屈指可数。   季常盛:“水煮菜我还是会做的。”   尹荷笑了笑,之后说起慕靳裴,“原来靳裴跟骆松是朋友,这我就放心了,骆松那孩子万里挑一,羽西也是个善良的孩子,多几个朋友玩,对星遥来说是好事儿。”   季常盛‘嗯’了声,看似在专心开车。   他知道慕靳裴跟骆松认识,早就把慕靳裴的关系网查了个遍。   到家,季常盛脱了大衣就去厨房,尹荷跟过去,“你还真要下厨?”她以为他只是说说罢了。   季常盛挽起衣袖,“厨师今天都放假了,我要是做得不好吃,你就委屈将就一下。”   尹荷也打算帮忙,她去换了衣服,又找了几首轻音乐播放。   厨房里,季常盛在忙着洗菜。   他们很多年没这么惬意放松过,这些年彼此忙着各自事业,还要忙孩子,没那么多时间闲情逸致。   如今孩子长大,事业也早就步入正轨,她跟季常盛的感情如初,恍惚觉得又回到了年轻刚恋爱那会儿。   季常盛对她是一见钟情,看过她的芭蕾舞剧后就开始追她,那会儿她才二十一岁,恋爱一年后她就嫁给了他。   原本没打算那么早要孩子,星遥是意外怀上,正好是她职业的黄金期,她纠结后还是决定暂别舞台,把孩子生下来。   生了孩子,所有事都由季常盛包揽,夜里给孩子换尿布冲奶粉都是他来,他们家的保姆轻松不少。   女儿是他一手带大,星遥三岁前大部分时间都在季氏集团度过。   后来季家老爷子和老太太希望她再生一个,他们传统的思想里还是想要个孙子,以后继承季家家业。   季常盛坚持不生,他知道她热爱舞台,舞台就是她的命。   尹荷收回思绪,去厨房打下手,“我来洗菜。”   机季常盛没让,“你给我煮杯咖啡。”   结婚至今,除了跳舞,她唯一会做的就是煮咖啡,不过手艺不行,跟星遥煮的差不多难喝。   刚念叨着女儿,季星遥就给她发来消息,【我最亲爱的美女母上大人,新年快乐,跟我爸在哪浪漫呢?】   尹荷对着正在厨房忙碌的季常盛拍了一段视频,发给女儿。【我老公在给我做大餐。】   季星遥看完视频:【你这是摆拍还是我爸真会做?】自她有记忆以来,父亲就没下过厨,连厨房都很少进。   尹荷:【真会做,我生你那会儿,饭都是你爸爸做的。】   季星遥:【改天我回家好好表扬表扬我爸。世上最幸福的女人,爱你。我到餐厅了。】   季常盛偏头就看到尹荷对着手机笑,“看什么呢?”   “在跟星遥聊天。”尹荷把手机放一边,拿出咖啡机:“星遥说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我看也是。”   季常盛正要关水龙头,手顿了下,又没关,让水继续淌。   如果没有认识她之前的那些过往,现在他们一家三口过着安稳的日子,她的确也会是最幸福的女人,因为他别无二心,心里想着的都是这个家,所有私人时间都给了她和女儿。   如果能早认识她几年,他们结婚生了女儿,也许他就不会再想着跟顾家的那些恩怨,就不会一时冲动做了让自己后悔至今的事。   可没有如果。   时间也回不到以前。   ——   今晚聚会的餐厅是骆松预定,他没选包间,就在热闹的大厅里订了位子,厅里人多,有跨年的气氛。   他们四人彼此都认识,却是第一次坐一块吃饭。   季星遥今晚也是打扮精致,穿了慕靳裴送她的那双‘水晶鞋’。   餐品还没上来,季星遥跟周羽西闲聊,话题都是围绕尹荷和芭蕾舞剧。   “出去抽支烟?”慕靳裴问骆松,她们聊的那些他们插不上话。   骆松迟疑一瞬,起身出去。他极少抽烟,只有被家里烦到不行那种苦闷又无处释放时,他才抽上一支。   到了抽烟区,慕靳裴伸手。骆松一头雾水,后知后觉,“你没带烟啊?”   “没。”慕靳裴问:“你没有?”   骆松两手拍口袋,耸耸肩。   也不想再下楼买,两人就在窗口站了会儿,骆松把窗户推开一点,冷风飕飕往里钻,空气不错。   “你最近头还疼不疼了?”骆松关心了一句。   慕靳裴:“不疼。”   骆松打趣:“看来爱情还能治心病。”   慕靳裴没吱声,无从接话。   跟季星遥在一块之后,头没再疼过,他始终都没想通到底怎么回事。   他聊起别的:“你家里的事情都解决好了?”   骆松叹口气,背对着窗户靠在窗沿,半晌才说话:“我妈不接受小羽,但我肯定要娶她。”这是一个死结,解不开。   两人都没再说话,就这样安静了会儿。   出来的时间差不多,他们回餐厅。   桌上已经摆了部分餐品和饮料,还有彩虹蛋糕。   周羽西从不喝带酒精的饮料,她用鲜榨果汁代替酒,敬了慕靳裴和季星遥一杯,“谢谢你们俩。”   她跟季星遥说:“谢谢把海报里的我画的那么好看。”然后又跟慕靳裴说:“谢谢你话多。”   说着,她笑了。   那天骆松母亲去舞团找她,她处在崩溃边缘,没想到骆松很早就去接她,她才知道是慕靳裴告诉了他事情经过。   那天很难捱,有骆松陪着她也捱了过来。   骆松不想提不愉快的话题,他打岔过去,把蛋糕放到周羽西跟季星遥跟前,“特意给你们俩点的,提前了三天预定,今晚厨师就做三十份。这是彩虹许愿蛋糕,吃之前许个愿,很灵的。”   周羽西不信这个,她每年都吃彩虹蛋糕也每年都许愿,从来就没实现。   季星遥看向身边的慕靳裴,“要不要跟我一起许愿?”   慕靳裴也从不信这些,“你许,或许就能实现。”   季星遥偏头跟他对视,她目光狡黠,然后凑近他耳边,“我希望新年的第一周,我能实现一个心心念念很久的愿望,希望你能当我的模特,就是不知道上帝能不能能听见我的心声,毕竟他今晚很忙。”   慕靳裴:“……”   竟然还能这样许愿,这明显就是挖坑给他跳。   “你应该跟上帝许愿,你对着我说没用。”   季星遥嘴角带着意味深长的笑:“你不是比我高吗,高个子靠上帝近,愿望通过你转达他能听得更清楚。”   慕靳裴抬眸看向骆松,他没事弄什么许愿蛋糕。   如果答应了她,这幅画以后要怎么办?   沉默几秒,最终还是没回应她。   季星遥早有心理准备,也不急这一时,她开始吃蛋糕,难怪要提前预定,她很少吃到这么柔软细腻的甜品。   正吃着,慕靳裴靠在她耳边低声说:“上帝让我转达你,说你今晚会实现一个愿望,能收到很多双你喜欢的鞋。”   季星遥抬头看他,看来他再次婉拒了她的要求,不过送她鞋子也行呀。她幽幽道:“上帝转给你多少钱?够我买多少双鞋?”她上唇边还粘着白色奶油,慕靳裴用拇指给她擦去唇上的奶油,“我先垫付,买多少都行。”   他跟骆松招呼一声,“我跟星遥到楼下逛逛,很快上来。”   这顿饭要吃到凌晨,骆松怕季星遥跟周羽西无聊,就特意把餐厅选在商场楼上,这样可以边吃边逛。   “你们先去逛,等你们回来我跟小羽再去。”   一到六楼是商场,从餐厅坐电梯直达,连外套都不用穿,慕靳裴牵着季星遥直接去坐电梯。   “我以为慕靳裴那种冷血男人不知道要怎么宠女朋友,谈恋爱也会无趣,”周羽西看着他们背影,“没想到还挺体贴。”   骆松给她又倒上果汁,“不奇怪,遇到喜欢的人就想把所有好的都给她,用心了自然就体贴了。”   周羽西拿起果汁跟他碰杯,“新年快乐,十四周年快乐。”他们从初中那会儿就早恋,如今十四年了,她生命的一半。   对面没人,骆松低头亲她。   热闹的大厅,昏暗的灯光,还有欢快的音乐,配上这个吻刚刚好。   慕靳裴跟季星遥来到二楼,他们直奔季星遥喜欢的那个品牌专柜。   导购员还记得季星遥,当初那个连鞋子都不试穿款式都不看,直接报上鞋码,把所有十公分以上的高跟鞋都买走的女人。   慕靳裴跟导购员说:“三十七码的平底鞋,所有款式都找出来给她试。”   季星遥挺配合,试穿大半个小时,最后选了六双。   慕靳裴又看了看她没选中的那些:“再挑几双,凑十双。”   季星遥拽拽他衣袖,“你怎么跟我爸一样,买东西非得凑整数。买太多我也穿不完,家里还有很多没拆的新鞋。”   慕靳裴没接话,转头跟导购员说,买十双,他又给司机打电话,让司机上来把鞋拿到车里。   从店里出来,慕靳裴问她还要不要再逛别的店。   季星遥摇头,“我对逛街没什么兴趣,回去吧,换羽西他们下来玩玩儿。”   餐厅在十六楼,很快就到了。   从电梯出来,季星遥走在前面,拉着慕靳裴的手,她忽然转头驻足。   慕靳裴问:“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很开心,谢谢。”说着,季星遥在他唇上亲了一下,“新年快乐。这些年我所有的运气都用来遇到你。”   慕靳裴一直盯着她的眼睛看,刚才她亲他的那一下还有最后那句话就是个坑,稍不留神就会被她带进去。   可明知是坑,他还是单手把她抱起来。   季星遥下意识环住他脖子,她脚尖微微离地。   慕靳裴最终妥协,他覆在她耳边,嗓音低沉:“画我背影可以,只能你自己留着,参加画展也不行,任何时候都不能丢了不要。”   说完,他回吻她。 第21章   元旦那天,裴钰回来了,清早到北京的航班。   天还没亮,慕靳裴就赶去机场。   他以为母亲大半年没在家,这回趁圣诞假能在家多陪陪父亲,哪知待了没到两个星期就回来,除去来回路上两天,期间还有三分之二时间是陪外公外婆,母亲还又拜访了她的好朋友科里。   这么一算,母亲跟父亲待在一块的时间也只有两三天。而这两三天里,白天母亲基本都在自己画室。   他不敢想象这个圣诞假父亲一共跟母亲说了几句话,而母亲又回应了他几句。   到达厅里,母亲出来了。   慕靳裴给父亲发消息:【爸,我接到我妈了。】   很快,慕温怀回过来:【照顾好你妈妈。】   略顿,慕靳裴问父亲:【爸,您会不会怪我妈太忙,没时间陪您?】   慕温怀:【她高兴就好,她高兴了,我跟你还有个家。】   裴钰走近,慕靳裴收起手机,他轻轻抱抱母亲,“累不累?”   “不累,正好是夜里,有星星看。”   “……”   慕靳裴全当不知道母亲跟父亲还有谢君毅之间的爱恨纠葛,他看似不经意却又是为父亲弄明白母亲此时的心里。   “妈,您怎么这么着急回来?”他说:“画廊也不忙。”   裴钰余光打量儿子,“你什么时候跟你爸一伙儿了?”   慕靳裴不答反问:“是不是跟我爸吵架了,还是我爸做了什么让您伤心的事?妈,您去年下半年一次家都没回过。”   裴钰静默一瞬,敷衍儿子,“你爸敢做让我伤心的事?”然后就把话题引到他身上,“不过我跟你爸确实有矛盾,我希望你早点结婚,你爸觉得我多管闲事。”   这样的天没法聊,慕靳裴自觉沉默。   裴钰从坐上车就一直盯着儿子看,也不说话,打趣的意味颇浓。   慕靳裴假装看不见,低头翻阅秘书发到邮箱的各国财经要闻。   “咳咳。”裴钰轻咳两声,依旧没挑破话题。   慕靳裴受不了母亲一直落在他身上的八卦眼神,他无奈抬头,“妈,有什么话您就说。”   “哎呀呀,不敢,怕打扰慕总工作。”   “……”   裴钰看着儿子无可奈何的表情,她忍不住揶揄:“是谁口是心非,说什么签下星遥的代理合同是孝敬我?”   “妈,您……”还不等慕靳裴把话说完,裴钰抢过话头,“不用解释不用解释,妈妈懂,你跟星遥在一块那也是为了孝敬我,毕竟我喜欢星耀,你投其所好。”   投其所好那个词语用的精妙,特别嘲讽。   慕靳裴看完新闻退出邮箱。“妈,您饶了我吧。”   裴钰没再拿儿子开玩笑,她言归正传,“你今年缺席M.K集团合作伙伴的新年派对,我就有些纳闷,不管是你还是储征你们做事向来谨慎,重要商务洽谈的时间跟新年派对时间相冲突的这种低级错误,你们不会犯。原来是赶回来陪星遥,小慕总呀,你动心咯。”   慕靳裴略微垂眸,没接话。   裴钰问:“代理合同分成怎么说?”   慕靳裴:“三七。”   裴钰笑了,摇摇头,不过她挺欣慰,儿子有了喜欢的人,而且能让他心甘情愿做出妥协。不容易。   慕靳裴没再聊这个话题,跟母亲说了说近期行程,元旦后他要回纽约,在那边待上一段时间。   裴钰问:“公司的事情?”   慕靳裴只模凌两可地应了一声,没具体说。他跟季常盛的恩怨不想让母亲担心,母亲这些年的日子不比他好过多少。   裴钰叮嘱他,“到时多去看望你爷爷奶奶,今年圣诞你没待几天急匆匆就来北京了。”   慕靳裴应着:“嗯。”   裴钰:“你爷爷奶奶在你身上倾注的感情…不比对谢昀呈少,只不过他们那个年代的老人不善表达。”   气氛有点压抑,慕家,慕温雅和谢君毅,甚至包括他的养父慕温怀,都是裴钰的禁忌,也是慕靳裴最不想触及的话题。   到了别墅,管家和工人过来拿行李,慕靳裴提醒他们:“银色那个手提袋不用拿下来。”   裴钰:“是什么好东西?”她问:“给星遥的礼物?”   慕靳裴回:“嗯,新年礼物,还没来得及给她。”   裴钰好奇儿子的直男性格能送出什么新鲜礼物,她征求儿子意见:“妈妈能看看吗?”   慕靳裴走过去:“没什么不能看的,就是两个抱枕。”   裴钰:“……”她叹气,无奈看着儿子,“新年礼物你送抱枕?星遥是缺抱枕的女孩?就不能给个惊喜吗?”   她想了想自己还有什么稀罕的又是季星遥会感兴趣的。“你不能拿两个抱枕去糊弄,妈妈以前拍过一串宝石项链。”   她开玩笑:“这样吧,我便宜点卖给你。”   慕靳裴从后备箱里拿出那个手提袋,“这个抱枕不一样,我自己设计的款式。”花了两天的功夫设计,让人连夜加班,手工赶制出来。   裴钰看到抱枕眼前一亮,奢华别致,面料是上好的绸缎,她看了都喜欢。“不错不错。这上面的钻石购买几套房子了。”   她拿着抱枕来回看,不由感慨:“果然男人都有无师自通的本事,我之前还担心你第一回恋爱不懂怎么讨女孩欢心。”   慕靳裴:“是受我爸潜移默化。”   这些年慕温怀送给裴钰的大部分礼物都是定制款,很多款式和构思出自慕温怀之手。   父亲说,亲手做的礼物更有留念意义。   提起慕温怀送礼物,裴钰怔神片刻。   今年圣诞节,慕温怀送给她的礼物也是他新手制作。因为她赶着回北京,新年不在家里过,慕温怀又提前把新年礼物给了她,依旧是定制款。   裴钰把抱枕装起来,“你等等再走,妈妈也送你件新年礼物。”她快步走进别墅,没用两分钟,她拿了一个收纳袋出来。   慕靳裴:“什么?”   裴钰:“恋爱了,得有自己的住处,不然约会都不方便。新年快乐。”   慕靳裴接过来打开,是门禁卡,还有房本。   一处高档公寓,顶层,还有室内泳池。   离开别墅,慕靳裴给唐加莱打电话,让她带上合同到季星遥画室楼下等他。   唐加莱还在去画廊路上,新年第一天路上堵得水泄不通。她回慕靳裴:【好的,慕总,我去拿合同,九点之前到星遥画室。】   她看了下时间,现在已经七点半。   等红灯间隙,她爬楼看了看校友群里的聊天,她们说到了谢昀呈,说谢昀呈今年春节要回北京,不知真假。   她找出谢昀呈联系方式,想发个消息问他是不是要回来,打了几个字又全部删去。   九点一刻,唐加莱才赶到画室楼下,她预留了堵车时间,哪知道比她预留的时间还要多。“抱歉,慕总,让您久等了。”   慕靳裴:“我也刚到。”   唐加莱余光扫到了慕靳裴手里的银色袋子,应该是给星遥的礼物,而决定今天签合同大概也是送给星遥的新年礼物之一。   电梯来了,两人上楼。   刚才慕靳裴语气不错,又加上他现在是季星遥男朋友,唐加莱一时脑子短路,问了句工作之外的:“听说谢总过段时间也回北京。”   慕靳裴迟疑数秒,短短的时间里他已经弄清楚这话的潜台词,他看向唐加莱:“你喜欢谢昀呈?”   唐加莱:“……”   她没想到慕靳裴会问得这么直接犀利,霎时语塞。   唐加莱的沉默意味着默认,慕靳裴直视电梯门,“你跟他不可能。”   这话像盆冷水,当头浇下。   唐加莱手指微缩,心尖被猛戳了几针。她不知道慕靳裴为何如此扫兴,又或许,他知道谢昀呈心里有喜欢的女人?   反正自从慕靳裴那句话说出口,她整个人都不太好。   “他有女朋友了?”心一横,她直接问了出来。   慕靳裴淡淡道:“不清楚。”   唐加莱揣测一番,慕靳裴应该是觉得她的家世还不足以高攀他们慕家,虽然谢昀呈不姓慕,但慕家老爷子只有一个孙子和一个外孙,也早就把谢昀呈当成亲孙子对待,谢昀呈持有不少M.K的股份。   电梯到了52楼,话题搁置。   季星遥听到门铃声,放下手里的活去开门。   门打开,她直接抱住慕靳裴,依旧像以前那样,踮脚,把唇靠近,但不主动亲他。慕靳裴在她唇间落下很轻的一吻,又单手抱她,放下来后,“唐加莱也过来了,跟你签合同。”   季星遥:“……”   给了他一记你怎么不早说的声讨眼神。   刚才光顾着亲吻,她也没注意看他后面还有没有人。   唐加莱站在门外,冲她挑眉,嘴角带着一丝调侃的坏笑。   季星遥找出鞋套给她:“怎么也不提前给我打电话,我都没准备你喜欢的咖啡。”   唐加莱把文件袋给她:“我今天是来工作,遇到什么就喝什么,下回过来玩你再给我煮咖啡。”   季星遥打开文件袋,开始仔细看合同,从第一条开始,逐字逐句看,哪怕是格式条款她也看得格外认真。   电子版她之前看过,不过纸质版她还是重头再看一遍。   唐加莱也没把自己当外人,自己拿杯子倒了杯温水,“要是有不妥的地方你说给我。”   季星遥:“价格妥了就行。”   唐加莱揉揉她脸颊,又给她竖个大拇指,小声说:“我得向你学习,不能恋爱脑,不然脑子里的水坑会越来愈深。”   季星遥全部看完,对条款还算满意。“没什么要改动的地方。”   唐加莱从文件包里拿出相机,她征求季星遥意见,“一会儿签合同时,我是让助理上楼来还是你让张伯帮忙拍个照?”   不等季星遥回答,慕靳裴伸手,“相机给我。”今天他充当了助理角色,季星遥和唐加莱签字时,他负责拍照。   拍的时候他选了角度,避开工作区的古董架。   合同一式三份,M.K画廊已经盖章,这是为数不多的乙方没签字,M.K提前走完了合同流程。   全部签好,季星遥自己留一分,另外两份给唐加莱带走。   该有的流程和仪式还得有,唐加莱跟季星遥站起来,两人握了握手。慕靳裴给她们又拍了几张合照。   唐加莱收起相机跟合同,又把杯子里的水喝完,她起身告辞,“等有空我找你玩,今天我还要加班。”   季星遥穿上外套,一直把唐加莱送到楼下。   慕靳裴在画室煮咖啡,期间储征给他打来电话,“慕总,谢君毅一家的行程安排已经确定,他们这次假期半个月,在北京待十天左右。”   “谢昀呈和慕温雅也都来?”   “嗯,目前得到的消息是这样。”   电话里有片刻的安静。慕靳裴把衬衫纽扣松开一颗,面色沉静,但眸光深了不少,他斟酌后决定:“后天晚上我就回去。”   挂上电话,咖啡好了,香气扑鼻。外头有开门声,季星遥送走唐加莱回来了。   “星遥。”   “来啦。”   慕靳裴把咖啡倒出来,端到茶几上,他指指沙发旁的边几。   季星遥这才看到有个精美的大手提袋,里面鼓鼓囊囊,她打开来。   她遗传了父亲的性格,很少有什么事能让她喜形于色。今天收到礼物的惊喜此刻全都表现了脸上。“你在哪买到这么别致的抱枕?”   “自己设计的。”慕靳裴在她边上坐下,“左边这个是新年礼物,你右手那个补圣诞节礼物,当时没来得及给你准备。”   这是两个星形抱枕,银色布料缝制,每个抱枕上面都镶了很多颗钻石,钻石连成的图形好像是几个字母,又好像是星座,整体上极具美感。   钻石切割的形状也深得她心,这么多钻石连成一片,灯光下,星光熠熠,恍如真的星星。   星形抱枕下面还连着一轮弯月,暖黄色。   寓意,星遥伴月。   季星遥亲了一下两个抱枕,在他侧脸上来了一吻,还不足以表达自己此刻的欣喜,又连着在他唇上亲了好几下。   她拿着抱枕看了又看,爱不释手。“我就是月亮旁边最亮的那颗星是不是?”   慕靳裴点头:“嗯。”   当初设计他就想到了星星伴月,还有她璀璨如星的那双眼。   季星遥决定一个抱枕放画室另一个放家里,她把抱枕放一块对比,“图形差好多,各有特色。”   慕靳裴没告诉她,钻石镶成的不紧紧是具有美感的图形,还包含了西班牙语,两个抱枕上的意思并不一样。   他说起元旦后的安排,“我三号晚上就要回纽约。”   季星遥沉浸在收到抱枕的喜悦里,反应比平时略迟钝,“那我送你去机场。”等说完又觉得哪里不对。   她把抱枕搁一边,这会儿缓过神来,脑袋也清醒,“还是坐私人飞机回去?”   慕靳裴:“嗯,时间赶得上申请航线。”   “我还没坐过私人飞机呢,”季星遥握着他的手,“是不是很奢华?”   慕靳裴瞅着她:“季叔叔不是有湾流G550?”   季星遥一副失忆的表情:“…我家这么有钱的吗?”说完,她自己也没忍住,趴慕靳裴怀里笑了出来。   慕靳裴知道她什么意思了,想跟他去纽约。但他这次回去要处理的事情太多,全都跟应对季常盛有关,没闲情逸致带她出去玩。   他低头看她,她懒懒地靠在他怀里,依恋满足。   犹豫片刻,他拒绝她的话到了嘴边又改成,“那跟我一块去,你不是喜欢喝红酒?我家庄园酒窖里藏了不少,到时你多挑几瓶。” 第22章   储征听说季星遥要跟着回纽约,他还以为自己出现幻听或是听岔了,只好再次确认:“季小姐也要跟着一块去?”   慕靳裴:“嗯。”没任何解释。   储征理所当然的理解为:“是打消季常盛的顾虑?”   “不是。”   “?”   储征明白了,老板是单纯带季星遥过去玩,可他们这次行程特殊,不合适季星遥跟在旁边,稍不留神就会出破绽。   他提醒老板:“方便吗?”   慕靳裴正在看文件忽然抬头看储征,“你今天话有点多。”   储征:“…嗯,可能没休息好,语言中枢有些混乱不受控。”他自知失言,管得太多,放下手里文件赶紧给慕靳裴续上咖啡,“慕总,要不要让厨师提前准备甜品?”   好半晌,慕靳裴才吱声:“你看着办。”   储征默认了这句话就是要准备甜品的意思,他思忖着要准备什么样的甜品合适。   新年第三天,季星遥随慕靳裴去纽约。   飞机上,慕靳裴和储征忙着处理工作,两人坐对面,桌上摊了不少要签字的文件,慕靳裴边听储征汇报工作边回邮件,忙得不可开交。   季星遥坐在另一边,机舱灯亮,看不到什么夜景。   她扭头看慕靳裴,他单手支着下巴,神情专注,一直盯着电脑屏幕,像在考虑什么事情。   这一幕她突然想画下来,包里没有纸笔。   “有没有铅笔和不用的白纸?”季星遥走过去,问慕靳裴。   “铅笔没有。”慕靳裴让储征找支笔给季星遥,他从记录本上拽了两张空白页给她,“凑合用吧。”   季星遥不想用储征拿出来的笔,她指指慕靳裴手边那支钢笔:“我要用这个。”   储征看过去,那支钢笔对老板意义非凡,那是他亲生父亲的遗物,也只有这一件,这些年老板从不离身,到哪出差都带上。   工作团队里的人包括没离职前的许睿,都不会动他这支笔。   慕靳裴跟季星遥商量:“我找别的钢笔给你。”   季星遥摇头,坚持:“就要这个。”   这是他亲生父母唯一给他留下的东西,钢笔已经有三十多年,父亲用过不少年,之后到了他手里,期间他找人修过几次,皮囊也换过。   跟父亲有关的事情他知道的少之又少,父亲的样子他也早就忘了,只听太奶奶偶尔说两句。太奶奶每次提及过去都会掉眼泪,渐渐也不再提,但跟季家的仇恨,太奶奶几乎每天都要在他跟前说一遍。   他十岁时太奶奶去世,之后亲生父母的消息就彻底尘封,所有照片都没有了,只留给他这支笔。   慕靳裴犹豫片刻,还是把钢笔递给季星遥,“不少年了,没那么好用。”   “没事,我就喜欢古董。”季星遥的要求得到满足,脚步轻快,回到座位开始作画。   储征余光扫一眼老板,原来老板所有的底线也是因人而异,季星遥在他那里就可以随心所欲。   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忙碌起来时间过得飞快,两个小时后她的钢笔画完成。   季星遥把纸笔放好,调整座椅半躺下来。   慕靳裴还在跟储征商讨投资计划,他转脸看季星遥,她已经睡着,手耷拉在座椅侧边。他放下手里的文件,轻声走过去,把她那侧的照明灯关了,然后将她打了一个公主抱抱起。   季星遥醒来,迷迷糊糊睁开眼,恍惚一瞬,忽然不知道自己在哪。   慕靳裴低声道:“睡吧,我把你抱床上。”   飞机上有他的独立私密休息间,里面有床和沙发还有浴室,用品一应俱全。   季星遥反应过来这是在飞机上,她嗓音里有着未睡醒的沙哑,“那你睡哪?”   “沙发,跟床一样,你睡吧。”他抱着她进了休息间。里面灯只开了一盏,暗黄色,不刺眼。   季星遥环顾一周,房间奢华,冷色调。   慕靳裴把她放床上,“你行李箱就在门边,浴室里有你用的洗浴用品,洗过澡早点睡,晚安。”他在她额头亲了下。   “晚安。”   门关上,房间里安静到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季星遥坐起来,床上的气息跟他身上的一样。   慕靳裴回到工作区继续忙,储征看看时间,凌晨两点,他问老板:“慕总,您要不要休息?我们明天再继续。”   “不用。”慕靳裴让厨师准备了宵夜和一些水果,这几天大半时间陪季星遥,不少事情堆积在那没空处理。   工作至今,储征习惯了加班,既然老板不累,他也打起十二分精神,把要签字的文件一份份翻开来。   慕靳裴下意识找钢笔,桌上没有,这才想起之前借给季星遥用来画画,钢笔和纸还在另一侧桌面上。   储征意会到老板在找笔,他过去拿,连同那幅画也一块带过来,“慕总。”   “什么?”慕靳裴接过来看,是一幅他工作时的画,他的侧脸和他的手都画得惟妙惟肖。欣赏半刻钟,他小心翼翼把画折起来,夹在他记录本里。   季星遥这一觉睡得安稳,六个小时后自然醒。外面还是黑夜,再有一个多小时就到曼哈顿。   慕靳裴敲门进来,季星遥穿着浴袍正靠在沙发上看窗外,“早醒了?”他问。   “刚起来,下面夜景不错。”她指指窗外。   慕靳裴:“你去洗漱,穿好衣服也差不多要落地。”   季星遥站起来,张开双臂,整个人都懒洋洋的。   一开始慕靳裴以为她在伸懒腰,结果她手臂一直不放下,还盯着他看,慕靳裴意会,走过去抱抱她。   一个小时后,飞机降落。   这次同来的还有张伯,即便慕靳裴的安保措施比季星遥的安保强几个等级,张伯还是不放心,亲自跟了过来。   纽约的夜生活刚刚开始,季星遥睡了一路现在精神气十足,她问慕靳裴晚上有没有什么安排。   慕靳裴还真有安排,不过没时间陪她玩。“我去姑妈家一趟,你可以逛逛街,明天我们去爷爷奶奶那里。”   季星遥没问他怎么这么晚还去姑妈家,倒是挺期待明天去庄园。   慕靳裴带季星遥回了别墅,他常住的公寓没有别墅方便。   汽车驶进院子,季星遥:“我以为你住公寓。”他跟她一样,喜欢俯瞰城市。   慕靳裴解释:“平时我住公寓,那边改造过,只有一个卧室。”其余房间改成了会议室和会客室。她要是过去没地方住,还有张伯,更没落脚的地方。   季星遥下车,被院子里的花园吸引,各种灌木被修剪得别具一格,雅致艺术,寒风里依旧摇曳生姿。“这些应该是按裴老师的审美修剪的吧?”   “嗯。”慕靳裴亲自给她提行李,“进屋,外面冷。”他见她目不转睛看花园,“你要喜欢,允许你画下来。”   季星遥:“我还是先画你背影,回北京我就要画。”   到了客厅,慕靳裴放下行李箱,“你住二楼,管家会带你去房间,一楼有健身房,泳池,影院,还有画室,你想做什么直接吩咐管家。”   他抱了抱她,“我出去了,尽量早点回。”   季星遥确认:“画室我能进去吗?”   “没什么不能,也没秘密。”临走前,慕靳裴又嘱咐管家给季星遥安排几辆车和安保人员,她想去哪儿都随她。   管家带着季星遥去二楼,边走边说,“季小姐,您要喜欢花园的灌木,从二楼欣赏视觉效果更好。”   二楼有个上百平的观景平台,正如管家所说,从上往下看又是另一番风景。季星遥趴在护栏上,夜色下的院子就是一幅油画。   停车坪的汽车发动,几辆车依次驶出。   慕靳裴准备了一份新年礼物去看望慕温雅,有些话在家里说要方便一些,效果也更好。   储征打听到今晚谢君毅有朋友聚会,不在家。   慕靳裴已经有些年没来谢家,平时没任何走动,这突然要来家里拜访,慕温雅心里不踏实。   可人已经到了大门口,她又不好拒之门外,毕竟M.K实权在慕温怀和慕靳裴手里,她还不能真的撕破脸皮,于是吩咐管家放行。   紧跟着,别墅院子里有几辆车开进来。   慕温雅换了衣服下楼,慕靳裴提着礼物进来,没带任何人。   慕靳裴先打招呼:“姑妈,新年好。”   慕温雅感受不到慕靳裴此番来看望她的诚意,他表情还跟以前一样冷漠。她也不冷不热道:“谢谢,你也是。”   佣人送上咖啡,退出客厅。   慕温雅在慕靳裴对面沙发上坐下,“北京那边的事情忙完了?”   慕靳裴拿起咖啡,“没。”特意顿了几秒,“带女朋友回来看看爷爷奶奶,也顺道看望您跟姑父。”   前面那半句很正常,可后面那半句,慕温雅不寒而栗,总觉得话里有话,一时间她的关注点偏了,都没兴趣知道他女朋友是谁。   这些年她跟慕温怀形同陌路,跟裴钰更是水火不容,慕靳裴突然来家里,还说了这么一番令人匪夷所思的话,不知道又打了什么算盘。   “这套首饰挺特别,不知道您喜不喜欢。”慕靳裴把礼物递过去。   “有心了,不错。”慕温雅把首饰盒直接放茶几上,连拆都没拆开。她这才想起来问:“对了,女朋友哪儿人?”   “北京。”   “挺好,正好这几年你工作重心在国内。”   “我工作重心在M.K。”   慕温雅:“……”   她笑了笑,笑意又冷又浅。   他这话的话外音,让她别打M.K主意,哪怕他人在北京,依旧能掌控M.K总部。   慕靳裴:“北京最近来了冷空气,比曼哈顿还冷,您去的时候多带一些棉衣。”   慕温雅心里咯噔一下,他竟然知道她们春节要回北京。   “时间不早了,姑妈您早点休息,有空时您也可以去我办公室坐坐,我这几天都在公司。”慕靳裴站起来,告辞。   慕温雅心里彻底没底,慕靳裴这番话是在暗示她,他有话要跟她说,不过得她亲自去他办公室。   慕靳裴刚才来时没注意,现在才看到客厅壁炉旁边有一幅油画,他微怔,这幅画是《星遥1》。   和《星遥2》风格不同,这幅色彩浓重,跟壁炉的整体风格很搭。   慕温雅发现慕靳裴一直盯着墙上油画看,好像挺感兴趣,她说:“这是昀呈前两年在拍卖会拍下来的,我没觉得哪里好看。”   她不是欣赏不来,因为裴钰的关系,她讨厌所有油画。可偏偏谢君毅喜欢,儿子也喜欢,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慕靳裴只点点头,没置任何评论。 第23章   储征刚才在车里没下去,等慕靳裴上车,他问:“如果谢夫人不去您办公室,那接下来我们怎么打算?”   慕靳裴靠在座椅里闭目养神,静默片刻他才说话:“她心思那么重的人,不可能不去。”   话音落,他手机震动,是季星遥:【我睡觉了,你也别熬时间太晚。】   慕靳裴:【你睡得着?】   季星遥:【嗯,现在又累又困,我没去逛街,在你健身房玩了一晚。】她怕彻夜失眠,明天去见慕家老爷子和老太太时没精神,皮肤状态不好,于是跑步游泳,折腾了三个多小时下来,筋疲力尽,这会儿只想躺床上。   忽然储征出声,“慕总,好像是谢副董的车。”   慕靳裴看向窗外,几米外停车坪上那辆黑色轿车停稳,尾灯熄灭。   谢君毅和慕靳裴差不多时间从车上下来,夜色里谁也看不清谁的表情。   谢君毅对慕靳裴的态度始终温和,不管以前还是现在。他惊讶的是深更半夜了慕靳裴到家里来,然后心中一惊,“是不是你妈妈有什么事?”说完才发觉不妥。   他的担心太过明显。   慕靳裴淡淡道:“我妈挺好。”   他看着谢君毅,有些话直接开门见山说出来:“听说您要跟季氏集团合作项目,季常盛怀疑我不是我妈亲生的。”   谢君毅愣了愣,随即明白慕靳裴深夜造访的用意,要是被外人知道了裴钰没生孩子,指不定怎么传谣言。   任何时候他也不可能让裴钰面子上难堪,“你不是裴钰生的还能是谁生的?”   慕靳裴:“谢谢姑父。”他转身上车。   院子里安静下来,静谧幽暗。   谢君毅没进别墅,在外头抽烟。   白色烟雾缭绕,瞬间被黑色吞噬。   “又在想你的心上人呢!”   谢君毅没爱搭腔,指尖的猩红一闪一闪。   慕温雅在院子里站了有一阵,不过谢君毅没注意到她,应该说他压根就没心思往旁边看。她搭了一件披肩,还是被冷风穿透。   只要是跟裴钰有关,他就跟丢了魂一样。刚才慕靳裴跟他说了两三句话,他就一副黯然伤神的样子,这些年她已经受够了他这样。   “你把慕靳裴看得比你亲儿子还亲,可惜人家都不正眼瞧你。”   谢君毅早就习惯了慕温雅的冷嘲热讽,话都懒得说一句,他灭了烟回屋。   ——   慕靳裴回到别墅时季星遥已经休息,房间的灯也关了。他脱了外套随手挂起来,想去楼上看看她,走了几阶楼梯又作罢。   他忙工作时她从不打扰,也从不给他打电话,特立独行,但两人在一块时,她特别黏人,亲吻拥抱一样都不能少给她。   慕靳裴的生物钟因为时差也乱掉,他现在不困,到酒柜前倒了一杯红酒,楼梯上有脚步声,他转身看去,是张伯。   张伯披着大衣,手里拿了一个水杯。他住季星遥隔壁房间,这些年养成的习惯,他必须得时刻看着她,到了慕靳裴这里也不例外。   刚才听到楼下有动静,他借着倒水到楼下一看究竟。   慕靳裴又拿出一只高脚杯,倒上半杯红酒。张伯走近,他递过去,“这酒不错。”   张伯摆摆手。   慕靳裴没勉强,他又找出烟和打火机。   张伯:“已经戒了。”他倒了杯温水,站在那喝了几口。   慕靳裴把烟又放回去,“上次见面您还没戒。”   他所说的上次见面,是两年前。   张伯:“嗯,年纪大了,身体一年不如一年。”他指指楼上,“我去休息了。”便抬步离开。   慕靳裴关了灯,偌大的客厅顿时被黑色吞没,他抬手开了酒柜旁的落地灯,独自品酒。   过往一幕幕,汹涌如潮。   杯里的红酒喝完他还是不困,拿上一瓶冰饮去健身房。   第二天早晨,他们出发去郊外的庄园。   从慕靳裴别墅到庄园大概要两个半小时车程,季星遥纳闷,别墅院子里明明有停机坪,备一架直升机多方便,慕靳裴怎么没想到,或者说,他怎么没考虑直升机出行。   当然,她也只在心里想想。   季星遥靠在窗边看沿途风景,寒冬料峭,路景也萧瑟颓败,不过好在天空湛蓝白云点缀,还算养眼。   车里温度适宜,像沐浴在太阳下,容易打瞌睡。   她支着头,不知不觉眯上眼。   慕靳裴在看慕温雅的消息,【这两天要是有空,带女朋友到姑妈家玩,姑妈给你们准备鱼子酱。】   顿了片刻,他回复:【谢谢姑妈,不叨扰了,我这次回来行程紧张,公司有不少事要处理。】   之后慕温雅没再回过来。   姑妈的意思很明显,她不想主动去办公室找他,但她心里又不踏实,于是邀请他带着季星遥去做客。   在她那做客有太多不可控因素,说不定她就会录音,留下什么把柄证据。   慕靳裴删了消息,转脸去看季星遥,她正昏昏欲睡,头抵在车窗上,他伸手用手掌隔在她脑袋和玻璃中间,以防她撞到。   季星遥碰触到柔软的东西,她睁开眼,“忙完了?”   慕靳裴点头,让她靠在椅背上睡,“你这样睡会撞到头。”   他的手还挡在车玻璃上,季星遥往他那边挪了半个位子,顺势靠在他怀里,“这样就算急刹车也撞不到了。”   她靠在他肩窝,眯上眼。   慕靳裴问她:“昨晚没睡好?”   季星遥:“嗯,本来我以为累了躺到床上就能睡着。”哪知翻来覆去,煎鱼一般难熬,快天亮才眯了半小时。   有一半是时差原因,还有一半,“可能是新换了地方,没适应。”   慕靳裴不理解,随口说了句:“在飞机上睡得不是还不错。”   季星遥顺着话:“因为飞机房间里有你的气息。”说完之后才感觉不太妥当,但收不回来。   慕靳裴看着她,“那今晚你睡我那屋,我睡客房。”   季星遥回答得很委婉:“我这算不算是鸠占鹊巢?”   慕靳裴:“你做什么都是对的。”   季星遥笑了,靠近他,微微仰头,慕靳裴低头含住她的唇。   一吻结束,季星遥接着补觉。   慕靳裴垂眸看她,她浓密的睫毛不时扇动两下,之后他抬手将她身体箍住,一直到庄园他都一动没动。   补了两个多小时觉,季星遥状态好不少,下车前她把头发整理好又补了妆。   从进庄园大门口到别墅前,汽车行驶了好一阵,庄园里有一条河流横穿,还有高尔夫球场。   奢华程度跟她家在法国的庄园不相上下。   慕家老爷子和老太太跟她想象中不一样,本以为他们是那种严肃又不苟言笑的威严老人,见了面才知有失偏颇。   两老人在门前草坪上打羽毛球,老爷子说老太太耍赖,老太太不承认,她转头问管家他们:“你们看到了吗?”   所有人:“……”表情无奈又歉意地看向老爷子,那意思,没法为他作证。   慕靳裴和季星遥从车上下来,司机打开后备箱,把季星遥准备好的礼物小心翼翼搬下来,是件价值不菲的藏品。   季常盛知道女儿要来纽约,不管慕靳裴是不是故人家的儿子,该有的礼数不能少,他亲自给准备了见面礼物。   老太太跟他们招招手,“我们今天来个混合双打。”   管家立刻找了一副新的羽毛球拍,给慕靳裴和季星遥一人一只。   季星遥之前还拘谨,怕见到长辈不知要聊什么合适,现在看来这种担心完全多余,不用寒暄连介绍都省去。   “星遥,会不会打羽毛球呀?”奶奶问。季星遥:“还是小时候跟我爸打过几次,后来偶尔打网球,好些年没玩羽毛球了。”   奶奶:“我也是一时兴起,以前我喜欢打网球,现在年纪大了体力跟不上,你爷爷他也不想穿盔甲,说穿不动了,只能打打羽毛球。”   季星遥一头雾水,不知道为什么要穿盔甲。   慕靳裴解释:“不穿的话,球会打到我爷爷身上。”   奶奶自己笑了,“那只能说明你爷爷技不如人。”   打了半小时左右,爷爷奶奶有些累了,让管家收了球拍。   爷爷提出去看看直升飞机,四人在管家的陪同下去了后院停机坪。是架蓝白相间的飞机,造型颜色都是季星遥钟爱的那款。   慕靳裴看上去意兴阑珊,对直升机没有丝毫兴趣。   奶奶一直不理解,“靳裴,你怎么不备一架在家里,用着方便。”   慕靳裴:“用得少,放在那浪费。”   当然,这些都是借口。   直升机是他的禁忌,噩梦之一,也是伤口,来自他亲生父亲和母亲那边所有亲人的遭遇。   这些年他一次直升机也没坐过。   今天是季星遥第一次来家里,爷爷奶奶就把这架直升机当作礼物送给她和慕靳裴。   爷爷这么说:“你们什么都不缺,不过还缺架直升机,以后来这里就方便了,不用再开几个小时的车,星遥也能在空中看看这一带的景。”   慕靳裴本想婉拒,不过季星遥挺喜欢,最终他还是收下礼物。   慕老爷子拍拍老伴儿,“进屋去吧,你身上衣服单薄,别着凉了。”他自己身上的衣服也不厚实,刚才打球他们都穿了户外运动装,打球时特别热,这会儿停下来不禁感觉有点冷。   几人回屋。   别墅内装修跟慕靳裴的别墅大同小异,一种低调的奢华。   老爷子和老太太回房换衣服,让他们随意看看。   季星遥看到了慕靳裴小时候的照片,有裴钰抱着他的照片,还有慕温怀带他赛车的照片。   她看看照片再看看现在的他,“小时候这么开朗,长大怎么就高冷了。”   慕靳裴‘嗯’了声,没回应。他牵着她,“带你去酒窖看看,挑几瓶红酒。”   去酒窖要穿过河流上面的拱桥,天冷,河水结了冰。   季星遥站在桥上往下看,庄园的美景尽收眼底,她指指河面,“要是在上头滑冰应该挺好玩。”   慕靳裴:“不能滑。”   “看上去冰冻很厚。”   “万一掉下去,再厚也不保险。”也不是没人掉下去过,前两年爷爷奶奶结婚六十周年,请了集团高管来庄园庆祝,顺便度假。   当时河水也结了冰,厚厚一层,几个孩子在上面玩,有个孩子就掉了下去,许睿下水救人,结果脚抽筋。   对他来说算不上阴影,倒也不是什么好的记忆。   季星遥半开玩笑:“真要掉下去,你把我拉上来就行了。”   慕靳裴望着她的眼,“把你拉上来衣服也都湿透了。”他下巴微扬:“走吧,桥上风大。”他把她羽绒服的帽子给她戴上。   酒窖有专人管理,分两个区域,一边是葡萄酒酒窖,另一边是烈酒摆放。它们对温度和湿度的要求各不相同。   季星遥对烈酒不感兴趣,直奔葡萄酒酒窖。慕靳裴对酒窖已经很熟,不过还是耐心陪着她一起逛。   酒架上琳琅满目,各式酒瓶。   在灯光的映衬下,泛着迷离朦胧美。   她对红酒也没有太深入的了解,喝得多了就讲究口感。   “这里的红酒全是爷爷收藏的?”   慕靳裴双手抄兜,跟在她身后,“我们家每个人都有酒藏在里面。”   “一人一个区域?”   “不是,按照品种摆放。每个区域都有每个人的酒架,存放的数量多少而已,不过爷爷的酒最多,占用了奶奶的酒架。”   季星遥转头,“那你呢,存的多不多?”   “不算多,”慕靳裴:“都是以前存的,这两年没时间去收集。”   季星遥决定:“那我就从你的酒架上挑几瓶。”她突然来了兴致,“你别告诉我哪个酒架是你的,我凭感觉找。”   慕靳裴配合她,之后的时间里他一句话都没再多说。   季星遥没急着找,花了半个多小时先把酒窖从头到尾参观了一遍,酒窖呈环线设计,参观下来不会迷路也不用走回头路。   每个区域设计风格都不一样,光线和照明也不同。   “我现在要开始挑酒了。”她问工作人员要了一副手套带上。   慕靳裴示意他们,“你们不用再跟着。”   季星遥经过两个区域都没停留,那里也有慕靳裴的藏酒。   在第三个区域第二个酒架前,她驻足,小心翼翼从酒架上拿了一瓶下来,细细看瓶身上的说明书。   慕靳裴眸光很淡,不动声色扫了一眼那个酒架,视线又很快收回,这是谢昀呈的酒架,上面的酒也全是谢昀呈的。   季星遥这么评价:“酒是好酒,不过酒精度对我来说偏高了点。”看完她把红酒原位放好,接着往前走。   在第五个酒架前,她再次停下。有个瓶身别致的酒瓶吸引了她目光,她没有丝毫犹豫,“就选它了。”   慕靳裴盯着她侧脸,“你都没看说明。”   “我对它一见钟情,不需要看说明,”季星遥把这瓶酒取下来,还是瞥了眼说明,酒精含量比刚才那瓶还要高一度。   这瓶酒高单宁高酸,存放了大概得有十年之久。   季星遥问他:“这是谁藏的酒?是不是裴老师?”她坚信她跟裴老师眼光一样,裴老师应该也是因为喜欢这个瓶子才藏了这瓶酒。   慕靳裴:“我的。”   季星遥微怔,还以为自己听错。   慕靳裴又重复道,“这是我藏的红酒。”   季星遥浅浅一笑,“所以你注定是我的。”   慕靳裴一瞬不瞬盯着她看,酒窖的灯光昏暗暧昧,他把那瓶酒拿了放回去,季星遥不明所以:“是不是反悔不想……”送我了。   后面那三个字还没说出口,慕靳裴的吻就落下来堵住她的唇。   酒窖的氛围蛊惑人,季星遥开始回应他。与之前的每次接吻都不同,以前那种只要亲吻,很轻,这回是深吻,忘情。   季星遥穿着平底鞋,身高不够,她踮脚仰着脖子,慕靳裴这回是双手将她抱起来离地。   工作人员虽然没跟着,但站在入口处随时等候差遣,有几个人的方向抬眼就看到亲吻的两人,他们默默低下头,就当什么都没看到。   这一吻格外漫长,跟季星遥挑选的那瓶红酒一样,香醇悠远。   慕靳裴放下她,隔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很快归于平静理智。“再去挑几瓶。”   季星遥决定不再挑别的酒,万一待会挑了一瓶不是他的,破坏现在的气氛。“走吧,就要这一瓶。”   她把那瓶酒让工作人员装起来。   回到别墅,季星遥跟跟爷爷奶奶聊起酒窖,还有各种红酒,相谈甚欢。   今天家里的气氛跟平常不同,慕靳裴每次来庄园感受到的不是亲情,是压抑,那种压抑令人窒息。小时不懂,总以为是自己的身世让爷爷奶奶不高兴,后来才知道是母亲和姑妈姑父的爱恨纠葛。   自打有记忆以来,爷爷奶奶没有像今天这样的笑容,他也是第一次跟爷爷奶奶打球,大概是沾了季星遥的光。   不可否认,季星遥的长相再加上她看似大气又没有公主病的性格格外讨长辈的喜欢。   就连奶奶都说:“家里好久没这么热闹了,星遥不忙时可以经常过来玩,酒窖里的酒呀只要你喜欢的,随意挑。”   爷爷也附和,“我还藏了不少烈酒,你有喜欢的就带回去。”   慕靳裴余光瞥向爷爷,这么大方实属罕见。那些烈酒就算是父亲和谢昀呈也没那么大面子想拿什么就拿什么。   爷爷奶奶知道季星遥还挑中了慕靳裴的红酒,感慨缘分很奇妙,奶奶说:“那瓶酒是靳裴十八岁时放在酒窖里的,当时他妈妈还开玩笑,说等到他有了女朋友就开那瓶酒庆祝。”   季星遥偷瞄了一眼慕靳裴,他正好在看她,她莞尔,递给他一个调皮的眼神,好似在说:你这辈子注定是我的。 第24章   慕靳裴陪季星遥在庄园玩了一下午,晚上才回到住所。季星遥脱下羽绒服,精神不振,白天陪慕爷爷和慕奶奶她硬撑着,这会儿困得不行。   “你困不困?”她问慕靳裴。   “还行。”慕靳裴接过她的外套:“今晚你住三楼。”他的房间已经让管家整理出来,换了新的床品。   季星遥没跟他客套,回楼上睡觉。   慕靳裴去了书房,储征正等着他汇报工作还有私事的进展情况。   今天储征回了趟公司,带来不少需要慕靳裴签字的文件,还有几个项目计划书,书桌上摊了几份,桌角还有一摞。   电脑已经打开,咖啡在三分钟前准备好。   慕靳裴脱下手表放一边,他揉了揉眉心才拿起文件看。   储征见慕靳裴脸色不太好,满是疲惫,他很少见到慕靳裴工作时不在状态的一面,可能时差还没倒过来,“慕总,要不您先休息,我们明早处理这些文件。”   慕靳裴:“没事。”顿了几秒,他说:“今天坐了趟直升机。”本能的生理反应,心里抗拒排斥,到现在都没调整好。   储征愣怔,直升机在老板心里比季常盛都是梦魇,他竟然坐直升机了,应该是想要克服这个心病。   他建议老板:“下次起飞前,您可以先坐直升机上适应适应,这样飞起来时可能会好点。”   “不会再坐了,”慕靳裴开始看文件,看似漫不经心道:“今天陪星遥转了一圈。”   储征:“……”   所以老板挑战痛苦模式,到底是仇恨的驱使还是爱情的动力?   有些话不是他这个属下该说的,他保持沉默。   处理好所有文件是两个半小时后,项目计划书还没来得及看。慕靳裴又续了一杯咖啡,到观景台上稍做休息换换脑子。   三楼卧室的灯还亮着,他看了眼手表,已经十点半。他给季星遥发消息:【还没睡?】   季星遥:【应该快了吧。】她睡不着,困成这样还睡不着。   慕靳裴回到书房,储征正在看项目书,他放下咖啡跟储征说:“我去楼上,项目书上有疑问的地方你先列出来。”   他拿上另一份项目书离开。   敲门声响,还不等季星遥来开门,对面房间的门开了,是张伯。   慕靳裴解释:“星遥睡不着。”   张伯点点头,看到季星遥过来开门,他才关上自己房间的门。   季星遥无精打采,“你怎么还不睡?”   “加班。”慕靳裴把门半掩,“不是说困了吗,怎么又睡不着。”   “我就这个毛病,倒时差要好几天,没事。”季星遥躺回床上,她看着慕靳裴,“你不累?”   “习惯了。”慕靳裴把落地灯调暗,“睡吧。”他搬了把椅子放在床前,开始看项目书。   他坐在这里,季星遥更不困了,不过脑袋不昏沉也不觉得烦躁,她把枕头拉过来侧趴着,“我刚才做了个决定。”   慕靳裴‘嗯’了声,示意她说。   季星遥:“我想考飞机执照,等我会开了我就开直升机带你出去玩。”   慕靳裴抬眸,提醒她,“你跟M.K签的合同条款没忘吧?”   “哪条?”   “一年不少于六幅作品,你哪有时间考执照?”他不是反对她考执照,是他不愿坐直升机,只能找个借口让她暂时放弃这个想法。   季星遥满眼是笑,“放心吧慕总,不会违约让你没面子的,告诉你个好消息,这几天我已经构思了三幅,等回去我就着手画,两个月内搞定,我还有《星遥3》和《星遥4》凑数,这就五幅作品,”   她支头,笑得别有意味:“我不是说要送你一幅画吗?”就是那个《执子之手》,她现在反悔了,“我先欠你,那幅我拿来交作业,这样就够六幅作品,就是说今年我还有十个月时间用来自由安排,足够我学飞行执照。”   慕靳裴:“……你哪来那么多灵感一下就构思出三幅作品?”   季星遥:“跟你在一起就有取之不竭的灵感,”她表情没有半点玩笑的样子,“这个真得感谢你。”   慕靳裴看着她的眼,她眼神认真,刚才的那番话不是随口拿来哄他高兴。   她对他来说也是奇妙的存在,自打跟她在一起他的头就没再疼过,圣诞节之前他还一度头疼到去医院拍片子,现在没有半点感觉。   季星遥更坚定了考飞行执照的决定,“你不是有点恐直升机吗,我之前是恐社交,能不见人就不见人,我很满足我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觉得我的快乐他们不懂,我也不需要别人懂,跟你出去几次之后,然后又来这里,我发觉狂欢有狂欢的乐趣,只不过我之前排斥。”   “直升机的高度是我喜欢的,坐飞机反倒没什么感觉。”她说:“张伯也会开飞机,以前我创作没了灵感时他就会带我出去转一圈,不过那时我没想过要自己开,觉得麻烦,还要考执照,要跟教练打交道,我心里抵触。”   现在改主意了,她畅想:“等以后我拿到飞行驾照,我带你飞过密西西比河,再带你去墨西哥湾转转,带你飞去看看海拔稍微低一点的雪山,等我们回国我带你去看壮丽山河。”   慕靳裴沉默着,视线一直在她脸上。   季星遥没指望能一次说服他支持,以她的性格她想做什么无需经过别人同意,但她考执照的目的就是要带他一起玩,她就会尊重他的感受,尽量争取他同意。   现在他不支持她,她也理解,恐惧一样东西是心里和生理上的共同作用。就像她喜欢宅在画室,父亲和母亲花了那么多心思让她出去走动走动,结果都是前功尽弃。   “你要是不同意我就不学,真的。”   慕靳裴自然不信她能这么听话,她哪是没主见的人,她跟裴钰一模一样,总是以退为进,向来喜欢把烫手山芋往别人手里扔,扔完还理直气壮:我是想把热山芋留给你吃,自己都没舍得吃呢。   季星遥见好就收,她躺下,“你继续工作吧,晚安。”   慕靳裴:“晚安。”   季星遥躺在被窝里还是毫无困意,她伸手。   慕靳裴领会,他把项目书腾到左手,将右手递给她,季星遥抓着他的手,没用半个小时她就入眠。   慕靳裴的项目书才看了三分之一不到,他小心翼翼把手抽回来,将她的手放回被子里里,关上灯离开。   走廊尽头的窗口,张伯靠在那里喝咖啡。   或许自从他进季星遥卧室,张伯就一直搁那里站着。   目光对接,张伯冲他点点头,他也略微颔首。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感觉张伯好像变了,变得更沉默,心思深到连他都看不透。   一直到凌晨,集团所有公事处理完毕。   储征要给慕靳裴续咖啡,慕靳裴摆摆手,“不喝了。”   储征汇报了国内几个项目的进展,季氏集团那边还是没任何动静,季常盛可能在等春节跟谢君毅见了面再做决定。   慕靳裴沉思片刻,没多言,问道:“我姑妈那边什么情况?”   储征:“还没联系我。”慕靳裴点点头,“你回去休息吧。”   储征把所有文件收拾好拿上离开,把书房的门带上。   慕靳裴拿了烟去观景台,夜深了,周围静谧深幽,院子里的地灯还亮着,停机平上那辆直升机格外刺眼。   偏偏季星遥还要考飞机执照。   女人就等于麻烦,一点都不假。   ——   两天过去,慕温雅终于再次主动联系慕靳裴,见面理由也是冠冕堂皇,她给季星遥买了件礼物,一会儿正好路过M.K大厦,顺道给他送过去。   慕靳裴自然也配合她演,“让姑妈破费了。”   通话结束,储征问:“谢夫人一会儿过来?”   “嗯,二十分钟左右。”慕靳裴把手表带上。   储征下意识看了眼休息间方向,季星遥在里头午睡,老板现在来公司都会把季星遥带在身边。   他询问老板:“去会客室?”   慕靳裴点头,他拿上电脑和水杯去了隔壁会客室。   很快,慕温雅到了慕靳裴办公室所在楼层,她自觉把手机和包递给储征,面无表情道:“麻烦储助理了。”   储征不卑不亢:“您客气,应该的。”   慕温雅淡淡收回视线,拎着礼物走去会客室,门口有人给她开门,跨进去后没任何报警器响起,她顺利通过。   来之前她就有心里准备,慕靳裴约她到他办公室来谈就是以防她录音,她也识趣得什么都没带。   寒暄一番,慕温雅把礼物送上,她在慕靳裴对面坐下。即便知道都是在演戏,谁也没主动把这层虚伪的面具撕开。   她语气还算和善,“成天忙工作,女朋友没意见?”   慕靳裴:“星遥跟我一样也是工作狂,昨晚在家她构思作品一夜没睡,正在我办公室补觉。”   慕温雅拿着咖啡杯的手微顿,满眼不可思议,他向来公私分得很清,竟然工作时间把女朋友带到办公室。   她品了几口咖啡,看似闲聊,“这是准备定下来结婚?”   慕靳裴合上电脑,答非所问,“还有不少问题没解决。”   慕温雅看向他,接下来应该就是他让她过来的关键原因所在。她假客气:“有需要姑妈帮忙的尽管说。”   慕靳裴:“还真有。”   慕温雅不走心地笑笑,“有需要的地方直说,不用跟姑妈客气。”   “那我就不见外了,”慕靳裴直言:“季董不知从哪听说我不是慕家亲生的。”慕温雅不知道他跟季家的恩怨,连他亲生父母那边的情况她都不了解,话到此他就打住,言多必失。   慕温雅脸上表情一点点散去,连敷衍都没了,“慕靳裴,你这话什么意思?你以为是我说的?”   做过的事她认,但想把脏水往她身上泼,门都没有。   慕靳裴不紧不慢道,“姑妈,您误会了,我是想请您帮忙,这个春节您不是跟姑父要回北京吗?”他点到为止。   慕温雅明白了,慕靳裴想让她在季常盛那把这个谎给圆过去。估摸着季常盛怕慕靳裴不是慕家亲生的,以后会被排挤出M.K,不放心把女儿嫁给他。   这个忙也不算大忙,某种意义上事关慕家的面子,毕竟老爷子还是挺在乎外人对自己儿子的议论,要是让人知道慕靳裴是领养,那外人第一反应就是她大哥不能生。   可这些年她受的那些窝囊气已经没法让她心平气和去帮他,谁让他是裴钰养大的孩子。   也是因为他,谢昀呈得不到M.K的继承权。   慕温雅很快调整好情绪,微笑:“这个忙姑妈肯定帮,毕竟都是一家人,但你也知道,姑妈五十多岁的人了,这记性一天比一天差,反应也迟钝,万一到时没把谎给圆好,你可别怪姑妈。”   笑里藏刀,句句威胁。   慕靳裴波澜不惊,“尽力就好。”   顿了顿,他话锋一转,“我听说记性不好的话可以用刺激疗法,这样对治疗反应迟钝也有不错的疗效。比如哪天M.K都姓慕,没有姓谢的什么事,您这记性差的毛病肯定就能彻底治愈。”   慕温雅用力握着杯子,那层虚伪的面具终于不用再继续戴着,“你威胁我?”   慕靳裴点头,“你说对了。”   慕温雅:“……”   气得连喘气都梗塞。   “慕靳裴,慕家还有我爸跟我大哥呢,你还是别太嚣张。”   慕靳裴拧开水杯,慢条斯理喝了几口才说话:“我嚣不嚣张,嚣张到什么程度,全凭姑妈您的配合度。” 第25章   慕靳裴带季星遥又去了一次庄园,是爷爷专程给他打电话,说家里准备了一些鱼子酱,让他们过去品尝。   品尝鱼子酱是其次,大概是想让季星遥过去陪他们打打球,他们现在上了年纪更喜欢热闹。   季星遥的生物钟彻底乱掉,过来一周多了时差还是没倒过来,一到晚上就格外有精神,逛街看夜景,回到家躺床上构思接下来的几幅作品,大脑一直处于兴奋状态。   到了白天她就开始犯困,精神恹恹。   去庄园路上她靠在慕靳裴怀里补觉。   “昨晚又没睡?”慕靳裴垂眸问她。   季星遥:“嗯,反正明天就回北京了,正好也不用倒时差。”她侧脸在他心口蹭了蹭,“你别出声了,影响我睡觉。”   慕靳裴没再说话,把自己风衣拿过来直接罩她头上给她遮光,   今天天气不怎么样,阴沉沉的,寒风凛冽。慕靳裴和季星遥陪爷爷奶奶在室内打羽毛球,还打了一会儿高尔夫。   期间慕靳裴手机震动多次,全是工作上的电话,每次接听不到几秒就挂,回复内容也一样:“在忙,等会儿说。”   临近中午,奶奶体力不支精神也跟不上,“你们接着玩,我跟你爷爷回房歇一歇。对了,今天昀呈也过来,应该快到了。”   “嗯。”慕靳裴很淡的应了声。   因为唐加莱的关系,季星遥对谢昀呈有了几分好奇,不知道有什么样的魅力能让唐加莱如此执迷。   爷爷奶奶回自己房间,慕靳裴问季星遥:“要不要接着玩?”   季星遥摇摇头,把球杆给球童。“你回电话吧,我到院子里转转再去酒窖挑瓶红酒中午喝。”   慕靳裴叮嘱她:“不要到河边玩。”“……”季星遥一副无奈的表情,“我知道,我又不是小孩。”她裹上厚厚的羽绒服下楼。   季星遥没让保镖跟着,打发他们之后她独自一人去酒窖。   走到桥上她不由驻足往河里看,这段时间是纽约近些年来最冷的日子,室外达到零下十多度,河里全结了冰,冰的厚度肉眼可见。   耳边还响着慕靳裴那句‘不要到河边玩’,她收了心思,真没过去,去酒窖时一步三回头看那条已经冰封的小河。   张伯以前跟她讲过,他小时候在河上滑冰,刺激又有趣。张伯又说,现在冬天没有以前冬天冷,河水都不怎么结冰了。   季星遥到了酒窖,工作人员早就在那等候,这回她逆方向挑选,去了最后一个区域。   今天慕靳裴不在旁边,她的第六感不强烈,看完两个酒架也没看到一眼就喜欢到不行的酒瓶。   不知道今天还有没有那么好的运气能挑到慕靳裴的藏酒。   这么多酒架,几乎没有空着的格子,她看得眼花缭乱。   走到第四个酒架前,季星遥驻足拿了一瓶酒,还没来得及看说明,门口那边有说话声,紧跟着脚步声走近。   她以为是慕靳裴来找她,转脸看去,看到来人时她怔了怔。   男人穿酒红色衬衫,黑色风衣,身姿挺拔,款步走过来。   比起季星遥的惊讶,谢昀呈则风轻云淡,他主动打招呼,“好久不见。”   季星遥很快整理好诧异的表情,浅笑着,“好久不见。”他就是当初拍下《星遥1》的谢先生。今天又出现在慕家的酒窖,应该就是谢昀呈了。   那次拍卖会在巴黎,她跟谢昀呈简单打了声招呼,之后他有事先行离开,她只知道他姓谢。   谢昀呈看看她手里的那瓶酒,这个酒架上的酒全是他的,难得他大方一次,“要是看上了就送你。”   季星遥没想到这次挑错了酒,她婉拒:“谢谢,我只是参观一下。”她把酒瓶原处放回。   谢昀呈指指她身后的第二个酒架,“那个是慕靳裴的。”   他过来并不是挑红酒,是要到外公烈酒酒窖拿几瓶酒送人,“你慢慢逛,失陪。”他径直去了另一边酒窖。   季星遥转身,刚才她已经从第二个酒架走过去,但没看到心仪的酒。不过既然是慕靳裴的酒,她毫不客气挑了两瓶。   直到她返回别墅,慕靳裴也没过来找她,打他电话一直占线。   她慢慢悠悠晃回去,经过小河边再次停留。冰封的河面像镜子,倒映河两岸的秃树枯草,美的荒凉。   她下意识四处看看,周围没人。   “老板,季小姐到河边去了。”   慕靳裴正在查看邮件,有人过来汇报情况。   他们站在别墅观景台一直盯着小河边看,没想到季星遥真过去了。   慕靳裴连邮件也顾不上看,直接给季星遥打电话,“星遥,你在哪儿呢?”   季星遥站在河岸,“刚挑完酒,正在回去路上。”她岔开话题,“你忙完了?”   “没。”慕靳裴已经走到观景台,远远看过去,河边有个模糊的身影,离得远,他看不清楚季星遥站在河边什么位置。   “快点回来。”   季星遥很听话应着:“好,五分钟到,你先忙,挂了啊。”   “等一下。”慕靳裴顿了几秒,低声问她:“想不想到河面滑冰?”   “想。”季星遥脱口而出,下一秒她又觉得不妥,毕竟她是第一次过来做客,不能给人添麻烦,“以后有的是机会。”   ‘以后’这个词让慕靳裴心里泛着说不出的滋味,因为他跟她根本就没有以后。她感兴趣的东西仿佛并不多,难得她心心念念想滑冰。   他再次打破自己的原则跟她妥协了:“以后…说不定天就没那么冷了,你在河边等我,我马上过去。”   慕靳裴切断通话,让人把他大衣拿来,他边走边穿匆匆下楼去。   他还没走到河边就看到了河岸有两人,季星遥正跟谢昀呈说话,两人看上去倒是挺熟悉的样子,表情放松自然。   谢昀呈刚才路过这里看到了季星遥在河边就聊了两句,“找创作灵感?”他双手抄兜,立在河岸的灌木丛边。   季星遥闻声转身,“你怎么知道?”   谢昀呈:“画家不都是喜欢挑战刺激?平淡的生活碰撞不出创作灵感。”他说:“你要想去试试就上去,掉下去我拉你一把。”   季星遥:“谢谢,我等慕靳裴。”   那边慕靳裴已经赶过来,谢昀呈便离开,跟慕靳裴迎面遇到时,他微微点头。   慕靳裴也是一贯冷淡的表情,似有若无的地颔首。   两人没有过多言语,擦肩过去。   等谢昀呈走远,季星遥说:“没想到你表哥就是当初拍下《星遥1》的谢先生。”   “嗯。”慕靳裴:“那幅画我前几天去姑妈家看到了。”他无意闲聊跟姑妈家有关的话题,说起滑冰,“别到中间,水太深,靠边玩一会儿。”   季星遥指指离河岸不远有片落叶的地方:“那边水位大概多少米?”   慕靳裴也不知道,他转脸看身后的保镖,有一个保镖常住庄园,那人回季星遥,“一米五左右。”   季星遥心里有数,她就在那个地方走走。就算突然冰面破裂她掉了下去,这样的水位她自己也能爬上岸,不用再麻烦其他人。   慕靳裴让她下去滑冰也不是没条件,“顶多玩五分钟就得上来。”   季星遥答应他,她拿出手机打开音乐,是母亲之前发给她的芭蕾舞剧的曲子。   这两天她想来想去那幅《执子之手》还是送给慕靳裴,她尝试画冰上芭蕾,至于这幅画名字得等她在冰上感受完才能有灵感。   “怎么还要放音乐?”慕靳裴不明所以。   季星遥:“找找跳芭蕾舞的感觉。”   慕靳裴看着她,“你会跳芭蕾?”   季星遥:“不会。没学过,当初给舞团设计海报时看过周羽西跳了一段,我在家经常模仿,其他的没接触过。”   慕靳裴:“你可以感受一下冰上芭蕾。”   季星遥不可思议看着他,“你怎么突然这么好说话?”在她去酒窖前他还特意叮嘱她,不要到河边玩,这会儿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慕靳裴随意编了一个理由:“怕你回北京跟我冷战。”   季星遥笑了,抱抱他,“谢谢。”她之前想过在冰上跳段舞,怕给他添麻烦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只好放音乐在心里感受一下那些动作。   现在有机会站在河面上跳,感受才更直接。   跳的过程中她不知道河面上的冰能撑多久,不知道哪一秒就掉了下去,那种未知和刺激甚至是恐惧不是靠着想象就能带来的,感受不一样灵感就不同。   于她而言,光凭着想象创作出来的作品,肯定是没有灵魂不生动不深刻的。   季星遥把手机给慕靳裴,“等我走到那边你再开始播。”说着,她把羽绒服拉链拉开。   慕靳裴一把抓住她羽绒服开襟,“零下十度,你脱衣服干什么。”   季星遥:“不是说了嘛,跳舞。”   慕靳裴跟她商量:“能不能不脱外套?”   “不能。”季星遥态度坚决,“我都已经上去跳了,这么难得的机会我想穿着裙子跳。你不是也说嘛,以后说不定天就没那么冷了,河上就不会结冰。”   她不穿外套是想减轻重量,也怕真要掉下去的话,身上穿得少阻力就少,她能保证自己爬到岸边来。   慕靳裴:“非得脱外套?”   季星遥点头,“真正的冰上芭蕾。”她摇着他胳膊,示意他松手,“时间保证控制在五分钟内,不会着凉。”   她又给出一个理由:“不去真正体验生活,怎么可能能把生活过得有深度?”   慕靳裴一瞬不瞬望着她,竟无以反驳。   他松开她衣服,默许了她脱下羽绒服跳舞。   季星遥里面穿了长裙,即便是冬款,可外面这么冷,脱了外套还是瞬间被风穿透,冷风刺骨,她不由打寒战。   她做个深呼吸,把衣服递给慕靳裴,转身就走向河沿。   慕靳裴发现她特别能忍,第一次穿高跟鞋脚被磨破了还硬撑着,这么冷的天她穿那么少还是咬牙坚持,脊背笔挺。   他把季星遥衣服递给身边的保镖,随后他把自己外套也脱了下来。   保镖:“慕总,您还是穿上,有我们。”   慕靳裴没吱声,挥挥手,示意把衣服拿开。   他不知道这冰能撑多久,万一季星遥中途掉下去,他就能省了脱衣服的时间,直接下去把她拽上来,她就能少受冻几秒。   季星遥一步步试探,每走一下都小心翼翼。即便水深只有一米五左右,可掉下去浑身就会湿透,冰水的刺骨光是想想都让人不寒而栗。   等她走到那个位置,后背竟然渗出了汗。   她缓缓转身,看向慕靳裴时不禁皱眉,他只穿了件黑色衬衫,“你干嘛要脱大衣?”   慕靳裴:“太热了。”   季星遥:“……”怕他着凉,她只能威胁他:“你穿上衣服,不然我不跳了。”   慕靳裴没搭理,“你做好准备。”他点开手机音乐,太冷了,手指不由发颤。   音乐响了,季星遥没跳,朝河岸走来。她猜出他为什么执意脱衣服,就是怕她会掉下去他争取拉她上岸的时间,可今天实在太冷。   没办法,慕靳裴妥协,“你站那别动,我穿。”他只好把大衣穿上,但纽扣没扣。   随着音乐,季星遥起舞。   慕靳裴即便是个外行,也看得出她跳得实在很一般,但并不影响他欣赏这段舞的心情。那个灵动的认真的倔强的她,在萧瑟的冬日,唯美至极。   季星遥视线一直在慕靳裴身上,他也在看她。   此刻两人眼中只有彼此。   这种感觉很微妙,有种情愫无形发酵蔓延,说不出道不明。   就算现在突然冰裂掉下去她也不后悔。   这一瞬,她突然知道自己要画什么。   慕靳裴盯着季星遥的眼看了片刻,之后他的眼神专注在她脚下的冰上,他生怕冰面不够厚突然破裂。   三分钟过去,心悬着的感觉实在不舒服,他把曲子快进。   下一秒,音乐戛然而止。   季星遥没过足瘾。“我还想再从头来一遍。”   慕靳裴没再纵容她,“上来。”他走到河沿把手递给她,季星遥全身冻僵,一点都不冷,反倒觉得要出汗了。   等她快都河岸够到了慕靳裴的手,他攥紧她手腕一把将她扯到岸边,把她抱怀里,保镖随即递过来羽绒服。   慕靳裴给季星遥穿上衣服,快速拉上拉链戴上帽子,随后他撩起大衣衣襟把她裹在怀里。   季星遥鼻尖冻红了,浑身战栗,她仰头看他,“谢谢。”此刻也顾不上周边还有保镖,她踮脚,在他唇上用力亲了下,“I love you。” 第26章   慕温怀今天也赶来了庄园,之前一直出差,原本计划中他还要去伦敦一趟,可老爷子这几天天天给他打电话,说星遥来了,然后话题就打不住。   这些年难得见老爷子对哪个小辈这么喜欢,毫不吝啬赞美之词。   不仅老爷子,裴钰也欣赏星遥。   时隔三十年,裴钰再次碰触人物画就是星遥的作品。   慕温怀刚到家不久,慕靳裴牵着季星遥从河边回来。看到季星遥第一眼,慕温怀终于知道裴钰为何会喜欢季星遥,她们两人气质相像,气场相投。   如果裴钰当初要愿意生个孩子,大概会跟星遥一样有灵性。   简单介绍过后,慕温怀去了厨房。   季星遥小声问慕靳裴,“慕伯伯怎么系上围裙了?”   慕靳裴:“沾你的光,我爸今天亲自下厨。平时他只给我妈做中餐。”   季星遥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然后似笑非笑看着慕靳裴:“那你以后是不是也要向慕伯伯学习?”   慕靳裴跟她对望数秒,“你坐会儿,我去厨房。”做菜他不会,不感兴趣也没那么多耐心,只能给父亲打下手,做点力所能及的。   客厅安静下来,只有季星遥,她找了本杂志翻看。   谢昀呈从后院进来,刚才在直升机那边打了个电话,见只有她一人在客厅,他脚步顿了下又退出去。   秘书他们还在机舱加班,见谢昀呈去而复返,“老板,还有什么吩咐?”   谢昀呈:“季星遥最近有没有画人物画?”   这个问题太突然,秘书没有丝毫准备,两年前老板拍过季星遥的一幅人物画,但之后老板没再关注过季星遥,他自然也没关注,现在只能回答一个让老板失望的答案:“抱歉,我不清楚。我的失职。”   谢昀呈没再说什么,也没在机舱停留转身离开。   下午,天渐渐放晴。   太阳在云层里穿梭,若隐若现。   饭后,季星遥陪奶奶遛宠物。   慕靳裴一人在河边转了转,心不在焉。想着公司的事,想着给季常盛的局,还有跟季星遥的感情。   不知不觉走到上午季星遥跳冰上芭蕾的地方。   她那句‘I love you’在耳边回荡了一个中午。   中午在厨房,父亲问他,哪天回北京,什么时候再带星遥来庄园玩。   明天他们就要离开,下次再来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可能没有下次。   翌日。   纽约之行结束,下午的航班回北京。   季星遥起床后敷了眼膜和面膜,开始化妆,没恋爱前她彩妆都是过期了也没用过几次,现在每天除了画画最快乐的事就是研究妆容。   慕靳裴以为她化妆是为了寻找创作灵感,还送了不少套装给她。   ‘叩叩’敲门声很轻响了两下。   房门半掩,慕靳裴推门进来。“早起了?”   “嗯,起来快一小时。”季星遥开始画眼线。   “怎么不多睡会儿?”   “睡饱了。”   昨晚睡得不错,整夜没醒,这也是为数不多的她能连着睡十多个小时的一次。   慕靳裴靠在化妆台旁,难得有闲情逸致看她化妆。对于化妆他一直不理解,“你用铅笔在眼皮上滑来滑去不疼?”   季星遥:“…这是眼线笔。”她也是无心说了句:“你连眼线笔都不知道,你前女友化妆时你没关注?”   慕靳裴从镜子里看她,季星遥也望着镜中的他,又递给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她手上化妆动作没停。   安静片刻,他说:“想知道我感情经历可以直接问我。”   季星遥反问:“我有那么无聊?”   慕靳裴不是时时都能摸清季星遥的脑回路,有时也辨不清她话里的真假,不管刚才她的话是无心还是有意,他还是如实回她:“第一次恋爱,有做得不周到的地方你多体谅。”   季星遥笑了笑,“没法体谅也绝不体谅,一旦体谅,你就会懈怠,吃亏的不就是我自己了?你还是尽量周到。”   她接着化另一边眼线。   慕靳裴手机震动,是储征,他先摁了静音,“早餐想吃什么?”   “一块千层蛋糕,一杯咖啡。”季星遥勾好了眼线,收起笔,“你们家甜品师的手艺不错。”   慕靳裴俯身,季星遥微微仰头把唇给他,两人含着彼此的唇轻轻一吻。“我出去接个电话。”他离开卧室。   储征打电话是来汇报,带上飞机的画板和各种绘画工具已经准备齐全,灯光也找专业人士调整好,满足绘画时各种光线需求。   他询问:“慕总,还有没有其他需要带上飞机的?”   慕靳裴思忖片刻,“还要多去一个人。”   储征问:“谁?我现在就准备材料。”   慕靳裴:“我们家糕点师。”   储征:“……”   ——   回到北京,季星遥去了趟家里,慕老爷子让她给父母带了礼物。   今天周六,难得父母都在家。父亲在客厅看文件,母亲在旁边练舞,音乐声丝毫不影响父亲。   见她回来母亲关上音乐,忙着去厨房给她准备水果。   季星遥放下礼物,抱了抱季常盛,“爸爸,想没想我?”   季常盛佯装生气:“你没良心,跟你视频你就假装没接到,你说我想你干什么。”   季星遥靠在父亲肩头,撒娇:“我这不是寻找创作灵感才没能及时跟你视频的嘛。后来我也回给你了呀。”   “谁知道是不是就不想接我视频,你们年轻人都这么干,不稀奇。”   “爸,你要对自己自信点。”   季常盛没再跟女儿斗嘴,揉揉她的脑袋,“今天留在家吃饭吧,我这两天就要出差,过年才能回来。”   季星遥连连点头。   尹荷给女儿做了一个果盘,她瞅着女儿,“看来收获不小。”女儿从进家门开始就一直嘴角带笑,满足感从眼角溢了出来。   季星遥毫不掩饰此时的愉悦心情,“我在飞机上完成了一幅作品,用了十一个小时。”再次打破她自己的创作记录。   连着十多个小时她没动没休息,慕靳裴也挺配合她,只在中间给她送了一次甜品和水果,怕她没空吃,他还喂给她吃,全程一句话都没跟她说。   这是她学画以来最得心应手的一次创作,灵感来了时恨不得自己双手作画。   原本她打算回来在画室完成,结果慕靳裴怕她十几个小时的飞行时间无聊,在飞机卧室里给她准备了所有绘画工具。   灵感就在那一刻像喷泉一样喷涌而出。   尹荷替女儿高兴,随口问了句:“这回画了什么?”   季星遥笑:“秘密。”   尹荷又拿了一块水果塞她嘴里,“跟自己妈妈还有什么秘密。”她让季星遥去洗脸,“妈妈给你敷个面膜,你一夜没睡,得好好保养一下。”   季星遥在飞机上忙着画画没时间化妆,现在素面朝天,她伸个懒腰起去洗手间。   季常盛在看文件,半天都没翻页,心不在焉,从刚才女儿跟妻子的聊天就能看出,现在女儿完全沉浸在和慕靳裴的恋情里。   这种沉浸不仅没有让她荒废专业,还让她灵感爆发。   对他来说既棘手又烫手。   季常盛把文件搁一边,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最近浅眠多梦,失眠更是家常便饭。   因为慕靳裴的出现,他每天不自觉就会想到过去那些事。   昨天夜里他还梦到了以前的一些场景,梦里头一片黑暗,可他却清楚知道那就是过去某个地方,   之后那里被惊涛骇浪吞没,后来就什么都不见了。   他挣扎着醒来,一身冷汗。   手机震动,季常盛回神。   秘书冯梁把接下来几天的行程安排发了过来,他明天的航班飞南非,跟谢君毅要合作的项目就在那,他先去实地考察。   他给张伯打电话,吩咐张伯把其他保镖调过来随他去南非。   这段时间女儿都在北京,现在跟慕靳裴又是形影不离,需不着那么多人跟在她身边。   挂电话前,季常盛又想起一事,“星遥要的车应该快到了,到时你抽空去提车。”   张伯应着,其实这辆车并不是星遥自己用。   季星遥在家一直待到晚上才回自己公寓,路上她想绕到M.K楼下看看慕靳裴,转念又一想,还是不去了。   十多天一直腻在一块,得给彼此留点空间。   翌日。   季星遥刚起床,门铃响了,是张伯。   张伯刚刚接到电话,他预定的那辆跑车已经到港口,今天可以去提。昨天季常盛还在说这事,没想到这么快就到岸。   这辆跑车是季星遥买来送给慕靳裴,当初慕靳裴退让,代理合同按照她的要求三七分成,她给了他一个吻的精神奖励,物质上的奖励就是这辆跑车。   张伯问她:“今天你在家还是去画室?”   季星遥想了想,“还是去画室吧,张伯您去提车,我自己开车过去。”   张伯不同意,他不是不放心季星遥车技,是不放心她一个人往来。   在他眼里她就是没长大的孩子,单独去哪他都不放心。   “我送你去,也不急这一会儿。”   话音落,他右眼皮毫无征兆得跳了几下。   可能时差还没倒过来,他昨晚只休息了两个多小,眼皮跳动实属正常。   季星遥还没洗漱化妆,再加上吃早饭,要耽搁不少时间,她决定,“我今天就在家里画,省得您来回跑,麻烦。”   临走前,张伯再三叮嘱,“就在家里画画,哪都不许去,要去也等我回来再说。”   季星遥无奈笑了,“张伯,这是北京,安全得很。”   张伯还是那句话:“再小心都不为过。”   季星遥很配合,应下来,本来她就没地方可去,也懒得走动。   十多天没在家里住,季星遥打开窗户通风,又简单做了卫生清洁,楼层高,基本没有灰尘。   咖啡机安静躺在厨房琉璃台上,她手指有节奏的在咖啡机上轻轻弹起,慕靳裴不过来她又没咖啡喝了。   她打开手机找了一张冷美人抽烟的帅气动图发给慕靳裴。【Morning】   这是慕靳裴第一次收到这样的图片,平时严肃惯了,没人私发任何表情图给他。他又看了几遍那个动图,眼神跟季星遥很像。   【起来了?】   季星遥:【嗯。】然后把咖啡机搬到茶几上,拍了一张客厅画布的照片发给他,【马上开始工作。】   慕靳裴一眼就看到照片C位的那个咖啡机,她不是随手拍照给他,是用这张照片暗示他,她没有咖啡喝了。【今天不去画室?】   季星遥:【嗯,在家画也一样。】   慕靳裴:【中午过去看你。】   季星遥把手机放一边,拿出记录本将今天要完成的事情一一列出来,写到一半,她盯着手里的笔看,虽然精致金贵,但写字不如慕靳裴那支旧钢笔流畅,手感也没法比。   临近中午,储征外出回来,直接去慕靳裴办公室汇报。   前些日子慕靳裴在便签纸上写了一个姓氏,让他抽空去拜访,他今天才找到合适的机会。   “慕总,一切进展顺利,他愿意跟我们合作。”   慕靳裴正在记事本上记录东西,这个结果在他预料之内,“他本来就觊觎季氏集团的实权,只不过是找不到机会对付季常盛,也没那个实力。”如今跟他合作,对那个人来说百利而无一害,傻了才会拒绝。   他合上钢笔,“以后不要再跟他有任何接触。”   “好的。”储征又道:“他自己也说了希望私下不要再有往来,他知道怎么跟我们配合。”   慕靳裴‘嗯’了声,关了电脑。原本对付季常盛不需要这么大费周章,也不用他亲自出马,耗时耗力不说,中间还会因为他的长相带来各种节外生枝。   可不那么做,不足以让季常盛尝到生不如死的滋味,也没法释放他二十多年对季家和季常盛的仇恨。   现在对他付季常盛所用方式都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季常盛尝尝他自己曾种下的恶果。   储征不经意间瞥到了慕靳裴右手小指的指甲,上面点缀了几个蓝色的小点点。他以为是慕靳裴不小心碰到了颜料自己没发觉。   他委婉提醒,“慕总,您要不要先去处理一下您手上的颜料?”   慕靳裴:“不用。”顿了下,“过两天再洗,是星遥涂的指甲油。”   储征:“……”   慕靳裴又看了眼指甲上那两个像星星一样的蓝色图形,昨天从机场回来,季星遥捣鼓她的那些化妆品。   后来心血来潮用蓝色指甲油给他画了两颗星星,还再三叮嘱不许弄掉。   储征接着汇报:“谢副董一家已经到北京,不过谢昀呈没跟他们同机。”   慕靳裴漫不经心道:“谢昀呈不来了?”   “不是。”储征顿了下:“谢昀呈自己开飞机回国。”   谢昀呈热爱飞行,不仅会开直升机,客机也不在话下。M.K控股的航空公司现在就由他管理,他曾经还担任过机长,喜欢挑战最复杂的航线。   后来负责公司运营,各种事务缠身,他就辞去了机长一职。不过只要有机会,不论是出差还是出游,他都是自行驾驶飞机。   慕靳裴没再继续那个话题,他对谢昀呈的事情本来就没多大兴致,“我出去一趟,不用跟着我。”   不用想,老板又是去画室找季星遥。   他原本还有件事要跟老板说,跟许睿有关,可老板已经拿了外套朝外走,他就没再扫老板的兴。   路上堵车,慕靳裴到小区已经十二点多。   季星遥到楼下等人,她心里默数着电梯键上的数字,跳到1时,她抬头看电梯,门缓缓打开,慕靳裴已经在电梯口等她。   也只不过是一个晚上没见而已,她体会了一番什么叫想念。   慕靳裴把她抱起来,还没碰到她的唇,另一部电梯里传来嘈杂声和嬉笑声,电梯里走出来三个男孩,两个大一点的十多岁,还有个六七岁的样子,怀里抱着足球。   紧跟着下来的是一对六七十岁的夫妻,都穿着运动装运动鞋。   孩子们边打闹边回头喊,“爷爷奶奶快点!”   “姥姥姥爷,你们来追我们。”   “来啦来啦。”   忽然又一阵笑声,几个孩子扭打到一块。   慕靳裴跟季星遥的亲吻被孩子们打断,他亲了亲她的额头,把她放下。   季星遥说:“孩子们放寒假了,小区比平常热闹。”   慕靳裴点点头,现在的孩子可真闹腾也真的幸福。他的童年是安静的,在太奶奶的眼泪和仇恨灌输中漫长度过。   从他记事开始,家里就是压抑的,裴钰和慕温怀的沟通少之又少,有时一天可能都说不上两句话,他以为大人都那样不爱说话,要忙的事情多。   自打他知道自己是领养的,就格外听话,从来没对养父母有任何任性要求。   家里的气氛令人窒息,到了爷爷奶奶的庄园更是如此。   这些年他都忘了发自内心的笑是什么,也不知道幸福和快乐到底是一种什么感受。   季星遥摁电梯,慕靳裴收回思绪。   到了楼上,门关上,所有声音被隔绝在外。   慕靳裴瞅着季星遥的眼,有几条红血丝,“昨晚没睡好?”   季星遥迟疑半秒,“还不错。”   慕靳裴看出来她说谎了,但没拆穿。“你去睡午觉,我给你煮咖啡,煮完我就得回去,下午还有会。”   季星遥没去午睡,他开始煮咖啡,她从身后抱着他,感受他背部极富质感的线条,后来她抬头细细观察。   “你什么时候有空?”她问道。   “要画我背影?”   “你怎么知道?”   慕靳裴直言:“你对我的手和背影比对我这个人感兴趣。”   季星遥:“……”她失笑,“别妄自菲薄。”   她没再盯着他后背看那,侧脸贴上去,还轻轻蹭了几下,“我爱你的所有。”   慕靳裴正在干活,心脏猛然皱缩,他打开水龙头,水流声把心跳声给淹没。   季星遥在他背后看不到他脸上表情,她眯眼。   昨晚她还真的没睡好,在曼哈顿那段时间虽然不是跟他同床共枕,但他每晚都会陪她,她抓着他的手,他坐在床前看文件,每次等她睡着他再回自己房间,昨天自己睡时突然不太习惯。   以前昼夜不分经常熬夜留下了坏毛病,浅眠又敏感,很不容易入眠。   她靠在他后背,闻着他身上熟悉的气息,困意袭来。   慕靳裴准备工作都做好,拿毛巾擦擦手,他转身把季星遥抱起来坐在琉璃台上,季星遥很默契,微微仰头,他的吻随后落下来。   这些日子他们每天都会有很多次深吻,家里、车里、M.K办公室,甚至是爷爷奶奶的庄园。   没外人在时,总会情不自禁。   一开始几次她不小心咬到了他,现在她已经会换气,也知道要怎么回应他。   今天这个吻深而长。   季星遥刚离开他的唇,慕靳裴又亲了她一下,紧跟着把她公主抱抱起来,“咖啡马上好,你去午睡,我把咖啡给你装到保温杯里,睡醒再喝。”   季星遥看着他:“你要回公司了?”   “嗯,三点开会。”慕靳裴把她放到床上,拉上遮光帘,“睡吧。”他关上门离开。   卧室做了隔音,外面什么动静都听不到。   慕靳裴打开客厅窗户,在窗口冷静片刻。   咖啡煮好了,他回神,把咖啡装在保温杯里放工作台上。   季星遥的手机还在电脑前,慕靳裴把手机给她送到卧室,“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忙完,下班就给你打电话。”   季星遥点头,随手把手机调成静音搁在床头柜上。   这段时间她习惯了抓住他的手入睡,这会儿她下意识想去抓他的手,又意识到他马上就要回公司工作,她抬起的手臂最终落在被子上。   慕靳裴摘下自己的手表放她手里,“把这个当成我的手抓着。”他俯身在她眼睛上亲了下,“睡吧。” 第27章   回去路上,慕靳裴接到储征电话,参加视频会议的一位高管因为商务谈判延迟,会议相应延后一小时。   这是慕董的决定,十分钟前储征才接到邮件通知。   “慕总,您不用急着回来。”   储征这句话的潜台词,他可以再多约会一小时。   已经从季星遥公寓出来快二十分钟,折回去的话耽误季星遥午睡。时间比较宽裕,慕靳裴吩咐司机去趟画廊。   他好些日子没看到母亲。自从知道母亲、父亲还有姑妈和谢君毅几人的关系,每次面对母亲他心情都特别复杂。   他希望母亲开心,也希望她能回应父亲三十年如一日的感情,更希望他们能好好的。   还没走到画廊大门口,慕靳裴脚步顿下。迎面走来的许睿也是脚步一滞,没想到这个时间点都能碰上他,她主动打招呼,“慕总,这么巧。”   慕靳裴:“好久不见。”他无意问她来画廊做什么。   许睿主动说了,“过来给裴老师送请柬。”顿了下,她说:“我下个月就要结婚了。”她盯着他看,他的表情一如平常那样波澜不惊。   慕靳裴对齐琛不了解,唯一有的印象就是他在医院骚扰季星遥。他问了句:“考虑好了?”   许睿淡淡一笑,“婚姻大事,自然是慎重考虑过的。我跟齐琛一块长大,也算知根知底。”   慕靳裴点头,“那就好。”   两人之间沉默了一瞬。   许睿再次看向他,“慕总,我结婚,您是不是要送份礼物?”   慕靳裴知道她又开始打什么主意:“礼物我肯定准备,但不是你要求什么我就会送什么。”   稍顿,他直言:“许睿,过好你自己的日子,别插手我的任何事,如果你非要试探我的底线,那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你在我这里没有任何特殊的地方,如果非要跟特殊挂上钩,就是我那天喝多了酒跟你聊了几句我的过去。”   许睿早就领教过他的冷血无情,今天这番话在她意料之内。“慕靳裴,你早晚有天会后悔你那么伤害季星遥。”   慕靳裴没接话,抬步离开。   许睿站在那顺顺气才走向汽车,车里,齐琛正懒洋洋靠在座位上,父亲让他跟许睿一块过来送请柬,他懒得下去。   他马上就要跟睿睿领证结婚,说不出哪里好也说不出哪里不好。他想过逃婚,又怕她一个人被亲戚朋友看笑话,于是逃婚的念头就打消了。   她选了情人节去领证,他随她。   她明明对他无感,心里的人是慕靳裴,不知道为什么非要看上他,难道就因为他渣?   等许睿上车,齐琛贱兮兮的语气,“你心上人知道你马上结婚,没有悔青了肠子想追回你呀?还是说你要帮季星遥什么忙,被你心上人一眼看穿了其实你是想离间他们?”   刚才他看到了许睿跟慕靳裴碰到了,两人还说了几句话。   许睿正烦着,一把把他脸推过去,“一边儿去!”   齐琛再次凑过来,“真被我说中了?”   “闭嘴!”许睿用力踹他,“燕雀安知鸿鹄之志!”   齐琛忍着疼,‘哈哈’两声,“我去!吃醋还分燕雀和鸿鹄?要说区别那可能就是,燕雀吃醋时只有嘴巴啄两下,你们鸿鹄是不是大口肉大碗醋?”   话音刚落,他又被揍了两巴掌。   汽车缓缓驶离。   慕靳裴也走进M.K画廊。   今天裴钰心情不错,亲自给慕靳裴倒茶,她盯着儿子看了数秒,而后揶揄道:“出门没照镜子?”   慕靳裴接不住这个梗,“怎么了?”他低头看看自己衣服,黑色西裤白色衬衫,没有哪里不合适。   裴钰抽了一张湿纸巾给他,“看来我得多送几只口红给星遥,自打恋爱她的口红消耗也高了。”   慕靳裴:“……”他用湿纸巾擦擦嘴角,湿纸巾上有明显的红色。   裴钰:“你中午不是都很忙的吗?”   慕靳裴再次无言。   裴钰看儿子吃瘪,不由失笑。   慕靳裴实在坐不住,母亲接下来还不知道要怎么调侃他,他把湿巾丢垃圾桶,起身,“您忙吧,我回公司开会。”   裴钰:“有空带星遥回家吃饭。”   慕靳裴静默半刻,然后点点头。   还不等他走几步,裴钰喊住他,“对了,许睿刚才给我送来请柬,年后举办婚礼。你也收到请柬了吧?”   慕靳裴没收到请柬,“我知道她要结婚。”   裴钰:“那到时我们一块过去。”   从画廊出来,慕靳裴回公司。   刚坐上车,储征打来电话,语气焦急,“慕总,您现在在哪?季小姐公寓没事吧?”   慕靳裴一头雾水,忙问,“怎么了?”   储征松口气,可下一秒他的心又悬了起来,看来老板不知道这事儿:“我在朋友群里看到季小姐那栋公寓失火了,顶层,看浓烟冒出来的地方不是季小姐楼下就是…季小姐家里,群里说已经报警了,不过消防还没赶到。”   慕靳裴顾不上回储征,直接挂了电话,他边输入季星遥号码,不忘吩咐司机,“回星遥公寓,快点。”   响铃结束,那边也无人接听。   他接着打,依旧没打通。   打到第四次时刚响两声他就挂断,他想起来他把手机拿给季星遥时,她好像打开滑动了几下,应该是午睡调了静音。   他随后拨了张伯的电话。   张伯还在办理提车手续,接到慕靳裴电话他略有惊讶,即便没存储备注,可这一串数字他牢记脑海。   只是不明白,慕靳裴怎么直接给他打来电话。   电话接通,那头传来急促担心的声音:“张伯,星遥现在怎么样?没被熏到吧?”   张伯懵了,心里也咯噔一下,“靳裴,我现在在天津,遥遥她怎么了?”   这一瞬,慕靳裴的心一下沉了下去。   “公寓楼失火了,星遥在睡午觉,电话怎么都打不通。”慕靳裴没时间再多说,“先这样,我挂了。”   他越想越害怕,她万一要是睡着了不知道逃生,那么浓的烟雾,她肯定会中毒。   “停车!”   去小区的这条路就没有不堵的时候,他等不及开到那边。   后车的保镖不明情况,他们看老板下车穿过马路一路往北跑,他们下来三人也追上去。   慕靳裴对北京不熟,可这条路走过无数遍,他抄了近道,原本要半个多小时的车程,他用了十几分钟就跑到。   小区门前的路水泄不通,刚才给消防车让路,加上对面商场停车场入口堵住,这边的交通就彻底瘫了。   “诶诶诶!”齐琛拍许睿让她朝车外看。   许睿正在看手机,公寓楼着火的消息刷屏了各个社交平台,而他们正好就堵在小区门前那条路上动弹不得。   大楼顶部到现在都是浓烟滚滚,情况不明,很多人都在祈祷。她也转发了消息,祈祷没有人受伤。   齐琛突然一惊一乍,她吓一跳。   “快看,你心上人。”   许睿猛地抬头顺着齐琛示意的方向看去,那么冷的天,慕靳裴连外套都没穿,穿了件单薄的衬衫迎着冷风拼命朝小区那边挤过去。   人行道上有人,他什么都顾不上,横冲直撞。   这一幕似曾相似。   她落水那年,他就是这样奔跑,身后也跟着保镖。   她突然反应过来,季星遥公寓应该在顶楼。   “诶,你干嘛!”齐琛想拉住许睿,一把没拉住,她已经开门下车,他也连忙跟下去,“姑奶奶,我说你凑什么热闹呀!”   齐琛一直拽着许睿,怕她真傻了往小区里钻。   公寓楼下堵满了人,有这栋楼的业主还有小区其他业主。   慕靳裴好不容易挤过人墙朝公寓楼里跑去,可没跑几步就被保镖拽住,他们的职责就是保护雇主的安全,安全的前提下再听从其任何差遣。   “老板,您不能进去,危险,我们进。”   慕靳裴根本就听不进去,他一把甩开,但随即又被另一个保镖拉住,“老板,保安和消防员已经上去了,我们去…”两个人,但您不能上去。   后面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慕靳裴冷声打断,“放手!消防员上去了也没用,他们不知道星遥在卧室里睡午觉!”   万一着火的是她的公寓,公寓的防盗门和锁都是特别定制,强行破坏也需要一定时间,就错过了最佳救援时间。   拦着他的那个保镖丝毫不为所动。   另外两人进去了。   即便这样,慕靳裴还是不放心,可保镖根本就不放手,慕靳裴没压制住怒意:“我最后再说一遍,放手!我现在就解雇你,你不需要再对我的安全负责!”   保镖还是没动。   慕靳裴情急之下什么也顾不上,一脚踹开保镖,保镖猝不及防,没想到老板会真的踹人,他向后一个趔趄。慕靳裴摆脱了束缚,还不等他跑到消防电梯,手机响了,他第一反应是季星遥,赶紧拿出来接听,没想到是刚刚上去的那两人中的一人。   “老板,楼上的明火消防员已经扑灭,是季小姐楼下邻居,家里没人,厨房里失了火,没有人受伤。楼上也没受到任何影响。”   这时,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慕靳裴!”他猛地转脸,是季星遥。   她从安全通道门走出来,连外套也没穿。   那一刻,他的心落了地。   “遥遥。”   季星遥腿上一点力气都没有了,还是扑到他怀里,“我没事,我没敢坐电梯,就从楼梯走下来的,当时看到外面都是浓烟,我太着急了手机都没时间拿。”   她抬头:“你怎么又回来了?”她一手攥着他的手表,另一手里握着装咖啡的保温杯。   慕靳裴用力把她箍住,什么话都说不出。 第28章   消防员陆续从楼上下来,损失不严重,只有那家的厨房被烧了,没殃及别的地方。   一开始大家不知道是谁家失火,楼太高,辨不清。   后来一对老年夫妻带着几个孩子回来了,老太太猛然想起,厨房里还蒸着包子,出门时忘了去厨房检查一下。   放假了,孙子和外孙都过来玩,她就亲手包了他们爱吃的包子,准备多蒸一些给他们晚上带回家。   结果吃了午饭他们嚷嚷着要下楼踢足球,年纪大了记性没那么好,她被孩子一打岔就忘了厨房里的火没关。   几个小时过去,大概是锅熬干了就着了火。   她连连跟邻居致歉,说有什么损失他们负责。   不少人都理解,年纪大了忘性大,反倒宽慰她,人没事就好,厨房再重新装修。   储征也往小区赶,公寓楼下的人群已经散去,火扑灭,该回家的都回家去,不过小区门口的交通依旧拥堵不堪。   汽车堵在那里动弹不得,他下车走过去。   老板赶不上下午的视频会,就算赶得上估计也没什么心思赶回公司。来的路上他跟慕董汇报过,季小姐所在公寓楼失火。   慕董一听季星遥差点遇到危险,他表达了关心,又默许慕靳裴不用参加下去的会议。   慕董对季星遥特别满意,在纽约时,慕董还亲自下厨招待了季星遥,他对季星遥不错的理由只有一个,裴钰喜欢季星遥。   爱屋及乌这条,他坚守了三十多年。   “储征。”   下了车还没走几步,身后有人喊,是许睿的声音,储征还以为自己听岔,他忙转身,还真是她。许睿从车上下来,她的车也被堵在了车流中,到现在都没挪几米。   许睿走近,“季星遥怎么样?没什么大碍吧?”   储征:“听说没事。”他知道她要结婚的消息,“还没来得及恭喜你。”   许睿笑笑,“谢谢。”她问:“网上那些新闻你是不是没看到?到现在你们M.K集团还没处理。”   即便是正面新闻,但以慕靳裴的性格和来北京的目的,他肯定是不希望搞那么大动静。   储征还真没来得及看,“什么新闻?”说着,他忙打开手机。   许睿告诉他搜索关键字,储征搜到了,原博是一个经纪公司的总监发的。一小段视频,配文是:【这位先生的女朋友(老婆)可能在公寓顶楼,一位仙女一样的女生,希望平安(祈祷)(祈祷)】   储征点开视频,一共十二秒,只拍了慕靳裴的背影。保镖拦着慕靳裴不许他上楼,慕靳裴挣脱不开,一脚踹向保镖,然后朝电梯跑去。   许睿见储征也被震惊到,她说:“以后可千万别再提我在慕总心里是不一样的。”她下巴对着视频,“这才叫不一样。”   储征回神,之前他还不确定老板是不是在既定的轨道上行驶,现在确定,老板已经脱了轨。   他收起手机,宽慰许睿:“大多数人都会遇到几个错的人才会遇到对的那个人,齐琛不错。”   许睿勉强赞同,刚才齐琛一直拽着她,生怕她脑子进水往小区里钻。   她让储征看视频不是来表明醋意的,“你们M.K北京分部的公关好像不咋地,到现在都没处理。以目前的转发量和讨论速度,过不了多久就能上热搜。”   这点是储征失职,“我马上汇报给慕总。”   “你们刚来这边没多久,跟国内的媒体不熟,”许睿主动提出:“你要信得过我,我来帮你处理好。不是看慕靳裴面子。”   储征知道,许睿是存了私心,她不希望有人认出那是慕靳裴,再把季星遥牵扯出来,以季星遥的才华家世和颜值,在社交平台上不红都难。   一旦关注她的人多了,等季氏集团破产,慕靳裴跟她分手,到时网络上还不知道有多少不明真相的人要看她笑话。   那种暴力,不比季氏集团破产对季星遥的打击大。   “许睿,你别自责。”   许睿看着他,反问:“自责有用吗?”如今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在自己能力范围内把对季星遥的伤害降低到最小。   就算有天季星遥失去了所有,除了生意场上和身边人也不会有更多人关注,也就没有网络上的闲言碎语。   至少还清净一点。   “你去找你老板吧,我们电话联系。”她转身离开。   储征目送她远离,然后匆忙走去小区。   慕靳裴问物业借了防毒面具陪季星遥去了楼上,大部分烟雾已散去,但走道上还有呛人的烟味,他拉着季星遥快步穿过去。   到了房里,烟味淡了不少。   季星遥上楼来是拿手机和外套,慕靳裴把她外套给她穿上,“这两天就别过来了,等味道彻底没了再说。”   “没事,风大,一个下午就散了。”季星遥催促他,“你回公司开会吧,现在没事了,我一会儿到楼下转转。”   慕靳裴没应声,牵着她往外走。   门关上,他示意她,“把我指纹输入进去。”到现在他还心有余悸,怕失火的是她的公寓,怕门打不开。   这门和锁的确安全,可遇到危急情况时,就算是强行破坏打开也得十几分钟甚至更长时间。   季星遥跟他对视几秒,没拒绝他这个要求,但也没那么痛快,她在指纹锁上操作一番,然后拿着他的手指准备录入,不过迟迟不给他手指落下。   慕靳裴:“……”   这个时候了她还是一点亏都不能吃。他知道她在想什么,看着她的眼睛说:“我办公室还有家里的指纹锁也录入你的指纹,今晚就录。”   季星遥满意了,直接给他录入,一共录进去三个手指。   到了电梯里,季星遥把咖啡杯给慕靳裴让他拿着,她给他戴手表,之后把他的袖扣和衬衫袖口一丝不苟整理好。   慕靳裴一直垂眸看着她。今天她彻底诠释了她的理智和偏执时的飞蛾扑火。   给他录指纹时不能吃亏,他得拿出更多的条件去交换才行。可她在危急关头却不忘把他的手表还有那杯咖啡给带上。   到了楼下,空气清新不少。   储征正在电梯口等着,“慕总,您不用回去开视频会。”   慕靳裴看了眼手表,现在赶回去也来不及,刚才他忘了开会这事,这也是第一次他把工作给抛在脑后。   季星遥找个安静的角落给父母报平安,慕靳裴和储征走出大楼等她。   外头寒风刺骨,慕靳裴这才感到冷。储征要去拿外套,被他给拦下,“用不着。”他正需要清醒清醒。   储征犹豫挣扎着,最终还是说了:“慕总,您现在…”   慕靳裴猜到他要说什么,打断他:“我知道自己为什么来北京。”   储征不敢再多言。现在陷进去了,等收网那天,得对自己多狠心才能做到断舍离。   沉默了片刻。   他又想起网上的新闻。即便许睿跟他明说了希望能把所有新闻都撤掉,可毕竟他是为老板做事。   在不损害老板利益的前提前他才能偶尔帮助一下季星遥,就算是这样其实也是违背了他的原则。   他把网上那段视频简单跟慕靳裴一说,“要怎么处理?是撤下来还是不管?”不撤下来的话能赢得季常盛的信任,也会让季家亲戚对他的印象更好。   慕靳裴看了看那条微博动态,原博博主的头像照片他有印象,就是季星遥画室那栋大厦经纪公司的总监,好像姓刘,给过他名片。   “你联系这位总监,让他把微博删了。”   “好,我这就联系。”储征开始处理,既然老板没打算利用这个视频,他就当做老板是想要把所有相关新闻都撤掉。   他暗暗呼口气,给许睿发消息,让她帮忙联系媒体平台。   慕靳裴的座驾已经开过来,他款步走过去,但没上车,靠在车门上等季星遥。   十多分钟过去,他打了好几个寒噤。   所有理智都慢慢回来,可好像又少了一层什么。   “慕总,这边是风口,您穿得少还是进去等。”储征也走了过来。   慕靳裴依旧没打算坐车里,他刚才考虑许久,吩咐储征,“你把我父母和季常盛的恩怨用西班牙语写出来,印成书,就印一本。”   储征一时没揣摩透老板的用意,“您是要做什么用?对排版有没有什么要求,还有过去以什么方式叙述出来?”   慕靳裴:“随意。”顿了下,“小说吧,第一人称,涉及到的人名换一下,我自己看。”   他说:“星遥不懂西班牙语。”   储征明白了,老板一直站在冷风口就是反省自己,他把自己的身世和经历写成小说印出来,是想每天看了后提醒自己,不能光顾着跟季星遥恋爱而忘了自己跟季常盛的仇恨。   用这种方式逼自己,心里该是有多矛盾痛苦。   慕靳裴拿了支烟出来,打火机刚打着又想火起来小区禁烟,他把打火机跟烟一并扔到垃圾桶。   二十分钟过去,季星遥还没出来。   他把咖啡杯放车里,去公寓楼里找季星遥。   季星遥还在打电话,这会儿正跟唐加莱聊天。   在这之前她打了一通电话给母亲,母亲完全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   公寓楼失火时,尹荷在练功房指导排舞,手机没带,团里没人知道季星遥住在那个小区。   后来网上有关公寓失火的所有消息撤掉,也没多少人再议论。   直到季星遥给她打电话报平安,尹荷才知道这事儿。   第二通电话是唐加莱打过来,她没看到经纪公司总监发的视频,只看到了公寓楼失火的新闻。   唐加莱问:“你有没有跟季叔叔和尹阿姨报平安?”   季星遥:“我妈知道了,还没跟我爸说,可能他也不知道,说是要出差,估计这会儿在飞机上了。”   季常盛还没去机场,刚刚得知了此事。他之前忙着接待一个大客户,没关注手机消息,送走客人后才有空看手机。   唐宏康:【你这下可以放心了,星遥有了好归宿。】   这话看得他一头雾水,【什么意思?】   紧跟着,唐宏康给他发来一段视频,还有一个链接。   唐宏康:【问过了,公寓那边没事儿了,你放心吧。】   季常盛看完,问:【这视频哪来的?】他在网上没找到,点开唐宏康那个链接,显示原微博已经删除。   唐宏康:【网上的呀,一个经纪公司的负责人发的,对了,那家经纪公司就在星遥画室那栋大厦里,要不然我也不信呀。】   季常盛知道那家经纪公司,以前还跟尹荷她们舞团有过合作。   唐宏康:【还真删了,可能是慕靳裴让人删的吧。】   从视频上可以看出那一刻慕靳裴对星遥的担心是真实的,但季常盛从不信‘眼见为实’这句话,他吩咐冯梁查清楚,同时又给另一人打电话,查查具体怎么一回事。   没到半小时,冯梁急匆匆过来汇报,火灾是由于季星遥楼下邻居家忘了关火导致,邻居上了年纪,一时疏忽。   据小区业主说,慕靳裴当时跟保镖争执了好一会儿,保镖拦着不让他上去,另外两人坐电梯上楼。   冯梁还调了相关监控,慕靳裴从画廊出来后往M.K分部去,行至半路他的座驾突然违规调头,没过两分钟,慕靳裴下车,一路跑到小区。   听后,季常盛点点头,“你准备一下,马上去机场。”   冯梁离开,门关上。   季常盛揉揉眉心,把慕靳裴在路上奔跑的那段监控视频又看了一遍,不得不承认,他有点被触动到。慕靳裴奔跑的速度竟然没输给保镖,连着跑了七八公里。   换他他是做不到的。   很快,电话响起。   那边汇报调查情况,跟冯梁说的一样。   通话结束,他盯着手机屏幕,思绪复杂。   也许真如冯梁以前说过的那样,就算慕靳裴是顾家的孩子,他应该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不知道顾家跟季家的那些恩恩怨怨。   季常盛定定神,再次给女儿打电话,刚才电话一直占线打不通,也不知道女儿有没有被烟给呛到。   季星遥:“爸,我没事,跟吸了几口雾霾差不多,不要紧。你不是要出差吗?还没上飞机?”   季常盛关上电脑,“这就出发。”他叮嘱女儿:“不管要不要紧必须去医院检查,这样放心。”   季星遥敷衍着应下来,前面有身影走来,她抬头看去,是慕靳裴,她跟父亲说:“先不聊了,等你出差回来再说。”   她收线,走向慕靳裴。   慕靳裴以为她迟迟不出去是走不动路了,问她:“是不是腿不舒服?”   季星遥:“还行。”从顶楼走下来确实很累,腿也发酸,不过不影响正常走路。   慕靳裴弯腰,打了个横抱把她抱起来。 第29章   公寓楼里不时有人进出,但凡看到他们的人都一步三回头。   季星遥不是第一次被他公主抱,可这里是她每天都要回来的地方,有些人经常遇到还有点面熟。   她让慕靳裴放下,“我自己走。”   慕靳裴没看她,目不斜视望着前方,他在想别的事,显得漫不经心。   “放我下来吧。”季星遥再度要求。   慕靳裴这才看她:“抱都抱了,放下来麻烦。”   季星遥:“……”他的理由总是奇葩又让人不好反驳。她搂着他脖子,“你怎么不穿外套,不冷?”   “还行。”慕靳裴已经感觉不到冷。   说话间就出了大楼,寒风凛冽,这边正好是风口,干冷刀割一样的北风往骨头缝里钻,季星遥不由瑟缩往他怀里靠了靠。   不知道是不是风大,她刚张口还想说什么,结果连着咳嗽了好几声,之后她就没再吱声。   慕靳裴已经没多少劲,从画廊跑到小区几乎耗尽了他全部的体力,可他还是坚持把季星遥抱到停车场。   然而季星遥并不知道他是一路跑来,更不知道他为了上楼找她把保镖也踹了一脚。   储征看到这一幕感觉情理之中又是意料之外,拍卖会那晚老板抱季星遥是因为季星遥脚磨破了,那么做是怜香惜玉。   这会儿呢?   也许有种失而复得的紧张。   他赶紧把车门打开,感叹老板的体力耐力还有臂力。换一般人狂跑七八公里连走路的劲儿都没了。   坐上车,慕靳裴让司机开去医院。   季星遥觉得去医院纯粹多此一举,到目前为止她身体没有任何不适,今天这一遭对她来说不是劫后余生,充其量算个有惊无险。   去医院检查是小题大做,关键是影响他工作。   慕靳裴不容商量,他不松口司机就不敢擅自做主改变路线,一直朝着医院方向开去。   “真不用检查。”季星遥还在坚持。   慕靳裴没吭声,找出放在车上备用的电脑打开,插上耳机。季星遥想起来他还要开会,可他手边并没有其他资料。   这个时候他本应该在公司,可他去而复返,应该耽误了他不少事。   慕靳裴看了眼手表,离视频会还有十分钟,他给储征打电话,“一会儿把我这边的线路切进去。”   即便父亲准许了他不参加会议,可一些重要决议他必须得知道。   之前姑妈虽然答应了配合他应对季常盛,那是她被逼无奈,她现在肯定想着怎么争取M.K的更多实权。   搁以前,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让他把工作置之不顾,就算天塌了他也会坚守在会议室的显示屏前。   今天他的情绪失控了。   这对他来说太危险。   要是以这样的状态跟季常盛博弈,他必输无疑。   季星遥打开咖啡杯递给他,“喝几口缓缓。”   慕靳裴把衬衫纽扣松了几颗,胸腔还是发闷。她已经把杯子放到他唇边,他象征性抿了两口。   季星遥拧上杯盖,她想让他回公司,路上信号不稳,他开会要用的资料也没带来。   她靠在他肩头,跟他打商量:“我能不能不去医院,不喜欢做检查,有的检查仪器还有辐射。”   慕靳裴始终没搭理她,她不去医院的原因其实他知道,是怕耽误他工作。他带上耳机,开始平复自己,让自己的理智回到最初那个点,那个绝对冷静又冷血的点。   他试图过滤掉不该有的想法,可旁边的人还在说个不停。   季星遥摩挲着他手腕的表盘,“我体质不错,吸了两口烟用不着那么矫情还要去医院检查。”   慕靳裴瞥她,“你哪来那么多话?”   季星遥一愣,他面色紧绷又眼底毫无温度的样子让她陌生,她毫不示弱,觑他,“我话多怎么了?”   慕靳裴跟她对望,她眼里的倔强劲儿在招摇呐喊,还有一丝丝委屈,他暗暗吁口气,“听话。”   季星遥借题发挥:“你怎么这么情绪化,换个语气不行?”   慕靳裴习惯了掌控和强势不假,但绝不是情绪化的人。   这些年生意场的磨练和从小慕家的那种压抑环境,他早就学会了怎么管理自己的情绪,也很少情绪外露,刚才实属例外,正好烦闷堵在心口。   从他知道公寓楼失火一路狂奔,到现在坐在车里,看似一切平静下来,可心里像有两股巨大的力量在互相撕扯,让他透不过气来。   那些仇恨的种子早就在他心里扎了根,二十多年来滋长到盘根错节,像有千万只手拉扯着他往深渊里坠。   理智归位后他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可面对季星遥时又做不到无动于衷,听她咳嗽两声他都不放心,必须得到医院去检查。   慕靳裴抱抱她,“关系到你的健康必须听我的,刚才是我不对,不该对你那么呛。”他保证,“下不为例。”   季星遥垂下眼皮,没爱搭理他。   慕靳裴抬手抚抚她的脸颊,低头在她唇上亲了下,“刚才我语气不好,跟你道歉。”   季星遥即便不高兴也能分清场合,“检查可以,”她提出,“你不用下车,忙你的工作。”   慕靳裴点头,“让储征陪你去。”   开会时间到了,之后车里安静下来。季星遥往车边靠,以免打扰他。   她心不在焉看窗外,公寓楼里那幕一直在脑海里挥之不去。她从安全通道门出来就看到他摁电梯键,那个时候楼上的火可能还没扑灭,浓烟滚滚,要不是她喊他,他就直接坐电梯上楼了。   不觉间就到了医院,季星遥侧脸看慕靳裴,他完全沉浸在视频会里,面色冷峻,偶尔发表两句看法。   他说英文格外让人享受,要是跟他素未谋面,光凭声音也能沉溺在他的世界里不愿醒来。   季星遥拿上外套和包,小心翼翼推开车门,下车后又轻轻把门关上。   慕靳裴没听到开关门动静,却突然转脸,身边空了,他隔着车窗玻璃看季星遥,目送她一段才收回视线。   储征陪着季星遥做了整套检查,医生看了检查结果说没什么大问题,开了一点清肺的药。   季星遥看看时间,从进来检查已经两个小时过去,慕靳裴也没有给她打电话,大概会议还没结束。   从楼上下来,她指指大厅角落的座椅,跟储征说:“到那儿歇歇吧。”   储征点头,他明白季星遥是不想打扰老板开会,毕竟涉及到M.K的一些商业机密,季星遥的英文又好,老板说什么她完全听得懂。   椅子是三人座,两人各占一边。   储征把各种检查单整理好,一会儿要汇报给老板。   季星遥很安静,坐下来后就开始刷手机,没像其他女人那样试图从他这里旁敲侧击打听老板的习惯或爱好。   跟季星遥坐一块他莫名有压力,她跟老板很像,气质里透着锋芒,一般人很难靠近。   这个特质连许睿都没有。   想到许睿,储征这才有空感谢她把网上的消息全部处理了。   许睿回:【说了不用那么客气,再说也不是看你面子。】   储征打了一行字,犹豫间又全部删掉。   很快,许睿又发来一条:【听说背叛会下地狱的,你怕不怕:)】   储征:“……”   他那么做算是背叛老板吗?   不知道。   但可以肯定的是,原则性的事情他不会沾。   视频会一直持续到六点半,天色已黑。   慕靳裴关了电脑,还不见储征和季星遥出来,他拿上外套下车,一边给储征拨电话边款步朝门诊大楼走去。   “是不是要住院观察?”慕靳裴声音略显急切。   储征:“没问题,开了一点药,我们在大厅。”   慕靳裴加快脚步,很快,门诊大楼那边也有两个身影朝这边走。   他还有事要交代给储征,让季星遥去车里等他。   储征跟老板并肩走,步伐缓慢。   到了没人的地方慕靳裴才说话:“今天的会议谢君毅也参加了,跟季氏集团在南非合作的那个项目提上了议程。”   储征静静听着,大概明白了老板接下来的决定。   慕靳裴双手抄兜,在灌木丛边站定,斟酌许久,他开口:“那就借谢君毅的手对付季常盛。”   储征:“我会安排和跟进。”   南非那个项目是季常盛看好且亲自考察,他的戒备心无意间就会放松。   “慕温雅那边也不能放松警惕。”   “明白。”   “打个电话给张伯,问他去天津干什么了。”   “打过了。是张伯打给我问季小姐的安全状况。”至于张伯去天津是干什么的,他也问了,不过,储征顿了半秒,“张伯打岔过去没吱声。”   慕靳裴抬手揪了一片发黄的枯叶,意兴阑珊揉搓。   张伯负责季星遥的安保十七八年了,他对季星遥的感情跟父亲对女儿没两样,甚至比大多数父亲对女儿都上心。   忽然他侧脸问储征,“遥遥有没有跟你抱怨我?”   储征:“?”   他真没接住这句话什么意思,然后他又发现星遥已经成了遥遥。   “季小姐什么都没跟我说。”   慕靳裴点点头,来医院路上时他不该把自己的挣扎迁怒于她。   她跟他母亲一样,表面上大度,其实小心眼的很。嘴上说着原谅你,那边已经在心里记下一笔。   “你回去吧,我今晚不去公司。”   他抬步走去停车场。   路灯下,他的身影被拉得很长,也很模糊。   储征微微叹气。老板现在是一边痛苦清醒着,一边身不由己眷恋沉沦着。   ——   今晚多云,看不见月亮。   院子里灯火通明,树影婆娑。   “谢总,季星遥季小姐打算考飞行驾照,之前咨询了我们的培训机构,约了下周体检,不过刚刚打来电话要改年后体检。今天她公寓楼失火,吸入了浓烟,怕体检时心肺功能那项不合格。”   谢昀呈正靠在露台边抽烟,回头瞅了一眼秘书,“你们什么时候对季星遥这么感兴趣了?”   秘书:“……”哑口无言。   面对这样阴晴不定的老板,他很难。   还不是前几天谢昀呈问起他,季星遥最近有没有新作品。正巧那天在庄园又遇到季星遥跟慕靳裴在一起。   这种关系挺复杂。   他就过多关注了一下季星遥的动向,谁知季星遥突然对飞行驾照感兴趣,又选在谢昀呈名下的培训机构培训。   谢昀呈没再说什么,又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烟雾,把烟蒂在烟灰缸里摁灭,转身回屋。   秘书望着自家老板的背影,不禁发愁,所以关于季星遥的动向,以后还要不要汇报?   他拿上烟灰缸也进了屋,关上露台的门。   谢昀呈正在倒红酒,对着酒杯凝视几秒,忽然放下酒瓶去冰箱拿了两块冰块放杯子里。   秘书了解谢昀呈,他这样暴殄天物式喝红酒意味着心情不怎么样,还有件事他不知道该不该这个时候说。   谢昀呈晃着酒杯,拿余光觑秘书:“你有什么话就不能一次说完?”   秘书:“…今天唐小姐跟我侧面打听您的消息,问您哪天有空,她尽地主之谊。”   谢昀呈拧眉,想了半天,“哪个唐小姐?M.K客户?”   在老板的众多女伴中,只有一位姓唐,而且老板对唐加莱跟对别的女人不一样,他以为他说个姓氏老板自然就知道是谁。   秘书只好说全名:“唐加莱小姐。”   谢昀呈仿佛失忆了一般,对这个名字真没什么印象,想不起来跟这位唐加莱小姐的任何片段。“通过关系找我的客户?”   秘书也心塞,这才分手多久,就忘得一干二净?还是说老板真被唐加莱给伤到,脑子里自动屏蔽了这个名字?   毕竟唐加莱跟老板认识了快两年然后又谈了几个月,怎么就一点都没印象了呢?   他小心翼翼措辞,“唐小姐跟您曾经有过露水情缘。”   这回换谢昀呈无语。在他这里所谓的露水情缘就是一夜情或是短暂的男女床伴关系。   跟他有过关系的女人多了去,虽然他从不上心,也没对谁用过心,但不至于糊涂到连对方名字都记不得。   他问:“唐加莱英文名?”   秘书把英文名告诉老板,谢昀呈点点头,这才想起来是谁。秘书纳闷的是,老板怎么连唐加莱的中英文名字都对不上?   他征求老板意见,“那要不要赴约?”   谢昀呈不紧不慢道:“是什么误解让她觉得她还有机会再到我床上?”他从来不会跟同一个女人嗦两遍。既然当初都他没能停留,那说明他对她没任何感觉。   来北京前他刚刚结束了一段维持了一个月的男女关系,腻了便就散了。   他又问:“她怎么有你电话?”   秘书:“唐小姐跟您在一起三个多月。”在老板的女伴里算是时间比较长的一位。“当初唐小姐说喜欢季星遥的作品,后来您在拍卖会就拍了《星遥1》。”   谢昀呈蹙眉:“她以为我是因为她才拍下那幅画?”   秘书没敢吱声,因为当初他也是这么认为的,以为老板要定下来,毕竟老板是第一次讨好一个女人。   原来误会了。   难怪老板连唐加莱中英文名都对不上,这样就说得通了,因为从没上心,一切都是旁人自以为是的脑补。   谢昀呈已经记不得当初是怎么认识唐加莱,也忘了到底在一起几个月,既然秘书说在一起三个月,那可能就是三个月。   他对那段男女关系唯一印象深刻的是,唐加莱懂油画,以前专业学习过。   他跟唐加莱能在一起三个月多半是因为他们有油画这个共同话题,他去看画展时她在边上说的话还算内行,不至于让他觉得枯燥厌烦。   他喜欢看画展,受父亲影响。   后来也想戒掉这个喜好,早就深入骨髓,来不及。   至于季星遥的画,在认识唐加莱之前他就接触过,但都是静物画。他对静物画兴致一般,没想到后来季星遥也画人物画。   他拍下《星遥1》只是单纯欣赏这幅画,没有那么多复杂原因。他们那些人一个个都脑补过了头。   后来跟唐加莱闹掰是因为唐加莱没摆好自己位置,真把自己当成了他女朋友,那天唐加莱生日,约他吃饭,他也答应了过去。   不过那天公司事情太多他忙忘了,后来他也给唐加莱打电话解释,她直接挂断,等着他去道歉去哄她。   就是那一瞬,他彻底烦了,之后再没联系。   唐加莱应该是等他回去找她,他哪有那闲情逸致,后来她也没找他,应该是拉不下自己面子,毕竟是她要断了那个关系。   高脚杯里的冰块融了小半,谢昀呈抿了一口,“以后用不着再接唐加莱电话。”   秘书点头,“明白。今天是我的失职。”   谢昀呈盯着酒杯里浮上来的冰块,“跟季星遥约个时间,我去她画室淘几幅画。”   ——   夜幕漆黑,城市亮着,目光所及一片繁华璀璨,恍惚间辨不清自己在哪。   季星遥趴在窗台俯瞰城市,这个角度看到的夜景跟在她公寓看到的不同,慕靳裴这边看到的城市更寂寞。   从医院出来慕靳裴没送她回家,直接带她来他的住处。   咖啡好了,香气萦绕。   慕靳裴把咖啡端过来,“跟你的咖啡豆不一样,尝尝味道怎么样。”   没有司机和外人在场,季星遥连眼皮都懒得抬,对咖啡,对他,都视若不见。   慕靳裴知道她还在记仇,就因为他之前说的那句‘你哪来那么多话’。他已经道过歉,她还是不依不饶。   他放下咖啡,抱起她,“把你指纹录进去。”   季星遥缓缓抬眸,赏他一眼,但也没什么好脸色给他。   慕靳裴把她抱到门口,他输入密码打开管理器,主动提出,“以后你做管理员,管理码你重新设置。”   季星遥不可置信地抬头看他,四目相对。   玄关的光线偏暗,暖色调,照在他身上却是冷的,回家后他直接去浴室冲澡然后换了件黑色家居衬衫。   明明棉质的衬衫不算有型,可穿在他身上就透着冷硬的质感,锋刃直戳人心。只要他跟黑色联系在一块,周身都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他眼神跟他身上的气息一样危险,但多了一份隐忍,难得他一而再再而三的退让,她没再得理不饶人。   季星遥一点都不客气,直接改了管理码,录入指纹。   设置好,门关上。   慕靳裴将她抄起来抱住,看着她的眼,“别气了,今晚我抱着送你回去。”   季星遥不是很确定这个抱着是怎么个抱法,跟他确认:“上下车抱着我?”   慕靳裴:“抱着你走回公寓。” 第30章   凌晨一点半,储征从公司出来,平时他都是自己开车回去,今天太累就由司机代劳。   他跟慕靳裴住一个小区,方便加班和接送老板。   疲惫不堪,他靠在椅背打盹。   车速缓缓降了下来,司机小声提醒:“储特助。”   储征睁眼,还以为自己幻听,“是不是喊我?”   司机示意他看右道路边。储征倏地转脸,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车牌,老板的车。紧跟着,老板的身影映入眼帘。   慕靳裴走在人行道,怀里抱着季星遥。季星遥正仰头看他,老板目视前方的路。   深更半夜,这两人这么有雅兴,一路公主抱回家。   他突然想起从医院出来时老板问他,季星遥有没有抱怨他,那时他没多想,这会儿明白过来,老板可能一不小心惹季星遥生气,现在这个公主抱是给季星遥道歉加赔罪。   之前许睿说没人能让老板忘了仇恨,他也这样认为。   现在他觉得自己过于武断,至少这一刻,季星遥让他暂时忘了仇恨,只不过遗忘的时间不够长。   储征让司机开车,此情此景他下车就是大煞风景,没人想看到他。就算是老板,也会嫌他碍眼。   汽车提速,消失在夜色里。   慕靳裴住处离季星遥公寓有三公里,这才走了不到一半路,期间歇了三次,慕靳裴胳膊酸,季星遥腿和腰都累。   即使各种不舒适,季星遥也没打算余下的路跟他一块走回家,在他怀里就算身体上难受可心里边快乐着。   季星遥搂着他脖子,“明天你胳膊肯定抬不起来。”   慕靳裴:“这倒不至于。”他每天都锻炼,强度不比抱她走路低。要不是白天跑了七八公里,他刚才不至于走个几百米就要停下来歇歇。   季星遥无心说了句:“那以后你女儿有福气了,能被爸爸从小抱到大。”她没说我们的女儿,显得她自恋。   不过他的女儿肯定得她生呀。   那会是一个怎样可爱有趣的小丫头。   她不禁幻想。   就因为她刚才那句话,慕靳裴脚下有千斤重。还好背光,季星遥看不到他眼底情绪涌动。   季星遥抬眸,“怎么不说话?在想什么?”   慕靳裴定定神,没跟她对视,一直看着前边的路,“你还小。”他提醒她,“二十一岁。”   “我妈二十三岁那年生了我。”   慕靳裴无言。   路口,转弯。   这个方向风大,季星遥手冷,她下意识把手插进他衬衫衣领里,“你恐婚?”她直接问。   慕靳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报仇之前他什么都没考虑过,也不想结婚,不知道这种情况算不算恐婚。   季星遥理所当然地把他的沉默当成默认,这个话题半吊在这里尴尬不已,弄得她好像要上赶着嫁给他一样,虽然她也特别想得到他。   公开关系又怎样,见了家长也不代表什么。   她笑笑,“我刚才只是随口那么一说,不要有心理负担。”略顿,“结婚肯定是我跟我老公结,生孩子自然也跟我老公生。”   她从他衣领里拿出左手,用指尖描绘他的下颌线,语速缓慢,“你只是我男朋友。”   慕靳裴顿下脚步,低头看她。她无意当中说的‘男朋友’和‘老公’,却在残忍地提醒他一个事实:   终有一天他们会分开,她也一定会恨他,可恨着恨着也就淡了。就像母亲裴钰对谢君毅一样,爱恨全没了,只剩厌恶。   她大概也会如此。   五年六年过去,或者十年八年过去,那时她才三十岁,遇到一个喜欢的人,然后他们结婚,生孩子。   她的生活跟他再也没有关系。   想到这些,像有一片薄薄的刀片从他五脏划过。   季星遥没搭理他的眼神,不高兴肯定是有的。她侧脸贴在他心口,眯眼,拍拍他肩膀,“男朋友,到底还走不走了呀。”   她故意加重‘男朋友’这三个字。   慕靳裴早就领略过她的锱铢必较,他还在盯着她看,但她始终眼睛紧闭。   “遥遥。”   “睡着了。”   “……”   慕靳裴怕站时间长了她被风吹着受凉,只好抬步朝前走。之后的一路段两人之间都是沉默,各怀心思。   寒冷的夜,清冷的街,他们的气氛也一样。   “我没说恐婚。”慕靳裴最终打破沉闷。   季星遥哪里有那么好哄,“你跟你以后老婆说去,我是你女朋友。”   慕靳裴把她往怀里收紧一些,良久,他低声道:“你喜欢的,我能给的全都会给你。”   这话说出来时他自己也感到不可思议,这意味着他一步步在退让,连婚姻都退让了,可没经过大脑的话就这么说了出来。   季星遥始终没睁眼,“不稀罕。你有钱我也有,你长得好看我也长得好看。你有的我都有,我有的你不一定有,还不知道谁给谁呢。”   慕靳裴:“那你可以给我,给我什么我都要。”   季星遥怼他,“行啊,等我结婚那天我亲手给你写请柬,还专程给你送过去,请你来观礼。记得到时给我这个前女友包一个大红包。”   慕靳裴声音冷下去,“星遥。”   “星星离这太遥远,不知道有多少亿光年,你这个音量她听不到。”   “……”慕靳裴再次被噎。   季星遥的腰和腿发酸,让他换个方向抱她。慕靳裴把她放下来,以为她这次能睁眼,可她还是眯着。   “路灯不刺眼,你不用一直眯着。”慕靳裴揉揉她眼角。   季星遥:“是我眼睛太亮,我怕路灯自卑。”   慕靳裴:“……”半天没缓过气。   这边风大,他把她身上的风衣扣起来,怕她冷,出门时把他的风衣给她套在外面。   歇了两分钟,慕靳裴把她调换个方向,这次她头靠在了他右边肩窝。   季星遥双腿交叠,悠闲自在。   冷不丁的,她说了句:“慕靳裴,也就我大度,不想跟你计较。”   慕靳裴懂她在说什么,还是刚才那个所谓‘恐婚’话题,他解释:“今天之前我从来没想过婚姻,是我的问题。”   安静片刻,季星遥开口,这回没再针对他,“遇到你之前我都没想过谈恋爱,对我来说跟别人相处浪费时间。我家里人包括我爸妈都觉得我不正常,怕我心里有问题,我活在自己世界里的那种快乐没人能懂。画画就是我的命,我热爱它,所以我从来不觉得自己孤独。”   说着,她睁开眼,慕靳裴在看她,目光相触。   “对你,我是临时见色起意。”她实话实说,“我也从来没考虑婚姻,所以就大度一回原谅你没考虑。”顿了下,“不过不排除有天我突然冲动不理智,然后就婚了。”   她再次用指尖描绘他的下颌线,缓缓地由上而下,“男朋友,你有幸娶到我的机会还是很大的,别气馁,加油。”   慕靳裴低头,亲她的眼,然后是唇。   季星遥这会儿心里舒坦了,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他:“今天公寓楼失火你还要坐电梯上去,当时心里怎么想的?”   慕靳裴:“不知道,没时间想,怕你中毒。”   季星遥扣紧他脖子,在他怀里蹭了蹭。   刚才还针锋相对,这会儿又一派温情,她自己也觉得挺不可思议,可能这就是爱情令人捉摸不透的地方。   回到家已经凌晨两点多,季星遥问慕靳裴:“你现在回去还是等我睡着你再走?”   今天他惹了她两次,想让她睡个好觉,“我看着你睡。”   季星遥拿了睡衣去洗澡,简单淋浴,从浴室出来时她打了几个哈欠。   折腾了一天,身心俱疲,她躺床上就睁不开眼了。   慕靳裴把灯调暗,坐在床沿把手给她抓着。   还没用五分钟,季星遥酣然入梦。   慕靳裴关了灯离开,他在客厅站了会儿,给司机打电话让司机把他行李送上来,时间太晚他也不想来回折腾。   洗过澡,他在沙发上凑合睡。   这一夜,无梦。   次日清晨,季星遥被电话铃吵醒,是张伯。   “遥遥,慕靳裴在不在旁边?”   季星遥:“……”她爬起来醒醒神,“张伯,我还没起。”   “嗯,我问你慕靳裴在不在你旁边。”   季星遥揉揉自己耳朵,这话有逻辑毛病呀,她没起,所以慕靳裴怎么可能在她身边?   “张伯,您刚醒是不是?”   张伯:“我早起来了。”他干咳两声,“遥遥,你不用瞒着张伯,我是负责你安全的,怎么会不知道谁在你公寓里留宿。”   季星遥彻底懵了,她没必要撒谎呀。   张伯打电话来不是质问她慕靳裴怎么会留宿在公寓,他是想告诉她,“跑车手续办好,在地下车库,你打算什么时候送给慕靳裴?”   季星遥想了想,“等他今天来接我就送给他。”   张伯没再多言,孩子长大了。“那你待会出来,我把车钥匙给你。”   季星遥觉得张伯今天怪怪的,他有她公寓的指纹,平时也是跟她提前说一声就直接进来,今天这是怎么了?   “您就直接放玄关上。”   张伯还是担心:“万一慕靳裴出来,不就看到了?”   季星遥:“……张伯,”她无奈失笑,“慕靳裴真没在这,不过他昨晚送我回来的,后来就回他自己…”   说着,她也没那么确定了。   后来她睡着,至于他走没走还真不知道。   “张伯,等等啊。”她挂了电话,掀被子下床,一路小跑着出卧室,跑了几步又退回来,卧室门上贴了一张素描纸。   【我昨晚没回。慕靳裴留】   季星遥扯下留言条去客厅,慕靳裴正在厨房煮咖啡,他穿戴整齐,头发半干,应该刚洗过澡没多会儿。   身后有声音,慕靳裴转脸,“醒了?”   每天一睁眼就看到他的感觉很不错,季星遥张开双臂,他抱了抱她,“去洗漱,吃过饭我把之前欠你的画补给你。”   “那幅《走进你的世界》?”   “嗯。”   “你今天不忙?”   “还行,有储征处理,晚上我加个班。”   慕靳裴放下她,“你去换条白色裙子,我把你背影也画进去。”   季星遥搂着他脖子,表情严肃,眼神认真:“我当你一天的模特有什么好处拿?”   慕靳裴无语。这幅画本来就是画了送给她的,她还反过来讨要好处。“你提。”   