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万种风情》 作者:丧丧又浪浪   文案:   傅行此第一次正儿八经带宴随见自个那帮狐朋狗友,这妞漂亮身材好还玩的开,在现场莺莺燕燕中艳压全场完成绝杀,给他赚足了面子。   半道,宴随接到好友电话约她逛街。   她忙着打牌,歪着头用脑袋和肩膀夹着手机,手在牌面上犹豫不决,思考四个Q是拆还是不拆,心不在焉地拒绝好友:“没空,下次,我陪杜承在……”说到这里她猛然反应过来,紧急刹车咽下了剩下的话,骂了句“艹”。   傅行此没记错的话,他不叫杜承,也没有类似的小名或绰号。   倒是她前男友,好像姓杜。   全场死一样的寂静中,这位新晋傅嫂把一手好牌甩在桌上站了起来朝傅行此走去:“先不说了,我去哄一下我的男朋友。”   *多音字念行走的行。   *有事wb【@丧丧又浪浪】和文案请假。   *不做杠精,从你我做起,让我们一起把世界变得更美好。   内容标签:破镜重圆 天之骄子   主角:宴随,傅行此┃ 配角:宴连,傅明灼,祝凯旋 ┃ 其它: 第1章   八年前4月初的锦城,春来大地,花红柳绿。   宴随第一次见到傅行此,目光有短暂的凝聚——他是她见过把眼镜戴得最好看的人。   然而,她还来不及多品两眼这人勾人的长相,他就随手给她同父异母的姐姐宴连旋开瓶盖递了瓶水。   宴连的人?   勾人?   呵,不好意思,看走眼了。   彼时,宴随虚岁十七岁,实岁距离十六岁的生日还差两个多月。灰色毛衣,露出白衬衫绣着浅金色暗纹的领子,穿深蓝色百褶裙和帆布鞋,背书包,高马尾,素面朝天,因为两颊那恰到好处的婴儿肥,一张明艳的脸充满少女感。   她正上高一,从原就读的明辉中学转到了明辉的竞争对手嘉蓝中学。   期中不是转学的热门时机,只是明辉在几个月内相继有两名学生被诊断为白血病,又恰逢明辉是新搬的校区,一时间闹得人心惶惶,学校甲醛超标的传闻甚嚣尘上。   尽管明辉校方再三强调学校空气质量绝对达标,宴随她妈罗女士还是当机立断给她办了转学手续。宴随在明辉待得好好的,和同学老师都混熟了,不想重新适应一遍新环境,但是罗女士的决定不容置喙:“阿随听话,不是妈妈小题大做,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咱们家可都归宴连了。”   罗女士真的是一个活得非常通透的人,联想到女儿出事,第一反应不是“我可怎么活”,而是家中财产绝不能便宜了丈夫与前妻的孩子。   转学来到嘉蓝的第一天,宴随从班主任的办公室出来,就在教学楼走廊上看到了如上画面。   不知道宴连是真没看到她还是假装没看到她,根据平日里姐妹俩的相处模式来说,大概率是后者,反正没和妹妹打招呼,只熟稔自在地接过傅行此递来的水瓶,靠着栏杆扬起纤细的脖子,抿了一小口水。   倒是傅行此,在身边男生的撺掇下朝宴随暼过来一眼,目光很轻淡也很短暂,霎时又收回去了,随后他转头和身边男生说了句话。   春日的朝阳暖烘烘,给他侧脸的轮廓镀了层金边。   宴随从来不曾发现自己有猜口型的天赋,但是那天,她一下子判断出了傅行此说的是“也就那样吧”。   可去他的吧。   *   要说当年,宴随在清一色的灰白运动款校服中一眼看到傅行此,尚可以理直气壮用他身高出众鹤立鸡群来解释,那么时隔八年,她再一次在灯光迷离人声鼎沸的酒吧里第一个看到他,唯一心安理得的解释似乎只剩……巧合?   他一副要醉不醉的模样,半瘫在座位里,身旁围绕把酒言欢的同伴。时光对美人总是格外宽容些,他没残,一如既往英俊,还多了点成熟男人的魅力,黑色衬衫上领带还规规矩矩系在领口,袖子挽到臂弯,露出一截修长的小臂,西裤,皮鞋,一身正装。因为没戴眼镜的缘故,没了那股子书生禁欲气质,最要命的斯文败类感也微弱不少。   到底是过去了八年,岁月总要留下点成长的痕迹。当年喜形于色的少年,乍一眼看内敛了许多。   与多年前傅行此还算有点绅士风度给她姐开矿泉水瓶的情景正好相反,这一次是陪酒姑娘在给他启瓶,姑娘大半个胸脯和一双长腿明晃晃在他眼前晃来晃去,连衣裙贴身的款式紧紧勾勒出凹凸有致的身体曲线,给他倒酒的时候,有意无意地站进他张开的腿间用膝盖蹭他的膝侧,成年人之间无需严明的暗示和心照不宣的游戏。   他没迎合,但也没躲,拿笑意不达眼底的眼神去看人家,嘴角的弧度玩味。   宴随又一次看走了眼——现在这人已经不需要眼镜加持就能化身衣冠禽兽。   此时,宴随虚岁二十五岁,实岁刚好满24周岁,读完研究生,中午的飞机刚刚从美利坚国合众国归来,在家倒时差睡得昏天暗地,半道被好友叫出来庆祝本命年生日。   后续剧情又很奇妙地和多年前撞衫,傅行此旁边的男人看一眼宴随,正是音浪最强劲的时候,那男人不得不凑近傅行此耳边说话才能被听见。   下一瞬傅行此就朝宴随的方向看过来。   宴随本不想面对故人,然而来不及暼开目光,几步之遥,两人视线在灯红酒绿中相撞,傅行此稍稍眯了眯眼睛,近视眼视物的常规操作。   只是不想面对,但是面对了也没什么。宴随大方朝他扯开一个笑,就算草草结束了久别重逢的敷衍寒暄,也不管他会给她一个什么回应,便开始四处扭着头找一块来的朋友。   唯一怪异的是,十七岁已经过去那么久,久到所有记忆都泛黄褪色,变成笼统又抽象的残影,她穿性感的吊带小黑裙,脚踩八厘米高跟鞋,浓妆艳抹,渣女烫,从心理到生理都和高中生搭不上半毛钱关系,但是那一瞬,久违的17岁的感觉居然回归,连带着初见时那个煦日微风的早晨,似乎也被原封不动带了回来。   这酒吧新开张第一天,近期热播的一部剧中一个角色非常讨喜的女演员帮忙宣传,在微博上随便提了两句,无需亲临现场,明星效应已经足矣吸引大批人马前来凑热闹,偌大的场地人口来来往往络绎不绝,已经人满为患到拒绝入内,宴随还是刷了脸才得以放行。   转了两圈,宴随才找到拼命朝她挥手呐喊的罗晶晶,周遭太吵,她只能看到罗晶晶的嘴在夸张地开合。   罗晶晶占的位置掩在一个半人高的木雕后面,难怪她第一回 没找见。   “这酒吧怎么这么多人?”宴随一路抱臂小心翼翼穿过拥挤人群走到罗晶晶旁边,仍是好几次被撞到,等走到目的地,她的眉头已经紧锁到可以夹死一只苍蝇。   罗晶晶拉她坐下:“没办法,纪晓初在微博做了宣传。”   “谁?”宴随在国外六年,当然不如一直在国内的人跟得上娱乐圈的潮流。   “一个女明星。”罗晶晶的解释言简意赅,递给宴随一个扎着绸带的礼物盒,“阿随随happy birthday。恭喜你二十五岁了哦。”   听到年龄,宴随毫无反应,只顾低着头拆包装,手法暴力,连撕带拽,引得左脸一缕柔软的卷发从耳后逃出来,垂在颊边,隐隐约约掩住她的眉眼和火红的唇。   罗晶晶全程都在欲言又止,一直到宴随把里面的项链拿了起来,罗晶晶终于憋不住:“阿随,你没发现你今天其实是二十四吗?”   “我知道啊,可你的重点难道不是快乐?”宴随当场把罗晶晶的礼物戴上了,链子很短,黑色的小珠子不偏不倚刚好卡在两道锁骨中间的凹陷处。白与黑,强烈视觉冲突,乍一看还以为是一颗痣。   然后她开始摘原先的项链,摘下来的过程中小钩子挂住了头发,她尝试两下没解开,脸上开始浮起一阵不耐的戾气,连带着眼神也犀利。   就在罗晶晶探身打算帮忙之际,宴随二话不说,抓住坠子向下用力一扯,项链带着几根被扯断的碎发脱离她的脖子。   宴随全程面无表情,把链子一揉,又随手反手往身后一抛。   罗晶晶还来不及从头皮疼的幻觉中解脱出来,又眼看那东西闪烁着微弱的光芒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圆滑的曲线后掉入人群。   有对男女调情到一半,被从天而降一个小物什打断,男人骂了声“我操”,弯腰下去捡,捡起看清是个项链,疑惑地四处张望寻找来源。   宴随头也不回。   那东西价值不菲,意义也匪浅,她已经随身佩戴好几年。   罗晶晶也不知该喜该忧,叹一口气,冲宴随举起酒杯来,略生硬地衔接起之前的话题,语重心长不敢表现得太明显,掩在嬉皮笑脸的表情后用开玩笑的口吻说出来,效果甚微:“你真会找重点。”   宴随“啧”一声,嫌罗晶晶啰嗦,强调:“我世界第一快乐。”   她确实快乐,快乐她奶奶个腿。   两个玻璃杯碰了一个,碰出满怀心事,各自一饮而尽。   杯子刚放下就有第三人前来打扰,带着一丝刻意的讨好和佯装的镇定,面部表情和声音都带着强烈的不自然:“美女,有没有荣幸请你们喝杯酒?”   说的是“你们”,但是眼神如胶似漆一股脑黏在宴随身上。   罗晶晶见怪不怪,和大美女做朋友得有做绿叶的思想觉悟,她在很多年前就学会如何平衡这种心理。这人好歹还记得加个“们”,已经很有礼貌。   长相普通,身材普通,穿着品味普通,最致命的是唯唯诺诺不自信又强行装逼。   这种虾兵蟹将的段位,宴随是不会搭理的。   果然,宴随面色恹恹,睁眼说瞎话:“不好意思啊,酒精过敏。”   明明一分钟之前还亲眼看着她喝了一杯酒,男人悻悻而归,他的同伴们在位置上一脸看好戏地怪笑。   有了出头鸟,短时间内搭讪的又来了两波,而且质量明显和宴随不匹配。   大美女和小美女不同,小美女也许会有很多人追,大美女高不可攀,男人不好好掂量自己有几斤几两,未必敢上赶着自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辱。所以从小到大,宴随的追求者真的不算多,再加上宴家家境优渥,大部分人都是有贼心没贼胆,望而止步。   今天这种前仆后继的场面算是个例外。   罗晶晶也纳闷,四处张望着感慨:“怎么回事,这酒吧怎么尽是些不自量力的歪瓜裂枣。”   话落,她一把紧紧抓住宴随的手,表情淡定,语气却大相径庭激动无比:“草,阿随,你右前方方向有个大帅哥,别动,待会再转头,先别看他!因为他好像在看你。”   看到好看的异性必须要和朋友分享才不枉费一场大饱眼福。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在学校寒窗苦读的学生如是,在夜场寻欢作乐的成年人亦如是。   听到方向,宴随大概猜出罗晶晶说的是谁了。   她淡定瞥过去一眼,傅行此刚好垂下眼睛,倒是他旁边有人在目不转睛打量她,这一次她赶在他同伴示意他之前扭回了头。   据她推测,刚才这人不是在看她。因为他近视度数不浅,而且眼睛敏感,无法适应佩戴隐形眼镜,凭他们相隔的距离,他应该连她是男是女是人是畜都分不清。   宴随托腮,一句评价不冷不热不咸不淡:“也就那样吧。”   “……也就那样吧?”罗晶晶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你过分了吧。”   “怎么了?”宴随嫌她大惊小怪,“那我初恋啊。”   试问有几个女人会给前男友正面的评价。   罗晶晶一口酒差点没呛死。   作者有话要说:  我浪汉三,又肥来鸟!不用码字的日子转瞬即逝令人回味无穷,一转眼,我又要过上掉头发的日子了。   新文初开,欢迎新老读者前来捧场,开文有福利,微博在抽奖,另外前三章留言区红包掉落,前两本书的正版读者见者有份,认真留评的新天使也见者有份。   以后每晚八点见嗷。   预收文《凯旋归来》求个收,点进读者专栏可见~ 第2章   翻转在桌上的手机“嗡嗡”震动起来,傅行此垂下眼,刚翻过手机,连来电显示都没来得及看,身旁的倪冬突然拿手肘怼他,示意他朝某个方向看:“妹子在看你。”   傅行此下意识抬眸望去,正好宴随把脸转过去面对她的同伴,她是精致妩媚挂的长相,但是一托腮,又凭空增添几分娇憨。   几年前他做了个近视眼激光矫正手术,而且做得非常成功。所以他不但看得清她,他还能读懂她红唇一张一合说的是什么。   也就那样吧?   傅行此不是先读懂她的唇语再猜出她的话,而是猜出她的话再去套口型,从而确认自己的猜测。   用专业术语来说,这并非是证明,而是反证。   也就那样吧。就因为第一次见面他如是评价她,所以在一起的时候她用这笔旧账牢牢占领了高地,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女人对外貌的重视由此可见一斑,这么多年了,她仍然抓着这点旧事忘不掉。   手机还在手中震动,傅行此重新垂眸,若有所思地看着屏显上的名字:「纪晓初」。   他没动静,一边倪冬瞄到来电显示,顿时幸灾乐祸起来:“嗬呦,傅嫂查岗啊?”   傅行此把手机又翻回去倒扣,不接。   他和纪晓初交往一年有余,关系一直融洽,脾气和三观也合得来。以前,纪晓初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演员,演的基本都是些打酱油的角色,工作也不忙,鲜少出现十天半个月见不着面的情况。   近期,纪晓初参演的一部电视剧大火,她的角色虽然戏份不重,但是十分讨喜,一下子火了起来。   知名度和话题度一经打开,别人再来跟她邀戏,角色分量自然不可与往常同日而语,甚至还有知名小说改编的电视剧剧组邀她出演女二。   本是好事,然而女二的角色免不了有感情纠纷,亲亲抱抱举高高一样不缺。   圈内人士或许司空见惯,但傅行此能接受才怪,谈什么戏里戏外所谓职业道德,他半个字都不相信。   原本说来,纪晓初和傅行此在一起锦衣玉食,自然比自食其力拍戏赶通告轻松。只是男女交往久了,难免会提到对将来的展望,巨大的矛盾就此大喇喇横在二人中间——傅行此没有任何要成家的意愿,他对自我的人生规划中,并没有给结婚和生子留一席之地。   处于事业上升期的女明星,结婚自然不急于一时,但是这不意味着纪晓初可以心平气和接受男友从未打算娶她的事实。   因为拍戏起了纷争,有关未来的矛盾也又一次被搬上台面,吵到后来,一气之下纪晓初说了分手。   女人提分手,究竟是真的想分手还是只是希望男人挽回,一看便知。   知道纪晓初属于后者,傅行此却懒得伺候了,热恋期已过,又有隐患埋下,就算尚有情分在,却也怎么想怎么没劲,感情变质,颇有些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感。她正好遂了他的意,于是他欣然应允,分手费也给的大方,她住的房子和开的车子他都没要回来,更别提交往期间给的钱和买的衣包首饰。   单论物质,纪晓初绝对不吃亏,甚至可以说是赚大发了。   两天了,谁也没联系谁。纪晓初在微博帮忙宣传酒吧开业,又在这个时候打电话过来,求和的意图不言而喻。   傅行此挂掉,发了个问号过去。   纪晓初不依不饶又打一个电话过来,再次被傅行此挂掉,于是她给他发消息:「傅行此你接电话。」   傅行此:「太吵了,听不到。」   过了好一会,纪晓初发来一条「你都不找我」。   自带音效的一条信息。傅行此都能轻而易举脑补出她说话的语气和神情,他回复:「不是你说要分?」   纪晓初:「我想不想分,你不清楚吗?」   傅行此:「你自己都不清楚,我怎么清楚。」   纪晓初质问:「你又不让我闯事业,又不肯给我未来,你要我怎么办?」   傅行此:「所以你的决定很正确。」   他指她分手的决定。   那头又是好一会的“对方输入中”,这一次纪晓初没有再回复。   和纪晓初聊天的几分钟时间里,傅行此的耳边充斥着他几个朋友对宴随的讨论,且愈演愈烈。   “又去一个,真他妈前仆后继。”   “这一个看着是个款爷,说不定有戏。”   “没戏,这女的从头到脚名牌,绝对不差钱。”   “草,真的没戏。穿这么骚来酒吧不准备钓凯子那她来干嘛?”   “不,她一定是在等待一个配得上她的男人,比如我。”   “倪冬你个狗日的别光打雷不下雨,你有本事就去,她要是给你面子,今天全场我请客。”   今晚请全场的客可不是小意思,得出一大笔血。倪冬来劲了:“你说的。”   “我说的。”   “都他妈看什么呢?”热火朝天的讨论被一道男声打断,有只手搭上傅行此的肩,“傅老板,托傅嫂的福生意好兴隆,恭喜发财啊。”   来者是傅行此中学六年同校的好友祝凯旋。   关系太熟了,傅行此连抬头打招呼都懒得,只慢吞吞往里面挪了个位置给他腾地方。   祝凯旋挨着傅行此坐下,一伙七嘴八舌的狐朋狗友很快给了姗姗来迟的他答案:“倪冬说要去泡那个女的,他要是泡到了,今天耗子请全场。”   倪冬有苦不能言。他就是图过个嘴瘾,没打算来真的。诸位前辈都战败了,这点自知之明他有,自己肯定也没戏,到时候碰一鼻子灰灰溜溜回来,能被这群人嘲笑上三个月。   祝凯旋饶有兴致地“哦?”一声,调侃耗子:“这么着急要给你行此爸爸送钱啊?”   他顺着大家指路的方向望去,看好戏的笑容一僵,眉一皱,迟疑着扭头看傅行此,傅行此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又让他怀疑自己是不是认错了人,于是又转头辨认了一番。   八年过去,宴随变化不小,灵动女高中生变成了暗夜小精灵,但他确认自己绝对没有认错。   倪冬已经在好友们的怂恿下硬着头皮准备上场了,被祝凯旋眼疾手快一把揪住:“你干嘛去?回来。”   “干嘛拦我?”祝凯旋的劝阻让倪冬心里窃喜,面上却不想露怂,遂装出一副不满的样子,“我今天非让耗子破产。”   “此哥前女友,你去泡?找死啊。”祝凯旋忙不迭把他拽回位置坐下。   傅行此似笑非笑看祝凯旋一眼,那眼神在嫌弃他多管闲事,在祝凯旋看来,却又分明是在夸他干得漂亮。   一众狐朋狗友惊了,纷纷向本尊求证:   “前女友?什么时候的前女友?真的假的啊。”   “我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   “这么漂亮的女朋友我可从来没听你提起过啊。”   傅行此没回应,但是也没否认。   宴随这顶前女友的帽子坐实,但鉴于傅行此从来都没带她出来见过朋友,且方才大家对她评头论足之时言语多有放肆,也不见他出来维护一句,大家就默认这段感情无足轻重。因此,让倪冬去她那里碰钉子对于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来说只有一个意义,那就是更加刺激。   只要没动真格,没存在让兄弟头顶冒绿光的不道德行为,朋友之间交往同一个女朋友也不是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这位就是行此唯一秀过恩爱的那个。”看苗头不对,祝凯旋再次充当代言人,他越过傅行此拍拍呆若木鸡的倪冬的肩,“听哥一言,老实点,别动歪脑筋。”   傅行此从头到尾没有对此事发表什么反对意见,但是始终没有放话任由倪冬去招惹宴随,这个时候要是还有谁不明白他的意思就是傻了——有的时候男人的占有欲就是这么莫名其妙,这女友前面就算加了个前字,却终究有女友二字在。哪怕根本就不惦记了,要是有别人试图染指,依然被划入私人领地被侵犯的范畴。   没人再起哄要倪冬去招惹宴随,集体偃旗息鼓,不经意间,话题被扯开,照样聊得风生水起。   *   另一头,宴随的手机开始亮。   杜承。   她不接不挂断,把手机反扣,任由led灯一下下地闪,久久不息,一次打不通就接着打下一通,仿佛非要打到她接。   平时很显眼的闪烁在灯红酒绿的酒吧里毫无存在感,完全是一滴水进了大海,宴随把它当成背景板无视,开始一杯接一杯地和罗晶晶喝酒。   她都是干杯,罗晶晶则浅尝辄止,几个回合下来一杯酒压根没浅下去多少,没有男性同伴陪同,两个女人孤身来酒吧本不是什么安全之举,至少要留一个人保持清醒。   这样的宴随,傅行此从来没有见识过。他认识的她,舌尖舔一下他杯里的酒就会倚到他身上说醉。他不需要特别关注她,凭偶尔不经意的视线略过都能知道她喝了很多很多的酒,何况还有祝凯旋在一旁阴阳怪气地哼歌,变相通风报信:“我再也不愿见你在深夜里买醉,让别的男人见识你的妩媚,你可知道,这样会让我心碎……”   想不知道都难。   祝凯旋搞事情,唱完歌尤不过瘾,还要嘴贱一波:“啧,你这小女朋友这种喝法,应该是心情不太好打算一醉方休,不知道是在为哪个野男人伤心难过。”   傅行此就纳了闷了:“都这么多年了,她怎么就还小了?”   “傅行此。”祝凯旋难以置信地眨了好几下眼睛,“我怎么今天才发现你抓起重点来这么天赋异禀?”   *   再干脆利落地饮下一杯,宴随终于中场休息去洗手间,她站起来的时候扶了一下桌子,不过走路的步伐还很稳当,撑开手用拇指和中指稍稍摁了两下太阳穴,一路摇曳的裙摆风情万种。   长久的僵持后,杜承终于放弃,宴随的手机熄了火。   罗晶晶的手机紧接着响。   罗晶晶纠结,来回看着宴随的背影和自己的手机屏幕,一直到宴随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她终于下定决心划拉了一下屏幕,把手机举到自己耳朵旁边与对面对话。   老祖宗说了,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   约莫五分钟以后,宴随再回来,第一件事情是把先前尚未喝完的酒随手给了路过的服务生,并要了一只新的杯子。   这一课,傅行此教她的。   八年前的六月八号,傅行此结束高考,宴随陪他庆祝,软磨硬泡要去酒吧,她还没有进过酒吧,有几分好奇。高一的女孩子距离成年还远,怕被拦在门口,于是她给自己捯饬了一个大浓妆,乌漆嘛黑不伦不类的烟熏眼,猩红的唇仿佛下一秒就要吃人。   然而,年轻的气息拦不住。酒吧保安大叔慧眼如炬,愣是把她从人来人往中揪了出来,要检查她的身份证。   宴随气定神闲,一丝犹豫都没有,去拿身份证的时候脸上还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不耐,她玩的心理战,试图用精湛的演技骗过大叔。   她赢了。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大叔摆摆手:“算了算了。”   入座以后,傅行此问她,要是大叔不但没有说算了算了,还认真地看她身份证上的年龄怎么办,他模仿大叔的说话语气:“去去去,连16岁都还没满,这是你该来的地方吗?”   “那我就说,”宴随满眼都是新奇,说话都顾不上看傅行此,“我男朋友要来酒吧玩,我要管着他,不然他要和别的女孩子玩的。我保证我只喝果汁不喝酒。”   傅行此真的只给她点了一杯橙汁,自己却要了一杯鸡尾酒。   宴随看中了他面前那杯上层白色下层幽蓝色的漂亮酒精饮料:“我也要这个。”   “不可以。”   “那让我尝一口。”   说着也不等他的同意,抓住他的杯子,快速低头用舌尖勾了一下,酒从来不是什么美味的东西,第一次尝哪里会喜欢,她当下就皱起了眉头。关于不遵守诺言擅自尝酒的行为,她也有的是办法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头一扭靠到他肩膀上:“哥哥我醉了。”   谁能抵抗得了。   后来,她果汁喝一半去了一趟厕所回来,再要继续喝果汁,被傅行此拦了:“到这种场合,走开过了,吃的喝的都不要再入口。”   宴随一琢磨也明白他是什么意思,类似的新闻层出不穷,不过她没当回事:“你不是帮我看着吗?”   “万一我一个没注意让别人有机可趁呢?”傅行此举手招呼侍者,眼睛盯着她,“万一我就是坏人呢?这点防人之心,没有?”   后半句话他的眼神和语气太真实,好像他真的是个不法分子要对小姑娘下手,宴随让他吓出一身鸡皮疙瘩。   吓一跳的后果就是,八年后她还牢牢遵行着这一点。   见到故人难免想到点沉入湖底的老回忆,回忆再亲昵,现实仍是各不相干,相隔几米各自有各自的圈子和场子,相隔八年各自有各自的生活。   他们早就是八竿子打不着边的陌生人了。   傅行此的手机再响,又是纪晓初。   女人真是一种矛盾的生物,既然不想分手,又何必逞强说出口,覆水难收,到最后来求复合的又是她。   “我去接个电话。”傅行此踢开说到兴头上笑成一团的几人往外走。   走到半道,衣角突然被人扯住。   傅行此知道,他走出这家酒吧需要经过宴随那边,他也可以推测自己目前的位置应该就在她身旁,但他还是等到抬眸看,才相信真的是宴随拉的他。   宴随抬头仰视着他,眸光潋滟,卷翘的睫毛半湿着分布在眼周,极为漂亮的妆容,层层覆盖住他记忆中那张为了扮成熟而画得毫无章法的脸。   “借我三分钟。”四目相对,她启唇,又改口,“不,最多一分钟。”   她的眼睛在看他,罗晶晶的视线却一直往数米开外的一个男人身上飘。   傅行此跟着望过去一眼,立刻就明白了宴随的异常为何而来。   那个男人,读书那会是宴随的同班同学,男人最懂男人的心思,当年的傅行此一眼就看得出来这个同学对宴随也有意思,不过对于手下败将,他并未放在眼里。真正注意到,是宴随在校内网晒出了二人的合照。   就那一次,就够他永远忘不了。   宴随何止是他唯一秀过恩爱的女朋友,她还是他唯一胆敢给他戴绿帽的女朋友。   作者有话要说:  评论,红包。   来造作,让我看到你们的热情。   在微博上看到有读者问,我顺便提一嘴,大家买晋江币都怎么买的啊?如果是ios用户,不要在app端买昂,苹果收手续费的,要买就去手机网页端或者电脑网页端买,1rmb=100jjb。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秋栀缇意 3瓶、久久九九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3章   傅行此算不上多乐于助人的人,但是自认该有的绅士风度都有,面对妇孺,举手之劳绝不推辞,更何况是前女友这种身份敏感的人士,风度更是男人舍弃不了的面子。   但是宴随?   像听到了什么绝世大笑话,傅行此直勾勾的眼神在她脸上转了一圈,又在她拉着他衣角的手上流连片刻,再抬眼对视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抱歉,你说什么?”   话里头嘲讽的意味甚浓,不加掩饰。宴随感觉不出来似的,不为所动,解释道:“我男朋友在看着,我要甩了他。”   “宴随。”她的名字在他舌尖滚了一圈,带着意味不明的语气被念出来,“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怎么还是喜欢用这种方式玩弄男人?”   余光里,杜承已经在人山人海中找到了目标所在,时间紧急,宴随攥紧傅行此的衣角:“帮吗?不帮直说,不要浪费我的时间。”   理亏的人,求人的人,还能这般理直气壮,从前也没见她这么不讲道理这么没自知之明。大概是因为这些年依然有的是人为她鞍前马后。   简而言之,给惯的。   “这里这么多男人,为什么找我?”   她最不该找的人就是他。   没等她说话,傅行此好整以暇地自问自答:“因为我的杀伤力最大,对不对?”   宴随眸光微闪。   她当然知道自己不该找傅行此,可他会是那把最锋利的刀刃,狠狠扎进杜承的心中。   转学到嘉蓝以后,杜承是她的后桌,看到她会脸红,跟她说话也会脸红,沉默古言的数学课代表,会在她没完成作业的时候把自己的作业本借给她抄。   他学习很好,长相清秀,家境排不上富裕但衣食无忧,比起傅行此,杜承更有真实感,也容易接近许多,喜欢他的女生未必比喜欢傅行此的少。   真实感,容易接近,仅对大部分女生而言。   对宴随而言,傅行此就是容易接近的真实感。   因为他们是同类。   和傅行此交往一个多月以后,她明明白白把目的和动机摆到杜承面前坦白,让他自己做选择:“可不可以帮我,我想甩了傅行此。”   之所以选杜承,理由也很简单,杜承搬得上台面,且好拿捏,没有后顾之忧,不用担心被纠缠。   人生在世,无暇处处顾及他人感受,宴随知晓自己有些行为的确自私,她能保证的就是不玩阴的,把自私一五一十摊开来。   剩下的,就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了。   杜承答应了。   但是事实上,他们并没有在一起。合照在她的校内挂了一天,知道傅行此看到了,她就删了。高三毕业得早,那会学校只剩下高一和高二的学生,除非刻意约见面,不然城市那么大,她和傅行此也没什么碰面的机会。   唯一没被她预料到的是,尽管傅行此来质问她的时候她一口咬定杜承以为他们分手了以求为他开脱,傅行此还是带人在杜承放学回家的路上拦了他。   夺妻之仇,不共戴天。   男人之间没那么多弯弯绕绕,有问题直来直往,最简单的方式就是武力解决。   一对五,胜算对比明显,傅行此那边根本用不了全部出手。   后续宴随真真正正和他走在一起是三年前,两人在美国求学期间重逢,异国他乡遇故知,自然而然有了更多的接触。   杜承家中逮住商机,短短几年飞黄腾达,他本人也不若从前斯文秀气,自信开朗许多。   唯一不变的,是对宴随的喜欢和万般宠爱。   罗晶晶知道以后,开玩笑说过她势利。   宴随并不这么觉得,她从来没有图过杜承的钱,也不觊觎从他身上捞到什么好处,她只是想找一个势均力敌的男人,谈何势利。   这不叫势利,这叫活得通透。   临近研究生毕业,有关未来的选择成了分歧。杜承想留在国外发展,但宴随必须回国,用不着罗子琴女士耳提面命,她很清楚自己有回国争家产的使命。她在外六年,宴其盛先生快把宴连当独生女了。   有这些客观因素在,无论闹得多不愉快,无论结局以什么收场,宴随都能泰然面对。即便分开,也是尽人事知天命。   偏偏杜承顶不住压力出了轨。   没有哭闹和质问,宴随甚至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只身干脆利落地回了国。   有关男人的尊严,年少时宴随不懂人情世故只顾自己痛快,到了长大以后却是明白了的,那些对于她而言只是小小插曲的过往对杜承来说是刻骨铭心的回忆。他介意她曾在两个男孩中间做的选择,也介意她旗帜鲜明用完就扔的利用。   同一个对手,败过一次就够抓心挠肝了,再败一次,就是奇耻大辱。更何况,与前任重修旧好,等于将他们的三年否定殆尽。   整个场合,没有人比傅行此更适合用来报复杜承。   至于傅行此,看似对她的求助冷嘲热讽,不过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痛快可不是拳头能带来的,他心里未必不愿意。   只是她瞥到了他手里捏着的手机,屏幕因为来电亮着,来电显示:「纪晓初」。   好眼熟的名字。   宴随半醉的脑袋转了一圈,想起了这号人物,给这家酒吧宣传的女明星。   虽然只是一个模棱两可的电话,但女人的直觉有时准得可怕。宴随非常肯定,这个纪晓初和傅行此关系匪浅。   既然是有女朋友的人,她不便叨扰,攥着他衣角的手松开,客套地笑了笑:“不好意思,是我唐突了。”   傅行此的杀伤力最大,不代表别人就不够刺激杜承,他还不知道她已经知晓他出轨,所以但凡看到她身边有人作伴,必然会自我代入受害者心理。   人就是这般严于律人宽于律己的存在,没有道理可言。   宴随的手刚落下,她没来得及物色新目标,手又被傅行此拉住手腕给拎了起来。   傅行此没错过她落在他手机屏幕上的眼神,不消多想就能明白她突然变卦的理由,他嘴角嘲讽的笑意又扩大一圈:“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还挺尊重男女关系里的忠诚?”   杜承已经快走到这边,宴随没空和傅行此瞎掰扯浪费时间,挣扎着甩了两下手臂,可惜男女力量悬殊,他那手就跟长在她手腕上了似的怎么都挣不开。这人耍她玩的意思太直白,简直是昭然若揭,她怒道:“你干什……”   腰间一紧,眼前猝不及防覆下一道阴影,迷离灯光被遮掩了个七七八八,未完的话被他的嘴唇堵住。   他们交往过,但是这是他们第一次接吻。在此之前,两人最亲密的举动只不过是吻脸颊,他们交往的时间太短了,宴随也还小,原本她说十六岁让他亲一下,不过生日前一天他们分了手。   傅行此亲她亲得毫无章法,或者这根本不能叫吻,叫噬咬更准确些,牙齿粗暴地在她唇上肆虐一圈,带着很浓的报复意味,整个过程并未持续多久,从绝对时间来说仅有三四秒钟,只不过回忆和痛觉作祟,对于当事人而言略显冗长。   一吻完毕,傅行此嘴唇移到宴随耳边,声音低沉,其中的轻佻在嘈杂的音乐和人群喧哗中未减分量,清晰入耳:“滋味不错,知道就早早办了你,省得便宜了别人。”   这人他妈属狼的?   她嘴疼得要命。   杜承近在眼前,识时务者为俊杰,宴随心里有再多的气,也得分个轻重缓急。   至于电话里找他的人,傅行此都不顾及人家的感受,那更轮不到她越俎代庖去关心。   她要做的,就是温顺靠着傅行此的肩,然后对杜承的到来演出惊讶,仅仅是惊讶,不需要额外添加任何愧疚或慌乱。   杜承的表情很复杂,愤怒,不可置信,受伤。当傅行此把脸转过去让他看清,他一张脸上的表情只能用精彩绝伦来形容。   杜承先动的手,不过扑了个空,傅行此早有准备,侧身躲过,他并不打算跟杜承在众目睽睽之下跟毛头小子似的打起来。年轻时一言不合大打出手叫年少轻狂,到了这个岁数,这行为怎么看怎么傻/逼。   何况这他的场子,他还要赚钱。   霎时旁边窜出几个凶神恶煞的保镖挡在中间,吼道:“干什么?!砸场子啊?”   不远处傅行此的狐朋狗友团全员陷入目瞪口呆。   祝凯旋努一努嘴:“倪冬,怎么说吧?”   倪冬:“……凯旋大哥,谢谢你救我一条狗命。”   起哄最厉害的耗子虽然心有余悸,却还有心思为别人担忧:“我操……怎么直接亲上了,那纪晓初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倪冬狗腿子上线,“此哥想换个傅嫂了,你看不出来?”   酒吧雇佣的保镖各个人高马大,随便往那一站就是大刀阔斧的架势,成为一道易守不易攻的防线。   “宴随。”杜承每一个字都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带着咬牙切齿的恨意,“你他/妈玩我呢?”   宴随眯起眼睛,将纨绔二世祖的嚣张跋扈和负心女郎的绝情冷漠演绎得淋漓尽致:“就玩你了,又怎样?”   宴随知道,在旁人眼中她此刻的样子渣出天际,婊尽地极。   她才是三年感情中的输家,不过除了她自己,没有人有这个必要知道。她宁愿做他人眼中的恶人,当了那个薄情寡义的负心汉,也不屑站上受害者徒有其表的道德高点,袒露一身狼狈伤口供人同情。   她要同情有何用。   为不值得的人留的伤口,是耻辱。既然是耻辱,自然要藏好,绝不让别人窥探分毫。   不管是今天对杜承,还是八年前对傅行此。   作者有话要说:  阿随:我不做你的狗,也不牵你的手,我只做你最忘不了的前女友 第4章   “别这么玩不起,本来就是没结果的事。”酒劲上来,宴随有些站不稳,但这不妨碍她的大脑越发冷静,冷静到可怕,宛如脱离了肉体,精准拿捏住胜利者高高在上的姿态,最熟悉的人自然也知道伤口往哪里捅才最痛,言语化成最锋利的刀,刀刀见血,刀刀致命,“难道你要来我们家当上门女婿么?”   杜家是发达了。不过比起宴家,仍然差了那么一截。   宴随太清楚罗子琴女士的价值观——利益至上、真爱无用。同时,罗女士软硬不吃,比驴都倔,一旦让她知晓杜承的存在,她必然会将杜家祖宗十八代查个底朝天,然后棒打鸳鸯拆散有情人。除了徒增事端,百害无一利,把罗女士逼急了,她什么都干得出来,停卡,飞来美国捉人,这些都是基本操作。   宴随没有为爱抗争到底抛弃一切的决绝和无私,她需要家里的钱来维系奢侈铺张的消费方式,也留恋母亲不在身边的自由自在和不用面对宴连的神清气爽,所以交往三年,她从未向家里透露过有男朋友的口风,面对杜承,也只用不想被家里管束太多的理由搪塞。   将恋人大方向家人朋友公开是一种肯定,但凡藏着掖着,无论理由多么冠冕堂皇,总不免让人胡思乱想。有关家境,是从高中时代就埋下的祸根,杜承一直很敏感,成为人上人成为执念,这也是他想留在美国的原因,因为那里有更好的发展机会。   率先背叛感情的男人,在听到这一句话之后,多年的猜忌得到证实,成功把自己完完全全代入受害者的角色,连带着那一丝对她的愧疚也彻底淹没在难堪的怒海中。   傅行此的胳膊挨着宴随的,这个女人以绝对的胜利姿态将对手死死压制,身躯细微的颤抖却瞒不过他。   好一出好戏。   他饶有兴趣,不过说好了一分钟就是一分钟,商人唯利是图,亏本买卖不能做,他垂下头去凑近她的耳朵耳语道:“时间到。我走了。”   兔死狗烹,宴随榨干了他的利用价值,听说他要走,内心毫无波澜。   傅行此说:“那,保镖我也带走了?”   宴随意外,这才意识到酒吧是他的,侧头看他一眼,不过想到罗晶晶说纪晓初给这家酒吧做宣传,又想到片刻之前他手机的来电显示,随即了然。   听他说要叫走保镖,最开始宴随很是不屑一顾——要保镖有何用,杜承又不会对她做什么。可是下一刻,她猛然清醒,其实她根本就不了解那个男人。她亲眼看着他和别的女人勾肩搭背走进酒店,又在烈日当空下整整在车里待了两个小时等他出来,在此之前,她也根本不会相信历来对她百依百顺温柔有加的杜承会背叛她。   人心叵测,一切皆可以是伪装,面具下的真实面目,即便亲如父母子女都尚有保留,所以她又哪来的自信相信杜承不会对她动手。   傅行此笑着摇摇头,很明显,他在嘲笑她的天真:“五个你都不是他的对手。”   周遭人群都等着看好戏,打探的目光在三位当事人之间飘来飘去,这三足鼎立的画面,背后的故事并不难脑补,被始乱终弃的男人前来抓不守妇道的女人的奸。   很烂俗,但是这是经典桥段,百看不厌。   目光焦点之一的傅行此不在意异样的眼光,顶着奸夫的帽子神态自若地摁着手机走了,并未真的做绝,只是逗她,走归走,到底还是把保镖给她留下了。   他一走,宴随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巴。   这个王八蛋,他到底是下了多重的口,她嘴唇到现在仍然一抽一抽疼得厉害。   傅行此突然回头,将她皱眉抚唇的动作捕捉个正着,她面色一僵,移开视线的同时冷着脸放下了手。   一瞬间,他心情大好。   *   情侣之间分开,天大的冤仇也适可而止,闹得太难看了,让旁观者笑话,一样落不得好。   杜承从来好面子,自尊心比天高也比纸薄,哪里受得了成千上百双眼睛如芒在背的注目礼,一开始被宴随和傅行此接吻的画面冲昏了头脑还感觉不出来,这会开始冷静下来,他喉结滚了滚,目光悲凉,想说什么,最终又什么都没说,一转身,便要走。   宴随目光森冷,拦他:“等下。”   她越过保镖隔开的人形隔离带,径直走到杜承面前,二话不说,伸出两手,绕到他的后颈解他的项链。   杜承明白她的意图,垂眼看她前襟,方才一团乱没顾得上关注,此刻一目了然,她把情侣项链也给摘了,换了别的来佩戴,一颗黑痣大小的珠子,玲珑小巧,别有风味。   摘戴项链宴随不在行,一旦眼睛看不到,她每每总要尝试几次才能成功。   “我自己来。”杜承看她的眼睛。   自己动手,他一下子摘了下来。   相处久了,某些习性难免耳濡目染,他的做法和她的竟如出一辙不谋而合,也是将链子揉成一团,随手一抛。   连表情都像。   项链坠入人群。   酒意汹涌,宴随一阵恍惚。   就是这恍惚的一晃神,杜承突然抓住她的手,她如临大敌,他却没有什么过激的动作,只是把她的手按到了自己外套的口袋处,里面有一个方方正正的小盒子,立方体状。   这是什么东西,不言而喻。   “宴随。”杜承死死按着她的手,也许是因为长途飞行舟车劳顿,也许是被她气的,他一双眼睛里都是红血丝,“今天,我本来打算跟你求婚,也决定了要陪你回国发展。”   宴随微笑。无情的男人,大概表演起情真意切都有格外的天赋。   “生日快乐。”   *   杜承离去,闹剧散场,看好戏的群众也作鸟兽散,就是打探的目光仍游来游去,巴不得还有后续。   宴随把玩手中暗红色的天鹅绒盒子,满目晦涩不明。   罗晶晶被吓到,大气也不敢出,小心翼翼挨到宴随身旁。她同样不知道杜承出轨的事情,只知道两人因为未来发展的问题闹了矛盾,要不然打死她也不可能自作主张接了杜承的电话,所以此刻在她眼中,宴随是二人恋情中的主要过错方。   可是人生在世,谁逃得过做一条双标狗的命运呢?要是杜承出轨,罗晶晶一定把他骂得狗血淋头,换了宴随……   问题不大。   罗晶晶斟酌片刻,诚恳道歉:“对不起哦阿随,我不该告诉他你的行踪。我以为你只是在跟他赌气……”   话音未落,宴随用两指顶开了首饰盒。   做工精细的戒指镶着一颗硕大的粉钻,钻石的切割面反射出熠熠的光芒,戒指内侧,YS,她姓名的首字母,看得出是花了心思准备的。   根据时间,一发现她失踪,杜承就追了回来,根本不可能有时间去定制一颗刻着姓名首字母的戒指,这是早就预备好了要送她的生日礼物。   说女人矛盾,男人又何尝不是,一面准备献上一生的承诺,一面又残忍玷污爱情的忠贞。   而他甚至不觉得自己矛盾。   这样的战役,即便赢了,仍然让宴随觉得自己一败涂地。她苦笑一声,扬手把戒指也扔了出去。   遇上个不把钱当钱的主,戒指掉落的方向,有人群哄抢。   “金萝卜。”宴随捏一把罗晶晶的脸,笑得轻浮,“现在开始你可以把他全面拉黑了。”   *   “小随儿。”一张还算熟悉的脸带着套近乎的微笑,不请自来在二人旁边停了下来。   宴随微微一笑,在是否要装作不认识的选择间踟躇片刻,最终给他面子,唤道:“凯旋哥哥。”   这位就是在嘉蓝第一次碰面撺掇傅行此看她,最终惹来傅行此那句“也就那样吧”的主。从前在嘉蓝,祝凯旋对她多有照顾。   “跟朋友出来玩啊?”问候完宴随,祝凯旋又极其自来熟地和罗晶晶打招呼,短短一句话把罗晶晶哄得心花怒放,“小随儿的朋友吗?阿随喜欢和美女做朋友的习惯真是一点都没变。”   几句寒暄过后,祝凯旋暴露真实目的:“小随儿,去我们那一块玩呗?”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宴随非常清楚,祝凯旋老毛病又犯了,一如当年,他比傅行此本人还关心注意他的幸福,一旦傅行此对哪个女生露出点什么不正常的苗头,不消多说,祝凯旋立刻积极主动化身老鸨,想方设法给帮傅行此刷存在感。虽然祝凯旋曾无数遍强调过,自己只对她一个人这么上心,但是宴随信他个鬼,就他那副驾轻就熟的样子,显然是过尽千帆的惯犯。   祝凯旋和傅行此,就是两头狼狈为奸的大尾巴狼。   比如说,一开始宴随一直没明白她刚进嘉蓝谁也不认识,这个人为什么每次见到她都要热情洋溢地和她打招呼。   后来她和傅行此在一起了,问祝凯旋理由,祝凯旋面不改色地说:“行此对你的第一评价可好了。”   傅行此惊了,不过反正兄弟是在给他赚加分项,不要白不要,他也就没反驳。   “什么评价这么好?”宴随一举揭穿,“也就那样吧?”   傅行此&祝凯旋:“……”   片刻窒息的沉默后,祝凯旋一本正经地强行解释:“行此就是嘴硬,看上了又不肯明说。”他一怼傅行此,“对吧,事实证明我猜的很准啊。”   一句贬义的评价就能脑补那么多,更别消今晚共同打击前男友,又亲又抱的,祝凯旋能替傅行此把孩子去哪上幼儿园都考虑好。   宴随打量祝凯旋一番:“凯旋哥哥,你还干着给傅行此拉皮条的活呢?”   “小随儿。”祝凯旋不乐意了,“这话就难听了啊,叙点旧的事情怎么能说是拉皮条呢?”   话说完,他后颈让人用手砍一下。   祝凯旋吃痛,捂着脖子回头,对罪魁祸首怒目而视:“干他妈什么?!”   “我还没问你在这干他妈什么。”   “我叙旧啊。”祝凯旋说。   傅行此烦躁地薅一把头发。他去给纪晓初打了通电话,但没打通。死命打过来,等他打回去了又不接,也不知道纪晓初什么毛病。   知道傅行此是去联系的纪晓初,祝凯旋鸡贼地没提半个字,继续热情洋溢地邀请宴随,顺便给她指路,“行此的朋友们……”   行此的朋友可都对你很感兴趣。   可他后半句话说不出来了。   他们那一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女人,没人知道她来了多久,又看到了多少,因为身份特殊,她的脸上不得不架着帽子口罩,仅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散发着来者不善的气息。   正是圈子里公认的傅行此现任,纪晓初。   感谢宴随,无论事情真相如何,至少在不明真相的旁人眼中,傅行此集齐了三人感情中的所有身份,八年前他是那个被辜负的可怜虫,十分钟以前他当了把不知廉耻的男小三,此时此刻又变身喜新厌旧的渣男。   “我操。”预感到一场世界大战,祝凯旋眼睛都直了,扭头看傅行此,“她怎么也来了?”   傅行此也不知道纪晓初什么时候来的,一和他对视,她的眼泪就掉了下来。   纪晓初是跟过傅行此时间最长的女人。懂事体贴,却也不是死板无趣的人,一个女人能兼具这两个优点不容易,要说傅行此铁了心非要和她分手,也是不至于的,只要纪晓初放弃那部戏,别再提结婚这种扫兴的话题,他这里有回旋的余地。但是看到她的眼泪,想到她也许看到的画面以及哄好她需要费的口舌和精力,他最多的感受确实是嫌麻烦。   他朝纪晓初走,祝凯旋还不忘跟宴随罗晶晶说一声“回聊”才跟上他,反正不是他后院起火,看热闹的都不怕事大:“行此,红玫瑰和白月光你选一个吧。”   傅行此说:“我和纪晓初分掉了。”   不管纪晓初答不答应,分手是只要一个人就能完成的事情。   祝凯旋穷追不舍:“所以你又要泡宴随啊?”   傅行此脚步一顿,看神经病似的乜他一眼:“我疯了?”   祝凯旋被噎了一下:“那你亲人家姑娘干什么?耍流氓啊!” 第5章   夜已深,一辆车还未在锦城市一院的急诊室门口停稳,后车门已经迫不及待被打开,傅行此弯着腰从车里钻出来,眉宇间一派焦急和担忧,连门都没来得及关就脚步匆匆小跑着朝急诊室里头奔去。   随便拉住一个护士问完路,他大步流星朝护士指路的方向直奔而去,推开一扇半掩着的门,里面被门隔绝的声音拥出来,三四个人正围着一个穿着睡衣的小孩轻声细语地哄,小姑娘头发乱糟糟,眼眶红红,要哭不哭。青色的淤痕、黑色的污渍和残留的血迹糊在她嫩生生的小脸上,令她看起来就跟只花猫似的,人中那块红得尤为明显,显然是留过鼻血,而她的左臂以手肘为中心,不正常地高肿了一大块。   看到他,坚强的堡垒轰塌,嘴一撇,两滴豆大的眼泪从眼眶滑下来:“哥哥。”   这声“哥哥”跟宴随喊的不一样,这位是傅行此货真价实一母同胞的妹妹傅明灼,傅明灼小傅行此14岁,马上要读初中,但是发育迟缓,个子也矮,看起来还很年幼,说是三四年级的小学生也不会有人怀疑。   傅明灼的脸上有伤,脸部肌肉一动就会被牵扯到,她表情不敢夸张,没法放声大哭,只是见到了哥哥脆弱的阀门没法关上,不停地噼里啪啦掉眼泪,鼻子耸啊耸的,好不可怜。   确认她没什么大碍,傅行此放下心来,看她这幅样子,他半是心疼半是好笑,走过去撩起她额前湿漉漉的刘海,恨铁不成钢地发问:“灼灼,闹哪出呢?”   一起陪同前来的还有管家和专门照看傅明灼的阿姨,突发情况,二位来不及更换着装,也都穿着睡衣,其中阿姨的拖鞋都只剩了一只,唯恐落得照看不周的罪名,阿姨的神色很凝重,小心翼翼地代替作答:“明灼从床上跳到柜子上,没控制好距离摔了一跤。”   这可是半夜一点多,从床上跳到柜子上?   多么匪夷所思的剧情啊。   当着小孩的面傅行此不好骂脏话,那句抒发情绪的“我操”只好闷在心里说,自己的妹妹,他比谁都清楚她有几斤几两,因此并未怪罪阿姨,毕竟换了大罗神仙也不可能分秒不离地管着这只猴子不出差错。   他指尖去戳傅明灼的额头:“……傅明灼你可真是我的亲祖宗。大晚上的你不睡觉你去跳柜子,你怎么想的,你跟我说说。”   “我是去上厕所的。”傅明灼抬起没受伤的那只手,拿手背抹眼睛。   傅行此拦了她脏兮兮的手,抽了两张纸给她擦眼泪:“上厕所你不好好走路,跳什么柜子?”   傅明灼嫌他下手重,偏过头躲避:“我每天都这么跳。”   傅行此:“……”他叹一口气,减弱了手中的力道。   傅明灼的右手臂肿得厉害,需要照CT看具体受伤情况,她怕得不行,不肯去检查,傅行此来之前,大家正在齐心协力说服她照CT不痛。   每一个小孩的记忆深处都有被家长骗着去打针的回忆不堪回首,尤其傅明灼这次伤得不轻,知道自己难逃一劫,她打死不信他们的话。   “真的。”此时此刻不是教育小孩好好走路别跳来跳去整幺蛾子的时候,傅行此安抚地摸她脑袋,“哥哥不骗你,照CT真的不痛,就是检查一下。”   他太情真意切,傅明灼神情有所松动,半信半疑:“真的?”   也就小孩好骗,什么都不懂,照CT确实不痛,但是后续治疗方案才是痛不痛的关键,这点他并没有保证。   “真的。”傅行此信誓旦旦地往上加筹码,“你乖乖去,等过几天你过生日了,你想要什么,我就给你买什么。”   “我想你带我去游乐园玩。”   傅行此二话不说就答应下来:“可以。”   骗好傅明灼,念及她腿上脚上也有皮肉伤,傅行此没让她走路,一路把她抱进CT室,反正她还是孩童模样,这么抱着也不显突兀。等他把人放到检查的床上,里面医生赶人:“家属先出去。”   傅明灼一听,“蹭”一下坐起来,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又被惊恐充满:“那我不拍了。”   “我不走。”傅行此把她重新摁倒,又跟医生打商量,“我妹妹胆子比较小,我留下来陪她。”   “不行,家属出去。”医生以为他不知道危害,强调道,“这里有辐射的。”   “没事。”傅行此不动。   这是他从14岁那年就开始又当爹又当妈一手养大的小孩,是他心尖上那粒青翠欲滴的嫩芽,更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软肋和最大的牵挂。因为她受一点小小的辐射,根本不足挂齿。   检查结果出来,傅明灼并无大碍,伤不及骨头,静养一段时间就好,医生给她的手臂绑了个石膏,逗她:“小朋友,你的右手受伤了,不用写作业咯。”   听到这天大的喜讯,傅明灼并不像别的小孩面露喜色,她冷淡地点一点头,一本正经地炫耀自己的本事:“我的左手也会写字。”   医生扶额:“……你好厉害哦。”再嘱咐一些注意事项,就放她回了家。   免受皮肉之苦,回家路上傅明灼一扫方才在医院的杯弓蛇影,在座位上坐不老实地动来动去,异常活泼,一张嘴叽叽喳喳就没停过,即便是傅行此秋后算账也镇不住她,回到家,临睡前她还惦记着他给她的承诺:“哥哥,我生日你别忘记带我去游乐园玩啊。”   傅行此被她烦得不行:“知道了,都说了几遍了。”   “我想去迪士尼。”   去迪士尼得去别的城市,傅行此一口拒绝:“迪士尼换一天再去,我们还要去看望妈妈,来回路上赶不及。”   每一年8月7号,傅明灼生日之时,除了给她过个开开心心的生日,傅行此还会带着她去锦城北郊的山上扫墓,十几年来风雨无阻,雷打不动。   傅明灼犹豫两秒,在看望母亲和去迪士尼之间下了很大的决心,忍痛割爱地放弃后者:“好吧。”   傅行此眼睛垂下去,浓密睫羽掩住眼中情绪,再抬眼,恢复平静无波,他摸摸她的脑袋:“下次带你去迪士尼,快睡吧。”   关房门前,怕这好了伤疤忘了痛的熊孩子又惹是生非,他佯装板起脸警告道,“好好走路,你再这样我把你送去动物园了啊。”   傅明灼从被窝里拗起脑袋看他一眼,老气横秋地叹一口气,又躺回去了,似是在嫌弃他幼稚:“哥哥晚安。”   傅行此:“……”一个猴子一样的小学生,到底有什么资格装老成?   安顿好傅明灼,傅行此在回自己房间的路上终于有空理会微信里众位好友发来的问候关心,他一一简短回复,最后打开祝凯旋的,祝凯旋的消息和别人一样,也是关心傅明灼:「灼灼怎么样?」   傅行此不答反问:「送回去了吧?」   祝凯旋没有秒回,于是傅行此先去洗漱,回来看到祝凯旋回了三条语音过来。   因为没得到他的回答,所以第一条还是“灼灼没事吧?”   傅明灼就跟傅行此闺女似的,宝贝得不行,一来二去圈子里的朋友也都多多少少接触过她,像祝凯旋这种级别的老铁,基本上就是傅明灼半个亲哥,四舍五入,就是四分之一个亲爹。   第二条:“你问的谁?”   大概是因为看他没回复,祝凯旋以为自己一直哪壶不开提哪壶惹人不开心了,所以隔了不多时发了第三条,自觉回答该回答的回答:“你家女明星给你平安送回去了。”   祝凯旋那闹哄哄的,显然还没散场。   傅行此:「傅明灼没什么事,皮肉伤。」「你们还没散?」   祝凯旋:「没事就好,我明天来看她。」「没,你还来吗?」   傅行此:「后来没怎样吧?」   祝凯旋:「你凯旋哥给你镇着场子,能出什么幺蛾子?家花野花的,别说两朵,就是两百朵哥都统统给你治得服服帖帖的,保你后院一片世界和平。」   这人欠揍归欠揍,但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傅行此确实见识过无数遍,办起事情来他还是放心的,要不然他也不可能放宽了心没等到结果就去洗澡,问一嘴只不过是做个确认。   让傅明灼这么一搅和,傅行此累得要命,只想好好休息一场,开业第一天就当起了甩手掌柜:「不来了,洗过澡了都。」   祝凯旋颇有些遗憾,但也不勉强:「行吧。」   话说到这里,两个男人之间的聊天也该自觉结束了,傅行此把手机扔到一旁,拿过吹风机吹头发,没一会,微信又响。   祝凯旋:「以防你想问又不好意思问,小随儿和她的朋友我亲自护送回去的。毫发无损,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   傅行此:“……”   祝凯旋:「对了,她家地址没变。」   这个神经病。   傅行此开了免打扰模式,把手机远远扔到了床尾。   祝凯旋等了一会,如他所料,傅行此没有任何回复。   倪冬转头的时候无意间瞥到他手机屏幕上“小随儿”的字眼,非常嫌弃:“祝啊,你这就不厚道了吧,怎么还提个没完了呢?又不是这个世界上女人死绝了,此哥能稀罕吃回头草啊?”   祝凯旋一笑,并不多言。   傅行此稀不稀罕吃回头草,事隔经年,他看不透。   不过,自从这家伙15周岁的生日开始,唯独宴随破格给他庆祝过一次,她是祝凯旋唯一知道的,可能可以带傅行此走出心里那座牢笼的救赎。 第6章   清早,宴随是被枕边床榻陷下去的动静吵醒的,对方很明显是故意的,动作非常重,存心要把她给弄醒。   宿醉过后,头痛欲裂,世界都是斑驳扭曲的。   她“嘶”了一声,潜意识里只当是杜承,不明白这厮吃错了什么药,正打算兴师问罪,结果一睁眼,看到更有兴师问罪架势的罗子琴女士。   宴随花了那么一丁点的时间回过神来想起自己已经和杜承分手,除此之外,她不在天高皇帝远的美国,而在自己家中。在这个金碧辉煌的牢笼里,她是一只金丝雀。   而她现在这个样子,很明显不是一只符合心意的乖巧金丝雀。前一晚酒吧回来后她没卸妆,也没洗漱换衣服就躺进了被窝,此时此刻,满身都是从夜场带回来的刺鼻烟酒味。   早上八点,罗子琴已经妆容精致,衣冠楚楚,从头发丝到脚后跟都打理得一尘不染,浑身上下透着贵妇的风范,对比明显,看女儿像看个乞丐似的嫌弃。   叫了声“妈”,宴随老老实实扶着脑袋坐起来,有关如何回的家,又如何躺到床上,她一时半会根本记不起来,不过她没有时间回忆,因为罗子琴已经向她开火了。   “阿随,我看你真是出息了。”罗子琴来势汹汹。   宴随一声不吭,躺平任骂。   “出去读个书,三催四请才肯回来,怎么?国外的空气自由,没有人管着你你逍遥自在是不是?好不容易回来了,行了,一回来就不见人影,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当妈的没有?我看你满脑子都是寻欢作乐泡夜店,我和你爸爸送你出国是读书去的,不是让你学别人家纨绔子弟怎么败家的,你还不如别回来了呢!”   罗子琴伸出一根涂着鲜红指甲的手指,连碰都不想碰到她,唯恐被她沾染到夜店的败坏气息,指尖和她的脑门差了好几寸的距离。   宴随被她又尖又利的声音吵得太阳穴一抽接着一抽,眼前世界旋转的速度越来越快,“妈。”她微弱地开口,前几个字都是空的气音,“我真的很难受,你能不能让我睡会?”   “睡会?”罗子琴的嗓门又拔高一度,声音在偌大的卧房里气势磅礴地回荡,“你姐姐已经去上班了,现在你爸爸公司上上下下都被她治得服服帖帖,凭谁都要恭恭敬敬叫她一声小宴总,你心是有多宽,居然还睡得下去!你看看你这个样子,人不人鬼不鬼,一身酒臭我在你门口都闻到了,我怎么会生出你这样不争气的女儿……”   “昨天我生日,您记得吗?”从前被罗女士骂,宴随一般选择左耳进右耳出,多年下来,屏蔽功能修炼得出神入化,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她心里懊恼得疼,一忍再忍却终究忍无可忍。   罗子琴根本不记得这档子事,让宴随这么一打断,她停顿下来回忆了一下日期,忘记了女儿的生日她稍有些尴尬,空气悄悄冻结一小会,又恢复正常,罗女士嘴硬道:“这几天你爸爸要办个酒会,里里外外很多事情都是我在办,你以为妈妈真的只要待在家里一天到晚无所事事吗,我也很忙的。”   宴随点头,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嗯。”   罗子琴消停不过两秒,又开始下一波冲击:“你爸这个厚此薄彼的老东西,我不记得,难道他也不记得吗?你姐姐过生日他可是记得清清楚楚的,不但请全公司员工吃饭给她庆祝,还送了她一辆限量版法拉利。”   宴随讨厌宴连是真,但是一码归一码,她不耐地提醒母亲:“那是在庆祝公司周年。”   宴家的公司,年庆和宴连的生日恰好在同一天。   “那车怎么说?车总是你爸送宴连的吧?”公司的生日和宴连的生日在同一天永远是罗子琴如鲠在喉的痛处,无论宴其盛曾如何信誓旦旦地保证这只是巧合她都没法相信,被女儿一提及,她越发不痛快,不依不饶地撺掇宴随,“今天等你爸下班你记得问他讨一辆更贵的,还要控诉他忘了你的生日。”   这些话,这些情绪,罗子琴只会让宴随知晓,在外人眼中,在丈夫眼中,她就算不至于对宴连视如己出,至少也算不上一个斤斤计较的后母。她好面子,也需要维持自己贤妻良母的人设,十几年如一日地表演大方,所有对宴连的负面情绪,悉数倾倒给了亲生女儿。   宴其盛和宴连的生母结婚一年多就因为性情不和离了婚,那时宴连还只有六个月大,她归母亲,宴其盛则快速迈入了下一段婚姻,这第二任妻子便是罗子琴,很快,罗子琴生下宴随。   宴其盛的事业做得越来越大,宴家的条件也越来越好,罗子琴宴随母女俩的吃穿用度样样非凡品。而宴连生母的条件普通,婚姻存续期间,宴其盛和宴连的生母虽然连共处一室都不能,分开后却能和平相处,没了你死我活的争吵,再加上女儿无辜,所以宴其盛平时对母女俩多有关怀。   但是毕竟宴连不在身旁养着,宴其盛再怎么关怀,也比不上宴随天天在他眼皮子底下晃悠,宴随生得极为漂亮,又是个讨人喜欢的性子,娇滴滴喊上一声“爸爸”,不管宴其盛在工作上遇到了什么烦心事,她都能立刻把他哄得眉开眼笑。   对于丈夫对前妻母女俩的接济,罗子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打算计较太多,最大的不满也就是公司的周年日和宴连的生日在同一天。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宴随12岁,那个时候宴连是14岁,她的母亲在一场车祸中过世,抚养她的的责任便自然而然落到了宴其盛头上。   宴连搬到了宴家住。   宴其盛心疼宴连幼年丧母,另一层更重要的关系是,也许结发夫妻之间的情感确实是后来的人永远都无法替代的牵绊,宴连母亲的去世给了宴其盛很大的打击,他对前妻所有的歉疚和无法理清的感情,倾数转移到了宴连身上。   这完全超出了罗子琴的接受范围。虽然宴其盛一直强调自己对于两个女儿一视同仁,但罗子琴根本不想让宴连和自己的女儿平起平坐,她始终当宴连是外人,更何况,在她看来丈夫分明更看重大女儿,不说别的,光两个女儿的生日,待遇差距这般明显。   她可以原谅自己不小心忘了女儿的生日,但是她没法原谅宴其盛的忽视。   “听到没有?”罗子琴又一次提醒浑浑噩噩的宴随,“等你爸爸回来了就去讨生日礼物,质问他为什么忘记你的生日。”   “知道了。”宴随不厌其烦,脑袋快要爆炸,现在只要能让她睡觉,她什么都答应。   罗子琴满意了,转身之际余光瞥到宴随的脸,再次发难:“阿随你把妆卸了再睡,带妆睡觉很伤皮肤的呀!”   宴随几乎是在求饶:“妈我真的好困。”   罗子琴看着她,好一阵唉声叹气,不过到底没忍心再吵她,去卫生间拿了卸妆水和化妆棉来,仔仔细细给她把脸给洗了,还没忘记给她涂了一层护肤品。   脸上一直有手在作乱,宴随睡不安稳,迷迷糊糊地在半梦半醒间浮浮沉沉。   罗子琴一停手,几乎是同一时间,她就死死睡了过去。   端详着女儿漂亮无暇的脸蛋,罗子琴目光柔和下来,许久未见女儿,她看不够似的看了好久,就像宴随还是小时候那样。   最后,罗子琴给她掖好被子,轻手轻脚地,准备离开。   转身的瞬间,她似乎看到宴随紧阖的眼中有眼泪滑落。   罗子琴一怔,回过头去确认。   她没有看错,宴随在睡梦中流泪。她哭得安安静静,不想被人知道自己的悲伤,以至于一丝声音也没有发出,只有眼泪一直未停,沾湿纤长的睫毛,划过挺翘的鼻梁,最终滴落在枕头。   不多时,枕套烟紫色的丝质布料被晕湿一大片。   不记得有多少年未曾见过女儿的眼泪。罗子琴叹息,低声道:“外面有什么好呢?落得一身伤回来。”   *   宴随睡了整整一天,醒来是下午五点,她看时间的时候还有点不敢置信,罗女士居然肯放纵她在床上浪费一整天的时间,如果她没在做梦的话,一大早罗女士好像就来敲打过她,提醒现如今宴连已经在公司呼风唤雨。   睡太久有点恍如隔世的错觉,她在床上发了会呆,又慢吞吞走去卫生间收拾惨不忍睹的自己,头顶花洒喷溅的温水流过身体,连带着脑袋里的浑浊也被带走大半,有关前一晚的回忆开始抽丝剥茧地成型。   那是一个很混乱的夜晚。       从解决掉杜承开始,那根如鲠在喉的鱼刺被拔除,她整个人的精神松懈下去,意识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混沌起来。   后来的事情,她越来越模糊,被撕扯着,身不由己卷入风暴中心。   祝凯旋过来招呼她那会她还能应付,后来祝凯旋和傅行此都回他们自己桌了,她不顾罗晶晶的劝阻,一意孤行又喝了好几杯。但再往后的事情就完全超出了她的预期,有个女人哭着过来骂她不要脸,说她碰有主的男人,问她知不知道什么叫礼义廉耻。   那会宴随已经神志模糊,她感到疑惑和愤怒,她一个被三了的,已经够惨了,凭什么还要被人说不要脸。   罗晶晶同仇敌忾,不能容许她被人平白无故骂了的委屈,哪里肯善罢甘休。   那女人前脚来,后脚傅行此那边就来了好几个人来平息战火,只是唯独没有他本人。   “小随儿,晶晶。”祝凯旋充当和平小天使,拉着她和罗晶晶说好话,“给个面子,这件事就这么过了行么?”   “什么算了,傅行此呢?”宴随抓着祝凯旋不依不饶地问道。   他的场子,他惹出来的事端,他倒好,撇个干干净净,人影都不见一个。   推搡间,那个女人的口罩和帽子被扯落。   周遭突然变得异常热闹。   罗晶晶惊讶地骂了声“草”,“纪晓初?”   再接下去,宴随的记忆有些断层,她不记得自己是如何离开酒吧坐上的祝凯旋的车子,祝凯旋问了她们二人的地址,熟门熟路转方向盘,透过后视镜看她:“小随儿,你家地址没变啊?”   “傅行此呢?”宴随记得方才自己问过这个问题,但她不记得祝凯旋是怎么回答的了。   “灼灼那边出了点事,他去医院了。”   哦,对。   宴随记起来了,傅行此他妹有事,难怪他火急火燎什么都不管就走了。在傅行此心里,天大地大,都比不得傅明灼最大。她虽没见过妹妹本人,不过傅明灼的大名可是如雷贯耳。   从前,据祝凯旋说,她的地位都能和傅明灼平分秋色一决高下了,现如今她当然是不指望了的,她脸没那么大。再说当年的这份重视,后来也被证实不过是一场虚情假意。   祝凯旋先送的她后送的罗晶晶,送她到家门口,罗晶晶扶她下车,祝凯旋摇下车窗,拉家常的口吻:“小随儿,加个微信吧?”   宴随把手机解了锁给他递了过去,不管当年她和傅行此是如何闹得鸡飞狗跳地收场,至少从前祝凯旋真的很照顾她。   祝凯旋一边操作,一边探究性地问了句:“顺便加个行此?”   宴随劈手夺回手机:“不行。”   “啧,这么警惕。”祝凯旋叹息,“还以为你醉得不省人事了呢。”   宴随:“……凯旋哥拜。”   “小随儿。”祝凯旋又一次把她叫住。   “啊?”   “你分手了,是不是?”   “嗯。”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吗。   祝凯旋一脸惊喜:“你说巧不巧,行此也分手了。”   宴随:“……”   前一晚的回忆基本上都串了起来,宴随第一次喝醉,对自己的自控力还算满意,至少没有酒后失态。   洗完澡,她光着脚回到卧室,身后地板一排湿漉漉的脚印,她转悠了一圈,最终在房门口的置物柜上找到手机,锁屏界面一面绿油油,除了微信消息,还有八通未接来电,全部来自于罗晶晶。   正要回拨,罗晶晶倒是又主动打过来了,一上来就是一声夸张的女高音:“哎呦我去,宴大小姐,你总算是醒了。”   “怎么了?”宴随问道。   “纪晓初带着你上了波热搜。”   “……”   “你被人骂惨了,你别上微博啊,不然看了生气。不过现在热度已经下去了,幸亏纪晓初不是太火。” 第7章   宴随知道罗晶晶是好意,不过她还是当机立断把通话切换成了免提,上微博查看情况。   罗晶晶听到一阵指尖戳在屏幕上的声音,听轻重和速度,还算冷静。   没过一会。   “我靠。”宴随有气无力地骂道。   罗晶晶无奈:“都叫你别看了。”   接下来,宴随点击屏幕的声音和速度随着怒气值增高也水涨船高,越来越响,越来越快,“哆哆哆”戳得罗晶晶的耳膜一阵阵发痒。   前一晚,当纪晓初的口罩被扯落便立即被认出,周遭在极短的时间内乱成一团,围观群众纷纷举起手机打开摄像或拍照模式,记录女明星的爱恨情仇。   酒吧的安保和傅行此的狐朋狗友团一拥而上,将两位当事人隔离并带走,然事情还是一传十十传百地以图文并茂的形式在网络上流传开来。   倒是罪魁祸首傅行此,因为走得早幸免于难,一张照片都没被曝光。   网络上的说辞和版本脑洞大开各凭本事,不过主题统一,大家一致认为纪晓初被三了。   纪晓初的角色讨喜,观众缘很是不错,宴随又是打扮成妖艳贱货去的酒吧,一看就不是什么良家妇女,网友们站在哪边可想而知。   纪晓初的微博紧急发微博辟谣否认此事,当然用的是委婉的方式,她在事发两小时后发了一张她和两对情侣一起聚餐吃宵夜的照片:「朋友小聚,结果……吃狗粮都吃饱了【笑哭】」   公关痕迹明显,尚未站稳脚跟且正处于事业上升期的女明星,维持单身人设是基本操作。   不过在网友看来,这是强颜欢笑掩饰悲伤的表现。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热心网友除了帮纪晓初把渣男小三全方位无死角问候了一遍,还上了现代十大酷刑之一的人肉搜索。   人多力量大,当一件事情由一个集体去完成,总会容易许多。   集体,一股神通广大的神秘力量。   最开始,宴随在纪晓初那条微博下的评论区逛了一圈,前排热门评论清一色的不是安慰纪晓初就是问候渣男和小三,再不然就是两者兼而有之,看到这些,她内心并没有产生太大的波澜。虽然祝凯旋说傅行此分手了,不过这货想撮合他俩的心思太明显,所以宴随对他的话持非常怀疑的态度——祝凯旋极有可能是在谎报军情。根据她片面的接触,不难判断傅行此和纪晓初至少还不到桥归桥路归路的地步,所以纪晓初的那些愤怒,她还算能理解。   最近遇上的糟心事够多了,对这个操蛋世界的容忍能力突飞猛进,这种级别的破事还排不上号子,她实在懒得费什么心力去生气。   后来她退出纪晓初的微博,又随手去关键字下看了看热门微博,看到有人拿着别人的照片信誓旦旦地说这就是那个破坏纪晓初恋情的小三时,她还觉得挺好笑的,那照片上的人明明和她长得一点也不像。   再往下翻几条,又有另一张截然不同的面孔被指认是她。   还好,酒吧光线迷离昏暗,人员也比较混乱,被拍摄下来的照片和视频都不算清晰,并不是个利于认人的场合。   但是再往下,宴随真的看到了她自己的照片。   所以她骂了那声“靠”。   这照片来自于她的ins。   宴随所有对外公开的社交平台中,朋友圈、微博和ins用得最频繁些,朋友圈仅好友可见,微博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内容,倒是因为前几年都身在国外,ins上有不少照片。   ins上关注她的人不少,但她没什么社交网瘾,从前放假了回国,登不上去也就登不上去,懒得想方设法翻墙,此时此刻对着无法连接的app傻了眼,一边在app store搜VPN软件一边问罗晶晶:“什么VPN好用?”   “不用忙活了,已经给你设置成私密账号了。”罗晶晶声音弱弱地,解释自己是如何在没有账密的情况下办到此事,“我打你电话打不通。实在没办法了,就……找了杜承。”   宴随搜索的手一顿。   是了,她各种账号,杜承几乎都有密码。   下一刻,她若无其事地“哦”了一声,指尖点下几个vpn软件的下载。   她还是得上去一趟,改密码。   不止是ins,其它有旁人可以登录的软件,都需要一一修改密码。   罗晶晶在电话那头陷入巨大的纠结之中,她想帮杜承说点好话。   这几年来,杜承对宴随的好,大家有目共睹,那叫一个百依百顺,温柔体贴。罗晶晶实在没搞明白宴随为何要这么对他。她去找杜承帮忙的时候原以为会被一口拒绝,毕竟酒吧那会宴随做得实在过分,没想到被打断睡眠的杜承毫无怨言,只在数秒的沉默后淡淡地说“我不确定她有没有改密码”。   罗晶晶还在组织语言,宴随已经点破:“金萝卜,你是不是在腹诽骂我渣。”   “没有。”罗晶晶立刻否定,言之凿凿,“不管怎样,你开心就好了。要是真的不喜欢了,那也是没办法的事,不能勉强。”   多么不讲道理的维护啊。   宴随笑起来,虽然她的情感世界正经历一遍浩劫,满目疮痍,但至少她还有个无条件站在她这边的好朋友,只是头上这顶绿的发光的帽子,她实在放不下尊严同别人提起。   罗晶晶还有别的事要说,正好可以扯开话题:“阿随,你看到那些说是你但其实不是你的照片没有?”   “嗯。”宴随正在研究vpn,回得漫不经心。   “那是混淆试听。”罗晶晶说,“最开始爆出的都是你的照片,杜承关掉ins也来不及了,吓死我了,是祝凯旋他们想的法子。”   “们?”宴随抓住关键字眼,“还有谁,傅行此?”   罗晶晶:“肯定啊,不然呢。”   呵。宴随扯扯嘴角。   罗晶晶是宴随大学时代合租的室友,两人一见如故,加上都是锦城人,生活习性相近,共同话题颇多,迅速建立了深厚的友情,后来毕业后宴随读研,罗晶晶没再继续深造,先一步回了国。   现在宴随也回国来,自是要把感情进一步发扬光大,两人天南地北地扯了好大一通,一直到家里佣人敲门来催宴随吃晚饭,她才意犹未尽地挂了电话。   宴随没换衣服,穿着浴袍,毛巾包着头发就下了楼,一路上她仔细回忆了一下方才的通话内容,罗晶晶这家伙,提祝凯旋的频率似乎有点高了。   拐过楼梯的转弯,偌大的客厅便展现在眼前。   宴其盛和宴连都回来了,加上罗子琴,三人皆已经落座餐桌旁,就等她了。   宴随记得原本家里餐桌的位置是父亲和母亲在长桌的一边,她和宴连在另一边,但现在,位置变成了父亲和宴连在同一边,两人在餐桌上还不消停讨论公事,远远地,有“开发”“供应商”等字眼传入她的耳朵。   看到她下来,父女俩热火朝天的讨论勉为其难暂停一下,目光凝聚在她身上。   宴随脚步不停,再走近些,淡淡问候三位:“爸爸,妈妈,姐姐。”   “回来了。”好几个月不见了,看到小女儿,宴其盛脸上并不像往日一般展露久别重逢的慈爱微笑,稍显冷淡,下颌角崩得有些紧,像在忍耐些什么,“吃饭吧。”   宴连则扯开一个客套的微笑,点头示意。   宴随垂眸,在罗子琴身旁入座。   宴连还要继续和宴其盛说工作上的事情,让罗子琴给拦了:“连连,先吃饭吧,你爸爸忙了一天,让他休息一会。”   “嗯。”宴连不露声色地应了一声,没再继续。   宴随对这一波暗流汹涌充耳不闻视而不见,端了瓷碗,去舀面前隔了两道菜之外的鲜蔬汤。   随着伸手,两截洁白的皓腕从宽大的浴袍袖子里露出来,被灯光照得几乎要反光。   “阿随,妈妈送你的镯子你怎么没有戴?”罗子琴突然问。   宴其盛和宴连的注意力也被吸引到宴随手臂上。   宴随默不作声地舀了大半碗汤才把手臂收回来,眼睛没看任何人,平静地进行配合:“洗澡摘下忘记戴了。”   哪来的什么手镯呢?不过是罗女士引出生日话题的幌子罢了。   罗子琴很满意宴随的配合,装作不经意地和宴其盛解释:“咱们结婚的时候你妈给我的镯子我给阿随了,本命年生日本来应该好好过一下的,这不是最近太忙了吗,也没顾得上操心太多。”   宴其盛意外,这才记起自己竟疏忽了小女儿的生日,眼底不由得闪过些许歉疚,看宴连头也不抬地低头抿汤,他清了清嗓子:“阿随,爸爸这几天实在是忙得焦头烂额,你看你喜欢什么,爸爸给你补上。前段时间姐姐过生日我给她买了辆车,要不爸爸也给你……”   “我不要车。”宴随拿餐巾印了下嘴角,直起头来,看着宴其盛,“我要滨城的度假酒店。”   不到18周岁,宴随就拥有了自己的第一辆车,尽管前几年她常年不在国内,但目前为止她名下也已经有三辆车,车这种东西,对她而言不是什么稀罕物。   宴其盛要是想拿区区一辆车来打发她,未免太小瞧她。   宴其盛一开始是做工程起家,生意不温不火,小老百姓里头混个有头有脸,但上不了大的台面,后来娶了罗子琴,罗子琴带来一笔丰厚的嫁妆,这笔钱加上罗家的人脉关系,助宴其盛牢牢抓住了机会,从此一发不可收拾。后续,宴家的产业发展到各行各业,大到房地产珠宝酒店,小到超室干洗店,遍布锦城。   短短二十多年,“宴森”二字,锦城人人皆知。   对于如今的宴家来说,罗子琴那笔嫁妆也就买得起一只车轱辘,带来的人脉关系更是不值一提,但是没有那个开头,宴家有没有今天还真说不好。时运,宴其盛与生俱来的商业头脑,还有罗子琴孤注一掷不顾父母劝阻的投入,缺一不可。   最近,隔壁滨城一块有温泉资源的地皮竞标,前景可期,数家企业都参与了投标,最终由宴森拿下,打算建造一座度假酒店。   这块地皮占地面积巨大,需要投入的资金自然也是天价,对宴森来说,虽是机遇,可也是不小的挑战。   这是公司近年来首屈一指的重点项目,宴随张口就要,宴其盛立刻皱起了眉头,轻斥道:“胡闹。你当这是小孩子过家家吗?”   宴随微笑,又低头喝汤:“那就算了。”   气氛微僵,宴其盛沉默片刻,说:“这两天你去张叔叔那边报道。”   张耀光,宴森房地产业的一把手。房地产是宴森名下的中流砥柱,宴其盛把宴随安排过去,以示对女儿的重视。   “什么职务?”宴随问。   宴其盛皱起眉头,并不正面回答:“你姐姐也是从基层做起的。”   “宴连从基层做起,就代表我也要从基层做起吗?”   不管私下关系如何,宴随鲜少对宴连直呼其名,从宴随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宴连抬头看了她一眼。   “阿随。”一来一回几个抬杠,本就被各项繁琐事务搅了一天的宴其盛再也无法容忍女儿的找茬,怒从心起,“你怎么回事,存心跟我在这找不痛快呢?”   气氛降至冰点,战火一触即发。   向来上赶着催宴随去争去抢的罗子琴却破天荒没了功利心,轻声细语地横在了剑拔弩张的父女两中间:“阿随,工作不急于一时,读了二十多年的书好不容易毕业,不如先好好去放松下心情,跟朋友出去玩上几天。”   宴其盛却被戳到了燃点:“还让她玩?她还不够会玩吗?你知不知道昨天晚上她干了什么,跟女明星抢男人都抢到微博热搜上去了!”   怪不得呢。宴随这下终于明白为何宴其盛见到她不但没有表现出一丝亲热,反而像在隐忍着什么。   纪晓初那点事情闹得并不大,涉事人员也很模糊,没有绝对的指向性,更何况宴其盛日理万机,哪有时间去关心娱乐圈那点争风吃醋的破事。   他知道热搜的事,宴随很是意外。熟悉的人如果看到照片,确实能认出是她。   罗子琴毫不知情,一开始深感诧异,后来回想到早上看到的女儿的眼泪,心道这事恐怕并非空穴来风。   “吃饱了。”宴随甩下筷子,头也不回地上了楼。   身后,宴其盛勃然大怒,连带着默不作声的宴连也躺了枪:“我到底是为什么才会有你们这么两个女儿,一个老大不小了怎么都不肯谈恋爱,一个从高中开始就不闲着,现在还升级到去抢别人的!”   宴随回到房间开始换衣服,也许是在外面自由太久了,也可能是杜承出轨的事情给她的打击太大了以至她尤为敏感易怒,总之这个家里的空气让她感到窒息,她一秒钟都不想再待下去。   前一天回国带回来的行李还没整理过,这时倒也方便,都不用重新收拾,拉开拉杆就能走。   拉开门,刚好碰到吃完饭上楼回房间来的宴连。   宴随没有心情表演姐妹和睦的戏码,目不斜视地从宴连身边走过。   “你和傅行此,还在联系呢?”   宴随停下脚步。昨晚因为傅行此走得早,纪晓初掉码的时候他不在,所以他的照片没有在网络上爆出来,宴连能从纪晓初推算到傅行此,说明她对他的生活还是有一定程度的了解。   “那你呢?”宴随回过头去,逆着光,目光沉沉地看着宴连,“你不肯找男朋友,是因为傅行此吗?” 第8章   宴连和宴随,血脉相连,但从来不是可以交心的关系。   谁也没回答谁的问题,同时,谁也不指望对方会回答自己的问题。   默契背道而驰。   宴随在楼梯上碰到罗子琴,已经做好战斗的准备,浑身的防御和进攻机制都就绪,没料到罗子琴继餐桌上的反常后又一次不按常理出牌:“出去玩几天挺好的,钱够么?”   问完也不等她回答,又说:“妈妈待会给你转。”   宴随有点怀疑眼前这个女人究竟是谁,为什么披着她妈妈的皮囊。   罗子琴叮嘱她在外面注意安全,并要求她定时报平安,除此之外,再无阻拦,大方放行。   走出家门的瞬间,宴随听到屋内爆发宴其盛和罗子琴的争吵。   她无暇顾及。   夜幕四合,宴随开着车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转了好久,七点多了,照理来说这会已经过了晚高峰的时间,但路上依然车水马龙,停停走走,右脚一直在刹车和油门之间来回切换,令人烦躁。   一个路口耗了三个红绿灯也没过去,第三次的时候,绿灯进入最后的倒数,可前面那辆车死活没动,大概是在玩手机没注意到信号灯,宴随摁了两下喇叭,前车才如梦初醒,踩着最后的黄灯线开走了,而宴随则眼睁睁地又一次被拦在了跳出来的红灯之下。   “靠。”她用力拍了下方向盘,大动肝火。   出来是想放松一下心情的,哪知道适得其反,惹得一肚子的火气无处发泄。   又等好几分钟,绿灯终于在望穿秋水中被盼到,一脚油门,鲜红跑车发出呼啸的引擎声,宛如低吼的小兽冲过了斑马线。   再接下来,宴随就近找了个地方把车给停了,下了车,她重重吐出一口气,终于觉得自由一些。   这里距离嘉蓝不远,高中毕业后宴随还未回过母校,既然就在附近,择日不如撞日,不如回去看看。   在嘉蓝的时光,宴随过得算不上开心,不过也算不上不开心,就是一段普普通通的岁月,没有什么值得怀念,也曾有过还算合得来的朋友,不过后来都慢慢走散了,再去回忆,音容都模糊了,甚至连名字都花了好一会才记起来。   这么回想起来,她整个高中岁月最刻骨铭心的人,竟是傅行此。   毕业前召开的全年段大会中,校长非常真诚地告诉全校毕业生:“嘉蓝的大门永远为你们敞开,你们可以带着校卡校服或者校徽畅通无阻,欢迎你们常常来学校看望老师、重温校园生活。”   当时说哭了好大一片学生。   宴随从钱包里拿了校卡才关上车门,嘉蓝的校卡这些年一直都还留在她身边,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没有什么强烈的回去的欲望,每次整理钱包看到的时候都想过丢掉,最终却还是把它放进不常打开的夹层中,就这么带着,数次远赴他乡漂洋过海。   七月正是暑假时期,嘉蓝课业很繁重,假期补课不断,一个暑假起码有一半的日子要在学校辗转,不过毕竟是暑假,还不至于惨绝人寰到连晚上的时间也要剥夺,此刻此刻学校一片空空荡荡,只有路灯寂寞地亮着,守门的大爷坐在传达室百无聊赖地看着手机。   宴随出示了校卡,进行简单登记后,大爷爽快放行。   眼前所有,又是熟悉,又是陌生,记忆被唤醒,那些青葱岁月的痕迹冒了泡,开始兴风作浪。   宴随很少回头看过去的人生,总觉得那些怀念青春的心思未免有些矫情,没料到等回到这里,她竟也不能免俗。   一路走去操场,远远望见篮球场上两三波人在打篮球,遥远的说笑声被风吹来。   身后有脚步声,略急促。   宴随回头看一眼。   一个三四年级模样的小姑娘,一手绑着绷带,一手提着装着五六瓶饮料的塑料袋,嘴里还叼着只冰棒,不知道是被冻的还是被重的,整张小脸苦兮兮地皱成一团,龇牙咧嘴地发出“嘶”的声音。   见她回头,小姑娘直勾勾地盯着她看,求助的意味不加掩饰。   宴随没忍住笑了场,走到小姑娘旁边替她把嘴里叼着的冰棒取了出来。   小姑娘如释重负,张着嘴拼命哈气扇动舌头,试图让冻得发麻的牙齿和舌头快点缓和过来,一边非常自然地把饮料袋递给宴随示意她拿。   宴随:“……”下意识接过来。   小姑娘手空出来,立刻来拿她手里的棒冰,迫不及待地放进嘴里吮了两下。   “谢谢姐姐。”   嘴还挺甜。她要是敢喊阿姨,宴随才不惯着这个不怕生的小鬼。   小姑娘也往操场走,两人顺路。   “你是这里的老师吗?”小姑娘非常自来熟,找她搭话。   “不是。”   “那你是这里的学生吗?”   “不是。”想了想,宴随又改口,“我曾经是。”   “哦,跟我哥哥一样。”小姑娘说。   “你买这么多水,是给你哥哥么?”宴随问。   “对啊,我哥哥在打篮球。”话说着,两人路过篮球场,小姑娘挥着手臂朝篮筐下的人群喊,“哥哥我回来了!”   宴随下意识也朝那个方向望过去,余光却见一颗篮球正以命中的弧度飞来,带着肉眼可间的冲击力。   拎着袋饮料,且有个碍手碍脚的小姑娘挡在身前,宴随虽采取了紧急躲避措施,肩膀后侧仍让篮球砸中。   一个高中生模样的男生跑过来,不住道歉。   宴随皱起眉头,肩膀隐隐作痛,不过看对方满脸通红,最终没责备他什么,只摆摆手,意兴阑珊地带着小姑娘往安全地带走。   背后,是一群男生青春期独有的嗓音起哄的声音。   “要个微信啊!”   “哈哈你看他脸红的,话都说不利索了。”   “怂B。”   “那你去啊。”   ……   旁边,几个较之高中生要年长些的男人原本正在球场上激烈地厮杀,却有人因为这场事不关己的小意外走了神,对手趁着他松懈的功夫,看准时机将球扣进了篮筐。   对手得意地怪叫,傅行此笑骂一声,继续投入友谊第一比赛第二的消遣之中。   祝凯旋配合他运球,眼底都是促狭和揶揄:“专心点啊。”   傅行此扯扯嘴角。   第一次见到宴随,他说她也就那样吧,这句略显刻薄的评价后来一直被祝凯旋调侃说是嘴硬,但这其中究竟掺杂了几分嘴硬的成分,实在是很难界定。因为当他第一次正儿八经思考这个问题,对宴随的好感作祟下,他已经没法客观且置身事外地回忆对她的第一印象,无论如何都摆脱不了过度美化的嫌疑。   他真正确定自己开始对她产生兴趣,是在篮球场上。   傅行此记得清清楚楚,就是这个篮筐下,他也是在和朋友打球,她也是这样从旁边路过,连位置都相差无几。当时也有篮球飞向她,不过那次是并非意外,而是故意而为之,一起打球的同学里有人在追她,献殷勤献了一个多礼拜,她愣是没搭理。   青春期的男孩子都要面子,吃瘪让同学嘲笑,自尊心受不了,看到她目不斜视地经过,那同学动了点歪脑筋,一半是想报复,一半是想佯装失手用篮球砸到她,然后顺理成章攀上几句寒暄。   结果千钧一发之际,宴随一把接住了朝她飞去的篮球,然后根据球飞来的方向望去,反应之快,汗流浃背的少年们看好戏的表情一张张染上诧异。   因为人多,她无法判断谁是罪魁祸首,眼神快速在人群中扫视一圈,经过他时,有微不可察的停留。   接下来的事情超乎所有人的意料,嘉蓝中学的贴吧因此锣鼓喧天沸腾了好几天,愈演愈烈,最后出动了学校领导,才不甘不愿地消停下来。   ——宴随的视线转向篮筐,两三秒钟后,突然起跳,身体犹如一张弓在空中舒展开,带着恰到好处的韧性和力量,随着这个动作,宽大校服的下摆再也遮掩不住那截盈盈不堪一握的莹白细腰。   与此同时,她扣着篮球将手臂抬起,手肘高举过肩膀,在空中停顿的那个瞬间,她将篮球投了出去,出手的角度是标准的45度。   干脆利落的一个投篮,篮球飞行的弧度从最开始就大得漂亮。   狠准稳,空心入网。   他正在篮边,篮球弹跳两下,他顺手接过。   一两秒的安静后,口哨声和喝彩声“轰”地炸开。   那种比头顶夏日正午的太阳还要更甚的明媚,傅行此再也没有在任何别人身上见识过。   这样的女孩子,大概没有几个正处荷尔蒙作祟躁动不安的男孩子可以抗拒。   她这一跳,不知道成为多少嘉蓝学子无法忘却的魂牵梦萦。   他不过一介凡夫俗子,怎能免俗。   祝凯旋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用手肘怼了他一下:“你追不追?不追我追了啊。”   傅行此把篮球拍到地上,直截了当:“追。”   等追到手,傅行此发现宴随的篮球水平虽然不错,但因为力量不达标,远距离投篮命中率并不算太高。   众目睽睽之下,投进了固然一战成名,若是失败,其实真挺丢脸的。   由此可见,这姑娘胆大包天,十足的赌徒心态。   问她为何要赌那一把。   宴随说:“勾引你。”   很好,她成功了。   *   身体跟着记忆的安排,走到某棵较之从前更粗壮更茂盛的树下,宴随突然意识到她以前就老是在这里等傅行此打篮球。   手背一冰,思绪被打断,宴随低头。   是小姑娘把袋子里剩下的一只棒冰拿出来给她。   美国提子。   宴随不贪嘴,很少碰甜食零食,原想拒接,不过看到棒冰包装上的字后,神使鬼差地接了过来。   童年的味道,这么多年过去也没怎么变。奶味很重,又香又醇,整支棒冰零零星星缀着一颗又一颗甜丝丝的葡萄干。   不过宴随不喜欢吃葡萄干,小姑娘眼睁睁看着她把葡萄干吐进包装袋里,觉得她暴殄天物,一脸痛心疾首外加后悔莫及:“你怎么不吃葡萄干呢?葡萄干最好吃了,早知道就不给你了,这是我给我哥哥买的。”   这小孩真逗,张口闭口都是她哥哥。   宴随饶有兴趣地“哦?”了一声,满足小孩的炫耀欲:“哪个是你哥哥?”   何方神圣。   终于问哥哥了,小孩满意了,得意洋洋伸手朝远处一指。   宴随望过去,下一瞬,眼睛倏地眯起。   真是见了鬼了,傅行此。   怎么就哪哪都能碰上他了。   所以这小孩……   但是八年前傅明灼就4岁了,现在应该是12岁,这小孩看着未免太小了点。这么想着,话就问出口了:“傅明灼?”   傅明灼一惊,立刻退后一步,一双眼睛开始警惕地打量眼前萍水相逢却能喊出她名字的陌生女人。   验证了猜测,宴随轻笑一声。心想傅行此这人怎么搞的,没给傅明灼吃饱饭么,怎么愣是把她养小了好几岁。   “谢谢你请的美国提子。”宴随在傅明灼软绵绵的脸上蹂/躏一把,走开了,她绕了路,没往傅行此那边经过。   走到半道,背后又有由远至近的脚步声传来,过于轻快,非成年人可以驾驭,很明显,又是傅明灼。   宴随停下脚步,回头等她。   赶路顾不上吃,这么热的天,傅明灼手里的美国提子滴滴答答沿路流淌,等追上宴随,她第一件事是先舔掉棒冰半融化的外层。   “怎么了?”宴随问道。   傅明灼舔完才搭理她:“我哥哥问你要不要打篮球。” 第9章   “我哥哥问你打不打篮球。”   宴随一眼看穿这句话背后的阴谋诡计:“哪个哥哥,傅行此还是祝凯旋?”   傅明灼觉得她这话问的挺没营养的:“我哥哥当然是傅行此了,我们都姓傅啊。”   这么言之凿凿?这么小个小孩也不像有这种随机应变且变得天衣无缝的本事。   宴随还在那思考傅明灼的话有几分可信度,傅明灼已经喋喋不休开启了十万个为什么模式:“你认识我哥哥吗?你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你怎么连凯旋哥哥都认识?你是谁呀?你叫什么名字?你几岁啦?你……”   “不容易。”宴随说,顺势又摸一把傅明灼的脸。   傅明灼脸从她手下挣脱出来,终止了调查户口模式,疑惑道:“什么不容易?”   “傅行此这么讨厌的人,妹妹居然养得还挺可爱的。”   骂了哥哥,但是表扬了她。傅·兄控·明灼望着她的背影,一时竟不知道该怒还是该喜,她干瞪着眼思考了很久,没忘记凯旋哥哥交给自己的使命,问道:“你不去打篮球吗?”   “不打啦。”慵懒女声被夜风送来,比月色还缱绻几分,“穿着皮鞋呢,下次吧。”   *   篮球场上。   傅行此接过祝凯旋抛来的可乐,旋开瓶盖,没着急喝,下巴朝小跑着远去的傅明灼扬了扬,问道:“你让傅明灼干嘛去了?”   祝凯旋说:“叫小随儿来战一场。”他也扬一扬下巴,朝的是倪冬耗子几个,“让这几个孙子看看嘉蓝女神灌篮的风采。”   倪冬和耗子高中读的是同一个学校。母校,就是哪怕在校期间你恨不得开挖掘机给它碾平了投炸弹把它炸平了,毕业后它都会一跃变成神圣不容玷污的存在。谁家的校花比较漂亮这种无聊的话题同样关乎母校的尊严,倪冬和耗子不服,非要提一提自己学生时代那道最耀眼的倩影,以证自家学校的校花并不比嘉蓝的差。   “谁跟你们说校花了?俗气。”祝凯旋不屑一顾,趾高气昂,“在嘉蓝,我们不叫她校花,叫她女神,女神懂吗?你们校花会打篮球吗?面对男同学的调戏,有随机应变的能力一把接过篮球吗?有魄力站在三分线外空心入网吗?”   倪冬急得涨红了脸,心里承认宴随那张脸那身段配上祝凯旋说的画面确实让人鸡血沸腾,但是嘴上不想落下风,梗着脖子跟祝凯旋吵。   傅行此仰着头灌了半瓶冰可乐,运动过后蓬勃的热感降下来一些,他似笑非笑地看着祝凯旋,打断这场幼稚且毫无意义的比拼:“然后用的还是我的名义?”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祝凯旋的脑子转了个弯才明白过来,厚颜无耻地点点头:“举手之劳,不用谢。”   不远处,傅明灼去而复返,独自一人。   祝凯旋连同倪冬他们几个都伸长了脖子翘首以盼,盼着傅明灼身后能再走出个人来。   期盼落空。   “你要是对她感兴趣就去追,我没意见。”傅行此语气一如既往,但熟悉的人都能看出来他不是在开玩笑,“别再把她跟我扯一块。”   关于被绿这件事情,男人和女人有非常本质的区别,当雄性动物发现自己被背叛,屈辱是首当其冲的感受,爱和不舍都是排在后头的东西。   哪怕八年过去了,只要一想起来,这屈辱依旧光亮如新,不幸中的万幸是当年宴随在校内晒合照正逢暑假期间,而且他已经毕业,他们已经很久没有什么机会出现在人前,她把照片发出来,旁人也只以为他们两个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分了手所以她找了下家。   除了祝凯旋,没人知道这顶绿帽子的存在。   傅行此不是很理解知情人士祝凯旋铆足了劲要把他跟宴随撮合在一块是有什么毛病。   其实祝凯旋想的也简单,谁让他自我感觉太了解傅行此对一个姑娘有兴趣是什么德行,既然傅行此抹不开面子拉不下脸,那他当当好人助兄弟一臂之力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算这两个人当年闹得不太好看,但是那么多年前两个小孩小打小闹的,是非对错早都是过眼云烟,无所谓了,没必要现在还上纲上线揪着点过去不放。   不过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他毕竟不是当事人,没法代替傅行此去原谅当年的事,见傅行此动了真,他服软:“行了,知道了。”   傅明灼走到,刚好把美国提子啃完,她舔舔嘴角残余的奶油,汇报战果:“那个姐姐说她穿着皮鞋,下次再打。”   傅行此敷衍地“嗯”一声,替她把旺仔牛奶的易拉罐拉开。   中场休息结束,几人准备继续。   “哥哥,她还说我很可爱。”傅明灼喝一口牛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一五一十抖情报,“但是你很讨厌。”   这什么恶人先告状?傅行此黑了脸,反唇相讥:“她才讨厌。”   我操。祝凯旋险些脚步一个踉跄。   这他妈是在隔空打情骂俏吗?   没把吐槽宣之于口,他忍得好辛苦。   *   踏上球场,无关紧要的陈年往事被抛诸脑后,只剩全力以赴。   两个篮筐下是两群不同年龄的男人,或者说,其中一群用男生来称呼更为准确些。   但是球场上的他们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都是一样开怀大笑,一样挥洒汗水,一样意气奋发,一样让人动容的友情。   傅行此运球到一半,对手难缠,两人一左一右缠的紧,步步紧逼,他在想方设法突围,左边的倪冬突然如临大敌地唤他:“此哥此哥,行此。”   傅行此没空搭理他。   “傅行此!”倪冬急了,连名带姓喊,“你看右边!”   傅行此以为这人想耍阴招抢球,只顾自己集中精力,结果祝凯旋也叫他了:“行此。”   脑海中有一个半信半疑的念头快速闪过,傅行此停下,扭头朝右边看去。   昏黄路灯下,宴随静静站着看他。   她原先踩着的秀气小皮鞋换成了臃肿的运动鞋,与她那身白色的针织裙格格不入,她把一头浓密长发也高高束起,路灯的光投在那张光洁的脸上,未施粉黛站在这里的样子一如当年风靡全校的嘉蓝女神。   “傅行此。”她叫他的名字,“打一场吗?”   方才,宴随拒绝了傅明灼不知应谁指示的邀请,原路返回停车的地方,打开车门却看到副驾驶座位下摆着这双运动鞋。她记起这还是她前一趟回国留在这里的,那回出去玩,穿了高跟鞋不方便开车,她便备了一双运动鞋在车里,后来也一直忘了拿走。   宴随开着车门盯着球鞋看了好一会,神差鬼使地,上身探进车里,艰难地摸到了副驾驶座位下,把那鞋子给拎了出来。   还不等傅行此答应,剩下的人都很有眼见地做着“请”的动作让开给宴随腾地方。   好戏开场。   充当裁判的祝凯旋清清嗓子,试探着发问:“女士优先吧?”   宴随拒绝,朝傅行此举起了手,耳边的高度,手心握拳。   不要特权,要公平来石头剪刀布的意思。   宴随出的布,傅行此出的拳头,还是她先。   傅行此扔了球给她,她一把接过,重重往地上拍两下试了手感,然后二话不说,开门见山径直冲着篮框而去。   傅行此肃着脸寸步不让,身高和力量的优势下,篮球在半道就轻而易举落入他手。   没有任何语言的交流,一时间,两人之间只剩篮球落在地面的弹跳声,砸在框板上的撞击声,还有球鞋在水泥地上发出的刺耳摩擦声。   三分钟后,隔壁打球的男生陆陆续续一脸懵逼地停下来旁观,就连拿着傅行此手机打游戏的傅明灼也按捺不住好奇心走近了,盯着篮筐下缠斗不休的两个人看了一会,问道:“她是谁?”   祝凯旋想了想,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不太好说。”   傅明灼的表情一言难尽,过了一会,她再度发问:“她是在和我哥哥打架吗?”   小孩儿真逗,什么大家看不到那颗被抢来抢去的篮球吗?祝凯旋正要嗤之以鼻地反驳,倪冬弱弱地赞同傅明灼的观点:“我也想问他们两个是在打架吗……我从来没见过哪个女的打球这么凶,跟不要命似的。”   “行此以前打球也不这样啊。”耗子也惊了,视线跟着两人来回转,忙得差点顾不过来,“跟姑娘打球,干嘛这么较真?他什么时候头变得这么铁,美女身上揩点油比什么都实在不是?”   球场上的两人已经进入不顾规则乱打球的阶段,各种拖拉拦拽的招数层出不穷,当傅行此又一次抢了球气势汹汹地灌篮后,倪冬怀疑自己错过了什么:“他们是不是下什么割地赔款丧权辱国的赌注了啊?”   耗子摇头:“没吧,我好像都没见他们说过话。”   “吧”字显示他对此也有几分迟疑。   倪冬就纳了闷了:“那他们这么拼命图什么啊!?”   “毕竟老情人么,可能有点旧账要算算清楚吧。”祝凯旋摸着下巴,意味深长,宛如一个看透一切的老者。 第10章   数十分钟过去,球场上依旧战火连天打得火热,并未见有缓和的趋势,可知一时半会这对旧相识还消停不了。   几位看客看到后来都有些词穷,千言万语,唯有粗口可以抒发内心情绪一二,倪冬一句“卧槽”的“卧”说了个开头,被祝凯旋狠狠一瞪。   圈子里有明文规定,但凡傅明灼在的场合,粗口是违禁品。   倪冬心领神会地暼那聚精会神牢牢盯梢战事的小萝卜头一眼,一句卧槽硬生生转折成“卧……偶可真是大开眼界了。”   傅明灼突然朝着难分难舍的二人喊:“哥哥!”   虽然知道她多半没什么要紧事,保险起见傅行此还是分心看她一眼。   果然,“加油!”傅明灼振臂高呼,只是为了给他呐喊助威。   傅行此:“……”   就这一瞬间分心的功夫,球到了宴随手里。   与此同时,傅行此的手臂传来一阵被利器划伤的尖锐刺痛,他低头看到一条半长不短的红痕,红痕顷刻间肿起来,血丝沿着伤口渗出来。   是让她的指甲给划拉的。   宴随的指甲半小时前还是长的,缀着精美亮片的美甲是她几天前花了五个小时的时间干坐一下午的成果,她从车里拎出鞋子的同时注意到了自己的手,漂亮归漂亮,但这可不是打篮球匹配的装备,一不做二不休,她拿了指甲钳全给咔嚓了。   剪十个指甲加起来用时不到两分钟,粗糙程度可想而知,坑坑洼洼,毛毛躁躁,转折处的小尖角可以当暗器。   她一跃而起的身影映在傅行此漆黑瞳孔中,和骤然浮起的那阵戾气重叠,像景色被大雾半遮半掩,是不知名的危险信号。   宴随正要施展拳脚灌篮,紧要关头腰上突然出现一只手臂,一不做二不休将她一把拽了下来,   篮球掉落,跳跃着朝前方灌木丛滚去。   傅行此却没松手,宴随能清晰感觉到自己腰间的力道越收越紧,勒得她呼吸不畅,她扭头看他,距离太近,入目是他棱角分明的下颚角,弧度甚是好看,她咬咬牙挣了挣,临近恼羞成怒的边缘,掰着他的手怒道:“松开。”   他也回她两个字:“认错。”   自比赛开始,她还没进一个球。   男女力量差距之悬殊,但凡他动了真格,她便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从前他们一起打过不少次篮球,她从来不会输得这么惨烈,有的时候甚至还能像模像样赢上一两局。   由此可见,那时的比赛没有公平公正可言,是他放水严重,才让她有机会对自己的胜利得意洋洋。   今天,他说的不是认输,而是认错。   他要她为八年前的事认错。   宴随非常明白他什么意思,八年前的事他还在耿耿于怀,正好,她心眼也小得很,没打算对过去释怀。   上天虽然没有赐给女人可以和男人较量的体魄,但好歹没有收回女人伶牙俐齿的口舌:“休想。”   不远处,祝凯旋看多了电视剧,脑洞难免发达,他生怕这对昔日情人一言不合上演什么十八禁戏码,因此在傅行此拽下宴随的第一时间就牢牢捂住了傅明灼的眼睛:“小孩儿别看,太暴力了。”   倪冬小声哔哔:“明明是太色情了好吧。”   你死我活的恶斗过后,俊男美女都是气喘吁吁大汗淋漓,还严丝合缝地贴在一块不知道说些什么,怎么看怎么色情,就算双方二人都面色不善,也不能阻止这场面朝旖旎的方向撒开脚丫子狂奔。   傅明灼想看,摇头晃脑地躲避祝凯旋的手,但祝凯旋遮得严严实实,最后她急眼了,放声大喊问出内心盘旋的疑虑:“哥哥,她是我姐姐吗?”   在锦城,姐姐除了可以叫传统意义上的姐姐,还用来称呼嫂嫂。此情此景,很明显这声姐姐属于后者。   傅行此:“……”   宴随:“……”   祝凯旋领首的庞大围观群众:“……”   让傅明灼这么一打断,傅行此和宴随之间的僵持到了头,难以言喻的一秒钟对视后,傅行此扯扯嘴角,很没有诚意:“抱歉,童言无忌。”   宴随也扯扯嘴角:“放心,我没当真。”   接着两人同一时间松开了手,拉开距离一前一后往回走,汗湿的身体乍一分开,让夜风吹过凉嗖嗖的。   宴随路过傅明灼身边的时候,听到她还在追根问底盘问祝凯旋:“那她到底是不是我姐姐?”   “灼灼别捣乱。”祝凯旋捂住她的嘴,罔顾傅行此还回荡在他耳边的警告,热情邀请宴随,“小随儿,果然是风采依旧,打完篮球累了吧,一起去吃个宵夜撸个串呗?”   宴随神色恹恹,神他妈的风采依旧,她一颗球都没进。不过经过这么一场筋疲力竭的体力活动,那种连喉咙都泛着猩甜的懊丧终于发泄了七七八八,她呼出一口浊气,感觉世界开始慢慢清净下来了。从看到杜承出轨的那一刻至今,她的心第一次体验到久违的安宁。   相比之下,这点一颗球都没进的小丢脸不值一提。   但无论如何,什么都掩盖不了傅行此是个十足的王八蛋的事实。   她一点也不想和王八蛋共进宵夜,答应吃夜宵,看起来岂不是很像她想和他冰释前嫌?   婉拒的话还未说出口,宴随手机进来一条微信,是罗子琴发来的:「妈妈说服你爸爸让你去跟度假酒店的项目了,不过不是让你掌大权,你也要理解他,毕竟你还小,撑不起这么大的项目,你先跟着学习哦。」   下一条:「开工还早,你好好玩一圈。」   再下一条:「别着急,宴森一定是你的。」   看来那场战役最后是母亲赢了,但凡罗子琴搬出她当年对宴森的贡献,她都会赢。不过罗子琴深知凡事有个度的道理,非特殊情况不使此绝招,免得宴其盛听多了产生免疫。   宴随勾勾嘴角,收起手机:“撸串就不去了,我定了出去旅游的机票。”   是委婉的拒绝,但也不完全是假话。机票还没定,不过去旅游的计划是真的,攻略路线什么的都做好了,原先是打算生日的时候和杜承一起去日本的,现如今他犯规出了局,那她就自己去,她确实需要到一个陌生的场所好好放空一下自我,然后回来全身心投身工作。   至于会不会产生歌里所唱“我终于到达,但却更悲伤,一个人完成我们的梦想”的触景伤情,去了再说。   反正死不了,大不了以毒攻毒。   她早就在最伤春悲秋的年纪挺过一场情伤,此后万般所有,没有什么跨不过放不下。   “你去哪里旅行啊?”祝凯旋问。   宴随信口胡诌:“拉斯维加斯。”   汗水滚落,滋得伤口火辣辣地痛,傅行此捂着手臂,在背后轻嗤一声。   拉斯维加斯,脱衣舞男?   宴随回头看他一眼。   这人真是莫名其妙。   *   傅行此在回家路上接到傅老爷子的电话,毫不意外,这通电话比他想象中来得甚至晚了一些。   “你是嫌我给你安排的活不够忙吗?”傅老爷子中气十足,听声音都能想象他那副吹胡子瞪眼的样子,“还有空去弄点不三不四的营生来忙活,你这酒吧什么时候计划的,倒是一点风声没提前透露,你自己说说,这是正经人干的行当吗?”   “我弄个自己的场子,好自由自在地消磨个时间而已。”傅行此应对得不慌不忙,“不会打扰到正事。”   “你心思就不能放到正事上来吗?”傅老爷子不吃这套,“还有你那个乱七八糟的女明星……”   听到乱七八糟四个字开始,傅行此就很有先见之明地把车载蓝牙关了,用了手机听筒模式接听,以免后座傅明灼听到。   “还有你那个乱七八糟的女明星也给我断了,这么大个人了,再过几年就三十了,天天不着调就知道在外面胡来,那是能正儿八经过日子的女人吗?你给我趁早找个安分点的姑娘家定下来。”   傅行此面对训诲向来答应得爽快,这一次也不例外,不过他不坦白自己和纪晓初分手的事,免得老爷子操碎了心给他安排相亲,只模棱两可地应下:“行,您说得对。”   孙子的德行十几年如一日,傅老爷子除了过个嘴瘾骂上他一通之外,也实在不能拿他怎么办,几句老生常谈的责备过后,又绕到工作的正事上来,临近挂断电话,老爷子给他下任务:“东京那个技术交流会议,你做代表过去。”   这原本是傅家大伯的差事,傅行此也没放在心上,既然落到他头上,有些问题必须搞清楚:“几号到几号来着?”   “8月8号才去,不影响你去看你妈。”傅老爷子叹了口气。   既然是是傅明灼生日后一天,“行。”傅行此欣然应允。   傅老爷子顿了顿:“你爸爸,最近有没有跟你联系?”   傅行此手在方向盘上敲击的动作缓了缓:“没。”   “好端端一个家……”傅老爷子没再说下去,叹息着挂了电话。   车里安静了好一会,良久傅行此从后视镜看傅明灼:“灼灼,想不想去迪士尼玩?”   作者有话要说:  傅明灼:那她到底是不是我姐姐?   宴随:不是,但我曾经是。   傅行此:呵呵,也就在作话里嘴硬的本事,有本事去正文里说啊。 第11章   当天晚上,宴随就得知了宴连也会加入度假酒店项目的消息。   她一点也不感到意外。   宴连刚刚搬来和他们同住那会,经历过丧母之痛整个人憔悴得不成样子,精神一蹶不振,大半年过去才缓过来。宴其盛心疼之余,生怕宴连在家中找不到归属感,也担心罗子琴和宴随明里暗里苛待排挤她,所以但凡宴随有的东西,他一定会给宴连也备上一模一样甚至更好的一份。至于宴连有的东西,他却常常忽视也要一碗水端平给宴随备上一份,因为在他看来宴随并不需要担心什么,家庭完整的孩子在亲身父母的庇护下生活,根本没有任何患得患失的必要。   从小到大宴随的家长会大部分都是罗子琴去的,不过早些年的时候罗子琴有自己的事业,她自己开了一个美容院,难免也会碰上抽不出空的情况,就由宴其盛的部下代劳。   但是自从宴连搬到宴家,她的家长会宴其盛从未缺席,无论多忙,亲力亲为。   宴其盛唯一一次给宴随开家长会是她高一下学期那回,正逢忙得昏天暗地的时候,让宴随软磨硬泡了大半个月,宴其盛才勉为其难答应去。   家长会那天,宴随站在走廊上看着教室里坐着的宴其盛,心情大好。家长会在周五傍晚召开,学生已经放学,不过很多人会选择等父母开完家长会一块回家,所以教室门口的走廊上稀稀拉拉站着不少学生,这个时候大家也没别的事,就是扎堆在那打量各人的父母,虚荣心谁都有,就算不说出来,心里都会比较谁的父母长得好看,谁的父母打扮得光鲜亮丽。   宴其盛保养得好,长相出众,还是很给宴随长脸的。   然而宴其盛在教室坐了不到二十分钟,就拿着不断震动的手机走了出来。   对着手机几句对话过后,他看向宴随:“阿随,爸爸公司里有事,要先走了。”   为了安抚女儿,临走前宴其盛从西装口袋里拿出钱夹,取了一沓红钞给宴随:“去买点喜欢的东西,记得早点回家。”   说完打着电话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甚至连她放在桌上的那封信都没有拆开过,信是班主任强制要求每个学生写给父母的,但是里面都是她的真心话。   宴随看着他的背影勃然大怒,一把撕了钞票扔进摆放在走廊的垃圾桶里,看着碎钞尤不解气,又狠狠踹了垃圾桶一脚,惹来好大动静,一教室的人都不明所以地望出来,宴其盛听到声响也转头来看,满脸都写着疑惑,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已经用钱做了补偿,女儿却还不满意。   宴随在宴其盛走过来之前先一步掉头就走,哪料到一转身就撞到了一个人,撞得她眼冒金星鼻梁骨好一阵酸痛,偏偏那人还要火上浇油:“啧,脾气可真大。”   高三和高一的教学楼不在一块,不知道他过来高一部干什么,不过当时宴随完全没有心思管这些,怀着宴其盛会追过来的侥幸和期待,她在原地磨磨蹭蹭几秒钟,身后却始终没有任何动静传来。   她还在犹豫要不要回头确认看一眼,傅行此已经看穿并揭穿她的所思所想,直言不讳:“你爸已经走了,刚下的楼梯。”   不过数面之缘,这人凭什么这么自来熟这么自以为是?就算她投篮球是为了吸引他的注意,她现在也忍不住把对父亲的不满迁怒到他头上来。   傅行此还没完:“你和宴连,是姐妹啊。”   他用的是陈述句,不过语气带着一点若有若无的疑问。宴姓不多见,两个姑娘都不是默默无闻的长相,名字在嘉蓝响当当的,宴随刚转来嘉蓝就被好几个同学问过她和宴连是什么关系,宴随统统打了马虎眼糊弄过去了。   想必宴连身边的人也问过她同样的问题,而宴连也没有承认。   而傅行此碰巧看到给两个姑娘开家长会的是同一个男人,才会有这么一句九分确定一分存疑的问话。   一个礼拜过后,高三召开高考前的家长动员大会,宴其盛给宴连去开了,从头坐到尾,一如从前的每一次。   好像只要碰上跟宴连有关的事,他的公司就不会有突发情况非要他去处理,他也永远不会忙到连两个小时的空都抽不出来。   宴随总是想,真的是她运气不好老是撞到他忙的时候,还是父亲可以为宴连割舍他无法为她割舍的东西。   她有时会想到宴连来家里之前,宴其盛对自己的百般宠爱,会忍不住自欺欺人。   宴其盛总是苦口婆心对宴随说这么一句话:“阿随,你不要总是和姐姐计较太多,你还有爸爸妈妈,但是姐姐只有爸爸了。”   最近几年,宴随没听到过这句话,并不是宴其盛真的不说了,是她争累了闹够了,冷眼旁观成全他们父女情深,没有给他说这句话的机会。   这不,因为晚餐期间起的争端,她又给了宴其盛这个机会,宴其盛用微信给她发了过来。   只消一眼宴随就认出这句话是许久未见的语录,她拒绝看完,更拒绝让这句话在她脑海重播默念一遍,所以直接把和宴其盛的微信聊天清空了。   去日本的票定在一天后,在那之前,宴随先跑去滨城看了看度假酒店的地皮,那边还是一片废墟,由一人高的铁皮拦着,闲人免进。她一个细皮嫩肉的姑娘大夏天跑来看荒地,看守的人还有几分存疑,半信半疑地给她放行。   目前什么花头都看不出来,不过宴随习惯先做准备,看图纸总比不上亲临现场来得直观。   在里面转了一圈,出去碰上一队人,都是西装笔挺衣冠楚楚,领头的那个宴随认识,宴其盛的左膀右臂之一,也是度假酒店项目的主要负责人之一,杨林标。大学时代杨林标和宴其盛还有宴连的生母都是同学,现在宴连就跟着他做事。   也就是罗子琴口中所谓“亲宴连党”的领头羊。   “杨叔叔好。”宴随先打了招呼。   宴随看杨林标的表情就知道他一时没认出她来,自觉报上大名避免尴尬:“我是宴随。”   “是阿随啊,几年不见都长这么大了。”在这看到上司兼好友的小女儿,杨林标挺意外,“你来这干什么?”   “我来看看现场,熟悉一下。”   宴其盛两个女儿中,杨林标本来就念在和宴连生母的同学情谊更向着宴连,再加上不满罗子琴非要往这重大项目中塞没有任何工作经验的宴随的做法,他并不是很欢迎宴随的到来,没料到这娇滴滴的千金大小姐居然顶着烈日一声不吭先跑来勘察现场,倒是给他留下一个很不错的印象。   他语气里不禁带了点自夸的得意,向身后人群介绍道:“这位是我们老板的小女儿,金融系建筑设计系双硕士,高材生,你们画的东西都有她把关,随随便便的东西可糊弄不了啊。”   众人纷纷附和,什么年少有为才貌双全,各种好词好句往宴随身上套。   宴随一笑,落落大方照单全收。   那边半真半假的恭维消停下来,杨林标又跟宴随介绍:“这些是设计师团队,也是来看一下现场。”   有三支知名设计团队在争夺宴森度假酒店的项目,等他们各给出初步方案之后,宴森将在三支团队中选出最满意的一支,正式聘请。   宴随点头:“辛苦大家了。”   又是一阵此起彼伏的恭维,知道是老板的小女儿,谁都想和她打好关系。   没完没了的虚伪场面,宴随应付得甚是不耐烦,不想继续在大太阳下浪费时间:“我还有事就先走一步了。”   背后有小跑着近来的脚步声,伴着一声不太确定的称呼:“阿随?”   声音耳熟,只是没法第一时间回忆起来,宴随回头看清来人,面上染上一层不可置信的惊喜:“Alex?你怎么在这里?”   老熟人,大学时代高她一届的学长,在同一个社团认识,人很好,没追到她也依然保持朋友关系,读书期间对她多有照拂,后来Alex毕业回国,最开始两人还偶尔有寒暄,后来随着时间推移渐渐断了联系,仅剩朋友圈点赞评论的联络。   Alex走近,笑容带点腼腆:“都在国内了,喊李睿就行,我跟团队过来实地勘察。”   杨林标好奇,插嘴问道:“阿随,认识啊?”   “我们是大学校友。”宴随回答。   当即又有人阴阳怪气地说了一句:“和老板的女儿认识啊,这么看来,你们博洋胜算还蛮大的。”   不过寒暄几句而已,就有人暗示宴随会看在旧识的份上暗箱操作。   老板的女儿?李睿在短暂的诧异过后,立刻意识到对方话里有话,让人十分不适。   宴随蹙眉,面色不善地看向说话者,每个字掷地有声:“宴森没打算玩小孩子过家家的那套,还请各位都放心拿实力说话。最后如果真的不慎惜败,也劳烦从自己的身上找原因,不要试图讲责任归咎于那些自我凭空臆想出来、并不存在的猜测。我还有事,先行告辞。”她朝李睿一笑,显然并不打算因为旁人的猜忌而与其避嫌,“学长,回头联系。”   她走远些,有人为这微僵的气氛打圆场:“杨总,你们这小老板还挺较真。”   杨林标实现从宴随身上收回来,语气中带了点不自觉的自豪:“虎父无犬女嘛。”   *   自从知道可以去迪士尼玩,傅明灼就一直处于不太冷静的状态。   傅家大伯家的孙女叫傅晨阳,比傅明灼小两岁,当然个头比傅明灼要高,两人年龄相仿,又在同一个学校上学,叔侄俩关系不错,常常在一块玩耍。   上个月傅晨阳去了上海迪士尼玩,回来跟傅明灼炫耀了好几次,弄得傅明灼眼红得不行,这一次她要去东京迪士尼玩,当然要好好炫耀回来,傅明灼一旦想搞事必然搞波大的,明里暗里把自个的迪士尼之旅吹得绝无仅有,这一炫耀可不得了,傅晨阳不干了,在家撒泼打滚好几天,爱孙女心切的傅家大伯母没辙了,来和傅行此商量,问他去东京能不能带上他们奶奶孙女俩。   傅行此和大伯母的关系说不上多亲近,但正常及格线的水平还是有的,既然长辈开了口,断没有拒绝的道理。再者他去东京的主要目的是工作,不可能时时刻刻陪着傅明灼,大伯母可以帮着看管一把,有傅晨阳在,傅明灼也不至于无聊,这么一想,便欣然应了下来。   傅明灼乐极生悲,出发前两天,她夜里贪凉没盖好被子,吹空调给冻坏了,发了一场烧,把一屋子人折腾大半个晚上,到后半夜才终于退了烧。   傅行此也大半个晚上没睡,临近天亮才眯了一小会,再醒来也不过是早上八点多,他轻手轻脚去傅明灼房间,摸了摸她的额头探温度。   傅明灼浅眠得很,立刻醒来,一双不是很精神的大眼睛眨了眨。   傅行此捏捏她的脸:“灼灼,祝你生日快乐。”   傅明灼唉声叹气,头重脚轻的感觉不好受,她觉得自己并不是很快乐。她看一眼窗户外面雷雨交加的天气,勉强要坐起身来:“我们要去看妈妈了吗?”   “今天你就别去了吧。”傅行此把她摁倒,“外面在下雨,别淋了雨又烧起来。”   傅明灼确实累得不太想动,不过每年生日去看望母亲是多年来的铁律,她不想破例。   “没关系。”傅行此说,“妈妈会理解的。”   “会吗?”   傅行此信誓旦旦:“当然了,哥哥帮你跟妈妈请假。”   沿海城市的夏天,台风是常客。这次的台风来势汹汹,气象台好几天前就开始预警,此刻外头一片狂风暴雨,沿路的树都被折弯了腰,管家看着傅行此收拾准备出门,递伞的动作犹豫不决,颇为忧心忡忡:“行此,外面雨这么大,要不今天就别去了吧?”   “没事。”傅行此接了雨伞,语气淡淡,“她在盼我去。”   路上几乎没有什么车或行人,整座城市都在经历台风肆虐的洗礼,汽车雨刷被倾盆大雨折腾得手忙脚乱,暴雨天可见度极低,傅行此到达北郊山下的时间比平时多了两倍还不止。   巍峨青山笼在蒙蒙雨雾中,像一幅水墨画。   傅行此拿过摆放在副驾驶座位上的两束鲜花,打开车门撑了伞,毫不犹豫地迈入雨帘。   这种天气下伞形同虚设,没走两步,被风吹斜的雨水就将他浇得浑身湿透,上山的台阶上积满了水,不多时,鞋子也浸透。   他脚步不停,走到半山腰,拐了弯,停在第五座墓碑前,将一束鲜花轻轻置在墓顶遮掩下的墓碑前。   墓碑上的照片沾了雨滴,但不难看出是个漂亮的女人,笑容温婉,明眸皓齿,她去世于十二年前的今天。   她的墓不是夫妻墓,是单人墓,对比周围的墓群,她的坟墓显得形单影只。   就连立碑人也少的可怜,仅有一个。   爱女宴连泣立。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好忙好忙,更新时间总是推迟,过两天忙完了会恢复正常,反正有延迟会在文案或微博提醒,不会无缘无故失踪哈。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场远行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只是因為在人群中 20瓶;大凡凡啊、GD 10瓶;34842295、少女_ 8瓶;文木、潜艇&假酒 5瓶;adelina、Dilraba、爱吃桃子的李子、雨山X9X、是阿熙啊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章   又是一阵风斜着吹来,从侧面避过雨伞的遮盖,带来扑面的雨水,傅行此下意识闭上眼,拿手抹去睫羽上缀着的水滴。   他并未停留多久,放下花,稍稍向墓主人颔首致敬,便缓步离开,继续往上走。   风力太劲,手中雨伞好几次险些被掀翻,再走几步,伞骨架便承受不住风力折断了一根,断裂声被淹没,没了支撑,小半边伞面无精打采地耷拉下来。   一直走到最顶上,傅行此才停了下来。   右转,在第一座坟墓前站定,将另一束鲜花摆了上去,随后他慢慢蹲了下来,与墓碑上的照片高度齐平。   梁赫之之墓。   夫:傅唯   子:傅行此   女:傅明灼   泣立   其中,明灼二字非雕刻,而是后期傅行此拿红颜料手写上去的。   更特殊的是,墓碑上没有刻墓主人的死亡时间。   十二年前的今天傅明灼出生,这一天本该是傅家儿女双全的大喜日子,可傅明灼没有给这个家庭带来一丝欢笑,相反,她带来了灭顶的悲伤。   梁赫之羊水栓塞,难产而亡,年仅35岁。   傅家在万分悲痛之中举办了梁赫之的丧礼。最初的日子里,谁也无暇顾及这个新生的婴儿,到给梁赫之买坟墓之时,众人才记起她甚至都还没有名字,于是墓碑上的“女:傅”后留白,等日后起了名字再行雕刻。   那天确定了墓地的规格和墓碑上的刻字,一行人从墓园返回家中,傅行此到半路,突然要求司机掉头再回墓园。   他要求墓园那边取消雕刻墓碑上的死亡时间。   当然,此举遭到了众人的反对。   可是母亲的死亡日期和妹妹的出生日期在同一天,这是一道多么沉重的轭,让妹妹如何看待自己的出生,如何像别的小朋友一样满心期盼过一个像模像样的生日,如何有一个无忧无虑的童年。   梁赫之的死亡原因就这样在傅行此一意孤行的明令禁止下对傅明灼隐瞒了下来,面对傅明灼,所有知情的亲朋好友皆讳莫如深。   傅行此当然知道瞒不了傅明灼一世,不过能瞒多久是多久。   这个善意的谎言比想象中还成功,傅明灼十二岁了还不知道母亲真正的死因,她像所有小孩一样,每年都盼星星盼月亮等着过生日,提前一个月就开始明里暗里向他讨礼物,在生日当天,她会到梁赫之墓前乖巧问好:“妈妈我是明灼,我来看你了。”   她并不悲伤,对死亡这种遥不可及的概念懵懵懂懂。   她没有过过一天有妈妈的日子,对她而言母亲是一个很模糊的概念,是她再怎么撒泼打滚都求不来的奢望。所有的尊重和爱戴,除了人与生俱来对生命来源的敬畏,更多的是因为对傅行此的爱屋及乌,哥哥很爱妈妈,所以她才爱妈妈。   保护了傅明灼当一个正常小孩的权利,可傅行此自己再也不想过生日。   14岁生日那年,梁赫之的肚子已经很大,她的妊娠反应很严重,几乎贯穿了整个孕期始终,不过她还是强撑着精神和傅唯一起给他庆祝,给他唱生日歌,她说:“行此,明年这时候就多一个人陪你庆生了,开不开心?”   那时候傅行此已经是半大的小伙子,迈入青春期,正是心思古古怪怪的叛逆时期,被从游戏机面前拎起来过一个给小孩过似的生日并不太领情。   他不知道看似稀松平常的团圆日子已经进入倒数。   失去了给他生命的人,从此每一个生日都是折磨,一遍遍鞭笞失去至亲这道永远不会痊愈的伤痛。   身边亲近的朋友都知道他的禁忌,没人再提过生日这档子事。   唯独和宴随在一起的时候破过例,那是傅行此十八岁的生日。   他不会将失去母亲的伤痛一天到晚挂在嘴边,社交网络上的个人资料从来不填真正的生日,就是为了避免别人的好心。   宴随追问他生日是什么时候,他语气有些硬:“我不过生日。”   对此一无所知的姑娘只当他在嘴硬,也不知道从哪里弄到了他的生日日期,在当天给他准备了十七份礼物,从他一岁到他十七岁,兴致勃勃拉着他去看。   那个时候这个招数还很新,几乎闻所未闻的新。从小孩戴的长命锁,到青春期男孩子痴迷的游戏机,她甚至给他16岁的生日备了部少儿不宜的碟片。   体贴的,搞怪的,应有尽有,看得出来是花了大心思。   照理来说,傅行此不会给面子,失去母亲后他性格大变,变得很自我,鲜少愿意考虑别人的感受,这举措太戳心窝子,已经超出了他的忍受范围。   可看到她满脸的期待,期待他表现出高兴,他莫名心软了,嘴角勾起一抹笑来,指指十七件礼物,顺着她的意思问道:“只有十七件,那十八岁的呢?”   宴随眨眨眼,一副天机不可泄露的样子,她说:“你闭上眼睛就知道了。”   他照做,能猜到她想干什么。   结果她只是亲了亲他的脸颊,嘴唇是果冻般的质地,柔软,湿润。   等宴随退开,傅行此睁眼,不餍足:“亲脸?”   宴随知道他什么意思,她不扭捏,拉着他的手笑:“等我生日。”   后来没等到。   梁赫之过世后,庆生仅此一次。   若问傅行此,怨过傅明灼吗?   怨,怎么能不怨。   