季星遥还记着他昨晚说的那句:“我喜欢的,你能给的全都会给我,我没记错吧?”   慕靳裴点头,猜不透她又会来什么新奇点子。   季星遥跟他对视:“等春节后,你带我去一个能感受你心里孤独的地方,我陪你感受,然后带你走出孤独。” 第31章   无形当中,季星遥一点点在侵蚀他的理智。《走进你的世界》不是她信口而出,这个寓意直到这一刻他才弄明白。   她一直觉得他孤独,也一直想着要走进去。   慕靳裴跟季星遥对望,她眼底柔和,他沉浸在里边不想清醒。   门铃响了。   “你好好想想有什么地方适合我这个要求。”季星遥去开门。   张伯站在门外,示意季星遥出来。   门关上。季星遥才说话,“是不是给我车钥匙?”   “嗯。”张伯把档案袋给她,里面是跑车的相关手续还有车钥匙,他伸手揉揉季星遥的发顶,什么也没说。   季星遥回屋,慕靳裴开始摆画布,她把档案袋直接递给他。   “什么?”   “礼物。”她特意强调,“情人节的礼物,先提前送你。”   慕靳裴摸到了车钥匙,他明白张伯昨天去天津干什么了,又理解为什么张伯不愿说去那做什么。   这是季星遥给他的惊喜,张伯替她先隐瞒。   他喜欢速度,特别是被仇恨压抑到喘不过气时,他只能靠飙车去释放。急速行驶时,生死在一念之间。   油门踩到底,他跟死亡之间只有一线之隔。   只有那个时候他仿佛理解了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可等到路的终点,车速缓缓降下。   那些恨那些怨,一毫不少的又全部回来。   “喜欢赛车的人一般有两种,有的人纯粹是热爱,就像齐琛那样的,他把赛车当成了自己的命。”季星遥又道,“还有一种,太孤独,心里头盛的事太多,什么都一个人扛,赛车只是他宣泄情绪的工具。”   她说:“我总觉得你是后一种。”她把手递给他,“以后我陪你赛车,把赛车和速度变成兴趣。”   慕靳裴拽着她的手把她拉到怀里,哑声道:“谢谢。”至于带她去哪里感受孤独,他也想到了。“情人节我们回纽约。”   季星遥:“是不是有要紧的事要处理?”   “不是。”慕靳裴:“带你去个地方。”   储征接到慕靳裴安排,让他申请二月十二号回纽约的航线。他提醒老板,“许睿情人节之后举行婚礼,您要不要赶回来?”   慕靳裴:“赶不上。”稍顿,“你留在北京到时代我去参加。”   储征还想说什么,最后全部又咽了下去。   春节前夕,北京下了一场大雪。   季星遥今天准时起床去画室,谢昀呈秘书给她打电话,想过去淘几幅画,后来谢昀呈本人也给她打来电话,约在今天。   谢昀呈比她到得早,在楼下等她。   季星遥今天素颜,天冷不想早起化妆搭配衣服,主要不是跟慕靳裴约会,没那么大动力。   从车上下来她裹着厚厚的羽绒服,快步走向大厦。   “不好意思,还让你等我。”   谢昀呈似笑不笑:“我怕来迟了你没耐心等,画不卖给我了。”   季星遥笑笑,“还真说不定。”   她跟谢昀呈因为《星遥1》,算是熟悉的陌生人,相处起来没那么拘谨。   进了电梯,季星遥说起能卖给他的画,“只有静物画,我跟你秘书说过,他转达给你了吧?”   谢昀呈颔首,他就是过来买静物画,父亲喜欢静物画,还有几天就是父亲生日,他寻思着投其所好,怎么说也得感谢他当年的生育之恩。   他问:“人物画签给了M.K画廊?”   季星遥:“嗯,独家代理。”   电梯里沉默了一瞬。   到了画室,季星遥把外套挂起来煮咖啡招待谢昀呈。   谢昀呈把风衣纽扣解开,没脱。   猜测过她的画室应该有各种名贵藏品,没想到还是被震撼到。出于礼貌,他没过去参观,径直走向会客区的沙发。   站在窗边往外看,整座城银装素裹,他仿佛置身在一片冰雪世界里。   咖啡还没好,季星遥拿来画桶,这是昨天储征刚送来,之前被慕靳裴借去看的那些静物画。   她又指指墙上挂的那些,“随意挑。”   谢昀呈认真欣赏,季星遥给他端来咖啡。他抬眸:“怎么不请个内勤?”   “省钱。”   谢昀呈瞥了她一眼,无言以对。   季星遥在他旁边坐下,“改天你有空,我尽地主之谊。”   谢昀呈低头看画,“一家人,不用那么客气。”   季星遥还想着给唐加莱制造机会,“我跟朋友也好久没聚了,她也是行内人,正好多交流交流。”   谢昀呈抬头,“唐加莱是吗?”不等季星遥回答,他说:“不必了,我对她没兴趣,更没可能。”   季星遥没想到谢昀呈如此不绅士,婉拒就行了,何必搞得像唐加莱对他穷追不舍,非他不可一样。   她似笑非笑,“你对她怨恨这么深,是当初被加莱抛弃了?”   谢昀呈:“……”   季星遥不着痕迹转移话题,她下巴对着他面前的画微扬,“有没有看上眼的?”   谢昀呈把看上的那一幅放旁边,“这幅价位是?”   季星遥并没有因为他是慕靳裴的亲戚就不好意思收钱,她做生意时从不谈人情:“五十万,不还价。”   谢昀呈不紧不慢道:“五十万?”   他说话的语气明显觉得这幅画不值这么多钱。季星遥:“我人物画几年前就卖到三十万,别说静物画了。”   她语气平静却透着自信:“你运气好,明年春拍会,这些画起拍价就是五十万。”   谢昀呈:“我只对你的人物画感兴趣,这个是买了送给我爸当生日礼物。”五十万就五十万,他懒得还价。   “把你账号发给我。”   季星遥把画室的名称和账号截图给他,又备注:【静物画,《昨日玫瑰》,五十万元整。】   谢昀呈收到信息后扫她一眼,做生意时可是一点都不含糊。他把消息转给秘书,吩咐秘书现在就转账过去。   季星遥把这幅画装起来,又选了一幅画,“这幅是我送给姑父的,祝他生日快乐,身体健康。”   她这是宁愿搭上一幅画,也不降低作品售价。谢昀呈没跟她客气,“替我爸谢谢你了。”   他问起她学执行驾照这事,“怎么突然对开直升机感兴趣?”   季星遥:“我对什么都感兴趣,只不过没时间。”她回头看向他,“听说那家飞行机构是你名下的,到时要麻烦你给推荐个好的教练。”   谢昀呈:“没问题。”   他没多待,拿上画离开。   送走谢昀呈,画室安静下来,季星遥在工作台前静静心,她二月份要跟慕靳裴去纽约过情人节,至少也会待一周。   年后还要学飞行执照,就算她禀赋异人,少说也得半年。   还有好几幅作品没完成,找出手机,她给慕靳裴发消息:【接下来我要闭关作画,二月十一号出关,爱你。】   季星遥一旦开启作画疯狂模式,什么都吸引不了她,也打扰不到她,期间她只在除夕夜陪家人吃了顿饭,然后一头扎进画室,就连电话都转接到了张伯那。   尹荷担心她这样会影响跟慕靳裴的感情,“她热恋期怎么这么短?”   季常盛宽慰她,“这也是好事,慕靳裴那样的工作狂肯定不希望自己的另一半成天缠着自己,彼此有独立的空间不是挺好?再说,慕靳裴已经习惯了,他母亲肯定也是这样。”   正聊着,冯梁来了。   今天才大年初五,他已经开始加班。   季常盛跟冯梁去了楼上书房,门关上,季常盛说:“M.K在国内的投资,要是项目合适,我们可以考虑。”   冯梁一愣,“季董,您的意思是?”   季常盛:“初步展开合作。至于慕靳裴的身世,可能是我心里压着事,疑神疑鬼的,慕温雅也证实了慕靳裴就是裴钰所生。”   前天他约谢君毅吃饭,慕温雅也一块去了,他特意跟慕温雅打听,当时慕温雅一脸茫然,随后笑了,说无稽之谈。   慕温雅对裴钰那么恨,自然不会替慕靳裴说话。如果慕靳裴就是裴钰亲生的,慕温雅再厌恶裴钰也不能无中生有说慕靳裴是抱养的。他天生疑心重,就算所有证据都已证明慕靳裴跟顾家无关,他依旧感觉眼前像被罩了一层巨大的谎言。   也许他该慢慢放下戒备心,放下固有的成见,试着跟慕靳裴接触,日久见人心,接触多了,要是有什么猫腻总能发现。   他决定接下来半个月好好休息,跟尹荷去度假,放空一切后才能发觉问题所在。   冯梁:“我会着手关注M.K最新的动向,”顿了下,“那南非那个项目?”季常盛:“我跟谢君毅聊得还不错。”   冯梁意会,季董决定合作那个项目,他提醒:“投资大,风险也不小。”   季常盛自然明白,他说:“到时找老齐一块投资。”把风险分散。之前老齐也表示对那个项目感兴趣。   他打开电脑,交代冯梁一些事。   忙完,天色已黑。   此时,M.K大厦。   慕靳裴和储征还在加班,他们也知道了季常盛接下来的安排。   储征没那么放心,“不知道季常盛是真的信了,还是借此试探我们。”   慕靳裴:“不管信不信都无所谓,只要他进了这个局就行。接下来这一年里,所有合作正常。”   储征点头,“好。”   慕靳裴看了眼手表,“你早点回吧。”他拿上车钥匙离开。   这段时间他都是自己开车,季星遥送他的那辆。   不知不觉,开到了画室大厦楼下,顶层最北面那个房间的窗口还亮着,他已经九天没见到她,离她所谓的‘出关时间’还有一个星期。   他也答应了等她出关后再去画室接她,然后他们一起去机场。可九天过去,她电话没有一个,消息也没有。   他拿出手机,攥在手里好一会儿,还是给她发了消息:【不想我?】 第32章   季星遥手机在张伯那里,张伯也第一时间看了慕靳裴的这条消息,他原本想回复慕靳裴,星遥在忙,可又觉得尴尬。   反正也没什么要紧的事,思来想去,他退出聊天框。   慕靳裴不时看看手机,手机像冬眠了一样,平时还有新闻推送,今天集体哑声休眠。他看了看流量,没有关。   大厦顶楼窗口,灯还亮着。   他看着腕表,指针无声一圈圈划过,手机还是安静如鸡。   这种漫长的等待好像回到了小时候,每次太奶奶给他说过去那些恩怨,他觉得日子漫长无比,想时间过得快一点,想夜晚降临,这样睡着了就能把所有难过都忘掉。   可白天总是那么长。   好不容易盼到中午,但还有漫长的下午要度过。   慕靳裴拢拢思绪,已经凌晨一点,他点开基本从来不看的朋友圈打发时间。   他很少用微信,里面好友寥寥无几,更新状态的人就更少。只有骆松更朋友圈最勤快,基本每天都会分享一些医学常识。   几分钟前,骆松难得发了一条私人动态,在办公室跟几个同事吃宵夜,他们刚做完手术下台,晚饭跟宵夜凑一块。   慕靳裴留言:【一天的手术排到这么晚?】   骆松:【不是,一个突发手术。】   很快,骆松的电话进来,他纳闷的是,“你今天怎么心血来潮看朋友圈?”他话里带笑,“恋爱的人就是不一样,知道每天查看朋友圈了。”   慕靳裴并没有回应骆松这个没有丝毫营养的问题,转而问道:“跟周羽西怎么样?”   “老样子。”顿了下,骆松说:“过几个月我就跟小羽求婚了。本来求婚婚礼什么的,包括那张证,对我跟小羽来说可有可无,不过女孩儿都喜欢仪式感。”   仪式感这个词让慕靳裴恍惚了一瞬,星遥应该也喜欢。   “骆医生,骆医生,快去看看42床。”   电话那头传来护士急促的声音。   骆松:“下回聊,我忙了。”   慕靳裴还没来得及说话,那边电话就直接挂断。他跟骆松之间经常这样,说话一半就被事情耽搁,然后下一次联系又不知道何年何月。   车厢安静下来,仿佛与世隔绝。   他把车窗打开一条缝,飒飒风声从耳边穿过。   距那条消息已经过去几小时,季星遥还是没动静。   他支着下巴,继续等。   大厦窗口的灯一个一个熄灭,亮着的越来越少。   慕靳裴把手机丢副驾上,脱下手表,已经凌晨三点半。   等他再次抬头看顶楼,画室窗口已经暗下去,灯熄了。她应该忙完了准备睡觉,睡前肯定会看看手机。   黑夜静谧,整座城市都慢慢安静下来。   次日清早。   季星遥还在睡梦中就被门铃吵醒,一段钢琴曲,张伯特别给她设置的铃声。她才睡了三个多小时,睡眼朦胧,音乐还在继续,她强撑着爬起来,穿了衣服去开门。   “张伯,早。”   “被我吵醒了吧?”   “没,早就起了,正准备干活呢。”   “那我给你去买早餐。”张伯把手机递给她,“以后还是搁你这,你调成静音,看到就回看不到就算,你爸妈要有什么急事就直接联系我了。对了,慕靳裴昨晚给你消息,赶紧回过去。”张伯把门带上。   季星遥看到‘不想我?’这三个字,突然莫名心疼他,他大概是忍了很久实在没忍住才给她发了消息。   她不知道慕靳裴现在忙不忙,就没给他打电话:【想你,也爱你。】   慕靳裴这会儿在母亲别墅,刚坐下来。   看到这条回复,悬着的心终于有了归处,他问:【起来了?】   季星遥:【嗯,刚醒,手机昨天放张伯那里。你今天中午忙不忙?】   慕靳裴想去看看她,便说:【不忙。】   季星遥决定:【那你中午来接我,我们回家吃饭。】发出去后,她又补充道:【去我家,让我爸做饭。】   慕靳裴不想跟季常盛面对面吃饭,可又不想让季星遥失望,他还是答应下来。   裴钰问儿子:“一大早不去公司来我这,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你自己拿不定主意?”   静默片刻,慕靳裴低声道:“妈,我想跟星遥求婚。”   裴钰这段时间迷上了煮茶,正往茶杯里倒,被他这句话震惊到,手一抖,茶水洒了出来,桌面都是,顺着桌沿往下滴滴答答。   慕靳裴赶紧起身,拿抹布擦水。   这个消息猝不及防,裴钰一瞬不瞬盯着儿子看,就怕自己幻听,“你再说一遍。”   慕靳裴:“妈您没听错,我想跟星遥求婚。”   裴钰从疑惑和震惊中抽离,激动喜悦之情难以言表:“妈妈都没想好给你们准备什么礼物呢。”   慕靳裴已经很久没看到母亲脸上散发的由内而外的笑容,“不用礼物,有您的祝福就够了。”   “那怎么行。”说着,裴钰不由感慨,“终于长大咯。”她好奇,“怎么这么突然?还是受了什么触动?”   慕靳裴如实道:“昨晚我在星遥画室楼下待了八个多小时。”   裴钰明白了,“是不是感觉这八个小时比你活了这么些年都长?”她理解:“等人确实很煎熬。”   慕靳裴解释:“不是因为煎熬。”   裴钰一时没弄明白,她也没心思去揣摩他心里到底怎么想,直接问道:“那是因为什么?发觉自己比想象中对星遥的感情还深?”   慕靳裴没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道:“她把自己关在画室九天了,一次也没跟我联系,就是为了完成跟画廊签约的作品。”   裴钰理解季星遥这样的做法,因为她也是这样,只要开始作画就谁都不认,也不想跟任何人联系。   因为说不定一点情绪波动就会影响原本的灵感,那种灵感错失的感觉很糟糕。   她好像知道儿子为什么要急着求婚,感觉星遥一旦入迷作画连他也给忘得一干二净,这些年他习惯了掌控,可偏偏星遥早就脱离了他能应对的范围。   她宽慰儿子:“星遥不是心里没你,是她得全神贯注,因为爱情把自己事业荒废的女人,你肯定也欣赏不来,不是吗?”   慕靳裴想说的重点母亲没捕捉到,他解释:“求婚不是因为这个,我还不至于这么矫情。”   裴钰顺着他的话问:“那是?”   慕靳裴:“她想把所有作品提前完成,四月份之后要学飞行。”   裴钰怔了怔,“星遥想开飞机?”   慕靳裴:“嗯。开直升机。”他说:“爷爷送我的那架。”   裴钰小心翼翼问道:“星遥不知道你有直升机恐惧症是不是?”   “知道。”顿了顿,慕靳裴:“不过她不知道具体原因。”   裴钰在心里微微叹口气,慕靳裴之所以从心里抗拒抵触甚至害怕坐直升机,是因为他亲生父亲一家,还有他外公外婆,全都因为直升机坠毁而丧生,那是他的一个噩梦。这些年他也经常做噩梦。   她伸手握住儿子的手,“星遥学飞行是想帮你克服这个心理障碍?”   慕靳裴颔首,“她说她亲自开,陪着我。”   不仅如此,她还想着要怎么把他从孤独里带出来。   此刻他是清醒的,也清醒的知道,她不经意间为他做的那些,正在一点点侵蚀他的理智。脱了轨的心,已经没回头路可走。   裴钰不知道慕靳裴内心的挣扎和痛苦,她沉浸在儿子愿意结婚的欣慰中,“怎么样,妈妈喜欢的人很棒吧。这样的情侣和夫妻才能长久,那些搭伙过日子貌合神离的夫妻,不能说不好,”她欲言又止。   就比如他跟慕温怀,期间的辛酸苦辣,只有自己知道。   “戒指准备好了?”她自己转移话题。   慕靳裴回神,点点头,“一早我就科里伯伯打了电话,让科里伯伯给我设计。”   裴钰抚抚额,无奈至极:“科里是手表设计师,你让他设计钻戒?”   慕靳裴觉得没什么:“一样,设计上的审美是共通的。科里伯伯设计的手表星遥就喜欢。”   裴钰竟然无言反驳,但愿吧,但愿星遥也喜欢科里设计的钻戒。   她顾不上煮茶,更没时间跟儿子闲扯,她起身:“你自己喝茶,妈妈亲自画一幅人物画送给你们。”   慕靳裴愣怔,这次换成他不可置信,“妈,您刚说什么?”   裴钰笑了笑,“妈妈说,我亲自给你们画人物画,就画你跟星遥。”   她不奇怪儿子这样反应,她已经三十多年不再碰人物画,也一度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提笔画人物画,没想到季星遥治愈了她。   也可能从拍《星遥2》就注定了她跟季星遥的缘分。有时夜里失眠睡不着,她就起来欣赏《星遥2》。   她常常问自己,有没有后悔没生孩子。   如果当年她没那么偏执,跟慕温怀生个女儿,会不会他们夫妻感情不会像今天这样?   是不是她早就走出了那个牢笼?也许慕靳裴再有个可爱的妹妹,他性格就不会那么冷淡,会被温暖的亲情治愈。   可惜,时间回不去。   她收回思绪,跟慕靳裴说:“我就凭着我心里的感觉画了,祝你求婚成功,祝福你们俩百年好合。”   母亲去了画室,慕靳裴看着茶几上的茶盘出神,他跟星遥的婚姻百年不会了。他从不敢奢望那么多。   他自私贪婪,想把能给她的都给她,只希望能给她留下足够深的回忆,不至于等到分开后,她很快就把他给忘了。   慕靳裴把茶杯里冷掉的茶喝完,去画室找母亲,“妈,我今天中午不陪您吃饭了,要去拜访星遥父母。”   裴钰正在构图,头也没抬,挥挥手。   慕靳裴给储征打电话,问他礼品有没有准备好。   储征:“刚从商场出来,都准备好了。”他问:“慕总,我在哪儿等您?”   慕靳裴:“就在上次你买康乃馨的那家花店。”   储征到了才明白老板为什么把碰头地点选在花店,老板亲自挑选了一束玫瑰花,还有一束康乃馨。   又到了他多嘴的时间,“慕总,接下来我们的计划是?”   他说这话有两个目的,一是提醒老板不能沉迷在恋爱里,不然一个不小心,这么多年的布局,满盘皆输。   二是想告知老板,他们放松了戒备,可季常盛未必,还是小心行事为好。   慕靳裴:“走一步算一步。”   储征:“……”   慕靳裴所谓的走一步算一步是指他跟季星遥之间的感情,显然,储征理解错了。   “去画室。”慕靳裴吩咐司机。   季星遥今天没安排任何任务,早上给父亲打过电话又睡了一个回笼觉,起来后敷面膜化妆,又去楼下银行提了现金。   慕靳裴到画室楼下时,季星遥已经在大厦门口等他,看到他的车牌她疾步走过去。   这是第十天没见。   慕靳裴拿着玫瑰花下车,季星遥浅浅笑了,快速奔到他怀里,她两手穿过他风衣,隔着衬衫环住他的腰。   亲吻拥抱都是情不自禁。   一句言语没有,所有想念都在这个吻里。   幸亏储征没跟着过来,不然他要开始怀疑人生了。   季星遥从慕靳裴手里接过花,轻轻嗅了嗅,“你等我一下。”她抱着花跑去停车场那边,把花交给张伯,“张伯,麻烦您送到楼上,我晚上回来画。”   这是慕靳裴送她的第一束玫瑰,她要画下来留念。   花有凋零的那天,画里的花不会。   坐上慕靳裴的车,季星遥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慕靳裴,“给你的相思补偿小费。”   “信封自己做的?”慕靳裴没急着打开,一直欣赏封面,是她的信手涂鸦,线条柔美,蓝粉色系。   季星遥也挨过去看,“好不好看?”   慕靳裴点头,他打开信封,原本以为是一张手稿,结果是一叠现金,还有零头20元。   他没数一共多少张,侧脸问她:“2020?”   季星遥:“嗯。”她把手放在他手背上。   这种平淡,这种简单的快乐,让慕靳裴恍惚,没有一点点真实感,因为这些终究不属于他。   可此刻他又无比贪恋。   汽车驶进季家院子。   季常盛和尹荷出来迎接,他们也有些天没见到女儿。上次年终酒会算是见过家长,今天见面就没了那天的不自然。   慕靳裴和季常盛的演技依旧旗鼓相当,不管是季星遥还是尹荷,没看出他们之间有什么不对付。   寒暄一番,几人进屋。   季常盛不想跟慕靳裴面对面聊天,他穿上围裙,“你们聊,我给你们做饭。”   慕靳裴随之起身,“季叔叔,我帮您。”   季常盛淡淡一笑,“你也会做菜?”   慕靳裴:“烧菜不会,搭把手没问题,我在家也经常给我爸洗菜。”   “慕董也下厨?”   不等慕靳裴说话,季星遥抢过话头,“慕伯伯的手艺不比厨师差,上次我去慕伯伯家,他亲自下厨做了好多菜。”   季常盛还能说什么?慕靳裴想要帮忙也只能随他。   他们去了厨房,季星遥陪尹荷在客厅插花,康乃馨上的露珠晶莹剔透,在水晶灯下折出五彩的光。   “星遥,你跟慕靳裴现在在谈恋爱呢,不能由着你自己心性来,说把他晾一边就把他晾一边。”   季星遥认真剪花枝,母亲的话她也耐心听下去,“知道,我这不是带他回来吃饭了么,还给了他一个表白的小红包。”   尹荷:“……”无奈摇摇头。   厨房里,慕靳裴这个助手还算合格,不懂就问,因为是给季星遥做菜,他格外上心。   “季叔叔,柠檬榨几个?”他问季常盛。   季常盛:“三个吧。”   两人之间有一搭没一搭聊着,既不算热络也不冷场,正好符合他们彼此的性格。   季常盛递给他一个玻璃碗放柠檬汁,“星遥说你们情人节要回纽约庆祝?”   “嗯。”慕靳裴没有任何隐瞒:“星遥说我话少,天天忙工作太孤单,要我带她去感受一下孤独。”   季常盛理解孤独字面上的那个孤独,以为慕靳裴说的就是他理解的那层意思,这种孤独他感同身受。   作为集团的管理者,每天有处理不完的事情,遇到难处只能自己硬扛,高处不胜寒的孤寂没经历过的人不懂。   说起感受孤独,他说:“你可以带星遥去50号公路自驾。”   “就是打算带她去50号公路。”慕靳裴没想到季常盛跟他想到了一处,他道:“不过还没跟星遥说。”   那条公路被称为全美最孤独的一条路,通往天际。   他也打算在那里向她求婚。 第33章   吃饭期间话题都是围绕着季星遥,不尴尬也没冷场。   季星遥能给慕靳裴的私人时间并不多,午饭后在家里待了会儿就要赶去画室。   慕靳裴送她过去,路上季星遥一直黏着他,不时索吻,只有这个时候慕靳裴才感觉到季星遥是他的,可到了画室,她所有的注意力都在画布上。   他没急着离开,“我给你煮杯咖啡。”   季星遥换上舒适的家居服,“你要不忙就在这里待会儿,不过我没时间跟你说话,怕你无聊。”   慕靳裴想留下陪她一会儿,后来又作罢,他在这里或多或少会牵扯她一点精力。   咖啡煮好,他倒了一杯放到她手边,又把保温杯装满。   “遥遥。”   季星遥抬头,他已经穿上大衣。   她起身过去,慕靳裴把她抱起来,“过几天我来接你,每天的中药别忘了吃。吃完了你给我打电话,我去骆松那给你开药。”   她回吻他,“你要是想我了直接来画室。”   慕靳裴把她放下,拇指抚抚她的脸颊,“忙吧。”他带上门离开。   楼下,张伯正围着广场转悠,今天阳光不错,他在车里坐久了下来活动活动筋骨。   慕靳裴看得出,张伯是在这里特意等他。   他走过去,“张伯。”   张伯点点头,“星遥又开始忙了?”   “嗯。”慕靳裴双手抄兜,在边上站着不语,他在等张伯说重点。   张伯拧开茶杯,茶叶从早上就放里头了,早就没了味,有些事逃避也不是办法,他艰难开口,“张伯要让你失望了。”   他抿了口清淡的茶水,明明跟白开水没区别,可喉咙里还是发涩,“靳裴,我很抱歉。”   这声音莫名苍老,透着歉疚和悲凉。   慕靳裴望着熙攘的街头,嘈杂的声音不绝于耳,他跟张伯之间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没什么。您遵从您内心就好。”   “谢谢您的坦诚。”   他抬步离开。   当初在纽约别墅,他去季星遥房间陪她,张伯却一直站在窗口喝咖啡,也许那时张伯便不再是以前的张伯。   失落吗?   不知道。   张伯一直目送慕靳裴那辆跑车远去,汇入车流。   慕靳裴开车上了环路,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开上来,又要去哪。期间他想去顾家曾经的老宅看看,清醒后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绕了一圈,他开回公司。   储征还在加班,他刚得到消息,这周五晚,谢君毅举行生日派对,不是他本人意愿,是谢家人给他举办,顺便邀请了不少生意场的朋友,季常盛也在被邀请名单,还有瑞琛的齐董事长。   “慕总,您去不去?”   在外人眼里他们一家和睦,如今他人在北京不出席怕也说不过去。   慕靳裴:“没空。”   储征没再多言。   生日派对那晚,谢昀呈也没去,他提前两小时把那幅画送到家里,要不是怕谢家人看笑话,他来都不会来。   “淘了幅画给你。”他连生日祝福也懒得说。   谢君毅没想到儿子会过来,还带了礼物,受宠若惊,可打开那幅画,他脸上平和的表情便一点点敛去。   《昨日玫瑰》。   这是在暗讽他。   “你还在怨我?”   谢昀呈:“不敢,毕竟您给了我生命,我感激不尽。”   谢君毅听得出,他这是冷嘲。   谢昀呈坐都没坐,放下画就离开。   他从小就知道了母亲和父亲还有舅妈的关系,只不过当时稀里糊涂,反正每次父母争吵都会提到舅妈裴钰。   长大了,他才明白他们之间的纠葛。   他就是在那种压抑畸形的环境中长大。   汽车漫无目的在路上开着,他对北京不熟,有路就走,一开始还开导航,后来直接关掉。   绕了四个多小时,从傍晚到天黑。   他发现有些路他经过不止一遍,只是从不同小路拐进来。   路过繁华路段,谢昀呈认出对面那栋大厦他来过来,季星遥画室就在上面,堵车时他往上看了看,最上面那层的灯好像亮着。到了路口他转弯,拐进大厦露天停车场。   他给季星遥打电话,打了两遍才打通。   季星遥正好起来喝水,看到手机屏幕亮起。   “我在楼下了。”   季星遥:“这么晚了,谢总有何指教?”   谢昀呈把车停稳,解开安全带,“就算是路过,是不是也该请我上去喝杯茶?”   季星遥很不喜欢他这种强势又自以为是的做派,但怎么说现在也算有层亲戚关系,要给慕老爷子面子,关系不能搞僵。   她以着玩笑的口吻把自己的不悦表达出来:“那是不是平常谁约谢总都能马上见到?就凭一句,我在M.K楼下?”   她说:“我记得好像不是这样,要见你的人哪个不得提前一周预约?就算预约了也不一定见得到。”   谢昀呈:“……”   无语凝结。   “两分钟后到。”   他挂了电话。   谢昀呈到了52楼,下电梯后远远看到窗口站着个笔挺的男人,走道尽头光线暗,又背光,他一下没认出是谁。   张伯认出谢昀呈,他走了过去。“谢总您好,您是不是提前跟星遥预约了?”   谢昀呈这才看清是季星遥的司机,当初在庄园他们有过一面之缘,他反问:“怎么,不预约就见不到了?”   张伯委婉道:“星遥在忙,有什么事我代为转达。”   谢昀呈没搭理张伯,抬起的手还没落在门板上,门从里面打开。   刚才他跟张伯的对话,季星遥听得一清二楚。   今晚她穿了件蓝色渐变针织裙,像晴空碧蓝的夜晚。谢昀呈多看了眼,随后跟着她进画室。   门关上。   张伯打开手机,把画室里的监控打开。   季星遥给他倒了杯白水,“谢总今晚还要买画?谈生意的话我能抽出点时间。”   谢昀呈瞅着她,“你跟你客户都是这样开场白?”他下巴对着茶杯扬了扬,“也是这样,只给杯白开水?”   季星遥似笑非笑,不紧不慢道:“我从不怠慢对张伯有礼貌的客户。”   这是内涵他对张伯傲慢无礼了。   谢昀呈将风衣纽扣解开,“我就是没让张伯代为转达,怎么就被扣上了没礼貌不尊重人的帽子?”   季星遥:“因为你觉得张伯只是个司机不配替你传话,你骨子里有高高在上的优越感,不管到哪都是别人热情迎接,也从没遇到过要见一个人被个司机挡在门外。”   谢昀呈竟然无以反驳。   从来没人跟他这样的语气说过话,更没人因为一点小事就不给他好脸色看。   至于她说的他骨子里高高在上的优越感,也许吧。   季星遥给自己也倒了杯温水,“我当时不知道你在楼下,以为你打电话跟我约时间,我正好看到就顺便接了。”   潜台词,要是知道他当时就在楼下,电话都不会接。   谢昀呈无言,也懒得跟一个女人呈口舌。   季星遥接着道:“谁都不能不尊重张伯,包括慕靳裴。张伯在外人眼里只是个司机和保镖,对我来说就是亲人,他跟我妈一样重要,我爸妈给了我生命,张伯守护着我生命。”   谢昀呈看看水杯,就因为他对张伯‘没礼貌’,连咖啡都没有了,几片茶叶都吝啬不放。   季星遥没时间闲扯,把她那些静物画拿出来,“自己挑吧,一百万一幅。”   谢昀呈抬头,跟她对望两秒,前两天买的那幅五十万,几天一过就翻倍涨价:“你这是坐地起价呢。”   季星遥微笑,“这么晚了,我又在忙,得算上加班费和时间成本,你要不是老顾客,一百万我都不是太想卖。”   谢昀呈半晌没吱声,可来都来了,他还不至于跟多出来的五十万计较。他打开画桶,“不耽误你,你忙你的,我自己挑。”   他让秘书转一百万到画室那个账户。   季星遥没闲工夫陪他挑画,她坐回画布前。   谢昀呈没急着挑,把这些静物画从头到尾欣赏了遍,画室太过安静,也没人打扰他,再次抬头已经凌晨一点。   他偏头看季星遥,她还是几个小时前的坐姿,眸光一瞬不瞬专注在画布上。   已经很多年,他没这么放松过。   在一个陌生人的地盘,安静惬意,没人唠叨,无人催促,可以尽情赏画,还能暂时忘了商场上的尔虞我诈,也能把家里那些糟心事暂抛一边。   谢昀呈没打扰季星遥绘画,他往后靠在沙发背上,支着头闭目养神。   本来想等季星遥画完,他再拿上看中的画离开,后来竟然不知不觉睡着了。   季星遥投入到画里,早就忘了谢昀呈还在画室。   张伯也没休息,谢昀呈没离开他就一直看着手机监控画面。   凌晨两点半,大厦只有零星的窗口还亮着灯。   慕靳裴加班路过这里,也不是路过,是特意走这边绕了一圈,画室在顶层最北面,总能一眼精准扫到。   自那次在季家吃过饭,他们又是五天没见,他让司机把车开过去。   慕靳裴没想到张伯还在走廊尽头的窗口,即便张伯之前已经把心意表明,但他还是礼貌问候,“张伯,您怎么还不休息?”张伯就住对门5201,两间都被季星遥租了下来,有时她住在画室张伯就住对面那间。   张伯:“星遥还没忙完。”顿了顿,“谢昀呈也在画室,过来买画。”   慕靳裴微怔,三更半夜的,有什么画不能等到明天买?但很快不动声色整理好表情,他点点头表示知道。   “他刚过来?”   “不是。”张伯如实道:“来了好几个小时。”   慕靳裴偏头看了眼张伯,谢昀呈来之前肯定要联系星遥,而手机在张伯那里,张伯能为谢昀呈转达电话或是消息,却对他前一次发给星遥的消息视若不见。   不知怎么的,‘厚此薄彼’这个词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   大概张伯心里的天平早已倾斜,潜意识里,已经开始对他有偏见。   他没再多说什么,敲门。   张伯把手机上的监控关掉,平时他不开,只有陌生人在里面时他不放心才会打开来。   敲门声不大,谢昀呈没听到,季星遥恍惚了下,好像听到了动静,紧跟着又是‘叩叩’两声,没摁门铃,她以为是张伯,没想到是慕靳裴。   “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休息?”她抱抱慕靳裴。   慕靳裴语气很淡:“你不是也没睡?”   他随手关上门,没像平时见面那样把她抱起来亲吻。   接待区,谢昀呈听到说话声猛地睁眼,缓了几秒才知道自己在哪。   他侧脸,跟慕靳裴四目相撞。   季星遥眯了眯眼,他竟然挑了画还没走,搁她这里睡着了。她跟慕靳裴解释道,“谢总过来买画。”   谢昀呈自知失态,“抱歉,想等你忙完给我把画装起来,结果打了个瞌睡。”他指指桌面上那幅画,“就这个了。”   之后,他才跟慕靳裴点点头。   慕靳裴没回应。   画室陡然冷了几度。   季星遥把画装起来,谢昀呈告辞。   门合上,画室瞬间安静下来。   季星遥对着慕靳裴眨了眨眼,“我给忙忘了。”忘了谢昀呈在这。她走过去抱住他的腰,“我看得出来你跟他关系很一般,我只是把他当个普通客户。”   慕靳裴一直盯着她看,从她的脸到衣服,这条裙子他从来没看她穿过,修身又衬肤色,他看了都移不开眼。   那天她带他回家吃饭,也不见她这么精心打扮。   其实季星遥压根就没打扮,谢昀呈给她打电话时她还穿着家居服,两三分钟的时间,她随手从衣柜里拿了条针织裙子换上,还是长袖款。   慕靳裴解开衣扣,把大衣脱下放在沙发背上,“你裙子什么时候买的?”   季星遥想了想,无果,她摇摇头:“忘了。”   慕靳裴看看她,没吱声。   “是不是很好看?”   “不怎么样。”   “……”   慕靳裴也感到不妥,没再继续这个话题,问道:“谢昀呈在这不打扰你画画?”之前他一直以为,只有他在画室才不会打扰她。   这个问题差点把季星遥给问住,她也挺纳闷,谢昀呈在这里竟然她能投入到绘画里。来不及多想,她赶忙解释:“无关紧要的人肯定打扰不到我。”   她亲了亲他,“你不一样,现在能影响到我,我不见你不就是怕见到你后我想黏着你,耽误正事儿吗?”   慕靳裴淡淡‘嗯’了声,他挽起衣袖,把茶几上茶杯拿去清洗,倒了很多消毒液,洗完又放消毒柜里消毒,消完毒直接放到茶水柜最下面那层的角落。   季星遥后知后觉,他吃醋了。 第34章   谢昀呈到了楼下站在风口醒神,困意散了,但慕靳裴恨不得将他凌迟的眼神迟迟没有散去。他跟慕靳裴不管是因为家里的矛盾还是公司决策意见不合,从来都处理得很淡,得过且过,谁都懒得跟对方多说两句话。   可刚才在画室他和慕靳裴对视的那个眼神看似无声,却在两人之间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轻哂,拿着画回到车里。   城市早就静了下来,他还没有。   车子打着了火又熄灭。   他给秘书打电话,“季星遥的飞行教练不用安排了。”   三更半夜的,秘书早就睡了,刚才是被恼人的电话铃声扰了美梦,这是给老板特别设置,不接都不行。   这会儿秘书脑子反应略迟钝,老板安排的事情他习惯了说:“好的。”他天真的以为,“就算季小姐体检过关,我们也找个理由不接收?”   谢昀呈:“我亲自教她。”   秘书:“……”这下彻底不困了,他突然摸不清老板的脑回路,按理说只要跟慕靳裴有关的人和事,都避之不及,哪会主动贴上去,这一次老板一反常态竟然提出要主动教学。能让老板亲自指导飞行的,目前没谁有这个荣幸。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太多,他冒死提醒老板:“季小姐是慕靳裴女朋友。”即便有可能惹怒老板,可作为秘书和心腹这是他的职责所在。   谢昀呈冷声道:“就因为是他女朋友我就更要亲自教,免得到时有什么意外,我也在飞机上他还能说什么!”   隔着电话屏幕秘书都感觉到了老板的不悦,不知是老板被说中了想法恼羞成怒还是他误解了老板的意思。不过刚才老板说的那些有他自己的道理,毕竟慕靳裴恐直升机,而且万一到时飞行训练中遇到突发情况,慕靳裴还以为是老板在直升机上做了什么手脚,到时欲加之罪他们培训机构跳黄河也洗不清。   不过老板既然担心这些节外生枝,直那接拒绝接收季星遥这个学员不就结了?需得着大费周章自己去教,还浪费时间吃力不讨好?   但老板明显不打算这么干,他也不敢多废话。   他担心的是:“谢总,您平时那么忙,怕抽不出时间。”   谢昀呈的话里没有丝毫感情波动:“抽不出时间就挤!”   秘书:“……”   谢昀呈直接挂了电话,发动车子离开。并到主道等红灯时,他抬头看了眼大厦。   画室窗口的灯灭了,一片漆黑。   季星遥不明所以看着慕靳裴,“诶,你干嘛把遮光帘都拉上?这样看不到夜景,太闷了,闷了就影响灵感。”   “大半夜的看什么夜景。”慕靳裴拿了外套就走。   季星遥看着他背影,“不多陪我一会儿了?”   “我今晚住这里。”慕靳裴关上门离开。   季星遥后知后觉,他是下楼去车里拿行李箱,他汽车后备箱里常备出差要用的所有物品。   她放下笔,放松手腕。   太晚了,她也打算睡觉。   没到十分钟,慕靳裴提着行李箱回来。   季星遥正在收拾沙发,她把卧室的床让给慕靳裴,她住外面的沙发,以前画画时她经常在沙发上凑活过夜,懒得多走几步到卧室。   她催促慕靳裴:“你快洗澡睡吧,你跟我不一样,你得按时到公司,我什么时候睡觉什么时候起床都无所谓。”   慕靳裴把堆在边几上的抱枕又扔到沙发上,“一起睡。”他一手提箱子,一手牵着她进卧室。   那句‘一起睡’就像说一起吃饭那样风轻云淡。   季星遥一直偏头盯着他看,想从他脸上窥探出什么,可他波澜不惊镇定自若,就像冬天被冰封的湖面,没有一丝丝涟漪,瞧不见湖水下面是什么状态。   可能是暗流涌动,也可能是纹丝不动。   慕靳裴跟她对视,“看什么?”   季星遥:“在用眼给你量血压,看你血压有多高。”   “两百八。”   季星遥笑了。   “别想太多。”沉默了一瞬间,慕靳裴这么说。   季星遥:“想得不多,就看看你背部线条。”   “……”   进了卧室,慕靳裴把箱子打开拿出洗澡要换的家居服,季星遥早他一步去了浴室。   浴室热气腾起,水流哗哗,就像那天在庄园冰上的舞曲,落到了心坎上。   慕靳裴把卧室窗帘拉开一段,远处不少地方的灯已经关了,无边黑暗,原本这个时间他该在自己公寓。   占有欲这个东西,原来他也有。   “我好了。”季星遥从浴室出来,手里拿了一个白色的东西对着头发胡乱吹着。   慕靳裴松了手上窗帘,夜幕被挡在外。“你手里的是什么?”   “智能迷你吹风机。”她调皮的在他脸上吹了下。   慕靳裴拿梳子把她长发给梳通,“你洗过头发都不梳一下?”   “这叫凌乱美。”季星遥就是故意没梳通留给他来做。   今晚不管是季星遥还是慕靳裴,洗澡时都比平时要节省不少时间。   卧室的灯关上。   季星遥眼睛没适应,一下找不到慕靳裴在哪。   “人呢?”   下一秒就被慕靳裴拉到怀里。“睡觉。”   两人用了一样的沐浴露,清新的气味萦绕在鼻尖。   慕靳裴枕了她的枕头,把手臂垫在她脑袋下。季星遥很听话,枕在他胳膊上入睡。她不知道慕靳裴在想什么,反正此刻她脑袋一片空白。想法肯定还有的,没有好像才不正常。她的手无处可放,蜷累了就搭在了他腰间。   “慕靳裴。”   没人回应她。   她知道他没睡,他呼吸一点都不平稳。   慕靳裴屏息,后来还是没用,他起身去了浴室。   季星遥失眠了,脑补了不少,后来她什么时候睡着的一点印象都没有,再次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早上。   她睁眼,慕靳裴正背对着她在换衬衫。他背部肌肉结实,却一点都不厚重,线条流畅,棱角感,力量感,还有说不出的美感。   昨晚她抱着他时也是这种感受。   慕靳裴伸好衣袖,开始系纽扣。像有感应一般,他忽然转身,跟她四目相对。“不睡了?”   “等你走了我再睡个回笼觉。”   慕靳裴把衬衫纽扣从上往下一粒粒扣上,人鱼线也慢慢遮住看不见。   季星遥这才收回视线,“早餐你吃什么?让张伯给你订。”   “不用,我到公司吃。”慕靳裴走到床沿,俯身在她额头落了一吻,“睡吧,十二号早上我来接你。”   季星遥抬手圈住他脖子,有了肌肤相亲,两人比之前要无形亲密一些,她也没什么要跟他说的,就这样对视许久。   彼此在对方眼里找自己。   她松开他,“不耽误你去公司了,十二号早上见。”   慕靳裴离开,把行李箱也带了下去。   电梯里,他看着门上映着的不是很清晰的自己。   荒唐的念头,荒谬的做法。   接下来几天,慕靳裴没打扰季星遥,直到出发那早,他去画室接上季星遥赶往机场。   他们的情人节之旅开始。   储征留在北京处理工作,还要参加许睿的婚礼,此番没同行。   季星遥这会儿才知道他们要去50号公路自驾,那种迫切和期待不亚于对自己作品的期待。   她问慕靳裴:“你自己开车吗?”   “嗯。”慕靳裴:“全程我都自己开,你坐副驾。”   冬季的50号公路更显苍凉寂寞,特别是经过无人区戈壁滩时,一眼望不到头的枯草,没有丁点生机。   半天也遇不到一辆车。   远处,白云低浮,碧空幽蓝如洗。衬得这条路更孤单。   季星遥靠在车窗上,感受着这份荒凉孤寂,还有发动机的轰鸣。她不知道慕靳裴要带她去哪,是这样一直开下去,还是中途找个小镇歇脚。   就这样开下去也不错。   偶尔,她会侧脸看一眼慕靳裴,他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开车上,她没打扰他,转过来继续看窗外。   两旁的景呼啸而过。   也不是什么美景,不是枯草就是砂砾石子。   一切都是萧瑟的样子,看不到希望。   她猜想着慕靳裴的心里是不是就如这条公路和两旁的隔壁,荒无人烟,像座孤岛,他走不出去,别人也走不进来。   慢慢地,她感觉车速降了下来。   慕靳裴把车靠边停,“累不累?”   季星遥摇头,两三个小时坐下来一点感觉都没有。   “下车,当我模特。”慕靳裴把安全带解开。   季星遥:“你要拍照?”   “画画。”   慕靳裴推门下去,后面随行人员的车也依次靠边停。   季星遥随之下车,路边有个废弃的休息站,长椅经过累年的风雨侵蚀早就掉了漆,椅腿有些腐烂。   椅子旁还竖了一个路牌,上面的字迹已经模糊。   她弯腰捡了几颗小石子玩。   慕靳裴从后备箱拿出画板和绘画工具。   “你要在这个地方画?”   “嗯。”   慕靳裴挑选好角度,固定画板和画布,季星遥过来帮忙,把其他所需工具都拿出来摆好。   他让她看这条路,往远处看,“这段被称为孤独之路,傍晚好看。”   季星遥望着这条笔直的公路,好像一直走就能走进人心里。   她不知道下一个转弯在哪,或许路途中就有转弯,可给人的错觉就是它一直这么笔直,只要沿着它走就能找到出路,也不会迷路。   长椅上落满了灰,慕靳裴用湿抹布把长椅擦干净,又垫了一条褐色毛毯,他喊季星遥:“过来了。”   季星遥:“真要画我?”“不然?”   “叫什么名?”   “没想好。”   季星遥在长椅上坐下,用手晃了晃椅背,“确定这椅子能撑得住我?别画一半椅子坏了我跌下去。”   慕靳裴:“撑得住。”   季星遥懒懒的靠在椅子里,“对我的表情和肢体动作有没有什么特别要求?”   “自然就行。”   下一秒,季星遥脱了鞋子,两脚放在长椅上,寻个舒适的姿势,撑着下巴开始小憩。   慕靳裴决定就画这一幕。   四个多小过去,这幅画收尾。   季星遥舒展腰背,夕阳渐渐西下,漫天霞光,美得不可思议。她还想着慕靳裴说这段路傍晚好看。她转身看去。   这条路在夕阳下被晕染了一层淡淡的金黄色的光,路另一端天地相接,路穿进了云层,仿佛那就是世界尽头。   慕靳裴让人把画板收了,他回到车里把戒指放到口袋里。   季星遥还在欣赏日落,这是她喜欢的景。   “遥遥。”   “嗯。”季星遥漫不经心应了声,视线一直落在西半边天。   “喝不喝水?”   “不渴。”   慕靳裴自己喝了半杯,走过来把她外套拉链拉上,傍晚的温度比中午那会儿低了好几度。   季星遥忽然侧脸问他:“这条路上是不是就这儿看日落最美?”   慕靳裴:“应该吧。”   季星遥没再追问,不是应该,是肯定。他停在这里给她画画就是陪她等一天的日落。   她喜欢日落,可以牵手到地老天荒。   慕靳裴低头亲着她的唇,“情人节快乐。”   季星遥顺势环住他脖子,她今天很满足很知足,也真的快乐,“刚才那幅画就是给我的情人节礼物?”   “不是。”慕靳裴把她手拿下来,退后半步,单膝而跪。   季星遥愣怔,她明白男人单膝下跪的动作意味什么,可还是不敢置信。他们凝视对方,眼里容不下一丝别的。   慕靳裴握住她的左手,无意识的反复揉搓了几下,力道有点大,不过季星遥也不觉得疼。   这场求婚,与他而言,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他有那么多承诺想给她,可最后终究无法兑现。   他这辈子所有的运气都用来遇到她,没有那个福气陪她老去。他不知道能陪她多久,多希望像这条公路一样,无止尽没终点。哪怕有终点,那路尽头也是他跟她的家。   可现实里他没有那样的好运,他现在拥有的也会慢慢全部失去。   慕靳裴凝望她:“遥遥,我爱你,所有。”   “这辈子我只爱你一人,不管什么时候,三年五年,十年二十年后,只要你一个电话,不管我在哪我都会赶到你身边。”   “遥遥,嫁给我吧。”   季星遥沙哑着声音,“等二十年后都老夫老妻了,我的电话还会那么管用?你不管在哪出差,我只要一个电话你就会回来陪我?”   慕靳裴喉咙发涩,什么都说出不,用力点点头。   在季星遥这里,只要他一直牵着她的手,就什么都够了,她把无名指伸给他,慕靳裴小心翼翼把戒指给她戴上,他随即起身把她抱起来亲吻。   戈壁滩的落日,一年最美的时候。 第35章   他们连夜赶到一个小镇,慕靳裴早就让人安排好了住处。这个小镇在上世纪曾经名震一时,不少做着发财梦的人慕名而来。   如今早就淡忘在人们的记忆里。   镇上的建筑斑驳陈旧,人不多,年轻人就更少。   他们住在三楼,临街。   季星遥站在阳台上看对面不远处那座古老的钟楼,夜色下神秘幽静。   小时候她不想睡觉时张伯经常给她讲故事,只要有钟楼的故事里,一定会有个可爱的小精灵。   她问张伯,精灵长什么样。   张伯说,跟我们遥遥一样。   她会高兴半天,梦里也会梦到那些小精灵。   想到张伯,季星遥给他打了个电话,她还没来得及把她被求婚的好消息分享。这次来度假张伯没有同往,她给张伯放了几天假让他好好休息。   北京现在是白天,情人节。   张伯习惯了守候,今天不自觉又把车开到了画室楼下。大厦里不时有送花的快递小哥进出,他望着那些玫瑰发怔。   回首这一辈子,除了把星遥带大,他一无所有。   这时季星遥的电话打了进来,张伯回神。   季星遥简单问候张伯,便迫不及待把慕靳裴跟她求婚的消息告诉了他,电话里半晌没动静,她就知道张伯肯定高兴坏了,当然,也免不了会难过和失落,就像女儿要嫁人了,做父亲的总是没法一起喜悦。   “我们遥遥长大了。”张伯终于挤出这几个字。   他没想到慕靳裴会求婚,冷静下来后他又自欺欺人般往好了想,也许,等慕靳裴和星遥感情深到一定程度,慕靳裴也会跟他一样,慢慢放下心中的仇恨。   “张伯,知道我现在在看什么吗?”季星遥提示张伯,“我在一个很古老的小镇,这个镇上所有建筑也很古老。”   张伯当然猜得出,他以前给她讲故事总是以‘在一个古老的小镇上’开头,他说:“在看钟楼对不对?”   季星遥话里带笑:“猜对了,很漂亮的钟楼,早知道就带您一起来了。”这是有记忆以来,她第一次跟张伯分开这么久。   她习惯了跟父母长期分离的生活,但不习惯跟张伯分开。   “张伯,您今天有没有出去转悠转悠?”   张伯撒谎:“在走街串巷。”   季星遥拆穿他:“骗人,北京的街和巷哪会这么冷清,您又在画室楼下是不是?”   “没,在收拾画室。”张伯不善言辞,他跟季星遥在电话里不知道要聊什么,叮嘱她几句就挂了。   季星遥把手机搁一边,双手托腮看窗外。   慕靳裴洗过澡出来,见她在阳台对着钟楼发呆,“不冷?”   季星遥回神,摇摇头。   “在想什么?”   “秘密。”季星遥笑了下。   在想小时候张伯给她讲了什么故事,很多故事情节早就忘了,依稀记得某个开心的或是伤心的片段。   不知道张伯还记不记得,要是记得的话,以后等她跟慕靳裴有了孩子,可以让张伯把她小时候听过的故事再将给她的孩子听。   这该多有趣。   慕靳裴关上窗,拉了窗帘,“太晚,睡吧,明天还要坐一天的车。”   “我还行,不累。”季星遥抬手,从他发梢上刮了一滴水在指尖来回玩着。“我现在有数不尽的灵感,恨不得自己有四双手,可以一天画好几幅。”   “不着急,你慢慢画。”慕靳裴把被子放好,让她过去睡觉。   季星遥从他这边的床沿爬过去,“不是着不着急的事儿。”她自己也无奈:“我一旦画画就会冷落你。”   慕靳裴:“不画画时不冷落我就行。”他顺手关了房间的灯。   这个小镇太静,房间不隔音,楼下汽车经过的声音清晰入耳。   慕靳裴把她抱怀里,季星遥顺势缠住他,今晚他们做任何事仿佛都顺理成章又水到渠成。   借着窗帘不严实的缝隙里的光,季星遥隐隐看清了慕靳裴的轮廓,他的眼眸与黑色融为一体,她明知危险却沉醉其中不想醒来。   季星遥勾着他不脖子,主动亲他。   上次在画室那晚,慕靳裴就忍得辛苦,今天他想短暂又奢侈得做一回自己,抛开所有的恩怨仇恨,忘却那些不择手段机关算尽。   他是他,季星遥就是季星遥,不是谁的女儿。   此刻,他们只是再普通不过的一对情侣。   他低头,含住季星遥的唇。   荷尔蒙与浪漫邂逅,一发便不可收拾。   慕靳裴努力克制自己不去想过往,只想跟她好好爱一回,可大脑并不受他控制,不是他不想就真的能忘了。   他用力亲着季星遥,想把所有的爱都给她,希望季星遥可以带他走出那片仇恨的炼狱,哪怕只有一刻钟也好。   这场欢爱之于慕靳裴,是爱恨纠缠,痛苦撕扯,之于季星遥,是身体和灵魂的契合,眷与恋并存。   最后慕靳裴把季星遥紧紧抱怀里,季星遥在他耳边不禁喊他名字,那一瞬,他是真的有走出那片仇恨炼狱。   原来世界万般美好。   可这样的美好对他来说就像烟火,绚烂美丽,触不可及,便又灰飞烟灭。   房间里渐渐平复下来。   慕靳裴还是把季星遥收在怀里,抱着她时的踏实感让他感觉自己不是在做梦。   季星遥累了,被慕靳裴这样箍住她一点都不舒服,连喘气都困难,但被紧抱入怀的感觉又让人沉迷。   又累又困,她靠在他怀里不知不自觉很快睡着。   远处钟楼,古老的报时声响起。   十二下,零点了。   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情人节,钟楼零点报时。   慕靳裴在季星遥眼睛上落了一吻,“爱你。”   季星遥早就进入梦乡。   次日,他们在小镇简单吃了早点,又踏上自驾旅途。   季星遥要求今天换她来开,感受公路之旅。   慕靳裴纠结了一下,“你身体舒服?”   季星遥:“…还行。”早上刚起床那会儿实在难受,身体像被碾压了一样,各处酸疼,不过在小镇早市转了一圈,这会儿好多了。   “我开,没事。”   慕靳裴不想让她扫兴,同意了,“速度不能快。”   “放心,我就是想开快也没那个胆。”季星遥调整座椅,发动引擎,又找了首欢快的乡村音乐。   越野车以四五十迈的速度拐上五十号公路,车慢,风景慢,音乐轻快,除了堵车,慕靳裴已经很多年没感受过这种慢节奏。   好长一段路程,谁都没说话,他们就这样感受着安静,细数自己拥有的。   再往前走路过一个湖泊,季星遥把车慢慢靠边停,降下车窗,早春的风还是带着冷意。   胜在清新怡人。   慕靳裴转脸,“是不是累了?等会我来开。”   “不累。”季星遥把座椅放下,“这么美的景不好好欣赏欣赏,太浪费。”她打开天窗,“你看那片云,感觉伸手就能够到。”   说着,她还真把手伸了出去。   看着再近,依旧触不可及。   “今天情人节,我送你一个特别的小礼物。”她侧脸看他,“你可以任意提个条件或是许个愿望,我立马帮你实现。”   慕靳裴跟她对视,“我的愿望太奢侈。”   季星遥不以为然:“还有什么愿望能比让我爱上你更奢侈?你看我已经爱上你了,所有。你的好,你的不足。”   她调皮的给他递个眼神,“现在就许,没有我做不到的。”   慕靳裴把她手攥在手心,不是他不想许,是真的太奢侈。他的奢侈愿望就是,可不可以别忘了他。   最后,他什么都没说,指指天窗上头,示意她欣赏风景。   季星遥朝上看,意会错了,“想要一朵云是吧?”虽然有点难度,不过她还是有办法的,她又问:“要是我帮你实现了,你是不是就能跟我聊聊心里话?”   当然,她只是这么一说,没指望他能敞开心扉把心里的想法都吐露出来。   她父亲就这样,什么事都自己扛,带给她和母亲的永远都是轻松快乐的一面,不管公司遇到什么困难,父亲从不在脸上表现出来。   男人大概都这样。   “你等着,天降一朵小云彩给你。”   季星遥推门下车,她走去后车,问司机要了一个抱枕,拿出抱枕芯,纯白色,鼓鼓的,又柔又软。   她用皮筋和夹子把抱枕芯弄成云朵模样,用蓝色勾边,画了眼睛和笑脸。   没用十分钟,这个小云彩就完工。   慕靳裴在车里没下去,他不知道她又有什么奇怪的点子。   季星遥把小白云递给其中一个保镖,告诉他待会儿怎么配合她,“我念魔法的时候你就把这个从天窗给我。”   保镖:“……”   季星遥回到前车,慕靳裴见她两手空空,时间又这么短,大概是没想到什么好法子,“还要不要看景?”他岔开话题。   “接着看。”季星遥躺在座椅里,“不是说了嘛,给你一朵小云彩,待会儿我念魔法,立马送到。”   她特意清清嗓子,对着天窗,用法语说道:“慕靳裴,我爱你,永远。”   保镖听到声音就过去了,他个子高,把那个有些粗糙的小白云从天窗上丢下去,正好落到慕靳裴怀里。   慕靳裴拿起不算精致的抱枕,样子勉强像云,云的眼睛和笑脸是点睛之笔。   他侧身,把她抱怀里,哑声道:“谢谢。”   还有那句法语,其实他听得懂。   季星遥在他怀里温情片刻:“我刚下车看到湖边景不错,我们下去看看。”   两人穿了外套走向湖边。这个湖好像被人遗忘,远离世俗,一切都是最原始的样子,湖边有棵树的枝干被狂风折断,经年累月,又长出了其他新枝干,这根断掉的枝干依旧挂在树上,树皮腐烂,无人处理。   “你等我一下,我去车里拿把瑞士军刀。”季星遥小跑着去路边,问后车司机要了军刀,很快折回。   “你拿这个干什么?”慕靳裴已经跟不上她的脑回路。   季星遥指指那根折断的树干:“在上面许个愿望,等实现了我们就再来这里一次。”她笑了笑,“大概得好几年,希望这几年里没人过来处理这个断枝。”   “许什么愿望?”慕靳裴走过来。   “你过去,你不能看得,这是我的秘密。”季星遥把他推过去,“希望早点实现。”她拿手遮挡,生怕慕靳裴偷瞄。   而慕靳裴站在离她五米之外的地方,只看到她手里的刀在动,不时她用嘴巴轻轻吹走木屑。   他没打扰她,围着湖边绕了一圈。   一个多小时过去,她还没完工。   他猜不出这个愿望有多长,也猜不透愿望的内容。   也许,跟他有关。   一个半小时后,季星遥甩甩手腕,终于大功告成,她又读了一遍,对自己的小设计还算满意。   她收起工具,“走吧,我陪你看看这个湖。”   他已经围了这个湖转了一圈,但她刚才完全沉浸在自己的雕刻世界里,没关注他这段时间做了什么。   季星遥跟慕靳裴十指紧扣,这边很静,静到这世上就好像只剩他们两人。“我还没看你笑过呢。”   她看着幽兰平静的湖面,“我有时候也会像你笑起来是什么样,好几次想画下来又不知道怎么下笔。”   “管理M.K,压力很大吧?”   慕靳裴:“压力肯定有。”顿了几秒,“M.K内部包括我们家,没有外人看上去那么和谐,都是假象。我妈和我姑妈从没说过话,我们家的情况太复杂。”   季星遥受宠若惊,没想到他会说这些。“我从你跟谢昀呈的关系里就能感觉得出来。”她不由用力攥了攥他的手,“以后不要什么事都一个人扛着,还有我啊。你别忘了,你在高处我也在,你只要转身就能看到我。” 第36章   三月底,一年一度的春拍会开始了。   秋拍会时,她跟慕靳裴还是陌生人,一个冬天过来,他们成了亲密的恋人,拍卖会就好像是他们的红娘。   季星遥今天也过去捧场。   才六点半,季星遥关了闹铃,翻个身接着睡。   慕靳裴早就起床,这会儿已经结束了早锻炼。“还不起?”   季星遥正睡得舒服,“反正十点才开始,去那么早干什么。”   除了参加秋拍会,慕靳裴今天也没别的安排,他脱了浴袍陪季星遥睡回笼觉。   他刚洗过澡,身上冰冰凉凉,还有清冽好闻的沐浴露味道。季星遥转身,像藤蔓一样缠住他。   “改天我画一幅我们,名字叫《早晨》。”   就像这样,他抱着她,她缠着他。阳光透过纱帘照进来,岁月静好。   慕靳裴:“被子以上可以画。”他把烟灰色薄被拉到两人心口以上。   季星遥半趴在他身上,双臂搂着他脖子,她的胳膊也白的发光,被烟灰色衬得更加莹润。她过一阵就用胳膊在他脖子里蹭蹭。   一开始慕靳裴以为她无心,后来蹭出了频率。   “干嘛呢?”慕靳裴给她挠挠胳膊,“是不是痒?”   季星遥撒娇,“你别动,不痒。”   “那你蹭什么?”   “身体交流,你不懂。”   “……”   季星遥煞有其事的瞎编,“身体每个细胞都有记忆,我这是为了让我的细胞记得你。”   慕靳裴:“你直接说你想显摆你胳膊白就行了。”   “…哈哈。”   她其实不是为了什么身体交流,就是觉得好玩。不蹭他脖子,她开始用手掌在他背上丈量长度。   慕靳裴抵着她额头,低声说:“有些运动身体确实有记忆,不过得深入交流。”   他原本是真的想让她好好睡个回笼觉,结果她这么不老实,还各种撩拨,然后回笼觉就变成了一项真正的身体交流负距离运动。   季星遥把脸埋在他肩窝,隐忍着不出声,后来她受不住想推开他,没推动,慕靳裴抱着她翻了个身,她在他身下。   两人面对面,专注看着彼此。   这是第一次两人在清早运动,能看清彼此的表情,还能在对方眼里找到自己。   九点钟,两人出门。   春拍会还是在上次那家酒店,季星遥和慕靳裴过去时大多人已经入座,他们从后门低调入场。   储征已经拿了号牌,边上给他们留了位置。   今天裴钰没过来,因为谢君毅参加了。   春节后,慕温雅回纽约,谢昀呈和谢君毅都没回,谢君毅留下来是要跟季氏集团还有其他合作方开展项目合作,至于谢昀呈为何没回,慕靳裴并不清楚,也没关注。   慕靳裴看了看拍品手册,《星遥3》还要排一会儿,他借口去洗手间,暂时离开拍卖厅。   外面走廊上,他迎面碰到谢君毅,看似巧遇。   “姑父,借一步说话。”   谢君毅点点头,两人移步到没人的地方,保镖守在十多米外,保证没人经过这里。   谢君毅开口,“什么事?”   慕靳裴:“我和季常盛有仇,我亲生父母那边的仇恨。”他没有任何隐瞒:“我来北京也是为了报复季氏集团。”   谢君毅一向沉着冷静,这会儿也目瞪口呆,花了好一会儿才消化这个消息,慕靳裴这么坦然跟他说这些,并不是对他有多信任,而是要借他的手对季氏集团速战速决。   “你告诉我的目的是什么?”他故作不知,问道。   慕靳裴看着窗外,“没什么目的,也不需要你做什么,只是别因为季常盛是我未来的岳父,您就放松了警惕,把他当成亲戚。”   谢君毅微微偏头,余光扫了他一眼,“你跟季星遥…”   话还没说完,就被慕靳裴冷声打断,“姑父,这就不是您该操心的了。”   谢君毅‘呵’了一声,慢悠悠道:“你就不怕我毁了你的计划?”   “怕的话就不会跟您说了。”慕靳裴双手抄兜,忽然转脸,“您是什么样的为人,我比谁都清楚,我是什么样的人,您也知道。”   谢君毅自嘲笑了笑,他是什么人?他是把利益看得比命都重的人。至于慕靳裴,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人。   他贪婪,且没有决绝的狠心和魄力。   而慕靳裴,无情狠戾,又有手段。   慕靳裴抓住了他的软肋,又拿捏得刚刚好。   “失陪。”慕靳裴转身离开。   谢君毅没忍住,还是问了句:“你妈妈怎么样?”   慕靳裴:“跟您有关系?”他头也没回。   谢君毅在窗边站了许久,他是收到邀请函过来,纯粹捧场。所有拍品他都看了,没有什么感兴趣的。   慕靳裴快到拍卖厅时,遇到唐加莱,“星遥呢?”   “有事?”慕靳裴不答反问。   唐加莱很不喜欢他这样强势的语气,不过奈何是自己的二老板,不喜欢也得粉饰太平,她笑笑,“找她聊聊天,好久没见了。”   慕靳裴思忖几秒,“要是打听跟谢昀呈有关的,劝你还是算了。”他还是之前那句话,“你跟他不可能。”   唐加莱现在要是手里有杯水,她能直接泼他脸上去,这人可真扫兴,她暗暗平复心情。“慕总,我还真不懂您什么意思,如我愚钝,还请明说。”   至于原因,自然不是一句话就能说得清,也没法跟她说,只是看在季星遥面子上,慕靳裴好心提醒她,“别在他身上浪费时间,你跟他不合适。”   到底怎么不合适,唐加莱心知肚明,只是自欺欺人不愿相信她跟谢昀呈没有以后。   谢昀呈出了名的放荡不羁,现在比年轻那会收敛不少,可过了三十岁的男人那种成熟的魅力又比二十多岁时让女人沉迷。   所以即便知道他渣的彻底,还是趋之若鹜围上来,每个女人都想着,或许就能改变他呢。   她也不例外。   有时她自己也觉得悲哀。   慕靳裴又给她一句忠告:“及时止损。”   拍卖厅里,到了《星遥3》的拍卖环节。   这也是《星遥3》首次在众人面前展示,大屏上揭开了它的神秘面纱,这幅作品165.5×268.9厘米。   表达的是精分系列,各个精分中的季星遥。   让人惊艳。   谢昀呈也在拍卖现场,他对秘书说,“不管多少都拍下来。”   秘书应下,随即给另一人发消息。今天他们不合适以真实身份拍下这幅画,毕竟是M.K画廊代理了季星遥的画。   M.K画廊又隶属M.K集团,要是谢昀呈以私人名义拍,别人会以为他是给自家公司作品抬价。   《星遥3》的起拍价300万,一路竞价。   慕靳裴一直盯着屏幕看,每个细节他都不落下,画里她每个样子都很美,“当初怎么想起来画这个主题?”   季星遥也看着大屏上的画:“谁都有不同面,好的坏的,善良的,卑劣的。虔诚的,骄傲的。自信的,自卑的。温柔的,绝情的。觉得挺有意思的。”   慕靳裴突然也想要那幅画,但他这个身份不合适竞拍。   《星遥3》最终以1890万成交。   拍卖师落槌,场内响起掌声。   慕靳裴问储征,“谁拍下来的?”   储征摇头,“不认识。”   慕靳裴转脸看季星遥,她正用手机计算器在算这幅作品她能分到多少钱,除去佣金,把税也扣除,每一步都算的精准,连小数点后面的数字也丝毫不含糊。   慕靳裴伸手揉她的发顶,季星遥募地抬头,恍惚了一下,她赶紧用手挡住手机屏幕,忽然她自己也失笑:“你看到什么了?”   “什么也没看到。”慕靳裴很少看到她温和又可爱的一面,要不是今天这一幕,他差点都忘了,她才二十一岁,也会孩子气,也会在作品卖出时,兴奋地算一下自己能赚多少钱。   他低头,不由亲了她一下。   季星遥拿手肘碰他,提醒道,“这么多人。”   慕靳裴坐好,拿过她的一只手握住,之后十指相扣。   拍卖会分上下午,中午休息一小时,在酒店自助餐厅用餐。   谢昀呈已经拍到了自己想要的藏品,下午就不打算过来,上午拍品结束他就直接离开,没去餐厅。   唐加莱正在楼下等他,两人相距不到五米时,谢昀呈才注意到她,他眼睛微眯,似有不耐。   唐加莱两手插在外套口袋,静静望着眼前的男人,分手的这几个月,过得有多艰辛,只有她自己清楚。   那种蚀骨的思念成天折磨着她,她试图用工作转移,就算节假日她也加班,可凌晨回到一个人的家,她还是会想他。   她也想过再找个人恋爱,干嘛非要犯贱地去吃回头草,可就是对任何人都没那种心动的感觉。   她觉得自己已经无药可救。   就算慕靳裴说了好几遍她跟谢昀呈没可能,她依旧不死心。   然后她就站在了这里,她猜测着他应该不会留在餐厅用餐。   两人僵持了几秒,谢昀呈抬步往前走,经过她旁边时他暂停。   唐加莱在心底暗暗呼了口气,他本来就不苟言笑,偏偏今天穿了黑色的衬衫,风衣也是黑色的。   压迫感从四面将她包围。   她看着他:“好久不见。”   谢昀呈没有问好的闲工夫,直接问:“找我什么事?”   唐加莱挣扎着,底气不足:“那次是我不对,不该不听你解释直接挂你电话。”   谢昀呈淡淡道:“我知道了,就这事?”   今天那幅《星遥3》应该是他拍下来的,他很少亲自参加拍卖会,如今留在北京这么久,她突然就不想跟他再冷战下去。   或许,是她太咄咄逼人,不懂退让。   她看着他,“谢昀呈,你想不想我?”用了她所有的勇气。   谢昀呈忽而笑了,声音很轻。   唐加莱放在口袋里的手指不由攥在了一起,傻子也听得出他这声笑有多不屑,她过来简直就是自取其辱。   “《星遥3》不是你拍的?”她抱着最后一线希望。   谢昀呈漫不经心道:“是我拍的。”   他今天把所有话都挑明了说:“我拍这幅画跟你没半毛钱关系,不要自作多情。”“还有,我认识季星遥在先,比认识你早,只不过那时她画静物画,我没兴趣,她的画展她老师请我了我都没过去,现在我拍《星遥》系列人物画是因为这些画有欣赏价值还有升值空间,不然你真以为我吃饱了撑的?”   说完,他毫不留恋抬步就走。   走了几步又停下,“你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我现在有女人,之前还分了一个。”   唐加莱像被迎头浇了一桶冰水,全身不禁寒颤。   也就是说,在她对他日思夜想时,他已经有过两个女人。   身后的人早就坐车离开,唐加莱还站在酒店下楼,失魂落魄。原来自始至终都是她一个人的一厢情愿。   她怎么就活成了一个笑话。   酒店里,慕靳裴牵着季星遥出来。   季星遥看到唐加莱站在风口发呆,“加莱姐。”她放开慕靳裴的手大步走过去,“你站这儿干嘛呢?不冷?”   唐加莱回神,即便心比黄连还苦,她依旧强撑笑了笑,“没事儿,我等公司的人过来送东西,你吃过了?”   “不在这吃,人太多,你也知道我不喜欢凑热闹。”季星遥抚抚唐加莱的脸颊,“你到大厅里等,不然脸都吹干了。”   唐加莱不由鼻尖发酸,她很想抱抱季星遥,但她不想让旁人知道自己此刻有多狼狈,“你快过去吧,别让慕总等。”   这会儿她腿上终于有了点劲,一步步艰难走向酒店大厅。   慕靳裴一看唐加莱的状态就在知道刚才谢昀呈说了多尖锐残忍的话,他不懂唐加莱为何如此执迷不悟。   季星遥坐上车,“你下午忙不忙?”   不等慕靳裴回答,她紧跟着道:“要是不忙你下午就多陪陪我,我体检合格了,下周就去培训机构报到。”   慕靳裴疑惑,也特别不希望这是真的,“你能合格?”   季星遥:“……”脸瞬间耷拉下来,警告的眼神落在他身上。   慕靳裴解释:“我是说,你年前不是还吃药?就是骆松给你开的那个药。”   季星遥:“我那个不算病,正常了。”跟他住在一起后就什么都正常了,每天早睡早起,睡眠也改善了,没再失眠过。   她又想起:“对了,我想在培训基地那边住下,这样节省路上时间,我多看看理论,还能有时间画画。”   慕靳裴根本就没得商量:“又不用你开车,路上时间照样看书,回家住。” 第37章   季星遥没想到慕靳裴反应这么激烈,看来还在吃醋,一听到她要在谢昀呈培训基地住下他就不乐意了。   她打趣他,“天天看着我,你不腻得慌?”   慕靳裴反问,“你咖啡喝腻了没?”   季星遥一想,住在培训基地就没法每天喝他煮的咖啡,还是同意在家住,就是要辛苦张伯,每天来回跑那么远。   慕靳裴也是矛盾的,他既不想深陷,又如此贪恋,他跟她相处的日子过一天便少一天,仿佛在倒计时。   季星遥开始重新安排计划,“只能减少绘画量。”   慕靳裴问:“你又要画什么画?不是都完成了?”   季星遥修改计划表,心不在焉回他:“画点静物画赚外快。”修改好了后,她手托下巴畅想以后:“到时我自己赚钱给你买飞机。”   慕靳裴看着她的眼,他渐渐不敢直视,从她眼里他看到了那个卑劣的无耻的残忍的自己。   手机振动,储征问他,【慕总,接下来去哪?】   即便季星遥学飞行驾照期间住家里,他还是决定下午陪她,今天正好是周末,他也全当给自己放半天假,【不去公司了,你也休息吧。】   储征:【您的书今天寄过来了,我一会儿给您送到家里还是明天去公司给您?】   慕靳裴:【路过公司拿给我。】   到了M.K大厦楼下,司机直接将车停在门口。   慕靳裴下车,季星遥也从另一边下来。   “要不要跟我上去?”慕靳裴绕过车头,问她。   季星遥下来只是透透气,但她佯装要朝他那边跑的姿势,慕靳裴已经做好了接她的准备,结果她往后退了几步。   慕靳裴:“……”   季星遥笑着,“逗你玩的,我在楼下等你。”   慕靳裴对她招手:“过来。”季星遥小碎步走过去,慕靳裴单手把她抱起来。   他已经很久没这样抱她,自从亲密后他都是双手抱,这样撑得时间久,两人能尽情深吻。   季星遥顺势勾住他脖子,递上自己的唇,索吻。   这是公司门口,慕靳裴只是很轻的在她唇上啄了一下。   “唉~~~~~~~~~~~~~~~~~~~~~~~”   另一辆车里,发出了一串带着幸灾乐祸的叹气声。   齐琛手托腮,歪头看许睿,他不知道是他运气太好,还是许睿运气太差,每次都能碰到季星遥跟慕靳裴撒狗粮,且撒的让女人都嫉妒。   “解解,心凉透了吧,早春的天气也会时不时给你来个寒冬料峭,让你冻得怀疑人生。”他上下打量许睿一番,“早上出门时让你多穿一件,你就是不听,要不然也能脱下来堵在心口取取暖。”   “我说睿睿,你别硬撑着,真要心脏难受你就直说,我给你做个人工呼吸。实在不行我去给你买一罐氧气。”   许睿手里有文件夹,对准他的头毫不留情来了一下,“闭嘴!”   齐琛不跟一个情场失意的女人计较,他耸耸肩,深表同情。今天他跟许睿来M.K集团开项目协调会,哪知道这么凑巧就遇到了慕靳裴。   现在下车尴尬,只能等慕靳裴走了再说。   自打结婚后,他成了许睿的专职司机、秘书、外加陪酒的。这是父亲给他安排的工作,他一度想撂挑子不干。   父亲这么说:不干也行,把你所有银行卡都还给我,我投资你的俱乐部也麻烦把本息一起算给我。   他只能为了五斗米折腰,成了许睿的全陪。   “诶,你有没有觉得几个月不见,小星星比以前更漂亮了?”齐琛没话找话说。   许睿翻看开会资料,懒得搭理。   齐琛现在唯一的娱乐活动就是调侃许睿,他凑过去,“睿睿,说实话,我们结婚那天,你是不是等着慕靳裴来抢婚,结果左等右等就是没等来,后来你伤心了,才会在咱俩互道结婚誓言时哭得像狗一样吧?”   “婚礼上你跟我说的那些,原本是想跟慕靳裴说的吧?”   “唉,可惜啊。要是那天他来参加了婚礼,听到你的情真意切说不定真能抢婚,只可惜他当时眼里只有小星星,带着小星星去过情人节了。”   “哪天你真想回头找慕靳裴,我就做个好人把我们婚礼录像带寄给他,让他知道你当时有多难过…”   许睿忍不可忍,抓着他的头发猛地用力向后一薅。   “握草!”齐琛疼得后背冒冷汗,“你特么的就不能下手轻点吗!”说归说,他也没推开许睿。   许睿从包里找出一支马克笔,用牙把笔盖咬下来。   “诶诶诶,你干什么!”   语毕,他脸上就被写了三个大字‘王八蛋’!   许睿松开他的头发,拍拍他额头,“下次我可就没那么好说话了!”她盖上笔,接着看会议资料。   齐琛已经顾不上怼她,他拉下遮阳板照镜子,心里头有一万匹马奔腾呼啸而过。这是防水的马克笔,他这张脸岂不是要好多天没法见人!   M.K楼上,慕靳裴到办公室后接了个电话,其他秘书不知道他是顺道过来马上就要走,便过来汇报工作。   慕靳裴跟季星遥说了声,在办公室多留了半小时。   慕靳裴的车迟迟不离开,季星遥还在车外悠哉散步,许睿看看时间,再不上就要迟到了,她只好下车。   季星遥跟许睿见过不止一次,女人的第六感,许睿喜欢慕靳裴,但她从来都没在慕靳裴面前提过。   也许,只是秘书对老板的暗恋和爱慕。   许睿走近,不可避免的四目相对。她对季星遥微微点头,季星遥也报以微笑,两人擦肩过去。   有时就是这么巧,要是早几秒钟,她就能错开慕靳裴,偏偏她这边的电梯还没来,旁边专梯的门开了,下来的人是慕靳裴和储征。   几人皆是一怔。   许睿:“过来开会。”她现在连称呼声慕总都觉得多余,电梯门开了,她大步进去。   走了没几步,慕靳裴问储征,“南非那个项目,瑞琛还是掺和进来了?”   储征:“嗯,季常盛极力邀请齐董参与,有齐董他放心。”稍顿,“季董肯定查了许睿为什么在M.K任职五年又突然回国,之后急匆匆跟齐琛订婚,最后还结了婚。”   慕靳裴:“许睿辞职是回自家公司,季常盛怎么就轻易觉得齐董跟他是一条船上的人?”   储征也不知道老板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也可能是没心思关注。他在心里打好腹稿才说:“许睿当初离职不是要回家自家公司,那只是一个借口。”   慕靳裴脚步顿下,“什么意思?”   储征:“许睿对您感情不一样,那年冬天在庄园她掉河里,您没下水救她,大概她心里有了结,心灰意冷后就离开了。再加上您现在和季小姐已经求婚在一块了,季常盛就能确定许睿不是您的心腹,他本来就跟齐董关系不错,这次合作项目,如果没风险,赚到了钱,那齐董对他必定感激,如果这个项目有风险,有齐董分担一些,至少他不会输得彻底。”   慕靳裴没再提许睿为何离职,过去的已经过去了,没法弥补。   就算回到那天,他可能还是没那个意识跳下河去救她,因为保镖已经下去了,他下水也是多余。   如果换成星遥,他肯定想都不想的就下去了,怕她冷怕她心里害怕,想第一时间就赶到她身边。   他问:“那个项目,齐家占股多少?”   储征:“M.K四成,季氏集团四成,瑞琛两成。”   慕靳裴粗略估算了下,就算两成,也是几十亿,到时项目会血本无归,这么多现金打了水漂,有可能让瑞琛陷入资金链困境。   不管是瑞琛集团还是其他他不认识的企业,只要不是跟季氏集团关联,他都无意连累。他吩咐储征,“瑞琛入股既然能打消季常盛疑虑,就这样顺其自然吧,到时在其他项目上给瑞琛补这个损失。”   储征:“好,我会安排妥善。”   慕靳裴又关心了句:“季氏集团内部怎么样?”   储征:“一切按部就班。”   “嗯,急不来。”慕靳裴忽然又想起,“我爸最近怎么样?”   储征:“…没关注。”   慕靳裴点电头,示意储征去忙,他拿上那本小说走出大厦,边走边点开手机,看到公司内部群里,父亲还在线。   他给父亲打去电话。   这段时间光顾着应对季氏集团,他忘了关心父亲近况。   很快,那边电话接通。   慕靳裴:“爸,这么晚了您怎么还不睡?”   “这就睡。”慕温怀:“你呢,不忙啊?”   慕靳裴:“周末,休息半天,陪星遥出去逛逛。爸您不能这么熬夜。”   慕温怀揉揉眉心,“年纪大了,睡不着,不像你们小年轻怎么都不够睡。”他又问:“你妈妈呢?这些天还好吧?”   慕靳裴不答反问:“您想知道我妈怎么样,您为什么不自己问?为什么不到北京来?”   电话里有片刻的沉默。   慕温怀抓住了他话里的重点,“你都知道了是不是?”   慕靳裴没否认,但也没说是怎么知道的,“爸,”他突然也不知道要说什么。   慕温怀静默许久,嗓音透着无奈和沧桑,“是不是挺看不起爸爸的?”   “怎么会。”慕靳裴一步步走下台阶,很慢很慢,“以前可能会不理解,现在我跟星遥在一起了,我完全理解您。”   “谢谢。”   “爸,您有空就来北京,别怕我妈不跟您说话。”   慕温怀:“我不是怕你妈不跟我说话,我是怕她看到我就烦,不想影响她心情,我毕竟是你姑妈的哥哥,她能不恨吗?”   慕靳裴在最后一级台阶上站了半晌,“也许我妈早就不恨谁了,连我姑妈都不恨了,只是不想见到她,但不代表她不愿意见到您。”   慕温怀微微叹气,没说话。   慕靳裴突然决定:“我这就给您买张机票,您来看看我妈,北京这会儿天气正舒服,您以往每年的年假都浪费了,今年提前休了吧。”   慕温怀喊住他:“你等等,爸爸再考虑一下。”   “爸,您拿出千分之一在商场上的决断和魄力行不行?”   慕温雅哑口无声。   “我一会儿让储征把机票信息发给您。”他直接挂断了电话。   季星遥见他把手机从耳边拿下,这才走过去。   慕靳裴又拨了储征电话,季星遥见状脚步停住。   “过来吧,我给储征打电话。”   季星遥还是没朝前走,又往后退了几小步。   简单交代储征,他挂了电话。   季星遥张开手臂,“换只手抱我。”   慕靳裴这回用左手把她抱起来,随即深吻也跟着下来。 第38章   季星遥见慕靳裴手里拿着一本书,她拿过来,“这是什么?”   慕靳裴牵着她上车,“小说。”   季星遥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慕靳裴,满眼不可思议。   慕靳裴侧脸,“你什么眼神?”   “你还看小说?”   “小时候看过的一本,后来没了又买了一本。”慕靳裴只能撒谎,到了车前,他拉开车门,“上车再看。”他说:“你也看不懂。”   季星遥在车门前驻足,“谁说我看不懂。”   她装模作样读起来,“慕靳裴,那个不可一世的男人,他最爱的人是季星遥,他爱季星遥爱到肝肠寸断,爱到昏天黑地,爱到无法自拔,爱得失去了自我,爱到一天见不到季星遥他就眼泪吧唧。”   慕靳裴:“……”他不由失笑。   他浅浅一笑时正好被季星遥的目光捕捉到,她被惊艳了一下,他笑起来更有男人味,更迷人。   不过这丝笑太浅,浅到还来不及好好回味一番,就转瞬即逝。   慕靳裴下巴微扬,“上车。”   季星遥靠在慕靳裴怀里,把小说翻到第一页,她微微仰头,亲了下他的下颌。   慕靳裴垂眸,一下没明白她要做什么,“嗯?”   季星遥很少对一件事情这么好奇,越是看不懂就越想弄明白,到底是什么内容能让慕靳裴这么多年念念不忘,还又专程买了一本新书回来。   也许,弄懂了其中缘由她就能往他孤独的世界里前进一步。   “是什么类型的小说?”她问道。   慕靳裴把小说从她手里拿下来丢一边,“有心理阴影的小说,不看也罢。”   季星遥一听说对他心里有阴影,她盯着他看了半刻,忽然坐直,“你害怕直升机,是不是就因为看了这个小说?”   慕靳裴微怔,没说是否。   他这瞬间的迟疑印证了季星遥的猜测,找到恐惧的病因就好办了。   慕靳裴奇怪她怎么凭一句话就猜出跟他害怕直升机有关,让她说说原因。   季星遥握着他的手,分析她为什么会这么猜测,“你看慕爷爷和慕奶奶都不知道你恐惧直升机,那说明你小时候没经历过跟直升机有关的一些不好回忆,只剩下一个可能,就是你看到了或是听到了一些跟直升机不好的事情,给你留下阴影,你不是恐惧,你只是害怕同样的事情会发生在你身上。”   慕靳裴含糊其辞,“差不多吧。”他岔开话题,“你下午想怎么安排?”“别打岔。”季星遥没再紧追不放,只是用力抱抱他,特别的用力。他越是不想提那就证明那个阴影给他造成的心里伤害还不小。   “谢谢,没事。”慕靳裴感觉到了她的力量和安慰。“想去哪我陪你。”   季星遥除了对画画和他感兴趣,其他没兴致,她吩咐司机去画室。   一路上,她都用力抱着慕靳裴。   每次来画室慕靳裴都会给她重新归置古董架,今天也不例外,不同摆布会给她带来不一样的灵感。   季星遥打开窗,午后阳光正暖,她躺在窗边的摇椅里,拿一本画册看,旁边是慕靳裴煮的咖啡,悠闲自得。   椅子后的小多肉和各种盆栽,在慕靳裴这几个月的悉心照料下,发出了嫩绿的新芽,蓬勃生机。   季星遥给小多肉还取了名字,慕靳裴一号,慕靳裴二号,一直排到三十五号。   季星遥轻轻翻着画册,慕靳裴还在专注自己的手工。   两人各忙各的,有时大半小时都没一句话。   一本画册欣赏完,季星遥转脸找慕靳裴,他正俯首在她工作台前,不知道忙什么,手边还有剪刀和一些彩色碎纸。   她没打扰他,赤脚起来换了一本画册继续看。   不知不觉,太阳挂在了西边的半空,阳光的暖意渐渐收起。   季星遥起身关了窗,慕靳裴早就忙完,在沙发上正看手机,柔和的光照在他侧脸,镀了一层浅浅的温暖。   “你刚才忙什么呢?”季星遥走过来,从沙发后环住他脖子。   慕靳裴:“自己去看。”   “啧,还跟我卖关子。”季星遥在他侧脸亲了亲,“找到得给我奖励。”她回工作区看那边有什么地方跟平常不一样。   静物场景全部换了,古董架上的藏品大多都换了位置。看到之前慕靳裴画过的那个花瓶时,她一怔。   花瓶原本是空的,现在多了一朵玫瑰花,哑光豆沙色,纸叠的花,跟花瓶色调尤其搭配。   原来他刚才就是忙活折花。   “你还会手工折玫瑰?”   她不可思议道。   慕靳裴:“网上有教程,没什么难的。”他放下手机,让她过去,“请教你个事情。”   季星遥倒退着走,这样不影响她欣赏那朵玫瑰花。   她走得慢,直到把那朵玫瑰看见心里去,她才稍稍放快速度,最后直接跌坐在了慕靳裴怀里。   “请教什么?怎么画画?”   “不是。”   慕靳裴把她转过身面对着他,“我爸明早到北京。”   季星遥主动提出:“那我跟你一块去接机。”   慕靳裴拒绝了:“不用你去,我自己过去。等他们和好了,我们再过去吃饭。”   “慕伯伯跟裴老师怎么了?吵架了?”   慕靳裴颔首,“我爸来是跟我妈缓和关系,他们现在有点小矛盾。”他没具体说什么矛盾,季星遥也特别体谅的没多问,示意他接着说。   慕靳裴问:“怎么让他们多聊聊天?”   季星遥眨了眨眼,“互通心意就够了,聊天做什么?”   慕靳裴没法言表,要是他们能互通心意,也不至于这么多年来关系依旧停滞不前,甚至越走越远。   季星遥给出建议,“现在是春天,可去的地方多了,让慕伯伯牵着裴老师踏青去,没有牵手解决不了的问题。信我。”   慕靳裴决定让父亲试试,也许就管用了,毕竟母亲跟季星遥是一类人,她们心里所想很多时候都出奇的一致。   慕温怀是第二天一早四点多到北京的航班,天不亮,慕靳裴就到了机场,提前了半个多小。   等行李耽误了不少时间,一个多小时后慕温怀才出来。   慕靳裴款步迎过去,“爸。”他给了父亲一个拥抱,就像小时候每次父亲接送他,不管是见面还是分别,父亲总会给他一个拥抱。   一开始他个子不高时,父亲是半蹲下来抱他,后来渐渐长高,父亲便弯腰给他拥抱。   再后来他比父亲还高,父亲就会用力拍拍他的肩膀。   慕温怀:“等不少时间了吧?”   “没什么。”慕靳裴接过父亲的行李箱,两人边走边聊。   路过他们身边的人不由侧目,惊讶于他们的身高和长相,也好奇他们父子关系怎会这样融洽。   “北京变得我都不认识了。”慕温怀看着窗外,不由感慨。   慕靳裴:“您多少年没来了?”   慕温怀上次来还是慕靳裴亲生太奶奶走的那一年,他跟裴钰把她老人家送回来,让她叶落归根。   这么一算,已经十八年。   他没跟慕靳裴提这些伤心事,随意说了个数字,“十多年了,具体哪年回来过不记得了,反正变化很大。”   他转脸问儿子,“你妈不知道我来吧?”   慕靳裴:“没跟她说,说了没惊喜。”   慕温怀心里忐忑,就怕裴钰看到他会厌恶。   慕靳裴看出父亲的不安,他宽慰道:“爸,您别紧张,结果再差也不会比三十年前差。”   他又把季星遥的话转达给他,“您跟我妈这几天多出去走走,没有什么是牵手解决不了的,星遥就喜欢我牵着她。”   慕温怀揉揉眉心,哭笑不得,没想到有天让儿子教自己怎么恋爱。   在紧张局促中,汽车缓缓驶进了别墅院子。   下车,慕靳裴把父亲大衣整理好,他给母亲打了电话,“妈,您起来没?”   “早起来了。”顿了下,裴钰:“正在化妆呢,听到你汽车声了,一大早又到我这里取经来了?”   “给您送惊喜,妈您快点啊。”慕靳裴挂了电话,再次给父亲一个很轻的拥抱,父亲在谈判桌上杀伐果断的样子从小就印在他脑海,可唯独面对母亲他永远都是紧张的小心翼翼的。   慕靳裴让管家把父亲行李箱拎到屋里,他坐上车离开。   慕温怀对别墅不陌生,跟纽约那个家差不多的装修风格,连家具和摆设都差不多。为了消除紧张,他开始给客厅里的植被浇水。   楼梯上有脚步声传来,人未到声先到,“今天是不是准备跟星遥去领证呀?”   慕温怀抬头看去,裴钰在半搂转台愣怔了,缓了又缓,“怎么也没听你说要过来?来这边出差?”她抬步下楼。   慕温怀放下喷壶,“过来看看你。”   他走过去,给了她一个拥抱。   客厅东边的落地窗,清早的第一缕阳光洒进来。   慕靳裴回到家,季星遥早醒了,正靠在床头看画册,正好看到一幅《女儿和我》的一幅油画。   画里那个小姑娘像个小天使,坐在爸爸的肩头。   卧室的门开了,她转脸,“接到慕伯伯了?”   “嗯,送到我妈那边了。”慕靳裴一夜没怎么睡,凌晨两点多就起来了,他拉上遮光帘,脱了衣服打算睡个回笼觉。   遮光帘全拉上了,屋里跟夜里一样黑。   季星遥开了床头灯,忽然有了故事灵感,“我给你读睡前故事哄你睡觉。”   慕靳裴以为她是闹着玩,她手里就是一本期刊画册,哪有什么故事,他就没当真。   季星遥把她那边的床头灯调暗,仅够照亮画册。   她清清嗓子,“马上开始咯,你盖好被子。”   随后,她轻柔温和的声音在他耳边环绕。   “第一次见到慕靳裴是在产房。我睁开我那双像黑葡萄一样的大眼睛,新奇看着周围的一切。这个世界对我来说是陌生的,亦是幸福的,我看到了我的爸爸,慕靳裴。他在亲我那美如仙女的妈妈,妈妈正躺在病床上,她刚刚生了我,她很累很累。然后爸爸从护士手里接过我,他亲了我的眼睛,很有力却又极其柔软的一个吻,然后他还亲了亲我肉嘟嘟的小脸蛋,我看到爸爸眼睛红红的,他一定盼着我的到来盼了好久好久。我想告诉他,我也很爱他哟,可是我还不会说话,他也看不懂我的眼神,怎么办?于是我只能用哇哇大哭来告诉他,我也盼着跟他见面盼了好久好久呢,有九个月那么久。我想告诉他,有了我,他就再也不孤独了,以后我和妈妈会陪他说很多很多的话。未来的爸爸,你好好休息,也要好好照顾妈妈,咱们几年后就会见面的哟,爱你。” 第39章   故事讲完了,季星遥转头去看慕靳裴,他双眼紧闭,喉结不时会滑动一下,她把画册放一旁低头在他额头上亲了亲,“睡吧,好梦。”   慕靳裴的困意全没了,但又不想睁眼让她看到他眼里的情绪波动,忽然他抬手把她抱怀里,一手按住她的后脑勺将她脸贴在他心口,另一手将房间的灯关掉。   漆黑一片,季星遥什么都看不到。   慕靳裴把被子理好盖住两个人,之后还是没有任何声音。   这个故事太美好,美好到他以前连想都不敢想,没那个资格。   在她讲述时他忍不住想象那是个多可爱的小姑娘,她软软的喊爸爸时,都能把人的心给融化。只可惜他没有那么好的运气能做她的爸爸,对他来说太奢侈。   太阳爬上了三杆,慕靳裴才起床,这是他到公司最晚的一次。   储征见老板脸色不佳,而且老板坐下来后不时揉太阳穴,他以为老板头疼的老毛病又犯了,“慕总,您要不要去其他医院找神外医生看看?”   也不能因为骆松在那边上班,就锁定那家医院。   慕靳裴:“不是头疼。”他没把储征当外人,哪怕是私事,有时他也会说道几句,“跟星遥在一块后头没疼过。”   他端起储征拿来的浓咖啡喝了半杯,开始工作。   储征不由犯愁,那等季氏那边事情处理完毕他们回到纽约后,老板要怎么办?季星遥就是他的心理止疼药,到时药断了,不得要他的命?   他暗暗叹口气,开始汇报季氏集团内部情况。“他们的生产线已经出问题了,但目前不足以影响正常运营。”   慕靳裴手里的钢笔略顿,斟酌后,“让那个人想放设法把问题全都压下去,暂时别让季常盛知道,到时凑一起给他个惊喜。”   储征点头。到时季氏集团资金链断裂,公司经营和管理又出了问题,就算季常盛再有能耐也无力回天。   接下来的日子,波澜不惊。   季星遥每天晚上都会给他读那个睡前故事,每次故事内容都不一样,生动有趣,而故事里那个小女孩的样子深深印在了他脑海里。   他幻想着真要有个女儿,肯定长得跟季星遥一样,漂亮可爱,聪明狡黠,有点小脾气,多才多艺,还有个有趣的灵魂。   她会跟季星遥那样,喜欢黏着他,喜欢跟他分享她所有的喜怒哀乐,他是她最大的靠山和后台,她可以随心所欲做自己喜欢的任何事。   他会把世界上所有的好东西都给她,把她扛在肩头带她去看这个五彩的世界。   季星遥每晚给他讲故事时,他就忍不住这样幻想,哪怕知道是个遥不可及的梦,还是想短暂的沉醉在这个虚幻的梦里。   今天讲完故事,季星遥早早睡着了。   慕靳裴把她从怀里放下啦,起床去了书房,他给未来的女儿写了一封邮件。   【我第一次听到你第一次认识你,是在妈妈的故事里,那是一个很美很美的故事,你是个很漂亮很可爱的小公主。   我不知道今生是否能有机会跟你见面,其实我知道没有了,但我还是一直自欺欺人期待着,即便我知道自己是个自私贪婪的父亲,无耻又无情的丈夫,可我还是想短暂的幻想一下,幻想着你喊爸爸时的样子。   我多希望我们下辈子可以做父女,然后我的老婆还是叫季星遥,你妈妈还是她。   无论你在哪里,是在未来,还是只能待在妈妈的故事里,你都要记得,爸爸爱你,也爱你的妈妈。   谢谢你来过。   陪伴了我最挣扎最煎熬最痛苦的这段日子。】   不知道收件人要怎么填,慕靳裴把这封邮件保存。   四月,气温正合适。   季星遥在培训机构已经上课一周,逐渐适应。 第一节课时她跟听天书差不多,完全不懂老师说的是什么,等回家张伯又给她补课,她才慢慢跟上班级的其他学员,这批学员里只有她一个女性,他们对她都挺照顾。   学习理论知识时,季星遥每天跟其他学员一起,按部就班,直到模拟机操作,她才知道她的飞行教练是谢昀呈。   他只带她一个学员。   季星遥今天换上了飞行服,蓝白相间,本来自我感觉还不错,不过看到谢昀呈的教练服,她又觉得他身上的服装才帅气。   “怎么是你?”她心里疑惑。一个大老板不会有那么多闲工夫来赚这个钱。   谢昀呈一如往常那样面无表情:“怎么就不能是我?”   当然,他也给出了当她教练的合理解释:“慕靳裴对我有意见你不是不知道,他又不喜欢直升机,你万一在我这里出点什么岔子,他不得弄死我?”   季星遥明白了,他本人也在直升机上,这样就能免去慕靳裴的担心和疑心。   这个理由冠名堂皇又合情合理。   在教学过程,季星遥对谢昀呈的印象有了改观,至少看他没那么不顺眼了,以前他在她这里就是素质极差的渣男。   谢昀呈对她要求极为严苛,好在她没那么笨,跟得上他的要求,但不可避免的有时还会出错,他吼过她两次。   学习飞行的日子,时间总是眨眼就过。   六月,她的驾驶技术有了很大进步。   也是这个月里,她得知唐加莱从M.K画廊离职。   出国前,唐加莱约她吃饭,选在了中午,她晚上的航班离京。   季星遥今天下午还有飞行训练,她先跟负责人请了假,万一到时路上堵车,她可能会迟到会儿,不过尽量保证准时回来。   “怎么这么突然?”季星遥赶到餐厅时,唐加莱已经等了她不少时间,还给她点了水果。   “先吃点冰镇水果。”唐加莱把果盘放她面前。这才回她那个问题,“就是突然觉得没意思了。”   “因为谢昀呈?”   “不全是。”   唐加莱不想提谢昀呈,“我本来打算直接走的,想着等我回国再找你,又怕你哪天不忙了突然联系我,怪我没跟你说。”   思来想去,还是临走前约她见一面。   “怎么会怪你呢。”季星遥关心道:“你这次打算去哪?什么时候回来?”   “去南非,我们季氏不是在那边有项目吗?我跟着项目部在那边锻炼锻炼。”唐加莱一阵苦笑,“我爸说他跟季叔叔都没有儿子,就我跟你,结果我们俩还不务正业,一点都不关心集团的事,我爸担心等以后他们老了公司交给别人,就是把钱全都坑去我跟你都不知道是为什么。”   季星遥也笑了,“好像有那么点道理。”   唐加莱,“我的专业已经拾不起来了,我对管理也挺感兴趣,突然感觉我爸老了,成天操心我操心公司的事,都有了白头发,我替他去分担点。”   “跟跨国项目很辛苦。”季星遥叮嘱她,“别苛待自己。”   “不会,我也不傻。”唐加莱给她一杯白水,跟她碰杯,“顺利考取飞行执照,也要跟慕靳裴好好的,别光顾着画画。对了,再代我向慕靳裴说声谢谢,他早就提醒过我跟谢昀呈不可能,但我还是执迷不悟。”   其实,直到今天,她心里还没有彻底割舍下,但她知道不能再将自己困在原地。   两人聊了一中午,饭菜都没怎么吃。   怕耽误季星遥下午的飞行训练,唐加莱提前结束了聚餐。   楼下,两人道别,一个简单的拥抱,没有过多的言语。   季星遥还是迟到了,迟到了两分钟。   谢昀呈第一次等人,他看了眼手表,明明六月的盛夏,他眼里往外掉冰渣,“季星遥,你把这儿当你家呢?”   季星遥已经请了假,但他明显鸡蛋里挑骨头,她说了句:“抱歉。”   谢昀呈瞅着她:“知不知道我时间多宝贵?”   季星遥假笑:“知道,因为我的时间跟谢总时间一样宝贵。当初您不打招呼就到我画室,耽误了我不少时间,我很心痛。”   谢昀呈冷嗤一声,又开始翻旧账,这种女人没意思透顶。“你什么时候跟慕靳裴分手?”   季星遥:“……”差点都没反应过来,她双手抱臂,好整以暇望着他:“这辈子你是没那个机会看到了。”   谢昀呈懒得跟她呈口舌:“分了通知我,我给你换飞行教练。”   那意思,她能有如此荣幸让他当教练,是沾了慕靳裴的光。   这个男人着实嘴欠,狂妄自大又目中无人。   下午的飞行训练比原定时间延迟了半小时,结束后她就赶回市区,每天只要有空,她还是会去画室待一会儿。   汽车到了城区就开始堵,季星遥趴车窗上,夏天的云也是一道风景。不知道是不是幸福的日子总是过得格外快,她跟慕靳裴在一块已经半年了。   对慕靳裴来说,这种感觉就更明显,时间仿佛都是以月为单位,眨眼便是一个月过去,时间就这么走到了六月底,拉都拉不住。   七月,季氏集团第二笔投资款项到账。在长达半年的时间里,季常盛始终没有找出慕靳裴的破绽,也没有什么蛛丝马迹。   他所有的戒备心都在慢慢放下。   唐宏康过来汇报工作,他刚从南非回来,那边的项目他这个副董亲自坐镇,集团的生产他也兼顾着。   季常盛正翻看这个季度的销售表,销售额下滑了15%,下滑幅度足以敲响警钟,再这样下去,第三季度的报表可就难看了。   “销售报表你看了没?”他问唐宏康。   唐宏康:“看了,在飞机上看了。”   其实不用看他也知道什么情况,15%这个数据都是隐瞒后的数字,实际上下滑的比这个两倍还多。   季常盛:“你亲自到各个大区走访一遍。”   唐宏康应着:“回来就有这个打算。”   聊完工作,全都是不顺心的,唐宏康岔开话题,说起季星遥,“遥遥最近忙什么?还成天待在画室?”   季常盛只有在谈到女儿时才能把所有烦恼暂搁一边,“在学飞行驾照,慕老爷子送了她和慕靳裴一架直升机,她心血来潮想自己开。”   除了学驾照,季星遥回家的次数也多了,到了周末就会跟慕靳裴回家吃饭,每次慕靳裴都会给他打下手,渐渐也学会了两道菜。   唐宏康表示羡慕,“等以后你退休了就能享清福,不像我,到现在还得操心,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我家那个太不省心,不知道她成天心里想什么。”   说着,不由叹气。   季常盛:“儿孙自有儿孙福,别瞎操心了。”   唐宏康关心道:“星遥准备什么时候结婚呀?听加莱说,慕靳裴早就求婚了,我都还没来得及恭喜遥遥呢。”   季常盛现在也说不上是什么心情,有时觉得自己神经质,太多疑,把心里过不去的坎逃不开的魔咒施加到慕靳裴身上。   他也一遍遍说服着自己要对慕靳裴放下芥蒂,慕靳裴只是因为那张脸和那双眼长得像顾家人,这并不代表什么,毕竟这个世上没有血缘关系又长得像的人不是没有。   可有时又怕因为自己的疏忽会毁了女儿一辈子的幸福,万一慕靳裴就是顾家的人呢?反正他心里一直矛盾着。   有时夜里还会做噩梦。   梦里都是过往的那一幕幕,每个场景在梦里都是模糊的,可醒来又清晰浮现在脑海里。   季常盛收了收思绪,跟唐宏康说:“年轻人的事,我们也管不了那么多,随他们吧。”   ——   九月,裴钰跟慕靳裴说,想回纽约住段时间,已经半年多没回去看看了。   可能是回去陪陪父亲,慕靳裴没多问,感觉父母的关系缓和了一点,这半年里,父亲基本每个月都来一趟北京。   这也是今年为数不多让他高兴的一件事。   十月,星遥顺利通过了飞行考核。她说等她熟练一段时间后,就开直升机带他去度假。   十一月,他跟星遥认识一年了。   还有一个月,这一年便就要过去了。   “慕总,季氏集团最后一笔投资款,也是占比最大的一笔,十二月底之前会到账。”储征汇报完,不由看了眼老板,随即又垂下眼眸,在心底吁了口气。   慕靳裴正在签字,不知道是不是太用力,纸被划破了。   刚才储征那番话是在提醒他,给季常盛布的局,还有一个多月就可以收尾了,顶多两个月,一切就要血淋淋的摊开在桌面上。   也就意味着,他跟季星遥没有多少相处的时间了,真的进入了倒计时。   原本他布的局是两年时间,因为季氏内部的配合,又因为谢君毅的暗中帮助,或许又占了天时地利,竟然把时间缩短了快一半。   这一年他数着日子在过,希望快一点,怕项目节外生枝一切徒劳,却又希望时间能走慢一点,他还想再多陪她一阵。   可不管多快多慢,时间还是来到了冬天。   “慕总。”储征等着吩咐。   慕靳裴回神,头也没抬,挥挥手。   储征欲言又止,他明白老板此时的痛苦和挣扎,拿上签好字的文件离开。   日出,日落,暮色四合。   一天过去,慕靳裴才接受这一个事实,他跟季星遥很快就要分开了。他喝了杯冷茶,让自己回到一个理智的点。   他喊来储征,吩咐他接下来要做的工作。   储征进来时,慕靳裴双手抄兜立在窗前,背对着他,他猜不透老板此刻的表情,“慕总。”   慕靳裴没再过多废话,言语冰冷的没有一丝情感:“给瑞琛集团准备好融资渠道,保证他们运营不受任何影响。”   储征:“好。”他早已准备了几个应对方案,保证万无一失。   慕靳裴:“季氏集团资金链断裂后,季常盛肯定会想法子通过季家关系网来自救,到时你把我的话转达给他,要是不想连累季家的亲戚就打消救季氏的念头,不然他们跟他一样的结果,不是破产就是倾家荡产。”   “谢副董那边的损失怎么处理?”   “那是他自己的事。”   储征不敢再多言,他有种预感,谢君毅这次投资失利会给他在M.K董事会下一轮竞争中造成致命打击。   他犹豫挣扎了数秒,还是征求老板意见,“那季小姐那边呢?”   办公室一直沉默,储征静静等安排。时间一分一分过去,久到他以为老板不会再回答。   “不知道。”慕靳裴终于开口。   储征一愣,这是第一次从老板嘴里得到这样一个答复。   “你忙吧。”   “好。”储征给他杯子里倒满水才离开办公室。   慕靳裴一个人在沙发上坐了会儿,脑袋是空的。   回到家已经晚上十点多,季星遥正在沙发上看手机。   “遥遥。”   “回来啦。”   “嗯。”   慕靳裴站在门口,“过来。”   “马上马上。”季星遥把手机搁一边,噌一下跳下沙发,赤脚奔向他。   慕靳裴一把将她抱起来,今天他依旧是单手抱她。   季星遥两手紧扣他脖子,两人热烈拥吻。   直到慕靳裴手臂发酸才放她下来,季星遥刚要转身往沙发那边跑就被慕靳裴扯进怀里。   “快松手,我要看个东西。”她还惦记着她手机页面。   慕靳裴没放,把她抱起来,“看什么这么重要?”   季星遥:“我最近在看看什么型号的直升机好看,等我熟练飞行后我就准备入手一架。”   慕靳裴看着她:“什么时候带我去旅游?”   “今年不行。”她勾住他脖子,“等我飞得特别稳能处理所有紧急情况时。最迟明年夏天,很快。”   慕靳裴:“能不能提前?”   季星遥笑了下,“我倒是想,可技术摆在那,我这个新手开的直升机你敢坐?”   慕靳裴点头,一直看着她,想把她看进眼里去。   虽然他点头了,但季星遥没当真,全当他在鼓励她。不过难得他以这样的方式鼓励她,她决定加大练习强度,尽量在春天时就给他一个惊喜。   春暖花开时,她先带他到庄园那一片转悠转悠。   慕靳裴抱着她去楼上,“遥遥。”   季星遥正用指尖描着他的下颌线,“嗯?”   慕靳裴垂眸看她,“我们领证吧。”   季星遥愣了愣,指尖差点划到他的脸,这个惊喜来得太突然,她一下没接住也怕自己听错,“你说我们领证?”   慕靳裴点头:“马上我们就在一起一年了,等圣诞节我们去领证吧。”   他喉结滑动了几下,每个字都说得艰难:“你不是想给我一个家吗?今年就给我吧,好不好?”   季星遥用深吻回应了他。   一发不可收拾。   这次,他们之间曾未有过的激烈与热情,后来T都破了。 第40章   领证那天天气格外晴朗,之前几天一直灰蒙蒙的,太阳在云里雾里躲,不敢照面,昨天下了一场小雨,淅淅沥沥,今天天放晴。碧空像用高压水泵冲洗过,蓝得沁人心脾。   天高云淡,风和日丽,就连阳光都正好。   今天于季星遥而言,双倍喜悦,上午跟慕靳裴去领证,等到傍晚,这么好的天可以欣赏美丽的日落,那是代表地老天荒。   领证的速度比她预想的要快,填表拍照,很快证就拿到手。她来不及好好欣赏,先迫不及待拍下来发给张伯和父亲。   想要给他们惊喜,领证前没在他们那里透露任何消息。   张伯看到结婚证愣是半天没反应过来,反复确认后不是星遥跟他恶作剧,他悬着快一年的心终于落了地。   他以为慕靳裴跟他一样,最终在季星遥纯粹美好的感化下决定放弃仇恨。顾家和季家的恩怨由来已久,谁对谁错不是一两句话就能扯清。   当然,季常盛的心狠手辣不可原谅。   可如今最重要的是,慕靳裴放下压在心头的仇恨,可以轻松的好好的过一回属于自己的日子,而不是生活被仇恨填满。   他回季星遥:【我们遥遥长大咯。】   张伯不善言辞,更不善表达感情,每次总是那么干巴巴一句,不过季星遥看后心里暖暖的,也酸酸的。   她想张伯此时一定挺失落,因为她长大了。   从民政局回家路上,慕靳裴一直反复在看结婚证,像如获至宝,爱不释手。   季星遥靠在他身上,半开玩笑,“要不要看进眼里去?”她把结婚证贴在他眼前。   慕靳裴想说,如果可以的话,他想看到眼里去。   他把两本结婚证都拍下来,上传到那封写给女儿的信的附件里。这短暂偷来的幸福和回忆终将成为他回不去的过去,到不了的未来。   他都能预见以后,痛苦会如何像烙铁一样烫在他心头让他生不如死。   可又能怎么办?   母亲的死,外公外婆的意外,父亲一家的命,一座座坟,他怎么都跨不过去。   婚后的日子蜜得像糖,也快的跟流沙一般,怎么也抓不住。   十二月底,慕靳裴要回纽约一趟。南非那个项目已经出现了问题,M.K也投了百亿进去,一旦那个项目出事,或多或少会对M.K带来影响。   而谢君毅作为项目负责人,被董事会问责在所难免,毕竟谢君毅为了他才一意孤行,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帮了他。他回去坐镇,关键时刻可以帮到谢君毅。   今天季星遥没去画室,早上起来晚了,精神状态也不佳。   慕靳裴下午的航班,临走前又回家一趟,等他再回北京,到时就是一场血雨腥风。   “遥遥?”   他习惯到了门口就喊人,每次她都会跑过去他单手把她抱起来,今天喊了她几声也没动静。   “遥遥?”   慕靳裴边喊边走进来。   季星遥靠在落地窗边的沙发里睡着了,整个人都沐浴在柔软的阳光里,沙发边地板上落了一本书,正是他让储征印制的西班牙语那本故事书。   “遥遥。”他在沙发前半蹲下,搁以前她睡那么沉他就不舍得喊她起来,可今天想跟她说说话。   季星遥缓缓睁开眼睛,有点恍惚,阳光晃眼,她又立刻眯上,“老公你怎么回来了?”   慕靳裴把她圈在怀里,“下午出差。”   “哦。”两秒后才彻底反应过来,“去多长时间?”她仰头看着他,眼里尽是不舍。   慕靳裴也不知道要去多久,“公司那边出了点状况,我回去处理,尽快回来。”   季星遥抱抱他,给他宽慰。   慕靳裴把地上那本小说捡起来,“你也看不懂怎么还翻看。”他把小说搁在沙发扶手上。   “我边查单词边看,一个中午看了一小段,特有成就感。”季星遥问:“到底是一个什么故事?”   她对故事内容不感兴趣,只是想知道里面跟直升机有关的桥段,她了解透彻后就能对症下药,让他早点走出阴影。   慕靳裴犹豫着要不要告诉她,就算现在不告诉她,等真相揭露那天她也会知道,思忖再三,他便说了,“小说主人公一家乘坐的直升机在曼哈顿城郊坠毁,是他们家商业竞争对手在飞机上做了手脚,还买通了事故调查鉴定的人。”   直升机上一共九人,无一生还。   当初负责事故调查的人,后来死于非命,一切变得扑所迷离,真相被彻底掩盖。   季星遥抱着他的力道加大,小说里描述的仇恨和人性丑陋罪恶的一面应该比他说的还要黑暗,小小年纪的他看了后是要有心里阴影。   而且他们慕家也不和睦,为了M.K的继承权还不知道暗中是怎样较量争夺,他应该就把自己代入了小说主人公的角色,害怕他姑妈一家给他的直升机做手脚。   “没事了,以后我亲自开,让张伯负责起飞前检修。”   慕靳裴哑声道:“谢谢。”   时间不早,他得赶去机场。   他把侧脸靠近季星遥,“亲我一下。”   季星遥笑了,发现他比以前黏人,还主动索吻。她在他唇上还有脸颊上,最后在他下颌处,一共亲了几十下。   亲完,她不由打哈欠。   慕靳裴抚着她额头,“今天怎么这么嗜睡?”   季星遥也不知道怎么老犯困,昨天开始就怎么睡都睡不醒的样子,她想了想:“可能运动过量。”   自结婚后每晚做好几次,有时早上还来一次,身体像被碾压。   慕靳裴:“那这几天好好休息,要是太累就不要去画室,少熬夜。”他一一叮嘱。   “嗯,我保证听话。”   “一路平安,到了给我电话。”季星遥眯上眼,接着睡。   午后暖暖的阳光照在她身上,岁月静好,慕靳裴差点看失神。   ——   季常盛对慕靳裴彻底放下戒心是在慕靳裴跟季星遥领证之后,这一年多的庸人自扰杞人忧天终于画上了句号。   一年里,他跟慕靳裴在私下和工作上的所有接触中,没有发现任何让他有疑心的地方。   而季氏集团跟M.K的各项合作平稳有序进行。   因为之前不放心,他还特意让人盯着唐宏康,怕唐宏康跟慕靳裴里应外合,结果一年下来慕靳裴身边的人压根就没跟唐宏康接触过。   南非那个项目,季氏集团所有投资款项都到位,齐董那边也如约履行。   又到了一年一度他们季氏集团的年终酒会,他琢磨着趁酒会宣布女儿已经领证的消息,到时跟慕董他们商量一下给两个孩子在哪举办婚礼。   这边才刚计划着,结果唐宏康的一通电话打破了所有的平静。   “老季,出事了。”   季常盛心里‘咯噔’一下,不过面上还算镇定,他忍不住数落唐宏康,“你都多大年纪了,怎么遇事还你慌慌张张的!”   唐宏康已经顾不上解释更多,他此刻表现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心神不宁,焦头烂额,“我也想镇定呀,可…老季,甲方卷款失踪了,他们还涉嫌其他经济诈骗被当地警方通缉,要命的是项目手续违规…只能全面停工。”   季常盛嘴唇抖了抖,不敢置信:“你说什么?”   “我们看到的那些所谓项目审批手续,其实是甲方伪造了骗我们投资,项目能进展到现在是他们买通了有关审批人员,还和几个其他势力相互勾结,他们那个集团本来就问题太多,因为巨额债务,现在彻底暴雷,一切就是个骗局!”唐宏康痛心疾首。   季常盛眼睛猩红,咬牙切齿:“你们当初怎么做的尽调!不是说他们有官方背景吗!”他没忍住,吼了出来。   唐宏康:“是这样,可他们集体出了事。”   “谢君毅那边呢!他们M.K海外事业部是干什么吃的!连这点都没调查出来?!还是说他们…”   说到这,季常盛后背猛地发凉。   他们什么?   他们是不是暗中跟对方勾结,就等他入瓮?   不然以M.K的实力,怎么会连对方的底细都没有摸清就贸然投资这么多?   “老季?”唐宏康等了半天,电话里彻底没了声,他以为季常盛晕了过去,“老季,你说句话呀!”   任谁都受不了这个打击,即便像季常盛这样久经沙场的老狐狸,还是硬生生被这把利剑给劈成两半。   季常盛没想到自己最怕的事情最终还是发生了,这一年他千防万防,还是防不胜防,入了这个惊天骗局。   只有他是局中人,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他几百亿的投资会打水漂。   不是M.K海外事业部不尽职,不是谢君毅跟慕靳裴太大意,是他们调查出来了却视若不见。   谢君毅明知道甲方集团有问题,明知道甲方早晚会出事,可他和慕靳裴为了让他入局,不惜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慕靳裴为了对付他可真是下了血本。   ‘叩叩’急促的敲门声响。   冯梁过来汇报,公司大厦楼下聚集了几百号人,是供应商代表,过来催要货款,还要停止供货。   不仅如此,集团不少高管提出离职申请。   季常盛耳朵有瞬间的耳鸣,突然咽喉像被谁用力扼制住,喘不上气,身后那只手的力道越来越大,求生本能,他开始挣扎,可越是挣扎越无力,眼看着就要窒息而死,但谁都帮不了他。   他死死盯着冯梁,“你刚刚说什么?合作的好好的怎么都突然来催货款了?不是月结的吗?还有辞职是怎么回事!”   他最后的理智像山洪一般崩塌了,把自己淹没。   冯梁:“集团早就出问题了,不过唐副董一直压着没报。”   季常盛锋利的眸光突然扎向冯梁,“你也早就知道是不是?”   冯梁低着头,没应声。   这等于默认了。季常盛的心掉进了冰窟窿,他印证了自己曾经所有的猜测,那不是他疑心重,是他强烈的第六感。   可就是因为错信了冯梁,导致了今天这个局面。   大厦顷刻之间坍塌,谁都没有回天之力。   他颓败地靠在椅子里,声音说不出的悲凉沧桑,“冯梁,这些年我待你不薄,你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吗?”   冯梁不奇怪季常盛一下就猜出了他是慕靳裴的人,本来季常盛就对他心存猜疑,只不过苦于找不到证据。   这一年里,他每天都如履薄冰,每件事每句话都要思忖再三才去做才去说。还要将自己的演技提升到炉火纯青的地步,不然一个不小心就能让慕靳裴所有的计划落了空。   他深知,牵一发而动全身。他头顶始终悬着一把刀,落下来就能直接要他的命。这一年就像酷刑,他一直处在水深火热中。   自从慕靳裴回北京,季常盛还不知道花了多少心思去考验他,好在他都顺利通过。   当然,在季氏集团工作的这些年,季常盛确实没有亏待过他一分一毫。可他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做不出背叛这样的事。   “呵呵。”季常盛冷笑。“慕靳裴呢?”   冯梁回:“去纽约了。”   季常盛拿一本书用力抵着胸口,二十六年前顾家经历的一切如今在他身上一样样上演。   原来慕靳裴真是顾家的孩子,那个孩子没有死,二十多年前张伯给了他一个虚假消息。   比手段比心狠手辣,他比慕靳裴差远了。他竟然能布局到如此周密,一年了,把他给蒙在鼓里怎么都找不到突破口。   如今就算季氏陷入困境,他也没有丁点证据能证明是慕靳裴所为。   就在唐宏康给他打电话时,他还心存最后一丝希冀,季氏集团资金链出问题了不要紧,他还有季家亲戚,总能度过这个难关。   可事到如今,他好像也不用再去求人,不用再去想法子补救季氏,慕靳裴处心积虑等的就是季氏破产这一天,怎么还会给他反扑的机会。   今天既然让冯梁过来跟他坦白,那就是已经做好了万全准备。   季常盛忍着心口疼,“他跟星遥结婚,就是给我最后一剂定心丸,让我把第三笔款项投了?”   冯梁如实道:“我不清楚。”   季常盛忽然眯着眼,心绞疼。   他缓了许久,脸色从青色到惨白,额头渗出了细细密密的汗,他硬撑着说道:“你传个话给慕靳裴,我会以经营投资不善资不抵债申请破产,让他别连累到季家其他亲戚。”   说着,季常盛声音透着无尽痛苦,眼眶也红了:“不管慕靳裴提什么条件我都答应,能不能让他别伤害星遥?星遥什么都不知道。”   ——   快傍晚,季星遥正在医院。   她手里拿着化验单,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   原本该高兴的一件事,因为她跟慕靳裴有宝宝了,可验血的结果是,HCG值太低,保不保得住还不知道。   “星遥?”   季星遥抬头,骆松来了,她赶紧站起来。“我又来麻烦你了,别人说的我不放心。”与其说是不放心,倒不如说是到骆松这里来找信心和宽慰。   骆松打开办公室,推门让季星遥进去。   季星遥把手里的单子给骆松看,“翻倍还是很差,会不会…”   “别胡思乱想,也别有压力,”骆松给她倒了杯温水,“我们再持续观察一下,每个人情况不一样。”   前几天季星遥断断续续出血,身体反应跟经期不一样,她来医院检查,哪知是有了宝宝。   “慕靳裴什么时候回来?”骆松问。   季星遥:“还不清楚,他那边事情多。”听说有个项目出了问题,挺严重。   骆松建议:“要不我打电话跟他说说?也不能光顾着忙工作。”   季星遥忙摆手,“不用,我没那么矫情。如果真要保不住,他肯定更难过,等他那边处理好了我再跟他说。”   从医院出来,季星遥让张伯开着车在街上溜达几圈再回家。   一个人在家太冷清,这几天她也没心思画画。   不知道M.K那边的麻烦解决没,她搜索相关新闻,但出现了一些奇怪的错误代码。   “张伯,我手机是不是出问题了?”   “给我看看。”张伯在等红灯时把她手机拿过去,不是她手机出了问题,是他设置了程序把她手机上跟M.K和季氏集团有关的新闻全部屏蔽掉,只要搜索就会显示各种错误代码。   “可能是M.K集团那边公关了,不想这个影响扩大,影响股价稳定。”   这样的解释说得通,季星遥没有任何怀疑,她给慕靳裴发了条消息,【Morning】   纽约,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洒了下来。   慕靳裴一夜未睡,站在观景露台上看院子里的花园。他在等季常盛的电话,刚才冯梁汇报给他,季常盛已经知道。   有些话他要亲自跟季常盛说,便让冯梁把手机借给季常盛用,直到这一刻他还是防着季常盛,不想节外生枝出现什么录音。   很快,电话进来。   接通后,里面是长时间无尽的沉默。   过去那些恩怨像洪水猛兽,把他们打入水底,不管是季常盛还是慕靳裴都有溺水的窒息感。   他们拼命挣扎,可被水草层层缠绕,怎么都挣脱不开。   肺里的氧气一点点减少,他们离死亡越来越近。   最终,季常盛开了口,“你是怎么收买了张伯?”   他不关心唐宏康为何背叛,不在意冯梁吃里扒外,唯一不甘心的就是张伯怎么变了?明明张伯曾救过他的命。   这些年张伯对星遥的爱护赶上了他这个做父亲的。   张伯对钱向来看得很轻,他的大部分钱都花在了星遥身上。到底是什么让他做出了这样的背叛?   慕靳裴难得善解人意一回:“因为张伯父亲之前是我们家的司机,张伯喜欢的人是我妈。对了,张伯父亲当年也是在那架直升机上丧生。”   季常盛自嘲笑了,原来一切从一开始就是个阴谋,张伯当年在国外救了遭遇抢劫的他原来是自导自演。   他还有一点没弄明白,“慕家怎么会收养你?他们即便收养也会收养个婴儿,可那时你都两岁多了。”   慕靳裴:“你问得太多了。”   他哪有那么好说话,也不会季常盛问什么他就答什么。   至于裴钰为何会收养他,因为他的太奶奶是裴钰的绘画启蒙老师,当初裴钰被国外大学录取,也是太奶奶托一个朋友写的推荐信。   当初顾家遭遇不幸,裴钰听说了后来看望太奶奶,在收养了他之后把太奶奶也带到纽约一起生活,一直赡养太奶奶到临终。   季常盛清楚,事到如今事情已经没有了回旋余地,慕靳裴花了那么多精力报仇,还亲自出马,那肯定是恨不得他去死,可就算这样他还是盼着最后一线希望,“你怎么对我都行,能不能…”   慕靳裴知道他要说什么,他现在不想听到季星遥这个名字,他怕自己做不到决绝,直接打断他,“季常盛,你还想什么呢?!你害得我妈自杀,我们一家几口的命也都丢在你手上,我没让你血债血偿已经是对你天大的仁慈,你还妄想什么!”   如果不是从小慕温怀和裴钰给了他温暖,救赎了他的灵魂,他想他早就要了季常盛的命。   季常盛愣了愣:“慕靳裴,欺骗你母亲让你们顾家破产是我做的,可你们家直升机坠毁跟我有什么关系!唐宏康到底是怎么挑拨我跟你的关系的?到底怎么污蔑我的?”   慕靳裴没那个闲情逸致跟季常盛去掰扯是非对错,与他而言没有任何意义。   他早就知道的事实,还需得着唐宏康跟他说什么,再者,他跟唐宏康私下就没见过面,话都没说上半句。   他理解季常盛的矢口否认,毕竟杀人要偿命,谁会傻了自己承认?   他愿意打这通电话是要告知季常盛,“让我不牵扯你们季家那些亲戚不是没可能,麻烦你尽快配合季氏走破产流程。”   季常盛现在想知道的是:“你到底让唐宏康给我弄了多少外债?我名下私人财产查封后够不够赔偿?”   慕靳裴冷声道:“不够,你这辈子都还不清。”   季常盛青筋突起:“那样会连累星…”遥一辈子的。   那个遥字还没脱口,就被慕靳裴打岔过去:“你去给我亲生母亲一家,我亲生父亲一家人去忏悔,还有,这辈子别再踏入商界!对了,尹荷老师也有权知道您过去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男人。”   说完,他直接挂了电话。   紧跟着季星遥那条消息进来:【Morning】   慕靳裴缓了好一会儿,他回:【在忙什么?】   季星遥:【瞎溜达,找灵感。老公,你什么时候回来?想你了。】   慕靳裴手指摩挲着老公那两个字,如果时间能永远定格在这一刻该多好。 第41章   季星遥做了个梦,梦里她在一座孤岛上,身边没任何人,她不知道父母去了哪里,联系不到慕靳裴,连张伯也不见了。   夜晚来临,狂风暴雨交加。   开始涨潮,孤岛马上就要被吞没。   她声嘶力竭去喊慕靳裴,去喊张伯,又喊父母,可没人回应她。梦里的她不会水,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巨浪卷走。   “慕靳裴!”   伴着一声惊吼,她吓醒,手被人握着。   “星遥,怎么了?”慕靳裴把她抱怀里,“是不是做噩梦了?”   梦里的恐惧感太真实,季星遥到现在都没缓过来,那种绝望即便是慕靳裴把她抱怀里还是驱赶不走。   “老公。”“我在。”慕靳裴用下巴把她额头渗出的汗擦去。   季星遥半晌才回神,眼神依旧呆滞,过了好久才想起来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也没告诉我。”她想他了,他这次出差快二十天。   “刚回来。”慕靳裴在她眼上落了一吻,“梦到什么了?”   季星遥摇摇头,心有余悸,她不想回忆。   慕靳裴以为她不记得什么梦,他以前也经常做噩梦,醒来后吓得再也睡不着,可忘了梦里究竟是什么。   他把她半抱着坐起来倚在床头,给她倒了半杯温水。   “昨晚又熬夜了是不是?”   现在已经上午十点多,她从来不会这么晚起床。   季星遥点点头,含糊其辞‘嗯’了声,怕被他看出心事,她拿起水杯喝水以作掩饰。   她没熬夜,这几天胎儿的情况还是不好,昨天又出血了,骆松给她开了药,让她卧床休息。   “老公。”   她看着他,“公司的事处理地怎么样了?”   慕靳裴欲言又止,最后只说了句:“快了,有点棘手,没事。”   能让慕靳裴脸上都泛着疲倦,还说有点棘手的事,那就是特别严重,他跟她爸爸一样,不是万不得已不会把疲惫显露。   到了嘴边的话她又没说,要是告诉他他们的孩子不一定保得住,他得多难过。   她放下水杯,反过来安慰他,“有我呢。”伸手用力抱住他。   慕靳裴心如刀割,这一年来,她习惯了依赖他,习惯了醒来看到他,被他抱在怀里,等他们分开,她要怎么去习惯?   以后,她会遇到一个怎样的人,对她是不是也像他对她那样有耐心?如果她过得不如意了,又该怎么办?   因为再也没有季氏集团再也没有季常盛给她保驾护航。   而他,又要怎么去习惯没有她的日子?   “老公,在想什么?”季星遥仰头。   慕靳裴亲着她的唇,他哑声道:“遥遥,你不是要给我画背影,要不今天就给我画?”   一年前她就想方设法让他答应画他的背影,后来他答应了,她却一次次被事情耽搁,直到现在还没动笔。   她现在这个情况哪还能再久坐,她不敢冒那个风险,只能找托辞,“改天的,我这几天熬夜完成了一幅作品,身体严重透支,你看我今天竟然赖床没起得来。”   慕靳裴没任何怀疑,也没再勉强,“你再睡会儿,我去公司看看。”   季星遥不想放开他,“给我再抱抱。”   慕靳裴亲着她侧脸,眼睛,一直亲。   “老公。”季星遥也亲他的唇,“等有空,”等他们的孩子稳定了,“我们去拍婚纱照吧。”   他们的宝宝一定会好好的,会的。   慕靳裴喉咙里像梗着一根刺,疼得说不出话。心里一寸一寸被钝刀凌迟,痛不欲生。他跟她没那个机会了,今天下午尹荷就会知道季常盛的过往。她也会很快知道真相。   突然窗玻璃上一阵噼哩叭啦,雨水敲打。   季星遥望望外面,“下雨了。”   慕靳裴回神,“嗯,这几天都有雨。”   季星遥松开他,“那你快去公司,雨大了路上会堵,别耽误公司的事。”她又抓了抓他的手,“早点回来。”   慕靳裴已经忘了自己是怎么一步步艰难的从家里走出来,这个谎言过不了多久就要被戳穿。   他不敢想象她是怎样的难过和绝望。   他要离开她了,她还在幻想他们的婚礼。   雨越下越大,像刀子一样落在他身上。   手机响了,是许睿。   许睿十分钟之前才知道那个项目出事了,而他们瑞琛集团竟然毫发无损,她问了储征才明白是慕靳裴花了不少心思让他们置身事外。   她应该感谢他的,但感谢的话却说不出口。她就想知道,“慕靳裴,你后不后悔?”他让季常盛从天堂到了地狱,报了他的仇,可是如今季星遥也要面临炼狱之痛,他后悔吗?难过吗?   慕靳裴什么也没说,直接把许睿拉入黑名单。   天暗的像傍晚来临,狂风暴雨交织。   季常盛在办公室坐了一夜,这几天他把后续一些事情都处理了,还有不少事没弄好,可再也打不起精神。   饶是他平时再坚韧,心理抗压再强大,在季氏集团和他的家庭同时遭遇毁灭性打击时,他心里那根防线也已经坍塌了。   他没再做无谓的挣扎,也没再以卵击石。   慕靳裴布局了那么多年,显然此时已经胜券在握。   这一刻,是毁灭,仿佛也是解脱。   只是该怎么面对尹荷跟星遥,要了他的命。   下午时,季星遥收到了来自父亲的一条消息,【遥遥,对不起。是爸爸连累了你,爸爸不奢望你知道真相后能原谅爸爸,只希望你能勇敢的,坚强的活下去,爸爸爱你。】   季星遥愣怔,也慌了神,手心发凉。   她现在只祈求这条信息是假的,是谁用了父亲的手机恶作剧。她赶紧给父亲打电话,可那头提示已关机。   恐慌蔓延,可她又安慰自己,爸爸手机丢了,一定是这样。   带着最后一点希望,季星遥又给爸爸的秘书冯梁打电话。   接通后,冯梁的话彻底将她打入绝望的地狱,“季氏集团破产了,你们家所有财产被查封,季董不知去向,手机关机,我们一直在找他,没找到。”   “什…什么时候的事?怎么回事?不是好好的吗?”季星遥语无伦次,“我爸他,怎么…”   她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季氏集团海外投资被骗,资金链断裂,之前生产线就出了问题,因为被季氏连累,M.K也亏了百亿。季家亲戚能帮的都帮了,但杯水车薪。”   冯梁是按照之前约定的说辞,没乱说一个字,也没多说一句。   其实季氏集团的问题多了去,不过他跟季星遥说了她也不懂。   季星遥颤抖着手把电话挂了,给母亲打去,她多希望母亲能知道父亲在哪,公司倒闭就倒闭,她有能力养活他们。   可电话接通后,尹荷只说了两个字‘遥遥’,之后眼泪就止不住。她也找不到季常盛,在她打电话质问季常盛后,就联系不到他了。   下午时,她得知了季常盛跟慕靳裴母亲的过往,那一刻她失去了理智,她痛恨季常盛毁了女儿。   “妈,你也知道公司破产了是不是?”   尹荷说不出话,她不敢告诉女儿,慕靳裴是来报仇的,她担心女儿会崩溃。她多希望所有痛苦都由她来承受,多希望女儿没认识慕靳裴,多希望这只是个梦。   “妈,你别难过,你赶紧给我爸发消息,他没开机你也发,让他不要有压力,公司没就没了,欠的钱我来还,让他千万别自责,公司破产不是他的错。”   季星遥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我爸肯定怕公司破产会影响我跟慕靳裴的感情,你告诉我爸,没事儿,如果慕靳裴真是那样的人,这个婚姻不要也罢。妈,你不用担心我,我会想办法的,你快点找我爸。”   季星遥打完这通电话,用手捂着小腹缓了好一会儿,等肚子不那么疼了,她赶紧穿衣服下床,拿上雨伞去找张伯,让张伯送她去M.K公司。   雨还在下,天地间隔着一片雨帘,灰蒙蒙的。   能见度低,路上堵得像长龙。   张伯从后视镜看了季星遥不下一百回,好几次他想劝她,星遥,别去了,咱回吧。   可话堵在喉咙里说不出。   季星遥不想让张伯担心,她什么都没跟张伯说,还开了轻音乐,假装自己没事,她不时朝外头看,看汽车开到了哪里,离M.K还有多远。   一个多小时后,终于靠近M.K,她给慕靳裴打去电话,但无人接听。她心里不由紧张。   隔了几分钟,她再次拨打,这一回很快被摁断。   可能慕靳裴在开会,她自我宽慰。   可当她到了M.K大厦被保安拦下来时,她再自自欺人也不得不面对一点点往下沉的心。   “慕总,季小姐在楼下。”储征说完收着呼吸。   慕靳裴没有丁点反应,他一直盯着电脑屏幕看,而电脑没打开。   外面风雨声让人心烦意乱,屋里沉闷的让人喘不过气。   之后的时间里,储征没再说话,也没敢出去。   楼下,季星遥没离开。怕保安难为,她没在大厅等,打着伞去了外面。风雨交加,打着伞也没用,她的鞋子和裤腿都湿透。   如今唯一能帮她的就只有慕靳裴,也只有他有这个能力。   从三点一直等到四点,慕靳裴的车终于缓缓从地下停车场驶出来。   季星遥一手撑伞,一手捂着小腹,还不敢走太快。   “慕总,季小姐追上来了。”储征在心里叹口气。   慕靳裴说了今天下午的第一句话,“停车。”   看到车停下来,季星遥心里回暖一些,看到一丝希望。她知道她跟他的感情已经走到了尽头,就在她等待的这一个小时里她已经想得很清楚。   她不为自己难过,只为肚子里的这个孩子。   车停下,她终于走近,她拉车门,想坐上去跟他说,她已经站了一个多小时,全身都冻透了。   可车门没拉开。   季星遥的心在一刻,也彻底被锁上了。   她很识趣的松开手,她看不见车里,但她知道慕靳裴就坐在离她五十公分不到的这个座位。   她声音很大,保证他能听到。   “我很抱歉,季氏破产连累到了了M.K。至于哪天离婚,你让人给我个电话就行,我什么都不要,离婚协议你那边弄好我就签。”   她调整呼吸,“能不能请你帮个忙,帮我找找我爸行不行?我怕他想不开。如果,”她再次做个深呼吸,“如果有可能,如果你信得过我的为人,能不能借我点钱?我想把我爸欠的钱还了。放心,我借你多少连本带息都会还你。我可以一辈子给M.K画廊打工,每年保证至少提供五十幅作品,我不要任何分成,直到我把欠款还完。慕总,可以吗?” 第42章   储征作为一个局外人听了季星遥这番话都难过的心里牵扯着疼,就不要说老板本人了,肯定是抽筋剥骨生不如死。   也许,老板的心已经死了。   季星遥就是季星遥,不是别的女人,她没用眼泪去赚取同情,她依旧是那个第一次见面时,高冷骄傲的那个季星遥。   但她的心,应该也冷透了。   他不知道老板会作何反应,如果换成他他肯定就心软了,可他不是老板,他没有老板那样悲痛的经历。   慕靳裴在长久的沉默后,只说了三个字,“去墓园。”   汽车消失在大雨里,季星遥在原地站了很久很久。   直到小腹传来隐隐阵痛,季星遥才回神,她把头发整理好去找张伯。还没到停车场,她接到唐加莱的电话,约她见面。   自上次一别,她们已经半年没见。   季氏集团破产,唐伯伯肯定跟父亲一样,也是倾家荡产,她以为唐伯伯也突然不见了。   见面的地方就是上次吃践行饭的餐厅。   唐加莱见到她的第一句话,“对不起,星遥,我爸就是个罪人。”   季星遥反过来安慰她,“别这么说,谁都不想公司破产,投资那个项目也不是唐伯伯一个人的决定,我爸肯定是想投的。”   唐加莱摇摇头,等季星遥过来的这段时间她一直想着要怎么开口,可到现在了她还是不知道要怎么说得出口。   自她知道真相,她寝食难安。   “加莱姐,是不是有什么话?”季星遥握着她手,“没事,还有我,欠钱也不怕,我能还得上,连你们家的一起还。”   唐加莱不争气的眼泪瞬间滑落,她一直摇头,“星遥,慕靳裴他,他…”她眯了眯眼,心一横,“慕靳裴他不是裴钰跟慕温怀的孩子,他母亲姓顾,他来北京也不是投资,是来找你爸报仇。”   然后,她把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了季星遥。   “星遥,星遥,你坚持住啊。”她用力握着季星遥不断颤抖的手,“星遥,你难过就哭出来,还有我。”   季星遥一下失声了,她想说什么却没声音。   唐加莱满脸是泪,哽咽着,“我本来不想告诉你的,可是不告诉你你就彻底被毁了,慕靳裴心太狠,他妈妈是自杀的,他怎么会放过你?当初季叔叔怎么对他妈妈的,他现在也是怎么对你,不对,比起季叔叔,他更心狠手辣,季叔叔可没跟他妈妈求婚领证,可他…”   “星遥,你赶紧走,不然他还不知道要做出什么让你痛苦的事。”   “星遥,你说句话好不好?啊?”   季星遥定定看着唐加莱,终于挣扎着发出了声音,“张伯也是慕靳裴的人?”   唐加莱点头,“季叔叔说的,他跟我爸质问时,我偷听到的,慕靳裴成年前,所有的局都是张伯布控。”   季星遥的手还在抖,她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可没有用,“那个项目是三方投资,为什么瑞琛集团能全身而退?许睿也是慕靳裴的人?”   唐加莱呼口气,事到如今也没有隐瞒的必要了,“许睿知道慕靳裴要做的一切,但没参与,他们瑞琛也没参与并不知情,之所以能全身而退是慕靳裴在后面运作,全力保了他们。”   季星遥:“为什么要保他们?”   唐加莱心里也跟着疼,“因为…许睿对慕靳裴来说不一样。”   季星遥点了点头,什么都没再说。   唐加莱看到她璀璨如星的眼里,所有光芒都熄灭,眼神空洞,里面很深,什么都不再有。   季星遥受不了小腹的刺疼,她赶紧喝了口水,“骆松和周羽西呢?也是慕靳裴处心积虑安排的?”   唐加莱摇头,“他们不是,就是跟慕靳裴认识。”   季星遥扶着桌沿站起来,“今天谢谢你。”   “星遥,这个你拿着,足够你下半辈子的生活,这不是我爸给我的钱,是我工作这么多年攒下来的,都是我辛苦赚的。”唐加莱把一张卡塞到她手里。   季星遥没要,又搁在了桌上,“谢谢。”她看着唐加莱,“不管唐宏康做了什么,我不恨你,但今天开始,我对你也爱不起来了,加莱,我很抱歉,以后就不要再来打扰我。”   扶着墙,季星遥终于走出餐厅。   外面的雨还在下,天黑了。   她倚在柱子上,拿出手机拨了慕靳裴的电话。   慕靳裴正在墓园,他蹲在母亲墓前,这也是二十八年来他第一次来看母亲,以前不是不想来,是不敢,怕被季常盛发现异常。   “妈,您在那边过得还好吗?”   “季常盛对您和顾家做的一切,我都加倍还给他了。”   他抚着母亲的照片,“星遥她跟您一样,是个特别温暖特别善良的女孩,她对我也好,妈,我不想伤害她,我什么都不想告诉她了,以前的恩怨就到此。我想跟她结婚,给她一个最美的婚礼,想跟她好好的。”   “妈,您原谅我吧。”   “如果您生我的气,以后见到您,我再向您赔罪。”   储征站在不远处,静静听着。   墓园很静,静到他仿佛能听到老板心底的声音。   也许,老板选择不告知季星遥真相,这是最好的结局,只是对季常盛的打击远远比预计的小了很多,但一切都值得。   至少老板愿意放下仇恨了。   突然这静谧被手机振动打破,慕靳裴看到是季星遥的电话,没立刻接,他示意储征,“回去吧。”   等回到车里,慕靳裴拿出手机,思忖着要怎么跟季星遥解释下午他不见她,还把她丢在雨中。手机再次震动,他暗暗吁口气,接听。   “慕靳裴,报了仇你心里是不是舒坦了?如果舒坦了,我们明天九点民政局门口见。”   慕靳裴没拿住手机,手机掉到地上,通话也断了。   季星遥肚子疼到直不起腰,她轻轻揉着,实在走不动了,她给张伯打电话让张伯把车开过来。   很快,汽车停在她前面。   季星遥没上车,走到驾驶座门边,一瞬不瞬盯着车内。   张伯降下车窗,“遥遥赶紧上车,你这样会着凉。”雨不小,她也没打伞。   季星遥眼角滑下一串泪,落在了唇边,“你的任务都结束了,还不回到慕靳裴那边?”   张伯脸色‘唰’的苍白,脑袋空了,“遥遥…”   “下车!”   张伯已无力辩白,下来时他脚下没站稳,一个踉跄。   季星遥别开脸,没看他。   “遥遥。”   回应他的是‘砰’一下关车门的声音。   季星遥一脚油门踩下去,汽车轰一声窜了出去。   她眼前一片水雾,什么都看不清。   在看到父亲给她的消息,知道季氏破产,父亲不知去向时,她强忍着没哭,给母亲打电话时她不敢哭,慕靳裴不愿见她把她丢在雨里时,她觉得不值得哭,在餐厅,唐加莱告知了她所有真相时,她告诉自己,不能哭。   可看到张伯,她没忍住。   此时,她泪流满面。   原来慕靳裴不是孤岛,她才是。   眼泪流干了,季星遥把车靠边停,她给骆松打去电话,“骆医生,您现在在医院吗?我去找您,您帮帮我。”   ——   第二天,依旧是雨天,雨势比昨小了点,可整个城市还是笼罩在一片灰暗的雾蒙蒙中。   慕靳裴一夜没睡,他没敢回公寓,那里全是季星遥的影子,昨晚在办公室待了一夜,早上洗了澡换了衣服就过来等着。   他以为他能掌控全局,最后却输的一无所有。   快九点钟时,季星遥来了,她从一辆出租车上下来。她名下所有的车和房子,包括画室都被查封,昨晚她在酒店住了一夜。   “师傅,麻烦等我一下。”季星遥多付了不少钱,下雨难打车,她也没有力气再等车。   她戴着墨镜,慕靳裴看不到她眼中情绪。   一个多月前他们才刚来过这里,那天的情景到现在还历历在目。   当时她像孩子一样,有点调皮,填资料时会偷偷看他填什么,她也照着划勾。   领了证,她看了大半个小时,那一天她都黏在他身上。   季星遥目不斜视,径自走进民政局,没给慕靳裴半个多余的眼神。   慕靳裴就这么默默看着她,所有的歉意和解释都苍白无力又于事无补,这最后一面就在沉默中度过。   轮到他们办理时,季星遥当着工作人员的面把眼镜往上推了推,让工作人员方便看清她就是证件上的本人。   她跟慕靳裴的颜太过抢眼,两人气质又都斐然,工作人员在心里唏嘘不已。   在签字那刻,慕靳裴的手没控制好,还是颤抖了,等这个字签下去,他跟她就再无关联。   过去那一幕幕,像高清电影在脑海回放。她给他挖坑想画他背影时狡黠的样子,她签代理合同咄咄逼人时的样子,她在他怀里温柔动情时的样子,她给他读故事时认真温暖的样子,她畅想他们以后美好生活时快乐满足的样子,全都刻在了他心上。   他心脏被剧烈撕扯,锥心的疼痛在五脏六腑蔓延。   迟迟不愿落下的笔,最终还是碰到了纸上。   等他再去看季星遥,她早就签好了。   从民政局出来,慕靳裴紧跟在季星遥身后,想靠她再近一点,想多陪她再走几步,甚至想听她再喊一次慕靳裴。   出租车司机看到季星遥后慢慢开了过来,季星遥也加快步子朝那边走去。   慕靳裴站在原地,目送雨中那个单薄消瘦的背影,这一别大概就是一辈子了。   他的爱在这座城市开始,也在这里被他亲手埋葬。   这一刻,他一无所有。   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她时的场景,他从楼梯安全门走出来,她站在窗口,突然间回眸,那一瞬惊艳了时光,也惊艳了他。 第43章   五年后,纽约。   今天周四,商场跟平时一样热闹。   一楼大厅电梯旁有架钢琴,平时弹得人不少,但极少有人围观,偶尔会有顾客驻足,可今天围得里三层外三层。   坐在黑色三角钢琴前的是一位四五岁的小姑娘,气质出众,穿着高级手工缝制的公主裙,镶钻的烟灰粉公主鞋,背一个某奢侈品牌联名款的限量斜挎包。浑身上下就透着两个字――有钱。   一头漂亮的金色长卷发,她鼻梁高挺,脸蛋像羊脂玉一般通透。   让人围观驻足的不止是她的长相,还有她的琴技,她眯着眼自我陶醉在婉转悠扬的琴声里。   一曲结束。   小姑娘睁开眼,突然愣了,左看看,右看看,眼珠子骨碌骨碌转。显然有点惊讶怎么会围了这么多人。   围观的人这才看清小姑娘长相,只有金发没有碧眼,那双乌黑的眼睛圆而深邃,像一汪清泉,清澈透亮。   浓密的长睫毛扑闪扑闪。   有人猜测,这个小姑娘可能是混血儿。   小姑娘还没过足瘾,继续自娱自乐。至于边上围着她拍视频的人,她也没再关注。这些年她习惯了成为焦点。   虽然她还小,不过路上送她巧克力和糖果的男孩子很多。   不知道什么时候身边站了一位身材高大的男人,扎着一个小辫儿,里面花衬衫,外面罩一件夹克。   十个手指有六个手指都戴了戒指,有两枚宝石戒指。   男人单手在钢琴上弹奏,节奏很快,引起了小姑娘的兴致,她跟这个年龄可以称为爷爷的人开始斗琴。   都是即兴演奏。   两人足足相差了六十岁,可最后,小姑娘完胜这位花衬衫长者。   琴声止,围观的人享受了一场听觉盛宴。   小姑娘长长舒了口气,擦擦额头渗出的细细密密的汗。   男人没想到自己会败给一个四五岁的小孩子,虽然他是钢琴业余爱好者,不过退休后找了钢琴大师进修,也算得上业余里最专业的人。   “科里,很高兴认识你。”他主动伸手。   小姑娘跟他握握手,“小布丁,我也很高兴认识你。”她标准的美式发音,嗓音柔柔软软,很难想象刚才有力量的琴声出自她的手。   他们开始聊天,围观的人散去。   科里随口问了句:“怎么没去幼儿园上学?是讨厌上课吗?”   小布丁摇头,“我没上过学,不知道幼儿园长什么样。”   科里觉得有趣,“那你平时都做些什么?”   “玩。”   “……”   “全世界各地玩。”小布丁说:“我去过一百多个国家,当然,小时候去的那些地方我已经不记得,但爸爸说我去过,他还给我买了地图,我每去一个地方我都会做标记。”   科里突然羡慕起这个小屁孩,小小年纪竟然玩了那么多地方,“都是谁带你旅行?爸爸吗?”   “嗯哼。爸爸开飞机带我去。”小布丁从她的斜挎包里拿出薄荷糖,给了一块给科里。   “哦,谢谢。”科里把薄荷糖放嘴里,“怎么喜欢吃薄荷糖?像你这么大的孩子都喜欢甜甜的糖果。”   小布丁,“糖果是小孩子吃的。”   科里饶有兴致,“可你就是个孩子。”“不,我不是。”小布丁郑重其事道:“孩子气不分年龄,就像你,科里,你可以很孩子气,但我已经长大。”   “我不是孩子了。”她又坚定地重复一遍。   有些孩子就喜欢装成熟,科里这么想,他没在这个毫无意义的问题上继续纠缠,回到最初那个话题,“你爸爸会开飞机?”   “嗯,他的驾驶技术很棒。”   科里以为她的爸爸是飞行员,每次有执飞任务就带着女儿出去旅游。   挺不错。   周围一个人都没了,科里四处看看,“你跟谁一起出来的?你家人呢?我送你去找他们。”   小布丁不紧不慢道:“我一个人出来玩。”   难得科里跟这个小姑娘这么投缘,他决定送她回家,“告诉我你家地址,我开车回你回家,小朋友不能单独在外面很久,你爸爸找不到你会很担心。”   小布丁笑了,天真无邪,“可我家在洛杉矶,你确定要送我回家?”   科里:“……”他自然不信小布丁的话,这么小的孩子怎么可能离家那么远。“你一定在跟我恶作剧对不对?孩子,放心吧,告诉我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绝不告诉你父母我在商场捡到了你,我就说我在幼儿园门口捡到了你,你看上去很想学习的样子。”   小布丁很无奈,她耸耸肩,“我真的住洛杉矶,当然,我不是一个人出来,我有保镖,四个。原来是两个,不过两个人看不住我,爸爸就多给我配了两个人。”   科里再次无语,他发现现在的小孩子因为接触电子产品和网络多了,很会天马行空编故事。   直到真有几个戴着墨镜的身材笔挺的男人站在他们不远处,其中一个男人还递给小姑娘一件外套,他才意识到这个小布丁没编故事,是他孤陋寡闻。   “那你爸爸不是飞行员?”   小布丁:“我爸爸家里有航空公司。”   科里:“……”   “怎么一个人跑纽约来了?”   “到华尔街转转。”   科里失笑。   小布丁把外套穿上,接着道:“等我长大我要征服华尔街的男人,所以先来看看,看看他们实力怎么样。”   这一次,科里没忍住,哈哈笑了出来。“这些都是谁跟你说的?”   小布丁:“我爸爸。他说我的美貌和智商已经碾压大多数人,如果再加上才华,足够称霸这条金融街。”   她指指钢琴,“所以我每天都苦练它。”   小布丁嚼着薄荷糖,“科里,你是给你的孩子还是太太买礼物?我今天不忙,可以给你当导购,我的眼光还不错。”   她说:“我的裙子和鞋子就是我自己挑选和搭配。”   “包包也是。”   她从琴凳上下来,“走吧。”   科里:“你这么小年纪就看服饰搭配?”   “我不看杂志,我逛时装周,爸爸给我买票让我过去。”   “你还逛时装周?”   “嗯哼,反正爸爸有钱我有时间。”   科里看着她小小的背影,觉得特别有意思。   “你打算在曼哈顿待几天?哪天回家?”科里大步追上小布丁。   小布丁仰着脑袋,“不知道,可能下周回去。”她问,“有事吗?还是你想明天继续约我弹琴?”   科里摇头,“明天我要去庄园参加生日派对,一位老爷爷和一位老奶奶的生日派对,他们九十岁了。我来商场就是买礼物,不过我觉得他们什么都不缺,最好的礼物也许是我跟你合奏一首曲子。”   “怎么样?愿意跟我去玩吗?庄园很棒。”   小布丁考虑了几秒,欣然答应,“我很高兴我能帮到你,如果老爷爷和老奶奶喜欢我的表演,我会很荣幸。”   科里问她,需不需要他亲自跟她父母说一声。   小布丁摇摇头,“我自己可以做主。”   科里开玩笑,“不担心我是个坏人?”   小布丁:“音乐和钢琴会让我们变成好孩子。”   “很棒。”科里揉揉她的脑袋。很少能有人给他设计灵感,迄今为止也就两个,一个是裴钰,还有一个是当初十八岁生日时买下他手表的女孩,也是个画家。   现在,又多了这个小姑娘。   要不是早退休了,他应该能设计出跟之前风格完全不同的作品。   两人交换了联系方式,在商场外告别。   小布丁今天没到处乱跑,她沿着人行道一直往前走,不时抬头看路边的建筑。她对这座城不陌生,也经常偷偷跑来玩。   爸爸就在这座城市上班,但爸爸不知道她来过这里。对了,这个爸爸不是她真爸爸,她只是暂时这么称呼他。   她希望自己有个爸爸,所以就这么喊他了。   她不知道自己的真爸爸在哪里,也从来没问过妈妈。   走了大半个小时,小布丁在一栋大厦前驻足,上面的标识是M.K。这里是假爸爸上班的地方,她在他文件上袋上看过这个标识。   每次来纽约,她都会偷偷溜到这里来玩,但从不打扰他。   包里的手机响了,是‘假爸爸’。小布丁把这个电话归为心有灵犀。很多时候她希望这个假爸爸就是真的,因为他真的很好,可惜他不是,有一天他会成为别人的爸爸。   想到这些,她免不了有点难过。   “在哪儿呢?”假爸爸的声音传来,听上去挺累的,也许是工作太忙,也可能是很烦。   小布丁:“在流浪。”   “…又跑哪去玩了?”   小布丁脸不红心不跳撒谎,“在巴黎。”她仰头望着M.K两个字母,“我在埃菲尔铁塔下思考人生。”   谢昀呈丝毫不怀疑这句话的真实性,他刚开过会,站在窗口歇了会儿,想起来已经快一天没给这个小东西打电话。   “又偷偷溜出去了?”   小布丁:“算是,也不算是。不过妈妈还没发现我不在家,到现在她也没给我打电话。”   谢昀呈没指望那个女人能走出画室看看外面的院子,五年来,她基本都在画室度过,脑子里只有一件事,赚钱还债。   他抿了口咖啡,“准备在外面玩几天?”   小布丁:“今晚就回,挺无聊的。”她岔开话题,“爸爸,你呢?不忙?”   “忙。”   “是忙还是烦?”   “工作忙,你烦。”   “我很开心你能把我和工作相提并论。”小布丁关心道:“到底烦什么?你妈妈又催着你结婚了吗?不过你也该结婚了,你三十五岁,快老了。当然,我是不希望你结婚的,毕竟你结婚了后我不能喊你爸爸了。”   谢昀呈又抿了一口咖啡,苦苦的。这时办公室门敲门声响,很快门推开,他转身看去,是Landy,中英混血,他生意合伙人的妹妹。   Landy一身职业套裙,一板一眼的套装也遮盖不住她骨子里的性感和妖媚,她婀娜走来,把包随手丢在沙发上,从背后抱住他,两手扣在他身前,暧昧的看着他。   谢昀呈放下咖啡,用力把她手扯下来,又指指咖啡杯,示意她给他续杯咖啡。Landy在他腰间不满的用力掐了下,不过还是拿了杯子给他倒咖啡去。   电话里,小布丁的声音又传来。   “爸爸,你什么时候回洛杉矶看我?”小布丁小心翼翼问道。   谢昀呈回神,“下周,这周末我忙。”他要回庄园给外公外婆过生日,也没法带她过去。   “真的吗?”   “骗你做什么?”   小布丁怕耽误爸上班:“嗯,期待我们早点见面,爱你,拜拜。”   “爸爸也爱你。”谢昀呈不忘叮嘱:“早点回家。”   Landy一手拿咖啡杯,单手抱臂,眸光犀利,一瞬不瞬盯着他的眼睛看,“你是谁的爸爸?”   “自然是我女儿的爸爸。”谢昀呈淡淡道,其他没多解释,拿了咖啡杯转身接着远眺窗外。   “什么时候领养了小孩子?”   “没那个兴趣领养。”   “什么意思?”   谢昀呈慢条斯理品着咖啡,没应声。   Landy绕到他身前,两手捧着他脸强行让他跟她对望。   谢昀呈不看她不是心虚,是懒得回答。   Landy提醒他:“我是你女朋友。”   谢昀呈不紧不慢道:“你也知道你是我女朋友?”   言外之意,她也只是他女朋友,没资格去过问他的私事。   Landy听得懂他的话外音,这个男人向来无情,别说她只是他合伙人的妹妹,就是M.K集团大股东的女儿,他睡了后也这样一幅半死不活冷冰冰的态度。   只不过她暂时还没睡够他,没必要跟他为这点事撕破脸,先留他几个月再说。   关于他的变态传闻,这五年里又多了一个,他不接吻,跟任何女人。她验证过了,还真是。   Landy用指腹轻轻滑过他嘴唇,她踮脚,想再次碰触他底线,下一秒,谢昀呈把她不动声色推开,他从口袋拿出手机,“回个消息。”   Landy冷呵两声,却也没法指摘,谁知道他手机有没有消息进来,但他那认真样子仿佛真的在看消息。   她双手抱臂,靠在他办公桌沿,“你这是什么变态癖好?”不跟女人接吻。他还真把自己当成古早霸道总裁小说的男主本人了?   谢昀呈:“我要亲我女儿。”自然不会再亲别的女人。   Landy随手从他笔筒里拿了一支笔在指间把玩,“几岁了?好玩吗?漂亮吗?聪不聪明?”她就喜欢聪明又漂亮的小女孩。   谢昀呈在回工作上的消息,头也没抬,心不在焉道:“反正你生不出那样的小孩。”   楼下,小布丁对着M.K大厦拍了几张照片,打卡成功。   收起手机,她漫无目的往前走。   这里是繁华路段,路上到处都是人。   在这条路上能看到曼哈顿最美的落日,她驻足看了会儿,假爸爸说,妈妈也喜欢日落,但妈妈从不出来看。   妈妈每天都忙,每天都在画室里画画,白天夜里都是。妈妈从不去旅游,也没来过曼哈顿,她真想带妈妈来看看这里的落日,再带她去吃这里好吃的冰淇淋。   她不想妈妈那么辛苦。   落日被大楼挡住,她接着往前走。   路过冰淇淋店她进去排队,每次来这里她都会买上两个球,每次都是一模一样的味道。   前面的大姐姐买好,小布丁还没来得及点,就被身后的叔叔插了队,她转身仰头看那位叔叔,他好高好高,怀里抱着一个小妹妹。   “先生,你不能插队!插队很不礼貌!我在你前面!”   慕靳裴这才发现到他前面还有个小不点,她实在很小,还没吧台高,她脸上写满怒意和质问,眼神冰冷倔强,俨然把他当成了一个不守规矩没礼貌的人。   他虔诚道:“我很抱歉。”   小布丁瞅瞅他怀里的小孩子,比她小几岁的样子,看他认错态度还不错的份上,她选择原谅,转过身去点冰淇淋。   慕靳裴发现她的眼睛特别漂亮,里面像有无数颗自带光芒的小星星,璀璨无比。募地,那双熟悉的眼睛又闯入脑海,他克制自己不去想从前,赶紧问怀里的小丫头要吃什么口味冰淇淋,借此转移注意力。   小布丁经常来这边,颜值辨识度又高,店员已经认识她,每次她都会买两个榴莲味的球。   从店里出来,小布丁边走边吃。   很快,慕靳裴抱着小丫头也买了冰淇淋出来,小丫头很满足,“谢谢叔叔。”   “不客气,快吃吧。”正说着,他就看到了路边的那个金发小姑娘,她一个人,旁边没大人跟着,她走得很慢,当有抱着孩子或是把孩子扛在肩头的父亲经过,她总会盯着他们看,然后还转身看,目送他们很远。   从她的穿着和气质看,应该来自富贵之家,不像流浪的孩子,可旁边没人跟着,她又用如此渴盼的眼神看着过往的每一对父子或是父女。   慕靳裴收回视线,朝M.K大厦走。   小布丁再次目送一对父女远离消失在人群里,她刚要转身就看到了刚才插队的叔叔。   他抱着的那个小女孩在吃粉色的球,那个应该是草莓味,她小时候也吃那个味道,不过后来不吃了。   那是小孩子才会吃的。   坐在爸爸肩头的小女孩都喜欢吃那个味道。   慕靳裴总感觉身后有人注视,他突然转身,猝不及防地就跟小女孩对视,那个小女孩果然在看他,但很快,她转过身去。   那个小小的透着孤单的背影渐渐走远。 第44章   慕靳裴在M.K楼下没上去,抱着怀里的小丫头等她吃完冰淇淋。   他觉得自己可能在疯魔的边缘,再怎么努力克制自己不去想过去都没用,过往像泄了闸的洪水,毫不留情将他吞没。   无论他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   现在他看谁都像是季星遥生的孩子,她们都有一样美丽璀璨的眼睛,她们都有冰冷又骄傲的气质。   怀里的这个小丫头,还有刚才那个金发小姑娘。   “叔叔,怎么不走?”月月扑闪着长睫毛疑惑地看着慕靳裴。   慕靳裴回神,“等你吃完。”   月月以为大厦里不能吃零食,她主动要求,“叔叔你放我下来吧。”被叔叔这样一直抱着她很拘谨。   慕靳裴没放,他带她出来买冰淇淋吃就是想多抱她一会儿,又怎么舍得放下来。他一直幻想他要是有女儿,也一定跟月月长得一样精致漂亮。   他从没羡慕过谁,现在竟然羡慕骆松,甚至有一瞬间他想问骆松,能不能以后他也一起来抚养月月长大。   他要求不多,每周能看看月月就行。   “爸爸。”月月对着大厦门口喊。   骆松在楼上等了好半天也不见他们回去,他不放心只好下来找他们。   慕靳裴不想放开月月,但骆松已经伸手接孩子他又不能不松手。   “现在就要回去?”他问。   “嗯。”骆松解释:“小羽打我电话了。”他也很难为情:“她要知道我带着月月在这肯定不高兴。”   慕靳裴理解骆松的难处,周羽西从五年前开始就不待见他,因为他报复季常盛时也伤害了尹荷,尹荷辞去了舞团的团长一职,之后再也没出现在众人视线。周羽西跟尹荷的感情不一般,连带着对他也看不顺眼。   当初有了月月,周羽西都不许骆松通知他,月月四岁了,直到去年他才知道骆松跟周羽西有了女儿。   周羽西现在又怀了二胎,在家里养胎,骆松休假回来就带月月到他这里坐坐。   月月被骆松抱过去,慕靳裴怀里瞬间空荡荡的,那种失落从心底蔓延,就跟当初失去了星遥那种感觉一样。   “什么时候再来叔叔这里玩?”还没分开,慕靳裴就盼着下一次见面。   月月:“我也想来看看叔叔,可我太忙了。”   慕靳裴很淡的笑了笑,“多忙?”   月月舀了一勺冰淇淋放嘴里,等慢条斯理咽下去后才说话,“我要…”画画。   画画还没来得及说就被骆松打断,“月月比大人的日常安排都满,她要跳芭蕾,要弹琴,还要学法语,忙着呢。”   骆松的手机响了,他对着电话说道:“马上就回去。”   看来是周羽西又催促他带着月月早点回家,慕靳裴没再耽搁骆松时间,临别,他问骆松:“明天我爷爷奶奶生日派对,你们一家都去吧?”   骆松家的公司跟M.K这些年都有合作往来,父亲早就收到了派对请柬,“看小羽情况,如果她不累我们就过去。”   慕靳裴眼底流动着不舍,他揉揉月月的长发,期待着明天能见到她,“明天见。”   正聊着,M.K大厦走出两人,谢昀呈和Landy。   月月一眼就看到了谢昀呈,眼里亮晶晶,想绽开的一朵浪花,她挣脱着从骆松怀里下去,把剩下不多的冰淇淋塞到爸爸手里,直奔谢昀呈跑去。   谢昀呈原地半蹲下来,张开手臂。   “谢爸爸!”月月扑到谢昀呈怀里。   “宝贝,好久不见。”   “可我们上周末才见过,才过去四天。”月月提醒他。   她在谢爸爸的画廊学画,每周都能见到他。   “但爸爸觉得过了好久好久。”谢昀呈抱起她。   月月亲了一下他,他回亲了两下。   Landy双手抱臂,不可思议的眸光一直打量这对假父女,这个变态男人现在是父爱泛滥?见到谁都自称爸爸。   不过这个小丫头长得又仙又美,瓜子脸,翘翘的鼻子,粉嫩的皮肤,尤其是那双眼仿佛会说话,还特别会撒娇,就连她这个陌生人都恨不得抱起来亲两下。   谢昀呈问月月:“这周老师布置给你的任务完成了吗?”   月月连连点头,“我又多画了好几幅。”她趴在他耳边小声说:“下次见面我给你个惊喜哟。”   “爸爸很期待。”   不远处,慕靳裴淡淡收回视线,又看向骆松,“月月怎么随随便便什么人都喊爸爸?”   骆松无奈耸肩,“谢昀呈跟小羽从小就关系好,你又不是不知道。”   慕靳裴没搭腔,不自觉余光又瞥向那边,月月正搂着谢昀呈脖子,不知道两人在说什么悄悄话,月月刚才跟他在一块可不是这样,做什么都是客客气气。   很快,谢昀呈抱着月月走过来,他没看慕靳裴,只跟骆松礼节性打个招呼。   “谢爸爸,我会想你的哦。”   “爸爸也会很想你。”   两人临别还要再亲一下。   慕靳裴没爱看他们。   到了车上,月月不解的问爸爸:“我不跳芭蕾,我最爱画画,为什么不告诉叔叔我爱画画?我的好多画都展出了。”   骆松亲了亲女儿:“画家都很低调。”   夜幕降临,这座繁华的都市又开始了另一种热闹。   小布丁在街上转悠一阵,跟街上的气氛格格不入,她想回去休息了,保镖在附近找了家五星级酒店,开了两间套房。   酒店今晚有活动举办,出入大厅的宾客络绎不绝。   小布丁跟前台服务员聊了聊,知道今晚在三十二楼有慈善拍卖会,很多名流都来捧场。   她跟保镖说,她今晚想去看看拍卖会。   办理好入住,小布丁待在房间发呆,离慈善拍卖会还有一个小时,百无聊赖,她下楼接着轧马路。   她看看手机,假爸爸给她发了消息,叮嘱她早点回家。妈妈还是没给她打电话,她不知道妈妈什么时候才能发现她不在家,也许等她回洛杉矶妈妈还在画室没出来。   妈妈很少讲话,有时好几个月都不说一句。   她感觉得出妈妈很难过,自从四年前到那个家里她就感觉到了,但她什么都帮不上。   路边长椅旁,有个流浪汉和一条流浪狗。   流浪汉扎着一个小辫儿,跟科里那个小辫还挺像。他在吃汉堡,闻上去挺香。   小布丁在长椅上坐下,“嗨,叔叔,你好。”流浪汉愣了愣,盯着她看,然后咬了一口汉堡,这个汉堡是一个男孩刚才路过这里给他。   他不知道这个着装和气质都如此高贵的小女孩怎么坐在他旁边,还跟他打招呼,他再往后看,看到了路边站着几个高大的男人好像盯着这边看。   小布丁见他好奇,“那是我的保镖,也是我的家人。”这几年都是他们陪着她。   流浪汉眨了眨眼,一时没搞明白这是什么状况。   小布丁跟他对望,她不嫌弃他邋遢,“你来这里流浪,是不是也来找你的爸爸?”   这个问题太古怪,流浪汉明显一怔,还不等他给反应,小布丁自顾自道:“我也是来这里流浪,也是找爸爸,”   说着,她抿抿唇,沉默了好一会儿。   流浪汉这才说话,“孩子,你是不是因为功课跟家里人闹别扭了,快回家吧,天黑了。有个家多好。”   小布丁纠正:“我不是孩子,我已经长大了。”   流浪汉:“你五岁?还是六岁?”看上去像五岁孩子,就算个头矮一点也才六岁,六岁可不就是个孩子。   小布丁不喜欢别人从身高上认定她才四五岁,或是五六岁,其实她长大了,早就长大了,只不过她患了病。   她觉得眼前这个流浪汉不会嘲笑她,因为他们都在流浪都在找家人,所以她跟他说了实话,“我只是没正常孩子高,比正常孩子矮了二十几公分而已,但我今年已经长了两公分,医生说我能长高,长大了能长到一米五五还多,我相信他的话。虽然长大了也不到一米六,不过我很满足。”   顿了顿。   她叹口气,“我六岁时被我的妈妈和假爸爸捡了回去,哦,妈妈就是星遥妈妈,这几年我一直这么称呼她妈妈。她和假爸爸花了很多钱给我治病,带我到处玩,假爸爸说活着就有希望。他说上帝很偏爱我,我那么有钢琴天分,还遇到了那么有钱的他和那么善良的妈妈。”   “我的病现在快好了。”   “假爸爸不让我上学,他说他养得起我,我只需要快快乐乐得活着。”   又安静了好一会儿。   小布丁看着夜色深处:“其实我知道,我的身体状况不适合上学,我要治病。”   流浪汉从口袋里掏出一条巧克力,这也是别人给他的。   他没说话,把巧克力递到她面前。   小布丁摇摇头,“谢谢,我不吃甜食,我长大了。”她指指不远处五星级酒店,“我一会儿到那里蹭吃蹭喝。”   流浪汉不知道要怎么安慰人,“别难过,你这么漂亮,是个小天使。”   小布丁很开心,“谢谢,我妈妈也这么说。还有我的星遥妈妈,星遥妈妈还给我画了一幅画,名字叫《人间天使》。”   “我的妈妈是位钢琴老师,她很温柔很美丽也很爱我,她一直很努力赚钱给我看病,可在我六岁时她去了天堂,那是一个很远很远又很美丽的地方,只是我再也见不到她。”   “星遥妈妈说,天堂有很多人,让我别担心妈妈在那里会孤单害怕。”   流浪汉静静听着,又咬了一口汉堡。   小布丁:“我很开心,我的病快好了。”   说着,她抠了抠手指,“我想找我的真爸爸,就算他不要我了,我还是想知道他长什么样,想当面问问他,他为什么不要我了呢。我愿意相信,他是有难处的。”   “我去过很多地方,但我最喜欢这里,我想我的真爸爸应该在这里,所以我经常在路上走,期盼有一天我们能遇到,他能一眼就认出我。”   有一辆低调奢华的汽车经过,小布丁瞅了眼,但看不到里面的人,她很快收回视线,跟旁边的那个小流浪狗玩。   慕靳裴没想到在这能看到白天冰淇淋店的那个小姑娘,她的长相让人过目不忘,特别是那双眼睛,有着人间最纯粹的美好。   只是她这会儿跟个流浪汉在一起,他们好像很熟。   “看什么呢?”裴钰问。   慕靳裴:“一个小姑娘。”   裴钰也扭头朝那个方向看,光线有点暗,她只看到了一个大概轮廓,“你认识?”   慕靳裴摇摇头,“白天遇到过,我以为她是有钱人家的孩子,穿着很不错,没想到她跟着大人在流浪。”   裴钰没有大惊小怪,这座城市每天都会多出不少流的人,“也可能昨天她们家条件还不错,但一夜之间破产了,没了去处只能暂时流浪街头。”只是苦了孩子。   破产这两个字刺痛着慕靳裴,这几年他最听不得的就是这两个字。季氏集团破产曾经是他的目标,后来成了噩梦。   裴钰发现儿子又走神了,她暗暗叹气。   季星遥成了他不能碰触的禁忌,谁都不敢提,包括她都不敢。   很快,汽车在酒店门口停下。   今晚裴钰受邀来参加慈善拍卖会,原本主办方邀请了她和慕温怀,但慕温怀出差没在曼哈顿,她让慕靳裴陪她一块过来。   拍卖会快要开始,小布丁看了看手表,准备过去溜达一圈,她打开那个斜挎包,里面有不少现金。   她拿出一些给流浪汉,“你买套好看的衣服,再找个地方洗澡,你要很帅气的流浪,这样你爸爸才能看到你,就像我,我每天都穿得很漂亮出门,这样路上的人就会多看我一眼,也许我爸爸就是其中一个。我期待着有一天他能认出我,你也是,好运。”   她放下钱,跟流浪汉摆摆手,再次说道:“好运。”然后她还不忘跟小流浪狗摆了摆手。   那个小小的影子被路灯拉得很长很长。   小布丁只有在进入高端社交场合时才会表现得很乖巧听话,还很配合的让保镖抱着。   她对拍卖环节兴致一般,这种拍卖会没什么奇珍异宝,她洛杉矶的家里什么都有,还有些价值连城,一般的藏品入不了她的眼。   台上正在拍卖一幅画,她原本东张西望,到处看看,可听到主持人说了画的名字,她倏地集中注意力看过去。   这是一幅暗黑深沉风格的油画,名字叫《掌中玫瑰》。   黑色是主色调,搭配那朵刺眼的深红色玫瑰,玫瑰已经半凋零,油画整体给人的感觉悲伤压抑。   小布丁眨了眨眼,仔细回想这幅画,好像在妈妈画室看过,不过又不是很确定,当时她没看到成品。   主持人又说了这幅画的作者是假面。   很奇怪的名字。   慕靳裴也在看那幅画,五年来他第一次出现在拍卖会上,没想到第一件拍品就是一幅油画。   他偏头问母亲,“妈,这个叫假面的画家,您认不认识?”   裴钰木然地摇摇头,别说认识,听都没听过,“也许是个后起之秀,现在还不出名。”但画功了得。   一幅抽象画竟然画出了让人惊心动魄的感觉。   这幅画以五十万美金的价格起拍。   小布丁看这幅画挺顺眼,跟妈妈的画也有缘分,妈妈好像有一幅画就叫《掌中玫瑰》。   她想给这个画家多赚钱点,于是举牌两百万抬价。   就在身边的人投来惊诧的目光前,她赶紧把牌子塞到保镖手里,自己从包里拿出墨镜默默戴上。   从五十万一下加到两百万,加价太猛。   慕靳裴也看上了那幅油画,最终以三百万美金拍得。   小布丁在拍卖厅待了会儿,她对这不感兴趣,之后去了宴会厅,等拍卖会结束,那些宾客就会移步到这个厅。   她经常出入这样的社交场合,任何时候都能镇定自若,她拿着盘子夹了一些自己喜欢的食物,找个安静的位置开始优雅用餐。   侍应生还很贴心的问她,有没有什么需要。   小布丁摇头,“谢谢。”   她吃得很慢,直到拍卖会结束,酒会开始,她盘子里的食物也才吃了不到三分之一。   她特意吃得很慢,等着参加酒会的人看到她。   妈妈爱的人肯定不一般,她的爸爸应该会经常参加这样的场合,她一直这么认为,所以经常到这样的地方凑热闹,期待有一天被‘捡走’。   慕靳裴和裴钰没参加酒会,捧场了拍卖会就离开。   经过那个路边长椅,慕靳裴下意识看过去,空空荡荡,那个流浪的小女孩不见了,流浪汉和流浪狗也不在。   深秋,夜里已经很冷,不知道他们又去了哪里流浪。   把母亲送到家,慕靳裴没下车。   裴钰瞅着儿子,“不下来坐坐?”   慕靳裴找了个借口:“回去还有事。”   原本他也筋疲力尽,想回去休息。   裴钰没留他,轻拍他的胳膊,“别累着自己。”   回到家,玄关处的感应灯亮起,慕靳裴没再开别的照明灯,在沙发上坐了会儿,一直走神。空荡偌大的家里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头疼欲裂。   他在回家路上已经吃过药,疼痛还是没有任何缓解。   这几年他靠着药物治疗头疼,连睡眠都依赖上了药。   医生说这药目前没发现任何副作用,可服用久了会怎样,还不好说,医生叮嘱他适量用药,自主睡眠。   明天是爷爷奶奶生日,这回派对比以往隆重,邀请了不少M.K生意合作伙伴。爷爷的用意很明显,给他变相相亲。估计谢昀呈也躲不过去。   因为药物的作用,慕靳裴支着头渐渐入睡。   他做了个梦,一个很美好的梦。   可梦太短了,他还没好好感受就醒来。   伴随着一声‘星遥’,他突然惊醒。   下意识去身边找人,可空空的,家里只有他一人。   刚才他梦到了季星遥,还有他们的女儿,她们在梦里都很模糊,他看不清她们的样子,她们在草地上笑着闹着,穿着亲子长裙朝他怀里奔来。   他还没抱住她们,梦就醒了。   怀里是空的。   五年了,他第一次梦到她。   没人知道他有多想她,可越想越是梦不到。   慕靳裴定定神,去了书房。   他又给未来的女儿写邮件。   【刚才梦到你了,谢谢你来我的梦里。你还好吗?这五年在忙什么呢,有没有长高一些,有没有去你妈妈的梦里?她还好吗?有没有想起过我?   爸爸想你们了。   今天爸爸认识了一个叫月月的小姑娘,我多希望她就是你啊,这样我就能抱抱你。   盼着我们再次在梦里相遇。爸爸爱你。】   慕靳裴把邮件保存好,他给储征打去电话。   储征还在公司加班,正在吃宵夜。这是许睿给他带来的宵夜,许睿在纽约出差,顺道过来看看他。   他指指手机,“慕总的电话。”   许睿幽幽道,“你就不能等吃完再接他电话?这都几点了,他三更半夜还不睡觉!”   储征一噎:“我们不是也…没休息么。”   “我们能跟他一样?我们都是打工的命,不敢跟他这样的老板比。”许睿问:“他还靠着安眠药度日呢?”   储征纠正:“不是安眠药,特别研制的有助睡眠的药。”   许睿‘呵呵’两声,嘲讽意味明显。   储征放下叉子,还是接老板的电话要紧,“慕总。”   慕靳裴:“忙什么呢?”   这话的潜台词,怎么隔了几十秒才接他的电话。   储征没提许睿在这,许睿早就进了老板黑名单,至今没放出来,其实就算放出来还是会二次进去,因为许睿专挑老板的痛处踩。   “慕总,有什么吩咐?”他岔开话题。   慕靳裴:“帮我查一个人,一个叫假面的画家,真假的假,面容的面。” 第45章   第二天,小布丁如约来到昨天的那家商场前,她跟科里约在了这里见面,她很守时,不过科里更有时间观念,他已经在那里等她。   科里下车,给她打开车门,“还以为我今天等不到你。”   小布丁,“怎么会,我说过我不是小孩子,我说话算数。”   同时上车的还有两个保镖,另两个保镖自己开车,紧随其后。   路上,科里和小布丁商量了一下等会儿要演奏什么曲子。   庄园跟科里说的一样棒,小布丁趴在窗户上,一路欣赏庄园的风景,路过石桥时,她还伸脖子看看下面的小河,河水清澈,能看到小鱼游来游去。   一会儿她要溜过来玩玩,她心里这么想着。   庄园今天宾客如云,好不热闹。   慕老爷子和慕老太太见到小布丁的第一眼就喜欢上了,科里这么介绍小布丁,说是他朋友的孙女。   慕靳裴一家还没到,慕温雅早早过来了,她话不多,坐在老太太旁边,不时也会看上小布丁两眼。   小布丁觉得慕温雅很眼熟,好像在哪见过,可又一时想不起来。   科里问小布丁,要不要先弹奏一曲给老爷爷和老奶奶庆祝生日?   小布丁点头,背对着钢琴,反手花式弹了一首生日快乐歌。   就在大家惊艳之际,钢琴声被轰隆隆的直升机声音覆盖。   是谢昀呈的直升机。   没一会儿,谢昀呈就进了别墅。   小布丁还在表演,这是今天的第三首曲子,大家听得这么开心,激发了她的表演欲。   谢昀呈进门后就看到了钢琴前的小身影,他眉心微蹙,确定是他那个假闺女后,大步流星走过去。   正好一曲结束,慕老太太对谢昀呈招手,“昀呈,你快过来,这小丫头可厉害了。”   小布丁往后转脸,看到来人时她一个激灵,赶紧转过身去,以最快的速度从小包包里拿出墨镜戴上,然后佯装淡定的开始弹下一首曲子。   谢昀呈走到她身后,一把将她抄起,把她墨镜朝上推,“你以为你戴个墨镜我就认不出来你了?”   小布丁:“……”   她猛然想起,刚才那个不时就盯着她看的年轻奶奶是谁了,是假爸爸的妈妈,她在假爸爸家里看过那个年轻奶奶的照片。   她竟然跑到了假爸爸的家里。也不知道会不会给他带来麻烦。   “你不是说在巴黎吗?不是说很无聊马上回家吗?不是还期待着我去洛杉矶看你吗?你跟我解释解释,你怎么到这里了?”   谢昀呈一连串的反问。   看样子被她气的不轻,他平时话没那么多。   小布丁眨巴眨巴眼,“我怕打扰你。”这句话情真意切,事实也是如此,她真的怕打扰他。因为他毕竟不是真爸爸,她不能那么任性想找他就找他。   客厅里的人,不管是慕老爷子还是慕老太太,就连科里也懵了。   “昀呈,你认识这孩子?”外公问。   谢昀呈看着外公,思忖着要怎么回应。   今天外公这个派对,打着生日的旗号,其实是暗中给他和慕靳裴相亲,他不管慕靳裴会不会听话,反正他排斥这样的安排。   他不打算结婚,结婚了就要跟一个女人睡一辈子,多无聊。   他看看怀里的小布丁,正好将计就计,他附在小布丁耳边:“一会儿别出声。”他声音又加大了一点,让其他人也听见,“没事,不用怕,有我。”   他看向慕老爷子,“外公。”他表情有挣扎,当然,这都是演出来的。“这是我女儿。”   客厅所有人,包括今天的客人,都是目瞪口呆。   “你…你…不是,这…”慕老爷子一辈子久经商场,什么阵仗没见过,什么血雨腥风没经历过,还是头一次语无伦次。   小布丁一听假爸爸这样在家里人面前介绍自己,她很配合,乖巧得趴在爸爸怀里。   小布丁身份这事儿,科里能证明,“小布丁说爸爸家里有航空公司,原来是真的。”   慕老爷子纳闷:“你不是说,这是你朋友的孙女?”   科里耸耸肩,很抱歉,“我在商场遇到的,说出来怕你们不信,所以,”所以就撒了谎。   果然不能说谎,不然上帝下一秒就让你难看。   慕温雅激动不已,现在怎么看小布丁怎么可爱,她就说嘛,基因这么好定是随了爸爸。   孩子长这么好,衣品又这么无可挑剔,妈妈肯定也不差,她现在迫不及待想知道孩子的妈妈在哪。   “昀呈你也太不像话了,孩子都这么大了你也不带回来,你对得起孩子妈妈吗?一个人带孩子多辛苦!”   兴奋之情难以言表。   谢昀呈知道妈妈打什么主意,借此让他结婚,“妈,这孩子是我带大的。”   慕温雅还是紧追不放,“孩子妈妈呢?”   谢昀呈坐下来,把小布丁放腿上,“我跟她妈妈没感情,各取所需,在一起不到一个月就有了她,她妈妈正好需要钱,生下她后,我给了她妈妈一笔钱就分了。”   在场的人:“……”   众人纷纷猜测到底是什么样的女人该有多缺钱才会为了钱生下女儿,拿了钱后连女儿都不要了,当然,谢昀呈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谢昀呈不想在这里成为众矢之的,他抱着小布丁到院子里玩。   走出别墅,耳根清静不少。   小布丁一瞬不瞬盯着他看,像要从他脸上看出朵花出来。   谢昀呈瞅着她,“看什么看!”   “爸爸。”小布丁很想跟确定一件事:“你不用结婚了是吗?你一直能做我爸爸?永远不会不要我?对不对?”   她问题太多,谢昀呈差点都没来得及全记住。   谢昀呈单手抱着她,另一手揉揉她脑袋瓜,“不会不要你。”   小布丁笑了,“谢谢,我很骄傲有你这个爸爸。”   不过小孩子的脸跟六月的天一样,说变就变,上一秒还在高兴,下一秒她努努小嘴,“你肯定不记得,你已经三个半月没回洛杉矶看我。”她以为他快要有自己的新家了,他从来没那么久不去看她。   谢昀呈解释:“太忙。”主要是季星遥那个女人不待见他,更不想看到他,他何必去拿热脸去贴冷屁股。   小布丁觉得他不止是工作忙,还要忙着照顾别的女人,“你又有女朋友了是不是?”   谢昀呈没撒谎,点点头。   小布丁很惆怅,她还是决定问问,“那会不会结婚,以后就会有孩子?”   谢昀呈:“结婚不会。”她还是个孩子,跟她说太多她也不理解。   他歉意道:“我很抱歉我刚才说的那些话,对你妈妈不够尊重。”他又解释,“要是说你妈妈去了天堂,以我外公的脾气,他肯定会查清你妈妈是谁,会照顾好她所有的亲人,到时就露馅了,所以我当时只能那么说,我很…”抱歉。   还不等他说完就被小布丁打断,“没关系的,我知道你那么说是要应付家里人,就像我在电话里跟你说我在巴黎,在埃菲尔铁塔下面思考人生一样,只是没办法,不是真的要说谎。我妈妈在天堂听到了也不会怪你,你把她的宝贝照顾的那么好。”   “爸爸。”   “嗯。”   “你知道我真爸爸在哪里吗?”小布丁小心翼翼问道。   谢昀呈摇摇头,他跟季星遥在医院遇到她时,她妈妈已经快不行,还哪里有时间再去问她的身世。   小布丁反过来安慰他:“没关系的,有缘分我一定会遇到他。”   “想你真爸爸了?”谢昀呈问道。   小布丁没说心里话,她说,“我就是好奇。”肯定想呀,谁不想自己的爸爸妈妈呢,可爸爸怎么就不要她跟妈妈了?   这个话题好像不愉快,她也不想让自己的失落影响别人的心情,“爸爸,你们家庄园真漂亮。”   她指指小河边,“带我到那里看看。”   谢昀呈捏捏她的脸蛋,抱她去那边。   小布丁搂着他脖子,“我今天很开心。”又有了爸爸的怀抱。   远远地,谢昀呈看到了月月,骆松正看着她在河边玩。他突然想起季星遥也喜欢到河边瞎转悠,那年冬天那么冷她非要在上头滑冰。   时间如梭,距那年冬天已经过去六个年头。   河边风大,月月的长发都被吹乱,骆松给她整理好,再次跟她商量,“我们去别墅好不好?我们还没有祝福今天的寿星呢。”   月月本来还想再玩一会儿,可一想到今天她是客人,只好恋恋不舍把手里的小树枝放一边,“好吧。”   她期盼的眼神望向骆松,“爸爸,那一会儿你能再带我过来玩吗?”   骆松点点头。   月月看到了谢昀呈,他怀里还有个小姐姐。“谢爸爸。”她小跑过去。   小布丁认识这个小丫头,那天在冰淇淋店,那个插队的叔叔抱着的小女孩,喜欢草莓味粉色球的小女孩。   谢昀呈跟小布丁说:“介绍一个好朋友给你认识好不好?”   “我很乐意。”   “我们又见面了哟。”月月歪着脑袋跟谢昀呈说道。   “想没想爸爸?”   “一直都在想。”   谢昀呈放下小布丁,半蹲下来,把月月也揽在怀里,给她们互作介绍。   小布丁目测了一下眼前这个小丫头的身高,她心里松口气,还好,她比小丫头要高。“我是姐姐。”她伸出手掌。   “那我就是妹妹。”月月跟小布丁友好击掌。   两个孩子手牵手去河边玩了。   谢昀呈跟骆松没共同语言,他跟周羽西关系不错,而骆松是慕靳裴的好朋友,他和骆松只是点头之交,因为月月的关系,现在也能说上几句话。   骆松对谢昀呈平时在画廊对月月的照顾表示了感谢,“这一年麻烦你了。”   谢昀呈淡淡一笑,“我应该做的。”   骆松不知道他这句应该从何说起,不管是从哪方面,他跟月月还真搭不上半分钱关系,就没什么应该不应该之说。   深秋的小河边没什么好玩的,只有闲着没事游来游去的小鱼,谢昀呈没那么多闲情逸致欣赏。   “你们俩要不要跟爸爸去酒窖挑酒?”   小布丁摇摇头,月月跟他挥挥手,“你去挑,我们等你。”   有骆松在这,谢昀呈放心去了。   见骆松在长椅坐下,离这边有几米的距离,小布丁小声问月月:“你也是假爸爸捡来的?哦,假爸爸就是谢昀呈。”   月月茫然地摇摇头,“我有爸爸妈妈。”她指指骆松,“那是我爸爸,谢爸爸是我妈妈的好朋友。”她说:“我在谢爸爸那里学画画。”   小布丁明白了,她知道假爸爸有个画廊,但她对画画不感兴趣。   她跟月月说:“我妈妈是个画家,她很美,跟你一样美,等你去洛杉矶,我把妈妈介绍给你认识,你们肯定能成为好朋友,你也会爱上她。”   月月喜欢画家,“谢谢你。”   两个孩子聊着彼此的兴趣爱好,不时逗逗小鱼。   谢昀呈走过石桥,给季星遥打电话,第三遍才打通,这个女人的电话信号是随机的,他从来没有哪次是一次性打通。   “什么事?”电话那头的声音冰冷又不耐。   谢昀呈没计较她的态度,“小布丁在我这。”   季星遥‘嗯’了声,“让她多喝点温水,面霜每天按时涂,秋天皮肤容易缺水。”   谢昀呈对这个女人已经相当无语,“我过两天把她送去,”顿了下,“我再带一个小姑娘过去。”   电话里突然没了声,谢昀呈没打扰她,一般聊天突然断了就是她在画画。   隔了好一会儿,季星遥收笔,“合同里规定的所有画,我全部完成。”所有的债,今天也都还完。   她深深呼了口气。   谢昀呈要带一个小姑娘回洛杉矶这个话题就被打岔过去,他也没刻意再提起,而季星遥也忘了再问是要带谁去。   谢昀呈惊讶她的速度,按照他的估算,她至少在明年这时候才能完成那么多幅作品,她愣是把时间缩短了一年,而且每幅画都保质完成。   当初她把作品代理合同签给他,分成是二八,他八她二,不过她拿这么低的分成不是没条件,他要给她三个亿现金用来还账。   那是季常盛当初欠的钱,她全部还清。   这四年她提供了三百幅作品给他名下的公司,除去当初给她的三个亿成本,他又赚了一倍不止。   季星遥倒了杯温水,她快一周没走出画室,画室里有沙发,有健身器材,她困了就在沙发上眯一会儿,画累了就跑步。   她踱步到院子里,清晨的阳光落了满院。她竟然觉得早上的太阳也挺美,比落日要美。   “接下来怎么打算?”谢昀呈问了句。   季星遥:“歇两天,继续画画。”   “你不要命了?”   “放心,死不了。”   季星遥在院子里的草地上坐下,沐浴阳光,“不赚钱拿什么养活自己?拿什么做自己想做的事?”   她还不忘重签合同的事,“这回再签代理合同就得三七分,我七你三。”   谢昀呈自然不会答应:“五五。”   “不可能。”季星遥毫不犹豫拒绝。   谢昀呈也往后让一步,“四六分。”   “说了,不可能。”季星遥直言:“你要不乐意我就找别的画廊。”   她喝了几口温水,“对了,你别成天假惺惺在小布丁身上找存在感,觉得自己付出有多少,把自己感动的不要又不要,你渣男的行为靠一个孩子洗不白。”   谢昀呈被噎的心口疼,他站在酒窖门口缓了缓。   季星遥的声音继续传来,“当然,你没功劳还是有苦劳的,这几年我成天在画室,辛苦你经常带小布丁出去玩,作为感谢,我在合同之外多画了一幅画给你。”   “我谢谢你!”谢昀呈每次跟她通电话都要少活好几年。   “接下你就只打算画画?”他直觉她不会那么安分,因为她锱铢必较,有仇必报。   季星遥看着手里的水杯,许久没说话。   谢昀呈是个局外人,没经历过她的痛苦,很多话他没资格去劝。   季星遥打破电话里的沉默:“唐宏康从我爸那里坑走的,自然要一分不少吐出来。当初我爸犯了什么错我爸必须得承担后果,但跟我爸没关系的,谁都不能诬赖他。”她沉默了一瞬,“这五年我走过的地狱之路,慕靳裴必须得走一遍。”   她把杯子里剩下的水喝完,“谢总,你还有什么要八卦的赶紧八卦,我这边马上就要打烊了,一分钟后你要是还没说完,一个问题一百万。”   谢昀呈:“…季星遥,你真以为我爱操心你那些烂摊子!”   他直接挂了电话。   屏幕黑下去,他呼吸这才顺畅不少。   他转身看看河边,那两个小祖宗还在玩水,他抬步去了酒窖。   慕靳裴刚到庄园不久,在别墅待了没两分钟就找个借口出来,家人都在热聊谢昀呈从天而降的女儿,说着说着都能扯偏到他身上,问他什么时候结婚。   他对谢昀呈那个女儿不感兴趣,对婚姻就更不感兴趣。   不知不觉,他就走到了小河边,远远看到河边有两个小女孩在玩水,他还看到了骆松,那其中一个小孩子肯定是月月,他不由加快脚步。   直到走近了,有个小姑娘忽然起身转脸,跟他四目相对,慕靳裴不禁一怔,这个小姑娘怎么流浪到庄园了?   骆松走过来,“谢昀呈女儿,小布丁。”   慕靳裴不由吃惊,谢昀呈那种基因怎么会出生这样的女儿。   小布丁也认出了眼前这个叔叔,既然来这里参加派对,那就是假爸爸的朋友,她应该礼貌对待,“嗨,我们又见面了,很高兴再次见到你,我叫小布丁。”她主动打招呼。   慕靳裴也认真介绍自己:“很高兴认识你,我叫慕靳裴。”他再次表明歉意,“那天我很抱歉。”   小布丁歪头,微笑着:“我已经忘了什么事。”   她的话很温暖,知道给他台阶下。   慕靳裴走近,站在河沿。   月月也转头跟他打招呼,“叔叔,你好,我们又见面咯。”   她的声音柔软又有质感,带着甜丝丝的糖果味道。嘴角的笑很迷人,她的眼睛也是,仿佛会说话。   慕靳裴忍不住就想多看几眼,还想再抱抱她。   季星遥就有这样纯粹又璀璨的眼睛,她也喜欢在水边玩,像个孩子一般偷偷溜到河边,她在冰上跳芭蕾的样子还清晰如昨。   小布丁和月月接着玩水,慕靳裴没急着去酒窖,跟骆松聊了几句。   很快,谢昀呈挑了酒回来。   石桥上,两个男人狭路相逢。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两个人早就把对方当空气。也许是从几年前谢昀呈在季星遥画室睡着那次。   谢昀呈知道慕靳裴眼馋孩子,也知道慕靳裴心里梗了一根刺,他突然就特别想在这跟刺上再戳一刀。   “月月宝贝,过来了。小布丁,你牵着妹妹过来。”   “再玩玩嘛。”月月撒娇道。   小布丁也不想过去,“爸爸,再玩一分钟。”   谢昀呈拿出杀手锏:“爸爸带你们去开飞机去。”   小布丁对飞机无所谓,她摆摆手,“我不去,我们一会儿见。”   “谢爸爸,我去。”月月对直升机没有免疫力,她扔了树枝就跑过来,谢昀呈弯腰将她一把抄起。   “亲爸爸一下。”   月月连亲两下,亲得特别响。   慕靳裴淡淡收回视线,不屑一顾。   他走过石桥,在进酒窖前却没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月月,她在谢昀呈怀里眉飞色舞说着什么。他不知道自己在失落什么。 第46章   慕靳裴去了酒窖,这是五年来他第一次踏入这里,以前不敢回想季星遥在这里挑酒的画面,那些画面是一把利刀,刀刀致命。   想念太难捱,他不知道如何释放那种蚀骨之痛,只能到这里回忆他们曾经相处的点滴。站在她曾经挑酒的酒架前,过往凌迟着他。   她那句‘我爱你的所有’要了他的命。   手机响了,把慕靳裴的思绪拉回,是母亲裴钰的电话。   酒窖信号不好,他出去接听。   裴钰:“儿子,你在哪儿呢?”   “酒窖。”慕靳裴问:“妈,什么事?”   裴钰听到他在酒窖愣了下,那里跟季星遥一样,是他的禁区,今天他竟然主动过去了,绝不是他心里释然了才过去,只有一个可能,他心里的痛苦实在不知道往哪里释放,自己把自己给逼了过去。   “还好吗?”她心里跟着疼。   “妈,我没事。”慕靳裴挂了电话,在酒窖门口站了好久,他往别墅走。   谢昀呈跟月月正在别墅前的草坪上打网球,他所谓的带月月开飞机,是带她到飞机上摸了摸驾驶室的座位,然后哄着她打球。   月月只要跟谢昀呈在一起就很开心,哪怕是打个她打不动的网球。   慕靳裴余光扫了一眼谢昀呈,碰到骆松时,他不由指责:“你这个爸怎么当的?自己孩子也不看好,交给旁人你也放心!”   骆松也无奈,“月月跟谢昀呈比跟我亲。”   他在国内医院上班,平时没时间陪月月,有时要两三个月才见一次,不像月月跟谢昀呈,每周都有很多相处时间,现在孩子正记事,谁陪伴她多她自然就跟谁亲近。   他看到月月跟谢昀呈那么亲昵,他也嫉妒吃醋,但又不好表现在脸上。   慕靳裴冷声道:“他自己不是有闺女吗?好好带他的孩子去,对别人家孩子比对自己孩子还上心算怎么回事?”   骆松:“……”   他第一次感觉慕靳裴‘多管闲事’。   但也不好多说什么。   小布丁到底是个十来岁的孩子,她没那么黏着大人,这会儿又跟科里一块弹琴去了。   派对上,谢昀呈跟月月形影不离,两人腻歪到旁人没眼看,月月特别会撒娇,偶尔还会喂食给谢昀呈。   谢昀呈今天耐心十足,不管月月要做什么他都亲力亲为,月月要喝果汁,明明饮品区什么都有,他还是去厨房给她鲜榨了一杯。   这也是他第一次进厨房。   “爸爸,谢谢。”   “亲我一下。”谢昀呈俯身。   月月在他侧脸‘吧唧’一下。   当着慕靳裴的面,谢昀呈心底那点讳莫如深的男人虚荣得到满足。   “谢爸爸,你吃饱了没?”月月攀着谢昀呈脖子。   谢昀呈:“又要干什么坏事儿?”   月月眨了眨眼,有点心虚:“我喝果汁喝多了。”   谢昀呈也不拆穿她,笑着问:“然后呢?”   月月一本正经道,“然后喝多了就有点撑。”   谢昀呈:“……”他没再逗她,“想去哪消消食?”   月月装模作样想了想,“去河边,那里空气好。”   谢昀呈就知道她还惦记着玩水,惦记着河里的小鱼。他抱起她,“最多一个小时就得回来。”   月月保证:“我就玩一个小时。”   谢昀呈抱着月月从慕靳裴身前经过时,故意说道:“等冬天爸爸带你来,那时小河都结冰了,可以在上面滑冰,比现在有意思。”   脚步声远离,声音也渐远。   慕靳裴今天的心情遭受暴击,他面上表现得对谢昀呈和月月丝毫不在意,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多渴望月月也这么黏着他。   抱着她仿佛就像在拥抱未来的女儿,拥抱那个再无可能出现的孩子。   “羡慕谢昀呈?”不知何时,裴钰坐在了慕靳裴身边。   慕靳裴没吱声,有些事瞒不过母亲,他就没再反驳。   裴钰给他拿了一些食物,“吃点吧,不能只顾喝酒。”她提醒他:“吃药时尽量别饮酒。”   她知道他现在依赖药物睡眠,但她却无能为力。   “儿子,出去走走吧,你不能一直把自己困在牢笼里。”   慕靳裴把杯里的红酒一饮而尽,“妈,我找不到她,我不知道她去了哪,一点消息都没有。”   “我害怕她不恨我了,遇到对她好的人,有了新的生活。”   “我又怕她太恨我,恨到看到我就厌恶。”   裴钰叹气,用力拍拍他的肩膀,她也后悔,要是当初他去北京时她能多问问他,到底是过去什么恩怨,或许就不会是这样一个结局。   至少她会劝他,会把他往理智上拉。   再不济她可以用养育之恩去护着星遥,她想他会顾及着他们母子情分,而放星遥一条生路。   “怪我,是我这个当妈的失职。”   “妈,您别这么说。”慕靳裴放下酒杯,“我先回去了,爷爷那边还要麻烦您应付一下。”   裴钰点点头,把餐盘放到他跟前,“吃点再回去。”   慕靳裴没吃,拿了外套离开。   回城路上,慕靳裴接到储征电话,储征查到了那个叫假面的画家,是位男士,二十二岁,很年轻,也是这几年才在业内崭露头角。   “男的?”慕靳裴不禁怀疑。   储征:“嗯。”然后把调查结果挑重要几条读给老板听。他理解老板的心理落差,因为老板把这个画家想成了季星遥,当结果不符合他预期时,自然是心里排斥接受这个答案。   可事实就是这样,还是他亲自去查的。   慕靳裴揉着太阳穴,头又开始疼,刚才在庄园短暂的好了一阵,他才敢喝酒,没想到一离开庄园又开始剧烈疼痛。   “跟这个假面约一下,我要跟他见一面。”   储征犯愁,“慕总,假面是谢昀呈名下画廊的签约画家。”是签约,还不是代理其作品。   这个假面的知名度也是谢昀呈公司一手捧起来的,不过他的作品的确有那个潜力,深受藏品爱好者欢迎。   慕靳裴知道谢昀呈名下有家画廊,规模一般,知名度也一般,比M.K画廊成立时间短几年,完全是谢昀呈的兴趣爱好才创办,基本年年亏损。   不知道谢昀呈哪根筋搭错了,竟然突然认真运营起画廊。   “画廊现在生意怎么样?”   储征:“近几年连着创收几个亿。”   慕靳裴下颌线紧绷,眸光渐渐变深,“从他们画廊内部开始查,我要百分百确认这个假面就是画出那些油画的假面。”   储征只能心里叹气,应下来后结束通话。   今天许睿又来M.K坐了坐,原本没打算过来,谁知齐琛脑子抽风要带儿子过来逛街,她对逛街没什么兴趣,他们父子俩去了,她就顺道到M.K楼上歇歇脚,顺便跟储征聊聊合作的事情。   “那个丧心病狂的男人又要做什么?”   储征无奈看着许睿,她现在做了妈妈,对慕靳裴的感情早就耗光,如今嘲讽起慕靳裴那是绝不口下留情。现在竟然用丧心病狂来称呼以前的老板。   女人啊,果然不爱了后就把男人当成了垃圾。   还不如垃圾,可回收垃圾还能卖钱呢。   许睿悠悠品着咖啡,“他又受什么刺激了?”   储征:“不信那个假面就是假面。”   许睿刚才听储征说了一点调查那个画家的事,“不是,慕靳裴到底想要干嘛?他是不是非得把人家衣服扒了才信人家是个男的?”   储征正喝咖啡,被呛到了,差点呛死。他赶紧拿毛巾擦擦桌上喷出来的咖啡,“你跟齐琛越来越有夫妻相了。”   一句话都能把人噎个半死。   每次聊慕靳裴都能少活半年,许睿没再扫自己的兴,她跟储征聊项目上的事。   两人都是工作狂,说起工作就打不住,聊得口干舌燥,两个半小时已经过去。   许睿接到齐琛电话,他和儿子已经在餐厅,让她过去找他们。她起身,“下次来纽约再找你玩,我回了。”   储征要起来送她,许睿做了个打住的手势,她曾经在这里工作五年,慕靳裴专梯的密码她到现在都记得。   运气很不好,许睿还是碰到了慕靳裴,专梯到了一楼,电梯门打开时,四目相对,两人皆是一怔。   许睿先开口:“慕总,好久不见。”   慕靳裴点点头,这是两人五年后的第一次见面,该有的气度他还是有的,“过来出差?”他问了句。   许睿:“嗯,正好带儿子过来玩玩。”   慕靳裴不知道这些人到底什么意思,谢昀呈是,许睿也是,不就是有孩子了吗,有什么好N瑟好炫耀的。   许睿离开,慕靳裴进电梯,幽闭的电梯空间里,他突然像置身在一座孤岛,他又开始想季星遥。   ——   生日派对当晚,谢昀呈给周羽西打了电话,他周末想带月月去洛杉矶一趟,“在那边待两天,可以吗?”   他征求周羽西意见。   电话里陷入了沉默。   隔了好一会儿,周羽西问:“是带月月去见星遥?”   谢昀呈没否认,而是说了句:“季星遥现在状态不错,早就不用吃药,所有欠债也都还清。”稍顿,“你马上也要做妈妈了。”   周羽西担心,“可是我怕月月她…”   谢昀呈打断她:“放心,不是还有我吗?你该相信母女天性,你担心的所有事都不会发生,我保证。”   周羽西深深呼了口气,还是不放心,“月月她从来没离开过我,不知道她习不习惯一个人在陌生地方过夜。”   谢昀呈打消她的顾虑:“不是说了,还有我?月月跟我比跟骆松还亲,骆松都能带她,我就更能带她。”   周羽西几次欲言又止,最终又没再多说什么,“照顾好月月。”   周末那天傍晚,月月上完绘画课,谢昀呈带着她和小布丁回洛杉矶。   小布丁这几天跟月月熟悉了,两个孩子有说不完的话。   凌晨了,季星遥一直在等小布丁,这几年她都没有好好陪过小布丁,每天忙着赚钱还债。   小布丁在飞机上看了一部电影,这会儿开始犯困,而月月在飞机上睡了一觉,到了洛杉矶后全是精神。   谢昀呈问她:“累不累?”   月月摇头,她期待着见到小布丁的妈妈,这几天小布丁说了她妈妈画画有多好看,是个很厉害的画家。   她很崇拜,想见见这位跟她一样好看的画家。   等待的时间太过煎熬,季星遥算了算时差,给国内的母亲打了个电话。尹荷正准备午睡,她好久没接到女儿的电话。   “遥遥,怎么还没睡?”   季星遥:“等小布丁回来,她这几天在纽约。”   尹荷知道小布丁是谁,一个特别可爱又特别可怜的孩子,女儿跟小布丁有缘,当初去医院看医生遇到了小布丁,也是小布丁的遭遇让女儿一点点走出困境。   季星遥问:“爸爸这几天怎么样?”   “还不错,刚刚睡着。”尹荷进了隔壁卧室接电话,把门关上,“上周我带他去复诊,医生说药量可以减半了,再吃个半年说不定就能停药。”尹荷的语气也轻松不少。   季星遥:“你告诉爸爸,所有欠的钱我都还清了,让他好好养病,等病情稳定了,我想回去看看他,我想他了。”   父亲直到现在都不敢面对她,久郁成疾,心脏也出了问题,还好做了手术后康复的不错。   有母亲一直照顾着,她也放心。   父母现在不在北京,生活在一座小城,那里很宜居,也很安静,更没有认识他们的人。   “妈妈。”院子里,小布丁激动又欢快的声音传来。   尹荷也听到了这声妈妈,她疑惑,“怎么有孩子呀?”   季星遥:“哦,是小布丁。”   “她怎么喊你妈妈呀?”尹荷很奇怪,“你习惯这个称呼?”   季星遥迟疑半秒,痛苦扑面而来,她用力往下压,在心底做个深呼吸才回母亲:“还行,习惯了。小布丁想她妈妈,她害怕自己的病好不了,没有多少日子了,寻找一些亲情安慰,所以就喊这么我。”   她对着跑进来的小布丁做了个‘嘘’的手势,然后指指手机。   又跟母亲简单聊了几句,季星遥叮嘱母亲快去午睡,通话结束。   小布丁见妈妈放下了手机,她飞一样窜到季星遥怀里,“妈妈,我想你啦,你呢,想不想我呀。”   季星遥抱抱她,“想呀。”   小布丁还有更开心的事,“妈妈,我给你介绍我的好朋友。”她转身对着院子里的谢昀呈喊道:“快点儿,我们把新朋友介绍给妈妈,妈妈很期待。”   晚上凉,谢昀呈用过毛毯裹着月月抱着她下车。   季星遥跟着小布丁出了别墅,看到谢昀呈怀里的孩子时,她整个人都愣怔。   小布丁没注意季星遥表情,拉着她的手,“妈妈,这是月月,我最好最好的朋友,我们在一起很开心,她跟你一样,最爱画画,我看过她的画,很棒。”   谢昀呈走近,他就不用给季星遥介绍月月,季星遥认识月月,也知道月月是谁。他低头跟月月说:“这就是小布丁说的星遥妈妈,是不是很美?”   月月用力点头,“最美的星星。”   季星遥颤抖着伸手,抱过月月,随之她眼泪也滑下来。   这是她第三次掉眼泪,第一次知道张伯是慕靳裴的人时。   第二次,她生下女儿却因为自己心理状况和身体都出了问题,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健康活着而没办法养女儿时。   小布丁傻了,不知道妈妈怎么突然哭了。   谢昀呈一把抄起小布丁,“你不是困了吗,带你去睡觉。”   “妈妈怎么哭了?她是不高兴了吗?”小布丁小声问道。   谢昀呈:“她们都是画家,正在心有灵犀。”   小布丁似懂非懂,“那妈妈喜欢月月对吗?”   “对,她们互相喜欢,就像我跟你。”   小布丁放心了,这样的话月月就可以在家里多住几天。   这是月月第一次见季星遥,却没有陌生感,她伸手给季星遥擦擦眼泪,“哭哭就不美了。” 第47章   季星遥不知道如何跟月月相处,她没有丝毫带孩子的经验。现在她面对月月竟然有些拘谨局促,生怕月月不喜欢她。   不知道该跟孩子聊些什么,她就一直紧紧抱着月月不想放她下来。   “星星,你不累吗?”月月声音柔软地问道。   季星遥:“妈…星星妈妈不累。”   月月其实也不想下来,她感觉季星遥身上的味道甜甜的,她的手也很温柔。   季星遥盯着月月看,她试图从月月身上找寻小时候的自己,找寻曾经那个简单又纯粹的自己,可她只在月月眼眸里看到那个冰冷的自己,那个没有感情又陌生的自己。   月月被季星遥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她小小的眼神无处安放,两根食指互相绞着,不时也会跟季星遥对视,但很快又挪开。   季星遥觉察出她的拘谨,问她:“要不要去我的画室看看?”   月月很期待,眼睛都亮了起来。   季星遥抱着月月去了画室,这里除了谢昀呈和小布丁,没其他人进来过。   她的画如今都是深沉压抑风格,小孩子根本理解不了也看不懂,可月月看得入迷,还像个大人一样看完给予评价,“星星画的好棒。”   “这个,我喜欢。”月月指着一幅叫《假面》的抽象背影画说道。   季星遥盯着那幅画走神,还是月月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拉回来,“这个背影有线条感。”月月这么说。   “你这么小就知道线条感?”季星遥瞅着怀里的孩子,不敢置信,“你感觉得出这个背影有线条感?”   月月扑闪着睫毛,眼睛也一直眨,她以为自己说错了,很不好意思,下意识往季星遥怀里钻,可等趴到季星遥怀里又意识到这不是妈妈的怀抱。   她更害羞了,都不敢抬头看季星遥。   季星遥没忍住,亲了她一下,“月月很棒,这个背影本身就有线条感,只不过被星星妈妈画得抽象了一些。”   她说:“月月跟星星妈妈心有灵犀。”   月月被夸赞了,刚才的局促瞬间不知所踪,她眼睛里闪着光,“我真的说对了?”   季星遥点头,“你跟星星妈妈心里想的一模一样。”她现在每句话都要加‘妈妈’这两个字,如此渴望月月喊她一声。   明知遥不可及,却满心幻想。   “想不想画画?我们合作一幅好不好?”季星遥主动提出。   月月眼里带笑,“好。”她歪着小脑袋想了想,“就画夜空,月亮和星星。”她小心翼翼征求季星遥意见,“可以吗?”   季星遥再次走神,她盯着月月的眼睛看。   夜空,月亮和星星,如此熟悉的一个画面。   这一刻,仿佛回到了过去某个瞬间,某个情人节,某条公路,某次求婚,某棵断掉的枯树,某个刻在树干上的愿望,那时身边还站着某个人。   她曾经以为那就是一辈子,那个牵了她手的人一辈子都不会再放开她。   然后脑海里的画面忽然跳到另一场景。   某个雨天,某个大厦楼下,她等某一个人,他没下车,丢下她一个人。   “星星,你怎么了?”月月以为季星遥不想画月亮和星星在一起的油画,她赶紧改主意,“那我们可以画别的。”   季星遥回神,“不是,我很喜欢,我们就画星星和月亮。”她放下月月,开始调整画架,固定画布。   期间月月一直很安静看着她,眼睛眨也不眨。   季星遥把月月抱在腿上,她跟月月分工,“我们一起画夜空,然后你画星星,我画月亮,好不好?”   月月声音依旧很软糯,“好的。”   季星遥尽量让自己找到纯粹美好时的感觉,让自己回到那个无忧无虑什么都不用想的年纪,她试着以孩子视角去画月亮。   月月遗传了季星遥的绘画天赋,她画了一颗美丽耀眼又璀璨如钻的星。   “星星…”妈妈那两个字她没好意思喊出口,顿了下,月月接着道,“星星,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叫月月吗?”   季星遥自然知道,因为这个小名当初就是她取的。那个时候她情绪不稳,自顾不暇,没法陪她成长,也不知道早产两个多月的她能不能顽强地活下来,她盼着她们都能渡过难关。   所以给她取名叫月月。   “让我猜猜。”季星遥调整好情绪,她故作不知,“星星伴月对不对?不管何时,不管冬天还是夏天,这颗最亮的星星都会陪着月亮,一直陪着她。”   月月很开心,她连连点头,“爸爸也这么跟我说。爸爸说有了星星,月亮就再也不孤单。星星有了月亮,也会很快乐。它们彼此陪伴,永远都不分开。”   月月看着画布上的夜空,“有了星星和月亮,黑夜也就不再孤单,对吗?”   季星遥声音沙哑,“对,月月说得对。”   可是,天亮了,黑夜就再也不需要星星和月亮。他不要她们了。   谢昀呈走到画室门口就看到温馨的一幕,季星遥正抱着月月在画画,不时月月还会回头看季星遥,两人相视一笑。   他拿手机拍了一张照片发给周羽西,【我说过你要相信母女天性,血缘就是这么奇妙。现在放心了吧。】   周羽西看到照片怔了怔,心里不由泛着酸楚。因为月月很少这么黏着别人,特别是画画的时候,谁都不能打扰她,包括她这个妈妈。   现在竟然能跟见了第一面的季星遥这么熟悉和默契,还坐在季星遥腿上作画。   骆松见老婆盯着手机走神,他凑过来,“怎么了?”然后就看到了季星遥和月月的照片。“挺好的。”   他发自内心的高兴,当然,也吃醋。   月月七个月时早产,生下来那会儿那么多指标不合格,就连他都一度觉得月月可能撑不过来,没想到那是如此一个顽强的生命。   她创造了自己生命的奇迹。   月月两岁时还不说话,喜欢一个人发呆,有轻微的自闭倾向,那两年里他带月月看了很多医生,一直带她上特别的课程。   后来周羽西辞去国内芭蕾舞团来纽约,也把月月一块带来,教她跳舞,希望用音乐治疗她,但她还是不怎么说话,不喜欢跟别人接触,对外界的反应依旧很迟钝。   月月三岁时,谢昀呈主动提出他带月月一段时间试试。   后来谢昀呈带月月去看各种画展,带她画画,没想到月月喜欢画画,跟谢昀呈的感情也培养了起来。   他又在国内上班,陪伴她的时间根本不多,渐渐的,月月对谢昀呈的依赖比对他都多。   周羽西靠在骆松怀里,“我知道不该吃醋,可我还是吃醋了。”   “正常,”骆松轻轻环住她,“我也吃醋了。”他宽慰周羽西,“调整心态,你现在是准妈妈了。”   周羽西点点头,做个深呼吸,她回复谢昀呈消息,再次叮嘱:【照顾好月月,她夜里睡觉要抱布娃娃。】   谢昀呈:【家里有布娃娃,别担心。】   他收起手机,敲了敲画室的门。   月月回头,“谢爸爸,我们在画画。”她很兴奋,已经凌晨,可她脸上没有丝毫困意,眼里带笑。   “特别棒。”谢昀呈跟她说:“姐姐在等你睡觉,她今天晚上想跟你一起睡,你呢?是自己睡还是跟姐姐一起?”   月月还想画画,纠结了一下,她还是决定陪姐姐去睡觉,她问季星遥:“我明天还能来画室跟你一起画画吗?”   季星遥点头:“当然。”这一刻有些话她没经过大脑就说了出来,“以后我可以去曼哈顿教你画画。”   “真的吗?”月月瞪大眼睛,下一秒她高兴地趴在季星遥怀里,然后连着亲了季星遥两下,“我等你去教我,你一定要去哦,我一直等你。”   谢昀呈扫了眼季星遥,原来她也有失去理智的时候。   今晚季星遥亲自给月月和小布丁洗澡吹头发,她笨手笨脚,但两个孩子很满足,一点都不嫌弃她动作不利落。   电吹风的风吹在头发上暖暖的,一直暖到小布丁心里去。   小布丁安静坐在小凳子上,双手托腮,享受着季星遥给她吹头发,她想到了自己的妈妈。   “星遥妈妈,我爱你哦。”   “我也爱你。”   月月已经吹好了头发,裹着浴巾正在旁边等小布丁,她很羡慕小布丁和季星遥这样的对话,她手指在季星遥肩头轻轻戳了戳。   季星遥转头,浅浅笑了笑。   “星星,我也爱你。”她声音很小。   “我也爱月月。”季星遥把脸侧过去。   月月亲了她一下,满足得不得了。   季星遥把小布丁头发吹干梳好,关了电源,她领着两个孩子去卧室。   小布丁把自己喜欢的布娃娃给月月抱着,又把两人的枕头放一块,她宽慰月月,“不害怕,有我呢。”   “妈妈。”小布丁看着季星遥,她眼神充满期待,“可以让月月在我们家多住几天吗?”   “当然可以。”季星遥关了卧室的灯,房门半掩着,楼道的灯光铺了进来。   卧室里光线昏暗,月月喜欢这样柔和的色调,她画画时就爱这样的光线,她紧紧挨着小布丁,小布丁跟她面对面躺好,两人还互相抓着小手。   四目相对,她们做个鬼脸,然后笑作一团。   “好啦,你们不能再闹了,太晚了,快点睡觉。”季星遥给她们盖好被子。   “妈妈,你知道我跟月月是怎么认识,怎么成为好朋友的吗?”小布丁眨着漂亮的眼睛,问季星遥,其实她是想跟妈妈分享一下秘密。   季星遥:“在谢昀呈画廊?”她知道月月在那里学画。   小布丁摇头,“不对。”   月月说:“我和姐姐在庄园小河边遇到,我们一起跟小鱼玩。”   小布丁接着道:“我在商场遇到了一位叫科里的爷爷,他很有趣,钢琴也弹得很厉害,我们聊得不错,他带我去庄园参加了生日派对,没想到那里是昀呈谢的家。”在季星遥面前,她一直称呼假爸爸为昀呈谢。   季星遥脸上表情凝结,“那你还遇到了谁?”   小布丁想了想,“哦,还认识了一位叫慕靳裴的先生,他很高,比昀呈谢都高,他总喜欢盯着我和月月看。”   季星遥定定神,“你跟那位慕先生还聊了什么?”   小布丁:“我一整天都和昀呈谢还有科里在一起。”   “妈妈。”   房间里很安静,没人回应。   隔了几秒。   “妈妈。”小布丁再次喊季星遥。   “星星。”月月也开始喊她。   季星遥这才回神,“你们俩都眯眼,我给你们唱催眠曲。”   谢昀呈已经洗过澡换了家居服在一楼客厅等季星遥,半个小时过去还不见她人下楼。   院子里格外幽静,泳池波光粼粼。   谢昀呈等得不耐烦,他起身去楼上。   这栋别墅是他的,四年前租给季星遥住,她用了两幅人物画抵租金。每次他来看望小布丁都要另外付房费给她。   这个女人又抠又没意思透顶。   小布丁房间的门半掩,房里很静。   谢昀呈站在门口朝里看,两个孩子睡着了,季星遥坐在月月那侧正看着月月。他轻轻在门上敲了几下。   季星遥转脸就看到了不招人待见的那张脸,还以为他这次会出去找酒店住,上次收了他一千美金一晚他嫌贵。   “什么事?”季星遥关了房门。   谢昀呈:“慕靳裴找人调查你了。”   季星遥波澜不惊,“调查那个假面?”   “嗯。”谢昀呈问,“你是不想让他知道,还是给他透露点线索?”   季星遥认真考虑后,“半年后再让他知道。”这半年她要攒点钱,也顺便好好调整一下自己。   “我还要回北京一趟。”   谢昀呈今天多嘴问了句:“你回北京干什么?”   季星遥走到楼梯口停了下来,“我要回去见见唐宏康,亲口问问他,这五年他有没有做噩梦,有没有睡过一天踏实觉。”   关于季家那些恩怨,谢昀呈无意掺和,也没兴致,他好心提醒她:“唐宏康那个人很阴,你不是他对手。”   季星遥:“我没那么多时间浪费在他身上,就算收拾他我也不会亲自动手。”她走了几步又忽然驻足转身,“过两天我跟你一块回纽约。”   谢昀呈打量着她:“你要干什么?”   季星遥:“找储征储助理聊聊天。”   周三下午,M.K有高层会议。   会议还没开始,储征去慕靳裴办公室汇报私事调查情况,“慕总,署名假面这个作家的所有油画,都出自假面之手。对了,假面还是月月的绘画启蒙老师。”他还跟骆松打听过,这个假面画功了得。   “如果假面不是我见到的那个假面本人,周羽西也不会同意月月跟着他学画,这还是谢昀呈亲自安排的。”   慕靳裴盯着指间的那支钢笔,他仍然不信那些油画出自一个男画家之手,即便风格大变,他还是能看到季星遥的绘画影子。   她所有的作品他曾经都研究过,每一处细节都印在脑海。   “她有消息了吗?”他沙哑着嗓音问道。   储征摇摇头,“还是什么都查不到。”   “接着查。”慕靳裴揉着眉心,敲门声响,另一个秘书进来提醒老板,十分钟后会议开始。   储征离开,慕靳裴拿了电脑去会议室。电梯口,他跟谢昀呈狭路相逢,两人眼皮都没抬。   谢昀呈发了条消息:【你可以过去了。】   储征回到自己办公室先泡了杯咖啡,咖啡的香气也没法分散他的烦恼,他不知道要怎么去查季星遥的行踪,一切变得很诡异,像有人特意抹去了跟她有关的一切消息,他无从下手。   正出神时,办公室敲门声响。   他用英文说了句请进。   随之,门打开。   看到进来的人时,他目瞪口呆,连招呼都忘了打。   季星遥关上门,“储助理,好久不见。”   “好…好久不见。”储征惊诧,激动,各种感慨,内心五味俱杂,“慕…”太太,刚说了一个姓氏又后知后觉口误,他赶紧改口,“季小姐,您来之前给我打个电话呀,我下楼去接您。”   季星遥淡淡道,“不用客气。”   储征忙着给她倒咖啡,“您先坐,慕总开会去了,我这就告诉他。”   季星遥:“不用了,我不想让他知道我在哪。”   储征愣了,既然不想告诉老板,她怎么又来M.K?还到他的办公室来。   季星遥瞅着他,“我来是专程找你。”   储征一头雾水,但不敢跟季星遥对视,他心里有愧,这些年没有一天不自责,“找我什么事?”他心里忐忑,总感觉来者不善。   季星遥直接道明来意:“想跟储助理做个交易。” 第48章   季星遥在储征办公室待了一个半小时,直到谢昀呈再次给她发消息:【马上散会。】   【知道了。】季星遥又回复:【以后不用时时跟我汇报他的情况,我自己能掌握。】   谢昀呈瞅了旁边的慕靳裴一眼,【什么意思?】   季星遥:【没什么意思。】   她从储征办公室告辞离开,点开软件查看手机定位。很快,手机上那个黑色的点点开始移动,这个定位能精准到三米以内。   走了不到一分钟,黑色点点在静止状态,慕靳裴应该到了电梯口正在等电梯。她退出手机,乘坐谢昀呈的专梯下楼。   很快,慕靳裴从另一边的电梯到了办公室所在楼层。   储征坐在电脑前愣怔许久,感觉这一个半小时像做了一个梦,可醒来后发现又不是梦,它真实存在,他跟季星遥说的那些话他每一个字都记得。   他也恍惚,挣扎,犹豫,甚至彷徨,最后却硬着头皮答应了季星遥所有的条件。   桌上电话铃响了,他吓一跳。   是慕靳裴的内线,他定定神,接听。   “给我泡杯咖啡。”   “好的,慕总,马上。”储征感觉自己声音都不由发飘。冷静片刻,他看看自己面前的那杯咖啡,这是季星遥煮的。   他感觉这个女人冷静到可怕,一边跟他讲条件一边不耽搁煮咖啡。   这杯咖啡他就不喝了,让给老板。   咖啡已经不烫,慕靳裴略蹙眉。   储征解释:“早就给您煮好备着。”   慕靳裴没怀疑,温度正合适入口,他抿了口,顺手打开电脑,等咽下去,他突然抬头看向储征,“这是谁煮的咖啡?”   问完又感觉自己失态。   他的咖啡都是由秘书办的秘书包揽。   “你忙吧。”他示意储征离开。   门关上。   慕靳裴看着杯子里的咖啡,不知怎么了,他尝出了季星遥煮的咖啡味道,她煮的咖啡很难喝,就跟杯子里这个咖啡一模一样。   那些想念,怎么都挡不住。   那年公寓楼失火,她一手拿着他的手表一手拿着那个盛了咖啡的保温杯出现在他面前时,当时他脑海里就只有一个想法,他会爱她一辈子,用他的生命。   可最后还是伤了她。   ——   这几天季星遥一直待在曼哈顿,白天在画室陪月月画画,到了傍晚她会带月月和小布丁压马路。   小布丁一直记得假爸爸跟她说过的话,季星遥喜欢落日。   “妈妈,你看,今天的日落好美。”   月月也喜欢看傍晚的太阳,有时连着一大片晚霞,美得不可思议,“星星,你也喜欢日落吗?”   还不等季星遥回答,她说:“我也喜欢。”   季星遥早已对落日无感,五年了,她没再欣赏过日落。   “想吃冰淇凌吗?我带你们俩吃冰淇淋。”   “想。”俩孩子异口同声。   小布丁早就想带妈妈来曼哈顿吃冰淇淋,“妈妈,我知道有一家冰淇淋好吃,在昀呈谢上班的那个地方,那里有妹妹喜欢的草莓味,还有我喜欢的榴莲味,肯定也有妈妈喜欢的味道。”   这里离M.K大厦还有段距离,开车也要四十多分钟,“等我从北京回来再带你们俩去吃,好不好?”   月月点头,“好。”   小布丁大了几岁,关注点也不一定,“妈妈,你要去北京吗?待多久?我们会想你的。”   季星遥:“下周就回来。”   “哪天去?”   “明天的航班。”   季星遥在附近冰淇淋店给她们买了几个球,领她们回画室,骆松已经在那里等着接月月回家。   骆松的年假结束,他明天就回北京,跟季星遥一个航班。   “确定要回去?”骆松还是不放心她的心理状况。   季星遥点头,“谢昀呈没跟你说我的近况?我已经不用吃药,什么都挺好。”沉默一瞬,“我都想通了。”   骆松想说,想通不是她这样的表现。想通了是放过自己,跟自己和解,显然,她没有。   可过去那些加注在她身上的痛苦他亲眼所见,也理解她今日所有决定,只要她心里舒畅了,找个发泄口也不为过。   他信,她有自己的分寸和底线。   “你是妈妈了。”他提醒她,“不再是一个人。”   季星遥低声道:“我明白。”她说,“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骆松双手抄兜,看着画廊大厅两个追逐打闹的孩子,他很少看到月月这么开心过,特别是她看季星遥的眼神,充满了期待充满了幸福。   “小布丁的病能好吗?”   季星遥摇摇头,“我不太清楚,也许吧,总有希望的,你看她好好活到了现在,我遇到她时,医生就说可能没希望了,但她坚持过来了。医学在进步,她的心情也慢慢变好,一切都有可能。”   她说起自己和月月,“当初我以为我自己熬不过来,我也害怕女儿熬不过来,现在我们都挺好的。”   骆松看着小布丁,“认识谢昀呈快三十年了,我之前一直都看不惯他。”   季星遥:“你现在应该也看不惯他。”   “…有了改观。”骆松笑了笑,如实道。他接下来说了说月月,“等你把你这边的恩恩怨怨都结束,好好跟月月培养感情。”   季星遥倏地转脸盯着骆松看,她怕自己理解错了,也不敢那么奢望,毕竟当初是骆松和周羽西给了月月一个完整的家,给了她所有的爱,不然月月不会像今天这样。   骆松心里也不舍,但他已经做了周羽西的思想工作。   季星遥还是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他,不敢相信。   骆松给她吃了颗定心丸:“月月还小,四岁前的记忆以后随着年龄增长会慢慢遗忘,她又那么喜欢你,过渡个一两年,她就能从心底接受你是她的妈妈,甚至她渴望你是她的妈妈,只要我们做好心理辅导,对她不会造成任何心理阴影,我跟小羽说过了,月月还是回到你身边,你以后可能都没法生孩子了,月月是你全部的希望,人活着就得有希望。”   季星遥张张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   她转脸看向窗外,眼前一片模糊。   “我不知道要怎么报答你们的恩情。”   “你这么说就见外了。”骆松道:“月月是个小天使,前三年她带给我们很多欢乐,今年她又给小羽带来了最好的礼物。”   因为他们有了月月,小羽这几年已经放弃不孕症的治疗,专心带月月,谁知道今年又有了好消息。   他跟小羽有了自己的孩子。   季星遥担心:“阿姨那边会同意吗?”   骆松:“我妈肯定不习惯,但又不是不让她见月月,等小羽生了孩子,她有了新的精神寄托,就不会那么难受。”   把月月还给季星遥,最失落的人可能是他的母亲,当初领养了月月,付出最多的是他母亲。   也因为月月,母亲和小羽紧张的婆媳关系有了缓和。   月月跟他们一家都有缘分,即便月月不是亲生的,他的母亲还是倾注了所有精力,第一次做奶奶,那种心情不一样,母亲把所有的爱和耐心都给了月月。   窗外,夜色降临。   骆松打算带月月回家,他跟季星遥告别,“我们明天机场见。”   可能是回乡情怯,季星遥夜里失眠了。   五年没回去,不知道那些曾经经常去的地方有没有变样。   飞机上,骆松跟别人换了位置,他跟季星遥邻座,季星遥正在看手机视频,是月月小时候的视频,都是骆松录了发给她。   这些视频她看了几百遍不止,无数个难熬的日夜,就靠着这些视频捱过来。   “以后,有没有可能,”骆松特别强调,“我是说有没有可能,你会原谅慕靳裴?他不比谁好过。”   季星遥把耳机声音调大,没回应骆松。   骆松微微叹息,戴上眼罩休息。   十几个小时飞行,飞机落地。   北京正下雨,骆松的汽车停在机场停车场,他让季星遥在大厅等着,他去取车。   季星遥看着两人的行李,双手抱臂望着外面,大雨滂沱,天地连成一片,雨水落在地上又迅速腾起一层水雾。   五年前她离开北京时也是这样的大雨天,没想到回来时也是。   骆松知道季星遥在北京没有去处,当年她们家所有房产都被拍卖。等季星遥上车坐稳,他征求她意见,“小羽有套小公寓,也没出租,你暂时住那将就吧,那边出行也方便。”   季星遥拒绝了骆松的好意,“不用麻烦,我住谢昀呈别墅,他已经跟管家打过招呼。”   她还要去找唐宏康,谢昀呈派了人跟着她一块。   骆松没再勉强,一直将季星遥送到谢昀呈别墅。临别,他欲言又止,只拍拍她的肩,一切尽在了不言中。   当天上午,季星遥就让司机送她去宏康实业。   这是唐宏康五年前创办的新公司,还是原来季氏集团的同一批管理层和员工。   当初季氏破产,很多人面临失业,唐宏康表现悲壮,在闭门反省面壁思过,又一阵消沉痛苦自责之后,决定‘负重’前行,把所有岁月静好留给自己的老员工。   唐宏康拿出自己的积蓄,又踏破了鞋,磨皮了嘴皮,四处求爷爷告奶奶,把自己的老脸豁出去了,好不容易借到了一些钱,先把员工安顿好。   紧跟着,他把自己名下所有的房子都卖了,一家人租房子住,破釜沉舟,决定带着季氏集团的老员工在绝境中杀出一条血路。   他重新注册公司,租了办公大楼,把季氏集团以前的生产加工基地给买回来,把曾经‘失去’的客户和市场再一点点给争取回来。   唐宏康的这一举动,把季氏老员工感动得恨不得把心窝子掏给他。   上天不负有心人,一年后,宏康实业终于走出‘困境’,唐宏康这个有‘担当’的老板也获得了各个供应商的刮目相看,决定恢复对宏康实业的供货。   于是宏康实业在业内站稳了脚跟,几年多过去,公司销售额翻倍增长,唐宏康正在为企业上市做打算。   汽车一路驶到宏康大厦,这个物业如今被唐宏康买了下来,据说是两百多亿,他的办公室在五十六楼,俯视周围的一切。   季星遥让司机把车停在大厦门口,这个地方也只有唐宏康的车能停,其他高管都没有那个特权。   刚才司机根本不顾保安的示意,直接横在大门前。   保安还是当初季氏集团的保安,当看到车里下来的人时,愣了愣。   季星遥戴着墨镜,黑色长裙,一头棕栗色长卷发,强势的气场自带锋芒,锋利如刃。   她拿下墨镜,“跟唐宏康说一声,我过来了。”   保安不知道什么情况,但她敢直呼老板名字,又来势汹汹,还有这辆张扬的跑车和车牌照。   他赶紧汇报给董事长秘书。   唐宏康听了秘书的汇报,在长久的震惊和沉默中,最后说了句:“让她上来吧。”季星遥这个孩子他还是了解一些,不会打无准备之仗,自然来了,那就是有备而来。   只是他一时摸不清楚,她直接杀到他办公室,又是怎么个套路。   他端起茶杯,轻抿一口,给自己压压惊。一定是他想多了,她一个黄毛丫头,又跟慕靳裴彻底闹翻,哪有什么能耐。   很快,办公室的门开了,连敲门声都没有。   唐宏康定定神,“遥遥,这些年去哪了呀。”   ‘砰’一声,季星遥把门带上,她连敷衍都懒得了,“唐董,这里也没有外人,你就不要那么假惺惺的了,把你虚伪的表情收一收。”   “你…”唐宏康气得嘴唇发抖,但他还是极力维持自己的气度,“星遥,我知道你有气,里边也有误会,你听…”   他还没说完就被季星遥打断,“你就少说两句,你说着不累我听着累。”   “星遥!”   “你别给我下马威,我不是你的员工,不吃你那一套!”季星遥径自走到落地窗边,俯瞰这座城。   “这里不是季氏,不是你撒野的地方,你这大小姐的脾气得改改,在我这里我让着你,外人可没那么好说话。”唐宏康压抑着怒火。   季星遥充耳不闻,“唐董事长,每天在这看风景,你心不心虚?宏康实业的员工知不知道你这个老板当初是演出来的可怜?所谓的卖房子也只是表演给他们看惹他们同情,其实你境外账户里不知道有多少钱呢,这些你都没告诉他们吧?对了,你夜里做梦时,有没有人找你算账?你有没有被噩梦给吓醒?”   唐宏康咬肌紧绷,“侄女儿,伯伯还真听不懂你说什么!”   “不懂没关系。”季星遥突然转身,“那接下来我说的话,你可听好了,我不重复第二遍。当年你从爸那里黑心坑走的那些钱,限你两个月内连本带息还回来,一分都不能少,我不管你从哪里凑,实在不够你就卖了这栋大厦,两个月后,我来收钱,少一分到时我就没那么好说话了!”   唐宏康面色镇定,“星遥,这年头说话都要讲究个证据,你张口就来,这是欲加之罪。”   他指指办公室大门,“你到三十一楼,那边是我们公司的法务部,会有人接待你,你想要打官司,我支持也奉陪。”   季星遥微笑着,“我不是二十一岁了,你不用再冠冕堂皇,我也没空跟你扯闲篇,两个月后我来收钱,再说一遍,连本带息,少一分都不行!”   她拿出手机,“对了,我好心提醒你一句,你就不用再想些歪门邪道对付我,让我出个意外什么的。”   她拨出去的电话很快接通,她开了外音,几步走到唐宏康面前,她对着手机说道:“你亲自跟他说吧。”   随即,电话里传来熟悉的声音。   “唐董,我是谢昀呈,现在开始,季星遥的命就跟唐加莱绑一块了,季星遥在,唐加莱在,你们全家都在。”   唐宏康脊背发凉,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季星遥。   季星遥把手机收回来,对着手机道:“挂了。”   谢昀呈又说了句:“别跟他废话,说完了就赶紧回去。”   “嗯。”季星遥挂了电话,慢慢抬起头看向唐宏康,“你以为我没有证据就拿你没办法?两个月后我要是没拿到我想要的,我会让慕靳裴来收拾你。”   刚才唐宏康只是脊背发凉,这会儿一个冷颤,手指也不由抖了下。他见识过慕靳裴的心狠手辣狠心绝情。   季星遥她淡淡假笑,“唐董,两个月后咱们见。”她特意停顿,“对了,到时您叫上您的宝贝闺女,当年她背后捅我的那刀,她应该没忘吧?”   说完,她戴上墨镜离开。   ——   季星遥原本想去小城看看父母,一想到父亲病情还不算稳,她又打消了这个念头。这几年父亲过了什么日子她能感同身受。   他不害怕破产,不害怕一无所有,他最怕的莫过于自己伤了自己最在意的老婆和孩子。   第二天,季星遥就回了纽约,谢昀呈让司机去机场接机,他本来想去的,坐上车他又下来,季星遥还不够资格让他亲自接机。   回到谢昀呈的住处,季星遥没看到小布丁,“你把小布丁送回洛杉矶了?”   谢昀呈正在处理工作,漫不经心道:“没,到了入院治疗的时间。”   “我明天去看她。”安静一瞬,季星遥问:“月月呢?她明天有没有课?去不去画室?”   “后天有课,你可以在这住两天再回去。”谢昀呈指指楼上房间,“随便你住哪间,房费看着给。”   季星遥懒得跟他掰扯,转账给他。   谢昀呈丝毫不客气,直接收款,他关心了句:“唐宏康什么态度?”   “还能什么态度,换谁谁也不会承认。”季星遥说:“我给了他两个月时间,要是他不履约,我就让储征收拾他。”   谢昀呈看了她一眼:“储征现在这么听你话?你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   “这不是你操心的!”季星遥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也没急着上楼,她靠在楼梯扶手上一直盯着谢昀呈看,若有所思。   “有话就说。”谢昀呈在看邮件,头也没抬,但他感觉到了季星遥打量又不怀好意的眼神。   季星遥就没再拐弯抹角,“我想利用你一次。”   谢昀呈:“……”她还真不跟自己客气,这几年他帮她是因为他父母是慕靳裴的帮凶,他看不下去,替父母赎罪。“利用我可以,”他应了下来,不过话锋一转,“我也不是白帮忙。”   季星遥知道他是个黑心商人,从不好施乐善,当然,她也不喜欢欠人人情。   她扫一眼谢昀呈:“放心,会给你报酬,按小时算给你。书房借用我一下,不会随便动你书桌上的东西。”   她拿着包,去了楼上。   谢昀呈手机响了,是Landy。   “你今晚不过来了?”Landy刚到家,家里漆黑一片,冷冰冰的。   谢昀呈思忖几秒,做了决定:“以后都不过去了。”   电话里有片刻的安静,针落可闻。   都是成年人,知道这话意味着什么。   Landy还想再挽留一下,便故作不知:“什么意思?”   谢昀呈:“我要回归家庭,好好陪我女儿,那套公寓送你了。”   “呵。”Landy冷笑,她还没睡够他,竟然就莫名其妙被甩了,这也是她第一次被男人甩,“谢昀呈,你要是个男人就有点契约精神行不行!”   她气打不一处来,“我缺你这点钱?!”   谢昀呈没时间跟她掰扯,“你要不缺钱,可以送我一套公寓,我不嫌钱少。”   “去你妈的!”Landy恼羞成怒爆了粗口,直接挂了电话。   一个月零一周的恋情,再次无疾而终。   谢昀呈给合伙人朋友发了条消息:【我跟你妹掰了。】   【她没骂你?】   【骂了。】   【活该。谁让你招惹她。】朋友又问:【又看上哪个女人了?季星遥?她能看得上你?还是你要把自己倒贴给她睡?】   谢昀呈:【你他妈喝醉了吧?】   之后他没爱回,把手机揣兜里上楼去找季星遥,不知道这个女人以什么形式利用他。   季星遥正在书房写东西,谢昀呈敲门进去,他拖了一张椅子在她对面坐下,她头也没抬。   他支着额头,好整以暇看着她。   十分钟后,季星遥合上笔盖,对着手下的那张卡片轻轻吹,等字晾干,她合上塞在信封里,递给谢昀呈。   “什么?”   “结婚请柬。”   谢昀呈疑惑地瞅着她,顺手接了过来,打开,送呈慕靳裴先生,落款处,他自己的名字赫然映入眼帘,再看看新娘的名字,是季星遥。   请柬上的时间是半年后。   季星遥感觉他看得差不多,“谢总平时忙,还不知道哪天有时间再去洛杉矶,我暂时也没时间来曼哈顿,先写好放你那,快到上面日期前你帮我转交过去。”   谢昀呈半晌不语,把请柬又看一遍,这才不紧不慢道:“你想嫁给我?”   季星遥不答反问:“你敢娶吗?”   谢昀呈抬眸,无声跟她对视,笔记本轻微的电流声此刻在这个针落可闻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她毫不示弱,就这么直直看着他。   他眼里深不见底,她眼底波澜不惊。   “希望你记住你今天说的话。”谢昀呈打破沉默。   季星遥收回视线,带上包离开书房。   谢昀呈把请柬收到保险柜,他又到楼下酒柜拿了一瓶红酒打开,倒了半杯红酒,他从冰箱拿了几块冰块放杯子里。   他轻轻晃着酒杯,看着冰块一点点融化,手里杯子的温度也一点点变冷,看着看着,他突然觉得杯里红酒的颜色像极了那个结婚请柬的颜色。   他把杯里的红酒一饮而尽,眼不见心不烦。   季星遥那个女人,就是剧毒。 第49章   一周过去,慕靳裴也没得到跟季星遥有关的只言片语的消息,这让他一度怀疑储征是不是恋爱了,心思不在工作上。   杯子里的咖啡没了,他叫来储征。   储征正好有事要汇报,还不等他开口,慕靳裴先出声,“给我煮杯咖啡,跟上次那杯一样。”   储征:“…好的,慕总。”   他原本想要汇报的事情决定延后,因为不可能再有跟那天一模一样味道的咖啡,那可是季星遥煮的。   待会咖啡味道不对时,老板肯定不满意,他就只能用那个消息转移老板的注意力。   储征端着空杯子离开,这几天他提心吊胆,如履薄冰,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被老板发现异常。   这一刻他能对当年的冯梁处境感同身受。   风水轮流转,苍天饶过谁。   很快,储征端着刚煮好的咖啡进来,慕靳裴正盯着自己左手无名指看,修长的手指戴着一枚素圈戒指。   这枚戒指自五年前跟季星遥离婚他就一直戴着,从没取下来过。季星遥那枚大概早就扔了。   “慕总,您的咖啡。”   慕靳裴突然抬头,“你从唐加莱那里入手查,不会没有线索。”   当年他让唐加莱以她的名义帮季家欠的钱都还掉,星遥爱憎分明,就算对唐宏康再恨,也不会无辜加注在唐加莱身上。   唐加莱又是她身边唯一的朋友和依靠,她的去处,唐加莱不会不知道,顶多是有意隐瞒他,但只要查就不会没有蛛丝马迹。   储征之前查过,但唐加莱跟季星遥这几年是真的没有任何往来,追踪了很久也没有追踪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不知道是她们联系得过于隐秘,还是真的没有联系。   不过现在他见到了季星遥,有了季星遥的联系方式,还知道她家住哪里,他就没必要再去从唐加莱那里找寻线索。   但嘴上还是要应付差事,“好的,慕总,我尽快给您回复。”   慕靳裴抿了口咖啡,不由皱眉。   储征内心挣扎,可还是不得不违背自己的底线,转移话题提醒老板,“慕总,这周末纽约大型秋拍会的拍品资料我已经发到了您的邮箱。”   慕靳裴也不再关注这杯咖啡为什么不那么难喝,为什么不是那天一样的味道,他现在的关注点是:“有假面的作品?”   “嗯。”储征说:“作品名字就叫《假面》,不过要在秋拍会当天才能揭开面纱,我了解到不少藏品爱好者对那幅画期待很高。”   慕靳裴点开邮箱,即便只有一个作品名字,他还是打开拍品资料仔细看了看,假面用《假面》命名自己的作品,他想到了季星遥的《星遥》系列。   “这个画家身份调查也没任何进展?”   储征:“是我办事不力。”   慕靳裴看向他,若有所思。   储征不由心虚,他极力维持面色如常,眼神镇定。他自诩心理素质过硬,可这一刻面对老板审视的眼神,他心里也乱如麻。   就在他面临崩溃的时候,结果慕靳裴来了句:“是不是有女朋友了?”   储征:“……”一脸问号,显然没接住老板这个跳跃性思维。隔了一瞬,他后知后觉,老板以为他现在办事不力是因为谈了恋爱,精力被女朋友牵扯。   他很难为情的样子,欲言又止。   慕靳裴以为他的沉默是默认,“要是忙不过来,你把事情分派一些下去,别什么事都亲力亲为。”   面对老板的关心和体贴,储征无地自容,这一刻,他心里狠狠鄙视自己。他不知道冯梁在季常盛身边的那几年是不是每天都如此自责痛苦。   况且他跟冯梁的性质还不一样,冯梁在季常盛身边可是要彻彻底底损害季常盛的利益,而他这么做并不损害老板自身利益。   即便这样,他每天也面对灵魂和良心的拷问。   “谢谢慕总,我会合理安排好工作和我的私人时间,不会影响公司的一切事宜。”   慕靳裴点点头,“你自己有数就行,没必要强撑。”   储征在心里暗暗吁口气。   慕靳裴斟酌半刻决定,“以后一些调查方面的事情交给冯梁,他有这方面的经验。”   冯梁自五年前就回到M.K集团上班,是慕靳裴工作团队里的一员,他负责亚洲市场的开发,在总部时间很少。   储征就不想再让冯梁掺和进来,毕竟过去那几年对冯梁来说也是噩梦一样的存在,冯梁一直忠于内心,可对季常盛和季氏感情上的愧疚,即便冯梁不说,他也懂。   储征只能避重就轻回应老板,“我会妥善安排好。”   慕靳裴又嘬了口咖啡,实在难以下咽,他放下杯子,关心道:“宏康实业最近这几年发展得怎么样?”   储征如实汇报:“唐宏康把季氏集团所有的市场和客户资源全都拉到宏康实业,明年有上市的打算。”   慕靳裴看着无名指的戒指,沉默许久,他吩咐储征:“改天你去跟唐宏康见一面,宏康实业要想上市,券商由我这边推荐,不管他们需不需要,拟上市前必须要引入M.K集团这个战略投资者,还要对私募机构定向增发,私募机构也是我给他推荐。”   储征微怔,瞬间明白了老板的用意。   宏康实业引入M.K集团这个战略投资者,那就意味着M.K要参与到宏康实业的实际运营管理中,说不定最后宏康就由M.K接管。   而要求宏康实业向机构定向增发,他在心里揣测着,很有可能是老板为了给季星遥争取一定的股权。   这些都是他猜测,但老板心里怎么想,他现在已经捉摸不透。老板的脑回路就跟六月的云一样,说变就变。   没有丁点规矩可循。   慕靳裴再次端起那杯不怎么样的咖啡,这种难喝跟季星遥煮出来的咖啡还不是一样的难喝。他又细细品了一口,想从中找寻曾经的那种味道。   储征离开,他接着忙工作。   傍晚来临,落日的余晖从落地窗洒进来。   慕靳裴双手抄兜站在窗前,他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望着窗外出神。   慢慢地,夕阳沉了下去。   慕靳裴给储征打电话,“秋拍会我过去。”   他想去看看那幅《假面》。   储征松了口气,这就是他给老板发拍品资料的目的。他一边暗自庆幸老板到现场,又一边深深得厌恶鄙视自己。   秋拍会那天,慕靳裴遇到了姑父谢君毅。   谢君毅特意换了座位,换到慕靳裴邻座。拍卖会还没开始,他跟慕靳裴闲聊了几句,慕靳裴态度并不热络。   他换位置主要是想从慕靳裴这里打听一下,有关小布丁母亲的情况。   他找谢昀呈身边的朋友打听过,他们都说不清楚,他感觉他们早就被谢昀呈收买,他打听不到有价值的消息,只好到慕靳裴这里来问问。   就算慕靳裴私下不跟谢昀呈一块玩,但朋友圈有重合,谢昀呈突然有了这么大的女儿,他们那个圈子肯定不会不透风。   不止他好奇小布丁母亲是谁,慕温雅也关心,慕老爷子和慕老太太也好奇。   “靳裴,你认识小布丁妈妈吗?”   慕靳裴语气冷淡:“不清楚。不关心这些。”没感情的两句话把谢君毅接下来要问的问题全都堵了回去。   谢君毅欲言又止,只好作罢。   拍卖会开始,慕靳裴对其他拍品没兴致,直到拍卖师说下一件拍品是《假面》这幅油画,他突然抬头一瞬不瞬盯着大屏看。   《假面》终于揭开神秘面纱,场内不少油画收藏爱好者不禁鼓掌。   这幅作品依旧沿袭了假面一贯的深沉压抑风,作品内容极具讽刺,一个抽象的男人背影,点睛之笔是男人背后手里的那副面具。   孤独悲伤的背影再配上那副狰狞丑陋的面具,就连谢君毅看后都突然变得沉默,他想到了年轻时的自己。   慕靳裴心口发闷,喉间像堵了一根刺,梗在那里连呼吸都疼。他直觉假面就是季星遥,就是他的星遥。   她一直想要画的背影,终于画了,可再也不复当年的心境,如今他在她心里头是这样一个虚伪无耻的存在。   慕靳裴为了证明不是自己疑神疑鬼,他问旁边的谢君毅,“有没有觉得这个背影很熟悉?”   他是想问谢君毅,有没有感觉这个背影像他?   而谢君毅理解错了,他以为慕靳裴在借这幅画嘲讽他这个姑父,嘲讽他当年就是戴着面具的小人,欺骗了裴钰。   所以面对慕靳裴这样的声讨,他沉默了。   良久之后。   谢君毅沙哑着声音,“你妈妈现在所有的画都署名假面,是吗?这个同名的《假面》油画,就是在暗讽我吧?”   慕靳裴:“……”   无语凝结。   他说:“我猜这是星遥的画。”   谢君毅倏地偏头看向慕靳裴,他从慕靳裴波涛汹涌的眼底已经看不出这种情绪是他的真实表现,还是装出来的。   他之前看过假面的画,也一直觉得画风有裴钰的影子,不然这次拍卖会他不可能亲临现场。   可从慕靳裴的表现来看,他突然不确定。   所以这个假面到底是不是裴钰?   慕靳裴接下来的这番话让谢君毅的幻想破灭:“假面的代理画廊是谢昀呈名下的,您说有没有可能是我妈?”   谢君毅惊诧不已,他不知道儿子开始正儿八经地运营画廊,也不知道假面跟画廊签了代理合同。   只要跟油画和裴钰有关的,他从来不打听不调查,生怕被慕温雅知道了,反而给裴钰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他唯一敢光明正大去做的就是看看画展,偶尔参加拍卖会。   如果排除了假面是裴钰,谢君毅也突然觉得这个假面就是季星遥。   因为裴钰欣赏季星遥,连带着对季星遥的画也爱屋及乌,他平时闲下来就会研究季星遥的人物画,也看过季星遥不少作品,家里挂着一幅《星遥1》,而他自己也有一幅《昨日玫瑰》的静物画,是当初谢昀呈送给他的生日礼物。   他跟慕靳裴说:“这个假面画家还真有可能是季星遥。”   闻言,慕靳裴更疑惑了,既然不止他一人觉得这是季星遥,储征怎么一点线索也查不到?   这幅《假面》最终以520万美元被拍下,打破了假面以往所有作品的成交价。   “老板,是慕靳裴拍下了那幅画。”秘书汇报给谢昀呈。   谢昀呈‘嗯’了声,他揉着眉心,有些疲惫,今天忙了一整天,到现在都没顾得上吃饭,季星遥这个女人毒性太强。   给他安排工作时态度强硬又觉得理所应当。   他在这累死累活,她一个关心的电话没有,逍遥自在。   越想越意难平,他给季星遥打去电话。   季星遥正抱着月月准备画画,月月一下午都在上课,她没打扰,安静坐在画室外等她。   五点时,月月今天的课程结束,她才有机会抱着月月玩一会儿。   “星星,我们今天画什么?”月月歪着脑袋,“你说画什么我就画什么,我听你的,什么都听你的。”   季星遥在她脸上亲了下,“那我们就画现在这个季节。”   还没开始动笔,季星遥的电话就响了,是她不待见的谢昀呈。“什么事?”她态度不咸不淡。   谢昀呈忍无可忍:“季星遥,你能有点心吗!是你求着我办事!以后给我态度好点!”   季星遥还算体谅,没再回呛,低声问道:“是不是有线索了?”   “哪会那么快。”谢昀呈叹气:“一点头绪都没有。”他再次跟她确认,“你确定当初坠机是人为原因?”   季星遥并不确定,她只从慕靳裴那本西班牙语的小说里了解一二,不过能让慕靳裴痛苦这么些年,连带对直升机都有了心理阴影,应该不是假。   “慕靳裴认定是我爸找人在直升机上动了手脚,但我爸说没有,他并不清楚这件事。”静默几秒,“我信我爸说的,他没必要隐瞒我这个女儿。”   谢昀呈‘嗯’了声,“知道了,我接着查。”他又问:“当年调查事故那人的相关消息你知道多少?”   “不清楚。”季星遥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可能只有慕靳裴知道一点。”   说了等于没说,谢昀呈自然不会从慕靳裴那里入手查,那样的话思路会被带偏,“我再找人帮忙。”   他挂了电话。   秘书紧跟着汇报:“我朋友那边刚才来电话,尽量帮我找到当年的档案资料,但不一定找得到,三十年过去了,就算是永久保存,也可能早被人调换了真实内容。”   谢昀呈颔首,他示意秘书,“这些资料先收了,改天继续整理。”   “好。”秘书把这些陈年已久的资料收到老板的保险柜。   谢昀呈手机响了,是合伙人兼朋友,也是前女友Landy的哥哥,何楚尧。   “在哪儿浪呢?”何楚尧慵懒的声音传来。   谢昀呈:“在你床上浪,没看到我?”   下一秒,电话里传来连连咳嗽声。   何楚尧每次都在谢昀呈这里占不到半毛钱的便宜,还被怼个半死。   谢昀呈今天看资料看得头昏眼花脾气大,“没事就滚一边去!”   “你以为我爱打这个电话!”何楚尧抽了一口烟,缓缓喷出烟雾,“Landy前几天跟我说,你有孩子了,我没当一回事儿,以为是你想摆脱她找的借口。”   谢昀呈听出了话外音,“又有谁问你了?”   何楚尧:“你爸。问我小布丁的妈妈是谁?”他当时答应了谢君毅要保密,绝不会告诉谢昀呈。   可耐不住八卦的心,至于那个小布丁,Landy也不是很清楚,他就直接给谢昀呈打电话,当面问个清楚。   “不是,你什么时候有的闺女?我怎么不知道?你藏得可够严实的!”   谢昀呈:“四年前就有了,跟你这种人犯不着说。”说起小布丁,他还有一事要何楚尧帮忙,“你这几天要是闲,去医院陪陪我女儿。”   “怎么了?”   “病了,很严重的病,活下来的几率一半都不到,我骗她说,她快好了,以后长大了她是要去华尔街征服男人的。这几年我没空跟你们聚,就是带她去旅游,让她活着时看看这个世界到底长什么样。”   顿了片刻。   谢昀呈特别无力道:“我有钱但救不了她。”   电话里瞬间陷入了沉默。   何楚尧把烟摁灭在烟灰缸,态度严肃起来,“什么情况?”   “一句话也说不清楚。”谢昀呈:“我这几天忙,还要去趟洛杉矶,你有空去医院陪着小布丁,她喜欢长得帅的,你勉强过关吧。”找旁人他也不放心。   兄弟的事,义不容辞,何楚尧痛快答应下来,看在小布丁面上,他没计较谢昀呈对他颜值的嘲讽。   他随口多问了句:“你到底有多忙,还有什么事能比你闺女更重要?M.K集团离了你照样转,我们俩的公司,这段时间事情就交给我,你多陪陪小布丁吧。”   他以为小布丁四岁,“这么小的孩子,她肯定希望自己父母陪在她身边,她妈妈那么贪财不要她,你不能为了生意不管她。”   他虽然在感情上混账,不过教训起别人还是一套一套的。   谢昀呈:“小布丁看我看腻了,换张脸给她看看她心情会更好。”他叮嘱何楚尧,“不要问她跟病情有关的任何问题,反正你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别提到她的妈妈,跟她说点开心的。”   “嗯。”何楚尧言归正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儿了?你怎么忙到连医院都没空去?”   谢昀呈也没瞒着何楚尧,“我在调查三十年前一起直升机坠毁案,有效真实的资料太少,当时相关人员基本都不在了。”   “坠机?”“嗯。”   “跟季星遥有关?”   “跟很多人。包括慕靳裴。”   何楚尧明白了,“牵扯到季常盛,唐宏康,还有顾家,那还真是麻烦,三十年前都没弄清楚的事实,时隔三十年,你到哪里去找证据?”   谢昀呈用力揉着太阳穴:“所以麻烦,还要抢时间。”   何楚尧这会儿听出了谢昀呈声音里的疲惫,“你怎么不多找几个人跟你一块整理资料?”   谢昀呈起身倒水,“都是直升机专业方面的,我身边懂的人不多,交给其他人我也不放心。”   他喝了半杯水,“以后见面说,明天我带你去医院跟小布丁熟悉一下。我马上还要去找慕靳裴,挂了。”   何楚尧:“你跟他八字犯冲,你找他干什么?”   谢昀呈放下水杯,拿起桌上那个深红色信封,“给他送请柬。” 第50章   慕靳裴看到谢昀呈来电没立即接,已经很多年了,他跟谢昀呈之间没打过一通电话。如果是工作上的事情,谢昀呈不可能直接给他打电话,以往的惯例都是由谢昀呈秘书联系储征。   他思忖着,应该是跟谢君毅有关。   今天在秋拍会,谢君毅特意换了位置跟他坐一块,现场也有谢昀呈画廊的人,估摸着是汇报给了谢昀呈。   大半分钟过去,手机还在不依不饶震动,慕靳裴接听。   谢昀呈连虚情假意的寒暄都免去,开门见山:“在哪?见个面。”   慕靳裴不答反问:“什么事?”   谢昀呈:“送个东西给你。”   慕靳裴一时没琢磨透谢昀呈此番用意,他也懒得出去见谢昀呈,婉拒:“谢了,我让储征过去拿。”   谢昀呈依旧坚持:“这东西我还是亲自送给你显得有诚意。”   慕靳裴正在倒红酒,手微顿。   他没多问是什么东西非要他亲自送一趟,不管送东西是不是借口,谢昀呈是铁了心要见他。   他倒了半杯红酒,“我在家。”   随后就挂了电话。   谢昀呈对着断掉的通话冷嗤一声,他穿好风衣拿上请柬离开办公室。   夜色来临,街上繁华热闹。   谢昀呈一直盯着车外,一个个漂亮的橱窗闪过,小布丁就喜欢看各种橱窗,他今天一整天都没跟小布丁联系,还是早上去医院陪了她一会儿。   他给小布丁打去电话,那头几乎秒接。   “爸爸。”   “嗯,今天有没有听医生的话?”   “我很乖,护士阿姨这么说的。”小布丁声音听上去比较愉悦,她说:“妈妈正在来医院的路上,我很快就能见到她。”   难怪她那么高兴,合着是季星遥要过去。   谢昀呈:“爸爸明天介绍一个朋友给你认识,最近爸爸可能要出差,到时让他在医院多陪陪你。”   “小妹妹还是小姐姐?跟月月一样漂亮有趣吗?”小布丁问道。   谢昀呈想了想要怎么形容何楚尧,“比爸爸长得差一点,矮一点点,人品没爸爸好,气质也赶不上爸爸,不会开飞机,女朋友比爸爸还多。”   “啊哦。”小布丁笑了,“我很期待见到他,我相信他会跟爸爸一样可爱帅气,也跟爸爸一样,是个让我骄傲的叔叔。”   穿过这片繁华街区,汽车在一栋公寓楼前停下。   谢昀呈几年前来过这里一趟,那次是送外公外婆到慕靳裴这里,不过他没上楼。“爸爸约了朋友见面,我们晚上视频。”   “好吧,一切顺利。爸爸,我爱你。”小布丁挂了电话。   谢昀呈给慕靳裴发了消息:【我在楼下。】   很快,有人下来给他开门。   这是他第一次进慕靳裴公寓,灰白黑冷色调装修风格,客厅挂着一幅油画,跟整体布局格格不入。   油画是一个少女背影,赤脚走向露台的盆栽。   那个背影他一眼就认出,是季星遥的背影。   慕靳裴给谢昀呈倒了杯红酒,见谢昀呈一直盯着那幅油画看,他也看向那幅画:“画里的人是星遥。”   这幅油画是他创作,名字当初是季星遥建议,叫《走进你的世界》。   离婚时,季星遥什么都没带走,就连那块情侣表也留在了他们两人的公寓,那个盛咖啡的保温杯,她直接丢在了垃圾桶。   那两样曾经她在公寓失火时都没丢下的东西,她全都不要了。   谢昀呈的视线从油画上收回,他接过慕靳裴递过来的红酒,“谢了。”   “什么贵重物品还要劳驾谢总亲自送过来?”慕靳裴在谢昀呈对面坐下,他靠在沙发背上,表情不热络,言语上更是。   谢昀呈淡淡一笑,笑得敷衍,“结婚请柬这么重要的东西,自然得亲自给你送来,一同分享这份喜悦,当然,更希望得到你这个家人的祝福。”他从风衣口袋拿出那个刺眼的深红色信封,从茶几上推到慕靳裴那侧。   信封在茶几上惯性滑出一段距离,差点掉下来,信封的一半悬空在茶几边缘。   慕靳裴搭了一眼那个信封,信封是手工制作,精美特别,不知为何,他心里隐隐不安起来,可能神经敏感了,他感觉信封上的信手涂鸦是出自星遥之手。   他揉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声音冷淡:“恭喜了。”他没打开那个信封,看似对谢昀呈何时结婚,跟谁结婚没有丝毫兴趣。   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是他没那个勇气打开。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无形的恐惧感从四面八方袭来,瞬间将他包围,这种感觉就跟当初离婚时一样。   他惴惴不安。   谢昀呈下巴对着信封微扬,“不打开看看我未来的妻子是谁?马上就是一家人了,你还得喊声嫂子。”   这声嫂子刺激到了慕靳裴某根敏感的神经,他募地抬眸,正巧跟谢昀呈似笑非笑的凉薄眸光撞上。   虽然他眼神带笑,可笑里充满了不屑和挑衅。   慕靳裴用力捏着酒杯,他微微仰头,把杯子里的红酒一饮而尽,重重将高脚杯‘砰’一声置于桌上。   声音刺耳。   谢昀呈轻轻晃着杯子里的红酒,气定神闲。   慕靳裴盯着那个信封足足十来秒,随后他一把抽过来。   其实从谢昀呈微妙的表情和眼神里,他知道他最担心的最不愿面对的事情已经发生了,窒息感一点点加剧。   即便心底的怒火蔓延,他没有迁怒到这个信封上,他小心翼翼打开信封,像对待一件价值连城的艺术品。   下一秒,那个刺眼的结婚请柬映入眼帘。   打开内页时,他指尖颤了一下,就像当初离婚签字时。   这些年来,无论是在慕家那些乱七八糟的家事上,还是在公司会议上跟谢昀呈出现意见不合甚至有了争执时,慕靳裴从没在谢昀呈跟前丢过气场,更没有失态过。   可当他看到新娘的名字,脑袋有瞬间的空白,那一刻没有任何意识,像置身在一个封闭黑暗的空间,他什么都看不见,也什么声音都听不到。   那是一座孤岛,只有他一人。   耳边突然传来很久远的声音,‘等我结婚那天我亲手给你写请柬,还专程给你送过去,请你来观礼。记得到时给我这个前女友包一个大红包。’   这是当年季星遥跟他置气时说过的一句话。   没想到多年后,竟一语成谶。   周遭的空气渐渐凝固,窒息感越来越强烈。心脏某处拉扯着,撕裂着,这还不够,谢昀呈接下来的话像一把尖刀直插他心脏。   “我跟星遥在一起五年了。”   谢昀呈起身,“五个半月后,欢迎参加我们的婚礼。”   慕靳裴眼底泛着冷气,指尖也发凉,他耗尽了全部的忍耐维持自己最后的绅士,“假面是?”   谢昀呈不答反问:“你说呢?”酒红他一口没沾,放下杯子起身准备离开。   慕靳裴把季星遥的名字从请柬上撕下来,将请柬直接丢到垃圾桶,所有的忍耐在这一刻爆发,“谢昀呈,你娶谁不好!”   谢昀呈跟他对望,慕靳裴的眼神凛冽锋利,能将他千刀万剐,凌迟数千遍,那种阴狠一般人招架不住,让人不寒而栗。   他一字一顿,“慕靳裴,你别忘了,你跟季星遥早就离婚了,她只是你的前妻,现在跟你丁点儿关系都没有。”   他扣上风衣,大步离开。   慕靳裴定定看着垃圾桶里的请柬,还有茶几上那块从请柬上撕下来的碎纸片,讽刺提醒着他,季星遥要嫁给谢昀呈了。   他找了她五年,没想到她就在他身边。   直到手上有了一点力气,他拿出手机给储征打电话。   “假面就是星遥,她跟谢昀呈在一起。”   这句话让储征猝不及防,他心里‘咯噔’一下,以为老板发现了他‘背叛’的证据,他极力让自己镇定,想着该怎么措辞让老板相信他。   可越想越乱。   “抱歉,慕总,是我考虑不周,我的失职。”   慕靳裴不是来兴师问罪,他对储征没有任何怀疑。   除了他自己,储征是他最信任的人。   他不仅没怀疑储征,甚至理解储征被一叶障目的无奈,就像当年的季常盛,当周围都是谎言,他以为那就是事实。   “你之前没查到星遥的消息,是被谢昀呈有意抹去了。”他在明处,谢昀呈在暗,想要隐瞒他给他一些错误信息,太简单。   也正是因为谢昀呈给了太多错误信息,才导致这几年他们的调查一直没有任何进展。   储征平复好情绪:“现在有了调查方向,我这就从谢昀呈那边入手。”   “不用了,星遥她…”慕靳裴说不出她要跟谢昀呈结婚那几个字。   “慕总,您怎么了?”储征听出慕靳裴声音里的痛苦和悲伤。   “没什么。”慕靳裴努力调整呼吸,“你把星遥现在的联系方式找给我。”   “好,我这就去查。”通话结束,储征眯了眯眼。他现在就是个罪人,罪不可恕。他手机里有季星遥的号码,可不能立即就给老板。   晚上十点多,季星遥才回到家,谢昀呈正在客厅喝红酒,听到开门声他头也没回。季星遥扫了他一眼,就好像谁欠了他几个亿一样,脸上能掉冰渣。   “小布丁状态还不错。”   “嗯。”谢昀呈心不在焉敷衍了句,他还在考虑直升机坠机的一些细节。   季星遥觉察出他在考虑事情,没再打扰他,“我明天就回去了。”她径直上楼去。   谢昀呈看着她背影,“多待一天吧。”   季星遥驻足转身,“怎么了?”   谢昀呈:“后天我要去趟洛杉矶,当年事故调查小组的组长就是洛杉矶人,我看能不能查到有用的线索。”   凌晨一点,季星遥还没睡。   卧室的灯关了,她靠在床头看着漆黑的房间发怔。   脑海中思绪混乱,像是被剪辑的视频集锦,一会儿是三十年前的坠机事件,一会儿是父亲当年欺骗了慕靳裴母亲那件事。   初遇小布丁那一幕也闪现,还有月月用软乎乎的小手给她擦眼泪,“哭哭就不美了。”   突然脑海中的画面跳到北京的公寓,她想到了那两个星星和月亮的抱枕,然后,她想到了慕靳裴。   手机‘嗡嗡嗡’的振动声把季星遥的思绪从过去拉回来,她拿过床头柜上的手机,是一个陌生号码。   第一遍她没接,没想到对方紧跟着又打来。   季星遥滑开接听键,但没出声,电话那端也没声音。   通话处于沉默中。   不知为何,季星遥竟然对这种沉默有一种熟悉感,即便对方不说话,她还是感应到了什么。   就在她准备挂电话时,手机里传来沙哑低沉又熟悉的声音,“遥遥。”它仿佛从五年前来到了这里。   恍如隔世。   “遥遥,我一直都在找你,找了你五年。”离婚后的第二个月,他就开始找她,可她就像在这个世界消失了一样,杳无音信。   他一度以为,这辈子除了仇恨再也没有什么能把他困在地狱,他也一度以为,他报了仇,跟家里人有了交代,他就可以彻底解脱。   却不曾想,那是他真正人间炼狱的开始。   季星遥始终没出声,他就自言自语,只要她不挂电话他就满足了,“我一直以为是张伯把你藏了起来,我找不到他,也找不到你。”   “原来是谢昀呈,他今天给我送来了请柬。”   谢昀呈应该把储征身边的人收买了,不然储征不会查不到任何线索。   “遥遥,我想你了,你说句话。”   季星遥半晌才消化这个消息,谢昀呈怎么提前了好几个月把请柬送了过去?送之前也没有跟她说一声,她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谢昀呈不是做事不靠谱的人,他突然提前,可能是中间出了什么状况。   慕靳裴没等到回应,他又喊一声,“遥遥?”   季星遥回神,终于开口,“说完了没?说完我挂了。”隔了几秒,“接你电话是看在你是谢昀呈亲戚的份上,没有下次。”   如今谢昀呈这个名字就是慕靳裴的死穴,“星遥,我知道你恨我怨我,也知道你这辈子都不想再见我,也不会回纽约,你想怎么恨我都行,我会让你折腾一辈子,但你要跟谢昀呈在一起,想都别想了,这辈子我不会再娶,你也别想再嫁。”   季星遥淡淡一笑,笑里全是讥讽。“慕总,你有什么资格,你以什么立场来管我跟谁好?你配吗?”   “还有,你说错了,我会回纽约,不对,我现在就在纽约。我不会折腾你一辈子,那岂不是要赔上我自己的一辈子,这种亏本买卖我不会做。”   说着,她话锋一转,“不过以前我经历过的,我也要让你经历一遍,让你尝尝生不如死是什么滋味。”   慕靳裴听着她平淡的语气,她就好像在说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好像在说别人的苦痛,那样风轻云淡。   她的痛苦他早就感同身受过。这五年,他没有一天不是在地狱里挣扎。   他低声道:“我尝过那个滋味了,遥遥,对不起。我…”   话还没说完就被季星遥打断,“你尝过的还不够。慕靳裴,你想象不到我经历过什么,你的那点难过都不配说出来。没事,你很快就能体验一番。请柬你收到了吧?那是我亲手写的,信封也是我做的,你是独一份有这种待遇的宾客,你沾了你是我前夫的光。”   “星遥!”慕靳裴忍了又忍,还是忍无可忍,“你就不怕你嫁给谢昀呈后,M.K再没有他的位置?”   “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   季星遥不怕威胁,“无所谓,就算他一无所有,我也养得起他。”   