纵然傅明灼无辜,可她不杀伯仁伯仁却因她而死。   他曾有一个令人艳羡的家庭,家境优渥,父母是初恋,一到法定年龄便结了婚,结婚十几年依然恩爱如初,同时,他们尊重他,理解他,像朋友一样平等地与他相处,他的每一天都在温馨又轻松的氛围中度过。   谁说童话里都是骗人的呢?王子和公主真的可以永远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直到傅明灼的出生,童话故事碎裂,生活露出狰狞的真面目,傅行此永远失去母亲,而父亲无法接受失去爱妻的重大打击,更无法面对夺去妻子生命的幼女,他甚至想过将傅明灼送人。   傅唯在家中撑了两个多月,可他没能胜过,精神几度濒临崩溃,最终他选择了当逃兵,他周游世界,投身慈善,这些年来他救助了数不胜数的贫苦孩童,却唯独放弃了自己的孩子。   那年傅行此才14岁,同龄人都还是温室里的花朵,可他的人生彻底变了轨道,两座靠山悉数倾倒。面对襁褓中不断啼哭的妹妹,亲友建议将她送给外公外婆家抚养,或者给没有孩子的堂叔家两口子,说他们一定会将她视如己出。他想了又想,外公身体不好,痛失爱女之后更是雪上加霜,不能再给二老增加负担;送给堂叔更是无稽之谈,这是他妈妈用生命换来的生命。   最终他将她留在身边,亲自担起了将她养大的责任。   傅明灼的名字也是他起的。   那时他也还只是个孩子,可他被迫成为了一个大人,他比同龄男孩子至少提前十年学会了如何照顾孩子。傅明灼不是足月出生的孩子,身子底子很孱弱,小的时候生病不断,半大的男孩三天两头抱着个婴儿神色焦急地辗转在各大医院之间。   所幸,家里条件容许他请最好的保姆,亲戚也帮衬不少,这么拉拉扯扯的,傅明灼有惊无险的被他养到了十二岁。   他上大学那年,傅明灼还只有四岁。   如果生活没有变轨,他会出国留学,去心仪的学校学习自己喜欢的专业,他喜欢游戏编程,他从很小开始就确立了目标。傅唯和梁赫之一直很支持他,从不拿有家业要继承的理由阻止他去做这件在很多大人看来有些不务正业的事。傅唯说:“你放心,天塌下来有你老子给你顶着。”   傅唯没给他顶着。   有傅明灼在,傅行此根本走不远。   高考成绩出来,几家欢喜几家愁,傅行此在梁赫之墓前枯坐了整整一天。   他不知道自己该喜该愁,他刻苦学习十几载,彻底证明自己完全有能力过自己想过的人生,他也想过自私地远走高飞,抛下那些原本不属于他的责任。   那天他深夜才回家,空无一人的荒山野岭坟墓遍生,他并不感到害怕,自从梁赫之过世,他只希望这世上真的有鬼魂。   他下定决心了。连傅唯都放弃了,为什么他要背负,即便没有他,家中有保姆,还有那么多七大姑八大姨,会把傅明灼平安带大的。   可傅明灼坐在家门口等他,托着腮帮子百无聊赖的样子,看到他,眼睛骤然恢复亮晶晶的神采,张开手臂就朝他飞奔:“哥哥!”   他的狠心顷刻间土崩瓦解。   傅明灼也许永远都不会明白那天傅行此紧紧抱了她那么久是为什么,又想了什么。   那届高考的锦城市理科状元,最终选了家附近一所三流大学,随随便便选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专业,就此草草安排了寒窗苦读十二载的硕硕战果。   反正去不了想去的学校,在哪都没差,他的人生已经不由他自己做主,那些责任实在太重了,压得他只想破罐破摔。   至少在被困住之前,他已经尝试过最尽力的展翅飞翔。   他不住校,通校住在家里。大学生活全程打酱油,同龄人忙着享受期待了二十年的自由,他的重心是去宗扬上班历练。   宗扬便是傅家的公司,既然原定的继承人傅唯撂了单子,子承父业,傅老爷子越过儿子直接培养孙子。   傅行此没有当纨绔子弟的机会,他刚成年就开始接触商场上的尔虞我诈,浸泡在诡谲风云中学习了一身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虚伪。   年轻有为,傅唯后继有人,所有人都这么说。   他是傅老爷子最器重的后代,傅老爷子早已放话会将宗扬交到他手里,可是没有人关心过他是否愿意早早迈入这样的人生。   如果没有傅明灼。   如果没有傅明灼,以上这些,他通通不必承受,他会按照计划,按部就班实现自己的人生规划。   这个鬼灵精怪的姑娘从眉眼到脸型,无一不透着母亲的影子,虽然她的性格一点也不像母亲——小小年纪心思一套又一套,执拗古怪,调皮捣蛋,不爱吃饭,严重挑食,看起来足足比同龄孩子小三四岁,让他操碎了心。   可她全心仰赖着他,崇拜着他,张口闭口的“我哥哥”,小小身躯给了他一个家,是他亲情世界最大的栖息之地。   时间一晃,他和傅明灼相依为命整整十二载了,而照片上的这个女人,也整整离开他十二年了。   傅行此伸手擦去墓碑照片上的蒙蒙水珠,启唇唤道:“妈妈。”   这一刻他不需要当傅明灼眼中无所不能的哥哥,也不是爷爷眼中合格的继承人,他只是梁赫之的儿子,面对这个女人,他不需要顶天立地。   空无一人的山间,没有傅明灼作陪他不必假装坚强,漫天大雨倾盆而下,更没有谁知道他泛红的眼眶是否滚落了眼泪。   照片上的梁赫之半眯着眼睛笑得温柔,一如生前。   傅行此看着她的眼睛,像拉家常似地说道:“今天灼灼十二岁了。”   “发了烧,就没让她来。”   “我昨天梦到你了,你怎么这么久才来看我一次。”   后来他说不下去了。   照片里,梁赫之好像有千言万语要说,可这漫山遍野只有呼啸的风声,雨声,雷声。   事实上,傅行此几乎已经忘记了她的声音,不管如何努力抓紧,都无法阻止她存在过的痕迹慢慢变淡。   他将额头轻轻抵上去:“我好想你。”   作者有话要说:  评论不少人抓着三流大学说。我不觉得三流大学扯,此哥没爹妈管了这点自由还是有的;去不了国外心仪的大学学想学的专业他去哪都没差,他又不需要学历来当敲门砖;灼灼太小了他不可能带着走也不可能把她丢下,所以就近读个大学,方便照顾灼灼,也方便去家里公司历练。   另外,三流大学,我指非985 211、非一本学校,不至于差到是技校的。   合情合理,不扯。   嗯。   以及觉得宴连和男主是兄妹的朋友们,你们……6,脑洞开的我猝不及防。 第13章   活到24岁,宴随还没有尝试过一个人旅行,别说一个人旅行,她甚至没有一个人看过电影吃过饭,随便吆喝一声,都有人巴着要陪她。   所以最开始日本之旅她是想找罗晶晶一块去的,罗晶晶满口答应,结果半小时后又反悔问她能不能推迟五天。   五天太久了,又不是一天两天的,宴随等不了,问其缘由,罗晶晶不知道忙什么去了,短时间内没回复。   等她回复期间,宴随百无聊赖地刷了下朋友圈,翻到祝凯旋的动态,顿时有种拨开云雾见太阳的豁然开朗感。   祝凯旋提及一场慈善酒会,时间是四天后。   线索和那天电话中罗晶晶略高频率提及祝凯旋的异常对上了。   明察秋毫的宴随小姐把这条朋友圈截了图,径直给罗晶晶发了过去。   五分钟后,罗晶晶发来一个“给跪”的表情包,并心服口服地赐她一个封号:「福尔摩随。」   福尔摩随:「【酷】」   罗晶晶:「阿随帮我。」   毕竟是女孩,再大大咧咧,面皮都比较薄,酒吧那次虽然加了微信,但各自躺尸好友列表,祝凯旋不主动找罗晶晶,罗晶晶也不好意思主动贴上去。   其实宴随是想劝罗晶晶慎重的。   祝凯旋这人不错,除了爱拉皮条,暂时没别的毛病,做朋友绝对是一流的,热心、幽默、仗义,对她也算仁至义尽,即便八年前以为她背叛傅行此,他也只是淡淡质问了一句“小随儿,你过分了吧?”;当然,做男朋友更是一流的,体贴、细心、忠诚,高中时代祝凯旋的女朋友是全校女生羡慕的对象。   只是痴情过了头未必是好事。   八年前,祝凯旋和宴随分别身为傅行此最铁的哥们和女朋友当然是互加了联系方式的,那个年代还没有微信微博,大家都用的QQ和校内,后来她和傅行此分手,删光了他的联系方式,不过没有删掉祝凯旋的,于是,她就这么看着秀恩爱狂魔祝凯旋秀了好几年恩爱。   祝凯旋的女朋友名字里有个“来”字,所以祝凯旋的QQ昵称是凯旋归来。   不知道哪一天开始,祝凯旋不秀恩爱了。   他和来小姐分了手。   后来的后来,微信微博平地惊雷般崛起,而QQ基本被掘弃了,一代社交霸主淡出江湖。   几个月前宴随找个老同学有事,登了几年没登的QQ,惊讶发现祝凯旋的昵称居然还没换,仍是意义匪浅的凯旋归来。   留着这样的名字,可不是简简单单一句忘了换或者懒得换可以解释的,但祝凯旋大概率也已经弃用了QQ,事情已经过去好几年,宴随也不敢轻易下定论,只好委婉提醒罗晶晶:「可你都不知道他有没有女朋友啊。」   继福尔摩随后福尔摩晶也上了线:「我仔仔细细研究过他的朋友圈了,我敢用项上人头担保,祝凯旋单身无疑。」   宴随:「……」   罗晶晶不达目的不罢休:「阿随帮我。」   宴随扶额:「怎么帮,把他脱光了给你送到床上来?」   罗晶晶直接发了语音,想到那个画面一点也矜持不起来,几乎是歇斯底里在尖叫:“好啊好啊!!!”   宴随:“……”   反正罗晶晶是指望不上了,旅游想找个伴对宴随来说不是难事,二代圈里多的专职花天酒地的纨绔子弟,就算关系谈不上多知心,一起出去花钱这点交情还是有的,只要她愿意,她可以喊上一大群人。她从微信好友列表最开始一点点滑下去,试图寻找合适的同伴。   临近“D”一栏,知道杜承的名字会出现,她指尖快速往下划拉了一大截,直接跳到了“F”开头。   还小的时候,她分手要有仪式感,要有此生不复相见的决绝,所以她和傅行此分手的时候把一切都删得片甲不留,但是到八年后的现在她删除清空了所有相恋过的证据,却保留了杜承一切的联系方式,不是因为对这个男人心存残念,而是因为她已经明白爱的反面不是恨而是冷漠。   留着这个人,就像留着微信里随随便便一个从来不联系的甲乙丙丁,没什么大不了的,激不起一丝浪花。   尽管她恨着。   *   最终宴随选择了一个人旅行。当她真正一个人踏上旅程,她发现一切并没有想象中那般可怕,相反,不需要迁就别人的节奏是一种让人上瘾的自由。她正是需要安静的时刻,一个人可以随心所欲地沉默,除非必要,她可以一整天都不说话。   可是梁静茹在《会呼吸的痛》中唱的是真的。   被背叛的愤怒散去,三年感情破碎的痛苦开始在无数个不经意的瞬间作祟,当她孤身行走在这些曾经一起计划的地方,她无法抑制地感到由衷的悲伤。即便前一秒暂时忘却了糟心事开怀大笑,后一秒路边随便一个快乐的、不快乐的、有关的、无关的情景,都能将回忆拉回,铺天盖地,无力招架,周而复始。   每当夜深人静胡思乱想,午夜梦回泪流满面地惊醒,她一边身不由己脆弱,一边又厌恶唾弃这种脆弱。   爱恨不由己,再强大的人也无法自主关上自己情感的阀门。这是爱情初期便签下的协议,如今爱情期满,愿爱服输,协议还有后续事宜要生效,要她除了熬,别无他法。   旅行的第二天开始宴随就没再按照攻略走了,停止自我折磨开启了漫无目的的瞎逛,有天碰上下雨,她干脆直接在酒店睡了一整天。   京都,大阪,一个人的旅行自由归自由,到最后不免有点烦闷无聊起来,最后一站在东京,她去东京的目的主要是迪士尼,少女心这种东西,酷女孩也是有的。   东京迪士尼分陆地馆和海洋馆,陆地更少女,海洋更刺激,她一个都割舍不下,打算都去。这也是曾经的计划之一,票都买好了,不过是杜承买的,二维码在他那,她当然不至于问他讨,一张票而已,再买便是。   到达东京已经是晚上,迪士尼的票定在次日,还不算太晚,但是赶了大半天的路宴随整个人精神有点不济,于是打车去了预定的酒店打算直接休息。   踏进酒店大厅,她跟替她拿行李的小哥道完谢,余光看到两个小孩追来打去,突然,其中一个像被勒了缰绳紧急刹车,扭头直勾勾盯着她打量起来。   宴随抬眸。   这个架势,不是傅明灼又是谁。   宴随:“……”她不过在五分钟之前默默抱怨了一句旅程有点无聊,老天爷就安排了个不无聊的剧情给她。   傅明灼手臂缠着的绷带还没拆,时间一久,洁白的绷带变得有些脏兮兮,她玩疯了,一身汗,额前头发全一绺一绺地贴在皮肤上,两只黑葡萄似的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仅有一面之缘的宴随看。   这不怕生的本事跟她哥真是如出一辙。   得,宴随还是那句话,傅行此这人讨厌归讨厌,养的妹妹还是挺萌的,配上这个滑稽的造型更可爱了,她是爱干净的人,但是看到脏兮兮的傅明灼第一想法居然是想去捏捏那张脸。   她下意识在周遭寻人,果然,有个男人背对着她们,正站在前台的柜子前打电话,长身玉立,一身浅蓝色西装穿得宽肩窄腰大长腿。   宴随一眼扫去就认的出来,傅行此。   锦城不是很大,但八年间他们一直没有碰过面。   很奇怪,他穿西装的背影她还是能轻而易举辨识,一如当年在嘉蓝认得出穿校服的他。   这是一种什么神奇的技能?   从前是因为喜欢。   现在呢。   是未解之谜。   *   傅晨阳跑到一半发现后面没人追了,一转头看到傅明灼目不转睛打量美女,没有比兴头上玩伴半路跑路更扫兴的事了,美女对傅晨阳没什么吸引力,她满心想的都是如何继续被中断的追逐打闹,遂挑衅道:“傅明灼?”   如何挑衅傅明灼,傅晨阳得心应手。   两个孩子年龄相仿,但辈分却差了整整一辈,傅晨阳是傅明灼最大的堂哥的孩子,傅明灼是个得理不饶人喜欢摆谱的,尽管她比傅晨阳大两岁而个子却比人家矮半个头,但长幼尊卑有序,她坚持要傅晨阳按照辈分喊她小姑姑,如果傅晨阳喊了她的名字,那不得了,她必然会掀起一场恶斗。   但是这回傅明灼充耳不闻,一溜烟跑了。   那头宴随正想和她打个招呼,手刚要抬起,小姑娘就留了个背影给她,她又哭笑不得地放了下去。   傅明灼跑到傅行此旁边,不停扯他衣角:“哥哥,哥哥。”   傅行此忙着远程操控国内的事务,没有功夫搭理她,稍有些不耐地扯落她的手,捂住话筒赶人:“干什么?跟晨阳去玩。”   傅明灼皮归皮,但她有分寸,从小就很自觉,鲜少会在傅行此学习或工作时间无理取闹,既然哥哥抽不出空,她没再打扰他的正事,只在他旁边急不可耐地拱来拱去,像只热锅上的蚂蚁,生怕宴随走掉,所以时不时注意她一眼。   傅行此让她转得晕头转向。   电话接近尾声,他抓住她的脑袋按在自己身侧不让她继续动,摸到一手湿漉漉的汗,想到她连和傅晨阳玩的心思都没了应该确实是有比较要紧的事要说,于是他尽量简短地和对面交代完事情,撂了电话低头询问道:“怎么了?”   傅明灼已经变得恹恹的,她目光在大厅扫视一圈,说:“刚才那个姐姐也在,但是现在走掉了。”   傅行此莫名其妙:“哪个姐姐?”   “那个你说讨厌的姐姐。”   形容宴随,傅明灼可以有很多不同的方式,比如那个吃美国提子要吐葡萄的姐姐,比如那个打篮球很凶的姐姐,但是反正宴随不在,她没了顾忌,就用了最没礼貌最绝的一种。   讨厌的姐姐?   “……”   宴随?傅行此脑筋转了个弯后听懂了。那女人不是说要去拉斯维加斯看脱衣舞男吗?虽然看脱衣舞男是他给她杜撰的,但照理来说她不会出现在这里,说不定是傅明灼看走眼了。   这么想着,他身旁那个身形巨大的欧洲男子身侧,缓缓迈出一道纤细人影,证明傅明灼火焰如炬,并没有认错人。   傅明灼眨眨眼,眸子又亮起来。原来是被大胖叔叔遮住了,怪不得刚才找不到她了。   “傅行此。”宴随冷笑,不跟他不玩拐弯抹角的把戏,第一句话就夹枪带棒充满硝烟味,“你能不能别那么没风度,居然还要在背后和小孩讲我的坏话?”   不过一人之隔,兄妹俩的对话也没刻意降低音量,她听了个一五一十,一个字都不带落下的。本不打算和他再有什么纠葛,爱恨都淡了,桥归桥路归路挺好的,但这人过分了。   什么叫讨厌的姐姐?   被倒打一耙的傅行此:“……”   僵持一小会,他嗤笑一声,不咸不淡地反击:“也不知道是谁先没风度的。”   没错,她是跟小萝卜头说过他讨厌,而小萝卜头肯定是巴巴地和哥哥告了状,被戳穿了宴随也不尴尬,还是冷笑:“我说点实话怎么了?”   至少她没有当面说出来让他听到。   傅明灼自知口无遮拦闯了祸,在自家哥哥反唇相讥把升级战争之前,她试图化干戈为玉帛,脸搁在傅行此腰侧朝宴随挥了挥手,模样要多乖巧有多乖巧,开始不着痕迹地揣摩人心:“姐姐……漂亮的姐姐你好。”   乍一听到这一声“姐姐”,剑拔弩张的两人都不禁回忆起上次篮球场上傅明灼那声响彻夜空并充满求知欲的“她是我姐姐吗”。   一时间,姐姐这个稀松平常的称呼变得有点不忍直视,可谓是暧昧不明,令人坐立不安。   宴随摸摸傅明灼的脑袋,原本耿耿于怀的关乎年轻的尊严也宁愿不要了:“要不你还是……叫我阿……姨、吧。”   后半句话 节奏和语速完全乱了,因为她在那张软绵绵的脸蛋上摸到一手热乎乎的汗。   宴随:“……”   脑海中那根被洁癖控制的弦“啪”一声断裂了,在脑子反应过来之前,宴随顺手抓了旁边的东西揩了一把手。   指尖触到那微凉顺滑的布料的瞬间,她猛然清醒,她抓的好像是傅行此的西装下摆。   或者说,完全可以去掉好像二字。   作者有话要说:  凯旋哥哥也要当男猪脚了!!!!!下一本就开,点进读者专栏收藏一下?(哭着哀求)   下章开始入V,更新时间为晚24点(三天后会恢复老时间更新),谢谢大家一路支持,入V新三章有红包随机掉落。   推基友的文:《咬一口喜欢》by令栖   温乔和朋友上选修课,朋友激动地拉着她,“快看!教授笑起来好苏!”   心理系的温乔职业病发,“薄唇紧抿,嘴角一侧上翘,眼角无笑意,典型假笑。结合这几节课的观察,我总觉得教授可能是个衣冠禽兽。”   她话一说完,正在写字的顾景宸翘着唇角回了头。   闺蜜:我觉得你这节课要凉。   后来,真人CS体验馆里,温乔连句话都没说,就被顾景宸抬手毙了。   她玩一局,他淘汰她一局,她从开局以来就没活过三分钟。   行,课没凉,她凉了。   温乔几次三番被报复后,终于忍不住拦下了顾景宸。顾景宸漂亮的桃花眼上下打量着她,“衣冠禽兽,嗯?”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曹伱馬、文木 10瓶;啻 5瓶;littlewu、燕妹今天喝水没、张大大大大大大希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章   傅行此无需垂眸看,也能清晰感觉到自己的衣服下摆被一只手拉住了。   此举于情于理都显得冒犯, 属不该不当的范畴。   宴随的手在他衣服上停留不到两秒钟, 在他看来, 她又甚是神态自若地松开, 布料一时半会无法自行恢复原状, 平整的下摆因此突兀地皱了一块,因为是浅色布料, 汗水印在上面的痕迹更是无处遁形。   傅行此的眼神至始至终没有离开她,过程中他慢条斯理伸了手去把褶皱掸平,语气四平八稳:“你什么情况,白帮你了。”   宴随当他是在质问她此番匪夷所思的行为, 她也知道自己方才的举动僭越了些, 正好前面排队的人办好了入住手续, 就没再接他的茬, 向前两步在柜台前站定和前台小姐问了声好。   侧后方傅行此的声音又传来:“五行缺妇德?”   宴随递护照的动作猛地停在半空中。   我、操。   拉他个衣角而已,怎么还能上纲上线上升到妇德了?   酒吧亲她篮球场抱她的时候可没见他这么保守。   她扭头呛道:“讨人厌的人做点讨人厌的事怎么了?”   两人对视了好一会,不需要任何语言,眼神中的刀光剑影已经厮杀了数个回合。   后面还有人在排队等候,神色明显不耐,前台小姐弱弱出声打断:“Madam,passport please。”   宴随做完一个上下牙横向错开的动作,终于终止这场开始得莫名其妙的眼神恶斗, 把头转回去面向前台, 继续未办完的入住登记。   一个巴掌拍不响, 傅行此意味不明地嗤笑一声,领着傅明灼重新去队伍最后面排了队。   大概半个小时以前,傅行此在这里远远看到一张面熟的脸,不过当时他忙着和国内的同事联系,并没有什么空多加留意,只当是自己看错,直到现在碰到宴随,两者联系起来了。   合着她在他酒吧闹了那么大一出,甚至不惜拉下脸来请他帮忙都要甩掉的男人,扭头她又和人家和好还亲亲热热一块来日本旅游了。   这就算了,还要在对方不在场的时候做出拉他衣服下摆这么暧昧的举动。   说她没妇德,没冤枉她。   这是他八年前就知道的事,只不过现在又更深层次地见识了一回而已。   不过她看起来过得不是很好,几天没见而已,肉眼可间地瘦了一大圈,要不是亲眼所见,他都想象不出来一个瘦子居然还有这么大的减肥空间,衣服裤子都显得空荡荡,出来旅游她穿得清凉,露出胸前一片排骨嶙峋,整张脸凭空缩水一圈,只剩差不多跟傅明灼一样大,因此显得一双眼睛很突兀,夸张点说,他觉得她一张脸上一半是眼睛。   这个社会的主流审美是喜欢瘦子,百分之九十的女人都在追求骨感,但过犹不及,她消瘦得有些吓人了。   *   傅行此的电话打了很久,傅家大伯母本来在休息区等他顺带看管两个熊孩子,等他打完电话她刚要走过去,就看到他开始和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说话,凭大伯母活了六十多年累计的丰富阅历经验判断,二人关系非同寻常。   中年人的八卦之心立刻熊熊燃烧,连带着催婚的本能蠢蠢欲动——这个姑娘要是给侄子当老婆多好啊!   大伯母没赶着过去打扰年轻男女的交流,只在暗中观察许久,等到傅行此重新排队,她才带着傅晨阳走过去,装作不经意地问道:“行此,认识啊?”   傅行此“嗯”一声,把关系介绍得很疏离:“高中校友。”   大伯母更八卦了:“这么说也是锦城人了?”   知根知底,好事。   傅行此一句话打碎大伯母对后辈的殷切期望:“嗯,她跟她男朋友一块来旅游呢。”   男朋友?!   以为侄子终身大事有眉目的大伯母:“……”   看漂亮姐姐用哥哥衣服擦手已经认定漂亮姐姐是嫂嫂的傅明灼:“!!!”   一边办着入住手续一边把后面一伙人的聊天听个清清楚楚的宴随:“???”   唯有还想和傅明灼继续玩的傅晨阳没有受这三个字的影响,继续挑衅:“傅明灼傅明灼,略略略。”   反正姐姐不是姐姐了,那么傅明灼也没了对宴随的好奇心,一个转身就要去教育傅晨阳乱叫长辈名讳的行为,被傅行此一把揪住:“还玩?你看你脏的,别人都嫌弃你了。”   正在签字的宴随动作又是一顿,咬紧了牙关。   这男人为什么老是要把私人恩怨传播给天真无邪的小孩,这对他有什么好处吗?   傅明灼问他:“谁嫌弃我了?”   傅行此没回答。   傅明灼等不到答案,又跑去和傅晨阳玩了。   宴随办完入住手续路过两个孩子身边,傅明灼看她一眼,这一眼,宴随居然看出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来。   宴随:“……”   擦手纯属应激反应,并非本意,现在回想起来不免感到过意不去,宴随走近,再次捏捏她汗湿的小脸,然后从包里拿出一个旅途中觉得可爱买的陶瓷小娃娃挂件递了过去。   傅明灼不喜欢娃娃,但收礼物的重点不在礼物本身而在有礼物收,所以她很开心地接过去了,同时她没忘记宴随之前交代过的话,从善如流地喊:“谢谢阿姨。”   宴随:“……”自作孽不可活,她忍下这声称呼,问道,“你也来迪士尼玩吗?”   傅明灼注意到她的“也”字,点点头,反问:“你也和你男朋友来迪士尼玩吗?”   “我没有男朋友。”宴随无奈指正,“我一个人。”   “可我哥哥说……”   宴随以牙还牙将恩怨传播给小孩子:“他撒谎。”   相差12岁的两个人交流起来居然没什么明显的代沟,你一言我一句接的顺溜,傅行此一行人办完手续过去,她们还在那边聊得火热。   “灼灼。”傅行此招手。   两拨人是同一部电梯上去的,上行过程中受傅行此和宴随之间的低气压影响,整部电梯愣是哑口无言。   宴随楼层低,先走出的电梯厢,傅明灼又自觉喊回她姐姐了:“姐姐再见。”   “再见。”   电梯门渐渐合上,傅行此抬头,外面渐行渐远的背影映入眼帘。   *   加上一起来参加技术交流会议的两个同事,傅行此这边一共是六个人,他一个人一间,两名同事一间,傅明灼是跟着大伯母孙女俩一块住的,不过到了楼上傅明灼没立刻回自己房间,先摸来了傅行此这边。   傅行此和两名同事还有点工作上的事情要说,傅明灼心不在焉看着电视等了他大半个小时,等到人一走,她把小娃娃给傅行此看:“那个姐姐给我的。”   傅行此瞄一眼,不感兴趣,敷衍道:“哦。”   “那个姐姐说她没有男朋友。”傅明灼开始抖情报。   傅行此继续敷衍道:“是吗。”   都是成年人,世界不再像小时候那样泾渭分明非黑即白,分手了也不是就要老死不相往来,当当炮/友也不是什么稀罕的事。   这种事他见多了。   “她明天就要去迪士尼玩了,而且她要去两天,陆地馆和海洋馆都去呢。”   他们这一趟过来的主要目的是公事,迪士尼要等两天后开完会了才能去,而且他没有那么多时间陪傅明灼在日本玩,所以让她在两个馆里面二选一,傅明灼纠结了好几天才忍痛割爱舍弃了陆地馆,本来有大伯母在,可以趁他们开会的时间带着两个孩子把两个馆都给玩了,不过人生地不熟还完全不会外语,大伯母觉得带两个孩子感觉责任太重。   小孩子的心思太好猜,傅行此了然于心,傅明灼羡慕人家宴随可以玩两个馆,而且是明天就可以开始玩,不像她还要度日如年等两天。   “哥哥太忙了。”傅行此好笑道,“以后等你长大了让你男朋友带你过来玩个痛快吧。”   傅明灼玩两个馆的计划失败,又跟他软磨硬泡好一会,最终不情不愿地走了。   她起身以后,傅行此看到她落在床上的东西,宴随给她的那个小娃娃。神差鬼使地,傅行此没有提醒傅明灼。   门从外面被关上,他盯着那个眉开眼笑的小人儿看了好一会,伸长手臂去把它够了过来,躺卧着将挂件举起来看,挂件串着绳子晃来晃去,光下阴影在他脸上来回移动。   拇指大小的小人儿笑得憨憨的,梳两个团子发髻,两颊有两团红晕,穿了身带福的传统红杉,喜庆极了。   这么可爱,倒是一点也不像她会喜欢的风格。   傅行此回想起自己没有喊住傅明灼的行为,只能用鬼迷心窍来形容,他揉揉自己的眉心,起身去敲了傅明灼她们的房门,把东西给她还了回去。   *   第二天,宴随起了个早,这一天她的行程是陆地馆。   迪士尼是一个很神奇的地方,米奇,唐老鸭,桑普兔……当小时候喜欢过的经典动画人物一个个以三次元的形象栩栩如生出现在自己面前,会动会跳,大概谁都逃不过回到童年又当一次孩子的错觉。   宴随一整天忙着玩馆内各类项目,和各样的童话人物拍照,买零零总总的纪念品,因为傅明灼只能去海洋馆来不了陆地馆,宴随还买了不少礼物打算碰到了送给她。   她笑得开怀,几乎没有时间想那些烦人的糟心事。   吃晚饭的时候,宴随顺便翻看这一天拍下的照片,从中选了最满意的几张打算传到朋友圈上面去,正P着图,微博弹窗提醒她有新私信。   是个陌生人,昵称是英文名加上bb的组合,光凭昵称就能猜到几分性格类型。   第一条消息是「分享图片」。   紧接着第二条接踵而至:「这是你的微博吗?能不能麻烦删掉?」   尽管有了一点心理准备,但当宴随真的点进私信看了详情,她还是抑制不住怒火中烧,脸色阴沉宛如夜幕。   对方分享的图片是她的小号微博截图,那个号她两三年前创立的,因为忘记密码,她已经弃用很久,要不是对方提醒她都没记起来自己还有这么个小号。   那个微博用的最勤快的时候她正和杜承热恋,发过几条秀恩爱的状态。   现在杜承的姘头问她能不能把这些东西删掉。   发现杜承出轨后,宴随并没有试图去他的社交平台寻找蛛丝马迹揪出那个女人,她感到恶心。   除此之外,不像很多女人发现另一半出轨后将责任归咎于小三,宴随不是个苛责同性的人,只要杜承有心背叛,没有那个女人也会有别人,人与她素不相识,没有义务要在乎她的感受,而杜承有,所以她把大部分的责任和怨恨都归到他头上。   但是不管如何,当了小三就自己心里有数一点,面对正主夹着尾巴做人是基本道理。   现在对方不但不夹着尾巴做人,还跑到她面前来叫嚣。   一天好心情顿时被破坏殆尽。   面色不善地在私信页面待了近两分钟,宴随回复:「你说删就删?你算个几把?」   截图,发微博,@杜承:「管好你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不要到我面前来吠。」   不多时,微博断断续续亮起微博粉丝的留言评论提醒,还有不少人直接发微信问候,其中包括杜承,他发来三条信息,宴随看也不想看,直接将他的消息左滑删除。   她何止是没心情发精挑细选的九张照片了,她连留下来看烟花的心情都没了。   她没去翻那女人的微博,因为生怕看到秀恩爱的动态,想象一下,那感觉绝对不亚于吞了一口热乎乎的狗屎。   宴随直接打道回府。   酒店大门到电梯间要路过酒店的内部餐厅,她刚巧碰上前来吃晚饭的傅行此六人,傅明灼看着她两手的纪念品眼睛都亮了,小跑着奔过来。   宴随朝傅明灼笑笑,她没敢想象自己的那个笑是什么样子,会不会比哭还难看,只是将手里所有的东西一股脑都给了她。   傅明灼是打算问她讨一点纪念品来着,但还没贪心到想全要。   宴随带回来的东西很多,傅明灼手小拿不全,掉了不少在地上。   幸福来得太突然,傅明灼惊了一秒,扭头征求傅行此的答应:“哥哥,姐姐把玩具都给我了。”   傅行此蹙着眉头走过来,没看宴随,吩咐傅明灼道:“还给姐姐。”   宴随轻轻说了句“给她吧”就要走。   擦身而过的瞬间,傅行此伸手拉住她,温热的五指扣在她冰凉的手臂上。   八月的夏夜,她浑身冰凉。   宴随侧头,话也没有力气说,用眼神询问他还有什么事。   傅行此的表情很古怪,目光带着些许宴随看不明白的怜悯,他仿佛想在她脸上看出个洞来,少顷,他下巴朝餐厅一个角落偏了偏。   宴随没精打采顺着他的方向看过去。   下一瞬,疲态尽褪,周身燃起腾腾杀气。   餐厅一隅有一对男女,餐桌上的气氛不太友好,像起了纷争,彼此脸上都是戾气,男人是杜承,女人宴随曾经在酒店门口有过一面之缘,除此之外,这个女人还在一小时前给她发了私信要她删除微博。   按照宴随和杜承原本的旅行计划,这是他们来迪士尼的第二天,前一天去陆地馆,今天该是去的海洋馆。   门票在他那,她怎么都没想到他竟然连这两张票都没放过,明明是准备和她一起去玩的迪士尼,扭头居然可以毫无芥蒂地带着贱三来享受。   宴随扭扭手腕,傅行此明白她的意思,顺从地松开她,然后目送她一步步朝战场走去。   走到半道的时候宴随随手从一桌已经散席但还没来得及收拾的桌上拿了碗汤。   临近目的地,杜承率先发现了她,在瞬间的愣怔后活像见了鬼,一张脸青白交加,精彩纷呈。   对面女人正说在兴头上,暂时没理会他的异常:“……我要求她删除有错吗?你根本就是还在惦记她,不然你怎么能忍受那些东西还挂在她的微博上,删掉和前任有关的东西是基本原则……”   杜承一直看着后方,她也意识到不对劲,扭头想探个究竟,但为时已晚,她只能任由一只硕大的青色瓷碗劈头盖脑倒扣着朝她压了过来,扣得很用力,脑壳一疼的同时,温热的汤水,海带,肉沫,争先恐后顺着她的脑袋流淌下来。   在女人的尖叫声中,另一道冰冷的女声随之响起:“做小三还是低调点好,你觉得呢?贱婢。” 第15章   一对二,其中二中还有个男人。一旦对面动起真格, 胜率对比可想而知。   傅行此脑海中不是没有闪过要去助阵宴随的想法。   前女友么, 这不还带着女友二字, 总不能在他眼皮子底下让别人欺负了去。   不过尚未等他付诸行动, 他就看到杜承铁青着脸挡在了两个女人中间, 为了不影响餐厅其余客人的用餐环境,他把嗓音压得很低, 不知道朝宴随低吼了一句什么,隔得太远,餐厅又有音乐干扰,傅行此听不清, 不过并不难猜, 不外乎是“你干什么”之类的质问, 最严重也就是“你发什么神经”。   看似在责备宴随, 实际是在阻止那个女人对宴随进行反击。   真是个情深义重的男人。   被泼了一身汤的女人在反应过来之后情绪激动,张牙舞爪地想要对宴随还手,却被杜承一把抓了手腕遏制住,不得动弹。   女人挣扎许久,只是怎么都敌不过男性的力量,又羞又恼又气,最终忍不住哭起来。   “走了,找个位置吃饭。”傅行此搂过两个目不转睛看的小孩半推着往前走, 选择了置身事外。   两个小孩哪里见过这种只会在电视剧里出现的场面, 很有默契小跑过去选了宴随他们背后的那桌, 两人反向跪在沙发椅上,姿势一致,抓着沙发靠近距离背看热闹。   傅行此叹着气摇了摇头,慢吞吞跟上。   漩涡中心,宴随就这样冷眼旁观沉默无声地看着眼前一场闹剧,她视线一直牢牢集中在杜承脸上,他面上集窘迫、恼怒、被抓包的心虚于一体。   狼狈无比。   很奇怪,她认识这个男人八年,和他相爱三年,明明是熟的不能再熟的人,她却觉得他前所未有的陌生,不光是他的行为举止让她不禁质疑起那些时光的真实性,包括他的长相都在巨大的心理排斥作用下变得陌生无比,怎么看怎么面生。   女人还在奋力挣扎,最后他忍无可忍地低喝,动用了极少出口的脏话:“够了没,你他妈的还嫌闹得不够难看吗?”   这种粗鲁的态度终是彻底亏垮了女人,她泪流满面地停下挣扎的动作,因为觉得哭很丢脸所以竭力想忍住,鼻翼不住地翕动着。   杜承从鼻腔重重呼出一口气,确定她不会再有动作,冷着脸将她的手甩开。   女人抬手给了杜承一耳光,连报复宴随泼汤之仇都没顾上还,只泪眼婆娑地盯着她说了一句“我嚼过的口香糖,你要是稀罕那就还你吧”,然后推开杜承就跑了。   她想尽量保持镇定来着,不过因为临近崩溃边缘,语气哽咽,没什么杀伤力可言。   宴随被她撞了一下肩膀,她低头看一眼自己肩膀被沾到的汤水,忽而一笑,似是根本不懂什么叫见好就收,煽风点火地冲着她的背影喊道:“微博不要我删啦?”   女人脚步慢了慢,终是没回头。   杜承眼睛淬了火星马上要烧起来似的:“宴随你也够了吧?”   正这时,傅行此刚好走过来,把妹妹和侄女一手一个揪了下来,拎到了稍远些的座位,过程中,他面带不耐地警告不配合的两个熊孩子道:“坐远点,小心他们打起来误伤你们。”   那头两厢对峙的局面因为他这句话产生了片刻诡异的停顿。   在这里同时看到宴随和傅行此,联合八年前的往事和不日之前在酒吧的碰面,杜承理所当然地认为这两个人是一块出来旅游的,而傅行此事不关己冷眼旁观的态度显然不符合一个男朋友应该有的态度,而且是基本态度。   这令杜承那种被捉奸的羞愧烟消云散,转而产生一种“我对你这么好你却宁愿选择去一个忽视你不尊重你的男人那里自讨苦吃”的强烈不甘心。   他怒极反笑指着傅行此,满面都是不可置信,问宴随:“跟这样的人在一起,你满意了?”   “嗯。”托傅行此的福,宴随又扭转乾坤占领了先说不爱的人才能占领的高地,她点点头,回望正从服务员手里接菜单的傅行此一眼,“他怎么样我都喜欢他。”   傅行此选的座位很刁钻,距离相对安全,但同时也不妨碍他能听清那三人的对话。闻言,他接菜单的手在半空中微不可察地滞了滞,然后行云流水地把折页本摆到桌子上,拍拍傅明灼的后脑勺:“点菜,还看呢?有什么好看的。”   火上浇油一把。   纵然杜承比高中那会开朗许多,但腼腆的性格刻在骨子里,他不是能言善辩的人,尤其是面对宴随,他习惯了隐忍和退让,哪里说得过她,唯有一张白净的脸庞涨的通红。   宴随抽了张纸巾擦肩上的油污,一副苦口婆心的模样:“这女的都多久了,你也半斤八两的用不着这么生气吧?至少他没有上来对你指手画脚,说真的你该管管她了,我的微博轮得到她多嘴吗?”   沉默着听她句句带刺地说了一堆,杜承出言打断她:“宴随,我很喜欢你,但是你从来没有给过我未来的希望。哪怕一丁点,我都不至于去找别人。”   可任何借口都不是出轨的理由。   宴随笑一下,拒绝和他推心置腹说上哪怕一句心里话,她勾勾嘴角,玩世不恭的样子要他所有的真诚像力气一拳打进棉花无处安放:“是了是了,都是我的错。”   杜承离开放言:“我等着看你跟着这么个人会摔得有多惨。”   末了,又加一句“冥顽不化”,他如是评价她。   闹了这么一出,满场子的注目礼自是不必多说,可能也就剩一个傅行此还能老神在在兀自点完菜,然后开始两耳不闻窗外事地低头看手机,还有餐厅内的服务人员,因为担心他们闹大,一个个如临大敌地站在四周严阵以待,以便遇上突发情况可以第一时间冲上去阻止,直到看到杜承走了,料她一个人翻不出什么花了,这才陆陆续续地散了。   宴随垂下眼睑。   她搓了小三的锐气,没有让杜承看到她的伤痕,怎么看都是打了一场漂亮的胜仗,但是大庭广众之下发生这一切让她觉得万分丢脸,这种丢脸的感觉比前一次酒吧强烈数百倍,那会她有醉意,更何况酒吧本来就是闹哄哄的场合。   她合起手掌朝四周肤色各异的人群说了声“sorry”,匆匆迈步离开。   走出餐厅需要路过傅行此那一桌,心照不宣地,她和他谁也没转一下眼珠扭一下脖子,都当对方不存在。   傅行此就是维持着这么个目不斜视的动作拉住了她的手腕。   宴随朝他稍侧过头示意他说明来意,并没有面向他。   他默了片刻,说:“一块吃吧。”   *   这顿饭的气氛并不像想象中那般透着诡异。   宴随没心思说话,傅行此半斤八两,他两个部下跟上司及上司的家人同桌吃饭更是不敢多言,但是架不住大伯母四平八稳,两个小孩也够闹腾,三人两相抵扣,餐桌上依然维持了谈笑风生的水准。   两个年轻人说辞和行为前后矛盾不一,大伯母就是再傻都看出其中的不对劲了,何况她本来就是个擅于察言观色的,她快速带领着两个小孩吃完了饭站起身来:“你们两个慢慢吃,我们先走了。”   两名部下都是人精,怎么可能连大伯母那加重的“两个”二字都听不懂,立刻放下没吃完的饭食站起来:“我们也吃饱了,傅总,额……这位小姐,你们慢慢吃。”   傅明灼没忘记宴随给的那一大堆纪念品,有点怕她反悔,小心翼翼问道:“姐姐,那我都拿走了哦?”   宴随点点头。   傅明灼满意了,招呼傅晨阳一块把东西洗劫一空。   一群人作鸟兽散,桌上只剩一对昔日的情侣。   “我一直想不通。”傅行此放下筷子,身子后仰靠到沙发背上,“你当时为什么会这么对我,太突兀了。”   八年前在一起期间,宴随对他的喜欢溢于言表,满眼满脸的欢喜绝对不是假装,以至于她的背叛显得异常不合常理,分手前一天,宴随还和他的朋友同学一块到他家吃露天烧烤,抱着他的胳膊宣示主权,说她是这里的女主人。   第二天她毫无征兆地发了和杜承的合照。   一开始傅行此完全没当回事,只当哪里惹到她却不自知,所以导致她赌气。   他用了差不多一个礼拜才接受宴随是真的要跟他分手。   如今看到她这么对杜承,集合种种迹象,事情的来龙去脉他很容易便能猜出来。   宴随拿刀叉捣鼓着盘中几乎未动的牛排,抬头看他一眼,继续维持一言不发的状态。   傅行此继续发问,带着探究:“这么对我,也是有隐情?”   宴随丢下刀叉站起来,金属与瓷器碰撞的响声清脆:“没有隐情。”   她把离开的背影挺得直直的。   *   楼上房间。   傅家大伯母去洗澡,留两个孩子在外面玩宴随带来的纪念品玩得不亦乐乎。   东西实在太多,傅明灼眼花缭乱,只恨自己只长了两只手还好巧不巧伤了一只,她爱不释手地一样样试玩,从中挑了顶细条状、尾巴长长的帽子戴在头上,摇头晃脑几下,毛绒须子在她脸上甩来甩去,她觉得好笑,推搡傅晨阳也看:“晨阳,你快看。”   傅晨阳抽空看她一眼,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哈哈哈……小姑姑,你这样好像一个扫把星啊。”   虽然不知道扫把星什么意思,但是傅明灼光凭字面意思也能猜到扫把星不是什么好词,她顿时不乐意了:“你才像扫把星。”   傅晨阳较真:“我又没有戴这个帽子,你这样真的很像扫把星。”   摘掉帽子就等于承认像扫把星,所以傅明灼坚持戴着,同时再次反驳:“你才像。”   孩子之间的恩怨来的格外容易。一来一回几句争吵过后,两人开始动真格生气。   傅明灼站起来,一把抢过傅晨阳手里的东西:“这是我姐姐给我的东西,不让你玩了。”   不玩就不玩,傅晨阳把另一只手里的东西也一丢,“刷”地站起来,因为比傅明灼高了半个头,她居高临下有气势优势:“你本来就是扫把星,扫把星就是让别人倒霉的人。我听到太爷爷和我爸爸说你害死了你妈妈,你爸爸讨厌你,所以才从来不回家,而且你还害的行此叔叔上不了喜欢的大学。”   傅明灼脸上的表情在僵了数秒后,一点点褪尽。 第16章   傅家大伯母洗完澡出来发现两个孩子气氛不对劲,各自占据一张床谁也不搭理谁, 连地上一堆花里胡哨的迪士尼玩具都没人碰, 气压格外低沉。   不过她也没当回事, 傅明灼和傅晨阳从小一块玩到大, 除了睡觉, 基本不可能出现和平共处超过一个小时的情况,反正小孩子争吵来的快去的也快, 用不着五分钟就又凑在一块为非作歹。   不管哪个柿子比较硬,总归是要挑自家的捏,傅家大伯母板起面孔,指责傅晨阳:“晨阳你怎么回事?又跟小姑姑吵架!”   傅晨阳有些忐忑地看一眼傅明灼, 两只手紧紧搅在一起, 一脸欲言又止, 过了好久才鼓起勇气走到傅明灼身旁拉了拉她的衣角, 讨好地叫道:“小姑姑。”   傅明灼垂着头一言不发,过了一会,她迈下床往房门口走去。   “灼灼,你去找哥哥吗?”大伯母在背后追问。   傅明灼反应不似从前跳脱,显得有些迟钝,过了两秒钟才点点头。   “那今天你在哪里睡觉,去哥哥那边睡觉还是在在大妈妈这里睡?”平常傅明灼和傅晨阳但凡遇上吵架,在别人地盘的那个肯定会赌气回自个地盘, 像今天这种情况, 傅明灼回傅行此那边是常规操作。   傅明灼又小幅度点点头。   *   翌日, 早上九点傅家大伯母起床,叫醒还在睡觉的傅晨阳,祖孙俩洗漱完毕,去傅行此房间门口叫傅明灼吃早饭。   知道这天傅行此在会议上有个演讲,一大早就出了门,傅家大伯母在他房门口喊傅明灼喊了一分多钟也不见里面有半分动静,不禁有些疑惑,自言自语地念叨:“行此把灼灼带去讲座了吗?”   她又敲了将近一分钟的门,确定里面没有人,怕打扰到傅行此就没打电话,只给他发了条微信核实:「行此,你带着灼灼走了吗?」   傅行此过了将近二十分钟才回复:「没有,她不在吗?」   大伯母:「敲你门半天都没有人开门,不知道是不是睡得太熟。」   有时候小孩子的睡眠雷打不醒,沉到可怕。   傅行此的电话立刻就来了,焦急和慌张清晰透过话筒传达给了大伯母:「大伯母,敲我门半天没有开门是什么意思,灼灼昨天不是睡在你那里吗?」   傅明灼失踪了。   前一夜,她从大伯母的房间出去后确实去了傅行此那,表现反常,她伸手要他抱,她个子虽小,但毕竟也是12岁的人了,是需要树立男女有别的年纪,非特殊情况傅行此很少再抱她。   傅行此虽然奇怪,不过还是依她把她抱了起来,摸摸她的脑袋问道:“你又和晨阳吵架啦?”   傅明灼趴在他肩上抱着他的脖子不说话。   傅行此当她默认,好笑道:“你是姑姑,年纪也比她大两岁,怎么老是和侄女吵架?”他房间里有属下在,傅明灼来之前他们在聊公务,他示意傅明灼看他们,“我在忙呢。你这么大人了还要我抱,你看叔叔他们都在笑你了。”   傅明灼置之不理,维持着原姿势不动,莫名其妙来了一句“哥哥对不起”。   当时,虽然略觉怪异,但傅行此也只当她是在表达自己打扰他公务的歉意。后来她要走,他以为她回大伯母那边睡觉。   与之相反,大伯母以为她留在傅行此那过夜。   而其实傅明灼哪里都没有去。   傅行此当即丢下讲座急匆匆赶回酒店,路途中他再度确认了傅明灼不在任何一个房间。   走失个孩子,酒店和警方都出动了,调监控显示,傅明灼当晚在离开傅行此的房间后在门口呆立了近十分钟,然后她径直离开了酒店。   监控里那团小小的人影看得傅行此整颗心都揪了起来,心里头不祥的预感一阵接着一阵不肯停歇,她一定是知道了什么,不然他想不出别的能令她这般反常的原因。   既然确认傅明灼离开了酒店,警方立刻向有关部门申请查看周边道路上的监控,等待过程中,傅行此心急如焚地拉住大伯母,情急之下也顾不上长幼尊卑的礼仪:“是不是让灼灼知道了?你和她说了什么吗?”   “怎么可能。”这顶帽子太大,大伯母摆着手连连否认,“我一个字都没有说。”   傅行此想到另一个人,盯着傅晨阳发问:“那晨阳呢?晨阳你和她说了什么吗?”   “晨阳也不可能说的。”大伯母很笃定,搂着被吓到的傅晨阳,“我们从来不在她面前说这些。”   因为担心小孩子分不清轻重,嘴上没门把,所以傅行此很多次拜托过亲朋好友不要在自家孩子面前说那些事,以免他们在傅明灼面前有意或无意地透露了真相。   傅行此来回走着,心力交瘁地摁着额头,想起昨天傅明灼非要他抱,还有那句微弱的“哥哥对不起”,种种细节都在肯定他的猜测。他苦心孤诣瞒了她十二年,尽自己最大的可能把真相大白的一天推迟,可这一天还是来得这么猝不及防。   酒店工作人员看他实在着急,宽慰他道:“Sir,please take it easy,she’s 12 ,I’m sure she can take care of herself。”   12周岁,很多女孩子已经进入青春期发育的阶段,看起来是个小大人了。   但是傅明灼不是,而且她的心理状态才是最令人担忧的。   酒店工作人员的安慰并没有让傅行此安心哪怕一点,等待的时间每一分每一秒都漫长无比,令他焦灼不安。   正是焦头烂额之际,他手机进来一通电话。   一串没有备注的国内号码,他正想接起,点接听前却一愣,停了手指的下落确认了一遍来电。   *   见过杜承和他的新欢之后,宴随不想在这个地方呆下去了,原本她把回国的机票定在去完海洋馆的次日,被那两人那么一恶心,她哪里还有继续玩的心情。   辗转反侧半个晚上,后半夜倒是沉沉入睡,就是梦里不□□生,倒不是梦到杜承,但同样惹她生气,因为梦到了傅行此。   梦里她还是高中生,傅行此高考毕业,她还没放暑假,应她要求,他中午来给她送吃的。隔着学校的栅门,她像往常一样喊他一声哥哥,羡慕他的自由,抱怨道:“我好像在坐牢。”   傅行此把手里的东西挤过栅门递给她:“那我在探监。”   以上剧情都很正常,是真实发生过的情节。   后面的剧情就开始天马行空,光怪陆离,跟演电视剧似的。   宴连凭空出现,熟稔挽住了傅行此的手,朝她笑笑:“哥哥又给你送午饭了,还不快谢谢哥哥。”   在锦城,姐姐可以用来叫嫂子,哥哥也当然也可以用来喊姐夫。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二人举止亲密,问傅行此:“你和她在一起吗?”   “是啊。”宴连惊讶看她,“不然你为什么喊他哥哥?”   个王八蛋,怪不得他要她喊他哥哥。   宴随从梦里气醒过来。   醒来后她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仔细品了品这个梦,想起自己叫他哥哥从来不是他的要求,是她自己主动,因为他比她大两岁,也因为她知道他是个很好的哥哥,想像傅明灼一样被他宠爱。   梦里真是一个可以为所欲为不讲道理的地方,明明是颠倒黑白把锅都甩到他头上,可当时竟然一点没觉得不合理。   宴随起来后第一件事情是改了签,选了中午的航班,所以她有时间悠哉悠哉收拾行李,再悠哉悠哉叫了车去机场。   出租车在车水马龙中走走停停,宴随漫无目的地望着窗外陌生的街景。   红灯起步的瞬间,她好像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   再回头去看,后面的车流把视线挡得严严实实。   宴随皱起了眉头。   如果她没看错,她看到了傅明灼,而且孩子穿的是昨天那套衣服,除非是出来旅游带着一模一样的,不然大夏天的没道理两天不换衣服。   只是粗略的一瞥,宴随并不确认自己是否认错。   短短几个念头之间,车子已经驶离好远。   宴随慢慢靠回座椅背。   傅行此的妹妹,哪里轮得到她瞎操心,人家当掌上明珠养了这么多年,哪里会出什么纰漏。   脑子里这么想着,身体却反其道而行之,她前倾身子,吩咐司机道:“Sir,please pull over。”   一分钟后,宴随拖着个拉杆箱往回小跑,出租车一脚油门的路程,却不是个一时半会就能靠双脚到达的距离,图漂亮穿的高跟鞋在这时是最大的阻碍——它磨脚,她的脚趾和脚后跟都深受其害。   好不容易咬牙跑到原地,那里连个傅明灼的影子都没有,宴随茫然四顾,越想越觉得自己简直犯了魔怔。   她叹了口气,正打算到路边再拦一辆车,有一只手从后面扯了扯她的衣角。   真的是傅明灼。   孩子一双眼睛哭得通红,酒店的拖鞋也破了一只,岌岌可危地挂在她脚上,再配上那手腕上缠着的绷带,怎么看怎么可怜,小乞丐一样。   “灼灼?”宴随皱眉弯下腰,拇指去揩她脏兮兮的眼下,“哥哥呢?”   傅明灼眼神一黯,缓缓松了手。   宴随拉过她同样脏兮兮的手:“我带你去找哥哥好不好?”   傅明灼只是一味摇头。   可是不找傅行此还能怎么办?   看宴随拿出手机,傅明灼终于说了第一句话:“不要找哥哥。” 第17章   此情此景, 也不怪宴随怀疑傅明灼是被傅行此教训了所以离家出走。   反正以前读书那会她总是听祝凯旋说傅明灼又被傅行此收拾的事迹, 那时傅行此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男孩子,根本还不到会控制脾气的年纪,傅明灼又是个淘气的, 气的上头了拎到墙角骂一顿或者揍上一顿也是常有的事。   耐着性子盘问了半天, 傅明灼什么都不肯说,但也怎么都不让宴随找傅行此。   宴随要是非要一意孤行立刻当着傅明灼的面联系傅行此,傅明灼一个小孩当然拦不住她, 不过事情有更好和平的解决办法, 她没和傅明灼来硬的, 先把孩子带进了路边一家甜品店。   毕竟身为一个12岁以前和母亲不和,12岁以后和父母亲都不和的女儿,宴随太了解孩子和家长吵架时候对家长的排斥心理。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傅明灼在外面晃了一整个晚上,又饿又渴又累, 但是面对琳琅满目的精巧甜品毫无波动, 眼皮子都不抬一下,最后还是宴随替她随便选了两样。   甜品上来她也没动手,甚至连看都没兴趣看,只是侧着头盯着玻璃窗外的街景发呆。   宴随甚至忍不住怀疑, 这和初次见面那个痛心疾首指责她吃美国提子吐葡萄的孩子到底是不是同一个人。   “灼灼。”宴随唤她。   傅明灼呆愣愣把头转过来看她。   宴随晓之以情动之以理道:“你这样跑出来,哥哥会很担心。”   过了好几秒钟, 傅明灼说:“我是个扫把星, 我不想再害哥哥了。”   意识到这不是简单的小孩子赌气出走, 宴随立即给傅行此打了个电话。   八年前,傅行此的手机号码她当然是倒背如流的,分手的时候她把他联系方式包括号码都删掉了,不过脑海里深刻着的东西没那么容易删,最开始的几年,她确实仍然牢牢记得那十一个数字,怎么忘都忘不掉。   八年后,她以为自己早该忘记那串数字了,原打算问祝凯旋要傅行此的联系方式,她指尖停留在祝凯旋的微信界面,脑子里不受控制地试图回忆了一遍。   意外的是,11个数字行云流水,像一串流畅的音阶倾泻而出。   这并不能让她沾沾自喜自己的记忆力超群,相反,她感到又挫败又惊愕。   不过这不是思考自己为什么时隔多年还记着他手机号码的时候,八年能改变的东西很多,当然也包括手机号码,傅行此很有可能早就更换。   宴随询问祝凯旋:「傅行此号码多少?」   祝凯旋没有立刻回复。   宴随没法子,死马当活马医先拨了这个号码过去,怕刺激到傅明灼,她没把手机举在耳边,只是拿在手中,手搁在桌前。   电话那头很快接通了,有轻微的话筒音泄露出来:“喂?”   是傅行此没错。   确认后,宴随挂断,编辑短信道:「你妹妹在我这。」   发送前,她又往最前面添了四个字:我是宴随。   她还记着他的号码,但她不指望他也还记着她的。   短信发出去不到五秒钟,傅行此立刻回拨过来。   宴随再一次挂断,又给他发了一条短信给他打了预防针:「她好像知道了什么。」   傅行此:「你们在哪?」   二十分钟后,傅行此匆匆赶到。沙发靠背比较高,完全遮住了傅明灼,他只能看到宴随半个后脑勺。   听到店员的问候,宴随扭头去看,怕吵醒傅明灼,她的动作幅度非常小,只能用余光看到他。   再走近些,傅行此看到一大一小的两个女孩子坐在同一侧的沙发椅上。   一个稚嫩,一个美艳。   一个狼狈,一个精致。   天壤之别。   可她们莫名很像,因为她们都曾用一声哥哥让他缴械投降。   傅行此缓缓走过去,在两人对面坐下,一瞬不瞬看了好久的傅明灼。   傅明灼小小的身子蜷在宴随身边睡着了,很没有安全感的睡姿,在睡梦中,她用没受伤的那只手紧紧抓着自己挂在脖子上的绷带,指甲里嵌着黑色的污垢,白嫩手背灰尘仆仆,还有几道不知道哪里擦伤的细微伤痕。   这个孩子经历了一场也许会是她人生中最沉重的打击,她被否定了出生,否定了存在的意义。   天知道收到宴随报平安的短信之前,傅行此究竟经历了怎样永生难忘的恐惧和担忧,想到傅明灼一个人在异国他乡流浪一整个晚上,他几乎要疯。   如释重负的同时,他不敢再看,唯恐自己失态。   不管怎样,至少傅明灼平安无虞坐在他面前。   宴随低头,捣鼓手机,用的没被傅明灼靠着的那边的手。   很快,傅行此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一声,他拿出来,看到宴随的短信:「她说自己是扫把星,不想再害你。」   傅行此盯着那条短信看了好半天都没有抬头,从宴随的角度望过去,他额前垂下来的头发遮住了他的眉眼,表情也淡漠,唯有攥紧手机的手泄露了他翻滚沸腾的情绪,因为用力,那手爆着青筋,骨节都泛了白。   过了好久,他才给她回复消息:「谢谢。」   曾经令双方都如鲠在喉,所以重逢后他们的每一次接触都逃不过剑拔弩张,此刻倒是终于迎来久违的和平共处。   这样的日子久远到不可思议,好像是上辈子发生过的事情。   注意到宴随座位旁边的行李箱,傅行此看了看行李箱又看了看宴随。   宴随动动口型:“回家。”   看他低头又在打字,知道他想说什么,宴随先发制人地给他发道:「现在过去已经赶不及了。」   即便赶不及航班,也还有无数种别的选择,她没有必要留在这里消耗时间。   她一走开,傅明灼就会醒,等她醒来,一场对峙无法避免,不管对傅行此还是对傅明灼都太过残忍。   这是撕开血淋淋的伤口前最后的宁静。   所以傅行此只是微微颔首,轻轻搁下了手机,没有和她客气。   店内冷气打得很足,怕冻着傅明灼,傅行此脱下西装外套,半个身子探过桌子去给她披衣服。   两个姑娘靠在一块,傅行此没法排除了宴随单独给傅明灼盖,他双手各拉住衣服的一端,停留在傅明灼身前一分米的距离,不过短短一秒钟他便认清了这个形势,于是微微偏过头去看宴随,征求意见的意思。   距离谈不上鼻息交融的近,但也已经足够能看清对方眼睛里自己的倒影。   宴随点了头。   傅行此快速将外套的一端勾在她肩膀,触碰她的力量很克制。   甜品店没有太多的客人,除了他们就只剩下两桌开外还有两个女孩子,不多时,二人吃完离去,她们前脚迈出店面,傅行此后脚去找了店员,表示要包场。   免得人多嘈杂把傅明灼吵醒。   他走开走,宴随把头撇向窗外,冷气下盖着他的西装温度刚好适宜,半边手臂让傅明灼枕得有点麻,不过尚在可忍受范围内。   耳中是他三米外压低了分贝和店员交涉的声音,店员英语不太在行,而且日式英语本就以口音中著称,两人交流得不是很顺畅,在那掰扯了好久。   傅行此留在桌上的手机发出一声沉闷的震动声,屏幕随之亮起来,宴随听到声音,下意识看一眼,是微信信息。   数秒后,她的手机也震。   祝凯旋的回复终于姗姗来迟,他先是发了个坏笑的表情,第二条才是傅行此的手机号码。   宴随不想让他误会,正想解释自己要傅行此号码背后的缘由,脑袋里却灵光一现,想到了傅行此手机进来的那条微信。   如果她没猜错,那是祝凯旋发来的。   如果她继续没猜错,祝凯旋那厮一定把她要傅行此号码的事情添油加醋地跟傅行此说了一遍。   这没什么,可以解释,反正是为了报傅明灼的平安。   可问题是,她要怎么解释自己在祝凯旋没有回复的情况下就给傅行此打了电话。   她总不能说自己是问宴连要的号码吧。   靠之。   宴随火速回复祝凯旋:「撤回。」   千里之外的祝凯旋:???   不过还是依言将消息给撤了。   当然,撤的是和宴随的聊天。   宴随:“……”   她咬牙:「撤傅行此的。」   祝凯旋那边可以后期周旋,虽说祝凯旋不跟傅行此告密的可能微乎其微,不过当务之急是先解决眼前最大的隐患。   祝凯旋当时就惊了,消息像雨后春笋地给她发了过来:   「你怎么知道我给他发了?」   「你们在一块?」   「晶晶说你也在日本。」   两分钟已过,撤回的时效过期。   宴随回头看一眼傅行此,他还在和店员鸡同鸭讲。   经历三秒钟的天人交战后,她火速将他的手机拿了过来。   比不得从前知晓傅行此所有账号密码,畅通无阻登录他所有账号和电子设备,现如今他的手机,face id宴随当然是通不过的,她只能从密码下手。   傅明灼的生日是他母亲的忌日,她还牢牢记着,最先试了这个,不对。   他从前在改成和她有关的密码之前惯用的密码,不对。   他自己的生日,不对。   时间紧迫,不容浪费,尽管宴随心里一百万个不愿意,但她还是在手机又一次提示密码错误后立刻输了宴连的生日。   不对。   她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好像是越发心急如焚,可也好像是松了一口气。   都不对,然后呢?   只剩最后一次机会,再错手机就会被锁定一分钟。   接下来输的密码几乎用尽了宴随毕生的脸皮,她输了他们交往的日子,也就是从前她非要傅行此改的密码。   她和傅行此在他高考的前一天确定的关系,她当天就要他改密码,傅行此一边改一边半开玩笑地抱怨她太霸道,原来的密码他用了好多年。   他问:“这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吗?”   “嗯。”宴随抱着他的手臂看着他改完,满意了,又伸手点开他手机的自带相机,镜头换成前置,“新官第二把火,秀恩爱。”   拍完照,傅行此看着她继续点开他的校内,选中照片,没有只言片语直接发表——无需多言,合照中依偎的姿势足够证明关系。   无视接踵而来的校内消息弹屏,他勾了唇问道:“第三把?”   宴随也笑,两人嘴角弧度如出一辙:“今天晚上,去你梦里烧。”   “……060……”最后一个数字“6”,宴随的指尖在屏幕上空悬了一瞬,才下定决定点下去。   揭晓答案的瞬间像被无线拉长—— 第18章   就在那等待解锁的零点几秒的时间内, 宴随后悔了。   她向来是一个厌恶拖泥带水、拒绝自欺欺人, 擅于快刀斩乱麻、信奉长痛不如短痛的人。   但是,傅行此究竟有没有真心爱过她这件事情困扰了她好多好多年,无数个辗转反侧的夜里, 她一遍遍从头梳理那短短数月的始末, 寻找他确实爱她的证明,然后又一遍遍全盘否定,说服自己他不爱她。   甚至, 直到如今这困扰仍在某些场合隐隐作祟。   不管纪念日可不可以解开他的手机, 都会引发这一点隐隐作祟的心梗变成失控的山洪。   她不想再一次体验心脏过山车, 不想再一次患得患失,不想再一次变成那个不受控制钻牛角尖的自己。   好不容易走出的迷雾,如若再次返回,岂不是置前面那些年所有的挣扎于死地。   可惜为时已晚,那零点几秒够她经历一遍百转千回, 可也短暂到没有返回的余地。   通过验证发生在顷刻之间。   锁屏界面退去, 罗列整齐的桌面图标取而代之,他手机里的一切都向她敞开了畅通无阻的大门。   这一刻的感觉复杂到难以描述,是怎会如此,更是果然如此。   密码用惯了懒得改?   不是不可能, 完全说得通,他先前用的那组密码也用了相当长的年月。   但要说牵强, 也绝不算委屈。   微信的图标就在屏幕左下角, 唾手可得。   宴随却没了点开的心思, 重新把他手机锁了推回原地。   久远的回忆像一潭厚重的几近凝固的泥浆被用力搅拌,起初略显勉强,可是很快便由缓至急地流动起来。   不多时,满盘复苏。   最初,是怎样的呢?   转学到嘉蓝两天,宴随跟一题数学几何函数题死磕完毕再去食堂,食堂一片门可罗雀,饭菜收了个七七八八。   她没忘记第一天转学过来的时候班主任在办公室和她说过什么,老班对她的情况做了一番了解,还和她科普了嘉蓝的规矩,除了要穿校服要佩戴徽章不许谈恋爱之类全国百分之八十的学校都老生常谈的规定,还有一点就是学校严禁学生点外卖,违者给处分,因为嘉蓝之前出过一起学生食物中毒的意外,而那个学生那天刚好点了外卖。   于是,食物中毒的锅名至实归地压到了外卖头上。   当时宴随答应得有多爽快,那一刻她定外卖就有多利索。   取外卖肯定是不能堂而皇之去校门口取的,班里同学说得去西墙边的狗洞那,宴随过去的时候,碰到拿着外卖往回走的傅行此。   