说完,她直接挂了电话。 第51章   通话结束了,季星遥在漆黑的房间缓了十多分钟,才意识到自己不是在做梦,那个声音是实实在在存在,那声遥遥是慕靳裴称呼她的。   过去就像无数把利刀,而如今这些利刀化作了空气,只要一呼吸就让人痛不欲生,那种感觉历久弥新。   她做了好几个深呼吸,开灯,裹上睡衣下床。   谢昀呈房间在楼上,季星遥噔噔噔跑上楼,他睡觉没有反锁卧室门的习惯,“谢昀呈!”她用力敲门。   “什么事?”   季星遥直接推开门,四目相对,她怔了怔,随即别开视线。刚才冲动之下什么都没多想,只想着找他算账。   谢昀呈刚从浴室出来,头发还在往下滴水,上半身什么都没穿,“你能不能别那么野蛮,这是我家。”   他拿了浴袍,慢条斯理穿上。   季星遥盯着他卧室的沙发看,质问他:“你下次做什么决定前能不能提前跟我商量一下?你知不知道你擅作主张打乱了我所有的计划?储征还有可能被我连累!就算你有难处,就不能提前跟别人说一声吗!”   谢昀呈系上浴袍带子,“商量就起不到该有的效果。”   “你这种没有团队合作精神的人,怎么还会有人愿意跟你合伙做生意!”季星遥还是没消气。   半年的时间足够她处理所有的事情,可全都因谢昀呈一意孤行的决策泡了汤,“唐宏康那边,我还指望着储征,现在他怕自身都难保。”   慕靳裴那么敏感多疑的人,跟她父亲一样,等冷静下来后,对储征的信任还会有几分?   他要是在送请柬之前跟她说一声,她跟储征不至于那么被动。   谢昀呈刚才冲的是冷水澡,现在还是燥得慌,他拿了手机下楼。   “你干什么去!”季星遥盯着他背影。   谢昀呈:“被人看了,喝酒压惊。”   季星遥无言以对,也跟着过去。   谢昀呈倒了小半杯红酒,又从冰箱里夹了几块冰块放进杯子里,季星遥瞅瞅杯子里,再瞅瞅他的脸。   暴殄天物式喝那么贵的红酒,特别谢昀呈。   “你怎么突然把请柬提前那么长时间送出去?”她气归气,还是担心他遇到了什么棘手难以应付的局面。   谢昀呈又倒了一杯红酒,这杯没加冰块,推到季星遥跟前。   他这才言归正传:“如果坠机真跟唐宏康有关,那只有慕靳裴能治得了他,当年飞机上那么多条人命,唐宏康竟然眼都不眨一下,这样的残暴狠戾不是谁都能招架得住。”   他自己虽然混账,虽然无情,可只在情场上。害人这种事他做不出来,也没那么狠的心去把谁置于死地。   真要跟唐宏康过招,他不一定是唐宏康对手。   “慕靳裴不一样,他心里边的阴暗正是唐宏康忌惮的地方,一物降一物,唐宏康再阴狠,但狠不过慕靳裴的心狠手辣。”   他抿了口红酒,“毕竟慕靳裴所有亲人都丧生,又是在仇恨的灌输下长大,他都能对你狠下心,还有谁能让他心软?”   季星遥没吱声,把杯里的酒一口闷了下去。   谢昀呈余光瞥她:“能不能省着点喝?这酒我花了不少钱淘来的,你一口下去,一辆小轿车被你喝没了。”   季星遥剜他,懒得搭理。   谢昀呈接着说唐宏康,“你之前回北京找他就引起了他警觉,他也肯定猜到了你会查三十年前那个坠机案,真要是他动了手脚,你说他能不慌吗?当时那个情况下都没查出真相,你可以想象他用了多极端的手段,这种手段要是用到我跟你身上,多可怕?我最怕担心的就是小布丁。唐宏康在阴处,手段又多,我就是再小心,也防不胜防。”   季星遥突然转脸,“那当初我回北京,你为什么不拦着我?”   谢昀呈:“虽然打草会惊蛇,但必要时也要引蛇出洞,不然我们无从下手,他要是阻挡我们,中间肯定会露出蛛丝马迹。”   季星遥点点头,明白了。   谢昀呈喝了口冰凉的红酒,什么口感都没了。   季星遥担心储征,“我虽然不喜欢他,但也不想连累他,毕竟他只是拿钱替老板办事。”   谢昀呈看着酒杯里被染了色的冰块,“让储征主动跟慕靳裴坦白,他能被慕靳裴重用这么多年自然有过人的本事,他自己能善后,你用不着瞎操心。”   他觑她,“还有,麻烦你以后进别人卧室先经过别人允许,否认后果自负!”   季星遥没搭腔,搁下酒杯回自己房间去。   快天亮时,她还是没睡着,整夜失眠。   清晨,第一缕光阳洒下来。   在M.K集团电梯口,慕靳裴和谢昀呈狭路相逢,两人一言不发看着对方,凛冽又锋利的眼神无声在互相厮杀。   储征站在旁边连呼吸都收着,剑拔弩张的气氛让他脊背不由发凉。   还好,老板专梯的门缓缓打开。   “慕总。”他用手挡住电梯门。   慕靳裴这才冷冷收回视线,大步跨进电梯。   储征看着不断跳动的数字键,喉咙滚烫。   到了办公室门口,慕靳裴吩咐储征,“给我煮杯浓咖啡,什么都不加。”   储征有事要汇报,已经无心煮咖啡,“慕总,我待会儿再煮咖啡。”   慕靳裴转脸,“怎么了?”   “有事跟你坦白。”储征加重了坦白二字。   慕靳裴心口梗了一下,并未吃惊,“进来吧。”他开了办公室门。   储征深呼一口气,看来老板已经怀疑他,只是没戳破。   也许季星遥的决定是对的,昨天半夜她给他打电话,让他今早主动跟慕靳裴坦白,不然没有挽回的余地。   从接到季星遥那个电话,他彻底未眠。   考虑了好几个小时,要怎么措辞才会取得老板的谅解,甚至是信任。他现在更加理解冯梁当年的处境,那不是人过的日子。   慕靳裴把风衣随手搭在椅背上,指指沙发,面无表情道:“坐。”   “不用。”储征哪里敢坐,他不仅心虚,更自责,他跟季星遥达成交易虽然对老板造不成损失,可到底是让老板经历了被背叛的那种滋味。   老板对他跟家人一样,甚至比对家人都亲近,他不愿跟家人说的心里话,还会跟他说道几句,经过这件事,他跟老板之间的信任被砸开了一道裂痕,怕是很难再修复。   慕靳裴先打开窗户,给自己倒了一杯温水,紧接着坐到办公桌前打开电脑,一切按部就班,跟平常无异。   只有储征知道,现在办公室的气氛就跟刚才在楼下,老板遇到谢昀呈时一样,表面上看着平静,其实暗流涌动,风雨欲来。   他张了好几次嘴才发出声音,“慕总,都是我的错。”抱歉那两个字他都难以启齿,也说不出口。   慕靳裴紧紧攥着水杯,半晌后,他轻抿了几口。直到刚才,他都在说服自己,谁背叛了他,储征都不会。   昨晚给季星遥打过电话,他一夜都没睡,想了很多,包括储征最近的办事不力,他给储征找了不少借口。   储征不敢看慕靳裴,他视线落在落地窗前的那些盆栽上,他没为自己辩解,静静等候老板发落。   慕靳裴定定看着已经启动的电脑屏幕,桌面背景是一幅油画,《假面》,或许每个人都戴着面具,都虚伪活着。   他问储征:“你这么做的初衷是什么?”   储征如实道:“季小姐说只要我瞒着你,她就不跟谢昀呈结婚,她没想过利用我去报复你,只是想在有需要的时候,让我对付一下唐宏康,她说凭着她一个人根本对唐宏康构不成威胁。”   “她不是针对宏康实业,只是想把唐宏康曾经用手段从季常盛那里坑走的钱分文不少拿回去,至于公司,她没想过要,她自己没能力管理,而季常盛身体也不适合管理,她说,争来争去的最后都是那些员工跟着受罪。”   “她还让我不要再查过去那五年她经过什么,过得是什么日子,让我尊重她,我答应了。”   “她这几年一直跟谢昀呈在一起,她跟谢昀呈画廊签了合同,至于她什么时候跟谢昀呈以男女朋友相处的,我不是太清楚,可能就是最近,前段时间谢昀呈还是跟Landy在一起。”   储征把自己知道的全都如实告诉慕靳裴,“季小姐跟谢昀呈一直在查三十年前直升机坠毁案子,他们怀疑是唐宏康。”   “这件事季小姐没让我帮忙,她说我跟你的思路一开始都是错的,之前我们调查是基于认定了季常盛是罪魁祸首的基础上。”   慕靳裴耳边猛地响起季常盛说过的一句话,“慕靳裴,欺骗你母亲让你们顾家破产是我做的,可你们家直升机坠毁跟我有什么关系!唐宏康到底是怎么挑拨我跟你的关系的?到底怎么污蔑我的?”   过去的记忆翻滚着,汹涌而至。   他把杯子里的水全都喝下,极力把过往那些痛苦的回忆给压下去。   办公室沉默,压抑。   储征感觉自己缺氧,呼吸困难,他这才看了眼老板。老板杯子里的水光了,他又去倒了一杯。   慕靳裴终于说话,“遥遥什么时候联系你的?几年了?”   他眼神冰冷,储征不敢对视:“没有那么久,上次开高层会议时,你去开会了,她来公司找我,谢昀呈带她进来的。”   慕靳裴不敢置信,“她来过这里?”   储征愧疚地低下头,“嗯,那天给你的那杯咖啡就是季小姐煮的。她还让我代她去看看您的母亲和家人,她说她自己经历过了,能体会您母亲当初绝望时的一切感受,你怎么对季常盛她都可以理解。虽然做不到大度地去原谅,也不会再去恨你。”   慕靳裴哑声道:“她说她不恨我?”   储征点点头,“你对季常盛这件事上,季小姐说不恨,只有这件事。”   至于老板跟她的感情纠缠,她一个字也没提,他知道,那是她过不去的坎,不可能不恨,也没法去原谅老板。   “季小姐还说,她替她父亲向六年以前的你,说声对不起。”   六年以前,他还不认识她,那个时候他们之间没有爱,也没有恨,没有谎言也没有伤害。   储征接着道:“季小姐说因为她父亲,让你经历了那么悲惨的人生。道歉没什么意义,她说她曾经许诺你,要找到让你变孤独的原因,也会带你克服直升机的心理障碍,不管之前发生了什么,她还会做下去,她会查清直升机坠机原因,把过去你一直不敢面对的恐惧都弄清楚,尽可能让你走出仇恨的阴影,以后过你平静的生活,这是她唯一能替她父亲为你做的。”   慕靳裴突然眯上眼,撕心裂肺的疼痛感从心底弥漫开来。   储征硬着头皮把那些像利剑一般伤人的话全部说了出来,“季小姐还跟我说,等一切都查清,把唐宏康那边的恩怨也解决,她再让你感受一下她曾经的痛苦,她就会离开,把过去全部翻篇,她也不想再恨谁,要过自己的生活。以后她是她,你是你,无爱无恨,再无关系。她就当从来没认识过你。”   “至于季小姐会不会真的嫁给谢昀呈,我不清楚,她也没说,但从她言语间,谢昀呈这几年一直对她很照顾。”   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办公室都是沉默的。   储征没再说话,慕靳裴也没出声。   慕靳裴杯子里后加的水,他一口没喝。   他募地抬头,“星遥来找你,你不可能不录视频给自己自证。”   储征就知道他坦诚后,老板不会轻易相信他,他那天的确录了视频,不过季星遥刚进来的前十多分钟里他没来得及录制,后来才悄悄录下来。   还好,刚才他说的那些都是视频里的原话,没对慕靳裴有丝毫隐瞒,除了月月的身世,不过那天季星遥来找他没提跟月月有关的,昨晚在电话里,季星遥才说到月月。   也不是白让他知道,是要继续跟他做别的交易。   他依旧答应了季星遥所有的条件,就当替曾经的自己,替老板赎罪吧。   储征回慕靳裴:“录了,我这就拷给您。”   慕靳裴伸手,“不用那么麻烦,把你手机给我。”   储征立即解锁,找到那几个视频,把手机递过去。   慕靳裴对视频内容不感兴趣,就算是季星遥想要M.K,他都会毫不犹豫把他持有的股权全部转给她,可她根本不稀罕。   她找储征,一是对付唐宏康,二是从情感上报复他。这些视频里的内容真要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储征也不会留着给他看。   他问储征要视频只是想看看季星遥,他想了她五年,好不容易梦到她一次,梦里的她还是模糊不清的。   慕靳裴点开视频,把声音开到最小。   当那个消瘦的身影映入眼帘,熟悉的声音入耳,他心脏上像被重物用力敲打了几下,钝疼。   他安排储征:“既然星遥不希望我们插手直升机坠机调查,就不给她添乱了,唐宏康那边,你帮她防着。”   储征终于舒了口气,心脏没那么绞疼了,“我亲自跟进。”   安静半刻,慕靳裴又道:“月底我回趟北京,亲自找唐宏康聊聊。”   “好的,我会提前申请航线。”储征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他看了眼窗外,今天天气不错,清晨的阳光洒满了整座城。   小布丁正趴在病房窗台上,眯着眼,懒懒地晒着太阳。   病房门开了,她猛地坐直转身看去。“爸爸,早上好。”   “宝贝,早上好。”谢昀呈过来抱起小布丁,“感觉怎么样?”   “不错,”小布丁扯着自己的嘴,做了个鬼脸,随后在谢昀呈脸上亲了下,“爸爸你这么忙,不用天天过来。”   “这会儿不忙。”他一早先去公司处理了紧急的工作,又马不停蹄赶到这里。   “你朋友呢?”小布丁提醒他,“就是那个没有你高没有你帅,女朋友比你还多,又不会开直升机的朋友。”   谢昀呈:“马上就来。”   话音刚落,何楚尧推门进来,手里还拿着一个漂亮的布娃娃,看到小布丁他愣怔一下,眨了眨眼。   眼前这个小布丁跟Landy小时候不要太像,金发黑眼,鼻梁高挺,像个洋娃娃。他那个妹妹从小就讨人喜欢,人见人爱,不过长大了脾气有点够呛。   小布丁不仅跟Landy小时候长得像,眼神气质都像。   他倏地看向谢昀呈,这个小布丁该不会是Landy跟谢昀呈生的吧?他家里人是坚决不同意Landy嫁给谢昀呈这样的渣男,所以他们四五年前就在一起了,并且先斩后奏生下了孩子,然后让他这个当哥哥的过来跟未来的外甥女熟悉一下?   “嗨,很高兴见到你。”小布丁摆摆手。   何楚尧回神:“我也很高兴见到你,何楚尧。”他把洋娃娃放床上,伸手接过小布丁,“你比我想象中更漂亮。”   小布丁高兴坏了,“谢谢,你也比我想象中更高大更帅气。”   谢昀呈没想到他们俩一见如故,像忘年交,他放心不少,“辛苦你了,她今天有不少检查,你可能得全天陪着。”   何楚尧:“我明天也有空。”   谢昀呈看了眼手表,他还要赶去公司,交代何楚尧几句,他匆匆离开。   门关上,病房突然安静下来。   小布丁一直盯着何楚尧看,他的眼睛也是黑色的,“你是混血?”   “嗯哼,”何楚尧抱着她去窗口晒太阳,“我爸爸是中国人,妈妈是英国人。”   “我可能也是混血。”小布丁用了可能,因为她妈妈是金发碧眼,她却是金发黑眼,她想她的爸爸应该有双黑色的漂亮眼睛。   “爸爸说,你不会开直升机。”她主动聊天。   何楚尧点头,“我不喜欢。”其实是他技术不行,考执照没考过去,这也是他顺风顺水人生里的唯一黑点。   小布丁:“我也不喜欢直升机。”不过她没告诉何楚尧,她为何不喜欢,那是一个不愉快的回忆。   因为妈妈的爸爸,也就是她的祖父,因为调查直升机坠机事故而意外去世,妈妈从此没了爸爸,失去了经济来源。   妈妈好不容易长大,却生了一个生病的她。妈妈那么努力生活,可上帝还是带走了她。   何楚尧见小布丁发呆,“宝贝,怎么了?”他轻轻抵着小布丁额头。   小布丁摇摇头,随即笑了笑,“在想爸爸开直升机时有多帅。”她没再继续这个让她伤心的话题。   “叔叔,你抱着我去外面花园看看。”   “好。”何楚尧拿了条毛毯给她裹上,抱着她出去晒太阳。   阳光正好,小布丁幸福地趴在何楚尧肩头。 第52章   唐宏康接到储征电话时正在开会,当‘储助理’三个字显示在手机屏上,不知怎么的,他心底升起一股不祥预感。   储征一共跟他联系过两次,都是短信方式,第一次是警告他不许再对季常盛落井下石,第二次是通知他,唐加莱替季常盛还债是慕靳裴的意思,是给唐加莱解围,怕他责怪女儿。   自那之后,他跟储征五年没联系,却在季星遥再次出现不久后,这个电话响起了,世上没那么多巧合。   唐宏康把手机摁了静音,不接也不行,是祸躲不过。他知会秘书一声,起身离开会议室。   “储助理,好久不见,有何指教?”   回应的不是储征本人,“唐董,我在楼下。”   唐宏康愣住,这句话似曾相识,前些日子季星遥过来可不就是这么个不可一世的语气?   他没想到慕靳裴亲自过来,之前还抱着侥幸心理,季星遥怎么会请得动慕靳裴来帮她要债。   再者,以季星遥的脾气,在慕靳裴那里受了那么大伤害,她不可能连自尊都不要了再去求助慕靳裴。   这些日子他一边疑心,一边又觉得自己杞人忧天。   可没料到季星遥竟然真的不要自己脸面了,也不顾自己的傲气去找慕靳裴。   唐宏康定定神,下一秒就换了个表情,即便是假笑,脸上也仿若绽开的一朵花,言语极为热情,“慕总,好久不见,有失远迎,还请见谅,我这就下楼去,您稍等。”   挂了电话,他呼口气。   慕靳裴把手机还给储征,拿起手边的文件袋,再次确认,“五年前季常盛的债务是谢昀呈还的?”   储征:“调查资料上显示是这样,我又从谢昀呈那边着手查,五年前他下属一个私人账户确实往国内汇款3个亿,监管那边的信息能证实。”   略顿,他歉意道:“是我的失职,当初没查清楚,还以为是唐加莱的境外账户汇过去的。”   慕靳裴并未责怪储征,谁知道会有如此巧合,就在他让唐加莱还账的当月,谢昀呈那边就替季星遥还清,而且巧合到都是从洛杉矶那边的银行汇过来,国内的几个债权人收到款项后就给储征回话,说收到了。   账务清了,谁都没再关注。   很快,唐宏康从大厦匆匆走出来,身后还跟着两个高管。   保镖拦下其他两个高管,“今天是私人叙旧。”   唐宏康的心沉了下去,也知道慕靳裴压根就没打算下车,他努力维持镇定,跟两个高管挥挥手,“你们上去吧。”   保镖伸手,“唐董,手机。”   唐宏康跟保镖僵持了半分钟,他没成想有一天在自己地盘上还受这样的窝囊气,可僵持不下,保镖根本就买账,他进退不是。   车里的人没下来,连车窗都没开,看来是铁了心让他上交手机。   唐宏康心里没底,不知道慕靳裴又抓了他什么把柄,没办法,只好把手机交给保镖,保镖这才允许他上车。   门关上,车内气氛压抑。   “慕总,好久不见。”唐宏康主动问好。   慕靳裴淡淡扫了他一眼,懒得应声。   唐宏康感受到了不友好的眼神,他强忍着不发脾气,维持最后那点气度,“慕总,还恕唐某愚钝,您这是?”   慕靳裴依旧没吭声,直接将手里的文件袋丢过去   扔文件袋的力道不小,唐宏康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他何曾受过这种待遇,这口恶气难以下咽,“我好歹也算你长辈,你这个下马威给谁看呢。”   慕靳裴终于开腔,面无表情道:“给你看。”   唐宏康转脸看过去,慕靳裴也在盯着他看。   目光相撞,他不由一个寒噤,慕靳裴眼里的阴鸷让他毛骨悚然。他刚刚让宏康实业站稳脚跟,不想在这个时候节外生枝,只要慕靳裴条件不是太过分,他倒是可以考虑答应。   他忍气吞声,打开那个文件袋,厚厚一叠资料。   等看完,他嘴角不由抽动。   这些文件详细记录了他跟季常盛合伙的二十多年里,是如何一步步暗中算计季常盛,在季氏集团破产后,又是如何偷天换日,如何把季氏集团改头换貌,变成现在的宏康实业。   他自认为做事谨慎小心,就连季常盛都发现不了他的蛛丝马迹,就别说不了解他的慕靳裴。   几年前,他也将所有不利于自己的证据全部销毁,他以为可以瞒天过海,也以为滴水不露,可慕靳裴整理出的资料,所有证据形成了一个完整的证据链,像有五指扼制住了他的咽喉,容不得他再反扑。   唐宏康没再接着看资料,慕靳裴今天肯定是有备而来,他还算镇定,“慕总,你这是什么意思?”   其实,他想说,慕靳裴,你他妈拿这些来要挟我,到底想要什么好处?   慕靳裴言简意赅,“宏康上市前,引进M.K做战略合作伙伴,M.K必须持有宏康42%的投票权,另外,宏康还要向私人投资机构定增10%。”   唐宏康斩钉截铁:“不可能!”   这样他就失去了对企业的绝对控制权,等慕靳裴的管理团队进来,他所有的权利都会被架空,公司跟他也就算没有关系了。   慕靳裴这么狮子大开口跟明抢有什么区别?他忍辱负重辛辛苦苦这么多年,就是要得到公司的控制权,怎么会到头来给别人做嫁衣。   “慕靳裴,你还年轻,听我一句劝,别欺人太甚。”   慕靳裴淡淡道:“欺人太甚又怎样?”   唐宏康头一次见到气焰如此嚣张的人,他提醒慕靳裴:“这是国内,这是北京,你一手遮不了天!”   慕靳裴面不改色:“不需要一手遮天,我遮天干什么?我只需要遮住宏康实业就足够。”   唐宏康冷笑两声,他不可能把公司拱手让人,再谈下去也没有任何意义,他把资料塞进文件袋,又丢给慕靳裴,“我还要赶去开会,失陪了。慕总要不要到楼上喝杯茶?”   慕靳裴答非所问,“给你半年时间考虑,不过这半年我会时时刻刻关注宏康的一切动态,如果你不想宏康实业成为第二个季氏,你可以拒绝我所有的条件。”   他下巴对着车门微扬,“慢走,不送。”   ‘砰’一声,车门关上。车内跟外面仿若两个世界,外面的一切声音都被隔绝。   “慕总,接下来我们怎么跟唐宏康周旋?”储征请示,他直觉老板不会再像以前那样绝情,原本老板说了月底来北京,可还是提前了,应该跟谢昀呈那边有关。   慕靳裴头疼欲裂,受不了,他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从机场过来路上他已经吃了药,可疼痛还是没缓解。   他摁着太阳穴,“只需要牵扯唐宏康的精力给谢昀呈那边的调查争取时间,尽量别影响企业的正常运营。”   既然季星遥不想连累公司的员工,他就尽量不连累。   唐宏康没去会议室,直接回了办公室,不得不承认,慕靳裴刚才冷漠又阴狠的眼神给他带来不小的冲击。   前些年他一直想着怎么争夺季氏集团的实际控制权,不甘心一辈子在季常盛手底下,什么都是他一个人说了算,他一点存在感一点决策权都没有。   他辛苦了那么多年,可仍旧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哪知就在他看不到希望时,慕靳裴竟然主动找他合作。   一切皆如他所愿,季氏破产了,季常盛一无所有。   而他呕心沥血拼尽全力让宏康实业有了今天的成绩,慕靳裴却盯上了这块肥肉,他竟然想坐收渔翁之利。   直到办公室敲门声响,唐宏康才回神。   唐加莱推门进来,会议散了,却不见父亲回去,她直觉有什么事情发生,不然这么重要的项目讨论会,父亲不会中途接了电话离开。   “爸,怎么了?”她见父亲脸色不好,给父亲倒了杯水。   “没什么,这几天事情多,没睡好。”唐宏康转移话题,问道:“那个项目最后怎么说?”   “都挺顺利,没人反对这个项目。”唐加莱:“接下来会按照您的意思,尽快走流程,跟对方开协调会。”   唐宏康‘嗯’了声,“这个项目你独立负责。”   唐加莱喜忧掺半,“我怕到时做不好给人留下话柄,别人背后还不知道要怎么议论您。”   唐宏康无所谓,也不担心女儿的能力。经过这几年磨练,女儿基本能独挡一面,现在是宏康实业的运营部副总。   “别人的话听听就罢了,用不着放心上,你也不要有压力,赚不赚钱不重要,全当给你锻炼。”   他又想起一事,“你确定季星遥跟慕靳裴彻底闹翻,再也没有复合的可能?”   五年前的事情,冷不丁一提,唐加莱心底泛着凉气,随即各种情绪翻滚在一起,无奈,挣扎,内疚,自责。   她不由担心,“爸,怎么了?您怎么突然又提以前那些事?”她总感觉父亲今天的状态不对,满腹心事。   唐宏康没跟女儿说实话,也不想她有心理负担,只好这么解释:“公司不是打算明年上市吗?到时肯定会引起关注,我怕到时慕靳裴那边会出什么岔子。”   父亲语气轻松,让唐加莱放下心来,可关于过去她一点也不想提,那一幕幕就像是梦魇,五年过去了都挥之不去。   她再次给父亲宽心,“当初您叮嘱我的那些,我都说给了星遥,换作我都不可能再原谅慕靳裴,别说星遥那种偏执的性格。”   唐宏康点头,不知为何,他还是隐隐不安。   虽然慕靳裴此番过来跟季星遥无关,也不是替季星遥讨债,可季星遥说的唐加莱背后捅她的那刀,到底是哪刀?   “你当初因为什么跟季星遥闹翻?你原原本本再说一遍给我。”   唐加莱很无奈,当初她跟父亲说过好几遍,不知道父亲记性差还是不愿记住,她只好再说一遍,“跟星遥也不算闹翻,自然而然就不联系了。她恨你,连带着对我也爱不起来,还债那事,我也是按照你的意思说的,其他没有了。后来就没了联系。”   当然,之后她没再联系季星遥也有谢昀呈的原因在里面,她没想到季星遥走投无路时,谢昀呈会替季星遥还债。   ——   谢昀呈和季星遥也回了洛杉矶,季星遥还是不放心小布丁,“她每次住院你不是都陪着她吗?这次她会不会失落?”   谢昀呈:“有人陪着她,她现在都没闲工夫理会我。”   “谁在医院?”   “何楚尧。”   季星遥见过何楚尧几面,对他的印象跟对谢昀呈印象一样,物以类聚。“你让他陪着,他能靠谱?”   “你这话有歧视啊。”谢昀呈扫她一眼。   季星遥转脸看飞机外的云彩,懒得争辩。   到了洛杉矶,季星遥扎进画室就没出来,谢昀呈带人去了洛杉矶郊区。今天他要拜访的这位组长,是第二位事故调查小组负责人。   这些资料都是秘书的一个朋友提供过来,费尽周折才找到。   事故小组的第一位组长早就因意外离世,就是小布丁的外祖父。   四年前他查到当年第一位负责坠机事故调查的小组长家在哪,但家里没人,他挨家挨户拜访周围邻居,好不容易打听到了小组长女儿的联系方式,可当他跟季星遥赶到医院,小布丁的妈妈已经病危,意识模糊。   小布丁一直抓着妈妈的手,她硬生生把眼泪逼回去,“妈妈,我不哭,你睁开眼睛好不好?花园的花已经开了,我带你去看美丽的玫瑰花。”   这条重要的线索断了,他跟季星遥把小布丁带回家,季星遥的病情也因为小布丁的经历,慢慢好转。   紧跟着他寻找其他的小组成员,并且一一拜访,因为时隔太久,而他们的工作就是调查这些意外事故,对那起事故的细节早就忘得差不多,只记得那是一起直升机本身出了故障的意外坠机。   去郊区的路上,秘书担心,“根据当时的年龄推算,那位组长现在快八十岁了,不知道身体怎么样,还能不能记得那件事。”   谢昀呈看着不断倒退的路景,没吱声。   越是担心什么就越来什么,两个小时后他们到达目的地,可结果让他们失望。   三十多年过去,那位小组长如今患有阿尔茨海默症,连家人都认不出,关于过往,他就更不记得。   谢昀呈告辞离开,“抱歉,打扰你们了。”   小组长的儿子耸耸肩,“我也很抱歉,没帮到你们。”   他明白谢昀呈此番前来的用意,“据我对我父亲的了解,他不会违背自己的信仰,如果他认定了是直升机故障而不是人为原因,肯定不会错。”   谢昀呈:“我也希望事实是这样,因为遇难者家属怀疑调查报告的真实性,总以为真相被掩盖,这件事已经伤害了很多人,不管事实怎样,我还是想弄清楚。”   小组长的儿子表示理解,“好运。”   临别,谢昀呈又多问了句:“当初调查小组的第一位小组长意外去世,您听过这件事吗?”   “听我父亲提起过,当初都是阴谋论,传得沸沸扬扬,毕竟他是在事故调查期间意外去世。我母亲为此还担心我父亲会不会被报复,但我父亲坚信,不是谣传的那样,他还是坚定参与了事故调查。”   组长的儿子又道,“听说当初那个肇事司机就是我们当地人,后来精神好像出了一点问题,居无定所。”   谢昀呈没隐瞒,“我也在找他。”一直没找到。没人知道那个司机去了哪里流浪,这些年过去,是不是还好好活着。   小组长儿子给出自己的想法,“也许,你可以试着在纽约寻找这个司机。”   谢昀呈:“理由?”   “我们假设一下,假设那起车祸是他故意为之,时间久了他因为愧疚,心理承受不了,后来也因此导致精神出了问题,他很有可能去出车祸的那个城市赎罪,寻找心灵的慰藉。”小组长儿子也不确定,“当然,这是我的想法,仅供参考。”   “非常感谢。”谢昀呈跟他握手道别。   可纽约有那么多流浪汉,而且那么多年过去,谁还能认出那个司机长什么样?   回到家,已经晚上九点多。   佣人说,季星遥自从进了画室就一直没出来。   谢昀呈没管她,他倒了杯红酒,边喝边给何楚尧打电话,结果被挂断,何楚尧发来语音:“我跟小布丁忙着呢,别来烦我们!”   “大晚上有什么好忙的!”   “跟你这个土鳖没什么好说的。”   何楚尧把手机关了静音,接着给小布丁涂指甲油,他拿着她肉嘟嘟的小脚,“别动啊。”   小布丁靠在床头,正对着镜子涂口红。   这些化妆品是今天何楚尧从Landy那里偷来的,上午陪小布丁看视频,刷到了一个彩妆博主的视频,小布丁很感兴趣,想到谢昀呈说过,小布丁活下来的几率只有一半,他就一阵窒息,决定带小布丁提前感受一下化妆的感觉。   “叔叔,你以前给人涂过指甲油?”   “为什么这么说?”   “你很专业。”   “这不是专业,是耐心。”何楚尧又涂好了一个脚趾甲,然后换个颜色接着涂下一个,“你该很荣幸,你是我第一个涂指甲油的女生。”   手机屏幕不时亮起,应该是谢昀呈发来的消息,他没理会。   谢昀呈等了十多分钟,何楚尧也没再搭理他,他把手机丢一边,小布丁现在连想都不想他了,疼了她四年也没用,白眼狼。   果然,女人都喜新厌旧。   他刚抿了一口红酒,手机振动,还以为是何楚尧,没想到是慕靳裴的消息,【星遥现在在哪?曼哈顿还是洛杉矶?】   谢昀呈:【你是她前夫,你问我这个现任男友她在哪,合适吗?还是大晚上。】 第53章   ‘前夫’,‘现任男友’深深刺激着慕靳裴,其实他想要定位谢昀呈的位置很简单,只不过不想惹来季星遥的厌恶,她一定深恶痛绝别人跟踪她调查她。   自从给她打过电话,直到现在他也没理清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千头万绪,不知道该怎么去弥补那道深不见底的伤痕。   他一直以为,只要他想,没有什么事他做不到,偏偏对她无能为力。   慕靳裴把谢昀呈刚才发来的那条碍眼的信息删除,回复他:【没关系,你可以不告诉我遥遥在哪。你现在沾调查坠机事故的光,我不跟你一般见识,调查结束后,我再慢慢跟你算账。】   谢昀呈:【不管怎么样,好歹也是一家人,我好心给你提个醒,找我算账前先把你心脏去钉个钢板,不然我怕你被虐得撑不住。】   【对了,以后不要星遥遥遥喊得那么亲热,她现在是我的女人,麻烦下次你有点礼貌,称呼一声大嫂。】   储征转脸,正要提醒老板把手机调成飞行模式,他到了嘴边的话又没敢说出口,老板一瞬不瞬盯着手机屏幕,冷冽的眼神差点能把手机屏给扎碎。   储征微微叹气,他们私人飞机上有空姐,他就等着空姐来提醒老板。   很快,空姐过来提醒,“慕总,飞机马上起飞。”   慕靳裴回神,“好,辛苦了。”   在调成静音模式前,他给季星遥发了条信息:【遥遥,我们能不能见一面?很多事我想跟你当面聊。】   发送后,他把手机关机。   其实他知道她不会回复,关机了,就算没收到,他可以给自己一个自欺欺人的借口。   飞机冲上云霄,一片云海。   慕靳裴望着窗外出神,忽然他转头问储征,“张伯这几年没跟遥遥在一起?”   储征摇摇头:“季小姐知道了张伯是您的人。”顿了顿,“没人知道张伯去了哪里。”他还有个疑惑,“慕总,我们接下来是什么行程?”   这回不是直飞纽约,老板事先也没说有什么商务活动。   慕靳裴:“去趟五十号公路。”   离婚后,没找到季星遥之前,他一直不敢去看那年情人节季星遥在树干上刻了什么愿望。   时隔六年,再次故地重游,一切都变了。   物是人非。   没人陪着他。   也没人关心他是不是孤独。   深秋,公路两旁的景色已经萧瑟。   没有尽头的戈壁,枯草绵延。   储征上次因为参加许睿和齐琛的婚礼,没来五十号公路,他只知道老板在这里向季星遥求婚,不知道具体细节。   车里沉默,他什么都不敢多嘴。   司机还记得老板在什么地方求婚画画,到了那个路段,他慢慢减速,生怕错过那个临时休息点。   他们今天来得正是时候,赶上了日落。   慕靳裴戴着墨镜,望了一眼西半边天,自从季星遥离开,没有哪次日落再好看。   汽车停下,几米外有路边长椅,破旧不堪,上头的漆已经掉得差不多。   慕靳裴推门下车,望着那张长椅许久没回过神。   六年前他在那给季星遥画了一幅画,也在那跟她求婚,给她所有的许诺他至今一字不落都记着。   但她再也不需要他,也不会再给他打电话。   直到天色暗下来,慕靳裴才收回视线上车。   汽车驶离,后面的那张长椅越来越远,跟曾经的幸福和承诺一样,它们还在那里,他却走了。   晚上,他们依旧住宿在六年前住的那个小镇,推开窗就能看到那个古老的钟楼,那天季星遥一直在看钟楼,他问她在想什么,她说是秘密。   至于那个秘密是什么,他再也没机会知道。   翌日清早,他们接着赶路。   司机对那个湖泊印象深刻,当时季星遥还问他借了一把瑞士军刀。他没问老板的意见,直接将车停在路边。   慕靳裴下车,他没让储征跟着,一个人径自走向湖边那棵枯树。   在离枯树两三米的地方,他停下脚步,连着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才敢一步步朝前走。   这短短的几米路像刀山火海,他亲手毁了她所有的幸福和愿望。也可能谢昀呈说得对,他得给心脏钉个钢板上去。   好不容易走到跟前。   季星遥当初刻上去的那幅画还在,字也清晰可辨。   一个很大的星星牵着一个小月亮的手,旁边是一个简笔画的人,还有名字,慕黑夜。   那行字是:有了星星和月亮,你就再也不会孤单。   慕靳裴用拇指一遍遍摩挲着那个小月亮,这个应该就是他们的女儿。只是五年里,他的世界全是阴雨天,星星和月亮再也没出现过。   她们已经忘记他了。   猛然间,他心里一震。   骆松的女儿就叫月月,也是四岁。   可下一秒,他又觉得自己可能神经出问题了,他跟季星遥每次在一起都是做了措施。   心里凉了半刻,瞬间又燃起希望,月月长得不像骆松,也不像周羽西,他们俩的眼睛没有月月好像,月月的眼睛像季星遥。   也许就是做了措施,也可能出现意外。   这一刻,慕靳裴灰暗的人生终于看到了一丝亮光,他也顾不上再看看这幅画,用手机拍下来,大步流星朝路边走。   储征见老板行色匆匆,脸色焦急,所有的情绪都写在了脸上,不管什么时候老板也没有这么喜形于色过。   他赶紧下车,“慕总,怎么了?”   慕靳裴:“去查一下骆松和周羽西,五年前周羽西是不是真的怀孕,就算她现在能生孩子了,不代表以前就能生,还有,骆松这几年跟星遥有没有联系?星遥跟月月见面是不是通过谢昀呈?”   说着,他突然停下,一瞬不瞬盯着储征看。   储征心里发毛,他把吃奶的劲都使出来让自己镇定镇定再镇定,“慕总,我知道您不信,但我真的不清楚月月是不是您的孩子。我也希望是,这样您跟季小姐就不会那么痛苦了,至少以后还有希望。”   为了表忠心,他把自己的手机交给慕靳裴,“在确定月月身份前,我不跟任何人联系,您派人跟着我。”   慕靳裴没接手机。   储征:“慕总,希望借这个机会能消除我们信任上的隔阂。这是我主动要求的,跟您没关系。”   慕靳裴示意保镖把手机收起来,他吩咐司机,“去机场,今天回纽约。”他已经等不及去调查,最简单的办法就是跟月月做亲子鉴定。   ——   “你什么毛病,能不能吃过饭再看手机!”谢昀呈实在看不下去,一顿饭下来,她眼睛就长在了手机上。   至于她吃不吃饭,看不看手机真碍不着他什么事,可她现在这个行为就过分了。“季星遥!”   “你喊什么!”季星遥抬头,突然也不吱声了,她原本要夹菜,结果筷子伸过了头,直接伸到他碗里了。   她讪讪收回筷子,不打算再吃。   “慕靳裴可能怀疑月月的身份了。”   谢昀呈手上一顿,“什么意思?”   季星遥:“昨天储征跟我说,慕靳裴突然要去50号公路,我今天就一直盯着他手机定位看,结果他在某段路上停留二十多分钟,忽然掉头往回走。”   他停的那个地方应该就是湖边,他看到了她以前刻上去的那幅画。   谢昀呈一头雾水,“去个50号公路就知道月月是他女儿了?”   季星遥:“我以前在树上刻了星星和月亮牵手的一幅画,月月代表我…跟他的孩子,他跟我爸一样,对蛛丝马迹都很敏感。”   谢昀呈把事情从头至尾捋了捋,不由担心:“储征为了自证,估计连手机都上交了,慕靳裴接下来肯定会做亲子鉴定,M.K下属的医院就有做鉴定的资质,不过医院一直都由慕靳裴直管,我跟鉴定机构的医生不熟悉。”   沉默了片刻。   “只有一个人能帮我。我们现在就去纽约。”季星遥拿着手机匆匆回卧室收拾行李。   谢昀呈看看碗里被季星遥筷子戳过的米饭,吃了两口又放下。他好几个月才吃这一次中餐,结果这么扫兴。   谢昀呈在客厅等了半个多小,季星遥还没出来,他没了耐心,去卧室找她。   季星遥刚才一直在打电话,敲门声响,她通话正好结束。   谢昀呈推开门,“你能不能别那么磨叽!我们要是比慕靳裴晚到纽约,什么都来不及了!”   季星遥晃晃手机,“我已经解决好了。”   “你找谁帮忙?”   “你不用知道那么多。”   “你以为我稀罕知道!”谢昀呈转身就走,刚走几步又停下,“不用回去了是不是?”   “回,我这幅画已经完成,想去看看月月。”季星遥走到门边,“你能不能问问月月,她今天穿了什么颜色的裙子?”   谢昀呈上下打量着她,“干什么?”   季星遥:“想跟她穿次亲子装。”   傍晚时,谢昀呈和季星遥到达曼哈顿,月月今天在画廊有课,他们过去时课程还没结束。   季星遥拿着一个漂亮的娃娃,站在画廊窗边等月月下课,她意兴阑珊看着窗外熙攘的马路。   暮色渐渐闭合。   谢昀呈坐在沙发上喝咖啡,不时也会看一眼季星遥,这几年来她第一次穿白色长裙,锋芒的气质敛去,多了以往的仙气和柔和。   “星星!”   季星遥猛地转头,月月已经下课,她今天穿了白色公主裙,脸上是克制的喜悦和激动。   “星星,你怎么来啦?”   季星遥俯身,张开双臂,“想你了呀。”   月月一路小跑奔过去。   谢昀呈不乐意了,抗议道:“我这么明显一个目标,你没看到?”   月月扑到季星遥怀里,这才转头看谢昀呈,“谢爸爸,我爱你。”说完她赶紧回头亲亲季星遥,“星星,我这几天也特别想你。”   季星遥把娃娃给她,一把抄起她。   月月抱着娃娃,爱不释手,“谢谢星星。”   “不客气。”季星遥问她:“我们去吃冰淇淋好不好?”   “好,”月月嘴角上扬,“我要吃草莓味。”   谢昀呈穿上风衣,陪她们一块下楼,做个合格的付款码。   楼下不远处就有冰淇淋店,谢昀呈给月月买了两个草莓味的球,他问季星遥:“你吃什么味道?”   问完又自言自语,“算了,你别吃了,少吃冷的。”   月月手里抱着娃娃,谢昀呈拿着冰淇淋,一勺勺喂给她吃。季星遥一直盯着月月的脸看,月月吃冰淇淋时,她就盯着月月的菱形小嘴看,怎么看都看不够。   谢昀呈瞅着季星遥,“你就这么馋?”   季星遥:“……”   谢昀呈舀了一勺直接送她嘴里,“解解馋,就没见过你这种女人。”   这一幕,被路对面的人收入眼底。   储征也看到了,他默默低下头。   慕靳裴望着那个他想了五年的女人,此时,她正在别的男人身边。他想喊她名字,却堵在心口,发不出声。   “月月!”   他没法再看谢昀呈接着喂她吃冰淇淋,只好打断他们。   季星遥倏地抬头,隔着马路,隔着人群,他们还是看到了对方。四目相对,跟他们初遇时一样,猝不及防。   那次,他们是陌生人。   然而这一次,却隔了千山万水。   绿灯亮了,慕靳裴大步朝这边走来,黑色的风衣跟夜色重合,他身上和眼里危险的气息一如当年。   谢昀呈凑近季星遥耳边说了句:“他现在想弄死我的心都有了,今天结账给我时记得多给点小费,不然我死不瞑目。”   慕靳裴走近,他一言不发盯着那个冰淇淋。   谢昀呈嘴角勾着一抹揶揄的笑:“怎么,你也想来一勺?”说着,他真舀了一勺送过去。   慕靳裴:“……”   谢昀呈慢条斯理收回,然后放进自己嘴里。 第54章   储征心惊胆战看着这一幕,搁以往,以老板目空一切的性格,早就把谢昀呈手里的冰淇淋夺过来,一把塞进谢昀呈嘴里。   然而这一次,老板到目前为止还没爆发,只有眼神在砍杀谢昀呈。   他琢磨着,老板这么隐忍,主要是因为季星遥和月月在这里,他已经认定月月是他女儿,他要在孩子和孩子妈妈面前保持绅士风度。   慕靳裴跟谢昀呈对峙半晌,谁都不示弱。他过来找月月是要去做亲子鉴定,没时间浪费。   他刀子一样的视线终于慢慢收回,之后看向季星遥和她怀里的月月。   就在这短短的一瞬,他的眸光变得柔和温暖。   “月月。”   月月不知道大人间的恩恩怨怨,也不知道刚才谢昀呈跟慕靳裴的对话夹杂着火药味。   她还认得慕靳裴,乖巧地跟他打招呼,“叔叔好。”   “让…”叔叔这两个字慕靳裴说不出口,可贸然称呼爸爸,怕吓到月月,他只好这么说:“让我抱抱好不好?”说着,他伸手。   季星遥没松手,却看到了他无名指的戒指。那枚戒指她认识,当初她还想着等婚礼上她亲手给他戴。   他们两人之间僵持着,慕靳裴想抱月月,季星遥不让。谢昀呈在旁边不紧不慢吃着冰淇淋,月月看着盒子里的冰淇淋越来越少,“谢爸爸,给我留一点。”   谢昀呈:“…爸爸一会儿再给你买,买三个球。”   月月抿抿唇,跟他讲条件,“三个少了,要六个。”   谢昀呈:“你能吃得完六个?”   月月:“分着吃,先吃两个,以后再吃两个,过几天再吃最后两个。”她在心里默默算了算,正好是六个。   谢昀呈忽然失笑,她不讲理又小气的样子跟季星遥简直一模一样。他余光扫了一眼季星遥,语气不耐:“到底还走不走了?”   慕靳裴先出声,是对这季星遥说的:“把月月给我,她是我和你的。”女儿那两字他没当着月月的面说出来,怕她一时难以接受。   他盯着季星遥的眼,语气坚定:“我今天来就是要做亲子鉴定,不管她是不是我的,必须要做鉴定。”   谢昀呈幽幽插话,“慕靳裴,我觉得你有做亲子鉴定的时间,你还不如让我们家的私人医生好好给你看看病,你真病得不轻。是不是遥遥跟哪个孩子接触,你就觉得哪个孩子是你的?”   慕靳裴觑着他:“说起病,你又比我好到哪里去?自己孩子不管不问,竟然有闲工夫带我的孩子。”   谢昀呈吃完最后一口冰淇淋,把盒子扔进旁边垃圾桶,怕月月听了心里承受不了,他用西班牙语跟慕靳裴说道:“小布丁不是我亲生的,她十岁了,是那个意外离世小组长的外孙女。”   慕靳裴错愕不已。   夜色越来越浓,周围突然沉默下来。   慕靳裴面对谢昀呈的态度终于不那么恶劣,语气也正常不少,他也用了西班牙语:“小布丁十岁了?她怎么跟月月差不多高?”他还是不敢置信。   “骗你有意思?”谢昀呈没再隐瞒:“这几年小布丁一直都在你直管的那家医院看病,想知道我说的真不真,还不是你一个电话就能解决的事?”   “小布丁的母亲也不在了,她父亲是谁我们不知道,我和星遥见到小布丁母亲时,她母亲已经意识模糊。”   慕靳裴脑海里突然闪现几周前的一幕,那晚他抱着月月买冰淇淋,小布丁的样子,小布丁说话的语气,还有她如此渴望父亲的眼神,他都记忆犹新。   谢昀呈瞄了眼慕靳裴,发现他戒备心放松不少。   他接着道:“我跟星遥四年前把小布丁带回家,她病了,生下来就病了。我找月月是因为小布丁活下来的几率太小,她没有别的朋友,只有月月一个小玩伴。我是带月月去医院陪小布丁一会儿。”   “你不想面对过去,没去找那个小组长的家人,没人怪你,因为我们都不是你,没法体会失去所有亲人的痛苦。但也请你别小人之心。”   说着,谢昀呈特意停顿了下,为了让季星遥听得懂,他没再说西班牙语,“既然今天碰到了,那我就把话摊开来说。”   慕靳裴再次跟谢昀呈对视,他直觉谢昀呈要说的话会直插他心脏。   谢昀呈酝酿了几秒钟,“星遥嫁给我并不是要报复你,想要报复你不至于等到今天,我也不是任女人摆布的人。爱情对我来说,就是毒,我不会碰,所以我从来不会留恋哪个女人,也不会付出一丝感情。可感情…有时没人能控制得了。”   就在他快要词穷,快要卡顿时,突然想起家里的那幅《星遥1》,一时间,灵感迸发。   “我认识星遥比你早,爱上她也比你早,只不过我不想自己陷进去,后来我就跟星遥的朋友唐加莱在一块了。”   “跟她最好的朋友睡了,直接斩断了跟她所有的可能。”   慕靳裴刚才被小布丁牵扯过去的情绪一点点回来,他的理智冷静也回到最开始,他直直盯着谢昀呈的眼,试图寻找破绽。   谢昀呈慢慢进入状态,他已经组织好了所有措辞,把前几年的那些事串在了一起,串成一个无懈可击的逻辑链。   “我要是对星遥没感情,你觉得我有毛病会把《星遥1》挂在我家客厅?要是对她没感情,我会创办画廊?年年亏得死去活来我还是没舍得关掉。”   “要是不喜欢她,我会半夜去她画室,在那里竟然睡着了。”   “要是不想跟她多待一会儿,我吃饱了撑得留在国内给她当飞行教练?”   一连串的反问,夹杂着各种心酸无奈。   慕靳裴没有丝毫怀疑,因为他当初吃过谢昀呈的醋,也因为谢昀呈是星遥的飞行教练,他才不允许星遥住在训练基地。   而星遥对谢昀呈一点都不排斥,谢昀呈在她画室竟然也打扰不到她,他曾经忌讳的那些事,如今成了一把锋利的尖刀,伤着他自己。   季星遥静静听着,不时也会看谢昀呈一眼。   谢昀呈此时的情感像瀑布,挡也挡不住,这也是他三十五岁人生里,唯一一次口若悬河,说得舌干口燥。   “慕靳裴,我前几年一直照顾你的心情,我控制着自己不要对遥遥有任何想法,哪怕她跟你离婚了,也再无可能复婚,我也没想过要她在一起,我只是尽力帮她,别无他求。”   “你也看到了,我换女人比以前更勤了,我前段时间还跟Landy在一起,那时我还在逼着自己不要跟星遥表白。”   “因为我不想我跟你之间再走我们父母的老路,我也厌倦了那种生活,你不是不知道我有多看不起我父亲,我有多瞧不起我母亲,我更不想做我舅舅那样的男人,一辈子而爱不得。”   “可五年下来,我发现我没法放手了,就算她是你前妻,我还是想娶她,反正我没有插足你们的婚姻,我问心无愧。”“星遥跟你在一起不过才一年的时间,我和她朝昔相处了五年。”   说着,谢昀呈呼了口气。   他都被自己的演技给折服了。   不止他,就连季星遥都开始疑惑,他这些话到底是用来骗慕靳裴,还是源自他内心。   储征也开始发懵,辨不清谢昀呈此时的‘肺腑之言’是真情流露还是演技已经登峰造极。   慕靳裴被那句‘星遥跟你在一起不过才一年的时间,我和她朝昔相处了五年’给凌迟到。   除了这句,谢昀呈其他的话也是字字诛心。   他没跟谢昀呈去争执:“我说过,我现在不跟你一般见识,等调查结束后,我再跟你慢慢算账。”   “遥遥。”他嗓音莫名就哑了,“我今天肯定要做亲子鉴定,你配合一下医生,很快。”   月月眨着长睫毛,一脸茫然看着季星遥,“星星,你们在说什么?”   “没什么,他们觉得月月的长发很漂亮,想取几根拿去研究一下,看我们月月怎么会有这么美丽的长发。”   说着,她轻轻撑着月月的后脑勺让她趴在她肩头,“月月乖,没事,不疼。”她扭头亲了一下月月的额头。   医生在慕靳裴的示意下快步走过来,月月刚感觉到有点疼,几根带毛囊的头发就被医生取下。   季星遥又连着亲了月月几下,“宝贝,疼不疼?”   月月沉浸在季星遥的亲吻和那声‘宝贝’里,早就忘了那点疼痛感,她连忙摇头。   “月月,我抱抱好不好?”慕靳裴渴望的眼神。   月月纠结着,她不是不想让慕靳裴抱,她只是想让季星遥多抱一会儿,她已经好几天没跟季星遥在一起,想念她的怀抱。   谢昀呈声音冷冷的,像是威胁,“月月,你跟他熟悉吗?爸爸以前怎么跟你说的?嗯?”   月月眨了眨眼,又眨了眨。没说话,安静趴在季星遥怀里,她不懂大人之间怎么了,也不想明白。   “走吧,太晚了,还要去看小布丁。”谢昀呈伸出长臂,“月月,爸爸抱。”   “哦。”月月很听话,伸出小手,因为星星就是谢爸爸带来的,她必须要跟谢爸爸友好相处。   谢昀呈下巴对着季星遥轻扬,“走吧。”   储征站在一旁都感觉堵心,就不要说老板此时的心情,大概心梗了,也许都能自闭。   季星遥没再看慕靳裴,她刚转身,还没来得及迈步,一把被慕靳裴抓住,“遥遥,等一下。”   过去是悲伤的,也是悲哀的,时至今日,季星遥还记得那年季氏集团年终酒会,慕靳裴第一次牵她手。   季星遥的手被慕靳裴紧紧抓住,她回头,他近在尺咫,熟悉的危险的气息将她霎时包围。   她想挣脱他,但他力气太大。   月月还在这里,她只能隐忍着不发怒。   慕靳裴从风衣口袋里拿出那块女士手表,被她离婚时丢掉的那块情侣表。他想给她戴上,手表还没碰到季星遥手腕,谢昀呈放下月月,两步走过来,对着慕靳裴腹部一脚踹下去。   “慕靳裴,别过分!”   慕靳裴没有丝毫防备,一个踉跄向后退了好几步,‘砰’一声撞到了路边的树干上。   储征赶紧过去扶住他,“慕总,不要紧吧?”   其实老板完全可以用右手撑住树干,不至于再被撞一下,但他右手拿着手表,生怕手表损坏。   等慕靳裴站稳,谢昀呈已经抱起月月。   季星遥转身背对着慕靳裴,她给谢昀呈递了个眼神,现在她只想尽快离开这里。   储征看看谢昀呈又看看老板,真要打起来,谢昀呈不一定是老板对手。   免得在这么多人面前丢面子,也免得再被路人报警被请去警察局,他很识时务的抱起月月,用月月当护身符。   慕靳裴拍拍风衣上的脚印,阴冷的眼神能把谢昀呈给大卸八块。要不是谢昀呈抱着月月,他不保证自己能如此克制。   其实他还害怕一件事,就是他真的跟谢昀呈起了冲突,季星遥会怎么做?她应该会向着谢昀呈。   月月拍拍谢昀呈:“谢爸爸,打人不对。”她又回头看向慕靳裴,“叔叔,你疼吗?”   慕靳裴定定看着月月,一句话都说不出,摇了摇头。   街头人来人往,路过的人都会一步三回头看他们。   谢昀呈单手抱着月月,腾出一只手递给季星遥。他没主动抓她的手,把决定权交给了她。   季星遥定了定神,抬手用力拍了一下谢昀呈的手掌,最后还是把手放在他掌心,谢昀呈攥住,拉着她离开。   刚才季星遥打谢昀呈的那一下,在储征看来就是情侣间的撒娇,他不敢去看老板此时的表情。   慕靳裴没有那个勇气目送季星遥跟谢昀呈离开的背影,直到那三人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他始终沉默不语,怔怔看着手里的那块女士表。 第55章   谢昀呈和季星遥回到画廊,他把月月交给画廊里的老师,有些话不合适当着月月的面说。   季星遥关上门,“你用西班牙语跟慕靳裴说了什么?”   谢昀呈:“说了小布丁的病情,反正他早晚也能查到。”   季星遥就没再多说这个话题,她感激谢昀呈帮她圆谎,但也有不满,“在路上,还当着月月的面,你干嘛动手!”   “你以为我想打人?”谢昀呈气不打一处来:“我本来没想踹他,可他都抓你手了,我要不痛不痒说两句,还有没有点男人血性了?慕靳裴就会怀疑我跟你关系的真实性。你真以为我容易!”   季星遥,“放心,不会亏待你,今天工资翻倍。”   “翻倍也不够。”谢昀呈倒了一杯冷水,“慕靳裴今天不跟我动手,是看在月月面子上,他认定了月月是你跟他的女儿,他怕动粗会毁了他在月月心里的形象。但这个仇他肯定记下了,我跟他那一仗,早晚的事儿。”   季星遥:“放心,他不敢。”   “呵。”谢昀呈嗤笑一声,“你不懂男人。”   他脱下风衣,把衬衫从西裤里拽出来,纽扣也松了几粒,原来心虚出汗不是自己能控制住的。   季星遥抗议,“你能不能衣衫整齐!”   “不能!”谢昀呈端起水杯喝了半杯冷水,不满她这副态度,“我刚才说谎为了谁?季星遥,我这辈子说谎全他妈因为你!你知不知道这种低级的谎言,一旦说了一个,就要绞尽脑汁想无数个理由去圆谎!知不知道我有这个时间能赚多少钱!”   他刚才拿月月做挡箭牌也是他人生的一大耻辱。   那个情形下,慕靳裴被激怒,男人为了争女人有时是可以不要命的,他真要跟慕靳裴打起来,谁赢谁输还真不好说。   万一他输了。   脸都丢光了。   在月月面前也就没有了威严。   他把衬衫纽扣扣上,“走吧,去看看小布丁。”   季星遥这会儿也冷静下来,“抱歉,之前我写请柬时只顾着让自己痛快,都没考虑到你的处境。”   “还算有点良心。”谢昀呈觉得无所谓,“我本来也看慕靳裴不顺眼,能有个机会出出气,还有钱拿,何乐而不为。”   他把风衣穿上,“你性格跟我舅妈一样,不把对方折磨死,你们不会善罢甘休,你看我爸,就差一口气被折腾死。”   季星遥以前从来没有好好跟谢昀呈聊过天,对他的印象始终停留在无情种马上面,也很少看到他正常人的一面。   “在那样的家庭长大,你…”   她还没说完,就被谢昀呈打断,“不用可怜我,我没觉得在慕家长大有什么缺憾,我有钱,有飞机,有数不尽的漂亮女人,这是多少男人梦寐以求却一辈子都实现不了的?”   他抬步离开,去找月月。   季星遥看着那个背影,到了嘴边的话全部咽了下去。   汽车经过刚才那个路口,季星遥下意识转脸看了下,那棵树安静立在那里,周围早没了人。   慕靳裴也在去医院路上,他打算在医院等鉴定结果。储征把整理好的跟小布丁有关的资料递给慕靳裴,“慕总,这是小布丁从出生到现在的所有资料。”   “她真十岁了?”   “嗯,九月份过了十月生日,季小姐还给她画了一幅画,《人间天使》。”   慕靳裴没再看资料,谢昀呈不至于撒那样的谎,他说小布丁是已故小组长的外孙女,肯定就是。   小布丁孤单的背影像刻在了他脑海里,“把最好的医生都安排给她会诊。”思忖几秒,“一会儿我去看看她。”   谢昀呈抱着月月,跟季星遥到达医院病房时,跟不速之客再次狭路相逢。   慕靳裴刚探望过小布丁,给她买了不少玩具。他特意在这里多等了会儿,想跟月月再见一面。   这里没人欢迎他,包括何楚尧,对他爱理不理。   慕靳裴起身告辞,经过谢昀呈身边时,他驻足片刻,把戴着戒指的无名指伸给月月。   月月一开始没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后来轻轻握了握。   她还想着他被踹了,“叔叔,你还疼吗?”   “不疼。”   “哦。”月月抿嘴笑了笑。   慕靳裴回应她,也很浅地笑了下。   这一幕正好被季星遥捕捉到,她这是第二次看到慕靳裴笑,随即她别开视线,看向病房窗外。   慕靳裴离开,病房气氛恢复正常。   谢昀呈把月月放下来,紧紧盯着小布丁的脸看,小布丁两手捂住,手指间露出一条缝,偷偷看向谢昀呈。   谢昀呈转身踢了一脚何楚尧的椅子,“你想干什么!你看你把她眼化成什么样了!滚,明天不用你来了。”   何楚尧斜他:“你懂个屁!那是烟熏妆!”   月月一脸羡慕地看着小布丁,“星星,我也想化妆,你给我化跟姐姐一样的熏眼妆,好不好?”   季星遥纠正,“烟熏妆。”   “哦。”月月有点不好意思,“我要化烟熏妆。”   “好。”季星遥把她放到沙发上坐好,“我现在就给你化个美美的妆。”   谢昀呈看着她们一唱一和,被气得说不出话。   小布丁放下手,也不再怕谢昀呈盯着她看,她对何楚尧说:“何爸爸,我们一起给妹妹化妆。”   谢昀呈皱眉,“你喊他什么?你怎么随随便便喊别人爸爸?你爸爸只有我一个,懂不懂?”   小布丁振振有词:“他不是随随便便的陌生人,他是你朋友。”她又指出,“爸爸,你不是也有两个女儿,我和月月。”   谢昀呈张张嘴,无以反驳。   他们几人有说有笑,摆出所有化妆品,开始给月月化妆玩,他在这里不招待见,也碍眼。感觉全世界都背叛了他,   月月对他没有对季星遥那么热情,小布丁又有了新爸爸。   谢昀呈离开病房,他拿出雪茄又想起这里是医院,禁烟。他把烟揉碎扔进垃圾桶,给Landy打电话,“在哪?”   Landy声音极不耐烦:“干嘛?”   谢昀呈:“自然是干成年人该干的事。”   Landy没拒绝,“我这几天正好也缺个工具,”不过答应的也没那么爽快,“去可以,不过呢,一还三,我去一次,你要还我三次,以后我随叫你随到。”   谢昀呈直接挂了电话,他没回病房,也没去找Landy,一人驱车在路上兜风,他突然疲惫不堪。   内心跟这座城市一样,繁华又空虚。   这一夜,他们都没睡好。   慕靳裴在车里眯了会儿,储征心里压着事,一分钟都没睡,也不困,他等着天亮,不知道鉴定中心那边会是一个什么结果。   他期待着老板知道月月是他女儿,这样老板就不会那么绝望,可他又担心如果老板知道了月月的存在,会不会着急把月月带回来?那样的话,对月月造成的心理阴影,无法估量。   再者,月月原本就有自闭倾向,她一下接受不了周羽西和骆松不是她的爸爸妈妈,也没法适应慕靳裴是她的亲爸爸。   天际泛起鱼肚白,天亮了。   鉴定中心的结果出来了,一字一字,如钝刀割着慕靳裴的心。结果显示,他跟月月没有生物学关系。   储征心里五味俱杂,他不知道季星遥是怎样说服老板手底下的鉴定人员瞒着老板实情。   据他所知,鉴定中心的工作人员,是不会拿自己的职业生涯开玩笑,不会把亲子鉴定这样严肃的事情当儿戏。   他们有自己的信仰,更有自己的底线。   他想了半天也猜不到季星遥到底想出了什么办法,让鉴定人员不违背自己职业操守的前提前,给出了这样一个鉴定结果。   慕靳裴把那张报告撕了,撕成了碎片,“月月就是我女儿,我感觉得到。”   储征欲言又止,这一幕似曾相识。就像当初的季常盛,他一直坚信慕靳裴就是顾家的孩子,可所有证据都证明慕靳裴是裴钰亲生。   一次一次,所有证据都摆在季常盛面前,但季常盛还是怀疑,他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病了。   那种痛苦,时隔五年,季星遥让老板尝到了。   苍天不曾绕过任何人。   慕靳裴把座椅调整好,手机也还给了储征,“我今天把工作安排好,明天我们回趟北京。”   他不信那份鉴定报告,一定是哪个环节出错了。   月月如果不是周羽西亲生的,总会查到一些线索,是谎言就一定有漏洞。他要确定五年前,周羽西是不是真的怀孕,而季星遥是不是没怀孕。   现在他谁都信不过,他亲自去查。   储征没再跟季星遥联系,没告诉季星遥,老板要回国调查月月的身世。他想让一切顺其自然,也希望他们一家三口早点结束这种地狱般的折磨。   慕靳裴吩咐司机:“回公司。”   他给季星遥发了消息:【鉴定报告出来了,如你所愿,月月不是我女儿。】   【可我感觉她就是,第一次见月月时,我就莫名想亲近她,那时我从来不知道你可能会有我们的孩子。所以也不知道我对月月莫名的喜欢是因为什么,那也是我第一次抱孩子,为了多抱她一会儿,我哄着她去给她买冰淇淋。】   【我现在很矛盾,我不希望月月是我们的孩子,因为我那天把你丢在大雨里,我把你憧憬着做一个妻子做一个妈妈的所有愿望全部毁了。   我不希望我们有孩子还因为,我没在你怀胎十月时照顾你,没陪着你生产,没看到她出生时的样子,没陪着她长大。她第一声妈妈不是喊你,第一声爸爸也不是喊我,所以我不想她是。   可我又希望她是我们的孩子,因为这样,至少我们这一辈子都会有牵绊,你永远都会是我孩子的妈妈,我永远都会是你孩子的爸爸。】 第56章   周末那天,谢昀呈带着上完课的月月去医院陪小布丁,今天他没让何楚尧过来,要是何楚尧那个祸害再过来几天,小布丁就彻底不跟他亲近了。   他为了防止慕靳裴去找月月,小人心的把月月也一并带来医院,以免月月也不理会他。   这辈子他没吃过谁的醋,竟然有天要从小孩子那里争风吃醋。   今天阳光不错,谢昀呈把两个孩子放在窗边的沙发上,给她们拿了玩具又准备了一些零食。   “月月,陪姐姐晒晒太阳。”   月月很听话,“好。”   谢昀呈还要接着整理坠机事件的资料,他坐在床头柜前,打开电脑开始工作。   月月打开一个布丁,递给小布丁,她很好奇:“你喜欢吃布丁,所以才叫布丁的吗?”   小布丁也不清楚,“也许我妈妈在怀着我的时候喜欢吃布丁,应该是这样。”也可能是爸爸喜欢吃布丁。   她名字的秘密她没机会再知道了。   月月在心里记住了,原来星星喜欢吃布丁。   她靠近小布丁,悄悄问道:“你妈妈今天来医院吗?”   小布丁摇摇头,她没问妈妈,这段时间妈妈经常来看她,已经很难得,也许今天妈妈又要忙着画画。   她告诉月月:“可能来,也许不来。”   “哦。”月月不由失落,要是不来,她就看不到星星了。   小布丁跪在沙发上,两手撑在窗台,一直盯着窗外看,她在等何楚尧来陪她玩,这几天他很早就会过来,可今天快中午了,他还没来。   月月也学着小布丁,她双手托腮,望着穿过花园的那条小路,期盼着星星从那头走过来。   可一直到中午,谁也没出现。   小布丁穿上鞋去找谢昀呈,谢昀呈看着电脑在沉思,虎口不时摩挲着下巴。   那个肇事司机还是没找到,纽约这么多流浪汉,他们每天都不固定在哪流浪,找人的工作量太大,到现在也没有一丝进展。   “爸爸,我好像见过这位先生。”她往谢昀呈腿上爬。   谢昀呈把她抱起来,狐疑看着她,“你见过他?”   小布丁转身看那张照片,她眉头都皱到了一块,努力回忆为什么对这张照里的人这么熟悉,她感觉应该在哪见过。   “爸爸,我以前在你家里见过你母亲的照片,所以在庄园看到她本人,我会觉得很熟悉。你该相信我的记忆力,这是我的天赋。”   谢昀呈相信小布丁不是信口开河的小孩子,可她毕竟也只是个十来岁的孩子,即便经常压马路,但也不会对一个流浪汉过度关注。   不管怎样,小布丁还是给他带来了一丝希望。   “那你好好想想,在哪里见过他,纽约还是别的城市?”   小布丁看看照片,眯上眼回忆,然后再看看照片。“爸爸,是在曼哈顿。我在曼哈顿看过这双眼睛,很忧伤。”   她突然不确定的是,照片里的人看上去很干净,衣服也很整洁,跟她脑海里那个人的邋遢形象对不上号。   谢昀呈再次确认:“你确定见过?这张照片是他五十多岁时证件照上的,现在他六十多了,是个流浪汉。”   “哇哦,我就说我见过,没错,就是他。”小布丁听到六十岁的流浪汉,异常兴奋,“爸爸,我确定,是他,我跟他聊过天,我们聊了很多,他很好,要给我巧克力吃,我没要,他还劝我早点回家。”   “哦,对了,他还说我很漂亮,是个小天使。”   小布丁滔滔不绝:“他扎着跟科里一样的小辫,他还有条流浪狗,那晚他在吃汉堡,他眼睛很忧伤,他还说,有个家多好。我以为他跟我一样,是在找爸爸。”   “我给了他一些钱,让他买好看的衣服,要帅气的去流浪,我相信他会找到他的爸爸。”   不管是不是他要找的人,谢昀呈也决定不放过任何一丝线索,他让小布丁回忆,“你在哪里见过他,还能记得起来吗?”   “当然。”小布丁说:“离我住的那家酒店不远,他就在路边长椅旁,不过现在在不在,我就不知道了。”   因为她给了他不少钱,也许他又去下一座城市流浪了呢。   谢昀呈放下小布丁,给她的保镖打电话,借助监控确定那个流浪汉是不是他们要找的人。   “爸爸,你为什么要找他?”小布丁猜测,“是他的爸爸也在找他,你知道了,所以想要帮助他们相认?”   要是那样的话,太棒了。   谢昀呈只能点点头,什么都说不出,他揉揉小布丁的脑袋,他没法告诉她,那个流浪汉就是当初撞死她外祖父的肇事司机。   就是因为那场车祸,她的母亲没了家,居无定所,原本她母亲可以成为一名很优秀的钢琴家,可错失了机会。   到了午餐时间,工作人员过来给他们订餐。   月月还是之前个姿势,一直盯着窗外看。   谢昀呈走过去,“宝贝,你看什么呢?”   月月转头,搂住谢昀呈的脖子,盯着他看了数秒,然后在他脸颊上亲了下,以前她都称呼谢爸爸,现在直接称呼:“爸爸。”   “怎么了?”谢昀呈把她抱起来。   月月小声问:“你今天没怎么没带星星来?她还会来吗?”   谢昀呈也不禁感慨血缘的奇妙,季星遥说过要来医院,他没问她什么时候到,他喊小布丁,“我们去大厅弹琴,你给妹妹弹奏一首小星星好不好?”   “我很荣幸。”小布丁到衣橱里找出公主水晶发卡,“你们稍等,别着急,我很快就好。”   月月问谢昀呈:“为什么要弹小星星?”刚才她问谢爸爸的那两个问题,他一个都没说。   大人总是爱回避。   谢昀呈:“弹奏小星星我才能把你的星星给变出来,今天爸爸给你变魔术。”   月月笑了,“你逗我。”   谢昀呈一本正经道:“没逗你,爸爸前几个月进修了魔术,现在是个很厉害的魔术师。”   “真的?”   “嗯,一会儿变给你看看。”   不管是不是真的,月月只想见到星星,只要能见到星星就行。   很快,小布丁梳妆打扮好,即便穿着病号服也像个小公主,谢昀呈一手抱着一个孩子下楼。   “爸爸,你不累?”   “既然是爸爸,就不能累。”   医院大厅有架钢琴,每家M.K下属的医院都有钢琴,平时很少人弹,不过每次小布丁住院她都会过来弹,顺道能收获一大批粉丝。   一首很轻快的小星星,月月不由跟着哼唱起来。她边哼着还不忘朝大门口看,期盼着星星能被变出来。   “谢爸爸,你会弹钢琴吗?”   谢昀呈点点头:“会,但弹的一般,我们家里人都会。从小就得学。我的外婆,你见过,就是那天的寿星,她是个钢琴家,我们小时候都是跟着她学琴。”   “我也会弹钢琴,”月月说:“我跟你一样,弹得一般,可妈妈坚持让我弹,她说音乐能让我变快乐,可我更喜欢画画。”   谢昀呈单手抱着月月,另一只手给季星遥发消息:【多久能到?】季星遥:【已经在医院停车场。】   谢昀呈:【快点,月月等着你呢。】   他把手机揣兜里,算了下从停车场到住院楼的距离,他转身,让月月背对着大门的方向,用手捂住她的眼。   “不许睁眼,爸爸给你变魔术,时间可能有点久,毕竟星星那么高,要花点时间才能把她变出来,对不对?”   月月配合着他,“爸爸你说的都对。”只要能看到星星,什么都是对的。   从停车场到住院楼原本要五分钟的路程,季星遥一路小跑,只用了两分多钟就跑到。   她在大厅外停下,做了几个深呼吸平稳喘息,整理好头发,这才以着不紧不慢的步子走进去。   谢昀呈看到了她,他跟月月说:“我们开始倒计时。”   小布丁正眯着眼弹琴,陶醉在自己的琴声里,一首简单的小星星,她重复弹奏,不少认识小布丁的病友都出来听她弹奏。   季星遥走到谢昀呈跟前,谢昀呈正好数到一,她从他怀里接过月月,随即,谢昀呈松开捂住月月眼睛的手。   月月满眼都是惊喜,“星星,你真得被变出来了。”她抑制不住的喜悦,“谢谢爸爸,以后我什么都听你的,你说的都是对的。”   谢昀呈跟她拉钩,“记住你今天说的话,以后什么都得听我的。”   钢琴曲还在继续,他过去跟小布丁一起弹。   小布丁感觉身边有人坐下,她忽然睁眼,“要不要一起?”   谢昀呈:“我很久都没弹了。”   “没关系,我不嫌弃你。”   “……”   四手联弹,谢昀呈突然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小时候他跟慕靳裴跟着外婆学钢琴,他跟慕靳裴也曾四手联弹过。   那时慕靳裴还会喊他一声哥哥。   他记忆中家里成天都是压抑的,仿佛被阴霾笼罩,只有琴声响起的时候,才能暂时驱散一些沉闷。   只要母亲和舅妈来庄园,家里就马上变得死气沉沉。   那时他不明白为什么。母亲也从来不多看一眼慕靳裴,不许他在家里提慕靳裴名字,更不许他去舅舅家。   一曲结束,谢昀呈收回思绪。   简单吃过午餐,季星遥要带月月去看画展,她跟谢昀呈说,“我正好约了人。”   谢昀呈‘嗯’了声,“早点回来,那个流浪有了线索,我们商量一下下一步要怎么办。”   当着孩子们的面,季星遥没多问,“五点前就能赶回来。”   月月开始整理自己的小背包,趁别人没看到,她偷偷塞了几个布丁放小包包里,赶紧把拉链拉上。   月月跟季星遥离开,小布丁一个人无聊趴在窗台上,花园里的玫瑰花也没那么漂亮了。   她转头问谢昀呈:“爸爸,你和你的朋友闹掰了?”   谢昀呈还在整理资料,头也没抬,“为什么这么说?”   小布丁:“他两天没来了。”   “忘了他吧,”谢昀呈说:“他没我好。”   小布丁努努嘴,自恋。她还是觉得何楚尧帅。   今天是月月第一次跟季星遥单独出去,还是去看她喜欢的画展,她忍不住内心的小雀跃,“星星,你今天真美。”   季星遥抵着她的额头,“谢谢。”   月月打开她的小背包,从里面拿出几个布丁,“星星,这个给你。”   季星遥不爱吃布丁,不过是月月给她的,她欣然收下。   到了展览馆,季星遥抱着月月在进口处慢慢欣赏,月月看得认真,不管看得懂还是看不懂,她都牢牢把这些画记在心里。   “星遥。”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季星遥转身,五年不见,眼前的人一点没变,还是跟五年前一样优雅高贵,“裴老师。”   裴钰拿下墨镜,“好久不见。”她看着季星遥怀里那个小天使一样的女孩,从女孩脸上她能看到慕靳裴小时候的影子。   “你叫月月,对不对?”   月月点头,她随着季星遥那样问好,“裴老师,我很高兴见到你。”   裴钰莞尔,“我也很高兴见到你。”   季星遥跟裴钰没有过多寒暄,两人并肩走。   “靳裴去北京了,前天就走了。”裴钰主动聊起来。   季星遥不知道怎么回应,索性没吱声。   裴钰发自肺腑之言,“星遥,你跟我当年的情况不一样,你别走我的老路,走了你就知道有多后悔,把自己的一辈子都搭进去了,不值。”   她时常问自己,要是当年没偏执地嫁给慕温怀,她是不是早就忘了谢君毅当年的背叛?   应该是。   她会遇到自己的爱人,会有自己的孩子,年少时的恋情早就像一道愈合的伤疤,连疤痕都淡地看不见。   “星遥,听我一句劝,没有谁,没有哪个男人值得你牺牲自己的才华,不管你是以星遥的名字还是以假面的身份,你在业内已经有了傲人的成绩,你还年轻,才二十七岁,你的职业生涯才刚刚开始。别把时间浪费在恨上,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就会明白,与其用一辈子去恨一个不值得爱的人,不如拿这些时间爱自己,爱那些爱我们的人。”   说着,裴钰自我调侃,“如果三十五年前,我没有放弃我的人物画,是不是等很多年以后,我的画也有机会进入博物馆珍藏。”   面对着裴钰的真情实意,季星遥也道出心声,“裴老师,我不会放弃我的绘画,也没打算一直纠缠在过去的恩怨里,等一些事情调查清楚,我就会离开这里,过我自己的生活。”   顿了下,当着月月的面她说得很隐晦,“带着我的女儿,我会把我所有的爱都给她。”   裴钰表态:“不管你怎么选择,会不会原谅靳裴,我都支持你,即便你重新找个爱人开始新的生活,我也会支持你。”   “谢谢。”   “是我该跟你说一句对不起,我没有及时关注到我儿子的情绪,给他的关心还是不够。”裴钰呼口气,拍拍季星遥的肩膀,“不提过去。今天是我五年来最高兴的一天,见到你,见到了月月。”   她伸手,“月月,裴老师抱你一会儿好不好?裴老师跟你妈妈一样,也画油画哦。”   月月瞅着季星遥,她什么都听星星的。   季星遥柔和地跟月月说:“裴老师是我最喜欢的老师,她的油画可出名了,她有很多画廊,她还参与很多美术专业书籍的编写。”   月月喜欢画家,对裴钰的好感顿时上升。   裴钰抱着月月,每一幅画都会讲给月月听。   此时,北京。   已经凌晨,慕靳裴还没睡,他在煮咖啡。调查了一天,一无所获,目前所掌握的证据都证明周羽西当年怀孕了。   他又去了他跟季星遥住的那套公寓,里面没留下跟她有关的任何物品。   敲门声响,慕靳裴去开门,是储征,他查到了季常盛现在住在哪,这是老板吩咐下来的,就算他故意查不到,老板也会吩咐其他人去查。   季常盛住的房子登记在谢昀呈下属名下,就是当初替季星遥还债的那个人。   “慕总,查到了。”储征把打印出来的地址递给慕靳裴。   慕靳裴没去过那里,也是第一次听说这个小城,在江南。   屋里,咖啡香气扑鼻。   储征劝说慕靳裴,“慕总,您别熬夜了。”自从做亲子鉴定那夜,老板这几天都没怎么休息。   “没事。”慕靳裴又看了遍那个地址,“我们明早一早出发。你回去休息吧,把门带上。”   他拿着那张纸坐到客厅茶几前,上面堆满了资料,开了两台笔记本,桌上的烟灰缸里都是烟头。   老板身边还躺着两个抱枕,当初老板亲手设计送给季星遥当礼物的星星月亮抱枕,星星连着月亮。   可能一切冥冥中早有注定。   储征没再多言,把老板的房门带上,离开。   慕靳裴放下那张纸,接着看资料,其实到现在为止,他都不确定储征是不是还偏向着季星遥,给他整理出来的这些资料里又有多少是假的。   但他还是坚持全看完,他就不信,储征的心是铁做的。   凌晨三点,咖啡冷了。   慕靳裴放下资料,按按眼眶,一直盯着电脑看眼睛酸涩发疼。他把一杯冷咖啡喝掉,拿出手机把那天去50号公路拍的那张照片发给季星遥。   【月月是我女儿。】   【这几天我靠着这个希望撑着,因为月月是我女儿我就能安慰自己,你对我还有一点感情,还愿意生下我们的孩子,我才有机会无耻地靠着孩子去联系你,跟你一辈子都断不了。】   知道她不可能回复,隔几分钟他还会看一眼手机。   翌日,天还不亮他们就去了机场,乘坐最早的航班去小城。   季常盛住的是一栋老房子,前面是一个大庭院,紧挨着河边,青瓦白墙,极具江南风格。   午后,风和日丽。   尹荷放着柔和的曲子练功,季常盛靠在躺椅里晒太阳。   外头有敲门声,一开始尹荷没注意,声音被音乐盖住,后来传来一声,“尹阿姨,在家吗?”   尹荷怔了怔,这是慕靳裴的声音,她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赶紧把音乐关掉,季常盛也睁开眼,他恍惚瞬间,以为自己做了个梦。   “尹阿姨,是我。”慕靳裴又在门外喊了一声,院子的大门没锁,透过门缝他听到了院子里的音乐声,又戛然而止。   尹荷看向季常盛,“慕靳裴怎么找到这里了?”   季常盛面色如常:“想要找自然找得到。”躲也躲不过去,他坐直,“让他进来吧。”   “尹阿姨?”   “请进。”   得到允许,慕靳裴推门进来,只有他一个人,其他人在路边车里没下来。来之前他特意去买了几盆名贵的兰花带过来。   他没看季常盛什么表情,径直走到花园边把兰花放下。   院子里的气氛诡异又沉重,在没开口前,谁都在假装粉饰太平,过去那道伤口依旧鲜血汩汩,慕靳裴的出现,在这道伤口上又撒了一把盐。   尹荷一遍遍给自己心理暗示,没有过不去的坎,最难挨的日子都过来了。她跟季常盛对视一眼,告诉他,有她在。   季常盛示意她,“你进屋歇着去。”   尹荷不放心他的身体,“我不累。”她拿了张凳子在他旁边坐下,用力握着他的手,“你不能有任何事,不然遥遥没法活。”   这句话像把尖刀,从慕靳裴喉咙直接划下来,一直到心脏底部。   他缓了缓,起身坐过去。   季常盛开门见山,“看我还活着,是不是心里还是不舒服,非得要了我的命?”   慕靳裴语气平静:“我就是来看看你。从一开始我就没想过要你的命,只不过是想要季氏破产。”   他看着那几盆兰花,“来看你不是愧疚,我也不想违心地说我已经原谅你,只是我不想再去恨。”   “先不说直升机坠机那件事,就只说我母亲,当年但凡你对她心慈手软一点,她不至于绝望到自杀,我不至于成了孤儿,你体会不到一个孩子成天活在仇恨里有多无助多恐惧,我厌倦了那种日子。”   季常盛悲哀地‘呵’了声,“你不是还成了跟我一样的人?”   慕靳裴反驳:“我跟你不一样,你对我母亲完全是利用,你对她没有一丝感情,我对遥遥不是。”   季常盛情绪不由激动,“你没资格提遥遥!当年我都求你了,让你别伤害遥遥,别告诉她真相,可你呢?你…”   慕靳裴沉声打断他,“我没有告诉她,我什么都没说,是唐加莱。我本来打算那天下午亲自告诉尹阿姨你的过往,最后为了星遥,我都没跟尹阿姨说这事。”说着,他突然看向尹荷,“阿姨,当年是谁告诉您的?”   尹荷实话实说,“唐加莱,她跟我说,她爸爸跟你是一伙儿的。”后来她觉得哪里不对,唐加莱怎么会不向着自己父亲而向着外人。   她以为这是慕靳裴安排的一出戏,故意让唐加莱以这样的方式说出来。   慕靳裴接过话:“要报仇我还不至于通过别人的口代为传达,这件事早晚会水落石出。”   沉默了几秒。   “我不仅没打算让遥遥知道,我甚至还去了墓园求我妈原谅我,我想跟星遥好好过日子,我不想再活在仇恨里。”   可谁给他机会了呢。   他看向季常盛,“我恨你是真的,因为你太无情,可我对尹阿姨没有丝毫恨意,从来没想过要伤害她,我甚至对她有莫名的像母亲那样的亲近感,我不知道怎么表达那种感情,我每次见尹阿姨都送会买束康乃馨给她,我很歉疚我会伤及到她。”   “跟遥遥的感情,开始于过去的恩恩怨怨,也有着过去的谎言,但我对她从来没有过虚情假意。” 第57章   季常盛脸上没有一丝波澜,就像在听别人的事。如今他也不恨不怨,因为曾经的仇恨,他付出的代价太过惨重。   他对慕靳裴的态度,就像慕靳裴对他那样,没法原谅,只是厌倦了憎恨,不想一直活在仇恨里。   仅此。   他再次靠在躺椅里,闭目养神。   尹荷以为他不舒服了,“要不要去医院?”   季常盛摆摆手,“没事。”他转而问慕靳裴:“你今天所谓的来看我,就是想要跟我说这些?”   他接着道:“你也别忘了,唐宏康有今天,是你的功劳,要是当初你没联合他,你也不会咎由自取。”   “我知道。”慕靳裴的视线再次落在花园里,“我来看你确实还有几件事,宏康实业的管理层都是当初季氏集团的高管,我想征求你的意见,哪些人可用,有自己的原则和底线,领导能力也不错。”   季常盛冷嗤一声,“怎么,你还想再毁了宏康实业?你毁一个季氏还不够?就算你毁了宏康又有什么意义?是你能把时间给倒回到五年前,还是能把遥遥受的罪给撤回?”   “别自欺欺人了。”   “当然,你现在就需要这种自欺欺人,以为把宏康实业再还给我们季家,就什么都一笔勾销了。”   “不可能。”   季常盛双眼紧闭,嘴唇颤抖了下。   “就像当初我害得你们顾家破产,害得你妈妈自杀,我就算当时把我们季氏还给你们家,是不是一切都能和解?”   他自问自答,“不会。因为你妈妈活不过来,那些伤害也抹不去。我比你还想让时间倒回去,倒回到三十年前,我没去接近你母亲,你在她身边长大,之后我遇到尹荷,我们有了遥遥,我们一家人平平淡淡过日子,我不用内疚不用自责,不用经常做噩梦。可哪有那么多好事啊。”   “放下屠刀那一刻,是要用后半辈子去自我惩罚的,并不是你说你错了,一切都能烟消云散。”   起风了,院子里只有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的声音,尹荷回屋拿了一条毛毯给季常盛盖上。   慕靳裴刚才没急着替自己辩解,等季常盛说完他才吱声,“没有要毁掉宏康实业,遥遥不想连累那些员工,我就会照做,但唐宏康我不会再留他继续管理公司,我不是因为当初他跟我合作让季氏破产而去报复他,是他后续得罪了我。”   沉默了几秒。   “当然,你说得也许对,我在寻找一个自欺欺人的平衡点。我没法不找,不然我自己撑不下去。”   “唐宏康我肯定要找他算账,但不会牵连公司,所以过来征求你的意见,你跟他们共事几十年,谁的品性怎么样,你应该了解。”   之前季氏集团破产,季常盛对那些员工本就愧疚,现在听到不会牵连公司和职工,他就好心推荐了几人给慕靳裴。   慕靳裴一一记下,发给储征。   “没什么事,你就走吧,我也累了。”季常盛下了逐客令。   慕靳裴:“还有一事,现在只有你能给我答案,跟我亲生父母有关,特别是跟我母亲。”   半晌,季常盛开口,“什么问题?”   慕靳裴深吸一口气,“我妈妈…是婚内出轨跟你在一起的吗?那时我才刚一岁。”   尹荷也看向季常盛,关于过去,她从来没在他跟前再提过,只是考虑到他身体健康,但不提不代表不介意,在她心里始终是个疙瘩。   季常盛不答反问,“是不是有人恶意挑拨了什么?”   “没有。”慕靳裴想不通的是:“我只是不明白,我母亲怎么会在我刚满周岁就跟你在一块,而我父亲坠机时,我外公外婆和舅舅也在上面,说明他们两家关系很好,那我父母那时应该没有离婚。”   小时候他不懂大人之间的关系,等长大了,太奶奶也不在了,他没人可问。父母的关系始终是梗在他心里的一根刺。   太奶奶还说,父亲开的直升机出事就是季常盛动了手脚。   他就越发怀疑母亲是不是当初出轨了,可他又不愿面对这样一个事实,他希望自己的母亲不是这样的人。   季常盛眯着眼,“你妈妈没出轨,我也没破坏你父母的婚姻。”   “你妈妈跟你爸爸早就离婚了,只不过他们一直瞒着家里人,是你妈妈提出来的,你当时还小,抚养权判给了你妈妈。”   “你父母是联姻,没感情,原本以为生了孩子会好一点,结果还那样,但你外公外婆和你爷爷奶奶认识多年,你舅舅和你父亲是发小,两家有生意合作,又有了你这个纽带,你父母暂时没告诉他们。”   “你母亲很好,你父亲为人也不错,只是他们两人性格不合,过不到一块。”   “还想知道什么,你一次性问完。”   “没了。”慕靳裴低声道:“谢谢。”   季常盛没有刻意隐瞒,成全了他父母在他心里的形象。   他又看了眼尹荷,欲言又止,起身离开。   路边,储征已经抽了两支烟,他很少抽烟,今天心烦意乱,也不知道老板在季常盛家里会经历什么样的打击。   慕靳裴走来,脸色跟平常无异,只是脚步沉重了。   储征丢掉烟头,“慕总。”   慕靳裴手搭在车门上,“不用再对唐宏康心慈手软。”   “明白。”储征问:“接下来我们去哪?”   “开车回北京。”   “开车?”加上中间休息,得十多个小时才能到,储征担心:“您身体受得了?”   “没事,这些地方我从来没来过,一路看看吧。”   慕靳裴看着窗外,也无心欣赏风景,他还在想着月月的身世。他之前把能想到的细节全都查了,可就是查不到破绽。   他一遍遍假设,一遍遍推翻了自己的假设。   实在没有了突破口,僵在原地。   “是不是我这辈子都没法证明月月是我女儿?”   储征愣了下,确定慕靳裴是在跟他说话,他从副驾驶座转脸,“慕总,我们会想出办法的。”   “你明明知道。”慕靳裴还想说什么,又突然觉得没意思,他拿出手机给M.K医院的妇产科医生打电话。“我想知道怎么确定一个孕妇是第一次生产?她现在已经孕28周。”   医生:“这是孕妇的隐私。”   慕靳裴:“……”   他气的直接挂了电话。   平复几秒,他突然想到了孕妇要产检,也许从周羽西产检记录上能发现一些情况,她应该不会对自己的产检医生有所隐瞒。   他吩咐储征,让储征去查一下周羽西这次产检的记录。   储征喜忧参半,可也不想再让老板如此折磨,他就去查了。   他们到北京时,曼哈顿那边也传来了好消息。也许老板的思路是对的,周羽西真实的产检记录上有了漏洞。   “慕总。”储征把邮件打开递给慕靳裴看。   慕靳裴逐字逐句,一个标点符号都不漏看,上面有条记录,产次,零。这足以证明周羽西没生过孩子,月月是他们领养。   这个消息是把双刃剑,他高兴的同时,也痛苦着。   季星遥曾经给他讲的那个睡前故事,成了一个莫大的讽刺,月月第一次见到他,不是在产房。   他没有陪着季星遥生产,他没有机会亲吻女儿,月月不是在爸爸妈妈的陪伴下长大,他缺席了四年多。   月月都不知道他这个爸爸的存在。   生不如死的滋味,也不过如此了。   慕靳裴拿手机拍下来,直接发给骆松:【或许我该对你说声谢谢,谢谢你把月月带到我那里给我看看。】   一直到第二天上午,骆松都没回他。   骆松早就看到了那条消息,只是没想好要怎么回,上午有手术,他没那么多闲工夫想这些。   一直到中午下手术台,他回到办公室才回慕靳裴。   【没有人要刻意隐瞒你,只是那个时候,爱恨已经不理智,都被仇恨冲昏了头,谁都没有资格埋怨谁。】   【我也挣扎我也矛盾,月月原本有权知道自己是谁,自己父母是谁,可被我们给剥夺了,我觉得对不起月月,所以我才会带她去看看你。】   【带着月月去看你,我也自责,因为我答应过季星遥,让月月在一个健康快乐的环境里长大,可还是因为我的心软给月月带来了麻烦。】   【其实你知不知道月月是谁又有什么意义?反正什么都改变不了,你当初对季星遥的狠心,所有人都见证了,包括我。】   【当时季星遥不想让你担心,怕影响你处理公司事情,她一个人承受先兆流产的痛苦和恐惧,她在床上躺了二十多天,只为了能保住孩子,她跟你报喜不报忧,她还跟我说,等你忙完了,你们就去拍婚纱照,到时你们一家三口都在上面。】   【可最后呢,你连季星遥都狠心不要了,你说你还有什么资格去求证月月是不是你女儿?】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在你伤害季星遥那一刻,月月就已经跟你没任何关系了。】   【我理解你的仇恨和痛苦,所以你怎么报复季常盛都无可厚非,可你伤害了季星遥,你把她捧上天堂,又亲手把她拽下地狱。】   【月月七个月早产,你不知道吧?月月在保温箱住了一个多月还是没有好转,季星遥产后抑郁了。】【月月从小就不说话,带她看遍了医生,每周都要带她去上课,你真以为带一个孩子那么容易吗?】   【季星遥吃了好几年的药,还要一边画画还债。】   【过去那五年,慕靳裴,你拿什么去偿还?】 第58章   骆松的那些语音,字字如锥,句句诛心。   储征不知道老板发生了什么事,从昨天中午开始,老板就一个人待在书房,一句话都没有。   直到现在上了飞机,老板还是一言不发。   可有件事又不得不汇报,储征硬着头皮打破了沉默,“慕总,唐加莱今天也去了曼哈顿。不知道是不是去找季小姐。”   慕靳裴还在低头看手里那张纸,这是第一次带季星遥回纽约,她在飞机上给他画的素描。   “慕总。”储征再次小声提醒,想征求老板什么意见。   慕靳裴还是没给任何反应。一刻钟过去,他才说话,“留给星遥自己处理吧。”   他的视线定格在那幅素描上,回想着当时季星遥画画前问他要那支钢笔时任性又撒娇的样子,想着她眼睛璀璨如星河时的纯净美好。   傍晚时,他们到达曼哈顿。   慕靳裴想去看月月,他找出周羽西的电话,最终又作罢,周羽西本来就不待见他,对他一肚子意见,这个时候就别指望她能给他开门。   他给骆松的母亲打电话,铃声止,也没人接听。   没有其他办法,他只好给骆松母亲发消息:【阿姨,我想去看看月月,只是看她一眼,不多说一句话,也不会打扰您太久,可以吗?】   十分钟过去,依旧没动静。   慕靳裴吩咐司机,“直接去骆家。”   骆家别墅大门紧闭,有个安保人员站在门口,应该是特意等着他。   车窗降下,保安看到了他,对他挥挥手,“回去吧。这里不欢迎你。骆夫人说,这是第一次,给你面子,再有下次,她就直接报警。”   保安又带了几句话给慕靳裴:“骆夫人还说,不管是生育之恩还是养育之恩,月月都跟你没关系,季小姐对月月有生育之恩,骆家对月月有养育之恩,一些无关紧要的人就不要来凑热闹,强行刷存在感。所有以感动自己,却给别人带来麻烦的行为,都是无耻的。”   储征默默低头,连驾驶座的司机也是。谁都没敢从后视镜里看老板此时的表情。   别墅二楼的露台上,周羽西正在听音乐,她看到了院子外的汽车,那个车牌她有印象,是慕靳裴的车。   她关了音乐回屋,骆妈妈正在陪月月练琴。   月月这几天一直弹奏小星星,这首曲子早就学过,骆妈妈纳闷,“宝贝,这首曲子你弹得很熟练了,怎么还继续弹呀?”   月月没说实话,“好听。”   骆妈妈无以反驳,“那我们就继续弹。”   周羽西下楼来,“妈,您知道他要过来?”在月月面前,她没提慕靳裴的名字。   骆妈妈:“嗯,他给我发消息了。”   她叮嘱周羽西,“要是他给你打电话,不用接,没心没肺的人,孩子到了他那里也会被养歪。”   周羽西看着月月,“就是给她妈妈,我也不舍得。”   骆妈妈瞅一眼周羽西,“行啦,你跟骆松你们就不要矫情了,你们才付出多少,我又付出多少?我都还没说什么呢!”   月月突然停下来,转过身两手捧着骆妈妈的脸,“奶奶,说话要温柔一点,生气就不美美了。”   “好好,我错了。”骆妈妈又换了一个语调跟周羽西说:“行了啦,你跟小松呀,你们俩就不要不开心。”   她问月月:“这样说话行吗?”   月月对着她竖了个大拇指。   周羽西耸耸肩,无语凝结。大概一物降一物,她这个婆婆向来强势,家里所有人都得让着她,谁知道在月月面前,婆婆就彻底没了脾气。   月月搂着骆妈妈的脖子,“奶奶,我明天要跟星星去秋游写生,我想准备一些零食。”   “可以。”骆妈妈问:“你想带什么?我们去采购一些。”   “布丁,我们要买各种口味的布丁。”   “那个没营养,你不是不喜欢吃布丁?”   “现在喜欢了,我觉得你说得对,小孩子不能挑食,什么都得吃。”   “……”骆妈妈逗她,“那明天早上我给你做烤蘑菇吃,好不好?不许挑食,可是你说的哦。”   月月眨了眨眼,突然不吱声了。   骆妈妈始终想不明白,这孩子怎么会不吃蘑菇,芝士也不吃,一点都不能沾。   夜色降临,季星遥完成了一幅静物画,这两天她一直待在画室,明天约了月月去写生。她也好多年没在外面画过画,竟有些期待。   准备好她跟月月要用的写生画板,手机响了,一个陌生的号码。   季星遥以为是慕靳裴又换了一个号码打给她,她摁断没接。   很快,有消息进来。   【星遥,是我,加莱,我在曼哈顿,晚上能见一面吗?】   季星遥对着手机若有所思片刻,回她:【地址发我。】她回房换了衣服,准备去赴约。   谢昀呈刚好回来,瞅着她身上的衣服,“还要出去?”   “嗯。”季星遥:“见你的前女友。”   谢昀呈迟疑一瞬才反应过来是谁,“我陪你?顺便给你出出气。”   “用不着。”季星遥穿上风衣,“我没那么心胸狭隘。”   “呵。”谢昀呈不屑,“说得自己好像多大度一样。”他也懒得跟她掰扯,给她安排了两辆车。   咖啡馆里,唐加莱早就过来,她一直盯着门口进出的顾客看,坐如针毡,矛盾复杂的心情一如五年前等季星遥那次。   她仿佛能预见结果,可还是抱着一丝侥幸过来求季星遥。   煎熬等待了一个多小时,季星遥终于姗姗来迟。   “星遥,好久不见。”唐加莱抿抿唇,心中有愧。   季星遥没吱声,在她对面坐下,眼镜也没摘,“说吧,给你十五分钟时间。”   “对不起,”唐加莱没敢看季星遥的脸,她低头看着杯子里的咖啡,“遥遥,当初我也是逼不得已,我没办法,我…”   “没意义的道歉就不必了。”季星遥打断她,“我想你今天来也不是为了跟我道歉,道歉不至于等到五年后。”   “遥遥。”   不等唐加莱说话,季星遥接着道:“我理解你的难处,五年前你跟我说出真相,告诉我慕靳裴为什么要跟我在一起,我不怪你,反正早晚我都会知道真相,谎言总有戳穿的那一天,无所谓早一天晚一天,我不是自欺欺人的人。”   唐加莱更加痛苦,当年她也是没办法,她不想伤害季星遥,那是她小时候的玩伴,她也一直喜欢季星遥的灵性,欣赏她的才华。   可父亲说要是她不那么做,慕靳裴不会放过他,他们唐家就要家破人亡。   她也害怕。   可能怎么办呢?   她眼眶红了,“遥遥…”   季星遥摆摆手,“再惺惺作态就没意思了,我刚才说了,你当初那么做,我不怪你,毕竟你是你父亲的女儿,你肯定要先替他分忧解愁。”   “要是我没猜错,那年六月份你去南非参与那个项目,就知道了你爸和慕靳裴的合作。”   唐加莱用力攥着咖啡杯,没否认。   沉默了好一会儿。   季星遥轻轻搅着已经不热的咖啡,“你当初好心跟我说那些话的时候,我隐隐感觉事情没那么简单,你之所以跟我说真相,是你爸怕慕靳裴最后心软,不忍心跟我闹掰,最后再反过来找他算账,毕竟他坑了我爸那么多钱。”   又静默了数秒。   “你应该没忘记我当初跟你说过的话吧,我说我不恨你,但对你再也爱不起来。”   “谢谢你,遥遥,”唐加莱的声音哑了,“谢谢不恨我,我本来还担心你恨我,我都不知道要怎么开口求你。”   “求我就算了,”季星遥提醒她,“当初那三个亿,你还记得吧?忘了也没关系,我记着呢。我没想到你会背后捅我一刀。”   唐加莱嘴角僵住,“遥遥,你听我说,我跟我爸说了让他把你的钱还上,因为是慕靳裴要我帮你,我爸最后被我磨得也答应了,后来不是还了吗?”   “再演就没意思了。”季星遥拆穿她,“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还不还的问题,我也不稀罕慕靳裴的钱,我当时求你帮忙,让你跟那些人说说情,我能不能分期还?分四年,利息我一分不少给,比银行贷款利率再高一点我也接受,我一下子实在凑不到那么多钱。可你怎么做了?你不仅不帮忙还落井下石,让他们逼我在一个月内还清,不然就把我爸那些事抖出去。这事我没冤枉你吧?”   唐加莱脸色发白,张张嘴又不知道要怎么反驳。   季星遥继续搅动咖啡,“我知道,你这么做是想让我更恨慕靳裴,让我误以为他对我这么心狠手辣,我跟他就再无可能,你爸才能心安理得地花那些钱,才能坐上那个董事长宝座。”   “你大概不知道,离婚时,慕靳裴留给我的东西我一样没要,就那两个钻石抱枕,也快够我还账了,只是我不稀罕他的钱。所以他不会像你说的那样把我逼上绝路,不会逼着债权人让我一个月内还清所有欠款,是你弄巧成拙了。”   唐加莱用力咬着唇,唇色泛白,“所以你去找谢昀呈,就是为了报复我?”   季星遥淡淡一笑,“你太看得起你自己了,你还不够资格让我去恨。去找谢昀呈时,我压根就没想到你是他前女友这一层。”   那个时候,也只有谢昀呈有能力拿出那么多现金,他正好又喜欢油画,她跟他合作,双赢。   她既能赚钱又不会荒废自己的专业,而谢昀呈的画廊也赚得盆满钵满。   “要是我没猜错,你今天来求我是想要让我给你爸宽限一些时间对吧?”季星遥瞅着唐加莱,“不可能,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他从我爸那里坑走的钱,必须在两个月内还上,连本带息,一分都不能少!我这里有账本。”   她从钱包里抽出钱,把她刚才搅动的那杯咖啡买单。   走出咖啡馆,季星遥深呼一口气。   她一共求过两次人,第一次,她求慕靳裴能不能借点钱给她,她把父亲的债还了,她可以一辈子给M.K打工。   那时,没人回应她。   第二次,她打电话给唐加莱,求唐加莱能不能帮忙让那些人宽限一下,她分期还款,保证一分不少,利息照付。   依旧没人回应她。   五年后,她成了跟他们一样狠心的人。   夜色很浓,弯月挂在天空,星星围绕。   次日一早,季星遥就起床赶往写生的地方。她跟月月约在了河边,画晨曦下的曼哈顿。   月月早就到了,她已经问了司机好几遍时间,生怕季星遥是不是忘了要来这里画画。   清早的河边有不少游客,月月终于在人群里看到了季星遥,“星星。”她激动挥着小手。   “宝贝,早上好。”   “早上好呀,星星。”   司机和佣人把月月交给季星遥,他们回车里等。   季星遥找了一处适合写生的地方,把两个画架支开。她把月月抱在长椅上坐着,给她拿下背包,“这里是什么宝贝?这么多?”   月月笑了,露出浅浅的梨涡,“是布丁,星星,我们一起吃。”   “你这么喜欢吃布丁?”季星遥问。   月月点头,其实她不爱吃,可星星喜欢,她就喜欢。   因为季星遥和月月的颜值,引来不少游客围观她们作画。他们很安静,站在边上认真看着。   慕靳裴也是其中一位,他还用手机给她们拍了不少照片。   他今天自己开车一路跟着月月,原本就是想跟她来个偶遇,想看看她,没想到在这里能遇到季星遥。   三个多小时过去,一幅画完成,季星遥早就能结束,她一直等着月月。   月月一上午都没动,也没说话,她像个大人那样严格要求自己,希望季星遥会更喜欢她。   围观的游客来来去去,已经换了好多波人。   慕靳裴一直在不远处盯着她们看,不敢靠前也不舍得离开,今天连公司都没去。   月月收笔,偏头看看季星遥的画,“星星,我跟你画的是一个角度。”   季星遥揉揉她的脑袋,“累了吧?我们先去吃饭,下去带你去公园玩。”   月月兴奋地难以言表,亲了一下季星遥,“我不累。”   季星遥把画收起来,开始收画架。   月月从长椅上跳下来,她不经意转脸就看到了慕靳裴,“嗨,叔叔,我们又见面了。”   季星遥转身,跟慕靳裴幽深的眸光撞上,她随即收回,背上画架。   慕靳裴走到月月身边半蹲下,“好久不见,我看到你的画了,很棒很棒。”   “谢谢。”月月说,“星星画的更棒。”   慕靳裴把月月环在怀里,“以后画一幅送给我好不好?”   “好…”呀,那个呀还没说出,就被季星遥打断,“月月,我们走啦。”   “哦。”月月跟慕靳裴摆摆手,“再见。”   “月月…”慕靳裴艰难地说出那句话,“我很想你。”   月月只能对他笑笑,因为她发现星星不高兴了,星星好像不喜欢这个叔叔,她不能让星星不高兴。   季星遥牵着月月离开,慕靳裴几步走到她面前,“遥遥,”季星遥给了他一记冷冷的眼神。   慕靳裴没再多说怕招她烦,他把那块女士表拿出来要给她戴上。   季星遥不想当着月月的面跟他有争执,她伸手,“表给我吧。”   慕靳裴松了口气,“我经常给它晒太阳。”时间准时。   季星遥没应声,她松开月月,几步走到河边,做了一个用力甩出的动作。   “遥遥!”   慕靳裴想阻止,可已经来不及。   ‘咚’一声,手表沉了下去,都没来得及溅起水花,水面边恢复了平静。   季星遥牵着月月离开,月月两手仅仅抓着那只温柔的大手。   阳光下,两人的身影渐远,慕靳裴的视线始终没有收回。   “星星。”月月仰着脑袋看季星遥,她很不理解,“你怎么把手表扔进了水里?”   季星遥:“因为已经慢了五年,早就不准时了。也失去了这块表设计时的意义,就没有了留下的必要。” 第59章   季星遥没想到会在餐厅遇到许睿,旁边是齐琛,还有一个三岁左右的小男孩,他们一家也在这里用餐。   她原本想带月月换一家餐厅,还没来得及转身就被齐琛看到,四目相对,装看不到都不行。   齐琛还以为自己眼花,用力揉了揉,他赶紧用胳膊肘撞许睿,“你看那边是不是小星星?”   许睿顺着齐琛示意的方向看去,季星遥正抱着一个小女孩坐下来,那个女孩跟季星遥有着一样漂亮的眼睛,眉宇间仿佛能看到慕靳裴的影子。   慕靳裴心心念念要找的人,竟然就在眼皮底下,他头疼了五年,疼得死去活来,可就是找不到季星遥。   他要是知道季星遥还有了他们的孩子,他会不会肠子都悔紫了?   “要不要去打个招呼?”齐琛问。   许睿没任何反应,还在盯着季星遥那桌看。   齐琛忍不住嘴贱,“诶,是不是羡慕嫉妒小星星?五年过去她还是美得不食人间烟火。”   当着儿子的面,有些不合适的他就没说。   许睿瞪了他一眼,示意他闭嘴。她起身,“我过去跟季星遥说两句话。”   齐琛拉住她:“要是劝她原谅慕靳裴,我觉得你可以省省。闭嘴,安静的做个局外人就好。”   许睿:“我跟她不熟,劝也轮不到我来劝。”   齐琛挑眉,“还有点自知之明。”下一秒,他言归正传,“谁劝都行,你是最不合适的那个人。”   “我没那么蠢!”许睿一巴掌拍掉他的手,走向季星遥。   “星星,我们点什么?”月月认真看着餐单,“你喜欢吃芝士烤蘑菇吗?”她问季星遥。   “不喜欢。”季星遥把这页翻过去。   自从五年前,她就再也没吃过芝士烤蘑菇。   月月很高兴她跟季星遥又多了一个共同爱好,“我也不爱吃,我从来不吃,奶奶还奇怪我为什么不爱吃。”   她认真想了想,“其实我也不知道。”   季星遥低头,在她额头上亲了亲。   “星遥。”许睿走到了桌前。   季星遥微微抬头,“你好。”   “耽误你五分钟可以吗?”许睿没坐。   季星遥:“如果你是关心我的,谢谢,但我们真不熟悉,如果你是替慕靳裴说话的,还是别耽误彼此时间了。”   “我不是替谁说话,只是觉得,有些事实或许能让你心里舒坦一些。”许睿保证,“放心,我不会多一句废话。”   “请坐吧。”季星遥把月月放一边,从包里拿了一个玩具给她玩。   许睿缓了缓情绪,先跟月月打招呼:“嗨,你好,我叫许睿。”   月月摆摆手,“你好,我叫月月,很高兴认识你。”   许睿对月月笑笑,她把视线落到季星遥身上,“我先跟你道歉。”   季星遥摇摇头,“不用,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和不得已,我都不怪储助理和冯梁,就别说你了。”   许睿更加内疚,她做到了不多废话,打开手机,里面保存了两个视频,她把声音关小,点开递给季星遥,“你看一下吧。”   季星遥接过来,一眼就看到了狂奔中的慕靳裴,路上的行人都穿着羽绒服,他只穿一件衬衫。   “只拍了几十秒,但他一共跑了七八公里,日期你应该有印象。”许睿又道:“你可以接着看下一个。”   季星遥忘不了那天,是公寓楼邻居家厨房失火的那天,她下楼就看到了慕靳裴,那天他们闹了一点不愉快,后来他哄她,一路把她抱回公寓。   她拢拢思绪,接着看下一个视频。   很短的几秒,慕靳裴一脚踹开保镖,转身跑向电梯。   季星遥把手机还她,“我看完了,还有其他事吗?”   许睿暗暗叹了口气,她没想到季星遥看完还是如此平静,“这是我当初从网上保存的,后来全都被删了,你应该没看到。”   季星遥:“谢谢。”   许睿:“你这么聪明,肯定想到了为什么当年瑞琛集团能全身而退,其实不是你想的那样,只不过慕靳裴不想亏欠我而已,毕竟他是利用了瑞琛集团打消季董投资的顾虑。”   “我暗恋他,他对我只有欣赏,后来我们团队去他们家庄园度圣诞假,我为了救因为滑冰导致落水的孩子,掉河里了,腿抽筋了,我当时感觉自己要快死掉,他就在岸上看着,当然,他也让保镖救我了。”   “说这么多,我是想告诉你,我认识的慕靳裴,为了报仇不惜一切,不会动任何感情,不会夹杂丝毫心软,这也是我当初为什么辞职的原因。”   “但那天火灾,我看到了一个置自己危险不顾的慕靳裴,如果他真要有了什么事儿,他十多年的心血就都白费了。”   许睿感觉自己好像说得多了点,“抱歉。”   “没事。”季星遥跟她对视,“不管怎样,还是谢谢你。”关于那两段视频,“爱我又如何?”   她说许睿,“就像你自己,你在水里挣扎那一刻,应该就对他彻底死心了吧?”   许睿:“你跟我不一样,他对我没感情啊。”   季星遥垂眸,看着眼前的餐单,“没什么不一样,爱不爱的都没意义了,心都死了,已经没办法感知。”   她把餐单翻到前面那页,“就像我现在对芝士烤蘑菇无感,再也爱不起来。何况是把我丢下的那个人。”   顿了顿,“你不用替他说话了,今天特别感谢你。”   许睿不由着急:“我不是替他说话,只是想说,你们俩都不容易,就算不爱芝士烤蘑菇,那我们就不吃,这个世界上的美食多着呢,我们换一样,换一样他亲手做的。哪怕过去有了伤口,你们有了个很棒的外科医生,月月会给你们缝合伤口。总有一天,它会愈合,会看不见。”   说着,她自己也感觉没趣,她站起来,“打扰你了。”她又跟月月挥挥手,“宝贝,下次见。”   月月再次挥挥小手。   “星星,我们点餐。”月月把餐单给她。   季星遥回神,淡淡一笑。   午后,风和日丽。   从餐厅出来,季星遥带月月去了公园,她把柔软的毯子铺在绿茵茵草地上,和月月两人趴上面晒太阳。   月月懒懒地枕在自己胳膊上,侧头看着季星遥,发觉跟她距离有点远,她又凑近一些,紧紧挨着她。   季星遥也往月月那里靠近,跟她头碰头,眼睛隔得很近,眨呀眨,季星遥扑闪睫毛两次,月月就扑闪三次。   她四次,月月就五次。   忽然两人咯咯咯笑出来。   “星星,”月月拿自己的鼻尖蹭蹭季星遥的,“我妈妈说,她的芭蕾舞老师是你的妈妈,真的吗?”   季星遥点头,“嗯,你妈妈跟我妈妈关系可好了。”   月月问:“就像我和你?”   “或许比现在的我跟你关系还好,她们相处了好多年,天天待在一起,感情可好了。我妈妈以你妈妈为傲。”   季星遥跟她聊起来,“我不喜欢跳芭蕾舞,在我妈妈眼里我就是个没灵性的小孩,她喜欢有芭蕾舞天分的孩子,她对她们团里那些小姑娘特有耐心,像母亲那样无微不至。”   月月明白了,“我妈妈就是有舞蹈天分的孩子。”   “对。”季星遥侧躺,单手抵着额头,“小羽为跳舞而生,我看过她跳舞,我还给她画过画。”   “我爸爸也称呼我妈妈小羽,我也这么喊她,骄傲的小羽毛。”月月好奇:“你为什么不跟着你妈妈学跳舞?她那么厉害,还是我妈妈的老师。”   季星遥浅笑,“那你为什么不跟你妈妈学跳舞?”   月月:“因为我喜欢画画。”她懂了,“你跟我一样,也喜欢画画。”她也学着季星遥那样侧躺,拿小手撑着头,“星星,你几岁开始学画画?”   “三岁,可能更早就喜欢在家里乱画。”季星遥说:“我不记得,这些都是我爸爸告诉我的。”   “我也三岁开始学,是谢爸爸带我看画展,也是他让我学画。”她学着季星遥的语气:“我也不记得,这些都是我爸爸告诉我的。”   说完,两人不约而同笑了。   月月学着大人模样,其实心里很紧张,“星星,你当我老师可以吗?就像你的妈妈是我妈妈的老师。”她渴望的眼神。   季星遥躺下来,把手臂给月月枕着,“你先跟着你现在的老师学,等半年后我把一些事情忙完了,我就开始教你,好不好?”   她又承诺:“这半年我都在纽约,只要你去画廊就能看到我。”她怕月月失落,就解释了为什么要等半年。   “我跟老板签了合同,半年之内要给他三十幅画,我没时间研究该怎么系统教学,等我忙完,我研究好了就开始教你,好不好?”   “没关系的,星星,我不着急,”月月反过来安慰季星遥:“那你陪我出来玩,不影响你画画吗?”   季星遥:“不影响,我都安排好了,每周都会腾出时间陪你。”   月月激动地坐起来,从背包里拿出几个布丁给季星遥。   季星遥也盘腿坐起来,“小羽给你准备了这么多布丁?”   月月摇头,“我奶奶。小羽一点都不喜欢我画画。”她想了想妈妈之前跟她说的那番话,“小羽怕我越来越闷,她想让我学跳舞,想让我弹琴,她说有音乐陪伴的孩子不会孤单。”“最后还是奶奶坚持让我学画。”   “星星,你呢?”她问道,“你学画画,你妈妈喜欢吗?”   季星遥:“也不是很支持,不过她很忙,那时在旧金山的一个芭蕾舞团,我们见面的时间很少,我爸爸也忙。”   月月打开一个布丁吮吸几口,“我爸爸也好忙好忙,他是医生,每天都要给病人看病,我好久才能见他。”   她把半个布丁咬下去,腮帮子鼓鼓的,季星遥忍不住想戳一下。“星星,你也是跟着奶奶吗?”   季星遥摇头,“我是跟着张伯。”   “张伯是谁?”月月顺着问道。   季星遥眼里的笑意渐渐淡了,陷入回忆,“张伯是把我带大的人,是从我小时候开始就给我遮风挡雨的人,也是带我看世界的那个人。”   “他天天接送我画画,我去哪里他就去哪里,他记得我所有的喜好,知道我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他会讲很多童话故事,那里边有很多可爱的小精灵。”   “他还会摆布场景,他能看懂我画里的意思,我画画累了时,他就开飞机带我出去玩。”   “他总是会说,我们遥遥长大了。”   只要跟星星有关的人,月月都是喜欢的,“那你把张伯介绍给我认识,我一定会很喜欢他,就像裴老师,我也很喜欢她。”   季星遥的声音听上去有些遥远,她说:“我找不到他了,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第60章   晚上,慕靳裴回了一趟家,家里只有裴钰一人,慕温怀在公司加班还没回来。   裴钰正在画室整理画,画室的门没关,悠扬的歌声从里面传来。   慕靳裴不知道母亲的快乐从何而来,高兴地都开始唱歌了,明明早上他给母亲打过电话,说月月是他女儿,但骆家人都不理会他。   “妈。”慕靳裴站在画室门口,敲敲门。   裴钰转身,“靳裴,怎么突然回来了?”   “没什么,回来看看您。”“想吃什么?我给你准备晚餐。”   “不饿。”慕靳裴转身去了客厅。   裴钰放下手里的画,也随之出去,去厨房给他倒了杯牛奶。   慕靳裴把风衣丢一边,疲惫地陷在沙发里,之后的十多分钟里一句话都没说,眯着眼靠在沙发上。   裴钰在他旁边坐下,轻轻拍他的手,“心里有什么不舒坦就跟妈妈说说,兴许妈妈能帮得上忙。”   慕靳裴有些话堵在心口,不说又怕被梗死,“妈,”他声音都发颤,“您也早就知道月月是我女儿,对不对?医院的鉴定,除了您跟我爸,谁能指挥得动他们?”   裴钰没否认,当初是季星遥半夜给她打电话,让她帮忙,说只有她能帮她,考虑到月月的心理健康,她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季星遥。   但具体她做了什么,现在也没解释的必要了,反正他已经知道了月月是季星遥生的。   慕靳裴没想到真的是母亲,“妈,我一直以为就算是骆松就算是储征都不帮我,您跟我爸至少还会关心我,可是…妈,”他突然不知道要说什么。   裴钰宽慰他:“儿子,别难过,不管什么时候,你都是我跟你爸的孩子,我们永远都是你的靠山,不管做什么都是为了你。”   客厅陷入沉默。   “妈,我突然不知道我该怎么办。”慕靳裴始终眯着眼,“我以前对遥遥就没辙,她不管什么要求,我最后都会妥协。现在更没办法了。我想要弥补都没机会,她不给。”   裴钰:“干嘛要弥补,弥补是最没用的做法。”   慕靳裴一时没理解透母亲这句话的意思,他低声道:“可不弥补不是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谢君毅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他到现在都想着要弥补我,他甚至毫无原则损害自己的利益帮你去对付季常盛。”裴钰语气平静:“我一点都不承他的情,只觉得他可笑。”   慕靳裴不知道季星遥跟母亲这点上的想法是不是一样,是不是季星遥也觉得他现在所有的行为都可笑至极。   他拼命想靠近她,想抓住他能抓住的浮木,可在她眼里就是死缠烂打,让她厌恶。   所以她反感,毫不留恋就把那块情侣表扔进河里。   其实一起丢掉的不止那块表,还有他们的曾经。还有她给他画的那幅《执子之手》,还有她给他戴手表时那些温暖的回忆。   她统统不要了。   “靳裴,别想着去弥补,弥补就是在过去的伤口上撒盐,不仅没用,还会加重病情恶化。”   “因为弥补不是爱,只是愧疚。”   “女人不需要愧疚,只需要爱。”   裴钰说她自己,“我之前不想跟你爸爸待在一块,是因为我愧疚,我想逃避,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他三十年来对我的感情和付出。”   “自从你替我们搭桥铺路,我跟你爸关系缓和后,我们从来都没提过过去,没有一句抱歉,我们还有二十年,运气好的话还有三十年可以一起走。”   “过好以后比忏悔以前来得更实在。”   “你别再一遍遍把过去拿出来在星遥面前细数,她那么聪明,爱恨分明,她什么都知道,只是过不去你伤她的那个坎。”   “既然过不去,那就别过了,伤害已成事实,抹不去也弥补不了。你还有五六十年,把你的真诚你的爱都给她和月月。如果星遥不需要你的爱,能找到自己的幸福,你就成全她,至少很多年后,她对你不会像我对谢君毅那样的态度。”   裴钰把慕靳裴的手放在她手心握住,像他小时候做恶梦每次梦醒了那样,他害怕时她会用力攥住。   “你该向你爸爸那样,做个有担当的男人。M.K有他,你是不是觉得很安心?我也是。每次担心你会不会受慕家排挤,但一想到他,我就踏实了,因为不管什么时候,他总会做一个让你心安的父亲,有他,你就觉得你可以为所欲为,什么烂摊子他都能给你收拾,希望月月以后就有这样的父亲。”   期间慕靳裴一直没说话,他始终两眼紧闭。   二十多分钟过去,慕靳裴还是没睁眼。   裴钰看到了他不自觉滑动的喉结,知道他现在心里很难过。她也没再多言,反手把沙发背上他脱下的风衣拿过来,给他搭在身上。   她紧紧攥着慕靳裴的手,自始至终没松开。   快凌晨了,慕靳裴才醒来。   睁眼时,母亲还在他旁边。   “妈,几点了?”   “马上十二点了。”裴钰拍拍他的手背,“想不想吃宵夜,我给你做。”   慕靳裴点头,他中午就没吃。   裴钰去厨房忙活,他去洗手间用冷水洗了把脸。刚才他睡了快两小时,也是这么多天来他睡得最踏实的一觉。   裴钰给他做个三明治,又给他煮了咖啡,“你回去肯定也睡不着,给你煮了杯咖啡。”   慕靳裴这会儿头那么疼了,“我爸怎么还没回来?”   “应该快了。”裴钰在他旁边坐下,“唐宏康那边处理得怎么样了?”   “暂时结束不了,要等坠机事故调查清楚。”慕靳裴突然抬头看着母亲,“妈,我决定也参与调查。”   裴钰担心他承受不了,毕竟当初坠亡的人员里有他的六位至亲。   “没必要逼着自己去面对不想面对的,你不是说谢昀呈在调查了吗?他本来就专业,你就交给他吧。他虽然在感情上有点小混账,不过妈妈还是信得过他的办事能力。”   慕靳裴抿了口咖啡,“遥遥要帮我克服这种恐惧,我想配合她,早点把这一切结束。她讨厌我纠缠,那我就先做她的搭档。”   裴钰什么都没再说,欣慰地拍拍儿子的肩膀。   吃过宵夜,慕靳裴穿上风衣离开。   他刚到院子里,有汽车驶进来,是父亲的车。   慕靳裴已经拉开了驾驶座的车门,又关上。这段时间发生了那么多事,包括月月是他的女儿,父亲知道后也没有多问半句。   五年前南非那个项目,父亲也是没有任何质问。   慕温怀从车上下来,“这么晚了还要回去?在家里住吧。”   慕靳裴回去还有不少事要处理,“不了。”   慕温怀不会安慰人,本来话就不多,他走到儿子面前,用力拍怕儿子的肩膀,“开车慢点。”   慕靳裴点点头,驱车驶离。   他不经意看了眼后视镜,父亲还站在院门口目送他离开。   从接到骆松的语音到今晚,他如行尸走肉一般,不知道怎么走,不知道去哪里,直到这一刻,他的灵魂才归来。   回到家,慕靳裴先冲了一个冷水澡,等彻底平静下来,他打开电脑先给月月写了一封邮件。【月月,你好呀,我是爸爸。你现在应该早就进入梦乡了吧?是梦到了星星还是梦到了我?   我希望你知道我是你的爸爸,想让你知道我很爱你。   我又害怕让你知道我是你爸爸,因为我不敢告诉你,当初我把你妈妈弄丢了,我把你们俩都弄丢了。   我不知道我还能不能找得回来。   我害怕再也找不回来。   ――来自懦弱又自私的爸爸,慕靳裴】   保存好,退出邮箱,慕靳裴给谢昀呈发条短信,【听说你们在画廊办公室整理坠机事故的调查资料,我明早也过去。】   谢昀呈秒回:【过来看我跟我女朋友秀恩爱?】   慕靳裴没回,把这条消息删除。   次日一早,太阳还没出来,慕靳裴就赶到了画廊,没想到谢昀呈比他到得还早,汽车早就停在那里。   谢昀呈已经打过招呼,他到楼上畅通无阻,保镖一路放行。   二楼办公区,他第一次来这里,不知道谢昀呈办公室在哪,路过茶水间,季星遥在煮咖啡。   季星遥感觉门口有人,她忽的转身,就跟慕靳裴视线撞一块,这一次她没回避,“慕靳裴,你没完没了是不是?”   慕靳裴走进来,“我不是来骚扰你。那个坠机案,我也参与。”   季星遥觉得他已经到了不可理喻的地步,“你能不能别儿戏?我们不是玩,是调查真相!”   慕靳裴攫住她隐忍又愤怒的眼神,反问道:“你觉得我会把我家里那么多条人命当儿戏?”   季星遥没再接话,转过身接着煮咖啡。   过了片刻,身后的脚步声远去。   慕靳裴去了谢昀呈办公室,谢昀呈正懒洋洋靠在沙发里吃布丁,这是刚才季星遥放桌上的。   慕靳裴搭了一眼谢昀呈,没爱吱声。   谢昀呈对他就更不待见,眼皮也没抬。   慕靳裴脱下风衣挂起来,在谢昀呈对面坐下,他自己带了电脑来,接上电源打开。   季星遥端了两杯咖啡进来,一杯她自己的,另一杯她放到谢昀呈面前。   谢昀呈已经吃了三个布丁,正要伸手拿第四个,被季星遥一把推过去,“你干嘛!”她又发现了垃圾桶里的包装纸。   这些布丁是她昨晚逛了好几个超市买到不同的口味和牌子,今天下午月月有课,她特意带来给月月一块分享,结果月月最爱的草莓味被谢昀呈都给吃了。   她忍无可忍:“谢昀呈,你馋死了是不是!”   谢昀呈莫名其妙,“你摆在这里不是给我吃的?你不是不爱吃这个?”   小布丁爱吃布丁,他经常买,洛杉矶的那个家里到处都是,可季星遥从来不上口,还是小布丁告诉他,季星遥不爱吃零食。   他还以为季星遥今天良心发现,觉得他这段时间整理资料辛苦了,就特意给他带了各种口味的布丁犒劳他。   他瞅着她,“你今天怎么了?我这几年买在家里的也不见你吃,你怎么突然又变口味了?”   季星遥斜他一眼,没爱搭理。   两人完全忽视了慕靳裴的存在,他就像个背景板。   他一直盯着电脑屏幕看,眼前一片空白。他们两人就像是打打闹闹的情侣,斗嘴秀恩爱。   特别是谢昀呈最后那几句话,他不知道真假,可还是戳到了他心尖上。   慕靳裴定定神,扫他们一眼,他看看手表,“你们几点开始上班?平时也这么不务正业?”   谢昀呈嘴角噙着意味不明的笑,“我们不分时候上班,半夜也照样讨论,一般到了办公室都是要腻歪半小时才进入工作状态。”   他幽幽道,“昨晚不是跟你说过了?来办公室看我们秀恩爱?”   “谢昀呈!”慕靳裴一字一顿道:“这是工作。”   谢昀呈想怼慕靳裴的,又想到这个坠机事件对他打击很大,他到了嘴边的话又咽回去。   他拿上咖啡,坐回办公桌前。   会客区就只剩季星遥和慕靳裴面对面坐着,季星遥感觉压抑,她起身,拉了张椅子坐在谢昀呈边上。   谢昀呈偏头问她:“还有没有草莓味布丁,给我一个,我晚上回家买一袋赔给你。”   季星遥:“…一边去!”她敲敲桌子,“看资料。”   慕靳裴转脸看向窗外,在心底暗暗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每一下都感觉很疼。   好不容易让自己镇定下来,可视线回到电脑上,屏幕上的字还是有些模糊不清。 第61章   办公室里弥漫着咖啡香味,谢昀呈和季星遥靠在一块讨论跟直升机有关的细节,太过投入,早就忘了办公司还有第三个人。   慕靳裴不懂直升机专业知识,插不上话,帮不上忙,他能做的事情少之又少,就连咖啡都没有他的份。   他不时就会看一眼季星遥,她再也不会像以前时刻都能感知到他的视线,一个多小时过去,她也没朝他这边瞅一下。   在这间办公室,他就是个多余的存在。   他休了两周的假,接下来十几天的时间都要在这里接受这种煎熬。   八点钟了,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子照在季星遥和谢昀呈身上,季星遥侧脸更显温柔,她支着下巴紧盯电脑屏幕。   不知道是阳光柔和,还是谢昀呈收敛了自己的清冷傲慢,此刻他身上透着一股温暖绅士,给季星遥讲解其中的细节时,他认真又耐心。   慕靳裴淡淡收回视线,这会儿他无事可做,原本属于他的工作也被隔壁办公室谢昀呈的秘书团队分担了。   他从电脑包里拿出记录本还有那支旧钢笔,开始给季星遥画画。现在她不喜欢日落了,从那天她带月月画日出就可以看出。   他构思片刻,开始动笔,画了现在季星遥工作时的一幕。   不知不觉,快十一点钟。   一幅画结束,那边的讨论也暂时告一段落。   谢昀呈打开一段监控视频示意季星遥看,“我不是很确定,你看看是谁。”他把屏幕放大,身体朝旁边侧了侧,让给季星遥更多空隙。   那个身影太过熟悉,即便戴着墨镜,只露出一个侧面,季星遥还是一眼认出,是张伯,原来他在曼哈顿。   她不由激动:“这是哪儿的监控?”   不管张伯曾经做了让她多难过的事,可她对他依旧恨不起来。   谢昀呈抿了口咖啡,冷了,不过正合他意,他没吱声,指指监控视频左上角的时间。   季星遥刚才只顾着看张伯没注意时间,原来是一年前的监控。“最近一年的没有吗?”   “没有。”谢昀呈道,“这是我整理视频资料时发现的,他一直在马路上逛,每一个流浪的人他都会仔细看。”   “他也在找司机?”季星遥盯着谢昀呈的侧脸。   谢昀呈点头,“应该是,可能没什么发现,他又去了别的城市,但是没有查到他的住宿信息,他在四年前入境,后来一直没离开。”   慕靳裴合上记事本,他听不懂他们的聊天,“你们在说谁?”他猜测着:“张伯?”   谢昀呈瞥他,“跟你没关系。”他关了视频,打开下一个跟那个司机有关的,接着跟季星遥讨论。   慕靳裴收了记事本和钢笔,去外面透气。   这栋物业是谢昀呈早些年买下来,一到三层是画廊,四楼是餐厅,五楼到顶楼对外出租。   这栋楼还有个后院,院子里的灌木修剪得别具一格。   深秋,花园里有些冷清。   他想到了季常盛在江南的那个花园,他当时把几盆兰花放在了花园边,这个温度要是还放在室外,早就被冻死,不知道他们有没有搬到室内。   在外面待了会儿,慕靳裴回到办公室。   谢昀呈正在吃布丁,他刚刚从季星遥那里连哄带骗才骗到手,他说他讲了一上午,嗓子难受,想吃个布丁润润嗓子。   季星遥这才勉强给了他一个。   慕靳裴知道谢昀呈吃布丁就是故意给他看的,他不屑一顾。   这时餐厅经理过来给谢昀呈点餐,餐厅也是谢昀呈开的,方便他自己和工作团队。   谢昀呈点了几样,顺带把季星遥喜欢的餐品也点了。   “慕总,您需要一些什么?”餐厅经理问。   慕靳裴第一样就点了芝士烤蘑菇,其他的就让餐厅经理随意准备。   谢昀呈慢条斯理吃着布丁,这么久过去才吃了三分之一。   慕靳裴起身,踱步到季星遥身边,双手抄兜,假装盯着季星遥面前的资料看,他问季星遥:“有没有什么进展?”   “你说呢?”谢昀呈替季星遥回答了。   慕靳裴看向谢昀呈,眼睛半眯。   谢昀呈不仅很N瑟地吃着布丁,他随之往后一靠,慵懒地倚在椅子里,另一只手搭在季星遥椅背上。   从慕靳裴这个角度看,就像谢昀呈把季星遥轻揽入怀。   季星遥正在研究资料,没关注这两人眼神上的战争。   谢昀呈动作上挑衅,可偏偏辞上又一本正经,“从目前真实的资料里推断,第二个小组长给出的鉴定结果应该无误。”   慕靳裴:“直升机本身出现了故障?”   谢昀呈点头,“不是人为原因。至于那个司机为什么要撞小布丁外祖父,还是个谜团,只有找到那个司机才能解开。”   说着,他又咬了一口布丁。   慕靳裴:“……”他舒口气,回到自己位子上。   谢昀呈吃完了布丁,开始品咖啡。   慕靳裴揉揉眉心,没理会谢昀呈的挑衅。在这待了一上午,他的头没再疼。   “看完了?”谢昀呈问季星遥。   “嗯。”季星遥把资料收起来,“下午我要画幅画,你自己接着整理。”   谢昀呈关心的是:“你一个下午能完成?”   季星遥:“差不多。”   忽然,慕靳裴抬头看向季星遥,嗓子发涩:“季小姐,能不能麻烦你帮我煮杯咖啡,谢谢。”   没人知道他这声季小姐称呼的有多心酸,要是称呼她遥遥,她不可能搭理他的要求。   就算喊她季小姐,她都未必会给他回应。   季星遥恍惚了几秒,这声季小姐太过陌生,她都想不起来从认识慕靳裴到现在,他有没有这么称呼过她。   谢昀呈抬手摁住季星遥肩膀,他放下自己的杯子跟慕靳裴对视,“遥遥忙了一上午,让她歇会儿,我去给你煮咖啡。”   慕靳裴锋利的眼神差点能把谢昀呈搭在季星遥肩膀上的那只手砍断,他不稀罕谢昀呈的咖啡,自己起身去了茶水间。   等咖啡煮好,早就到了午餐时间,办公区没人,季星遥也不在。   慕靳裴拿着咖啡去了楼上餐厅。谢昀呈和季星遥已经坐在了窗边的餐位上,两人边吃边聊,没注意到他进来。   他没打扰季星遥,在她背后找了个位置坐下,餐厅经理让服务员把慕靳裴的食物送过去。   一份芝士烤蘑菇一个六个,他只留下三个,示意服务员,“麻烦你把剩下的送给季小姐,谢谢。”   服务员笑了笑,好心提醒,“季小姐从来不吃芝士烤蘑菇,以前老板点过,最后都是他自己吃掉。”   谢昀呈还吩咐过餐厅经理,以后不用准备这道菜,今天因为慕靳裴要吃,他们还特意去准备了食材。   慕靳裴拿着叉子的手微顿,他微微颔首,“那放下来吧。”   窗边的两人,还在讨论那个肇事司机。   谢昀呈这几天又多雇了不少人去寻找,还是杳无音信。按照小布丁说的那个地方,他扩大了周围十公里的寻找范围,拿着照片一一对比,包括问了路人,没人注意到这个流浪汉。   谢昀呈说:“之前我去洛杉矶拜访第二位小组长,他的儿子跟我说过,或许那个司机就在纽约流浪。”   现在基本可以确定了,如果小布丁没看错人的话。   “但他是流动的,除了睡觉那几个小时,他时时刻刻在走,有可能我们的人找到那段路时,他不在,等他们离开,他恰好就到了,就这么错过。”   毕竟他们的人员有限,纽约的路那么多,做不到无死角的围追堵截。   季星遥一直没想通的是,“如果坠机事件是意外,不是蓄意陷害,那小布丁的外祖父怎么就出了车祸?而且事前确定收到了一条跟调查坠机事故有关的威胁消息。说不通。”   她吃得差不多,放下叉子。   也许就是因为这个疑点,所以慕靳裴怎么都不相信最后的调查结果,以为是她父亲买凶撞了小布丁外祖父。   然后第二个小组长接到调查任务后,可能是迫于恐惧和死亡的威胁,而不得不改变最后的鉴定结果。   谢昀呈:“可第二个小组长已经什么都不记得。”整个案子就更显扑朔迷离。他拿餐巾擦擦嘴,“我能理解慕靳裴为什么坚持当初调查真相是不真实的,换我我也怀疑。”   静默片刻,季星遥提出自己的假设:“有没有一种可能,我爸真的没参与,飞机也是意外坠毁,而唐宏康制造了一个蓄意加害的假象,然后把这起事故的原因栽赃到我爸身上?”   说完,她又发现了漏洞。   “栽赃也没了意义,他们两家人都不在了,即便我爸让顾家公司破产,也没人再找我爸算账。”   “所以,如果是唐宏康故意陷害,那他陷害的出发点又是什么?想要达到什么目的?”   谢昀呈凝神半晌,“虽然你这个假设有漏洞,但不排除这个可能,只不过我们不是当局者,不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件事只有那个司机和唐宏康能给出答案。   可偏偏找不到肇事司机,而唐宏康也不可能主动交代三十年前所犯的罪行。   “走吧,我要回画室构图。”季星遥起身。   谢昀呈拿了两杯果汁,递一杯给她。他们两人这才注意到慕靳裴,他一人用餐,餐盘的食物还没动,看样子刚过来。   季星遥看到了他面前餐盘里的蘑菇,另一个小盘子里还有三个,他正低头心不在焉吃着,无名指上还戴着那枚婚戒。   慕靳裴猛然抬头,季星遥正好收回视线,很快,他们并肩从他桌边走过去。 第62章   趁着午休时间,谢昀呈去了一趟医院看小布丁,还没到病房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阵‘哈哈哈’的笑声。   谢昀呈大步流星走过去,推开门就看到何楚尧躺在窗边的沙发上,倚着靠枕,小布丁趴在他身上,眯着眼,享受着日光浴。   何楚尧双手环住小布丁,拿了本幽默故事正读给小布丁听。   不时就戳到小布丁笑点,她忍不住哈哈笑出声。   谢昀呈没进去,站在门口好几分钟,谁都没注意到他。   前几天他就把何楚尧拉入探望小布丁的黑名单,没想到今天他又不要脸地跑来了。   何楚尧还在继续读故事,小布丁始终眯着眼,时不时咧嘴大笑,有时笑到肩膀乱颤。   这一幕太过温馨,谢昀呈也没舍得打断,关上病房的门,离开医院。   二十多分钟后,小布丁睁开眼,打了个哈欠,何楚尧合上书,“我们明天再接着读,现在开始睡觉好不好?”   小布丁眼皮已经耷拉,她强撑着,“要不我们再读一会儿?我不困,你呢?”她想继续趴在何楚尧身上,这个怀抱很温暖很有力量,跟她想象中父亲的怀抱一模一样。   她想继续听故事还有一个原因,她怕何楚尧明天没时间过来。   何楚尧怎会看不出小布丁的那点小心思,他从抱枕旁边拽出一条毛毯给她盖上,“我陪你午睡,等晚上那个谢坏蛋回来前我再离开,明天我保证来,以后天天过来陪你好不好?”   “真的?”   “我从来不骗小孩子。”   “好吧,我相信你。”   小布丁心满意足地眯上眼,侧脸趴在他心口处,这样的睡姿其实很难受,可她此刻却特别享受。   何楚尧也眯上眼,他一直都没想明白,自己怎么对一个小孩子有了十足的耐心,毕竟工作之余,他出去约会的时间都不够。   也许,她的未来未知。   他有了同情心,就像谢昀呈那样,只希望在她有限的生命里给她无限的快乐和希望。   “楚尧爸爸。”小布丁突然出声。   “嗯?什么事?”   “你几岁了?”   何楚尧笑了笑:“你应该问我,几十岁了。”他说:“我跟谢大坏蛋一样大,比他大几个月。”   小布丁:“三十五岁,不小了,你妈妈没有让你结婚吗?”   “没有,她知道我不会听话。”何楚尧说起母亲,“她是个很开明的母亲,她说家庭婚姻意味着责任,如果我还不具备这些,就不要轻易给出承诺。”   “很棒。”隔了几秒,小布丁问他:“那你爱过谁吗?还是跟昀呈谢那样,只爱过我。”   何楚尧突然怔了下,脑海里闪现过一个人,他自己也不确定那是不是爱,也许是吧。   反正自那之后,他没遇到过哪个女人能让他上心。   她是一个美丽又独立的金发碧眼女孩,认识她时她在一家餐厅兼职弹奏钢琴,后来他主动追求她。   那时太年轻,他二十四岁,她比他还小,感情新鲜期过了后慢慢有了各种小矛盾和摩擦。   后来就分手了,几个月后他又有了新的女朋友,他跟她再也没遇到过,那家她兼职的餐厅,她再也没去过。   “楚尧爸爸?你睡着了吗?”小布丁的声音把何楚尧思绪拉回来。   “没睡着。”何楚尧说:“年轻时爱过一个人,现在爱你。”   小布丁很开心,之后没再说话,慢慢进入梦乡。   画廊办公室,慕靳裴刚醒,他靠在沙发里打了个盹儿,这也是五年来的第一个午觉,睡得还算踏实。   没有季星遥在办公室,一个下午,他跟谢昀呈的相处表面上看挺和谐,讨论案情时语气也正常。   到了傍晚,月月的绘画课结束,这个和谐被打破。   季星遥还在画室,月月下课后没打扰她,直接上楼找谢昀呈,她边走边唱,都是自己编的歌词和曲调,“啦啦啦,谢爸爸,他很帅,是的呀,我爱他,哇哇哇。大仙女,她是谁?是星星,美美美。我是谁?小仙女,哈哈哈。”   人未到声先至。   慕靳裴把整理的资料保存,转脸紧盯着门口。这是他听过最动听的儿歌,最悦耳的歌声。   当然,除了第一句话歌词他并不认同。   谢昀呈扫了一眼慕靳裴,对慕靳裴脸上的表情嗤之以鼻。他放下手里的工作,去门口迎接月月。   这首歌他早就听过,月月经常瞎编,每次歌词都不一样。   月月从楼下走上来,边走边唱,她的声音里能听出气喘吁吁的声音,不过她的歌声还在继续。   “啦啦啦,谢爸爸,他很帅,是的呀…”后面还没来得及唱,办公室的门从里面打开。   谢昀呈半蹲下来,“宝贝,辛苦了。”   “不辛苦,我很开心。”月月跳到他怀里,抱着他的脖子,“星星还在画画呢,我偷偷看了一眼她。”她特别强调,“就一眼。”   “我没打扰她哦。”   “宝贝很棒。”谢昀呈在她脸蛋上亲了下,他发现最近一段时间月月比以前开朗许多,眼里都带着笑意。   “月月。”慕靳裴站起来。之前被谢昀呈挡住,月月看不到他,他实在等得着急,就主动让她看到。   月月眨了眨眼,很意外会在这里看到慕靳裴,“嗨,你好。”   她轻轻摆摆小手,因为星星不是很喜欢慕靳裴,她就得注意点,不能跟慕靳裴走得太近,免得星星不高兴。   “我带你去买草莓味冰淇淋好不好?”慕靳裴走过来,弯腰想要抱她,结果抱了个空,谢昀呈双臂揽住月月,“猜猜谢爸爸给你准备了什么惊喜?”   他们两人同时跟她说话,月月有点忙也有点乱,她先回应慕靳裴:“谢谢叔叔,我不吃冰淇淋,星星说,天冷了,吃多了冰淇淋肚肚会疼。”   慕靳裴:“星星说得对。”他讪讪收回双手。   月月这才看向谢昀呈:“谢爸爸,什么惊喜?”她很配合地眯上眼,“好啦,现在可以拿出来了。”   “再等一下。”谢昀呈抱着月月坐到沙发上,他从茶几抽屉里拿出布丁,直接塞到月月卫衣的帽子里。   “哇。”月月脖子顺势往后仰,“好重好重。”她反手去够,够不到。“是什么?布丁?”   谢昀呈打了个响指,“很多很多口味的布丁。”   “星星给我的,对不对?”月月很兴奋。   谢昀呈点头,拿了一杯大布丁打开,把小勺子也打开递给她。   慕靳裴坐在他们对面,只能默默看着月月在谢昀呈怀里撒娇。   月月不怎么爱吃布丁,但还是装作吃得津津有味,舀了一大勺放进嘴里。谢昀呈看着她,“给我吃一勺。”   “嗯嗯,好。”月月鼓着腮帮,含糊不清道,她求之不得谢昀呈能帮她解决掉布丁。   她一勺接着一勺喂给谢昀呈,偶尔自己才吃一小口。   “这块果肉给我。”谢昀呈指指其中一瓣橘子。   “橘子很酸。”   “我喜欢吃酸的。”   “好吧。”月月舀出橘子送到谢昀呈嘴边,他刚一张嘴,她又撤回来放自己嘴里,随即得逞的笑出来。   谢昀呈:“……”他用手指戳戳她的腮,“小白眼狼。”   慕靳裴拿了一份资料看,半晌没看进去一个字,他把电脑插上耳机,随便找了一首歌,将声音开到最大,假装在看那些视频资料。   摇滚音乐快要把他耳朵给震聋,可他还是能听到谢昀呈跟月月的对话,月月很魔性的笑声照旧传到他耳朵里,脑海里。   天色渐晚,落日收回所有余光。   季星遥收工,到楼上找月月。她推开办公室的门,慕靳裴的目光正好看过来,视线相触。   明明两人近在咫尺,只有几步之遥,可偏偏像隔着天涯,遥不可及。   “星星。”月月只要见到季星遥,瞬间就把谢昀呈抛在九霄云外,她从沙发上蹦下来直奔季星遥。   慕靳裴打开手机相机,偷偷给她们录视频。   季星遥弯腰抱起她,“画了一下午累不累?”   月月摇头,“不累。你呢,星星?”   “我也不累,很开心。”   “我和你一样。”月月从口袋里拿出一个草莓味布丁,“星星,这个给你。”这是她从家里带来,一直装口袋里。   季星遥亲了一下月月,抱着她坐到谢昀呈边上。谢昀呈马上就要入镜,慕靳裴摁断录像,保存视频。   谢昀呈问季星遥:“再等一会儿还是现在就去?”他们要去趟医院,问问小布丁跟流浪汉有关的小细节。   季星遥:“现在就过去吧,陪小布丁多玩一会儿,她早就盼着月月过去。”   谢昀呈起身,拿上风衣跟季星遥一块离开。   慕靳裴看向季星遥的背影,月月趴在季星遥肩头在看着他,出门时,她对慕靳裴摆摆手。   慕靳裴起来快步走到窗边,很快,季星遥和月月出现在他的视线里,她们说着悄悄话,谁都没看到楼上的他。   谢昀呈今天亲自开车,他一直目送汽车驶离。   办公室安静下来,慕靳裴平复片刻,接着工作。   一直到晚上十点半,谢昀呈和季星遥也没回来,他不时看看手表,就这样又过了半小时,他把所有资料都看完,他们还是没回。   他打开手机,把季星遥和月月那段视频来回看了十多遍,楼下停车坪还是没有汽车的声音。   他给谢昀呈发消息:【你们什么时候回来?】   谢昀呈:【不过去了,我跟遥遥已经到家。】   慕靳裴盯着手机看了数秒,直接删除退出对话框,他把茶几上的资料都整理好,关了灯离开。   夜已深,路上渐渐安静下来,车里更静。   他看着窗外,回想季星遥的眼睛,回想月月的歌声。 第63章   一直到十二月下旬,才有了流浪汉的线索,这段时间他走到了纽约郊外,离曼哈顿几个小时的车程。   谢昀呈接到这个消息时是中午,他决定赶过去看看流浪汉现在的状态。   【司机在这,我去一趟。】他在工作群里简单一说,把司机定位也发到群里。   这个群只有他,慕靳裴还有季星遥三人。   当初是慕靳裴创建了这个群,方便交流,但平时安静如鸡,季星遥从未在群里说过一句话。   季星遥第一次在群里回消息:【他情况怎么样?我跟你一块去。】她现在在画室,【你过来接我。】   谢昀呈不让她跟着,前天突降暴雪,不少路段阻断,不知道现在有没有清理好,这几天气温低,有的地方路滑,他不想带她去。   【你就老老实实待在画室,晚上早点回家,别给我添乱!你要实在闲得慌,给我多做一些牛奶冰块。】   慕靳裴看到谢昀呈这条消息,他把打好的那句【不用你去,你就待在画室画画。】又一个字一个字删去。   他@谢昀呈:【我也过去。】   慕靳裴放下手机,把手头这份文件看文,签上字递给储征,“我出去一趟,晚上你带着他们加班。”   又叮嘱储征:“唐宏康那边不能掉以轻心,他如果受不了打压过来找我谈判,你代表我去跟他谈,还是之前那个条件,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储征点头,他有一条没揣测透:“您之前提出让唐宏康定向增发,拟增发的对象是?”不知道是不是季小姐,他也没敢乱说。   “谢君毅。”略顿,慕靳裴斟酌后道:“不论是以谢君毅个人名义还是以谢昀呈公司控股的私募名义,都行。随他们吧。”   之前南非那个项目让谢君毅受损严重,还因此连累他远离了M.K的权力中心,如今只能以这种方式补偿给谢家。   原来不是补偿给季星遥,还好他没乱说。储征应下来:“等见过唐宏康,初步定下来后我会联系谢君毅。”   慕靳裴关上电脑,拿上车钥匙,边穿风衣边匆忙往外走,“有什么要紧的事给我发消息,我抽空看。”   储征不放心老板一个人开车去,“慕总,让司机跟您一块去吧。”   “用不着。”慕靳裴:“他们谁有我车技好?”   这倒是。储征没再多废话。   M.K大厦楼下,慕靳裴遇到了同样前往停车场的谢昀呈,天气阴沉,能见度低,谢昀呈放弃了直升机出行,选择汽车。   两人互相瞅对方一眼,谁都没搭理谁。   谢昀呈开直升机的技术赶超大多数人,不过车技不如慕靳裴,前往郊区目的地时他一路跟在慕靳裴车后,出了城区,路况不怎么样。   慕靳裴打开应急灯,慢慢靠边停。   谢昀呈的车速也慢下来,不知道慕靳裴要做什么,跟他的车并排时他踩了刹车,“干什么?”   慕靳裴推门下车,“装防滑链,前面有段路积雪没清扫。”   谢昀呈手指毫无节奏敲着方向盘,既然慕靳裴这么肯定前面有积雪,应该是从车友那里得到了确切消息。   要是装了防滑链,天黑都不一定到目的地。   不过关于开车,他还是决定听慕靳裴的建议。   慕靳裴带上手套,先给自己的越野车轮胎装上防滑链,冷风刺骨,他只穿了衬衫下来干活,不时一个寒噤。   快速装好,他接着给谢昀呈的汽车装防滑链。   谢昀呈靠在椅背里,享受着暖气,他余光瞥了眼车外寒风里的慕靳裴,感觉自己这样貌似有点不厚道,他拿上烟推门下车。   慕靳裴忙着装防滑链,谢昀呈靠在车门上悠哉抽烟,他没穿外套,站在冰天雪地里,别是一番滋味。   此刻,只能靠着抽烟取暖。   “要不要来一支?”他问慕靳裴。   慕靳裴没爱搭腔,专心干活。   谢昀呈缓缓喷出烟雾,瞬间被风吹散。   之后两人再无对话,两支烟抽完,防滑链装好,谢昀呈灭了烟头,浑身被冻得没了知觉。   两辆车再次上路,车速很慢。   跟慕靳裴说的一样,他们走了不到一公里路前面路况就很糟糕,还有几个上坡,即便装了防滑链都有些费劲儿。   终于过了那段路,慕靳裴又把防滑链取下来。   原本三个小时的路程,今天花了四个半小时才到。   今天天冷,流浪汉一直待在一处废弃的房车里没出来,保镖在附近买了一些食物和棉衣给他送过去,之后远远守着房车,没敢再打扰,怕惊吓到他。   慕靳裴和谢昀呈把车停在不远处,有个保镖小跑着过来汇报情况。   这段时间不管是慕靳裴还是谢昀呈,把自己的安保都派出去寻找流浪汉,下雪天冷,他们怕流浪汉挨不过这个冬天。   庆幸的是在他挨饿受冻前,他们找到了他。   风太大,谢昀呈把风衣领子竖起来,问保镖:“现在什么情况?”   “吃了热饭喝了热水,正靠在椅子上睡觉。”保镖说:“他一句话都没说,我们也没敢多问。”   谢昀呈点点头,“我过去看看。”   慕靳裴觑谢昀呈,“你这样会吓着他!”   谢昀呈冷嗤一声,“我的装扮再吓人也没你眼神吓人。”说归说,他还是拿下墨镜,把风衣领子整理好。“一会儿怎么跟他说?”   慕靳裴:“先聊聊天,让他放松警惕,别刺激到他。”至于能不能问出一些话,只能凭运气,也许他忌讳聊过去,这样就一点办法都没有。   谢昀呈想到之前小布丁跟他说的那些话,“他做的事说的话看上去挺正常,可能只是状态不怎么样。”   他手机响了,是季星遥。   季星遥这几个小时都心神不宁,总感觉不太踏实,她打开了慕靳裴的定位,一直盯着那个黑色点点看,直到他们停下来,她才给谢昀呈打电话。   “见到了没?”   “还没。”谢昀呈被风吹得难受,他倒着走:“刚刚到。”停顿几秒,他又说:“没事,路况还行,你早点回家。”   慕靳裴猜到电话那头是季星遥,还没跟她分开时,每次他出差她都会这么关心,不厌其烦地叮嘱他很多。   他加快步子,谢昀呈的声音越来越远。   慕靳裴在进房车前做了个深呼吸,也尽量调整自己的表情,别显得太冷漠,以免吓到流浪汉。   流浪汉听到了脚步声,他抬起眼皮搭了一眼来人,没理会,随即又眯上眼。   他猜到了今天这拨人找他大概是为什么事,但不知道他们到底是什么人,是谁的人,他始终没吱声。   房车里混合着各种味道,慕靳裴强忍着,找个空座坐下来。谢昀呈也进来了,他真想扭头就走,往后退了一步,又忍住。   慕靳裴说话,语速很慢,聊了很多,从天气到房车,从曼哈顿到郊外,不管说什么,流浪汉始终没有任何回应。   谢昀呈:“他其实心里有数,你直接说吧。”   慕靳裴这才切入正题:“我是慕靳裴,很高兴见到一个清醒状态的你。找了你很久,不是质问,只想从你这里得到真相,它困扰了我三十年。忘了介绍,我是当年直升机遇难者的孩子。我想去相信,真相就是飞机本身故障,可中间谜团太多。”   流浪汉嘴角动了动,眼睑也在动。   慕靳裴接着道:“你如今以这种方式过余生,是不是在自我惩罚?明明你有能力去做一个很优秀的司机,却一直流浪。我相信你是真的在忏悔,只是不知道要怎么自我救赎。”   “因为真相扑朔迷离,已经伤害到很多人,这种伤害持续了三十年。如果你的忏悔和救赎并没有阻止到伤害的继续,是不是我们该换一种方式?真正能让你解脱的是让真相大白,而不是让更多人为此痛苦。”   流浪汉用那双粗糙的被晒黑的手拢拢棉衣衣襟,下意识缩了缩自己的肩膀,他用力抱着自己,拒绝一切交流。   谢昀呈开腔,“我是小布丁的…”他想了想措辞,“现在的监护人,因为她亲人都去世了,没人负担得起她昂贵的治疗费,我就把她带回了家。”   “小布丁认识你,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她。”   “她跟我说过你,你们在曼哈顿一个傍晚认识,她十岁了,却只有五岁孩子的身高,那是因为她病了。”   “她很漂亮,长长的金发,漂亮的黑眼珠。你还给她巧克力,让她早点回家,对了,你还夸她很漂亮,是小天使,她很开心,一直都记着呢。”   流浪汉终于有了反应,他睁开眼,有些迟钝地看着谢昀呈。   谢昀呈松口气,终于找到了突破口,他趁热打铁,“她就是那个意外去世的小组长的外孙女。”   流浪汉眼底明显惊愕,他动了动干裂的嘴唇,情绪似乎有些激动。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也不愿相信这是真的。   谢昀呈:“小组长只有一个女儿,她的女儿也病逝了。”   “小布丁的妈妈未婚生下小布丁,小布丁生下来就患了病,一种很难治愈,目前医学上也无能为力的一种病。”   “我不知道小布丁能不能活下来,又能活多久,她之前还提起你,她说不知道你有没有找到自己的爸爸。”   “如果有可能,你可以去看看她,她还在医院。”   他把医院名字和地址说给流浪汉。   流浪汉表情僵硬,眼神就像小布丁说的那样,很忧伤。   谢昀呈起身,示意慕靳裴离开,临走前他又说了句:“很抱歉打扰你了,如果你有什么需要,你尽管跟外面的那几个人说,如果你想去看看小布丁,也直接跟他们说。”   说完,他跟慕靳裴离开房车。   出来后,一股凛冽的寒风迎面扑来,谢昀呈深深呼了口气,瞬间觉得自己活了过来。   他侧脸跟慕靳裴说:“也许只有小布丁有可能让他开口说话。”   即便他愿意说出当年的真相,还得他们自己去查证一个完整的证据链,“他精神有问题,谁都没法保证他什么时候正常,什么时候不正常,他所有的证言证词法庭都不予以采纳。”   慕靳裴:“过去那些事他不可能说,他下意识的举动都是在保护自己。只需要他提供一点线索就足够。”   他吩咐保镖:“你们别打扰他,也别限制他的去向,他去哪儿你们远远跟着,保证他的生命安全和健康。”   把一些事情安排好,慕靳裴走向越野车。   天色渐黑,他们返程。   谢昀呈熟悉了路况后没再跟在慕靳裴后面,拐上马路就反超了慕靳裴的车。慕靳裴在后面还鸣了几声喇叭,示意他车速慢点。   谢昀呈稍稍降速,不过还是比慕靳裴快不少,车里一个人太闷,他给季星遥打电话,把流浪汉现在的情况简单说给她。   季星遥听后:“早知道我就应该跟你们一起去,跟他这样情况的人说话必须得委婉,你们说话太直接,肯定吓到他了。”   谢昀呈反问:“怎么委婉?你不会想让我和慕靳裴也穿成他那样,两年不洗头不理发,也不洗脸不洗澡,跟他一块流浪一块挤在废弃的房车里过夜,然后取得他信任,再套他话吧?季星遥,你电视剧看多了是不是!”   季星遥:“……”无言以对。“谢昀呈,你能不能别抬杠!”   结果回应季星遥的是一句“FUCK!”随后电话里传来刺耳的‘砰’的一声,通话断了。   “谢昀呈!”季星遥直觉不好,她赶紧回拨,结果怎么都打不通。   刚才谢昀呈只顾着跟季星遥打电话,疏于对前路观察,在道路转弯盲区段,路边一棵树的树干被冰雪压断,挡在了路上。   他一时没看清那一团是什么东西,下意识就踩刹车,结果路面太滑,没刹住,还是撞到了树干上,树枝卡住了叶子板,叶子板被打得稀碎。   这还不算完,慕靳裴的车也没来得及急刹,直接追尾,谢昀呈的车被撞出五六米远。   两人都被安全气囊震懵了,鼻口出血。   缓了几秒,慕靳裴顾不上疼,硬撑着下车,“你怎么样了?”他问谢昀呈。   谢昀呈:“死不了!没骨折。”   慕靳裴从后备箱拿出警示牌放好,这会儿才缓过来一些。   手机响了,是季星遥,他赶紧接听,这是她第一次主动给他打电话。   “谢昀呈怎么样了?有没有事?受没受伤?”   电话里,焦急担心的声音传来。   慕靳裴的眼神沉了下去:“他没事,没受伤。”他突然想咳嗽一声,极力忍住了,用力摁着心口。   “怎么撞车了?不是说路况挺不错的吗?”季星遥问。   慕靳裴如实道:“路滑,刹车后被我的车撞了一下。”   季星遥想问他有没有受伤,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下去。“你不是说自己车技好?你不会连在路上要保持车距都不知道?”   “抱歉,是我的责任。”静默瞬间,慕靳裴:“我不是故意追尾你男朋友的车,放心,我再心狠手辣也不会要谁的命。”   季星遥突然不知道要怎么接话,岔开话题:“要不要给你们报警?”   “不用,车没坏,能开回去。”   季星遥一听他们能自己开车回去,那就没受伤,不过她还是不放心,“告诉谢昀呈,我在医院等他,让他去做个检查。”她挂了电话。   这时有路过的车停下,问需不需要帮忙。   慕靳裴摆摆手,“谢谢,没问题。”他又提醒:“前面有冰冻,最好装防滑链。”   谢昀呈开了车门下来,一手撑在车门上,另一手拿着毛巾擦鼻血,“这段路况不好,你怎么不提前装防滑链?”   慕靳裴走到车边拿水杯出来,倒了温水把嘴角的血洗干净,这才瞅向谢昀呈,冷声道:“打你电话打不通。”   他只好加速追上来,谁知道谢昀呈突然猛打方向盘还来了个急刹车,让他措手不及。   谢昀呈没忍住,咳嗽了几下,连带着整个胸口都疼,应该是肺挫伤了,万幸,没骨折,手脚都能动。   慕靳裴带上手套,把谢昀呈汽车车轮里的树枝用力抽出来,突然他眯了眯眼,疼得手心发凉。   手套破了,他又去换了一副。   谢昀呈没注意慕靳裴到底怎么了,他看看两车的距离,又看看他那辆被撞坏的车尾。   “那个流浪汉是专职司机,也爱玩车,年轻时的车技不输你,”他慢慢走动,查看刹车痕迹。   “刚才我们车速那么快,你又是在加速的前提下踩刹车,我几乎算没受伤。”他看向慕靳裴:“当年那个司机追尾小布丁外祖父的车,就是因为有了刹车痕迹,而且这个司机有正经职业,为人不错,没有任何不良记录,也找不到任何作案动机,最后警察判定是意外事故,不是蓄意谋杀。”   “我在想,当时那个司机在撞上那一刻是不是后悔了?所以最后人性的本能反应让他踩了刹车?但这种可能几乎为零。”   “最大的一种可能,他就是利用刹车痕迹来给自己摆脱罪名。”   慕靳裴带上手套,接着装防滑链:“你说这么多想表明什么?”   谢昀呈:“也许星遥的假设是成立的,唐宏康为了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想栽赃陷害季常盛,只是现有的证据没法证明。”   “如果最后实在从司机嘴里问不出什么,那我们只能用假设去诈唐宏康,他做贼心虚,撑不住我们狂轰滥炸。”   但这一步逼不得已不能轻易走,一旦出现差池,就满盘皆输了。   M.K医院,季星遥赶到的时候,储征也在大厅。   储征不知道到底什么情况,老板给他打电话,让他早点回去,不用等他,他今晚不去公司。   老板还特别交代,让他明天把谢昀呈的汽车开去修理,他这才知道发生了车祸。   储征询问季星遥:“季小姐,到底怎么一回事?”   季星遥:“没什么,路滑,两车追尾了,他们自己开车回来,没受伤。”   储征放心不少,季星遥戴上耳机看视频,他也识趣得没再打扰。   慕靳裴和谢昀呈到M.K医院时,已经快凌晨。   季星遥在那里等着他们,确切说,她是等谢昀呈,不是等他。   慕靳裴和谢昀呈一前一后进来,季星遥越过他,连一个眼神都没给他,直接迎向后面的谢昀呈。   他跟储征坐电梯上楼去做检查。   季星遥和谢昀呈坐了另一部电梯,她上下打量一番谢昀呈,“没受外伤吧?”   “没。”谢昀呈指指心口,“可能肺有点挫伤,其他没什么,不用做那么多检查。”   季星遥坚持:“必须做个全身检查。”   谢昀呈瞅她,“你什么时候这么好心了?”   季星遥:“毕竟是我雇佣你替我调查坠机事故,你真要有点什么闪失,我不得负全责?”   慕靳裴和谢昀呈一样,其他没受伤,只有肺部挫伤,不严重,连药都不用吃,只需要静养即可。   储征问老板:“要不要买点药备着?万一到时疼得厉害。”   慕靳裴摆摆手,“用不着。”   储征这才看到老板的两根手指被什么戳破了,血迹已经干涸,“慕总,您的手指破了。”   慕靳裴看了眼,有一块连皮带肉都下来了。是在清理谢昀呈汽车轮胎里的树枝时,用力过猛,被断枝给戳破。   “皮外伤,不要紧。”   储征:“去消个毒,简单包扎一下。”   楼下大厅,几人又遇到。   季星遥手里提着谢昀呈拍的一些片子,慕靳裴和储征两手空空,刚才做检查时,医院说没事,慕靳裴都没让出报告单。   慕靳裴不自觉看向季星遥,她正好也看过来,两人眼神只有半秒的交汇,她随即收回。   储征余光看了眼老板,老板把刚才包扎过的那只手早就插进口袋,他替老板礼节性关心了一下谢昀呈的身体状况。   谢昀呈还算客气,“谢谢,没什么大碍。”   慕靳裴示意谢昀呈,“你车钥匙给我。”   谢昀呈不紧不慢道:“做什么?”慕靳裴:“我追尾,全责,给你修车。”   “呵。”谢昀呈觉得有意思,他转脸问季星遥:“你开车来的吧?”   季星遥点头,“嗯。   谢昀呈没跟慕靳裴客气,掏出车钥匙扔给他。   慕靳裴把钥匙交给储征,也没跟季星遥和谢昀呈言别,他双手抄兜,快步离开大楼。   连着一个星期,慕靳裴下班后没再去画廊。   周六傍晚,慕靳裴处理好工作离开公司,他自己驱车前往画廊,今天下午月月有课,他手上的纱布也拆了,伤口长好,不细看看不出什么。   还没到画廊大厅,柔软的歌声传来“布丁呀,草莓味,甜甜甜,我爱吃,哈哈哈。大仙女,她也爱,草莓味,是的呀。”   调子没变,歌词全改了。   慕靳裴疾步走过去,小布丁正在大厅围着窗边走,一手拿着几个布丁,另一个手轻轻划过窗玻璃,歌声继续:“布丁呀,草莓味,甜甜甜,我爱吃…”   “月月。”慕靳裴走近,半蹲下来。   月月一怔,浅浅笑了:“嗨,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慕靳裴问:“怎么在这儿?”   月月指指画室那边,“星星还在画画,我等她。”   慕靳裴看着女儿,特别想抱抱她,“星星可能还要一会儿才能画完,我抱你去花园转转好不好?”说着,他伸手。   月月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显然不想让他抱。   慕靳裴轻轻揉揉她的长发,“那你接着唱歌。”他坐到会客区的沙发上,远远看着她。 第64章   元旦前一天,谢昀呈准备去医院接小布丁出院,明天新年,他们要去庄园陪外公外婆过节。   原本慕家的家宴都是在圣诞节举行,那会儿小布丁还在治疗,外公得知后把家宴时间改在元旦。   今年是外公外婆最高兴的一个新年,小布丁和月月都会过去陪他们。   现在慕家人都知道了月月是慕靳裴女儿,小布丁是他领养,也不算领养,他没那个资格,只是帮她已故的母亲照顾好她。   慕温雅不反对谢昀呈抚养照顾小布丁,可不同意他跟季星遥搅合到一块儿,她踢了旁边的谢君毅一脚,让他劝劝儿子。   谢君毅没任何反应,接着看画册。   慕温雅忍无可忍,一把夺过谢君毅手里的画册,猛摔在茶几上,画册打翻了水杯,水杯滚到地毯上,弄湿了画册,地毯也湿了。   “谢君毅,你别欺人太甚!”慕温雅咬牙切齿,“就因为月月是裴钰孙女,你就无底线纵容昀呈是吧!”   谢君毅觉得慕温雅不可理喻,他拿着画册去了浴室,用电吹风把画册一页一页吹干。   慕温雅咽不下这口气,直接去M.K找谢昀呈。   谢昀呈看到母亲就头疼,每次母亲来找他无非是跟父亲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感情破事有关,他听腻了。   “妈,这是上班时间,再有下次,我就让保安把你轰出去了。”   慕温雅虚空点点他,“你能耐了你,我这么做是为了谁?谢昀呈你白眼狼你知道不知道!”   她揉着心口,“季星遥是慕靳裴前妻,你跟谁在一块不好,你非得趟这滩浑水?你到底想干什么啊。”   谢昀呈看资料,头也没抬,“你也说是前妻,前妻就是陌路人,他的前妻还不许我追了?”   “你有病。”   “是的。”谢昀呈不紧不慢道:“遗传。”   “你…”慕温雅过来不是跟儿子抬杠,她也不需要儿子跟季星遥在一起来膈应裴钰或是慕靳裴。   她过了一辈子水深火热的日子,不希望儿子再跟她一样。   慕温雅看着谢昀呈,好言相劝:“你不是没脑子的人,季星遥她是真心要跟你在一块吗?她只不过想利用你刺激慕靳裴,她跟裴钰是一模一样的人,自己不好过就让别人也不好过。你别着了她的道行不行?”   谢昀呈一副风轻云淡的表情,“你都说了我不是没脑子的人,我还能着了她的道?”   慕温雅就不明白了:“那你还热脸贴冷屁股倒贴过去,被季星遥捏在手心里玩儿?”   谢昀呈终于抬头,冷淡的眸光扫向母亲。   慕温雅也自知失言,把儿子给说得一无是处,她微微叹口气,“抱歉,被气得口不择言了。”   谢昀呈翻了页资料,接着看。   办公室沉默了好一阵。   谢昀呈想让母亲尽快离开,别耽误了他工作,“妈,你就少操心我的事,不管季星遥跟我在一起是为了什么,真心实意也好,虚情假意也罢,就算是利用我,我也认了。”   慕温雅像看怪物一样看着儿子,“你怎么成现在这样了?”   有些话他本不想说的,看母亲这个架势不会痛快回去。   谢昀呈反问母亲:“我成现在这样怎么了?不管怎么样也好过当初你跟我爸的为人。”   慕温雅无以反驳,脸色难看。   谢昀呈跟母亲对视:“我跟季星遥跟你和我爸不同,我们之间有合作,有彼此成就,也有互相救赎。这几年季星遥给我的画廊带来多少盈利,你也知道。我们合作愉快,双赢,谁都不欠谁,我最不喜欢生意上谈人情,她也是。”   “我成就了季星遥的创作生涯,她成就了我的画廊运营模式。”   “我当初帮季星遥让她不至于剑走偏锋,挽救了一个画家。救赎她的同时,我也在自我救赎,因为她,我认识了小布丁,孩子的世界那么纯粹,我没以前那么混账了,我一直被小布丁需要着,被她放在心里牵挂着。我特别享受做父亲这个角色。”   “还有,要不是你跟我爸是慕靳裴的帮凶,季星遥也不至于这么惨,我是在替你们赎罪!”   话说到这个份上,谢昀呈也感觉挺没意思的,“你快点回去吧,没事你好好反省一下自己,为什么我爸这么多年都不替你说一句话。”   慕温雅平复好自己的情绪,她习惯了儿子对她感情和婚姻的嘲讽,也从来不放在心上。   她语气温和不少,“能不能跟妈妈说说,你心里到底怎么想的?你是真的喜欢季星遥?”   说着,她心里‘咯噔’一下。   客厅那幅《星遥1》,是谢昀呈在慕靳裴去北京的前两年就拍下来挂在那里。   她心疼地看着儿子,“不会你喜欢星遥在先,被慕靳裴给用手段抢去了吧?你到现在还忘不了星遥是不是?”   应该没错了。   儿子这些年滥情,放纵自己,肯定就是因为这个。   “你喜欢星遥,对吧?”   谢昀呈无奈至极,也懒得解释,母亲自己被自己绕进了死胡同,这样也好,省得她再反对他跟季星遥‘出双入对’。   慕温雅以为儿子的沉默是默认,“对不起。”她歉疚道。   谢昀呈摆摆手,“行了行了,打住,我这三十年就是吃对不起长大的,已经撑得胃胀,不想吃了。你赶紧回家吧,回家好好看着你老公。”   母亲离开,谢昀呈开始收拾办公桌,准备去接小布丁。   ‘叩叩’传来一阵敲门声,还不等他说进,门被推开。   谢昀呈转脸,不由皱眉。   慕靳裴关上门,面无表情,他压着自己的情绪,先跟谢昀呈讨论那个流浪汉,“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他没有想要来纽约的意思。”   谢昀呈把资料放进保险柜,锁上,如果实在没有其他法子,“等假期后,不冷了我带小布丁去一趟。”   慕靳裴也是这个打算,但小布丁毕竟不是他的孩子,他不能替她做决定。   唐宏康那边也快扛不住,不出预料,年后唐宏康就会主动来纽约找他,到时就差那个司机身上的线索。   该说的都说差不多,慕靳裴还是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他也没进来,双手抄兜站在门边。   “抱歉,今天没咖啡招待你,也没时间。”谢昀呈拿上外套,“我要去医院接小布丁。”   “谢昀呈,”慕靳裴面色阴冷,眼神锋利如剑,“你这样有意思?你非得没事找事让烂摊子最后没法收拾你才罢休?”   谢昀呈知道他所言何事,他明天要带季星遥去庄园参加慕家的家宴。   他穿上风衣,慢条斯理系纽扣,“你这话说得就不对了,什么叫没事找事?什么叫烂摊子?”   “星遥单身,我有追求她的权利。”   至于要带她去庄园,他提醒慕靳裴:“你是不是忘了,还有四个月,我就要跟她结婚,那个请柬不是写着玩儿的。”   “既然要结婚,就要见家长,不是吗?”   谢昀呈拿上车钥匙,两人擦肩时,慕靳裴一字一顿沉声道:“她是我的女人。”   “我不介意。”谢昀呈开了门,离开。   路过秘书办公室区,他吩咐秘书,“给慕老板送杯咖啡,他想在我办公室待多久随他。”   话音刚落,慕靳裴已经走出来,经过他身边时,目不斜视。谢昀呈感觉到了慕靳裴身上的杀气。   他哪天真要跟季星遥结婚,慕靳裴能直接弄死他。   医院里。   今天何楚尧也过来看小布丁,给她买了新年礼物。谢昀呈到病房时,两人正玩医生和病人的游戏,小布丁是医生,何楚尧扮病人。   谢昀呈一把将小布丁抱过来,踢何楚尧一脚,“你想要闺女,你自己不能去生一个!”   何楚尧掸掸衣服,“你属驴的?”   小布丁揉着谢昀呈两腮,“爸爸,打人是不对的,不绅士。”   “我本来就不绅士。”   “……”   谢昀呈没再逗小布丁,把她放到床上给她穿外套,“我们现在就回家了,明天去庄园。”   小布丁兴奋地又蹦又跳,“我终于可以不用待医院了是吗?医生说我快好了,也许,以后都不用来医院了哦。”   谢昀呈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也希望她这辈子都不要来医院,可她的治疗并不理想,然而药物不能一直用。   一个月后再进行下一个疗程。   他低头亲亲她,“等我忙完了,我带你跟月月出游,先想一想,要去哪里玩。”   小布丁抓着谢昀呈的衣领一直跳,“真的可以跟月月一块去?”   谢昀呈点头。   “太棒了,路上就不会那么无聊,我们可以一起做游戏,可以做手工,还能分享我们的小秘密。”   “什么秘密?”谢昀呈顺口问了句,她的一只衣袖已经套上,他接着给她套另一只。   小布丁:“秘密。”   每次月月来看她,都会跟她讲讲幼儿园长什么样子,还会把课堂上的趣事分享跟她。   她也期盼着有天可以正常去上学,再也不用吃药,也不用来医院,医生说,他也不是很想再见到她。   何楚尧看着谢昀呈这么耐心地给小布丁穿衣服,他拿手机录下来。   他没想到Landy这么沉得住气,到现在还是不愿透露小布丁的消息,他拿视频去问问她,把他哄到医院到底是为了什么?   是想逼着他自己主动去问?   应该是了。   不过看在这么可爱的外甥女面上,他决定勉强委屈一下自己。   “楚尧爸爸。”小布丁对着他勾勾手指。   何楚尧收起手机,“确切说,你应该称呼我楚尧舅舅。”   “为什么?”小布丁睁大眼睛。   谢昀呈用肩膀将他撞到一边去,他跟小布丁说:“因为他疯了,不用理会他。”   东西整理得差不多,季星遥到了病房,她刚才去跟医生交流了一番小布丁的病情,耽搁了不少时间。   季星遥又给小布丁穿了件厚的羽绒服,把帽子戴上,给她系好围巾,只露出两只大眼睛,季星遥把围巾朝上拽拽,挡住了她的眼睛。   小布丁两只手都被困在长长的衣袖里,伸不出来,“哦,不,星遥妈妈,我看不见了。”   季星遥笑起来。   谢昀呈觑她:“你几岁?”   季星遥回他一记不友好的眼神,她把小布丁的围巾往下拉。   谢昀呈查看了明天的天气,气温低,不过是晴天,能见度也好,他征求季星遥意见:“明天开直升机过去?”   季星遥:“行,我无所谓。”   元旦那天,庄园布置得格外隆重,慕老太太还请人搭建了一个粉色系列的公主城堡,运来不少游乐设备。   一早,慕老太太精心打扮一番,坐在客厅弹钢琴。   慕老爷子没兴致欣赏钢琴曲,愁得眉心都皱到了一块,他实在没法理解老伴儿现在的喜悦从何而来,他靠在钢琴边,“停,停,停一下。”   他做了个Stop的手势。   慕老太太嫌他扫兴,“你要没事做,你去把家里的地板再擦一遍,别影响我弹琴,好不好?”   “你真弹得下去?”   “为什么弹不下去?”   慕老爷子叹气,“星遥和靳裴生了月月,虽然他们离婚了,可毕竟以前是夫妻,还有个孩子。现在昀呈又掺和进来,非要跟星遥在一块,他们到底想干嘛?这要是传出去,我还有…”   那个脸字还没说出口,就被慕老太太打断,“你把心就放到肚子里吧,他们三个孩子不会走温怀和温雅的老路。”   慕老爷子怎能不不担心,“季星遥跟裴钰就是一样的性格,犟得十头牛都拉不回来。你到底哪来的自信觉得他们不会走他们父母的老路?”   慕老太太:“星遥真要跟昀呈结婚,也不至于等到今天,当然了,要是他们执意要结婚,那谁也没办法。靳裴自己熬的黄连,再苦他也得喝下去。”   慕老爷子心里堵得慌,撑在琴键上。   慕老太太:“当年我们连自己的儿子闺女都管不住,现在你能管得了他们年轻人?”   她现在也想通了,改变不了的事情就试着接受。   她拍拍老爷子放在琴键上的手,示意他拿下去,“星遥为了月月也不会为所欲为,放心吧,她当初能扛起她父亲的债,顶着那个家,做了一个好女儿,现在她就能做一个好妈妈。”   “至于昀呈,他也变了不少,有爱心了,我真没想到他能领个孩子养,还养得尽心尽力,他就更不会搅合月月的家庭。”   她又说了说慕靳裴:“比以前有人情味了,也知道隐忍。”   “你就别瞎操心了,好好享受天伦之乐。也许星遥就是不想原谅靳裴,但是我们想见月月,她就跟昀呈一块过来,毕竟她跟昀呈的画廊一直有合作,真要是情侣,不会分的这么清。”   快中午时,他们陆续赶来。   两个孩子还没到,客厅气氛跟以前一样,诡异又沉默。   裴钰在看季星遥给她发来的月月喜欢吃的菜和甜品,慕温怀也侧过身看,“我让厨师先准备。”   裴钰坐在这里煎熬,被人注视着实在难受,“我们俩去做吧,反正闲着也没事。”   “行。”慕温怀说,“你亲手做的月月肯定喜欢。”   他们两人边走边聊,去了厨房。   不远处的谢君毅一直看着裴钰和慕温怀,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裴钰在社交场合遇到他,竟然还能微微点个头打招呼。   像看一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   而她跟慕温怀之间越来越有默契,两人的关系温馨融洽。   三十五年,不管曾经被伤得有多深,也足够伤口愈合,足以让一个人忘掉一个人,而爱上另一个人。   慕靳裴从母亲和父亲还有姑父身上,看到了一个残酷的事实,母亲早就忘了初恋,爱上了父亲。   如果季星遥跟谢昀呈结婚,她是不是也会像曾经爱他那样爱上谢昀呈?   想到这些,他喘不上气,拿了烟出去,点了一支。   他看看之前被戳伤的手指,肉已经长好,但疤痕还在,用指尖按上去还是隐隐发疼。   一支烟还没抽完,直升机的轰鸣声从头顶传来。   慕靳裴看着指间的烟,烟灰被瞬间卷走,只剩下烫人的猩红。   他没看身后的停机坪,可没多会儿,孩子的嬉闹声传来,他听到了月月又软又甜的声音。   “星星,你看,粉色的城堡,还有那么大的草莓屋。”   他想,月月肯定看到他了。因为他就站在草莓屋前。但没人喊他,也没人跟他打招呼。   身后的声音渐渐远去,他们进了别墅。   慕靳裴没进屋,手里的烟头早就燃尽。今天这顿饭他不打算吃了,他过来就是看看爷爷奶奶,再找季星遥聊几句。   他给母亲发消息:【一会儿不用准备我的餐具,我回去了。】   裴钰:【多少也吃点,还有月月在呢,你不看看她了?】   慕靳裴:【不看了,不想让她纠结,星遥不想看到我,她不想让星遥不高兴,我就不让她为难了。】   裴钰:【那你等下走,妈妈给你打包点食物,你车上吃。】   慕靳裴:【不用。】   今天对他来说,黄连是他的开胃汤,玻璃渣是他的主食,不吃也罢。   慕靳裴又给季星遥发消息:【我马上就走了,能不能出来我跟你说几句话?】   季星遥到直升机里拿小布丁的药,手机没随身带。   慕靳裴没等到回复,他转身走向停车坪时,看到了直升机前的季星遥,他脚步顿了下,转个方向走过去。   眼前有身影靠近,季星遥抬头,慕靳裴停下脚步。   两人对视许久。   季星遥没开口,等着他说话。   有些话在心里想着容易,说出口那刻才知道有多艰难。“遥遥,”慕靳裴看着她的眼,她眼神冷淡,再也没有了以前的璀璨。   “能不能先别结婚?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不奢求你原谅我,你给我一个机会就行。”   长时间的沉默。   季星遥淡淡看着他,“五年前,我也用这样卑微,甚至更卑微的语气去求你,希望你借点钱给我。你什么都没说,就这么走了。”   “你可能都忘了,我认识你的时候才二十一岁,你亲手毁掉这一切的时候,我也才二十二岁。”   “我突然什么都没有了,一天之内,什么都没有了。我不知道我爸去了哪里,有没有想不开。我爱着的那个人,也把我丢下了。”   “那时月月在我肚子里已经八周了,当你汽车开走的时候,我肚子疼得受不了,我真怕我留不住她,保护不好她。”“我决定生下她,跟你没有关系,就算恨你,也不影响我对她的爱,我生她只是因为我爱她,我舍不得她,其实一开始骆医生都不怎么抱希望,觉得我保不住。后来她坚强我也努力撑着,我们熬过来了。”   “那段时间我一遍遍去回想我跟你从认识到领证的所有我能想起来的细节,我自欺欺人地渴望着能找到你爱我的蛛丝马迹。我怕有一天孩子会问我,爸爸爱她吗?我不知道怎么回答。”   “后来越想越痛苦,原来我以为的一见钟情,只不过是你精心布的一个局,而你接近我,也只是为了报复我爸曾经对你母亲的欺骗。”   “我以为的爱,都是伪善,我以为可以依靠一辈子的那个怀抱,只不过是一场短暂的骗局。”   “我爱的那个人,他一早就知道了我们的结局。在我幻想婚礼时,他已经快要离开了。”   她定定看着他:“慕靳裴,你告诉我,我要怎么给你机会?要怎么给呀?你告诉我,我就给你这个机会,行不行?”   慕靳裴什么都说不出,也没什么可为自己辩解,两人渐渐看不清对方,视线一片模糊。   季星遥语气慢慢平静下来,“如果你真的觉得你爱我,也想赎罪,以后能不能就不要再打扰我?”   “你也放过你自己。你前三十三年都活在仇恨里,现在都过去了,你好好为自己活一回,你还有机会体会做爸爸的喜悦。”   “以后你会有自己的女儿,也会看着她在产房出生,你能陪着她长大,能听到她第一声喊你爸爸。”   “我和月月会好好的,你不用牵挂。”   她言尽于此,对他微微欠身,抬步就走。   “遥遥,”擦肩时,慕靳裴伸手拦住她,“我再抱你一下。”他还像以前那样,单手把她抱起来。   他下巴轻轻靠了一下她的额头:“对不起。”   季星遥感觉一股暖流从她额头,顺着她鼻梁流下,她拿手擦了下,没有颜色,是他的眼泪。   慕靳裴放下她,转身走向停车坪。 第65章   一月中,季星遥给唐宏康的还款期限到了。前一晚,她给唐宏康发了消息提醒:【唐董,欠我的钱,还不打算还?】   这两个月唐宏康焦头烂额,不仅要四处筹措资金,还要应对慕靳裴在生意上对他的围追堵截,所有他经手且谈妥的项目,最后在签合同阶段都黄了。   季星遥刚才发的那条消息唐宏康没看到,他手机没带,被储征让人留在了他办公室,此时,他正坐在会议室,对面是慕靳裴和储征。   他们突然来访,他一点准备都没有。   储征打开一个档案袋,用力一推从桌面上滑到他面前,“唐总,合作的事情考虑得怎么样了?”   唐宏康冷笑了声,嘲讽意味颇浓,他没接话。慕靳裴和储征卡在今天这个节骨眼来宏康实业,其实就是给他下马威,让他准时还钱给季星遥。   要是他没猜错,这个档案袋里全是他这些年的一些黑幕交易的证据,说不定还有他怎么帮着慕靳裴让季氏破产的证据。   当然,慕靳裴肯定把他自己那部分信息抹去。   而他没有证据能证明当年季氏破产,南非那个项目出了状况跟慕靳裴暗中操作有挂。   这就是慕靳裴阴险的地方,不管多卑劣的手段,但他总能全身而退,不给自己不给M.K留下任何让外人拿捏的把柄。   唐宏康没打开那个档案袋,当年他见识过慕靳裴的狠戾,对季星遥都能那么狠心,如今对他就不会心慈手软。   他看向慕靳裴:“说吧,什么条件能换我安全无恙?”   慕靳裴不紧不慢重复了那句话:“安全无恙?”   直升机坠机那件事还没查清楚,要是真跟唐宏康有关,他怎么可能保证他安全无恙?   所谓的给他安全无恙的承诺,也不过是在没有触犯他底线之前。   “明天就把欠遥遥的钱,连本带息一分不少还上,现金部分你还三个亿,其余全部用你海外优质投资来偿还,投资是有风险的,万一到时转给遥遥后不保值了,她就得承担损失的风险。”   唐宏康故作不懂:“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投资部分按照市值七折折抵给遥遥。”   “……”唐宏康被气得双手不由颤抖,“慕靳裴,你这跟抢有什么区别?”   储征接过话,“唐董,你是不是贵人多忘事?你名下大部分投资,当年可都是从季常盛手里坑来的钱,收个管理费不为过。”   他接着道:“明天会有律师团队代表季小姐来跟你走具体还款流程,一个月内办完所有手续。”   储征继续跟唐宏康谈判其他保证他暂时安然无恙的条件,“宏康实业拟上市前,引入M.K作为你们的战略合作伙伴,还要向谢昀呈控股的资产管理公司定向增发,占股比例,就按当初慕总跟你说的那个数字来。至于公司董事会成员,我们这边要占三分之二名额。”   唐宏康颓败地靠在椅子里,他辛苦这么多年,到头来给慕靳裴做了嫁衣,他不费一针一线,拿得那么理所当然。   也许,当初跟慕靳裴合作时他就该想到,慕靳裴那样没有底线的人,是不可靠的,他引火,早晚会烧到自己身上。   果不其然。   生意场上向来弱肉强食,慕靳裴就是最凶狠的那类。   此时此刻,面对着慕靳裴毫无原则的反杀,他只能自食恶果。   当天夜里,慕靳裴和储征就返回纽约,他们这一次在北京才待了半天,从机场到宏康实业,谈判后直接回机场。   到了飞机上,气氛依旧沉闷,储征连翻资料的声音都小心翼翼控制着。   原本老板把谈判任务安排给了他,也等着唐宏康去曼哈顿主动找他们,可就因为明天是还款期限,老板就亲自来了一趟。   已经十多天,老板没再问过他跟季星遥有关的任何消息。   每天早上五点多,老板就到了公司,晚上十二点多才回。   二月下旬,天气渐暖。   那个司机继续流浪,这段时间他走出很远,离之前那个废弃的房车已经快五十公里。   谢昀呈带小布丁去看望那个流浪汉,小布丁起初很兴奋,“我们是去他家里做客?他找到了他的爸爸,对吗?”   “没有。”   “啊?”小布丁脸上的笑容僵住,“怎么会,为什么?”   谢昀呈只好扯谎,“原本以为他是那家人走失的孩子,可鉴定后发现不是,只是长得有些像而已。”   “那他还好吗?有没有穿得很帅气?”   “…还算不错。”   小布丁失落地叹口气,望着窗外的蓝天白云,明明美得像一幅画,可她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   一个多小时后,小布丁见到了流浪汉,他穿得衣服看上去比之前新了不少,可整个人还是很邋遢。   “为什么不给他洗澡呢?”   谢昀呈:“他自我堕落,谁都没办法,总不能强制他,那样会刺激到甚至会诱发他的疾病。”   小布丁不理解自我堕落是什么意思,她以为是因为他没找到自己的爸爸,很难过很难过,所以没心情去洗澡。   流浪汉正坐在路边,神经呆滞地望着偶尔过往的行人。   “嗨,好久不见,还记得我吗?我是小布丁。”   流浪汉显然已经不记得这个声音,可等他缓缓转脸,视线落到小布丁脸上时,他眼底突然亮了,嘴唇张合几下,最终什么也没说。   “给你,你喜欢吃这个对不对?”小布丁从包里拿出一个汉堡,“我记得你喜欢吃。”   流浪汉盯着小布丁足足看了一分多钟,还是不知道要说什么。   “给你,特意给你买的。”小布丁不嫌弃他的手脏,拉过他那只粗糙的手把汉堡放他手里。   她就在流浪汉旁边的路牙石上坐下来,两手托腮。   他们挨得很近,就像几个月前在曼哈顿路边的长椅旁,她一点都不介意他如此邋遢。   流浪汉打开汉堡,咬了一大口,汉堡的香味在他们俩周围弥漫开来,也跟在曼哈顿那晚一样。   他开始摸口袋,从裤子到外套,从左口袋到右口袋,终于找到了,他递到小布丁跟前,依旧什么话都没说。   还是当初的那块巧克力,他一直没吃。包装纸都磨破了,露出深褐色的巧克力。这一次,小布丁接了过来,“谢谢,我很喜欢巧克力。”   她打开那块巧克力,咬了一口。   谢昀呈在路对面的车里,远远看着这两人,他拿手机拍了张照片,这一幕讽刺却又如此温馨和谐。   “我的病应该快好了。”小布丁努力从苦苦的巧克力里寻找那一丝甜,“肯定快好了。假爸爸说,再过几天等他忙完了要带我去旅行,我很期待。也许旅行途中,我能遇到我的真爸爸。”   “对了,我又认识了一个妹妹,她是个小可爱,喜欢画画,她还画了一幅《美丽的幼儿园》送给我。以后要是有机会,我介绍她给你认识。”   “你呢?准备下一站去哪里流浪?”   流浪汉终于开口:“不知道。”   小布丁:“没关系的,你爸爸一定也在找你。”她一小口一小口吃着那块并不是很大的巧克力。   “忘了跟你说,我还认识了一位楚尧爸爸,他跟我说,活着就有希望,假爸爸也这么说过。”   “活着,我们就能找到爸爸。”   “我希望我活着,因为我要去了天堂,假爸爸一定会很伤心,以后也没有人陪他了。”   之后,空气一直沉默着。   谢昀呈下车,他怕小布丁在路边坐久了会着凉。他把自己大衣脱下来走过去给她披上。   “还记得我吗?”他问流浪汉。   流浪汉不吱声,刚才谢昀呈过马路时他就看到了,也认了出来。   把最后一口汉堡吃完,他一直低头看脚下的沥青路,也没什么好看的,他望着出神。   谢昀呈没有多问,他也在旁边坐了会儿,给小布丁挡住风。   后来,流浪汉把汉堡的盒子拆开来,开始撕纸盒,一开始谢昀呈以为他只是无聊地打发时间,后来发现他手里的纸盒变成了一个字母形状,T。   过了半分钟,流浪汉把那个T字也撕了,将脚下的一推纸片捡起来送到垃圾箱,又坐到原位。   谢昀呈明白了,那个T应该是代表唐宏康。“能不能跟我说说三十年前那个故事?”   那是一个很长但又很短,很遥远,也很悲凉的故事。   谢昀呈从流浪汉断断续续的言语里推出一些,不过最后完整的故事还是通过唐宏康自己忏悔阐述。   那已经是一个月之后,他用流浪汉的照片,一些录音,还有之前整理出来的琐碎证据,再加上慕靳裴那边对宏康实业施压,把唐宏康最后的心理防线击垮。   唐宏康年轻那会儿就对季常盛不满,奈何能力不如季常盛。   他知道季家和顾家因为生意发生的一切恩怨纠扯,也知道季常盛故意接近慕靳裴母亲的目的。   慕靳裴父母离婚一直瞒着家里长辈,所以季常盛和顾女士的恋情进行得很隐秘,没几个人知道,唐宏康是知情者之一。   等季常盛目的达到,顾家公司破产,顾女士知道季常盛跟她在一起的真相后,整个人都崩溃,一蹶不振。   然而她又不敢告诉父母,这一切都是因为她泄露了商业机密造成。   为了挽救公司,顾女士的父母还有哥哥前往纽约,向慕靳裴父亲那边寻求支持和帮助。   唐宏康感觉顾家还有登山再起的机会,也是他在季氏公司排除异己的机会。   他亲自飞去纽约,将季常盛和顾女士恋爱的事情,还有季常盛是如何让顾家公司破产,怎么抢夺了顾家商业资源,全部以信件形式合盘说出。   他还把季常盛和顾女士约会时被偷拍下来的照片,摄像机录制的视频,跟那封信一起,匿名邮寄给慕靳裴父亲。   不仅如此,唐宏康更是编造了顾女士婚内就出轨季常盛,季常盛插足他们婚姻的谣言。   还说顾女士离婚,也是为了跟季常盛在一起。   他知道没哪个男人能忍受这种背叛,只要慕靳裴父亲找季常盛算账,替顾家公司讨回失去的一切,他就能替代季常盛管理公司。   谁知道,就在慕靳裴父亲收到包裹的当天下午,慕靳裴父亲和家人乘坐的直升机坠机,无一人生还。   当时有些当地媒体报道,这起坠机事故不排除商业对手或是仇家所为。   顾女士在直升机出事的前一晚留下几页纸的忏悔遗书自杀了,祸不单行,第二天下午,顾女士父母和哥哥又遭遇不测,家里只剩顾女士年迈的奶奶和两岁的慕靳裴,季常盛于心不忍,决定去纽约帮忙处理后续。   唐宏康找人打探得知,慕靳裴父亲的随身行李都在飞机上,包括那个包裹,也都被带走取证。   他害怕自己暴露,害怕季常盛看到调查结果。他想放设法拿回那个包裹,但那个调查小组的组长根本就不理会,逼不得已,他雇了那个司机。   后来季常盛因为签证问题,没能过去,而最终事故调查小组认定了是直升机本身的故障导致坠机。   然后,也就没有了然后。   唐宏康以为这个秘密可以被永远掩埋。   …   一切尘埃落定是在三月初,唐宏康和那个肇事司机也受到了应有的惩罚。   宏康实业在上市前决定改名字,跟唐家再无关系。   直升机坠机就像第二个小组长儿子说得那样,他相信他父亲的信仰和底线,确实那是一场意外,不是蓄意谋害。   真相水落石出,可遗憾永远都挽不回,慕靳裴的父亲再也没机会知道他曾经那段短暂的婚姻是否忠贞,顾女士再也没法为自己证明清白。   那些活在仇恨痛苦的日子,谁也弥补不了。   又是一年春暖花开。   小布丁的病情依旧没有好转,张伯去了哪里,没人知道。季常盛如今还是不知道要怎么面对女儿。   谢昀呈准备带小布丁和月月去旅行,季星遥也决定一块去,旅途中照顾两个孩子。月月今晚住在季星遥家里,和小布丁住一块。   季星遥推门进来,给她们拿来两杯牛奶,“喝完睡觉,明天还要早起,一会儿不许偷偷聊天,听话哦。”   两个孩子互相挤挤眼,假装答应。   季星遥关了房间的灯,“晚安,宝贝们。”   “晚安,妈妈。”   “星星,晚安,好梦。”   门关上,她们互相伸手在一片漆黑里戳戳对方的脸蛋,然后哈哈大笑。   “以后我可能要一直住你们家。”月月靠近小布丁小声跟她说:“我妈妈生了一个弟弟,他一点点,一点点,需要好多人照顾他。”   小布丁很兴奋,“好玩吗?他哭不哭?听说小孩子都很麻烦,也很黏人,也不讲道理,是这样吗?”   月月想了想,“好像经常哭,不过我妈妈说,我小时候更爱哭,哈哈。”   小布丁忘了自己小时候是什么样,她也忘了妈妈讲得那些她小时候的事情,虽然有点难过,不过她高兴的是,以后她可以天天跟月月一起玩,一起分享幼儿园的趣事。   她再次确认,“你真的一直住我家吗?不许骗人哦。”   月月表情严肃,“真的。妈妈说,我现在长大了,她跟我一样大时已经不住在家里,跟舞蹈学校的小伙伴儿住一起,老师就是她们所有人的妈妈。现在星星是我的老师,她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她们窃窃私语,说起接下来的旅行。半小时过去,两人眼皮耷拉下来,都开始打哈欠。   窗外,黑夜无边,星星伴月,偶尔有云彩飘过。   屋里,两个孩子进入梦乡。   “星遥他们明天就出发了,到时她们就不回来了,直接回洛杉矶,你不去机场送月月?”裴钰问儿子。   慕靳裴摇摇头,“不去了。”他们一家去旅游,可能也是季星遥跟谢昀呈提前度蜜月,他过去也只会给自己添堵,也给别人带来麻烦。   “你不想月月?”   “怎么能不想。”   沉默了数秒,慕靳裴说:“像我这样的父亲,她不知道也好。”   裴钰心疼地拍拍儿子的手,“会过去的,一切也会好起来。过去那五年对星遥来说,像在地狱里行走,她要还债,自己也病了,还见不到月月,也没想过有一天月月能回到她身边,她是在绝望中一步步逼着自己往前走,她被你伤得太深,伤口五年了还在流血,你得给她愈合的时间。”   “至于她怎么过以后的日子,妈妈现在也不确定了。”   “不管怎样,你把自己给做好,像你爸爸那样。”   慕靳裴‘嗯’了声,起身,“妈,您早点休息吧,我回去了。”他穿上外套离开。   慕靳裴没直接回家,去了河边,他在季星遥和月月当初写生的地方站了很久。   元旦之后,他再也没有去打扰她,当初建的那个三人群,他也退了出来。   他看了眼时间,已经十一点多,这块手表还是当初的那块情侣表,他脱下来放在手里看了又看,每一个细节他都记在了心里。季星遥当初给他戴手表时的表情,眼神,每一幕都清晰如昨。   他抬头,目测那天季星遥扔手表下去的距离,他往后退了一步,把自己的手表也扔了下去。   ‘咚’一声,河面荡起一丝丝涟漪,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无名指的那枚戒指他一直摩挲着,不舍得取下来。   最后拿下来时,心也一块空了。   回到家,已经凌晨,慕靳裴去书房给女儿写了封邮件。   【月月,好久不见,这些天你有没有想起过我?   明天你就要离开这里了,爸爸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你,也许要很久很久,不知道再见面,你还认不认得我。   我如此幸运有你这么一个女儿,足够我骄傲一辈子,然而你如此不幸,有我这样一个爸爸。   不知道你们要去哪里旅行,记得把我的祝福带给你妈妈,我唯一的愿望就是希望她和你幸福快乐,无忧无虑。   宝贝,旅途愉快。   ――永远爱你的爸爸,慕靳裴】   翌日。   慕靳裴原本是要去公司,行至半路,他又掉转车头赶去机场,今天母亲也去机场送月月,他问母亲要了定位,还好,赶过去时,她们还没进边检。   季星遥背对他这个方向,抱着月月正跟裴钰道别,谢昀呈和其他人带着小布丁在旁边等着。   他没走近,远远看了看月月。   月月四处乱看时,突然看到了慕靳裴,她愣了下,随即对他浅浅一笑,悄悄跟他挥挥手。   慕靳裴也跟她摆摆手,他用嘴型跟她说了句:“I love you。” 第66章   小布丁一直幻想着她很快就能去上学,再也不用去医院,可两年过去,她十二岁了,依旧不知道课堂到底多有趣。   而她住院的次数比前几年更加频繁,以前是隔一个月治疗一次,现在时间间隔缩短到半个月,她也没了时间长途旅游。   但假爸爸说,没关系的,活着就有希望。   两年前她还不是很理解这句话到底什么意思,现在仿佛懂了,因为只要活着,也许哪天医院就有办法治愈她的病。   现在病房就只有她一人,她望着天花板发呆。   正无聊时,何楚尧过来了。他带来很多巧克力,都是小布丁喜欢吃的口味,直到现在小布丁还会问那个流浪汉又去了哪里流浪,他有没有找到他的爸爸,也是自从两年前,她爱上了巧克力。   她说,巧克力很苦,苦中也有着一丝甜。   “嗨,楚尧爸爸。”小布丁爬起来,拿了一个靠枕放背后,她把自己有点乱乱的头发整理一番。   “巧克力给你放冰箱了。”何楚尧坐过来,“谢大坏蛋呢?”   “回家了,”小布丁:“他说要取东西,不知道是什么。星遥妈妈和月月去逛街了,应该很快会回来。”   说着,她看到了何楚尧手上的戒指。“哇哦,你要结婚了?”   “是订婚。”何楚尧指指冰箱里,“所以给你带来很多巧克力。”   小布丁,“谢谢,恭喜哦。”她遗憾道:“婚礼时多拍一些视频给我看,我可能没办法参加。”   何楚尧宽慰她:“婚礼明年举行,到时邀请你和月月给我做花童,把时间选在你出院时。”   小布丁笑着,“我很荣幸。”她拿了餐巾铺在被子上,“楚尧叔叔,麻烦你拿几块巧克力和几个布丁给我,谢谢。”   他要结婚了,她就不能再叫他楚尧爸爸,以后他会有自己的孩子,爸爸这个称呼她不能随意再喊。   何楚尧也注意到了小布丁对他称呼的改变,心里有丝失落,他揉揉她的脑袋,给她去拿巧克力和布丁。   之前他还傻逼一样怀疑小布丁是Landy和谢昀呈生的,还把视频拿去求证Landy,Landy看到后也震惊了,不过她否认了孩子是她的,五年前她有男朋友,也天天住家里,爸爸妈妈每天都能看到她,要怀孕了能瞒得住?   他回想了一下,那几年Landy确实没机会生孩子。   那只有一个解释,谢昀呈喜欢的女人都跟Landy一个型,性感,漂亮,也许给他生孩子的那个女人跟Landy长得像,所以小布丁也像Landy。   他们正聊着,谢昀呈回来了。还有画廊的几个工作人员,拎着工具。   何楚尧一头雾水,“你这要干什么?”   “把油画给挂墙上。”谢昀呈脱了外套挂起来,示意工人把画挂在哪个位置。   小布丁好奇,“爸爸,什么画?”   谢昀呈:“《星遥1》。”   何楚尧见过那幅画,在谢昀呈家的客厅里挂了九年多,那幅画主题是蜕变,另一个我,应该是特意拿来鼓励小布丁。   等何楚尧离开,小布丁对着谢昀呈勾勾手指,谢昀呈坐过去,“是不是很无聊?”   “还不错。”小布丁问谢昀呈:“爸爸,月月马上就要过生日,我想送她一个特别的生日礼物,你有什么建议?”   谢昀呈想了想,“自己动手做的才有意义。”   这可难倒小布丁,她除了会弹琴其他什么都不会。   谢昀呈:“那你就创作首曲子,用钢琴弹奏出来,我给你录下来,给她庆生。”   “非常棒。”小布丁亲了一下谢昀呈,就这么愉快地决定。   谢昀呈把她身后的靠枕拿一边,让她躺好,他开始给她小腿做按摩,“疼了就告诉我。”   小布丁摇头,“不疼,你现在越来越专业了,连医生都夸奖你,他说我现在长高了几厘米都是你的功劳。”   “爸爸。”   “嗯?”   小布丁反手枕在脑后,“我决定了,我不去找我的真爸爸了。”她言语里有释然也有心酸。   谢昀呈停下动作,“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   “没有,没有什么事情。”小布丁微笑着:“我现在长大了,我要尊重妈妈,妈妈肯定知道爸爸在哪里,可她那么辛苦的时候都没想过去找他,妈妈一定是不想打扰他,也许真爸爸已经有了自己的妻子,孩子,还有一个幸福的家庭。”   谢昀呈捏捏她的腮,“你没长大,还是个孩子,在我这里永远都是。”   他怕她心里有遗憾,“你不是一直想知道自己从哪里来?不是想知道为什么爸爸不要你跟妈妈了?”   小布丁咬咬唇,“我想我的爸爸没离开时一定喜欢我的妈妈,也一定很爱我,后来…”   “后来他跟妈妈的爱情就消失了。”   她笑着,自我安慰,“爸爸,你说爱情是不是很奇怪?它像魔法一样,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我现在长大了,知道我从哪里来。”   谢昀呈顺着她的话问:“从哪里来?”   小布丁逗他,“从妈妈的肚子里。”   谢昀呈:“……”   小布丁接着说:“我是在我妈妈的爱和期盼中到来,星遥妈妈这么告诉我的,我也觉得是这样。妈妈只陪了我六年,但她把所有所有的爱都给了我,从没想过要放弃我。我很幸运,我有那么一个漂亮又伟大的妈妈。”   谢昀呈尽量让气氛不那么沉闷,他说:“你就不该去找你那个什么真爸爸,找到了你也会很失望,他肯定没我帅,没我人品好,没我有钱,也不会开飞机,也不会对你这么有耐心,你找他做什么?”   小布丁:“有道理。”   谢昀呈继续给她按摩小腿,“你呢,就安安心心养病,每天练琴,老师给你上课的内容你用心学,对了,那些老师课时费都是全美最贵的,你要对得起我花的这些学费。你知道你的终极目标是什么吗?”   小布丁笑,“当然知道,称霸华尔街。”   谢昀呈:“称霸华尔街可能不太现实,我都称霸不了。你就征服华尔街最厉害最年轻又最帅气的男人,带回家让他喊我爸爸。”   “哈哈。”小布丁有点不好意思,双手捂脸。   病房外,也有欢快的声音传来,是月月的歌声。   紧跟着,门推开,季星遥提着大包小包进来。月月两手也拎了不少购物袋,脖子上还挂了一个。   谢昀呈瞅着她,“你要准备开童装店?”   季星遥听出他话里的揶揄,回怼他,“对啊,准备雇你做店长,包吃包住,底薪三千。”   谢昀呈:“……”被噎得说不出话。   “好累好累。”月月趴在谢昀呈腿上大口喘气,谢昀呈给她捋捋后背。   季星遥拿出各种裙子,“小布丁,我们来试衣服。”   “给我的?”   “嗯哼。你跟月月每人都有,款式一样,尺寸一样,只有颜色不同。”   “哇哦。”小布丁从床上跳起来,“我和月月穿一个尺码?我感觉我比月月矮。”   “不矮,你们俩一样高。”季星遥给她试穿。   这是最近唯一让小布丁欣慰的事情,月月在长高,她也在长高,她还是有机会征服华尔街最有魅力的男士。   季星遥边给小布丁试穿衣服边跟谢昀呈说道:“接下来一个月你要每天来医院了,月月马上放暑假,我下周想带她回国。”   谢昀呈正跟月月在玩,他抬头,“回江南?”   季星遥点点头,她已经很多年没见到父母,虽然经常跟妈妈视频打电话,可终究很虚幻。马上也要到月月的六岁生日,父母还不知道月月的存在,有些事也不能一直瞒着。   小布丁问:“江南是哪里?那里很漂亮吗?”她自问自答,“一定很漂亮,你喜欢的地方肯定特别美。”   她也好期待去江南,可惜她要治疗,没办法跟星遥一块回去。   季星遥说起江南:“那里有我的爸爸妈妈,我已经很久很久没回去看他们了,他们肯定也想我。”   她看出小布丁的失落,揉揉她的脸蛋,“我先带月月回去,这个季节适合写生,等秋天你出院了,妈妈再带你跟月月一块回去,带你回去吃月饼,那时正好中秋节。”   “月饼是什么?”小布丁好奇道。   月月插话,“就是像我一样可爱又漂亮的饼。”   两个孩子哈哈笑出来。   季星遥没忍住,也失笑。   小布丁穿好裙子,跟月月身上的裙子是一个系列,她们拿着手机自拍,玩得不亦乐乎。   当晚回到家,季星遥就给母亲打了电话。   尹荷正在给季常盛做蔬菜沙拉,她开了免提,“宝贝,早上好。”   季星遥笑着,“我这边是晚上啦。”   “一样,妈妈就当你在家里。”   “你跟爸爸吃过早饭没?”   “正在做,猜猜我做了什么?”   这还哪用猜。“沙拉。”季星遥打趣母亲,“你也只会做沙拉。”   尹荷笑了声,这几年她厨艺一点没进步,跟着家里阿姨学了几道菜,出锅时没眼看,味道就更不用说。   “爸爸呢?”   “在院子里晨练。”顿了下,尹荷说道:“昨晚你爸爸跟我说,他想你了,想去洛杉矶看你。”   “遥遥,别怨你爸爸,他其实每天都想你。”   季星遥眼眶红了,“不怪他,怎么会怪他,都过去了。”   尹荷:“等你不忙了,我们就过去,顺便替你照顾小布丁。”   “妈,你们先不用过来,我下周回去,带个小朋友回去。”   周末那天,季星遥带着小布丁提前给月月庆生,第二天傍晚,她带上月月赶去机场。   候机时,月月想吃冰淇淋,季星遥带她去了甜品店。   “星星,你坐,今天我请客。”月月像个大人那样说道。   季星遥笑笑,找了个空位坐下来。她手托腮,一直看着月月的背影。   “慕总,要不要给您点杯咖啡?”储征询问老板。他们提前过来,还要等两个多小时。   慕靳裴边走边翻看M.K画廊的期刊,微微颔首。   翻到最后一页,也没看到跟季星遥或是假面有关的作品,他合上画册。   路过甜品店,慕靳裴不经意看了眼里面,突然顿下脚步,他看到了那个让他魂牵梦绕的女人。   储征往前跨出的步子又收回来,他也看到了季星遥,只有一个侧脸,她正凝视月月。   他看看老板,老板一瞬不瞬望着甜品店里的人,现在眼里已经容不下其他,他没再打扰,抬步去了隔壁咖啡店。   两年多了,老板除了雇人保护着季星遥和月月的安全,再也没打扰过季星遥,也从来没让保镖汇报过任何跟季星遥有关的情况。   自那之后,老板出差也再没坐过私人飞机,都是订机票,特别是飞国内,老板会提前很久到,就希望有一天缘分能让他偶遇季星遥。   他问过老板,为什么不去偷偷看她们?   老板始终沉默,他到现在也没揣摩透老板的意思。   季星遥感觉到好像有道目光在注视她,她猛地转脸,一个挺拔的身影就在她不远处,然后四目相对。   她跟慕靳裴之间隔着一道透明玻璃墙。   他穿着白色衬衫,跟七年前她初遇他时一样。   唯一变化的是,他身上锋芒的气质内敛了许多。   慕靳裴抬步走进来,在她对面坐下。“好久不见。”   季星遥点了点头,心平气和道:“出差?”   慕靳裴:“嗯,去北京。”   季星遥没接话,更没说自己去哪里。   明明候机大厅很热闹,可他们这边却安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简单问候,两人之间就只剩沉默。   季星遥看向月月,慕靳裴也看向那边,月月长高了很多,马上就要排到她。他收回视线,“这两年,月月怎么样?”   季星遥没看他,视线还停留在月月身上,“挺好。”   慕靳裴双手交握,手指不自觉用力绞着,“那你呢?有没有遇到对你好,你也觉得不错的人?”   季星遥忽地转脸,“我也挺好,当时就跟你说过了,我和月月会好好的,不用你牵挂。”   慕靳裴:“抱歉。”   两人之间再次沉默。   他们不约而同把视线落在月月身上,月月已经买好了冰淇淋,转身走过来,他终于看清了她的模样。   两年过去,她越来越像妈妈,他好像也能从她眉宇间看到他自己的影子。见不到她的这些日子,他只能从骆松发在社交平台的视频里寻找宽慰,跟她有关的每一个视频他都保存下来,反反复复看。   “星星,你的草莓味冰淇淋。”月月把其中一盒递给季星遥,她看向慕靳裴,“嗨,叔叔,你好。”   还不等慕靳裴说话,月月问季星遥,“星星,他是你的朋友吗?你要不要介绍给我认识?”   慕靳裴心里发疼,他的女儿已经忘了他。   两年过去,月月对他的记忆早已模糊,什么都不记得。时间能抚平伤痛,同样时间也很残忍,能让一个人遗忘了另一个人。   他调整好情绪,“你好,我叫慕靳裴,很高兴见到你。”   “你好,我叫月月,很高兴认识你。”月月把手里另一份冰淇淋递给他,“我请你吃,这个味道很甜,你一定会喜欢。”   “谢谢。”慕靳裴声音沙哑了,“我不吃甜品,你快点吃,容易化掉。”他向里面挪了个位置,示意月月坐过去,“坐下来吃。”   他把椅子给她调好,将手伸给她。   月月其实想跟季星遥坐一块,但她实在不好意思拒绝慕靳裴的热情,不然他肯定会很失落,“谢谢叔叔。”她坐在了他旁边的座位上。   慕靳裴还记得他第一次抱月月去买冰淇淋,也是买了两个草莓味的球,她也是这样很礼貌的说了声‘谢谢叔叔’。   那时,他不知道她是他女儿。   如今两年过去,他们比以前更陌生。   月月边吃边跟季星遥聊天,她问季星遥:“星星,烟雨江南是不是很美?有烟有雨,像一幅画?”   慕靳裴这才知道,原来季星遥是要回去看季常盛和尹荷,她不可能到家就赶回来,那月月的生日肯定在江南小城庆祝。   只是这样以来,他每年匿名寄给月月的生日礼物,她今年收不到了。   “星星,到时我们可以去河边写生,那里的房子肯定很美很美。”   “嗯,我们家就靠河边。”   “太棒了。”   慕靳裴拿出手机打开相机,偷偷录了一段她们俩吃冰淇淋的视频。   他想把时间定格在这一刻,这样他就可以假装他陪着妻子和女儿去旅行,然后给她们买冰淇淋吃。   他贪婪这美好的瞬间,希望永远都不要结束,但月月的冰淇淋吃完了,季星遥也站起来,她们准备候机。   慕靳裴跟在她们身后,紧随着她们的步伐。   月月转脸,“叔叔,你去哪里?”   “北京。”   “哦。我们也回国。”   分开前,慕靳裴弯腰,“月月,让我抱抱好不好?”他没忍住,不管月月同不同意,他把她抱了起来。   “再有三天就是你生日,生日快乐。”他在她额头上亲了下。   月月睁大眼睛,“你知道我生日?我们才刚刚认识?”说完,她又一副明白了的表情,“星星跟你说的对不对?”   慕靳裴说不出话,只有点头。   月月:“谢谢叔叔。”   慕靳裴还是不舍得放下女儿,哪怕多抱一秒钟也好。   “月月,”季星遥喊她,“我们要登机咯,跟叔叔再见吧。”   慕靳裴这才依依不舍放下女儿,又亲了她两下,“希望下次有机会见面时,你还记得我。”   月月踮脚,两只小手也轻轻抱抱他,“会的,我一定会记得你,你是星星的朋友,你有她的电话,你可以来找我玩,星星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她再次感谢:“谢谢你的生日祝福。”   慕靳裴摩挲着她的脸颊,“不客气,应该的。”他站直,看向季星遥,也特别想抱抱她,又怕惹她反感。“照顾好自己。”   季星遥没说话,牵着月月离开。   慕靳裴一直目送她们的身影,储征这才敢上前,“慕总,您的咖啡。”已经不热了,他的那杯早就喝完。慕靳裴没心思喝咖啡,他突然决定:“到北京后直接飞上海。”   储征:“?”他随即又明白过来,季星遥应该是飞上海。“哦,好的,我现在就订机票。”他又问:“我们在那边住几天?”   慕靳裴:“订小城的酒店,我想给月月送个生日礼物。”不打扰她们,就给女儿送份礼物。 第67章   尹荷以为季星遥要带回来的孩子也是她领养,跟着她学画,这次回国正好借这个机会写生。   她和季常盛提前给她们准备好了所有绘画工具,在院子里还支了画架,这个院子颇具江南特色,自成一幅水墨画。   季常盛比她更激动,今天天不亮就起床,把家中里里外外收拾一番,赶早去菜场买了新鲜瓜果蔬菜,还给小朋友准备了不少零食。   尹荷帮着往冰箱放东西,购物袋里有几袋预包装的粽子,“你还买了粽子?”   季常盛把零食挑出来放茶几上:“嗯,遥遥带回来的那个孩子不一定吃过粽子,这是我跑了十多里路才买到。”   尹荷把粽子放冰箱:“忘了跟你说,昨天邻居送了我不少,有豆沙馅,蛋黄馅,还有肉馅,都是她们自己包的。”   女儿回来赶巧了,马上端午节,小城有隆重热闹的龙舟比赛,就在她们家院外的这条河里。   时间差不多,季常盛和尹荷驱车前往上海去接人。   他们到了机场,季星遥乘坐的航班也刚刚落地。   “星星,你是不是很开心?马上就要见到你的爸爸妈妈了。”月月两手抓着季星遥,她们在等行李。   季星遥:“又激动又开心。”   “我也是。”月月在季星遥胳膊上蹭着脸颊。   到达厅里,尹荷怕季常盛紧张,用力攥着他的手,“应该是取行李耽误了些时间。”   季常盛心不在焉‘嗯’了声,目不转睛盯着出口,寻找女儿的身影。   二十多分钟后,季星遥推着行李箱,牵着月月出来,人群里她看到了父母,她下巴对着他们轻扬,还递了一记俏皮的眼神。   季常盛和尹荷看到月月时惊讶得忘了给女儿任何回应,那简直就是季星遥小时候的翻版,隐约,还能看到慕靳裴的影子,特别是眉眼间,形似也神似。   季星遥走近,他们还没回神。   她低头跟月月说:“这就是我的爸爸妈妈,你就称呼爷爷奶奶吧。”   月月摆着小手,“爷爷奶奶,你们好,很高兴见到你们,我叫月月,是星星的…学生,对,是学生,我跟着星星学画。”   季星遥又补充道:“月月是骆松和周羽西养大,这几年才认识我,她一直喊我星星。”   月月毕竟是个孩子,听不出这句话哪里不寻常,可季常盛和尹荷听出了话外音,周羽西三四年前还不孕,不可能生下这么大的孩子。   月月就是星遥所生,但被骆松和周羽西领养,月月并不知道她的亲生父母是谁。   季常盛指尖泛凉,都是他造的孽,如果当年他还有一点底线,一切不会这样。慕靳裴没在自己的父母身边长大,如今月月依旧是。她甚至都没机会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   “爸爸。”季星遥不希望父亲陷入自责的死胡同,“你不知道月月是个多有意思的小孩儿,就是我的小开心果,我最大的幸福就是有她。”   季常盛上前几步,抱歉的话已不足以表达他的丝毫歉疚自责,他颤抖着手把女儿紧紧拥在怀里,“爸爸的小公主回来了,爸爸一直都想你,但爸爸…”是个懦夫。   “爸爸,我也想你。”季星遥打断了父亲,她仰头,找个轻松的话题,“让我看看我们帅气的季老板有没有白头发,有了可就不帅气了。”   季常盛如实道:“没有。长出来的都被你妈妈拔下来了。”   季星遥笑着,“比以前更帅气了,最帅的老爸。”   季常盛把女儿的头发整理好,一手推着行李箱,一手牵着女儿往外走,“我一直在向你学习,放下一切,把以后过好。你妈妈还没告诉你吧?”   季星遥基本每天都会跟母亲联系,什么事都聊,她不知道父亲指的是那件事:“什么?”   季常盛:“我报了进修班,给自己充充电,这几年自我封闭,怕想法跟不上现在的资本市场,等进修结束,以我的能力管理个上市公司没问题。”   季星遥心里的那块大石头终于落地,这两年她找心理医生一直给父亲做心理辅导,看来效果不错。   她语气轻松,“那我就等着季董上班赚钱,给我拍藏品的那天。”   季常盛:“没问题,到时也给月月拍藏品。”   尹荷抱着月月走在他们后面,月月瞅着尹荷,眨了眨眼,最后决定,“我还是称呼你尹老师吧。”   尹荷浅笑:“为什么?”   月月:“因为你很年轻呀。”她说:“我称呼裴钰奶奶就是裴老师,你和她一样漂亮,你们都跟星星一样美。”   当然了,在她心里还是星星最好看。   季常盛转身,把行李箱交给季星遥,他从尹荷怀里接过月月,“让爷爷抱抱。”他跟月月聊着,“你住洛杉矶?”   月月点头:“对,我和星星住一起,不过所有假期我都回纽约陪我的妈妈和奶奶,还有我的小弟弟,他可有趣了,什么都东西都会留给我,别人都不给。”   她问:“爷爷,你去过洛杉矶和纽约吗?”   季常盛认真回答:“以前经常去出差,一年要在那里好几个月,我对纽约很熟悉。”   月月一听爷爷这么说,她就打开了话匣子,“那里有很多甜品店,我和星星经常去吃。”   两人愉快地聊起那两座城。   尹荷故意放慢脚步,她问女儿:“慕靳裴知道月月是他儿女吗?”   季星遥:“知道,两年前就知道了,不过一直没有往来,我没让他和月月有接触,他也一直信守承诺。”   尹荷没点点头,再多问。   之后谁都没提起跟过去有关的只言片语。   回到家,月月看看着院子里的风景,就只剩“哇哇哇”。   季常盛抱起月月,“爷爷带你出去看更美的秀丽江南。”   季星遥和母亲去卧室整理她的行李,她带了不少东西回来。   “打算待多久?”尹荷帮着把衣服挂进衣橱,大多都是月月的裙子。   季星遥:“两个月吧,月月正好暑假,回去也是旅游画画。”   她说了说最近的打算,“在家住半个月,我还要去上海和北京,来之前联系了几家画廊,到时去谈谈合作的事。”   之前她不论是跟M.K签合同还是跟谢昀呈签合同,都是给了他们独家代理权,现在她不缺钱了,想多找几家合作平台。   如今她的作品有了知名度,他们都愿意代售,更愿意代理。   尹荷:“还会跟…M.K或者谢昀呈的画廊合作吗?”   “会啊,他们的实力在业内越来越强。”季星遥,“我还想尝试一下其他平台,自己的作品也得有良性竞争。”   尹荷发现自己的担心总是多余,女儿没有忌讳提到M.K画廊。   “对了,”季星遥又想起一件事,“我七月份想在北京给月月办一个画展,她这几年作画水平的进步让我惊讶。”她自愧不如,“跟月月一比,我都觉得我不是有天赋的孩子。”   尹荷跟着高兴,“月月才六岁就这么厉害了?”   “嗯,很多东西她都能无师自通,领悟力比我强。”月月遗传了她的绘画天赋,也遗传了慕靳裴家的优秀基因。   她跟母亲说起,“慕靳裴的太奶奶就是知名画家,还是裴老师的启蒙老师,慕靳裴的素描功底不比我差。”   尹荷不知道怎么接话,只好接着聊月月的画展,“你这么多年不在北京,本来就没关系网在那,办画展的话会不会很吃力?妈妈有不少朋友在北京,到时我跟你一块回去,他们肯定会卖我这个面子。”   季星遥拒绝了母亲的帮忙,母亲这些年都没跟朋友联系,一联系就是让人帮忙,总归不好。   “不用你去麻烦你朋友,我这次去北京就是到M.K画廊,看看怎么合作,具体的到细节我跟裴老师谈,她这半年都在国内。”   尹荷:“你不是不想跟慕靳裴见面?别逼着自己。”   “慕靳裴是慕靳裴,裴老师是裴老师。”季星遥把收纳袋拿到衣帽间放好,她在沙发上坐下来。   “以前很少有人让我敬佩,这几年我遇到了很多,不管是裴老师和慕董,慕家爷爷奶奶,还是骆家的人,都让我敬佩,他们只要承诺了的就决不食言。特别是裴老师,我总是会麻烦她,之前她帮了我不少,但她对我从来没有任何要求,这两年也没打扰过我和月月,我知道她跟慕董应该挺想月月的。”   “他们是我见过的最宽容最豁达最善良的人,我之前去过慕家庄园一次,不管是谁都没说一句让我难为情的话,就连慕温雅那么强势难相处的人,也是闭口不言。”   她跟月月要搬去洛杉矶时,慕董和裴老师去机场送她。   慕温怀当时说的每个字她都清楚记得,他说,星遥,你不想见慕靳裴没关系,但我和裴钰永远是你的家人,无论有什么事情,你只要一个电话。   尹荷明白了,“所以你这次跟M.K画廊合作,就是想让裴钰有机会见见月月?”   季星遥点头,“他们是他们,慕靳裴是慕靳裴,我不能把怨恨迁怒到他们身上,不然我不就成了七年前的慕靳裴?”   她看着手心纠缠在一起的粗粗细细的掌纹,“妈,过去的怨、恨,我用了七年的时间都放下了。我现在很满足,我有月月,有小布丁,有你跟我爸,我特别特别知足。”   至于感情上的那道伤,终有天会长好。   季星遥聊起愉快的话题:“妈,你呢?有没有什么安排?我爸还有几个月就要去上海进修,活到老学到老。”   尹荷支着头,“我虽然只会做沙拉,但我还是有目标的,做个米其林厨师。”   季星遥:“……”她没忍住,笑了出来。   打趣了母亲几句之后,季星遥言归正传,“妈,附近有蛋糕店吧?月月马上过生日,给她订个蛋糕。”   尹荷以为:“她被收养后的生日?哪天?”   季星遥静默了几秒,“就是她真正的生日,没改过。”   尹荷愣了愣,“月月生日怎么在六月下旬?你跟慕靳裴领证前几个月就有了孩子?那时你一点感觉都没有?”   季星遥:“不是,就是领证那个月有的,月月七个月早产。”   尹荷心疼地说不出话,用力攥着女儿的手。   季星遥安慰母亲:“没事儿,哪个做母亲的不受苦受累?”   尹荷声音哽咽:“很难熬吧?”   “不难熬,当然了有时也难免会难过,但想着她以后肯定是个小可爱,我就没那么难受了。”她舒口气,“一切都值。”   尹荷关心道:“那当时你跟月月都好吗?”   季星遥没说实话,“还行,有骆松和周羽西照顾着我和月月。”其实月月是好不容救回来的,她只是把月月带到这个世上,而骆家给了月月第二次生命。   月月从保温箱出来后,身体状况还是不好,免疫力太差,全靠着骆松每天给她推拿按摩,还有骆松母亲的精心护理,她才能健康长大。   月月生日那天,季常盛亲自下厨,还烘培了小蛋糕。   这是月月过得最特别的一个生日,在一个她陌生却很喜欢的地方,没有家人陪伴,却有星星和星星的爸爸妈妈陪着,还有那么多可爱的甜点。   月月吹了蜡烛,许了一个小小的愿望。她希望星星永远快乐,希望她能多笑一笑,希望她越来越美。   今天美味佳肴,月月吃撑了,她捂着脸有点不好意思。   季常盛哄她:“爷爷奶奶也吃撑了,想出去走走,你要不要跟我们一块?我们出去散步消食。”   月月又突然觉得吃多了没那么丢人,原来大人也会吃多,“爷爷,你做的菜是全世界最好吃的。”她依旧惦记着,“我要一起散步,我们去河边好不好?”   “好。”季常盛找了伞,“今天爷爷奶奶带你去另一条小河边,那边风景更好。”   季常盛又问女儿,“遥遥,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   季星遥想了想,“算了,你们带月月出去玩,我自己逛,看哪个地方适合写生。”   六月,阳光灼热。   季星遥撑了一把伞,沿着河边人行道一路往北走,她第一次逛小城,不管在哪个地方写生都是一番诗情画意。   河水清澈,泛着绿意。   不知道这里的小河冬天会不会结冰。   这条路并不长,不到一个小时就走到了拐弯口,跨过桥,又是另一条沿着河边的路。   她没再朝前走,原路返回。   季家附近的路边,有个穿着简单体恤的男子小跑着跑向汽车前,“慕总,家里没人,门锁了。”   慕靳裴推门下车,“门锁了?”   “对。”男子猜测着,“可能出去逛街了。”   慕靳裴:“那再等等。”也许他们带着月月去酒店庆祝生日,还没回来。他看了眼时间,现在已经下午三点,按理说该回了。   他转脸,刚要去拉车门,手僵在了半空。   季星遥走过来,还不等她开口,慕靳裴忙着解释,“我过来只是想寄给月月一份生日礼物,礼物上午刚制作好,从别的城市邮寄来不及。没想过要打扰你。”   男子快步走过来把礼物给慕靳裴,慕靳裴看着季星遥又道:“家里门锁了。”他把外面的快递袋撕开,里面还有一层透明礼物包装纸。   是一个手工缝制的布娃娃,娃娃的表情跟月月神似。   这是慕靳裴亲手设计,布娃娃是找了小城当地知名裁缝赶制,娃娃的裙子是他自己缝制,走线有些粗糙,没有美感可言。   深蓝色裙子上还秀了一颗银色的星星和一轮暖黄色弯月。 第68章   慕靳裴把快递包装袋打开是想让季星遥看一下,这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布娃娃,不是多昂贵的礼物,希望她可以收下。   他把布娃娃递给季星遥:“我的一点心意,希望月月永远快乐。”   季星遥没接,他的手一直僵在那。   她看着他,面色平静,“月月不缺布娃娃,她什么都不缺,谢谢你,心意我收下了。”   慕靳裴的那只手不知如何安放是好,他想过她有可能会拒收,但当着面被拒和其他人拿过去被拒,对他的打击不一样。   他拿着布娃娃从一只手换到另一只手,无意识重复做着这样的动作。“打扰你了。”多余的废话他一句也没说。   手刚放到门把手上,身后传来,“嗨,叔叔。”   是月月兴奋又欢快的声音。   慕靳裴猛地转身,月月朝这边跑来,身后跟着季常盛和尹荷。   “叔叔,你怎么在这?”月月跑近,仰着小脑袋问道,“你是来看看星星的,对不对?”   慕靳裴弯腰把她抱起来,刚才那个问题已经不需要他回答,月月看到了他手里的布娃娃,“你是来给我送生日礼物?”   慕靳裴借机把布娃娃给她,“生日快乐。”   “哇,上面还有星星和月亮,谢谢。”月月激动地在他脸颊上亲了下,“这是我收到的最最棒的礼物哦。”   这个吻,慕靳裴等了两年。   刚才被季星遥拒绝的失落,被这个吻抚平一点。   月月收到礼物想表达谢意,她邀请慕靳裴:“叔叔,明天这里有划龙舟大赛,爷爷说特别特别热闹,我请你去看,看完了我请你吃冰淇淋。”   慕靳裴余光瞥了眼季星遥,她不想见到他。   他只能忍痛拒绝月月:“抱歉,叔叔没法去,今晚叔叔就要回北京,我还有工作要做。”   月月很遗憾,不过她能理解,因为爸爸每天都忙着上班没时间陪她,“叔叔你现在知道星星家住哪里了,等你忙完了你来找我玩。”   慕靳裴说不出欺骗她的话,只能点头。   季星遥催促月月,“宝贝,快下来吧,我们不能让出租车等太久。”   慕靳裴想解释一句,这辆出租车被他包了一整天,无所谓等不等,但到了嘴边的话他又咽下去。   “叔叔要回去了。”他亲了一下月月的脸颊,“永远快乐。”他又在月月耳边低声说了句:“I love you。”   月月把布娃娃先让季星遥拿着,她两只小手比了一个心给慕靳裴:“I love you forever。”   季星遥别过脸去,她不知道血缘关系到底有多奇妙。   慕靳裴放下月月,揉揉她的长发,“先去找爷爷奶奶好吗?叔叔跟星星要说几句话。”   “好。”月月拿上布娃娃奔向不远处的季常盛和尹荷。   慕靳裴看向季星遥:“我们走走吧,下次见面不知道是哪一年了,说不定到时都不年轻了。”   他还是怕她拒绝:“我想跟你聊聊张伯。”   两人沿着河边,走得不算快,慕靳裴双手抄兜,放慢步伐配合她的脚步。   他们隔得不远不近,他长臂一伸就能抓住她的手,但如今隔着一条无形的深渊,那里全是过去的爱恨,仇怨。   慕靳裴打破了沉默,“不管你信不信,张伯从来没有所谓的背叛和伤害过你,我和他的唯一一次电话联系是公寓楼失火那天,我是想问他你有没有事,他说他在天津。后来,他跟我说,很抱歉。我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了。他看着你长大,甚至连去埋怨你父亲他都放弃了。”   季星遥望着河水,下意识攥了攥伞柄。   慕靳裴低声道:“遥遥,你可以一直恨我,但原谅张伯吧,他什么都没有,我至少还有慕家的亲人。”   季星遥没法提张伯,提了就会眼前一片模糊。   “你呢?”慕靳裴驻足,“有没有什么想问我?”   季星遥调整好情绪,把伞往后倾,跟他对视,她答非所问:“我折磨了你两年,本收回来了。我恨得累了,我们之间的爱恨就到此吧。”   今天,此时,她跟过去的感情,跟自己和解了。   刚才这一路,她做了个决定,“以后每个月给你两次见月月的机会,让裴老师去接她。”   “至于我跟你,我们就做个陌路人,我还是季星遥,喜欢画画,你还是M.K的总裁,你喜欢赛车,热爱你的事业。”   “月月的爸妈一辈子都会是骆松和周羽西,我就做她的老师陪着她,你就以叔叔的身份把你想要给她的爱给她。”   “总有一天我们都会走出去,都能慢慢忘了对方,然后开始另一段生活,你会遇到另一个让你心动的女人,我也会遇到我想嫁的那个男人。”   季星遥收起伞,往前走了几步,伸手轻轻抱了抱他,慕靳裴浑身都颤了一下,就像当初她第一次亲他。   “我替我爸爸跟你和你妈妈说声对不起。愿你以后的生活里再也没有孤单。”   她松开他,转身离开。   季星遥回答家,月月还在抱着那个布娃娃,爱不释手。   尹荷跟月月商量,“先给尹老师好不好?我把娃娃的裙子脱下来,重新缝。”裙子走线太粗糙,跟做工精致的娃娃一点都不搭。   季星遥阻止:“就那样吧,不用重新弄,那个裙子是慕靳裴缝的。”   尹荷惊讶不已,既然是慕靳裴给自己女儿缝制的,再难看也是一份心意,她便作罢。   “星星。”月月激动地在沙发上站起来,“这个小裙裙真的是叔叔做的?那这个小星星和小月亮呢?”   季星遥浅笑着,“都是,给月月庆生呢。”   月月亲了亲那条裙子,“叔叔真厉害,知道我喜欢星星和月亮。”她又盯着深蓝色裙子看,“这个好像很美的夜空,有了星星和月亮,黑夜就是深蓝色,很漂亮,它很高兴。”   季星遥走过去抱起月月,“要不要去院子里画画?太阳不晒了,光线正好。”   “去,”月月说:“我要画院子里的兰花,星星你呢?”   季星遥:“跟我心有灵犀。”她也打算画那两盆兰花。   季常盛跟尹荷对望一眼,他们就没在这个时候扫兴,没告诉季星遥那两盆兰花是两年前慕靳裴送的。   ——   七月中旬,季星遥一人飞北京。   原本她打算带月月一同前往,可最近江南雨水多,每天父亲和母亲都会带月月到河边玩水。   她光着脚丫子坐在青石板的台阶上扑腾,溅的自己满身都是,笑得停不下来,父亲也像个孩子,往月月身上撩水,两人还打起了水仗。   季星遥见他们爷孙俩玩得这么开心,她就改了计划,等八月再带月月过去。   去机场的路上,她接到谢昀呈电话,电话里声音嘈杂。   “什么时候来北京?”谢昀呈问她。   季星遥注意到了‘来’这个字,她不答反问,“你在北京?”   “嗯。”   “我下午的航班,差不多四点钟到,到时我找你吃饭。”   谢昀呈正在机场,他刚落地不久,“反正我也闲着没事,就做回好人把你带回去,不是白等,油费你出一半。”   他挂了电话,跟秘书说:“留辆车给我,你们先回去吧。”   搁以前,谢昀呈没那个耐心等人,自从遇到小布丁,他的耐心逐年增加,直到现在等别人几个小时也不觉得烦躁。   他找了家咖啡馆,点了杯咖啡,特意叮嘱,“加冰块。”   等人这段时间他也没闲着,打开电脑开始工作,期间又跟小布丁视频一会儿。   “爸爸,你怎么突然去北京?”小布丁原本还等着天亮了跟谢昀呈分享她做的一个美丽的梦,结果睁眼却看到了枕边的留言条,原来她还没睡醒时,昀呈谢早就来看过她。   她没打扰假爸爸,等他落地后才问。   谢昀呈撒谎:“工作上的事,有点着急。”   他来北京是见周教授,她的团队最近攻克了一个医学难题,小布丁的病有望治愈,如果她能坚持到药物用于临床。   四点多,季星遥从到达厅出来。   谢昀呈把车钥匙丢给季星遥:“你开车。”他瞅着她手里粉色的小拉杆箱上下打量一番,无语道:“你还以为你十七八呢?大姐,你二十九了!”   季星遥这次就在北京待两三天,大的行李箱拎来拎去麻烦,她就临时用了月月的小行李箱。   她怼他:“我记得你好像都快四十了吧?”   谢昀呈:“……”他不甘示弱,“我三十七!还没到花季。”   男人四十一朵花,他现在顶多算个含苞待放的花骨朵。   季星遥回了他一记不要脸的眼神,互怼之后,她言归正传,“你怎么突然来北京了?是不是有急事?”谢昀呈神情凝重,“给我女儿找续命的药。”   “有眉目了是吗?”   “看到了一丝细到不能再细的曙光。”谢昀呈害怕的是,“我怕小布丁等不到,她情况越来越严重了。”   之前医生说她只能活到十岁,如今活到了十二岁,他每天都祈祷着或许奇迹就能发生呢。   季星遥悲喜交加:“会等到的。”   谢昀呈‘嗯’了声。   但愿。   他已经快半年没找女人了,把性生活都给戒了,安安心心陪小布丁,希望这份真诚能感动上帝。   回去的路上,等红灯时,季星遥给谢昀呈转了五千块钱。   谢昀呈抬头,“这是什么,油钱?给多了。”   季星遥头也没抬,“还有三个晚上的住宿费,我是按照五星标准的高级会员价给你的。”   谢昀呈毫不客气收下来,反正别墅他好几个月才住一回,家里的阿姨都闲得主动要求降工资。   他给管家发消息,【季小姐也过去,把她房间整理好,再送她一瓶红酒,我酒柜里最便宜的那种。】   管家立即回复:【好的。晚上给您和季小姐准备什么餐品?】   谢昀呈看了看外面,天快擦黑,他们还堵在路上,到家不得饿个半死?【不用了。准备明天早餐就行,中西式都准备。】   他问季星遥:“我们先在附近找家餐厅?我饿了。”中午饭他就没吃,只在咖啡厅点了一块蛋糕凑合。   谢昀呈每次到北京都会在这附近用餐,他做主挑了家餐厅。   季星遥来过这里,以前跟慕靳裴来过,那次还遇到了许睿和齐琛,她跟慕靳裴第一次坐餐桌的同一边吃饭。   服务员带着他们入座,只有里面还有空位。   路过窗边,季星遥的脚步微微顿了下,她看到了慕靳裴。他正低头吃盘子里的炒蘑菇,穿黑色衬衫,衣袖挽到了小臂处。   手腕和无名指上都空空的。   像有感应一般,慕靳裴突然抬头。   季星遥:“慕总,这么巧。”   慕靳裴缓了几秒才说出话:“你好。”   谢昀呈冷嗤一声,这他妈的什么狗Shi缘分,吃个饭都能遇到,一会儿八成要消化不良。   慕靳裴如刀子一样的眼神在他身上像切水果那样横竖切了十八遍,把他剁成了水果丁。   慕靳裴对面坐着的是骆松,骆松站了起来,跟季星遥打招呼,“这么巧,今天月月还说在玩水,以为你们要过几天才来。”   还不等季星遥回答,谢昀呈抢过话,“她这次来是相亲,我朋友给她介绍了个男朋友,第一次见面带着孩子不方便。”   骆松:“……”尴尬地笑笑。   季星遥缓和了一下气氛,“过段时间再带她来。”   谢昀呈对着骆松微微颌首,“你们慢慢用,先过去了。”   他们走远,慕靳裴放下筷子。   骆松:“你不吃了?”   慕靳裴拿餐巾擦擦嘴角,“喷了苍蝇的口水,吃不下去。”   骆松:“……”他正好把菜放到嘴里。 第69章   谢昀呈轻轻划着平板上的菜单,敷衍地扫一眼,上头是什么菜都没细看,他揶揄季星遥:“要不要给你来一份蒸蘑菇?不然红烧蘑菇?”   当着服务员的面,季星遥没呛他,“不吃菌类。”   “你前夫还真有意思,你不吃烤蘑菇了,他就开始吃炒蘑菇。”菜单翻到了底页,他一个菜都没点。   服务员极有耐心,不插话不催促。   谢昀呈把平板递给服务员,“前两页的菜各上一份。”   服务员:“好的,先生,您稍等。”   等服务员离开,季星遥轻抿一口茶,“以后你跟慕靳裴的battle别牵扯到我,我跟他没关系了。”   谢昀呈掀了掀眼皮,“你过完河就拆桥,还有点良心?”   季星遥假笑:“我这叫卸磨杀驴。”   谢昀呈:“……”   口水仗他很少能打得过她,现在也没那个闲情逸致。   他往后靠在沙发背上,闭目养神。   小布丁的生命在倒计时,他突然感觉什么都没意思了,就连刚才让慕靳裴心梗都没了以前的幸灾乐祸。   季星遥给他倒了杯温水,她很少看到他沮丧的一面。   谢昀呈突然感慨:“养什么都行,孩子不能随便养,养出感情能要你命。”   他在说他自己,他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他的生活里会有绝望,恐惧,还有痛苦。更没想过有一天他会连性都失去了兴致。现在,他满心牵挂着的就是那个小不点能活多久。   季星遥摩挲着水杯,“会有奇迹的。”   小布丁跟在她身边的时间超过了月月,天天出现在面前的人突然不见了,她不敢去想。   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生离和死别。   “我还想继续寻找小布丁的亲生父亲。”   谢昀呈眯着眼,“查了这么多年都没结果,还怎么查?你别站着说话不腰疼,感情不花你的钱你不心疼是不是?”   “怎么找?当初能问的能查的都查了,一点线索也没有,没人知道她以前跟谁谈过恋爱,连她最好的朋友都不清楚。”   小布丁妈妈在伦敦工作过一段时间,也是在那半年里交了男朋友,后来不知为何就辞职回国,然后就有了小布丁,具体情况没人知道。   季星遥细想了下当初的调查细节,“小布丁妈妈好像是在餐厅兼职认识了那个男朋友。”   这是小布丁妈妈英国那边的同事所说,但同事跟小布丁妈妈私底下不熟,也没见过那个男朋友,所有消息也是偶尔从小布丁妈妈那里得知。   她突然想起:“何楚尧以前就住在伦敦,他们家涉足餐饮,找线索应该比较容易,要不让他帮个忙?”   谢昀呈揉着眉心,“你看他靠谱?”   季星遥莫名其妙:“不靠谱你跟他合伙做生意?”   谢昀呈:“他人傻钱多,他出钱我运营。”   季星遥:“……”   谢昀呈给她的建议泼了盆冷水,“那家餐厅老板都换了好几拨,现在改成了咖啡馆。餐厅的一些监控资料早就不知道弄哪里去了,现在十二年过去,到哪里找?你真以为现实里像好莱坞大片?不管多悬疑的案子在两个小时的剧情里总会给你交代。现实不是,真要查什么都容易,全世界就不会有没那么多悬而未破的案子。”   “奔三的大姐,你实际点行不行?”   说着,谢昀呈被气的心口发疼,“坠机案我们用了五年多才好不容易调查清楚,而且是有目标性的调查。小布丁的身世就像大海捞针。你知道太平洋有多大吗你?”   季星遥依旧无语,这个男人能把地球给杠出宇宙。   谢昀呈坐直,盯着季星遥:“你怎么突然又要给小布丁找爸爸?找他干什么?有我好?小布丁说了,她不找了,找了没意思。”季星遥这女人,生来就是给他添堵的。   季星遥没跟他争论,“小布丁太懂事,她自己现在没办法到处走,怕给我们添麻烦才说不想找真爸爸了。如果真的不想找,她就不会特意说出来。那么有仪式感地说出来,也不过是给自己一个交代,让别人见证着,同时让自己死心。她还是个孩子,我不想她承受这么多。”   谢昀呈蹙眉觑她。   季星遥剜他一眼,“你是种马,无情无义,跟你说这些简直对马弹琴!”   “你他妈…”谢昀呈忍住了没接着骂,他怕真要骂出来她会把杯子直接甩他脸上。   不远处还有慕靳裴,听到动静后还不直接冲过来凑他。   季星遥没跟他一般见识,理解他心情不好。   不管怎样,她决定了,“我想替她找,万一小布丁要治不好呢?我不想她带着遗憾离开,哪怕她父亲对她没那么深的感情,在最后一刻给她一个拥抱,也此生无憾了。”   谢昀呈:“她要是健康平安,你给她找个多余的爹干什么?添堵?”   这回换到季星遥皱眉,他心里那点自私的小九九她懒得拆穿。   谢昀呈冷嗤一声,他接着道:“小布丁有我个爸足够,以后有数百亿遗产继承,就算她是个碎钞机,最后把自己给碎坏了,我的钱她也碎不完!长得美又聪明,自己还有花不完的钱,为什么非得想不开去找个什么真爸爸?她真爸只会给她假钱!”   季星遥扶额,这还是匹杠精种马。   服务员推着餐车过来,他们的聊天中断。   一番唇枪舌战之后,谢昀呈心里舒坦不少。巧了,前两页菜单里竟然有炒蘑菇这道菜。他直接放在季星遥面前,“我从来不吃菌类,缘分,你不吃还不行。”   季星遥不想再跟他起争执,吃顿饭跟打架一样。她吃了几口蘑菇,忽然抬头,“你别义愤填膺,该结婚结婚,小布丁我能养得起。”   “结婚做什么?”谢昀呈盯着她盘子里的炒蘑菇,看上去好像挺吃好的样子,他端过来拨了一半。   “对男人来说,有钱有孩子就够了,要老婆干什么?”   季星遥后悔跟他聊感情和婚姻,他的婚恋观早就扭曲到地狱,说再多也是白搭,她闭口不言,开始吃菜。   没到半小时,两人吃完。   谢昀呈喊来服务员,买单。   季星遥拿上包,去了洗手间。   服务员拿着账单和平板过来,告知原价,然后说:“先生,您只需要支付一半即可。”   谢昀呈拿出手机准备付款,他没多想,“今天店庆搞活动?半价?”   服务员:“不是。老板说,季小姐免单。”   谢昀呈缓缓抬头,“你们餐厅现在什么情况?”   服务员按照经理的吩咐说道:“我们老板姓慕。”   谢昀呈轻哂,他就说一个餐厅前两页的招牌菜怎么会有一道炒蘑菇,当时只是疑惑,没往别处想,原来是慕靳裴吩咐餐厅送了他们这道菜。   他收起手机,跟服务员说:“我是慕靳裴姑妈家的表哥,你们这餐厅,亲属能不能记账?”   服务员:“……”   谢昀呈起身离开,留下服务员在那凌乱。   ——   快凌晨,季星遥还没睡,倒了半杯红酒,趴在露台看院子里的夜景,她已经很多年不喝酒,没那个心情。   这段时间心态慢慢平和,又有了以前的心境。   她晃晃酒杯,轻抿一口,缓缓咽下去时她眉心微皱,不知道是时间久了没喝酒的缘故,还是谢昀呈这酒本来就口感一般。   不知怎么了,她突然特别想张伯。   谢昀呈晚上说的那句话在她耳边萦绕,怎么赶都赶不走。   “养什么都行,孩子不能随便养,养出感情能要你命。”   张伯就是这样吧。七年前,她亲情世界的崩塌又何尝不是张伯的灾难。但她不知道张伯去了哪里,曾经那个号码早就停用。   季星遥忽然把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转身快步走进房间。她知道该用什么方法让张伯知道她已经原谅他。   她找根皮筋把长发扎起,开始调试光线。五千块的房费花得不冤,谢昀呈让人给她准备好了所有作画工具。   准备工作完成,季星遥拉开窗帘,夜幕空灵,散落着几颗星星,天边挂着一轮淡淡的弯月。   她做个深呼吸,坐在画布前。   今天她又能跟二十一岁那样,披星戴月作画,任何人任何事都影响不了她。   她望着空空的画布开始构图,脑海里一幅幅画面掠过,还有清晰如昨的声音,“张伯,精灵长什么样呀?”   “跟我们遥遥一样。”   “哈哈。她们也三岁了吗?”   “三岁零九个月。”   “哦,那我三岁几个月?”   “三岁零九个月。”   不知不觉,天亮了。   清晨柔美的阳光从窗倾泻而下,洒在季星遥身上,她在画上落了日期,具体到了秒。   季星遥伸个懒腰,设置好闹铃,赤脚爬到床上,什么都来不及想就昏沉睡去,一觉睡到下午一点钟,她跟裴钰约了四点见面。   裴钰外出谈事,三点半才赶到画廊,刚煮了杯咖啡,敲门声就响了,还不等她请进,门推开。   “妈。”慕靳裴关上门。   裴钰:“你怎么来了?”   慕靳裴愣了下,细细品着母亲的语气,不是关心他怎么突然过来了,而是有点不待见他,那句话的语气其实是:你怎么来了!   从母亲不欢迎他的态度就能猜到是谁要来,“你约了星遥?”   裴钰把手里的咖啡给儿子,把他朝外推,“你赶紧走吧,不然星遥肯定以为是我跟你串通好,你别怀我名声。”   慕靳裴:“……”无语凝结,他拿上咖啡去了三楼他的专属画室,站在窗边可以看到所有进出画廊的车辆。   他心不在焉喝着咖啡,目光紧盯着画廊大门口那个位置。   十多分钟过去,没有一辆车过来。   他看了眼手机,已经三点五十,正在这时余光里多了一抹黑影,他倏地抬头看去,季星遥从路边走过来,她身后有辆出租车正在调头。   季星遥曾经来过M.K画廊数次,慕靳裴带上她过来接裴钰一块去吃饭,有时遇到裴钰跟客户谈事,她跟慕靳裴就会在三楼画室打发时间,大多时间都是慕靳裴抱着她,拿着她的手画画。   她及时打住胡思乱想,不由抬头看了眼那画室那个方位,四目相对,她怔了怔,随后她收回视线快步走进画廊大厅。   慕靳裴嘬了一口咖啡,下楼。已经撞见了也就没必要再躲着藏着,他拿了本M.K期刊在一楼大厅看。   期间续了两杯咖啡。   直到外面暮色四合,楼上才传来脚步声,季星遥和裴钰边聊着边下楼。   “那饭局就定在这个周五?”   这是季星遥的声音。   紧跟着是母亲的说话声,“我也是这么打算,平时他们都要加班,再遇上路上堵车有时八点钟都凑不齐,散局得半夜,影响第二天上班。周末大家正好可以放松一下。”   她们已经到了楼下,裴钰:“那就这么决定了,人由我来联系,餐厅我来安排,到时我去接你。”   正说着,她看到了慕靳裴,“你怎么还没走?”   慕靳裴放下期刊,“我等星遥,有个事。”他站起来,“妈您要安排什么饭局?”   裴钰没隐瞒,“给月月办画展,我找了个团队来做,准备再请我的一些好朋友捧捧场。”   慕靳裴颔首,他示意母亲,“您忙吧,我送星遥。”   跟裴钰告别,季星遥径直走出画廊大厅,慕靳裴紧随其后。   到了绿化带边,季星遥才停下,她也没看他,“什么事?”   慕靳裴跟她商量,“你之前说我一个月可以见月月两次,我能不能把其中一次见面的机会换成五次通话?每次通话我保证不超过半小时。”   季星遥提醒他,“见一次你可以跟月月待一整天,你确定要换成五次不超过半小时的通话?”   慕靳裴毫不犹豫:“确定。”一个月他可以跟月月待在一起一整天,每次给月月打电话他就能听到季星遥五次声音。   他怕季星遥拒绝,于是这么解释:“我不一定每个月都有时间去见月月两次,万一遇到出差?电话我分着打,次数多了她对我感情也不一样。”   季星遥考虑半刻,点点头答应了。月月已经六岁,记忆慢慢牢固,这样的方式有利于增进感情。   慕靳裴:“谢谢。”他又说起画展饭局那事,“提前跟你说一声,周五我也过去。”   这人还真会得寸进尺,季星遥脸色一冷:“你过去干什么?”   慕靳裴:“我女儿的画展我自然得出一份力,再说你跟我妈也不能喝白酒,到时你们招呼得过来?既然请客你们总不能让人不尽兴吧?”   季星遥没反驳,她知道自己不擅长应酬,在酒桌上做不到八面玲珑,说不定都能冷场。   她拿出手机,开始叫车。   慕靳裴的车就停在绿化带旁,“我正好也回去,你住哪家酒店,我顺路送你。”   季星遥拒绝了:“不用,谢谢。我不住酒店,住民宿,离这边很远,不方便。”   慕靳裴蹙眉,住民宿? 第70章   季星遥这次过来只带了几条简单的裙子,日常穿穿哪怕跟熟悉的朋友聚会都没问题,不过周五晚上的饭局裴钰请了不少业界好友,这样穿就显得不够正式。   她搜索了别墅区周边的商场,周五一早就起床。   谢昀呈跟季星遥的‘同居’史有七年,知道她紊乱不堪的生物钟,日出而息日落而作于她就是家常便饭。   今天破天荒,还没到七点,她穿戴整齐下楼。   谢昀呈刚做好早饭,一杯咖啡,几片吐司,一份牛排。他忘了抽油烟,现在厨房客厅都飘着一股香气。   季星遥比起床时更饿了,比起吃早饭,她更想迫不及待知道:“你今天怎么自己做饭?”   谢昀呈没搭理。   季星遥瞅瞅桌上这点早饭,“我可是付了你一千五一夜的住宿费,你就拿这个应付我?”   “你脸大,这是我的早饭,想吃自己做去。”谢昀呈这才打开排油烟系统,解下围裙坐下来。   说归说,他把牛排切成两半,自己留一半,另一半叉起来扔到盛吐司的那个盘子。他下巴一扬,“赶紧吃,别挑三拣四,这是我用最贵的红酒煎的牛排。”   季星遥瞅着这黑乎乎的牛排,真是白瞎了那么贵的红酒。   谢昀呈刚半起身又坐下,他拖过旁边的碗,把杯里的咖啡倒了一半到碗里,‘砰’一声将碗掼在她跟前。   季星遥疑惑地盯着他看:“你今天怎么回事?”   “没怎么。”谢昀呈开始心不在焉切牛排,他做了个梦,小布丁找到了真爸爸不要他了,他被吓醒。   醒来后那种恐惧还没散去。   他叉了一小块牛排放嘴里,刚咀嚼几口,突然眯了眯眼。难吃程度成功击退了那个噩梦带来的心有余悸。   季星遥把半块牛排和半杯咖啡都还给他,从他表情就知道有多难吃,她拿了瓶酸奶,“中午我不回来。”   谢昀呈咽下牛排,嗓子发苦,“你成天忙什么?”   无人回应。   季星遥已经背上包离开。   北京的夏天是什么样有多热有多挤,季星遥快忘了。今天她特意穿了平底鞋,一路走去商场。   她对北京本来就不熟,还没有方向感,全凭着感觉走。   车水马龙,街头人群熙攘,孤独感被瞬间驱散,季星遥不时盯着路边的建筑物,偶尔也会回头望一眼刚才走过的那段路。   那里她格外熟悉,曾经某个凌晨,某人一路把她抱回家。   今晚她有了创作主题,《深渊》。   回忆是道万丈深渊。   她以假面的名义画,凡是美好的事物她都会落款季星遥,那些暗黑的,深沉的,压抑的作品,全都署名‘假面’。   季星遥在街上走了大半天,吃了不少小吃才去逛商场。   手机震动,是条短信:【我添加你好友了,你通过下,以后方便我跟月月视频通话。】   这人得寸进尺,明明是五次语音通话,他非要打擦边球弄成五次视频通话。如果视频,不可避免的她就会入境。   季星遥:【视频?是我记错了还是你记性不好?】   慕靳裴再次成了M.K画廊的不速之客,他这几天有事没事就过来,打着关心她的旗号,裴钰心里一肚子数只是没爱揭穿他。   “看什么呢,这么入神?咖啡冷了。”   慕靳裴看着季星遥的回复,漫不经心回母亲:“公司邮件。”   他考虑片刻,觉得还是有必要跟季星遥解释,【抱歉,我理解有误,我以为通话包括了语音和视频通话,我以后只跟月月打语音电话。】   收起手机,慕靳裴跟母亲说,“晚上我过来接您去酒店。”   裴钰似笑非笑,“那不是要耽误你时间?”   慕靳裴:“没什么耽误不耽误的。”   “那行啊。”下一秒,裴钰话锋一转,“哦,对了,星遥跟我说她自己打车过去,不用我接。”   慕靳裴:“……”   裴钰没再调侃儿子,她坐过来,“现在我们每个月都能见到月月,你还有五次打电话的机会,不管是我还是你,我们都要学会知足,也就星遥,换别人不可能那么大度。”   慕靳裴知道,也一直感恩她的大度。在小城她给了他一个拥抱时,衬得他如此卑劣自私。   他把手机放一边,端起冷咖啡。   裴钰不由感慨,“我很佩服星遥,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我没想到她竟然选北京作为月月画展的第一站。”   “当初她在北京跌得那么惨,一夜之间沦为不少人的笑柄,有个名媛群议论得彻夜未眠。”   “硬生生给脑补出了她怎么费尽心机靠近你,给季家争取商业资源,结果被你发现她阴险的嘴脸,一脚把她给踹了。”   “事实上呢?”   裴钰直言不讳,“是你费尽心思接近她,把她给抛进地狱。”   慕靳裴喝着咖啡‘玻璃渣’,“您怎么知道的?”   裴钰:“我请的那个团队的总策划,朋友就是那个群里的,她以前没说,这次不是我要带星遥一块过去吗?就聊到了几年前的那些事,不然我上哪知道?”   她拍拍儿子的肩膀,“自己做的孽,自己给处理好了。”   ——   商场里,季星遥挑了一条长短合适款式优雅的长裙,又配了一双中跟的凉鞋。   她刚走出鞋店,身后传来一声:“星遥?”声音明显激动又充满不可思议。   季星遥转身,愣了下,而后浅笑,“好久不见了。”她没想到七年后在北京偶遇的第一个熟人是母亲以前的造型师。   她跟慕靳裴恋爱那一年,只要出席活动,全是造型师给她挑礼服配鞋子。   造型师还是一脸不敢置信,她自言自语:“怎么跟做梦一样。”走上前,她轻轻抱抱季星遥,“尹老师还好吗?”   季星遥点头,“挺好的。”她告诉造型师母亲现在住哪,邀请她:“以后要是那边有活动,你去我家做客,我家院子说不定能给你带来彩妆灵感。”   造型师:“没活动我也要去看看尹老师。”她问季星遥还要不要接着逛。   季星遥晃晃手提袋,“置办齐了。”   “晚上有活动?”   “嗯,有个饭局。”   造型师挽着她下楼,“巧了,我下午不忙正好给你化妆。”   季星遥知道造型师平时忙得不可开交,七年前找她做造型化妆的人都要排队预约,别说现在。   她婉拒:“我又不是参加什么重要酒会,就十几个人吃顿饭,我自己能搞定。”   造型师坚持:“今天我休息,没看我出来逛街嘛?”   执拗不过造型师,又盛情难却,季星遥:“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   上车时,季星遥无意瞥到方向盘,这才注意造型师无名指的戒指,“结婚了?恭喜呀。”   造型师眼角都带着笑意,“孩子都四岁了。”季星遥:“正是好玩的时候。”   造型师发动引擎,“好玩是好玩,也会顶嘴了,气人的时候能把我气出心梗。”她忽然侧脸:“带你去个地方。”   “哪?”   “先不告诉你。”   “这么神秘,肯定是惊喜。”   造型师开了轻音乐,之后专注开车,偶尔等红灯时,她会有一搭没一搭跟季星遥聊两句,都跟油画有关。   七年前那些事,她只字未提。   季氏集团几乎一夜破产令人唏嘘不已,她的客户群非富即贵,那段时间她们都在讨论季氏破产,更抱着看热闹又幸灾乐祸的心态议论季星遥。   慕靳裴把季星遥甩了的消息一度传得沸沸扬扬,到最后连她对这些消息都真假难辨。   季星遥安静看着车外,熟悉的路景倒退着忽闪而过,汽车在路口拐弯,她心脏猛地骤缩,连着跳了好几下。   大厦还是当初那样,大厅,电梯,包括电梯旁的绿植,一切都是她熟悉的样子,什么都没变。   “你工作室在这?”季星遥尽量让自己看上去平静如常,但嗓子里发出的声音出卖了她。   造型师顿了下,“算是。”电梯门缓缓打开,两人进去,她手指点了52楼。   过去的记忆像洪水猛兽,季星遥再拼命挣扎也无济于事,最后被卷进了漩涡。5201是她的画室,5202是张伯平时休息的地方。   52楼有不少工作室,造型师的工作室不一定就是5201或5202,季星遥这么想着。   走神时,电梯停稳。   造型师先下去,她直奔右手边。   季星遥站在原地,看着造型师走到她以前的画室门口,输入指纹。她跟造型师得多有缘,她抬步走过去。   造型师做了个请的手势,她往一旁让让。   季星遥做个深呼吸,像见许久没见的恋人一样,可等她看到房间里的景象,目瞪口呆。   造型师推着她肩膀进去,关上门。“有些寒碜,你别嫌弃,将就着吧。”   “不是…你怎么…你怎么知道这是我画室?”七八年前的很多记忆已经模糊不清,季星遥不确定她有没有跟造型师说过她画室在哪。   造型师:“我听尹老师不止一遍说过,她说给你买的物业都装修好了准备给你当画室,谁知你没看好,偏偏要选这个地方的顶楼。”   当初季常盛不是没想过要把这栋大厦买下来,但人家不卖,只对外出租。   她打开窗,“当初我事业低谷,连养活自己都困难,尹老师帮我那么多。可尹老师有困难,我什么都帮不上,只能做个跑腿的。这间还有对面那间,我都租下来了,签了十年的租赁合同。”   还不等季星遥感谢,她说,“我也是用了你的钱,你不用谢我。”   季星遥确定自己脑子没坏,“我什么时候借过钱给你?”   造型师:“你忘了?每次给你化妆你都会给我和我助理一个包,那一年里,你又是送包,又是送你穿不到的高定礼服给我,有些款式我客户看上了非要买,我就卖了,就是那些钱租的房子。”   不过画室那些古董被法拍了,当时季常盛个人欠债,所有名下资产都被查封,就连季星遥的画室都没能幸免。   最后只剩下一些不值钱的盆栽,沙发,还有几个架子。   “当初考虑租下来时,我也犹豫了好长时间,不知道你回不回北京,也不知道你还喜不喜欢这里。”   “我过来看房子正好是傍晚,站在窗边看到落日那一幕被震撼到,突然明白你为什么要选这个位置这个楼层。”   季星遥站在这里,恍如隔世。   “我知道你跟尹老师一样,不喜欢欠人人情,我只是用转手包和礼服的钱替你做点力所能及的事。”   任何感激的话都显得多余,季星遥抱了抱造型师,“我一直想念这里。”   造型师:“喜欢就好。”幸亏当年她决心坚定,大厦管理人员给她打过电话,说有人看中了她租的办公室,转让费随她开,她拒绝了。   “你看看你那些花草,我给你煮咖啡。”造型师自我调侃:“不对呀,我也不是没帮忙,这个新咖啡机是我自己掏钱买的。”   两人都笑了。   季星遥环视画室一周,除了古董架上的古董全没了,换成了一盆盆生机盎然的绿植,其他都没变。   她走到古董架前,细细看着每盆盆栽,大部分都是当初她买的,花盆上的索引纸还在。   从第一层架子依次往下,‘慕靳裴一号’,‘慕靳裴三号’…一直到‘慕靳裴三十二号”。   这些是她跟慕靳裴恋爱时,给这些小盆栽取得名字。   七年过去,它们从小小的一株,到现在的枝繁叶茂。   咖啡煮好,造型师倒了两杯。   午后,阳光照进来。   造型师慵懒地靠在酒柜吧台边,季星遥靠在躺椅里,多年不见,两人聊着这几年各自的生活。   造型师始终没敢提慕靳裴,怕一不小心戳了季星遥的伤。“我今晚回家把房子的租赁合同还有停车场门禁卡都整理好,明天送给你。”   一直聊到傍晚,化好妆,两人离开画室。   季星遥打了车去酒店,赶上下班高峰期,堵在离酒店几百米的那个路段一动不动,她看了看时间,再等下去她就要比客人晚到。   没法子,她付了钱,在路边下车。   季星遥低估了中跟新鞋子的杀伤力,凉鞋细细的鞋带像一把隐形的刀子,走到酒店大厅,她疼得背后渗出了汗。   她舒缓片刻,决定向酒店服务台求助,她咬着牙往前走,刚走几步,“星遥!”是慕靳裴的声音。   她转身,慕靳裴已经快步追了过来,“你脚破了你不知道!”   他在酒店门口路上就看到了季星遥,她表情隐忍,每一步都走得很慢,他猜到了她的鞋子磨脚,从后备箱的药箱里拿了创口贴就跑过去追她。   还不等季星遥反应过来,慕靳裴已经半蹲下来,抄起她的脚就把鞋子脱了,他这个动作让季星遥猝不及防,单脚没站住,往前颠了几下,她下意识双手抓住他肩膀。   慕靳裴给她磨破的地方贴上创口贴,随即穿上鞋子,紧接着进行下一只脚。   “我自己来。”季星遥不想跟他有肢体接触,但动作没有慕靳裴快,他已经握住她另一只脚。   酒店大厅进出的宾客络绎不绝,经过的都一步三回头八卦地看他们几眼。   穿好,季星遥暗暗呼口气。   慕靳裴站起来,他知道她要声讨他,可刚才那种情形,他什么也顾不上只想着让她少疼几秒,他知道她脚被磨破有多疼,上次疼得出汗,她还是不长记性,买了新鞋就直接往脚上穿。   季星遥跟他对望,厉声厉色:“你能不能…”   不等她开始声讨,慕靳裴打断她,急中生智:“两个创口贴收你三块,服务费一百,你是我孩子的妈,零头给你免了,转我一百就行。”   季星遥:“……”   眨了眨眼,一下没适应他这个突变的画风。 第71章   慕靳裴已经转身走去电梯,季星遥还愣在原地。   他刚才那么说是情非得已,想给自己找个台阶下,没想过问她要钱。   电梯到了,慕靳裴等到最后一个进去,电梯没挤满,边上足够站两个人,他摁着开门键等季星遥。   她手持电话从电梯前路过,看都没往电梯里看一眼,拐进楼梯道。他松开按键,电梯门缓缓合上。   “都几点了,你还不回家?”电话那边不耐烦的声音传来。谢昀呈刚接到管家电话,问准备什么晚餐,他才知道季星遥一整天都没回。   季星遥听到谢昀呈那边有钢琴声,“你在外面?”   “嗯。”   “约了周教授?小布丁的病情怎么说?”   情况不太乐观,谢昀呈无心说那么多,“约了美女。”   季星遥无语,都这个时候了他还有时间找女人。   她回他最开始那个问题:“我晚上不回去吃。”她噎他:“对了,我这几天都没在家,伙食费退不退?”   谢昀呈直接挂了电话,喘气都不顺。   “女朋友?”许睿饶有兴致地问了句,她支着下巴,“终于肯收心了?”   谢昀呈给管家回消息,半晌,心不在焉“嗯?”了声。   许睿没打断他,她抿了口红酒,这个男人越来越让人捉摸不透。   当年她入职M.K就认识了谢昀呈,至今十几年。   没哪个女人能在他身边超过三个月,即便他种马,滥情,无情,放荡不羁,混帐不堪,M.K依旧有不少女人爱慕他,名媛圈里照样是多了去的飞蛾扑火的女人。   佐证了那句,男人不坏女人不爱。   不过他也不是一无是处,能力出色,格外有投资眼光。   当初有个项目他和慕靳裴一起负责,她跟他共事过,工作中的他完全是另一种状态,确切说更像一个精分的谢昀呈。   一旦进入工作状态,他收敛了所有的不羁,给人温润如玉的感觉。   他温柔绅士的一面大概跟他曾经担任机长有关,她乘坐过他的航班,他的声音在机舱内散开时,温暖、磁性又不失性感。当时坐在她旁边的女生还问空姐:你们机长有女朋友没?   而慕靳裴恰恰跟他反过来,慕靳裴从小在慕温怀的耳濡目染下,对待感情应该是专一的,至少目前是。   可慕靳裴在工作中永远都是不苟言笑,即使作为他的秘书,她每次跟他同处一个空间,都莫名有压力。   遇到竞争对手,他的运筹帷幄,杀伐果断,让人心安,仿佛只要有他在,就什么都不用担心。   可能慕靳裴也有温柔的一面,这个大概只有季星遥知道了。   他跟谢昀呈各有各的无情,各有各的混帐。   但这几年,不管是慕靳裴还是谢昀呈,都变了。   谢昀呈回完消息,手机收起。“你刚说什么?”他抬眸问许睿。   许睿收回思绪,调侃了句:“说你魅力不减当年。”   谢昀呈笑了,往后靠,“你用不着这么挤兑我吧?怎么,你还记仇我说你前老板坏话呢?”   那是很多年前的陈芝麻烂谷子,那会儿许睿还在M.K,有次开协调会,慕靳裴没到场,他骂了几句。   许睿晃晃无名指的戒指,意思再明显不过,现在她不想拿任何跟慕靳裴有关的事调侃。   谢昀呈也适时打住,言归正传:“周教授确定十月份有空?”   周教授是许睿小姨,他约了几次,结果周教授都忙得抽不开身,他只好托许睿把小布丁所有病历和检查资料转给周教授。   许睿把小姨的原话又背了一遍给他听,她把档案袋还给他,“我小姨留了一份复印件。”   “小布丁是你跟谁的孩子?”十二年前他的那些情人,她认识不少。   谢昀呈:“季星遥。”   “咳咳!”许睿被呛到了,红酒变成了眼泪,她赶紧拿手捂嘴转到一边去,头一次这么失态。   谢昀呈拿了餐巾丢给她,“瞎激动什么!你下班后都不带脑子出门?”   许睿擦擦眼泪,刚才脑子一时短路,“你真要跟季星遥有了孩子,我前老板不得把你劈成十八瓣儿。”   “我没跟你开玩笑,小布丁是你跟谁的孩子?”   “我也没跟你开玩笑。”   许睿后知后觉,“孩子不是你亲生的?”   “嗯。”谢昀呈把档案袋放包里。   许睿一头雾水,“你们不是夫妻你们怎么有资格收养?还是说…”她不敢想。   谢昀呈:“我跟季星遥收留的一个孤儿。”   原本他也想过正式收养小布丁,改成跟他一样的姓,这样小布丁就不会患得患失害怕他有了自己的孩子有天不要她。   所以当初季星遥利用他报复慕靳裴时,他答应了。就算季星遥真要提出领证假结婚他也会结,大不了以后再离,只要能给小布丁一个身份。   季星遥应该也这样考虑过,但最后她怕给慕家本就摇摇欲坠的家庭关系雪上加霜,也不想伤害年迈的外公外婆,她最后放弃了假结婚。   ——   季星遥走到六楼,慕靳裴站在过道尽头,嘴里含了支烟,像是刻意等她,又好像不是。   她没作停留,直接去了包间。   邀请的宾客到了大半,好几个是业界前辈,她看着面熟,裴钰给她一一作了介绍,最后一个介绍到的姓乾。   老乾跟裴钰是初中同学,四十多年的朋友。   裴钰跟季星遥说:“你不用见外,喊他乾伯伯就好。”   老乾笑着问季星遥:“还认不认识我了?”   季星遥莞尔,“怎么会忘?”   这位乾伯伯就是她第一次陪慕靳裴参加拍卖会的主办方负责人。   那时她跟慕靳裴还不是男女朋友,那天也是她次一次穿高跟鞋,脚磨破了,慕靳裴把她抱到电梯,然后一路抱到车里。   慕靳裴送了她一双平底‘水晶鞋’。   在拍卖会上,慕靳裴拍了一幅她喜欢的字送她,那幅字的价格她现在都记忆犹新,二十万。   寒暄过后,入座。   裴钰好奇,“你跟我们星遥见过面?”   老乾说起过往,“何止见过,靳裴在北京那年带着星遥捧场我的拍卖会,年轻人真会玩儿,一幅十几万的字,靳裴硬是花了520万拍下来。”   季星遥一愣,不是二十万吗?   “乾伯伯。”她插话。   “诶,怎么了?”老乾转头。   季星遥确认,“那幅字是520万?我好像记岔了。”   老乾百分百确定,“捐字给我的是我一个字画行老朋友,他自我调侃,那幅字是他人生巅峰。我后来才知道,你们年轻人都是借520表白,我们傻。”说着,不由笑出来。   季星遥也勉强笑了下。   “靳裴怎么没跟你一块来?”老乾问。   季星遥:“在外面抽烟。”   正聊着,慕靳裴进来了。   季星遥边上没了位置,慕靳裴跟老乾打过招呼,打算去母亲旁边的空位,还不等他走两步,“靳裴,你过来吧,不能把你们小两口拆开。”老乾主动让座,他坐到裴钰另一边的位子上。   慕靳裴余光扫向季星遥,她面无表情,不过也没当场拆台,他有自知之明,她是给母亲面子,不是他脸大。   老乾以为慕靳裴跟季星遥还在一起,毕竟裴钰很少请人帮忙,为了季星遥学生的画展,她可是比自己事情都上心,只要在北京的老朋友,她挨个登门拜访,希望画展那天去捧场小朋友。   他们各聊各的,没人注意他这边,慕靳裴往季星遥那边靠近一些,低声道:“我查到了张伯五月份时的行踪,他去过一座岛上,租了直升机过去。现在在国内,但在哪座城市,暂时不知道,查不到他的住宿登记信息。”   季星遥正在喝果汁,明明是甜的,咽下去却泛着苦涩。那个小岛她去过,原生态,自然美,是一座无人荒岛。   以前没了灵感,张伯就带她去那里。   坐在岸边的礁石上,听海浪,看日出,远离尘嚣,只剩生命的归途。   那时她已经十几岁,张伯还会给她讲童话故事,跟钟楼有关,跟荒岛求生有关,她那些创作灵感很多都是张伯给她的。   