高一和高三的楼层不一样,作息也不太一样,这是宴随继“也就那样吧”之后第一次见他。与他同行的还有一个姑娘,并非宴连,而是个留着齐刘海的漂亮姑娘,根据校服判断也是高三生。   他注意力全在齐刘海那,无暇顾及旁人。   无关风月,那张脸上每一处都在诉说着不耐。   擦肩而过的时候,宴随听到他对齐刘海说:“就开个瓶盖这点破事,你还有完没完了?”   那声音那口吻,要多薄情寡义就有多薄情寡义。   齐刘海被他的态度气到,停下来发火:“傅行此!”   她那时才知道他就是傅行此。   宴随来到学校以后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懒得刻意关心什么嘉蓝的风云人物,倒不是她高岭之花生性淡泊,而是她毋容置疑一定会成为其中的一员。转学过来两天,每节下课高一八班门口前都有慕名而来的男同学推推搡搡探头探脑。   而傅行此这个名字,宴随在周围女同学的口中听到过几次。当时她脑海里就浮现出了他的脸,没想到还真让她猜对了。   拧瓶盖,事关宴连,宴随前行脚步虽未放缓,但她竖起了耳朵。   宴随没等到傅行此搭齐刘海的腔。   她刚转学来,还没有分到校服,是全校唯一一个可以进行自由服装搭配的人,当天她穿了件长及膝盖的黑色连帽衫,细白直的小腿不惧春天未散尽的寒意暴露在空气中,一路吸睛无数。   结果她的帽子被一股蛮力从后扯住了。   搞什么?宴随莫名其妙地回头去看罪魁祸首,过程中帽子绕着她的脖子转了个圈,跟条麻花似的,等到她的脑袋转够角度停下来,她的脸贴上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温度微凉。   宴随下意识侧头躲避的同时,傅行此缓缓松开了手,他脸上的不耐还在持续,向陌生人解释自己唐突行为也只能说勉强收敛了一点,聊胜于无:“拿外卖?”   宴随颔首,帽子还皱皱巴巴搭在肩头。   “别拿了,教导主任来了。”   远处,果然是逮到了违规学生准备大展身手的教导主任,肥胖的身躯正以不可思议的灵活度冲着他们疾速而来。   宴随先发制人,言之凿凿非说自己只是路过。   教导主任当然不信,但是苦于没有证据。   傅行此手里的外卖盒是实锤,他说两份都是他要吃的,给齐刘海也脱了罪。   教导主任不肯善罢甘休,点外卖的罪名无法成立就给安男女生交往过密的罪名:“男女同学单独到这里来干什么?”   傅行此一指宴随:“三个人,哪里单独?”   最后他被教导主任叫走了,宴随和齐刘海得以放行。   齐刘海瞪了宴随一眼,头也不回地走了。   宴随嗤笑一声,跟她又没有关系,冲她发的哪门子邪火?   真是陈醋成精酸出天际。   等教导主任走远了,宴随顶风作案,把外卖从狗洞拿了过来。   当晚,嘉蓝在第一节 晚自修播报的奖罚事宜中播报了对傅行此点外卖的处分——下周一升旗仪式上进行公开检讨。   班里响起一阵窃窃私语的嗡嗡声。   宴随未参与讨论,只有刷题的笔有了微不可察的停顿,既然不是宴连的人,没了厌屋及乌的滤镜,他戴着金丝框眼镜的样子好像又好看起来了。   后来,他和她自然还是有很长很多的过往,只是那头交流困难的两人终于成功达成了共识,女店员用恍然大悟的语气连续说了三声\"OK\",打断了宴随的回忆。   傅行此道了声谢,不疾不徐地往回走。   幸亏猜对密码解了锁,不然此情此景怎一个尴尬了得,不过奇怪的是,想象到那个被抓包的场面宴随内心并没有对此产生多大的波澜,一方面是内心那个重蹈覆辙的心魔占据了太部分的心思意念;另一方面,尽管分别多年,尽管当年的结局惨烈,可傅行此仍然让她有种莫名的亲近和熟悉感。每一次和他待在一起,她都会时不时产生置身高中校园的错觉。   即便冷言冷语,甚至恶语相向,都无法把这个距离拉远。   不合规矩的无礼和僭越都在彼此关系的包容圈之内,就像重逢那日她拉住他的衣角,而他低头吻她。   傅行此越走越近,脚步声近在咫尺,像踩在心上发出回声。   窗外悬挂的广告牌突然掉落,摔到地上发出一声不小的声响,框架在冲击力下摔得四分五裂。   距离声源最近的傅明灼被惊到,小幅度地抖了抖身子,然后在宴随身侧转了转脖子。   宴随维持着同一个姿势一动也不动,希望她能重新入睡。   天不遂人意,傅明灼打着哈欠直起身来,乍一醒来分不清自己身处何地,她转着脑袋茫然看了看四周。   不意外地,她目光扫到侧后方站定的傅行此,他让自己看起来风淡云轻,努力粉饰太平,伪装那些过往没什么大不了。   “灼灼。”   傅明灼张了张嘴,想喊哥哥,但最终没喊出来,眼睛里顷刻间凝起一阵水雾,她拿手一抹,手背上的灰尘被泪水一浸泡,立刻变成一长条浑浊的污痕。她垂下头,从桌子和宴随身体之间的空隙挤了出去,前行的目标直奔向甜品店的门。   原本就仅剩一个小角落连接着鞋底的鞋面彻底脱开,她走得急,光溜溜的脚丫迈了两步,才意识到自己的拖鞋破了掉了。   傅明灼回头看一眼,只是一桩小事,却也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彻底摧毁了她的心理防线,她定在原地,看着傅行此开始哭,与其说是哭,不如说是小兽肝肠寸断的哀鸣。   在质问上苍,在唾弃自我,在表达滔天的歉疚。   从来天真无邪的脸庞遍布悲戚。   这一只拖鞋摧毁的又何止是傅明灼的心理防线。傅行此手都有些颤抖,走近一步想抱她,被她仓皇退后着躲避开去。   傅明灼一直退到她满意的安全距离之外才停下,盯着他的眼睛,语不成句地索求答案:“是我害得你没有了妈妈,对吗?”   “不是的灼灼,哥哥跟你说过了,妈妈是在一场意外中过世……”   见傅行此又试探着走近一步,傅明灼无比抗拒地尖声打断,一把揭开真相的幕布:“她生我,所以死掉了,是不是!?”   没有刻死亡时间的墓碑,家人每逢提及的闪烁其词措辞不一,从未有过的母女父女合照,每逢8月7日生日时必去看望母亲的惯例……一旦有了一个指示的方向,将种种不对劲汇聚整合,她又哪里还会猜不出来。   傅行此神色染上越来越浓重的悲悯,知道瞒不下去,否认的话再说不出来。   “所以爸爸从来不回家,因为他讨厌我。”   “你上不了喜欢的大学,也是我害的。”   “都是我害的你。”   最后,傅明灼下了好大的决心:“哥哥,你别要我了吧。” 第19章   傅明灼的情绪一直很激动, 傅行此在接下去的二十分钟里一次又一次试图抚慰并靠近, 好话歹话说尽也只起到反效果,她坚持认为自己是罪大恶极的罪人,害得他家破人亡, 怎么都不肯跟他回去。   过程中, 傅行此的手机响了好几次,来电不是来自傅老爷子就是来自傅老爷子的属下。   他这次出差只带了一个助理和一个翻译,临近演讲半路撂担子, 无奈之下只能由助理代劳上台。   任务重要, 且完全没有给提前做思想准备的时间, 虽然助理的业务能力很能打并熟悉演讲内容,勉强镇住场子,但终究差强人意,而且显得他们宗扬非常没有诚意。   傅行此知道,家中对傅明灼心有怪罪的人并不止傅唯一个。   还有傅老爷子, 傅唯曾是他最满意的儿子, 是他一手培养长大的继承人,可这件近乎完美的艺术品突然在某一天碎得无法拼凑,老爷子到现在都还在遗憾。   傅明灼是傅家和梁赫之娘家同辈里面最小的孩子,没爹又没妈, 孤苦伶仃,所以外公外婆和奶奶都疼傅明灼到心尖上。但傅老爷子从未对她多加偏爱, 甚至很多时候过于严厉。   有些东西不需要明说, 喜欢和厌恶都是无法隐藏的东西。   知道这次的事情又是因为傅明灼才出了乱子, 不消多说,老爷子必定暴跳如雷,这一通通的电话都是来跟他兴师问罪的。   和傅明灼隔着差不多两米的距离,傅行此又一次挂掉傅老爷子助理的电话,把手机拍到旁边的桌上。平日里想都不能多想的往事,此时此刻他不得不一遍遍听,又一遍遍说,如果语言可以化为刀子,他大概已经遍体鳞伤鲜血淋漓。   听到傅明灼说自己是扫把星,他心力交瘁,也顾不上不在妹妹面前讲脏话的规自我约束了:“傅明灼,这些都他妈的是谁告诉的?”   *   宴随再次进来的时候,傅行此的情绪已经到了爆发边缘,软的招数用尽了只好来硬的,要不顾傅明灼的挣扎将她强行带走。   傅明灼抓着桌子一角哭得撕心裂肺,嗓音尖利到刺耳。   方才兄妹俩解决家事,她不便在旁旁听,傅明灼已经平安还给傅行此,她任务完成,自觉没有继续留在那里的必要。反正那两人正陷入情感风暴没什么空,于是她连招呼也没打,自个默默提上行李箱走了,没走上两步,身后两人不约而同停了下来。   宴随听到背后的安静,在推开玻璃门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   在门口停顿了那么一小下,她回过头,推门而出。   走在陌生街头,路过的人们说着乱码般难懂的语言,偶尔夹杂几个中国游客蹦出亲切的中文,宴随原本打算重新改个航班回国,不知怎的一直想起她离开时那两个人的眼神,傅行此的复杂且深邃,傅明灼则带着显而易见的依恋和挽留。   路过一家鞋店,想起傅明灼光着的脚丫,她进去给她买了双鞋,因为不知道尺码,她只能凭大致的印象买了双较宽大的。   宴随提着鞋原路返回,她对于傅明灼的热心肠已经超过了她对自己的认知。老实说,她从不是一个会向毫无关联的人给予过度关心的人,给自己的做人准则定得也不高,不去主动伤害别人就够。   太善良的人,她很佩服,但并不想成为。   太累。   太憋屈。   这是傅行此的妹妹,凡事加上傅行此三个字,总容易生出几分嫌隙来。可她为这个孩子孤注一掷地下了车找人,错过了航班,手臂被压到发麻都不不忍心动一下。   宴随喜欢仅有数面之缘的傅明灼,心疼这般天真可爱的孩子带着与生俱来且终身不得摘除的悲剧色彩。   同时,傅明灼对亲情的渴望却不可得,让她产生浓厚的惺惺相惜和共情。   十二岁以前,宴随希望母亲不要那么独断拜金利益至上,十二岁以后,在对母亲的希望基础之上她又加上了对父亲的,希望宴其盛不要那么偏心宴连,能把对宴连的关心和耐心如法炮制复制给她一份。   其实在见到傅明灼之前,宴随就对这个孩子怀着别样的怜悯和情感。   她还没和傅行此在一起的时候并不知道他家里的事,只知道他有个很疼爱的妹妹,那会她对傅明灼的好奇全部都由对傅行此的好奇衍生而来。   后来随着接触,彼此慢慢深入了解,傅行此虽没明说过太多,不过她顺其自然也了解了个七七八八,那时她就曾暗暗发誓,一定会对傅明灼很好很好,要和傅行此一块给傅明灼当世界上最好的哥哥和姐姐。   只是后来她没有机会,甚至没来得及和傅明灼有一次正式接触,她就和傅行此分了手。   隔了这么多年见到傅明灼,她终于有机会实现当年的怜爱,只是不再以嫂嫂的身份。   甜品店里充斥着傅行此隐忍不发的警告和傅明灼的哭闹,宴随拦住了不明所以犹豫着是否要报警的店员,松开行李箱疾步走过去喊道:“傅行此。”   走到二人跟前,她将傅明灼搂进自己怀里,制止了傅行此的行径:“你给她点时间,不要再逼她了。”   这话冤枉他了,如若她不回来,他除了来硬的也确实没有别的办法,现在傅明灼根本没法心平气和听他说话,无论他怎么苦口婆心,傅明灼都跳脱不出自己害苦了他的认知,更无法停止对他的逃避和排斥。   傅行此闭着眼睛深呼了一口气,迈步走出甜品店,外头骄阳似火,他走到一棵树的荫下,想抽根烟苦于没烟瘾平时都不带烟和火机出门,正好傅老爷子又把电话打过来,他沉着脸接起,不等傅老爷子先开火,率先冷冷开口:“爷爷,灼灼从来没有要求出生,她也只不过是被迫来到这个世界上,一出生就没有爸爸妈妈,比别人家的孩子都要可怜,我不求您对她多加关照,但至少请您口下留情。灼灼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就是第二个傅唯。”   *   随着傅行此离开,傅明灼紧绷的神经缓缓松懈下来,本来就一个晚上没睡,又经历一番挣扎和胡闹,她精疲力竭。   “灼灼,我们都好惨。”宴随摸摸她的脑袋,拉着她在一旁坐下,“我爸爸也不喜欢我。”   安慰人最好的方式从来不是强行把对方的惨说成不惨,而是把自己说的跟对方一样惨,甚至更惨。   这种心理,俗称共情。   果然,傅明灼感觉自己找到了同盟。   宴随笑笑,并不介意揭一把自己已经麻木的伤疤:“他只喜欢我姐姐。”   她将12岁开始受到的不公平待遇一桩桩讲给傅明灼听,这些话她从前从来不和别人说起,因为觉得丢面,也怕被人觉得矫情和计较,平生第一次诉说居然是跟个懵懵懂懂的孩子,在讲述之前,宴随也不知道自己竟然有那么多的委屈,多到好像都说不完,原本只是打算用自己的经历来安慰傅明灼,可说到后来竟快成正儿八经的倾诉了。   傅明灼的眼神渐渐变得同情,等宴随说话的空隙,她终于又冒出一句令人啼笑皆非的语录:“为什么,是不是因为你姐姐比你漂亮?”   宴随挑眉,说话间神色染上几分张狂:“开玩笑,当然是我更漂亮。”   傅明灼不知道宴随的姐姐长什么样,不过她护短,不查明真相就点头如捣蒜。   玻璃窗外,临近正午,太阳发光发热的威力持续增强,一片热气蓬勃。   傅行此和傅老爷子的通话没存活至两分钟,就被老爷子在盛怒之下切断了,事发以来他手机里来了不少未接来电和消息都没来得及处理,看着甜品店里的傅明灼脸上终于恢复些许往日的光彩,傅行此重重吐出一口气,心乱如麻的状况缓解不少,这才有心思和精力去顾忌其他的事。   讲座那边的事宜成了个烂摊子,原先看好的合作有很大概率也得泡汤,回复完助理和合作意向客户,又将泄密始末告知大伯母,言下之意是要她好好教训傅晨阳,最后才轮到搭理祝凯旋——反正这厮找他大概率没点正事。   祝凯旋先发了张和宴随的聊天记录,截图中宴随问祝凯旋要他的号码。   祝凯旋的第二条消息:「小随儿找我要你的手机号码,给不给?三秒钟不回就当你答应给了。」   回想起宴随的来电,傅行此正想回复肯定的答案,却在不经意间注意到了祝凯旋发这条微信的时间,他目光倏地一顿,打开通话记录对比宴随给他打电话的时间。   宴随给他打电话的时间就在她询问祝凯旋后不久,仅有一分钟的时间差,而祝凯旋给他发微信转告他此事的时间是在二十分钟以后。   也就是说,号码不是祝凯旋给她的。   接到宴随电话的时候,他立刻将来电的主人认了出来,这串曾经在她的胁迫下背得滚瓜烂熟的号码,分开后他一次都不曾联系过,更不曾刻意记得。   但他就是时隔八年还记得。   他本不至于自恋到确认宴随事到如今还背得下他的号码,可谁让他在和店员交涉的过程中无意间瞥到了自己桌前空空如也,原本放在那的手机不翼而飞,后来等他回去,那手机又凭空出现般原封不动地摆在那。   她神色如常,他亦没有拆穿。   但凡她自恋一点,她便已经打开过他的手机。   过去若只有一个人耿耿于怀念念不忘,那多无趣。   不是么。 第20章   傅明灼的情绪虽然让宴随半哄半骗地稳定下来, 她不再哭闹尖叫, 不过心结宜结不宜解,有些东西一旦变质就没有回头的余地,腐朽的过程不可逆。   时机已到, 宴随出了王炸, 下巴朝玻璃窗外来回踱步的傅行此点了点,示意傅明灼看:“灼灼,你哥哥已经没有了爸爸和妈妈, 他只有你了, 如果连你也不要他, 他很可怜。你想让他一无所有吗?”   这一句话终于彻底击垮傅明灼趋利避害下建立的自我防御机制,她并非真的想逃离傅行此,相反她比任何时候都害怕失去兄长,她只是无法面对。   她一愣,摇头。   「进来吧, 灼灼怕你热。」   得到许可, 傅行此才从外头进来,试探着在傅明灼对面坐下。   他在外面的温度被闷了一头一脸的汗,额前鼻尖排着细密汗滴,短短头发微湿, 此刻外头的温度不需要亲身感受,光从只需要地面反射的光芒就窥探一二, 即便感到如坐针毡自惭形秽, 可傅明灼哪里忍心让他继续待在太阳下, 她不再抗拒他的接近,只是也垂了眼不肯看他。   “灼灼。”傅行此叫她。   傅明灼的睫毛颤了颤。   “明后天哥哥带你把两个迪士尼都逛遍好不好?陆地和海洋,我们都去。”   这是先前傅明灼明里暗里软磨硬泡想他答应的事,他因为抽不出时间没依她,弄得她失落得不行,现在他主动提及,却不见她展露半分开心。   傅行此又说:“我们不带晨阳。”   事情一环连着一环,恰好傅老爷子和大孙子聊天聊到这个,又恰好被傅晨阳听到,十岁的孩子没有太大的分寸,只隐约知道这是很严重的事,憋了几天本来就蠢蠢欲动,在和傅明灼吵架的当口便一股脑给说了出来。   方才,明白事情严重性的傅晨阳用大伯母的手机哭着给他打电话,语无伦次地道歉,又小心翼翼地询问傅明灼的状况:“行此叔叔,小姑姑在哪,我可不可以跟她说话?”   “晨阳。”傅行此攥紧了手机,尽量控制住内心的风起云涌心平气和,免得显得自己太没有当长辈的样子,“小姑姑比你大两岁,还是你的长辈,照理来说我应该教育她让着你,但是我从来没有,这是我的失职,她的不懂事我代替她向你道歉。至于以后,如果没有特殊情况,你们两个还是尽量不要在一起玩了。”   虽说傅明灼早晚都会知道真相,傅晨阳也只不过是加速了事件的发生进程,但要让傅行此对堂侄女毫无怨气,也是天方夜谭。   傅晨阳童言无忌、无心之失,可傅明灼从此童心有恙、套上枷锁。   果然,听到迪士尼,傅明灼眼神毫无波动,盯着木桌上弯曲的纹路看了好半天,闷闷地回应道:“我不想去了。”   “哥哥想去。”傅行此越过桌子去拉她的手,“你可以陪我去吗?”   傅明灼手指动了动,抬眸,露出一抹与年龄长相极为不符的苦涩笑意:“我知道你不想。”   *   宴随把回国的机票改了下午,同一趟航班回去的还有傅明灼——迪士尼已然对她毫无吸引力可言,傅行此这边还有不少事情必须亲自收尾,没有太多的精力照看她,这个当口也不可能让大伯母和傅晨阳来作陪,所以她确实不方便继续留在东京。   傅行此打了个电话征求宴随的同意,问她能不能帮忙在路途中照看一下傅明灼。   他给傅明灼申请了无陪儿童服务,也亲自把她送去机场,等到了锦城,更是有管家保姆和司机在锦城机场严阵以待,傅明灼的旅途全程都被保障,有没有宴随照看,其实没什么区别。   除了求一份安心,更多的则是出于男女之间开始变质发酵的情愫。   成年男女,很多事情讲究心照不宣。   *   当天下午临近一点,东京国际机场海关入口处。   临近分别,傅行此弓下腰拧拧傅明灼的脸,轻声细语叮嘱道:“回去路上乖乖听姐姐的话,哥哥明天就回来。”   傅明灼从事发后一直保持着从前鲜少能忍受的沉默寡言,稚气未脱的脸颊溢满消极的颜色,活泼和欢脱荡然无存,显得极为不协调。   傅行此轻叹了一口气,摸摸她的头,随后直起身来,眼神对上了一旁宴随的眼睛。   这一刻谁都有半信半疑的困惑。   八年前,有爱过与否的未解之谜,还有毫无征兆的背叛。   八年后,有保留着的手机解锁密码,还有烂熟于心的联系方式。   有些东西看似斩断了,却又不断被证明依然藕断丝连,这究竟是重新的吸引连接还是从未停止,谁也不知道。   八年分头走的光阴大喇喇橫在中间,威力巨大,受过伤以后谁都有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防备,都需要一个试探和确认的过程,自是不能像从前在一起一样直言不讳肆无忌惮,最终谁也没问出口,只有三五秒钟晦涩不明的视线交汇。   “一路顺风。”傅行此扬了扬下巴,又道,“我回去联系你。”   宴随沉默数秒,眼睑微微低垂,没有搭腔,只是搂过了傅明灼:“灼灼跟哥哥说再见。”   *   湿润云层之上,飞机匀速爬升前行,脚下的山脉和广袤大地缓缓后退,深蓝海洋波澜又壮阔,宴随越过坐在窗边的傅明灼,轻轻合上遮光板。   傅明灼的脑袋歪着,已经沉沉入睡。   闲来无事,宴随打量起傅明灼来。   傅明灼长得并不算很像傅行此,宴随记得傅行此说过妹妹长得像母亲,而他像父亲,不过毕竟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仔细看的话,五官和脸型轮廓多多少少有一点点隐隐约约的相似,这种相似旁人看不太出来,只有熟悉的人才能分辨。   兄妹俩比较像的是神态,尽管两人风格截然不同,但很多不经意的脸部小动作如出一辙,一看就是出自同一个家门。   宴随找空姐要了毛毯,又将傅明灼把脑袋轻轻拢过来,让她搁到自己手臂一侧。   给傅明灼披毛毯的过程中她被惊醒,警惕睁眼看到是宴随,又立刻放心地闭眼继续睡去,温热的小手搭到宴随手臂上。   旅程才刚开始,宴随转了转脑袋,给后脑勺找个舒服的位置,也闭上了眼睛小憩。   睡意久久不来,唯有分别前他的话挥之不去。   “我回去联系你。”   在讲究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成人世界,“回去联系”这四个字,真的不算模棱两可了。 第21章   傅明灼到半路就睡醒了, 这个年纪的小孩都坐不住,宴随本来就只是眯着, 没睡多熟, 傅明灼一动, 她也跟着醒。   傅明灼打开了遮光板, 趴在窗口看外面。   有强烈的阳光从她身体周遭的缝隙里穿来,刺眼得很, 宴随不得不眯起眼睛, 正想让傅明灼把遮光板关上, 却发现傅明灼不是往下看,她的脖子微仰着,看的是上面。   她在看天上有什么,试图寻找传说中人死后会去的地方。   云层之上,阳光没有了云雾的遮掩和削减, 怎么万丈光芒怎么来,像傅明灼这般朝上看, 眼睛受到的挑战不必多说。   宴随活了24年, 从来没有像此时此刻一样感受过这般悲天悯人的心疼。   “灼灼。”她拉傅明灼。   傅明灼回头,一双眼睛尚未适应机舱内外的光暗对比, 显出几分轻微的失焦。   宴随问道:“你要不要喝点什么,或者吃点什么?”   傅明灼摇头, 又要回去看天上。   “灼灼, ”宴随做了个“拜托”的手势, 用了乞求的口吻, “可不可以把窗关上,外面太亮了,我的眼睛好难受。”   眼睛难受是真,可最大的原因是不想看着傅明灼自我折磨。   傅明灼点头。   宴随越过她把遮光板拉下,然后去捂住傅明灼的眼睛轻轻揉了揉:“眼睛疼不疼?”   傅明灼摇头,自从知晓身世的秘密,她便不太爱说话,能用肢体语言回答的问题就不开口。   “那吃点什么吧?他们有冰淇淋,我给你叫一份好吗?”   说完,没等傅明灼应答,宴随按了服务铃叫来了空姐,给傅明灼要了份冰淇淋。   宴随和傅明灼的第一次见面就和冰淇淋有关,那会傅明灼还是个绑着绷带也无法停止活蹦乱跳的小孩,在兄长的庇护下无忧无虑。   对比现在,触目惊心。   傅明灼拒绝无果,等冰淇淋端到她面前,粉红色糊状固体,香味随着袅袅升起的寒气飘来,到底小孩子心性,冰淇淋是每个小孩都没法逃脱的紧箍咒,她没忍住尝了尝。   冰冰凉凉甜蜜蜜的草莓味冰淇淋融化在舌尖,味蕾满足了,连带着低落的心情也回弹一些。   看着她舀第二勺,宴随笑一笑:“好吃吗?”   傅明灼看她一眼,没回答,而是反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你是不是我姐姐?”   宴随把手肘搁在小桌板上,手掌托腮:“你希望我是吗?”   傅明灼认真点头。   宴随捏她脸,没再回答。   傅明灼等不到答案,追问:“那你是不是呀?”   遇到气流颠簸,飞机上下震颤起来,幅度不小,机舱里有胆小的乘客轻呼出声。   广播里响起空姐的安抚。   傅明灼一副见惯了大风大浪的淡定模样,一点不担忧飞机的状况和自身的安危,只盯着宴随看,迫切等答案。   又一阵失重的颠簸后,宴随托腮的手动了动,食指在自己脸上点两下,无奈道:“跟你哥哥说去。”   *   傍晚时分,飞机降落锦城机场,在出口等待傅明灼的除了家里的管家保姆司机,还有一个带了一大束花的祝凯旋。   傅明灼知道自个身世的事,傅行此空下来和祝凯旋打了个越洋电话提了。   毕竟是傅行此爷爷开的头,堂侄女捅的篓子,祝凯旋就是心理再窝火,除了骂声“草”,也不好多说什么,他在电话里宽慰傅行此一通,还要亲自跑机场接傅明灼略表关怀。   傅行此谢绝他的好意:“不用,家里阿姨他们会去接她。”   祝凯旋也是看着傅明灼长大的,早都把傅明灼当半个妹妹看,心疼孩子的遭遇,他坚持:“阿姨他们不一样。我反正没事,陪她一会。”   几个客气的来回后,傅行此说:“宴随跟她一块回来。”   “靠。”祝凯旋笑骂道,“怪不得闪烁其词的不让我去,合着金屋藏娇了都。”   “行了行了,你爱去不去。”傅行此只有一点要求,“看到她你少嘴贱,八字没一撇的事,弄得她尴尬。”   看到宴随带着傅明灼出来,祝凯旋迎上去,弯腰行了个绅士礼,将花献给傅明灼:“送给灼灼小美女。”   招呼完傅明灼,他直起身,冲宴随意味深长地笑笑:“你的我就不越俎代庖了。”   宴随“啧”了一声,嫌弃他多嘴,转移话题道:“你也来接灼灼?”   祝凯旋下巴朝傅明灼那微不可察地一点,提到傅明灼,他揶揄的表情淡下去,变得严肃而沉重。   无需多言,宴随明白。   两个大人不约而同轻叹一口气。   “灼灼,凯旋哥哥带你去吃大餐好吗?”祝凯旋问。   傅明灼又想摇头,祝凯旋说:“叫姐姐一起。”   本来傅明灼就不爱吃饭,碰上心情低落更是没有半点胃口,不过她舍不得和宴随分开,所以勉为其难点了头答应下来。   宴随已经和罗晶晶约了晚饭,正好是个试探祝凯旋意思的好时机,她假意流露两分为难:“可我约了晶晶。”   祝凯旋没当回事,不假思索:“那你叫她一起好了,又不是不认识的人。”   宴随目的达成:“好啊。”   罗晶晶很激动,在微信疯狂刷屏以表达内心无法按捺的喜悦和对宴随的感激之情,聊天记录布满感叹号。   去餐厅的路上,宴随无视罗晶晶经久不息的骚扰,收了手机问祝凯旋:“凯旋哥哥,你的QQ昵称怎么还没换?”   “早都不用QQ了。”祝凯旋不假思索,“懒得换。”   宴随摸着傅明灼毛茸茸的后脑勺,透过后视镜看驾驶室上的祝凯旋,思考这句话有几分可信度。   从她16岁踏入情场开始至今,也差不多有八年的时间了,这八年教会她慢慢懂得很多男女之间的潜规则,比如说,男人和前任划清界限的自觉度远远不及女人,在感情世界的排他界限也比女人模糊许多。   只要新女朋友不闹事,他们还真的能心安理得地继续用着和前女友有关的东西。   所以,一个弃用的QQ沿用着和前女友有关的昵称,确实也不算多稀罕多不可思议的事。   就像傅行此保留着和前女友的纪念日日期组成的密码,也完全可以是惰性使然。   可他们只交往了一个多月,哪里能养成什么难改的习惯,更何况这么多年来手机都更新换代不知道几只了,就算一时半会懒得改,也完全可以在拿到新手机的时候换个密码。   果然,如宴随自己所料,有关傅行此爱没爱过,她又陷入死循环。   不幸中的万幸是,傅行此好像没有发现白日里有关电话号码的端倪,不知道是看破不说破还是真的没察觉,总之他只字未提。   男人比较粗心,未必会注意到那些细枝末节的小细节。   *   碰上晚高峰,三人在餐厅入座已经是一个多小时以后,祝凯旋选了家日式餐厅,被网红一推,人气很旺,不过味道也是真的不错,外头排队的人络绎不绝,祝凯旋和老板认识,走后门插了队免去排两个小时队伍的痛苦。   这家餐厅都是半封闭的包厢,比较清净,每个包厢都只摆了张小小的四方桌,并不适合多人聚餐,适合三两好友聊聊天消磨消磨时间。   四个人吃饭正好一人一边。   罗晶晶还没来,祝凯旋没忘记酒吧那回送罗晶晶回家的事,疑惑道:“晶晶家不是就在附近吗?我们机场过来的都到了,她怎么还没到。”   同为女人,宴随自然是明白罗晶晶迟迟不来的原因的,她低头给罗晶晶发消息:「金萝卜,还没装扮好?」   罗晶晶:「没有!我不知道选哪件衣服!」   罗晶晶:「疯了!!」   宴随:「他都开始催了。」   罗晶晶:「靠靠靠……我马上!!!!」   祝凯旋背过身子,举高手臂拍了张宴随傅明灼也入镜的自拍发给傅行此:「你两个妹妹都在我手里,羡慕么?」   傅行此:「。」   一般来说,傅行此在聊天中用句号有两种意思,一种是表示知道了,懒得多打字就用句号代替已阅,另一种是表示无语。   祝凯旋默认这一次傅行此是第二种。   此时此刻的大洋彼岸,傅行此还没结束和合作意向方的拉锯,对方老板严谨得很,由傅行此演讲前跑路的行为从而质疑整个宗扬的企业精神,然而宗扬实力过硬,要他就此放弃他又下不了狠心,于是一场会议战线拖得老长,但就是没个最终结果和明确说法。   互不相让的谈判过程十分耗费心力,为时已晚,还没吃饭皆已饥肠辘辘的双方达成协议中场休息。   傅行此和助理及翻译就近找了个餐厅解决晚餐,即便是吃饭时间也逃不过全程讨论工作,一顿饭吃的索然无味,草草了事。吃完饭回去,傅行此接过助理递来的咖啡,抿了一口,收到祝凯旋给他发来的照片。   他把图片放大。   占据半张桌子大小的菜单摊在傅明灼和宴随中间,傅明灼两只手攀在桌沿边,垂着眉眼,面色平静,看不出情绪。   至于宴随,低头摆弄着手机,嘴角噙了一丝笑意,手机屏幕看得出是在微信界面。   且不论和祝凯旋吃饭的对象都是哪些人,就单单对比自己还有一场不知何时才能结束的硬仗要打,傅行此确实挺羡慕祝凯旋的。   退出和祝凯旋的聊天框的瞬间,傅行此看到祝凯旋撤回了图片。   傅行此重新点开聊天窗口,发了个“?”过去。   祝凯旋无奈回复:「小随儿撤的。」   傅行此:“……”   存都存了。 第22章   半天等不到罗晶晶, 祝凯旋让宴随和傅明灼把菜先给点了。   开始上菜,罗晶晶才花枝招展地来了, 可惜祝凯旋没在,他出去打电话了。   “哇。”罗晶晶一来就对傅明灼展示了极大的热情,玩玩具似的不停捏捏她的脸蛋摸摸她的手,“好可爱的小朋友哦。”   热情过头了, 烧伤了傅明灼, 她不适地躲开, 把脸埋到宴随臂弯里, 信任和依赖表示得明明白白。   宴随笑着拿手捂住她的脸颊抵挡罗晶晶的魔爪,看出孩子的不乐意, 宴随挑傅明灼爱听的安抚道:“灼灼真是人见人爱。”   这种时候, 旁人的肯定和喜爱对陷入自我怀疑和厌弃的傅明灼来说是不可谓不是一件好事。   罗晶晶又意犹未尽地捏捏傅明灼的手才松开,后知后觉地想起自个还不知道这孩子是谁。   面对好友的疑虑,宴随一派风淡云轻,避重就轻:“祝凯旋朋友的妹妹。”   本来她也没说错,傅明灼确实是祝凯旋朋友的妹妹。   正好祝凯旋打完电话推门进来, 把宴随介绍傅明灼的措辞听了个一字不差, 他“啧”了两声, 毫不留情地拆穿了她:“晶晶,你听她扯, 这是傅行此的亲妹妹。”   罗晶晶没把见到他的欣喜表现得太明显, 矜持地顺着他的意思调侃宴随, 一声“哦”拖了个老长:“原来是傅行此的妹妹啊。”   祝凯旋进来坐下, 原本的位置被罗晶晶占了,他便坐到了剩下的空位置上,意味深长地看着傅明灼对宴随的亲近,补刀道:“特别黏小随儿。”   像要附和这两个家伙的起哄似的,宴随放在桌面上的手机震一下。一条来自没有备注的号码的短信:「傅明灼有没有好好吃饭?」   当然,这条短信来自还没和宴随加微信好友并且尚未被她存进通讯录的傅行此。   手机就在傅明灼眼前几寸,她认得出傅行此的号码,无意中一扫,立刻直起头来,指着手机说:“这是我哥哥发来的短信。”   不消多说,祝凯旋和罗晶晶立刻对此蹬鼻子上脸,阴阳怪气的一唱一和经久不息。   “你们这样,”宴随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很像在夫唱妇随。”   罗晶晶稍有些羞赧,而大老爷们皮糙肉厚,皮是脸皮的皮,被侃上两句无伤大雅,祝凯旋面不改色,爽朗笑起来,只是宴随注意到,他之后便停了打趣,没再给夫唱妇随留任何余地。   叫停了两人的起哄,宴随重新把注意力放回手机。   傅明灼肯不肯吃饭?   祝凯旋不是也在么,干嘛问她。   她慢吞吞拿过手机,在三双眼睛目不转睛的注目礼下,回复道:「还没开饭。」   回复完宴随就关了短信后台,都这么大人了,有事说事,没事就没必要没完没了,毕竟现在不是十六七八岁那会,那个时候傅行此追她,他们常常一聊就能聊上大整个晚上,根本不需要有什么重点,仅仅是因为舍不得停止和对方的联系。   没想到数秒钟后傅行此的短信又来了:「我明天傍晚回来。」   “我回去联系你。”   他还真的把这句话贯彻落实到底。   一顿饭在各人心怀鬼胎中度过,祝凯旋得体大方,全程谈笑风生挑不出错,在场三名女性和他或生或熟或半生不熟,他统统照料到位,绝无厚此薄彼,情商堪称一绝。但女人的直觉很准,半路罗晶晶就难掩失落地给宴随发了微信:「我觉得他对我没意思。」   这点宴随也感觉出来了,她回复:「及时止损。」   接下去的后半场,罗晶晶完全是在强颜欢笑。   所幸饭桌上有个傅明灼可以转移注意力,成年人之间的尴尬和不可明说的小九九都可以隐藏在强迫孩子吃饭的鸡飞狗跳背后。   傅明灼不爱吃饭,这点从她的身高就能看出来。   “灼灼。”这是傅行此的妹妹,祝凯旋打不得骂不得,只能装作很苦恼的样子骗小孩,“我听我教育局的朋友说他们可能会颁布一条新规定,新生入学上初中必须身高达标,不然就只能重新回去念小学。难道你想再回头去上一年级吗?”   傅明灼只是个子矮,但是心眼比起同龄人只多不少,这种话即便是五年前都骗不了她,所以她我行我素,一口饭含在嘴里,半天不肯咽下去。   威逼利诱皆是无效,最后祝凯旋无奈放弃,反正这么多年都下来了,也不差这一顿,还是等傅行此回来让他自个操心。他朝宴随和罗晶晶扬一扬下巴:“你俩待会有什么安排?”   罗晶晶说:“没安排。”   宴随托腮,深感疲惫:“飞了半天累死了,我回家了。”   听到宴随说“回家”,傅明灼戳饭粒的筷子停顿,咕噜咽下口中的饭,问道:“你要回家吗?”   “是呀。”宴随回答。   傅明灼犹不死心:“你回你自己家吗?”   宴随算是明白她的意思了,忍俊不禁:“不回自己家的话,可以去你家吗?”   “可以的。”傅明灼求之不得。   祝凯旋也笑得差点捶桌,插嘴道:“等你哥哥回来了,宴随姐姐就可以去你家。”   当着小孩子的面开什么十八禁玩笑,宴随立刻在桌子下踢了他一脚示意他少胡言乱语。   祝凯旋坏笑着闭了嘴。   傅明灼家里虽然有一向看管她的管家和保姆可以照顾她,但这种特殊时期,傅明灼的状况令人担忧,原本傅行此是让司机把她送去梁赫之的姐姐家,也就是他和傅明灼大姨家里,梁赫之的娘家人一向很照顾他们一家,梁赫之过世之后,更是对傅明灼关爱有加。   问题来了,傅明灼不愿意去,她就想和宴随待在一起,很多人情世故她还不懂,不明白方便不方便合适不合适,盛情邀请宴随:“我家有很多房间,而且我的床也很大。”   宴随哭笑不得,看着傅明灼终究也不忍心拒绝,于是试探地问道:“那要不你跟我回家吧?”   只要能和宴随待在一块,傅明灼不挑地方,欣然点头。   胆子真大,见了这么几面就敢跟她回家,也不怕她是坏人。宴随扶额,没想好要怎么和罗子琴解释自己出去玩一趟带回个孩子来,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她也不好再反悔扫了傅明灼的兴,瞥到傅明灼面前几乎原封不动的饭碗,她下巴点了点示意:“那你把饭乖乖吃完。”   看着大快朵颐的傅明灼和面露欣慰的宴随,祝凯旋和罗晶晶交换一个匪夷所思的眼神。   毕竟是把人妹妹带回家,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怎么着都还是要跟监护人报备一下,宴随给傅行此发了条消息征求他的意见:「今晚灼灼好像想跟我睡。」   傅行此答应得很利索:「如果你不嫌麻烦。」   兄妹俩不约而同,倒都是很放心她。   会议中途,傅行此并未开小差太久,回复完宴随的消息便把手机收了起来。   对方翻来覆去就那点事,已经说了好多遍,他听得烦不胜烦,左耳进右耳出,思维不自觉发散出去一部分。   傅明灼对宴随的依赖,无论是速度还是程度都堪称史无前例绝无仅有。   家庭环境使然,傅明灼天生就是一个心思很多、警惕心很强的孩子,绝不会轻易放下戒备对别人表现出亲近。   从前,她虽然不明说,但他看得出来,她一直很担心他有了女朋友就会不管她,所以尽管纪晓初她们费劲了心思讨好她,也从不见她买过她们的帐。 第23章   而那头的日料店, 傅明灼坑此坑次在五分钟之内把一碗饭吃的粒米不剩,表达了强烈的要和宴随过夜的决心。   祝凯旋认识傅明灼十二年了, 花式见识过这货每逢吃饭就跟要了她的命似的鸡飞蛋打的惨状,这差不多是他见识她吃饭最利索的一次,他把傅明灼吃饭的样子拍了视频发给傅行此发过去,让他好好见识见识自家妹妹隐藏的无穷潜力。   过了好久, 傅行此:「这是谁?」   祝凯旋:「好像是傅明灼。」   傅行此:「下次她不肯吃饭我就揍她了, 合着以前都是装的。」   宴随在等傅明灼吃饭的功夫里, 仔细思索了一番当下的情况, 反悔肯定是不能反悔了,但把傅明灼往家里带的话她有点不放心罗子琴, 一来她担心罗女士问东问西, 自己无力招架。二来罗女士不是个很欢迎家里来客人的人,因为她觉得家里人一多就乌烟瘴气,宴随读书那会就很少往家里带同学,所以她生怕罗子琴的反应不尽人意让傅明灼多想,现在傅明灼的情况棘手, 任何风吹草动都会引发她内心的山洪决堤。   宴随不敢冒险。   更重要的是, 宴随不想让傅明灼碰到宴连。   所以最终, 宴随决定带着傅明灼去罗晶晶家里,正好罗晶晶父母不在家, 也不会产生叨扰人家的担忧。   打电话通知罗子琴的时候罗子琴有点不高兴, 以为她是还在意宴其盛的态度所以不肯回家:“阿随, 凡事有个度, 你爸爸也服软了,你这么跟他硬刚没有好处,你明白么?你要是乖一点性子软一点,你爸爸也不至于一直不向着你。”   宴随当下就黑了脸,忍着才没把“爸爸一直不向着我是因为我妈还好好地活着”说出口。   挂了电话没把负面情绪展露出来,罗晶晶和祝凯旋一前一后把车开过来,宴随带着傅明灼上了罗晶晶的车,上车前和祝凯旋挥挥手表示道别。   祝凯旋跟在罗晶晶的车后面,越想越觉得好笑,等红绿灯的空隙,他又给傅行此发消息:「灼灼被宴随下蛊了么?怎么发展到都要跟人回去睡觉了。」   *   虽然前一晚彻夜未眠,但傅明灼睡不着,到了罗晶晶家里,她洗漱完躺在罗家客房的床上,抱着宴随的胳膊,一双眼睛在微弱的床头灯下眨啊眨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宴随把手盖过去,条件反射下,傅明灼先一步把眼睛给闭上了。   “睡觉了灼灼,很晚了。”   宴随一把手拿开,傅明灼的眼睛就又睁开了。   “小孩子要早点睡觉才能长高。”宴随说,“哥哥明天就回来了。”   吃饭那会傅行此通过祝凯旋的微信和傅明灼说忙完了会给她打电话,知道傅行此在忙,傅明灼没提要联系他的事,但辗转反侧了将近一个小时才抵不过睡意睡着。   确认她睡熟,宴随轻手轻脚抽出自己的胳膊,怕洗澡水声吵醒傅明灼,她去了罗晶晶那里洗澡。   洗完澡出来,芳心受挫的罗晶晶拉着她聊少女心事,把认识祝凯旋以来的点点滴滴进行剖析,分析这个男人究竟对她是什么想法。   宴随陪着聊了一会,眼见罗晶晶就快得出祝凯旋也对她有意思的结论了,宴随劝她不要再自欺欺人:「祝凯旋这样的男人,对你有兴趣不可能藏着掖着的。」   罗晶晶哀嚎。   宴随手机进来一条短信:「睡了?」   不必多说,自是傅行此。   宴随回复:「灼灼已经睡了。」   傅行此没有再理她。   关了短信后台,宴随顺手点进微信,看到联系人一栏有个红点,点开是他的微信好友申请。   傅行此的微信名称就叫傅行此,头像是他和傅明灼的合照,照片是很多年前的了,他面上还有稚嫩,傅明灼更是年幼,依照他的尿性,应该就是刚有微信那会用的头像到现在都懒得更换。   他没有任何朋友圈,甚至连朋友圈背景图都没有设置。   *   一场跟老太婆的裹脚布又臭又长的谈判终于结束,双方达成初步协议。傅行此在回酒店的出租车上闭目养神许久,记起祝凯旋的消息还没回,懒懒散散拿出手机,半瘫在座椅上解了锁。   祝凯旋的疑问何尝不是他的疑问,于是他想了个最肤浅的理由:「可能因为宴随漂亮?」   祝凯旋反问:「纪晓初不漂亮?」   傅行此无话可说。   诚然,纪晓初可以在美女如云的娱乐圈占据一席之地并扶摇直上,美貌与否自然不必多说。他是颜控,同时也有资本找漂亮的女孩子当女朋友,所以交往的女孩子都担得起美女的名号。   傅明灼绝不至于单纯因为宴随漂亮才喜欢她。   人是一种很需要认同感的生物,每当做一件不甚确定的事情,内心尚且左右摇摆不定,外界的声音,即便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都很容易影响其继续前行或选择退让。   不可否认的是,无论是八年前还是八年后的宴随,都能够恰到好处地戳中傅行此感兴趣的点,人距离青春年少越远,悸动的感觉就越是难能可贵,可曾经的背叛令人如鲠在喉,别说是他这般心高气傲之人,对任何人来说都不是一道容易迈过的坎。   傅明灼破天荒对宴随的高度认可,像是冥冥之中一种暗示性极强的肯定。   祝凯旋在那边“对方输入中…”了一会,提了个很有远见的bug:「灼灼现在黏着小随儿是好事,但是长此以往,不是好事。」   傅行此:「?」   祝凯旋的老鸨形象再次发光发亮:「她要是以后一直都黏着小随儿睡觉,你怎么办啊?」   傅行此:「。」   就在祝凯旋以为聊天到此为止的时候,傅行此的消息却又来了,并且给足了他起哄的料:「宴随微信推给我。」   要不是宴随的手机号搜不到她的微信,傅行此也不想凑到祝凯旋跟前去让其嘴贱,他面无表情承受了来自祝凯旋长达三分钟的无理取闹,几乎赔尽了毕生的尊严才终于从那厮手里拿到了宴随的微信。   头像是她自己的自拍,微信名和他一样,都是简简单单自己的真名。   他点下发送好友申请,一直到他回了酒店洗了澡,也不见她通过验证,遂发了条信息过去:「睡了?」   瞬间得到回复:「灼灼已经睡了。」   这个意思,好像是不想加微信的意思?   正这么想着,微信弹屏新消息,她通过了验证。   这种不尴不尬的关系下,开口开场白并不容易,好像无论说什么都不合适,尽管已经知道答案,傅行此还是发了一句「灼灼睡了?」给她,这句话最挑不出错,也最符合他们的现状。   罗晶晶就在宴随旁边,看到她的手机屏幕,暂时忘却祝凯旋带给她的困扰,嘴里“啧”声不停。   宴随推开罗晶晶贱嗖嗖凑过来看热闹的脑袋,站起身来:“我回去了,晚安。”   “有异性没人性啊!”罗晶晶在背后控诉。   宴随原打算拍一张傅明灼睡着的照片给傅行此,没想到推开房门却看见傅明灼醒了,正坐在床头盯着被子发呆,察觉到她进来,眼神略微有所波动,像是如释重负地松懈了肩膀。   “灼灼,你怎么醒了?”   傅明灼低声说:“做噩梦了。”   什么噩梦显而易见,宴随轻叹一口气,走过去把手机塞到她手里:“哥哥忙完了,你要不要和他视频?”   傅明灼好似还没回过神来,听到她说话,只木木地看她一眼。   宴随替她拨了视频通话,连接音响了两声,对面就接起来。两三秒钟的卡顿后,傅行此的脸在屏幕中显现出来。   “灼灼。”傅行此唤道,“你还没睡觉吗?”   傅明灼捧住了手机:“哥哥。”   傅行此应一声:“听说你去宴随姐姐家睡觉了。”   “没有。我在姐姐的朋友家。”   和傅行此聊了天,傅明灼了了一桩心事,很快哈欠连天。   “你要睡觉了吗?”傅行此问。   傅明灼点头。   “那你睡吧,把手机给姐姐。”   宴随一手拢紧浴袍的领子,一手接过手机,见他们还没挂,傅明灼凑过来把头靠在宴随肩膀上。   傅行此看着这一大一小两个人,一时半会没说话,也没动,这么有两三秒的时间。   宴随都以为他是信号不好卡住了,她清清嗓子,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视频中的他终于从静态变成了动态,他“嗯”一声,把屏幕拿远些,露出黑色睡袍,笑容有几分客套:“灼灼睡相可能不太好。”   “啊。”宴随说,“没事。”   都这种时候了,除了说没事还能说什么呢?   其实她从来没照顾过孩子,更别提单独带着个孩子睡觉。   又是几秒钟的沉默,傅明灼已经在宴随肩头架不住睡意闭上了眼睛。   两人都没在说话,过了约莫有两分钟,傅行此才试探着开口:“宴随。”   傅明灼毫无反应,睡熟了,呼吸绵长,身体随着呼吸微微颤动。   宴随稍稍侧头看一眼傅明灼,眼神示意问他什么事。   怕吵醒傅明灼,傅行此没再说话,把手机拿进,宴随屏幕中他的脸变成了俯视角度,英俊的脸庞陷入阴影,不甚清晰,额角有湿漉漉的头发呈簇状垂下来。   扬声器里是一阵轻微的指尖敲击屏幕的声音。   宴随关掉提醒音。   很快,手机轻震。   她最小化视频,回到和他的聊天界面,看到他发来的最新消息:「明天晚上一起吃饭。」 第24章   自己颇有几分姿色, 宴随很小就知道。   在这个看脸的世界中,容貌是一张快速通行证, 把人生难度自动转化成easy模式。不说走到哪里都能感受到的优待,单从感情世界来说,但凡她对哪个男孩子表现出一星半点的兴趣,她从未失手。   傅行此就是典型的例子之一。   可傅行此也是唯一的特例。   即便是杜承将一顶绿帽套到她头上, 东京那会他在两个女人中间选择保护她, 她一点也不感到意外。她很清楚,只要她一声愿意, 他们随时都可以复合。   当然, 狗改不改得了吃屎是另外一回事。   反正不管他改不改, 她都嫌弃这狗吃过屎。   但是面对傅行此,她缺乏这样的运筹帷幄。   比如即便他的意思已经表达得很明确, 连氛围都明明白白被渲染得暧昧,这般十拿九稳的事情,可她仍会忍不住怀疑,自己真的有这样的魅力能让他连那样的屈辱都放下吗?说不定他只是为了傅明灼。谁让傅明灼对她依赖, 谁让她对傅明灼善意。可能他只是为了感谢, 或者拜托她继续关照妹妹。   比如她用纪念日成功解锁他的手机, 却无法说服自己他是在念念不忘而不是单纯懒得改密码。   更比如八年前他对她万般宠爱一再破例,可她至今都不确认他是否真的爱过她, 仅有那被蒙在鼓里的时间, 也就是从傅行此开始追她到分手期间, 算得上任性妄为, 恃宠而骄。   这种纠结困惑的状态,她用了好多年才走出来。   可是现如今她确认自己又一次被困住,其症状甚至不比当年轻。   有关他明日共进晚餐的邀请,宴随并没有很快答应,她在屏幕这端思考,不急不躁,一言不发,他在另一端等候,情绪不明,目光深沉。   客房里悬挂的时钟正响着秒针走动的声音,月光的银辉洒进窗台,好整以暇的昔日恋人心怀鬼胎,无声博弈,时间的河流都渐渐放慢了脚步。   半晌,她扬一扬下巴,点了头。   心真大,说他,当然也说她自己。   *   半夜两点,宴随被身旁傅明灼的挣扎吵醒,她摸黑摁亮床头灯,乍一从黑暗的环境换到有光,纵使床头灯光微弱,她也不得不眯起眼睛,瞳孔艰难适应转变过程。   傅明灼手脚并用地乱踢乱踹,被子已经在激烈的动作下滑至脚边,她一身的汗,眉宇紧锁,表情狰狞,眼角微潮,两只手徒劳地做着推阻的动作。   她又做噩梦了。   “灼灼,灼灼?”宴随扳过她的肩轻轻摇晃她,“傅明灼。”   三五下的晃动后,傅明灼终于大喘着气猛然睁眼醒来,茫然无措的表情昭示着她还未分清梦境与现实。   宴随抽了纸巾去拭她额角的汗水:“没事了,你在做梦呢。”   傅明灼躲避她的手,把脸埋进枕巾,过好久,她一点点挪到宴随身边,贴紧了她,也不嫌热。   “你在做梦呢。”湿漉漉的小脑袋拱在手臂旁的感觉不好受,不过宴随此刻无暇顾及,“你要不要给哥哥打电话?”   傅明灼摇头,已经很晚,她不想打扰傅行此,换了从前她没有这份自觉,不过现如今她草木皆兵,生怕自己又给人惹麻烦惹人不快。   “哥哥不会介意。”宴随看出她的担忧。   傅明灼抬头看她:“你怎么知道?”   宴随说:“因为他最喜欢你了。”   傅明灼还是那句话:“你怎么知道?”   “认识他的人都知道啊。”宴随单手环过她娇小的身躯,“谁都知道傅行此最宝贝的就是他的妹妹。”   这句话哄得傅明灼有点想翘尾巴,不过只是一瞬,很快她又想起自己的凄苦身世,立刻恢复到焉巴巴的状态,伤春悲秋片刻,她抓住宴随话里的言下之意,像初次见面般开启调查户口模式:“你以前就认识我哥哥吗?”   “嗯。”宴随答得笼统,“我们都是嘉蓝中学毕业的。”   前任这么一言难尽的关系,没有必要让这只小萝卜头知道。   傅明灼开始跑题:“以后我也会从那里毕业。”   “好。”宴随有点困,闭着眼睛回应道,“那你得好好学习。”   嘉蓝和明辉是锦城最好的两所高中,排名一直很具争议,锦城人民吵吵闹闹近20年了,嘉蓝学子和明辉学子自成一派都不知道明里暗里斗过多少场了,依然不分伯仲。   话说回来,当年她要是不转学到嘉蓝来,也就没有后面那么多烦心事了。   如果不到嘉蓝,如果不遇见傅行此,不知道路过她青春的男孩子会是谁。   思维正发散着,傅明灼又开始让人不省心了:“你是不是喜欢我哥哥。”   宴随的瞌睡瞬间飞到九霄云外:“……”   现在的孩子可真早熟啊,这么小就把喜欢不喜欢的挂在嘴边说。不过傅明灼只是看着小,实际年龄确实也不小了。   傅明灼继续直击灵魂,说到兴头上她探起脑袋来:“那我哥哥喜欢你吗?”   宴随反问:“你觉得呢?”   “你是我姐姐,我哥哥肯定喜欢你。”傅明灼得出结论。   “那你以前的姐姐呢?”宴随哭笑不得。   涉及敏感话题,傅明灼言之凿凿,撒谎撒得驾轻就熟:“以前没有姐姐。”   “小小年纪,说谎话不打草稿。”宴随捏她脸,“这些话都谁教你的,你哥哥还是凯旋哥哥?”   反正不是傅行此就是祝凯旋,这两个狼狈为奸的狗玩意。   女人都对男朋友的前任感兴趣,但是直接问难免有无理取闹的嫌疑,于是男朋友的妹妹,这个看似天真无邪无话不说的小朋友就成了最佳的情报打探点。   其实还真没有人教,傅明灼无师自通,当时还把傅行此和祝凯旋震惊了一把,感叹她后生可畏天生奇才。被揭穿了她仍旧一派气定神闲:“没有谁教我,我说的是实话。”   “小骗子。”宴随嗤笑,小声嘟囔一句,“我以前都当过你姐姐,还没有姐姐。”   “你说什么?”傅明灼没听清。   宴随去捂她的眼睛:“没说什么,这么晚了,还不睡觉?”   傅明灼掰她手,拒绝就此结束人口调查:   “你几岁?”   “你生日是什么时候?”   “你家在哪里?”   ……   精力好旺盛的小朋友。宴随叹着气,一一作答。   “你姓什么?”傅明灼问了个没头没脑的问题。   宴随不解:“啊?”   “你叫yanshui,那你姓什么?”   宴随反应过来,被傅明灼用的翘舌音逗到,忍不住笑出声:“我就姓宴啊。”   “燕子的燕吗?”   “宴会的宴。”   稀罕的姓氏并未引起傅明灼的惊讶,她皱着眉,把头撇向一旁,眼睛看的是斜上方,这是标准的正在使出浑身解数回忆的表情。   她久久没想出结果,终于消停了,陷入冥思苦想,停止了对宴随进行人口大调查。   “好了睡觉了。”宴随把她的脑袋掰下来,“好好睡觉才能长高。”   傅明灼不情不愿地躺下。   熄了灯,房间重新恢复黑暗。   *   翌日清晨七点,宴随慢慢转醒,醒来看到傅明灼双手托腮趴在她边上看她。宴随拧一把她的脸,道了声“早”,问道:“你醒了多久了?”   傅明灼说:“没多久。”   宴随目光在她脸上巡视一圈,并未见半分刚醒的惺忪,这个样子,不像是刚醒的人,回忆起昨晚半梦半醒间身边一直有翻来覆去的动静,宴随皱眉:“灼灼,你是不是后来都没睡了?”   傅明灼鼓了股腮帮子,眼睛郁郁寡欢地垂下去:“我怕做噩梦。”   “灼灼。”宴随拉住她的手,“这一切不是你的错,你知道的吧?”   道理谁都懂,但是明白和做到是两回事,正如《后会有期》里那句经典台词:听过很多道理,仍然过不好这一生。   站着说话不腰疼,这种事也只能安慰别人,所有的语言都苍白无力。   宴随设身处地地想,这件事如果发生在她身上她大概也是半斤八两,甚至可能比傅明灼的反应更消极。母亲是生命的来源,每个人骨血里都流露着对其天然的依恋和崇敬,被告知自己就是母亲死亡的原因,换到任何一个有血有肉的人身上恐怕都没法泰然处之。更何况这只是一个12岁的孩子,才刚开始懵懵懂懂,对世界的认知尚处于非黑即白的阶段,理解不了对与错是与非之间的灰色地带,接受这个噩耗的过程势必会是一场硬仗,且战线漫长。   “要不要和哥哥说说话?”宴随问。   傅明灼摇头,她搅着被子,说:“我想去看妈妈。”   *   傅明灼没给傅行此打电话,傅行此发了微信过来,怕这一大一小还在睡觉他没打电话:「起了么?」   形势明确之前一味自作多情不是个好习惯,宴随默认他所有的问题都是为了傅明灼而来,遂回复:「灼灼在洗漱。」   她想和他说一声傅明灼想去看他们母亲的事,刚打两个字,看到他新发来的消息「昨天是不是没睡好?」   于是宴随把字删掉,重新编辑了一条「她大半个晚上没睡,一直在做噩梦」过去。   傅行此那边过了有大半分钟才有了回应:「我知道了。」   下一条:「那你呢?」   宴随屈着手指在键盘上方悬起的动作一顿,正好这时傅明灼洗漱完毕从卫生间出来,她也省了回复,直接招呼傅明灼:“灼灼,哥哥找你。”   傅明灼抿一抿嘴,向她小跑过来,捧着手机给傅行此拨了个语音电话过去,微信语音即便用的是听筒模式,旁人也能听个七七八八,他那头刚起床带着沙哑和轻微的鼻音的声音在静谧的房间里流淌开来。   兄妹俩的话题也就围绕着乖不乖有没有好好吃饭睡觉哥哥马上回来了的话题打转,傅明灼面对傅行此略有些拘谨,不若从前动不动就撒娇卖萌耍无赖,甚至不如面对宴随熟稔,基本上都是傅行此问一句她中规中矩答一句,而且报喜不报忧,她说自己乖乖吃饭,也好好睡觉,一直到他们结束对话,她都没有告诉傅行此自己要去北郊山上看母亲。   电话还没挂,手机回到宴随身上,宴随看着那颗挂断的小圆点正要按下去,傅行此像有千里眼似的,唤她:“宴随。”   宴随停了动作:“嗯?”   “辛苦你了。”   “嗯,小事。”   托傅明灼的福,时间倒退三天,宴随都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还能和傅行此这般心平气甚至客客气气说话,按照他们的性格,酒吧和篮球场发生的事才算正常走向,现在这样怎么看怎么诡异。   念及自己一会要陪傅明灼去山上,宴随觉得自己还是和傅行此知会一声比较好,一来报备人家妹妹的行踪,二来,虽然他母亲已经过世,算不上什么正式的拜访,但终究是人家的母亲。   只是傅明灼不告诉傅行此大概是怕他担心,所以宴随也没当面跟她唱反调,只在挂断电话后发了条微信给傅行此:「灼灼想去山上看她妈妈。」   傅行此看到消息,深叹一口气,虽然担心,但也理解傅明灼的想法,所以并未阻拦,只叮嘱了几句,他收起手机。   他洗漱完毕从卫生间出来,看到手机有两条新微信。   发消息的人平时鲜少与他联络,只会在每年8月7号或前后几天与他有只言片语的联系。   今年也不例外:   「你又来看过我妈了,谢谢。」   傅行此目光倏地一顿:「你现在在?」   「刚走。最近忙,今天才有空过来。」 第25章   是个阴天, 大雨将至,气压低得很, 倒是和扫墓的心情很应景。   碰上上班高峰期,车子在城区走走停停耽搁了老半天,出了城区道路才畅通起来。   傅明灼抱了一大束花坐在后座看着窗外发呆,车里溢满花朵的芬芳。   那家花店和他们此行的目的不顺路,不过傅家的司机很自觉饶了老一大圈, 带着傅明灼去到那里,很雅致的一家店, 没开在闹市区, 一半是花店一半是书店,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是早上的原因冷清得很, 用门可罗雀来形容一点没冤枉它。   而且占地面积未免太大了点, 即便不在闹市区, 这个平方的店面租金也不是一笔小数目。   怎么看怎么入不敷出。   “我哥哥说, 我妈妈以前很喜欢到这家店里来。”傅明灼告诉宴随。   那就解释得通了,想必为了保住母亲生前喜爱的花店, 傅行此进行了一点资金投入。   傅明灼显然是熟客,花店员工看到是她,堆了笑迎上来:“灼灼, 你又要去看你妈妈吗?花是不是和以前一样?”   傅明灼点头,默了又添一句:“要很多花。”   “好嘞。”   花店员工立刻熟门熟路在花堆间穿梭, 不一会, 一束由粉玫瑰, 白桔梗,淡紫色满天星,相思梅,银叶菊,尤加利叶组合而成的花束由烫着淡金色暗纹的烟紫色包花纸包起来,包花纸的上层边缘是精致的镂空雕花,束带则由不知名的植物叶编制而成,末端还缀着铃铛,淡雅又别致。   “今天心情不好啊?”难得看到全程安安静静不吵不闹的傅明灼,花店员工不由得关心道,转眼目光又被宴随吸引,从前从未见兄妹俩带着别人前去扫墓,不免好奇心发作,“今天怎么没和哥哥一起来?”   傅明灼说:“这是我姐姐。”   对方恍然大悟地“啊”一声,并没有在姐姐是真的姐姐还是嫂嫂这个问题中纠结,直接默认了后者:“好漂亮,和你哥哥很配呢。”   半路上,傅行此打电话过来关心,当然打的又是宴随的手机,这个时候宴随已经懒得再去思考他为什么不直接打司机的电话,因为连傅明灼的手机他都不打——   对,没错,早餐起床那会,宴随翻傅明灼的行李箱给她挑衣服,惊讶发现她有自己的手机,据说平时怕她贪玩没节制,所以傅行此不给她使用,但是出门旅游为了方便联系是交给她自己保管的。   那么两日来,这两兄妹通过她联系彼此的行为便十分诡异了。   傅明灼面不改色:“我忘记手机在我自己这里了。”   几次接触下来,宴随不难发现这孩子看着单纯无害,事实上人小鬼大且随机应变能力绝佳,她的话宴随不敢全信。   何况,她忘记了难道,傅行此也忘记了么?   再看到傅行此的来电显示,宴随直接把手机给了傅明灼。   傅行此也不外乎是一些关心,问家里的天气,问她到了北郊山没有,另外就是老生常谈地告诉她不要把罪责都扛到自己身上。傅明灼还是老样子,他说什么她应什么,绝不主动挑话题,到最后傅行此让她把手机给宴随,她终于有话主动要说,叫了他一声:“哥哥。”   “嗯?”   “花店的阿姨说姐姐和你很配。”   一旁闭目养神的宴随无奈睁开眼:“……”   傅行此也停顿了一小会,才淡淡接了一句“是吗?”   “是啊。”傅明灼点头,“她说姐姐很漂亮,你很帅。”后半句是她自己加的。   “我知道了。”傅行此应道,“你把手机给宴随姐姐。”   狭小的车内空间弥漫起一阵八卦的味道。   傅明灼自是不必多说,明晃晃地擦亮眼睛竖起耳朵关注哥哥和姐姐的通话,就连前方一丝不苟开车的司机,宴随都仿佛从他头发稀少的后脑勺里面看出了浓浓的打探意味。   “喂。”   傅行此话里听不出什么情绪,并没有被花店阿姨的话所影响,开口第一句:“免提?”   “没。”听筒。   “傅明灼待会情绪可能会很激动,要麻烦你照看着一点了。”   让傅明灼和司机失望了,他们现在的状况只能说这个。   到达北郊是半上午了,夏天难得有个凉快点的阴天,不过毕竟不是什么祭奠亡者的日子,山下的停车场很是空荡。   司机在车旁等候,宴随带着傅明灼上山。傅明灼个子矮,花束又大,抱着看不见路,但她非要自己带上去,不肯让宴随帮忙,她抱得艰难,台阶都没法连步走,蹒跚上行。   宴随无法,只能拉紧她后颈的衣料以防她摔倒。   傅明灼一路不停歇,筋疲力竭地来到山顶,喘着粗气站到母亲墓前,她的食指不由得攥得死紧,包花纸在她手下被挤压出窸窸窣窣的响声。   照片里,梁赫之笑得温柔极了,她很漂亮,看起来很亲切,是一个光从面相就让人忍不住喜欢的女人。   可照片只是冰冷的照片,没有情感可言,即便是她心爱的孩子站在她面前悲痛欲绝,她依然只能如沐春风地笑。   宴随向她轻轻颔首致意。   她已故去十二年,但仍有很多人在惦记她,偌大的墓前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鲜花和盆栽,其中一束已然干枯的花束和傅明灼手里拿着的一样,独特的包装一眼看去便知是出自同一家,想必是前不久傅行此带来的。   不多时,傅明灼的情绪便彻底绷不住了,她直直地跪倒在梁赫之墓前,膝盖砸在大理石上面发出一声不算小的闷响,她感觉不到痛,跪着走近墓碑,胡乱放下花束,伸手触摸梁赫之的照片,拼命道歉,语不成句:“妈妈对不起,妈妈对不起……都是我害的你,对不起妈妈……是我害哥哥没有家了……”   人是情感动物,有共情的本能,即便与墓中人毫无交集,宴随的鼻腔也发了酸。   由人及己,她和罗子琴算不上多母女情深,但失去母亲的画面光是在脑海里想象都让她痛不欲生,以至于她开始后悔前一天晚上在电话里对母亲的态度。   家人闲坐,灯火可亲。   对很多人而言稀松平常不足挂齿的日常,是很多人梦里都想重新回去的团圆。   心疼傅明灼的同时,宴随忍不住想,当年年仅14岁的傅行此是如何撑过丧母之痛最难熬的时期。   她认识傅行此的时候,他已经吊儿郎当、漫不经心、待人处事刻薄又冷漠,说话做事全凭着自己的喜恶来。祝凯旋告诉过她,他曾是一个很阳光活泼的人。   站在这里,她第一次真正懂得他经历过的悲伤。   她心里泛起一阵骤痛,不知是为了谁。   连天地也似动了容,宴随脸上落下一滴水珠,很快,又是第二滴。   下雨了。   雨点淅淅沥沥地越来越密集,不多久,便将郁郁青山笼进烟雨中。   傅明灼在梁赫之墓前哭喊至喉咙沙哑最后脱了力,却仍不肯离去。   语音通话没有挂断,傅行此在电话那头全程听着。   “灼灼。”宴随在口袋中握着手机的手紧了紧,随后在傅明灼身旁俯下身来,她的头上和脸上都蒙了一层细细的雨珠:“妈妈在看着你呢,她看着你哭却安慰不了你,她该多着急多痛心。还有哥哥,哥哥也会很担心你,他瞒了你这么多年就是因为不想看到你这样,他想让你像别的小朋友一样无忧无虑。你这样,他会很自责,责备自己没有保护好你。”   傅明灼额头抵在墓碑上,不说话,但是睫毛轻轻眨了眨。   “淋雨会感冒,妈妈和哥哥都会很担心,所以我们回家了,好不好?”   良久,傅明灼点了头。   “乖。”宴随拂去她脸上的水雾,“跟妈妈说再见。”   袋中手机震动一下。不用看,宴随也知道是傅行此的道谢。   *   雨天山路湿滑,下山途中宴随拉着傅明灼的手缓步而行。   走到半山腰,傅明灼像想起了什么似的,脚步顿了一下。   脑海中有念头一闪而过,宴随往旁边望去,在眼花缭乱的墓碑中,她一眼定住了目光。   是了,她记得宴连的母亲也葬在北郊山上。宴连母亲过世第一年,清明节的时候他们一家来扫墓,顺便过来祭奠。不过惹得罗子琴不高兴,此后宴其盛单独带着宴连过来,从不带她们母女。   就是那么遥远又模糊的回忆,时隔经年居然在潜意识里作祟。   有的时候那点看似荒唐的猜测准到可怕。   她并非凭借名字或照片认出宴连母亲,而是她认出了某一座墓前其中一束花。   烫着淡金色暗纹的烟紫色包花纸,包花纸的上层边缘的精致镂空雕花,植物叶编制而成的束带,束带末端缀着的铃铛。   淡雅,别致。   和傅行此傅明灼母亲墓前的一模一样。   还有一束,还很新鲜,显然才刚摆上去不久,傅母坟前众多鲜花中,也有一束相同的。   怪不得前一晚傅明灼听到宴姓露出苦思冥想的表情。   真相已经尘埃落定,不过宴随从不凭着猜臆行事,凡事都要一个明明白白的结果。   她慢慢走过去,站定。   目光从墓主人的照片开始,到名字,最后游离到立碑人。   爱女宴连泣立。   这些日子所有心软、所有动摇,还有蠢蠢欲动的靠近,不知名的悸动,都成了一场笑话,一瞬间被淋了个彻头彻尾,像只落汤鸡狼狈不堪。   她自嘲一笑。   “你可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痛。宴随,这下清醒了没有?” 第26章   傅明灼跟过来, 看出宴随身上散发的低气压, 她明智地选择静观其变。   “灼灼。”宴随侧头, 问得随意, “你们来看妈妈, 都会顺便来看这个阿姨吗?”   傅明灼的眼珠子转了转, 没搞明白形势,她怕坏事, 含糊其辞道:“我不太清楚。”   宴随目光又投向墓碑上的宴连二字,语气淡淡却笃定:“爱撒谎的孩子不是好孩子。”   知道瞒不过,怕被宴随不喜欢,傅明灼斟酌着措辞开了口:“这个阿姨去世的日子和我的生日是同一天。”她顿了顿, “也和我妈妈同一天去世。”   想必,刚刚得知母亲确切死亡日期的傅明灼,正是因为走到这里想起两座墓主人同一天死亡的巧合,才会顿下脚步。   唯恐自己说错话,傅明灼的声音很小也很犹豫:“可能是因为这样, 哥哥才来看这个阿姨。”   宴随又问:“有没有另一个姐姐跟你们一起来?”   “没有,没有。”傅明灼立刻矢口否认, “我每次都只和哥哥两个人来, 从来没有别的姐姐一起。”   听这口气,确实不像在撒谎。   宴随把手指指向“宴连”二字,告诉傅明灼:“这是我姐姐。”   “啊?”傅明灼诧异地瞪大了眼睛, “那这是你妈妈吗?”   “不是。”宴随收回手, 目光投向远方, “我和我姐姐同一个爸爸,但不是同一个妈妈。”   成人复杂的关系超出了傅明灼的认知,她干巴巴地“哦”了一声,又一次强调:“我没有和别的姐姐一起来看过妈妈。”   “那你见过宴连姐姐吗?”   傅明灼用力摇头:“没有,我只在这里看到过她的名字。”末了,怕宴随不相信,她又说了两个字来增加自己话里的可信度,“真的。”   “我信你。”宴随淡笑,牵过她,“走吧,我们回去了。”   等坐到车里,宴随拿了纸巾给傅明灼擦脸上和头上的雨水,轻声细语地商量道:“灼灼,反正哥哥一会就回来了,接下来就让哥哥陪你了,我工作很忙,可能以后没有太多时间陪你。”   傅明灼一听就急了:“你以后不来找我了吗?”   宴随硬下心肠:“应该是的。”   傅明灼不说话了,低下头,车子开了好久,她很低落地望向宴随,问道:“你是不是也不喜欢我。我爸爸和我爷爷也都不喜欢我。”   孩子的喜欢太纯粹,喜怒哀乐更是简单直白,看着这双清澈明亮的眼睛,宴随终是软了心肠,给她的手机存了自己的号码:“我很喜欢你。对不起灼灼,可是我真的很忙。你要是想我,可以给我打电话。”   虽于心不忍,但宴随也安慰自己,小孩子是一种很健忘的生物,一旦见不着,想必用不了多久,她就会把她忘记。   在这之前,宴随以为自己喜欢傅明灼和傅行此无关。   但是此时此刻她发现自己没有办法继续心平气和面对他的至亲。这是他唯一的妹妹,与之保持亲近的关系,又怎么可能脱离与傅行此的关联。   也许她喜欢傅明灼,根本就与傅行此有着直接的关联。   宴随最开始认识傅行此,因为他为宴连捏瓶盖的举动,她以为他和宴随有关联。   宴连的人,她当然是不屑的,即便她对傅行此的第一印象,差不多可以用一见钟情来形容。   她也是到那个时候才相信,人和人之间确实是讲究眼缘的。毋容置疑,傅行此是一个很好看的男孩子,但要说他是宴随见识过的top 1,那也是不至于的。可他确实是她活了16年来、甚至是到现如今24岁,唯一一个、单凭长相就让她产生兴趣的人。   后来去拿外卖那次,她见到他和齐刘海待在一块,于是知道他的女朋友并非宴连而是另有其人,也亲眼见识了他对女友恶劣的态度,他一点也不温柔体贴,所作所为绝对算不上一个合格的男朋友。   很快她就在周围同学的聊天中得知,齐刘海是宴连最好的朋友,叫李倩。   也许应了那句男人不坏女人不爱,没有了宴连男朋友的滤镜,傅行此开始在她心里生根发芽。   傅行此虽然助她免去一场叫外卖的处分,但那件事于他而言似乎只是可有可无的小插曲,转眼就被他抛在脑后,宴随的转学惹来不少男同学的觊觎,但其中不包括他。   高三和高一教学楼不在一块,而且高三的上学时间比高一高二早半小时,放学时间更是足足晚一个小时,宴随能碰到他的机会差不多也就只剩中午吃饭。他大部分时候都和一大伙朋友一块去食堂,大概有七八个人,都是嘉蓝蛮出名的那帮人,里面包括宴连和祝凯旋,很偶尔的情况下,他才会和齐刘海单独吃饭。   见到她,傅行此从来不和她打招呼,大部分时候都视若无睹地路过,倒是祝凯旋热情洋溢,但凡遇见她一定会问候一声,当这个时候,他也会停下来,目光在她身上漫不经心略过,透着几分疏离和寡淡。   大概过了小半个月,那一大伙单独吃饭的人里面少了宴连和齐刘海,而且接下去的两天都是如此。   风言风语很快传来,说傅行此和齐刘海分了手,而且傅行此和齐刘海的恋情仅仅持续了不到两个月,在那之前,他在学校没有交往过女朋友。   “李倩一直都在追傅行此,追了快三年才追上,不过这才多久就被甩了,只能说强扭的瓜不甜。”宴随的同桌如是说。   宴随很快亲眼证实了这一幕。次日中午,宴连齐刘海和傅行此一行人擦肩而过,祝凯旋等人客客气气和齐刘海打招呼,傅行此却是视若无睹,脚步不带任何停留地走开,齐刘海在他背后眼眶都红了,宴连在边上劝了好久。   和齐刘海分手后的傅行此,仍然和宴随保持着陌生人的状态。   不过这样的日子没有持续多久,随着宴随在篮球场上一个惊艳的投篮,她成功终结傅行此眼中的透明形象,他开始追求她。   放下架子的傅行此,和宴随见识过他身为齐刘海男朋友的样子截然不同,他一点也不冷漠毒舌,相反,体贴、细心、包容,偶尔也会孩子气、幼稚、搞怪,他每天给她变着花样带早饭送礼物,即便学业繁忙也从不忽视她,坦然带她进入自己的朋友圈。   和傅行此的朋友圈走得近了,就难免和宴连有了较多的近距离接触,不过她和宴连忽视对方的本事实在是浑然天成,又正好长得不像,那股生疏的劲,最开始的时候大家都以为她们只是恰好同姓。   宴随并没有马上答应傅行此的追求,除了开始一段恋情之前必要的考察,她还有那么一点点想报复他从前对她爱理不理的行径。不过寥寥几天,她就在他的骄纵下暴露了大小姐脾气,任性、娇气、不讲道理。   他并未不耐烦,一一受着,惯着。   当然,宴随没有吊他太久,因为他很快就要毕业了。对学生来说,这就是正儿八经的异地了。   高考的前一天,也就是6月6号,她点了头。   点头之前,她有要求:“你不可以再给别的女孩子拧瓶盖。我不喜欢。”   说实话,当时知道齐刘海因为他给宴连拧瓶盖吃醋的时候,宴随还觉得齐刘海真矫情。但是等他成了她的男朋友,她发现她也很介意,醋劲比齐刘海只多不少。   傅行此已经不记得那档子无关紧要的小事:“我给别的女孩子拧过瓶盖吗?”   “嗯。”宴随说,过往不可追,她既往不咎,但未来是属于她的,她要牢牢把控,“以后不准了,只能给我拧。”   傅行此勾勾唇角:“知道了。”   宴随满意了,开始下一波盘查:“你和宴连,是什么关系?”   “宴连?普通朋友。”他答得很利落,毫不犹豫。   她得寸进尺:“我不喜欢她,你不可以再和她做朋友。”   这要求似乎过分了,男女朋友本无权干涉对方正常的交友圈。   “你们是姐妹,为什么不和?”傅行此好奇道。和手足相依为命的人,完全没有办法理解她们留着相同的血却两看生厌。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宴家两姐妹的爱恨情仇实在是一段很漫长很琐碎的历史,宴随原本想给他举几个例子来着,但当时想来很生气的事临近倾诉边缘却觉得不过如此,说出去只会显得她狭隘小气,于是偃旗息鼓,只嘴硬道:“没有为什么。我不喜欢她,她也不喜欢我。”   因为不喜欢宴连,所以中考毕业报考高中时,明明嘉蓝离家更近,宴随却选择了去明辉就读,就因为宴连在嘉蓝,后来罗子琴要她转学她更是百般不情愿。   另一个重要原因是女性的直觉灵敏。即便傅行此和宴连关系平平,活跃在同一个好友圈里的泛泛之交,但宴连看傅行此的眼神,宴随看得懂。   她比谁都清楚,当一个女生喜欢傅行此的时候会用什么眼神看他,藏得再深,也没有用。   傅行此耸肩,仍是觉得她们匪夷所思:“一直到看到宴连的爸爸也给你开家长会,我才知道你们是姐妹。”   宴随当然不希望宴连大肆宣传她们的关系,但当宴连绝口不提,她仍然感到不痛快。讨厌一个人就是如此,左也不对,右也不对,光是存在就是碍眼。   话已经说出口就没有收回去的余地,她拉着他的袖口晃了晃:“行不行啊?”   其实心里有忐忑,见识过他对齐刘海的态度,知道他一旦凉薄可以多残忍,她不免担心自己是否太过僭越挑战了他的底线,万一也被他如此对待,她又该如何收场。   他没有不耐烦,唇角弧度不减反增,答应得爽快:“行啊。”然后稍稍凑近她问道,“所以你可以答应我了吗?”   宴随不躲,大胆迎视他,点头:“可以了。”   宴随并不是一个见好就收的女朋友,她立刻要求傅行此更改手机解锁密码,交出各项社交平台的账密,并要他在校内秀恩爱以宣示主权,即便她知道傅行此是一个非常高冷的男孩,别说是秀恩爱这么高调的行为,就是动态他都从来不发。   新官上任,就要轰轰烈烈人尽皆知。   当天夜里和他打电话,她问:“我今天答应你,会不会影响你明天高考?”   傅行此知道她在跟他调情,却一反常态答得认真:“不会,你会给我力量。”   次日高考,早晨宴随陪他吃了早饭,又跟着他一块去的学校,在校门口目送他进去以后,她并未离开,在原地和乌泱泱等的家长群体一起等待,烈日当空,传达室屋檐下的阴凉处就那么点大,她不愿意和大伯大妈们挤,撑了把聊胜于无的伞愣是等到他出来。   门卫得得到监考员完成所有程序的指示才可以开门,高考生都被拦在校门里面暂时不得放行,这下宴随顾不上嫌弃别人汗涔涔的身体了,挤到最前面那排,隔着栅门,不过到底年纪还小,介意周围家长们异样的眼光,所以欲盖弥彰地喊了他一声“哥哥”:“哥哥你考得怎么样?”   傅行此看着她被晒得红扑扑的脸,又被她这一声哥哥给喊得有点懵,过了两秒钟才反应过来,从栅栏里伸出手摸摸她的头,只有自负的二字:“很好。”   那天的日头毒辣,没有风,没有云。   他又狂妄,又温柔——对世界狂妄,对她温柔。   抚在她头顶的手,干燥,温暖,是让她安心的力量。   她真的好喜欢、好喜欢他啊。   再后来,宴随都喊他哥哥。   傅行此高考完毕,宴随尚未结束高一的课业,从前天天在学校可以看到的人突然不见,心理落差不小,不过傅行此每天几乎每天中午都会给她带饭,不会耽搁太久,说上几句话他便离开。这是他们互相默认的规则,不让谈恋爱影响学业,所以即便是放学后或者周末他们也不会长时间黏在一起。和傅行此谈恋爱期间,宴随的成绩没有任何下滑,牢牢保持名列前茅的名次,碰上难题,她会向他请教。   恋情不算低调,宴其盛和罗子琴都有所耳闻,不过看在宴随的成绩没有受到影响,甚至在期末考试中,她的排名从前两次月考的十名开外跳到年级第五,夫妇俩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提醒她注意分寸,除此之外并无阻拦。   那段日子,宴随非常快乐,前所未有的快乐。每天的生活都让她充满期待,她乐观,积极,因为他而变得更优秀。   唯一的担忧便是他上了大学会远远离开锦城。   他的狂妄名正言顺,他真的考得很好,应该说是特别好,那一届锦城的理科状元。他很聪明,而且一直刻苦,聪明的人一旦努力是没有上限的。   各大名校纷纷向他抛来橄榄枝。   锦城当然也有非常优秀的大学,但是还称不上国内一流的顶尖学府,设身处地站在傅行此的立场,宴随理解他不会甘于被困在家乡的雄心壮志。她知道他没有报考雅思或者托福,并不担心他会出国,但离开锦城,也已经是一个很遥远的距离。   他失踪了,一整天,她打爆了他的电话,联系了他所有她能联系到的朋友,没有人知道他在哪里。   夜幕四合,他才回电,面对她的质问和责备,只轻描淡写告诉她他会留在锦城,而且他甚至不打算去锦城最好的大学,那所大学在郊区,与他家中至少有一个半小时车程的距离。   “我有两个妹妹在这里,我怎么走开啊。”他如是回答她,“而且我要开始去公司报道了,学业太忙的话,没法兼顾。”   宴随舍不得他走,但更舍不得看他这样潦草安排自己的将来。   没有劝动他,他一意孤行填了一个不上不下的学校,距离家中不到半个小时的车程。   他满不在乎:“我又不需要学历来给我的人生添砖加瓦,等混成宗扬的老大,不比什么都风光么。”   谎话。   如果他真的不在乎,他何苦刻苦学习。他分明想远走高飞一展宏图,却选择了停止扇动羽翼。   尘埃落定,多说无益,此事宴随绝口不提,只是刁蛮任性的性子收敛不少,尽量不让他烦心。   不过,其实从前她就对把握尺度驾轻就熟,让自己保持在无趣和作中间,这个中间,大约可以用情趣来形容,让他觉得自己被依赖,但不至于被束缚。   包括对宴连,宴随也从来没有不讲道理到要傅行此和她零接触零交流,毕竟是同一个圈子里的人,断交就做得太难看了。   只要他有那个态度,她就满意了。   宴随16岁生日前一天,和傅行此的朋友们一块去江边放了风,然后去他家弄了一场自助烧烤,租了烧烤架炭火,准备了各类烤串,一群十几岁的少男少女在他家的露天院子里自食其力,忙得热火朝天。   那天本来傅行此是要把傅明灼介绍给宴随认识的,虽然只是个小孩,但宴随仍是郑重其事冥思苦想了好几天,她喜欢傅行此,当然也异常重视他的亲人,当天她给傅明灼带了一大堆礼物,奈何那天傅明灼被外公带去看戏剧表演了,姑嫂二人并未见上面。   宴连也在,照例,除非必要,她和傅行此并没有多余的交流。   从这方面来说,傅行此确实是一个很给宴随安全感的男朋友,和她在一起以后,他从来没有和别的女生有过任何令她不舒服的过密举动,一片坦荡荡,手机任由她心血来潮翻,社交网络任凭她随时随地登录。   而另一方面,尽管宴随不喜欢宴连,但她清楚宴连的心气颇高,她的男朋友,宴连就算再喜欢也不屑下手。   如同最初她以为傅行此是宴连的人,便死死遏制住了多余的想法。   宴家的女儿,骨子里留着一样的、骄傲的血液。   那天大家忙活到近九点,吃饱喝足后众人留下一院子的狼藉陆陆续续告别,宴随也和大部队一块离开,罗子琴已经好几次打电话过来催,最近宴随和傅行此待在一块的时间多了些,已经连续好几天晚归,导致罗子琴语气不太友善,宴随自知理亏,没再逗留。   到半路,宴随发现自己带去的照相机忘了拿,她一边原路返回一边给傅行此打了电话,要他把照相机给她拿出来。   她回到傅家的时候,一群朋友都已经人去楼空走了个精光,院子里安安静静,傅行此拿着照相机的带子在半人高的木栅门边等她,垂着头,脚尖碾着地面,相机随着他的动作在他身侧轻轻晃动。   一看到他,宴随又舍不得走了。   听到车轱辘的声音,傅行此抬起走来。   宴随下车,小跑过去抱住他的胳膊,随口问道:“人走光了?”   傅行此停了一瞬,才说:“嗯。”   “你犹豫了。”宴随朝灯火通明的屋子望一眼,揶揄道,“让我猜猜是哪个姑娘留下没走。”   他笑起来:“那你进去检查。”   宴随只是开玩笑,哪里会真的去检查,在门口和他拉拉扯扯又耽搁好一会,直到罗子琴又一次打电话过来催,且这一次罗女士耐性告罄直接大发雷霆。   宴随苦着脸挂了电话:“吓死我了,我真的得走了。”   走前还撩拨他一把:“哥哥,明天你就可以亲我了,期待吗?”   傅行此闷笑,按着她的后脑勺抱了抱她。   时至今日,宴随最庆幸的是尽管敏锐地捕捉到了傅行此的异常,但她没有真的闲到进去检查,要不然她大概会在宴连怜悯的目光中一败涂地,更没有后面对傅行此不留余地的反杀。   在回家路上,宴随打开相机想顺便翻看拍下的照片,但是没怎么使用过的相机居然已经没电自动关机了。   回了家,她给相机插上电源电,等洗漱完毕,正好相机也充了一点电,她盘腿坐在床上打开相机,发现里面多了一个漫长的视频,想来这便是导致相机自动关机的元凶,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不小心按到了录像。   相机当时放在他家客厅,对准的方向是一个无人的角落,视频毫无观赏价值,只能听见或远或近一片乱哄哄的嘈杂声,宴随原打算直接删除,也不知怎的,鬼使神差地一边快进一边看了下去。   视频临近末尾,众人作鸟兽散,已是一片安静,在即将点下删除键的瞬间,宴随听到了宴连的声音,由远及近,与此同时,还有傅行此。   他们在激烈争吵。   前面的对话,因为距离的原因,即便把声音调到最大,宴随也只能提取到几个模糊的字眼,无法拼凑成连贯的剧情。   可随着二人走近照相机,他们的对话逐渐被录像清晰记录。   宴连的声音是罕见的激动:“先是李倩,现在又是宴随,傅行此你有意思吗,是不是我身边的人你都要轮一遍?”   宴随扶着相机的手不自觉颤抖,像等待宣判的死刑犯。   两三秒钟窒息的安静后,她听到他一如最初的凉薄声线,陌生又遥远:   “有啊。怎么,你后悔了?”   到这里,视频戛然而止,相机因为没电自动关机停止录像。   从初见至今,所有过往纷纷叠叠,像下了一场瓢泼大雨,在脑海中乱码弹跳毫无章法地播放一遍,仿佛过了一整个世纪的漫长,宴随拿过手机,给杜承发了条消息:「在?」 第27章   收到宴随的消息, 约莫半小时后杜承就出现了, 过来找她的时候还带了个蛋糕盒大小的生日礼物盒, 外头绑着一个浅粉色的缎面束带绑成蝴蝶结。   他没有对她自私且无礼的请求产生任何不满的情绪, 远远看到她, 挥手朝她示意。   宴随没有回示, 只木木地看着他走近。大脑茫然接受着视网膜传递而来的外界信息,却丧失了对此作出反应的能力。   她在想,为什么宴连还不回来。   距离傅家的局散场已经过去两个多小时了, 他们聊什么, 要聊这么久。   难不成她今天还要睡在傅行此那里了么?   杜承至她跟前时呼吸明显带着急促,想必过来的路上很赶, “生日快乐。”他把礼盒递给她。   宴随终于后知后觉地回神, 面无表情的脸上绽放出一个礼貌的笑容:“谢谢。”   杜承有些不放心她先前那种放空的状态,关切询问道:“你还好吧?”   宴随低头拆礼物, 答:“当然了。”   里面是一个精美的八音盒,八年前的学生时代比不得现如今的孩子小小年纪就用香奈儿口红阿玛尼气垫, 那会的高中生普遍还没有什么化妆意识, 学生间流行送的礼物都是这些音乐盒绒毛玩具之类。   “谢谢,很漂亮。”宴随抬起头。月光下,终于有另一道影子也朝着宴家的方向而来。   没过夜。   可这并不能安慰她什么。   晚归的两个多小时期间, 发生了什么。   她没办法停止想象。   显然宴连也没想明白,宴随身为傅行此的女朋友, 为什么会深更半夜和一个陌生的男孩子一块出现在家门口。   宴随嘴角噙着的笑隐下去, 经历短暂的调整, 夹带了一丝不善和讥讽的意味重新营业,目不转睛地迎视其走近。   从前她以为宴连是她的手下败将。   现在身份对调,她感到不可置信,为何自己竟什么都没看出来。   就在那短短一会功夫里,宴随想起一个从前从未留意过的细节。   傅行此还在追她的时候,某天放学她和他那群同学一块去学校旁边新开的小餐馆吃晚饭,用餐高峰期加上新店开业,店里座无虚席,餐厅的服务员们忙得不可开交。   正对门口的方向的柜子上摆着一只电视机,频道停留在点歌台。   他们等了一会等到空位,空位位于电视机最近的位置,电视机的声音开得老大,不过别的桌一时半会都没有吃完的迹象,一伙人只好勉为其难坐下。服务员收拾过后,傅行此又拿纸巾给宴随擦了一遍桌子和凳子才拉着她就座。   “这里还是有一点油。”宴随指着自己面前的桌面泛着反光的某处。   傅行此嘴上数落她一句“事儿精”,但还是又探手去抽了两张纸过来。   擦完桌子,他给她递碗筷和勺子。点歌台刚好换歌,那歌的前奏稍显突兀,连续几个快速下行然后快速上行的音阶有些刺耳。   傅行此好似被吓了一跳,碗在距离桌面两三厘米的时候没拿稳,“咚”一声摔落下来。   宴随摁住左右摇摆的碗,面上带了点忍俊不禁,觉得他难得不淡定反应过激的样子挺可爱。   老歌开始播放,前面数十秒略显诡异的前奏过后,钢琴音一起,上个世纪老歌独有的风格就显出来了,带着厚重的岁月感。   还挺好听的,而且音量也不至于让人无法忍受,但宴连走到电视机旁研究片刻,径直关了电视机。   她神色淡然地回来,解释道:“太吵了。”   再后来是已经在一起了,傅行此没成年的时候就学会了开车,成年生日一到便去考了驾照,第一次正儿八经持证上路,他把车开到了嘉蓝门口接宴随放学。香车美男,各种学生和家长好奇的打探自然是免不了的,要不是全校都差不多知道他们两个在谈恋爱,怕是第二天嘉蓝女高中生被富二代包养的传闻就该沸反盈天了。   宴随坐在副驾驶位上,傅行此的车她第一次见,但开车的傅行此她也第一次见,比起限量版超跑,她显然对后者更感兴趣些,这厮本来就适合戴眼镜,这回戴了副墨镜,更是帅得丧心病狂。   载着她,傅行此讲究安全第一,压下这个年纪的男孩骨子里的冒险精神,全程把车开得规规矩矩。   城市道路限速50,他就只开50。   车载电台调在音乐之声,主持人声腔柔软,字正腔圆:“下面这首歌依然是上个世纪的港乐,来自关淑怡的《难得有……”   宴随对老歌没什么兴趣,几乎从未涉猎。   主持人话未完,傅行此换了台。   “怎么了?”宴随问,歌曲连前奏都还没出来。   他沉默一下,说:“我妈妈很喜欢这首歌。”   宴随忙把话题扯开了。   这本是两个看似不相关的小片段,如同每天发生过无数无关痛痒的对白和交流,宴随并没有放在心上。   但女人的第六感有的时候精准到不可思议,掘地三尺都能把蛛丝马迹挖出来。   比如她到了这一刻,莫名把这两件事给关联起来了。当时在小饭馆吃饭的时候,宴连半途关掉的歌应该就是关淑怡那首难得有……后面未完的歌名她暂时不知。   想当时,虽然宴连冠冕堂皇说是嫌电视机的声音太吵,可宴随心知肚明宴连是因为傅行此所以才关的电视机,觉得宴连小题大做的同时,她有些泛醋意,这是她的男朋友,宴连为什么越俎代庖关心。   看着越来越近的宴连,宴随终于恍然大悟,傅行此哪里是吓一跳,他是触景伤情,宴随更不是小题大做瞎操心,她只是太明白什么是傅行此不敢随意触碰的回忆。   距离已经够近,正常音量能无障碍对话,宴随难得在私下相处的时候主动和宴连打招呼:“我以为你早就回来了呢。”   宴连目光从杜承身上收回来,显然也对宴随这声招呼感到意外,顿了一下才回应:“吃太饱,散了会步。”   “兴致不错。”宴随微笑。   宴连意有所指地暼杜承一眼,落下一句“你更不错”就进了屋。   宴随把照片传上校内不到二十分钟,傅行此就给她来了电话,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你唱的哪一出?”   “看不出来?”宴随反问。在发校内之前,她做了最后的确认,上网搜索了关淑怡并成功找到那首歌的全名叫《难得有情人》,特别的前奏一出来,她便立刻认出这便是餐馆里点歌台播的歌。   傅行此沉默一小下,在忍耐脾气,过后才开口:“我哪里惹你不开心了吗?”   “没有。”   傅行此又一次沉默片刻:“你回去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么?”   “对,我就刚才变的卦。”   “不开心你直接告诉我。”傅行此的怒气已经有泄露的迹象,“不管怎样,不要用这种方式。这不好笑。”   到这里宴随把电话给切了,因为再多说一句她都没法忍住哭腔。   也许是傅行此和宴连的那场被不小心录下来的争吵耗尽了他为数不多的耐性,所以面对女友,他并不像往常那般百依百顺,宴随把电话挂了,他没有回拨。   第二天,他收拾好心情倒是又来找她了,而且是直接来了她家门口找她,恢复了从前的温柔和体贴,哄她,向她道歉,还给她准备了一大堆生日礼物。他不信她会突然移情别恋,换了任何一个谁可能都不会相信,他们的恋期那么甜蜜,而且最后的离别前她还对他依依不舍。   可宴随没有任何松口的迹象,话说得一句比一句绝情,那次对话几乎用尽了她毕生的尖酸和恶毒,到最后二人的交流又一次临近不欢而散,宴随说:“你为什么就这么自信我不会喜欢别人?要是你真的不信,你可以问问宴连,她昨天都看见了。”   傅行此额角的青筋凸着,他喉结上下滚动一下,甩了手里的礼物扭头就走。   也许是宴连的话可信度真的很高,至少接下来好几天,傅行此都没有再来找过她。   最后一次找她,电话里他语气柔软,也疲惫不堪:“不要这样。有事直接告诉我,好不好?我哪里做的不对,你告诉我。”   宴随问:“告诉你你就改吗?”   事情终于有了突破口,傅行此信誓旦旦:“当然。”   “别再找我。”   “……”   这就是八年前他们最后一次的联络。   八年的最初,很艰难。   明明这个人到来之前一切都好好的,可拥有过再失去,怎么就会这般痛不欲生,就跟生生从身体里撕扯着带走了什么似的。   宴随没有刻意去搜过傅行此的消息,但也知道她和他分手后,宴连仍是一直单身。   傅行此的母亲和宴连的母亲同一天过世,这道唯有彼此才能感同身的伤痕,会轻易将同病相怜的二人连接在一起。就是宴随没怎么搞明白这两个人既然互相喜欢为什么一直不在一起,祸害齐刘海就算了,还要来祸害她。   唯一的合理解释只剩下因为齐刘海喜欢傅行此,所以宴连一直拒绝他——事后宴随不多时便在一次偶尔的情况下知道,齐刘海不但是宴连最好的朋友,同时还是宴连生母生前即将成婚的未婚夫的女儿,当年这对未婚夫妇一起在雨天的高速上出的车祸,宴连的生母当场死亡,而齐刘海的父亲则在重症监护室抢救了一个多礼拜,最终还是不治身亡。   宴连对齐刘海好到令人发指,而齐刘海一直在白嫖享受宴连对她的好。   异父异母的齐刘海,宴连关心得紧,连喜欢的男孩子都能拱手让人,但面对她这个留着一半相同血液的妹妹,可从来没留过什么好手。   比如说纪晓初热搜事件,宴其盛一个唯利是图一心只有人民币的铜臭商人能知道三线小明星的花边新闻,百分之百是宴连告的黑状。   至于这八年就更匪夷所思了,宴连仍然单身,拒绝一切相亲,把宴其盛急了个半死,早一两年前开始疑神疑鬼怀疑自个女儿的性取向有问题。   可傅行此分明还在每年雷打不动探望宴连的母亲。   这么多年过去,齐刘海应该也没道理还吊在傅行此这棵树上不放。   天时地利人和,这两人居然还是没在一起。   宴连嫌弃傅行此是她用过的男人所以不要么。   虽然,她什么也没用,连亲都没亲过……   哦,亲了,以几乎是陌生人的身份。   跟被狼狗咬了一口似的。 第28章   距离傅行此回来锦城还有半天, 宴随肯定是不放心放任傅明灼一个人的, 所以她确认了祝凯旋有时间可以帮忙照看, 才放心吩咐傅家的司机送她回了家, 辜负一个孩子的喜爱和信任, 她有愧疚有心疼, 不过实在胜不过心里的障碍,只能选择自私。   傅明灼闷闷不乐的消极状态一直持续到宴随家门口都没有缓解。   看她这幅失魂落魄的样子,宴随终是于心不忍, 下了车绕到另一侧打开车门,摸摸傅明灼的头, 再次解释:“灼灼, 我真的没有不喜欢你, 但是我有工作要忙。”   傅明灼恹恹地垂着眸, 不答话。   “灼灼。”宴随把身子弯的更低一些,“我不是留了手机和微信给你吗, 你可以随时找我聊天。”   看到傅明灼泛红的眼眶。   原本就爆棚的罪恶感更是搅得翻天覆地。   “那这样好不好。”宴随说, “过几天我带你出去吃饭, 我们喊上凯旋和晶晶姐姐, 好不好?”   有了实质性的保证,可信度高上许多,傅明灼终于有了反应:“真的?”   “当然了。”   有汽车由远至近而来,紧急刹车停在家门口, 驾驶室下来宴连, 她一身的职业装, 很有职场精英女性的风范,仓促重重关上车门,一边打着电话一边脚下生风,稳稳踩着高跟鞋小跑:“让他们等会,我已经回家拿资料了,很快就回来。”   照例,没有宴其盛在的场合,她们不需要理睬彼此,所以看到宴随,宴连的眼神没有多余的停留,像看一个不相干的陌生人,立刻便移开了。   不过这一次有所反常,下一瞬她便慢下了步伐再度看过来,看的是车里的傅明灼。   不出两秒钟,傅明灼便注意到自己被看,睁大了眼睛回视,茫然的同时带几分谨慎。   宴随没有回头,听着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再度加快远去,她问傅明灼:“你认识这个姐姐吗?”   傅明灼摇头。   “从来没见过吗?”   傅明灼再度摇头。   目送傅家的车子开远,宴随才进门,房子前的台阶迈上两步,里面宴连拿着一个资料袋出来。   又打了个照面,宴连反手关门的动作顿住,她满脸欲言又止,很明显想对傅明灼出现在这里一事问些什么,但一直到宴随走上去,她都没能开口。   宴随视若无睹,神色淡然地继续拾阶而上,在距离宴连两步开外的地方顿住。   为了陪傅明灼上山,她没穿高跟鞋,从罗晶晶那里顺了双运动鞋,比穿高跟鞋的宴连低了半个头,加上淋过雨,头发半湿着贴在头上,形容有几分狼狈。   长相来说,宴连是清秀婉约挂的,属于耐看型;宴随则正好相反,明艳张扬,毋容置疑的第一眼美女。二人性格也都随了长相,宴连隐忍,宴随强势,罗子琴一直都希望宴随能收敛一些:“你就是吃了你这坏脾气的亏,谁都会倾向同情弱者,所以你爸爸更心疼她。”   宴随一直对此嗤之以鼻,父亲的宠爱本是人之常情,为什么她得委曲求全伪装天性去争取。   此时此刻,两军对峙。   宴随的气势并不因外表的下风打折扣,依然牢牢占领上风,抬眼冲宴连一笑,笑意不达眼底:“让让,你挡我道了。”   罗子琴在客厅看电视,余光瞥见有人进来还以为是宴连去而复返,没料到是女儿,客套的微笑顿时收回去,板起脸重新看向电视机。   换了平时宴随才懒得热脸贴冷屁股哄人,不过受傅明灼影响,她此刻感触颇多,对罗子琴也格外有耐心,放下拉杆箱坐到罗子琴身边:“妈妈。”   她难得的主动示弱令罗子琴也感到意外,既然女儿妥协,她自然也顺着台阶下了,没忍住问出方才一眼就看出的宴随的改变:“出去一趟怎么瘦了这么多。”   “东西吃不惯。”宴随信手拈来一个借口。   罗子琴没戳穿,只掀开薄毯坐起来:“吃中饭了吗?我给你烧,你先去洗个澡。”   身为宴家的太太,罗子琴吃穿住行都有人服侍,亲自下厨的次数只手可数,像今天这种状况实属难得。   宴随快速洗了澡下来,罗子琴已经煮好一碗热腾腾的青菜鸡蛋面等她,卖相一般,青菜都煮黄了面也有些发胀,口感更是平平无奇,不过物以稀为贵,宴随很给面子,坐下就动筷。   过程中,罗子琴一直没说话,等到她吃完,还是忍不住老生常谈:“你姐姐在公司……”   “我知道了。”宴随抽了纸巾摁嘴角,“我马上就去公司。”   驱车前往宴森的路上,傅行此打来电话。   宴随等铃声响了两声再接起,声线平稳无波:“喂。”   “喂。”他匆匆和旁边的人说了句“No,thanks”才继续和她说话,“我登机了。”   如果是通知登机这点小事,哪里犯得着专门打个电话过来,微信告知一声足够了。料到瞒不住他,傅明灼肯定会跟他告状,宴随干脆先发制人:“你在追我么?”   问题问得太直白了些,傅行此顿了一秒才反问:“那不然呢?”   得到确切的答案,宴随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我以为你会介意以前的事。”   他说:“都这么多年了。”   言下之意是,那么多年前的往事不想再追究。即便没有苦衷和隐情,也念她年幼不懂事既往不咎。   “那你和宴连是什么关系。”这个问题八年前宴随问过一模一样的。   傅行此依然像八年前一样毫不犹豫、斩钉截铁,八年后他的回答甚至比前一次更加置身事外:“没有关系。”   “我在宴连的妈妈那边看到你送的花了。”   他已经从傅明灼那边了解了事情的大致经过,听到她如是说,并不感到意外,也不问什么难道花一样就代表是同一个人送的废话,承认得干脆,但是换了个角度:“我去看的她母亲,并不是去看她。”   “有什么差别?”   “我母亲和她母亲同一天过世。”傅行此说。   宴随寸步不让:“所以呢?这个世界上同一天去世的人多了去了。”   “在同一家医院。”   “……”宴随一时失言,她从前只知道两位母亲在同一天过世,没想到居然还巧到在同一家医院,如果是这样,那么傅行此和宴连14岁的时候就认识了。   傅行此在电话那端验证了她的猜测:“我和宴连14岁的时候就见过面,在医院的太平间。她死了妈,我也死了妈。”   “……”   “黄泉路上我妈和她妈大概是作伴一起走的,所以,我不觉得我在我妈忌日的时候顺便去看望一下她妈妈有什么不合理。”   他语气很淡,但很显然,这一次即便她像当年拉拉他的袖口撒娇,他也不会妥协。   八年前他对自己和宴连的渊源绝口不提,直到现如今被她质问,才给出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这理由听起来确实无懈可击,如果不是那段视频,宴随大概真的会信了他。   冰冷的充满死亡气息的太平间、突如其来的噩耗、至亲的尸体、悲痛欲绝的少年遇到同样肝肠寸断的少女,那一刻,世界上除了彼此,没有人可以懂他们。   这个画面令宴随脊背发凉,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她不得不关掉冷气。   即便是八年前最最悲愤交加的时刻,她都不曾这么深重地觉得自己是他们之间的外人。   两相无言,傅行此在电话那头等了她很久很久,空姐来提醒他关机,他没法继续等待,催促道:“宴随?”   遇上红灯,宴随一脚刹车把车停在斑马线前:“可我就是不喜欢宴连。”   “……”   “而且,你也看到了,我才是那个被辜负的可怜虫,目前我一身情伤,还没有做好准备进入下一段感情。”   空姐再一次前来催促关机。   傅行此深吸一口气,闭眼复睁眼:“好的,我知道了。”   晚饭,自然是泡了汤。   *   盛夏时光,车里不开空调的情况持续不了两分钟,蒸腾的热气便为非作歹,带走了宴随脊背泛起的那股子凉意,顺便带走了乱七八糟的思绪。   她重新打开空调,等开到宴森大楼的楼下,她已经彻底把情绪收拾妥当。   她不常来公司,前台工作人员不认识她,要求她登记才肯让她上去。   宴随不耐摘下墨镜搁在台上,拒绝配合:“你直接打总裁办,问问宴其盛放不放他女儿上去。”   一分钟后,前台工作人员不住道歉,毕恭毕敬把她带至电梯厅。   宴随看着缓缓关上的电梯门有些后悔,别人也只是在尽工作本分,她实在没道理责怪人家。只是有傅行此电话里说的事在前,前台要她登记那会,她想到宴连可以在这里畅通无阻地出入、而她连上个楼都还要经过检查和防范,更加懊恼,动了迁怒之心。   宴其盛在开会,宴随原本做好了等待的准备,没料到宴其盛直接让秘书把她也带去了会议室,会议被打断,宴其盛给在座众人介绍:“这是我的小女儿,宴随。”   惹来众人此起彼伏的恭维,且自觉在宴连身边给她腾了个空位。   这是场高层会议,在座都是宴森的肱股之臣,讨论的都是重点项目,其中也包括度假酒店,会议整整持续了一个下午。   结束的时候太阳即将落山,西边天空被晚霞染红,宴随跟着宴其盛回了办公室,宴其盛脱下西装外套,问她:“听得懂吗?”   “一部分。”   宴其盛“嗯”一声:“正常,你还不熟悉。慢慢来吧。”   “嗯。”   “所以你说,你张口就要度假酒店,是不是孩子气。”   宴随不说话。   “这倔脾气也不知道是像了谁。”宴其盛摇摇头,“行了,回去吧,明天正式过来报道,不要迟到。”   宴随应下,门开到一半,又想起点什么:“前台那个额头上有痣的,能不能给她加个工资。”   宴其盛正要打开文件,闻言好奇放下,不过最终连原因也没问:“你出去跟李秘书说,这点小事你想怎样就怎样,没必要跟我批准。”   虽然在傅行此那边吃了瘪,但好歹今天亲情没给她雪上加霜,罗子琴和宴其盛都难得的体贴。宴随向宴其盛道了别,离开他的办公室。   电梯下行,她低头看手机,中途感到电梯停下,她下意识抬眸想看一眼楼层数,却已经有人半含惊喜地叫了她一声:“阿随?”   是李睿,他代表所属团队——博洋过来汇报度假酒店的设计进度。   正好是饭点,几句寒暄过后,李睿邀她:“待会有事吗?没事的话一起去吃个饭吧。上次就想请你吃个饭叙叙旧,没想到你就出国旅游了。”   宴随应下。   李睿找了家宴随从未去过的希腊餐厅,到了目的地,餐厅门口停满了车,生意异常兴旺,李睿转了一圈才找到停车位,下了车,他小跑至副驾驶外,体贴地替她宴随开车门:“人好像有点多,不过这家味道真的很不错的。”   宴随却有些失神,“啊”了一声才回神,微笑回应:“没事。”   两人并肩前行,李睿不动声色顺着她方才的视线看过去,看到前方不远处一个男人带着个八九岁大小的孩子也走进了这家餐厅,两人的身影消失在转角。   “认识?”李睿试探着问道。   “嗯。”宴随笑笑,“认识那个小孩。”   李睿点头:“好像要排队,要不然我们换个地方吃饭吧?”   很委婉的问法。 第29章   “好像要排队, 要不然我们换个地方吃饭吧?”   宴随先是疑惑, 又很快明白过来李睿的言下之意,她装作没听出来, 反问道:“这个点, 到处都在排队吧。没差。”   门口服务台旁的等候区乌泱泱地坐满了人, 可见前方大军的数目不容小觑。   前台服务员问了用餐人数,给李睿一张号子,小桌第104桌,前面还有66桌正在等待,幸亏餐厅够大位置够多, 66桌人不至于等到明天早上,只需要一个半小时。   宴随并没有在等候区见到傅行此傅明灼兄妹俩。   一般餐厅的座位在对外号称满座的情况下都会有所保留, 以备特殊情况和vip关系户之类的客人前来用餐的不时之需。   这两人如果不是有同伴先到一步占了座,就是走了后门。   要是宴随愿意,只消一个电话她也可以当走后门, 完全没必要在这里等待。   不过她担心自个的姓氏功能太强大,富二代的特权一使出来平白无故惹得朋友之间生了距离感, 得不偿失。她留学那会就很少和别人提及家里的情况,留学圈卧虎藏龙,她的家世未必排得上多厉害,另外当然也是想低调,财不外露是宴其盛多年来对她的谆谆教诲。   于是对此绝口不提, 少说少错, 谁知道什么时候又会刺激到男人玻璃般易碎的自尊心。   李睿再次问:“要不换一家吧?”   宴随再次拒绝。   反正也只要一个多小时, 这年头出来吃顿饭等这点时间真不算什么。   坐得满满的等候区终于有人走开,多了个空位出来,李睿招呼宴随过去坐下,自己则去自助区拿了些小食过来,爆米花奶茶还有果脯之类。   宴随对这些没兴趣,朝远处点一下下巴:“那边有个位置。”   “没事。”李睿说,“我站会就好。”   方才一路上过来的时候两个人全程聊的度假酒店的设计方案,这会宴随还要继续,被李睿笑着打断:“不说公事了吧,最近一个礼拜我睁眼闭眼都是它,难得出来放松一下,一会吃完饭我还要回公司继续呢,你就饶了我吧。”   宴随客套一句:“那我不是耽搁你干正事了?”   “你在救我,我要是继续去工作室吃泡面我可能会死。”李睿哭笑不得,“说着我都想吐了。”   不聊公事,话题自然扯到了私事上,宴随记得李睿并不是锦城人,甚至不是本省人,她问道:“你以后都打算在锦城发展了么?”   “应该吧,”李睿回答,“毕竟锦城发展空间要大的多。”   “你过来多久了啊?”   “去年年底那会。”李睿话锋一转,“不说我了,你呢?”   “我啊?”宴随半真话半假话,“去家里当米虫。”   李睿配合地笑一阵,又问:“和David还在一起么?”   David是杜承的英文名。   “没有。”宴随答得从善如流,且自觉道明了原因没有给人遐想的余地,“我们对未来的规划不同。”   她不可能逢人就展示自己头上那抹绿色,当然更不可能像外人宣扬自己的不忠——别说这是假的,就算是真的也不是光彩的事,和平分手是一种颜面。这个模棱两可且冠冕堂皇的答案再合适不过。   得到这样的回答,李睿丝毫不感到不意外,直言:“你们在一起的时间已经比我想象中久多了。”   宴随挑眉:“怎么了,我们不配?”   “David人不错,不过不适合你。”   不错他个头。宴随心里吐槽一句,面上笑眯眯应了,还反咬一口:“那你怎么不早阻止我?”   出口她便意识到不对劲,可惜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李睿怎么没有阻止她,他那时在追她,这分明是最大的阻止,只是他失败了。   他显然也意识到了,略不自在地撇开头去。   短暂的尴尬过后,李睿自在捻起旁的话题。   说是66桌,不过前面很多人等不及,要么走开要么放弃,叫号机跳了很多桌,轮到他们也不过是大半个小时之后的事,比想象中快了一倍。   等候区陆陆续续有人起身,但都不是宴随身边的位置,这边的凳子都是笨重的沙发,搬动非常不便,李睿没大费周章搬,当然更不可能要求宴随陪他一块去坐两人座,站了这么会时间原本算不得什么,不过他连续一个礼拜忙得昏天暗地,有些体力不支,听到叫号他不着痕迹地舒了一口气,招呼宴随:“走吧。”   “到我们了?”宴随一边问着一边站起来,在服务员的带领下朝里面走去。没走两步,她听到李睿在后面说了一句:“我怎么没有阻止你了。”   不过她装作没有听到,脚步未停。   不想回应的感情,装傻充愣是上上策。   *   看到宴随之前,傅行此正在苦口婆心哄骗傅明灼吃饭,换了平时他早忍不住骂人了,再小一点的时候都要气急败坏动手揍小孩了,但这次念及她刚刚知晓自个的身世,他不忍心凶她,只一味好言相劝。   傅明灼是个容易蹬鼻子上脸的小孩。别人态度越好,她越不领情。   傅行此忍无可忍:“傅明灼你到底想吃什么,要么明天开始你一天三顿都吃冰淇淋?”   傅明灼当了真:“真的吗?”   “……”傅行此太阳穴突突直跳,开始说服自己反正傅明灼看着才八九岁揍一顿应该也没有违和感,远处楼梯冒出个脑袋来一盆冷水浇灭了他的怒火,随着脑袋的主人逐步上行,越来越多的身体部位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她头半侧着,在说话,笑意盎然。   很快,她身后的人也冒了头。   一个西装革履的年轻男人,气质稳重。   二人有说有笑,很有话聊的样子,简直是浑然忘我,她全程甚至完全没注意他所在的方向。   没有准备好开始一段新的感情?   和别人开始,她看起来倒是准备得蛮充分的。   服务员引宴随和李睿去的座位在楼梯另一侧,拐过个弯,她前行的角度差不多彻底背对了傅行此。   傅明灼注意到自家兄长教训她到一半没声了,目光越过她的肩,正面色不善地朝前方看着什么,她下意识想回头一探究竟。   怕她坏事,傅行此探身用两指捏住她两边脸颊:“别动。”   傅明灼挣脱不开,嘴里还含着半天不肯咽下去的面条,话说得含糊不清:“哥哥你在看什么?”   傅行此没好气:“别管闲事,吃你的饭。”   等他把傅明灼松开,傅明灼立刻往后看去,但傅行此就是等宴随没影了才松开的她,所以她只能看到满场的陌生人,一双大眼睛如镭射灯一样在众人中间扫一圈,愣是什么都么看出来。   *   宴随对座位挺满意。   服务员引他们上来的时候她就担心万一座位和傅行此很近。她并不怵和他碰面,正面刚没在怕的,但他带着傅明灼,她当着孩子的面不好掌握对他的态度,最重要的是她现在不怎么想看见他,一想到他,她就想起那些子糟心事,提醒她是如何接二连三败给宴连,又如何脑子不清楚时隔八年居然又一次差点着了他的道。   宴随自认过了这么久,且也经过数段感情,于情于理都早该把和他那点短暂的、成年人看来可以说是小孩子过家家的前尘往事放下了,顶多剩点不甘心和怨恨,就算重逢以后一时鬼迷心窍,那也是审美的锅,毕竟是能让她一眼就相中的人,世界上目前还没有出现过第二个,他有这点迷惑人的本事不足为奇,谁让她喜欢的长相类型多年来始终如一。   可挫败的是,这里这么大,且座无虚席,可她偏偏一上来就在这么多人头中找到他了,在他看过来之前,她把扭头开了。   事情似乎没有她想象中那般简单。   这个感觉她很熟悉,因为八年前她经历过一模一样的。   八年前她没遏制住。   八年后她一定要把它扼杀在摇篮里。   幸亏命运没和她开玩笑,服务员一路把她引去与他间隔甚远的座位,中间有楼梯挡着,谁也看不到谁。   *   宴随走开后,傅行此继续和傅明灼斗智斗勇,软硬皆施地耗了半个多小时,总共才骗傅明灼咽下三口,他耐心耗尽,不过毕竟大庭广众揍小孩也不好看,他选择放弃:“饿不死你,走了,回家。”   说话间,傅行此抓起挂在椅背上的外套,抬手招服务员买单。   终于又有惊无险活过一顿饭,傅明灼苦大仇深的表情转为如释重负,立刻把餐具推远站起来。她注意到,哥哥心情很不好,买单的时候一直若有所思。   生怕被骂,傅明灼惴惴不安。   “傅明灼。”   傅明灼心脏猛地一跳,要死要死,哥哥果然要骂她了,按照惯例,每次哥哥这么叫她全名,准没好事。   “你知道养兵千日的下一句是什么吗?”傅行此的问话简直和傅明灼的担心八竿子打不着边。   傅明灼身为一个成绩优良的准初中生,这个成语她当然是知道的,但这好像和吃饭完全搭不上边,她摸不着头脑,怎么都猜不透傅行此唱的哪一出,思考再三,小心翼翼地回答:“……养兵千日,用兵一时?”   “嗯,回答正确。”傅行此点头,“我养了你四千多天,你终于要派上用场了。”   傅明灼继续忐忑。   傅行此摸摸她的头,循循善诱道:“我好像看到宴随姐姐了,你想不想去找她?” 第30章   标志性的希腊蓝白色装修, 透着浓浓的地中海风格,环境很不错,宴随没什么胃口,点菜也提不起什么劲, 翻了两页菜谱只觉眼花缭乱, 干脆全交由李睿决定, 两个人的饭局,他不顾她的阻拦点了九道菜再加两份饭后甜点。   宴随阻拦无果,连餐厅侍者都友情提醒李睿两个人吃不了那么多,但李睿一意孤行,等侍者走开, 宴随啼笑皆非:“点这么多干什么,很浪费啊。”   这家餐厅称不上非常高档,不过消费水平也绝对在小资往上了, 九道菜两道甜品算得上是一笔可观的开销。宴随记得在美国的时候李睿就忙于各式各样的兼职打工, 虽说留学生的家境普遍差不到哪里去, 不过也有不少家庭得咬一咬牙才能把孩子送出去深造, 且李睿的性格不是那种会啃老的人,他初来乍到锦城,尚未在这座消费水平颇高的城市站稳脚跟, 工作也不过是刚刚起步, 手头不会多宽裕, 实在没必要在请她吃饭上花费这不必要的浪费。   “浪费就浪费了。”李睿无所谓地笑笑, “这些东西味道都挺不错的, 都想让你尝尝。”   宴随仍是装作听不出言下之意,把话题扯开。   精致的菜肴陆陆续续上来,传统希腊手工饼搭配青瓜酸奶酱,莫扎里拉芝士焗培根马铃薯,索瓦兰吉猪肉鸡肉烤肉盘,密制烤羊排……配合五彩斑斓的水果蔬菜和面包薯条沙拉搭成精致的拼盘,确实是让人食欲大动的卖相,不过宴随近期碰上的糟心事太多,从看到杜承出轨那天开始,她还没好好吃过一顿饭,这么多天下来难免有些惯性厌食,念在李睿一片好心,她象征性地动了几下刀叉,事实上压根没怎么入口。   李睿察觉到,停下进食,关怀道:“怎么了,不合胃口吗?”   “没有,味道很不错。”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宴随切了一小块羊排沾上点青瓜酸奶酱放入口中,酱料清爽的口感冲淡羊肉本身的膻味,火候恰到好处的鲜嫩肉质在牙齿咀嚼间溢出醇香的汁水。   “你在减肥?”没把李睿糊弄过去,他稍稍簇了眉头,试探着问,“好像比我上次见你的时候瘦了很多。”   这已经是第二个人这么说了,罗子琴说的时候宴随没当回事,反正当妈的永远不可能嫌女儿胖,她读高三那会学习太辛苦胃口好了些,罗子琴还是老是说她瘦,要不是她上了回体重秤悬崖勒马,指不定会踏上一条不归路。   不过直男的评价宴随不得不当真,谁让这是一种凭借口红颜色来断定女人化妆与否的迟钝生物,连这种生物都能看出她的体重变化,那她可能缩水真的挺严重了。   为了个不忠的男人,不值得。   ……   当然,为了另一个满口谎言的男人,更不值得。   食欲这种东西,能被关闭自然也能被激发,尝试着多吃几口,胃口倒也一点点被打开。   李睿说好了不谈公事,不过他最近睁眼闭眼都是那点事,连续一个星期吃喝拉撒都在公司解决,连家都没回过,所以饭桌上的话题怎么绕都没法绕开度假酒店。   宴随奇道:“这么忙你还能跑出来和我吃饭?你同事他们很大方啊。”   “你也不想想你是谁。”李睿倒是直白,一语道破东家博洋想通过他攀宴家千金关系的意图,反正谁都想走捷径,换了是别的公司也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他实在没必要遮遮掩掩什么,倒不如坦诚些。   就算宴随资历尚浅,没有一票决定权,不过凭着她宴其盛女儿的身份,她的意见举足轻重,分量不可小觑。   宴随揶揄:“那这顿饭你们博洋不会还给你报销吧?”   李瑞爽朗大笑:“我们老板真的说了,不过我没接受,请你吃饭怎么能用公款啊。”   公司报销便是公事,自己掏钱则是私事。   意义大不相同。   这点诚意,得有。   宴随这一晚上从李睿那边接收到的追求信号已经够多了,男人从来都是开门见山的生物,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他们生来没有矜持的枷锁,不介意在雌性生物面前过早暴露自己的不单纯目的。   宴随大方朝他举举红酒杯:“学长仗义。不过我很公平公正的,还是会根据各组的真实水平选择合作伙伴。”   “这是自然,”李睿也举起酒杯,他要开车,杯里盛的是葡萄汁,“只不过,要是碰上博洋和别家旗鼓相当,令贵公司难以抉择,还请学妹给我几分面子。”   宴随笑出声。   各自抿了一口杯中的酒或饮料,李睿朝宴随的背后努了努下巴:“那边有个孩子看你好久了,要不要打个招呼。”   孩子?宴随心下就有不好的预感,转头一看,果然,傅明灼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和一男一女坐在同一桌——宴随甚至都不知道她究竟跟那两人认不认识,反正不怕生的人干什么都特别理直气壮,同桌约会的一男一女不断给她夹东西,她不领情,侧头躲避女生想摸她脸的举动,气鼓鼓地望着宴随。   根据此情此景,可以轻易判断傅明灼是在不满姐姐居然抛下她和哥哥跑去和别的男人一块吃饭。   宴随朝她招招手。   傅明灼就等的这一刻,不过因为不开心所以满脸的不情愿,慢吞吞挪过来站到宴随身边,也不叫她。   宴随把傅明灼搂过来坐着:“灼灼,你怎么一个人?”   傅明灼专心打量李睿。   宴随给她介绍:“这是我大学同学,你可以叫他李睿哥哥。”   傅明灼一点也不想叫,不过碍于给宴随面子,不情不愿地喊了一声。   但向李睿如实解释傅明灼的身份并不是件易事,图方便省事,宴随的措辞是:“这是我朋友的妹妹。”   虽然她和傅行此之间的关系可跟朋友二字扯不上半毛钱关系。   傅明灼嫌她解释得不够直白,自报家门向李睿强调:“她是我姐姐。”   可惜,李睿不是本地人,并不理解锦城人民对于哥哥姐姐的另一层解释,不明白为什么该小朋友要用炫耀和挑衅的语气,不过小孩的话不用当真,他哄道:“是吗?原来她是你姐姐呀。”   宴随巡视一圈,没有发现傅行此的踪迹,遂问傅明灼:“哥哥呢?”   傅明灼说:“不在。”   “小骗子。”宴随拧她脸,当然没下什么力道,“说实话。”   傅明灼脸一耷:“我不想和哥哥待在一块。”   宴随微微叹气:“那他知道你来找我了吗?”   “嗯。”   “他去哪了?”宴随问。   傅明灼陷入一场激烈的头脑风暴,生怕说哥哥还在会导致自己完不成“跟着姐姐回家”的任务——虽然她确实很想和宴随待在一起,但她没搞明白,为什么哥哥会破天荒主动让她到别人家去,更奇葩的是,说晚点会去接她回家,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若干年后,傅明灼懂事一些,便明白成年男女吃顿晚饭不算什么,晚饭后可能进行的夜不归宿的项目才是重点。   至于哥哥晚点还要接她回家是怕打扰别人,而另一个可能存在的重要原因是成年人需要为见面打一点冠冕堂皇的幌子。   但是当下,傅明灼还完全不懂大人世界中的潜规则,幸好宴随并未打破砂锅问到底,侍者端上来一盘章鱼须,引走她的注意力,她问傅明灼:“你晚饭吃饱了吗?”   为了顺理成章留下来,傅明灼眼一闭心一横,舍生取义:“没有。”   “那再吃一点好吗?”   “好。”   宴随询问李睿的意见:“可以吗?”   李睿除了说可以,似乎没有别的选择。   有傅明灼在场,两个大人被她折腾得够呛,全程围着她转,桌上哪里还掀得起一丝一毫的暧昧暗流,只有鸡飞狗跳鸡犬不宁。   注意到李睿第二次看手腕上的表,而傅明灼一时半会肯定没完,宴随说:“Alex,你要是急着回公司你先走就好。”   “没关系,我不急。”李睿把两手搁在桌前,十指交叉,温和地笑,“反正我可以说这是公事。”   刚到餐厅那会,李睿虽然只远远看到两个背影,但他认得出来,眼前这个和那会是同一个孩子。   他不可能把宴随留在这里白白便宜了别人。   饭后甜点上来,一份是核桃蜂蜜酸奶,格外浓稠,还有一份是草莓冰淇淋,缀着巧克力丝和葡萄干,傅明灼对这个比较感兴趣,李睿耐心等她把冰淇淋吃完,又把酸奶递过去:“小朋友要喝酸奶吗?”   宴随却阻拦:“别给她吃太多冰的东西。”   话语间,并不像只是对朋友的妹妹单纯的喜欢,倒是有几分管束孩子的长辈风范。   等李睿买了单,三人朝楼梯的方向走,宴随再次问傅明灼:“哥哥呢?”   傅明灼说:“我也不知道。”   宴随又问:“那你怎么办?”   傅明灼还是那一句话:“我也不知道。”   再走几步,可以看到原先傅行此和傅明灼待过的位置了,宴随不着痕迹地抬眸找了找,并没有看到傅行此,那边已经换了几个陌生人坐。   “灼灼给哥哥打个电话问问。”   傅明灼说:“我没有带手机。”力证清白,她把口袋翻出来给宴随看,“姐姐你看,真的没有。”   宴随:“……”   她把傅明灼翻在外面的口袋塞回去,拿出手机给傅行此发了条微信:「你妹在我这,来领走。」不想给他问“在哪”的机会,还把定位也发了过去。   傅行此回得挺快:「有急事,回公司了,先帮我带一会?」   宴随:「那我给你送祝凯旋那里。」   傅行此:「他在忙。」   宴随犯不着多此一举和祝凯旋确认,反正傅行此说他忙,他就算闲的数羊玩也会情真意切推脱说自己忙。   傅明灼仰着张小脸等她反应,大眼睛眨巴眨巴的,像只小羊。   宴随叹气,心软了,拉过她的手:“我们走吧。”   宴随的车还停在宴森楼下,和李睿回公司的路顺路,而去她家则需要绕一大个圈,她没让李睿送她回家,坚持说送到公司楼下就好:“你赶紧回公司忙吧,耽搁你这么久我都不好意思了。”   李睿替她打开后车门:“不用这么见外,我没觉得麻烦。”   一路上他始终没说话,后面一大一小很热闹,没有遵循三岁一代沟的定律,十分有共同话题似的,这个熟悉度,绝不是朋友的妹妹那么简单。   十五分钟后,来到宴森楼下,宴随道了谢,带着傅明灼下车,出于礼仪,她目送李睿离开。   李睿没马上起步,手指在方向盘上敲两下,作出决定,他摇下车窗:“阿随,我想问一下我还有机会吗?”   吃了一顿饭就开口问这些,太过心急了点。宴随显然也意外,面上闪过一阵诧异,随后变成略带尴尬的歉意:“抱歉Alex,我现在只想好好工作,没有别的心思。”   这已经是她第二次拒绝这个男人。   说的是没有心情,而不是已经有男友或者倾慕的对象,对一路上都在猜测她和傅明灼关系的李睿而言,算不上什么坏消息。   他看起来放松不少,和煦地笑一笑,反过来安抚她:“没关系,不用感到抱歉,希望我没有太唐突让你感到不自在。”   粉饰太平是每个成年人自学成才的一课,宴随也笑,将让这一页翻篇,氛围回到先前的轻松:“不会。”   目送李睿离开以后,宴随带着傅明灼朝自己的车走。   傅明灼频频回头看汽车尾灯:“他刚才在跟你告白吗?”   宴随忍不住笑出来:“你为什么小小年纪就懂这么多?小孩子少看点电视剧。”   “你别答应他哦。”傅明灼很不放心,“不然我哥哥怎么办?”   “灼灼,我跟你哥哥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前两天宴随没有直接跟傅明灼否定她和傅行此的关系,因为心里确实存着别样的心思,但随着宴连母亲坟前的花把她一棍子打醒,她如梦初醒,断了那点念想。   傅明灼急眼了:“可是我哥哥说你是。”   宴随脚步稍稍一顿,双眸染上一层晦涩不明:“他什么时候说的?”   “就刚才啊。”傅明灼说,“我上次问你,你不是说让我问他吗,他说你是。”   接下去两人之间陷入沉默,一直走到车旁,宴随才开口,却是又一次的否认:“我不是。以后你哥哥会有真正的姐姐,当着她的面,你可千万不能说这些,她会生气。”   傅明灼的世界因为那句“会有真正的姐姐”而受到了重大打击,所以一路她都在生闷气看车窗外,从宴随的角度看过去,她那张还带着婴儿肥的脸很像一只胀气的河豚。   眼见宴家近在眼前,客厅的灯亮着,想必是罗女士在家,宴随喊傅明灼:“灼灼。”   傅明灼不理她,脸颊更鼓了。   宴随忍笑,使杀手锏:“灼灼你不理我我就把你送回家了啊。”   傅明灼沉默两秒,终是在和解与回家中间选了前者,不情不愿:“怎么啦。”   宴随跟她商量:“待会到了我家,你说你是晶晶姐姐的妹妹好不好?”   傅明灼不想失去傅行此妹妹的身份,因此并不想配合她的谎言:“为什么?”   不能明说是因为带个男人的妹妹回家会惹母亲多想,但一时半会宴随也想不出什么合情合理的解释,干脆放软了嗓音撒娇:“好不好嘛?你就答应我吧。”   当年傅行此就最吃这一招,她一撒娇,他什么都能答应她,现在他妹妹也是个耳根子软的,根本吃不消,板着一副“真是拿你没办法”的表情勉为其难地应下:“好吧。”   宴随把车在家门口大喇喇停下。   知道罗子琴这人龟毛,看人挑剔,宴随先提醒傅明灼要懂礼貌:“待会看到我妈妈,知道喊她什么吗?”   傅明灼从善如流:“阿姨。”   “对。”宴随又问,“那你是谁家的宝宝呀?”   傅明灼叹气,没精打采:“晶晶姐姐家的。”   宴随摸她脸:“乖哦。”   两人进了房子的大门,可客厅里的并不是罗子琴,而是宴连,她一只手拿着筷子在吃饭,另一手则拿着手机,正用大拇指飞快打字,眼睛全胶在手机上,知道是宴随回来,并未抬头。   傅明灼却是纠结了,她分明记得上次见面的时候宴随是用“姐姐”来形容眼前的女子,从相貌看来也不是阿姨级别的人,但方才进门前,宴随又让她喊阿姨。   