他不仅带她看了世界,更看到了这个世界最美的那一面。   慕靳裴跟她保证:“在国内就方便找了,我一定会帮你找到张伯。”   季星遥怕他利用媒体找人,“不许你在网上公开找人!”   万一七年前那些事被好事的网友扒个底朝天,到时季氏破产的舆论会再次伤及她的爸妈,她,甚至更多人。   再被迫害妄想症一步,如果到时被有心人利用,起底月月的身世,到时舆论没法控制。   最痛苦的会是张伯,他会把所有责任都揽自己身上,觉得是为了找他才会发生这些。   她拿起果汁杯闷了几口,“我不想给张伯带来任何压力。”她平复好刚才略激动的情绪,“抱歉,我不是故意针对你。”   慕靳裴知道张伯是她心里的底线,他承诺她:“放心,我不会利用媒体找,再说张伯不一定看新闻,他现在连手机都没用。”不然查起来也不会那么困难。   季星遥婉拒了,“谢谢,我自己找。”   六点半,人都到齐。   季星遥之前还担心自己会冷场,不知道该跟他们聊什么,现在看来完全多余,一桌子就她跟慕靳裴两个年轻人,其余年纪都和裴钰相仿,她要称呼阿姨伯伯。   他们和裴钰认识多年,今晚过来单纯是朋友小聚。   饭桌上没有虚与委蛇,更没有假客气,酒过三巡,他们开启自嗨模式,支走服务员,自己给自己倒酒,完全不用她和慕靳裴招待。   季星遥左边坐着一位阿姨,阿姨拿着酒杯起去找老朋友叙旧,她没人可聊天,于是默默低头东西。   破天荒,慕靳裴一晚上都没打扰她,她安静不少。   慕靳裴也在慢条斯理吃着盘子里的菜,母亲跟乾叔叔说起月月,一个晚上没打住,其他叔叔伯伯和阿姨都在说他们那个年代的趣事,他一句话也插不上。   季星遥在想着小布丁生父的事,为了这事她好几天都没睡好,忽然她转脸想问问慕靳裴,他在伦敦有没有从事餐饮行业,影响力又比较大的车友。   转脸那瞬,她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她赶紧看看自己餐盘里的食物摆放顺序,再看看慕靳裴的盘子里,菜品一样,拜访顺序和位置也大差不离。   也许,只是巧合。   毕竟没哪个男人那么无聊。   不知道是什么心理,季星遥夹了一块甜点放在自己餐盘的中间,被一堆甜咸的炒菜包围。   每个甜点上都有覆盆子,她把覆盆子特意从甜点上面夹到甜点旁。   她没吃甜点,接着吃蔬菜。   过了两三分钟,季星遥再次拿余光瞥慕靳裴的餐盘,她:“……”   慕靳裴也夹了一块甜点,也是放在餐盘的中间,正把上面的覆盆子挑下来,像有感应一般,他忽然侧眸。   视线相撞。   慕靳裴没想到季星遥会转脸看他的盘子,他不动声色把还没放下来的覆盆子送到嘴里,避免了一点点尴尬。   季星遥没想到慕靳裴会那么闲,那么无聊,竟然模仿着她夹菜吃饭。   这种事只有小布丁跟月月干过,她吃什么她们也跟着学,有时她们还会模仿她说话,像两个复读机。   饭局一直到十一点半才结束,期间季星遥没再关注慕靳裴是否还是跟着她学。   送走客人,裴钰也先行离开。   季星遥没打算坐慕靳裴的车,她给谢昀呈发消息:【给我安排辆车。】把定位一并截图给他。   随后,她转了八百块钱过去。   谢昀呈秒收,不过又退回来两百,【我刚从酒吧出来,顺道接你,算半拼车,少收你两百。】   慕靳裴结了账,快步走去电梯口,季星遥还在等电梯。   “我给你另外安排了车。”走近,慕靳裴说道。   季星遥态度还算平和:“谢谢,不用麻烦,我那个民宿老板在市区,正好把我捎回去。”   慕靳裴知道所谓的民宿老板是谁,他盯着季星遥:“那个民宿有营业执照?合法吗?”   季星遥:“……”   不愧都是从小喝慕家庄园的水长大,骨子里特别能杠。   电梯来了,季星遥大步跨进去,没再跟他争论这个毫无意义的问题。   时间太晚,其他包间早就散场,电梯粒只有他们两人。突然世界安静下来,各自守着各自的孤岛。   慕靳裴从口袋里拿出一盒创口贴塞她手里,“你脚上那两个,走时间长了胶会不粘,容易掉。你放包里多备着点。”   语毕,电梯停在一楼,他没再看她,抬步离开。 第72章   谢昀呈靠在车门,烟瘾上来,他倒了支叼嘴里,公共场所禁烟,他嘬口烟味解馋。   酒店不时有人进出,就是没看到季星遥影子。   他看了看手表,从她发消息到现在过去了十五分钟,就是爬也该爬下来。   她让他安排车接她,他刚巧路过酒店门口,一步路都没多绕,不好意思收她八百,退了两百。   谢昀呈刚才在酒吧喝了四五杯酒,这会儿又热又烦躁。   冤家路窄。   慕靳裴先从酒店出来,他看到了所谓‘民宿老板’的车。   自然,谢昀呈也看到了他。   谢昀呈不想多看慕靳裴一眼,他低头把玩打火机。慕靳裴则找了墨镜戴上。   也不知道谁更嫌弃谁。   季星遥去洗手间重新换了两张创口贴,确定了不磨脚才出来。   谢昀呈百无聊赖,打着火机,一点点靠近卷烟,就在快要烧到时他又赶紧把火往后撤。一遍遍,乐此不疲。   “你跟慕靳裴被幼稚附身?”季星遥走近。   谢昀呈收起打火机,把烟夹在指间,“他幼不幼稚我评价,我这是童真。”   季星遥:“……”   她拉上车门坐进去。   刚才在外面不觉得,等谢昀呈上车,封闭的狭仄车厢里浓浓的烈酒味弥漫开来,季星遥开了车窗。   她觑他:“被女人甩了?借酒消愁?”   谢昀呈没杠,抽了一根烟丝放嘴里嚼着,半晌才说话,“约了许睿,周教授是她小姨。”   他把小布丁的情况都说给季星遥。   就连周教授都觉得小布丁病情不乐观,他唯一的精神寄托突然坍塌,跟许睿在餐厅分开后他去了酒吧。   越喝越清醒。   那种即将失去的恐惧从脚底蔓延到四肢百骸。   他一直自负,觉得自己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可现在,也有他留不住的人,驱除不了的痛苦。   季星遥花了好久才消化这个消息,就像刚破土的希望遭遇了冰雹的侵袭,无能为力。   她跟谢昀呈商量,“我今天考虑了好长时间,想把小布丁带到国内治疗,换个环境,换个治疗方案,未必是件坏事。你呢?什么意见?”   她怕谢昀呈不同意,毕竟在M.K医院,小布丁的医疗团队是顶尖的,医疗设备也是最好。   “你不是也来拜访周教授?我们可以按照周教授给的方案来,或许,两个团队合作,说不定就有意外的火花碰撞。”   谢昀呈没吱声,又抽了一根烟丝放嘴里,淡淡的烟草味散在舌尖。“两个团队合作,那得慕靳裴同意了才行,他是M.K医院的老大,医院董事会的董事基本都是他的人。”   “你是个外行,不懂。”他侧脸看季星遥,“就算慕靳裴乐意,后续也繁琐,两个医学团队跨国合作,不像你跟国外的某个画廊合作,也不像两个公司合作一个跨过项目那么简单,签个合同申请备案就能搞定的事儿。医学领域上的合作复杂,涉及合作过程中产生的新成果,这个专利怎么算?”   “合作你就先别想,等所有申请流程走下来,小布丁根本等不及。”   季星遥不甘心:“那就这么放弃了?”   他的世界里没有放弃。谢昀呈:“目前最捷径的办法就是等周教授团队研发的新药上市,M.K医院定制进口这种药。”不过这个还得慕靳裴同意。   他盯着她:“得麻烦你去找你前夫帮忙。”   季星遥一口应下,“这个没问题,我明早就去拜访裴老师,上次亲子鉴定我就是找了裴老师。”   谢昀呈没忍住给她泼了盆冷水,“你就是找我舅舅都没用,上次就因为你那个鉴定报告,其中有两名工作人员因违背了职业操守受到了严惩。”   季星遥一愣,“什么意思?”这些事她听都没听过。   当初亲子鉴定,裴钰怕给检测部门的工作人员带来麻烦,也不想用M.K老板娘的身份去压他们让他们违背自己的职业道德,于是想了一个看上去没有毛病的做法。   她让下属拿走了真的鉴定结果,自己弄了份假的让工作人员给储征,这才瞒天过海。   可即便这样,慕靳裴在调查到了月月是他女儿后,还是严惩了当时负责管理鉴定报告的工作人员。   慕靳裴不仅惩罚了工作人员,他自己还在M.K医院的例行董事会上做了检讨和反省,对自己的惩罚力度比那两名工作人员更重,裴钰不在M.K医院任职,母亲的不当行为他代为接受惩罚。   谢昀呈今晚喝多了点,话也跟着多了不少:“不是慕靳裴公报私仇,就算换成我去跟谁做鉴定,要是我妈掺和进去,让工作人员私下掉包鉴定结果,他还是会严惩所有人,包括他自己。”   虽然他一直看不惯慕靳裴,不过不可否认,“M.K医院能在全美都有颇高的知名度,离不开慕靳裴的管理。就像我舅妈做的那事儿,他是深恶痛绝的,因为为所欲为的后果不堪设想。他跟我舅舅一直以身作则,信奉细节决定成败。也就是我舅妈,换旁人他不可能就这么轻描淡写翻篇。”   夸了慕靳裴一通后,他也不忘给自己脸上贴金。   “我在工作中也一直这么严苛要求自己。”从他接触航空驾驶那一刻开始,他就谨记,微不足道的一个小细节说不定就能致命。   季星遥从车载冰箱里拿了瓶冷饮打开,一口气喝了半瓶。她没想到她的一己之欲连累了这么多人。   “我明天亲自去M.K公司找他。”   谢昀呈两指揉着鼻梁,酒精这会儿开始上头。“你私下找他他能给你人情,到公司找,他就是个纯粹的商人。”   季星遥早就领教过慕靳裴的分毛必争,当初跟他签代理合同,为了分成,他们僵持了很久。   她忽然转脸,“你把何楚尧电话给我。”   “干什么?”   “让他给我介绍男朋友!”   谢昀呈把手机丢给她,“别瞎翻,万一看到少儿不宜的东西别怪我没提醒。”   季星遥看着手中的手机像看一个有颜色的片子,她都没眼看他的屏保是什么,“密码?”   “123321。”   季星遥:“……”   她输入密码,映入眼帘的屏保让她一怔。   是月月和小布丁的照片合成的一个屏保,照片里差不多的拍摄背景,放在一起没有丁点违和感。   照片上的月月大概两三岁?肉嘟嘟的小脸,小布丁也六七岁的样子。   “你怎么用两个孩子照片做屏保?”   谢昀呈:“证明自己是个好人。”   季星遥感觉他现在有四五分的醉意,没再多言,直接找到何楚尧的电话打过去。   还不等何楚尧说话,她自报家门,“你好,我是季星遥。”   何楚尧反应慢了半拍,“有何指教?”   “请你帮忙。”季星遥听到他那边风声飕飕,“你在外面?”她是算好了他刚过午饭时间才给他打过去。   何楚尧在游轮上,今天跟老婆出海,提前度蜜月。上周他跟老婆注册结婚,婚礼在明年初,趁着现在天气不错,出海玩上十几天。   “在看海。”   “不打扰你吧?”   “没事儿,什么事?你说,不用跟我客气。”   季星遥开门见山,“我一直在帮小布丁找她生父,这么多年下来一点线索都没有,只好请你帮忙…”   何楚尧懵了,打断她,“星遥你等等。”他薅了薅头发,“你刚说你给小布丁找生父?她不是…谢昀呈的孩子吗?”   “不是。”季星遥把小布丁身世言简意赅告诉何楚尧,“她十二岁了。”   何楚尧半晌都没反应过来,那个孩子不是七岁?那么小一点点。   他可真是个傻逼,经常去医院看她,竟然都没去医生那里关心一下她到底患了什么病,谢昀呈交代过他不许在小布丁跟前说任何跟病情有关的,他就老老实实听话,这几年从来不多问半个字。   季星遥:“小布丁的妈妈生前是钢琴老师,她在伦敦工作过半年,在一家餐厅兼职弹钢琴时遇到了小布丁的爸爸,后来可能是分手了吧,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小布丁的妈妈就回国了。”   她把小布丁妈妈的名字和那家餐厅的名字说给何楚尧,“你家不是也做餐饮嘛,我想通过你私人的关系,看有没有可能找到一点有价值的线索,小布丁康复的希望很渺茫,但她又一直念念不忘找她的亲爸…”   她话还没说完,断了线。   何楚尧手一颤,手机掉到甲板上,关了机。   他突然像置身在一个封闭空间,海浪消了音,白云碧空褪了色,他听不清看不见,甚至不知道自己此时此刻是谁。   季星遥再次拨打,打不通。   她寻思着何楚尧应该是出海了,突然没了信号。   不过该说的她已经说给何楚尧,接下来就等他的消息。   谢昀呈支着头已经昏昏欲睡,只有这会儿他才能暂时忘了小布丁病情给他带来的痛苦。   夜深,月朗星稀。   凌晨一点,季星遥洗了澡躺床上,没有丝毫困意,她还在想着明天要怎么跟慕靳裴开这个口。   她更歉疚因为她的自私影响了那两个工作人员。   斟酌半刻,季星遥摸过手机,给慕靳裴发消息:【慕总,明天有空吗?我想跟您约个时间,聊聊进口药物的事情。】   等了十多分钟,那边也没有任何动静。   慕靳裴正盘腿坐在茶几前,给月月的那个布娃娃设计裙子,手机搁在床上,那声震动很小,他没注意。   他自己也不满意之前给布娃娃缝的那个蓝色裙子,但当时赶时间,没办法。   这段时间他每晚回到家就加班设计,一共设计了四个系列,春夏秋冬,这样布娃娃就可以按季节换装。   这几天储征负责给他找裁缝店,今天终于找到一家合适的,他明天下午过去。   他先设计了夏款的裙子,赶在月月来北京前缝制好。   忙完,已经凌晨两点。   慕靳裴这才有空看手机,他立即回过去:【抱歉,刚看到。睡了吗?】   季星遥在等他消息,【没。你明天有时间吗?要是忙的话,后天也可以,我先预约。】   慕靳裴退出消息,拨了电话过去。   季星遥接听,“不好意思,这么晚还打扰你。”   慕靳裴没跟她客气寒暄,直接道:“不用等到明天,有什么事你现在跟我说。”   声音遥远低沉,可字字清晰落在她耳边,让人莫名心安。   季星遥不想利用他的歉疚,毕竟是让他帮忙,基本的尊重还是需要的,“我登门拜访,你哪个时间段有空直接发给我。”   慕靳裴也想跟她面对面谈,至少能见她一面,能亲手煮一杯咖啡给她喝,还能跟她独处一会儿。   可那样,她就要煎熬六七个小时才知道结果。能让她半夜主动来找他帮忙的事,肯定是火烧眉毛了。   “给小布丁用的药?”他问。   季星遥:“嗯,目前唯一有希望的药。”   慕靳裴思忖数秒,“我一会儿就跟医院的管理层开会,争取早点制定出方案,到时让医院负责人跟谢昀呈联系,如果谢昀呈同意方案上的治疗费用,等他跟医院签好合同,我们这边就着手走申报流程。”   季星遥内心五味俱杂,“谢谢。”   慕靳裴:“举手之劳。”   电话里一时安静下来。   季星遥打破沉默,“这么晚,打扰你了。”   “没事,我也没睡。”慕靳裴安慰她:“小布丁的病会有办法的。别胡思乱想了。早点睡,晚安。”   “嗯。”季星遥顿了顿,“晚安。” 第73章   两三个小时过去,何楚尧还是维持最开始那个姿势,靠在护栏上望着海面发愣,海浪无声,天空灰蒙蒙一片。   手机还在脚边,他连弯腰捡起来的力气都没有,整个人被抽空。   内疚自责,绝望痛苦将他吞噬。   他曾经爱过的那个女人早就不在了,她怨他吗?应该吧。不然为什么到了生命最后一刻都不愿联系他?   他忘不了他戴着戒指给小布丁送巧克力,她从楚尧爸爸改成楚尧叔叔的那一幕。   她明明挺难过的,却像个大人那样装作无所谓。   他喜欢她的乖巧懂事,却不知这背后是她敏感又会察言观色的本能反应。他不敢去想她内心有多不安。   何楚尧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扶着护栏弯腰捡起手机,他颤抖着手指拨了小布丁的电话。   “嗨,楚尧叔叔,下午好。”小布丁愉悦又惊喜的声音传来。   何楚尧好不容易从嗓子眼挤出几个字,“下午好。”   小布丁:“假期愉快哦,谢谢你度蜜月时还能记得我。”   何楚尧张张嘴,不知道要说什么。   “楚尧叔叔,我们是好朋友对不对?”   “对。”   “那我想问你问题,当然,如果你觉得你要对你别的朋友负责,你可以不用说。”小布丁的声音明显低了几度:“我爸爸他又有女朋友了吗?确切说,他有没有未婚妻?”一整天了,她算了时差,北京那边现在是凌晨三点,假爸爸也没给她打电话,应该是陪女朋友忘了她。   何楚尧:“没女朋友。”   “确定?”   “十分确定。”   小布丁心里轻松不少,她真怕假爸爸也跟何楚尧那样,突然有了未婚妻,然后要结婚,度蜜月,再也没时间来看她。   以前何楚尧每天都会来看她,后来他有了女朋友,有时一个星期才来看她一次,再后来他订婚了,两个星期才会想起她。   现在他结婚了,和他的妻子去度蜜月,她要一个月看不到他。   “楚尧叔叔,我很抱歉,也许我不能当你的花童了,最近我感觉自己很累,我真怕到时候我没力气走你们结婚的红毯,但我会跟爸爸一起去观礼,给你们我所有的爱和祝福。”   何楚尧像被万箭穿心,“你没力气我可以抱着你啊。”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眼前一片白茫茫。   如果小布丁知道了他是她的亲爸,她一定会很难过吧?因为他在她最绝望的时候,和另一个女人结婚了,还要举行那么隆重的婚礼。   可若取消婚礼,他又对不起华晨。   这就是对他朝三暮四,游戏人生的惩罚。   小布丁趴在窗台上,望着窗外花园里一对父女,女儿的腿上打了石膏,父亲推着她出来散步。   她的注意力在那对父女身上,没注意何楚尧语气跟平时有什么区别,   病房的门开了,有医生进来。   “楚尧叔叔,我得挂电话咯,我很开心很开心你在旅途时还记得我,蜜月愉快,我爱你哦,再见。”   何楚尧:“我也爱你。”等他好不容说出口时,电话早就切断。   他盯着渐渐暗下去的屏幕,许久都没缓过神。   妻子午睡醒了,“老公,你不热吗?”   何楚尧回神,他没觉得热,虽然背上的衬衫已经湿透。“还好。”   华晨已经换了泳衣,直接跳下泳池,往这边游来。“你要不要一起?”   何楚尧摇摇头,他拖着沉重的步伐,一步步挪到遮阳伞下的休闲椅上。这是他跟华晨蜜月的第二天,他要怎么开口跟华晨说他有一个女儿?   对她来说太残忍。   他跟华晨认识很多年,以前就只是普通朋友,他爱玩,华晨也是享受感情至上,合则来不合则散。   他们谁都不曾收心。   直到去年他们在一个派对上喝了不少酒,两人眼神对上,之后不一样的情愫蔓延开来,一发便不可收拾。   感情升温后,他跟华晨求婚了,然而华晨并没答应。拒绝的理由她没明说,但他知道,她对他没信心,不指望他对婚姻忠诚一辈子。   后来有次她失眠,他正好给小布丁买的故事书还没送给小布丁,就读了童话故事给华晨听,那晚他把一整本都读完。   他们之间又有了第二次求婚,是华晨在他生日时向他求婚。   那一刻他便下定了决心,陪她好好过下半辈子。   可偏偏这时,上天给他开了一个玩笑,他早就是一个十二岁孩子的父亲。   华晨已经游过来,她趴在岸边,对他勾勾手指。   何楚尧没过去,一口闷了整杯红酒,“亲爱的,我有件事要跟你坦白。”   华晨上岸,拿了浴巾裹上,揶揄他:“是不是以前哪个情人知道你结婚了,跟你要青春损失费?”   她语气轻松,丝毫不在意。   何楚尧已经开不起玩笑,哪怕是为了缓解压抑的气氛他也做不到。   本来他想瞒着她,陪她度一个‘完美’的蜜月再说,可他实在连装都装不下去,心脏每个角落都被痛苦占满。   “对不起。”他颤抖着双唇。   华晨坐在他腿上时才看到他眼眶是红的,好像哭过,她这才感觉事态严重,“老公你怎么了?公司出事了?没关系的,我有钱。”   何楚尧把她抱怀里,“我就是个混蛋。”   华晨:“不然呢?你还以为你是好人?何楚尧,你对你自己是有多大误解?”她话锋一转,“可以理解。谢昀呈也一直以为他是个好人,你们俩物以类聚。”   损归损,她拍着他的背,“怎么了?跟我说说,没有过不去的坎儿。”   何楚尧在她肩膀上用力咬了下,华晨疼得倒吸凉气,“草,你属狗的!”   “小布丁应该是我女儿,她十二岁了。”何楚尧说完眯了眯眼。   华晨猛地坐直,她看过何楚尧手机里拍摄的小布丁的视频,她的关注点不在小布丁是谁的女儿,而是:“那个小不点怎么会十二岁?”她那么小,顶多五六岁的样子。   何楚尧:“她生下来就患病了,她的母亲是我在伦敦时交的女朋友,我们相爱了半年,后来…”   华晨知道他年轻那会儿就滥情,理解那个女人带着孩子伤心远走,因为看不到他的责任,也看不到未来的希望。   “孩子妈妈呢?这么多年都没找你?谢昀呈知道小布丁是你女儿也没告诉你?”   何楚尧摇头,“谢昀呈不知道,他和季星遥收留了小布丁,这些年一直给她治病。”   “小布丁的妈妈,”他哽咽了下,“六年前就走了,她到生命最后那一刻都不联系我,我的电话号码这些年从没变过,她一定对我失望透顶,一定是这样的,她宁愿把孩子托付给一个陌生人,她都不愿给我打电话。”   他从来没这么颓败过。   “我之前还傻逼兮兮的,以为小布丁是Landy和谢昀呈的孩子,小布丁和Landy小时候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   “小布丁还在找我,她一定想问问我,为什么不要她了。”   “她还只是个孩子,却要承受大人的过错。”   “这就是我的报应。”   “我无能。”   他语无伦次说着。   “对不起,我也才在几个小时前刚知道,季星遥一直在给小布丁找她的父亲,这么多年也没找到,小布丁的生命在倒计时,她没办法了托我帮忙。”   华晨花了几分钟才消化这个消息,“谢谢你没欺骗我。”她伸手抱抱他,“那快点回去吧,我不要紧,我们蜜月旅行也不着急。”   明明她心里也不是滋味,但她还是反过来安慰他:“要不是小布丁,也许我们俩就没有夫妻缘分,你是跟小布丁接触了后心里才变得柔软,如果不是那本故事书,我不可能跟你求婚。”   “你先去医院陪孩子,至于我们俩的蜜月账,等以后小布丁康复了我再慢慢跟你算,不把你折磨个半死让你赔的底裤不剩,我跟你姓。”   何楚尧抱着她,说不出话。   缓了缓,他给谢昀呈那个号码回了消息:【我尽快给你调查结果。】   他得回曼哈顿,跟小布丁做亲子鉴定,只有坚定结果才能让谢昀呈信他是小布丁的父亲。   从此,他也就成了谢昀呈的眼中钉肉中刺。   谢昀呈又做了噩梦,有人抢走了小布丁,他在后面拼命追,可怎么追都追不上那个背影。   就在他崩溃时,手机响了。   他开灯,额头渗出了汗。   现在才凌晨三点半。   【你他妈你有病是不是!】之后,他直接拉黑了何楚尧。   这一夜,格外漫长。   季星遥也失眠了,快天亮时才昏昏欲睡,醒来已经中午。   谢昀呈不比她好多少,那个梦之后他也半睡半醒,起来后头疼欲裂。   楼上有脚步声传来,谢昀呈抬眸,季星遥穿了家居服下楼,头发简单扎个马尾,又跟她平时熬夜作画一个状态。   他不由皱眉,“你昨晚不是信誓旦旦,上午要去找慕靳裴?你看现在几点了?你能不能有点谱?”   季星遥去冰箱拿了酸奶,“解决了,医院负责人会联系你,你要是对治疗费用没异议,他们就走申报流程。”   她站在冰箱前直接吃了一盒,然后又抱了三盒上楼,“今天不要打扰我。”她要睡回笼觉。   谢昀呈揉揉眉心,“我下午就回了。”   “嗯?”季星遥在楼梯上驻足。   谢昀呈:“医院那边要联系我,我方便过去,多耽搁一天说不定都能影响小布丁的病情。”   季星遥还想说什么,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下去。小布丁的病情比她了解到的还糟糕,从谢昀呈最近的状态就能看出。   她经常跟医生交流病情,其实她抱着希望的,医生也说有希望,可她现在见到的情况并不是那样,看来谢昀呈让医生隐瞒了她不少。   “我明天回家,过两天就带月月回曼哈顿。”   谢昀呈瞅着她,“不是要在国内待两个月?”   季星遥在心底微微叹气:“我不知道小布丁情况会这么不乐观,月月哪天写生都无所谓,八月直接飞来画展,这段时间就让她多陪小布丁解闷。”   谢昀呈:“那你父母那边?”   季星遥:“我爸妈都有自己的安排,我爸要去上海进修,还准备找份工作,没什么让我操心的。”   她以为一切终于步入正轨,可还没来得及轻松,生活的磨难接踵而来。这一路紧荆棘丛生,仿佛看不到尽头。   她还不知道张伯在哪,小布丁的父亲也没找到,她跟月月,慕靳裴和月月的关系,到底该何去何从。   ——   下午,慕靳裴去了储征联系好的那家裁缝店,‘老蔚家裁缝铺’,他生意上的一个合作伙伴就姓蔚,当初对唐宏康在国内的项目进行围堵,就是他这个姓蔚的朋友帮的忙。   莫名的,他对这个裁缝铺也有亲切感。   慕靳裴推门进去,屋里冷热正合适,店里只有一位八十多岁的阿婆,没其他帮工。   阿婆满头白发,饱经沧桑,不过精神气看上去不错。   “阿婆,您好。”   阿婆正在修衣服,她缓缓抬头,推了推老花镜,笑着问:“修衣服还是换拉链?”   “不是,昨天跟您约了时间。”慕靳裴自报家门,然后把手里的设计图拿出来放在阿婆的工作台上。   阿婆记起来了,“给你闺女的布娃娃做裙子是吧?”   慕靳裴在阿婆对面坐下,“是的,先做夏款。”   阿婆看了看图样,“嗯,画的不错,比我儿子画的好。”她指指身后那一大排布料,“你自己选,选了我给你裁,你要是不会缝,我再教你。”   说完,她低头接着干活。   缝纫机发出的‘咚咚咚’‘哆哆哆’‘轧轧轧’有节凑的在屋里回荡,声音一点都不燥得慌,反倒让人平静下来。   慕靳裴按照自己脑海里的想象,挑选着裙子布料和辅料。   缝纫机的声音停下,阿婆手里的活干完,她看向慕靳裴,“小伙子,还没挑好呢?”   布料太多,他看的眼花缭乱,始终没找到自己想要的那个料子,只好求助阿婆:“纱裙里的内衬布料,我没找到。”   阿婆笑了,“你还真细心。”给布娃娃做公主裙还要放内衬。她扶着工作台站起来,“来,我给你找。”   “你闺女可真有福气,有你这么个暖心的爸。”   慕靳裴只能笑笑,他只是个爸爸而已,前面不配有任何美好的修饰词。   阿婆佝偻着腰,找出纯棉的浅色布料,“你跟我小儿子一样,他没事就寻思着给我孙女的洋娃娃缝衣服,每年都弄什么新款。”   说着,她自己也笑。   慕靳裴:“您孙女几岁了?”他主动说:“我女儿六岁零二十一天了。”   “我孙女可大咯,她都结婚有孩子了。”阿婆伸手:“你挑的布料给我,我现在就给你裁。”   阿婆开始裁剪,没再跟慕靳裴闲聊。   慕靳裴安静坐在一边,目不转睛看着阿婆那双粗糙的布满老茧却又灵巧的双手,裁剪一件件小裙子。   以后他应该也会跟阿婆的儿子一样,就算月月二十岁了三十岁了,他还会给她的那些布娃娃缝衣服,缝当年的流行款。   一直到傍晚,八套裙子才裁剪好。   阿婆给每套裙子都配上线,一套套分开来装。   离开裁缝店,慕靳裴给季星遥发了消息:【你哪天回?我明天上午的航班去上海,想去小城看看月月再回曼哈顿,提前跟你说一声。】   季星遥:【我明天回,到家很晚了。我跟我妈提前说,到时你直接去我家接月月。】   慕靳裴:【要是差不多时间的航班,我到了上海等你一块回去,省得你再去坐高铁。】   季星遥拒绝了:【不用麻烦,谢谢,我要傍晚才到家。】   【嗯。注意安全。】慕靳裴没再打扰她。   下午三点半,慕靳裴到了小城。   小城的空气泛着潮湿,地上也湿漉漉,路边草丛灌木像被水冲洗过,应该是刚下过雨。   季家院子门口,尹荷正在整理门旁的花坛。   “阿姨。”   尹荷回头,她对慕靳裴微微点头,指指院子里,“月月在里头玩儿呢。”   季常盛没在家,到超市买食材去了,月月晚上想吃生煎,他要亲手做。   中午刚下了雷雨,这会儿院子里有不少小水坑。家里没人,月月像脱了缰的野马,直接甩掉脚上的鞋子,光着脚丫踩水坑,太过用力,水溅到了脸上。   “月月。”   月月的脚已经抬起,还没来得及用力跺下去,就被声音打断,她猛地抬头,“叔叔。”   撒丫子跑过去。   慕靳裴蹲下来,把她抱怀里。   她朝他狂奔过来的那一瞬,他是如此庆幸她已经忘了两年前的他,那时她要顾及着季星遥的心情只能刻意躲避他,甚至慢慢也不是很喜欢他。   “叔叔,你跟星星一起来的吗?星星呢?”月月仰着脑袋问。   “星星还在飞机上。”   “哦。她多久到?”   “要傍晚。”   慕靳裴一把抄起她,把她放在凳子上,给她拿毛巾洗脸洗脚。   “叔叔,你是来看我的吗?”   慕靳裴点头。   月月笑了,给他比了一个心。   七点半,小城天色渐暗。   高铁驶入站内,季星遥收起耳机。   她拿上行李箱,随着人群下车。   出站口,人流拥挤。   月月很着急,伸着脖子往里面看,就是看不到星星,她和叔叔早就过来,在这里从下午一直等到现在,天黑了,可星星还没来。   她很担心:“星星会不会丢了?怎么还不出来?她迷路了吗?”   慕靳裴不知道季星遥具体航班时间,只能早早在这等,他宽慰月月:“星星不会丢,天黑了,星星马上就出来了。她的车厢可能靠后,要多走一段路。”   “星星!”月月突然激动地喊了出来,这是两年来第一次她跟星星分开了那么长时间,满满的都是想念。   季星遥被熟悉的声音吸引,抬头就看到了人群里那个显眼又挺拔的身影,他抱着月月,月月手里拿着一只康乃馨在对她不停地挥动。   这个画面她在离婚前曾经幻想过无数遍,不过幻想的地方是机场到达厅,她出差回来,她爱的人抱着她们的女儿来接她回家。   “星星。”月月兴奋地又小声喊了一遍。   季星遥收了收思绪,快步走出去,慕靳裴没多说话,把月月交给她,顺手拿过她的行李箱。   “星星,你辛苦了。”月月把手里的那朵康乃馨递给她。   “谢谢宝贝儿。”季星遥亲了下月月。   慕靳裴拉着行李箱,走在后面,他跟季星遥始终保持适当的距离,视线却在她们母女身上,如影随形。 第74章   慕靳裴拦了出租车,把行李放后备箱。   小城不算大,季家离高铁站不到五公里,下午他扛着月月沿着河边小道走过来,看了一路的景。   月月坐在他肩头,兴奋不已。   车门关上,出租车缓缓开动。   月月快一周没看到季星遥,这会儿格外黏她。   她跪在季星遥腿上,跟她抵额头,两人眼睫毛紧挨着,眨眼时还会刮住。   月月‘咯咯咯’笑出来。   慕靳裴默默坐一旁看着她们,还悄悄用手机录下视频。他和季星遥从高铁站到现在一句话没说。   今晚没堵车,这段路很快到了终点。   慕靳裴先下车,把月月抱下来,他下意识把手伸给季星遥,以前他都是这么做,季星遥下车时必须抓着他手。   等他把手递过去时才察觉不妥,她现在不需要了。   他不动声色用手挡在门框上,怕她不小心撞到头。   “星星,你慢点,慢点。”月月把自己的小手给季星遥搭着,季星遥笑了,轻轻在她小手上拍了下。   慕靳裴注意到季星遥脚后跟还贴着创口贴,他把小巧的行李箱给她,月月他来抱。   “叔叔,你在星星家吃饭吧,爷爷做了生煎,我从来没吃过那么好吃的包子。你一定要尝尝,你肯定会爱上它的。”月月极其热情邀请慕靳裴。   季星遥走在前面,没吱声。   慕靳裴歉意道:“我一会儿还要回酒店开会。”   月月很遗憾也很失落,“好吧。”她两只小手挤挤慕靳裴的脸颊,“那你要记得吃晚饭哟。”   慕靳裴用力点头,他看着女儿的眼睛,寻找自己和季星遥的影子,“亲我一下。”   月月‘吧唧’亲了两下。   走过小石桥,远远看到从季家院子走出两人,是尹荷送邻居出来,之前月月说豆沙馅儿的粽子好吃,今天邻居包了又送来不少。   季星遥认识邻居,走上前打招呼。   邻居的普通话带着方言的尾音,“早知道你去北京,我就让我侄子去接你了呀,他在北京待了十几年,熟着呢。”   季星遥无奈一笑,“谢谢,不用麻烦。”   她知道邻居什么意思,邻居前些天就念叨,她娘家的侄子三十岁了还没对象,成天忙事业,女朋友也没找,家里都着急。   邻居不止一次半开玩笑说如果她以后留在国内,可以把侄子介绍给她认识。邻居的娘家侄子是一家上市公司的股东,还入股了一家服装公司,现在服装公司也上市了。   姓傅,大学还没毕业就跟同学合伙开了科技公司,邻居还给她看过他的照片和视频,长得的确不错。   那边还在闲聊,慕靳裴没靠前。   隔得不远,她们的对话清晰入耳。   月月趴在慕靳裴耳边说:“那个邻居奶奶,她要给星星介绍对象,对象的意思就是…”她想了想要怎么表达,“爷爷就是裴老师的对象。”   “邻居奶奶的侄子在北京,很帅气的一个叔叔,电脑好厉害。”   慕靳裴惊讶:“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月月:“邻居奶奶和尹老师聊天时我听到的呀,我就在旁边玩儿。”   “叔叔,你有对象吗?”她问慕靳裴。   “没有。”   “哦。那你喜欢星星吗?”   “…喜欢。”   “那为什么你不跟她谈恋爱?”   慕靳裴张张嘴,什么也说不上来,他一时间不知道要如何回到这个问题。他怎么不想跟她恋爱呢。   做梦都想。   还想追她一次,想跟她简简单单谈一场恋爱,没有怨恨横亘,只有爱和真心。   想看她跟他较真又不讲理的样子,想再次听她喊老公。   月月陷入认真思考的小模样,“是不是爸爸妈妈在一起,叔叔阿姨在一起,爷爷奶奶在一起,都要别人介绍?”   她小声跟慕靳裴说:“我可以给你介绍对象,把星星介绍给你。”她自己开心地笑了出来。   如果星星是慕叔叔的对象,她就能一直跟慕叔叔和星星在一起了。   月月是个行动派,从慕靳裴怀里挣脱下来,“叔叔,你别动哦,等我回来。”她小跑着,一溜烟跑到季星遥跟前。   “星星,你手机可以借给我用一下吗?谢谢。”   季星遥:“要手机做什么呀?”她从包里拿出手机。   月月抿抿唇,撒谎不好,她又不想告诉星星要做什么,只好低头不语。   季星遥没再难为她,把手机递给她,她以为月月拿手机是记下慕靳裴的号码,方便跟他通话。   月月又是一路小跑返回,气喘吁吁。   慕靳裴蹲下来,“慢点儿,不着急。”他把月月揽怀里,给她捋着后背顺气。   月月打开相机,“叔叔,你靠远一点。”   “你要干什么?”   “拍照片。”月月很认真道:“邻居奶奶的侄子就拍了照片给星星看,拍了好多张。介绍对象都要这样。”   慕靳裴:“……”他低估了孩子的模仿力。   月月连着拍了十几张,她返回去一张张翻看,很满意,比邻居奶奶的侄子好看。   邻居回家了,尹荷跟季星遥也进了家门。   夏天的小城,雨说下就下,这会儿开始淅淅沥沥。   慕靳裴把月月送到季家院子大门口,他放下月月。又到了分别时候,下次见面就要八月份。   “快进去,雨马上下大。”他催促月月。   月月不舍得慕靳裴:“叔叔,你进来躲雨好不好?等停了你再走。”她攥着他的一根手指,不想放。   慕靳裴用手掌遮在月月头顶给她挡雨,“谢谢宝贝儿,叔叔没事,我住的酒店就在这附近,很快就到了,不会淋雨,你快进去,不然叔叔会担心。”   月月一听叔叔坚持要走,“你等一下,我给你拿伞。”   正说着,季星遥出来了,手里拿一把黑色的伞。   “月月,你先进屋。”   阿姨把月月带走,月月依依不舍,倒着往院子里走,边走边挥手,“叔叔,再见,我会给你打电话的,你一定要接哦。”   慕靳裴一直目送那个小身影进了屋,季星遥把伞给他,“小布丁的事麻烦你了。”顿了两秒,“亲子鉴定那事,很抱歉,给你管理医院带来了麻烦,替我跟那两位员工说声抱歉。”   雨水细细密密斜下来,连成了线。   慕靳裴撑起伞,把伞都倾斜在她那边,他说:“都过去了,没事。”这是多年来,他们第一次靠这么近心平气和地说话。   季星遥也没其他要说的,刚抬起步子,“遥遥。你是不是有相亲的打算?”月月的那番话像跟刺一样,扎进了他心里。   季星遥收回脚步:“现在没想那么多,我还要照顾小布丁。”没那个心情,随后,她又道:“等小布丁康复了,遇到合适的就会考虑。”   慕靳裴点点头,喉结不由滑动。沉默一瞬,他哑声道:“那你…还会再要个孩子吗?”   说完又觉得唐突欠妥,越界了。   “抱歉。”   雨势渐大,噼里啪啦砸在雨伞上。   雨水聚到伞沿一串串滚到慕靳裴肩膀上,衬衫被打湿。   他想到她脚后跟被磨破的地方还没长好,“你快进屋,我也回去了。”   季星遥什么都没再说,跑进了院子。   门关上,慕靳裴看不到她。   他刚走几步,身后又传来开门声。   “叔叔!”   慕靳裴转身,月月撑着儿童伞跑过来,怀里抱着一个粉色的保温盒,风混着雨把她的头发吹到了脸上。   慕靳裴赶紧迎过去,“雨下大了你怎么又出来了?”他心疼地把打在女儿脸上的雨水擦掉。   月月把保温盒给他,“这是爷爷做的生煎,煎出来的第一锅都给你了。你记得吃完再开会哦,不能饿肚子。”   她挥挥小手,“再见。”依旧跟之前那样,边倒着走还不忘叮嘱他,“晚上路黑,你小心点哦。”   她浅浅笑着,又给他比了一个心。   慕靳裴紧攥保温盒,隔着隔热层他仿佛都能感觉到里面生煎的热度,和刚出锅的香气。   手机响了,是储征。   慕靳裴插上耳机,把手机放口袋里接听。   “慕总,您现在方便吗?”   慕靳裴这会儿确实不太方便,迎着风,一手撑伞另一手还拿着女儿给他的保温盒,“什么事?”   储征今天已经到了曼哈顿,代表慕靳裴过来安排进口药物那件事。   “小布丁是何楚尧女儿,他去医院做亲子鉴定,鉴定结果出来了,他跟小布丁生物学关系成立,他刚刚跟我打电话,拜托我一定要快点走申报流程,尽早拿到药。”   慕靳裴:“……”他震惊到说不出话,小布丁的亲爸竟然是何楚尧。   储征桌上的固话响了,是医院那边的电话,他赶紧接听,跟慕靳裴的通话也没断,过了半分钟,他挂上固话,“慕总,谢昀呈跟何楚尧打起来了。”   “?”   “谢昀呈也在医院,他把何楚尧拉到院子里打了。”   此时,医院里。   “别打了!住手!”华晨想靠前去劝架,可谢昀呈猛地一脚踹过来,何楚尧被踹倒在草地上。   华晨对着谢昀呈怒吼:“何楚尧他也不知道小布丁母亲怀孕了!不是他抛弃了她们母女!你告诉他,他能怎么办!”   她跑过去扶何楚尧起来。   何楚尧自始至终没还手,没说话。   “你滚一边去!”谢昀呈把华晨用力扯到一边,“我脚可不长眼,待会儿一脚踹死你活该!”   华晨感觉谢昀呈疯了。   谢昀呈一把拎起何楚尧衣领,一个拳头下去,“你他妈就只管自己痛快,不管女人死活是吧!”   “谢昀呈!”华晨歇斯底里一声,何楚尧被刚才那一拳头打得鼻口出血。“谢昀呈,我操你妈!你想干什么!”她上去撕扯。   何楚尧知道谢昀呈什么脾气,他不出气的话不可能放过他,他怕误伤华晨,一把薅住谢昀呈衣服,“你要打打我。”   “华晨,你到旁边去!”他挡在华晨前面。   华晨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谢昀呈,你他妈有气你对着你自己发,你凭什么打人!你有什么资格打人!”   谢昀呈打累了,稍做休息。   他呼吸不稳,“我有什么资格?”说着,他冷嗤一声,“我打他还要为什么?我他妈我想打就打!”   他一手还攥着何楚尧衣领,眼神像冰冷的铁钉,能把何楚尧给扎死,“你最好祈祷小布丁没事,不然我打你的日子还在后头!”   何楚尧拿手背擦了擦嘴角的血,“她不会有事,我还要带她回家,还要给她读故事,她不可能有事!”   不说带小布丁回家还好,谢昀呈那根敏感神经又被刺激到。   ‘砰’一下,又一拳头落下。   “你凭什么带她回家!你配父亲这个两个字吗?”   “十二年了,你做过什么!”   “你凭什么带小布丁回家!她跟你有屁关系!”   每说一句,他的拳头抬起又落下。   华晨怎么拽谢昀呈都拽不动,谢昀呈比她高太多,他猛地把她往后一甩,她差点摔倒。   谢昀呈恨不得将何楚尧打死,“你能不能做个人,做不到人你就跟慕靳裴那样,安安静静闭嘴不行吗?!你非要跟小布丁说,现在她知道你是她父亲,你高兴了,不内疚了,可你想过她吗!”   “你除了给小布丁带来痛苦,你给了她什么?你妈的你都结婚了,你能不能要点脸!你还去找她!”   “你就只顾着你自己心里舒坦,你想过她什么滋味吗!”   华晨:“他不是故意要让小布丁知道!他在病房外走廊上跟我说的时候,谁知道小布丁突然出来…”   “闭嘴!”谢昀呈眼睛都红了,“我不管你们是为什么,反正她就是知道了!”   二十分钟后,远在小城的慕靳裴再次接到储征电话。   储征已经到了医院,“慕总,两分钟前,谢昀呈跟何楚尧都被带去了警察局。”   当时不少围观的病患和家属,保安也过来试图阻止,可他们也不敢拉扯谢昀呈。后来有个家属怕何楚尧被谢昀呈给打死,只好报警。   慕靳裴:“你过去一趟,把他们俩给带回来。”顿了下,他又吩咐储征,“你给科里…算了,我自己打。”   这边通话结束,他立即拨了科里的电话。   纽约的太阳刚升起来不久,科里昨晚在酒吧玩到半夜,这会儿还没起床。“我说你打电话打的真是时候。”   慕靳裴听出科里的说话声带着没起床的沙哑,“抱歉,科里伯伯,一大早就打扰你了。”   “不要紧,什么事?”科里起床,去洗手间打开水龙头直接冲脸。   慕靳裴问他:“小布丁你还记得吧?”   科里:“当然记得。”那么有趣的经历他怎么会忘。不过他也是好几年没见到那个有意思的孩子。   “我还挺想念她,想跟她斗斗琴。”   慕靳裴:“斗琴估计没机会了。”   “嗯?”科里关了水龙头,“什么意思?她出国了?以后都不再回纽约?那等她回洛杉矶,我可以去洛杉矶呀。”   “没。她一直在纽约。”慕靳裴把小布丁的情况都说给科里。   科里半晌没回神:“天哪,你怎么早不说。”   慕靳裴:“她现在找到她的爸爸了,是何楚尧,谢昀呈的朋友,你应该听过他。”   “何止听过,跟谢昀呈一样的混球。”科里同情小布丁,“现在呢,什么情况?你怎么突然打电话给我?”   慕靳裴:“何楚尧已经结婚,他跟小布丁做了亲子鉴定,小布丁也知道了他是她一直在找却始终没找到的父亲。何楚尧被谢昀呈打了,两人都进了警察局。我想麻烦你去病房陪陪她。”   科里毫不犹豫:“没问题,我这就去。”   到了酒店,慕靳裴的裤腿和鞋子都湿了,他先去冲澡,从浴室出来时,科里给他发了个视频,小布丁在大厅演奏钢琴,看上去精神状态还不错。   慕靳裴松口气,换上衣服,这才打开那个爱心保温盒。   香味迎面扑鼻,十二个生煎摆放得整整齐齐,上面散落着一粒粒饱满的黑芝麻和绿油油的葱花。   他拍了一张照片。   八百年没更新的社交平台,今晚有了新动态。   慕靳裴没舍得一次吃完,晚上只吃了一半,另一半放进冰箱。   他坐在电脑前,打开邮箱写邮件。   【月月宝贝,晚上好。谢谢你给我送的生煎,也替我谢谢你外公。爸爸明天就要回曼哈顿,期待着我们下次见面。   回酒店的路上,我一直幻想着,什么时候你能叫我一声爸爸。但又觉得这样的相互方式挺好,至少你不会像小布丁那样受到第二次心里伤害。   也许,你永远都不会知道我是谁,但没关系,我知道你是谁。   晚安,记得来我的梦里。   爱你的爸爸――慕靳裴】   保存后,慕靳裴对着电脑屏幕走神,脑袋空白了会儿,耳边回荡着季星遥那句“等小布丁康复了,遇到合适的就会考虑。”   他又写了一封,写给五年后的季星遥。   【遥遥:   还好吗?   还恨不恨我?   会不会偶尔也会想起我?   有没有爱上了谁?是不是已经有了一个家,有了一个可爱的孩子,过着最简单的日子?   知道你早晚会遇到一个适合你的人,我嫉妒着。   我想把你困在身边,但我明白,那样会彻底毁了一个有灵性的快乐的你。   直到现在,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让你原谅。   希望五年后,你早已走出来,过去的伤痛已经不在你心里,那时你已经有了自己的家,有个全心全意爱着你的人,有个可爱的孩子喊你妈妈。   一个你可能已经很少会记起的人――慕靳裴】 第75章   晚上九点多,雨还没停。   窗外,大雨哗啦哗啦。   月月趴在床上听雨声,不时看着门口,她在等季星遥洗过澡进来。   对孩子来说,等一分钟都难熬,她手指在床单上信手涂鸦,满腹心事。   季星遥又去厨房倒了一杯牛奶才来,“宝贝,喝牛奶睡觉啦。”   月月很乖地爬起来,她喝了一口突然抬头盯着季星遥看,“星星,我想给你介绍对象。”   季星遥失笑,逗她:“好呀,月月要给我介绍什么对象?哪里人?”   月月小心翼翼把杯子放床头柜,认真地介绍慕靳裴,“叔叔是…北京人。”慕叔叔应该是北京人,“自己有公司。”   说着,突然忘词,她皱着小眉头,努力回忆邻居奶奶是怎么给尹老师介绍她那个侄子的画面。   “叔叔他…”慕叔叔到底有没有北京户口呀?邻居奶奶的侄子可是有北京户口,还有最好的学区房。   她想,慕叔叔肯定是有学区房的。   “有…房子。”   她又想起邻居奶奶的侄子可是有汽车的,还是北京牌照,听说摇号摇了三年才摇上。   慕叔叔就比不上那个侄子了,因为慕叔叔每次来都是打出租车。   月月怕季星遥嫌弃慕靳裴没有车,她试探着问道:“星星,相亲一定要有车吗?要是还没摇到号怎么办?”   说完她跟着惆怅。   万一慕叔叔三年都摇不上号呢?   那星星可就要跟那个侄子成对象了。   季星遥被逗乐了,她知道月月说的这个叔叔是谁,隔壁阿姨家的侄子。   刚才母亲还跟她说,上午带着月月在小河边玩遇到了邻居阿姨,阿姨听说她去了北京就滔滔不绝说起自己的侄子。   月月虽然是个孩子,可孩子记性好,模仿能力强,又喜欢学大人做事说话。   月月晃晃季星遥的手臂,“星星,没车不要紧,可以打车,还不用自己开,不用费力气,多好,对不对?”   季星遥点头,“对。”   月月松口气,接着道:“叔叔还是独生子,家里就他一个孩子。”   季星遥笑得合不拢嘴,她以前没发现孩子还能这么可爱,“还有呢?那个叔叔今年多大呀?帅不帅气?”   月月不知道慕靳裴多大,“好几岁了。他很帅,在我心里他特别帅特别帅,跟我爸爸一样帅。”   她继续用邻居奶奶的介绍模板,“他人好,踏实,稳重。”   季星遥:“……”没忍住,哈哈笑了出来。   月月以为季星遥是很满意叔叔这个对象才笑得这么开心,她也跟着高兴,“星星,那你就是愿意跟叔叔成对象了,是不是?”   季星遥没法跟一个六岁孩子说太多感情上的事,说了她也不会理解,“关于对象,关于相亲,等月月再大一点我们再聊好不好?”   时间不早,她关了灯,把月月搂怀里,“小宝贝睡觉啦。”   月月还想把慕靳裴照片找给季星遥看,可季星遥已经亲了她的眼睛,还跟她道了‘晚安’。她只好等大一点了再说。   一个月就能再长大一点了吧?应该是。   “星星,晚安。”   房间静下来,月月安心躺在季星遥怀里,听外面雨声。她暂时没有困意,小小脑海里编织着一幅幅画面。   “星星?你睡着了吗?”她声音很小很小,不由屏住呼吸。   “睡了。”   “哈哈。没睡。”   月月在她心口蹭了蹭,“星星。”   “嗯?”   “今天月亮和星星没出来,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因为黑夜哭了呀。”   季星遥揉揉她的脑袋,“睡觉啦。”   ——   一首曲子弹完,小布丁合上琴盖,趴上面一言不发。   科里给她顺着长发,轻轻抚摸她的小脑袋瓜,他能感觉她此时的悲伤,却无能为力。   他有本事让钟表准时,却没本事让时间倒回去几个小时。   “孩子,累了就睡会儿,我陪着你。”他抄起她的一缕金发给她编小辫儿,编得像模像样。   小布丁侧脸,“你真是无所不能。”   科里:“谢谢夸奖。”   小布丁眯上眼,她现在很难过,没有丝毫跟别人聊天的兴致。她找到了真爸爸,她该高兴的,不是吗?   为什么难过的想哭呢。   科里心疼小布丁,又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一个小辫子编好,他用另一缕长发扎起来,接着编第二个小辫儿。   “科里,我找到我的真爸爸了。”小布丁声音很轻。   科里:“我知道。”   也对,不然他不会选在这个时候过来陪她,他来的那么巧,什么都没问,只征求她要不要弹琴。   “是谁请你来陪我?假爸爸还是星遥妈妈?”   “慕靳裴。”科里问:“还记得吗?”   “当然。他是医院的老板。”小布丁始终没睁眼,她一只手有节奏的虚空弹奏。“替我谢谢他。”   科里想转移她的注意力,问她想什么冰淇淋。   小布丁摇头,这段时间用的药跟以前好像不一样了,她吃了冷的东西会刺激得胃更难受。   “科里,我以为我足够坚强。”   “你已经很坚强。”   不,一点都不够。   她应该感谢真爸爸给了她生命,感谢他取消了蜜月之旅来看她,也要感谢他愿意承认她是他的孩子。   可她依旧很痛苦。   她跟科里说出心里话,“没找到真爸爸之前,我一直幻想,幻想他也在找我和妈妈,幻想他一直爱妈妈。”   即便她知道爱情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可还是心存幻想。   “我的真爸爸他爱上了别人,他已经结婚了。我应该祝福他的,但当时知道他是我的爸爸,我很丢脸地哭了。”   “我不该这么自私的,我应该像妈妈那样,带着宽容和爱活下去。”   科里扎好了第二个小辫儿,用指腹刮了刮小布丁的脸蛋,那行眼泪在脸上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痕。   “你已经做得很好很好,你还是个孩子。”   小布丁摇摇头,她早就不是个孩子。她下意识咬着唇,“我十二岁了,这么小,科里你害怕吗?你会嫌弃我吗?”   “我知道你十二岁,怎么会嫌弃你,你就是个小天使。”科里说:“十二岁也是孩子。我女儿四十岁了,她在我眼里还是个孩子。”   “谢谢。”小布丁哽咽了下,“人的想法真的好复杂,我并不想楚尧何是我的真爸爸,我很喜欢他,两年前就喜欢他,喜欢他给我讲故事,喜欢趴在他心口睡觉,可我一直不敢告诉他我的真实年龄,我还让假爸爸替我保守秘密,我怕楚尧何害怕,我这么矮小。”“我所有的幻想都碎掉了。”她把脸埋在胳膊里。   肩膀不由发颤,那么小的一小团,孤独又无助。   科里抱起小布丁,“我们去花园看看玫瑰花。”   小布丁的眼睫毛湿漉漉的,迎着风,她做了几个深呼吸,哭出来后心里没有刚才那么难过了。   科里把小布丁放在花园边长椅上,她背对着晒太阳。   清晨,阳光,花园,美丽的玫瑰,清新的空气,她有假爸爸和星遥妈妈,还有月月和科里。   她拥有的这么多。   “宝贝儿。”谢昀呈回来了。   科里转脸,不由皱眉,“怎么搞这么狼狈?”他站起来拍拍谢昀呈的肩膀,“你看着小布丁,我去给她买早餐。”   “爸爸,你的脸怎么了?”   “剃须刀不小心刮破了。”   “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小布丁想伸手摸摸,又怕弄疼了他,下巴处那么长一道,还渗着血。   “很疼吧?你让医生给你看看。”   “不疼。”谢昀呈一把抄起小布丁扛在肩头。   关于何楚尧,他们心照不宣地谁都没提。   谢昀呈下巴上那道抓痕三天也没消下去,他去接机时贴了两个创口贴在脸上。   月月和小布丁一样,问东问西,谢昀呈敷衍着。   季星遥斜睨他,这人越来越过分,寻欢放纵到一定程度了,脸上都挂了彩。   “疤好了之前不许你去医院,别给孩子坏印象!”   当着月月面,谢昀呈没多解释。到了停车场他把月月放在另一辆车上,“谢爸爸跟星星有工作要忙,你在这里玩玩具。”   “哇哦,这么多娃娃,谢谢。”她亲了一下谢昀呈。   两车一前一后驶出停车场。   季星遥还不知道小布丁跟何楚尧的关系,她以为谢昀呈要说的是小布丁的病情,她看谢昀呈表情严肃,她心里突然没了底,特别是他把月月放在了后车。   “谢昀呈你别告诉我,已经不可挽回。”   谢昀呈把那两个创口贴拽下来,用力团了团丢垃圾桶,“我脸上是华晨护着何楚尧时抓破的,何楚尧是小布丁亲爸,做了亲子鉴定,小布丁也无意中知道,我打了何楚尧。”   季星遥不敢置信地看着谢昀呈,张了好几次嘴都没发出声。   直到现在,三天过去了,谢昀呈说起来还是心口发闷,他打开车窗透气,公路的风卷着季星遥的长发胡乱扬起,扫了她满脸都是。   季星遥拢拢头发,靠在车门对着窗外发怔。   “我这几天忙着跟何楚尧清算,那个傻逼,我不想跟他有任何生意牵扯。”谢昀呈呼口气。   季星遥担心,“你们俩合伙开了那么多公司,投资了那么多项目,是他撤出还是你撤出?你手头有那么多闲置资金盘下来?”   谢昀呈:“紧巴巴的,不够再问我外公借点。”   他说了说这么做的原因,“我的钱以后是要给小布丁的。”   现在何楚尧是小布丁亲爹,以后他跟华晨肯定会生孩子,他要是再继续跟何楚尧合伙赚钱,“我怕华晨会以为何楚尧暗中转移资产到我这边偷偷给小布丁。”   这还不是最坏的结果。   万一到时何楚尧跟华晨生的孩子长大后觊觎小布丁的财产,那时他年纪大了,或者精尽人亡什么的,小布丁再对管理公司一窍不通,他们趁机打着亲情的幌子把他跟何楚尧合伙的公司都偷偷转移到自己名下,小布丁可不就得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吞?   他要把能想到的麻烦事都消灭在还没萌芽状态,省得多少年以后再对峙法庭。也许是他看多了为财产反目成仇的情况。   季星遥委婉道:“会不会,你杞人忧天了?”   谢昀呈:“人性在金钱面前的贪婪,总会刷新你的认知。当然,不是说华晨就是这样的人,可我必须得先小人。”   季星遥对他的理由没予置评,因为他大多时候是个纯粹的商人,既然他这么做了自然是他深思熟虑的结果。   车厢里安静片刻。   谢昀呈看着他那侧车外,像是自言自语:“小布丁活得太辛苦,我唯一能为她做的就是保证她后半辈子衣食无忧,做她自己想做的任何事,用不着看人脸色,需不着讨好谁。”   “她不是想举办全球钢琴巡演吗?我有的是钱。”   当然,他说这么多说的口干舌燥不是没有原因。   下一秒,谢昀呈忽然转脸看着季星遥:“我手头现在没钱了,都拿去买何楚尧股份,进口药物和小布丁接下来的治疗费,你先垫付,我有笔钱下周到,到时给你。”   季星遥:“不用还,这是我应该花的。”她本来就没打算让他养着小布丁,是他非要上赶着往上凑。   到了医院,谢昀呈带月月去病房陪小布丁,季星遥直接去医院会议室,他脸上挂彩,暂时不想看到慕靳裴。   今天一早院方负责人就给他打了电话,说相关方案已经出来,他们十一点开会,让他过去。   慕靳裴也参加会议。   他没想到他们连夜商讨出方案,不可否认,都是慕靳裴的功劳。他第一次欠慕靳裴人情。   会议室里,院方的人已经到齐。   慕靳裴坐在会议桌最显眼的位置,商务正装,气场辐射到会议室每个角落,他在低头写东西。   季星遥认得那支钢笔,她以前用过它画画。七年过去,他还没舍得换。   慕靳裴收笔,突然抬头,跟季星遥的眸光空中相接。她在看他写字还没来得及收回。   他视线不动声色转个弯,示意医院负责人可以开始。   季星遥想过治疗费和进口药物费会极其昂贵,没想到是天价。   负责人把方案递给她,“生命无价。”   这个行事风格特别慕靳裴,这些人是慕靳裴培养出来,跟慕靳裴说话语气都如出一辙。   季星遥没多一句废话,直接签字。   只是这么多钱要一周内到账,对季星遥来说有点吃力,她卡上的现金不够,缺口太大。   其他都在理财上,变现没那么快。   原本计划一个小时的会议只用了不到二十分钟就结束。   慕靳裴收拾资料离开,整个会议期间他没多看季星遥一眼。   “慕总。”季星遥大步追上来。   慕靳裴还以为出现幻觉,他赶紧转身。   季星遥已经到了跟前,“能耽误你几分钟吗?”   慕靳裴点头,“去我办公室吧。”他在医院有间临时办公室,用的次数不多,偶尔接待医院股东。   办公室不大,胜在简单通透,窗台上摆满了绿植。   “坐吧。”慕靳裴把西装脱下来顺手搭在椅背上,他解下袖扣,把衣袖上挽,去给她煮咖啡。   季星遥看着他挺阔的背影,突然生出一种错觉,好像回到了北京的画室,她在忙构图,他站在窗边给她煮咖啡。   每次都煮两杯,一杯倒在咖啡杯里,一杯装进保温杯。   办公室飘着咖啡香气,沉默,也有丝尴尬。   咖啡很快好了,季星遥回神。   慕靳裴把咖啡倒在了专用的一次性咖啡纸杯里送过去,“凑合用,我不常在这边办公。”   季星遥:“谢谢。”   “什么事你说吧。”说着,他又走去茶水台,接着煮咖啡。   季星遥没再绕弯子,“我手头没那么多现金,谢昀呈那边最近遇到点事。”   其实她准备了治疗费用,只是没想到超出她预算的五倍还多。   当然,她能理解他们开出那么高的价,毕竟定制药物本来就麻烦,他们医院也不是慈善机构,更不是他一个人的。   “想麻烦你能不能今天就开始走申报流程?我保证五个工作日内把钱打到你们账上。”   如果等她的钱到账他们再走相关流程,就要耽误五六天,这五六天对小布丁来说也是宝贵的,她只能尽力争取。   慕靳裴:“不麻烦。费用没法给你减,宽限几天没问题。”   季星遥再次感谢,之后办公室又是一阵沉默。还好,咖啡是装在纸杯里,她可以拿走,不然面对面坐着也没话说。   “慕总,那你忙,不打扰你了,我去看看小布丁。”   “等一下。”慕靳裴打包好了一杯咖啡,“麻烦你带给科里,他这几天一直在病房陪小布丁。”   季星遥看着他,“谢谢。”又欠了他一个人情。   慕靳裴送她到门口,没再刻意往外送,直到她的脚步声远去,什么都听不见,他才关上门。   等电梯时,季星遥抿了一口咖啡,还是原来的味道。   到了病房,科里果然在,在陪两个孩子玩游戏。   “嗨,老朋友,好久不见。”科里放下两个孩子。   季星遥浅浅笑了笑,的确好久好久不见了。   科里过来给她一个拥抱,“我上次见到你时你才十八岁,那时还是个孩子。”现在已经是孩子的妈妈了。   季星遥把那杯打包的咖啡给他,“慕靳裴让我带给你,这些天辛苦你啦。”   科里没接,他看着咖啡笑了,无奈耸肩,“慕靳裴这混小子,他又不是不知道我从不喝咖啡。”   季星遥恍然,慕靳裴打包的这一杯也是给她的。 第76章   那天一早,何楚尧就到了医院,还没进病房大楼就被谢昀呈的人拦下,他被谢昀呈拉黑,又没季星遥号码,一筹莫展。   他跟保镖商量,他不进病房就在门口看一眼。   保镖没吭声,但表情已经给了他答案,没门。   何楚尧没别的办法,只能站在门边等,等谢昀呈从病房出来。   不时进出大楼的病人家属会打量他一眼,他脸上和嘴角被谢昀呈打得青一块紫一块,现在还没消下去。   何楚尧盯着表盘,一秒钟一秒钟盼。   这两天他度日如年,活在人间地狱。   其实他心里跟明镜一样,谢昀呈在让他做选择,小布丁和华晨他只能二选一,要是他选择跟华晨继续,谢昀呈不会把小布丁给他带走。   可手心手背,他谁都舍不得。   清早的太阳升起,落在玫瑰花园,小布丁的妈妈就喜欢玫瑰。   他这么想着,不由出神。   谢昀呈来了,他昨晚没留在医院,季星遥带着月月在病房陪小布丁。   一股颇重的杀气袭来,何楚尧猛地转身,谢昀呈眼底泛着阴鸷,边走边挽衣袖,一看就是要打他的架势。   “你还有脸来?”谢昀呈在距何楚尧五六米处停下,他怕离近了克制不住自己就上去打他。   何楚尧自知理亏,不管谢昀呈说话多刻薄他都听着,“我能不能看一眼小布丁?就在门口看。”   谢昀呈把手表也摘下来递给保镖,剜一眼何楚尧,“你这不是废话?这辈子你就别想再看她。”   “谢昀呈!”何楚尧忍不了,“她是我女儿!”   谢昀呈不紧不慢道:“你的女儿?”   他又慢条斯理把衬衫纽扣松了两颗。“我那天还没把你打醒是不是?你连人都不配,你还配做父亲?是个人也不会在孩子病重时带着新婚老婆去病房,你想干什么你!嫌她死得慢了是不是!”   何楚尧呼口气,“我再混账也不会盼着我自己闺女不好!我当时就是太想看到她,想认她。”   谢昀呈已经不想跟他废话,他妈这种人自私到家了!就顾着自己,不顾孩子死活,还非要给自己找个感动自己的理由!   不由地,他上前两步。   何楚尧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跟谢昀呈保持安全距离,他不想像那天一样打起来,两败俱伤。   他极力压着自己脾气,尽量好声好气,“谢昀呈,这么多年朋友,我什么人你清楚,我不会不管小布丁。”   言外之意,他的孩子他肯定要负责,以后肯定也要带回家。   谢昀呈冷嗤一声,没接话。他拿出一支雪茄放嘴里,又想起来这里是医院,他把雪茄放在手心用力揉搓。   周围静默,只有风声从耳边呼呼刮过。   谢昀呈提醒保镖,“一会儿我要忍不住打他,你们拦着我点。”他怕一个失手把何楚尧给打死了,他还要搭上一辈子,不值。   他瞧着何楚尧,“季星遥当年在什么情况下还拼命保住孩子,生孩子时又怎么逃过的鬼门关,你不是不知道,有谁能比她更渴望认自己的孩子?”   何楚尧突然说不出话,季星遥的所有事他都知道,当年还债,买江南的房子,都是他经手,用了他们员工的名字。   谢昀呈本来不想旧事重提,可何楚尧到现在还一副自己委屈吧唧,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季星遥在月月四岁之前,在她能控制自己情绪之前,她是怎么做的?你眼瞎吗?”   “就你想看到你闺女,她不想?”   “你不是有小布丁视频?你想看在手机上不能看!”   “再不济,你学学慕靳裴行不行!你能有他抓心挠肺想认闺女?”   何楚尧双手叉腰,感觉呼吸不畅。“你就是不想让我认小布丁是不是?”   谢昀呈轻哂,“没不让你认,要是不让认,我跟季星遥还费尽心思给她找亲爸干什么?”   “但也不是瞎认!”   “适不适合相认也得经过我跟季星遥同意了才行。”   他眼睛微眯,眼神能把何楚尧给凌迟八百回,“结果你呢?你瞒着我和季星遥就去做亲子鉴定,结果出来了也不通知我们,直接去找小布丁!”   “你去病房找小布丁就找了,我理解你迫不及待想看你闺女,可你好歹让她有个心理准备,你怎么做的!”   谢昀呈接下来的话,直击何楚尧心脏,“你别把自己假惺惺的懊悔当深情。小布丁不是你的命,你还有华晨,以后还会有好几个孩子。”   “月月人家好歹是季星遥跟慕靳裴的命,都快没命了,他们都忍着没认,你妈的你连一点痛苦你都不能忍!”   何楚尧眯了眯眼,他没反驳,也无从辩驳。   谢昀呈长这么大还从来没跟谁一次说教这么多,“麻烦你以后做个人。”   何楚尧让步:“我这两天先不打扰小布丁,等她缓下来我再来看她,她…”   还没说完就被谢昀呈打断,“不必了,从现在开始,她跟你没任何关系。”   何楚尧强忍着没发作,把刚才被打断的话补上:“小布丁的所有治疗费我负责。”这是目前他唯一能为她做的。   谢昀呈语气嘲讽:“你负责?你知道一共要花多少钱吗你?就算运气好,这次的药能有效果,那也不知道要几年才能治愈,我可是请了M.K顶尖的一个医疗团队来给她会诊治疗。不是上千万上亿就能够的。你拿什么负责?拿你跟华晨的夫妻共同财产负责?经过华晨同意了没?”   何楚尧被谢昀呈堵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领证前为了给华晨安全感,让她对他们这段婚姻有信心,他持有的资产都加了华晨的名字,跟她共有。   他了解华晨,她不是没有同情心的人。   “你怎么骂我都行,别把华晨牵扯进来。”   谢昀呈没空掰扯这些,他给何楚尧下最后通牒,“这是第一次,下次你再来我直接打。”   何楚尧感激谢昀呈为小布丁做的一切,某种意义上谢昀呈是他的恩人,他不该恩将仇报,可他做不到一直不见自己闺女。   无奈之下,“我不希望,我们最后闹到法庭。”   谢昀呈忽然冷笑,“那就法庭见。”反正他有的是钱,到时他请全美最贵的律师团去打这场官司,“打不赢你,我不姓谢!”   撂下这句狠话,他抬步就走。   病房里,小布丁和月月在教季星遥弹钢琴,她们一人拿着季星遥的一只手,真正做到了手把手教学。   季星遥小时候学过几年钢琴,不过早就一点不剩的全部还给了老师。   谢昀呈进来,关上门。   “爸爸,早。”   “嗨,谢爸爸。”   谢昀呈刚才被气飞的魂魄终于回来,他揉揉小布丁的头,“去床上歇会儿,我来教。”   他伸手就要抱小布丁,却被月月挡住,“不要你,我来背。”   谢昀呈笑了,“你背得动?”   月月很自豪,“当然,我可是大力士,刚刚就是我背过来的。”   小布丁很配合,站在琴凳上。季星遥帮着把小布丁放在月月背上,小布丁瘦了不少,月月虽然背着吃力,不过也能坚持背到床上。   小布丁搂着月月脖子,月月两手抓着小布丁的腿,给自己打气:“冲呀!”小布丁跟也跟着喊,“冲呀!”   不到三米的距离,月月还没跑到床边,一只手滑下来,她下意识去救场,却只抓住小布丁的裤子。   “哦,不不。”   小布丁的裤子差点被扯掉。   “哈哈。”两个孩子趴到床边笑个不停。   谢昀呈把这一幕录下来,也跟着笑了,压抑了许久的心情这会儿敞亮不少。   俩孩子爬上床,拉被子蒙住头,凑一块说悄悄话。   谢昀呈坐在钢琴前,把季星遥朝边上挤了挤,开始弹琴,弹了首欢快的曲子,但明显他的表情跟曲子不配。   季星遥瞅着他,“又打他了?”她一早起来从窗口看到了楼下的何楚尧。   “没。”   半晌,谢昀呈说了句:“他要跟我打官司。”   “打呗。”季星遥:“估计我也是被告。”   谢昀呈问她,小布丁昨晚到现在状态怎么样,有没有提起何楚尧。   季星遥摇头,可能暂时也不想见他。她看了下时间,“你陪孩子,我去趟画廊把月月的画整理一下。”   床上的两孩子还在说个不停。   月月:“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我要给你妈妈介绍对象,我觉得我得经过你同意。”   小布丁睁大眼,“对象?”   “嗯,就是男朋友女朋友,未婚夫未婚妻,妻子丈夫,他们都是对象。”月月解释。   小布丁来了精神,也不由激动:“你要给我妈妈介绍哪个对象?爸爸吗?”她赶紧举起小手,“他们好配,我同意了。”   月月愣住,眨了眨眼。对哦,谢爸爸也没对象,而且谢爸爸跟星星一直住一起,又是小布丁的爸爸和妈妈。   爸爸和妈妈应该在一起。   那她就不能把星星介绍给慕叔叔了,她叹口气。   星星说,她们要做的事情就是让小布丁高兴,因为小布丁病了,小布丁很辛苦也很难过。   “好吧,把你爸爸介绍给你妈妈。可是对象都要很多条件。”   小布丁问:“什么条件?”   月月趴在小布丁耳边悄悄说了很多,小布丁不知道假爸爸有没有这些,“那我们问问爸爸。”   月月:“好,就当给他…练习一遍。”   小布丁十万个赞同,她扒拉开被子,“爸爸。”   谢昀呈暂停弹奏,“怎么了?”   “过来。有惊喜。”小布丁对他勾勾手指。   谢昀呈坐过去,“你们俩又怎么了?”   月月给他把衣袖放下来,“我们要绅士优雅。”小布丁把他解开的几粒纽扣也给他扣上。   谢昀呈无奈看着她们,尽她们折腾。   月月还把他头发用五指梳理好,“好帅的。”   谢昀呈一头雾水,这两孩子被什么附身了?“……你们俩到底在玩什么?不说我就不陪你们继续游戏了。”   小布丁只好说实话:“想给你介绍对象。”   谢昀呈:“……爸爸需不着对象。”   小布丁纠结,“可我要是不在了,以后你就一个人,多孤单。”   “瞎说!”谢昀呈转脸看向窗口,在心底做了好几个深呼吸,一手抱起一个孩子:“我们去花园玩儿,我刚才看到那边有蜜蜂和蝴蝶。”   今天风大,小布丁的长发高高扬起,她站在花园边,轻轻拿着一朵玫瑰放在鼻尖闻。   谢昀呈坐在长椅上,视线一直随小布丁的身影动,她停下来闻花,他的目光也定格。   月月紧靠在谢昀呈身边,也看着花园那边。   小布丁换了一朵玫瑰花闻,谢昀呈侧脸看月月,她专注的视线还没收回,他捏捏她的脸蛋儿,“在想什么?”   月月做了个‘嘘’的手势,指指小布丁。   后来月月才告诉谢昀呈,她在观察小布丁闻花时的表情,要记住这个画面,把它们画下来。   “我画了好多我和小布丁在一起玩的画,我要给她单独画一幅,等我画展时放在最中间那个位置。”   “就叫《医院里的小精灵》。”   八月初,季星遥带着月月回了北京,还有五天就画展,她过来帮着布置。   这回她没住谢昀呈那里,直接回到画室。   “哇哇哇!”月月站在画室落地窗边,正是夕阳西沉时,她没忍住,连着惊叹三声。   “星星,我以后每个暑假都要来这里画画。”   “好呀。”   月月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看入了迷。   季星遥把行李提到里面的休息室,来之前她网购了不少生活用品,画展这段时间她跟月月就住这里。   床铺好,月月进来,“星星,架子上的那些花花草草,为什么叫慕靳裴二号,慕靳裴五号,六号,还有三十二号。那么多难么多,都是慕靳裴。”她好奇,“是慕叔叔种的吗?”   季星遥差点被问住,“差不多,我买了下来。”   原来是这样,慕叔叔还会种花种草,好棒,而且星星也喜欢买慕叔叔的花和草,买了那么多。   “星星,你忙。”她又出去欣赏那些绿植。   “啦啦啦,慕叔叔,他快要有,对象啦。她是谁?是星星啊。哇哇哇,我好开心,哈哈哈。”   整个画室都是月月掩饰不住的愉悦歌声。   唱累了,外头天色渐黑。   季星遥忙着打扫画室,她给月月订了晚餐和冰淇淋,月月坐在沙发上边吃边欣赏夜景。   吃过晚餐,月月开始吃冰淇淋,“星星,给你吃一口,这个味道好特别。”   季星遥摆摆手,“我不吃。”   “没关系的,这一盒这么多。”   季星遥不是舍不得吃,是她最近小腹发胀,可月经迟迟不来。   这几年她的经期就没准过,之前生月月落下不少毛病,身体不是很好,有时经期第一天疼到死去活来,看了医生也没用。   她跟月月解释,“我这几天不吃冷的。”   “哦。”月月不懂为什么这几天不能吃冷的,她爬到躺椅里,吃着冰淇淋欣赏着夜景还有天空的月亮。   “星星,北京好美,我喜欢这里。”   不知道慕叔叔喜不喜欢,慕叔叔答应她,等她画展时他要过来陪她一起看,不知道他哪天来。   慕靳裴早就来了北京,上周末就过来出差,这会儿他正在画室楼下,望着顶层最北面。   时隔七年,那个窗口,终于亮了。   他知道季星遥今天来北京,也知道她和月月就在上面。   裴钰给他发来消息:【几点回来?等你一块吃饭,你爸到家了。】父亲过来也是捧场月月的画展。   他回母亲:【你跟我爸先吃,我晚上可能不回去。】   夜深了,这个城市慢慢安静下来。   季星遥早就陪着月月睡觉,月月已经进入梦乡她还是毫无困意,望着漆黑的天花板发怔。   好不容易捱到半夜睡着,结果被疼醒。   她以为上个月她心情不错,饮食和睡眠也正常,这回经期不会那么疼,谁知道疼痛并没比以前缓解多少。   忍了半小时,最后额头的汗都下来了,疼得她差点掉眼泪。   实在受不了,季星遥下床,小心翼翼走出休息室,烧了一壶热水,连着喝了两杯,还是没用。   她咬着唇,塞了一个抱枕在怀里。   现在才两点半,她舍不得叫醒月月。   她接着忍,以为再忍忍就能忍过去。   三点钟时实在撑不住,疼得眼泪一直往下掉。   她一个人带着孩子,没敢打出租车,安全起见,她直接拨了120。   季星遥放下手机,换上衣服又去喊月月起来,“宝贝,对不起,星星肚肚疼,你陪星星去医院好不好?”月月睡眼朦胧,迟钝了几秒,立马掀了毛毯起来,“星星,别怕,我陪你。”她看看身上的睡裙,也能穿出去,直接翻滚到床边下来。   季星遥把她的小毛毯塞到包里,月月早已跑到门口换上了鞋子。“星星,我背着包。”她拿过季星遥的背包。   “谢谢宝贝儿。”季星遥拿上手机,“我们去楼下等120,我们到了他们应该也快到了。”   月月一直扶着她,“星星,你慢点。”   “没事儿。”季星遥额头的汗滚下来。这是两年来最疼的一次。前几年疼得厉害,那时住在洛杉矶,家里有司机和阿姨陪着她。   现在她体会到了一个人带孩子多不容易,特别是自己身体不舒服,还要让孩子跟着受罪。   慕靳裴被救护车的声音吵醒,他一直在楼下车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昏昏沉沉睡着了。   救护车的声音刺激到了他敏感的神经,他心里乱跳了几下,这栋办公大厦连夜加班的也不少,不知道为什么,他第一反应竟然是季星遥叫的救护车。   慕靳裴赶紧推门下去,救护车拐了进来。   他看到从大厦出来的两个身影,一大一小。   “遥遥!”慕靳裴顾不上拔车钥匙,关了车门就往那边跑。   “叔叔!”月月看到了慕靳裴,眼睛瞪得圆溜溜,满是不可思议,可叔叔真的就出现了。   季星遥愣怔,以为是自己疼得虚脱了出现的幻觉。   这一幕似曾相识,好像回到了多年前那个中午。公寓楼失火,她从楼上走下来,耗尽了体力,感觉多一步都走不动,可就在累瘫的时候,她看到了他。   她时常会想,要是他们之间没有上辈子的怨恨和仇恨,该多好。   他们就不会分开,她就能开着直升机带他游遍千山万水,他陪着她过每一个她的生日。   他不会知道,自从离婚,她再也没过过任何节日。再也体会不出幸福和快乐是什么滋味。   慕靳裴跑近了,“你哪里不舒服?”   季星遥定定神,“你怎么…在这?”   慕靳裴:“我一直在停车场。”   季星遥还想问什么的,突然语塞。   “你怎么了?”慕靳裴无意识抬手把她额头的汗擦了擦,   季星遥:“没什么,痛经。”   救护车已经停好,门开了。   慕靳裴弯腰,将她一个公主抱抄起,“月月,跟上来。”   “哦。”月月小跑着。   去医院的路上,月月安静又乖巧,不时拿小手给季星遥擦汗,还安慰她,“星星,别怕,马上就到医院。”   季星遥眼泪滑下来,“没事儿,我不疼。”   到了急诊挂上水,输完一袋,季星遥才缓过劲儿,苍白的脸上有了血色,手心渐渐有了温度。   还有两袋液要输。   月月已经在慕靳裴怀里睡着,之前他又让人把他车里的西装送来,他给季星遥盖上,“打完了我叫护士拔针,你睡会儿。”   季星遥现在才有说话的力气,她侧脸,“麻烦你了。”   慕靳裴看着她的眼,“睡吧。”   季星遥又困又累,靠在椅背眯上眼,很快便睡着了。 第77章   慕靳裴一瞬不瞬盯着季星遥看,她脸上挂满倦色,疲惫不堪。突然输液大厅猝不及防地响起,“叮咚,五十二号呼叫。”   季星遥被惊了下,打针的那只手不由一哆嗦。   慕靳裴想抓住她手安抚,可抱着月月没法动弹。   响铃结束,季星遥的表情慢慢放松。   慕靳裴把月月换了一个方向抱,月月有点受惊,两只手下意识抬起想把慕靳裴往旁边推。   “宝贝,是我,不怕。”他低声哄着她,亲着她的额头。   月月渐渐平静下来,靠在慕靳裴左胳膊安稳睡去。她小嘴不时吮吸两下,眼睫毛也跟着扑闪。   慕靳裴没忍住,又低头亲了女儿几下。   季星遥深沉睡去,呼吸平稳。   怕再有铃声响,慕靳裴腾出手,把季星遥那只没打针的手攥住。以前她抓着他的手才能入眠。   他出差不在家就把手表留给她。   时隔七年,即便她睡着了没意识,可刚开始还是不习惯,甚至有点排斥被人攥手,后来像是在梦里被唤醒了记忆,她不由主动抓住他的手指,那么用力,跟以前一样。   慕靳裴浑身僵了僵,来自她指尖的温度,瞬间填满他空了很多年的心。他拿着她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   只有她睡着了,他才能看到她从不示人的脆弱。   另外两袋盐水输完,最后一袋的液位已经下来。   慕靳裴轻轻把季星遥手放在她腿上,他按铃,同时叫醒季星遥:“遥遥,打完了,马上拔针。”   他的声音混合着铃声,季星遥突然睁眼,恍惚了数秒,迷糊的意识渐渐回笼,她坐直,“几点了?”   慕靳裴:“马上六点。”   季星遥歉意道:“不好意思,折腾了你大半夜。”   慕靳裴:“没事。”   天亮了,他偷来的那段短暂的幸福戛然而止。   她不知道自己睡着时一直抓着他的手,对他的态度依旧客气疏离,不过语气比之前平和不少。   护士过来拔针,不由多看了眼这高颜值的一家子。   从急诊大楼出来,迎面遇上骆松。   骆松夜里接到急诊电话,有个孕妇状况不好,需要他过来。五点半才顺利下台,又累又饿,他到外面吃了早点,回办公室打个盹。   慕靳裴还不等骆松询问,他说月月没什么,是季星遥。骆松看着季星遥,她精神不怎么样,“怎么回事?”   “老毛病。”   慕靳裴在这,骆松欲言又止,“等结束了过来,我再给你调理调理。”   季星遥点点头,别的没说。   慕靳裴问骆松,“要不要叫醒月月,你跟她说说话。”   骆松摆摆手,“让她多睡儿。我们昨天才见过,天天视频。”他把耷拉下来的毛毯给抄上去,“你们快回去吧,我晚上下班去看月月。”   慕靳裴特别羡慕骆松,羡慕他能想什么时候见月月就什么时候见,羡慕他能天天跟月月打电话视频。   更羡慕,月月喊他爸爸跟他撒娇。   和骆松道别,季星遥拿出手机准备叫车。   慕靳裴:“我有车,在停车场。”   季星遥一时没反应过来,昨晚他跟她一块坐救护车来医院,哪有时间回去开车?   慕靳裴:“后来让司机开过来。”   输液室空调温度低,她路上疼得出了一身汗,他怕她着凉,就让负责她安全的保镖把车开到医院,拿了他西装过来。   季星遥昨晚疼得快晕了,从医生办公室出来,慕靳裴抱着月月,手里就有西装,她也没多想,以为是他从骆松办公室临时找来。   快到停车场,月月醒来,睁开眼,她彻底懵了。慕叔叔的怀抱怎么成了她的床?还是露天的床。   她眨了眨眼。   花了大半分钟,凌晨时的记忆才回来。   “星星呢!”她转脸却没看到人。   “这儿。”季星遥绕过去。   慕靳裴把月月竖着抱起来。   月月伸手抚着季星遥脸颊,“星星,还疼吗?”   季星遥嘴角微微扬了扬,“不疼了。”   到了车跟前,慕靳裴打开后门,把月月放上去,他刚要起身,月月一把抓住他,“叔叔,这是你的车吗?”   慕靳裴点头,“是我的车。”   月月明显松了口气,有车就好。   “怎么了?”   “哦,没什么。”月月灿烂一笑。有车就好找对象了,等再过几天,她就能给星星介绍对象。   季星遥和月月坐后排,慕靳裴亲自驱车。   清晨的太阳冒出了头,这座城市开始了一天的忙碌。   月月趴在窗边,感受热闹。   季星遥支着头,望着她那侧车外。   凉席席的风从这边窗口进,扬起两人的长发,又从另一边的窗绕出,来来回回。她们专注看路景,任由头发被调皮的晨风吹乱。   慕靳裴不时从倒车镜看她们一眼,他从来没这么满足过。   季星遥今天没法带月月到处逛,便把这个殊荣给了慕靳裴,慕靳裴求之不得,又感激不尽。   他跟女儿多了一天的相处时间。   月月:“叔叔,你带我去逛逛胡同吧,我想看看它们长什么样,我想画下来。”   “好,爸…”爸,后面那个字没说来,他意识到自己口误,刚才脑子里一直想着今天要陪女儿做什么,结果没过脑子就说了出来,他赶紧改成,“点钟我们就出发。”   “八点?”月月担心,“这么早,那边开门了吗?”   月月没发现异常,慕靳裴松口气,“胡同不用开门,它们是一条条小路,两边是四合院。”   月月没见过四合院,格外期待。   季星遥带月月回画室洗澡换衣服,慕靳裴把她们送到大厅。这栋大楼,这部电梯,还有那间画室,都是他不敢碰触的伤痛。   他自觉在电梯口止步,跟月月摆手,“换好了衣服给我打电话,我上去接你。”   电梯门缓缓合上,慕靳裴转身大步流星走出去。他没开车,小跑着去了最近的便利店,从便利店出来也是走一会儿跑一会儿,找了一家早餐店。   等他再次折回画室大楼下,月月的电话正好进来,“叔叔,我打扮好啦,你可以上来咯。”   慕靳裴刚跑到楼下,平复呼吸,“马上。”   月月穿了公主裙,天热,季星遥给她扎了一个丸子头,她对着镜子涂防晒霜,那模样,仔细又认真。   “星星,”她从镜子里看季星遥,“在家照顾好自己,要是不舒服,你给慕叔叔打电话,不管我们在哪里逛,我们都会马上回来陪着你,记住咯。”   她这话跟曾经慕靳裴那句‘只要你一个电话,不管我在哪我都会赶来陪你’,如出一辙。   季星遥晃神半刻,“好。我也会照顾好自己。”   防晒霜涂完,脖子,胳膊上她都涂了,背上她的小包包,又给了季星遥一个吻。   门铃响了,“月月,是我。”   “来啦。”月月边跑边回应。   季星遥刚洗过澡换了睡衣,没打算跟慕靳裴打照面,她在休息间没出来,叮嘱月月:“把门带上,玩得愉快。”   慕靳裴一手拎着打包来的早餐,另一手拿着一只保温杯。他半蹲下来,“宝贝,把这个给星星送过去,我们俩到餐厅吃早餐。”   “好。”月月一只小手拿不住保温杯,她索性抱在怀里,“等我。”她一溜烟抱进画室。   “星星,吃早饭啦。”她把饭和保温杯放茶几上。   季星遥闻声出来,那个熟悉的保温杯映入眼帘。月月已经跑了出来,门合上,画室只有她自己的呼吸声。   保温杯里不是咖啡,是一杯加了蜂蜜的温牛奶。   ——   月月画展那天,骆家所有人到齐。他们事先没告诉月月,直接到了展馆给她一个惊喜。   月月看到一家人站在展馆前,她高兴地原地跳起来,连蹦了好几下,又开心地转了几个圈圈,然后像匹小马一样,飞奔而去。   骆松蹲下来,伸开双臂准备迎接女儿,骆妈妈斜他一眼,“别自作多情了,不是找你的。”   说着,还踹了儿子一脚。   骆松猝不及防被踹,差点歪倒,还好反应快,用手撑地站起来。   “奶奶!”   骆妈妈一把抱起月月,连着亲了好几下。   “看到了没?”站在不远处的裴钰跟慕靳裴小声道:“谁付出的最多,她跟谁的感情深,下意识就会奔向谁。”   “当然,不是说骆松和周羽西就没付出,但肯定没有骆松妈妈陪月月多。一个家里,谁对孩子有耐心,谁花了心思陪伴,孩子本身就是一面最好的镜子,这面镜子从不失真。”   裴钰的视线又落到季星遥忙碌的背影上:“就像星遥,她不爱自己的父母吗?肯定爱。她的父母不爱她吗?怎么可能。可她跟张伯的感情最深。张伯对她的付出和陪伴,无人能及。”   “再说谢昀呈,你现在要是跟谢昀呈发生了矛盾,月月肯定会下意识向着谢昀呈。”   慕靳裴看了眼母亲,没接话。   裴钰知道他不待见谢昀呈,“你不用失落,也不用羡慕嫉妒月月对谁谁谁比对你更好,在你看不见的地方,人家付出的比你多。”   月月对外界感知迟钝,甚至排斥跟外界有接触时,谢昀呈花了心思带月月,带她看各种画展,哪里有画展,他就去哪里,给她挑启蒙老师。   在画廊教月月的那个老师不是随便找的,不是绘画水平高谢昀呈才选。   那个老师在教育机构待过,知道怎么跟月月这样的孩子沟通,建立信任,还能一步步引导激发她的兴趣。   裴钰没再接着唠叨,她把儿子手拿过来,用力拍了拍,一切尽在了不言中。   慕靳裴明白母亲说这么多的良苦用心,其实他也一直按照母亲说的那样做,做个像父亲那样能给孩子安全感的爸爸。   月月现在跟他亲近,对他这么好,就是因为在她生日时,他给她设计了布娃娃,亲手缝制了娃娃的裙子。   她一直记着他对她的那点好,那个布娃娃她随身携带,她那个小包包里,除了水杯就是那个布娃娃。   慕靳裴没再打扰月月跟骆家人亲热,他进了展馆,一幅一幅,欣赏女儿的画。   这次画展一共分两天,两个主题。   今天的主题是‘精灵’,各种精灵。有她自己,有骆松的儿子,有小布丁,还有她的幼儿园同学。   最特别的是一幅钟楼精灵,只有一个精灵的背影。   各种有趣的,可爱的,甚至引人深思的那些画面,在她的笔下,栩栩如生。   如果不是她女儿,他不敢相信这是一个六岁孩子的作品。   季星遥忙了一上午,这会儿终于得闲看画。看展的人比她预想的起码要多三分之一,特别是下午,人流量明显比上午多。   可能是有了媒体报道,不少家长下午带着孩子过来看展。   《医院里的小精灵》今天C位出道,前面挤满了拍照的人。   人太多,季星遥没去凑热闹,她往后退,站在远处看。   慕靳裴也在看那幅画,两人之间隔了几米,他侧脸就看到了她,很巧,她正好转脸找人,目光对上。   慕靳裴抬步过去,“小布丁最近怎么样?”   季星遥:“不是太好,没什么精神。”谢昀呈原本答应了月月要来画展,可实在走不开。“等画展结束,我后天就回去了。”   “星星!”   慕靳裴和季星遥齐齐转身,谢昀呈抱着月月走过来,他今天跟慕靳裴一样,穿了正装,白衬衫黑色西裤,就是为了来捧场月月画展。   季星遥惊诧,“你不是说…”当着月月面,她没把那句扫兴的话直接用中文说出来,月月熟练三门语言,中英西,跟她亲爹一样。   她话说一半改成了法语,“你不是没空过来?”   谢昀呈用法语回:“怕月月伤心,毕竟是她第一次画展。”错过就再也没法弥补。   月月视线在谢昀呈和季星遥之间来回穿梭,“你们说的什么语?我怎么听不懂?”   谢昀呈:“星星语。”   “哇,好神奇。”月月羡慕的不行,她也好想学星星语。   谢昀呈还有事要跟季星遥商量,“等会儿我再带你玩好不好?”   慕靳裴接过月月,“叔叔带你看画。”   “我要看小布丁的那幅,”   慕靳裴把月月扛在肩头,月月成了人群里最高的人,俯视一切。   谢昀呈接着跟季星遥用法语说道:“何楚尧起诉我跟你了。”昨天他收到了法院传票。   何楚尧那天从医院离开就开始联系律师,高价聘请了不少专打离婚官司的知名律师。   其实他真没想过要跟何楚尧对峙法庭,那样无形中对小布丁也是一种伤害,他也万万没想到,何楚尧会不要脸到走法律途径争孩子。   当初他放狠话,打不赢何楚尧,他不姓谢,是被何楚尧的话给激怒,他没想到何楚尧连孩子病情不顾,竟然只想着争什么抚养权,那天回到病房弹琴时他都在生气,更多的是难受。   他连季星遥和慕靳裴的事都搬了出来,他以为何楚尧会自我反省,作为小布丁亲爹,他会想明白自己到底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他也天真的以为,何楚尧会学着季星遥和慕靳裴的隐忍,会试着站在小布丁的角度考虑,慢慢消除跟孩子的隔阂,在孩子最后的生命里留点温暖。   结果这个傻逼,还真的起诉到法院了。   起诉就起诉吧,他应诉。   这回不把何楚尧打的倾家荡产,他真改姓慕。   谢昀呈到现在提起来胃都疼,“何楚尧的财产,属于小布丁那部分,他一分都不能少给,之前给小布丁花的钱,他也必须得支付。”   “我晚上的航班回去,明天月月第二个主题的展览,你拍成视频给我。”   季星遥:“没问题,你先回去忙。”   两人又商量了下请哪些律师。   慕靳裴听得懂法语,思虑了片刻有些话他要不要说,可看着女儿给小布丁的那幅画,他又觉得,小布丁回到何家,不一定能得到她想要的温暖。   现在谢昀呈跟季星遥是局里人,看事情不如他这个局外人理智冷静。   慕靳裴侧脸,跟季星遥说:“律师请一个就够了,负责争取小布丁的抚养费,至于她的监护权,不用找律师,你自己去争取。”   他说了这么多,季星遥抓住的重点竟然是:他会说法语?   她一直以为他不会,也听不懂,所以以前在一起时她经常自言自语自娱自乐的那些话,他岂不是都听得懂?   慕靳裴放下月月,“我跟星星说几句话,你自己去欣赏你的画,按照顺序来,看完后跟我说说你的感想。”   月月很听话,知道他们大人有要紧的事。   慕靳裴安排保镖看着月月,他示意季星遥:“到外面说。”   这是七年来,三人第一次坐一张桌子上。   谢昀呈拿出雪茄,一支不少钱,他没爱给慕靳裴。   季星遥现在思绪回来,“你刚才说的只请一个律师,抚养权我自己争取什么意思?”   慕靳裴:“小布丁的情况复杂,你们跟她没有任何亲缘关系,她也不是你们收养的孩子,如今亲爸找到了,人家领回家合情合理。”   谢昀呈扫他一眼,这不是废话么,谁不知道,他把手里的雪茄丢给他,“麻烦你说重点!”   慕靳裴没抽,把雪茄还给他,“太贵了,我抽不起。”顿了下,“你这么有钱,麻烦你把上次欠的餐饮费结了。”   谢昀呈被烟雾呛到了,直咳嗽,差点呛死。   季星遥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也没好奇。   慕靳裴看向季星遥,言归正传,“现在你们唯一的胜算就是在法官面前打感情牌,这张感情牌你来打,比一个顶尖律师团队来打,效果都会强上百倍。”   “你作为孩子另外一种意义上的母亲,你得把你想留小布丁在身边的那种强烈感情表达出来。”   季星遥若有所思点点头,可到时要面临的对手是专业律师,而且何楚尧请了好多人。   她还是挺担心,怕自己搞砸了。   慕靳裴接着道:“你跟谢昀呈分工,他负责找不利于何楚尧抚养小布丁的证据,你负责反思你跟谢昀呈在这六年里,作为小布丁临时的监护人,你们哪些行为是失职的,是不利于小布丁成长的。”   顿了下,“比如,谢昀呈滥情。”   “比如,他没责任心。”   “还比如,他打人进了警察局,这说明易暴怒,不能很好控制自己情绪,有家暴倾向。”   谢昀呈:“……”他缓缓吐出烟雾,“有些人,嫉妒我就直说,别趁机诋毁。”   慕靳裴懒得搭理:“这些会是对方律师在法庭上质问你们的,也是何楚尧能赢得抚养权的一个关键,你把这些提前列出来,准备好怎么回答。”   略顿,“我也会把所有不利于你们的点列出来,到时跟你列出来的碰一下,尽量做到让对方无懈可击。” 第78章   月月来到那幅《钟楼小精灵》前,她特别喜欢这幅,在她心里也最特别。星星带她自驾游过五十号公路,带她去小镇看过钟楼,还给她讲了钟楼小精灵的故事。   星星也画了一幅精灵,跟她这幅不一样的地方是,星星那幅画上面有个老人的背影,他手掌拖着小精灵。   她问星星,那位老人是谁。   星星说:是张伯。   她没见过张伯,但见到了,她一定会很喜欢张伯,因为星星也喜欢他。   “哦,对不起。”月月刚才只顾着看画,往后退撞到了人。   她撞到了一位…爷爷?   应该是。   他两鬓都有了白发,带着墨镜,她看不见他的眼睛。   这位爷爷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好像在看她,连她的道歉他都没有任何反应。   月月仰着脑袋,“我撞疼你了吧?对不起。”   “没关系。一点儿都不疼。”那位爷爷声音沙哑,他半蹲下来,依旧戴着墨镜,“你是月月?你的钟楼小精灵特别棒。谢谢。”   月月眼睛亮了,嘴巴不由张成O形,这位爷爷好厉害,竟然猜到了她就是这些画的小主人。   不过她好奇,“为什么谢谢我?我谢谢你才对,谢谢你喜欢我的画,也谢谢你来我的画展。”   月月边上有保镖,直直盯着他看,他跟月月挥挥手,便离开了。   这个小插曲很快过去,月月接着看画。   展馆后面的院子里,慕靳裴他们三人还在商讨小布丁抚养权的官司,手机响了,他跟季星遥歉意地点点头,到了别处接听。   储征汇报,“慕总,张伯来了画展,两分钟前刚离开,他昨天还去了一家房产中介,打算买房子,他看中的那个小区就在季小姐画室大厦附近,走路也不过十多分钟时间。”   “对了,张伯新办了号码,注册了社交平台账号,只关注了季小姐给月月注册的那个账号。”   他征求老板意见,要不要继续跟着张伯。   慕靳裴:“用不着。你们跟踪他他有数。”只不过是懒得甩掉。现在他愿意露面,像普通人那样生活,也在考虑着要怎样慢慢进入星遥的生活里,他们就没必要再打扰。   “人都撤回来。”   “好。”储征又问:“那要不要通知季小姐?我这边需要配合您做什么?”   慕靳裴不打算再插手季星遥和张伯之间的事,他们不是原不原谅的问题。   张伯慢慢老了,他只有星遥这么一个孩子,他们之间最要紧的是要怎样消除曾经的隔阂,以后还能像以前那样生活在一起。   这绝不是让他们立马碰面就能解决的。生硬的没做好心里准备的见面反倒尴尬,弄巧成拙。   “让他们顺其自然。”   储征发现老板跟以前有点不一样,处理亲情问题有了经验之谈,也许为人父之后就慢慢变成熟。   挂了电话,慕靳裴在原地站了片刻才回院子。   谢昀呈在飞机上没闲着,十多个小时一直在加班处理工作,这会儿人困马乏,靠在椅子上迷迷糊糊打了个盹。   季星遥已经开始在手机备忘录列出谢昀呈的种种劣行,慕靳裴坐下,“他有没有同时交过两个或两个以上女朋友?”他问季星遥。   谢昀呈活活被气醒,“诽谤有意思?”   慕靳裴抬眼皮,两股不对付的视线在空中厮杀。   他面不改色道:“一个接一个换,只算滥情不负责任层面,还有补救机会,你要两三个一起交往,这是道德败坏,法官轻易不会把孩子判给一个这样的父亲。”   据他所知,何楚尧也喜欢玩,跟谢昀呈物以类聚,不过何楚尧再会玩也没谢昀呈会玩。   何楚尧跟谢昀呈认识了十几年,他那点破事,何楚尧门儿清,到时在法庭抖出来,那得多热闹。   他怕的,就是何楚尧掌握了一些谢昀呈道德败坏的证据,那谢昀呈想争取监护权的几率微乎其微。   他瞅着谢昀呈:“没诽谤你也没败坏你,你自己好好想想,别到时被何楚尧打个措手不及。”   季星遥扶额,她预感那天将会是一场比渣大会。   她也看向谢昀呈,“到底有没有过同时交往好几个?”   谢昀呈拿起桌上刚才只抽了几口的雪茄,再次点上,气的心口疼,“我拿我的人格保证,没有!”   慕靳裴不轻不重‘呵’了声。   那声‘呵’里传递的意思不要太明显,你有人格吗?   季星遥暂且信他,毕竟他要不说话实话最后损失的是他自己。   谢昀呈现在担心的是小布丁那边,他要怎么跟她说?   不告诉小布丁实话又不行,她知道后肯定会很难过,她已经十二岁,法官会征求她的个人意见。   到时她去法庭旁听,他那些劣迹斑斑的过往不就要毫无保留在她面前摊开?这多有损他温暖父亲的形象。   谢昀呈用力吸了口烟,慕靳裴搭了他一眼,能猜到他为什么满面愁容,“我负责跟小布丁说你们要对薄法庭这事。”   谢昀呈觑他,显然不放心,他吐出烟雾,“你?”   “有什么问题?”慕靳裴站起来,“小布丁的经历,我感同身受,我知道要怎么跟她说。我明天就回。”   他还要陪月月,先行离开。   季星遥余光目送他的背影,直到他拐弯走进展厅。   谢昀呈看着指间的雪茄,细细琢磨慕靳裴那番话,什么叫小布丁的经历,他感同身受。   抽了几口,他把烟熄灭。   仿佛明白了,慕靳裴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了自己是被收养,他比同龄的孩子听话懂事,会察言观色,从不无理取闹。他怕慕温怀和裴钰有了孩子,就不要他了,他也总以为,慕家其他人是不欢迎他的。   失去亲人,‘寄人篱下’的日子,他跟季星遥小时候没经历过,自然不懂那种滋味,但慕靳裴懂小布丁。   ——   回到曼哈顿,他们各忙各的,分工明确。   晚上下班,偶尔会约在画廊办公室见面。   上一次在画廊聚一块是为了调查坠机案,谢昀呈是局外人,慕靳裴是困在局里走不出的那个人。   这一回正好相反。   谢昀呈将近一个月没回家,今天回去给小布丁拿零食,他让家里厨师做了一些玫瑰蛋糕和布丁。   慕温雅早已把零食装好,她不反对儿子养小布丁,但也不赞成他去跟人家亲爸争孩子监护权,可笑至极。   “你这是跟谁赌气呢,非要和楚尧争孩子,人家是小布丁亲爸,你说你一个外人凑什么热闹?”   谢昀呈正在吃燕麦粥,这两天没怎么正经吃饭,胃有些不舒服,回来吃点热饭还被唠叨。   “妈,您消停消停行不?”   慕温雅哪会听:“我是你妈,说你也是为你好,你跟何家多少年交情了,你看你现在弄得鸡飞狗跳。”   谢昀呈严厉纠正,“不是我要闹,是何楚尧他跟疯狗一样,现在逮谁咬谁!”   慕温雅:“他妈妈跟我说了,你不让他见小布丁,搁谁谁不急?”   槽多无口,谢昀呈懒得再辩解。   那天在病房,小布丁知道自己身世后哭成那样,把被子蒙在头上谁都不见,捂得一头汗都不愿见人,何楚尧不是眼瞎没看见。   最后科里去了,陪她弹琴,后来她才慢慢平复下来,可她依旧没有做好见何楚尧的心里准备。   突然找到了亲爸,还是自己认识很久又一直喜欢的人,偏偏亲爸才新婚,就算搁一个成年的孩子身上都没法一时接受,更何况小布丁还是一个病重的,身体有严重缺陷的十二岁的孩子。   不知道何楚尧那个傻逼成天在想什么,几天见不到孩子他就要起诉。   谢昀呈突然没了胃口,放下筷子。“他着急有个屁用!要是小布丁想看他,我能不让他去病房?”   慕温雅纳闷:“那既然这样,你跟他闹什么,庭前和解吧,闹成这样不够丢人的,你们现在不是应该集中精力去照顾小布丁吗?”   谢昀呈盯着母亲看,半晌,他道:“连你这么自私的人都知道要先照顾孩子,何楚尧他就是做不到,我凭什么要跟他和解?”   慕温雅:“……”被噎无语。   和解没可能,就以他对何楚尧尿性的了解,何楚尧争取到抚养权后是不会让他跟小布丁见面。   而他没法保证小布丁在何家就一定过得开心,那时他就真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外人,心有余而力不足。   “小布丁想跟谁见面,想和谁亲近,是她的自由,我也支持她,但她的监护权必须得在我这,不然交给谁我都不放心。”   谢昀呈起身,望着母亲,“你就别和稀泥了,有那个时间你去社区做做义工,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孩子,正好洗涤洗涤你的心灵。”   慕温雅:“你这孩子你怎么说话呢!”   谢昀呈拿上零食,头也不回离开。   医院里,小布丁和月月正在玩扑克牌,两人不会打牌,胡乱出。谁手里剩的牌多,就要在脸上用口红画几颗星星。   她们每人脸上都画满了,脖子上都是。   “爸爸,你跟我们打扑克牌。”小布丁对他招手。   “谢爸爸,陪我们玩儿。”月月也开始撒娇央求。   后来她们一人抱着他的一条腿不让他动,谢昀呈没法子,只好陪她们打。   结果她们两人耍赖,他手里剩下的最多,她们开始给他化妆,口红抹的脸上到处都是。   画廊办公室,慕靳裴从公司出来就赶过去,只有季星遥一人在,办公桌上铺了一桌子A4纸,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的全是谢昀呈的风流史。   季星遥正专注写字,没注意到站在门口的慕靳裴。   落日余晖正好透过窗洒在她身上,浅浅的黄,将她烘托得安静柔美。   慕靳裴看失神,目光没来得及收回,季星遥突然抬头。   猝不及防,两人有几秒的对视。他在门旁,背着光,脸部光线偏暗,却衬得他下颌线条更显棱角。   记忆像河,被打开一个缺口,拦不住。   季星遥最喜欢线条感,在一起时她最喜欢亲他的下颌。   她表情还算自如,“早过来了?”   “刚到,怕打扰你。”慕靳裴不动声色转移话题,“要不要喝咖啡?”   季星遥:“谢谢。”   慕靳裴转身去了隔壁茶水间,刚才那一幕的尴尬气氛总算缓和。   咖啡的香气弥漫,慕靳裴进来。   季星遥把刚才写的那张纸压在最下面,跟谢昀呈有关的那些细节她一张不落按顺序整理好递给慕靳裴,“看看有没有什么要补充。”   慕靳裴从笔筒拿了只红笔,边看边修改,“到时不管对方拿出什么证据指责谢昀呈滥情,你只要抓住两个重点回应。”   有些话,他作为前夫不合适说。   “我给你写在旁边了。”   “谢昀呈在感情上的…”浪荡这个词有些难听,他改了个说法,“他感情上的污点,就算用84都没法漂白,你就不要再跟对方争论,人无完人,承认自己的不足反倒会在法官和陪审团成员那加分。”   “谢昀呈在收留小布丁后的改变,这也是加分项。”   季星遥点头,慕靳裴说的这些她全都记在了笔记本上。   慕靳裴:“你跟谢昀呈有没有经常一块陪小布丁?最好把相关视频准备一些,到时对方律师会提出,你跟谢昀呈不是夫妻,没法给孩子营造一个正常的家庭氛围,而何楚尧跟华晨是夫妻,这是他们的优势。”   季星遥:“华晨是后妈,他们以后也会有自己的孩子,不见得是多大的优势。”她没往下说。   慕靳裴:“到时如果你反驳,华晨是后妈,你不放心把小布丁交给后妈,那你就落入对方律师给你的陷阱里,你这是赤裸裸的歧视,对后妈有偏见,到时他们就会抓住你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华晨,不够宽容不够善良来反杀你。”   “切忌,别拿未发生的事情在法庭上攻击对方。”   他暂停手中的笔,“辩护有两大法宝,一个是不利于对方有利于自己的证据,二就是拿捏到火候的感情牌。”   季星遥用另一种颜色的笔记下来提醒自己,到时不能在庭审时说些不该说的,反而被对方揪住不放。   “我最近在恶补孩子抚养权方面的一些案例,可还是有很多细节没兼顾到。”   慕靳裴指指那一叠她自己整理书写的材料:“你已经做的很好,有些我也没想到,你这里都有。”   季星遥看他一眼,慕靳裴正好也在看她,她收了视线,低头假装做记录。   慕靳裴抿了几口咖啡,又想起来一个重要的细节,“两年前,我第一次见到小布丁是在冰淇淋店,她一个人买冰淇淋,后来也是一个人在路上边走边吃,她还跟刚认识的科里去庄园参加我爷爷奶奶的生日派对,谢昀呈在庄园可是亲口说了他不知道小布丁在哪,你应该也不知道,这是你们的严重失职,那天何家长辈也在场。”   季星遥写字的力道不由加大,差点把纸划破,两年前她状态的确不好,经常一头扎进画室就什么都忘了。   慕靳裴不知道季星遥在想什么,“你跟谢昀呈商量一下,到时你们要怎么自圆其说,尽量不让对方有发挥的空间。”   说完,他接着看资料。   窗外,天色已黑。   慕靳裴和季星遥还在忙,互不打扰,期间季星遥的咖啡不知不觉喝完,慕靳裴给她续了一杯。   季星遥手机震动,是谢昀呈,【忙完了来医院,我晚上约了华晨。】   “我得去医院陪两个孩子了。”季星遥把桌上资料收起,最下面那张纸她单独折好,收在了抽屉里锁起来。   慕靳裴把没看完的装文件包里,带回去看:“我跟你一块去医院,正好跟小布丁聊聊天,把你们争监护权这事告诉她。”   季星遥提醒:“说到何楚尧时,你尽量委婉。”   慕靳裴:“我已经想好怎么铺垫。”   今天慕靳裴驱车,没有月月在车上,季星遥不好意思直接坐后排把他当司机,便坐了副驾。   她已经记不得,上次跟慕靳裴这样坐并排是哪一年,在哪里,去做什么,久的好像是上辈子的事。   去医院路上,季星遥接到一个陌生电话,北京那边的号段,尾号很不错。   她接听,以为是展馆那边的人。   “季小姐,您好,冒昧打扰了,我是傅寒。”傅寒自报家门后,说出他姑妈是谁,加深季星遥的印象。   季星遥反应迟钝两秒,“你好。”原来是小城邻居家的侄子。   傅寒直接道明来意:“我今天是代表Time服饰公司想跟你聊聊合作的事。”说着,他自我揶揄:“打这个电话前我也担心了好久,怕你被我吓到。”   季星遥很客气:“怎么会。”她不知道傅寒想要跟她怎么个合作法。   关于相亲,两人都心照不宣没提。   傅寒简单一说:“我们大老板看了月月的画展,喜欢她的精灵系列,我们Time旗下有童装,老板想跟月月长期合作联名款。”   老板得知有同行看中了月月的精灵系列,有合作的初步打算,正巧他跟季星遥有姑妈这层关系,就决定近水楼台先得月。   季星遥不排斥这样的合作,不过她要跟月月还有骆松他们商量,最关键的是,她最近没精力考虑这些,“我现在不在北京,这段时间也忙,等我把手头要紧的事忙完,我去北京找你面聊。”   傅寒在生意上从来不会等,都是主动出击:“哪用你来回跑,我近期要到曼哈顿出差,到时我亲自拜访。”   他没再打扰季星遥,适时结束通话。   慕靳裴侧脸,“画室那边的事?要是着急我让储征去处理。”   季星遥婉拒,“不用,是我家邻居的侄子,找我谈合作。”   慕靳裴知道那个侄子,月月跟他说过,那个侄子在北京,很帅,电脑厉害,邻居要把他介绍给星遥。   所谓的谈合作,不过是找个借口想见星遥。   汽车走走停停,季星遥靠在椅背,意兴阑珊看着绚烂璀璨的楼体广告屏,她视线不经意从方向盘扫过,慕靳裴左手搭在上面,手腕上还是空空的。   慕靳裴转脸就看到她盯着他手腕看,他说:“我那块表也被我扔水里了。”陪着她那块表。   季星遥别过视线,不知道怎么接话,索性随手从储物箱拿了本周刊翻看,那么多本周刊,她偏偏拿了一本封面是慕靳裴的这期。   她想换一本,还不等把手上这本放回去,慕靳裴出声,“这一摞都跟你手里的那本一样。”   季星遥:“……” 第79章   谢昀呈把见面地点从咖啡厅改到中餐馆,他和中餐馆老板认识,让老板给他开小灶熬了粥,做了几个清淡小菜。   中餐馆无论环境还是舒适度,跟咖啡厅自然没法比,华晨这段时间被折腾得够呛,心情跌到谷底,睡眠也是一团糟。   她揉着又疼又胀的太阳穴,不耐烦道:“你赶紧吃,我们换个清净点儿的地方聊。”再吵吵下去,她脑袋绷不住要炸。   谢昀呈慢条斯理吃饭,没吱声。   中餐馆生意红火,来吃饭的络绎不绝。华晨看谢昀呈细嚼慢咽那样,气不打一处来,“你这一碗粥要吃半年?”   谢昀呈抬眼皮,“还真不好说。”不由骂道:“被何楚尧那个王八气得嗓子发炎,吞咽困难。”   华晨:“……”   她实在没了耐心,“有话你赶紧说,我要出去透气。”   谢昀呈不是不想说,是犹豫着之前打算要说的那些话,现在到底要不要说。   他依旧不紧不慢:“看在小布丁份上,我给他个面子,不想跟他闹得不好收场,你让他撤销起诉,我就不跟他计较,也省你们打官司钱。”   华晨没接话,拿了餐巾纸来回擦着桌沿。   来之前何楚尧千叮咛万交代,不要跟谢昀呈说太多跟抚养权有关的细节,也要提防着谢昀呈给她设陷阱。   她觉得何楚尧神经质了,为了小布丁,他陷入了死胡同。   谢昀呈喝了一碗粥,胃里舒坦不少,他拿餐巾擦擦嘴角,“华晨,你没养过孩子,等你有了孩子你就知道。”   他打了个比方,“假如你领养了个孩子,你当亲生的养了六七年,这个时候孩子亲妈突然问你要孩子,还要强行带走,你是不是很痛快的就把孩子给了?”   须臾,他自己都觉得说这些没意思,“我现在说再多也没用,你没法感同身受,因为你跟小布丁没感情。”   华晨没反驳,凭心而论,她对小布丁真的爱不起来。不讨厌那个孩子,不阻止何楚尧去爱那个孩子,这是她的极限。   谢昀呈:“何楚尧脑子里有坑。我这几年怎么对小布丁的,他看不见吗?”   华晨盯着谢昀呈看了几秒,他眼睛里布了不少血丝,整个人都透着疲惫不堪。“我也希望你们能和解。”   谢昀呈看着那个空碗:“你回去劝劝他,撤诉最好,他真要执意跟我打官司,我先在这里跟你说声对不起。”   顿了下,他跟她对视,“还有上次在医院,我不该对你说粗话。”当时他是真的气急了,已经控制不好自己的情绪。   华晨笑了笑,“你跟我说对不起干什么,你又没打我。”倒是她,把他给抓伤了。   谢昀呈没提他脸上的抓痕,现在也消的差不多。“本来你就挺无辜的,刚新婚就要面临这心糟心事,你跟小布丁没感情,又是你丈夫跟别的女人生的,你现在能做到支持他的任何决定,我都觉得你了不起。”   华晨不知道要说什么,把手上那张餐巾纸对折,接着擦桌子。   谢昀呈道歉还有个原因,在法庭对证时,免不了要把何楚尧过往的风流韵事拿出来细数狠踩一遍,这对华晨来说是另一种伤害。   他也不想那么做,可何楚尧执迷不悟,铁了心的要跟他争抚养权。   两人之间沉默了数秒。   “不耽误你了,你出去透气吧。”他跟华晨说道。   华晨略无语,“你叫我来就为了说这几句话?”   谢昀呈反问:“道歉不得当面才有意义?”   其实他本来还想再骂骂何楚尧,可华晨状态也不是太好,这段时间她的日子应该不比他好过。   何必为难一个女人,他突然就不想再多说什么。   华晨看谢昀呈顺眼了不少,对他印象有了改观。   她承诺他:“就算是何楚尧争取到了小布丁抚养权,只要他老婆一直是我,你任何时候都可以去看小布丁。”   她道出了心底话,“毕竟我不是小布丁亲妈,立场也尴尬,在要不要打官司争取小布丁监护权上,我没法说太多,劝多了他们何家以为我有私心,是不喜欢小布丁,容不下小布丁。”   其他的话,她到了嘴边又咽下去。   谢昀呈现在理智正常,懂她想表达什么意思,也理解她的难处。   就像上次去医院看小布丁,或许,她本来不想去,但何楚尧想让她过去,她左右为难,去的话,伤了小布丁,不去的话,何楚尧以为她冷血。   华晨离开餐馆,谢昀呈接着把几盘小菜都吃完。   服务员过来,问他还要不要再加一碗粥。   谢昀呈摆摆手,“一会儿我去车里拿饭盒,帮我把剩下的粥打包,同样的菜再炒一份。”   ——   医院里。   慕靳裴停好车,季星遥下去,那本杂志放回原处,来的路上她看了不少内容,不过跟慕靳裴相关的采访她一个字也没看。   慕靳裴解了安全带,盯着那一摞杂志若有所思,最后带了一本下车。   他几步追上季星遥:“你先去看小布丁,我待会找你。”他拿着杂志去了楼上办公室。   病房只有小布丁一人,月月被周羽西接回家。   小布丁趴在窗台上看花园里的玫瑰,思绪早就飘远。   这个花园里有谢昀呈亲手栽的花,六年前的花园没那么漂亮,后来谢昀呈知道她喜欢玫瑰,就赞助了医院不少钱,把这个花园重新修整。   现在不管哪个季节,花园都有不同品种的花盛开。   “宝贝。”季星遥轻声喊她。   “嗨,妈妈,晚上好。”小布丁回头。   季星遥关上门,见她刚才一直在窗边发呆,“是不是很无聊?”   “一点儿都不。”小布丁拿了毛毯披在身上玩,“月月刚刚回去,陪了我一天,她说她的小弟弟也想她了,她明晚陪我睡。”   季星遥把小布丁抱到床上,“躺好了,妈妈给你读故事听。”   小布丁暂时不困,也不想听故事,她倚在靠枕上,“妈妈,我们聊聊天吧,好吗?”   “好呀。”季星遥盘腿坐在床上。   “妈妈,我想去江南,想去那吃可爱又漂亮的月饼,还想去北京,月月说你的画室可美了,能看到北京最美的日落。”小布丁幻想着那一幕有多惊艳。   季星遥答应她,“等你这一个疗程治疗结束,我们就出发,到时让外祖父给你做月饼。”   小布丁的食欲被勾起来,“我还要吃生煎,吃粽子,月月馋我,把我馋得快流口水。”   正说着,敲门声响了几下,紧跟着门推开,是慕靳裴。   季星遥很配合,她跟小布丁说:“妈妈还要再加一个小小的班,让慕叔叔陪你一会儿好不好?”   小布丁喜欢慕靳裴,“没问题。”   慕靳裴一手是杂志,另一手端着一杯咖啡。   季星遥现在明白他刚到楼上办公室干嘛去了,是给她煮咖啡。   慕靳裴把咖啡和杂志一并给她,他解释了下为什么要给她杂志,“花园里有蚊子,这个赶蚊子不错。”   季星遥:“……”   为了推销他自己做封面的杂志,自动把杂志降为驱蚊器。   她拿上咖啡和杂志周刊离开,没走远,就在楼下花园边的长椅上坐下,喝咖啡,看花园里的玫瑰。   小布丁跟慕靳裴不是太熟悉,她坐好,把有些乱的头发给梳理下。   慕靳裴也没有太多跟孩子相处的经验,唯一有的那点就是跟月月相处不多的几天里总结的。   床头柜上有零食,他打开一个布丁给小布丁,自己也打开了一个吃。   小布丁开心吃着:“你也喜欢吃布丁吗?”   慕靳裴违心地点点头,他不喜欢吃,可月月喜欢吃,季星遥也喜欢吃,他就觉得他也应该喜欢吃。   小布丁不忘感谢他,“谢谢你让科里来陪我,他每天都会来病房给我弹钢琴,有时我不那么累,我俩还能斗琴。也谢谢你让医院给我进口了药。”   慕靳裴淡淡笑了笑,“我应该做的,以前也有很多人这样对我的孩子,他们尽了所有的努力去救我的孩子,也把所有的关心和爱给了我的孩子。”   小布丁很吃惊,她从来没听谁说起过,“你有孩子?几岁了?一定很可爱对不对?”   慕靳裴:“她六岁零一个半月,很可爱。”   小布丁放下布丁,她突然很关心,“你的孩子怎么了?现在身体好吗?”   慕靳裴:“很好,她熬过来了,医院下了好几次病危通知,但她都顽强地挺过来了。那时她才不到一个月大。”   他想了想女儿刚生下来时的样子,“她就这么大一点。”他用手比量着。   小布丁:“她好勇敢。”她在心里又用假爸爸说过很多遍的那句‘活着就有希望’给自己加油打气。   慕靳裴吃完,又打开一个布丁,“这在哪买的?”   小布丁回神,“不是买的,是爸爸让家里甜点师做的,爱心牌。”   慕靳裴一点也不客气:“那我多吃几个,一会儿他回来就不让我吃了。”   小布丁咯咯咯笑出来,“我听爸爸说,你们是兄弟,真的吗?”   慕靳裴点头:“真的,我们都在M.K上班。”   小布丁想起来了,她第一次遇到慕靳裴就是在M.K附近的甜品店,他后来也进了M.K大厦。   哦,她差点忘了,他还是M.K医院的老板。   “我爸爸他在忙什么?他的眼睛都有血丝了。”   慕靳裴斟酌了好一会儿才回她,“在忙着跟你的楚尧爸爸抢你的监护权。”   小布丁愣了愣,显然没想到慕靳裴会突然提起楚尧爸爸,她心里还是很难过。“什么叫监护权?”   慕靳裴耐心给她解释,之后又通俗来了句总结:“他们都想跟你生活在一起,想陪着你,谁都不让谁,只能打起来。”   小布丁小心翼翼试探,“楚尧…”她憋了几秒才叫出来,“楚尧爸爸真的想跟我生活在一起?他不嫌弃我?”   慕靳裴:“怎么会嫌弃你?”   小布丁低头,手指抠着搭在身上的毛毯。   慕靳裴看到她脸上流露出的伤心,揉揉她的脑袋。   小布丁许久才抬头,闷在心里的那些话她第一次跟别人说,包括跟科里她都没说这一段,她从没那么自卑过。   “那天楚尧爸爸在走廊跟他的新婚妻子说:她比你在视频里看的还要矮小,但她说话很成熟,不知道她十二岁,你会觉得她很有趣可爱,知道了她真实年龄后,你就算有心理准备你可能还是会害怕。”   她眼眶里又蓄满了眼泪,“我一定吓到他了。我那天就不该跑出去找他,或许我就不会那么难过,也不会知道他是我的爸爸。”   她眼泪掉下来。   “我每天都趴在窗口,希望有一天他出现在那条小路上,那天一早我又在那里等,其实我知道他不可能出现,他跟他的妻子去蜜月旅游了。没想到我真的看到了他,我激动地在沙发上跳了下来,赶紧找了公主裙换上。”   可左等右等,他还没进来。   她等得着急,就想去外面看看他在不在。   慕靳裴把她脸上的眼泪擦干,“所以你就听到了他们的对话,知道你是何楚尧的女儿?”   小布丁点头,“怪我太贪心,我要是只听到那里就好了,可能是我当时太高兴了,就想多听听,怕这是个假消息。”   然后就听到了那段让她伤心的话。   慕靳裴等她哭完了,才说话,“那你想没想过,你的楚尧爸爸不是被你吓到了,他是想让她的妻子别害怕,他希望她也爱你,不然他为什么连蜜月旅游都取消了来找你?”   “他跟你那么熟悉,他知道你长什么样,知道你多高,也喜欢抱着你,他后来知道你十二岁,他还是不顾一切回来了,在他的蜜月他的新婚妻子之间,他还是选了你。”   小布丁一怔,眼眶上挂着的一滴泪都止住了。“为什么假爸爸不早点跟我说,也许我就不那么怪楚尧爸爸了。”   慕靳裴把她眼眶上那滴泪也给擦干,“因为早说了你也听不进去,你会觉得是谢昀呈瞎说,只是为了让你不难过才编出来那个理由。”   小布丁吸吸鼻子,好像是那么回事儿。“谢谢你。”   慕靳裴趁热打铁,“记不记得谢昀呈脸上被划破了一道?”   小布丁点头,当时她特别心疼假爸爸。假爸爸说,那是刮胡子时不小心被划破。   慕靳裴:“那是他跟何楚尧在楼下打架,被华晨,也就是何楚尧的妻子给抓破的,谢昀呈怪他们俩把你惹哭了,他们俩怪谢昀呈不让他们进来看你,然后打起来了。”   他问:“知道我为什么让科里来陪你吗?”   小布丁摇摇头。   慕靳裴:“因为他们仨都被警察带走了。”   他摸摸她的脑袋,“不用难过,也不用自责,他们需要把自己的怒火给释放出来,跟你没关系,你那天就算没哭他们也会打一架,因为你只有一个,他们俩都想要,早晚要打。”   “何楚尧脸上被打的青一块紫一块,现在还没恢复,所以这几天没来看你,怕你担心。”   “你别难过他结婚了,他肯定爱你妈妈,他不是不要你们,分手是你妈妈和他两个人的决定,相爱的人也许性格不合适就分开了。”   小布丁依旧很难过:“楚尧爸爸爱妈妈吗?如果他早就知道了我的存在,也也会像我找他那样来找我吗?”   慕靳裴用力点头,“会。”   他想了想要怎么回答她,“你看他知道你有可能是他女儿,他就连夜赶了回来,如果你不在医院,去了别的地方,他也会拼命去找你。”   “你要相信,如果他早点知道你是她女儿,他不可能结婚,他会一直陪着你,就像谢昀呈。关于爱情,等你长大你就会明白。说个关于亲情的爱,你爱谢昀呈,也爱何楚尧,这不矛盾。何楚尧爱他的妻子,也同样爱你,他爱你那是因为曾经他爱你妈妈。”   小布丁到底还是个孩子,这会儿心里没那么难过了,开始心疼两个爸爸。   慕靳裴把她刚才吃了一半的布丁拿给她,“我们边吃边聊。”   小布丁这会儿胃口还不错,她咬了一大口,津津有味吃起来。   慕靳裴接着给她做心理铺垫,“等过段时间,我带你去法庭旁听,看他们两个人是怎么激烈争吵,到时他们会把对方踩在脚底下贬低,会把自己夸成一朵花,就为了能让你跟他生活在一起。”   小布丁担心,“他们会真的打起来吗?他们可是最好的朋友。”   慕靳裴:“在法庭上肯定不会让着,就像你跟科里斗琴,你们谁都不让着谁,但是琴斗完了,你们还是最好的朋友。”   小布丁嘴角扬起弧度,“对,我跟科里就是这样。有竞争有比拼才会有进步,所以他们要到法庭去争吵?”   慕靳裴颔首:“是这样。”   小布丁又拿了一个布丁,慕靳裴给她打开来,她两大口就吃下去。不过她也发愁,“慕叔叔,你说我选谁好呢?”   慕靳裴声音温和:“你心里怎么想?最真实的想法。”   小布丁低头不语,默默吃着布丁,突然觉得草莓味的布丁也没那么甜了。她很纠结,她也不知道要怎么办。   她想跟假爸爸在一起,可…   慕靳裴没给她建议,他说了说自己,“我小时候就怕有一天,我的养父养母不爱我了,不要我了。”   小布丁猛地抬头,不敢置信地看着慕靳裴。   慕靳裴:“你没听错,我跟你一样,你是被谢昀呈收留,我是被谢昀呈的舅舅,M.K最大的老板收养。”   小布丁突然握住他的手,想要给他安慰。   慕靳裴:“我知道自己的身世后,每天晚上都会担心,担心我的养父养母会不会有了孩子不爱我了,我想念我的父母,如果他们都活着,我想就算他们流浪也会带上我一起。”   “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做噩梦,梦里只有我一个人。”   “我爸爸妈妈在我两岁的时候就去了天堂,我不知道他们长什么样,他们从来没在我的梦里出现过,不管我多想他们。”   “后来我长大了,我才发现,我小时候的恐惧和害怕都是多余的,因为我的养父母特别爱我,包括我的爷爷奶奶。”   “你见过他们,就在庄园。”   小布丁:“谢君毅爷爷和温雅奶奶,对我也好。”   慕靳裴:“对,他们都一样。”   他委婉地说起何楚尧,“以后你的楚尧爸爸和华晨会生孩子,就是你的弟弟妹妹,刚出生的孩子都一点点,很麻烦,何楚尧要腾出更多的时间照顾小宝宝。”   “就像月月的爸爸妈妈,他们要照顾小弟弟,所以月月跟着星星学画,可月月每到放假都会回家,因为她的爸爸妈妈和弟弟都很想她。”   “你的楚尧爸爸他也没时间一直在家照顾孩子,他要上班,就像星星和谢昀呈,他们也不可能天天陪你。”   铺垫了那么多,慕靳裴把最想让她记住的那几句话一字一顿说给她,“不管在法庭上谁赢了,对你来说都一样,你可以私下里要求跟谢昀呈生活在一起,多陪陪他,然后周末节假日,你跟你的楚尧爸爸一起过。”   小布丁突然不纠结了,也觉得这个选择好棒。   她站起来,抱了抱慕靳裴,“谢谢你,我从没这么开心过。”   又安慰他,“你也要开心。我们都有很多人爱着。”   她趴在他耳边,小声说:“我不会告诉任何人你的秘密,只有我们俩知道。”   心里的疙瘩解开,小布丁胃口大增,吃了布丁还不够,她又吃了一块蛋糕,刷过牙,她还是激动地睡不着。   很奇怪,今晚一点都不感觉累。   “叔叔,你去忙吧,我要睡觉了,晚安。”   慕靳裴把她的灯给调暗,“晚安。”   确定慕靳裴走远,小布丁突然爬起,把床当成跳床那样,使劲地蹦,还自带配乐,病房里像欢乐的海洋。   楼下花园,谢昀呈拎着打包回来的粥和菜,听着楼上发疯的动静,他不由皱眉,“小布丁怎么了?”   季星遥:“心里舒坦了,高兴呀。”   到底还是个孩子,难过来得快,去的也快,她不知道慕靳裴到底怎么给她心理疏导的,她竟然乐成这样。   谢昀呈把打包盒递给她,“你要吃得完就全吃了,吃不完给慕靳裴,就这么多粥,我都打包回来了。”他走了几步又回头,“你告诉慕靳裴,这粥,他是沾了小布丁的光,别以为我巴结他!”   住院大楼门口,两人迎面遇上。   都当对方是空气,一声没吭。   慕靳裴去花园边找季星遥,季星遥忙了一天,饿的不行,打开粥吃起来,几样小菜也可口。   她心不在焉吃着,耳边却是慕靳裴的声音。   “我想念我的父母,如果他们都活着,我想就算他们流浪也会带上我一起。”   “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做噩梦,梦里只有我一个人。”   她的包忘在病房,折回去拿时就在门口听到了慕靳裴的这番话。他压在心里的这些话,大概从来没跟任何人提及过。   慕靳裴在长椅坐下,跟她保持着半米的距离。   季星遥转脸,“谢谢。”   慕靳裴知道他谢什么,他也听到了小布丁兴奋的尖叫声。“不客气,我也没做什么。”   她安静吃饭,慕靳裴拿了手边的那本杂志周刊翻看。   不时有一阵阵微风吹过,夹杂着淡淡的玫瑰香。   没风时,有些闷热。   突然身上一阵凉快,季星遥偏头,慕靳裴正用那本杂志给她扇风,他下巴微扬,“快吃,粥冷了就不好吃了。”   他手上扇风的动作没停。 第80章   季星遥把粥全吃光了,那份小青菜连一个菜叶都没剩。保温饭盒一共五格,一粥一饭还有三格用来盛菜。   一格米饭和两道清淡的炒菜,她留给慕靳裴。   刚才谢昀呈还特意强调,那份粥不是他巴结慕靳裴,其实他想说的应该是这份清炒蘑菇。   只不过碍于面子,他嘴硬不想承认。   那次在北京餐厅,她跟谢昀呈遇到慕靳裴和骆松,当时慕靳裴点了炒蘑菇,他这个表哥看了眼就记心里了,这次打包饭菜回来,竟特意点了这道菜。   她不确定他们两兄弟之间感情有多少,可以肯定的是,懂事之前一起长大的情分始终都在。   季星遥把饭盒给慕靳裴,又给他拿了双新筷子。   慕靳裴让她再多吃点菜,季星遥摇头,“饱了。”   搁以往,季星遥早就找借口离开,今晚没有,她自己拿杂志扇风。   夜色越深,花园静谧。   慕靳裴吃得格外慢,想让她多陪一会儿。   季星遥心不在焉晃着手里的杂志,想着要不要和他商量月月跟Time服饰公司的合作。   她刚才给骆松打过电话,征求他意见,骆松说月月的所有事情由她全权决定。   月月在电话里说:星星,我听你的,什么都听你的。   她偏头,“慕总。”   “嗯?”   两人的视线有几秒相接,而后不约而同转开。   季星遥望着花园,慕靳裴低头吃饭。   刚才她的声音自然,他的语气莫名柔和,夹杂着她曾经熟悉的宠溺,让人生出一种错觉,像有好感的两人在约会。   “什么事?”慕靳裴打破沉默,问道。   季星遥拿着周刊连着扇了几下,凉快不少:“国内的一家服饰公司,Time服饰看中了月月的精灵系列,想跟月月以后合作联名款。”   她拿余光瞅了他一眼,“想听听你意见。”   慕靳裴先是问,“什么服饰公司?知名度,公司管理团队,老板的经营理念,这些你了不了解?”   季星遥对Time不是很了解,仅有的认知也是刚才从网上查到的一点信息。这几年,她除了对自己对月月,其他一概不关心。   她摇了摇头,“所以征求你意见。”   慕靳裴略有思考:“我最迟后天给你参考意见。”   “不着急。”季星遥怕耽误他自己的事情,“你有空帮我打听一下他们的内部消息就行。”   她从网上了解到的也全是正面消息。   慕靳裴把一份饭和两份菜全吃完,他现在理解了小布丁为什么食欲这么好,仿佛吃不饱的样子。   今晚谢昀呈在医院陪护,慕靳裴送季星遥回去。   去停车场路上,他从西裤口袋拿出布丁,“星遥。”   季星遥侧脸,“什么?”他把手已经伸到了他面前。   慕靳裴:“布丁,味道比超市里卖的好。”   季星遥接下,以为他是给月月的,一共五个,里面好多果肉,两个草莓味,三个橘子味。   慕靳裴:“两个给月月,那三个给你。”   季星遥想说,她其实不喜欢吃布丁。   车里没开空调,慕靳裴把车窗都降下来,又给季星遥调好座椅。   她以前就喜欢这样半夜兜风,那时他带她在北京二环路转上几圈,直到她睡着,他把她抱回家。   那一年,每一天都印在他脑海。   他最后一次开车带她出去,是在他回曼哈顿前一晚,她说想吃川味火锅,要吃最辣的锅底。   那晚她的酱料全是醋和辣椒。   现在他想明白为什么她那时口味大变,那时月月已经到来。   季星遥靠在椅背上眯着眼,只要跟他在一起,总不可避免的就要碰触过去那道伤,痛苦会更痛苦,甜蜜也成了伤人的利剑。   好在,她现在能面对了。   有了月月,她便有了最好的盔甲。   “想听什么?”慕靳裴发动车子,问她。   季星遥:“不用,我耳边自带音响。”月月的歌有股魔力,只要闲下来就会在耳边自动回放。   之后的时间里,慕靳裴始终安静。   季星遥脑海回放月月自编的小歌曲,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她呼吸平稳,慕靳裴以为她睡着了,等红灯时,他反手拿过后座的西装想给她盖上。   季星遥没睡,清醒的很,忽然感觉鼻尖被清冽又熟悉的气息包围,她不由睁眼,他靠她很近,转身拿了衣服。   她不想盖他衣服,全是他身上的味道,还不等他把衣服给她,她就婉拒了:“我不冷。”   慕靳裴已经拿了过来,他只好讪讪道,“我冷。”   季星遥:“……”她扯过他手里的衣服丢在后座,“慕靳裴,你别这样,大夏天又没开空调,你穿什么西装!搞得像我欺负你似的。”   绿灯亮了,慕靳裴发动车子。   他倒希望她还能像以前那样欺负他,不时任性,找他的茬。那样他才感觉自己的生活踏实,心里也是满的。   很快,到了季星遥的公寓楼下。   慕靳裴下车时把那本她看过的杂志顺带拿了下去,他送她到电梯口,眼见数字快跳到一楼,他把杂志给她,“放家里吧,月月可能会喜欢。”   季星遥无语凝结,最后还是接了过来。她看了眼杂志的定价,给他转了钱,把这本杂志给买下来。   慕靳裴看着对话框里的转账金额备注:【最伟大的推销员】   电梯到了,季星遥进去,她摁了楼层,电梯门缓缓关上,他一直看着她,“早点睡,晚安。”   