她犹豫片刻,还是决定依照宴随最近的嘱咐,毕恭毕敬朝宴连问好:“阿姨好。”   宴随:“……”   宴连抬头,确认这孩子喊的是自己,不过到了二十好几的年纪,被孩子喊阿姨也不是稀奇事,听多了也就麻木了,她并未在意这声称呼。   她在意的是,这是傅明灼。   在很多年前,傅明灼还很小,话都说不清的年纪,有时候碰上他们的集体活动,傅行此也会把她带上。宴连喜欢可爱的孩子,更何况这是傅行此的妹妹,她当然想亲近,不过不知道是因为气场不合还是因为傅明灼太黏傅行此,她始终没和这个小不点打好关系。   那时候傅明灼太小了,记忆力功能还不完善,宴连并不指望她会记得自己。   但现在,她紧紧依偎在宴随身边,满脸满眼的亲近和依赖,看不到一丝一毫的排斥。   听到声响,厨房里的阿姨走出来,向宴随问好:“阿随回来了啊。”   阿姨看起来年纪比较像宴随的妈妈,这次傅明灼不再犹豫,立刻毕恭毕敬问好:“阿姨好,我是晶晶姐姐的妹妹,我叫灼灼。”   听到傅明灼的自我介绍,宴连重新抬起头来。   只见宴随憋着笑揉了揉傅明灼的脑袋:“走吧,上去了。”   一大一小上楼,楼梯响起此起彼伏的踩踏声。   稚嫩的童声:“姐姐,哪个是你妈妈啊?”   含笑的女声:“哪一个都不是,我妈妈好像不在家。”   “哦。”   宴连低下头,想重新投入工作,但她盯着助理发来的最新消息,却感觉自己失去了认字功能,短短一行字,她愣是看了三遍都没看懂。   *   傅行此一直在公司待到十点。之所以来公司,为了把傅明灼甩给宴随是真,但他也是真的忙,分身乏术。他离开了几天,公司里一堆事情等着他处理。   但是从机场回来,他连家都没有回就马不停蹄地直接去祝凯旋家把傅明灼接了过来。他怕这个节骨眼她多想,所以抛开公务率先陪她。   十点多,他处理完最紧急的几项工作事宜离开,没料到碰上了也刚准备回家的傅老爷子。   祖孙俩在电梯里并肩站着,全程无言,其实傅老爷子也知道自己对孙女的那番评价过分了点,而且还让曾孙女听到直接告诉了本尊,这事怎么想怎么没有当爷爷的风范。但他好面子,哪肯在小辈面前先低头,一直到电梯到一楼,才故意摆出冷冰冰的口吻道:“回来了。”   “嗯。”傅行此应一声。   “你妹妹……还好么?”   傅行此迈出电梯轿厢:“不太好。”   一个多小时以前,宴随给他发了她家的定位,还详细到了门牌号。其实她说一声地址没变就够,犯不着多此一举发什么定位,她家怎么走,他压根没忘。   发动汽车,他给她发消息:「我过来了。」   她没回。   约莫二十分钟后,他把车停在她家小区门口,陌生车辆不被放行,他只得通过严密的登记检查后步行进去。   多年不来,不妨碍他凭着记忆熟门熟路在外观接近的别墅区里穿梭,精准找到她家所在。   客厅灭了灯,二楼西间和三楼整层都亮着灯,二楼西间是宴连的房间,而三楼则全是宴随的。   宴随说过,原本二楼的房间才是她的,但是后来宴连过来,胆子小不敢一个人住三楼的房间,所以宴其盛来和宴随商量问她能不能和姐姐换个房间。   宴随说自己同意了,但她把整整一个三层都要下来当了自己的房间,整个楼层墙壁被打通,彻底重新装修,装修和家具怎么贵怎么来,构造格局怎么复杂怎么来。   总之就是,怎么折腾人,她就怎么来。   先前他对这个怎么贵怎么来没有太大的概念,知道某天有幸亲眼见识,就算他是个有钱人家的公子哥,也还是被她房间的穷极奢华惊了一把,怎么说呢,这丫头造作的能力让人不服不行。   傅行此看着她房间的灯火片刻,给她发了条消息:「我到了。」   不多时,三楼巨大的落地窗被掀起一角窗帘,宴随的身影出现在窗背后,她居高临下看他一眼,又把窗帘盖上了,回复道:「我让灼灼下来。」   傅行此:「你也下来。」   宴随确实下来了,但只到屋子门口就和瞌睡懵懂睡到一半被叫起来的傅明灼到了别,并没有把人送到大门口。   傅明灼揉着眼睛走出来:“哥哥。”   傅行此拉下她的手:“睡着了?”   “嗯。”傅明灼打个哈欠,跟他诉说奇闻异事,“姐姐的房间好大好漂亮,像宫殿一样。”   眼见宴随转身要进屋,傅行此顾不上回应傅明灼,留下一句“你在这里别动,等哥哥一会”就匆匆朝宴随走去。   走两步,他感觉到什么,抬头一看,看到二楼西间宴连拉开了窗帘看着他。   他颔首做回应,脚步不停,跑上台阶,抵住将将要被从里面关上的门。   论力气,宴随当然抵不过他,很快被他推开了门,抓着手臂从里面揪了出来。   “干什么?”宴随挣扎。   “我们聊聊。”她动静太大,手胡乱挥舞,傅行此把她另一个手也抓住。   “有什么好聊的?”没了手的自由活动权还有腿,她胡乱地踢,“最后一次,你以后别再拿你妹妹做借口。”   但很快双腿也被他拿膝盖顶住抵在门上,傅行此眸色深深:“你不管她了?”   她只剩语言可以反击。   宴随看一眼傅明灼,确定她听不到,降低了音量反问:“我为什么要管?又不是我妹妹。”   “你以前不是说要把她当亲妹妹看待么?”   都分了这么多年了,当年那点年少不懂事许下的承诺有什么值得提的,宴随冷笑,反唇相讥:“你还说永远喜欢我呢。”   傅行此把她制得更紧些,盯了她半晌。   “那你又怎么知道我没有做到呢?” 第31章   宴随止住徒劳的挣扎, 卸过妆的脸原本被月光照的有几分惨白, 但因为方才的用力染上一层绯色, 僵持许久, 她忽而露出个古怪的微笑, 带一抹讥诮,语气也转为轻佻:“所以你做到了?”   她的表情和口吻都不是令人愉悦的类型, 十分打击心平气和聊一聊的积极性。傅行此手中力道松懈下来,那趋势似乎是下一刻就会松开她,然并没有,他重新握紧她的手臂,力道比之前更甚几分。   他并没有回答是或者不是。   任由他抓着, 宴随懒懒散散靠上背后的门板, 红木的温度透过夏日轻薄的衣料慢慢渗透到皮肤, 带来丝丝凉意,她下巴朝上方扬一扬, 意有所指:“松开吧, 我姐可在家呢。吶,正看着你呢。”   有屋檐挡着,宴连房间窗户望出来和这里是完全被阻隔的, 哪里看的到什么。   不过这不是重点, 傅行此知道她的重点只有“我姐”两个字。   “跟她有什么关系?”他头也不回, 没因她的话起任何波澜, “就因为我给她妈妈送了花?”   宴随定定地看着他很久, 不再是戏谑的表情, 那种眼神特别像她当年看他的眼神。她两度想张口,最后说出口的话显得很明知故问:“你为什么追我?”   傅行此并不想说些高中生才乐此不彼的幼稚情话,他反问:“男人追女人,还能是什么理由?”   “我问八年前。”宴随说。   八年前,年少轻狂可以被原谅,矫情也可以肆无忌惮,所有的喜欢都可以光明正大,谈及往事,他并不遮遮掩掩,选择直言不讳:“因为喜欢。”   个骗子。   宴随扯着嘴角凉凉笑了笑:“那你为什么追齐刘海……哦,就是李倩。也是因为喜欢吗?”   她显然低估了男人避重就轻的本事。   “我哪里追她了?”傅行此四平八稳。   嗯,失策。   一时忘了是齐刘海追的傅行此。   “那答应和她在一起,是因为喜欢吗?”   这个问题傅行此不再那般得心应手,顿了顿,张了嘴却又噤声,眼神转了个弯朝屋内望去了。   夜很静,楼梯传来的脚步声很清晰,宴随从门口探出脑袋,也朝里面望去。   宴连踩着拖鞋匆匆下楼来,睡衣外面披了件外套。   “还不松开?”宴随收回身来,扭了扭手腕,表情很戏谑,“真要被她看见了呢。”   傅行此真的松了手,不过倒不是因为宴连,而是因为门口停下辆漆黑澄亮的大奔,后座门打开,醉醺醺的宴其盛一条腿摇摇晃晃地迈下了车。   在人家的地盘,当着人家的面,对人家的女儿动手动脚,影响实在不太好。   宴其盛看着大门口捉草地上蚂蚱的傅明灼,又看看屋子门口的傅行此,因为傅行此差不多完全挡住了宴随,他没有看到她,唯二看到的两个都是陌生人,他以为是走错了家门,要把腿收回去。   “爸爸。”宴连从门里走出来,对门口纠缠不清的二人视若无睹,脚步未停地从他们身边经过,直奔宴其盛而去。   听到大女儿的声音,宴其盛又把收了一半的腿重新放下。   司机和宴连一块把他从车里扶了下来,没走两步,他手撑着围墙的门框开始吐,奈何什么都吐不出来,只是好一阵干呕。   宴随站在原地不动,默无声息地看着那一幕,眼神渐渐冰冷。   她手机就在她的口袋里,没有发出过任何声响。   宴其盛喝醉了,没有打电话给她让她来接,他只找了宴连。   宴连给宴其盛顺着背,埋怨道:“爸,你干嘛又喝这么多酒?”   应酬避免不了。宴其盛摆摆手,过了好一会那阵恶心感才淡下去,他擦擦嘴角,直起身,指指一旁瞪大眼睛回视的傅明灼:“这小孩是谁,门口男的是谁,咱们家有客人吗?”   宴连默了一会,回答:“阿随的朋友。”   宴其盛没当回事,大着舌头招呼傅明灼:“小朋友进去坐。”   上台阶的时候,宴其盛又招呼傅行此:“在外面干什么,进去坐啊。”话说到一半,他便发现了被傅行此遮挡的宴随:“阿随也在啊。”   傅行此虽是松开了宴随,但并未拉开和她的距离,两人依然挨得很近,这种架势,宴其盛就是喝的路都走不稳了家都认不清了,也能一眼看出两人的关系非同一般,他停下脚步,尽力赶走眼前的晕眩,将傅行此从头到脚扫视一圈,扭头问宴随:“阿随,这是男朋友啊?”   宴随似笑非笑地看完傅行此,又去看搀着宴其盛的宴连,这两人倒是都把云淡风轻诠释的很到位。   视频的事情过后,宴随很多次想象过有朝一日他们三个面对面聚到一块会是什么样,想必一定是一出好戏,反正不管怎么想,都有一个万变不离其宗的共同点——傅行此和宴连在同一队,她单打独斗。   虽说实况似乎和想象有很大出入,不过那种诡异的感觉和想象中如出一辙,磁场疯狂扭曲的感觉。   傅行此无视她的不怀好意,退开一步,朝宴其盛颔首打招呼:“叔叔你好。”   宴其盛连说了两声“你好”,依然没停止目光露骨地打量拱自家白菜的猪,从头到脚,又从脚到头,这么来回看了三四遍,终于又开口了:“几岁了?”   “27。”傅行此说的是虚岁,因为锦城老一辈都惯用虚岁。   “嗯…”宴其盛还是没停止打量傅行此,似乎想用自己犀利的看人眼光透过现象看本质,“在哪里高就呢?”   傅行此刚想回答,宴随打断:“爸,喝醉了还是早点休息吧。”   事情显然没有那么容易结束,因为和邻居富太太们打完麻将的罗子琴也回来了,先是问了门口的傅明灼:“你是谁家的孩子?”   傅明灼没忘记宴随的叮嘱,张口就来:“阿姨好,我是晶晶姐姐的妹妹。”   “你好。”罗子琴没怀疑,朝屋子门口那堆人望了一眼,没看到罗晶晶,随口问傅明灼,“晶晶来了啊。”   “晶晶姐姐没有来。”   罗子琴和傅明灼掰扯的时间里,宴随食指穿过傅行此纽扣间的空隙勾住他的衣服把他勾近些:“诶,我妈也回来了。我妈比我爸难缠多了。”   她继续把他拉进,踮起脚尖,用仅有两个人可以听到的声音说道:“你可想清楚哦,我妈可没醉,要澄清赶紧澄清,不然到时候……他们怕是没法接受你跟姐妹两个都牵扯不清。”   她说的神神秘秘没头没脑,但傅行此听得懂,她的意思是如果将来宴连带他给父亲和继母介绍认识,有今晚的事情打底,情况将会变得非常棘手,天底下没有谁家的父母可以接受女婿和两个女儿都有牵扯。   嘴上说的大方又体贴,但是这动手动脚表演亲昵的架势可丝毫没有打算让他全身而退的意思。   衣服因为她的动作绷得很紧,傅行此顺着她的力道前近一步,清楚看到他的动作令她面上闪过一丝不解。   罗子琴果然注意到这一幕,也顾不上招呼傅明灼了,立刻前来围观拱自家白菜的究竟是何方神圣。   傅行此不卑不亢地问好:“阿姨好。”   宴其盛指着傅行此给罗子琴介绍:“这是阿随的男朋友。”   和宴其盛一样,罗子琴也把傅行此从头到脚打量了好几遍,最后不动声色地笑笑:“进去坐啊,站在外面不热么?”   “别了吧。”宴随指指百无聊赖转圈圈的傅明灼,对傅行此说,“这么晚了你妹都困了,早点带回去休息吧。”   罗子琴诧异:“她说她是晶晶的妹妹啊。”   傅行此脑子稍微那么一转就能猜到宴随和傅明灼达成了什么交易而背后的原因又是什么,他啼笑皆非地澄清,不过把锅都甩到了傅明灼头上:“是我妹妹,不好意思,小孩子比较淘气。”   为时已晚,且宴其盛醉醺醺地话都不清楚,确实不是什么了解女儿男朋友的好时机,罗子琴也不强求,客套完“下次来”就放了行。   宴随把兄妹俩送到门口,因为他方才的毫不避讳,她的目光带着点审视的意味。   傅明灼困得哈欠连天,拉着傅行此要走:“姐姐再见。”   “再见。”   傅行此却定住脚步,按住傅明灼的脑袋让她靠在自己身上小憩,他斟酌着开了口:“我和宴连,毕业后联系就少下来了,准确地说,自从和你在一起、你提了要求开始,就少下来了,到现在我们只剩每年看望彼此母亲的关联。我不知道是什么让你产生我和她关系匪浅的错觉,如果是因为这样才让你改变主意拒绝我……”   宴随打断:“那曾经呢,你喜欢过她吗?你们一起没了妈妈,却只是朋友吗,没产生什么同病相怜的共鸣,没有惺惺相惜抱团取暖吗?”   即便没有那通视频,只要设身处地地将自己代入他们任意一个,便能轻易想象在一旦那种境遇中出现一个同伴,可以理解其所有蚀骨噬心的痛苦和无能为力的绝望,那个人会成为绝对的灵魂伴侣和精神依靠,同时,这个人和自己年龄相仿,品貌上乘,后来还成为了每天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同班同学。   平心而论,宴随觉得自己完全没法逃脱爱上对方的命运。   沉默很久,她听到傅行此的回答:“是的。”   意料之中的答案,心中大石头彻底落地,自嘲之余,她仍有疑虑:“她也喜欢你,所以你们为什么不在一起?”   傅行此沉默很久:“这么久以前的事,都过去吧,行吗?”   “行。”宴随大方点头,“哦对了,我拒绝你不是因为宴连,是我没有从上一段感情中走出来。” 第32章   宴随拉开客厅的门, 就听到宴其盛瘫在沙发上醉醺醺地教训宴连:“你妹妹都把男朋友带上门了, 你呢?你呢?能不能学着点, 到时候她嫁人了你这个当姐姐的还没对象, 你让我这张老脸往哪搁, 你就打算这么赖在家里赖到八十岁还是条老光棍啊,我怎么对得起你妈?”   罗子琴端着蜂蜜水从厨房出来, 听到最后一句话明显不悦。   宴随视而不见,径直上楼回房间,罗子琴在后面假意咳了好几声,她不搭理,装作没听到。   过了约莫半个小时, 罗子琴来她房间, 门也没敲直接闯了进来, 反手关上门就是劈头盖脑的一顿责备:“宴随!你怎么回事?你爸喝醉了你姐姐知道留在客厅照顾你爸,你呢?我提醒你你当我咽喉炎吗?我真是要被你气死了!”   宴随脸上有面膜, 唇周不好有太大的动静, 嗓音压得很扁:“一个你一个宴连一个阿姨,三个人照顾他了,还不够?”   罗子琴气得手指都发抖了:“这是够不够的问题吗?这是心意, 你爸已经很偏心你姐了你还不抓紧表现, 你脑子在想什么我有时候真想打开来看看, 非要跟他硬碰硬对你有什么好处?!爱哭的孩子有奶喝这个道理我告诉过你多少遍了, 你小时候明明不是这样的, 越长大这性子越来越刁钻古怪!”   “有道理。”宴随扯下面膜坐起身, “那我现在去把他叫起来照顾他。”   罗子琴非常生气,但也不知怎么的被宴随气笑了,这一笑威严就去了大半,她尴尬干咳一声,重新板了脸:“给我站住,一天天无法无天的。”   罗子琴来找宴随,教训宴随脾气倔不懂事是其次,更重要的目的是盘问男友,之前罗子琴可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现在人都送到家门口来了,她岂能继续坐视不理。罗子琴对女婿的要求非常简单,要么是可以随意操控的傀儡上门女婿,要么是家世显赫的公子哥,至于人品相貌,能及格就行,她并不太看重这些,利益才是永恒的,真爱是最虚无缥缈的东西。   对付罗子琴宴随熟门熟路,一通四两拨千斤,半点重要的信息都没让罗子琴捞到,罗子琴眯起眼,怀疑女儿看上的是人家的美色:“阿随,你不要脑子拎不灵清,男人的相貌是最次要的,皮囊都会随着时间衰老,能力才是最重要的。”   “那你当年怎么就看上我爸了呢?”宴随嗤笑,“你怎么不找个丑的有钱的?”   “但是事实证明我很有眼光。”罗子琴不慌不乱,“我找了只潜力股。”   *   接下去的几天宴随一直很忙,初来乍到宴森,要适应和学习的事情不少,她加入度假酒店的项目并没有带着什么实质的领导称谓去,每天起早贪黑在家和公司两点一线跑,朋友喊她出去放松她一并推脱了。   罗子琴满意的同时又忍不住心疼,张罗着要给她配个助理。   “慈母多败儿。”宴其盛不同意,“这还没干点什么呢,就要她在公司里当大小姐了?”   “不用。”宴随微微一笑,毕竟宴连刚进公司的时候也没有配备助理。这种时候,宴其盛一定会一视同仁。   不过就算没有一官半职,宴随毕竟顶着宴姓,一来就有自己独立的办公室,参与各类重要会议,谁都知道这是老板的小女儿,而且是老板现任妻子的女儿,分量比公司里另一个小宴总只重不轻,一个个巴她巴得紧。她勤奋,底下员工哪敢不学样,而且得比她更勤奋,可谓起得比鸡早睡得比贼晚,周末时间也“自愿”奉献出来加班。   当然,私下怨声载道,指责资本家都是吸血鬼。   宴随说了好几次,别人只当她在口头客气,越发兢兢业业。她也没辙,任由他们陪着乱。   这么过了一个多星期,度假酒店项目组终于迎来久违的正常时间下班。博洋派了两个人过来做汇报,李睿没来,他在公司有急事走不开。会议结束以后宴随回了办公室,很快又拎着包走出来。   宴随之所以早走,并不是因为她良心发现想体贴公司员工,是因为半下午她接到祝凯旋的电话。   祝凯旋说,傅明灼的状态很不好,不知道是不是为了不让傅行此担心,她白天装做个没事人似的,但人一旦休息不好立刻就会现出憔悴,傅行此很快发现她每晚都噩梦连连睡不好觉,枕头都是哭湿的。傅行此给她请了心理医生,但她很抗拒。   “行此现在每天不得不趴在她床头柜上睡觉陪她。”   宴随无可奈何,她不是神仙,纵然心疼傅明灼,但她没法拯救世界。   “灼灼说你答应请她吃饭的。行此不让她打扰你,她不敢找你。”祝凯旋语气里带着点请求,“小朋友一直在惦记你答应过的话,如果你方便的话能不能兑现承诺,就这一次,把答应她的做到。不管你和行此怎么回事,灼灼无辜。”   宴随沉默片刻,还是应下来:“行,那我把晶晶也叫上吧。”   祝凯旋不住道谢:“谢谢啊,谢谢。”   挂断电话,宴随苦笑一声。   她总是在空下来的时候想起傅明灼,想起初见时她的天真无邪,想起捡到她那天她可怜巴巴的模样,想起她在母亲坟前撕心裂肺的认错哭泣,每当这时候宴随都会有负罪感,觉得自己因为大人之间的恩怨辜负了一个孩子的喜欢和信任,而且是在这个孩子最艰难、最需要帮助的时刻。   这让她想起自己很小的时候,在路边见到两只瑟瑟发抖的小狗动了恻隐之心,但是罗子琴讨厌家里养宠物,所以她只能偷偷带回家,藏在卧室里,拿旧衣服把两只幼崽裹住,塑料袋里装羊奶,挤破个小口子喂给他们喝。   不过幼崽很吵,很快就被罗子琴发现了。   罗子琴本来就不是喜欢宠物的人,何况那是两只再普通不过的土狗幼崽,黑不溜秋,根本入不得她的眼,她要宴随立刻把它们丢掉。   正是一年中最冷的时候,丢掉它们等于直接送它们去死。   不管宴随怎么求,罗子琴都不为所动,甚至因为宴随的不听话大动肝火,叫了阿姨代劳,宴随只能徒劳地反抗,看着阿姨带着两只小狗离开。   那个时候,宴其盛还很宠她,下班回家看到她哭,问出缘由,然后哄她:“你别哭,爸爸去帮你把它们找回来好不好?”   有了宴其盛撑腰,宴随不怕罗子琴了:“好。”   宴其盛是空手回来的,表情轻松:“那个地方空了,一定是有好心人把它们捡走了。你就放心吧。”   但是那天晚上他和罗子琴大吵一架。   小时候宴随信以为真,后来再长大些,便明白那只是父亲善意的谎言。   那时候她因为年幼,无能为力。   现如今,她有能力去保护自己想保护的小家伙了。   但是她没有办法,和傅行此的妹妹保持亲密的联系,算什么呢?   *   宴随离开公司后,有人带头,众人一边齐声欢呼,一边收拾东西赶紧准备走人,生怕她杀个回马枪。   “什么事情这么热闹?”   一道男声突然响起,脱缰的野马纷纷急刹车,停止狂奔。   正是度假酒店项目的一把手杨林标,他身边还有宴连。   度假酒店项目组是从各部门抽取精英新组建的,办公区域也是新规划的,杨林标宴连之类的集团中高层领导的办公室并没有搬过来,维持在原地,只偶尔过来视察。   “没什么没什么。”众人纷纷噤声,“我们约着下班一块吃火锅呢。”   杨林标看一眼宴随办公室,从未合上的百叶窗望进去空无一人,他意外道:“嗬哟,你们随总今天难得,居然走这么早?”   “随总跟博洋的人开完会,刚走不久。”   宴随还不是什么总,不过一开始大家就都叫她小宴总,她不想和宴连共享称呼,强调过几遍让人直接喊她名字,不过没人敢,后来称呼就演变成了随总,杨林标也跟着开玩笑叫。   正这么说着,博洋的两个员工整理好资料从办公室出来,向杨林标及宴连打招呼。   宴森在三家设计公司之中的选择到了揭晓答案的边缘时刻。客套的寒暄过后,四人一起边聊项目边等电梯下楼。   博洋其中一个员工正和直属上司汇报情况,等电梯的时候还在噼里啪啦不停打字。领导打着官腔回复了几条,大概嫌打字麻烦,发来一条语音。   电梯到来,他一边跟着众人进了电梯厅,一边点开语音,不料手机默认的扬声器播放。   领导年纪不大,声音带着年轻人的轻快:“我还是比较有信心的,毕竟咱们有宴家千金这条大腿……”   他同事当即变了脸色,他自个也惊到,手忙脚乱想停止播放,却不料手一靠近屏幕,屏幕便感受到温度自动黑屏并转化为听筒模式,他一时慌了神,完全没想到可以直接锁屏。   电梯里是死一般的寂静,听筒模式依然清晰可闻——   “让李睿加把劲,把小公主拿下嘛,我就不信他老丈人还会不给他面子。”   电梯里的气氛可谓尴尬到极点,没有人说话,电梯下到地下一楼停车库,杨林标和宴连连招呼也没打,率先走出,留下博洋两位面面相觑的员工。   好一会,员工A忐忑道:“要不要跟睿哥说一声啊?”   员工B小声道:“别了吧,我怕他气疯。” 第33章   宴随车开到半道才记起自己因为太忙, 还没有通知罗晶晶今晚有饭局, 于是拨了个电话给她:“晚上有空没?一起吃饭吧。”   罗晶晶最近几次约她都被她拒绝, 此时邀请方与受邀方反过来, 占领了高地的罗晶晶阴阳怪气地嘲她:“哼, 宴总终于想起世界上还有个卑微渺小的我了?”   “别介别介,前段时间菜鸟入职, 难免有个适应期。”宴随干笑两声,“来嘛,我请客,灼灼和祝凯旋也一起,怎么样, 来不来?”   听到祝凯旋的名字, 罗晶晶并不像以前一样激动, 犹豫一会:“算了吧,我就不去了。”   语气中的失落满满当当, 宴随想说点话安慰她:“水萝卜……”   罗晶晶打断:“我想去整容了。”   宴随斟酌着用词:“我不是说整容不好, 但这毕竟是没法回头的事情,风险也很大,你要慎重, 不要轻易因为一个男人做这种决定。”   “不是因为祝凯旋……”罗晶晶又改口, “至少不全是因为他。”说着说着她烦躁地哀嚎, “算了, 你长成这样, 根本不会理解我的烦恼。”   最后宴随独自赴约, 祝凯旋已经带着傅明灼在了,如祝凯旋所说,傅明灼的精神状况显然不太好,整个人憔悴一大圈。   祝凯旋看宴随只身前来,随口问道:“晶晶不来?”   宴随摸摸傅明灼的脑袋和她打了个招呼,这才回应祝凯旋,“渣男,”她半开玩笑地指责道,“你怎么着水萝卜了?”   祝凯旋喊冤:“渣男?天地良心,我干什么了?六月飞雪了要。”   私心来讲,宴随当然喜欢罗晶晶得偿所愿,但她也明白感情的事情不能勉强,开个玩笑就过了,接下来的全程,她的注意力全放在傅明灼身上。   祝凯旋觉得怪怪的,他希望罗晶晶也过来倒不是为了别的,就是觉得跟宴随两个人单独带着个孩子出来不太合适,任谁都会觉得他们是一对情侣。尤其宴随这种全程不提傅行此的态度,更是让他产生一种心疼兄弟的仗义。   他干咳一声,给傅行此刷存在感:“行此不知道我带着灼灼来找你,不然估计不肯放行。”   “哦?”提及傅行此,宴随并不避讳,举手投足没透露任何情绪,只漫不经心地回应道,“为什么不肯放行,难道我会把他妹妹怎么样吗?”   祝凯旋否认:“当然不是啊,只是这样容易让别人误会不是,他怕打扰你。”   宴随笑笑:“我喜欢灼灼只是因为我喜欢灼灼,跟别人没有关系。”她冲傅明灼耸耸鼻子,做了个逗趣的表情,“是不是呀,小可爱。”   这时,她包里手机开始响。   李睿的电话。   “学长?”   “喂,阿随。”   宴随应一声,问道:“怎么了?”   “是这样……”李睿的语气听起来很为难,似乎每句话都在斟酌措辞,“这边出点小意外,我想我还是得知会你一声。”   李睿的同事最终还是把电梯里的车祸事件告诉了李睿,自从知道李睿和宴随是旧友之后,博洋内部饭后茶余或者工作空隙偶尔会开点玩笑,李睿明令禁止了好几次,这才勉强消停。但那天李睿请宴随吃饭的事情过后,这个玩笑便又如春草野火烧不尽地重新兴旺起来。   他们那小领导是个关系户,没什么真本事,嘴还贱。   平常公司内部开开玩笑倒是无伤大雅,没想到一时之失,丢脸丢到了正主面前。   宴随听完事情始末,一言不发。   李睿十分内疚:“阿随,实在抱歉,是我没把控好不实谣言,以后绝对不会再出现类似情况。但是杨总和小宴总都听到了,我担心会给你造成麻烦。”   相比李睿的诚惶诚恐,宴随显得很置身之外:“小事而已,不用放在心上。”   其实说实话,李睿打电话告知宴随之前有过犹豫,他不是不担心宴随到时候会因此避嫌,刻意选别的设计组,令博洋大半个月以来日以继夜的辛苦变成竹篮打水一场空,但是他没法昧着良心隐瞒她。   宴随撂了电话,祝凯旋关心道:“有事?看你表情好像有点严肃。”   “没,一点工作而已。”   “要是有急事可以先走。”祝凯旋说,“我陪灼灼就好。”   “真的没事。”宴随再次否定。   一来确实是木已成舟,二来,这大概是她最后一次陪傅明灼了,她嘴里说着喜欢傅明灼和傅行此无关,但事实上现在关系确实不合适了。所以这最后一次陪伴她想尽自己最大的真诚,更想有一个完整的道别。   包括祝凯旋,没有傅行此在中间,也没有罗晶晶在中间,大概以后同样不会再有什么联络。   用完餐,三人朝停车场走,宴随送祝凯旋和傅明灼上车,她趴在后座门的车窗口,捏捏傅明灼的脸:“灼灼,以后你的姐姐一定也会很喜欢你的。她要是对你不好,你记得跟你哥哥告状,让他再给你换个姐姐。”   祝凯旋在前面哭笑不得:“你怎么教坏小孩呢?”   宴随说:“本来就是,对吧灼灼?”   道了别,她直起身退开两步,朝两位挥挥手。   祝凯旋松开脚刹,车子缓缓起步,没开上两米,他又一脚刹车停下来:“小随儿。”   “嗯?”   “我以为你今天会逮着我问些事情。”   宴随微笑:“比如呢?”   她的态度不咸不淡,祝凯旋叹气:“你信我,行此就算和你姐有什么,也都是在你之前,他们现在真的没什么联络。他妈……”顾忌后座的傅明灼,祝凯旋含糊带过,“那事以后,你是唯一给他过过生日的人。”   宴随头发在夜风里被吹乱,片刻,她拨开脸上飞舞的发丝:“那我真的太感谢他给我这样的殊荣了。”   *   两天后,博洋设计团队将完工的初步方案带来宴森。   会议室里,李睿刻意和宴随避嫌,坐得离她远远的。   宴连倒是没什么异常,但杨林标看他们的眼神明显带了点探究的意味,宴随装作看不到,李睿上去讲解的时候,她还公事公办地问了几个问题。   等到会议结束,她目不斜视地走到李睿身边,在满场心怀鬼胎的注视下,风淡云轻向其发出共进午餐的邀请:“学长,有空一起吃个午饭么?”   大庭广众之下,李睿纵使觉得不妥,但不可能悖了她的面子拒绝她,还是跟着她一块下了楼。   “阿随,这样不会给你造成更大的麻烦么?”   “那就造吧。”宴随无所谓地耸耸肩,“我跟朋友吃顿饭,难道还要跟他们打份报告么?”   剩下两家设计工作室的初步方案一个比博洋早一天,另一家也在一天后交给宴森。   三个方案到齐,到了宴森做决策的时候。   度假酒店项目组召开高层会议,加上宴随一共5个人,总的来说,三个设计团队中,最先交上来的那组中规中矩,勉勉强强,大家的意见集中在博洋的和最后一组的方案之间。   宴森最开始就打算把度假酒店定位成高端型,但博洋的高级显然比后一家更甚,所有房间都采用独栋房型,每一栋都配备私人温泉池,这就意味着酒店房间的数目有限,为保证运营利益,宾客入住所需的代价会非常之高,从极大程度上过滤了消费客户的等级。   宴随是很喜欢这个设计的。   但杨林标有盈利方面的顾忌,年纪大的人思想比较保守,他更倾向于第三组较为中规中矩的传统楼层酒店方案,抛开几个顶级房型,普通房型的价格绝不至于让大部分人望而止步。“我承认博洋的设计理念很好,想必按照他们的设计来,最终成果会非常漂亮。但是我们最终的目的不是为了满足审美,我们的目的是赚钱。”   另一个年纪稍大的领导也支持杨林标,还有个30岁上下的男人跟宴随站在同一个阵营,只剩宴连没有表态。   “看来你们年轻人思想都比较新潮,”杨林标问宴连意见,“宴连觉得呢?”   宴连说了会议开始以来的第一句话:“我和杨总意见一致。滨城不是什么热门旅游城市,来客不会太多,不适合设置过高的门槛。”   宴随反驳:“滨城近年来正在大力开发旅游业,成果显著,游客人数每年成倍增长。而且滨城已经有一家老牌温泉酒店,如果我们的模式和他们接近,等于是跟人家抢人,捞不到太多好处。不如把档次直接拉开,专心面向某一部分固定群体。”   宴连沉默,没再回应。她是内向的性子,从来都不是能言善辩的人。   杨林标作为度假酒店项目组的一把手,在组内拥有最重的话语权和最高的决策权,虽说最终结果也要经过宴其盛那一关,不过他的意见宴其盛一般不会干涉太多。   如果没有宴随,杨林标会直接拍板第三组,但有宴随,他不好驳她面子。   最好的办法就是把皮球踢给宴其盛。   当天傍晚,宴随被宴其盛叫到了办公室。   “你坚持选博洋。”宴其盛叼着烟吞云吐雾,“说说你的想法。”   宴随又把自己的观点完完整整说一遍。   宴其盛默不作声地听完,来了一句:“还有呢?”   “说完了,暂时没想到别的。”宴随说。   宴其盛把香烟摁灭在烟灰缸里,垂眼看烟头在瓷器中熄灭:“私情方面呢?”   宴随眼眸一眯:“这什么意思?”   “听说博洋有个小伙子,似乎跟你私交不错。”宴其盛站起来,面色已经沉下来,“我不反对年轻人趁着年轻多谈几场恋爱,但是我想身为女孩子,最基本的道德礼仪还是要有,这是你的脸面,同样是你老子我的,更是宴森的脸面宴家的脸面!先前你在酒吧和女明星争男男人闹上热搜的事,我暂且不提。但是光前几天带着一个男孩子回家,现在又跟另一个男人纠缠不清,甚至在公事上也沾亲带故不避嫌,你自己说说,你像话吗?!你把宴森当做你游戏的场所吗?我让你出国读书,是让你去学怎么滥交的吗?!”   宴随也从沙发上站起来,挑着眉点点头,问道:“谁嘴闲成这样找你告的状。杨林标,还是你的宝贝宴连?”   “混账东西!杨林标是你叫的吗?宴连是你叫的吗?”宴其盛气得满脸通红,宴随对长辈直呼其名的做法更是火上添油,他怒不可遏地一掌重重拍向桌子,巨大的冲击力震得他虎口发麻。   宴随就不改口,自问自答:“所以是你的宝贝宴连吧。”   宴其盛抄起烟灰缸朝旁边一人高的瓷瓶用力砸去,碎裂声过后,他指着门吼:“你给我滚出去!”   ——你别哭,爸爸去帮你把它们找回来好不好?   ——那个地方空了,一定是有好心人把它们捡走了。你就放心吧。   往事一幕幕。   曾经,这个男人把她护在掌心,理解她的善心,保护她的童心,在母亲强迫她做她不喜欢的事情的时候,为她争取自由和尊重。   他是她的英雄。   后来突然有一天,他不再是她的保护伞,他要她懂事,要她处处忍让,他的眼里心里,留给她的位置越来越少,越来越边缘。   宴随当然明白爱哭的孩子有奶喝,可她不愿言不由衷,更不愿伏低做小才能争取曾属于自己的东西。   她看过末代皇帝溥仪的生平,印象最深的就是新中国成立后,溥仪回故宫被要求买门票,他说:“我回我自己家,为什么还要买票啊?”   她不愿被宴其盛看到自己的软弱,事事跟他对着干,凡事装作无所谓。   这一赌气就是12年,生命二分之一的长度。   看着宴其盛,宴随的眼睛掉下一滴眼泪。   宴其盛一愣。   第二滴,第三滴……后来便数不清,只是源源不断,一直往下掉,连成片。她不说话,只是定定看着父亲,像小时候那个天真娇气的小女儿,向他肆无忌惮地发泄委屈。   宴其盛指向门口的手缓缓放下去,面上的怒色在短短几秒内褪尽,变成不安,他叫道:“阿随……”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宴随用带着哭腔的声音指责他,“姐姐来之前,你从来不会这样对我。为什么姐姐一来,你就不喜欢我了。她是你的女儿,难道我就不是你的女儿吗?她需要你,可我也需要你,你不知道吗?”   她曾不愿用虚伪对付亲情,唯恐玷污曾经的美好,总怀揣着某一天宴其盛会幡然醒悟重新看到她的希冀。   现在最后的希冀被打破。   虚与委蛇的效果就像她以为的那么成功,甚至更成功。   宴其盛手忙脚乱地给她递纸巾,她不肯接,他便亲自胡乱给她抹眼泪:   “好了好了,是我说错了。”   “你别哭,是爸爸的错。”   “阿随别哭了,爸爸向你道歉。”   “一个项目而已,你想给谁就给谁,没什么大不了的,啊。咱们这就把度假酒店的设计交给博洋。”   ……   宴其盛的秘书在门外听到宴其盛砸东西的声音,也听到他怒不可遏的吼声,她不敢打扰,只能频频关注里面的动态。   很快,办公室恢复安静。   过了很久,宴随打开门出来,除了微红的眼眶,一切如常。   笑容浅浅,点头致意。   但宴其盛的秘书怎么看怎么觉得,宴随像打了场胜战,步下都是生风的。   宴随没有直接回自己的办公室,她去找了宴连。   宴连的助理想拦她,因为个子矮,她不得不小跑着才能跟上宴随的步伐:“随总,宴总正在办公室有事,您先等会行吗?或者您让我先跟她说一声。”   宴随睨她一眼,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径直来到办公室前,她没有敲门,直接推门闯了进去。   宴连办公室里还有两名下属在,三人正站在办公桌边,半弯着腰指着一份文件说着些什么。   见到她来,宴连的下颌角绷了绷。   “抱歉,宴总,”助理办事不力,很是忐忑,“我拦不住随总。”   宴连直起身来,淡淡吩咐下属:“你们先出去吧。”   助理和两名属下鱼贯而出,身后响起门被关上的声音,宴随开门见山:“上一次纪晓初的事我没跟你计较,你还没完没了了是不是?”   她不给宴连说话的机会:“我不跟你争,不是因为我争不过,我只是头铁不屑装。我真的跟你争,你以为你有什么反手的余地,爸爸会站在我这一边。”她一字一顿,“还有你喜欢的男人,也会是我的。” 第34章   其实有关两次告状, 宴连在其中扮演的角色算不上多刻意。   不过也脱不了干系就是。   酒吧那回。因为知道傅行此和纪晓初在一起, 宴连偶尔会关注纪晓初的动态, 那天深夜跟宴其盛一块加完班回家, 路上闲来无事刚好那么一搜纪晓初, 便发现了那个重磅新闻,心里虽风起云涌, 但并没有告知宴其盛。   到家那会,宴其盛在院子里看见自家三楼一片乌漆嘛黑,嘟囔道:“阿随今天回来,本来还想早点回来跟她一起吃个晚饭的,结果忙到现在, 她怕是都睡了。”   宴连说:“应该还没睡, 她好像出去玩了。”   “嗯?”宴其盛一直希望姐妹俩的关系和谐点, 难得从大女儿口中得知小女儿的行踪,他心里挺高兴, “她告诉你的吗?”   博洋这回, 其实是杨林标跟宴其盛稍微提了提,不过杨林标这点人情世故还是懂的,没有一个父亲希望外人在自己面前说三道四评论自己的女儿, 所以他不敢说的太具体, 具体的他让宴其盛问宴连。   杨林标走后, 宴其盛叫来宴连问情况。   宴连把自己知道的照实说了, 不过没说引起酒吧热搜事件的男人和那天出现在家门口的是同一个。   这点隐瞒, 并不是为了宴随。   宴连并没有为自己解释什么, 反正她也不是很在意自己在宴随心目中是什么形象,宴随走后她盯着办公桌上的文件发了很久的呆,直到助理小心翼翼来敲门问她能不能继续先前的工作,她才笑笑:“让他们进来吧。”   *   宴随离开宴连那边,回了自己的办公室。消息传得飞快,就这么一会功夫,整个度假酒店项目组的气氛都有点诡异。用不着探究,宴随也能想到宴连那个楼层的人如何把她直闯姐姐办公室撒泼的凶悍霸道传得有声有色。因此她一到,度假酒店项目组立刻鸦雀无声,每个人待她都格外诚惶诚恐。   她关上门,把外头的好奇和八卦阻隔在外面。   战斗过程很短暂,但是突破内心自定义的束缚,把软弱在父亲面前展露,几乎耗尽了她全部的心力。   有些胜利是不会给人带来任何喜悦的,只有无尽悲凉。   宴随在办公桌前枯坐了十几分钟才勉强缓过来。继续未完成的公务之前,她拿出微信在通讯录找到个人,给他发了条消息:「你今天下班后有空么?」   这天宴随在公司待到近十点才离开。   如同往常的每一日,这个点宴森大楼依然灯火通明,下班时间已过,但有的是人为了生活加班加点,虽苦不堪言,可生活便是如此。   不过夜晚再忙终究是比白天空闲,至少地面停车位空了不少。   走出旋转门,宴随停住脚步,视线在那些车辆之间转了一圈。   其中一辆朝她变了变灯光。   她慢悠悠走过去。   车窗摇下来,露出傅行此的脸来,他面上看不出情绪,语气也平淡,尾音上扬:“五点半?”   他们约的五点半。   言下之意,当然是在指责她迟到近五个小时。   宴随把玩着手机,反咬一口:“你耐心没以前好了。”   其实是冤枉他,这五个小时他不曾用一通电话或一条微信来催她。以前谈恋爱她也每次让他等,不过绝对不会这么狠心让他等这么久,迟到10到15分钟是所谓女孩的矜持,有时候没控制好时间早到些,那她也不会提前出现,会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观察他。他其实挺没耐心,每次都差不多提前五分钟左右到,到了以后会不停看手表手机,各种小动作也表明他很不喜欢这种浪费时间的方式,不过见到她不会表现出来,也从来不曾提醒她守时。   傅行此嗤笑一声,没有反驳,认下耐心不如从前的不实罪名:“从前是等女朋友,当然要耐心一点。”   他今天开了辆越野车,车身很高,宴随走近一步,稍弯下腰趴到他窗前,突然凑近放大的脸占据他的视线:“那如果,现在开始我想要你重新耐心一点呢?”   傅行此在楼下百无聊赖等她近六个小时,听她说这样的话,他并不感到意外——他们这种关系下,她心安理得让他等那么久,那必然会有高报酬来匹配她的放肆和任性。而他肯等在这里,原因也不外乎是因为他想要这份高报酬。他看着她陷在阴影中的脸庞,友情提醒她:“你今年24了,不是16岁。”   “我知道,所以现在我的责任和义务会包含一些从前不需要我做的事情。”   大胆又直白,挑逗和暗示的意味难以忽略。   傅行此的眼睛眯了一下。   其实这符合她的一贯作派,她宴随从来都敢说,也什么都敢做。调/情的口吻、眼角的张扬和狡黠都如出一辙,只有那份独属于少女的青涩被撤去,染上岁月赋予她的风情,在最短时间内最大限度打开男人的好奇心与征服欲。   他只是从未想过,八年后的自己,还能听到她如是说。   他五指依次在方向盘上敲一遍,小指弹起的瞬间,他开了口:“但我被你耍怕了。”   他话说一半就停了,宴随等他两秒不见他继续说,挑了眉接下去:“所以你不敢?”   “不。所以我要看到你的诚意。”   深更半夜孤男寡女,诚意是什么很明确,宴随不跟他装傻绕圈子,直言:“我没带身份证。”   傅行此也直言:“去我家。”   宴随扯起一抹笑,直起身来的瞬间,她说:“好啊,哥哥。”   *   车程一路沉默,在宴随的预料中开到他家小区门口,他果然也不曾搬过家,这里有他和父母一家三口生活过的印记,他自然不会轻易更换住处。   他没有直接进小区,先在路边停靠下来,打了双跳灯,没和她招呼什么便下了车。   宴随看着他走进便利店。   “接下来这首歌我个人非常非常喜欢,叫做《野孩子》,来自杨千嬅。”一曲完毕,车载广播中主持人嗓音柔柔,在前奏中报幕。   “……   明知爱这种男孩子,也许只能如此,   但我会成为你最牵挂的一个女子,   朝朝暮暮让你猜想如何驯服我。   ……   许多旁人说我不太明了男孩子,   不受命令就是一种最坏名字,   笑我这个毫无办法管束的野孩子,   连没有幸福都不介意。   ……”   傅行此的身影很快重新出现在便利店门口,他不疾不徐地走过来,打开车门递给她一个塑料袋子,里面是两个盒子,一大一小,大的是一盒五条装的一次性内裤。   宴随隔着塑料袋把玩着小的那个,塑料袋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她跟着旋律哼完一段,到间奏部分,他已经重新起步,她揶揄道:“家里没有?”   傅行此看她一眼。   “顾忌灼灼在,所以不带女人回家?”   傅行此不搭理她,专心开车,车进小区门,栏杆处智能检测到车牌给予放行。   她似乎根本不在意他的回答,继续发问:“那我是第几个?”   “……”   “第一个?”   “……”   他似乎不愿承认她的特殊。   宴随自己跟自己对话:“没关系,我可以去问灼灼。”   “……”   看傅行此吃瘪,宴随得逞轻笑。这些答案,其实早都从与傅明灼的聊天中知晓。   傅行此开家门的时候她又有新的问题冒出来:“灼灼要是不喜欢我,你还带我回家吗?”   傅行此推开门,不咸不淡地奚落她:“以前也没发现你话这么多啊。”   宴随跟进去:“以前也不见你会不理我啊。”   傅行此还来不及说什么,一道小小的人影赤着脚跑下来:“哥哥!”   后面有保姆追着喊:“灼灼,把鞋穿上!”   傅明灼见到宴随,脚步一顿,眼睛眨了眨,吃惊的表情瞬间转化成狂喜:“姐姐姐姐!!!”   看着三步并作两步跑来的傅明灼,宴随干咳一声,装作不经意把手背到了身后。   傅行此听到这声暗示意味很重的咳嗽声,回头看她一眼,看到她的眼神,他在短暂的莫名之后随即了然,不动声色走到她身后拿过了她手里装着安/全/套的袋子。   *   傅行此认识祝凯旋很多年,一直觉得这人有时候眼光过于毒辣,甚至可以说到了未卜先知的恐怖水准。比如见宴随第一眼,他只不过说她一句“也就那样吧”,他自己都没觉察出自己对宴随有什么别样的感觉,结果祝凯旋上蹿下跳拼命给他刷存在感,问他为什么,他说:“以前要是让你看美女你只会给个面子说‘还行吧’,绝对不会这么刻薄。这叫什么?这叫典型的口是心非外加死鸭子嘴硬。”   这算是什么鬼理由?   最初傅行此不屑一顾。   很快他就栽得心服口服。   虽然被人看穿一切让人很没有安全感,但傅行此不得不承认,祝凯旋确实看的准。   不过,祝凯旋这辈子最狠的未卜先知,并不是这个。   而是……   ——灼灼现在黏着小随儿是好事,但是长此以往,不是好事。   ——她要是以后一直都黏着小随儿睡觉,你怎么办啊?   这狗东西竟一语成谶。   当晚,傅行此独自在自个卧室里,面对床尾只剩一个盒子的塑料袋子,啼笑皆非地给祝凯旋发了微信骂他:「傻逼祝凯旋出来受死。」   祝凯旋真的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无缘无故就挨了他的骂:「你才傻逼,我他妈怎么你了?????」   深夜两点多,傅行此睡一觉,从梦中醒来,口渴准备下楼去客厅倒杯水喝,他打开房门,看到走廊另一头傅明灼的房间房门下透出亮光来。   这两人这么晚还不睡觉?   担心是傅明灼又做了噩梦,傅行此轻轻推门而入。   她们似乎只是忘了关灯,傅明灼蜷在宴随身边紧紧抱着她的胳膊,依赖之情不言而喻。   宴随平躺着,睡颜恬静,她穿着他的T恤,双臂露在被子外面,细长的手搭在小腹上,是很优雅的睡姿。   床头,梁赫之的照片70度斜角竖立,她眉眼温柔,嘴角挂着浅浅笑意。   傅行此抬手关灯的动作顿住,站在原地发了很久的呆。   回到自己的房间,他发送了一封邮件。   这些年来,他总是会给这个邮箱发消息,有时说说自己和妹妹的近况,有时单纯把它当个树洞,他所有的脆弱和负面情绪都可以在这里毫不掩饰地发泄。   有时长篇大论,有时寥寥数语。   只是收件人从不给他回信。   这次他的邮件很短,只有一句话,还有个附件。   「妈妈,我给你们拍了张合照。」 第35章   翌日早上, 傅行此被卫生间里噼里啪啦的动静给吵醒, 噪音连绵不绝, 即便他把头埋进被子也无济于事。他前一晚没怎么睡好, 眼睛酸涩无比, 眯眼抬手看了眼手表时间。   才不过六点十五分。   卫生间里的人完全没有考虑他还在睡觉的自觉,动静颇大, 甚至连卫生间的门都懒得给他关。   昨天他明明一个人在房间睡的觉,至于此时此刻谁会出现在他房间的卫生间,答案显而易见。   “宴随。”傅行此坐起身叫道。   喊了两声,卫生间里面水龙头的流水声停下来,宴随的脑袋从卫生间探出:“干嘛?”   她在洗头, 头发混着绵密白色泡沫堆在头顶, 砌得老高。   傅行此不说话, 一张脸上写满对她一大早扰他清梦的无声控诉。   宴随知道他什么意思,不过她并不觉得抱歉, 留下一句“总不能吵到你妹妹吧”就把头缩了回去。   二楼一共三个房间, 傅明灼那边怕吵到孩子,他父母的房间虽然没人居住但总归不方便去,唯一没任何心理负担的就是他这里。   水流声继续响起。   “宴随。”傅行此又喊道。   宴随关了水龙头:“干嘛?”   “把门关上。”   “自己来关。”水流再次哗哗流得欢快。   傅行此:“……”   料想她洗个头也花不了太久的时间, 傅行此又躺回去, 想着忍忍就算了。果然, 没多久卫生间里就消停了, 她踩着拖鞋的脚步离开他的房间。   但他显然错了, 约莫一分钟后她又回来了, 卫生间里再次开启不太平模式,隔上几秒便发出瓶瓶罐罐被拿起放下磕在洗手台边的声响,砰砰乓乓,不绝如缕。   傅行此就是再困也架不住她这个打扰法,百般无奈地拿过手机浏览新闻。   她的折腾足足持续了一个多小时。   “傅行此。”   “啊?”   伴随着翻箱倒柜的询问声:“吹风机呢?”   “没有。”他一个大老爷们,头发十几二十分钟就自然风干了,根本用不着电吹风这种鸡肋的东西。   “吹风机都没有。”宴随用毛巾擦着头发走出来了,“那你记得给我买一个。”   傅行此抬眸看她,本想说傅明灼那边有,却一时失语。她一头浓密卷发湿漉漉地披散,脸上已经画好了精致干净的妆容,身上还穿着昨天用来当睡衣的他的T恤,没过臀部的长度,两条白花花的长腿晃在外面,她接受他的新身份接受得很顺畅,完全不避讳他,没穿内衣,曲线轮廓在单薄布料下无处遁形。   傅行此看着她走近,在他床边坐下来,幽香阵阵,红唇不断开合施号发令:“还要卷发棒,直板夹,睡衣,拖鞋,卫生棉条,换洗的衣物,护肤品化妆品,牌子我一会列给你,我不是每次出门都刚好带着化妆品的……哦还有皮绳发卡发箍之类的小玩意也要给我备好。”   看他心不在焉,宴随皱眉:“你记住没有啊。”   “太多了,怎么记得住。”傅行此垂了眼目光重新回到手机,“今天早点下班,带你去商场买吧。”   “干嘛,找我约会啊?”   傅行此眼睛也不抬,默认:“这不也是你的责任和义务之一么?”   “嗯。”宴随点头认可,伸手去遮他屏幕,“那你也有你的责任和义务。”   傅行此:“比如呢?”   她一点没变,要求和多年前如出一辙:“秀恩爱,改密码,交账号。”   傅行此维持了一早上的面无表情终于有所松动,生动不少,类似于啼笑皆非,不过还是把手机给了她,补充道:“密码没有改过,微信的密码也沿用了你设置的那个。”   微信的兴起在他们分手之后。   宴随装作不知,露出个诧异的表情:“为什么不改?”   过了会,傅行此说:“懒得。”   接下来,傅行此眼观鼻鼻关心看着她翻了一圈他的微信通讯录,她根据头像点进几个聊天记录,删了几个她觉得目的不纯的女人,不过并没有删纪晓初和宴连,她手指停在宴连的名字上头片刻,却最终没有点下去。   傅行此注意到,干脆自己动手点开了聊天记录,他和宴连的聊天加起来只有半页内容,前一次扫墓给彼此母亲送花后的客套感谢话。   宴随扫了一眼,不动声色点返回,埋怨道:“干嘛啊,我又没想看。”   再往下,就是她自己了,她把自己设置成星标好友,消息置顶,然后去了他朋友圈,确认他一条朋友圈都没有,而不是有状态设置成了什么指定好友可见。   上一次秀恩爱,照片是现拍的,不过这次好像不太适合现拍,背景是床头,他穿着睡衣,她穿着过于宽大的一看就不是自己的T恤,头发湿着,实在是过于旖旎的画面,怎么看怎么令人浮想联翩。就算她不是个很在意别人看法的人,也不代表她喜欢向别人展露这种较为隐私的瞬间。   于是她去自己朋友圈挑了两张照片保存下来,反正发个人照和发合照效果差不多。   状态输入框里,宴随简单粗暴打了个红色爱心就当完成了文案,接着点进图片框去他相册选照片。   随着相册图片铺列开来,空气有几秒钟的冻结。   她看到前一晚他神不知鬼不觉拍的照片,也看到之前祝凯旋发给他然后被她勒令删除的照片,他存图的速度倒是快。   气氛霎时暧昧。   宴随眼眸垂着,睫毛遮住眼中所有情绪,她停止胡思乱想,将自己的自拍发送出去,盯着这条状态等了一会,点赞和评论爆炸式增长。他的微信好友不是惊讶于他居然发朋友圈怀疑他被盗号,就是夸他女朋友漂亮夸得天花乱坠。宴随满意了,评论一句“谢谢大家”,然后默不作声地把手机还给傅行此走了。   这么安静,倒不像是她一贯的作风。   傅行此正这么想着,手机收到祝凯旋发来的微信:   祝凯旋:「我操,你跟小随儿?!」   祝凯旋:「恭喜。」   祝凯旋:「早这样不就得了,死鸭子嘴硬什么?」   ……   一阵疯狂的消息提醒震动后,傅行此的手机终于迎来短暂的休息。   然而以上这些显然不是祝凯旋的重点。老鸨依然敏锐到可怕,洞察人心到仿佛他是个无所不知的半仙。   祝凯旋:「所以你昨天骂我是因为灼灼把她霸占了吗?【奸笑】」   傅行此:“……”   与此同时,宴随也向他证明了她还是那个不省心的宴随。   「哥哥。」   「你昨天晚上是不是想我想得都没睡好?」 第36章   傅行此的目光有短暂的停顿, 指尖落到屏幕上, 回复她的是一句毫无关联的「傅明灼那边有吹风机」。   宴随难得见好就收, 没再揪着他睡没睡好的问题不放:「我找不到。」   「你问她要啊。」   「那不是把她吵醒了?」   傅行此:“……”刚才在他房间造反的时候, 可没见她展示哪怕十分之一的素质, 那架势就差把他卫生间给拆了。   他叹一口气,走出了自己的房间, 一分钟后再回来,手里多了个样式稍显老旧的吹风机,经久未用,他先把插头插上插座试了试它是否仍可正常使用,随着通电, 吹风机发出轰鸣声, 他关掉, 给宴随发了消息:「过来。」   料想到她没那么听话,傅行此又拍了张吹风机的照片给她发过去。   果然, 比他图片早那么零点几秒, 她的消息跃然屏上:「干嘛?」   宴随没回了,到的很快,拿着吹风机进了卫生间, 她把插头插上镜子旁的插座, 第一句话就是质疑:“你不是说没有吗?”   傅行此倚在门边上看着她, 回答:“我妈的。”   “啊?”宴随看着吹风机, 又看看他, 神色有点复杂。   看出她的异样, 傅行此面色冷下来,走进去朝她伸手:“怕?还我。”   “不是。”宴随手背到身后躲避,解释道,“我以为你不喜欢别人用你妈妈的东西。”   傅行此沉默一小会:“你用,没事。”   换了别的事情,宴随一定是要打趣“你用”和“没事”究竟是因果关系还是并列关系的,不过这个时候显然不是抖机灵亦或调情的时机。   她没再说话,他亦然。   十几年前的吹风机当然比不得现如今有那些个什么负离子冷热调节之类花里胡哨的功能,只有低风和高风两档风速可供选择,热风会对头发产生损伤,所以她开了低风档慢慢吹,因为头发又密又长,吹到八成干费了她很久的时间。   傅行此一直站在旁边,全程看着这一枯燥的过程,没有任何不耐,宴随料想到他可能透过她看到了母亲曾经的模样,以至于他的目光很柔软。   沉默且冗长的半个小时。   宴随将吹风机的线仔细收好,递还给他,道谢:“谢了。”   傅行此“嗯”一声,接过离开房间,过会又空手回来,回来看到她还在他房间里,面上闪过一丝意外:“怎么了?”   “你给我弄套衣服来。”宴随坐在桌前托着腮,“不然我穿着同一件衣服去上班,一看就是夜不归宿。”   方才的氛围瞬间散尽,傅行此嗤笑:“可你不就是夜不归宿吗?”   “那我有必要让别人知道吗?”宴随睨他一眼,“待会你去上班,如果别人看到你问你是不是昨天晚上没睡好,你也不可能告诉他你是想宴随想的。”   “……”   大眼瞪小眼片刻,傅行此转身朝外面走,留下一句:“过来。”   宴随跟着他去了他父母的房间,这里收拾得很整洁,且看起来并不是十几年没有人烟的样子,仿佛主人只是日常外出,夜幕时分便会如期归来。   营造父母还在的假象,他做得很完美。   傅行此领着她推开一扇门,去了衣帽间,偌大的衣帽间里琳琅满目,宴随一眼认出这里很多衣服都是品牌最近的款式。   “以前我妈还在的时候,有些品牌会定期把新品给她送过来,后来我也没给她取消预订,照常让他们送。”傅行此一边解释一边指了指面前的几个柜子,“都是新的,没人穿过,而且是当季的,你不介意的话自己挑一套。”   八点出头,阿姨上来敲门喊傅行此吃早饭,傅行此应下,给回傅明灼房间换衣服的宴随发了条消息通知她,接着靠在自己房门口等了她一会。   不多时,宴随换好衣服出来,她和他母亲身材相近,裙子很合身,简单的小黑裙不挑年龄,穿在她身上没显老气。   倦意涌上来,一起下楼梯的时候,傅行此低头打了个哈欠。   宴随瞄一眼客厅里正看着他们的阿姨,轻声对他说:“你别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傅行此侧头看她一眼,显然,他觉得她管得未免太宽了些。   “不然你家阿姨以为我怎么惨无人道地压榨你了呢。”宴随直视前方,蹦出的话一句比一句惊人,“天地良心,我可是一点都没占你便宜。”   傅行此:“……”   阿姨烙了玉米饼,做了三明治,熬了粥,蒸了包子,还榨了豆浆,满满当当摆了半个餐桌。阿姨厨艺一绝,宴随一尝玉米饼,就给她比了个赞。   阿姨笑得乐开了花。   傅行此原本对玉米饼没兴趣,不过食欲是会传染的,看宴随吃的满意,他没忍住也去拿了一块,但不喜欢那个泛着微甜的口感,尝了一口便不动声色地放下了。   宴随的夸奖令阿姨十分感慨,宛如找到了知音:“我在灼灼那边丧失的自信心,终于在你身上找回来喽。”   说曹操曹操到,傅明灼耗子似的一溜烟跑了下来,看到宴随还在才缓下脚步,她拱到宴随身边坐下,没话找话,指着宴随面前的豆浆:“这是牛奶吗?”   “这是豆浆。”宴随把杯子递给她,“你要喝吗?”   傅明灼捧着杯子喝了一口。   见傅明灼起了床,阿姨去厨房给她拿她的份,再出来的时候,傅行此阻拦了阿姨把新的豆浆递给傅明灼的举措,指了指宴随,说:“阿姨,给她吧。”   他没忘记宴随的洁癖颇为严重,她说过从有记忆开始,即便是父母吃过喝过的东西她也绝不入口。他那时在追她,不难注意到每次和别人一起吃饭,她只会夹菜肴没被人碰过的部分。   他们在一起的第一天,天异常地炎热,两人在奶茶店各自要了一杯饮料。结果走着走着她不小心没拿稳,杯子摔到地上,饮料淌了一地,自然没法再喝。   虽然已经走出老远,不过傅行此打算带她原路返回:“再去买一杯吧。”   宴随看了看头顶的太阳,不乐意回去:“我喝你的好了。”   傅行此把杯子举起来示意她看最上面的空缺:“可我已经喝过了。”   宴随充耳不闻,捏着吸管喝了一口,在他略感诧异的眼神中,无辜地眨了眨眼:“怎么了?以后还要亲你呢。”   从在一起开始,宴随从未介意过和他共用任何吃食或餐具,心甘情愿放他进入她严防死守的禁地。   只是对他。   对待别人,她依然是让人不省心的洁癖患者。   傅行此暂时无法验证他目前是否仍有这样的特权,反正她这点洁癖的小毛病到现在也没改,即便再喜欢傅明灼,也欣然接了阿姨递过来的全新豆浆。   傅行此平常去公司没有固定时间,有事早去,没事不去也行,不过宴随不想刚入职就仗着自己姓宴无视公司规定,以免给有心人留下话柄,所以时间到八点半她就开始火急火燎地催傅行此快点。   傅行此面不改色,慢条斯理咽下口中的三明治,却没再继续进食,擦擦嘴拿过车钥匙站起来。   傅明灼把他们送到门口,依依不舍地问宴随:“你今天还来我家睡觉吗?”   前头傅行此闻言,头稍稍侧过来一些。   宴随装作没看到,回应傅明灼:“不来了。我妈妈可凶了,我老是不回家睡觉的话她要骂我的。”   傅明灼差点失望死了。   宴随安慰她:“今天下班后让哥哥带我们出去玩好吗?”   “真的?”   “嗯。”   傅行此终于没忍住回过头来:“不用叫她。她不喜欢逛街,不出十分钟就会耍赖不肯走。”   宴随仍然不看他,对傅明灼说:“没关系,走不动了就叫哥哥背你。好不好呀?”   傅行此:“……”   此时此刻,傅明灼为了和宴随待在一块,是绝对不会理会自己根本不喜欢逛街的bug的,她答应得爽快:“好。”   看这一大一小一言为定,傅行此皱起眉:“傅明灼,你也差不多该去补课了吧,在家歇得没完没了了还,等开学了你上课听不懂,怎么跟得上同学?”   傅明灼遭遇晴天霹雳,整张脸耷拉下来。   原本傅明灼两个月的暑假只有十天左右的放假时间,其余都是要去补课提前上课程的,说是补课,其实和正式上学完全没差,一整天的课程后回家还有不少回家作业。不过从去日本开始,念及她遭受重大打击,在傅行此的默认下她就没再去过补习班了,每天在家里闲得无所事事。   *   汽车启动,望着倒车镜中可怜巴巴的傅明灼,宴随于心不忍,责备傅行此:“你干嘛跟你妹过不去?”   “我让她去补习班而已,什么叫跟她过不去?现在学校开学上课都是默认学生在假期期间已经预习完毕的。”傅行此也看倒车镜一眼,十分冷酷,丝毫不为所动,“到时候她跟不上别人,你负责吗?”   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宴随半天没说话,只是突然笑了一声。   那笑声太意味深长,也太不怀好意。   傅行此感到莫名其妙,看她一眼。   “哥哥。”宴随叫他。   傅行此有不详的预感。   八年前她叫哥哥千娇百媚。而现在她一叫他哥哥准没好事,参考早上那条微信。   果然。   宴随把手撑到两个座位中间的置物柜上,凑近看他,手掌托腮,口吻十分无辜:“你让灼灼去上学,是不是不想她打扰我们的二人世界啊?” 第37章   傅行此不接她的茬, 打了一把方向盘, 车前行的方向由南朝东, 正对太阳的方向, 他嫌刺眼, 翻下遮光板,然后伸手去镜架拿了墨镜架到鼻梁上。   斯文败类的气质又回来了, 猛然和八年前初见时的少年重叠。   宴随在心里骂了声脏话,把眼睛别开了,别开的一瞬间又觉得自己不争气,于是又转回去:“我也睁不开眼睛了。”   傅行此头稍稍侧过来一点,目光隐在漆黑镜片后看不太真切, 他突然朝她面门伸手而来。   宴随下意识后退闪躲。   傅行此发出一声嗤笑, 手的方向一拐, 把她面前的遮光板也翻了下来,调了角度, 让阴影最大面积化遮住她的脸。   阳光的反射和折射威力卓然, 宴随仍蹙眉半眯着眼。   傅行此说:“睁不开就把眼睛闭上。”   宴随照办,再次把身子凑近,手肘撑在置物台上托腮, 问了个之前就想问的问题:“你怎么不戴眼镜了。”   “激光了。”   “哦。”不戴眼镜的话, 她得给他颜值扣分。   车里安静下来。   没了视觉, 其余感官变得敏感起来, 嗅觉闻到他身上不知是来自衣服还是沐浴乳或是香水的淡淡香味, 听觉听到他手腕上手表秒针走动的声音, 触觉感受到他转方向盘时带来的轻微空气流动。   随着车身在道路上小幅度颠簸,宴随很快迷迷糊糊小睡过去。   她一直调侃他前一晚没睡好,其实她亦然,神经紧绷着的,虽说傅明灼想要她陪着,但绝对不至于到拒绝不了的地步,更何况,他如果非要较真,完全可以要她在傅明灼睡着后过去他那。半夜两点多那会他过来的时候,她还醒着,知道他在房门口站了很久很久,久到她怀疑自己是不是漏听了他离开关门的声响。   半梦半醒间,宴随感觉到车子似乎已经在原地停留很久。   直到傅行此丢在杯架处的手机发出两声刺耳震动,把她从这种迷迷糊糊的状态中拽出来。   睁眼。   已经在宴森楼下。   时间是九点二十分,超过上班时间二十分钟,而她睡了四十多分钟。   “你怎么不叫我?”宴随松开保险带,声音带着刚醒来的惺忪和沙哑,“害我都迟到了。”   傅行此拿着手机看新消息,并不觉得她迟到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你不是跟宴森同一个姓么。”   “跟宴森同一个姓的又不止我一个人。你的江山是稳固了,我还没呢。”宴随没好气,刚打开车门迈出去的身子想起了查岗一茬又收回来,“谁的消息?”   傅行此抬眸看她:“祝凯旋。”   他太坦然太淡定,宴随赶时间,没非要揪着他一探究竟,留下一句“老实点”就下了车。   傅行此收起手机,摇下车窗把她喊住。   宴随停下脚步:“干嘛?”   “安排好工作,早点下班。”傅行此说,后半句话将先前避而不谈的话题承认得干脆,“我现在想着傅明灼有点心疼还有点内疚,你别让她白白牺牲。”   宴随走远后,傅行此重新低下头,看向祝凯旋发来的消息:   「你觉不觉得小随儿的态度变得太快了点?」   「明明前两天还要跟你老死不相往来。」   以傅行此对祝凯旋的了解,祝凯旋这一番话必定是抛砖引玉意有所指,所以他回复:「说重点。」   祝凯旋“对方输入中…”了好一会,干脆打了个电话过来:“妈的这差事落到我头上我也是左右为难,我不是想挑拨你和小随儿的关系啊,你们在一起我挺替你高兴的,之前也一直撮合你们来着。”   “嗯。”傅行此静候他的但是。   “但是,”祝凯旋斟酌着用词,“怎么说呢,哎,就刚才吧,宴连找我,微信找我,跟我说了点事,让我决定要不要告诉你,我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应该跟你知会一声,虽然显得很多管闲事,但我真不想看你又跳一次火坑……”   傅行此静静听完,有好几秒钟的沉默。   祝凯旋在那头有点忐忑,试探着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啊。”傅行此应道。   “我跟你说话呢,悠着点,你听到没有?”   “听到了。”傅行此发动汽车起步,嗓音淡淡,“可我不在乎过程,我只要结果。”   一直身处泥潭不可怕,可怕的是从天堂跌落到泥潭,而最更可怕莫过于后来有人曾给他重新回到天堂的救赎希望,却在半道又松开他的手任由他狠狠跌落。   他花了很长的时间,才重新适应自己毫无生气的冰冷世界。   现在这个人又朝他伸手。   他不会再放开。   谁让她自己撞上来的。   *   宴随刚到办公室所在楼层,连电梯都没来得及出,接待台的工作人员就给她转达消息:“随总,宴总找你。”   宴其盛面部稍有些肿胀,眼下眼袋明显,显然是一晚上没睡好。他没喊秘书或助理,自己给宴随泡了杯茶:“坐。”   宴随依言在他对面坐下。   “爸爸昨天回去想了一个晚上,也跟你妈妈聊了聊。”宴其盛摁了一下太阳穴,“这些年来,爸爸确实对你疏忽了。你好强,脾气又冲又倔,动不动跟个刺头似的,我以为你是个很坚强的孩子,承受能力也强,有时难免忽略你的感受。”   宴随淡笑不语。   “你姐姐主动退出度假酒店的项目。我也找部门的人了解过情况了,不知道是为了避嫌还是怎么,每次你发话后你姐姐基本不发表意见,确实也没有继续留着的必要,浪费人力,不如去别的部门。”宴其盛继续说,“我的本意是想让你们姐妹两多多接触好好相处,你们都是好孩子,我总是想不明白你们为什么就是不对盘,我瞧着别人家的兄弟姐妹都是相亲相爱热热闹闹,我有时候看着真是羡慕的不行。这是我和你妈妈的失职。我没有平衡好对两个孩子的关心和爱护,而你妈妈……”   说到这里,宴其盛叹一口气:“你妈妈不喜欢你姐姐,我知道后妈不好当,自己的孩子和别人的孩子,换了谁可能都会更偏爱自己的孩子。我昨天和你妈妈聊天,她哭了一大场,要我保证我的位置是你的。”   宴随静静看着父亲。   “你妈妈……可能你也是这么想的,觉得宴森有今天,你妈妈嫁过来的时候那笔嫁妆功不可没。但事实上你阿姨最开始的时候陪我一起打拼,后来我们离婚的时候你阿姨几乎是净身出户的。当时我包着工程,资金流非常紧张,她只要走了你姐姐和一套用来住的房子,后来宴家开始发家,她也从来不曾眼馋向我讨过什么。”宴其盛握起杯盏啜了一小口茶水,“退一万步说,即便你阿姨没有任何功劳,我这个位置也要选择更能者来坐。如果你们都不是我心目中的合格继承人,那就让职业经理人来,你们当个股东,分红照拿,不用管事,也轻松自在。”   “但是。”铺垫一大串,宴其盛说到重点,“这个话我跟你姐姐也说过了,将来不管你们是谁坐这个位置,都绝对不可以将对方赶尽杀绝。对内,你们这么大了我管不了你们了,但是对外你们都给我像样点,不要让外人看了笑话。像昨天傍晚那样的情况不可以再发生,知道了吗?”   “嗯。”   宴随认下,低眉顺眼个的乖巧样让宴其盛舒了一口气。   “今天博洋会过来签合同。既然是你喜欢,那以后的项目跟进就你多操心着点,务必交给我一份满意的答卷,让我在你杨叔叔面前扬眉吐气一把,让他看看我的女儿眼光没有错。”   宴随继续应好。   “另外你工作忙起来了,我让人事部给你调了个得力点的助手过来,现在还在交接工作,下午就会过来你这边报道。”   宴随眼一眨,露出个娇俏的笑来,撒着娇脆生生道谢:“谢谢老爸。”   “行了回去吧。”宴其盛虽挥手赶人,但显然是很吃她这一套,脸上憋着笑,“一天天的不让我省点心。”   其实宴其盛说了这么多,宴随对他追忆宴连母亲那一段的感触是最深的。   她一直都知道,父亲对宴连母亲的感情非常深厚,有些人不是喜欢就可以长久生活在一起,适合是另一道更重要的门槛。父亲和宴连母亲正是互相喜欢却不适合的一对,所以他们选择分开。   父亲会选择她的母亲,与其说是爱,倒不如说是他需要一个女人,需要一个家庭。   母亲爱父亲吗?   年轻那会,是必然的。   别说是二十多年前的保守年代,就是放到现在,一个家世良好、没有任何婚史的女孩子要嫁给离异有孩子的男人,来自父母和家庭的反对可想而知。   年轻的罗子琴破除万难嫁给宴其盛,心甘情愿将自己的所有毫无保留共享给他。   但是这个男人给不了她同样的深爱。   她在这段爱情日复一日的不平等条约下渐渐失去天真,直到丈夫与前妻的孩子住进她家,原本就善妒势利的她彻底变得冷漠刻薄,她开始信奉利益至上,并试图将这套从失败中总结出来的理念灌输给她的女儿。   爱情是最没有道理可讲的。有人就算奉上所有也比不得另一个人哪怕轻轻一笑。   深深爱过一个人以后,很多人真的会失去毫无保留爱别人的能力,这世上没人少了谁就不能活,再往后,当然可以正常生活,但任凭别人再优秀体贴,也再产生不了狂热的喜爱和无法自拔的患得患失。   这种能力,宴随十六岁那年便失去了。 第38章   这天下午博洋过来签合同, 在宴其盛的授意下宴随当的宴森这边的代表, 谈判完各项细节, 她没急着敲公章, 托起腮发呆, 被对方负责人喊了两声才回过神,歉意一笑:“抱歉, 今天中午公司有培训,我也过去听了一下,讲的是职场上如何说话做事,其中一条就是切忌嚼同事舌根,我觉得挺有道理的, 一时想着就走了神。建议贵公司也适当对员工进行职场素质的培训, 对整肃风气很有好处。”   这指桑骂槐的本事令对方尴尬得当场脑门上冒了汗。   宴随就这么顾左右而言他约莫打了半个小时的太极, 李睿收到上级领导的示意后给她通风报信,告知博洋对那个惹事的关系户小领导的处罚已由降薪降职变为辞退, 她这才满意了, 官腔不打了,手起刀落敲下公章。   忙完一天紧锣密鼓的工作是下午五点,距离正常下班时间还有半个小时。宴随看了时间, 又回想一遍傅行此要她安排好工作早点下班的叮嘱, 觉得自己似乎太听话了点。   她把宴其盛给她安排的助理叫过来, 助理姓刘, 年近三十岁的单身女人, 原先是宴森市场部总经理的助理之一, 现在过来跟着还没有实质性官职的宴随,不过这个调职显然是明贬暗褒,一旦宴随上位,刘助理便是一等一的大功臣。不知道有多少人向她道了恭喜,背后几分真情,几分假意,自是耐人寻味。   宴随提了个很无厘头的要求:“你给我弄个望远镜过来。”   刘助理一丝不苟的表情出现一丝裂缝,怀疑自己的耳朵开了小差:“望……远镜?”   “嗯。”宴随点头,证实刘助理没有听错,“我要望远镜。”   刘助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地走了,办事能力确实如同宴其盛所说——很靠谱,望远镜这么匪夷所思的东西,她不到十分钟就交到了宴随手上,而且没有问一句多余的废话。   宴随很满意刘助理多做事少说话的工作态度,刘助理要是问了,她难道还能诚实回答人家“我要看看傅行此有没有提前来找我约会”吗?   不可能的。   她办公室的玻璃望下去可以看到宴森的地面停车场,不过介于楼层太高,肉眼看不真切,望远镜的好处就在这显示出来了。   很好。   傅行此的车已经在了,至少提前了二十分钟。   比以前的五分钟进步大。   五点二十分,宴随给自己补了个妆。期间收到傅行此发来的微信:「你在没在生理期?」   狗男人,满脑子除了男欢女爱没点别的。   她语气非常不好地回复:「不在,但我今天要回家睡觉。」   前一晚的夜不归宿她当然又用了去罗晶晶家的借口,但是罗子琴显然不吃她这一套,白天的时候已经警告过她了,勒令她今天必须回家过夜。   说实话,宴随挺怕罗子琴的,童年的阴影是人一生最难克服的心理障碍,现在罗子琴再也不会打她了,可罗子琴嗓门一响她就忍不住犯怵,当然脾气上来也会和母亲杠,如果不是气得上头一时冲动,每每反抗都得鼓起不小的勇气,实在累人得很,倒不如认怂来的轻松。   傅行此没回她。   五点半,宴随准点下班。   一如往常,不打卡,反正没人敢扣她工资,更反正工资也只是个摆设。   走出去的时候碰到杨林标,她热情洋溢地和杨林标打招呼,杨林标没以前热情,虽然还是爽朗大笑,但不再拉着她问东问西聊点工作或者拉点家常。   杨林标觉得是她赶跑了宴连,先前对她建立起来的好感散去不少。   宴随才不在乎,反正她也谈不上冤。更何况,她从来没有指望过杨林标会抛弃与宴连母亲的同学之情站到她这一边。既然没有同盟的可能,那就没有费尽心机维护关系的必要。   *   下楼走到傅行此车旁边,却发现他不在。   太阳很大,宴随用手挡着阳光,四处张望一圈,正要给他打电话,看到他远远拎着袋东西走过来了。   他显然并不理解女人对烈日的恐惧和对美白的追求,依然走得不急不缓,步伐没有一丝加速。   宴随等不及,给他打电话催他:“快点。”   他不解:“怎么?”   “晒死了。”   他顿一下,很无语:“就那么一会,至于么?”   “至于。”   他不说话,把电话撂了,步伐在肉眼可见范围内并没有加快,悠哉悠哉得让人牙痒痒。等走到她面前,他把手里袋子递给她,里面装着奶茶。   宴随不接,说:“我已经不喜欢这些东西了。”   傅行此收回手,淡嘲道:“哦?长大了。”说着,他大拇指按了车匙上的解锁:“上车吧,不是说晒死了么。”   没有什么给女士开门的绅士风度,他自己直接上的车。   宴随也入座,傅行此将其中一杯饮料递给她,是柠檬蜂蜜水,另一杯是珍珠奶茶。   都是冰的,塑料瓶身沾满液化的水珠。   这才是那句“你在没在生理期”的由来。   柠檬蜂蜜水还是比较健康的饮品,宴随没拒绝,不过这家店放得蜂蜜太少而柠檬实在太多,能把人大牙都给酸掉,她喝了一口就皱起了眉头,当机立断把另一杯奶茶也给打开吸了一口,红茶混着鲜奶,又香又醇,还有软糯的珍珠嚼劲十足。   果然是快乐肥宅水,许久未碰,依然是令人心旷神怡的美味。   傅行此出停车场,超过半小时计费,他车里没有零钞,只有一张整的百元大钞,等找零的时间里他顺便侧头看她一眼,问道:“你喝哪杯?”   宴随捧着珍珠奶茶又吸了一口,当做回答。   收费的老大爷却犯了难:“小伙子,你要不还是支付宝付吧,这边零钞好像不够。”   “老古董。”宴随在心里埋汰他一句。   现在谁还用现金,她爷爷快八十岁的人都学会怎么用微信支付了,每次出门抢着用手机付钱,付完还要忍不住要感慨两句时代的进步:“高科技,真是高科技啊!”   傅行此无奈把钱收回来,跟读懂了她心声似的,强调:“我只是刚好有现金。”   宴随吸着奶茶不搭腔。   傅行此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出去扫码付款,手机再拿回来正要放到中控那边,却被宴随给截住了,捧过奶茶的指尖冰冰凉凉,落在他手背上。   又要查岗的意思?   傅行此嗤笑一声,松了手,任由她去。   宴随熟门熟路输了密码解锁他的手机,另一手拿了自己的手机,两只手机分别捣鼓几下,然后傅行此听到自己的手机发出几声他从未听到过的声音,不禁暼过头去一探究竟。   “好好开车。”宴随说。   傅行此问道:“你在干什么?”   宴随头也不抬:“定位,以后不管你去哪我打开手机就能知道。”   傅行此:“……”   车里诡异地沉默两秒。   宴随说:“不愿意就算了。”   “没有不愿意。”   他只字不提自己也要相同的安全感和待遇,任由她折腾。   到达商场是六点多,他预定了餐厅的位置。下车带了她喝过的那杯柠檬水走,电梯上行,他极其自然地就着沾了她口红的吸管喝了大半杯,到餐厅门口,把剩下的饮料丢进垃圾桶。   半透明的白色吸管上已经没有丁点红色。   *   等上菜的时候,傅行此接到傅明灼电话,他在电话里不像白天那样拿义正言辞的理由哄骗傅明灼,倒是承认得直白:“我在跟姐姐吃饭,想有点二人空间。”   接着他抛出诱人的条件安抚被自己无情抛弃的妹妹:“你乖乖的,吃完饭就去看电视,作业哥哥回来帮你写。”   宴随:“……”傅明灼交在他手里,没让他养歪着实不容易。   不过从前,傅行此也替她分担过很多回家作业,她低他两届,她的习题本和试卷他差不多都有,而且都是完成状态。例如理科题,她只需要完成每种题型最后一两题较难的,别的都直接抄他的。   他把自己的学习习惯复制给她:“前面那些,浪费时间。”   当然有时难免碰上他没有或找不到答案的作业,他高考以后时间空闲下来,就都直接帮她做了。   以至于和他分手以后,宴随最难适应的就是做前面那些送分题。   宴随陷入回忆,又听到他跟傅明灼说:“嗯,这次是真的,她真的是姐姐了。”   她蓦地抬头,目光撞进他漆黑深沉的眼眸中。   竟一阵失足坠落的失重感。   饭后,傅行此按照早上的约定带她买东西。   “卷发棒,直板夹,睡衣,拖鞋,卫生棉条,换洗衣物,护肤品、化妆品,皮绳、发箍。”餐厅在商场顶楼,二人下电梯那会,他把她说的东西念了一遍,“有漏的么?”   不但没漏,就连顺序都没差。   这种出尔反尔的行为自然遭到宴随的奚落:“早上谁说自己记不住。”   傅行此耸肩,没拆穿自己刻意漏了个“发卡”,是她自己没发现。   没有几个男人可以发自内心地理解逛街这项乐趣,傅行此也是不例外的,学生时代追宴随那会,为了抱得美人归他勉强陪过两三次,追到手以后基本就没陪过了,就算被她软磨硬泡带过去也会选择在休息区玩手机等待,而且等她完事,会生闷气给她脸色看,非得哄几下才能好。   这次史无前例地耐心,全程陪着,任劳任怨充当苦力外加atm机,除却她说的那些东西,她没说过的东西他还要主动问一嘴:   “腰带要买么?”   “要买包么?”   “再买两双运动鞋吧。”   “喜不喜欢那只手表?”   ……   所有导购小姐笑开花,一边在心里盘算着提成一边在嘴上夸宴随有福气,难得碰上这么耐心陪女朋友逛街的男人。   最后是宴随先撂的挑子,毕竟她穿着高跟鞋,从装备来说就不适合持久战,休息区她揉着脚,认输。   傅行此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买了这么多东西,也不知道某个妈宝女能过来睡几次?”   宴随望着他似笑非笑,不甘示弱:“我还没问问某个直男,是谁家姑娘训练的他这么耐心?逛街的劲头我都自愧不如,手段真是高明。”   *   送宴随到家,傅行此接到祝凯旋电话约他出去喝两杯:“都在你酒吧呢,来么?”   “不来了。”傅行此望着宴家三楼的灯亮起,筋疲力竭,“我废了。”   废了还要回家给小屁孩写作业。   人间惨案。 第39章   男人么, 脑子里不外乎就那点不健康的弯弯绕绕。   一听傅行此说“废了”, 再联想到和傅行此在一起的是谁, 祝凯旋的满脑子黄色废料立刻有了用武之地, 迷雾一样发散开去, 意味深长地“哦”了老长一声,长到旁边那群本来在插科打诨的狐朋狗友全被他吸引了注意力, 眼巴巴看着他开始他的表演。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祝凯旋很大方,给大家分享傅行此的大喜事:“行此说,他不来了。因为……”他停下,卖关子, 吊足了大伙胃口才接下去说:“他废了。”   说到“废了”二字的时候, 他手掌平摊向上扇了几下, 是个非常明显的煽风点火的手势,活像一个极具影响力、感染力的合唱指挥, 在整首曲子达到高///潮之际带动合唱团员迸发激昂的情绪。   一伙人立刻心领神会, 拼命拍着桌子冲着话筒吼得震天动地:“哦——”   这下吸引了全场的目光。   傅行此:“……”   接下来是众人的个人发挥时间。   “嘉蓝女神牛皮!”   “行此废得幸福吗哈哈哈哈哈哈哈…”   “听哥一句劝还是悠着点,不然等老了要后悔的。”   “恭喜恭喜!今夜哥几个不醉不归为你庆祝,酒窖都给你喝空哈哈哈哈哈哈哈!”   ……   真是一群傻狗。   话筒里众人一个比一个说的诨, 越来越没个正行。傅行此目光所及之处的三楼, 宴随拉开落地窗前窗帘一角, 她背后是她房内华丽的灯火璀璨, 而她面容隐在逆光中, 表情不甚明朗, 只剩曼妙身形轮廓清晰。   她站在那里,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一动不动。   对视良久,傅行此掐了电话,稍扬下巴示作道别,转身离开。   没走几步,电话又响,他以为祝凯旋那帮人又没完没了,还不耐烦,结果拿出来一看是宴随。   她声音两分调侃两分无理取闹,剩下六分是娇得一掐就能出水似的软:“在和哪个小姑娘打电话,从实招来。”   这声音和她一动不动站在玻璃窗前的形象大相径庭,傅行此回头去看,她已经不在窗边,窗帘被拉上,人影也不见了,只有光亮斑驳透出来。   傅行此说:“祝凯旋那帮人,你差不多都见过的。”   “哦。”宴随应了,就算他不是和小姑娘打电话,她也仍旧没完,“这么晚了,他们是不是要约你去哪里鬼混啊?”   过往隔得太远了些,傅行此有些记不太真切从前宴随是否也管他管得这么严。她确实一直都不算一个给男朋友太多自由空间的女朋友,八年前就喜欢翻他手机登他账号时不时打个电话查个岗,但以前似乎不至于让他这般啼笑皆非。当然,八年前他也只是个半大不小的孩子,跟学习打了十几年交道,思想有一定的禁锢性,跟在成人世界摸爬打滚这么多年的现在自然不能同日而语,那时候他就算翻了天也翻不出太大的浪花来。   “他们啊?”他嗓音很慵懒,被风一吹,缱绻极了,“对傅嫂很感兴趣,叫我有空带她出去。”   本来傅行此秀恩爱一事,众人就都知道这届傅嫂意义非同小可了,他们差不多都是见过她本人的,知道她漂亮,但倪冬鸡血沸腾地把从祝凯旋那边听来的灌篮事迹添油加醋说了一通,说的那叫一个天上有地上物。那画面一经想象,她的漂亮立刻就脱离了庸俗的花瓶形象,成了一代灌篮女神锦上添花的加分项。   傅嫂。   多么久违的称呼。   从前,宴随和傅行此谈恋爱那会,准确地说谈恋爱之前的暧昧阶段,那会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差她一个点头,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是板上钉钉的事,也不知道是谁起的头,反正他身边的朋友还有他们班不少同学就已经傅嫂长傅嫂短地称呼她。   第一次听到的时候她正和傅行此在一起去食堂吃饭的路上,几个男生经过他们身旁,缓下脚步挤眉弄眼地喊她傅嫂,她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愣乎乎地给应了,等那几个男生起哄着跑远,她回了神,一边是无法停止涌动的暗喜和甜蜜,一边觉得自己应得又蠢又不矜持。   傅行此还在旁边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笑,特别意味深长的笑,很坏,笑得她浑身不自在,于是她勒令傅行此:“你让他们不要这么叫。”   “嘴长他们身上,我怎么管得住?”   “少来了。”   傅行此脸上笑意收敛不少,眼神带着探究:“不喜欢他们这么叫?”   见他好像当了真,宴随怕真的打击到他的积极性,别别扭扭地扯了个别的理由出来:“别人早都当过了,我才不稀罕。”   这理由说出来之前只是个掩饰的借口,但说出来之后,那委屈一下子就成了真。   宴随知道她无权干涉傅行此在她之前的情史,但是情窦初开的少女所有有关爱情的构思都美满如童话,容不下一丝一毫的瑕疵,童话里的每一对王子和公主都是一生一世一双人,她当然希望傅行此没有过任何别人,只有她一个。因而每次在路上见到齐刘海,她心里都不是那么爽利。   齐刘海才是傅行此的初恋,而她只能是他的第二任。   提到齐刘海,傅行此的脸上彻底没了笑意,流露出几分藏匿不住的厌恶,他语气冷下来,一口否决:“没有人这么叫过她。”   “为什么?”   傅行此说:“因为我不准。”   她立刻被哄好了。   ——所以,叫她,是他准的。   这是宴随唯一较真过的恋爱,后来的恋情中,她再也没有纠结过这种没营养的问题,一方面她自己已经不是第一次谈恋爱没什么资格要求别人是初恋,而更重要的是她不在乎,他们的前任她一点兴趣也没有,不会嫉妒,不会吃醋,更不会一边如鲠在喉又一边忍不住探究细节自找麻烦,她完全可以用一种非常理智的态度看待她们存在过的客观事实。   事隔经年再回到同一个人身边听到这声傅嫂,心境大不如从前,那颗敏感脆弱的、斤斤计较的赤子之心被八年时光侵蚀得看不出原样,时光的钟声纵然敲响得猝不及防,引发回忆的海啸翻腾巨浪,令人心惊,但激荡平静后,她并不在乎这个位置有过谁,而他又是怎么默许的别人喊出那声称呼。   *   这头傅行此那群狐朋狗友已经翘首以盼让傅行此带宴随认识,但宴随这边没秀恩爱,没什么人知道她和傅行此恋爱的行踪,就连罗晶晶都不知情,她一直以为他俩的复合在萌芽阶段就腰斩了。   罗晶晶在电话那头大呼小叫,嫌她不够义气:“你们果然有一腿,上次问你你还不肯承认!你每次都瞒着我。”   之前种种,岂是三言两语可以解释的清的。不过对比罗晶晶每次碰到心仪的男孩子都事无巨细告知宴随,宴随的所作所为确实显得有点不够意思。   罗晶晶继续埋汰她:“酒吧那次还说他一般般,女人的嘴,骗人的鬼!”   宴随无奈:“我是说他也就那样吧。”   “对啊,那不是一样的吗?!”罗晶晶说。   不太一样。   不过别人不太懂这个不一样的点在哪里,这是他们的暗号。   宴随一声不吭,任由罗晶晶把她多年来的不坦诚不厚道数落个遍,再轮到她说话差不多是二十分钟以后的事,她揉揉备受折磨的耳朵,说出她这通电话的目的:“水萝卜,傅行此说想请你吃饭。你赏他光么?”   “好的啊,我帮你把把关。”罗晶晶一口答应,她思维跳脱得很快,又开始羡慕起宴随多年后还能和初恋复合来,“我想起我初恋只觉得他是只猪头阿三,我瞎了眼才能看上他。”   宴随哭笑不得。罗晶晶的话虽然残酷了点,也是事实,谈恋爱的时候有爱情的猪油蒙眼,再丑的人都能在情人眼中丑中作帅,但是等爱情结束,余温也消散,那些丑的就变成了“我当时怎么会瞎了眼”的悔不当初,而那些帅的即便渣出天际,好歹还能安慰自己谁的青春没有淡淡的忧伤。   罗晶晶还在感慨万千:“太像演电视了吧,兜兜转转最后还是和最初的那个人修成正果。”   “什么修成正果啊,你太夸张了吧。”宴随惊了,“我们确认关系才刚过24小时呢。”   罗晶晶不以为然:“那怎么了,24小时也要奔着修成正果去啊!”   “奔不过的。”宴随躺在沙发上仰面百无聊赖地看自己的手,正面看完看反面。   “为什么奔不过?”   又是一个三言两语解释不清的话题,宴随挑了最直观的原因回答:“傅行此,他不婚,而且丁克。”   他背负太多原本不属于他的枷锁,他14岁开始养孩子,也知道自己18岁就要开始在商场沉浮,他所有规划好的人生洗牌重来,所以早早就决定不会再给自己的人生增加任何的额外负担。宴随得知此事的时候颇为震惊,人类是群居动物,中国这个大环境下,大部分人都会按部就班进入婚姻,繁衍后代,选择不婚的那少部分人一般也都有了一定的年纪,遇不到合适的人拒绝将就,算是被迫独身。不过她那时毕竟还小,婚姻和孩子都是远到差不多是下辈子才会发生的事,操那么远的心谁操/谁傻,她只要专注眼前的风花雪月就够。   至于现在,他的不婚丁克主义会让一段关系变得非常轻松自在,来去自如,没有束缚和压力。当然前提是女方得想得通,如若女方执着于那一纸婚约,这将会是一场进退维谷的劫难。   罗晶晶好歹是留洋回来的人,对这种思想也算见怪不怪,她唯一想不通的就是宴随的态度:“可你喜欢小孩啊,你应该没打算陪他不婚吧,这么说你们不是迟早得分手?”她一拍大腿,找到亮点,“既然迟早都要分手,那你图他什么啊?”   槽多无口,宴随一句话把她给堵了:“那我还迟早都要死呢,我还不是得活着。”   “这不是同一码事!”罗晶晶开启想象力,“所以你就是打算和帅哥谈谈恋爱,最后玩够了玩累了就找个老实人结婚是吧?老实人太惨了!”   “惨什么啊?”虽然宴随没打算找个老实人结婚,但也忍不住为自己打抱不平,“我这么漂亮,还这么有钱,老实人娶我难道还亏了吗?” 第40章   傅行此请宴随和罗晶晶吃饭定在三日后, 他顺便叫上了祝凯旋。   最开始祝凯旋是非常不乐意的:“你请你女朋友的闺蜜吃饭, 人家要考核你, 你叫上我干什么?”   傅行此从善如流:“谁叫活跃气氛你最在行。”   “扯吧你就, 不就是想拉我给你撑场面。”祝凯旋一举揭穿他, “这么大人了,请人朋友吃个饭而已, 至于紧张吗?”   傅行此从来没有单独请女朋友的闺蜜吃过饭,前一回和宴随在一块是想过要请的,但因为宴随是半路转来的嘉蓝,在学校她还没有交到什么要好的朋友,他们交往的时间又太短, 她甚至没来得及介绍他和她校外的好朋友认识。   再后来, 他本来就是怕麻烦的人, 实在懒得那些附带关系有太多的关联,所以这些交道能省则省, 不能省就一股脑带去自己的圈子里, 人多热闹,闹哄哄的,免得他全程费心费力照料的苦恼。   结果把祝凯旋带过去以后搞得罗晶晶不太自在, 眼珠子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半途祝凯旋不得不借口有事提前离开, 避免她继续尴尬下去。   当天宴随和罗晶晶一分开, 就立刻打电话给傅行此秋后算账, 责备他办事不利:“水萝卜好不容易有点忘记祝凯旋了, 你又把人领到她面前来干什么?现在她又嚷着要去整容了,你负责给我把她安抚好!”   傅行此在陪没吃饱就提前离场的祝凯旋吃饭,两人原本也正在聊方才饭局上的事。他歇了筷,有些无奈:“你又没告诉过我。”   宴随更气了:“我不告诉你难道祝凯旋也不会告诉你吗?”   “是啊,没有。”傅行此试探着问,“他就在旁边,你要不要骂他?”   “这都不说还当什么兄弟?”宴随不再给他说话的机会,直接把电话给撂了。   傅行此摇着头笑了笑,给她发了条微信过去:「你跟她再约个时间,我重新请她吃饭。」   听到自己被提及,祝凯旋在对面随口问道:“你家那位?”   “嗯。”傅行此字打一半,因而头也不回。   祝凯旋:“她干嘛?”   “发脾气了。”   “那你笑什么?”祝凯旋无语了,“还挺享受?”   傅行此打完了字,重新拿起筷子:“女朋友不跟男朋友发脾气跟谁发脾气啊?”他抬眸看祝凯旋,“怎么了,云雾辛辛苦苦教你的规矩你忘光了?”   祝凯旋心口中了一把刀子:“……”   数天以来,宴随一直在得寸进尺。逢见面必检查手机,傅行此的手机都快被她翻了个遍,通讯录里的女性好友更是大裁员;一旦看到他的定位不在家或公司就要他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来,和她在一起以后,他再也没和那群狐朋狗友出去消磨时间。   但他能感觉出来,这并非是在索取安全感,更不是她控制欲爆棚,准确概括起来,她的行为更像是在探他底线,她就是想惹他不开心,类似于玩一个猫捉老鼠的游戏。   像今天这样发小脾气,是第一次。   很无理取闹,但是很真实,很可爱。   跟八年前一模一样。   *   作为赔罪,几天后傅行此再一次郑重其事请了罗晶晶吃饭,没有祝凯旋在,罗晶晶自在不少。   吃完饭,两个姑娘还有后半场,傅行此先行一步,宴随和罗晶晶则在甜品店坐下来各自点了杯冰淇淋奶昔。这一回没了祝凯旋带来的心理干扰,罗晶晶可以很客观很心平气和地给傅行此打分了:“别的还好,就是有点冷酷。”   宴随回想一番:“他应该已经尽力了。”   罗晶晶有点恨铁不成钢:“我就知道你要帮他说话。”   “我没有帮他说话啊。”宴随叹气,觉得自己有点冤。她还真没刻意帮傅行此说话,他性格比较自我,不大喜欢考虑别人的感受,拿最简单的举例,她头两回见他,他都给她留下了什么乱七八糟的坏印象?   第一面他刻薄评价她“也就那样吧”,第二面碰到他恶语伤人六月寒地怼齐刘海“就开个瓶盖这点破事,你还有完没完了”。   从头到脚都是恶劣。   这两回请罗晶晶吃饭,他所作所为确实算不上多绅士,旁人看来是有几分冷淡的,但他已经很努力地在表达热情了。   和罗晶晶分别后,宴随打了个电话给傅行此批评他在饭局上的所作太过冷淡,当然她没说这是罗晶晶说的,她只说是她自己的感受。   傅行此拧着眉,良久无言,最后说:“那过几天再重请吧。”   于是后续傅行此在短时间之内让宴随把罗晶晶带上了几次,几次接触之后两人终于混熟,罗晶晶对他改了观,悄悄跟宴随夸他:“不是冷酷,就是有点慢热。”   不过罗晶晶很忐忑,后来他们再喊她她就不去了:“我总是当电灯泡不太好吧,你们热恋期的,应该比较想过二人世界。”   其实带上罗晶晶谈不上打扰。   因为他们见面的机会实在太多了,宴随每天都会见到傅行此,即便很忙他也会抽空来找她。   罗晶晶谈不上打扰的另一个重要原因是,复合后他们还没有发生过任何实质性的亲密举动,虽然他们每天除了上班和睡觉形影不离,碰上休息时间更是一整天泡在一块,但连手都没有拉过,聊天内容也没有任何黏糊糊的内容,这种情况下,有没有电灯泡并没有什么差别。   又是个周五,周末前夕,傅行此带着宴随看完电影,从电影院出来已经是晚上十点多,取车过程中,他问她还回不回家。   宴随没跟他矫情,一边低头把玩着手机一边应他:“不回了吧。”   她余光看到他把头转过看看她一眼。   一路无言回了他家。   傅明灼还没睡,正在客厅看电视,看到宴随立刻奔过来,叫得亲热:“姐姐~”   得知宴随要过夜的消息,傅明灼迫不及待要拉着宴随上楼,言辞之间尽是兴奋:“姐姐,哥哥给我换了张新床,你猜是什么形状?”   “什么呀?”宴随装作不知,满足孩子的炫耀欲,其实答案傅行此早告诉过她。   “是一艘船。”   “船床吗?哇,好酷哦。”宴随被她拉着前走,楼梯走到拐弯处,她缓下脚步,扭头看傅行此。   傅明灼感觉到拉扯的力量变重,也好奇朝楼下哥哥看。   傅行此抱着臂看着她们二人,并不阻拦。   “怎么了?”傅明灼问宴随。她还什么都不懂,不知道自己的瓦数差点能供整个家的电。   宴随摇头,摸摸她的脑袋:“没事,走吧。”   于是第二次在傅家过的夜,宴随依然是和傅明灼一块。   比起前一次要啥啥没有连洗脸都得用傅行此的男士洗面奶的将就,这一次宴随的装备齐全,还能纠结该穿哪一套睡衣睡觉,那天傅行此给她买了好几套睡衣,半裤长裤短裙长裙带帽不带帽各种款式都有,丝绸纯棉类似各种材质的都有。   当然,各种类型都有。   她最终选了一套粉红色的全棉连帽长裙,胸前是一只大大的卡通兔子头,帽子垂下两只长长的兔耳朵。   反正是和傅明灼一起睡,穿那些太过火的,教坏小孩子,不好。   等她舒舒服服泡完澡做了面膜出来,傅明灼已经睡着。   宴随给傅行此发了条消息:「灼灼睡着了。」   傅行此:「好,你也早点。」   所以他不要?   宴随盯着那条消息看了半天,确认自己没有会错意,不由得对现下的状况产生几分迷惘的情绪。交往时间已经接近一个月,任何进度都合情合理,傅行此的耐心已经千倍百倍地超过她的想象。   躺下来之后,她没什么睡意,登上许久未上的微博转了一圈,猛然记起自己的小号还为了气杜承的姘头留着曾经的秀恩爱状态。   她切了号,想去删掉。   她小号的关注很少,只有杜承和她自己的大号,她一上去便看到杜承的状态,他发了张小鸟的照片:「六点都回来了。」   这只小鸟在几个月前的一个雨天出现在杜承家的阳台上,它受了伤,没法再飞,跌在地上叽叽喳喳地叫,看见人走近,很是惶恐。   那天宴随刚好在,举手之劳救了这个小家伙,于是应她要求杜承养了它两个多星期,她还为此买了个超豪华型鸟笼,因为是六点发现的它,所以给它起名叫六点,后来等它看它差不多好全了,她提议:“要不把六点放了吧?”   “干嘛放了,你不是挺喜欢的吗?”杜承不解,明明她为了救鸟废了不少心力,“养着好了,又不费劲。”   宴随坚持要放生,带着鸟笼去了阳台打开笼门,看着它飞走,她说:“待在笼子里,很痛苦的。”   没想到这放生的小鸟也有感恩之心,居然时隔数月又飞回来看救命恩人。   这些日子以来,宴随很少想起杜承这个人,她的生活被工作、被傅行此充斥得满满当当,无暇顾及旁人。她有时也会苦中作乐地想,幸亏当年有傅行此打了头阵,让她经历过那样的撕心裂肺,从此以后她对分手有了强大的免疫能力。   天不会塌,世界不会变成废墟,她不会绝望到仿佛没法再活下去,更不会在无数个思念泛滥的夜里懦弱地告诉自己,不如算了吧,不如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和好吧,和好了一切都好了。   太痛了。   如今再乍一看到杜承的消息,毕竟是三年的牵绊,心中到底还是泛起不小的波澜。她盯着六点看了一会,取消了杜承的关注,也移除他的粉丝,只是深夜终究容易鬼迷心窍,这种猝不及防的回忆杀打破某种制约的平衡,她没忍住好奇心,去他的微博里面找了那个女人,关注里面没找到,又从粉丝里面找。   那个女人不难找,不出一分钟宴随便点进了她的微博,她的最新微博在三天前,转发了一条关于分手后对前任态度的微博,并说:「所以我很不明白那些分手了还留着和前任有关东西的人是什么心态。」   直接消灭了宴随删除恩爱博的想法。   什么什么意思,留着让你寝食难安咯。   就不删。   留着膈应人也不错。   这时,手机响,傅行此的消息:「明天陪我去见见我朋友吧。」   那头傅行此的那群朋友催他带宴随已经很久,不过他除了那天在电话里跟她提了一嘴,后来没再和她提及。   她指尖轻点两下,应下来:「好。」 第41章   宴随这一觉睡得不□□稳, 身旁傅明灼睡相不老实, 翻来覆去地动, 搅得她每每刚有点迷迷糊糊就又被吵醒, 也不知道最终是几点入睡, 反正入睡前最后的记忆力,窗帘已经隐隐透了外头的晨曦。   托小鸟六点的福, 她做了一个特别真实的梦,梦到自己在美国生活的那些年,身边是异国他乡的大街和肤色各异的同学,没了罗女士的管束天高皇帝远开怀又肆意,当然, 她也梦到杜承, 他还是那个体贴又忠犬的男友, 一门心思全栓在她身上。   梦和现实混淆,调换了位置。   她对罗晶晶说:“水萝卜, 我梦见杜承出轨了。”   罗晶晶安慰她:“别傻了, 杜承对你这么好,怎么会出轨呢?”   宴随想了想,好像是这么回事, 既然如此, 她和傅行此那些弯弯绕绕就都不合理了, 她良心难免不安:“可我好像又重新喜欢上我初恋了。”   “阿随, 这可不行啊。”罗晶晶义正言辞, 开始给她上思想政治教育课, 批评她不该朝秦暮楚。   就在这时,有遥远又模糊的男声入耳来,宴随一面觉得这个声音好吵好烦,怎么都躲不开,一面又拼命回忆,为何这声音这般耳熟,这是谁的声音。   现实开始占领越来越多的阵地。   是傅行此。   得到答案的瞬间,宴随清醒过来。   她睁眼,看到傅行此衣冠楚楚领带笔挺,弯腰站在傅明灼身旁喊傅明灼起床——傅明灼在几天前正式开学,成为一名初一学生,虽是周末,她仍有补习班要去参加。   傅明灼不乐意起床,哭丧着脸:“哥哥,星期六为什么我还要去上课呢?”   宴随把头蒙进被子里,她太困了,即便有兄妹俩你一言我一语在旁也不能阻止她的意识陷入模糊。   再一次醒来,是被傅行此叫醒的,他掀开她脸前的被子,稍弯下腰和她说话:“公司里有事,我过去一趟,你记得到点起床收拾。”   宴随胡乱点两下头,抢过被子继续把自己同外界隔绝起来。   傅行此直起腰,鼻尖充盈的香味淡下去。方才掀开她被子的瞬间就是一股子馥郁香味飘出来,不外乎是些护肤品还有沐浴产品护发产品的香味,把人给胭入味了,但偏生就是非常勾人,轻易和某些旖旎画面串联起来。   他走出房间,在门边墙上靠了数秒,翻腾的气血才勉强平息下去。   他都不知道自己定力什么时候差成了这样。   上午十点多,傅行此从公司处理完公务回来,进了屋脱了西装外套递给阿姨,问道:“她起了吗?”   这个“她”当然指的宴随。   阿姨摇头:“还睡着呢。要我去叫她吗?”   傅行此朝楼上走:“没事,我去叫。”   走到她床前,被子里鼓囊囊的一团,回想到方才的遭遇,他没再去掀她被子,唯恐又打开潘多拉魔盒飞出他无法控制的东西,因而只隔着被子推了推她:“宴随。”   隔着被子也能感觉到女体的柔软。   “嗯?”她在被子里含糊应着。   “起床了。”傅行此收手,指尖那绵软的质感却挥之不去,“十点半了。”   宴随又应一声,过了那么两三秒,她自己掀了被子,露出一张带着睡痕的惺忪脸庞来,她身体上移几寸,后脑勺半支在床板上,半眯着眼睛看他。   他换下了早上出门时的西装,上身是一件没有任何图案的纯黑T恤,宽肩窄腰,手臂线条精瘦流畅,带着力量的弧度,下身是条蓝灰色的牛奶裤,很学生气的打扮,的亏没戴眼镜,要不然威力更大,就这样也看得她神志都清醒了大半,勾着唇喊了他一声“哥哥”。   嗓音沙哑,尾音略长,黏连着睡意,又娇又软。   鉴于她最近每次喊哥哥都没好事,傅行此没搭腔。   宴随这次却没作什么幺蛾子,自顾自接下去:“你好帅。”   傅行此眼神稍一滞,抬眸去寻她的眼睛,从前她便总是这么毫不吝啬地表达对他的崇拜和喜欢,单纯又热烈。她瞳孔里有他小小的倒影,他扬了扬下巴,出口是风马牛不相及:“起吧。”   “你的朋友们会带女伴么?”宴随问。   “当然。”纨绔子弟的聚会,必然是少不了女人的。   “她们漂亮么?”   他还是同一句话:“当然。”   钱也许买不到爱情,但能买到年轻漂亮的肉体,有的是美女对金钱趋之若鹜,活跃于圈中的女伴不乏明星和网红,抛开先天后天的不论,一眼看去自然都是漂亮的。   “哦。”宴随掀开被子下床,“那我努力一下,好好给你赚面子。”   她确实努力了,但努力的成果被傅行此给否定了。傅行此晦涩不明的眼神在她胸口隐隐约约的阴影和白花花的大腿上转一圈,面无表情地发号施令:“换了。”   她选了件深v领的吊带连衣超短裙。   宴随低头看看自己,大概能明白他是个什么意思,但仍有不解之处:“那你给我买它干什么?”   买的时候可不见他阻拦,她从试衣间出来的时候他目光分明还带着几分惊艳,在她的认知里,买了就是默认能穿。   傅行此伸手挡住门框,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扯谎:“我以为你是买来当睡衣。”   宴随惊愕地皱起五官。   这裙摆是砂质的,谁会穿着这种硌人的东西当睡衣?   不等她反驳什么,傅行此把房门重新给她关上了,门碰上的瞬间,他留下一句没得商量的“换掉”。   给她买,自然是因为她穿得好看。   好看归好看,不适合穿给除他以外的男人看。   那回逛街她胡乱买了不少衣服,但是选出一件双方都满意的衣服不容易,最后勉强达成协议的是一件到大腿二分之一的无袖篮球服,玩下身失踪。   她换了三四套衣服了,耐性被消磨得七七八八,所以一开门就凶巴巴地威胁:“再说不行你就去找你家阿姨给我借套衣服。”   傅行此看她大腿一眼,勉为其难应了下来:“可以。”   她篮球服,他T恤牛仔。   正好,可以穿上次买的情侣板鞋。   换衣服耽搁了太多的时间,以至于他们差不多是最晚到的,一进门引发万众瞩目,一两秒的安静后,一声声“傅嫂”喊得此起彼伏。   “你们好。”宴随笑眯眯地挥手打招呼。在场还有四五个妹子在,都是当之无愧的美女,单论颜值身材她未必有碾压的优势,但胜在这一身打扮别出心裁,高马尾、运动裙衫、板鞋,妆容为了搭配衣着只淡淡扫了一层淡妆,以直男的眼光完全就是素颜,实在是青春靓丽极了。   傅行此制止了那伙人没完没了的恭维和调侃,带着她在祝凯旋旁边的空位坐下来。   祝凯旋拐拐他的肩,揶揄道:“你的篮球宝贝回来了。”   这是多年前两人私下对宴随的称呼,傅行此嘴角上扬起一个轻微的弧度,不甚明显。   “乍一看到你俩,我差点以为我们还只有18岁,读高中。 ”祝凯旋有点感慨,“这一眨眼的功夫居然就八年了,真是难以想象。”   傅行此低头,轻叹一口气。   伤春悲秋没持续几秒,祝凯旋横眉竖目望向对面:“倪冬,看谁呢?”   倪冬看的当然是傅行此的篮球宝贝。   有前一次酒吧事件打底,一桌子气氛瞬间被燃爆。   “倪冬你这是贼心不死啊。”   “行此削他。”   “幸亏上回凯旋给拦了,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没有凯旋揽着,倪冬现在已经不在了吧哈哈哈哈哈哈……”   ……   倪冬闹了个大红脸,他没不厚道到对好兄弟的女人有什么弯弯绕绕的想法,他只是惊叹于为什么同一个女人可以在性感撩人和清纯活泼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格之间无障碍切换,从她进门开始他就没敢多看她,现在忍不住悄悄打量两眼还被祝凯旋抓包。他连连摆手否认:“我就是肚子饿了看菜怎么还不上,别乱说。”   一桌子人哪有那么容易罢休,群起而攻之:“门的方向都不在那,你看谁上菜?”   傅行此忍俊不禁,伸手去揽了宴随的脖子朝自己的方向收了收,下意识无声宣誓主权。   温热的手掌贴上娇嫩脖颈,肌肤相触的瞬间,彼此都有些许的僵硬,这是他们之间少有的亲密举动。   饭后,原本的外出活动因为临时的大雨改成室内,楼上便有包间,里头台球牌桌唱k设备一应俱全。   傅行此和宴随上去那会,台球台边已经围了三四个男人,傅行此看着宴随,问道:“要打台球么?”   当年他是她的台球启蒙老师,她在球类上的天赋着实不错,没学几次就打得有模有样。   反正无所事事,宴随点头应允,分手后没了他当老师,但她常打,对自己的技术还算有信心。   傅行此在她腿上扫一圈:“算了。”   会走光。   “打牌吧。”   牌桌已经落座两人,宴随打了声招呼在其中一个剩余座位坐下,她对面,刚好又是倪冬正要坐下,看到是她,刚恢复正常的脸色立刻又涨成猪肝色,像炸了毛的猫瞬间弹起,忙不迭地给傅行此腾位置。   她笑眯眯:“谢谢倪冬。”   满场哄堂大笑中,倪冬落荒而逃。   第一局牌就运气不错,宴随摸了两个大王和一个小王,两幅排面不小的炸,赢得轻轻松松。   第二局手气欠佳,没炸,还全是散的,最大的牌是一张小怪,不过她玩牌习惯记牌算牌,加上和傅行此配合得当,还是赢。   第二局傅行此是上游她是次上游,按规矩得重新分配队友,摸牌决定队友,她没和傅行此分在一块,她托了腮,声音娇软:“可我想和你一帮。”   “和和和。”不等傅行此说话,另两位已经异口同声顺着她说,“应该的。”   几局牌下去,就算不看战无不胜的赢面,围观人群光是根据她拿牌手势和出牌的习惯也能看出她是个会玩的。美丽的外表不常有,有趣的灵魂更是难得一见,集美丽外表和有趣灵魂于一体,那就是令人食髓知味的尤物了。   傅行此虽不动声色,不过眉宇之间一派舒展,看得出是极满意她的表现的,男人么,出门在外,带的女人也是脸面之一,而且是重要脸面之一。   祝凯旋在他背后捏捏他的后颈:“嘚瑟不死你。”   “我嘚瑟什么了?”傅行此挑眉。   “跟我还装什么?”祝凯旋不屑。   半下午过去,宴随赢得盆满钵满,接到罗晶晶电话约她逛街。   她忙着打牌,歪着头用脑袋和肩膀夹着手机,手在牌面上犹豫不决,思考四个Q究竟是拆还是不拆,心不在焉地拒绝罗晶晶:“没空,下次,我陪杜承在……”   说到这里她猛然反应过来,紧急刹车咽下了剩下的话,骂了句“草”。   前一晚深更半夜被六点的照片炸了一波回忆杀,她没想到威力居然这么巨大,她梦到杜承也就算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没睡饱还没从梦中醒神,居然会在无意识的情况下脱口而出他的名字。   而且是当着傅行此的面。   罗晶晶也在短暂的懵逼后震惊了:“阿随,你在做什么青天白日梦,没睡醒吗?”   傅行此没记错的话,他不叫杜承,也没有类似的小名或绰号。   倒是她那个前男友,好像姓杜。   全场死一样的寂静中,这位新晋傅嫂把一手好牌甩在桌上站了起来朝傅行此走去:“先不说了,我去哄一下我的男朋友。” 第42章   哄人自然不能在大庭广众下哄。   宴随在一片心怀鬼胎中走到傅行此身旁, 目光停顿在他手腕上, 犹豫一下, 伸出手去, 最终拉住的是他的手。这只是情侣之间最微不足道最基础最不能拥有姓名的肢体接触, 对他们来说却仍是新鲜无比,且是一道复合后不曾跨越的防线, 产生不了半分老夫老妻左手拉右手的无感,准确来说不如说是像抓住了炸弹的引线,失控,危险,有古老的回忆怦然复苏, 带着心跳节奏紊乱。   傅行此不动, 定定看她, 目光充满探究。   宴随用了点拉扯的力道,当然没指望拉动他, 只是提醒他。他终于有所反应, 慢条斯理站起来,跟着她的力道走。   走到门口,他想起这背后鸦雀无声的一群人——原先只有牌桌这边见证了现场的人安静如鸡, 后来蔓延到整个场子, 这个效应就跟读书的时候上自习课一模一样, 吵吵闹闹的教室里, 只要有一部分人突然安静, 就会带动整个班的人全部闭嘴。   此时此刻, 这一群人的反应精彩纷呈,有同情的,有懵懂无知的,当然也有幸灾乐祸看好戏的。   他一回头,这伙人像被按了什么开关,纷纷开始装作手头很忙的样子。   傅行此不揭穿,向狐朋狗友们道别:“我们先走一步了。”   宴随也转了身子,半张脸贴在傅行此肩头,娇俏的脸上笑意明媚,完全不见翻车后的惶恐无措:“你们玩的尽兴哦,下次傅行此请客。”   等人一走,包厢里甚至等不及他们走远就炸了锅。   里头沸反盈天的讨论或惊叹清晰透过木雕门传出来,隐隐约约听到几声“卧槽”“傅嫂”“此哥”之类的词,具体的听不真切,但用脚趾都能猜到他们在说什么。宴随意料之中傅行此会挣开她手的场景并没有发生,相反,他还有点反客为主的意味,拽着她往停车场的方向走。他难得有为同乘女士服务的意识,破天荒给她开了车门,虽然是粗鲁地把她塞进去的,她刚挨到座椅,他已经不由分说几下扯过安全带给她系上,金属片插进搭扣的“嗒”声清脆,这让宴随有种被捆绑的错觉。   眼见他直起身子就要关上车门,她不由分说,一把把手伸了出去。   这白嫩嫩的手伸出来的一刹那,视觉效果强烈得不亚于看到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傅行此额角一跳,大脑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先行一步,瞬间将手中力道由推改成拉,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如果他的反应慢上那么一点点,她的手都怕是得在他的盛怒之下英勇牺牲。   傅行此正要事后追究她这一极其危险且不考虑后果的举动,她先脆生生地喊他一声“哥哥”堵住了他接下来的话。   “哥哥。”她收回手,轮流捏捏自己堪堪逃过一劫的手指,颇为遗憾,“你刚才要是夹到我的手,你就得反过来哄我了。”   “……”这个女孩子,一如既往知道怎么在股掌之间拿捏他的心。   “可你没有,所以还是得我哄你。”   “……”同时,一如既往知道如何用三言两语轻描淡写改写他的情绪。   *   车子被启动,车载电台自动播放。   傅行此不耐地抬手关掉这空间内唯一有活跃气氛功能的物事,任由车内气氛往诡异的反向狂奔着发展。   拐过几条街,宴随便发现这不是回他家的路线,这个开法,倒是和去她家的路线吻合。她侧头看他:“这是要退货了吗?”   傅行此侧头回视她,脸上的表情很奇怪,可谓是一言难尽,宴随还在思考他这究竟是个什么意思,就见他朝右打了方向盘。   去她家是直行,而这个路口右边是家酒店。   宴随:“……”   将车钥匙丢给泊车小弟,傅行此再一次发挥那点可怜的绅士风度来替她开车门:“不是要哄我么?哄吧。”   “我没带……”我没带身份证。   “没带身份证就等我开了房你再上来。”傅行此截断她的话,话语间充斥不容置喙的戾气。   身份证宴随当然是带了,事实上证件她一直都随身带,头天交往那回说没带就是扯谎骗他的。事情到了这个份上她也懒得再演戏,傅行此去前台登记她也跟了过去,从包里翻出身份证扣到台上推过去,无视他“你刚才不是还说没带身份证”的质问眼神。   傅行此脸太臭,周身气压都低得要命,前台几个姑娘不由得多看他们几眼,其中一个第三次看傅行此的时候,宴随朝她一笑,笑里藏针,与其说是调侃,更像是翻了醋的警告:“放心,我没有强迫他,他是自愿的。”   去房间的路上,宴随又去拉了傅行此的手,一回生两回熟,这一次牵手比前一次自在多了,心里的风起云涌也不再强烈到险些超出心脏的负荷能力,她娇声:“哥哥。”   叫得太娇,前头引路的服务员一个哆嗦,忍不住回头看她一眼。   宴随把头抵到傅行此肩上笑出声。   “祝二位度过愉快的一天。”将两人引到房间门口,服务员礼貌道别。饶是他在酒店工作见惯了来开房的男男女女,但是碰上俊男美女谁都免不了多看几眼,情不自禁联想一番二人进门后干柴烈火的场景更是人之常情,再回想到方才那声千娇百媚的“哥哥”,那种关头这么喊起来,哪个男人能受得住,怕是骨头都能给她叫酥。   他当然没法想象到这对看似如胶似漆的男女进了房间是这样的——   房门一关,宴随紧绷着神经等了约莫两秒,没有等到到来自傅行此迫不及待的热情,于是她先开了口打破沉默:“那我去洗澡了。”   没走两步,让傅行此拉住手臂一把拖拽至身前。   “不洗澡了?这么着急。”宴随忽略手腕传来的痛楚,两臂如同藤蔓攀上他的脖子。   “宴随。”傅行此唤她的名字,因为没插房卡,窗帘又拉着,屋内一片漆黑,对视并不容易,但他仍在黑暗中寻到了她的眼睛,盯着里面散发出来的微弱光芒,“你就这么喜欢他吗?”   她答非所问:“你生气了?”   他反问:“我难道不该生气么?”   “终于生气了啊。”宴随大拇指在他脖颈间来回磨挲,“费了我一个月精力,原来哥哥的底线在这里。”   “故意的?”傅行此问。   宴随闷笑,委婉说实话:“嗯,以前都是故意的。”   故意翻他手机,故意删他好友,故意查他定位,故意不允许他和朋友去夜场,故意大早上吵他,怎么不给他个人空间怎么来,怎么作天作地怎么来。依照她对他的了解,他绝对没有这么多的耐心,每当她以为自己把他逼上绝路,可以名正言顺开战,无论是死的明明白白亦或结束这种莫名其妙的关系,都比这样不清不楚好。可他总有办法继续后退,就好像他背后有无止尽的退路等着她得寸进尺。   这一个月以来,说他是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也不为过。   然她还有言下之意,那便是这回不是故意的,只是碰巧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傅行此听得懂,因此不说话。   “哥哥。”长久的沉默后,宴随叫道。   “嗯?”   她本想解释两句,因为叫出杜承的名字就连她自己也万分诧异,她自认并没有惦记前任到他以为的那种份上,但她确实在无意识的情况下脱口而出那两个字,无论有没有受六点和梦境的影响,这都是不争的事实。人是感情动物,要说用短短一月有余就彻底把三年感情抛诸脑后,完全波澜不惊,未免太扯淡。   思来想去,似乎没什么可解释或洗白的。   因此她咽下那些在喉咙口的话,压下他的脖子,自己则踮了脚,在黑暗中寻他的嘴唇,第一下没找准,吻落在他嘴角,第二下才顺着呼吸找到他的嘴唇,覆上去浅浅啜了一口,用记忆中所知道的他最受不了的声音引诱道:“哥哥,可以开始哄你了么?”   宴随感觉到他身体的瞬间变得僵硬与紧绷,然后他抬手,在墙上摸索几下。   少顷,灯光大亮,她不适地闭上眼睛,静候他的大肆采撷。   傅行此的眼睛同样不适应突如其来的光明,但他强忍着半眯起眼睛,没有在她唇上落下急切的回吻,更没有胡乱撕扯她的衣服,只抬着她的下巴将她细细打量,从美人尖,一点点下移到才吻过他的殷红嘴唇,又原路返回,一遍遍用目光抚摸她的五官。   久到宴随疑惑地睁眼看他。   却等到他的怀抱,他按住她的后脑勺将她拥入怀中。   他另一只手从彼此紧贴在一起的身躯中间穿进去,来到她心口的位置,伸出一跟手指,指尖微微陷入她胸前柔软,但不夹杂一丝情/欲与杂念:“哄我的话,我要这里是我名字。”   克制得超乎宴随想象之所能。   又等数秒,确认他真的没有那些个打算,她转转脑袋,在他怀中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安置自己的脑袋,闭着眼笑:“真不要我哄?别后悔啊。”   “嗯。”   闻言,她立刻转了话锋:“那你哄我吧。”   傅行此默一秒,无奈:“哄你什么?我又没夹到你的手。”   “手是没夹到,可是我怎么听说在你酒吧那回,倪冬想泡我来着,你顾着看热闹没阻止,最后还是凯旋哥哥给拦的?” 第43章   这是宴随第一次有质问傅行此当年视频真相的冲动, 想问他为什么在她走后留下宴连, 为什么说那些话, 当年又是以什么目的和她在一起。但是这个念头仅仅只是一闪而过, 便立刻被重新压制住。   说她不想暴露最后的防线也好, 说她贪恋一时的风平浪静也好。总之最终她就只挑倪冬的事情翻了一笔小旧账当做情侣之间调情的小插曲,掀不起半点风浪, 惹来他啼笑皆非:“前女友而已,谁爱泡谁泡。”   “那真的被他泡走了怎么办?”   傅行此想象了一番那个场景,嘴角勾起一抹不正经来:“能怎么办,今时今日换我叫你一声冬嫂咯。”   倪冬年纪比他小,甚至比宴随也还要小一岁, 不过圈子里大家不论年纪大小都喊兄弟的女朋友或老婆为嫂, 算是个尊称, 更是给兄弟面子的意思。   换了平时要宴随肯定要不甘示弱地和他扯上几个回合,但这会心思在视频里, 只敷衍笑一声算作回应, 她脑袋换了个位置靠,不料靠到开关上,灯光被摁灭。   有灼热的气息靠过来, 他弓着背, 把头枕在她肩膀上, 不再言语。   她亦然, 下巴搁在他肩上, 目光失了焦点, 茫然看着眼前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在陌生又熟悉的滚烫怀抱中,清晰感觉到自己的心被拖着下坠沉沦。   没有亮光,没有声音,时间很容易变成一种模糊的概念,具体过了多久,宴随不得而知,只知道这必然是一段很漫长的时光,她和傅行此不言不语靠在一起靠了很久很久,却不曾感受到一丝一毫的无聊枯燥。这让她想起多年前的某一天,傅行此睡午觉睡了两个小时,她什么也没干,就在他身旁目不转睛看了他两个小时,竟一点也不觉得两个小时的无所事事难熬,只有心里的欢喜满到溢出来。   最后是傅行此不断震动的手机打破这一密闭空间。   时间但凡倒退回试探底线的话说开之前,宴随是一定会问上一句“谁啊”并要他开免提的,但现在显然已经没有必要,她犯不着再披上严防死守查男友岗的伪装。   傅行此脑袋依然枕在她肩上,去牛仔裤口袋里把手机拿出来,侧头看了一眼来电,主动汇报:“是阿姨。”   宴随只听到话筒中阿姨说了声“……回来了”,傅行此顿了一下才“嗯”一声,又问:“灼灼放学了吗?”   阿姨说:“放了。”   “我马上回来。”   “回来了”之前的称呼她没听清。   过程中,他缓缓站直了身子松开她,手在黑暗中摸索到门把手打开,门外走廊上的灯光倾泻进来。   傅行此朝外走了一步才想起屋内还有个人,他扭头看宴随,解释道:“我爸回来了,我得回去一趟。”   宴随这时才意识到阿姨在电话里说的是“先生回来了”。既然是他父亲回家,他要赶回去再正常不过,她点头:“我自己打车回去。”   傅行此颔首,大步流星离开,走廊上地毯铺的老厚,他的离开悄无声息。   他一走,不知今夕是何年的不安立刻攥住了宴随,她下意识想拿出手机看一眼时间。屏幕亮起的一瞬间,她手腕突然被一只手拉住,吓她一大跳,手机一个没拿稳,落进地毯。   傅行此去而复返,他弯腰替她捡起手机,扣在她手腕上的手下滑,包裹住她的,不由分说拽着她往外走。   他走得极快,宴随不得不小跑着才跟上他的脚步:“怎么了?”   “陪我回去。”   宴随一听开始挣扎着后退:“可你爸在家啊。”   傅行此他爸平常再不管事,还是板上钉钉的他爸,而她和他的发展距离见家长少说还有冥王星到太阳那么长。   傅行此一意孤行继续拽着她走,直到把她塞进他车的副驾驶,他一边给她系安全带,一边终于给了她解释:“我爸上一次回来是两年以前。”   宴随脑子没转过弯来:“所以呢?”   “所以我不知道他下一次回来是什么时候。”   也许是三年,也许是五年,没有定数。   趁这次,要带她给爸爸认识。   车子穿梭在城市道路上,是下班高峰期,川流不息的机动车一眼望不到头,傅行此前头的那辆车车后头还贴着“实习”标记,新手上路,开得小心又谨慎,绿灯还剩两秒便老老实实停在斑马线之前,罔顾绿灯倒数完,黄灯继续倒数三秒才跳到绿灯。   傅行此骂了声“操”,从看到前车的刹车灯亮起就开始拼命冲它摁喇叭催促,红绿灯跳到红灯了,前车更不可能再动,一切是定数了,他仍泄愤地鸣了好几秒钟笛,才满目阴鸷地松了喇叭,重重拍向方向盘,又是一声懊恼的“操”。   很明显,他恨不得把前车顶出斑马线去,然后自个闯了红灯扬长而去。   宴随鲜少看到他这么失态,伸手去覆了他的手:“别急,你爸爸会等你的吧。”   她的安慰并没有给傅行此吃定心丸,他呼出一口气,满目的忧心忡忡:“傅明灼在家。”   *   “你要不要看我的考试试卷,我考了第一名……”   这是傅行此踏入家门听到的第一句话。   傅明灼正拿着几张卷子,献宝似的站在傅唯身旁,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神态都透着讨好的意味,别扭、怪异,又惶恐又期待。茶几上,小山似的满满堆着她喜欢的零食,想必都是她拿出来招待父亲的。   宴随的手让傅行此攥得猛然一痛。她看到他低头,眼眶微红,下颌透出咬紧牙关的痕迹,在竭力忍耐着什么。   他们来之前,不知道傅明灼已经热脸贴冷屁股贴了多久。   沙发上的人听到门口动静,都看过来。   傅唯明显松了一口气,仿佛看到了救星。   傅行此没有先和傅唯打招呼,径直走到傅明灼身旁拍拍她的脑袋,故作轻松:“考第一名哥哥不是已经奖励给你船床了吗,怎么还带讨双份奖励的啊?”   接着他抬头,直视前方的男人,叫了一声“爸”。   宴随跟着喊了一声“叔叔”。   傅唯长期在外面奔波,往各种严寒酷暑条件艰苦的地方钻,经历长期的日晒雨淋,整个人黝黑精瘦,看起来有几分沧桑,他结婚早,比宴其盛要小八岁,但远远没有宴其盛看起来年轻。   对比对待女儿的冷淡,傅唯对待儿子还是存着几分亲昵的,连带着对宴随也很客气,一个姑娘家家的出现在家里面,和儿子的关系不言而喻,他颇为欣慰,黑瘦的脸上露出善意的笑来,不住点头:“诶,诶,你好。行此交女朋友了,请问怎么称呼?”   和天下父母一样,问了名字,傅唯又问了宴随年龄籍贯父母职业之类的基础问题,过程中,傅行此没有与父亲有任何交流,一味拽拽傅明灼的头发捏捏她的脸蛋逗她开心。   傅唯和宴随交谈的间隙间,频频看向儿子。   宴随悄悄捏捏傅行此的手,盘查完户口,她和他爸的聊天已经有尬聊的趋势了。   他接过话题,直接打断两人的交谈:“今天怎么回来了?”   “丢了个证件,要回户籍地补办。”   傅行此敷衍笑一下,见怪不怪,反正傅唯回来从来不会是因为想他们:“这次回来待几天?”   空气一滞,傅唯回答:“马上就要走。”   