季星遥点头,用那本杂志跟他挥挥手。犹豫了一秒,“路上小心。”   门已经关上,但他听到了。   今晚是季星遥回家最早的一天,平时在画廊要待到半夜才回,这会儿才九点多。她泡了个热水澡,准备继续整理打官司需要的资料。   十点半,季星遥坐在电脑前,擦着头发,不时看一眼电脑右下角的时间,慕靳裴应该到家了。   他专程送她回来,她理应礼节性关心一句他是否安全到家,可实在不想发消息,她打开他的定位。   这个软件她近两年没用过。   缓存后,她重新定位。   越看越不对,他现在静止状态,她精准范围,发现他就在公寓楼下。   季星遥突然想起,在北京时,他就彻夜在她画室楼下,她换了衣服下楼。   慕靳裴没闲着,从季星遥上楼到现在,他一直忙工作,还吩咐储征去查Time服饰公司。   他正专注看邮件,突然车窗被轻轻敲了两下。   慕靳裴愣怔几秒,没想到季星遥会去而复返,而他停车这个位置,在楼上根本就看不到。   他关上手机,下车。   季星遥往后退了几步,给他足够宽的位置。“你怎么还不走?”   慕靳裴不想让她有心里负担,“正好开了个语音会议,没法开车。”   这个理由差强人意。   季星遥双手抱臂,有些话说出来挺伤人,可又不得不说。她抬眸跟他对视,“慕靳裴,”她没再称呼他慕总。   “你别把你生活的重心都放在我和月月身上,这样不合适。”   慕靳裴点头,“我知道了。如果给你带来困扰,我会注意距离的尺度。”   他解释:“我今晚没打算在这长留,凌晨还有国内的视频会,我电脑没带,本来也就打算十一点回去。”   现在才十点半,他只是贪恋那半小时。   安静一瞬。   季星遥:“我希望你能走出来,别活在自责内疚里。”   慕靳裴看着她的眼,她眼睛平静,没了曾经的灵动璀璨,他不知道要怎么才能找回来。   沉默了半刻。   慕靳裴道出他的心里话,“你现在还一个人,我就很奢侈地幻想着,有一天我能把你找回来。”   “我自己也知道,基本没可能。”   但在幻想彻底破灭前,他禁不住给自己一丝希望。   这个话题只要提起来就是悲伤的。   慕靳裴适时转移,“我现在调整的还不错,也谢谢你还能信任我。”他关上车门,“快上楼吧,我也要赶回去开会。”   他再次送她进公寓大厅。   “你怎么知道我在楼下?”他不禁好奇,始终没想通,他自然不会相信什么心有灵心,能感应到他在楼下。   季星遥看着他,“我定位到你了,手机上有你定位。”   她认真又严肃的模样,慕靳裴忽然笑了下,始终看着她。   时至今日,季星遥还是没法招架他深幽的眸光,她略微偏头,跟他专注的视线错开。   他显然不信,这个世界就是这么魔幻,实话总是要被人质疑。   季星遥耸耸肩,那意思,不信拉倒。   电梯门开了,慕靳裴伸手挡住,“快进去。”   季星遥到家后,慕靳裴也驱车离开。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她再次点开定位系统,看着那个黑色的小点点往前跑,时快时慢。   他一共经过了四个红绿灯路口,之后转弯。   他进了公寓电梯,半分钟后,到了家。   季星遥正盯着手机屏幕出神时,忽然‘嗡嗡嗡’震动,来电显示‘慕靳裴’,她吓一跳,捂着心口。   这大概就是做贼心虚。   季星遥平复一下,接听。   慕靳裴:“我到家了。”   “我知道。”她刚才盯着他进了家门。   她刚才说话的语气,让慕靳裴有一霎那的恍惚,仿佛他们从没分开过。“晚安。”   “嗯。”季星遥挂了电话。   她从包里拿出那五个布丁,摆成一小排,明天留给月月。   手机再度震动,这回是谢昀呈。   季星遥赶紧接,以为是小布丁怎么了。   谢昀呈暴怒的声音从电话那端传来,“慕靳裴馋死了是不是!他把我一袋布丁都吃完了!一袋!二十多个呢!吃完了还要带!他妈的,他是有多馋呀!”   季星遥:“……”   ——   因为布丁事件,慕靳裴上了谢昀呈的黑名单,禁止他一周内再踏入病房半步。   其实谢昀呈不单单是因为布丁被吃才对慕靳裴‘怀恨在心’,一整晚,小布丁说起慕靳裴就停不下来。   他坚决不允许任何人在小布丁心里超过他的位置。   嫉妒使人疯狂,说的就是他。   慕靳裴正好也没时间过去,公司一摊子事,还要忙季星遥交给他的任务,关于月月跟Time服饰公司的合作。   储征一早把跟Time有关的消息都汇总给慕靳裴,邮箱发送了一份,纸质资料也打印出来。   “慕总,Time服饰的老板是蔚锋的堂妹。”   慕靳裴和蔚锋近几年的私人关系不错,当初南非那个项目,为了力保瑞琛集团不受牵连,也不连累到许睿,他就是通过蔚锋运作,保证了瑞琛的现金流正常。   后来他跟唐宏康在国内资本市场的厮杀,也是跟蔚锋合作。   慕靳裴让储征把资料放下,又安排他别的差事,“以前我们家那个糕点师,就是后来在飞机上工作的那个。”   储征知道,当初季星遥第一次陪老板来纽约,说甜品好吃,老板就立即决定让那个糕点师随行。   不过那位糕点师年纪不小,前两年就主动退休了,这会儿估计满世界旅游。   慕靳裴:“联系到他,让他回来帮我做甜品还有布丁,工资随他开。”他看了眼资料,找出蔚锋电话。   储征给老板倒上水,关门离开。   “忙不忙?”慕靳裴开了外音,边看Time的相关资料。   蔚锋:“也算忙,陪我老婆逛街。”他问:“你呢,没去找季星遥?她还是不理解你?”   慕靳裴:“……”   哪壶不开提哪壶。   蔚锋只是说话直,并不是有意调侃他,“什么事,你说。”   慕靳裴:“Time服饰,想跟季星遥合作,负责联系季星遥的是一个叫傅寒的人,他具体什么情况?”   蔚锋意会慕靳裴这通电话什么意思了,“要是作为情敌,他还是有不少优势,IT行业精英里的精英,投资眼光也不错,主要是年轻。”   慕靳裴不自觉在纸上写了个三十五,他今年三十五岁了。   蔚锋问:“是不是要我帮忙?”   慕靳裴斟酌稍许,“不用,星遥最不喜欢这种方式。”   蔚锋就没再瞎掺和,不过他倒是有一事要找慕靳裴,“季常盛终于出关了,他月初去了上海,金融圈对他的个人能力还是很认可的,跟他同期培训的学员里,就有我们的竞争对手,有意聘请季常盛。”   大家都心知肚明,有了季常盛这员大将,那是如虎添翼。   “我不想跟季常盛成为敌人,要是能成为一个战壕的战友,更好。”最重要一点,他们集团跟M.K如今成了战略上的合作伙伴,季常盛要是去了他们公司的竞争对手那里,其实也是间接站在了M.K的对立面。   慕靳裴不假思索:“等忙完这阵,我亲自去拜访他,至于能不能成,我不好保证。”   蔚锋:“要是成了,你跟季星遥之间就少了一道隔阂,多了一个支持你的人。”   慕靳裴何尝不明白。   静了静心,慕靳裴投入到工作中。   傍晚时,他接到了季星遥的电话,不过传来的却是月月的声音,“叔叔,你忙不忙呀?什么时候下班?”   慕靳裴还有不少工作要处理,不过他却说道:“不忙,马上准备回去了。”   月月:“那你别走,我去找你,我有好东西给你。”最后那句话她说的很小声。   季星遥把月月送到慕靳裴的专用电梯里,她没上去。   确认了慕靳裴接到人,她便离开。   慕靳裴抄起月月,“有什么好东西要给我?”   月月从口袋里拿出布丁,“小布丁说你喜欢吃这个,谢谢你昨晚让星星给我的布丁,这是给你的。”   一共四个。   慕靳裴亲着她,“谢谢。”   月月不是第一次来慕靳裴办公室,不过两年前的事她早就没了印象。   看到沙发上那个星星月亮抱枕,她惊喜地跑过去,拿起来就不舍得放下,爱不释手。   慕靳裴正好趁这个机会,“送你和星星的,你们一人一个。”   月月丝毫不怀疑这是送给她和星星的,因为她布娃娃的裙子上就是绣了这样的星星和月亮。“谢谢叔叔!我和星星都爱你。”   慕靳裴浅浅笑了,“我也爱你和星星。”他又加了句:“特别爱。”   他去给月月拿酸奶。   月月一直盯着抱枕看,小手轻轻抚摸上面的钻石,突然她眉头小小的皱了一下,这些钻石连起来的形状,怎么像西班牙语?   她把抱枕放远一些,还真是,不过她只认识一个单词,另外的不认识,字母都连了起来。   她晚上回家要问问她的西班牙语老师,这些单词到底是什么意思,一定是慕叔叔给她和星星的惊喜。   就像上次布娃娃的裙子,是慕叔叔亲手做的,可他没跟她说。 第81章   慕靳裴找出手提袋给月月装抱枕,这个麻布手提袋还是当初配套的袋子,已经保存八年,手洗过一次,至今看上去也是干净鲜亮。   月月恋恋不舍将抱枕放进袋子,又亲了一下那个小小的月亮。   她不理解,“叔叔,为什么你给我的星星和月亮,都是星星很大,月亮小小?”可天上的月亮很大呀。   慕靳裴:“因为星星守护月亮。”   月月趴在沙发上,两脚悬空,不时晃动小腿,“我也可以守护星星呀。”   慕靳裴盯着女儿看,如果月月知道季星遥就是她母亲,她该多高兴。她和季星遥之间明明近在咫尺,可咫尺之间隔着一座天涯。   他一手拎抱枕,另一手抱着女儿。   “叔叔,我们去哪?”   “送你回星星那里,晚上了,月月得陪着星星。”   “嗯,然后我和星星一起守护黑夜。”   慕靳裴用力亲着女儿,内心的酸涩无以言表。   孩子的想法总是简单美好,月月以为季星遥跟她一样,也是很喜欢慕靳裴的,毕竟慕叔叔说了,他很爱她和星星,特别爱。   到了公寓楼下,她热情邀请慕靳裴上楼。“叔叔,你也上去吧,星星肯定也喜欢你。”   慕靳裴还是理智拒绝了,如果这次得寸进尺,以后季星遥不会允许他多见月月一次。   至少保持距离时,只要月月想找他,季星遥不会阻止。   每一次,他都是同样的理由,“叔叔还要开会。”   月月很遗憾,家里保姆下楼来接人,她两只小手抬起一直跟慕靳裴挥手,直到电梯门合上。   季星遥记得那个麻布手提袋,那是她跟慕靳裴确定关系后,收到的第一份新年礼物和圣诞礼物,两个抱枕。   她没想到兜兜转转,最后这个抱枕又回到她这里。   月月不是很确定哪一个给季星遥,因为上面的字不一样,“星星,我想跟我的老师视频,我遇到了个小麻烦,得请他帮忙。”   季星遥顺口问了句,“什么麻烦?”说着,给她连视频。   月月指指抱枕上那些钻石连起来的图形,“这些是西班牙语,可是有些字母连在了一起,我不认识,”她指指其中一个好辨认的单词,“这是星星,西班牙语的星星。”   视频接通,那边跟月月打了招呼。   季星遥这才从恍惚中抽离,她看看那两个抱枕,再看看月月,心里乱了几秒,定定心神,她往边上侧身,以免自己出现在镜头里。   月月把其中一个抱枕放到镜头前,问老师,那些单词是什么意思。   老师辨认半天,不是很确定,“哦,抱歉,你再靠近一点儿。”又示意她把星星跟月亮垂直摆放。   月月调整镜头,照做。   老师:“送你礼物的人显然不想让你知道这个图案代表什么意思,这些单词你都会。”   月月皱眉,“可我真的不认识。”   老师:“因为单词中缺少的字母,被钻石的形状给替代。有的钻石不是在原来那个字母该待的位置上,它很调皮,有的跳到了这个单词第一个字母的头顶,有的躺在这个单词所有字母的头顶。”   月月好像明白了,可又不是很理解,为什么叔叔要搞这么复杂,她还是个小孩子呀。   “那是什么意思?这么多钻石和银色的线组成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说,月月最美最可爱?   这么想着,她感觉有点不好意思。   老师:“多希望你别忘了我。”   月月眨了眨眼,“我肯定不会忘记的,我保证,我那么爱你,我们认识三年多了,对不对?”   老师耸肩,笑了,他指指抱枕,“我是说那上面的意思是:多希望你别忘了我。”他说,“你的朋友希望你别忘了他,一直记得他。”   月月一副原来是这样的表情,难怪叔叔要把这句话弄的这么复杂,他不好意思说出口。   男人都含蓄。   这是小布丁告诉她的。   月月又拿起另一个抱枕,“还有这个,我只认识星星。”   老师:“这不是一句话,是‘慕’‘星星’两个单词。”   月月明白了,这个‘慕’代表了慕叔叔,星星就是星星,这个抱枕就是给她的,另一个‘多希望你别忘了我’是慕叔叔想要送给星星的。   对,一定是这样。   谈对象的人就喜欢说这些,你别忘了我。你一定要记得我。我想你。甜心,我永远爱你。   电视上都是这样说的。   她有些不好意思的捂着脸。   跟老师视频结束,月月发现季星遥在对着抱枕发呆。   “星星。”她从凳子上跳下来,把另一个抱枕给季星遥,“这是你的。你要记得慕叔叔,但你也不能忘了我哟。”   她亲了下自己那个抱枕,欢快地唱起小曲。   “慕叔叔,他真聪明,真聪明。小星星,她亮晶晶,亮晶晶。”后面那个真聪明和亮晶晶是她给自己和声。   季星遥看着手中的抱枕,当初她收到礼物时的心情跟现在的月月一样。   月月唱累了,歌声停下,季星遥却久久没能平静。   夜深了,月月早就进入梦乡。   季星遥倒了半杯红酒,在露台看夜景。目光所及,满眼繁华,从她这个角度能看到M.K大厦的那个标识。   手机振动,是父亲给她发来的消息:【睡了没?】   季星遥莞尔,【睡了。】   季常盛打来电话,他白天和晚上时不敢给女儿打电话,怕打扰她构图。   “爸爸。”   “嗯。”季常盛刚下课,在去食堂路上,“月月在你那?”   季星遥抿了口红酒,“嗯,昨晚在骆家,今天又回来了。”她听到父亲那边嘈杂,“今天有课?”   “刚下课呢。”   季常盛打电话是想问女儿,“你跟…慕靳裴怎么样?有没有联系?”   季星遥放下酒杯,手指在桌面胡乱画着,“就那样,都是为了月月。最近因为小布丁也找过他帮忙。”   她说:“是我主动去找他的。”   季常盛心中有数,就没再打喋喋不休。   季星遥问了问爸爸上课情况,“老师布置的作业,能按时完成不?有没有抄同学作业?”   季常盛笑了,“你爸爸是那样的学生?”   “不好说哦。”   父女俩斗了一会儿嘴,季常盛到了食堂,正好遇到同班同学来找他,他收线。   季星遥喝了半杯酒,越发清醒,露台的风正舒适,她拿了电脑和资料接着忙官司的材料。   遇到不确定的细节她就会截图给谢昀呈,让他本尊答疑。   谢昀呈被气得七窍生烟,他二十年的感情风流史真被扒的底裤不剩,初中那会儿情窦初开的生涩初恋都被慕靳裴抖了出来。   那时班上追他的女生太多,他就抽签决定了一个。   关于抽签,他是在庄园闲着没事做的,当时慕靳裴还上小学,就在旁边玩赛车。   这些破事儿,何楚尧八辈子也不可能知道,根本就用不着列出来,一看就是慕靳裴别有用心,小肚鸡肠,把他当成假想敌,想趁机将他黑历史光明正大摆在季星遥眼前,由季星遥亲手整理。   这样以来,季星遥就不会考虑他做结婚人选,慕靳裴顺利解决了情敌,泄了私愤,还又帮了季星遥,让季星遥感激不尽。   慕靳裴才是那个最心机的恶狼,披着羊皮混在他们中间。   谢昀呈心肝脾脏肾都疼,他点了支烟,缓了好一会儿,直接给季星遥打去电话,“慕靳裴他到底想干什么?”   季星遥莫名其妙,“他怎么了?”   “呵。”谢昀呈冷嗤一声,这装傻的本事无人能及,到底是她闺女的爸,她还是向着慕靳裴。   他弹弹烟灰,“你说他怎么了?显摆他跟我亲近,他有必要把我老底都翻出来?这都是哪一年的陈芝麻烂谷子了,你真以为法官有那个闲工夫听这些?我告诉你,没有!”   咆哮声把烟灰震动下来,落了满桌,键盘上都是。   谢昀呈把烟叼嘴里,将键盘反扣过来敲了敲。   烟灰飞得到处都是,他眯了眯眼,脑子进水了。   季星遥还以为是什么呢,原来他尾巴被人踩了。   她替慕靳裴澄清:“他从来没跟我说过你的事儿。”   “得,不用解释。”谢昀呈还有事要忙,哪有空听她扯闲篇。   季星遥偏要说:“你这些黑料都是我在网上搜到的,我估摸着你自己都记不得你到底找过多少女人。慕靳裴只是把他知道的那些确认了,有些他也不知道,我就跟你求证。”   谢昀呈:“……”   他干咳两声,掩饰尴尬。   原来他在网上口碑和名声这么差的。   “这些你根本就不用详细整理。”   他理由强大,“我真要那么不堪,为什么还有那么多女人前赴后继?今晚还有两个女人约我,有一个就在我楼下堵着我,这还不够说明什么?”   季星遥无语,“只能说明你肾好,其他能说明什么?”她晃晃酒杯,喝了几口压惊。   谢昀呈缓缓吐出烟雾,死了几秒才活过来,再跟她打下他这条命不保。   在季星遥给他发消息前,他正要准备给华晨打电话,今天他跟律师碰面才关注到之前被忽视的细节。   他不希望因为拿到了小布丁的抚养权,让季星遥再跟着受一遍过往的凌迟。   谢昀呈掐了烟,打给华晨。   华晨很意外半夜能接到谢昀呈电话,她看了眼身边的何楚尧,琢磨着这个电话应该是说给何楚尧听。   何楚尧正心不在焉看视频,现在连看小布丁视频都没法让他集中注意力,他满脑子里都是要怎么打赢这场官司。   华晨用脚踢他一下,“谢昀呈的电话。”   何楚尧想了想,“接吧,说不定小布丁找我了呢。”   华晨接听,开了外音。“谢总,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谢昀呈的声音传来,“你告诉你老公,针对我可以,他有多大本事可以使多大本事,让他别揭季星遥过去的伤疤。”   “只要他不攻击季星遥,凡事都好商量,我会记住他这个人情。”   他特意停顿了下才说,“要是他一意孤行,别说我,慕靳裴都不会饶了他,他不残也得半死。”   通话结束。   华晨瞅着何楚尧,提醒他:“你最好别招惹慕靳裴,他那个人有多狠你又不是不知道。”   她把手机丢一边,躺下来睡觉。   何楚尧也收了手机,关灯,“不是我招惹他,是他帮着谢昀呈对付我。”   他把胳膊给华晨枕着。   “你真以为谢昀呈刚才那番话是为了我着想,特意好心提醒我?他知道季星遥是案子成败的关键,他怕了,先拿来威胁我,还假惺惺装好人。”   华晨摇摇头,人心啊。   谢昀呈总觉得何楚尧会亏待小布丁,小布丁来到何家过得肯定不如意。   而何楚尧认定了谢昀呈那种换女人比换衣服还勤快的男人没法给小布丁一个健康的成长环境。   也不保证谢昀呈以后不婚结婚生子,到时小布丁怎么办?   信任这二字,太难。   凌晨了,这座城依旧未眠。   季星遥把谢昀呈的相关资料整理好,开始整理她自己的,她的过去就是一把钝刀,生生磨着她。   邮箱有提示音,她点开,是慕靳裴的邮件,给她发来Time服饰公司的一些内部资料,包括老板的简历都发来一份。   她发消息给慕靳裴:【收到了,谢谢。】   慕靳裴:【怎么还不睡?别太晚。】   季星遥:【嗯。】   慕靳裴看着手机屏幕,略有挣扎,还是发了出去:【我爱你。】   紧跟着,他又补发了一条:【把上面那句话,明天转给月月,谢谢。晚安。】   短短几秒,季星遥的心像坐了一趟过山车。 第82章   开庭那天,小布丁从未有过的兴奋,天还不亮她就起来,今天是谢昀呈陪护她。   小布丁光着脚丫下床,屏住呼吸,踮着脚尖小心翼翼走向衣柜,生怕打扰了谢昀呈睡觉。   前几天下了场大雨,这段时间温度没那么高,早晚还有点凉飕飕。   小布丁踩着凳子,犹豫着要穿哪件公主裙,要背哪个小包包。   生物钟使然,谢昀呈六点钟准时醒来。   他习惯了睁眼就要看病床上的小布丁,平时她会很乖巧躺在那,每次都面对他这个方向,今天床上竟然空空的,拖鞋还在床边。   他后背一个寒噤,第一反应就是何楚尧半夜把小布丁偷走了。   他猛地坐起来,一把扯掉身上的毛毯,幅度太大,毛毯碰倒了茶几上的水杯,‘砰’一声砸在地上,粉身碎骨。   “啊!”小布丁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的魂差点飞了,“爸爸,你怎么了?”   谢昀呈看到了那个小不点,他呼口气。   门口和住院楼那边都有人守着,何楚尧就是插翅都飞不进来,怎么可能把一个孩子给偷走。   可能是一早缺氧,脑子不够用。   “你一大早干什么呢!”谢昀呈到现在还是心有余悸。   小布丁:“慕叔叔说,今天是个开心的日子,要穿得漂亮一点,他一会儿来接我,我得尽快打扮好。”   说着,她哼起月月教她的那首歌,“慕叔叔,他真厉害,真厉害…”一遍遍无限循环。   谢昀呈深深无语,想把自己耳朵给堵起来。   漫长地等待了一个多月,终于要开庭。   内心莫名惶恐,就怕到时候出什么纰漏,小布丁就被判给了何楚尧那个王八。   小布丁最近状态并不是很好,一天下来就算什么都不做,她也会很累,体力不支,但今天格外有精神。   小布丁穿好衣服,谢昀呈给她扎小辫子,他跟着视频学了该怎么给小女孩梳头发编辫子,心灵手巧如他,一学就会,就跟开直升机差不多。   小布丁在镜子前转了一圈,很满意今天的着装,这么久过去,楚尧爸爸脸上的伤应该好了吧。   “过来,让爸爸抱抱。”谢昀呈放下梳子,半蹲下来。   小布丁蹦跳过去,但到了他怀里明显有些呼吸不稳。   谢昀呈给她抚着后背顺气,“你慢点儿。”他看着她,回想着第一次见她时的情景,那会儿她比现在矮多了,一点点。   抓着她妈妈的手,要带妈妈去看玫瑰花。   谢昀呈拢拢思绪,“如果,我是说如果,我输给了何楚尧,你以后记得来看我。”   小布丁捏捏他的脸颊,“不会,我会一直陪着你。你会看到我长大长高的样子,”她想了想,“我能长到一米六,或许还多。”   “我还要把华尔街最年轻最厉害最帅气的男人领回来喊你爸爸。”   谢昀呈轻轻敲了敲她的脑袋,很淡地笑了。   ——   今天慕温雅和谢君毅也来到了庭审现场,旁听席上,他们跟何家的人只有中间的一条小路之隔。   慕温雅直到现在都忍不住叹气,她本不想来,可谢君毅非要来,难得这么些年他第一次主动问她,要不要跟他一块过来。   大概是鬼迷心窍了,她竟然同意前往。   她始终都不理解儿子,作为一个跟小布丁非亲非故的外人,跟人家亲爸争什么监护权,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跟小布丁妈妈以前有感情。   慕温雅叹口气,“你怎么想的?”她问谢君毅。   谢君毅看着坐在他们斜前方的小布丁,“没怎么想,难得昀呈改变了,做父母的不得给他支持?”   慕温雅张张嘴,无以反驳。   慕靳裴抱着小布丁,给她喝了点温水,她紧张到差点喘不上气,刚才慕叔叔告诉她那些是何家的人。   她看到了何家爷爷奶奶,还有一个叫Landy的姑妈,她还看到了华晨,楚尧爸爸的新婚妻子。   慕靳裴插上耳机,打开钢琴曲,他把耳机给小布丁戴上一只,“一会儿他们吵架时我们听钢琴曲。”   “啊?我不能听他们吵架?”小布丁可是期待了好久。   慕靳裴:“我后来回去又想了想,要是我,我可能也不想我女儿看着我跟另一个人吵架,父亲的形象没了,尽管我吵架也是因为我爱我的女儿。”   他反问小布丁,“你觉得呢?”   小布丁特别会设身处地为其他人着想,“有道理,就像我不喜欢别人在我面前说我矮一样,即便我知道对方没有恶意,我还是很介意。”   慕靳裴:“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   小布丁的眼神里还是透着遗憾,“那我没机会听楚尧爸爸说话了吗?”她不听吵架部分,听他说他爱她的那部分就足够。   慕靳裴保证她,“不吵架的时候我就告诉你。”他又给她安排了一个任务,“今天把这首曲子记在心里,回去后弹给我听。”   两人愉快达成共识,小布丁做了个OK的手势,慕靳裴给她戴上另一只耳机,声音不算小。   只要钢琴曲响,外面的杂音怎么都吸引不了她。   原告席上,何楚尧坐下来,他视线落在小布丁身上,小布丁抬头就看到了他,两人眼神交汇。   小布丁笑了,给他比了一个爱心,何楚尧也回了她一个大大的爱心。   原来慕叔叔说的是真的,楚尧爸爸很爱她。   慕靳裴则看着被告席,季星遥认真听完律师的交代,谨记在心,做了好几个深呼吸。   她不由就看向旁听席,跟慕靳裴的目光对上。   慕靳裴指指他自己,季星遥点头,她懂他那个动作什么意思,有他在,没事。当初她考飞机执照,他也是这样给她缓解紧张。   他坐在那里,即便一言不发,也让人无比安心。   季星遥知道赢得这场官司的唯一关键点就是打好感情这张牌,慕靳裴之前提醒她注意的点,何楚尧一个没落,全都提出了质疑。   庭审前半段,都是由双方代理律师为各自当事人辩护。   专业部分,季星遥不擅长,不知道要怎么应对对方咄咄逼人的质疑和提问,直到说到了谢昀呈的风流债。   关于谢昀呈的渣,就连陪审团都惊呆了,有位陪审团女士连连扶额,直摇头。   谢昀呈平静听着对方律师对他的种种控诉,有那么一瞬,他都不确定他是不是做过这样的混账事。   他余光扫了眼季星遥,她应该清楚,毕竟她这一个多月时间里列了他一万八千宗罪。   原告律师,“这样一位名义上的养父,我们很难想象,他能给孩子一个健康的成长环境,我们也没法保证他的一言一行不会影响到孩子的性格养成。”   他看着被告席,“我记得你们中文有个成语叫以身作则,还有个成语叫言传身教,还有句话叫上梁不正下梁歪。”   “所以…”   他耸耸肩,让在座的自己去体会他没说出来的那些话。他没对谢昀呈进行言辞上的攻击,但所以以后的内容给人无限遐想。   季星遥按照律师的交代,还有她之前充分的准备,替谢昀呈应答。   “谢昀呈在三十岁之前确实很混蛋,连他自己都记不得一共交了多少女朋友,但遇到小布丁后,”   她特意停顿,放缓语速,“他换女朋友的频率明显降低。”   “我们没法让浪子一夜之间回头,因为他当初到处浪荡,离岸边太远了,一夜之间回不来。”   没忍住,现场一片笑声,直到法官让保持安静。   季星遥言归正传:“可他愿意为一个孩子在改变,改变三十年来养成的恶习。”   她看着对方律师,“因为他知道,要以身作则,他知道,要言传身教,他更知道,上梁不正下梁歪。”   有掌声响了几下。   季星遥接着道:“他想去做一个合格的父亲,甚至特别称职的父亲。他学着去爱,要知道,他曾经不知道是什么是爱。”   “以前他只知道各取所取,只知道有钱没有他做不到的事,直到有天他遇到了小布丁,他发觉,原来有钱也买不回小布丁的命。”   “就是因为这样,这个浪子,在大海里浪了三十多年后,他花了五年多的时间,终于上岸了。”   “他已经快八个月没找女朋友,全心全意陪他的女儿。”   再次响起掌声。   季星遥把对方有可能再次质疑的点,一并回答了,“单身并不代表他没责任,结了婚的男人,也不是全部都有责任。爱,它跟婚否没有关系,它来自内心。”   她看了眼之前资料上慕靳裴当时没好意思说出来,列在纸上的那句话。   “只要在法律范围内,只要不伤害到别人,谢昀呈享有他以为舒适的生活方式,他有他的任何自由,包括性。”   何楚尧手指无节奏在腿上敲打,他感觉这些应对逻辑不是出自律师那里,特别是这张感情牌。   他好像隐隐明白,为什么谢昀呈只请了一个律师,心里也开始不安,一下子没了底。   季星遥说的差不多,再次看向对方律师:“我们中国还有个传说,女人是男人身上缺少的那一根肋骨,有了那根肋骨,男人的人生才完整。   但显然,谢昀呈他是个倒霉孩子,马上四十岁了,到现在都没找到他的那根肋骨,可能当初上帝忘了把他那根肋骨扔下来。”   在场不少人笑了,包括陪审团成员。   对方接着指出,“小布丁在两年前,竟然一个人在马路上到处走,被告没有一位知道她在哪里,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这就是你们所谓的有责任心,学着去爱她?”   谢昀呈没吱声,把手里准备好的资料,给了一份给法官,另一份给了陪审团,“这是我女儿保镖的相关资料,他们是特种兵种退役,一个足够应对她的安全,可我给她配了四个,就是满足她在路上到处走。”   “当然,这种方式不可取,可没办法。”   “她说要是有人抱着,有人跟着,就不会注意她,她想找她的爸爸,希望她爸爸在大街上能一眼认出她。”   何楚尧的心像被刀猛割了几下,他认识她两年却都没认出她,而她却用那微妙的血缘,跟他亲近着,小心翼翼地试着喊他楚尧爸爸。   对方律师:“我想问一下,季女士,你如何保证谢昀呈先生以后不会有自己的家庭和孩子,如何保证小布丁以后的生活?”   “再说你自己,在你跟小布丁相处的六年间,前四年你只能吃药来维持和保证自己的精神状态,后两年至于你状态怎么样,我们并不清楚。”   “可以肯定的是,你对小布丁的爱是一种情感转移,因为当时你刚生了女儿不久,你产后抑郁,女儿被人领养,因为手术中出了意外,你还因此没法生孩子,失去再做母亲的机会。”   “所以你紧抱小布丁不放,她成了你唯一的精神支柱。”   “谢昀呈之所以对小布丁好,也是因为小布丁能拯救你,谢昀呈欠你的,想借此补偿。”   “现在,你有了机会跟你的亲生女儿接触,甚至有希望认回她。”   “到时你有了自己的孩子,小布丁便没有了任何价值,那时谢昀呈是不是依旧会像以前那样爱小布丁?”   “刚才你说谢昀呈如何爱孩子,他不过是因为亏欠的补偿罢了。”   谢昀呈带着刺的眼神直扎何楚尧,那天半夜他专程给华晨打电话,提醒他别揭季星遥的伤疤。   他当成了耳旁风。   慕靳裴的指尖发凉,这种冷遍布到了全身每一处。   他知道她当初产后抑郁,却不知道如此严重,吃了四年的药,更不知道她再也没法生孩子。   偏偏,他曾经还当着她的面问她,会不会再要个孩子。   他还想着,以后会有个孩子人生里的第一声妈妈就是喊她。   再也不会有了。   面对着对方律师尖锐的问题,季星遥手指微微蜷缩,她不是没想过曾经的抑郁会被提及,所以她也在纸上写出来要怎么反驳对方。   只是没想到,不能再生育也被摆出来。   谢昀呈的律师强烈指责被告律师,拿他当事人的隐私进行人身攻击。   双方争论激烈,谁都不甘示弱。   季星遥强迫自己镇定,她不能因此输了气势,更不能输了这张唯一能替谢昀呈力挽狂澜争取到监护权的感情牌。   这场官司,他们本来就处在弱势那方,对方的目的就是让她自乱阵脚,她不能入了对方圈套。   律师给她平静心情赢取了一定的时间。   一番辩护下来,季星遥基本平复好,“关于怎样爱孩子,我跟何楚尧先生正好相反,我知道自己在没法给孩子百分百的爱跟呵护时,我给她选择了一个健康温暖的成长环境,事实证明,我的选择是对的。”   “我知道我的女儿在哪,我随时都能看到她的成长轨迹,我不需要转移这种感情,更不需要把感情寄托在另一个孩子身上。”   “至于我的亲生女儿,两年前我状态正常后,她的养父母就把她送到我身边,但我依旧没有跟她相认,只是因为,只要想给,爱可以以任何形式给她。没有必要让孩子去承受大人的过错。”   “要真是找个孩子给我转移失去孩子的痛苦,那为什么不找个差不多年纪的?为什么不找个健康的?如果我当时能有精力去抚养小布丁,我就可以自己养孩子了,还至于让孩子离开我?”   “那几年都是谢昀呈一人带着小布丁看病,看病之余带着孩子全世界去玩,只是希望就算她的生命止于十岁,也要让她有别人一生的精彩。”   “何先生,关于谢昀呈对小布丁的爱,你不仅没有感激他六年的付出,还以最大的恶意揣摩他的良苦用心,你这样的行为,真的适合给孩子以身作则吗?”   季星遥吁口气,把手头有的谢昀呈那些年带小布丁全世界旅游的视频和照片,都呈给法官。   法官宣布,休庭。   慕靳裴把小布丁交给谢昀呈,他去找季星遥。   季星遥正站在一个安静的角落,双手抱臂看着窗外怔神。   原本她准备充分,争取让对方无懈可击,可最后她还是发挥不利,有些要说的,忘了说。   “遥遥。”慕靳裴大步走了过来。   季星遥看出他的担心,“我没事。”   慕靳裴望着她的眼,“你不原谅我,是应该的。”他一把将她抱起来,她双脚离地。   季星遥挣脱着,“你放我下来。”   慕靳裴沙哑着声音,“让我抱一会儿吧。”他不知道这样抱着她,臂力能坚持多久,可就是不想放她下来。 第83章   季星遥被慕靳裴紧扣在怀,他用了所有的力道箍住她,季星遥被勒得发疼,感觉下一秒腰就要被折断。   他埋头在她颈肩,收紧呼吸,存蓄力气。   疼痛感夹杂着他身上强势又熟悉的气息让季星遥在那一瞬间没了思考能力,过往的爱恨与现在的理智纠缠。   他两臂早就不支,可就是不想放手。   季星遥在想,如果当初她去M.K大厦找他,他也是这样用力抱着她,他们之间会怎么样?   她逐渐感觉呼吸不畅,“慕靳裴,放我下来,你要把我勒死,我一会儿还怎么出庭?”   慕靳裴两手酸了,只好放下她,这种抱法他使不上劲,季星遥也难受。   季星遥站稳,大口呼吸,刚才因为辩护不力的自责现在早就不见踪影。她扶着窗台,让自己静下来。   可还不等她有喘口气的机会,慕靳裴再度拥她入怀,没抱起来,只是揽在怀里,她整个脸都埋在他心口,感受着他狂乱的心跳。   季星遥没推搡他,只是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像是安抚。“我没事,其实也没什么,谁的一辈子还没有个坎儿了?早过去了。”   慕靳裴声音很轻,“既然过去了,不应该临危不乱?你平常的镇定去哪儿了?你可是准备了一个多月。”   季星遥语塞,无力反驳。   慕靳裴刚才那么说不是责备她,只不过太心疼。   他定定神,抓紧时间给她说正事儿,“眼下这种情形不利于你跟谢昀呈,你们本来就不是夫妻,连情侣都不是,很难给孩子一个持续的健康的成长环境。”   “你之前准备的何楚尧那些黑料就不要再爆,拿出来争论也没意义。”   季星遥点头,“嗯。”她刚才也在权衡利弊,纠结着到底要不要继续撕何楚尧。   慕靳裴分析道:“何楚尧跟谢昀呈一丘之貉,不过是八十步笑百步,黑点大一点小一点的问题,对方律师也会按照你之前为谢昀呈洗白的套路去洗何楚尧。”   “何楚尧比谢昀呈更好洗白,至少他跟华晨在一起一年多,也结了婚,这就是最有力的‘浪子回头’的证据。”   他提示她,“你得让对方出其不意。”   季星遥征求他意见:“说说何楚尧的好?”   慕靳裴:“未尝不可,就看你怎么拿捏好分寸,如果你能做到看似夸赞实则贬低对方,又能让自己处于一个有力的位置,也算还有机会。”   他轻轻在她额头上落了一吻,“你相信自己,你能做好。”   突如其来的吻,季星遥一个激灵,她下意识推他。   慕靳裴适时松开,“还有十分钟开庭,你安静会儿,我去陪小布丁。”   怕她有心里负担,一会儿发挥失常,他给她一颗定心丸,“你用不着担心,输了也没什么,我总有办法让何楚尧放弃小布丁。”   不过那是最坏的打算,他也不想再看着曾经的季氏破产再重演,毕竟要连累太多人。   慕靳裴还像以前那样,分开时给了她一个礼节性的环抱,随即他快步下楼去。   季星遥望着空荡的楼梯,他总是能抓住她内心柔软的那个点,还能做到适时的距离感。   脚步声远去,她调整呼吸,让自己的理智尽快回来,想着待会儿要怎么绝地反击。   慕靳裴找了一圈才看到谢昀呈跟小布丁,两人看上去很放松。   小布丁拽拽谢昀呈的耳朵,“爸爸,你是冲浪浪到太平洋去了吗?所以花了五年时间才上岸?”   谢昀呈:“……”   小布丁不懂这个‘浪’的嘲讽含义,她真以为假爸爸冲浪被冲的太远。   谢昀呈看着她脖子上挂着的耳机,所以这个到底有什么用?根本就没挡住小布丁听到他的糗事。   “你还听到了什么?”   小布丁摇头,“曲子中间有停顿,我就听到了妈妈说你浪荡到大海里去了。爸爸,我怎么不知道你还喜欢冲浪?”   谢昀呈:“…那还是年轻时的喜好。”   小布丁笑了,“你现在也很年轻呀,你不是说你是个刚长大的花骨朵,正含苞待放吗?”   谢昀呈握着她后脑勺,用力晃着她脑袋。   慕靳裴没打扰他们,找个安静地方静心。   不远处,华晨正质问何楚尧,问他是不是那晚把谢昀呈的话当成了耳旁风,“你知不知道刚才慕靳裴的眼神能把你直接剁了?”   何楚尧坐在椅子上,头靠墙,闭目养神,他现在心烦意乱,什么都没听进去。   “跟你说话呢。”她用脚尖踹了下他的小腿。   “什么?”   “…你把季星遥那些隐私摊到那么多人面前,你考虑过她的感受吗?”   “那她考虑过我的感受没?”   “我只想见我的女儿,我有错?”   他连着两个反问,压着所有不满。   华晨,“我理解你的心情,我也早就让你好好跟谢昀呈沟通。”   “你看他像是跟我好好沟通的态度?他打我时我还手了没?可第二次他还是不让我见。我闺女没有多少时间了,你凭什么不让我见?”何楚尧呼口气,起身离开。   休庭结束。   何楚尧决定亲自发问被告方,他想让女儿回到身边的迫切心情,代理律师没法体会。   他刚才明白了,季星遥明显要把感情牌当成王牌来打,这也是她唯一的胜算,他不能让她如愿。   在双方经济条件差不多,他又是小布丁亲生父亲的情况下,法律上自然倾向把孩子给他。   现在,比的就是一个感情。   如果把法官和陪审团成员感动,说服他们,基本就赢得了监护权。   休庭期间,法官和陪审团也合议了,不过意见分歧很大。季星遥刚才当庭提交的谢昀呈带小布丁全世界旅游的视频和照片等新证据暂时没被采纳。   不过季星遥的目的达到了,‘新证据’让何楚尧或多或少都有了心理压力。   原告继续发问。   何楚尧看着季星遥:“季小姐,你拿什么保证,在我女儿康复后,她能在一个持续的健康的环境中长大?到时你跟你亲生女儿相认,谢昀呈有了自己的妻子孩子,那我的女儿怎么办?”   这次还是由季星遥辩论,她的理智已经回来,“何先生,谁告诉您,我就不能同时爱两个孩子?”   她没再多说,再次呈上视频证据。   “所有我和两个孩子相处的视频,都是在何先生跟小布丁做亲子鉴定前录制,不是为了给谁看,只是记录她们的成长,没想到有天还能当成证据。”   原告律师言辞犀利,极力反对季星遥三番两次拿出一些所谓的暂时没法辨别真伪的证据,扰乱法庭审判秩序。   明明举证阶段就能提交的证据,却拖到开庭,用心可见一斑。   季星遥无所谓这些证据会不会最终被采纳,她打的是感情牌,原本就没有一个衡量标准,她要的不过是陪审团最终对她的情感倾向。   不过她也反驳对方律师:“这些视频是当时现场拍摄直接上传,不存在剪辑合成,”在对方律师开口前,她先发制人,“当然,你可能会怀疑这些视频有作秀的成分,毕竟现在的网络上不少人都是为了流量,为了哗众取宠。”   原告律师眼睛微眯,盯着季星遥看。   季星遥跟原告律师对视,“但这些视频是不是存在作秀,是不是特意为了达到吸引人眼球的效果而拍摄,”   她顿了几秒,“我觉得你的当事人何楚尧先生最有发言权,因为这些视频都是当初何先生帮忙拍摄。”   她浅浅一笑,“何先生,你没忘吧?”   原告律师被当头一棒,他侧脸看了眼何楚尧,这个细节他显然不知道,而何楚尧从未提及过。   何楚尧揉着眉心,季星遥这个女人专打人七寸。   那两年里,他经常去看小布丁,特别是刚认识小布丁的第一年里,只要他在曼哈顿,只要他晚上没有应酬,每天必去病房晃一圈,不看到小布丁就跟丢了魂一样。   那时季星遥也是晚上带着月月去那里,她跟谢昀呈轮流陪护,挨到她在病房陪小布丁时,月月也是一起的。   俩孩子特别能闹腾,季星遥帮她们化妆,他负责给她们拍视频,然后直接上传到季星遥的社交平台。   当然,季星遥那些视频也不全是他拍摄,可今天季星遥提交给法庭的视频,那肯定都是挑了由他拍摄的那些。   就在何楚尧沉默的片刻,季星遥的律师在她耳边小声交代了她几句,她牢牢记住。   季星遥看向何楚尧:“可能还要麻烦何先生给你的律师答疑,如果你那边不方便也不要紧,再审时,我会提供医院的监控视频来证明这些视频真假,是否出自何先生之手。”   何楚尧抓住了她话里的‘再审’,她应该想表达的是,二审,如果小布丁判给了他,她跟谢昀呈看架势要没完没了的跟他争下去。   何楚尧没愚蠢到要替对方证明证据真伪的地步,他的律师再次控诉季星遥,当庭威胁他的当事人。   季星遥:“原本我没打算拿出这些证据,所以在举证阶段没提交,因为我觉得我跟小布丁的相处,跟两个孩子的感情,何楚尧作为见证人,他比谁都清楚。”   “可为了监护权,他竟然置事实于不顾,把我和谢昀呈对孩子的付出全盘否定,甚至违心地质问指责我们。”   何楚尧现在像在吃黄连,他没否认,他也一直觉得谢昀呈是他的恩人,他只不过是想要回女儿。   季星遥:“刚才谢昀呈带孩子旅游的视频,还有我跟孩子的视频,我觉得这些都不该作为证据,因为每个爱孩子的父母都会这么做,哪怕是离婚了的父母,他们依旧会为了孩子聚到一起,甚至一起旅游。”   何楚尧惊觉,他好像落入了季星遥的律师给他挖好的陷阱里,这个陷阱温柔又隐蔽,他毫无察觉。   季星遥接着道:“至于你担心谢昀呈会不会有了妻子有了孩子,就对小布丁不闻不问,这个他本人亲自回答你。”   谢昀呈经过法官允许后,起身,他拿着公证过的遗嘱先给法官看,然后是陪审团成员,最后他来到原告席,就站在何楚尧跟前,“看清楚了没?”   遗嘱早在去年就公证了,谢昀呈把自己名下的财产全部留给小布丁,把父母和外公外婆留给他的那些财产委托给了M.K的信托基金,受益人依旧是小布丁。   谢昀呈真想给何楚尧一拳,他仅存的那点理智提醒他,不能打人,不然就彻底失去了小布丁。   “看到没,我所有钱都给了她,给她想要的生活。”   “你呢?怎么给她安排未来?也跟我一样?你能做到吗?别说钱不是一切,对小布丁来说就是。”   “没钱,她怎么看病?她拿什么续命?”   “谁能保证她以后能像个正常女孩那样,长大长高,结婚生子?”   “她健康了,这些会是她的嫁妆,她若没法完全康复,至少保证她衣食无忧,至少能保证她活下去。”   谢昀呈反问他:“那你告诉我,你拿什么来保证给小布丁想要的生活,你以后有了孩子,你会继续爱小布丁吗?就算爱,又能给她多少?”   原告律师:“请被告只需正面回答我当事人的问题即可,这不是你们发问阶段。”   谢昀呈回到自己位子上,他这个遗嘱公证书不是作为证据提交,何楚尧憋了一肚子火又没法发泄。   原告已经发问结束。   法官让被告发问。   季星遥:“没有要发问的,我跟何楚尧认识七年了,谢昀呈跟他快二十年的交情,十一年的合作伙伴,我们知道他什么为人,在这之前,他是我们最值得信赖的朋友,他曾经也帮助过我很多。”   何楚尧错愕不已。   季星遥语气平和,“何先生很喜欢小布丁,至于为什么他能帮我拍那么多视频,那是因为他只要有空就去看小布丁,记住她的喜好,给她读故事,再忙也要给她讲故事,他也因为小布丁而改变。”   “在他知道小布丁有可能是他女儿时,他放弃了蜜月旅行,他急着想见女儿,什么都顾不上,还被谢昀呈打了一顿,他默默忍着,始终没还手。”   “他很爱他的女儿,只是方式没选好。”   她凝视何楚尧,“你想没想过,小布丁的妈妈为什么直到离开这个世界都没找你?”   “她不是不知道你在哪。她也有你的邮箱,有你的电话。知道你们何家控股的五星级酒店遍布欧美,只要她想,她不可能找不到你。”   “她不是突然意外去世,她病了很久。她在离开的前一晚还给小布丁写了一封长长的信,但对你只字未提。”   “她宁愿把小布丁托付给一个陌生人的我,都不去找你。”   “你想过为什么吗?”   “她作为母亲,对小布丁的病情不抱希望了,她害怕女儿永远那么高,害怕就算找到你,小布丁也是不受欢迎的。”   “对孩子最大的伤害,莫过于来自亲人的嫌弃和放弃,她不舍得她女儿经历这些,因为她知道你早晚要结婚生子,有自己健康的孩子。她害怕小布丁被她同父的弟弟妹妹欺负。”   “也许,她更不想让你为难。怕打扰了你原本平静的生活。”   安静了半秒。   季星遥:“这段时间你没有了理智,谁跟你说什么你都听不进去,现在终于有个机会跟你心平气和说说。”   “曾经的六年里我们都没放弃她,你怎么就不放心呢?”   “真要不让你见到她,我还会找你帮忙去给小布丁找亲生父亲吗?”“小布丁今天特意换上了公主裙,她以为我们坐在这里,是开一场辩论赛,比比谁更爱她,而法官是裁判。”   这时,所有人视线不由投在小布丁身上。   小布丁坐在慕靳裴腿上,她听着耳机,眯着眼,两手虚空弹奏,沉浸在了钢琴曲里。   季星遥跟法官说:“我的发言完毕。”   再次合议。   陪审团一位女性成员提出,想听听孩子的想法。   慕靳裴把耳机拿下来,小布丁突然愣了下,她发现好像他们都看着她,她赶紧转脸问慕靳裴,“谁赢了?”   慕靳裴:“还没定呢,得需要你这个小小裁判员帮忙。”他放下小布丁,“你把你的爱都表达出来吧,刚才他们都说了怎么爱你的,对不对?”   小布丁连连点头,她现在心情这么好,是因为开庭双方陈述时,都表明了有多爱她。   她先是小跑,距离近了,又一步一步慢慢走过去,拘谨又不安,她小心翼翼看着何楚尧。   何楚尧眼眶红了,他赶紧站起,在原告席前半蹲下,张开双臂。   小布丁扑进他怀里,她抱着他的脖子,太过激动,她原地蹦了几下,“我爱你哦。”   何楚尧:“爸爸也爱你。”   小布丁亲了他一下,“谢谢你不嫌弃我那么矮小。”   何楚尧眼泪掉下来,“怎么会,这么小也挺好呀,爸爸老了也能抱动你。”   小布丁给何楚尧擦干眼泪,“爸爸不哭,我会好的,一定会。”   何楚尧问她:“你想不想跟爸爸在一起生活?我们每天都能见到,我每晚都给你读故事。”   “当然,不管怎么样,就算你不选择我,我也会每天给你读故事,依旧跟以前一样爱你。”   小布丁松口气,“我想…跟谢爸爸一起生活,没有我我怕他不习惯,怕他没人陪,所以我也要努力活着。”   谢昀呈静静看着小布丁,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小布丁怕何楚尧难过,她立即保证:“不过我周末跟你一起过,这样你平时也能陪你的小宝宝,我也能陪谢爸爸,我们俩都陪伴着我们很爱的人,然后周末我俩一起陪伴,好不好?”   实在不忍让小布丁期待的眼神失望,何楚尧点点头,用力抱住她。   最终,小布丁判给了谢昀呈。   法槌落,何楚尧盯着法槌出神,周围欢愉声也没将他拉回。   他不得不承认,谢昀呈的辩护律师联合季星遥给他布了一个局,季星遥用她的感情牌引他入局。   他困在了死局里,却还要对季星遥感激涕零。   为什么?   因为她没在法官没在陪审团面前揭他的短,反而句句替他说好话。   这些都是她精心准备的温柔刀,他死在了血泊里却没感到疼。   从法庭出来,谢君毅和慕温雅带着小布丁去公园,同去的还有何楚尧父母,他们想跟小布丁亲近又怕吓到她,便让谢君毅带着孩子一起过去。   何楚尧妈妈看着小布丁就像在看自己闺女小时候,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季星遥和谢昀呈跟律师聊了几句,所有的感谢都尽在了一个拥抱里,道别后,季星遥四处看了眼,没发现慕靳裴。   “他人呢?”她问谢昀呈。   谢昀呈:“打何楚尧去了。”   季星遥脚步微顿,“什么?”   难得谢昀呈有耐心再重复一遍,“打何楚尧。”   季星遥急了,“他们在哪?”   谢昀呈答非所问,“回画廊。”他大步走向停车场。   “诶,问你话呢。”季星遥小跑着追上他,拉了他一把,“你这人说话能不能说完整?你人去哪儿了?”   谢昀呈:“画廊!”   只有在画廊院子里打人最安全,都是他的人值守,也没人会报警,打完了直接送去M.K医院。   何楚尧衬衫的纽扣被慕靳裴拉扯时拽掉两粒,汽车快速驶出停车场,他不知道目的地是哪。   慕靳裴亲自驱车,他坐后排,两边坐着慕靳裴保镖,他插翅难飞,他也没打算走,这一顿躲不开,他心里头正好也憋得难受。   华晨是看着他被慕靳裴暴力拉上车的,她在身后对慕靳裴说了句:“你打完他给我打电话,我带他去医院。”   黑色汽车绝尘而去,Landy望着越来越模糊的车尾,“我以为在我哥决定打官司时,你就会跟我哥离婚。”   汽车消失在车海里,华晨还没收回视线,“他要是放弃了这个不健康的女儿,我会看不起他。”   Landy不由担心,“不知道慕靳裴会下多狠的手。”   华晨侧脸,“放心,你哥不会残,慕靳裴还没认女儿,他不会舍得把后半辈子搭在你哥身上。”   Landy“……”   “我先过去了。”   华晨挥挥手,转身走去自己的汽车。   季星遥坐上车后就给慕靳裴打电话,打了三个,始终没人接听。   谢昀呈不疾不徐道:“别打了,他没工夫接。”   今天他从没有过的愉悦,不由哼起了月月编曲的调子。   “你能不能快点儿开!”季星遥差点没忍住脾气。   谢昀呈瞥她,“怎么快?从人家车顶开过去?”他诚心给她添堵,“要不,大姐,你来开,让我见识一下你的车技和速度。”   季星遥剜他一眼,“闭嘴!”   季星遥赶到画廊时,两人已经打完了,慕靳裴衣袖挽到臂弯,衬衫也被从皮带里扯了半边衣摆出来,毫无形象可言。   何楚尧躺在草地上,黑色西裤上全是脚印,脸上开了花。他长长吁口气,感觉解脱了。   在法庭上针对季星遥,也是迫不得已,他只想要回女儿的监护权。   季星遥一路跑进院子,“要不要送你去医院?”她真怕何楚尧被打残。   何楚尧摆摆手,“死不了。”   季星遥听他这么一说,上去补了几脚,“我是替小布丁踹你。”   何楚尧:“……”   她是用小细跟踹的,差点疼死他。   季星遥看着慕靳裴,他嘴角被打破了,“疼不疼?”   慕靳裴摇摇头,“没事。”季星遥转身准备去楼上,走了几步又折回来,对着何楚尧另一条大腿又连着补了三脚。   何楚尧疼得额头的汗都渗了出来,在心里骂了句脏话,这个女人太狠了。   还不等他缓过来,被谢昀呈给攥着衣服拎了起来,“好不容来一趟,去我办公室喝杯茶。”   何楚尧知道,谢昀呈会挑他没被打的地方继续打。   很快,季星遥下楼,她手里多了一条干净的湿毛巾,她递给慕靳裴:“把脸上血擦擦。”   毛巾用热水泡过,现在还温热。   慕靳裴把嘴角的血迹一点点擦干净,不小心碰到伤口,还是一阵钻心疼。   季星遥不放心,“去医院看一下吧。”   “用不着,皮外伤。”慕靳裴盯着她看。   季星遥被看得不自在,“今天谢谢你,小布丁从来没这么开心过。改天请你吃饭。”她指指楼上:“我过去看一下谢昀呈,他八成在打人。”   就在她要转身时,慕靳裴突然开口,“要不你今晚就请我吃饭?” 第84章   季星遥真没打算今天请客,她若有所思看着他,视线落下的地方是他的嘴角,隐隐还能看见血丝。   见她犹豫不定,慕靳裴生怕她拒绝,他指指嘴角被何楚尧打伤的地方,“我是怕明天肿了没法吃饭。”   季星遥:“……”有股深深的无语感袭来。她忍不住腹诽,又不是一直肿,等好了再吃还不一样?   如今,慕靳裴也会以退为进,“你要是忙,改天也行,没关系。”他用毛巾擦擦手,还给她,“麻烦你了,你上楼吧。”   他转身背对她,把耷拉在外的衬衫塞到裤子里,整理好。   季星遥没走,低头看着毛巾上深浅不一的血迹,“等我有空了,我找你吃饭。”   慕靳裴刚好在扣皮带,手指滑了一下,两次才扣上。这个有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算有空。   遥遥无期。   他很轻地‘嗯’了声。   季星遥盯着他背影看了几秒,上楼去。   慕靳裴在院子里站了会儿,驱车离开。   打过何楚尧之后,连带着感觉这个城市的风也清爽不少。   堵车时,他单手扶着方向盘,另一手搭在车窗。   他这么宽慰自己,以后吃饭的话,他能多见她一回。   刚才她踹了何楚尧两次,第一次她说是为小布丁踹,后来补踹的那三下,应该是为他出气的吧。   不管是不是,他就暂且当做是。   前面汽车发动,慕靳裴回神,紧跟上去,他下意识看向手腕,想看几点,那里空荡荡。   两年了,他还是没改了这个习惯。   他给科里发了语音,晚上找他一起用餐。   科里笑说,“你现在才想起来感谢我?”   两人约好了见面的餐厅。   ——   季星遥到了楼上没去找谢昀呈,她去洗手间把那条毛巾给洗干净,就听隔壁谢昀呈办公室不时传来怒骂声。   何楚尧大概被打着急了,在骂谢昀呈。   偶尔,还有杯子摔地上的刺耳声。   保洁阿姨就站在门口,等着打扫卫生。   十多分钟后,季星遥把毛巾洗干净,散发着淡淡的香皂味。隔壁办公室也没了动静,安静下来。   何楚尧靠在沙发上,疼得龇牙咧嘴。他浑身上下没哪个地方不疼,只有两手能动,嘴巴也好好的。   谢昀呈在抽烟,办公室烟雾缭绕。   何楚尧被呛得咳嗽,每咳一声他就皱一下眉头,心口发疼。   谢昀呈其实还没解气,要不是在法庭上季星遥提起何楚尧帮过她,他突然想起这么一茬,何楚尧肯定要骨折。   慕靳裴没把何楚尧打个半死,应该也是顾及着曾经何楚尧真心实意的帮过季星遥,不管是还债还是买江南的那栋房子。   尤其季家现在住的江南小院,何楚尧几经周折才买到。   “知道为什么不打你嘴?”谢昀呈缓缓吐出烟味,瞧着何楚尧,问道。   何楚尧冷嗤一声,没爱搭理。   谢昀呈:“留着你的嘴是要你给小布丁在电话里讲故事。”   何楚尧:“……”   谢昀呈灭了烟,拿上手机离开。他吩咐秘书,何楚尧走可以,走之前把欠的钱还了再说。   何楚尧听着门外走廊上谢昀呈和秘书的对话,莫名其妙,他什么时候欠钱了?“谢昀呈!你把话给清楚!”   一嗓子吼完,他捂着心口,想咳又不敢咳。   谢昀呈的脚步远去,他秘书进来,把账单递给何楚尧,“何总,要是没问题,签个字吧。”   何楚尧认认真真看完,这是六年来小布丁所有的能找到发票和单据的花销,大到一百多万美元拍来的钢琴,小到十多块钱的冰淇淋。最多的花销是医药费,天价。   何楚尧抬头,“是不是我付了这些钱,他就把闺女还给我?”   秘书耸肩,脸上的表情已经告诉他答案。   何楚尧不是不想支付这些钱,小布丁是他闺女,即便监护权现在给了谢昀呈,之前她看病花的钱,他这个亲爸必须要承担。   是他的责任,也是他唯一能弥补小布丁妈妈的方式。   糟心的是,他一时凑不到那么多现金,最近因为跟谢昀呈分家,要拿出大量资金买入股权,没多余闲钱。   “缓几个月,连本带息我一分不少都给他。”   秘书:“谢总说,也不是不可以,就怕到时利息高的你付不起。”   何楚尧顺顺气:“…他准备拿这些钱干什么?要是给小布丁我就给他。”   秘书:“谢总要把这些钱捐给科里基金会,小布丁不缺钱花,您放心。”   何楚尧闷了半晌,最后还是没忍住,把手里的笔直接摔茶几上,骂了句王八蛋。他就知道谢昀呈没那么好说话,不可能打他一顿就解恨,更不可能轻易饶了他。   这个钱他要不按时给,慕靳裴也不会放过他。   现在他冷静下来了,悔不当初,他不该拿季星遥的伤疤说事儿,那些伤疤曾经差点要了季星遥的命。   他亲眼所见,却又亲手在她伤口上撒盐。   的确,不男人。   何楚尧眯上眼,全身疼,心里更疼。   季星遥在法庭上最后说的那番话,像把刀插进他心脏。他从来都不敢问自己,小布丁妈妈为什么宁愿吃那么多苦,也不愿找他。   他怎么会嫌弃她们呢。   小布丁曾经问过,问他爱过谁。   那时,他也真的只爱过她妈妈。   秘书放下账单,离开。   办公室安静得能听到外头风吹树叶飒飒声。   谢昀呈在楼梯口遇到季星遥,“晚上一块吃饭吧,跟你商量个事。”他边说边把衣袖给整理好。   季星遥:“小布丁的病情?”   “嗯。”谢昀呈弯腰,把衣服上脚印掸掸。   谢昀呈选了慕靳裴投资的餐厅,吃饭可以不付钱,直接刷脸。   这几年慕靳裴突然对餐饮感兴趣,能收购的全都买下来,请专业团队管理,有些没有出卖意向的餐厅,他直接投资入股。   他之前让秘书把慕靳裴控股的餐厅都列了出来,只要在外面吃饭就到这些餐厅。   汽车慢慢悠悠在路上晃着,谢昀呈懒散散靠在椅背上,注意力倒还算集中,一直望着前方的路。   车里放着爵士乐,让人心情莫名也跟着放松。   季星遥支着额头看窗外,热闹的大街,快乐的人群,夕阳渐渐西沉,柔美的余晖洒在玲琅满目的橱窗玻璃上,交辉相映。   她很久没看到这么美的落日。   “你没事吧?”忽然间,谢昀呈侧脸跟她说话。   季星遥反应比平常慢,她转过来时才明白谢昀呈指的是什么。   她摇摇头,“没事,我都能跟慕靳裴心平气和说话了,何楚尧说的那些,我早就不放心上。”   谢昀呈半信半疑,怀疑是因为她当时在辩论时乱了阵脚。相信是因为,她后来超常发挥。   就连律师都说,官司赢了有一半是她的功劳。   但愿没事吧。   季星遥这会儿心情不错,不想提及扫兴的话题,她问:“什么曲子?”   谢昀呈:“美丽的夜晚。”   挺应景。   这首爵士乐一直单曲循环。   谢昀呈也高兴,官司结束,他心里终于踏实了。   等红灯。   季星遥难得有闲情逸致,问他:“真打算单身一辈子?”   谢昀呈手指跟着调子在方向盘上有节奏敲打,“谁说的?”   季星遥觉得好笑,还谁说的。“你不是都把遗产给小布丁了,这不就是不打算结婚生子?”   她眼角斜了斜,“你不会反悔吧?”   谢昀呈回怼:“谁告诉你不结婚不生子就一定要单身?等小布丁康复了,”他给自己编织了一幅很美的画。   “等她康复了,长高了,我就找漂亮女人约会去。”   隔了一瞬。   他不紧不慢道:“就像你说的,我肾好,不得多做做贡献?”   季星遥:“……”无语凝结。   她把音乐声开大,免得被他聒噪。   谢昀呈忽然笑了,言归正传,“女人的心思太深了,结婚多累,何必想不开给自己放个不定时炸弹放枕边。”   “不要把女人想那么不堪,”季星遥双手环臂,睨他,“那些愿意跟你在一块的女人,只不过是给肾一个面子,你别想太多。”   这次轮到谢昀呈被噎,绿灯亮了,他轻踩油门。   “我知道我自己什么人,遗传了我爸的薄情,遗传了我妈的心狠。就只适合谈个不用负责也不用费感情的恋爱,大家你情我愿,各取所需。”   至于婚姻,“不适合我。”   既然结婚肯定跟自己喜欢的女人结,他习惯了新鲜感,怕对喜欢的女人的爱也维持不了几年。   索性,就不要去谈什么爱。   “爱情最没意思,你跟慕靳裴就是最好的例子,把自己折腾成什么样了,我不会那么想不开。”   话题莫名就扯偏到了她身上,季星遥适时打住,“过两周我要带小布丁回国,她想吃粽子和我爸做的生煎。”   谢昀呈略作思考:“那一起吧,你们坐我飞机,我正好也要去北京,看看能不能约到周教授。”   汽车停在了餐厅前。   季星遥第一次来这家餐厅,装修风格却有些似曾相识。   她跟谢昀呈边走边聊,总感觉有道灼热的视线从她进餐厅就一路跟随,她偏头看去,抬起的脚步顿了顿。   慕靳裴无声望着她,眼神深到能把她直接吞噬。   科里背对着他们这个方向坐,不知道他们也来用餐。   同样,谢昀呈也没看到慕靳裴和科里。   科里慢条斯理切着牛排,每一块都大小差不多,玲珑精美,他像在对待手表零部件那样,小心翼翼。   “我真打算把那对手表给捞出来,你相信我,我有办法让它们在太阳下再准时。”科里没注意到慕靳裴哪里不对,自顾自说着。   慕靳裴跟季星遥对视不到两秒,他收回视线。   科里喜欢那对情侣表,那是他第一次设计对表,把所有对浪漫的理解都赋予给了两个表盘和指针。   “你告诉我你当初大概扔在哪个地方,我找专业打捞队去捞。”   慕靳裴这才说话,“两年了,水是流动的,还不知道被冲哪儿去了。”他突然想到季星遥在法庭上说的那句,‘浪荡’太久,离岸边太远了。   要把两块表都找来,等同大海捞针。   科里叉了一块牛排放嘴里,细嚼慢咽,“所以说你不专业,专业的打捞人员,他们会根据天气、水位、还有其他数据记录,科学的分析出,两年后这对情侣表大概在什么位置。”   当然,也不是百分百精准。   “虽然有意料不到的情况发生,但只要没被人捡到,找到是没问题的,可能要花些功夫。”反正他有的是时间做这些。   慕靳裴:“所有费用我出。”   他静静心,专心吃饭,   一顿饭下来,他没再关注季星遥跟谢昀呈那一桌什么情况。   季星遥心不在焉吃着,偶尔会看一眼窗边慕靳裴那个方向,这会儿他已经吃完,在低头看手机,科里去了洗手间。   她拿出手机,犹豫了好半晌,给慕靳裴发了条消息:【明天晚上我请你吃饭,餐厅你选。】   消息发出去后,季星遥没再朝那边看。   两分钟后,他回过来:【明晚七点,就在这间餐厅,九号桌。我已经订好了。】   生怕她临时反悔一样,他连具体时间和桌号都给了她。   季星遥:【明天正好周六,你订餐时让餐厅准备一些月月爱吃的甜品。】   慕靳裴抬眸,两人视线交汇,随即,她低头吃东西,他征求她意见:【能不能不带女儿过来?就请我一个人?】   他又补发:【下次我请你跟女儿吃饭。】   季星遥没再执意要带上月月,满足了他这个要求。   ——   连着三天,月月没有见到季星遥。   开庭前一天,开庭那天,今天季星遥依旧没出现在画廊。   月月上完课,悄悄溜达到季星遥那间画室门口,她抱着一丝丝希望,“星星?”她小手轻轻敲着。   无人回应。   昨晚星星还跟她打电话,说今天等她下课了来接她。   月月拿了个小凳子,坐在画室门口,双手托腮,望着外面。   这里是风口,佣人阿姨给她拿了外套穿上,跟她商量:“我们去房间等好不好?”   月月摇头,在这里她能第一眼就看到季星遥。   季星遥正在赶来的路上,她今天在家忙活了一天,亲手给月月做布丁,前两次都尝试失败,第三次才勉强能入眼。   院子里有汽车进来,月月踩着凳子趴在窗口,结果车里下来的人是慕靳裴。“叔叔!”   这几天她很想星星,也会想起慕叔叔。   “想没想我?”慕靳裴走过去。   月月连连点头,露出浅浅的梨涡,“想。”   慕靳裴走到窗口,把窗户打开,身高的优势,他直接把月月从窗内抱出来。   “哇哇哇!”月月兴奋地尖叫。   慕靳裴把她举起,让她坐在他肩头,“宝贝,你在等星星是不是?”   月月语调欢快,“对呀,星星要来接我。”   慕靳裴跟她打商量,“裴老师想见你,你可以过去吗?她今天把她小时候的画都整理出来,想让你给她点评一下。”   月月有点不好意思,她怎么能敢点评裴老师的作品呢,裴老师可是星星都崇拜的老师。   不过她很想看看那些画,一定很有意思。   “那我要问星星,我得经过星星同意。”   季星遥肯定同意,因为晚上他们约了吃饭,她没时间带月月。   慕靳裴:“其实,叔叔想约星星吃饭。”   月月明白了,“你要跟星星成为对象了是吗?”   慕靳裴:“…差不多,我想单独请她吃饭,给她惊喜,如果你在旁边,我怕我会不好意思。”   月月很懂事,“放心吧,我去裴老师那里,星星喜欢甜品哦。”   慕靳裴松口气,“晚上我跟星星一起去接你。”   “真的吗?”月月太高兴,无意识地晃了下小腿,“你真的跟星星一起去接我?”   “嗯,不骗你。”   月月哼起那首小曲,“慕叔叔,他快要有,对象啦…”   季星遥拐到画廊门前那条路,远远就看到画廊门口的父女俩,慕靳裴把月月扛在肩头。   两人的欢笑声隔那么远都能听清。   “嗨,星星!”月月两只手同时挥起来。   季星遥停好车,拿上布丁下来。   来的路上她一直发愁,要怎么跟月月开口,她今晚不能陪她。   连着三天,月月没见到她,今天上了一下午的课,就盼着晚上跟她在一起,结果她还要让她失望。   “星星,慕叔叔要带我去裴老师那,裴老师整理出很多画,我想去看看,可以吗?”月月眼都不眨一下,一直盯着季星遥看,就怕季星遥会失落,“星星,晚上我陪你。”   季星遥跟慕靳裴对望一眼,原来他过来是给她解决难题。   她把袋子里的布丁给月月:“带到裴老师那里,和她一起分享,这是我做的,可能味道一般。”   “星星做的布丁是全世界最好吃的。”月月抱着一大袋布丁,心满意足跟慕靳裴去了院子里的停车坪。   离晚上吃饭时间还有三小时,季星遥回到公寓,坐在镜子前,望着里面的自己怔神。曾经,她为了跟慕靳裴约会,特意买高跟鞋,请造型师化妆,为了配鞋子借礼服的那些画面,还历历在目。   仿佛如昨。   那时她还很年轻,二十一岁。   为了心动的人,她什么疼痛都能忍,高跟鞋磨破脚的锥心,她现在还记得。   一晃,许多年过去了。   季星遥把栗色长卷发束成一个高高的马尾,挑了一条烟灰色修身长裙,配了一双平底鞋。   满桌子化妆品,她略施粉黛,化了个淡妆。   看着镜中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自己,愣怔数秒,她赶紧拿纸巾轻轻把右脸颊上滑下来的一串泪给擦掉。   补好妆,她拿上包和车钥匙出门。   张扬的红色跑车在落日下格外耀眼,季星遥找出那首谢昀呈播放过的爵士乐,试图从欢快的调子里找到年轻时的自己。   慕靳裴已经在餐厅,看样子等了她有一会儿,餐桌上已经摆了甜品。   季星遥发现餐厅布局跟昨天不一样,中间多了一架三角钢琴,桌子撤走几张,显得更宽敞。   九号桌上摆了一个大号的透明玻璃花瓶,满满全是娇艳欲滴的红玫瑰。   事实上不止九号桌,每个餐桌上都摆了新鲜玫瑰,餐厅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玫瑰花香。   季星遥还发现,慕靳裴现在穿的衬衫跟他在画廊接月月时穿的那件不一样,下午时他应该是直接从公司去画廊找月月,穿了白色商务衬衫,现在换成了黑色衬衫。   这个男人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只要跟黑色沾边,他总是充满危险,却又让人不禁沉沦。   “不好意思,请你吃饭还让你等。”她在他对面坐下。   慕靳裴:“我妈住的地方离这近。”   听上去没什么毛病,可她住的公寓离这更近。   气氛有丝尴尬,季星遥突然不知道要跟他聊什么,她视线从他脸庞扫过,他嘴角还微微有点肿,不盯着看倒也看不出。   “今晚麻烦裴老师了。”   “我爸妈求之不得,尤其我爸,听说月月要去,在厨房忙了一下午。”   慕靳裴把叉子拿给她,“你尝尝甜品。”然后不动声色道:“这家餐厅新买了钢琴,我过去弹弹,要是不错,我想给月月也买一架。”   他放下手机,起身过去。   季星遥真以为慕靳裴去试琴,她叉了一小块蛋糕放嘴里,这个蛋糕味道如此熟悉,她猛地抬头看向他。   就在这时,熟悉的《小星星》旋律响起。   像清泉叮咚,安静流淌,淌到心里。 第85章   《小星星》的旋律早就停下,季星遥耳边却无限循环播放,盘子里的那块蛋糕也吃得差不多。   她突然抬头。   慕靳裴在看她,他总能做到看上去面色平静,任何时候都是波澜不惊。   “钢琴还不错,音质,稳定性都属上乘。”慕靳裴若无其事说着:“我想给月月买一架,放在画廊,平时画画累了能调节一下心情。”   他说得自然,完全看不出他刚才那首《小星星》是专程为她表演。   季星遥没再庸人自扰,他是不是特意为她演奏钢琴已经不重要,不管他初衷是什么,效果达到了,她被那首安静的曲子给治愈不少。   她又看了眼钢琴的品牌,“我给月月买就行。”   慕靳裴:“不用分得那么清,也不用跟我客气,我是她爸爸。”   季星遥没再跟他争论,他想买便随他,她接着吃甜品。   “这个蛋糕?”她不知道要怎么问,就说了四个字,她想他应该知道她想表达什么意思。   慕靳裴没说这家餐厅是他的,只道:“我让我们家那个甜点师做的。”   季星遥点头,“谢谢。还是以前的味道。”   慕靳裴借机跟她商量,“要不,让厨师到你家工作?你和月月都喜欢吃甜点,小布丁也喜欢。我这边用不着甜点师,本来我想辞退的,考虑到他年纪不小,就一直留下他。”   其实那个甜点师不缺钱,他儿子是富翁,做甜品是他一生的爱好。   他花了高薪才把甜点师请回来。   季星遥犹豫片刻,答应下来。   其实她对甜点无所谓,平时要兼顾减肥,吃的不多,不过月月和小布丁喜欢,特别是小布丁,爱各种甜品。   这顿饭吃得还算轻松,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没那么热络,也没冷场,谁都没刻意找话题。   没提过去,没聊未来,只说了说月月日常趣事。   大多是季星遥分享给慕靳裴。   慕靳裴问她:“你手机里有不少月月的视频吧?前两年的能不能发些给我?”   季星遥指指盘子里的食物,“等我吃完传给你。”   慕靳裴和季星遥差不多时间吃完,他放下刀叉,“你慢慢找视频,我去洗手间。”   他并不是去洗手间,转弯去了后厨。   工作人员已经做好准备工作,“老板,咖啡机在这,还有您要的玫瑰花。”   慕靳裴挽起衣袖,开始给季星遥煮咖啡,又吩咐工作人员,“给我一个白色圆形咖啡托盘,大一点的。”   “好的,老板。”   外面厅里,季星遥轻拭嘴角,拿出手机翻找前两年的视频。   有些视频内容她自己也不记得,戴上耳机看起来。   她把一些有趣的、她又没出现在镜头里的视频,都传给慕靳裴。   一共传给慕靳裴三十多个小视频,大部分拍的是月月自己,还有几个是跟小布丁在一起疯闹,那是月月的另一个样子,她一并传给他。   视频传过去,季星遥接着找照片,她已经很久没翻看手机相册,看到那几张熟悉的身影,她愕然。   她什么时候拍了慕靳裴?   她放大照片,看清了拍摄背景,是在江南小院河边。   季星遥细细回想,她猛然想起,月月问她借过手机,当时她跟邻居阿姨在聊天,就没注意月月拿了手机要干什么。   她点击删除,是否确定删除时,她手指迟迟没有按下去。   这是月月喜欢的照片。   最终,她取消删除。   慕靳裴从洗手间回来了,边走边擦手。   季星遥赶紧把他照片翻过去,找出月月的照片发过去。   慕靳裴刚才没带手机,现在才开始接收视频。   他故作漫不经心道:“我想来杯咖啡。”   “你呢?”他问。   季星遥本来想要结账离开,可他提出来要喝咖啡,她总不能小气吧啦不请。她喊来服务员,要了两杯。   慕靳裴专注看照片,有张照片月月在故意翻白眼,被季星遥抓拍到。看着女儿翻白眼的小模样,他嘴角微微上扬,把这张照片递给季星遥一起看,“这是她几岁时?”   季星遥突然莫名心酸,“五岁零两个月这样。”   慕靳裴点头,他没注意季星遥脸上的表情,还在说那张照片,“她这个表情跟你一样,你以前跟我闹腾时就喜欢这样翻白眼。”   话音落,慕靳裴才感觉这么说不妥,往事被勾起。   季星遥也恍惚了一瞬,那时她确实喜欢跟他撒娇,也喜欢折腾他。   就在气氛有点尴尬时,服务员送来咖啡。   服务员先拿了一杯给慕靳裴,另一杯连带着托盘,小心翼翼放在季星遥面前,“您的咖啡。”   季星遥想说,托盘就不必了,占地方,还是这么大一个盘子。还不等她说话,她就看到了托盘里的玫瑰花瓣。   层层叠叠,错落有致,摆成一个LOVE。   服务员已经离开,季星遥抬头看慕靳裴,他正看手机视频,好像故意不看她这边。   她端起咖啡杯,轻轻吹了下,小嘬一口,熟悉的口感。   “刚才你说去洗手间,就是去煮咖啡的吧?”   慕靳裴没吱声。   等于默认。   季星遥很难想象,他为了这顿饭到底花了多少心思。   玫瑰花,钢琴,钢琴曲。   甜品,咖啡,还有那个用玫瑰花瓣拼成的LOVE。   从餐厅出来,慕靳裴带她去慕家别墅。   季星遥也开了车过来,他让司机把自己的车先开回去,他搭了季星遥的顺风车。   路上,季星遥接到傅寒的电话。   这段时间她只顾着忙小布丁的官司,没顾得上月月要跟Time服饰公司的合作事宜。   接听,傅寒温和带笑的声音在狭仄的车厢里传开。   “季小姐,你好,又打扰你了。”   “客气。”   傅寒直奔主题,“我下周二上午到曼哈顿,不知道你晚上方不方便,我想跟你约个时间面谈。”   季星遥以为他这次过来专程找她谈合作,“你不用特意跑一趟,我下周末要带孩子回去,到时我们北京见。”   傅寒来曼哈顿是出席行业会议,他笑了笑,“到时怕是北京见不了,我要在曼哈顿待两周。”   他又补充,“过去开会,还要谈项目,科技公司那边的项目。”   正好顺带着,把Time的事情给敲定。   季星遥想了下,周二那晚她要去医院陪护,其他也没什么特别安排,“没问题,到时你给我电话。”   慕靳裴坐在副驾,来回拨弄袖扣。   等季星遥通话结束,他主动提出,“那晚我带月月,你忙你的。”   那天是工作日,季星遥不想总是麻烦他,“不用了,我把月月先送到病房,让她跟小布丁玩,正好晚上我要在那陪护。”   慕靳裴坚持,“那我去病房陪她们俩。”   季星遥发觉自己越来越没底线,以前可是严禁他随意跟月月见面,每个月只有一次机会,现在基本每周都会见面。   慕靳裴给储征发消息:【把下周一去上海的航班改签,改到下周六。】   他原本是打算下周飞上海,亲自拜访季常盛。   既然季星遥也打算回去,他就跟她们一块。他还要去北京一趟,布娃娃秋季和冬季服装还要裁剪。   除了找阿婆裁剪秋冬衣服,其中有件夏季服装,就是那件有内衬的公主纱裙,难倒他了,到现在还没缝出来。   ——   周二傍晚,慕靳裴准时下班去画廊接月月。   月月还没下课,他靠在窗边等她。   他站的这个位置一眼就能望到季星遥画室,画室的门锁了,工组人员说她半小时前就离开。   今晚她要跟傅寒见面,另一种意义上的相亲,也许,她回去化妆了。   他不否认,他心里酸的很。   他时刻提醒自己,他只是她前夫。   她是单身。   他可以追她,傅寒也可以。   那晚吃饭,她扎着高高的马尾,他像看到了二十一岁时的她。   岁月不曾在她脸上留下多少痕迹。   可在她心上留下了斑驳。   他从来没有那么渴望过,渴望时间可以从那年再重新过一遍,他放下所有的怨和恨。   “喔喔喔,小星星,她今晚,不在家。傅叔叔,要和她,见面啦,哦哦哦。”   月月欢快的声音从走廊传来。   慕靳裴回神,迎过去。   “慕叔叔!”月月眼前一亮,往他怀抱里冲过去,“你怎么这么早?我还以为我要等你到天黑。”   她说:“老板都是天黑才下班。”   慕靳裴淡笑,“我不是老板,我爸爸才是。”   “哦~”月月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   “叔叔,一会儿我们给小布丁买个冰淇淋。”   “她能吃冷的东西?”   “不能吃,可以给她闻一闻,或者,用舌尖舔一下。”   “好,那我们多买几种口味。”   病房,小布丁正在听何楚尧给她读故事。   何楚尧从中午一直待到现在,他知道今天谢昀呈忙,没时间来医院,谢昀呈不待见他,他照样也不想看到谢昀呈那张搓脸。   小布丁趴在床上,看着窗外夜色四合,“楚尧爸爸,你不用一直陪我,你快回家吧。”   今天不是她跟他见面的日子,他应该是陪他家里人的。   何楚尧不想走:“爸爸不忙。”   小布丁:“楚尧爸爸,你不用经常来看我,别耽误你工作。”   何楚尧感觉他跟女儿之间总有一层看不见摸不着的隔阂,她只在法庭上说过一次,‘爸爸不哭’,后来再也没很亲密地喊过他爸爸。   可她会这么称呼谢昀呈,一直都是。   她跟他在一起,不管是电话里还是面对面相处,她总是要在爸爸之前加个名字。   相认之后的喜悦慢慢被冲淡,他跟小布丁之间的那道无形裂痕似乎越来越明显,怎么都没法忽视。   何楚尧盯着女儿看,试图从她眼睛里,从她表情中,寻找她妈妈的影子,可一点都找不到。   手机响了,把他思绪拉回。   是华晨的电话,她不知道他下午来了医院,以为他在公司。   当着小布丁的面,他没接,按了静音。   小布丁抓抓他的手,想让他多待一会儿,又怕他很为难,她催促他:“天黑了,你快回去,别让家里人等你。”   何楚尧知道,她所说的家里人,其实是指华晨。   她总是那么懂事,懂事的让他心疼。   病房外,传来月月的声音,“小布丁,有惊喜,猜猜是什么。”   何楚尧知道自己不受欢迎,他站起来,在小布丁脸上亲了下,“爸爸明天再来看你,想爸爸了什么时候都可以给爸爸打电话。”   小布丁点头,跟他挥挥手,“开车小心哦。”   何楚尧跟慕靳裴迎面遇上,只是淡淡点了点头算作招呼。   月月把几盒味道不同的冰淇淋都打开,她先让小布丁闻一闻,然后又让她每一样都舔一口。   哪怕那种冰冷的感觉到了舌尖即融,小布丁还是感觉好满足。   月月盖上冰淇淋盒子,“以后你每天舔一口。”她把冰淇淋放冰箱。   俩孩子在沙发上玩起扑克牌。   慕靳裴发觉带孩子也不累,她们不缠人,两人自娱自乐。   他翻看月月的照片,又看到了翻白眼的那张,他找出很久之前,给季星遥拍的那些照片,有一张跟月月同款动作和表情。   他把两张照片上传到社交平台,没有文字,只配了一个爱心。   不知不觉,八点多了。   佣人阿姨过来给小布丁和月月洗澡,这间病房是小布丁专用VIP套房,浴室宽敞,放了两个浴缸,俩孩子一人一个。   阿姨提醒小布丁,“左手臂不能浸在水里。”那边今天打过针。   “哦,好的。”小布丁继续跟月月打打闹闹。   外头,慕靳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听到浴室孩子们的欢声笑语。他一直盯着手机屏幕上的时间。   不知道季星遥跟傅寒有没有谈完,毕竟已经很晚了。   虽然才八点一刻,但也不早了。   八点半时,慕靳裴敲浴室门,“你们俩别闹了,快点儿出来睡觉。”   阿姨给她们穿好睡衣,又将她们头发给吹干。   慕靳裴把她们抱床上,“躺好,我给你们读故事。”他把台灯调暗,从床头柜拿了本故事书。   读到一半,他瞅瞅她们,两人大眼瞪小眼,不时互相捏捏对方的腮,压根就没有丁点困意。   一本故事书读完,她们还在嘻嘻哈哈。   慕靳裴把书搁一边,“现在开始不许说话了,小朋友要早睡才能更漂亮。”   月月和小布丁嘴上答应着,也‘听话’地眯上眼,可被子下,两人小手你戳我一下,我戳你两下,偷偷闹着。   病房安静下来,慕靳裴坐在沙发上,就等着她们快点睡着。   月月睁开一条缝,眼角偷偷看着在整理衣服的慕靳裴,她凑到小布丁耳边,小声悄悄说道:“慕叔叔和星星是对象啦,他们上个周六还约会。”   小布丁睁大眼睛,圆溜溜的,不敢置信,用嘴型问道:“真的吗?”   月月点头,“慕叔叔跟我说的,他还单独跟星星吃饭,还给星星惊喜,他们说不定就会结婚,就像我的爸爸和妈妈,我爸爸和妈妈是初恋哟。”虽然,她也不知道初恋是什么。   小布丁以前想让季星遥跟谢昀呈成对象,她希望他们能结婚,这样要是哪天她去了天堂找她妈妈,谢爸爸就有人陪,不会孤单。   可后来谢爸爸说,要是她不在,谁陪他他都会孤单,她就决定好好活着,她要看看谢爸爸变老时是什么样子。   而且谢爸爸还说了,他不会结婚,他是浪子,注定与大海为伴。   可要是谢爸爸不结婚,那星遥妈妈就要一个人。   现在有了慕叔叔,她也很喜欢。   月月跟她继续咬耳朵,“你喜欢星星跟慕叔叔在一起吗?”她先表态,“我喜欢,慕叔叔爱星星,他亲口说的。而且特别爱。”   提到爱情,小布丁就想到了自己的爸爸。   楚尧爸爸就爱了两个人,以前爸爸爱她的妈妈,但现在爸爸爱上了他的妻子,华晨。   她希望爸爸幸福,可依旧很难过,他怎么就不再爱妈妈了呢。   她不懂爱情为什么这么复杂,为什么就不能一辈子只爱一个人,不要分手,不要离婚,一家人永远在一起。   谢爸爸说,她还小,长大就明白了。   她突然又觉得,如果自己长不大,或许也没那么难以接受。   月月没得到小布丁应答,她脸上突然写满担忧,“你不喜欢星星跟慕叔叔在一起吗?”   小布丁摇头:“喜欢。他们也好配。如果结婚,两个人要很配才能在一起很久很久。”   为此,她还举了例子,“你喜欢画画,所以你永远都爱油画,我喜欢弹琴,我永远都会爱钢琴。”   不过对于慕叔叔跟星遥妈妈,她还不是很确定。   小布丁突然坐起来,问慕靳裴:“慕叔叔,你一共爱过几个人?”   慕靳裴手搁在衬衫领口,正在扣纽扣,手顿下,他没法跟一个小孩子把爱情讨论透彻。   “等你长大了,慕叔叔再跟你们聊这些好不好?”   他催促她们:“你们俩快睡觉,明晚我还来陪你们,到时给你们讲故事。”今天他急着去接季星遥,也没心思再编故事。   小布丁不想等长大再探讨这个话题,她为星遥妈妈担心,“慕叔叔,我不小了,我十二岁了,不是孩子了。我懂什么是爱情。”   当然,说这话时她不是很有底气,虽然懂一点点,可还是不透彻。   “慕叔叔,你一共爱过几个人?告诉我好吗?”   孩子有起哄的特质,月月也从被窝里爬起来,“慕叔叔,你就说说嘛,你爱过几个人。”   她一副大人模样。   慕靳裴认真回答:“爱过一个。”   小布丁:“是我妈妈吗?”她意识到会有误解,她又解释:“你爱的人是我的星遥妈妈吗?”   慕靳裴点头,“嗯,是她。”   小布丁很欣慰,“那你要一直爱她哦,不能再半途爱上别人,也不要跟别的人结婚,星遥妈妈会伤心的。”   她轻咬嘴唇,“我不知道我的妈妈会不会伤心,因为我爸爸他爱上了他现在的妻子。”   “所以,你不能让星遥妈妈难过哦。”   慕靳裴揉揉两个孩子的脑袋,“不会。”   “现在可不可以睡觉了?”他把她们放进被窝,给她们盖好被子。不得已,他只好说实话:“你们快点睡,等你们睡着了,我想去接星星。”   “哇哦!”   “哇哇哇!”   小布丁立即眯上眼,“你去接星遥妈妈吧,我们睡着啦。”   月月:“我已经开始做梦了。”说完,噗嗤一声笑出来。   月月这会儿又反应过来,“慕叔叔,你不用去接,星星说,今晚那个傅寒叔叔,会把她送来。”   慕靳裴:“……”他干咳两声,“我觉得还是不要麻烦别人的好,我自己去接星星回来。”   小布丁转脸,把被子往上拉蒙住头,缩在被窝跟月月说道:“你不能不让慕叔叔去接星遥妈妈,傅寒是慕叔叔的情敌。”   月月扑闪着睫毛,一脸懵,她暂时还不懂什么是情敌。   小布丁也不是懂太多,但她知道情敌是什么意思。   她绞尽脑汁,想了好一会儿才想到要怎么跟月月说明白,“就是你喜欢布丁,我也喜欢,可最后就只有一个,我们俩就抢起来。”   月月不会跟小布丁抢零食,小布丁也会让着她,不过她明白了,就是慕叔叔怕星星跟傅寒叔叔成对象。   小布丁:“慕叔叔应该是很爱星遥妈妈,他都不放心她跟别人在一起。”   月月:“当然呀,星星那么美,好多人好多人喜欢她呢。怪不得叔叔刚才一直让我们睡觉,他好着急的,怕星星喜欢别人。”   两小孩笑出声。   慕靳裴不知道她们俩在被窝里嘀嘀咕咕什么,被子里一直动来动去,不时还有隐忍的嬉笑声。   慕靳裴看看手机,已经快九点,“宝贝们,睡觉啦。”   小布丁突然做了个‘嘘’的动作,“慕叔叔着急了。”   “哈哈。”月月赶紧捂住嘴,“我们给慕叔叔编首歌。”   “好呀。”小布丁受月月影响,也会根据月月自创的曲调填歌词,“小星星,她太璀璨,慕叔叔,他不放心。”最后那句还特意拉长尾音。   月月跟着来了个和声,“他不放心~”   她们声音不小,从被子口传了出来。   慕靳裴:“……”哭笑不得。   小布丁从自己会弹奏的曲子里摘取了她觉得应景的一个词:“慕叔叔,他已经,坠入爱河~”   月月不懂坠入爱河是什么意思,反正小布丁唱了她就继续跟着和音:“坠入爱河~~”   小布丁随着节奏点头,小手摇晃:“慕叔叔,他已经,魂不守舍~”   月月的小脚丫也跟着打节拍,再度和音,“他魂不守舍~~”   唱完,两个孩子在被子里打滚,‘咯咯咯’‘哈哈哈’笑作一团。   慕靳裴无语失笑,败给了两个小屁孩。 第86章   慕靳裴到底没有等到两孩子睡着,便迫不及待匆匆赶去接季星遥,不知为何,今晚他总隐隐不安。   心里雷达仿佛扫描到了即将逼近的情敌信号,这种信号还异常强烈。   强烈到他没法静下心来给两个孩子讲故事,只能照着故事书一字不变读出来。   九点半了,季星遥和傅寒还在餐厅。   他们在等另一个人,那人在赶来的路上。   傅寒给季星遥介绍了一个朋友,他没说是谁,搞得挺神秘。   季星遥跟傅寒聊得格外投机,今晚一顿饭下来没一句废话,全跟月月和Time的合作有关。   合作意向基本确定,就差最后的细节敲定,他们约了等回北京再详谈,如果一切顺利就把合同签了。   傅寒:“到时我尽量提前赶回去。”他希望这次的项目能顺利谈妥,这样就可以缩短在纽约的行程。   季星遥也有合作诚意,“不着急,我可以在北京多待几天,正好带两个孩子在那边玩玩。”   傅寒以为她收了两个学生,便没多问。   合作聊完,两人说起题外话。   傅寒先开的头,“季伯伯最近忙什么呢?”   季星遥没隐瞒,“进修,上课,打发时间。”   傅寒点点头,侧面打听,“季伯伯近期有什么商业规划吗?不少人都挺关注他的动态。”   季星遥隐隐听出了话外音,傅寒约她见面吃饭,又要介绍朋友给她认识,其实醉翁之意不在酒。   她忽而浅浅一笑,不答反问,“你也是‘不少人’中的一位吗?”   傅寒笑了,“看来什么都瞒不过你。”他就没再绕弯子,“我来之前我的合伙人知道我要约你,他又临时加派给我一个任务。”   季星遥:“聘请我爸?”   “嗯。”傅寒说了说他们科技公司的现状。   他跟合伙人是大学同学,都是技术出身,对公司管理和资本市场的了解欠缺,也没时间去钻这些。   之前请过职业经理人,不过都不是很理想。   他自嘲,“我就是一个高级码农,我合伙人还稍懂一些,他妈妈自己开公司,跟他说过季伯伯。”   “之前我们请的职业经理人都挺年轻,比我们大不了太多,很多时候对一些事的看法和见解都挺合得来,不过到底是经验不丰富,也没有像季伯伯那样的深谋远虑。”   季常盛在波诡云谲的资本市场厮杀了近三十年,什么大风大浪都经历过。他的处变不惊和未雨绸缪,就连合伙人的妈妈都欣赏不已。   虽然他不知道季氏集团破产的内幕,但这并不能抹杀季常盛曾让季氏集团成为行业佼佼者的事实。   傅寒实话实说,“我本来想着先去我姑妈家一趟,跟季伯伯本人聊聊,又怕弄巧成拙。所以想先跟你打听一下,如果季伯伯有出关的意向,我跟我合伙人到时亲自去登门拜访。”   季星遥不懂商场,更不确定父亲会选什么公司以及行业。不过她对傅寒印象不错,“那等我回去,我替你探探口风。”   傅寒感激:“谢谢。”他拿红酒跟她的咖啡杯碰了碰。   季星遥半开玩笑,“你要介绍朋友给我认识,不会就是答谢我替你跟我爸搭桥牵线吧?”   傅寒笑:“可不是。”   他这才说起他这位朋友,“我们是合作认识,认识好几年了,他是L.T艺术学院校董成员,我想,认识这样的朋友,对你总会有帮助,不管是对你的职业生涯还是你学生的。”   L.T艺术学院,一家顶尖的私立艺术学院,王牌专业是设计、摄影还有油画,在各州一共有四所分校,曼哈顿就有一所。   M.K画廊跟L.T艺术学院也有合作关系,当初她跟M.K签代理合同,也是看中了L.T这个背书。   毕竟L.T艺术学院集中了不少业界颇负盛名的油画家,他们的作品都是通过M.K画廊这个平台进入拍卖会。   可以说,M.K画廊跟L.T艺术学院的合作是相互成就。   季星遥:“谢谢,你有心了。”   傅寒反倒觉得不好意思,“是我麻烦你在先。”   原本他不确定这位朋友会不会同意跟季星遥一块出来吃顿饭,等他说了季星遥的名字,朋友不假思索,让他们一定等他。   他后来才知道,这位朋友当时在洛杉矶,接到他电话后急匆匆赶去了机场,不然不会这么晚还迟迟没到。   又一刻钟过去,朋友姗姗来迟。   季星遥侧脸看去,可能是职业病,她看到那人的第一反应就是,脸部轮廓深邃,下颌线线条感极为流畅。   那双手也是。   他跟慕靳裴一样,身高格外显眼。   他跟慕靳裴不同的是,表情柔和,透着说不出的绅士感。   “抱歉,久等了。”他的普通话说得很一般。   傅寒给他们做介绍,“季星遥。”紧跟着他说了朋友的英文名,“他还有中文名,厉赫文。”   不过很少人知道他中文名。   他是混血,父母也是混血,只有祖母是中国人,他起中文名时,就随了祖母的姓,厉。   厉赫文伸手,“久仰。”   季星遥莞尔,“很高兴认识你。”   厉赫文这句久仰不是客套话,他早就知道季星遥。他跟谢昀呈一样,喜欢收藏油画,也喜欢拍油画。   他拍了不少季星遥的作品,不过跟谢昀呈不一样的地方是,他更喜欢季星遥的静物画。   她的人物画,他从来没拍过。   “我拍过你近几年的静物画。”   季星遥微怔,“近几年?”近几年她从来没用过季星遥的署名来画静物画,他到哪里去拍?   “应该都是七年前的作品吧?”   厉赫文很肯定,是近年的作品。他说:“假面系列。”   季星遥眼神错愕,不敢置信地看着厉赫文。   傅寒听不懂他们说什么,他安安静静喝咖啡,玩手机,顺便跟女朋友聊聊天。   他有女朋友,不过家里人不知道。   女朋友家境贫寒,他父母还有家里那些七大姑八大姨肯定不同意。   他姑妈之所以极力撮合他跟季星遥,无非觉得季星遥是独生女,长得漂亮,自己有才华。   姑妈还觉得,能跟她们家做邻居,买得起那样的院子,家境就不用说了。   傅寒一门心思跟女朋友聊天,没再关注身边两人什么状态。   季星遥:“你跟谢昀呈私交不错?”除了谢昀呈,她猜不到他是从哪里知道假面就是她。   厉赫文淡笑,“我和他基本没私交。”他跟谢昀呈合不来,没什么交情,顶多在M.K年终酒会上遇到了会客气几句。   “我能认出那些画出自你之手。”   他问:“你的大学老师,你还记得吧?”   怎么会忘呢。   厉赫文:“他现在是L.T艺术学院的院长,他跟我看法一样,直觉那是你的画,不过那几年联系不上你,你之前所有的联系方式都停用。”   这就更加肯定了他们的揣测是正确的。   他知道季星遥在纽约也是前不久的事,这得感谢何楚尧争夺监护权那场官司。   何楚尧本来信心满满,请了圈里知名的专打离婚官司的律师,谁想到最后被季星遥出其不意赢了。   原本华晨家颇有微词,替华晨不值,他们不满何楚尧只顾着争女儿,从来没考虑华晨感受。   后来何楚尧输了,消息是从华晨家亲戚圈传出。   他们这个圈子说大很大,说小仿佛也极小,因为圈子重合度高,几个朋友圈传传,大家便都知道了。   原来何楚尧不是输给了对方律师,是输给了季星遥。   那几天何楚尧走路一瘸一拐,听说是被季星遥的高跟鞋给踹的。   他突然觉得季星遥这女人挺有意思,在季氏破产后,她经历了产后忧郁症,如今还能活得如此洒脱。   正想着要怎么跟她认识才不至于太唐突,没想到傅寒的电话打来,像一场及时雨,解了燃眉之急。   厉赫文发出邀请,“你有没有意向跟你的老师共事?”   季星遥正搅动咖啡,顿下咖啡勺,她一时没揣摩透厉赫文这话想要表达的意思,“和我老师共事?”   厉赫文颔首,“L.T艺术学院的美术学院有老师职位空缺,如果你有这个意向,可以试试。跟你的老师共事,应该会很愉快。”   他手指轻轻扣着咖啡杯,“你看你这七年,除了画画,对外界什么都不关心,你连你老师现在是L.T艺术学院的院长你都一无所知,这很可怕。”   “星遥,切忌,不愿社交归不愿社交,你可以减少社交次数,可任何时候都不能与社会脱节,哪怕你曾经有苦衷。”   他这句星遥,让季星遥有了恍如隔世的错觉。   曾经,慕靳裴跟她不熟悉时也是这么称呼她。   慕靳裴也觉得她太宅,为此一点点帮她克服这种心理,只要有活动就会带上她。   那么久远的事,她以为她早就忘了。   厉赫文没给她思考的时间,继续说着到L.T艺术学院任教对她的好处:“在L.T,不仅能提升你的知名度,还能给你积累人脉,以后你的学生,月月小朋友,肯定需得着。”   这个诱惑足够大。   不过季星遥担心的是,“我资历够吗?”能考入L.T美术学院的孩子,那可都是有艺术天分的。   厉赫文:“以你现在的成就和造诣,应该还是有竞争力的。”他建议她:“你递份简历,或许就有机会呢。”   他拿出两张名片,“这是我的,这张是你老师的,你要是想好了,随意跟谁联系。”   对方这么有诚意,季星遥就没再妄自菲薄,也许她该为了月月走出画室,多看看这个世界的另一面。   她没有名片,就把自己电话说给厉赫文。   厉赫文存了她号码,还打了一下。   季星遥手机震动,他连忙道:“我打的。”   “你现在画什么风格?延续你以前的风格,还是‘假面’风格?”他把手机放一边,跟她闲聊。   季星遥也存储了厉赫文的号码,“都画,看心情和灵感。”她收起手机:“谁都有戴着假面的时候。”   厉赫文抿了口咖啡,“也对。”他说,“就像我。”   因为油画这个话题,季星遥跟厉赫文一见如故。   正如厉赫文自己说的那样,他有两面性,他给外人的温文尔雅的感觉,是表象。骨子里,他还是个商人。   十点一刻,他们才从餐厅离开。   慕靳裴在楼下,季星遥的车和司机都在,他就没打扰季星遥,耐心等着。   他靠在车门上,来回把玩打火机。   不时,他便会朝楼上窗口看一眼。   太晚了不安全,而且两孩子还需要她陪伴,她怎么聊起来就把这些全忘在了脑后?   ‘咔嗒’一声,打火机打着火。   暖黄的火焰里泛着幽蓝,仿佛还有一圈不明显的红。   慕靳裴盯着不断跳动的火苗,自己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餐厅门口,出来几个身影,还有他熟悉的声音。   慕靳裴倏地抬头,三个人里,他竟然第一眼先捕捉到的是厉赫文。   他突然明白了,他的不安和敌意来自哪里。   ‘噗’一声,打火机的火不情不愿被熄灭。   慕靳裴站起,抬步走过去。   很意外,他们三人没想到慕靳裴在这。   傅寒没见过慕靳裴本人,不过关于他的传闻,他听说不少,特别是跟季星遥之间的爱恨情仇,当初在北京金融圈传得人尽皆知。   季星遥在想着,要怎么介绍他。   结果慕靳裴自报家门,他主动跟傅寒打招呼,“你好,听星遥提起过你,我是月月爸爸,慕靳裴。”   傅寒懵了,一下子没明白过来这是什么复杂的关系。季星遥是慕靳裴前任,结果他女儿跟着季星遥学画。   可没听说慕靳裴结婚了呀。   那…月月的亲妈是?   他顾不上多想,赶紧伸手,“慕总,幸会。”   厉赫文似笑不笑看着慕靳裴,两人简单一握。   慕靳裴:“去那边抽支烟?”   其实他们都知道,室外禁烟,找个理由也不过是想借一步说话,只是彼此心照不宣罢了。   两人移步到不远处的垃圾桶边。   剩下傅寒跟季星遥一头雾水。   两个男人并排而立,谁都没看谁,望着夜色下的灌木丛。   慕靳裴再次打着打火机,烟,没有。   厉赫文知道过来不是抽烟,他一点也不意外慕靳裴连敷衍都懒得。   “你费尽心机接近星遥,到底想干什么?”慕靳裴先开口。   厉赫文:“就是想你的那样。”   慕靳裴的眸光泛着阴冷:“别自不量力。”他拿手指把火摁灭,“你以为M.K跟你们L.T有合作,我就不会拿你怎么样?”   厉赫文冷笑一声,“这话正是我想跟你说的,别以为我父母跟你母亲关系还不错,我就会什么都不计较。”   他说,“我不是谢昀呈。”   “我以为谢昀呈会跟你算账。”   南非那个项目,他们谢家损失严重,谢君毅为此远离了权力中心,谢昀呈在M.K排除了多少异己才站稳脚跟。   结果他等了那么些年,谁知道谢昀呈跟慕靳裴言和了,现在一心只顾着他那个宝贝女儿小布丁,无心恋战。   这点,他始料未及。   南非那个项目,当初他们L.T集团也有投资,数额不小。结果项目泡汤,他们L.T前前后后损失了几十亿美元。   结果都是不了了之。   父母念及跟裴钰的交情,可他不会。   那是实实在在的真金白银砸进去。   “慕靳裴,你还真以为南非那个项目,你做的天衣无缝?”   慕靳裴漫不经心的语气,“那你还得有本事找到那个缝。”   厉赫文:“接下来,我会好好跟你算算,咱俩之间的账。南非那个项目的损失,你心里有数我到底赔了多少进去。我在M.K医院的人,你说开就开。你高价收购我看中的餐厅,导致我好几个收购案被你半途劫去。”   慕靳裴面色如常:“南非的项目,高回报,那就是高风险,你亏了,是你没风险把控能力,怨不得别人。”   他侧脸,“要不是你跟我姑妈合作,想趁机钳制我在M.K的权利,你至于盲目跟着谢君毅去投资南非那个项目?”   所以,怨得了谁?   M.K跟L.T是竞合关系,说是合作伙伴,但近年来在很多领域都是竞争关系,且竞争激烈。   特别是自从他和厉赫文接管了集团,这种矛盾就愈演愈烈,谁都想为自己的控股公司争取最大利益。   而厉赫文为了压制他,选择跟慕温雅一条战线。   至于M.K医院,也有厉赫文公司的股份在里头。十年前,医院基本年年亏钱,后来他改变了经营管理模式,这才有了M.K医院现在的盛名。   厉赫文也安排了自己的人进入医院管理层,自然跟他是不对付的。   “至于开你的人,那你没问问他犯了什么错?”   厉赫文冷嗤一声,“犯了什么错?亲子鉴定结果是你母亲裴钰安排人换下来的,结果你让我的人给背锅?”   慕靳裴双手抄兜,“作为医院的负责人,这是他失职,管理不力!不管是什么原因导致。”   “至于我母亲的错,我替她受了惩罚,你的人被开,怎么叫背锅?这要是传出去,就是M.K医院最大的丑闻!以后谁还敢到我们医院鉴定?”   厉赫文没再争辩,慕靳裴这招借刀杀人,太狠,争辩了也没意义,他总是有冠冕堂皇的理由。   不过这笔账,他记下了。   慕靳裴说起收购餐厅,“怎么,赚钱的行业就只许你进,还不许别人进了?资本市场,各凭本事,不是?”   他不想跟厉赫文再废话,“你可以跟我慢慢算账,我欢迎,”他警告他,“别接近季星遥。”   厉赫文也提醒他:“你管得有点宽了,她只是你前妻,现在单身,我有追她的权利。”   他又重复一遍,“我不是谢昀呈,什么都要顾及。”   慕靳裴:“你要是男人,你就不要把女人牵扯到商战里。”   厉赫文侧眸,“我有这么不堪?我追她,跟我和你的烂账没关系,我欣赏才追,喜欢才娶。”   慕靳裴沉声道,“你身边漂亮女人那么多,要什么样的没有,你非得给自己找不痛快?”   厉赫文:“漂亮的女人不一定性感,性感的女人不一定有头脑,有头脑的女人不一定有个有趣的灵魂。”   他特意顿了下,“季星遥她什么都有。我心动了还不行?”   “我为了她,能把她喜欢的老师请来做院长,能让在她自己的职业生涯里更进一步。”   “我追到她的胜算比你这个前夫大。”   “怎么就叫我给自己找不痛快了?”   慕靳裴转身,睨着他,“L.T艺术学院是吧?我也挺看好的,收购回来可以给我女儿做十岁生日礼物。”   厉赫文点点头,“不错。我很期待你来收购。把你有的本事全都使出来,我倒要看看,L.T艺术学院最后是不是真的姓慕。”   慕靳裴把打火机扔进垃圾桶,转身走向季星遥。   傅寒在车里等厉赫文,季星遥站在自己车边,她不知道慕靳裴跟厉赫文之间已经进行了一场语言上的厮杀。   刚才从傅寒那里她才得知,原来慕家跟厉家关系不错,两家公司有不少合作往来,包括M.K医院,也有厉家的股份。   慕靳裴走近,刚才跟厉赫文的对峙,早就不动声色收拾好,他表情温和,“坐我的车吧。”   季星遥婉拒:“太晚了,我有司机,你回去吧。”   慕靳裴:“我的文件包还在病房。”   季星遥不知道他是故意落在那儿,还是给忙忘了。   她的车由司机开走,她坐在了慕靳裴汽车副驾。   “你跟厉赫文关系不错?”车里有点沉闷,季星遥主动打破沉默。   慕靳裴:“有合作。”   至于关系怎样,他没具体说。   他跟厉赫文关系恶化是在八年前,之前就不怎么和,但场面上还算过得去。   八年前,他跟季星遥刚认识。   那年L.T举办新年派对,厉赫文亲自给他送了邀请函,还说到时介绍几个朋友给他认识,一起合作个跨国项目。   他原本打算参加,也不想跟厉赫文关系闹僵,毕竟,两家公司还有那么多深度合作。   哪知道,季星遥给他打电话,想让他陪她参加季氏集团的年终酒会。他不想让她失望,最终放了厉赫文的鸽子。   季星遥问了问两个孩子的情况,“她们没闹腾你吧?”   “没。”慕靳裴:“跟她们在一块特别有意思。”   前边路口,车停下等信号灯。   季星遥看了他一眼,“其实你不用来接我,我有司机。”   车里安静片刻。   慕靳裴看着她:“我自己接才放心。” 第87章   一路上谁都没再说话,季星遥觉察出慕靳裴的醋意,他吃醋时毫不掩饰,全都写在脸上。   就像当初,谢昀呈去她北京画室买画,在她那睡着了,他吃谢昀呈的醋。   这会儿,不知道他是把傅寒当成了情敌,还是厉赫文。   到了医院,车停好。   季星遥解下安全带,手刚碰到门,随即温和的一声‘咔哒’,车门落了锁。   发动机的火熄了,车灯灭了。   这个世界也彻底安静下来。   季星遥转脸看慕靳裴,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把车门锁上。   慕靳裴双手搭在方向盘上,知道她在看他,他没转脸。   “遥遥,”他声音带着一丝沙哑,“你想不想我?”   这句话像一根轻柔的羽毛,从季星遥心尖慢慢滑过。   慕靳裴知道她不会回答,他看着前挡玻璃,树影婆娑,“你可能已经不记得我们分开多久了,只记得我们离婚快七年。”   他说:“我记得。”   “具体到多少天,多少个小时。”   “我一天天数着日子过。”   长久的沉默。   “咔哒”一声,车门开了。   季星遥缓了缓,下去。   走了几步,身后没有脚步声跟上,发动机的声音响了。   她转身。   车窗降下,“怎么了?”慕靳裴问。   季星遥指指楼上,“你的文件包在上面,你等一下,我给你拿下来。”   慕靳裴:“我没有文件包。”   只是找了个借口送她回来。   “你上去吧。”   直到她的背影进了住院大楼,他驱车离开。   还没到凌晨,对谢昀呈来说,夜生活刚刚开始,他喝了半杯牛奶,换了衣服正要出去赶场子,结果家里来了不速之客。   慕靳裴径自走到沙发前,把车钥匙随手丢在茶几上,疲惫地陷在沙发里。   谢昀呈瞥了眼手表,“给你十分钟时间。”   慕靳裴哪会理他,他在思忖着有些话该怎么说。   谢昀呈难得出去潇洒一次,结果还被莫名搅和,兴致尽败。   朋友催促的电话进来,他摁断。   手机扔一边,手表也摘了丢沙发上,他转身去倒酒。   直觉慕靳裴一时半会儿不会走,他只能自娱自乐,一个人喝酒狂欢。   谢昀呈只倒了半杯红酒,加上牛奶冰块。   红酒加牛奶的奇葩喝法,估摸着全球就他独一份儿。   “我今天碰到了厉赫文。”慕靳裴终于开腔。   谢昀呈并不意外,前些天,他知道了季星遥大学里的老师跳槽去了L.T艺术学院,反常必有妖。   “他找你算账不是迟早的事?你心里能没数?”   南非那个项目,厉赫文怎么会咽得下那口窝囊气。   厉赫文也一定想过,把他当枪使,只不过打错了如意算盘。   “他还以为我是何楚尧呢,没脑子。”   再怎么着,他跟慕靳裴也是利益共同体,他还拎得清。   拎不清的是他的母亲,慕温雅。母亲成天想着把慕靳裴边缘化,最好能把慕靳裴赶出M.K董事会。   真要把慕靳裴挤出了M.K,他的日子也好过不到哪里去,M.K那么大一个摊子,涉足了几十个领域,光靠他和父亲,根本就招架不住。   唇亡齿寒。很多年前他就懂,所以他跟慕靳裴在各自负责的领域里,基本相安无事,偶有点摩擦,但并没有动真格。   谢昀呈喝了几口红酒,已经尝不出什么味道。“你找我帮忙对付厉赫文,说说你的条件,我看看有没有兴趣。”   他这么直接,慕靳裴也省去了铺垫,“以后你去我所有餐厅吃饭,都免单。”   谢昀呈:“……”   他在心里爆了句脏话。   慕靳裴没有条件开给他,却列出他对付厉赫文的好处有多少。   “M.K是我和你的,厉赫文最终的野心就是控股M.K,你现在收拾他,不是帮我,是帮你自己。”   “星遥跟我在一起,比跟任何人在一块,都对小布丁的成长有利。你不可能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有时间陪她,她在我家,跟在自己家一样。”   “她跟我女儿的感情有多好,你也看到了。”   谢昀呈晃着红酒杯,奶白色和深红色混合。   “M.K是我和你的,所以我要去对付厉赫文,”他不紧不慢重复着,然后瞥向慕靳裴:“那你呢?坐等渔翁之利?”   慕靳裴:“我不缺那点利。如果你能收购了L.T艺术学院,到时归你管理,我不插手。”   至于他要做什么?   “我要追星遥,没那么多精力跟厉赫文周旋。”   谢昀呈再度无语。   他去战场,他在后方谈情说爱?   “凭什么?”他手指敲打杯沿,“我书房有尺子,你要不要拿来量量你的脸有多大?”   慕靳裴从季星遥那里学会了打感情牌,于是给了谢昀呈一颗糖衣炮弹,“就凭,我小时候喊你一声哥。”   谢昀呈把杯子里的红酒一口闷下去,他发觉不管是慕靳裴还是季星遥,都有毒,剧毒无比。   ‘砰’一下,他重重放下高脚杯。   “想要收购L.T艺术学院,困难重重,哪那么容易?你还以为像你买一家餐厅和酒店那么简单?”   L.T艺术学院有多方资本参与,内部争斗从来没停止过。   慕靳裴来了好一会儿,谢昀呈连杯水都没给他倒,他自己冲了杯咖啡,“你先去跟厉赫文博弈,等我这边追到了星遥,再换我来,你可以歇歇。”   他打了个比方,“就像我上次打何楚尧,把他打个半死,你后来再收拾省了多少劲?他连还手的力气都没有。”   谢昀呈‘呵’了声,真会打如意算盘。   不过事关M.K的利益,他就没再推诿。   凭心而论,这些年他对M.K的付出跟慕靳裴真没法比,他把更多的时间都用来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上。   慕靳裴虽然不上战场,不过也做好了后勤保障工作。“小布丁的事就不用你再操心,周教授那边,我来协调,你要实在没空,我去医院替你陪护。”   ——   因为厉赫文,谢昀呈所有的计划都被打乱,去北京这事搁浅,跟小布丁病情有关的事宜,他全部交给慕靳裴。   之前跟何楚尧打官司,慕靳裴对小布丁的耐心和用心,他全看在眼里,要是搁以前,他不会信任任何人能无条件的对小布丁好。   回国前一天,小布丁暂时办理了出院,这一次她在医院待了近三个月,差点快忘了外面的马路有多热闹,也快要记不得橱窗有多美丽。   季星遥把两孩子抱在后座,给她们系上安全带,她自己开车带她们回家。   天窗打开,柔和的阳光照进来。   小布丁仰头,感觉空气清新了,连天都更蓝了。   月月伸手戳戳她的脸蛋,小布丁回神,笑了,她也去戳戳月月的脸颊,然后两人傻笑出来。   微风吹动,她们头发轻轻扬起。   月月晃着小腿,有节奏的摇摆身体,“慕叔叔,他坠入爱河。”   这回换小布丁和音,“坠入爱河~”   “慕叔叔,他魂不守舍。”   “魂不守舍~”   季星遥从后视镜看一眼孩子,不懂她们唱得什么意思,她也跟着笑了。   出发这早,慕靳裴来接她们去机场。   季星遥昨天接到谢昀呈电话,说他忙着应付一场可能很快要到来的恶意收购,抽不开身去北京,把所有事都交给慕靳裴。   这段时间的吃住行,到时都有慕靳裴统一安排。这就意味着,她在上海和北京的这十几天里,慕靳裴都一直跟她们在一块。   顾及到小布丁的身体况状,她默认了这样不算很合理的行程。   她们第一站是到上海,乘坐慕靳裴的私人飞机,他还安排了一个护理团队随行,万一小布丁身体不舒服,他们能及时抢救。   不仅有护理人员,还有甜品师和司机。   一群人,浩浩荡荡。   到了机场,小布丁和月月手牵手走在前面,两孩子穿姐妹装,经过她们身边的人都是一步三回头,看了还想再看。   季星遥走在最后,跟慕靳裴保持了几米的距离,自那晚在医院,他们这几天都没见面,就是刚才见面了,也没说话。   也可能,他醋意还未消。   “星遥,跟上。”慕靳裴停下步子,等她。   这里是机场大厅,她还丢了不成。不过她还是加快步子,几步追上他。   他带着墨镜,她看不见他眼底情绪。   之后的时间,一直到上飞机,慕靳裴都没让她离开他视线,但也跟她保持适当距离。   最兴奋的是两个孩子,面对面坐着,吃着甜品,看着外面的云海。   慕靳裴今天没给季星遥煮咖啡,高空,他掌握不好火候,也不知道要加什么比例的奶盒糖跟在地面上的口感一样。   他亲自去端了甜品给她,“你以前喜欢吃的口味,多加了一份水果。”他还很贴心的把勺子拿给她。   季星遥的目光被他无名指吸引过去,一时间忘了接勺子。   那枚戒指很特别,也很简单,不是他们以前的婚戒。   明明,一早他接她们的时候,手指还是空的。   慕靳裴舀了一勺蛋糕,喂给她。   季星遥回神,下意识往后躲开了,“我自己来,谢谢。”   慕靳裴把勺子给她,并没解释他怎么突然戴了戒指。   季星遥没尝出蛋糕什么味,也不知道是不是跟以前一样甜而不腻。她后知后觉,他刚才给她递勺子就是想让她看到,他戴了戒指。   至于他为什么突然戴了戒指,季星遥始终没想明白。也许还有种可能,他这几天跟哪个女人订婚了。   如果他真跟谁订婚了,哪怕这趟行程他是受谢昀呈所托,她也不会再跟他同行,避免不必要的误会。   “你这个戒指?”   她直接问了出来。   慕靳裴:“我自己买的。”   他看着她,“要是跟别的女人在一起了,我就不会喂你吃蛋糕,对你基本的尊重,我还是能把握好的。”   季星遥点点头,没再言语。   “月月跟Time的合作,怎么样?”慕靳裴跟她聊起女儿。   季星遥:“基本没问题,细节上等傅寒回北京,我们再聊。”   慕靳裴‘嗯’了声,之后无声看着她。   季星遥吃了多久,他就看了多久。   他视线灼热,她感觉得到。   要是放在以前,他肯定会哄着两个孩子玩,今天没有,他让她们自己玩,他所有注意力都在她身上。   她没想到,就跟傅寒见一面,他反应会那么大。   “我跟…”傅寒只是聊合作,人家傅寒有女朋友。可到了嘴边的话,她又就着甜品吃下去。   他只是她前夫,她没必要跟他解释那么多,更没必要跟他报备。   慕靳裴还等着她接下来的内容,结果她突然打住了。   “你跟谁怎么了?”慕靳裴主动问道。   季星遥:“我跟我妈说了,你也一块回去。”   慕靳裴:“……嗯。”   季星遥很快把甜品吃完,被他一直盯着看,她快招架不住,渐渐定力不稳,心脏有了加速跳动的苗头。   她借口去洗手间,起身离开。   慕靳裴一直目送她的背影,直到洗手间门关上。   月月和小布丁趴在桌上,空姐撤走了甜品的盘子,又给她们拿来巧克力。两人靠得很近,不知道在聊什么,不时发出一阵笑声。   “宝贝们,过来。”慕靳裴把左手给过去,看似是给她们抓着。   小布丁眼尖,一下就看到了他无名指的戒指,她对戒指很敏感,以前楚尧爸爸就是戴了戒指,然后说已经订婚,有了未婚妻。   那次,楚尧爸爸给她带来好多巧克力。   至今,那些巧克力还在冰箱,她再也没吃。因为很苦。   她回头看看桌上的那些巧克力,心中警铃大振。糟糕,慕叔叔有未婚妻了,他订婚了。   可是星遥妈妈没有戒指。   月月也看到了慕靳裴手上的戒指,她拿着慕靳裴的手看了又看,“我爸爸和妈妈结婚了才戴戒指。”   “慕叔叔,”她眨了眨眼,突然不知道怎么说。   小布丁也眨了眨眼,“慕叔叔,你是不是要介绍你的未婚妻给我们认识?”   她很排斥,也很害怕。   “不是。”   “叔叔还等着你们俩给我介绍对象。”   “你们过来。”慕靳裴从口袋拿出一个戒指盒,轻轻打开。   “哇哦!”   “哇哇!”   “是不是给星星的!”   慕靳裴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月月赶紧捂住嘴巴。   两孩子凑过来,慕靳裴把戒指拿出来给她们看。   月月歪着脑袋,“好美。”   慕靳裴把戒指套在月月大拇指上,还是很松,她咯咯咯笑出来。   慕靳裴没忍住,亲了女儿一下。   小布丁也摸摸那个钻戒,星遥妈妈戴上去一定美极了,只不过她有点遗憾:“叔叔,你怎么不早一点告诉我你要求婚呢?那样的话,我就能送给你一首曲子。”   “今天不求婚。”慕靳裴刚才想了半晌,只能让两个孩子帮忙,这样成功的几率还大一点,他压低声音,“帮我把这个送给星星,好不好?”   月月以为:“你要给星星惊喜吗?”   慕靳裴不知道要怎么解释,解释了她们也不懂,只能点点头。   月月保证,一定会送出去。   很快,季星遥从洗手间出来了。   孩子们围着慕靳裴,他正在跟她们说一会儿还有哪些美食。   她回到座位,没发觉哪里不对。   戒指还在月月拇指上,她始终小心翼翼竖起大拇指,生怕戒指掉了。   “妈妈,”小布丁撒着娇,靠在季星遥身上,“我想教你再练琴,就练以前教你的那个曲子。”   这首曲子,她跟月月教过季星遥。   “等你学会了,我跟你合手。”   “好呀。”季星遥对小布丁基本是有求必应。   小布丁看了眼慕靳裴,发现他戒指在左手,她就拿起季星遥的左手,“妈妈,你眯上眼,在心里想着钢琴的键在哪,我经常这样弹琴。”   季星遥照做,手指虚空弹奏。   “星星,我也来教你。”月月拿着季星遥手指,“这个手指要这样。”她赶紧把戒指套在季星遥无名指上。   季星遥感觉到了手指被套了东西,她倏地睁眼。   “哇哦,星星跟慕叔叔是对象咯。”月月高兴地拍小手。   小布丁:“不能拿下来哦。”   季星遥看向慕靳裴,他也看着她。   无声,却暗流涌动。   季星遥没让孩子们扫兴,暂时戴着戒指。   这种感觉很微妙,无法言喻。   “你们俩去洗洗小手,该到午睡的时间啦。”   月月和小布丁很听话,乖巧去了里面的休息间。   等门关上,季星遥收回视线。   她另一只手刚碰到戒指,就被慕靳裴一把摁住,他在她身前半蹲下来,攥着她戴戒指的那只手不让她摘下来。   “这不是求婚戒指,不然我不会让孩子给你戴,也不会骗着你戴。”   他之前想过亲手给她戴上,可怕争执时,弄疼了她手指,只能让孩子们以这种温柔方式给她戴。   季星遥跟他对望,“不管是什么戒指,我跟你都不适合戴对戒。”   慕靳裴解释,“这不是对戒,是我在珠宝店随意买了两个,一共才几千块钱,你那个只是小碎钻,不值钱。”   他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紧张。   无形中,呼吸都急促了。   “这个戒指,不是让你一直都戴着。”   “你给我两个月的时间,两个月之后,你如果还是觉得,你没法原谅我曾经对你的伤害,你跟我在一起也没有了心动的感觉,到时你把戒指取下来,我就明白什么意思了。”   他暗暗做个深呼吸,紧张到了嗓子眼。   “我想过放开你,也想过你能有个自己的家,再有个孩子。我也花了快两年来说服自己,别打扰你。”   “但我还是没做好。”   “遥遥,我还是放不下。”   “还是不想放开你。”   “我想试试,哪怕结果渺茫。”   “你一步都不用走,你只要把门打开,我们之间的距离,我来走。”   季星遥转脸,看着外面一眼望不到边的云海。   慕靳裴摩挲着她的无名指,她始终不给任何表态,在等着他自觉把戒指拿下来。她不肯戴,也在他预料之内。   但她戴了几分钟,他又如此满足。   没等她不耐,他把戒指取下,很慢很慢。   季星遥无意识咬了下嘴唇,她不知道哪里在疼。   慕靳裴退而求其次,把戒指放她手心,将她五指蜷起,“那你收着,还是之前的约定,两个月后,你决定要不要还给我。”   怕她还是拒绝,他又小心翼翼把戒指从她手心拿出来,放进她风衣口袋。   慕靳裴坐到自己座位上,转头看向窗外,他不想知道,季星遥是不是又从口袋将戒指掏出来。   直到两个小家伙午睡醒了,机舱再度热闹起来,慕靳裴才转脸。   季星遥在看杂志,她前面的桌上没有戒指,他松了口气。   月月靠在季星遥身上,没看到她的戒指,“星星,你戒指是不是掉了呀?”说着,还下意识低头在地上找。   小布丁也跟着找,“妈妈,你刚才去了哪里?我们帮你找。”   季星遥:“……”   她无奈,从口袋拿出戒指,“在这儿呢。”   月月吓一跳,还好,找到了。“你怎么不戴?”   季星遥只好扯谎:“因为戒指是新的,我舍不得戴,先收起来放几个月。”   月月认真点着小脑袋,她觉得还挺有道理的。   慕靳裴适时替季星遥解围,“你们俩过来,让星星安静看书。”   两个孩子便围在他旁边,跟黏胶一样粘着他。   “慕叔叔,”小布丁趴在他耳边小声问他:“你什么时候求婚?你求婚时我给你弹钢琴,替你加油。”   月月也凑近慕靳裴耳边,说着悄悄话。   季星遥不时会瞅一眼那边,不知道他们嘀嘀咕咕什么,很神秘的样子,偶尔,月月还会笑出来。   在曼哈顿来时是白天,到了上海,依旧是白天。   两个孩子精神都不错,小布丁没出现疲劳的状况。   慕靳裴打算带孩子体验一下高铁,之前就让储征订了票。   月月和小布丁坐一侧,隔了一个过道,他跟季星遥坐一块。   季星遥位子靠窗,从坐上来她就一直看车窗外。   突然,她指尖像触电。   左手被慕靳裴握住,而后,手指被分开,他跟她十指紧扣。掌心相触,有一股悸动,从心底散开。   一时间,不知道自己在哪。好像回到了那年酒会。   季星遥定定神,转脸。   慕靳裴在低头看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工作群,他正在回复。   季星遥想把手抽回去,没用,他攥太紧。   一番徒劳后,她再次看窗外。   初秋,田野里像幅油画,五彩斑斓。   往事就跟沿途的景一样,快速闪过,却还能清晰看到颜色。   一直到小城的高铁站,慕靳裴还没松手。 第88章   高铁到站,乘客陆续下车。   月月和小布丁有专人照看,她们俩格外听话,随着其他人排队下车,没去打扰慕靳裴和季星遥,边往前走还不忘凑一起小声嘀咕。   说到开心处,笑容掩饰不住。   “星星爱慕叔叔。”月月跟小布丁咬耳朵。   “慕叔叔也只爱星遥妈妈一个人。”   “我爱你。”   “我也爱你。”   “哈哈。”   慕靳裴牵着季星遥,刻意跟她们隔了段距离。   季星遥以为到站了慕靳裴就能松开手,结果出站后他还是紧抓她不放,好像一松开她就会不见一样。   她用指甲轻轻刮刮他手背,示意他放开。   慕靳裴若无其事,一直盯着前面两个孩子的一举一动,保证她们在他视线范围里。   季星遥转脸盯着他看,墨镜隐藏了他所有的情绪,看不见他到底在想什么。“慕靳裴。”   “嗯?”   慕靳裴把墨镜拿下,直接架在她鼻梁上。   季星遥:“……”   她想要说的话,也被这个墨镜打岔过去。   走在前面的两个孩子,好奇回头。   月月则盯着他们紧握的双手,她歪着脑袋瞅,终于看仔细了,于是她也学着慕靳裴那样,跟小布丁十指紧扣。   软软的小手,温度正好。   两人对视,做个鬼脸,不约而同笑出声。   季星遥不知道她们的笑点在哪。   “言传身教,以身作则,这两个词,你还记得吗?”慕靳裴偏头,眸光温和看着她。   当然记得。   在法庭上,她就是用这两个词回怼何楚尧。   “怎么了?”   慕靳裴:“没什么。”   季星遥莫名其妙,过了半刻,她反应过来,慕靳裴是用这两个成语来给自己一直牵着她找个合适的理由,因为要给孩子们营造一个有爱的成长环境。   那两个孩子又爱闹腾,模仿力强,这会儿早就十指紧扣上。   他的强词夺理,她无言以对。   上车前,慕靳裴才放开季星遥。   手分开那瞬,两人都感觉空的不止是手。   汽车后排,慕靳裴跟季星遥各坐一侧,两孩子在中间。   小城的初秋来得不是很明显,但比盛夏凉快不少。   季家院子在古城区,青瓦白墙,小河泛着碧波。道路旁,青草绿树依旧苍翠,只是少了欲滴,没了盛夏里的那份清新。   不过这一点不影响它的美。   小布丁看呆了,“妈妈,要是下雨,这就是烟雨江南,对吗?”   季星遥点头,“嗯,等明年夏天带你来感受一下梅雨季节。”   小布丁祈祷着可以再多活一年,那样治愈的希望就更大了。“妈妈,我想靠窗看。”   月月也想,“慕叔叔,我跟你换个位置,可以吗?”   于是两侧临窗位置被孩子占据,季星遥跟慕靳裴又坐在了一块儿。   她知道他肯定会牵她手,这回她有先见之明,把手揣口袋里。然后就碰到了冰冰凉凉的东西,是他给她的那枚戒指。   慕靳裴把季星遥所有的小心思全都收尽眼底,他若有所思。   “遥遥。”   “嗯?”季星遥抬头看他。   慕靳裴已经把手伸到她面前,“戒指给我一下,我看看戒指托。”   季星遥没设防,以为他有什么用处,把戒指掏出来给他,慕靳裴没要戒指,连同她的手一块攥住。   季星遥:“……”   她发觉这趟回来,她没带脑子。   但也不得不承认一个悲哀的事实,被他牵着时,心是安的。就像一条在波涛汹涌的大海里历经风浪的小船,终于靠了岸。   “到啦到啦。”月月激动喊出声。她记得这里,上次来小城,她每天都要在河边玩水。   石桥窄,汽车停在路边。   邻居阿姨正在整理院子门前的花坛,她颇为热情,放下手头的活儿就过来跟季星遥打招呼。   其实她更关心的是,季星遥跟她侄子这次见面有没有进展,侄子还在国外,她每次打电话过去都被侄子以见客户为由搪塞过去。   “遥遥回来啦,比上次又漂亮咯。”   季星遥笑了笑,寒暄几句。   邻居阿姨看向她身后的慕靳裴,“这就是你堂哥吧,你们长得还真像,跟亲兄妹差不多。”   季星遥:“……”   慕靳裴比季星遥就更郁闷了,他怎么就成了季星遥的堂哥?   像,那也有可能是夫妻。   邻居阿姨这么说不是信口开河,她有依有据。上次月月过来,她觉得月月有些像季星遥。   因为季星遥不可能认月月,而月月的父母只会是周羽西和骆松,尹荷也不想跟外人说太多,就只好说了谎,说月月是季星遥堂哥家的孩子。   堂哥家的孩子跟季星遥长得像,很正常。   邻居第一眼看到慕靳裴就觉得他是月月爸爸,眉眼间太像,特别是他跟月月走一起时,没人会怀疑他们不是父女。   她由此断定,慕靳裴就是季星遥堂哥。   再加之慕靳裴跟季常盛气场气质差不多,叔侄俩没错了,这就更加作证了她的判断。   季常盛和尹荷听到门外热闹声,迎了出来。   月月牵着小布丁,把她介绍给尹荷跟季常盛。月月跟他们并不陌生,虽没见过面,可这些年经常会视频。   “美丽的尹老师,我们终于见面咯。”   尹荷见到小布丁心里更酸了,以前视频还不觉得小布丁有多矮,可当她跟月月站一块,明显感觉出来。   她十二岁,月月六岁,她们却差不多身高。   尹荷笑着,弯腰,“让尹老师抱抱我们漂亮聪明的小宝贝。”   季常盛则抱起月月,两孩子着急想吃美食,特别是小布丁,“我期待着品尝跟月月一样漂亮可爱的饼。”   月月咧嘴笑,“我好害羞。”   季常盛,“爷爷给你们准备好了月饼的材料,今晚就给你们做。”   他们说的是英文,把邻居给听呆了,她不是郁闷自己听不懂,是诧异季常盛和尹荷的英文,跟她在电视新闻上听到的差不多。   她从来都不知道,她的邻居竟然这么厉害。   明明是一个年代的人,她也只记得二十六个字母了,简单的打招呼的单词,她说不定还能听懂一个半个。   跟邻居阿姨招呼一声,季星遥他们边聊着,边进了院子。   大门关上,邻居站在自家花坛前还是没法平静,这更坚定了她要撮合季星遥和傅寒的决心。   没了整理花坛的心思,她把工具交给阿姨,回屋去。   她决定做些茶点,明天给季星遥送去。   家里还有上好的新茶,市面上买不到,她也拿一些,给季星遥的堂哥。   那个堂哥一家也住纽约,傅寒也经常去纽约出差,有时一待就是大半个月,以后让堂哥多撮合撮合他们俩。   隔壁,季家。   孩子们在院子里玩,季星遥靠在花园边,欣赏那两盆兰花。   季常盛和慕靳裴两人在厨房,这是第二次,两人搭档做饭。   十多分钟过去,厨房没一丁点声音。   有些裂痕,不是不关注了,就不存在。   它依旧在那。   也许很多年后,它会被遗忘在某个角落,落满了灰,再也没人靠近。   生煎好了,季常盛夹出几个放在盘子里,等着冷了先给孩子吃。这是月月的最爱,他忙活了一上午,就是季星遥小时候也没享受过这样的待遇。   慕靳裴想起上次吃的生煎,月月给他放在保温盒里带回酒店,他还没舍得一次吃完。   他拿起筷子,先尝了一个。   季常盛瞅了他一眼,后来也没说什么。   “刚出锅的好吃。”慕靳裴打破了沉默。   季常盛没吱声,又从锅里夹了几个放盘子里。   慕靳裴到厨房来不止是帮忙打下手,他还受蔚锋之托,跟季常盛聊聊有没有意向到蔚锋公司。   “前些日子,蔚锋特意给我打了电话。”   他点到这里,接着吃生煎。   都是明白人,有些话无需说透。   季常盛早就猜到慕靳裴此行的目的,因为他同期培训的一个同学,就是蔚锋的死对头,而那个同学不止一次向他抛出橄榄枝,请聘他做CEO。蔚锋肯定也有所耳闻,就让慕靳裴来牵线。   他婉拒了慕靳裴的好意,“蔚锋那边我就不考虑了。”   慕靳裴的手微顿,‘嗯’了声。   季常盛开始洗菜,“傅寒你知道吧?”   慕靳裴:“见过。”   “星遥前两天跟我打电话时,问我对科技这个行业感不感兴趣,傅寒跟他的合伙人不懂管理。”洗菜池的水渐渐漫过嫩绿的菜叶,季常盛关了水龙头,“我还是挺乐意跟年轻人打交道,特别是技术出身,跟我互补。”   慕靳裴明白了,季常盛不去蔚锋那里,但也没打算去蔚锋的对手公司,这算是给足了他面子。   可季常盛决定去傅寒那里,一切又变得不明朗。   也不知道季常盛是不是跟隔壁邻居阿姨一样的想法,觉得季星遥跟傅寒在一起合适,所以决定亲自去帮未来女婿。   他又咬了一口生煎,突然觉得,刚出锅的生煎,没那晚的好吃。   这种无法言喻的沉闷,一直持续到第二天下午才稍稍有了好转。   季常盛和尹荷带着两个孩子去逛小城,家里就剩他跟季星遥。   季星遥摆了画布,坐在院子里画那两盆兰花。   慕靳裴在旁边陪着,即便一句话没有,也不觉得压抑。   时隔多年,他又找到了以前在她画室画画的感觉。   他们可以好几个小时不聊一句,就这么静静陪着对方。   门外传来邻居阿姨的声音,慕靳裴过去开门。   邻居阿姨拎着一提包装精美的蛋黄酥,还有几罐茶叶。   蛋黄酥是她亲手做的,可是费了功夫,平常她没那个耐心,就算是自家孙子想吃,她也是到外面买。   至于茶叶,她是准备了送给客户的,不过眼下,傅寒的婚姻大事更重要。   季星遥放下笔,起来打招呼。   邻居阿姨挥挥手,“你忙你的,不用跟我客气。”   “这是给俩孩子吃的,我自己做的,不值钱。”说着,她把茶叶递给慕靳裴:“遥遥堂哥,这个给你,可别嫌弃,这是从我亲戚家茶园里拿来的,没花钱。”   遥遥堂哥这个称呼,特扎心。   邻居阿姨坐了会儿,跟慕靳裴聊起来,当然,话题离不开傅寒。   临走时,还不忘说一句,“遥遥堂哥,以后傅寒跟遥遥,可能就要让你多费心了,他们俩,还都是个孩子。”   慕靳裴:“……”   傅寒三十了,怎么就是个孩子了?   等邻居阿姨离开,季星遥没忍住,笑了声,不过手上动作没停,还在画画。   慕靳裴靠近她,“笑什么?”   “没什么。”季星遥:“想到好笑的了。”   慕靳裴俯身,把她从身后环在怀里,“想到什么好笑的了?”   他的呼吸就在她耳后,季星遥一个激灵,心底说不出的感觉就像这兰花一样,冷艳绽放。   又像此时的晚霞,轻吻着落日,浪漫洒满了天边。   “快画吧。”还不等她推他,慕靳裴识趣放开。   这个拥抱,彻底乱了季星遥的心。   她花了十多分钟才慢慢平静下来,再次投入到画里。   慕靳裴坐她斜后方,看着她的背影,想着的却是厉赫文跟傅寒。   如果她以后要去L.T艺术学院任教,到时他的情敌,可就不止两个。   他现在不清楚傅寒什么情况,对季星遥有没有别的想法,不过厉赫文是来势汹汹,不管是追季星遥,还是想钳制他在M.K的权利。   也不知道谢昀呈能抵挡多久。   在小城待了两天,他们回到北京,慕靳裴明天约了人见面。   季星遥原本打算让两个孩子跟慕靳裴住一块,她自己一人住酒店,慕靳裴公寓附近就有五星酒店,可孩子不允许,缠着她不让她走。   “星星。”   “妈妈。”   一人拽着她一只手,可怜巴巴看着她。   季星遥:“我保证明早在你们醒来前就过来,还会给你们准备好丰盛的早餐。”   “不要。”   “不好。”   季星遥只好先答应她们,等她们睡着了她再走,明早六点就过来。   她哄着她们,“你们去睡觉,我给你们准备明天的早饭,好不好?”   月月和小布丁高兴了,手牵手,不忘十指紧扣,哼唱着小曲回她们自己房间去了。   “星星,不许偷偷不见哦。”   关房门前,月月不放心,又叮嘱一遍。   门关上,家里瞬间安静下来。   自始至终,慕靳裴都没插话,他站在落地窗边的吧台前煮咖啡。   季星遥去给孩子准备明早要用的食材,复杂的她不会,只会做点沙拉。   她刚拉开冰箱,突然灯熄了,餐厅一片漆黑。   “慕靳裴!”她下意识就去喊他。   “我在呢,没事,灯是我关的。”   说话间,落地窗的窗帘缓缓自动打开。   “星遥,过来看看。”   借着窗口的光,季星遥走过去。   被眼前的夜景给震撼到,比在她画室看到的还要美,流光溢彩。好像整座城市都在眼底,能感受它的波澜壮阔,也能一睹它的繁华璀璨。   “这么好看的夜景,你怎么不让月月和小布丁看?”   她转头,问他。   慕靳裴看着她的眼,“这是给你的惊喜。”他选了那么多地方,只有这里能看到最佳的夜色下的北京。   季星遥不知道要怎么回应,她刚要转脸接着欣赏,却被慕靳裴一把抱起,他没像平时那样把她抱离地面,而是将她放在吧台上坐着。   慕靳裴两手撑在她身侧,俯身,抵着她的额头。   这一瞬,季星遥呼吸是停滞的。   慕靳裴贴着她的侧脸,“我爱你。那天那条短信,就是跟你说的。”也没给季星遥反应的时间,他含住她的唇。   无边夜色,两人轮廓模糊,气息缠绕,分不清是谁的。只有狂乱的心跳声是清晰的。 第89章   慕靳裴没敢深吻,克制住自己不能攻城掠地,他恋恋不舍离开她的唇,呼吸依旧是乱的。   跟他预料的一样,季星遥并没有给他任何回应。   出乎他意料的是,她也没推开他。   但他最怕这种沉默。   像死水一般沉寂。   他一点底都没了。   季星遥的意识慢慢回来,她知道自己是谁,身处何地,又在谁的怀里。   刚才两唇相触,她看到了五彩缤纷的过去,回忆纷至沓来。   现在,她眼前只有白色,那是他衬衫的颜色。   “慕靳裴,”季星遥声音听上去格外平静,“我们之间不是闹了场矛盾,也不是性格不合吵了一架。”   慕靳裴点头,“我知道。”   “你不知道。”季星遥说起,“你之前在医院问我,问我想不想你。”   想啊,怎么能不想。   “你当时还说,我可能只记得我们分开大概几年,不记得有多少天。”   顿了下,“我记得。”   “我记得我们在一起一共多少天多少个小时,我还记得我们一共领证多少天,我也记得离婚那天,我从出租车倒车镜里再也看不到你的身影是几点几分。”   “我什么都记得。”   她脑子始终清醒理智,可很多时候心不听脑子指挥。   想忘了他,反倒记得更牢。   不想再提他,偏偏想念蚀骨。   爱着,更恨着。   记着他的温暖怀抱,也忘不了他狠心放手。   念着他的温柔,恨着他的绝情。   爱恨交织,痛苦一直纠缠。   多年后,终于心如止水。   就在刚才,那个吻,她悸动不已,也心动不止。   可偏偏脑子又清楚记得心曾经受过的所有伤。恨,怨,痛,它都记得。   历久弥新。   季星遥吁口气,“慕靳裴,你给我点时间,我也想试着朝有你的地方走。”她不由重复,“你给我点时间。”   慕靳裴抬手,仿佛用尽了所有力气,最后却轻轻抚着她的头,把她的脸埋在他怀里,“多久都行,我不着急了,多久我都等你。”   “对不起,我这几天让你感觉不自在了。”   他轻轻抱着她,下巴搁在她发顶。   之后,谁都没再说话。   屋里是黑的,城市还亮着。   万家灯火,终于有了属于他的那一盏。   很久之后,季星遥平静下来,她轻拍他的后背。   慕靳裴立即松开她,他心口的衬衫发潮,他没去开灯,知道她不想让他看到她掉眼泪的样子。   “就住家里吧,住酒店你不一定睡得好,楼上房间给你收拾好了,我不会上楼打扰你。”   季星遥从围裙里掏出手机,刚才在厨房准备食材,围裙还没来得及摘下。   没一会儿,慕靳裴手机震动,季星遥已经借着手机电筒的光上楼。   他点开对话框,季星遥转账1500给他,备注:【民宿费】   快凌晨,季星遥还没睡着。   她爬起来,打开电脑做简历。   花了一个多小时,简历做好,连同她的材料一并发给厉赫文,还又给他发了消息:【厉总,你好,简历已经发到你邮箱,麻烦你了。】   厉赫文正在开会,令他头疼的事来了,L.T保险公司与M.K医院的协议即将到期,在续签上出了问题。   M.K医院方要求提高报销比例,给他们的折扣费率也没了之前的力度。   釜底抽薪这招,对他们旗下的保险公司影响不小。   以前的协议都是他父亲跟慕靳裴签订,费率上没那么复杂,基本上是互相制衡的双赢模式,可现在他接管公司。   他刚得到消息,M.K集团,近期高层职务会有变动。   慕靳裴不再担任M.K医院CEO,据传,新任CEO是冯梁,之前负责M.K集团的亚洲事业部。   冯梁曾经是季常盛的左膀右臂,在M.K集团任职七年来,能力得到M.K高层和股东的一致认可。   冯梁这人也冷血,跟慕靳裴一样不近人情,可偏偏对慕靳裴忠诚不二。   M.K医院在这个节骨眼换将,慕靳裴的用心可见一斑。   如果真是冯梁上任,到时就算是他父亲出面找裴钰商量都没用,因为冯梁不可能买账,他要对他的业绩负责。   厉赫文揉着眉心,斟酌着下一步要怎么走。   会议室安静得针落可闻,所有人都等他表态。   手机震动,厉赫文瞥了眼。   本来没心思打开,看见是季星遥名字,他抄起手机,边看边漫不经心说道:“我们不是一直有收购医院的打算么?那就直接把M.K医院买回来。”   会议室顿时哗然。   厉赫文回复季星遥:【好的,等你回来我们见面聊。】他抬了抬眼皮,他们都是一副‘你疯了吧’的眼神看着他。   他没疯。   也知道收购M.K医院有多不易,可不代表没有机会。   慕靳裴不是打算收购L.T艺术学院么,到时资金基本都砸在了L.T艺术学院上,他趁机控股M.K医院,不是没成功的可能。   有董事提出:“我们去哪找那么多钱并购?”短期内根本就融不到那么多资金,况且收购的成本太高。   厉赫文,“找投行和私募合作。”他今天就约。   ——   次日一早。   季星遥下楼去给孩子们准备早餐,慕靳裴早已在厨房忙活。   他穿了昨晚她穿的那件围裙,明明厨房新围裙好几条。   “早。”他主动跟她打招呼。   “嗯。”   他做好了蔬菜沙拉,正在拌水果沙拉。   季星遥没什么可忙的了,要做的活都被他抢先干完,她倒了杯温水喝,坐到窗边吧台前慢悠悠品着。   清晨的阳光一缕缕落在吧台上,轻轻柔柔。   洗手间里,不时传来两个孩子的笑闹声,她们刷牙洗脸都能那么欢乐。   空气里弥漫开一阵香气,慕靳裴给她煮的咖啡好了。   季星遥转脸,那个挺拔的背影正在脚忙手乱的给她们准备早餐,已经很多年,她不曾享受过这样悠闲的清晨时光。   早饭后,季星遥打算带小布丁和月月去画室,慕靳裴要去公司,正好顺路送她们过去。   车上。   “星星,你戒指给我看看。”   季星遥:“……”   真不愧是他亲闺女,每天都要突击检查,看她是不是带在了身上。   不过今天还真没带,她换了包。   下午要带她们去逛街,她背了背包,里面给她们带了些零食和水。   “在家,晚上给你看,好不好?”   月月点头,“没关系的。”她不是检查,是要细细观察,记住戒指长什么样子。她跟小布丁有个小秘密,暂时不能告诉星星和慕叔叔。   她跟小布丁对视一眼,两人调皮地笑了。   画室大厦楼下,慕靳裴下车,跟两个孩子一一亲吻告别。   月月往后退了几步,站在他们侧面,她要求季星遥:“星星,你快点儿跟慕叔叔kiss goodbye呀。”   小布丁也领会到了月月的用意,“妈妈,你要跟我们一样。”   有了昨晚的交心,慕靳裴不会再勉强她任何事,他等着她,等着她有天主动给他一个拥抱,一个亲吻。   等她重新爱上他。   慕靳裴朝季星遥走了半步,像很久之前那样,单手将她抱离地面,随后将她放下,“有事给我打电话。”   月月一直盯着他们看,突然觉得,这样的拥抱方式,似乎比亲吻更有意义。   季星遥给了他一句叮嘱,“开车小心。”   她牵着两孩子往大厦走,月月不时转头往后看,慕靳裴一直目送她们,她挥挥小手,“叔叔,再见,爱你哦。”   她们进了大厦,慕靳裴驱车离开。   路边的出租车里,张伯望着前挡玻璃出神。   刚才,他们谁都没注意车里的他。   月月称呼季星遥星星,称呼慕靳裴叔叔,他不知道他们有没有想过认回月月,也许想过吧,怎么能不想呢。   ——   慕靳裴到公司时,许睿早就等了一会儿。   前两天储征给她打电话,约了今天在M.K见面,到了她才知道,原来是慕靳裴找她谈事。   她的电话号码现在依旧在慕靳裴的黑名单里躺着,大概也没有再放出来的机会。   上次见到慕靳裴还是两年前。   办公室门开了,许睿转脸,慕靳裴进来了,拿着档案袋,他还是以前那样,说不出哪里变了。她刚认识他那会儿,他们才十八九岁。   这么多过去,岁月只让他变得更成熟,更内敛,也更有魅力。   而她,眼角有了浅浅的鱼尾纹。   就是这么不公平。   一早来之前,齐琛嘴贱,让她多抹两斤粉,不然一下就让季星遥比下去。   “你找我来,跟季星遥有关?”她开门见山。   办公桌上,秘书早就泡好了咖啡。   慕靳裴拿着杯子坐在许睿对面,“一件跟她有关,还有件跟谢昀呈有关。”他把档案袋递给她,“这是小布丁最近的治疗情况。”   许睿挺意外,他竟然亲自帮谢昀呈协调,“你们…言和了?”   “不算。”慕靳裴搅动咖啡,“他帮了星遥。”   许睿明白了,他是爱屋及乌。   两人简单聊了聊小布丁的病情,许睿把一些记不住的专业词都记下来。   “你跟季星遥怎么样了?”   慕靳裴没吱声,还在搅咖啡。   许睿意会,应该不怎么样,她识趣的没再多言。   慕靳裴放下咖啡勺,“今年你们瑞琛的年终酒会,到时给我张请柬。”   许睿莫名一怔,以前可是请都请不动,这回竟然主动要求过去。   事情聊完,许睿没多逗留,拿上档案袋离开。   慕靳裴打开电脑,盯着无名指那枚戒指看了数秒。他一夜没睡,到现在心里都钝钝发疼。   她说,她也想试着朝有他的地方走。   他何德何能。   中午时,慕靳裴收到季星遥消息:【那家餐厅的厨师换了,芝士烤蘑菇不是以前那个味了,月月也说一般。】   慕靳裴没多想,以为她又在那家餐厅订了餐,【等明天我给你烤。】   季星遥只吃了两个烤蘑菇,其他的菜全吃了。   月月问季星遥:“星星,慕叔叔给我们订了餐,那他自己吃没吃饭呀?”   季星遥:“他们公司有食堂,什么美食都有。”   “哦。”月月放心了。   午睡后,季星遥准备带她们去逛逛。可月月提出,想回家。   “怎么了?”   回答的是小布丁,“妈妈,我有点累。”   季星遥蹲下来,“哪里不舒服?”   小布丁眨了眨眼,“没有不舒服,就是…跟月月上午一直玩,可能有点累,没关系的,我休息就会好的。”   季星遥没敢再多停留,下楼时她也是抱着小布丁。   月月替季星遥背着包,一路紧跟。   楼下,司机已经把车开过来。   季星遥把两个孩子放车里,上车前,她回头看了眼,后面广场空空的。以前,张伯总是在这里等她。   到家后,小布丁和月月急急忙忙回自己卧室。“星星,我会照顾好小布丁,你不用担心,你忙吧。”   然后门关上了,反锁。   到底是孩子,所有的小心思都写在了脸上。   季星遥后知后觉,小布丁没有不舒服,大概是要给她惊喜,她们俩竟放弃了去玩的时间,回家偷偷摸摸准备着。   傍晚,慕靳裴回来了,手里拎着一个印有‘老蔚家裁缝铺’的手提袋,怀里还抱着一束玫瑰。   季星遥难得放松自己,靠在沙发里看综艺节目。   慕靳裴恍惚有一种错觉,像回到了很多年前,他下班回家,总能第一眼就看到她,她看到他后会跟月月那样,扑到他怀里,让他一直抱着,不愿下来。   “她们俩呢?”   “在自己房间里。”   慕靳裴把电视调成静音,半蹲在她身前,把玫瑰花给她,季星遥跟他对望,两人之间无声。   他深邃的眼眸,让人深陷。   季星遥接过玫瑰花。   慕靳裴起身,“要不要跟我一块给月月的布娃娃缝衣服?”   跟女儿有关的事,季星遥毫不犹豫答应下来:“好。”她指指那个手提袋,“这里都是?”   慕靳裴:“嗯。”他把秋冬款全都裁剪好。   两人去了慕靳裴的卧室,他房间的床头柜上放着摆台,她和月月在一起的抓拍照。沙发上摆满了布娃娃夏季的衣服,各种小裙子。   季星遥盘腿坐在沙发前的地毯上,像欣赏艺术品那样,爱不释手。   慕靳裴也在她边上坐下,拿出针线,开始干活。   “你现在弄得这个是什么?”季星遥在一边认真看着。   慕靳裴:“你们女生不是都讲究衣服要跟首饰配套?我给布娃娃串手链,你帮我拿着这些小宝石。”   小宝石是人造的,各种颜色。   他需要什么颜色,季星遥就给他递什么颜色。   偶尔,他手臂没注意会蹭到她一下,很轻。 第90章   月月和小布丁这几天除了吃饭,其他时间足不出屋。   她们还在门上贴了一张便签条:除了我们俩个小可爱,禁止大人入内,谢谢配合哦。   季星遥也开始好奇她们到底在干嘛,不过还是尊重她们的隐私,从不多问半句。   把孩子们交给护理团队,她一人去了画室。   慕靳裴新买的这套公寓离画室不远,她一路走过去。   初秋,天高云淡。   季星遥把画室的窗全打开,秋风卷着纱帘,高高扬起,轻轻落下。   今天阳光不错,她把所有盆栽拿到落地窗前晒太阳,三十多盆,摆了两排。   在它们身上看不到秋天的痕迹,依旧葱葱郁郁。   给盆栽浇水,修剪。   忙完,季星遥给自己煮了杯咖啡。   坐在画布前,她努力去想着慕靳裴的背影。   一会儿清晰,一会儿模糊。   后来,被一阵手机振动给打断了思绪,谢昀呈的电话。   谢昀呈想小布丁,可小布丁电话打爆了也没人接。   他担心,就直接打到季星遥这里。   “北京都快十点了,你们还没起来?”   季星遥:“早起了,我在画室。”即便打电话,也不耽误她构图。   她心不在焉道:“什么事?”   谢昀呈:“你把手机给小布丁,她想造反了是不是,我电话她也不接。”   “她在家,和月月玩儿呢。”季星遥想了想小布丁为何不接电话,“可能关了静音,防止有些人打扰。”   这话听上去就有针对性,谢昀呈懒得搭理。   不过郁闷倒是真的,每天都是他主动给小布丁打电话,小布丁玩脱了,一点都不想他。   “哪天回?”   季星遥也不确定,她还要等着傅寒回来商讨合作细节,最好能把合同定了,这样就省得来回跑。   “最早下周。”   谢昀呈‘嗯’了声,他靠在办公桌沿,百无聊赖拿着钢笔有一下没一下敲着桌面。   电话里清楚听到,‘咚’‘咚’。   他说起她投到L.T的简历,“董事会有人反对,怕是悬了。”   季星遥手上顿了下,“你哪儿听来的消息?”   谢昀呈:“我跟你老师认识,从他那儿听来的。”   季星遥不解的是,“我又不是应聘学院管理层,还需要惊动董事会,一个任课老师而已,搞那么大动静?”   谢昀呈把钢笔丢一边,“因为人事和行政的负责人,是女的。我猜测,八成是看你不爽。”   他猜测着各种可能,“也可能是你情敌呢。”   “情敌?”   “嗯。想得到慕靳裴的人,可不就是你情敌,当然,你也是她们的眼中钉,谁会自虐把眼中钉往自己眼里夯?”   “……”季星遥无语,“行了,别脑补了。应该是我的资历不够。”   这几年,她名下没什么作品,‘假面’系列,只有几个人知道是出自她手。   就算厉赫文跟董事会解释,她这些年以‘假面’活跃在油画界,也没人信,毕竟口说无凭。   她看着眼前的画布,也许,她该高调的证明一下,假面就是她,不然以后‘星遥’系列就很难再维持以前的拍卖价格。   “等回去,我把‘星遥’系列跟‘假面’系列合体,公开一下,假面就是我。”   谢昀呈好奇,“你打算以什么形式让它们合体?”   季星遥:“商业机密。”她话锋一转,“不过看在咱俩认识这么多年份上,我透露一点给你。你现在开始多囤一些我的画,说不定哪天你就暴富。”   槽多无口,谢昀呈直接挂了电话。   已经八点多,夜色很浓。   小布丁不在家,谢昀呈回家无事可做,关了电脑,他拿上风衣准备去夜场。   停车场,他遇到了Landy。   她的车横在他车前面,一看就是在这里堵他。   看在小布丁份上,谢昀呈还算客气,敲了敲她车窗。Landy抬头,看到是他,她把车倒回另一个停车位,降下车窗,“放心,我还不至于倒贴到你停车场。”   谢昀呈盯着她看了几秒,给足了她耐心,“有事快说。”   Landy:“过来看看小布丁,我刚才去医院,医院说出院了。”她不知道小布丁住哪,就来找他,当然,还有一事要求证他。   跟小布丁有关,谢昀呈表情有所缓和,把小布丁行程跟她简单一说,“等她回来我联系你。”   说完,没有任何停留,他走去自己的车。   Landy看着他欣长的背影,这个男人就是行走的荷尔蒙,渣的明明白白,却又让人欲罢不能,她也曾一度觉得自己脑子坏了。   两年了,还放不下。   “听说你为了收购L.T控股的艺术学院,把自己送去了滕诺的床上。你要是真缺钱,我有钱。我们俩那套公寓,还在那,也给你。”   谢昀呈:“……”   他已经开了车门,又砰一声关上,转身,眼睛微眯,一言不发看着她。   Landy跟他对视:“圈子里都在传,怎么,你还不知道?”   谢昀呈蹙眉,他还真没关注,开了一下午的会,他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又是厉赫文在败坏我?”   Landy:“谁传出来的我不知道,不过滕诺在L.T的高层会议上力挺你们M.K资本进入,这不就说明什么了?”   滕诺那女人,很少替谁说话。   “再说,你约了滕诺见面,也是事实。你们俩去酒店,有人看见。”   谢昀呈瞅着她,“你什么时候对我这么关注了?”   Landy:“从你离开我床的那一刻。”   谢昀呈:“……”   他轻哂,拉开车门坐上去。   Landy的指尖无意识来回抠着方向盘,“不管是不是为了收购L.T艺术学院,你还真打算跟滕诺在一块儿?”   滕诺也符合他对女伴的审美,性感漂亮,聪明,不黏人。   谢昀呈发动车子,跟她的车会车时,他轻踩刹车,“不管我跟哪个女人在一起,反正不可能再跟你。”   他看着她的眼,“我没有吃回头草的癖好。”   说完,车窗升上去。   Landy从后视镜里,看着他的尾灯拐弯,消失不见。   ——   中午时,季星遥又收到了对面餐厅送来的午餐,菜品和多年前差不多,她以为,是慕靳裴给她订的餐。   饭后,她接着忙。   重拾过往支离破碎的记忆,很难。   她花了一上午,才拼凑出画面的一角。   再次抬头,太阳挂在了西半空。   季星遥关窗,把所有盆栽放回原处,关了灯离开。   等电梯时,她下意识就去看走廊尽头的窗口,那盆绿植还在,似乎比以前更茂盛,也长高了许多。   可张伯不在那里等她了。   曾经,她一直以为,他陪着她长大,而她也会伴着他老去。他无依无靠,她是他唯一的亲人。   手机震动,是慕靳裴,【我今天回去不会太早,大概要六点钟。】   他现在每天早请示晚汇报,中午还会让人给她送一杯打包的咖啡。   季星遥回家也没事可做,那两个小不点没空理会她。她打开软件,叫车,打算到处逛逛。   很快,有人接单。   显示信息,司机是张师傅,还有车牌号。   张这个姓,很大众,季星遥并没多想。   到了楼下,出租车已经在路边等着。   她看了看车牌,确认后加快步子走过去。   张伯看着倒车镜里越来越近的身影,不安和局促充斥了他整个心脏,连呼吸都开始困难。   他怎么都没想到,打车的人会是季星遥。   季星遥拉开后座的门,直到关上车门,她才看驾驶座,同时说道:“师傅,麻烦…”她愣住。   那些话在喉间滚烫,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遥遥。”张伯的声音苍老也苍凉,还夹杂着想念。   季星遥依旧怔怔望着张伯,他鬓角的头发白了,眼角布上了一条条深深的皱纹。她跟慕靳裴离婚多久,她就有多久没再看到张伯。   “您…您怎么开出租车了?”   张伯看着倒车镜:“我没事做,打发时间,天天固定在这个地方跑。”安静了下,“也挺好的。”   “遥遥,你呢?这次回来待多久?”   季星遥忽然转头看向车外,她拿背包用力抵着心口,那种疼痛不亚于离婚时。他没有朋友,没有家人,不知道这些年,他一个人是怎么熬过来的。   出租车的窗半开,马路上各种嘈杂的声音不绝于耳,可他们什么都听不见,像置身在一片与世隔绝的地方。   张伯问:“遥遥你去哪?”单子上只有个大概位置。   季星遥:“随便。”   张伯发动车子,“那我带你到处逛逛,这几年北京变化不小。”   季星遥说不出话,点了点头。   出租车并入车流,走走停停。   很长一段时间,车里都是沉默的。   久远的记忆跟倒退的街景一样,一幕幕闪过。   张伯再度开口,“我前两天看到月月了,你带着她还有另一个孩子。”   季星遥倏地转头,“这几天我吃的饭,都是您订的吧?几个月前,月月的画展,您也去看了,对吗?”   张伯都没否认。   他关心道:“你除了教画,自己还画吗?”   季星遥点头,“画。”她说了说近况,“研究教学,自己也每天画,还会看看书,不忙了,也看会儿电视。”   每天,也总有一段时间会发呆,想一些人,想一些事,想那些再也无法弥补的遗憾。   张伯好几次欲言又止,不敢碰触季星遥心里的那道伤,直到季星遥说起,“张伯,您觉得月月像我小时候吗?”   “像,眼神也像,笑起来也一样。”   “遥遥,”他心里挣扎着问了出来,“你…打算认月月吗?”   又是长久的沉默。   “不认了。”   张伯张张嘴,没发出声。   心里,嘴里全泛着苦涩。   季星遥不由将怀里的背包又收紧一些,“月月跟我再亲,在她心里,我只是她喜欢的人,是她崇拜的人。”   在月月心里,就算骆松和周羽西再忙,没那么多时间陪她,那也是她最爱的爸爸妈妈,无人可以替代。   感情上,没人能接受别人突然成了自己的爸妈,而自己一直以为的爸妈不是自己的亲爸亲妈。   那种经历太痛苦。   不是一个孩子能承受得了。   就算慢慢接受了,那又得花多久才能愈合那道嫌隙?   就像小布丁跟何楚尧。   况且月月小时候的心理状况并不是很好,好不容易能走出那个封闭的世界,她不敢去赌。   不敢拿月月的身心健康去赌月月能轻易接受她跟慕靳裴。   她想,经历了小布丁的事情,慕靳裴大概也放弃了想认回月月的想法。   不知过了多久,季星遥跟张伯说:“前边停车点给我下来吧,我想一个人走走。”   车缓缓靠边停。   季星遥下来,走到副驾驶窗边,“张伯,您别自责,都过去了,我现在也挺好的。您照顾好您自己。”   她把电话号码说给他。   “画室密码锁的管理码还是以前那个。”   停了几秒,她挥挥手,转身走去人行道。   直到后面有出租车司机喊话,张伯才回神,发动车子,再次汇入车流。   太阳渐渐西落。   慕靳裴到家后,季星遥还没回来,两孩子还在房间,他敲门,她们应了一声,“叔叔,我们好忙的。”   他就没再打扰,“一会儿出来吃水果。”   “哦,好。”   慕靳裴给季星遥打去电话,“还在画室?”   季星遥:“没,在外面瞎逛。”   慕靳裴正在解袖扣,又扣上,“我去找你。”   季星遥拒绝了,“不用,我不固定去哪,随意走。”   慕靳裴拿上车钥匙出门,“你继续逛,不用刻意等我,我也出去逛逛,说不定就能碰到你。”   “北京那么大,你到哪遇?”   “反正我在家也没事,她们不理我。”   季星遥随便他,“我挂了。”   “等一下,”慕靳裴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九点前我要是找不到你,你给我发定位,我去接你。”   “嗯。”   季星遥又突然想起一事,“我刚才刷手机,你们M.K集团上了新闻头条。”纽约不少媒体都有报道,国内财经新闻也有相关转载报道。   曼哈顿那边凌晨五点,她不知道谢昀呈起没起,就没打电话过去求证真实性。   慕靳裴早就看到了,已经让集团公关部门去处理。   是谢昀呈闹出来的丑闻,他跟L.T另一位大股东女儿从酒店出来的视频和照片被各大媒体纷纷刊登。   而就在前两天,M.K欲收购L.T控股的艺术学院的消息被媒体传出,还被恶意揣测了。   要是他没猜错,不管是谢昀呈跟滕诺从酒店出来的视频,还是他们要收购L.T艺术学院的消息,都是厉赫文故意放给媒体。   一旦这些负面消息层出不穷,最后M.K收购计划可能就此泡汤。   季星遥:“谢昀呈还真的…”拿自己的色相去获得L.T其他股东的投票?   慕靳裴:“不至于。”   那家酒店有商务会所,应该是谢昀呈约了滕诺在那见面谈事情,可他们在包间见面,加之谢昀呈以前风流成性,所以现在有口难辩。   就算辩了,没人会信。   慕靳裴到了楼下停车坪,“你不用担心,没什么,商场本来就这样。”他见怪不怪,谢昀呈估计看完也没什么特别反应。   本来资本市场就充斥着各种血雨腥风,阴暗、残酷。   而媒体,是把双刃剑,用好了,事半功倍,把握不好分寸,有可能给企业带来灾难性的毁灭。   “有时你看到的那些劲爆的,起底某个企业黑幕的新闻,你真以为是记者拿到了那些资料?”   基本都是竞争对手。   季星遥不担心谢昀呈,反正他对这些也无所谓,她担心的是,“会不会影响你们M.K的股价?”   “影响肯定有,只是短期。”慕靳裴打开车载蓝牙。   车子缓缓驶出小区。   季星遥自作多情了一回,“你收购艺术学院,因为我?”   的确是因为她,因为他不想她成天跟厉赫文打交道,慕靳裴不想她有心理负担,“不是,想送给月月当生日礼物。”   他知道她已经投了简历过去,“我跟厉赫文有竞争,不影响你去L.T艺术学院任教。要论品性,厉赫文比谢昀呈强,至少他私生活不混乱。”   至于心狠手辣,不择手段,“商场本来就弱肉强食,有时我比厉赫文还狠。”   关于生意场,那是人性的另一面,她没予置评。但他没有抹黑厉赫文,给她做一个正面美好的心理建设。   就一如他对小布丁,他不喜欢何楚尧,可他还是很客观的把何楚尧有爱的那一面在小布丁面前摊开来。   慕靳裴没再聊这些略沉重的话题,他问:“累不累?”   季星遥:“还行,不累。”她穿了平底鞋。   慕靳裴:“我先挂了,我找你到九点。”   他也不知道她会去哪,走的是大路还是小道。   正值下班高峰期,人潮拥挤,就算同在一条路上,也可能会擦肩。   堵车,等红灯时,他就会看向人行道。   一个又一个路口,他把以前他跟季星遥经常走的路全都走了一遍。   不知不觉,八点半。   下一个路口,他转弯,没再刻意去找。   越往前开,路标越熟悉。   那是他跟季星遥的家,他们在那里住了快一年。离婚后,他把里面东西都带走,房子一直空在那。   大概早就布满灰尘。   他再也没有勇气过去看一眼。   今天没带门禁卡,慕靳裴把车停在路边,隔着马路,他看着小区的大门,恍如隔世。   等回神,已经八点五十。   季星遥站在路口,望着这条熟悉的路,一眼看不到尽头,她也不知道怎么就走到了这。   再往前走一百多米,就到了小区门口。   她没敢再朝前走,以前多甜蜜的过往,现在就化成了多伤人的利剑。   季星遥好奇慕靳裴现在在哪,她点开定位系统,精准定位,看到那个黑色小点点静止的位置,她指尖颤了下。   原来他们都在朝家的方向走。   这时,慕靳裴发来消息,【你在哪,给我定位,我去接你。】   季星遥:【你往南边开一百米左右就能看到我,我在路边等你。】   她把手机收起,抬头等他的车过来。   暖黄的路灯下,有个身影朝这边跑来。   直到跑近了,慕靳裴才慢慢停下,放缓步伐,一边平复剧烈的喘息。   季星遥也走过去,“你怎么不开车?不是都跟你说了,我等你过来。”   慕靳裴的气息还是不稳,汽车要掉头,路上不少车,没有跑过来快。他张开双臂,把她抱怀里。 第91章   街头,车来人往。   路过的人,都会以着或诧异或八卦的眼神,打量他们一番。还有的人,走出老远,好奇心驱使,再度转头。   慕靳裴把怀抱收得更紧,这会儿他回过神来,“你怎么知道我在这?”他自问自答,猜测着,“看到我车了?”   也只有这一种可能了。   季星遥‘嗯’了声,以前她跟他说过她有他定位,他不信,这次她就没多解释,发觉定位有时挺好用。   她在他怀里,被他身上的气息围得密不透风。   心里纠结,脑子里挣扎。   一个使劲把她往以后拽,一个用力将她朝过去拉。   她被两股巨大的力量撕扯,谁都不让谁。   感性那面,让她沉沦。   偏执那面,让她清醒。   最终,季星遥缓缓抬起手,轻轻抱了抱慕靳裴。   拥抱此时无助的他。   也拥抱那个在过去迷了路的她自己。   慕靳裴没再像以往那样抱着就不想放手,他适时放开季星遥,下意识就把手递给她。   季星遥伸手,跟他握了握,“你好,我是季星遥,幸会。”   慕靳裴望着她的眼,想到了他们初次见面的场景,“你好,我是慕靳裴,久仰,很幸运认识你。”   两人之间安静了一瞬,之后不紧不慢往汽车那边走。   季星遥看着路灯下自己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变了形,模模糊糊,再看慕靳裴的影子,比她的更长。   两道影子偶尔会重合。   “我今天遇到张伯了。”   慕靳裴并不意外,因为张伯始终放不下她。就像他放不下月月,谢昀呈放不下小布丁。   他如此平静,季星遥猜到了,“你知道张伯在北京?”   “嗯。早就知道。”   季星遥想要问什么的,后来只是点了点头。“他老了很多。现在开出租车,我把我手机号码给他了。”   “我…早就不怪他了。”也许或,她从来没怪过他,只是怨,怨自己在一无所有的时候,也失去了无依无靠的他。   她们都是可怜人,什么都没有了,却连最后那点温暖也被剥夺。   慕靳裴是希望她原谅张伯的,因为原谅了张伯,她才有可能真的原谅他。   ——   周末那天晚上,季星遥洗了澡正打算睡觉,父亲的电话进来。   季常盛已经决定了,去傅寒的科技公司。   至于其中原因,他也没跟女儿详说。此番电话是让女儿告诉傅寒,他随时准备好签聘任合同。   父亲这么爽快,出乎季星遥意料,她笑着打趣,“爸,您怎么有点沉不住气?不是应该傅寒催促我吗?现在反过来了。”   季常盛不是沉不住气,只是有些事迫在眉睫。女儿不懂商场,他也不想让女儿过分担心。   他这么解释:“我这叫有诚意,总不能在小孩子面前端架子。”顿了下,“你到时就说是你软磨硬泡,我不得已才答应。”   季常盛岔开话题,问她:“跟慕靳裴怎么样了?”   季星遥没隐瞒父亲,她如实道:“比前几天要好一点点。”   “嗯。”季常盛像是在宽慰,“自己觉得好就行了。”临挂电话前,他再次叮嘱,早点约傅寒,把他的想法转达。   季星遥把手机搁旁边,盘腿坐在床上,走了一会儿神。想着‘星遥’系列,想着‘假面’系列。   想着要怎样让它们毫无突兀的出现在一个场景里。   那是一个终极和解。   太难。   她拿过床头过上的那枚戒指,缓缓套进无名指,看了又看。   无名指,最接近心脏的地方。   睡前,她把戒指又摘下。   第三天下午,傅寒才回北京。   季星遥约了他晚上见面,选在她经常去的那家餐厅。   傅寒听说季常盛同意了来他们公司,他激动地连敬季星遥两杯,把所有功劳都记在了季星遥名下。   原本,他这没抱什么希望,他们科技公司名气还没到家喻户晓的地步,虽说是上市公司,可市值摆在那里,跟曾经的季氏集团,不可同日而语。   再者,有不少知名公司都跟季常盛接触,有意聘请他。   没想到季常盛最终选择了他们公司,他沾了姑妈的光,更沾了季星遥和月月的光。   “大恩不言谢了。”   他再次跟季星遥碰杯。   季星遥:“该说谢谢的是我,这几年,你姑妈一直挺照顾我爸妈,让他们很快融入到那个环境里。”   人不禁念叨,她话音刚落,傅寒手机响了。   傅寒现在看到姑妈的电话就犯怵,深深的无力感。   想都不用想,肯定是季星遥回国了,姑妈又来催催催。   季星遥笑了,“你这什么表情,赶紧接呀,说不定就有什么急事。”   傅寒叹气,“除了催婚,她能有什么急事。”   第一遍响铃结束,无人接听。   姑妈紧跟着打第二遍,她非打到傅寒接不可。   季星遥拿上包,指指洗手间的方向。   傅寒点头,知道她是特意回避,给他留空间接电话。   电话还在催命一样震动,傅寒无奈,接听:“姑妈,您这么早就起来了呀?”他还假装自己在曼哈顿。   “我这里是晚上!你糊涂了呀?”   傅寒语气略显疲惫:“累得我忘了时差,什么事儿?”   姑妈抱怨:“前几天我给你打电话你就说忙,现在你那边六点,我不信你这么早就去见客户。”   傅寒:“……”   “对了,你跟季星遥怎么样了呀?我也不好意思问人家季星遥。”姑妈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   傅寒考虑半晌,决定跟姑妈摊牌。“我有女朋友了。”   电话无声,就这样僵持着。   姑妈不用问都知道,肯定这个女朋友家庭条件不怎么样,不然他还不N瑟带回来?   “她哪里人?”   傅寒呼口气,他一点也听不惯姑妈的语气。   他没说女朋友哪里人,只道:“我喜欢她就行了,是我跟她过日子。您跟我妈,你们把自己照顾好,没事多出去旅旅游。”   电话里没了声,他再一看,姑妈挂断了电话。   他把手机丢一边,望着窗外,脑袋有片刻的空白。   季星遥回来了,傅寒收拾好表情,他们接着聊月月跟Time的合作。   散局时,快十点。   从餐厅出来,傅寒要送季星遥回去。   季星遥指指路边的出租车,“我有专车。”张伯在那里等她,她来的时候就是张伯送她过来。   傍晚时,她特意给张伯打电话,说要约车。   她跟傅寒挥挥手,道别,走去出租车。   坐上车,张伯递给她一杯奶茶,“红豆的,不知道你还喜不喜欢喝了。”   季星遥捧着滚烫的奶茶,她好些年没喝过奶茶,连连点头,“喜欢。”   汽车缓缓开动。   季星遥靠着车窗,小小地抿一口奶茶,看着车外热闹的大街,跟很多年前一样,仿佛什么都没变。   “张伯,您晚上几点下班?”   “不好说,有时早有时晚,年纪大了,早了也睡不着。”正说着,张伯手机响了,是有人约车。   他点开免提,那边声音传来,“张伯伯,我们今天十一点左右下班。”   张伯看了眼时间,“今天可能要晚一点,我家孩子回来了,你们着不着急?”   “不着急的,您慢慢开,也别急。”   这是在画室那栋大厦上班的几个年轻人,跟季星遥年纪相仿,他们自己创业,基本上每晚加班到半夜,他天天在那等单子,几个月下来跟他们熟悉了,就互留了电话号码。   他们中有个女孩问他:伯伯,您怎么就只在这一个地方等单子呀?有时白天看到您的车停在那好长时间。   他说:以前在这里接送闺女,习惯了。闺女现在长大了,在国外。   红豆奶茶喝了三分之一,出租车在小区门口停下。   季星遥思绪回来,下车前,她跟张伯说:“过两天我就要回去了,那边事情挺多,也不知道哪天再回来。”   她不由咬了下吸管,“您要是想我跟月月了,就去看我们。月月跟我住,公寓很大,有您的房间。到时您跟月月讲那些小精灵的故事。”   张伯沙哑着声音,“好。”   季星遥又静静坐了几秒,怕耽误他去接人,她推门下来。   公寓楼下,远远有个身影,高大挺阔。   季星遥一眼就认了出来,是慕靳裴,他应该特意在那里等她回来。   慕靳裴手里拿着打火机,他是这么解释的,“下来抽支烟。”   季星遥‘嗯’了声,可他身上明明没有丁点烟味。   慕靳裴把打火机装口袋,视线却一直落在她手里的奶茶上,应该是傅寒买的吧,她自己从来不会买这些。   奶茶什么的,最没营养,喝了还长胖。   季星遥察觉到他对这杯奶茶的敌意,“张伯给我买的,以前我经常喝。”红豆的,她最喜欢的口味。   慕靳裴颔首,“挺好,睡前喝了安神。”   今天一天没见到她,他把手伸给她。   季星遥误会了他的意思,以为他要那杯奶茶,正好她也喝不完,不然浪费,于是递给他,“有点甜。”   慕靳裴:“……”   一时语塞。   他接过奶茶,跟她并肩进公寓,“喝酒了?”她身上有淡淡的红酒味。   季星遥:“嗯,不多,只喝了一杯。”   电梯里,慕靳裴跟她相对而站。   “你们吃了好几个小时,菜没冷?”   这是季星遥第一次见识到这么奇葩的吃醋法,他应该是想说,你们吃顿饭,需得着吃好几个小时?   他吃醋时的小心眼,一如从前。   “傅寒跟他女朋友打了会电话,耽误了不少时间。”   一句话,所有的误会都解释清楚。   到家,两孩子早就睡着。   季星遥想去看看她们,可看到门上那个醒目的便签条,她又作罢。   回去的前一天,两孩子还没出关。   季星遥不知道她们究竟在忙什么,她们把自己成天闷在房间里,可脸上乐开了花,吃饭时凑在一起有说有笑。   上午,季星遥又去了趟画室。   说着是去照看一下那些盆栽,其实是找个借口去看看张伯。   慕靳裴今天没去公司,他跟谢昀呈开了视频会。   谢昀呈的花边新闻越演愈烈,网上各种八卦层出不穷。   以前谢昀呈只在金融圈里‘混账’的出了名,现在是红的出了圈,不止财媒,连娱乐八卦都报道,因为有位女明星跟他曾经走得很近。   然后媒体各种脑补,网友看得津津有味。   慕靳裴靠在椅背里,漫不经心来回玩着打火机,着了又灭,灭了又着。   谢昀呈桌上有雪茄,偏偏火机没了气,他就知道慕靳裴这样显摆打火机,是故意恶心他。   两个人的视频会,半天没声音。   慕靳裴终于抬了抬眼皮:“你是打算破罐子破摔了?”   谢昀呈把雪茄叼在嘴里,半晌没吱声。   许久之后,他那边传来一句:“你刚说什么?信号不好。”   慕靳裴气得想把手伸到屏幕里,一把将雪茄从他嘴里薅出来。   他缓缓情绪,“为什么让公关部的人都撤了?你就不怕事情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到时董事会拿你问责?”   谢昀呈把雪茄丢旁边,“花那个冤枉钱干什么?”至于问责,他无所谓,问就问呗。   不少一块肉。   慕靳裴知道谢昀呈想做什么,这些丑闻是厉赫文捅给媒体,谢昀呈不想让M.K花公关费。   一旦任其发展,事情发酵到不可控,最后厉赫文也会引火烧身,毕竟这个丑闻里,主角不是谢昀呈一人,还有他们L.T大股东的女儿。   这两天,不仅M.K股价受影响,L.T也未能幸免。   谢昀呈现在破罐子破摔,就等着厉赫文花钱去公关。   “你这是伤敌八百,自损一千。”   谢昀呈:“我这人心眼小,我不好过,他自然也别想好过。”他有烟不能抽,难受,于是把摄像头往旁边一转,对准月月的摆台。   然后起身去倒红酒。   慕靳裴看到是女儿的照片,一点脾气也没了。   谢昀呈把家里的烟都收了,明天小布丁就要回来,他得以最佳形象出现在女儿面前。   后来他忙着整理,忘了慕靳裴还在电脑那边等他,等他再去书房,早就断了线。   夜深了。   谢昀呈睡不着,也懒得再出去,拿着几个布丁和一杯红酒去了露台。   滕诺给他打来电话,她如此直接,“我在你楼下,要不要见一面?”   谢昀呈笑了笑,“我也想,就是怀里的女人不让我下去,可怎么办?”   滕诺知道,他这么说只是个借口,怕再被媒体拍到。   谢昀呈晃了晃酒杯,“什么事?”   滕诺噎他:“等你跟你怀里的女人分了,我再跟你说。”   “也行啊。”谢昀呈风轻云淡道:“那可能要等两个星期之后的,到时我给你电话。”   滕诺轻笑,“谢昀呈,你知不知道你多混蛋!”   谢昀呈:“我从没标榜自己是好人啊,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   他打开一个布丁放嘴里,细嚼慢咽。   “我第一天认识你的时候,你就是渣男!”   谢昀呈又打开一个布丁,“都是成年人,大家心照不宣认可的游戏规则,各取所需,怎么就成了我是渣男?要说吃亏,我才是吃亏的那个,毕竟卖力的是我。”   滕诺:“……”她今晚见他,是想问问他,“网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你是看不见还是怎么了?”   谢昀呈抿了口红酒,“看得见,没钱。”   滕诺被噎得半晌说不出话,“既然大家都认定了我跟你有什么,不坐实了,我不是太亏?”   谢昀呈:“那你得排队。”   滕诺气得拢拢头发,她了解他脾气,跟他硬碰硬,他不可能买账,她以退为进,语气软下来:“我本来是想要帮你,结果里外不是人。”   谢昀呈:“你这个人情我记着,以后补偿你。”   滕诺:“记住你今晚这句话!”   她挂了电话。   快凌晨一点了,他越喝越清醒。   明天小布丁就回来,他竟然睡不着了。   此时,北京。   慕靳裴把刚才出现在镜头里的月月的摆台拍了下来,这个应该是月月三岁时,他从没看过这些照片。   可谢昀呈桌上摆了好几张。   突然楼下传来劲爆的摇滚乐,还有孩子们的欢乐尖叫声。   慕靳裴快步下楼,客厅里,两个孩子在沙发上随着音乐节奏在跳舞。   她们终于出关,狂欢庆祝。   季星遥正巧也回来了,她在玄关处愣怔片刻。   月月和小布丁自嗨得停不下来,两人边跳边笑,最后小布丁累了,她们一块儿倒在沙发上。   季星遥关了音乐,“让我抱抱。”   她们爬起来,一人给了季星遥一个吻。   “现在能不能告诉我,你们这几天到底在干嘛?北京也不逛了,美食也不吃了,说说吧,房间里到底有什么诱惑?”   月月跟小布丁对视,挤眉弄眼。   慕靳裴也过来,抱起月月,“是不是有惊喜,现在可以看了吗?我们明天一早就要回曼哈顿。”   月月点头,不过是有条件的:“那你要跟星星手牵手进去。”   小布丁搂着季星遥脖子,撒娇,“妈妈,一定要手牵手哦,我们要有仪式感。”   慕靳裴和季星遥答应了。   这个时候不管她们提什么条件,季星遥都会答应,她们坚持了这么多天没出去,抵挡住了那么多诱惑。   月月和小布丁牵着小手,几乎是小跑着去自己的房间。   慕靳裴抓着季星遥的手,而后十指紧扣。直到这一刻,他们还是猜不出两个孩子到底要给他们什么惊喜。   “噔噔噔噔~”月月和小布丁还配上了音乐。   门打开,一幅‘婚纱照’映入眼帘。   慕靳裴和季星遥都看愣,不可思议地盯着那幅画。   画里,她穿着精美的白色长裙,慕靳裴黑色西装配白衬衫,他单手将她抱离地面,她两脚向后蜷起,像要跃起。   她左手搭在慕靳裴肩上,无名指的戒指跟慕靳裴送她的那枚一模一样。   而慕靳裴手上的戒指也清晰可见。   这一幕,就是那天在画室楼下,两个孩子起哄,让她跟慕靳裴Kiss goodbye,后来,慕靳裴只是把她抱起。   月月小心翼翼问道:“星星,你喜欢吗?”   季星遥沙哑着声音,“喜欢,特别喜欢,非常非常喜欢。”   月月抿嘴笑了,以前都是季星遥给她和小布丁画画,现在她终于可以给星星画画了。   小布丁从身后搂着月月的肩膀,“妈妈,找惊喜哦。”说着,她笑了出来。   慕靳裴这才发现,画里,季星遥裙摆的最下面有个小小的月亮,还有一个小布丁。   曾经,分开前,季星遥想要拍婚纱照,可他终究没能给她。   如今,女儿替他弥补了这份遗憾。   他跟季星遥以这样的方式,在画里重逢。 第92章   一直到傍晚,这幅‘婚纱照’给季星遥带来的心理震撼还没退去。   她把这幅画拿到自己房间,看着照片里的自己,在慕靳裴怀里的她,嘴角微微扬起。   她不知道是那天慕靳裴抱她时,她就是这样的表情,还是月月想象中,她快乐的样子就是如此。   是不是女儿知道她曾经的遗憾,所以在她肚子里时就记住了,要给妈妈画个婚纱照。   还把自己也画上去。   这是他们三人第一张合照。   “星星!”   “妈妈!”   楼下,两个孩子喊她。   季星遥整理好心情,下楼去。   “星星,喝咖啡,慕叔叔煮的咖啡,好香。”月月跟小布丁每人手中一个咖啡杯,像大人那样,认真品着。   不过她们杯子里是牛奶,只加了几滴咖啡。   慕叔叔说,小孩子咖啡喝多了,会变成咖啡色。   季星遥那杯浓咖啡冒着热气,白色精致的托盘里,慕靳裴用巧克力酱写了一个LOVE。   慕靳裴端着他那杯,在季星遥旁边坐下,两孩子坐他们对面。   季星遥轻轻搅动咖啡,月月跟小布丁跟她学,也拿起咖啡勺轻轻搅动。   慕靳裴问她:“要不要甜品?”   还不等季星遥回答,月月和小布丁跟着慕靳裴学说话,还给这句话升级了甜蜜度,她们对着季星遥:   “亲爱的,要不要甜品?”   “甜心,要不要甜品?”   两孩子开心地笑出来,清脆银铃般的笑声在餐厅回荡。   慕靳裴失笑。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晶晶莹莹,洒了半桌子。   月月和小布丁哼着曲子,不时来个二重唱。   沁人心脾的咖啡香萦绕在鼻尖,季星遥手托腮,欣赏窗外的景。   慕靳裴拿出手机,边品着咖啡,把手机屏保换了,设置成他跟季星遥的那幅婚纱照。   季星遥手机响了,她拿过来。   季常盛的电话,他让女儿把现在住的地址发给他。   季星遥揉着脑袋,回想一番,她很确定她跟父母说过,她们明天中午的航班回去,也许,父亲忙忘了。   “爸爸,我们明天就回去了。”   季常盛:“嗯,我知道,我下飞机了。”   季星遥突然激动坐直,“那你怎么不早点跟我说,我好过去接你呀。”   季常盛:“不用你接,傅寒他们有车。”他叮嘱女儿,“不用给我准备住的地方,我回家住。”   季星遥微怔,家?   季常盛告诉女儿:“我们以前别墅,当初法拍时你大舅借了钱拍下来的,不过一直没跟我们说。”   当初想要力保季氏集团,在出现资金链断裂时,季家亲戚能出的力都出了,手头根本就没有闲置的资金,可季星遥大舅还是问朋友周转了钱把自己妹妹的家拍了下来。   那是尹荷结婚时的婚房,住了二十多年,意义总是不一样。   之后季常盛跟尹荷去了江南,也没有再回北京的打算。   季星遥大舅就没提别墅的事儿,寻思着,要是妹妹再也不愿来北京,他就当投资了,以后卖掉。   哪知道季常盛竟然愿意回来了,不仅回来,还又重新踏入金融圈。曾经站在风云之巅,如今成了一个高级打工者。   这得需要多大的勇气重新审视定位自己,别人无从得知。   季星遥大舅就把别墅当成了妹妹尹荷的五十岁生日礼物,送给他们。   季常盛:“下次你们回来,就可以住家里了。”   季星遥既难受又欣慰,这层云雾他们花了七年才拨开,终于看见了太阳。   季常盛看到了傅寒的车,“不聊了,你把地址发给我,我给小布丁做了月饼,一会儿给你们送过去。”   季星遥惊讶:“你自己做的月饼能带上飞机?”   季常盛:“前两天傅寒回了老家,自己开车回去,月饼是他给带回来的。”   傅寒跟合伙人亲自去小城拜访了他,谈妥后,他跟他们一道回北京,提前了解公司运营情况。   他年纪大了,坐十多个小时的汽车受不了,就坐了飞机,他们几个年轻人一路开车回来。   之前小布丁和月月说要吃月饼,他也做了,可他技术欠佳,月饼烤出来后太硬,她们咬不动。   后来他请了专业的师傅,他跟着师傅一块做。   苏式广式都做了些,还有小布丁想要吃的鲜肉馅儿。   两个孩子知道爷爷要来,兴奋地爬到沙发上跳了起来。   八点多,季常盛到了。   慕靳裴去楼下接人,他跟季常盛见到后只是简单点点头,谁也没多说什么。   那条很深的裂痕仍旧亘在那里。   他很难毫无芥蒂的去原谅,就像季星遥没法轻易忘了他曾经丢下她。   季常盛带来的月饼各种形状,他一个个展示在盘子里。“这是月月小朋友的,弦月形,圆月形,还有星星状。”   “哇哦!”月月跪坐在茶几前,紧紧盯着盘子里的月饼,月亮形状的月饼上面还刻着笑脸。   星星状的月饼上裹了一层白色巧克力,好像闪闪亮亮的星星。   她看呆了,舍不得吃。   小布丁不由屏住呼吸,眼睛眨也不眨,她不知道自己的月饼会是什么形状。   季常盛拿出另一个包装盒,“这是给小布丁的。”他逗孩子们开心,“全球限量版像月月一样可爱的饼。”   “草莓形,菠萝形,这个是椭圆的鲜肉馅儿。”   “哇哇哇!音符!是音符!”小布丁两手挤着脸颊,激动地喊了出来。   季常盛又拿出一个,“这也是鲜肉馅儿的。”这个月饼上面还用巧克力粉描出一架简易钢琴。   小布丁高兴地舌头差点打结:“这个…这个上面还有我喜欢的钢琴!”   季星遥胳膊搭在季常盛肩头,她终于知道父亲为何急着赶过来送月饼,毕竟现在哪家超市都有月饼,各种口味都有,口感也强于自己家里做的。   她靠近父亲耳边,还是有点不敢置信:“爸爸,这真是你做的?”   在她印象里,爸爸是一个对生活没有太多仪式感的男人。年轻时就是,老了估计也不会改变多少。   她很难想象,爸爸怎么会把简单的月饼做出奢侈品的感觉。   季常盛顿了半秒:“约等于。你就当是我做的。”   季星遥笑了出来。   准确来说,他只是负责买了材料,然后给做月饼的大师傅打打下手,至于月饼各种形状的创意,那是来自尹荷。   慕靳裴在边上坐了半晌,月饼没有他跟季星遥的份儿,他在这里影响气氛,于是自觉去了楼上。   坐在电脑前,他不知道该做点什么。   有电话进来,是张伯。   七年来,两人第一次联系。   没有客套寒暄,张伯问:“靳裴,忙不忙?”   “不忙,张伯您说。”   “你把邮箱发我,我刚才整理东西,找到你妈妈的遗书了,我拍了发给你,等我去看星遥时,把遗书再带给你。”   遗书两个字刺痛着他。   慕靳裴缓了几秒,“遗书还在?”   “嗯。”张伯平复着心里的剧痛,“你太奶奶临走前交给我的。”   顿了几秒,“等你看完,你不要责怪你的太奶奶让你一直活在仇恨里,她一夜之间失去了所有的亲人,儿子,儿媳,孙子,孙女,还留下一个年幼的你,她老了,来不及等你长大。她不会因为你母亲留下的一封信,就不会恨,不去难过。”   别说是老太太,就是当年的他,在看过遗书后,也没办法不去恨季常盛。   慕靳裴也是说给自己听:“我从没怪过太奶奶,她比任何人都痛苦。”   电话里安静了几秒,张伯:“我这就发给你。”他挂了电话。   他一直以为遗书被他在搬家时不小心弄丢了,他自责了很多年。今晚整理季星遥小时候的那些旧书和玩具,信封就夹在了童话书中间。   刚才他又把几页遗书看了遍,年轻时他没读懂,现在好像懂了遗书最后那页,是一个母亲对孩子最深沉的爱。   他全都拍下来,发给了慕靳裴。   这是慕靳裴第一次看到跟母亲有关的遗物,父亲留给他的是一支钢笔。   他把窗口放到最大,信纸被岁月侵蚀,泛了黄,边角翘起磨损,信纸上有几道深深的龟裂的折印。   一共四页,前三页是留给他的外公外婆和舅舅,全是母亲的忏悔、自责和痛苦。   最后一页,是母亲留给父亲的。   【很抱歉,也很遗憾,我以这样的方式跟你告别。   别再因为我,再去想着挽救顾氏,那样只会损失越来越多,甚至连累到你的公司。我的离开,也能带走一部分债务,之于我,也是一种解脱。   谢谢你在这个时候,还义无反顾地帮我和我们家,但我再也无以回报,希望下半辈子我还有机会感激感恩你。   儿子交给你了,我是一个失败的妻子和母亲,原谅我的自私和懦弱。   等儿子长大了,他要是问起你,妈妈去了哪里?她为什么不在了?你告诉他,我是生病离开了。那些恩恩怨怨,我不希望他再经历,我只求他简单快乐地长大,这是我唯一能为他做的。   等他再大一些,你告诉他,妈妈希望他长大后,善待他遇到的女孩儿,不要花言巧语,用不着甜言蜜语,做一个善良的、真诚的,有担当的男人,就像你一样就好。】   慕靳裴的眼前越来越模糊,后面的内容渐渐看不清。   次日一早,太阳刚升起没多久,慕靳裴就到了墓园。他已经许久没来这里,自责、痛苦。   他把鲜花放在母亲墓前,待了好一会儿都不知道要说什么。   “妈,你遇到我爸了吗?”   “张伯,你还记得吧,他现在还是一个人。我会照顾好他的。”   “妈,我一直都没敢跟你说,我和星遥有孩子了,她叫月月,今年六岁,长得像星遥,也像我。应该也像你,因为我长得像你。你要是在,多好。你一定会很喜欢她。”   “妈,谢谢你。”   慕靳裴又待了很久才离开。   ——   翌日中午,谢昀呈办公室迎来不速之客。   他若有所思瞅着滕诺,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现在竟敢堂而皇之到他们M.K大厦。   滕诺站在落地窗前,俯瞰拥挤又繁华的中心区。   谢昀呈就跟这间办公室所在楼层一样,高不可攀,即便如她,也是要主动找上门来。   这个男人就是这样自傲,自负,让人恨得牙齿痒痒,却还是想飞蛾扑火,扑倒一次满足自己的幻想。   谢昀呈起身倒了杯水,没那么多耐心,“你站那干什么呢?”   滕诺怼他:“看景。”   谢昀呈倚在桌角:“想看景去帝国大厦上,门票也不贵。”   “……”这男人真是嘴贱。   滕诺走到他身前,幽幽看着他,“我跟你开房的八卦都挂网上那么久了,你到底想干什么?”   她找人公关了,但撤不掉。她不确定到底是谢昀呈还是厉赫文私下使绊子。   “再这样下去,我名声受损,以后还怎么嫁?”   她手指描绘着他的唇线,很轻。   谢昀呈垂眸,跟她对望。   他眼神很深,有着不正经,却又是那样的漫不经心。   滕诺想从他眼里读出点什么,可什么都没有。   谢昀呈嘴角噙着一抹无害的笑,他缓缓抬手,攥着她手腕,把她手拿一边去,“你指甲油的颜色,有点土。”   滕诺:“……”   谢昀呈搁下杯子,看了看手表:“你要是想看景,你接着看,不收你钱。我失陪了,要去接我两个女儿。”   飞机落地曼哈顿,是下午。   谢昀呈亲自接机,他惹得那个烂摊子还在持续发酵,他没心思管,先来机场接两个孩子。   等了二十多分钟,他们出来。   两个多星期没见,孩子们远远就看到了他,像两只小鹿一样,朝他飞奔而来。   “爸爸!”   “谢爸爸!”   谢昀呈弯腰,将她们收怀里,“想不想我?”   “你猜。”   “……”   一看就是被慕靳裴带坏了,孩子就不该给他带。   他一手抱一个,朝停车场走。   季星遥跟慕靳裴在后面,不疾不徐。   慕靳裴看了眼她,欲言又止。   十分钟前,他接到储征电话,季星遥投到L.T艺术学院的简历,没通过。   她这会儿心情不错,他暂时就没扫兴。   快到停车场,慕靳裴征求季星遥意见:“月月是跟我们回去,还是让她跟小布丁去谢昀呈那?”   他用的是我们。   季星遥:“随她。”   可能,她更希望跟小布丁待一块儿,孩子们有时渴望的快乐,大人给不了,也不理解。   谢昀呈把孩子放在汽车后座,一一给她们系上安全带。   随行人员坐上了商务车,季星遥推着行李箱朝谢昀呈那边走去,她习惯性想要跟孩子同车。   走到车尾,她感觉身后有两道灼热的目光在注视她。   季星遥转头,慕靳裴站在他汽车前,静静看着她。   对视瞬间,她收了视线,交代谢昀呈:“月月今晚有语言课,她知道几点上,平板在她行李箱,你给她连上网就行。”   谢昀呈关上车门,跟她说了说小布丁的入院安排,最迟这周五,必须得入院治疗,现在她每个疗程的时间不能间隔超过三周。   他这段时间公司的事缠身,精力顾不上,“到时你多到医院陪她。”   季星遥问起,“你那些花边新闻,还不打算处理?”   谢昀呈无所谓:“厉赫文都不急,我着什么急?”不过也有头疼的事,就是滕诺和Landy隔三差五就找他。   那边,慕靳裴在等季星遥,即便慕靳裴戴着墨镜,谢昀呈还是感觉到了不友好的甚至想砍死他的眸光,他懒得搭理。   “你坐谁车?”他问季星遥。   季星遥:“他的。”   谢昀呈驾车离去,两孩子一直跟季星遥招手,“约会愉快~”   慕靳裴让人把季星遥行李箱拿后备箱,他给她拉开副驾的车门,今天他自己开车。   坐上车,季星遥第一眼就看到了他车上的杂志,还是那一摞他自己上了封面的周刊。   她好奇,多问了句:“怎么放你自己杂志?”   慕靳裴反问,“要不放谁的?”   他表情认真,不像抬杠。   季星遥无言以对,点了点头。   他跟谢昀呈,大概是这个世界上最自恋又自负的男人。   回程的航班上,他们忙着照顾两个孩子,没有独处的时间,这会儿耳边终于安静下来。   汽车开上公路,慕靳裴侧脸,“要不要听音乐?”   车里太过冷清,季星遥点头。   巧了,是她之前听过的那首爵士乐《美丽的夜晚》。   季星遥顺口说了句:“你也喜欢这首曲子?”   “嗯。”慕靳裴猜测着她可能之前在谢昀呈车上听过,“上次去庄园,我奶奶放了这首曲子。”   静谧的庄园,这首曲子最合适不过。   “爷爷奶奶最近来曼哈顿,他们要去医院疗养,正好过来跟小布丁和月月待一段时间。”他问她:“还想去庄园吗?就我们两去。”   季星遥望着窗外,没置可否。   慕靳裴就当她默认答应了,“到时你开直升机带我过去。”   季星遥转头看他,没想到他愿意主动去试着克服那个心里障碍,只可惜,“时间太久了,我忘了怎么开了。”   慕靳裴握着方向盘的手不由一紧,这句话里道不出的心酸。他特别想抱抱她,但还在开车。   须臾。   季星遥:“等我这段时间忙完,我再重新学。”   慕靳裴不想让她学了,她第一次考执照时,他那几个月里总是提心吊胆,即便有谢昀呈亲自教她,他依旧不踏实。   “你要是想坐直升机,到时花钱雇谢昀呈开。”   季星遥:“……” 第93章   连着几天,季星遥在画室忙她的构图,谁都没见,包括月月,慕靳裴就更看不到她。   可能是怕他打扰,她在社交平台上发布了动态:闭关中,勿扰。   厉赫文原本也要约季星遥,打了一次电话,无人接听,也没等到回话,后来看到了她的社交动态,只好作罢。   季星遥投到L.T艺术学院的简历,没通过。   校董七个人,竟然五个人反对。   厉赫文今天亲自来了趟学校,专程来找Berry。   Berry是第一个反对季星遥到美术学院任教的董事,且态度强硬,没有丝毫可商量的余地。   在学校,她人缘和口碑一向不错,所以董事会的其他成员都站她。   Berry办公室的门半掩,‘砰’‘砰’,厉赫文没耐心地敲了几下,没得到应答,他径自走到接待区坐下,双腿交叠,靠在沙发里。   他像在自己办公室那样,坐姿随意。   Berry在看报表,抬了抬眼皮,声都没坑,接着看。   她知道他会来,也知道他为何而来。   今天早上对是否录用季星遥,正式下了通知,邮件也抄送给他一份。   秘书送来一杯咖啡,把门带上。   厉赫文拿车钥匙敲打茶几,有一下没一下。   空气安静,无声对峙。   厉赫文:“我没想到你公报私仇。”   Berry缓缓抬头,微笑,“你这是贼喊捉贼,应该说,是我没想到你假公济私。工作时,我们要公私分明。”   厉赫文冷嗤,“你公私分明?你当年追慕靳裴被拒,那是慕靳裴对你无感,又关季星遥什么事?”   “聘用季星遥,是为了美术学院的长期发展。”他提醒她:“即便你嫉妒季星遥,我请你不要把这些负面情绪带到工作中,不要找一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感动自己,明白?”   Berry放下报表,双手抱臂,往后一靠。   关于她跟慕靳裴,好像也没什么说的。   那还是八年前,她大学刚毕业,跟父亲参加酒会时认识了慕靳裴,那次聊了挺久,慕靳裴满足了她对男人的所有幻想。   从父亲口中无意得知,慕靳裴要回北京投资。   她考虑再三,决定去她们家资产管理公司在北京的分公司锻炼自己。   拍卖会上,她是唯一一个跟慕靳裴熟识的女性,他们聊的还不错,结果季星遥出现了。   再后来,餐厅吃饭时,她再次遇到慕靳裴,不过他跟季星遥一块用餐,慕靳裴借着季星遥,将她彻底拒绝。   她连表白的机会都没有。   在北京待了不到半年,她就回来了。   Berry迎着厉赫文不友好的眼神,不紧不慢道:“我嫉妒季星遥?”她点点头,“还真是这么回事儿。”   “可是厉赫文,你说我把负面情绪带到工作里,这叫欲加之罪。”   她不否认:“我心胸的确不够宽广,但也没你想的那么狭隘。我真要公报私仇,我早就同意让季星遥进来,然后在她工作中找她的茬,让她不痛快。”她顿了下,“但我没那么做。”   厉赫文没接话,定定瞅着她,就看她要怎么把这件事跟自己摘干净。   Berry:“我承认季星遥在油画创作上有一定的天赋,可她沉寂了七年,七年!是七年!”   她连着重复了两遍时间。   “七年,最好的创作生涯,她一幅作品没有。”   说着,她把电脑旁早就准备好的一份美术学院的学生名册推过去,“你自己看看,我们的大部分学生都是来自什么家庭。”   厉赫文哪用得着看,能来他们美术学院深造,承担得起高额学费的,肯定也不是普通家庭。   他们不仅家庭优越,天赋也异于一般美术艺术生。   Berry:“不仅美术学院,还有其他学院,哪个导师不是有一定的社会影响力和知名度?如果我要是同意了聘请季星遥这样资历的老师来任教,你知道会引起什么连锁反应吗?”   她一字一顿,“很有可能就砸了我们艺术学院的招牌!”   厉赫文淡淡反问,“谁告诉你她七年没作品?你对她有偏见,所以你总是很主观很武断的去怀疑她的能力。”   他手里的车钥匙再次碰到了茶几,清脆的一声‘叮’。   静默一瞬,“我在考虑,你是不是还很适合在校董待下去。”   Berry冷笑,一点都不在乎他的威胁。   “你是说那个假面吗?的确是不可多得的奇才。”作品有深度,直击人性最虚伪又最真实的一面。   “可你怎么证明那是出自她之手?别忘了,当时业界也有不少人怀疑那是裴钰早年的作品!”   Berry没法容忍的是:“我代表了我们家族来参与管理L.T艺术学院,比起我个人的私欲,我更在乎他们对我能力的认可。你可以说我嫉妒心重,但不要怀疑我对我工作的负责!”   “还有,”她特别强调,“八年前被拒的一段还没来得及开始的感情,早就过去,你就不要刻意放大!”   这些年她断断续续谈了三个男朋友,在一起时很投入,也挺开心,但分开了也没什么留恋。   不过对于慕靳裴,时至今日,她见到了依旧会心动,岁月没有让他变得油腻,反倒让他更有了男人致命的成熟魅力。   “我漂亮,我有钱,我家庭好,我还有脑子,我能主动追慕靳裴一次,但绝不会倒贴第二回!”   当然,“要是哪天慕靳裴主动找我,我还是会考虑给他一个机会。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可能,所以你凭什么认定我是因为嫉妒季星遥所以才不同意录用她?”   厉赫文拿车钥匙打着自己手心,若有所思的打量着Berry。   Berry知道他在等什么,她表明自己的态度,“如果,有一天季星遥的影响力足够,那我亲自写聘书,亲自给她送过去。”   “但现在聘请季星遥,是不可能的事,除非你有本事把我们家的股份给收购。”   她指指大门,“别忘了把门带上。”   她这是下了逐客令。   “记住你今天说的话。”厉赫文搭了她一眼,离开。   从Berry办公室出来,厉赫文给季星遥发了封邮件:【出关后给我回电话。】   一直到小布丁住院的前一天夜里,季星遥才看手机。   因为时间太晚,她就没给厉赫文回电话,打算第二天再说。   除了厉赫文联系她,她还收到了慕靳裴今晚发来的消息,一个小视频和一张照片。   视频里是月月在公园写生,照片是他跟月月的合影。   月月趴在他肩膀上,两人自拍。   季星遥把视频和照片保存,之后一直看照片,慕靳裴跟月月脸贴脸,这么对比着细看,特别像。   她接着翻看相册,出现在屏幕上的是她跟慕靳裴的‘结婚照’。   看得久了,眼睛发酸,她关灯睡觉。   第二天,季星遥收拾一番,去了医院。   病房里,科里也在,她在走廊上就远远听到了科里特色的嗓音,“哦,谢谢,咖啡就是我的命。”   季星遥脚步顿了下,之前慕靳裴让她带咖啡给科里,科里说,他从来不喝咖啡,所以打包的那杯最后也成了她的。   科里接过谢昀呈给他煮的咖啡,品尝一口,还不错。他对谢昀呈的‘混账’印象也逐渐改变。   每次他过来,只要谢昀呈在,都会亲自给他煮咖啡。   小布丁靠在床头,“科里,你最近忙什么呢?有上钢琴课吗?”   科里摇头,他笑,“我最近在忙着大事业。”   “哇,一定很了不起的事业。”小布丁很好奇,“是什么呢?准备钢琴巡回演出吗?”   科里耸耸肩,“暂时先保密。”   他最近做的大事业就是,成天跟着打捞队在河里晃悠,不过那两块手表依旧没有影踪。   季星遥没进来,转身去了花园,她打算等科里解决完那杯咖啡再进去,免去他的尴尬。   花园里,鲜花随秋风摇曳。   跟盛夏比,花少了几分娇艳,却多了几分冷傲。   “遥遥。”   身后,熟悉的声音传来。   慕靳裴提着一个印有‘老蔚家裁缝铺’的手提袋,款步走来。他今天穿白衬衫,逆着晨光,被衬得透出一股绅士的温暖。   走近,慕靳裴问:“怎么不进去?”   季星遥:“科里在喝咖啡,我就没打扰。”   慕靳裴一时没接住话,那次为了多给她一杯咖啡,他给科里发消息,希望科里配合一下。   季星遥指指那个袋子,“里边是什么?”她主动缓和气氛。   慕靳裴:“给小布丁的,也是娃娃的裙子。”   正聊着,谢昀呈从住院大楼走了出来。   他一大早就起来,先把月月送去学校,紧跟着带小布丁来医院,办理入院手续,一会儿还有个会,他急着赶去公司。   谢昀呈瞥了眼慕靳裴,又瞧瞧季星遥,这两人一大早来约会呢。   慕靳裴把手提袋扔过去,“给小布丁的。”   谢昀呈接住,“什么?”   慕靳裴:“是缝制布娃娃的材料,四季裙子也让裁缝裁剪好了。这样的布娃娃月月有一个,我怕到时候小布丁也想要。”   他就按照小布丁的样子设计了一个,金发。   谢昀呈打开来看了眼,全是布料,一小袋一小袋装起来,应该就是一套衣服的用料和辅料。   里面还配了针线,配饰。   “我缝?”他抬头,惊诧地看着慕靳裴。   慕靳裴反问:“不然呢?”   他伸手,“你要不想缝也行,那这个礼物就跟你没关系。”   谢昀呈闷了几秒,拎着手提袋转身走了,心里边而还在骂着慕靳裴。   花园忽然安静下来。   慕靳裴看着季星遥,她应该也知道了自己投到L.T艺术学院的简历没通过。“你的简历没过是我的原因。”   季星遥不明所以,“跟你有什么关系?”   慕靳裴问她:“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秋拍会晚宴上,跟我说话的那个女人?”也许,她还真不记得了。   他又给提示,“在餐厅,我借你婉拒了她。”   季星遥记得,那个女人长什么样她还有印象。   那次吃饭,他喂她吃烤蘑菇,然后把她吃剩下的半个蘑菇吃下去。   “她就是Berry?”   慕靳裴颔首,“L.T艺术学院的资方之一,她们家的财力和实力跟厉赫文家不相上下。”   所以简历没通过时,厉赫文也没法一意孤行。   “你不用自我否定,这跟你能力没关系。”他宽慰她。   “Berry拒绝我的应聘也是有道理的,毕竟她要考虑她们学院的利益。”季星遥觉得还是跟自己能力有关,“如果我名气足够大,就不会是我主动给他们投简历,而是他们高薪请我。”   “我最近在构思,要怎么让星遥系列和假面系列惊艳亮相。”   慕靳裴之前也猜到了她再次闭关是因为什么,所以在他得知她应聘被拒,他也没去协调。   他拿利益交换来的职位,不如她自己努力得到的,更让她开心。   “构思有眉目了吗?”   季星遥如实道:“不是太满意。”星遥系列,特别是跟慕靳裴在一起之后的作品,都是甜蜜的,玫瑰色。   如今,她再也回不到当初的心境。   那种爱,一去不复返了。   慕靳裴:“说不定,我能帮到你。”   季星遥理解错了,以为他要去帮忙协调她到艺术学院任职这事,她想都不想的直接拒绝:“不用。”   她有顾虑:“为了收购L.T艺术学院,谢昀呈去找滕诺,花边新闻到现在还挂网上。你再去找Berry,到时万一被拍,你们兄弟俩把M.K的名声就给败光了,到时这些负面消息肯定会给公司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失。”   慕靳裴知道她误解了:“我不会去找Berry,要是找了她,你就再也没底气了。”他说的帮助是:“给你创作灵感上的。”   “我别墅的院子,你现在还记不记得什么样?”   季星遥点点头,“嗯。”   当初她跟他确定恋爱关系后,第一次跟他回曼哈顿,就被院子里那个花园给震撼到,管家还让她到楼上露台观赏…她及时打住回忆。   “怎么了?”她问。   慕靳裴:“那个院子可能会给你带来灵感,晚上我来接你。”他下巴微扬,“快进去陪小布丁吧。”   他也要急着赶回公司。   季星遥想了一天,怎么都想象不出那个院子能给她带来什么灵感。她喜欢那个花园不错,可它的样子印在她脑海。   也可能,花园又重新修葺过,大变样。   暮色四合,小布丁打了针,睡着了。   季星遥坐在窗边,看着楼下玫瑰花。   闲着无聊,她打开定位系统。   那个黑色的小点点在移动,朝着医院的方向走来。   ‘叩’‘叩’敲门声连续响了两声,很轻。   季星遥转回头,进来的是Landy。   她跟Landy没什么交集,不过也不陌生。   两人都浅笑着点点头。   Landy轻声说:“你回吧,我在这儿陪着,我跟谢昀呈说过了,他忙完也过来。”   季星遥:“小布丁睡了一个小时零十五分钟了,再给她睡半小时,到时喊她起来给她喂水。”   Landy做了OK的手势,季星遥穿上风衣,边走边系腰带,“诶,星遥。”她几步追到病房门口。   季星遥转身,“怎么了?”   Landy犹豫一瞬,“谢昀呈跟滕诺什么情况?”大概也只有季星遥能知道了。   季星遥还真不清楚:“慕靳裴说,他跟滕诺没什么,具体我也不太清楚。”   Landy:“谢谢。”   季星遥忍不住腹诽,那个渣男,还成香饽饽了。   慕靳裴来之前已经把月月今晚的去处安排好,裴钰和慕温怀很乐意带孩子,月月也喜欢到裴钰那里,能欣赏到各种油画,还有各种名贵藏品。   季星遥有了一种约会的感觉,慕靳裴还给她买了一朵玫瑰花。   去别墅的这条路,她并不陌生,至今还记得要拐几个路口,路过那些建筑物。   院子还是那个院子,没有什么变化,除了乔木更加葱郁茂密。   夜晚,院子的空气都格外清新。   慕靳裴停好车,“先玩游戏,待会儿再吃宵夜。”   季星遥好奇,“什么游戏?”   慕靳裴伸手要给她解安全带,季星遥先他一步,自己解下。   他说了说游戏要怎么玩,“你就把它当成小时候玩的捉迷藏,你躲,我找,前后院随意,只能走,不许跑。院子里的灯我等会儿让管家关了,只留地灯,再放音乐,这样听不到对方的脚步声。时间是一个小时,我一个小时内找到你。”   季星遥不由望了眼车窗外偌大的前院,几百平,有花园,还有各种灌木和乔木,纵横交错的小路,关键还有个后院。   又是晚上,还真不容易找到。   不过慕靳裴对这个院子熟悉,想要找到也不是难事。   可现在的问题是,她有他的定位,她能看到他在哪个地方,离她多远,因为规定只能走,不能跑,所以,“你肯定找不到我。”   慕靳裴看着她的眼,“我会找到的。”他说:“要是在规定时间内找到了,你亲我一下。”   季星遥:“……”她还是那句话,“你找不到我的。”她推门下车。   她决定玩游戏,就算是默认了他提出的要求。   管家按照吩咐把院子里所有照明灯都关了,只留几个彩色地灯。   院子瞬间静谧深幽,只有风吹过的呼呼声。   慕靳裴:“不用怕,我不走远,大门口也有保安。”   季星遥不害怕黑,甚至挺喜欢这种幽森的感觉,很刺激。   慕靳裴:“你先适应一下,我去换衣服。”他穿白衬衫太明显,夜色里一眼就能看到他。   没多会儿,慕靳裴换了衣服出来,他换了黑色体恤,鞋子也换了,运动鞋。   季星遥看看自己的衣服,深色的,不容易被看到。   音乐响起,摇滚乐,那天小布丁和月月画完婚纱照,就是用这首曲子狂嗨庆祝。   游戏开始,慕靳裴先给她五分钟时间,让她走远。   季星遥打开手机定位,找了个离他最远的位置停下。   其实直到这一刻,她也没弄明白,这个幼稚的游戏能给她带来什么灵感。她悠哉悠哉在花园散步,摇滚乐让这个夜晚变得不寂寞。   慕靳裴站在原地想了片刻,分析季星遥是先藏在前院,还是躲在别墅的某一侧,抑或,她就隐藏在他附近的灌木丛旁。   分析了半天,没结果。   各种可能都有。   因为有定位,季星遥总是能完美避过慕靳裴,他在前院时,她就溜到后院,等他从别墅左侧小路绕去后院,她就从别墅右侧快步走到前院。   不管他去哪儿找,她始终跟他保持足够安全的距离。   半小时过去,慕靳裴也没找到她。   季星遥中间还在长椅上坐了会儿,喝了半杯水。   不过也有惊险的时候,慕靳裴突然不按套路出牌,折而复返,而且没走小路,直接跨过了一个花坛。   眼瞅着离她只有十几米,越来越近。   季星遥吓得撒腿就跑,边跑边往后看。   不仅犯规了,心脏还扑通扑通直跳。   忽而,她失笑。   一个游戏,她竟然玩得这么认真,还觉得其乐无穷。   季星遥再次看手机定位,发现那个小黑点点静止不动了,半分钟过去,还是一动没动,她猜测着,应该是他走累了,在休息。   她也准备找个长椅歇歇,走着走着感觉前面有障碍物,她猛地抬头。   慕靳裴跟她只有一步之遥,正似笑不笑地看着她。   季星遥愕然:“你手机…”她后知后觉,他把手机放在那边没带身上。   慕靳裴:“真有我定位?”以着他对自家院子的了解,他不应该找不到她,短时间内找不到,可半小时绝对能找到。   但还是丁点痕迹都没发现。   他突然想起,她说过有他定位。   季星遥把手机揣口袋,想说他作弊来着,可自己作弊在先,百口莫辩。她输了,所以…   这个游戏,到底给她带来了怎样的灵感?她自己也不知道,除了刚才那份快乐是纯粹的,其他暂时没有。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他是游戏的赢家,因为她输了一个吻。   慕靳裴走上前半步,俯身,就着她的身高。   季星遥瞬间被他身上强势的荷尔蒙气息包围,愿赌服输,她微微垫脚,在他唇边落了一吻。   还不等她收回,慕靳裴撑着她的后脑勺,另一手将她抱起,加深了这个吻。   院子里,动感的摇滚乐还在继续。   他们之间,只有无声的温柔的吻。 第94章   凌晨了,季星遥坐在画布前,脑袋空了许久。   距离花园那个吻已经过去好几个小时,可还是迟迟没能平静。缠绕的不止是唇舌,还有心。   吻的余味还在。   气息也没散去。   一刻钟过去,季星遥脑海里闪过无数画面。一会儿是灰黑白,一会儿是彩色,互相纠缠。   就像她刚才的心境。   有个画面,呼之欲出,却又最终少了一点什么。   季星遥搁下笔,想起那枚戒指。   找遍了手袋的每个夹层,没有。   不应该不见。她努力回想最后一次见到戒指是什么时候,那会儿还在北京,月月问她借去看。   后来呢?   她用力摁着眉心。   后来,月月说了这么一句:星星,戒指放你包包里了哟。   可这个包里没有,找了两遍。   季星遥突然丢下手袋,赤脚跑下楼。   她去北京一共带了两个包,一个手袋,一个背包。她把背包里所有东西都倒出来,每个内袋都翻找。   在夹层里,她摸出一个银色的玩具包包,这是慕靳裴给月月缝制的,专门用来搭配布娃娃的那件公主裙。这个包包精致小巧,还没有两个拇指加起来大。   戒指就在这个银色精美的小包包里。   不知怎么了,她突然特别想月月。   季星遥暂时戴上戒指,去了客厅,从酒柜拿出两个高脚杯,各倒了半杯红酒,碰杯,每个杯子抿了一口。   香醇从舌尖在口腔蔓延开,直至喉间。   她阁下杯子,打开手机定位。   慕靳裴刚才开车送她回来,现在已经到家,那个黑色小点点静止中。可能休息了,也许,手机放了下来。   慕靳裴没睡,到家后连别墅也没进,他正坐在院子里的长椅上,望着漆黑的花园,走了一会儿神。   她今晚心情还不错,可她眼底的光芒,依旧没回来。她也在努力让自己向他走来,他感觉得出。   晚上风不小,管家送来西装。   慕靳裴回神,摆摆手。   他给季星遥发去消息:【我到家了,这个周末我们去庄园度假。早点睡。】   很快,季星遥回过来,【嗯。】   慕靳裴又看了一阵屏保,这才上楼。   夜深了,没睡的还有Landy。   她在等谢昀呈,可他到现在都没踪影,电话也没有。   小布丁早就熟睡,Landy拿上手机下楼,给谢昀呈打电话。   那边慵懒又漫不经心的声音传来,“三更半夜的,什么事?”   Landy忍着脾气:“还能什么事?你现在记性这么差了?我等你到现在,你不来了?”   谢昀呈很干脆,“不去了,没空。”   “…你忙什么?”半夜了,就是加班也早该收工。   “忙着跟女人约会。”   Landy一时辨不出这句话的真假,前些年他风流成性,深夜约会再正常不过,可不过最近一年,他收敛很多。   但也不能绝对说明,他真就浪子回头。   “跟谁?”   谢昀呈反问,“你说呢?”   Landy‘呵呵’两声,“谢昀呈,你他妈混蛋!”这段时间跟他名字捆绑在一块的只有滕诺。   “嗯,我就是混蛋。你是跟混蛋睡过的女人,你又好到哪里去?”   “……”   Landy气得挂了电话。   谢昀呈小心翼翼缝制手里的布娃娃背带裙,即便这样,还是被扎到了手。他忙了一晚,一件裙子都没缝好。   缝好的那部分,走线歪七扭八,没法入眼。   他把慕靳裴骂了一通,将针线盒直接扔进垃圾桶,眼不见心不烦。他发觉自己就是傻逼,为什么非要这么难为自己?   他请高级裁缝缝制,不比他缝的好?   凌晨了,谢昀呈踢了一脚那个手提袋,他加班后就回来弄这个礼物,浪费了一晚不说,还把自己给折腾的半死。   他呼口气,边解扣子边走去浴室。   从浴室出来,谢昀呈心不在焉擦着头发,不知不觉,又走到那个垃圾桶旁,盯着里面瞅了半晌。   最终,还是把针线盒捡了回来,拿毛巾擦擦。   手机响了,是滕诺。   谢昀呈蹙眉,一个一个,还没完没了了。   他直接摁断,懒得接。   随后,再次响起。   看样子,不依不饶了。   谢昀呈划开接听键,“知不知道现在几点?”   滕诺不答反问,“打扰你兴致了?”不等他回答,她说起旁的,“所有跟我和你有关的八卦消息都撤掉了。”包括对公司不利的一些舆论。   她问:“你找了人?”   谢昀呈这几天也没关注这事儿,下午开会时还被董事长,也就是他舅舅,训斥了一番。   ‘咔哒’一声,他点了支烟,打开烟雾净化器,“不是我。”   滕诺明白了,是厉赫文自己私下找人公关。她沉思片刻,不禁担心:“你跟厉赫文达成了什么协议?”   谢昀呈轻轻呼出烟雾,他笑了笑,不正经的语气,“怎么,你这是怕我跟厉赫文好上了,你没机会?”   事关她们家的利益,滕诺没了平时打情骂俏的心思,当初她极力支持M.K资本进入L.T艺术学院,也是因为想找个有实力的一致行动人。   这些年,她们家,厉赫文家,还有Berry家族,三家在L.T集团决策管理上,一直内斗不断。   尤其最近两年,厉赫文在集团的能力和实力都得到认可,在公司战略决策上,她们家明显没了以前的话语权。   正好谢昀呈找她谈合作,她想,跟M.K做个朋友也不错。   如果,谢昀呈跟厉赫文达成了什么协议,那肯定就不利于她们家了。   滕诺没遮掩,道出心里话,“你要跟厉赫文好上了,我肯定吃醋呀,毕竟是我先看上你的。”   谢昀呈掸掸烟灰,“我对厉赫文没兴趣。”他看了眼时间,“能不能白天聊?打扰我睡觉了。”   “行啊,明晚我找你。”挂电话前,滕诺幽幽道:“一个人睡?”   “三个。”   “……”她跟他扯嘴皮,永远都占不到半点便宜。   谢昀呈把手机摁断,他思忖着,厉赫文怎么突然善心大发,自己掏腰包把这些舆论都处理了。   大概有两个原因。   一,厉赫文还有别的重要事情要做,没精力再应付这件事。   二,Berry坚决反对季星遥入职,也意味着她不会同意他们M.K资本进入,无形当中就帮了厉赫文。厉赫文现在心里有底,就算他跟慕靳裴想收购艺术学院,首选,Berry那关就过不了。   谢昀呈把烟掐灭,给慕靳裴发消息:【厉赫文现在不用花心思应对我们收购艺术学院,他很有可能在想着要怎么把我们M.K医院,纳入他们L.T旗下。】   而且厉赫文早就想并购医院,配合着他们L.T的保险公司,实现盈利最大化。   次日清早,慕靳裴才看到这条消息。   他也早就猜到了厉赫文的用意,他把应对厉赫文的恶意收购,交给了谢昀呈和冯梁。   储征担心,“交给谢总…他压力会不会很大?”且不谈压力,毕竟不是一个小危机,要是搞砸了,到时M.K会很被动。   慕靳裴也是经过慎重考虑:“他在台前,我在幕后。”   他对谢昀呈还是有一定信心,“头脑复杂的人,一旦遇上头脑回路简单的对手,往往接不住对方的套路。就像这次的舆论事件,厉赫文怎么也没想到谢昀呈是破罐子破摔的态度。”   最后,厉赫文赔了夫人又折兵。   储征竟无言反驳。   在老板这里,谢昀呈等于头脑简单。   要是被谢昀呈本尊听到,大概又不乐意了。   慕靳裴把昨晚加班处理好的文件都递给储征,忽然抬头盯着储征看,“星遥手机上的定位?”   猝不及防,储征定定神:“是我。”   除了他,慕靳裴想不到还有谁能定位他,他手机是特别定制,后台也只开放给了储征。   “遥遥给了你什么好处?”   储征:“没有任何好处。”他把当天季星遥说的那番话说给老板,“季小姐说,等她把你折腾够了,她就会原谅你,主动跟你复合。”   慕靳裴:“…这你也信?”   储征没吱声。后来他回过味来,也感觉自己脑子短路了。季星遥怎么可能轻易原谅老板,还主动复合。   慕靳裴没怪储征,也没为难他,问起别的,“车都运到庄园了吧?”   储征汇报:“昨晚就送过去了,一共四台,障碍赛道也准备妥。”   慕靳裴‘嗯’了声,示意储征可以出去忙了。   他看看自己手机,想着季星遥对他的定位,从未有过的踏实。只要季星遥想,他就会一直在她视线范围里,不管他在哪。   ——   周五那晚,厉赫文约了季星遥见面。   他没多聊跟应聘有关的,话题很散,也跳跃,想到哪里说哪里。他第一次正儿八经地追女人,挺苦恼,不知道要怎么追。   这些年,向来是女人追他。他有时间了才会应对一下,就算约会,那也是他享受假期时。   追有钱的有能力的又漂亮的女人,很难。   因为他能给的,季星遥都不缺。   换成别的女人,送她一套限量版的珠宝首饰,说不定就要感动好几天。   可对季星遥来说,就算是买一架飞机给她,她也会毫无波澜,只会来一句:谢谢啊。   用餐快结束,厉赫文拿起酒杯,跟她的杯子轻碰,“我很抱歉。”   最终以简历被拒的话题将这顿饭收尾,以此证明,他请她吃饭,只是为了表达歉意。   这样他以后才有机会跟她再约。   该跟她保持什么样的合适距离,这个分寸他始终把握的精准。   季星遥反而觉得不好意思,“是我给你带来了麻烦。”   “别这么说。”厉赫文把杯底的酒一口喝尽,“是我想要投资你这支潜力股。等哪天你名气大了,可就不是这个年薪能聘得起。”   季星遥笑了笑,“借你吉言。”   从餐厅出来,季星遥手机振动,慕靳裴的消息:【你跟厉赫文慢慢吃,不用急着回来,月月我带着。】   一句看似很正常的话,可她却能闻到浓浓的酸味。   “最近忙不忙?”厉赫文侧脸,“要是不忙,想跟你约幅画,静物画。”   季星遥没回慕靳裴,把手机揣兜,“暂时没空,要得等到十二月份。”她半开玩笑,“约画的价格,高的让你怀疑人生。”   怀疑人生也不至于,但真的挺高,比拍卖会上的价格高。   厉赫文笑,“熟人的话,没有友情价?”   季星遥:“我做生意从来不讲感情,要不钱会觉得我偏心,伤了钱。谢昀呈买画也是一分不少。”   不过面子还是要给一点点,“可以送你一幅早期的静物作品。”   “想要约什么画?”   厉赫文早就想好了:“万花丛中。”   季星遥偏头,“你是打算万花丛中过时,留下你的情,还是片叶不沾身?”   厉赫文发觉跟她聊天很有意思,“这两幅我都要。”   聊天间,到了车前,季星遥的司机已经下来把后车门打开。   “到时我让秘书跟你联系,两幅画多少钱你直接报给我秘书。”厉赫文伸手,“期待着我们早天共事。”   季星遥跟他握了握手,他总是绅士的恰到好处,让人感觉格外舒适。   坐上车,季星遥吩咐司机,去慕靳裴家。   慕靳裴把月月接到了公寓,一晚上什么都没干,一心一意陪女儿玩。   月月拿出她的布娃娃,想给娃娃换装。   慕靳裴打开一个布丁送到女儿嘴边,“这是草莓的。”   ‘哧溜’一口,月月吸到嘴里,腮帮鼓鼓的。   慕靳裴注意到她手里的布娃娃今天没背包,“包包呢?”他找了一圈,没看到。   月月咽下布丁,“给星星装戒指了,这样就不会弄丢,星星也能一眼就看到。”   慕靳裴拿纸巾擦擦女儿的嘴角,她总是贴心的让人心里酸酸的,他把女儿抱腿上坐着。   他看着她的眼,像星星一般璀璨。   “月月,慕叔叔有个不情之请。”   月月用布娃娃蹭蹭慕靳裴的脸,“什么叫不情之请?”   慕靳裴:“就是想请你帮忙。”   “好的呀,我很乐意。”月月用布娃娃亲了下慕靳裴,还配音,‘mua~’“慕叔叔,你想让我帮什么呢?”   慕靳裴艰难又为难地说出那句话,“叔叔,想自己的女儿了,你能替她喊我一声爸爸吗?再替她陪我聊聊天。”   月月本来还拿着布娃娃逗慕靳裴玩,突然怔了下,眼睫毛扑闪扑闪,“你有孩子?你有女儿?”   慕靳裴点头,“她离我很远很远,她不知道我在哪儿,我也找不到她。”   月月也很难过,她不理解:“为什么找不到呢?孩子不是要跟爸爸妈妈在一起的吗?就像我的爸爸妈妈,每晚都要跟我视频。”   慕靳裴拇指一遍遍摩挲着她额头,“我跟她…走丢了。可能,她现在在的那个地方飞机到不了,电话也打不通,所以她没法联系我,我也找不到她,我想她了,每天都想。”   月月拿小手抚抚他的脸颊,“慕叔叔,你别难过,总有一天,全世界每个地方飞机都能到达,每个地方,电话都能打通。她会来找你的,你也能见到她。”   说着,她从他腿上下来,“叔叔,你等我哦。”   月月把布娃娃放沙发上,一路跑向厨房。   很快,她拿了两个咖啡纸杯回来。   “慕叔叔,你给我做个简易电话。”之前在江南小城,尹荷老师就用两个纸杯给她和小布丁做了电话,可好玩了,还有回音。   慕靳裴找出针线盒,“要用什么颜色的线?”   月月歪着脑袋,“你女儿喜欢什么颜色,你还记得吗?”   慕靳裴点头,“喜欢粉色。”   “哇,跟我一样,可爱的小朋友都喜欢粉色。”说着,她笑了,“我们班所有小女生都喜欢粉色。”   “嗯。”   “慕叔叔,你女儿叫什么?”   慕靳裴顿了下,“叫精灵。”   精灵?月月感觉好好玩,一定是个很漂亮很可爱的小女孩儿吧。   简易电话做好,电话线很长很长,月月拿着一个听筒坐在沙发这头的地毯上,慕靳裴盘腿坐在沙发另一头。   月月对着咖啡杯说道:“嗨,爸爸,你好呀,好久不见,我是小精灵。”   慕靳裴声音沙哑,“你好呀,我是爸爸。你还好吗?爸爸想你了。”   月月跟他挥挥手,“我好呀,我天天画画,弹琴,看书。爸爸,我也很想你,你不要每天都加班,你要照顾好自己。你别难过,你忘了吗,我是小精灵,我有翅膀,我会飞到你身边的,等我的翅膀长大了,有了力量,我就能飞过大海,飞过高山,飞到曼哈顿去找你。”   慕靳裴别过脸去,所有的话都梗在喉咙里,一个字都说不出。   月月放下话筒,跑过去安慰他,“慕叔叔,你别难过,你女儿会飞回来的。”   慕靳裴难过地只能点头,用力将她抱在怀里。   季星遥到了楼下,给他打电话,让他把月月送下去。   慕靳裴给月月穿上外套,把她玩具收拾好,抱她下楼。   季星遥看到手机上那个黑色点点靠近,她收起手机。   “星星!”   月月每次看到季星遥总要激动一下,小腿不由蹬蹬。   夜色里,慕靳裴的身影由远及近,眸光一直在她这个方向。   季星遥下车,把月月接到怀里,“乖不乖?”   月月亲了一下季星遥,“很乖很乖。”   她汇报今晚都做了什么,“跟奶奶打电话十分钟,好像是十一分钟,跟爸爸妈妈视频十分钟,还跟小布丁打电话,我们商量好了,等她出院我们要去秋游,我们要去个漂亮的地方。”   “我还跟慕叔叔玩游戏。”关于打电话那件事,月月没说,那是她跟慕叔叔的秘密。   因为当时慕叔叔很难过,眼睛都红了。   谢爸爸说,男人一般不会哭,所以,她要替慕叔叔保守秘密。   慕靳裴看向季星遥,“明天早上我去接你,在庄园玩两天。”   “哇哦,”月月很激动,“你们要去约会吗?”   季星遥只是笑了笑。   月月揉揉季星遥的脸:“约会甜蜜哦。”她转头跟慕靳裴挥手,“慕叔叔再见,晚安,我爱你。”   慕靳裴:“我也爱你。”他走上前一步,俯身,在月月额头亲了下,“做个美丽的梦。”   刚才他亲月月,季星遥向旁边侧了侧头,她周围全是他身上冷冽又清新的气息。   随后,慕靳裴的视线落在季星遥脸上,他顺势在她眼睛上落了一吻,“晚安。”   “哇哇哇。”月月赶紧捂住眼,“我可是什么都没看到。”   慕靳裴抬手揉揉女儿的脑袋。 第95章   谢昀呈第二天一早就去了医院,没想到Landy还在病房,她睡在沙发上,盖着他的西装。   病房有陪护床,不过一直以来都是季星遥专用,即便他在这里陪护,也是在沙发上将就。   有动静,Landy醒了。   恍惚片刻,才意识到这里是医院。   她坐起来,身上的西装滑到地上,她踩了一脚,才弯腰捡起。   谢昀呈坐到床沿,小布丁还在睡,眉头皱到了一起,应该是身体很难受,他抓着她的手,“爸爸在呢。”   给她轻轻舒展眉头。   半小时过去,小布丁被疼醒,迷迷糊糊睁开眼,眼前的谢昀呈渐渐清晰,她忽然莞尔,把疼痛的表情都压下去。   “嗨,爸爸,早上好。”   “昨天很忙吗?我等了你好久呢。”   “我猜,你肯定是加班了。”   她一口气说了那么多。   谢昀呈揉着她的小手,“早上好。”他没加班,是给她缝制布娃娃了,但以失败告终,他把缝好的全拆了,决定重新弄。   他连飞机都会修,就不信不会做个布娃娃。   “今天开始,不加班了。”他承诺小布丁。   小布丁笑,才不信,“可是你要不加班,就要有别的人分担你的工作,他们就要加班,就没时间陪他们的孩子,没时间享受他们的生活。”   谢昀呈:“我可以把工作带到病房处理。”等她睡着了,他再缝制布娃娃。其实昨晚他没过来还有一个原因,不想看到Landy。   烦。   还有那个滕诺。   更烦。   谢昀呈把小布丁抱起来,给她拿了一个抱枕放在身后倚着,他知道她难受,只不过强忍着罢了。   “我们的药,很快就能来了,再忍忍,就不疼了。”   小布丁笑着,“还好呀,我不疼。不用担心我。”   她说起昨晚跟月月打的那通电话,“我们商量好了,等我出院,我们要去旅游,去一个美丽又神奇的地方,我想去小岛,应该很好玩。”   那是她跟月月看了漂流记,就特别想去。   谢昀呈:“想去小岛?”   小布丁点头,“很期待。”   谢昀呈决定了,他可以买个私人小岛,把那里整理成她跟月月幻想中的样子,“等你出院了,我们就去。”   他把手机解锁递给她,“玩会儿游戏,我送你的Landy姑妈。”   Landy从洗手间出来,简单洗漱好。   她瞥了一眼谢昀呈,他从来没那么好心会送女人下楼,反常必有妖。   Landy亲了亲小布丁,跟小布丁告别,“姑妈有空了就会来看你。”   小布丁回亲:“嗯,我会很想你的。”   Landy拿上自己外套离开,谢昀呈紧随其后出了病房门。   花园里,清晨的第一缕阳光落下。   叶稍挂着晶莹的露珠,花瓣略显清冷。   谢昀呈双手抄兜,直直望着她。   Landy跟他对视了片刻,他现在的眼神跟这秋天的玫瑰一样,除了刺就是冷傲,看不到半点温暖。“说吧。”她也痛快。   谢昀呈还在看着她:“没什么要说的。我就是想记住一下,你是小布丁姑妈。”   Landy明白这话什么意思,他对她仅剩的那点耐心,是看在小布丁面上。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她再纠缠下去,就真一点意思都没有。   “你决定跟滕诺在一块儿了?”   谢昀呈:“我决定跟我自己过一辈子。”   Landy不走心笑了笑,“不错。”她双手抱臂,“本来我还想帮你忙,可以跟你结个婚,把小布丁收养了。”   收养后,她要是睡腻了他,就再离婚。   谢昀呈:“不需要,她在法律上是不是我闺女都没关系。反正我们注定是要以父女关系遇到。”   有时候,他也觉得不可思议。   如果,当年遇到小布丁时,她是一个健康的孩子,他们就不会有今天的缘分,他顶多花钱把她养大,不会付出那么多情感和耐心。   可她偏偏身体有缺陷,还被医生判了死刑。最惹人心酸的是,她那么坚强,在她身上从来看不到一丝悲伤和绝望。   她总是那么懂事,那么贴心。   不止他,换了任何一个有能力不缺钱的人都不会放弃她。   后来,付出的多了,在乎了,慢慢就成了心里的牵挂。亲不亲生的又如何呢,有父女缘分就足够。就像他的舅舅舅妈跟慕靳裴。   谢昀呈又看了眼花园里的玫瑰,希望明年春天,小布丁依旧可以看到百花争妍的样子。   脚步声远去。Landy转身,目送他走进住院楼,那个挺拔的背影,不曾为谁停留。她一直以为她得到过他,现在又觉得,她从没得到过。   快中午时,谢昀呈接到了冯梁的电话,冯梁现在负责M.K医院,最近联系较多,都是跟小布丁病情有关。   冯梁说话向来简明,“周教授那边已经有了消息,药物出口的审批手续大概一个月内走完。”   好长一段时间,谢昀呈没这么轻松过。   有了药,至少就有希望。   他倒了杯红酒,踱步到落地窗边。   从他办公室可以俯瞰中央公园,所有的景尽收眼底。   秘书来电,说滕诺滕小姐在楼下。   谢昀呈思忖片刻,“让她上来吧。”她今天竟然通过秘书约他,又不知道走得什么套路。   几分钟后,滕诺进来,她随手带上门,没想到他有闲情逸致品红酒,“这么有兴致?”   谢昀呈似笑非笑:“我什么时候没兴致过?”   滕诺笑了笑,不紧不慢走到他跟前,跟他相距不到半米,她没看他,视线落在窗外的景上。   “厉赫文想要收购你们M.K医院,你听说了吧?”   谢昀呈转着手里的高脚杯,“没听说,”他看着她侧脸,“你这是泄露你们集团商业机密,不好吧?”   滕诺:“呵。”然后就没了然后。   谢昀呈没接话,自顾自品着酒。   滕诺打破沉默,“如果你想,也许我们家可以跟M.K成为好朋友,你们的医院也会安然无恙。”   谢昀呈喉结滑动,酒咽下。一点都不拖泥带水:“不想。”   滕诺转头,跟他对望,“你有底牌?”有怎么样应对厉赫文收购的底牌?   据她所知,厉赫文这回可是联合了有实力的投行和私募,大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架势,够谢昀呈和慕靳裴招架的。   谢昀呈笑:“我没有,有人有。”   滕诺第一反应:“慕靳裴?”   谢昀呈没搭腔,又抿了口红酒。   慕靳裴的这张底牌,是季常盛,或许连慕靳裴本人都没想到。   厉赫文跟傅寒关系不错,之前有过合作,傅寒的科技公司主攻AI医疗,原本厉赫文打算这次跟傅寒他们的科技公司联手,一起拿下M.K医院。   傅寒另一个合作人有背景实力,跟投行和私募关系匪浅。   可厉赫文怎么都没想到,季常盛现在是科技公司的CEO。季常盛还怎么会跟他合作一起对付慕靳裴。   当初季常盛这么痛快答应去科技公司,大概就是料到了,有一天,厉赫文和慕靳裴之间有这么一战。   如果季常盛没去科技公司,傅寒大概率会选择跟厉赫文合作,到时跟他们M.K集团这场资本战,不管输赢,都会元气大伤。   现在有季常盛拿主意,把这个风险规避掉,还能撮合科技公司直接跟M.K医院合作。   不管是傅寒还是慕靳裴,都是双赢。   滕诺明白了,就没再多费口舌。她转身,面对着他站,“既然商业上没法合作,那我们私人关系可以合作合作。”   她向来直接,能今天解决的,绝不拖到第二天,她扣住谢昀呈的脖子,往下压,而她也递上自己的唇。   两人之间只有几厘米,她没再主动,不由收紧了呼吸。   酒精混着荷尔蒙的气息,滕诺感觉自己在沉沦的边缘,她身边不止一个朋友劝她,别沾谢昀呈,那个男人有毒。   可不是么。   还真有毒。   她竟然主动来找他好几次。   谢昀呈盯着她看了数秒,之后也回应她了,不过用的是红酒,他把手里的酒杯送到她嘴边,喂了她一口。   “这么想喝,那就给你尝尝。”   随之,不动声色把她搂着他脖子的手拿下来,然后把红酒杯送到她手里,“都给你了。”   滕诺忽而笑了,“谢昀呈,你还真打算这么浪一辈子?你知不知道你其实挺没劲儿的。”   她好奇,“你这样的男人,会爱上谁?”   谢昀呈顿了顿:“反正不是你。”   滕诺微微仰头,把杯子里的酒一口闷下,放下酒杯,潇洒离去。   ——   中午时,慕靳裴和季星遥到了庄园。   秋天的庄园比任何时节都美,大自然赠予了无与伦比的色彩,比油画里还要丰满。   季星遥看着车外,她眼里,庄园的美永远留在了那个冬天。当初在酒窖挑中了他的红酒,她一度以为,他注定是她的。   也许,他是她的。   可他们并不算多的青春里,却阔别了七年。   恨得久了,不想再恨。   太久没爱,突然不知道该怎样做,才能把曾经失去的那七年再连上。   车停稳,季星遥从过去抽身。   爷爷奶奶去了曼哈顿,庄园比平常要冷清不少。   慕靳裴把手递给季星遥,季星遥看了看他,最终抓住了他黑色衬衫的衣袖。他突然觉得这样也挺好,抓衣袖的动作有点孩子气。   “今天又要给我什么灵感?还是做游戏?”季星遥问。   慕靳裴:“不是游戏。”他想让她多抓着他衣袖一会儿,“先走两圈,带你熟悉赛道。”   “赛道?”季星遥有了兴趣,“赛车吗?”那种疯狂与速度,她早就想尝试,但始终没敢,怕出点什么意外,她父母会难过死。   慕靳裴:“卡丁车。”为了安全起见,只能开卡丁车,“我跟你比赛,你正常赛道,我障碍赛道。”   季星遥有了之前的经验,不会再轻易上当,“是不是输了,我还得亲你?”   慕靳裴摇头,示意她看河边。   远远看去,那边已经准备好了画架画布。   季星遥不明所以,“什么意思?让我画你?”   “不是。这回画风景。”慕靳裴说了说比赛规则:“你要是输了,我跟你一块完成一幅画,怎样画,画什么,我来决定。你要是赢了,条件随你提。”   季星遥瞅着赛道,横穿庄园,虽然他车技她没法比,不过他的那道障碍很多,隔不远就有弯道,她赢他的几率还是很大。   她突然放开他,“我还是先开几圈熟悉熟悉车子性能,这样对赛道也有个数。”   一共四台卡丁车在那准备就绪,两辆红色,两辆蓝色。红色小巧一点,应该是给她用的,蓝色个头大很多,适合他的身高。   “怎么准备四台?”   慕靳裴:“万一车子有问题,再换另一辆重新比。”   季星遥换上赛车服,慕靳裴给她戴上头盔,做好防护后,季星遥坐上了她的那台红色卡丁车。   慕靳裴也试驾了自己那辆,性能比他想象中还要好。   季星遥第一次开运动型的卡丁车,她最高时速达到了一百一十迈。赛道两旁的植被一闪而过。   开了三圈练手,感觉很不错。   慕靳裴只开了一圈,之后在起点等她。   不知怎么回事,季星遥有点期待跟他比试一番,如果她赢了,她就让他站在石桥上,她一脚把他踹下去。   然后让他在河里游几个来回,她站在桥上品着红酒,听着听乐。   季星遥把车开到起点,对慕靳裴做了个OK的手势。   慕靳裴确认,“不要再开几圈了?”   季星遥摆摆手,她还是有信心赢他的。   随着管家的发令枪响,红蓝两辆卡丁车如离弦的箭,冲进各自的赛道。   季星遥的心快要跳到嗓子眼,不止比的是速度,还在玩心跳。跟那天在别墅院子里玩‘捉迷藏’不一样。那天她能看到他在哪,掌控权在她,可今天不行,一切都是未知数。   偏偏,她又特别想赢他。   赛程的后半段,慕靳裴赶上了她。   接下来他的赛道上就没了障碍,跟她的赛道一样,只剩一个弯道,过去后就是直道冲终点。   季星遥把油门踩到了底,可在弯道时,她输了,输在了技术上,慕靳裴一个漂亮的漂移,将她甩在了后头。   最终,他以快出两秒的绝对优势冲过了终点。   车停下,季星遥缓了好一会儿,心脏依旧狂跳,一方面是紧张所致,还有她不是很想承认的一方面,刚才他的那个漂移,有让她惊艳。   她早就知道他喜欢赛车,却是第一次见他赛车的技术。   慕靳裴摘了头盔过来,在她车前半蹲下,把她头盔取下,“怎么了?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季星遥摇头,拿手背擦擦额头的汗。   慕靳裴拉她起来,“把衣服换下来。”   两人回到别墅,换下赛车服。   季星遥看着镜中的自己,成了常输将军。   慕靳裴已经在客厅等她,“遥遥?”   季星遥整理好头发,愿赌服输,“来了。”   去河边的这段路不长不短,两人慢慢悠悠走着。   季星遥两手插在风衣口袋,她想起一件事,一件很久就想问他,却又觉得多余,始终没有问的一件事。   “当初你跟谢昀呈开车去郊外见那个流浪汉,路上都是大雪,回来的路上你的车跟谢昀呈的车追尾。他是肺挫伤,”她侧脸看他,“你呢?当时伤哪儿了?”   慕靳裴默了默,“我没事。”   季星遥又看了他几秒,然后望向前面的河,金色的阳光洒在上面,秋风掠过,波光粼粼,一切都懒洋洋的。   “你应该比谢昀呈伤得重。”   “你的手,也伤了。”她语气肯定。   不等他说话,她接着道:“当时你有一只手一直放口袋,你走路从来不会把手插外套口袋。”   慕靳裴也凝视河边,他以为她一点都不关心他。所以在医院时,他不想让她看到他也伤了,比起伤口的疼,她视而不见,才更要他的命。   那个时候,他最嫉妒的人是谢昀呈,因为她陪着谢昀呈看医生,半夜了,她还专程赶到医院等着谢昀呈。   她无需一言半语,只是一个沉默,就足以让他遍体鳞伤。   季星遥再次转脸,“现在怎么样了?还有没有疤了?”   “早好了。”慕靳裴把那只手递给她看,“看不出来了。”   季星遥抬手,对着他的手掌拍了几下。手落下时有瞬间的僵滞,她自己也很意外,竟然下意识就做了这个动作。   曾经,她就喜欢这么打他的手。   那是因为,他有时出差好多天,她见到之后特别想他。   慕靳裴恍惚,像回到了七年前。   到了画布前,季星遥问:“画什么?”   慕靳裴:“就画河吧。”他给她系上围裙。   季星遥欲要坐下,却被慕靳裴扯住胳膊拉住,他自己坐了下来。   不等季星遥反应过来,慕靳裴已经把她拽回他腿上坐着,将她环住:“你输了,怎么画,我说了算,这是比赛前说好的,你也同意了的。”   季星遥语塞,平复了下急促的呼吸。所以,她现在要坐在他怀里画?她转头盯着他:“有你这么霸王条款的?”   慕靳裴:“要是你赢了,指不定更霸王。”   季星遥:“……”她不由看了眼河上的小桥,要是她赢了,她打算踹他下河。   慕靳裴把笔递给她,“构图吧,也许,这样的作画方式能给你带来灵感。”   季星遥努力平静自己,一点用都没有。   慕靳裴一手箍住她的腰,另一手握着她的手,没构图,直接在画布上下笔。   他掌心传来的温度,她耳后,他的鼻息,都是如此清晰,彻底乱了她的心。 第96章   深冬,曼哈顿被大雪覆盖。   难得的,安静美好。   今天周末,厉赫文约了季星遥见面。   一早上雪才停,路边积雪还没来得及清扫,走在人行道上,咯吱咯吱作响。   厉赫文想起小时候,祖母带他回北京,走在落满雪的胡同里就是这个声,还有打雪仗的小伙伴儿。   那会儿他没学中文,听不懂他们说什么。   其实现在想想,也没什么难懂的,快乐时,全世界的语言仿佛都是通的。   今天见面的地方选在了一家私人咖啡馆,在这条街上极为出名,店面不大,店老板是一对老年夫妻。   厉赫文是今天店里的第一位顾客,老板在打扫卫生。季星遥还没来,他选了一个临窗位置,先要了一杯温水。   这几个月他忙得不可开交,最终也没什么结果。因为季常盛的加入,收购案陷入了僵局,最后搁浅。   慕靳裴对L.T艺术学院的心思,路人皆知,因为有Berry,慕靳裴想资本进入艺术学院,太难。   而他们L.T的保险公司跟M.K医院依旧在相爱相杀,谁都离不开谁。   资本市场,波诡云谲,不论是他还是慕靳裴,都不会是永远的赢家。但在感情这个温柔战场上,貌似,慕靳裴赢了。   因为昨天季星遥在个人社交平台上传了月月和小布丁堆雪人的视频,里面还有个熟悉的男音,是慕靳裴。   说起感情,他还没开始就输了。   之前他还挺瞧不上谢昀呈,如果换作是他在季星遥身边待了七年,无论用什么方式都会把季星遥追到手。   可谢昀呈呢?   谢昀呈什么都没做,他只跟季星遥谈利益,代理合同的分成一寸不让,听说就连房租,也照收不误。   商人无情凉薄的本质,把所有情感都碾压扼杀了,谢昀呈跟季星遥之间只剩纯粹的利和益。   可能,还有一点,谢昀呈对季星遥有怜悯和内疚,内疚是源于他父母是慕靳裴曾经的帮凶。   除此,从谢昀呈身上再也找不到柔情和多情。他跟从前没什么两样,又浪又渣,享受两性带来的愉悦人生。   从他肾上经过的女人,如雁过无痕,流进心里的,那一定有深深的烙印,就像红酒配上牛奶冰块。   昨天,他在看那段堆雪人的视频时,小布丁的病情好像有了好转,脸色还不错,她跟月月在打雪仗。   小布丁忽然转脸喊季星遥:“妈妈,你来,你跟我们一起玩儿。”   那一瞬,他突然明白了,为什么谢昀呈要跟何楚尧争抚养权,当然,谢昀呈把小布丁当成女儿,不舍得放手,这是毋庸置疑的。   可最初收留小布丁,谢昀呈对小布丁开始在意,带着小布丁到处旅游,除了小布丁本身就惹人喜欢和心疼,还有特别重要的一个因素,因为小布丁是季星遥决定收留,因为她的女儿被别人善待着,她也想用同样的方式,善待别人的孩子,奈何身体健康不允许。   他还听说,月月也喊谢昀呈谢爸爸。让月月从封闭的世界里走出来,花了多少心思,大概只有谢昀呈自己知道。   谢昀呈用自己独特的方式,把父母那辈的恩恩怨怨在他这里终结,他把父母曾经欠裴钰的,都弥补给了慕靳裴。   厉赫文拿起水杯抿了一口,天冷,水快凉了。   他看着窗外,人行道上留下一串串脚印,其中也有他来时的两串,不过早就辨不清楚哪串是他的。   等天晴,太阳出来了,便什么都没有。   当初,他在慕靳裴跟前还不屑地说了这么一句:我不是谢昀呈,我不会什么都让着你。   也的确,他不是谢昀呈。   因为他成不了谢昀呈。   很多年后,他之于季星遥,可能只是个路人甲,路人乙,最好的一个结局,成为她的VIP顾客,仅此。   而谢昀呈,却在季星遥那里拥有了一席之地,即便这一席之地跟爱情无关,但它能永久存在。   昨晚,他在会所遇到谢昀呈,谢昀呈又换女人了,还是他以前的审美,漂亮,性感,有钱,有脑子,不黏人。   大概,他注定要浪一辈子。   “不好意思啊,又让你久等了。”季星遥到了。   厉赫文回神,笑了笑,“是我早到了半个多小时。”他看了眼手表,“你也提前了十分钟。”   他给季星遥点了咖啡,自己也要了一杯,手里的水早就冷透。   季星遥脱了手套,从包里拿出那两幅百花丛中的构图给厉赫文。   厉赫文瞥到了她无名指的戒指,怔了怔,随后道:“恭喜。”   季星遥抬头,反应慢半拍,她笑:“谢谢。”   厉赫文极为好奇,“我以为你会重新开始一段恋爱。”   季星遥这么说:“就是重新开始的啊。”她把草图给厉赫文,“看看怎么样,是不是你想象中的感觉?”   她总是能给人无限惊喜,约画的价格虽高,值了。   厉赫文在草图上签了自己名字和日期:“草图送我吧。估计你也用不上,它们都在你脑子里了。”   他问起,“你怎么处理假面跟你的关系?”   季星遥:“那幅画完成了。”   厉赫文看她,“打算亮相明年的春拍会?”   季星遥点头,那会儿油画也干了。   从咖啡馆出来,天空又飘起了小雪花。   季星遥跟厉赫文在楼下分开,两人不同方向,一个往南一个朝北。她早上来时也是走过来,这会儿可以一个人雪中漫步。   手机振动,是慕靳裴:【打开我的定位。】   季星遥定位他,那个黑色点点静止,离她十米之内。   路对面,黑色轿车的后车窗缓降。慕靳裴望着那个还在看手机的身影,“遥遥,我在这。”   季星遥循声转身,他手搭在车窗,正看着她。她快步穿过马路,慕靳裴从车里推开门。   “怎么没开车?”   “离得近,走过来比开车快。”季星遥关上门,搓了搓冰冷的手,“你今天加班?”   “嗯。”慕靳裴把她手攥在手心捂着。“跟我去公司吧。”他又说道:“我明天回北京,瑞琛的年终酒会。”   提到瑞琛,就绕不过许睿。   “我让许睿也邀请了季叔叔。”   季星遥明白了,慕靳裴是借此机会跟她爸爸缓和关系,也等于向众人宣布,他跟她还在一起。   ——   慕靳裴在北京只住一晚,晚上酒会散了后,他让司机绕路从画室大厦门前那条路回家。   这么晚了,张伯还没收工,车停在楼下等单子。   慕靳裴下车,张伯看到了他,怔了怔,没料到这么晚了还能在这里遇到慕靳裴,他侧身,把副驾驶门打开。   “天这么冷,快十二点了,您怎么还不回家?”慕靳裴坐上来。   张伯还是那句话,“回家也没事。”他关心道:“遥遥呢?没跟你一块回来?”   慕靳裴:“没,我明天就回去了,她在家照顾孩子。”   张伯点点头。   车里安静下来。   原本就沉默寡言的两个男人,也不知道要从哪个地方找话头,索性就干坐着。   张伯想起一事,“回头你跟我一块走,我把你妈妈的那封信给你。”   慕靳裴想了想,“放您那儿吧。”   张伯望着前挡玻璃,沉默了片刻,没有拒绝。   “您什么时候去纽约看遥遥和月月?”   “等天暖和的。”   可这个冬天貌似格外漫长,一天一天,数着日子在过。   春末初夏,小布丁第二个疗程即将结束,她对这个新药比较敏感,治疗效果比预期的要好。   小布丁出院前一天,月月去医院找她,两孩子商量着即将开始的春游,谢昀呈承诺她们了,带她们去小岛,开始她们的漂流记。   不过带她们去的不是他,他还要忙工作,抽不出那么多空,张伯带她们去小岛度假。   带孩子方面,张伯比他更有经验。   小布丁捏着月月的脸蛋儿,“我好期待呀,我要跟张伯学生火,做饭,还要种下种子,等秋天的时候收获。”   “你呢?你想做什么?”   月月:“我想去找精灵,我想找到她。”   “精灵?”小布丁理解为童话故事里的小精灵,她毕竟比月月大六岁,已经不再相信有什么精灵,但月月还小,她就附和着月月,“嗯,祝你好运,你一定会找到的,到时你去找精灵,我负责给你做饭。”   两个孩子就这么愉快决定下来。   就在她们旅游出发前,季星遥的作品在春拍会上的成交价,再创新高,打破了那幅《假面》的成交记录,不过那时他们不知道假面就是季星遥。   而这幅将两个名字联系在一起的《假面?爱人》,惊艳又震撼,这幅画里第一次用了抽象和写实相互交融的画法。   咋看,不伦不类。   可因为扎实的功底,色彩的强烈对比,细细看了后,又不觉得哪里突兀。   季星遥是这么说的:“星遥和假面合体,才是一个真实的我。”   这幅画三米多长。   画的左边部分是写实,色彩鲜艳。   画的右边部分是抽象,黑灰白,阴暗的,沉郁的。   左右两边各是一个男人背影,都是慕靳裴。   画的中间位置还有一个女人,是季星遥自己,她把自己分成了两部分,一半是有色彩的,一半是灰暗的。   挡住灰暗那半边脸,她眼里璀璨,可挡住有色彩的那部分,她眼底是阴冷的、充满仇恨的。   这幅画之所以拍出这么高的价格,还有一部分原因,季星遥把自己的内心和人性最真实的那一面剖析在了大众面前。   一个复杂、矛盾,却又如此鲜活的她。   慕靳裴看着画的左边,那个穿着白衬衫的背影,就是曾经季星遥一直想画,又一直没画,最后再也画不出来的背影。   参加这次春拍会的藏品爱好者不会知道,那个背影对季星遥来说意味着什么。那是他第一次去她画室,站在窗边看外面的景。   她说,她想画他。还取名叫孤独。   因为那时候她眼里都是他,所以能感受他的内心。可后来,他们分开了,她对他的爱不知被忘在了何处,只剩恨。   所以,后来她以假面的名字画出来的背影是暗黑的。   假面是他,爱人也是他。   他也一度以为,她再也画不出曾经她心里的那个他。那段时间,他绞尽脑汁带她体验不同的心情。   带她捉迷藏,带她赛车,带她在河边画画,他只想让她找到曾经她心里有颜色的他。   爱、恨,都在她心里,他试着一点一点用色彩填满她内心因为他而变阴沉的那部分。   总有天,它们都会成为彩色,就像小布丁喜欢的玫瑰花园,现在一年四季都是美丽的玫瑰色。   月月和小布丁今天中午就要启程去小岛,第二天傍晚时分能到。   天气晴朗,她们期待着看海上落日。   “星星,你跟我们一起去吧?我们在那流浪。”月月热情邀请季星遥。   季星遥:“我要去北京。”跟Time合作的联名款的夏装出来了,她过去拿几件回来给月月和小布丁,还要再陪陪父母。   其实,她原本是打算陪她们去度假,不过张伯说,天气不错,他就带她们在那多住一段时间,岛上空气好,适合小布丁养病,也适合月月写生。   一周后,她还要到L.T艺术学院入职,抽不出那么多时间,只好作罢。   小岛比想象中还要美,有木屋,有城堡,有花园。   谢昀呈先安排了安保和护理团队过去,张伯带着两个孩子随后。   海水,沙滩,小贝壳,头顶上还有海鸥飞过。   两个孩子撒了欢儿的在沙滩上奔跑,嬉笑声,尖叫声不断。小布丁体力跟不上,跑了会儿就累得气喘吁吁,直接躺在沙滩上,甩掉脚上的鞋子。   月月也学着小布丁那样,蹬掉鞋,躺在柔软的沙子上,看一大片一大片环绕在山尖的云朵。   几百米外,张伯正开垦荒地,他来时带来不少种子。   小布丁歇够了,坐起来,两手扒拉沙子把月月的小脚埋起来,“你不是要找你的小精灵,还找吗?我去给你准备晚餐。”   月月:“找呀,我刚刚在想,要怎么找。”   小布丁挠挠她的额头,“好运。”   她起身,去找张伯,她想种下种子,希望秋天的时候,她依旧是健康的,可以来这里收获。   月月也爬起来,她沿着海岸线,迎着落日走,她两手拢在唇边,边走边对着大海喊:“小精灵,你好呀,我叫月月,我是你爸爸慕靳裴的好朋友,他一直在找你,你听得见吗?”   “他想你了!”   “小精灵!你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快快长大,早点飞到你爸爸妈妈身边哦。”   “小精灵,你听得见吗?”   小小的声音,被海浪声吞没。   月月的声音也一直在重复,回荡。   北京,此时是午后。   慕靳裴突然从梦里惊醒,刚才他打了个盹,梦里他听到女儿在喊他。   他跟季星遥中午到了北京,从机场直接回画室,季星遥刚才在画那些盆栽,他坐在沙发上眯了会儿。   可画架前,没人。   他转身,季星遥在沙发的另一头睡着了。   季星遥也做了个梦,五彩的沙滩,月月跑着,笑着,向她奔来,大声喊她妈妈。   慕靳裴从口袋里拿出那块女士表,耗时半年,科里终于打捞出了这对情侣表,又花了一个多月修好。   他起身坐到季星遥旁边,轻轻拿过她手腕。   季星遥还是醒了,睁眼,她手腕凉凉的,那块她扔河里的表又回来了。她抬头看慕靳裴。   慕靳裴呼吸不由收紧,怕她拿下来不愿带。   季星遥什么都没说,抬手,环住他的腰,靠在他肩头,眯眼接着睡。   慕靳裴浑身一颤,然后用力把她抱怀里。   初夏的风卷着纱帘,扬起,落下,反反复复。   窗外,今天北京的天跟小岛的海水一样,幽蓝幽蓝。 第97章   又是一年盛夏,暑期来临。   张伯带着小布丁和月月去了小岛度假,季星遥的艺术学院也放假了,她跟慕靳裴回了趟北京。   他们不在北京时,画室都由尹荷过来照看,盆栽葱葱郁郁,有些开了小小的花儿,还有不少,藤蔓已经垂到了地上。   也有些没养活的,尹荷把空盆又移栽上多肉。   一小盆一小盆,懒洋洋地趴在落地窗前。   季星遥每次来都会给这些盆栽画个全家福,记录下它们成长的样子。   两个多小时画下来,她已经忘了身后还有人。   她画了多久,慕靳裴就多长时间一动没动,她坐在他怀里,他怕一不小心就影响到她。   慕靳裴不时看看画,不时看看季星遥的侧脸,两个多小时过去也没觉得时间有多漫长。   季星遥画好了最难画的那盆,收笔,甩甩手腕,她左右手腕都戴了手表,另一块是慕靳裴的。   刚才她午休,他把手表拿下来给她戴上。   “今天就画到这?”慕靳裴问。   季星遥:“等会再画。”   慕靳裴从她身后环住她,给她捏手。   季星遥顺势靠在他怀里,蹭了蹭他的下颌,“诶,还有两个月就到小布丁二十岁生日了,到时怎么给她庆祝?”   她仰头看他,“你有什么好的建议没?”   慕靳裴:“到时我们征求月月意见,她们俩成天在一块,小布丁想要的惊喜,月月最清楚。”   季星遥点点头,“也对。”   慕靳裴手机响了声,是邮件提示音,他正给季星遥捏手,亲了亲她:“帮我打开看看是什么邮件。”   季星遥拿过他手机,邮件主题:爸爸妈妈,我是月月   她手指颤了下,赶紧点开正文。   【嗨,爸爸,你好呀。   嗨,妈妈,你好呀。   终于在分开了十四年之后,我们先在邮件里重逢。也终于在我十四岁时,真正的喊了你们一声爸爸妈妈。   你们是不是已经盼了好久好久。   我很抱歉,这一声爸爸妈妈迟了那么多年。   小岛上现在是凌晨三点二十一分,爸爸,你那边呢,是天亮了还是刚天黑?星星是在梦乡里,还是在喝你煮的咖啡?   我现在有点糊涂,算不出来时差。   从昨晚到现在,我一直坐在电脑前。   小布丁早就睡着,谢爸爸也睡了,张伯也是,小岛上安静极了,他们应该早就进入梦乡。   我房间里的灯也早就关了。昨晚我跟张伯说,我会做个好梦,但我还是没睡着,我发了一夜的呆。   我应该睡着的,因为窗前就是玫瑰花园,我坐在这里能看到神秘的大海,还有轻轻的海浪声。   满天的星星,映在海水里,那么美。   但我还是没睡着。   我不知道我在想什么。   脑海里都是你和星星。我能想得起来的童年,都有你和星星的影子,每一天,你们都在。   事实上,我昨天中午就知道了你和星星是我的爸爸妈妈。张伯和谢爸爸是那样小心翼翼告诉我。   他们怕我难以接受,怕我难过,一个下午他们就开着直升机带我俯瞰小岛。   其实我一点都不难过。我只是花了很久很久去想象,这么多年里,你们该有多难过。   而现在,我是真的有点难过了。但这个难过不是那个难过的意思,爸爸你懂我说的吗?   你应该懂,你肯定懂,因为你是我的爸爸,我们的心是连在一起的。   悄悄告诉你一个秘密,我一直一直以为,星星是我的姑妈,是我爷爷奶奶不小心把星星给弄丢了。   因为不论是我的爷爷奶奶还是我的爸爸妈妈(小西和松松),他们每次跟我视频,都会叮嘱我,要听星星的话,要爱星星。   我以为他们派我到星星身边,是要弥补他们对星星错失的爱。   当然,我这么认为,还因为小布丁就长得像她的Landy姑妈,而不止一个人说我跟星星长得像。   我很傻,是不是?哈,我也觉得有点。   我早就应该想到,我是我自己找了很多年,你念了很多年的小精灵。   因为我们每次玩简易电话这个游戏时,你总是来回重复那么两句,爸爸很爱你,爸爸很想你。   你总想利用这么短的游戏时间,把你所有的爱跟想念都倾诉给我。   还有星星,我现在这么大了,快赶上她高了,可只要出门,她总是要牵着我,好像我永远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直到现在,每晚洗过澡,星星还会给我吹头发,我们还有很多亲子装。   可是我反应迟钝,没有领悟到。   现在是凌晨四点十八分,我感觉大海跟蓝天相接的尽头,开始泛白了,太阳可能要升起了。   我打字速度其实很快的,可一个小时过去,我就说了这么多。   刚才,我又发呆了。   我的大脑还是有一点点乱,没了灵感,不知道要跟你和妈妈说什么。你要是不嫌弃我嗦,我就说说我们在岛上的这个暑期,有多有趣。   昨天谢爸爸来了岛上,他说他这几天不忙,陪我们玩几天,还要陪我们出海钓鱼,我跟小布丁激动坏了。   还有几天就是谢爸爸四十五岁生日,我跟小布丁打算在游轮上提前给他庆生,这是我和小布丁给他的惊喜。   感谢他那么爱我们。   小布丁准备自己做大餐,用我们去年收获的粮食,还有我们菜园里的各种蔬菜。这些都是张伯带着我们种下,现在,我们丰收了。   说到谢爸爸的生日,小布丁昨天还惆怅了一会儿,因为谢爸爸四十五岁了,可还是玩心不改呀。   我和小布丁,我们都希望有个人陪伴着他,就像你有星星陪着。   可谢爸爸说,男人四十一朵花,他的花期起码十五年,所以他还有至少十年的潇洒时间。   谢爸爸还说,单身的快乐,我们想象不到有多好。   小布丁不赞同,因为有个男生在追小布丁,小布丁觉得,真正恋爱的快乐,才是很神奇的,绝不是谢爸爸一直换女友能体会到的。   我和小布丁问谢爸爸,他懂不懂爱情,有没有爱过谁?   谢爸爸望着辽阔的大海,然后指了指。   他的意思,他爱大海。   我和小布丁不是小孩子了,他骗不了我们。于是我们欺负他,非让他说实话。   他说那就是实话,因为他是浪子。   其实,他就是在敷衍我们,哪里有人会把大海当成爱人。   谁都爱大海,我跟小布丁也爱。   但这样的爱,不是爱情的爱。   谢爸爸品着一杯加了牛奶冰块的红酒,在海边走着,我跟小布丁走在他身后,踩着他踩过的脚印。   我问谢爸爸,为什么红酒要加牛奶冰块?很奇怪的味道。   谢爸爸没吱声,我想,可能是海浪声盖过了我的声音,可我又觉得,谢爸爸他听到了,因为我们离得并不远。   小布丁跟我说,她六岁认识谢爸爸那会儿,谢爸爸就这样喝酒红,或许还要早。   也许,红酒加牛奶冰块那是爱情的味道,只有谢爸爸才能品出其中不一样的滋味,那是独属于他的。   那是他一个人的秘密。   昨天谢爸爸穿了一件酒红色衬衫,张伯称呼他三十岁的年轻帅小伙儿~谢爸爸纠正,说怎么是三十岁呢,顶多二十八。   我和小布丁笑得差点掉眼泪。   他好臭美。   不过在我心里,谢爸爸也真的很年轻呢,他和你还有星星一样,还是我记忆里的样子,你们一点都没变。   小布丁也这么觉得。   我们问谢爸爸,保持年轻的秘诀,他说心情好,锻炼。   所以我跟小布丁决定明天早上开始,我们就早起跑步锻炼。小岛有环岛健步道,专为张伯修建的,现在我和小布丁也可以用上了。   张伯还说,运动能长个子。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期待是真的。我和小布丁昨天量了身高,她一米六一,我一米六五。   期待着我们一年后能够再长高一些。   前几天,裴老师还给我发来一张照片,她跟慕爷爷出游的牵手照,她说,也许能给我灵感。原本我是想着给他们还有你和星星,画你们四人的全家福,现在可以加上我啦,我要把自己画的美一点。   对了,我再告诉你一个小秘密,其实,我不喜欢吃布丁,张伯说,妈妈也不喜欢,那你呢?   你也不喜欢,是不是?   我们都不喜欢,但我们都爱着。   我还有个小小小秘密,我们班有个男生偷偷跟我表白了。哇哇哇哇哇,你就当没看到吧。   哈哈哈。   说了这么多,好像都是废话呢。   我总想跟你说多一些,即便我的文采一点也不好,但还是想说很多很多,想告诉你我现在在想什么,把我知道的,我现在脑子里涌出来的,全都告诉你。   想让你知道,我很爱你,跟你爱我一样多。   或许,还要再多一点。   我爱星星还要更多,有多少颗星星,我就有多爱她。   对了,你和妈妈的故事,张伯都说给了我。   如果我的手臂足够长,能跨过大海,能越过高山,能伸到北京去,我想给你一个拥抱,拥抱曾经那么孤独的你。   我也想给星星一个拥抱,拥抱曾经那个无助的她。   谢谢妈妈那么勇敢,把我生下来,让我成为众星捧月的那个可爱的小月亮。   我从不孤单,我拥有的比所有人都多。我不知道烦恼是什么,不懂失落是什么滋味,甚至连挫折是怎样的感受,我也不知道。   所以,你和妈妈不要自责,你们没丢下我。   你和星星,你们足够我骄傲一辈子。   我如此幸运,成为你们的女儿。   天边已经泛起了云白,小布丁房间的灯也亮了,她应该很快就要来喊我起床去跑步,我是没力气跑了,不过我可以围着环岛小路散步,欣赏大海的日出。   一定美极了。   好啦,就写这么多了。   等回家,我和妈妈品着你煮的咖啡,我们一家三口坐在露台上,我们聊上一天一夜。   还有两周我们的假期就要结束,先让这份邮件把我的想念带给你们,你们也要准备好迎接你们的小可爱哦。   ――永远爱你们的,小精灵月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