傅行此点头,仍然对这个回答不意外,淡声问道:“那有空和我们吃个晚饭么?”   “恐怕不行。”傅唯解释,“我这边急着要去黎巴……”   “嗯,好。”傅行此不想听。   傅唯话说一半,知道儿子对他的怨,他叹了口气:“行此……”   “没事。”傅行此笑笑,“做慈善是好事,那些人吃不饱穿不暖,生病了也没钱治,挺可怜的。”   只有家里他们一大一小两个不可怜。   气氛僵硬片刻,傅唯起身,拉过一旁行李箱,和宴随客套道:“小随你就把这里当自己家啊,行此有不懂事的地方你多担待。我这边还急着赶飞机,就先走了。行此,爸爸走了,你多保重。”他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期期艾艾的傅明灼,嘴唇蠕动一下,还是扭过头,无视了那双眼睛里的期盼。   傅行此没有回应,眼睁睁看着傅唯走,等人出了门,眼见父亲真的要离开了,他终是忍不住追上去:“我送你吧。”   去机场路过北郊山。   傅行此问:“要去看看吗?”   母亲过世后,父亲不曾去她坟前看过,仿佛他不去看,就能名正言顺安慰自己她还活着。   意料之中,傅唯拒绝:“我赶飞机呢,这么晚了,你也还是早点回去吃饭。”   傅行此火气再无法压抑,“蹭”地冒上来:“吃饭?我这么大人了用不着你关心吃饭,但是你女儿不吃饭,我根本养不好她,她哪里像个12岁的孩子,你看不出来她跟上次比都没有长高吗,你怎么忍心走?!”   *   傅行此再回到家已是近十点,宴随等在客厅,亮堂灯光下,他的颓废和她的担忧都无处遁形。   两人对视数秒,宴随的手机嗡嗡震动起来,她无奈道:“我得回去了。我妈催了我好几次了。”她顿一下,又补充,“大发雷霆。”   这个时候傅行此也没心思埋汰她妈宝女,半转过身扬一下下巴,示意她跟上。   知道傅行此心情不佳,宴随给他安静的空间,一路无言到她家小区门口,下车前,她回头看他:“你还好么?”   “不太好。”傅行此实话实说。   她苦笑:“那怎么办。”   “能怎么办。”他把脑袋靠过来,靠到她肩上蹭几下,像只求安慰的大狗,“没爹疼,没妈爱,只能期盼宴随小姐大发善心,不要也狠心抛弃我们兄妹俩。” 第44章   宴随是一个心肠特别软的人。如果别人跟她来硬的, 她从来没在怕的, 但是一旦别人使软招, 她就容易被激起保护弱小的慈悲心肠。   例如傅行此这个么大人了, 蹭在她肩膀上撒娇, 她明明知道他有故意演戏的成分在,可她还是觉得他可怜。   从小区门口到自己家的路途中, 宴随做好了接受狂奔暴雨的洗礼的准备,她不是没想过搬出去住,尤其在国外自由自在过了六年,回国的对比落差实在是巨大,但她也就是想想, 暂时还不到非要为之付出行动的地步。要是让罗子琴知道, 罗子琴一定会疯掉。   再说, 宴连也还在家里住着。   一旦搬出去,宴连就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了。   宴随没想到的是, 思想工作白做了。因为家里有另一场老生常谈的战争吸引了全部的炮火——宴其盛和宴连又一次为了相亲的事情起了纷争。   宴连今年26, 老一辈喜欢说虚岁,虚岁是27,再四舍五入一下, 宴其盛眼中大女儿已经是个不折不扣的30岁老姑娘了。   宴连平时很乖巧, 鲜少和长辈顶嘴, 但是唯独相亲这事没得商量, 怎么都不肯去接触宴其盛为她物色的男孩子, 先前几次她还躺平任骂, 次数多了也烦了,最近已经数次和宴其盛犟嘴。   宴其盛习惯了小女儿的脾气,宴随硬脾气的时候,他基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要是碰上宴随突然化身贴心小棉袄,他还要受宠若惊一阵;但是宴连和宴随不一样,大女儿乖巧了二十多年突然开始叛逆,宴其盛一时半会根本接受不了这种转变,那个冲击力太大,气得他面红耳赤怀疑人生。   这不,今天宴其盛借口朋友聚会把宴连也给带了过去变相相亲,结果宴连全程面无表情,正眼都没瞧人家男孩子一眼,搞得饭局充满了尴尬,事后,商场上叱咤风云的宴总不得不低三下四给女儿收拾烂摊子,又是赔礼又是道歉。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罗子琴觉得比起不肯结婚不肯恋爱的宴连,宴随最近频频夜不归宿也没有那么不可原谅了。等宴随回了家,她只给女儿拼命使眼色,示意她赶紧上楼,别被那父女俩给祸及了。   免去一顿来自母亲的唠叨,宴随乐得轻松,上了二楼,听到楼下宴连说:“我的人生是我自己的,你为什么要来给我做主?”   宴其盛怒不可遏地质问:“好,我可以不来干涉你,那你总得给我一个理由让我心服口服吧,为什么这么大人了不肯谈对象,凡事总有理由吧。我把你养到这么大,让你吃最好的用最好的,我还没有权利过问你的人生了是吧?!”   宴随停下脚步,趴在栏杆上听楼下动静。   宴连临近奔溃:“因为我心里有人了,除了他以外的所有人都让我感到恶心,这个答案够了吗?”   宴其盛嗓音都有些抖了:“你是不是喜欢女人,啊?是不是?”   “爸你能不能不要异想天开——”   “那你每个月固定一号划钱给李忠他女儿是怎么回事?!你别以为我不知道。”   宴连噎了一下,嘴硬道:“帮助朋友而已。”   “她这么大人了没手没脚吗要你去做慈善,她有什么贡献,年薪堪比宴森中层领导?”宴其盛“哐哐”捶着桌子。   “我怎么花钱也要经过你批准吗?”   “你的钱哪里来的,你如果不是我女儿,你去问问公司里和你同龄的女孩子她们一个月赚多少钱!”   ……   宴其盛认定了大女儿性取向不正常,两人的争吵一声高过一声,间或还夹杂着罗子琴看似劝架实则煽风点火的插嘴,最终一切随着宴其盛勃然大怒地吼出“我没有你这样伤风败俗的女儿”,宴连夺门而出停歇下来。   没了热闹可看,宴随慢悠悠上楼回房。   李忠是谁,宴随不清楚,但是齐刘海姓李,根据对话中字里行间的推测,这李忠的女儿十有八九说的就是齐刘海。   姐妹两人关系生疏,对彼此的交友圈更是漠不关心。宴随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宴连和齐刘海有所来往,原以为这两人早已随着毕业渐渐失了联络,像许多学生时代的友情随着各奔前程而无疾而终,再正常不过。   这么看来,并不是。   *   接下来的两天,宴连没有去上班,本来宴森上上下下就都在暗戳戳站队下注赌两位皇女谁能笑到最后。这么一来,难免流言四起,宴随大获全胜的传闻甚嚣尘上,宴连党人心惶惶,宴随党士气大振。   杨林标联系不到宴连,问宴其盛又踩到宴其盛的痛处,自然是什么都没问出来,最后来跟宴随打听。   宴随正打算下班,被杨林标拖住,知道杨林标在怀疑是她使的破坏,她答应了傅明灼会和傅行此一块去接她放学,没时间陪杨林标掰扯,干笑道:“杨叔叔,说实话我也在找我姐姐呢,手里好几份文件着急要她签字,你要是见到她可赶紧知会我一声啊。”   下电梯途中,傅行此发微信催她:「下来没有?」   宴随:「就来。」   偌大的大厅豪华气派,着统一制服的员工毕恭毕敬向她问好,她余光瞥见前台有个年轻女人背对着她正在和工作人员说着些什么,情绪挺激动。   宴随没在意,懒得管这档子闲事,高跟鞋踩在大理石上的声音清脆,直奔着旋转门而去。   那女人闻声看来,片刻的辨认后,叫道:“宴随?”   宴随缓下脚步。一张熟悉、但时隔多年未见的脸。她一眼便认出来,这正是前几天引发宴其盛和宴连争吵的角儿——齐刘海。八年过去了,齐刘海依然留着齐刘海,不过不是当年流行的那种厚厚的头帘了,打成了薄薄的空气刘海。   身为同一个男人接连的前后任,八年前宴随和齐刘海都看对方不是特别爽快。尤其齐刘海,因为外卖事件中傅行此给宴随的善意提醒,外加分手后的无缝接轨,她认定是宴随破坏了她和傅行此的感情,散播了不少宴随的谣言和坏话。   这种女生之间争风吃醋的往事现在看来自然是风淡云轻且幼稚得可笑,但不代表宴随现在就会想和这个女人有什么不必要的关联或和解,从八年前为数不多的接触便可轻易得知,这个女人除了脸蛋还算过得去,性格方面简直一无是处,自私,刻薄,得寸进尺,是宴随眼中傅行此经历过的最大的败笔。   因此她没有给任何的回应,置若罔闻,继续迈步前行。   齐刘海见到她就像见到了救星,抛下前台跑过来拦住她的去路:“宴连呢?”   “你是?”宴随不动声色将她上下打量一圈,看衣着打扮日子过得不错,宴连有福同享的工作做得很到位。   齐刘海黑了脸,自报家门:“李倩。”   “不认识。”宴随皮笑肉不笑地饶过她。   出了旋转门,宴随张望一圈,找到傅行此车所在的方位,没走两步,手臂被一只冰凉的手拉扯住,她回头看到齐刘海的脸,警告道:“松开。”   “我找不到宴连,找你应该也一样吧。”齐刘海嚼着口香糖,“她欠我钱,说好的一号给,到现在已经电话不接短信不回小半个月了。堂堂宴家应该不会还要赖账吧,不如你给你姐姐付了得了,拿了钱我马上就走。”   宴随抡着手臂并再一次警告:“松开。”   几个保安迅速围过来挡在二人中间,傅行此在车里看到这一幕纷争,也急忙跑过来将宴随护住。   看清彼此,傅行此和齐刘海都是一愣。   “傅行此?!”   傅行此的脸色越发难看,阴沉地吓人,二话不说拉过宴随就走。   宴随跟着他离开,顺带回头给保安留下吩咐:“下次看到她不要再放她进来。”   等两人走远,保安确定李倩没法再捣乱才散开。李倩又在宴森外头蹲守了许久,也没见宴连出来。她百无聊赖地打开微信点进宴连的聊天框,宴连和她的最后一次对话在一个月之前:「我不会再给你钱了,你好自为之。」   李倩问她为什么。   宴连没再回复,往后,一直都是李倩在唱独角戏,无论她怎么蹦跶,宴连都不搭理她,甚至在两天前直接把她拉黑了。   纵观李倩和宴连的友情历史,有两次质的转变,一次是八年前,李倩在校内状态得知宴连和傅行此他们一伙人去他家吃烧烤,彼时她还没有从失恋的伤痛中走出来,没法忍受最好的朋友和傅行此待在一块而自己被排除在外,她勒令宴连马上回家,宴连向来对她百依百顺,二话不说就答应下来,但隔了十分钟,她再问宴连离开没有,宴连却没再回复,数小时后才发来一条冰冷的回复:「我去哪关你什么事?你有什么资格来命令我。」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习惯了对宴连颐指气使的李倩哪里受得了这样的转变,质问宴连为何转变。   被逼急了的宴连说:“你害我彻底错过了我喜欢的人。”   李倩一直知道,宴连也喜欢傅行此。但傅行此和宴随在一起了。   不过没关系,反正她得不到傅行此,宴连也得不到才公平。   那之后,李倩和宴连的关系便仅限于宴连对李倩的单方面经济补助,最开始宴连也还是学生,金额有限,这几年随着她迈入职场,给的数目水涨船高。   李倩用不着工作,每月固定拿的钱比一般的金领还多,日子潇洒自在。她习惯了当吸血鬼的日子,结果宴连又一次毫无征兆转变了她们之间的关系,宴连不要当冤大头了,不要当慈善家了,要彻彻底底和她李倩撇清关系。   李倩一开始还百思不得其解,现在算是明白了。因为傅行此和宴随又在一起了。   *   上了车,傅行此来回看看宴随的手臂,她一身细皮嫩肉的,被李倩一拽,印满了红色指痕。   “痛不痛?”傅行此问。   宴随看着他就来气,不要他关心,用力打落他的手。   回忆起从前她便常常因为李倩吃些莫名其妙的飞醋,傅行此失笑:“都这么多年了,还在气什么?”   宴随不说话。   傅行此一边给她系安全带一边问正事:“她来找你干什么?”   “她不找我。”宴随说,“她找宴连,说宴连欠了她钱。”   傅行此眼眸倏地眯起。   车掉头驶离停车场,路过旋转门,他面色不善朝那边看了一眼。 第45章   宴随注意到他这阴鸷的注视, 闲闲在一旁说风凉话:“对待前女友, 能不能有点风度。”   傅行此早已收回视线, 闻言斜睨她一眼, 不咸不淡地反击:“不敢。”   “为什么不敢。”   “怕被你撕了。”   “切。”宴随轻嗤, 扭过头去看车窗外倒退的风景,半晌, 看似不经意地说,“宴连跟我爸吵了一架,留下一句想一个人静一静,失踪快三天了。”   傅行此不说话。   宴随继续说:“因为我爸要她去相亲,她说自己已经有喜欢的人, 别人让她感到恶心。”   傅行此继续保持沉默。   “傅行此, ”宴随懒懒回过头去, “给点反应。”   傅行此蹙眉,还是那一句话:“不敢。”   “她对你这么痴情, 你还不感动?”中华文化博大精深, 同音字还有另一层玩法。   傅行此反问:“喜欢的人,就一定是我么?”   “是不是你,好办。”宴随拿过他放在中控的手机, 径直解了锁去翻他通讯录, “谁也打不通她的电话, 看你是不是例外。”她加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我家老头已经由生气变成担心了, 再找不到人, 怕是要急出病来了。”   “宴随——”   她不理,径直拨出去。   得到的只有冰冷的机械女声:“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宴连关了机,这下就算是天大的例外也没得例外。   “后怕不后怕?”宴随把手机丢回中控台,口吻中含着的不止是浓浓的调笑和揶揄,也有细微的威胁,“要是打通了,你就死定了。”   车又四平八稳往前开了一小段路,然后毫无征兆地靠边停下来,本来路上就是走两步停三步的拥堵状态,让他这一停,交通愈发瘫痪,后面的车一呼百应,纷纷不耐摁喇叭催促。   “就算通了,打不是我打的,接也不是我接的,为什么死定的是我。”傅行此先是好笑,说完这句,他脸色正下来,罔顾后头多辆车火急火燎的鸣笛催促,倾身看着宴随的眼睛,“是不是我说的不够明确,那我明确说一遍,别人对我怎样,我没法左右。至少我对宴连,没有爱情的残留。”   他补充:“一点也没有。”   小小一方天地,由薄薄的一层玻璃与外头的车水马龙隔离开来,轮胎和柏油马路摩擦的声音,行人的喧闹,引擎的嘶吼,越来越多的喇叭齐响,都变得模糊而遥远。   宴随看着他的衣服下摆:“什么时候开始一点也没有。”   “宴随,我可以为了哄你开心,说点见你第一面就把前尘往事都放下之类的甜言蜜语,但我宁愿诚实一点,放下不是一瞬间的事,是一个无声无息的过程。我并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做到的‘一点也没有’,只知道自己从什么时候决定没有,还有什么时候发现的没有。”没等她发问,傅行此自觉说下去,“从你投篮开始决定,从……”他自嘲着捏起她的下巴,“就在被你甩之前,发现。”   宴随随着他的动作抬眸又垂眸,随意搁在大腿上的手缩了缩,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傅行此歪了头降低自己的海拔,去寻她的眼睛,发毒誓:“我要是有一个字没说实话,马上就被撞……”   “死”字还没说出来,“靠!”宴随已经一把捂住他的嘴,愤然骂道,“我也在你车上呢。”   傅行此大笑:“那就跟我生死与共。”   *   学校门口是交通重度瘫痪区,从几百米开外便堵得寸步难行,甭管是五菱宏光还是劳斯劳斯,都得为了接个孩子老老实实在车海里挪。   “现在的小孩到底金贵,我们当年哪有这么大阵仗。”傅行此点着刹车,被堵得没了脾气,“基本上都是自己骑自行车上下学,谁这么大了还让爸妈送,那是要被嘲笑妈宝的。”   宴随:“……”   傅行此扭头看她,认真询问:“所以有人嘲笑过你吗?”   初中时代,宴随从来不曾自己上下学,罗子琴要是有空就会送她,没空就让家里司机送她,宴随每每看着放了学成群结队商量一会去哪玩耍的同学们,说完全不心动是假的,但当惯了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大小姐,每每想到自己上下学就要经历日晒雨淋吹西北风,她宁愿当个妈宝。   等上了高中,罗子琴依然包揽了送她上下学的任务。在明辉读书那会,宴随也就继续得过且过,但转学到嘉蓝和傅行此走近开始,她便怎么都舍不得错过上学放学路上可以和他待在一块的机会,而且最重要的是她不想被傅行此看成是一个没有独立性、不会反抗家长权威的姑娘,于是煞有其事地告诉罗子琴:“妈妈,我长大了,想自己上下学了。”   再后来,和傅行此分了手,上下学路上的自由时光没有了意义,她又开始犯懒要罗子琴或家里司机接送。   罗子琴笑她:“不是说长大了么?”   宴随盯着自己的脚尖:“我不想长大了。”   当个小孩多好,不用体会人间百态,爱恨情仇,不会被另一个本毫无关联的个体伤得痛不欲生。   现如今的孩子比那会都要早熟,初中生的年纪,不少女生已经化着像模像样的妆,看上去颇为成熟,早恋的明目张胆度也大幅度长高。   第三对穿着校服的小情侣牵着手大摇大摆经过时,傅行此看不下去了:“小小年纪……”   闲来无事,宴随找他扯淡:“灼灼早恋怎么办?”   “她敢。”傅行此不假思索,摆出长兄如父的威严,两道眉拧起来。   “那她几岁才能谈恋爱?”   傅行此想了想:“起码成年吧。”又改口,进一步加强管束力度,“不对,成年也还在上学,至少大学毕业,不然年纪太小没有明辨是非的能力,思想也不成熟,容易被骗。”   宴随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当年泡她可没见他有这份高瞻远瞩的自觉和理智,真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傅行此知道她什么意思,摊了摊手,也似笑非笑回望她:“你看,她哥哥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早恋不就被渣女玩弄了感情呢么。”   宴随扭头看窗外:“呵。”   傅明灼班主任打给傅行此的电话就在这时响起,老师说一句,傅行此的眉毛就拧紧一分,等挂了电话,他的眉头已经紧锁得足以夹死一只苍蝇。   还什么早恋不早恋的,实在是高看了那死孩子。开学前,傅行此特地拜托了班主任多加看管傅明灼吃饭,班主任方便起见直接一刀切,不允许班上学生剩菜剩饭,这兔崽子倒好,贿赂小组长替她吃饭,作为条件,她次次考试借人家抄答案,结果这回一不小心被当场抓获,班主任气得不行,要见家长。   考试借人家抄答案倒不是傅行此生气的点,他气她又想尽办法不吃饭。   这天要是没有宴随在,傅明灼怕是会死的很惨。晚饭三人一块在外头吃的韩国料理,傅行此孤身在一边,对面一大一小两个在半小时前达成“哥哥太凶了,我们不理他”的协议,一派其乐融融,宴随直接下手喂的傅明灼吃饭,傅明灼死里逃生,配合得很,一口一大勺。   傅行此歇了筷,看着她眉眼弯弯,为了和孩子拉近距离,她说话是用的奶音,一句句轻声细语地哄着。   温柔得要命,有用不完的耐心。   宴随对傅明灼好,如果只是因为傅明灼是傅明灼,他是怎么都不相信的。   注意到他的眼神,她回望,笑意还挂在脸上,温柔却无缝转换成狡黠,冲他炸了眨眼,炫耀自己教子有方。   饭后,按照原本的计划傅行此该送宴随回家。结账时,傅明灼抱怨作业多,语数英科学四门主课一门一张试卷,还有习题本抄写之类不少的零散作业,她参加了奥数组,还额外有张奥数卷。   “这么多作业,真是没人性。小孩子还能保证充足的睡眠吗?”宴随说,“灼灼,让哥哥帮你写作业。”   “哥哥太凶了。”傅行此冷笑,把先前被嫌弃的份原封不动还回去,“不如让温柔姐姐给你写。”   最后一个都没的跑,三个人挤在傅明灼的书桌前奋笔疾书。   年代久远,学生时代的很多知识点已然模糊,碰上奥数试卷的最后一题难题,实在难得变态,傅明灼百思不得其解,两个学生时代妥妥称为学霸的大人也一时没了主意,翻着数学书讨论。   台灯灯光亮亮的,照出鼻尖在纸上爬行的阴影,还有三颗凑在一起的脑袋的样子,绝顶温馨。   时光如果可以倒流,这一刻像极了那些年他给她讲解难题的样子,太怀旧,也太缱绻。   傅行此看看宴随白净的侧脸,又看看趴在一边等他们教的傅明灼,干咳一声:“灼灼先去写别的作业,哥哥想出来了喊你。”   傅明灼不疑有他,“哦”了一声,开始发挥自己左右手都能写字的神奇能力抄英语单词。   她不知道的是,她一转头,哥哥就在姐姐的脸上快速啄了一下。   “嘶。”宴随刚刚有点思路,被他这一下突袭,哪里还想得起什么,那点侃侃成型的东西全飞到了九霄云外,她捂着脸抬头看他,嘴唇在脸上留下的触感依旧清晰,且越来越滚烫。   眼波流转,亦嗔亦怒。   傅行此没和她对视,若无其事低下头看试卷,看似聚精会神,唯有嘴角勾起一抹淡得不能再淡的笑意。 第46章   中途宴随去了趟洗手间, 一进门就听见外头兄妹俩开始背着她说悄悄话。   什么话不能当着她的面说?明摆着是在在讨论她。   宴随把门稍稍开了条缝, 听墙角。   “哥哥, 你喜欢姐姐什么?”傅明灼问。   傅行此反问:“那你又喜欢她什么。”   傅明灼冥思苦想, 把能想到的赞美毫不吝啬都往宴随身上套了一遍:“我喜欢她很温柔, 很善良,对我很好, 很漂亮,身上香香的,穿的裙子也很好看……”   “哦。”傅行此烦不胜烦,敷衍着打断。   傅明灼意犹未尽,追问道:“哥哥, 你还没说你为什么喜欢姐姐。”   傅行此余光瞥到未关紧的厕所门, 头也不抬, 简单粗暴:“因为她漂亮。”   宴随:“……”   靠。   下半身思考的肤浅生物。   谁都希望从别人口中得到对自己外貌的正面评价,但谁都不希望别人对自己的正面评价只有外貌。   *   人多力量大, 分工合作, 八点钟出头三人就把作业全部搞定,傅明灼就近将家校联系本给了宴随。   宴随先是迷茫,而后才记起小学初中好像有每天写完作业都要家长签名的规矩, 只是这名, 好像不应该由她来签, 于是她把本子转交给傅行此。   傅行此意味不明的眼神在她脸上扫一圈, 接过本子丢还给傅明灼:“自己签, 冒充家长签字你不是最拿手么。”   “你都在了干嘛还让她自己签?”宴随没搞明白他为什么好像突然不大高兴, 伸手去把家校联系本拿回来,摊开到最新页,犹豫一下,又“唰”地翻到前一天那页,目光在家长签名栏他的签名上游离片刻,心中临摹他的笔迹,数秒后,她提笔,行云流水签下了“傅行此”三字。   真假难辨,别说是傅明灼的班主任,就是傅行此本人都没法轻易区分真真假假。   这并非宴随模仿能力超绝,而是她以前正儿八经学过他的签名,现在临摹几遍只不过念在多年没练笔怕手生翻车。   傅行此结束高考后时间空下来,老是帮她写作业,但两人笔迹不同,一开始他都是在草稿纸上写下答案后期让她抄上去,或者用铅笔先写一遍然后她后期擦掉,直到某天,宴随看到他居然直接用黑色水笔往她试卷上写字。   “哎呀,别啊,”她忙去阻拦,“你的字和我的字不一样,我们老师会发现的。”   “她能发现算我输。”傅行此胜券在握,口吻狂妄,写字的动作不停。   宴随定睛一看,在他笔下流淌出来的笔墨痕迹和她的竟有七八成相似,不由抱住他的手臂欣喜道:“你什么时候学的我写字?”   “嗯,像吗。”   她拿着试卷翻来覆去看,新奇程度不亚于发现新大陆:“像,太像了,简直都能冒充我了。”   情侣之间可以穿一样的衣服,可以戴一样的首饰,可以用一样的手机壳,这些都能用钱轻易买到,不足为奇。   唯有交换笔迹,虽然隐秘不为人知,却非同小可,格外费心思。   是细致入微,是无处不在。   有来有往,她也开始在闲暇之余学他写字,最先学的便是他的姓名。   傅、行、此。   每一个字,都能引起内心深处最战栗的悸动。   虽然,也就只来得及学会了这三个字。   学得太用心了些,八年过去,稍加回顾还是写得有板有眼。   “记忆力真好。”她摊手,研究自己的成果,感到由衷的满意与自豪。   傅行此盯着她写的他的名字看了数秒,突然从她手心里抽出笔,在“傅行此”三字后面添了龙飞凤舞的“宴随”二字。   用她的笔迹。   他甚至不需要临摹,便做到真假难辨,如出一辙。   他放下水笔,淡声道:“看来我记忆力也很好。”   从傅行此抽笔那一刻开始,宴随心里是有预感会发生什么的,所以连他抽笔时不小心在她掌心画了条长长的线,她都顾不上责备。   然而当两个名字真的交换了主人一前一后并列排在一起,还是产生了非同小可的化学效应,满室空气都一寸寸冻结了似的。   她失了语,抬眸看他。   一下撞进他的眼神里,像坠入无边深渊。   傅明灼转着眼珠子,懵逼了。   为什么已经有了哥哥的签名还要再加个姐姐的签名,虽然她是很羡慕极个别同学既有爸爸签名又有妈妈签名没错。但是为什么哥哥不写自己的名字,姐姐也不写自己的名字,为什么他们要写对方的名字,为什么他们签完名一直互相看着对方却又什么话都不说。   大人的世界,可真是复杂啊。   “灼灼。”很久以后,宴随站起来,打断她的思考,“要不要一起送我回家?”   “好的。”傅明灼点头。   傅行此不动声色扫过去一眼。   傅明灼看得懂那眼神中不容小觑的威胁和警告,她乖乖缩回了脚,弱弱地说:“好困,我还是早点睡觉好了……”   “啊,你不护送我啊?”宴随满面愁容地戴上帽子,“我好怕被大灰狼吃掉哦。”   正好,今天戴的帽子是红色的。   这不就是现实版小红帽与大灰狼么。   “大灰狼”嘴角抽了抽,当着孩子的面不好反唇相讥什么,因为此情此景下他除了开黄腔别的什么都说不出来,干脆拽过她就走。   然而没了傅明灼当电灯泡,二人世界依然遥不可及。一路上宴随业务繁忙,手机响个不停,先是接了罗子琴的电话催她回家,她半是敷衍半是不耐地答复自己马上就到家,挂了电话嘟囔道:“自己都还在打麻将,就知道管我。”   而后又接到罗晶晶电话,罗晶晶约她蹦迪,她自己嫌累不乐意去,就甩锅给傅行此:“那我问问傅行此……哥哥,我可以去酒吧玩吗?”   傅行此当然不希望她去,但是也不想在这种阶段管她太严给她任何不必要的压力,百般不情愿还是点头答应:“别穿得太露。”   比如重逢那天她穿的就不行,多少男人的眼神黏在她身上不怀好意地打转,她没点数么?   “水萝卜,听到了吗?”宴随对着话筒转述,语气十分惋惜,“他说不能。”   傅行此:“……”   罗晶晶:“???”   你他妈当我聋子还是当我智障?   最后好不容易安生了几秒,她微信又开始响,是李睿发来一段语音,找她讨论度假酒店设计的细节问题,她并不避讳,默认的扬声器便直接用扬声器听完了。   碰上工作她很认真,神情也肃穆,收起玩世不恭的姿态,一丝不苟的劲头和当年学习那会一模一样。   一转眼,那个敲着笔杆思考数学题的小女生长成了独当一面处理公务的职场女性。   车到她小区门口她还没结束和李睿的聊天,眼看自己抵达目的地,她一边继续按着录音键给李睿发消息,一边朝傅行此挥挥手表示告别,然后下意识去开车门。   傅行此先她一步将车落了锁。   她开了个空,皱眉看他一眼,松了把手,后背重新慢慢倚回座椅靠背,口中依然有条不紊表达自己的意见,并未受小插曲的影响。   两人说的都是正事,言词之间没有丝毫暧昧,语气也是公事公办,但这不代表傅行此可以心平气和看待李睿的存在,他在希腊餐厅亲眼见过这两个人共进晚餐,更别提傅明灼嘚吧嘚吧抖给他的一手情报。   聊天框对面的那个男人对宴随心怀不轨,这是必然。   白天不能谈么。   他团队没别人了么,她公司没别人了么。   非得他们俩大晚上孤男寡女的聊个没完没了。   他静静等。   宴随接连发了三条长达60秒的语音过去,她暂时没了话要讲,而对面李睿听完这些再回复也需要一定的时间,闲来无事,她把手机放中控台叠他手机上面,探身凑近他些,从一本正经的职场丽人又瞬间切换成摄人心魄的小妖精:“哥哥,大灰狼为什么锁门,要吃了小红帽么。”   傅行此再无法忍耐,托着她的后脑勺,用力吻下去,堵住她轻薄的挑/逗。   理智的线迸断,一片火树银花。   狭小的空间内,连日来蠢蠢欲动的压抑一触即发,顷刻间被引爆。   离开他家之前,宴随从傅明灼那边顺了颗抹茶味的糖果,糖在半路已经化完,但留下的味道还残留在口腔,此刻全融进了热烈的吻中。   茶香香醇,甜味夹杂一丝若隐若现的苦涩。   中控台上,手机轻震两下。   李睿回微信了。   像一记微弱的警钟,妄图打断男女之间沉沦的一幕。   宴随手伸出去,这一举动被傅行此误会是她这时还顾得上和别人聊天,于是托在她脑后的手转移阵地,去捉了她的手,十指一根根交叉着相扣,同时,他惩罚性地加重了齿间力道,引来她一声含糊的抗议呜咽。   他置若罔闻,吻得更深。   她其实只是想去抓他的头发而已。   没了后脑勺那只手做支撑,宴随不断被他的力道逼得后仰,直到抵在冰凉玻璃上,半仰着头,退无可退,气息不断被汲取,剩下一只手也和他的紧紧扣起来。   呼吸乱了,心跳乱了,脑子也乱了。   什么都乱了。   不是酒吧他报复的、玩弄的吻,不是酒店她轻佻的、别有目的的吻,这是他们之间真正意义上的初吻。   本该在八年前就发生。   明明只差了一天,再绕回原点却用了八年有余。   古人早就说过,失之毫厘,差之千里。 第47章   车内温度节节攀升。   可即便这缠绵游戏再炙热、再漫长, 亦不能抵消八年来万分之一的错失。   两兽厮杀, 只图一场饮鸩止渴。   长时间的呼吸不畅导致脑袋缺氧, 连带着思维能力也迟钝缓慢, 车窗被外头的人扣响了第二次, 宴随才如梦初醒。   是交警。   小区门口的道路不允许停车,一般白天管得严, 晚上会松懈许多,这次也不知道交警队为什么大晚上还在工作岗位上兢兢业业,前头几辆车已经中招,交警看到傅行此车里有人才没把罚单贴下来。   “赶紧开走啊,这里不能停车。”脸圆圆的交警小哥很有职业道德, 装作什么都没看到, 口吻如常, 一本正经。   傅行此把宴随往自己怀里带了带,不愿别人看到她呼吸急促双目氤氲的样子, “好的, 谢谢警察同志。”   “赶紧开走啊。”走开之前,交警小哥再次提醒道。   “嗯。”   车窗重新摇上。   暧昧和激烈在方才的小意外中散了个七七八八。他没再继续,只把脸埋进她脖颈处, 他平复呼吸的同时, 也听到她难耐的急促喘息;她出了层薄汗, 皮肤是微潮且滚烫的, 他脸贴在其上, 感受到她动脉的跳动, 她身体有热气蒸腾下香味散发的淡淡尾调,于是蓦地想起傅明灼说她“很漂亮,身上香香的,穿的裙子也很好看”,忍不住闷笑。   宴随嘴唇和舌根半痛半麻,头脑有轻微的晕眩,浑身的力气被抽干,听到他笑,她只轻轻动了动手指,提不起劲跟他贫嘴。   交警小哥把剩下的车都贴了圈罚单回来,发现这两人还在,觉得自己被无视了,再一次敲车玻璃提醒,扬了扬手里的罚单纸:“我都要走了,你还不开走呢?”   傅行此友情建议道:“……要不,你贴?”   知法犯法,成何体统,这简直就是在挑战执法者的威严,交警小哥很生气。   贴就贴……   他又不是不敢贴。   罚单“啪”一声落在挡风玻璃上的声音很清脆,莫名戳中笑点,两具身体都开始轻微颤动,最后也不记得是谁先憋不住的,靠在一块狂笑不止。   情绪重新稳定下来以后,宴随提起精神轻轻挣了挣:“我要回家了。”   前前后后耽搁了很久,两只手机都响了好几次,但谁也无暇顾及。   “送你?”傅行此松开她,问道。   “送我?不用了。”宴随挑眉,促狭视线往下瞥一眼,那里虽由阴影和西服遮挡着看不出异常,不过她依然言之凿凿:“你应该不太方便。”   傅行此不说是也不说不是,淡笑着伸手去捏了她的下巴轻轻往旁边甩一下,没有和她客套,因为确实不方便:“晚安。”   下车那会宴随又一次接到罗子琴电话,她一时半会没接,任由手机震个欢快,弯下腰头探进车里和他做最后确认:“真不要我和我妈说今天不回家?”   为了尽快让自己冷静,傅行此没看罪魁祸首,看的是正前方,目光捕捉到一个熟悉的人影进小区,还来不及细想便听到她又来挑逗他,火又凭空燥两分,遂扭头冲她冷笑,“做个人吧宴随,别招我。”   宴随笑眯眯,关了车门。   没走两步,傅行此在背后把她喊住:“哦对,明天晚上我要去滨城参加婚礼,就不来找你了。”   “噢。”   “帮我管管灼灼?”   “噢。”   “后天见。”   “噢。”   目送宴随走远,身影消失在拐角处,傅行此探身把挡风玻璃上夹着的罚单拿进来扔到中控台,顺便拿过方才便震动数次的手机看消息,其中有祝凯旋问他明天喜酒包多少礼金。   傅行此跟他说了个数。   祝凯旋没好气地回了个电话过来:“早他妈和倪冬他们商量好了,现在每次找你比找美国总统还难,以后是不是还得提前预约啊?”犹不解气,他不给傅行此说话的机会,趁胜追击,苦口婆心:“别仗着年轻使劲造,真要玩废的知不知道?我是真没法直视你俩了。”   傅行此打方向盘掉头,澄清进度:“我没碰过她。”   祝凯旋惊,觉得问题肯定不在傅行此身上:“小随儿这么纯情的吗?”   “换你女朋友还叫着前男友名字,你能下的了手啊。”   “能啊,为什么不能。”祝凯旋算是明白了,深感恨铁不成钢,“林徽因怎么说的,通往女人的心灵的唯一途径是什么?”   等挂了电话,傅行此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那句至理名言明明是张爱玲说的。   *   知道要惹来罗子琴的牢骚,回家路上宴随没接她电话,能清净一时是一时。   站在家门口,她深吸一口气才掏出钥匙开门,冲着客厅沙发茶几前霸占着座机打电话的罗子琴道:“别打了,回来了。”   知道罗子琴的性格,所以尽管对宴随和李睿的事心存疑惑,宴其盛还是没和妻子透露半个字,但罗子琴在宴森有眼线,也不知道怎的就知道了这个消息,看到女儿回来,她狠狠瞪宴随一眼,发号施令:“还知道回来,给我过来。”   宴随慢吞吞换了鞋,依言走过去坐下。   担心隔墙有耳,罗子琴声音压得很低:“这么晚回来又和谁在一起?”   宴随张口就来:“晶晶。”   “你别当我傻。”罗子琴拉住她的胳膊,“你最近是不是和一个小设计师厮混在一起?”   “哪个嘴碎的跟你告的状?”宴随问。   这句话再罗子琴看来就是默认的意思了,一下怒火攻心:“你脑子被浆糊给糊了吗?我跟你爸锦衣玉食地把你养到这么大是让你随随便便就被不三不四的人骗走的吗?马上分手,度假酒店的项目你也别参加了,让你爸给你换个岗位。”   罗子琴曾养过一只纯种的波斯猫,眼睛一只金色一只蓝色,别提多漂亮了,但后来一个没留意让这猫给跑了出去,再找回来之后,如同罗子琴担心的,它的肚子一天天大了起来,也不知道是和什么杂七杂八的猫混了种,罗子琴气得不行,不顾丈夫和女儿的说情把猫给赶走了。   女儿当然是不能像猫一样说不要就不要的,但女儿也万万不能和穷小子有什么关联。   “我没和设计师在一起,我不换岗位。”宴随也记起那只漂亮的波斯猫,脸沉下来,“什么叫不三不四的人,我不喜欢你这样说我的朋友。”   罗子琴哪里听得进去“没和设计师在一起”这几个字,觉得自己要昏厥了:“你是不是想气死我?!你姐姐回来了,答应你爸今后会老老实实去相亲,到时候她嫁个名门望族的后代,你嫁个什么都没有的设计师?他能给你什么,被这样的丈夫拖后腿你拿什么和你姐争?!”   宴随注意力被吸引走了:“她回来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就刚刚,三五分钟前吧,现在跟你爸在书房呢。”罗子琴朝楼上努努嘴,“你听妈妈的,别犯傻,爱情什么的是最虚的东西,等你再长大一点,你就会明白男人的皮囊更是最没用的东西……”   她默认把一面之缘的傅行此代入了设计师的身份,以为女儿是被穷小子那张脸给骗了。   后面,宴随任由母亲的红唇一张一合,不断苦口婆心劝她悬崖勒马给她规划光明前程,她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思维发散开去。   三五分钟之前,那么很有可能看到她和傅行此在车里的那一幕了。   等不下去了么。   *   次日,宴连回归工作岗位,直接打回一份宴随这边送过去要她签字的文件。   不批准。   宴随得到消息的时候还确认了一遍:“我姐,宴连,没批我送去的东西?”   “是的。”刘助理的扑克脸很稳定,声音更是没有起伏,证实上司并没有听错。   宴随饶有兴趣地笑笑,翻开被打回来的文件。   有意思。   她认识宴连这么多年了,她这个姐姐一直都是与世无争沉默寡言的样子,对她向来奉行惹不起躲得起的政策方针,这是破天荒第一次正面反击。   这才好玩。   两个人的战争只有一个人蹦跶,无趣死了。   *   当晚,宴其盛携妻子赴滨城参加商场合作伙伴女儿的婚礼。   满室西装革履和衣香鬓影,成功人士们不放过任何一次促成生意扩大自己商业帝国版图的机会,觥筹交错间全是虚与委蛇的寒暄与试探,直到灯光暗下来,婚礼典礼开始,才意犹未尽地暂停。   婚礼现场有一个很有趣的现象,双方四位父母,谁是新郎家谁是新娘家,很好辨认。笑盈盈的必是新郎家的父母,儿子长大成人成家立业是一等一的大喜事;满面不舍的必是新娘父母,舍不得养了二三十年的宝贝女儿出嫁。   宴其盛被氛围感染,看着叱咤风云的老熟人当着满场宾客的面老泪纵横,不禁联想到自己两个女儿,推人及己,有点感同身受的忧伤。   罗子琴对别人的事向来懒得关心,四处张望一圈,发现新大陆,拐拐丈夫:“你看那边穿黑衬衫的,是不是上次咱们家门口的男孩子?”   灯光太昏暗,隔得又远,她一时也咬不准。   宴其盛就更别说了,他那天醉醺醺,什么都不记得。   傅行此本来在和祝凯旋聊不正经的话题,笑得没个正行,敏感感受到两道打探的目光,抬眸望过去,一下收了笑。   正说到兴头上,祝凯旋不解:“干嘛?”   “好像看到老丈人和丈母娘了。” 第48章   祝凯旋一听就来了精神, 哪里还顾得上什么正经不正经的话题, 对着茫茫人海左顾右盼探头探脑:“哪呢, 哪呢?”   傅行此不搭理他。   男人的第一感到第七感全都在告诉他, 宴随的父母——尤其是罗女士, 好像不太喜欢他,隔得大老远的, 他都从这位珠光宝气的女士眼中看出了浓浓的嫌弃之情,她都不等他微笑颔首示意,就视若无睹地把视线移走了,移走的前一瞬,如果傅行此没看错, 他好像还遭了个白眼。   傅行此:???   一千个丈母娘眼中有一千个女婿, 他知道自己不是人民币做不到人人都喜欢, 但自认外貌到家世配宴随怎么都委屈不了她,她妈至于这么看不上他么?   可以不喜欢, 但请不要侮辱。   不止是两位中坚力量歇了菜, 倪冬等人则被傅行此那两声惊人的称呼震得半天回不了神。   喊错名字事件过后,当着傅行此的面没人敢提这档子事,但背后可是热火朝天议论了好一阵的, 就傅嫂是否会下岗展开激烈的辩论。   平日里傅行此“除了家里那个熊孩子, 我不可能惯着任何人”的形象太深入人心, 导致正方占了绝大多数, 正方认定傅行此不可能忍受得了这样的奇耻大辱;反方人丁稀薄, 只有祝凯旋一个人, 外加三分之一个可以忽略不计的摇摆不定的墙头草倪冬,对于最终结果,祝凯旋看这群龟孙像千年老妖看虾兵蟹将,解释都懒得解释,只不屑吐槽道:“你们懂个锤子。”   结果当然是祝凯旋赢了,很多时候真理掌握在少数人手里。   而打赌输掉的众人,刚刚陆陆续续接受现实,又迎来坚定走不婚丁克道路的傅行此无比自在地喊女方家长老丈人和丈母娘。虽然说,这么叫女方父母就像交往期间的男女朋友会用“我老公”“我老婆”来代称对方只是表亲昵,有时更是图个直白方便,毕竟“老丈人”比起“我女朋友的爸爸”简短了一半由于。   但从傅行此嘴里说出来,听着就有点诡异了。   信息量略大,众人一时半会难以消化。于是本来闹哄哄的一群人陷入短暂的沉默。   倪冬第无数次一边后怕一边冲祝凯旋作揖致谢,谢他酒吧救命之恩。   *   虽遭罗女士嫌弃,但傅行此觉得自己做小辈的还是应该主动前去打个招呼,他打算先找宴随确认一番,打开和她的聊天框正要给她发微信,她倒是先他一步发了张和傅明灼的合照过来,两人带着黑漆漆的3D眼镜,一大一小挤眉弄眼凑镜头凑得老近,脸在镜头的畸变效果下都有些变形了,看着有点搞怪。   幸亏大的漂亮,小的可爱,再刁钻的镜头还是赏心悦目。   傅行此暂时搁置自己原本找她的目的,回复道:「带灼灼在看电影?」   宴随:「嗯。」   傅行此:「她作业写完了?」   宴随:「没写过,你回来给她写吧。」   傅行此:「少来,别给我惯坏了。」   宴随:「惯坏又怎样。」   傅行此:「惯坏了以后你负责养。」   情侣之间的日常撩骚,宴随喊停:「不跟你说了,电影要开始了。」   发消息的间隙里,傅行此又趁着厅内灯光流转朝宴其盛罗子琴夫妇看了好几眼,确认无疑,既然她着急看电影,他也没再问废话。   一旁,祝凯旋手臂曲起横着搁在他肩上,光明正大偷看他的聊天记录,酸溜溜的“啧”声就没停下来过,贱得人神共愤。   聊完了天,傅行此原本想收起手机了,根本没想做绝,但这人就跟苍蝇似的在他耳边吵个不停,他要是不好好借题发挥一把,怎么对得起这家伙的卖力表演。   于是他在祝凯旋眼观鼻鼻观心的注视下,悠悠然保存了宴随发来的照片,设置成微信聊天背景还不够,又设置成桌面屏保,然后似笑非笑扭头看祝凯旋。   祝凯旋:“……”   半晌,发出一声做作的呕吐声,这是来自单身狗的微弱抗议。   *   等婚礼仪式结束,新人退场,厅内灯光大亮,晚宴正式开席,穿着统一制服的侍者有条不紊地为各桌上菜,全场的注意力从舞台转移到琳琅满目的菜肴之上。   同桌有好几位宴其盛的老旧识,难得碰面,自然要把酒言欢,吆喝着小酌顺带叙旧谈生意,罗子琴既听不懂也不感兴趣,身旁另一位生意人的妻子找她攀谈,但三句话不离自己儿女,各种花式夸自家儿女如何有出息如何孝顺,罗子琴最讨厌这种人,但社交场上又不能不给对方面子,只好有口无心地应付着,心中厌烦至极,觉得甚是无聊,还不如关注那穷小子来得有趣。   对方完全没看出她的敷衍,越说越兴奋,就差手舞足蹈了,罗子琴自动屏蔽聒噪噪声,眼睛顺着方才的方向去寻人。   人实在太多了点,一时半会竟没找到。   她收回视线,也不管身旁女士方才说了什么,老神在在地附和道:“哦,是吗?”   正这时,有年轻男人的声音在侧后方响起:“阿姨,您好。”   听到声响,不止是罗子琴和身旁女士暂停了聊天,宴其盛也暂停了和友人不亦乐乎的敬酒,朝着声源抬头望去。   没得到罗子琴的友好回应,傅行此浑不在意,继续彬彬有礼朝宴其盛打招呼:“叔叔。”   宴其盛点点头,态度不冷不热,罗子琴则暗暗咬紧了牙。混小子,脸皮还挺厚,攀龙附凤的心思藏都不带藏的,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就迫不及待到他们两夫妇面前来刷存在感,以为全世界都是二十几岁的小姑娘会被他的花言巧语所蒙骗么,看这一身的名牌,不知道从宴随那边骗了多少钱。   她露出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立下马威:“你是?”这个态度很不客气,潜台词是你小子给我识相点,这里不欢迎你,赶紧走。   这下傅行此确定了,他不是好像被罗女士嫌弃了,他是确确实实明明白白被嫌弃到了姥姥家,但事已至此,哪有认怂的道理,任凭心中有不满和烦躁,总归不能让自己的礼仪有任何的失态,他微微一笑:“您可能忘记了,我们之前见过一次。”然后在罗子琴的眼神警告中继续说了下去,“我是宴随的男朋友。”   罗子琴要被他气死了,怎么会有这么没眼见的人,居然在大庭广众来一出,不出多久她家闺女名花有主的消息就该传遍了,十分耽误她给宴随挑选找乘龙快婿。   宴其盛知道自家夫人的脾气,众目睽睽的,总归不好闹得太僵徒增别人饭后茶余的谈资,于是接过话头,两个男人客客气气地聊了会天,罗子琴则全程阴着脸不说话。   知道自己不受欢迎,傅行此没多留,几句寒暄过后道别:“叔叔阿姨,那你们慢吃,我先回去了。”   宴其盛笑:“诶,好。”   罗子琴牵强扯了扯嘴角。   等人一走,宴其盛拽拽罗子琴的衣角,凑近她耳旁小声质问:“你干什么对人家小伙子这个态度?这么多人在看着,你能不能有点风度?”   罗子琴怒上心头,反唇相讥:“就你有风度,你知道女儿在你眼皮子底下和个小设计师谈恋爱还挺乐见其成是吧?”   眼皮子底下?   小设计师?   宴其盛皱眉,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罗子琴旁边的女人望着傅行此远去的背影,语气中满是艳羡:“哎哟,真好,真是一表人才年轻有为啊。”   这在罗子琴听来就是妥妥的讽刺了,刺得她脸色更差,阴沉得差点能滴水?   女人还未完:“到时候你们宴森和宗扬强强联手,前途不可限量。”   罗子琴一愣,疑惑道:“你说和谁?”   “宗扬啊。”女人也诧异,“这不是宗扬傅家的小孙子吗?我几年前见过一次,应该没认错。”   “肯定没错。”他丈夫附和道,“和他爸傅唯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提到宗扬傅家,一桌子人的话匣子被打开。   “话说傅唯到底怎么回事?都多少年了,一点动静都没了。”   “我听说好像是死了。”   “不能吧,没葬礼没讣告,傅家的继位人要真死了怎么都不至于这么安静低调。”   “如果不是死了,怎么解释这么个大活人不见了呢?”   “傅老爷子对傅唯是真偏心啊,听说已经放话要把位子传给傅唯的儿子了。”   ……   傅家曾经的集团继承人去向成谜,此刻身为众人眼中傅家的亲家,宴其盛当然免不了要被盘问真相,他连连摆手:“别问我,你们也看到了,我先前都不知道,年轻人自由谈恋爱嘛,轮不到咱们当爹妈的干涉太多,会被嫌烦的。”   *   吃了瘪,傅行此一直到散席都显得心情不佳。   回家路上,趁着没有旁人在场,祝凯旋肆无忌惮发起无情嘲笑:“怎么了?你老丈人和丈母娘没买你的账?”   “闭嘴。”傅行此说。   这时,他捏在手中的手机一亮,有微信消息弹出来,背后桌面背景那两张笑脸明晃晃的,新屏上墙还很新鲜,一下子驱散不少心里的烦乱。   但宴随的话再一次让他想起不愉快的经历:「你今天碰上我爸妈了?」   「嗯。」   宴随:「靠,你干什么了,我妈为什么让我有空带你回家吃饭?」   傅行此:???这丈母娘怎么回事,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口嫌体正直么? 第49章   翌日。   傅行此接宴随上班, 她一上车, 他递给她一个粉色的盒子。   “什么啊?”宴随接过, 一边拆一边问。   车子起步, 傅行此从善如流回答:“喜糖。”   准确说来是伴手礼, 里面除了喜糖巧克力之外还有水晶球、定制版的香水套装和香氛,都是些姑娘家家感兴趣的东西。   对男人而言, 这盒东西的意义就是喜糖,其它东西可以忽略不计。   宴随挑了颗爱吃的糖,剥了糖纸塞进嘴里,嘀咕:“给我糖干嘛,我又不是小孩。”   小孩才稀罕喜糖。她小时候出去喝喜酒最热衷于把爸爸妈妈爷爷奶奶的喜糖全部据为己有, 哪怕不稀罕那些个糖, 但拿一大堆糖就是很有成就感, 要是她没去现场,那家人也会把糖带回来给她。   傅行此喝完喜酒把喜糖留给她的行为, 很像在哄小孩开心。   话虽这么说, 宴随还是诚实把盒子里的东西一一看了一遍,香水则全部开盖闻了味道,碰上个很喜欢的, 奈何她出门之前已经喷过别的香水, 香水不是适合叠加的东西, 今朝有酒今朝不能醉, 十分遗憾。   于是退而求其次朝傅行此下手。   脸和脖子淋了一阵湿漉漉的细雾, 傅行此无处躲闪, 生生挨下,右手去捉了她的手阻拦她喷第二下:“喂,这女香啊。”   “女香怎么了?”宴随吸吸鼻子,空气中全是甜甜的香味,“别人以为你是从女朋友身上沾来的。”   “不要。”   不喷女香,没得商量。见她不再坚持,他握着她手的手缓缓垂下来,一起搁在中控台,仍是没有松开,单手开车,一路安静,一直到她公司楼下才松手。   宴随下车之前,傅行此倾身吻她的唇,不似前一回那般急切凶猛,这一次完全可以用和风细雨来形容。   所谓一回生二回熟,此举显得十分熟稔自在,好像他们真的是老夫老妻,分别前有惯例的吻别。   她今天吃的糖是草莓味的。   宴随不太配合,推搡着含糊抗议:“口红都花了……”   螳臂当车点的力道,在男性力量面前不值一提。   这才是从女朋友身上沾香水的正确打开方式。   *   婚宴那天罗子琴让宴随有空带傅行此回家的,宴随敷衍应下后根本没有要实施的意思,罗子琴也只提了那一回,后面没再说起,买个萝卜还要货比三家呢,她满意傅行此的家世是没错,但身为女方家长还是得有该有的矜持和倨傲,宴家又不是找不到别的像样点的女婿,哪有上赶着讨好傅家的道理。   不过至少,罗子琴心里一块大石头落地,知道宴随不是和穷小子谈恋爱,她不像从前那般对女儿的外出草木皆兵。   这么一来,宴随自由不少,也不需要每次都拿罗晶晶当借口了。   但说实话,一想起婚宴那天发生的事,她面对傅行此的时候是觉得有点丢面的。   她是从宴其盛那边了解了事情的大致经过的,宴其盛照实说了罗子琴前后态度转变的原因,宴随听完面上一阵青一阵白的,装作不经意问傅行此罗子琴喜不喜欢他,他没告状自己在她母亲那边遭受到的莫名其妙的嫌弃,答得模棱两可:“还可以。”   时隔八年先后两次和傅行此的接触下来,虽然傅行此很少说起母亲,但既然能和自己儿子成为朋友,他母亲是一个善解人意又温柔谦和的女人无疑,应该怎么都干不出这种拜高踩低的事情来。   一对比,把罗女士衬得更加势利刻薄了。   只是毕竟罗子琴都是为了她好,说来说去都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希望女儿嫁得好,人之常情,就是方式过激了点。宴随没责怪罗女士什么,反正她没有真的找个穷小子谈恋爱,没必要为了个乌龙一场的场景和母亲较真。   宴随唯一一次较真,是罗女士说傅行此没爹没妈挺好的,不会有婆媳问题——罗女士没催她带人回家,但逮着机会就要问有关傅行此的事。   亲眼见过傅明灼在母亲坟前撕心裂肺的一跪,也见过傅行此看着父亲短暂归家又离去的失魂落魄,宴随实在听不得罗女士带着这样乐见其成的态度去评价一个家庭十余年来挥之不去的伤痛。   罗子琴并不觉得自己说错了,在她看来女儿就是太单纯,涉世未深,理想主义,把一切都想得太过简单,自古以来婆媳问题是多少个家庭数一数二的矛盾和隐患,就像她自己就和宴其盛的母亲就多有纷争,她看不上老太太,老太太更是始终念着第一个儿媳的好,婆媳俩两看生厌,虽说平时不住在一起,可逢年过节的接触避免不了,每每强颜欢笑才应付过去。   “妈妈,你不要这样说,每个人都希望自己的父母长命百岁平安健康,要是有别人说我没爹没妈挺好的,我肯定会跟他拼命。”   从女儿口中听到这样的话,当妈的还是觉得挺感动的,罗子琴遂哄道:“好好好,妈妈说错了,以后不说了。”   这种敷衍的风格,宴随太熟悉了,她按捺住,没和母亲计较,但也不想再接母亲聊下去,她和罗女士三观不合,很多时候罗女士的想法她实在无法苟同,话不投机半句多,不如眼不见为净,“我出去了,不用给我留晚饭。”   “和行此吗?”罗子琴问。   “嗯。”事实是和傅行此傅明灼兄妹俩,不过没必要说那么细。   “噢…”罗子琴看着她拿包,跟过去,“阿随。”   宴随扭头:“啊?”   罗子琴欲言又止。   母亲这种表情,宴随已经有预感。   她猜得没错——   罗子琴干咳一声:“你跟行此…记得每次都要做措施,不要抱侥幸心理。”   和朋友聊性可以口若悬河,但和家长聊这些怎一个尴尬了得,宴随干笑一声,想想就算澄清自己和傅行此还没到那一步也缓解不了尴尬,还不如闭嘴。   “你们是谁做措施啊?让行此戴套,你不要吃药,知道吗?吃药很伤身体的。”尽管罗子琴也尴尬,但有些话她必须叮嘱女儿,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外加二十多年的养育,她半辈子的心血都花在女儿身上,实在禁不住一丝闪失,“这是一个男人基本的责任感,要是他不肯配合,那你马上跟他分手,管他条件再好,咱们都不稀罕。”   *   傅行此带着宴随和傅明灼在商场吃了晚饭,路过抓娃娃机,某个机子里头的皮卡丘做得太可爱,宴随走不动道了,问傅明灼:“灼灼你想不想抓娃娃?”   傅明灼说她不想。   没有童心的小孩。   宴随拽拽傅行此的袖口。   她想。   最后傅明灼在旁边玩手机游戏等候,两个大人则在那台娃娃机面前挤着,一次次尝试,前前后后游戏币兑了好几次,人傻钱多的蠢样引来不少路人围观,窃窃私语:   “这都第几次了?”   “不知道,我来的时候就在了,我已经看了半个小时了。”   “有钱啊。”   “他们这样能抓到才怪。”   ……   这下骑虎难下,不抓一个回去都没面子。   连工作人员都看不下去了,友情提醒道:“娃娃可以直接花钱买的。你们这么多钱都可以买好几个了。”   两个人口径很统一,买的娃娃不要,意义不同,必须要抓一个才有灵魂。   时间已经是九点半,傅行此的手机都给傅明灼玩得没电了,她无聊了,看哥姐还是那副势在必得的模样,发起抗议:“我还没写作业呢。”   异口同声的安抚:   “我们给你写。”   “我们给你写。”   行。   傅明灼乖乖闭嘴。   商场关门前的最后时刻,皇天不负有心人,傅行此总算瞎猫碰上死耗子抓了头皮卡丘出来,如释重负,把娃娃抛给宴随。   接下去,便是兑现承诺的时刻了。   书桌前,傅明灼叫嚣:“你们自己答应给我写的。”   傅行此瞠目结舌,不知道这兔崽子什么时候起竟狂得这般不知天高地厚,真是欠收拾。   思来想去,全是身边这个女人的锅,孩子在她手里被宠得无法无天,他啼笑皆非:“你看看你干的好事。”   “什么好事?”宴随问道,她打开家校联系本看作业,意外发现前几天的家长签名傅行此都是写的宴随,她诧异道:“你干嘛签我的名字。”   傅行此沉默片刻,很没好气:“我练字。”   阴阳怪气的,埋汰谁呢。   宴随头也不抬,拿过一张试卷用铅笔写答案,懒得惯他,干巴巴敷衍他:“哦。”   傅行此也拿了张试卷,却半天没下笔,笔尖始终悬在第一题的答题区之上,最后说了句:“要你的名字出现在傅明灼的家校联系本的家长栏上面,你说我干嘛。”   宴随写字动作一顿。   看到她的反应,傅行此没再说什么,开始动笔。   一时之间,室内只剩笔尖在纸上划过的沙沙摩擦声。   *   八百里加急搞定作业已经很晚,半夜十二点多。   宴随起身,看着傅行此再一次行云流水在家长签名栏签下她的名字。   ——要你的名字出现在傅明灼的家校联系本的家长栏上面,你说我干嘛。   “今天你不回去了吧。”签完字,傅行此抬头,看着她惺忪的眼睛问道。   “嗯。”太晚了。   一听宴随要过夜,傅明灼乐了。   傅行此看看傅明灼,又看看宴随。   漆黑的眼眸满目晦涩不明。   然后宴随听到他淡淡对傅明灼说:“今天姐姐不和你睡。” 第50章   “今天姐姐不和你睡。”   末了, 傅行此又加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你睡相太差了, 姐姐每次和你睡都睡不太/平。”   闻言, 傅明灼不搭腔, 只有怀疑的小眼神飘来飘去来回转个不停, 带着点“你休想骗我”的了然和笃定。   顶着这道单纯又炙热的眼神,傅行此默默替她把书和文具都装进书包, 然后面无表情地一锤定音:“听到没有,你快点洗完澡睡觉了,别明天又起不来。”   众多电视剧拍完接吻就拉灯直接跳到第二天的影响十分深远。   几年前,傅行此带着傅明灼去喝喜酒,碰上司仪开玩笑问大家新郎新娘晚上会干什么, 猜对有奖, 奖品是一个比人还高的毛绒玩具。   全员窃笑, 但是无人作答。   这么简单的问题为什么没人回答呢,难道一直以来自己都想错了?傅明灼不太确定地问一起的祝凯旋:“凯旋哥哥, 他们是不是要亲嘴?”   祝凯旋快被她逗疯了, 浑身都颤抖了,好不容易才忍住笑,一本正经骗小孩:“嗯, 是的。”   猜测得到大人的认可, 犹如官方加印, 傅明灼把手高高举了起来, 底气十足:“我知道!他们要亲嘴!!!”   正在给宾客斟酒的新娘一个趔趄差点摔了酒瓶子, 满场捶桌哄堂大笑中, 童言无忌的傅明灼得到了那个毛绒玩具。   当然,回家路上她被傅行此给训了,要她以后不许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这些。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既不是大庭广众之下,而且还是面对最亲近的哥哥和姐姐,傅明灼难免有恃无恐,不懂就要问,她问了个令傅行此和宴随都永生难忘的问题:“为什么今天姐姐和你一起睡,你们也要亲嘴吗?”   毫无疑问,傅行此又给傅明灼开了场□□大会。   这一回,宴随破天荒地没帮傅明灼,反而在一边看热闹。   傅明灼耷拉着脑袋任骂,始终没明白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   *   从傅明灼那边离开,一直到走进傅行此的房间,宴随都还保持着基本的淡定。   直到房门被她反脚踢上。   那道稚嫩童声天真无邪的问话仍在脑海持续回荡着不肯停歇,房门关闭的声音打开了某个被强行关闭的按钮,宴随背脊靠到门上,再憋不住笑。   傅行此问着“你笑什么”,语气却分明也有压抑不住的笑意。   “那你又笑什么。”宴随反问。   傅行此说:“你先笑的。”毕竟他不是第一次从傅明灼那里听到类似言论了,不至于像第一次听到那般失态。他第一会听到那回,虽然拿出长兄如父的架子,装腔作势把口无遮拦的傅明灼好好教育了一顿,但事实上私底下和祝凯旋两个人笑了个死去活来,而且这个笑点起码持续了一年半载,每逢提起都要引发爆笑。   可以说,这个梗他已经笑腻了,细枝末节的笑点都被榨干了。   奈何笑是会传染的。他被感染,嘴角忍不住勾起来。   宴随越想越好笑,回忆着方才那个场景就跟被戳中了笑穴,根本停不下来,大笑十分耗体力,时间一久她筋疲力竭,肚子更是笑到痉挛,她把手搭上傅行此的肩做支撑,额头抵上去,试图平复自己,却是无果,只能语不成句地感慨:“傅明灼真的太逗了,为什么会有这么好笑的小孩儿。”   傅行此抬手抱住她的脑袋。   此举成功让宴随止了笑,她安静下来。   谁也没轻举妄动,维持着这个姿势过了很久。   漫长的沉默过后。   宴随垂头盯着他衬衫细致的纹路,眨一眨许久未动的眼睛:“傅行此。”   “嗯。”   她又眨一下眼睛:“要不要亲嘴?”   这问题问得挑逗,且承前启后,角度刁钻,她能便感觉自己靠着的这幅身躯瞬间僵硬几分。   “要。”   话音未落,宴随下巴被修长手指挑起,他遮住灯光的倾泻,身影覆下来,吻重重落到她唇上,略显急躁,动作也粗鲁,像饥饿的狼撕扯猎物。   自从“初吻”破戒后,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傅行此顺理成章地亲过她好几次,但凡是比较私人的场合,没有旁人在场的情况下,见面吻和离别吻是标配,不过短短几天,只要是和他出门,宴随已经被迫养成等他吃饱餍足再涂口红的习惯。   这是他第一次动手动脚,许是压抑了太久,指尖和唇舌都旗帜鲜明,带着势在必得的力道在她身上四处点火。   都是成年人,既然决定一起过夜,没想过能全身而退。   他手摸到她裙摆下的大腿,并且还要往上。   被宴随一把按住。   他不解,抬起头来看她,盛满欲/念的眼神迷离,像起了大雾的天。   宴随压抑自己急促的喘息,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缓:“不等写你名字了?”   傅行此把头低下去,回到他先前流连许久的地方,重新埋首进去,像坠进一片绵软白云,他含糊不清地说道:“是我的名字了,它现在就跳动着跟我打招呼。”   不是也不想等了,他被祝凯旋说动了。   要不是碰上她生理期,他根本不会等到现在。   自恋死他算了。   宴随重新拦了他:“我姨妈还没走完。”   “你吃完晚饭吃了冰淇淋。”傅行此揭穿她,她要吃的时候他阻拦,她信誓旦旦说没了他才由她去的。   宴随眨眨眼,思考要怎么和男人解释大姨妈的尿性,最后一天就是最没有定数一天,本来确实没了,但是可能是因为她吃了冰淇淋的缘故,它又杀了个回马枪,虽然是可以忽略不计的一点点,但是确实是有的。   僵持一会,宴随说:“不信你自己检查。”   傅行此:“……”   “不过过零点了,新的一天了,可能真的没了。”   傅行此:“……”   *   卫生间的门被重重摔上。   闻声,宴随坐在书桌前朝卫生间的方向看一眼,里头灯光亮堂,磨砂玻璃隐隐透出他穿着黑衣的人影。她回过头,一边摆弄手机,一边觉得傅行此这人脾气真的挺差的,她刚才也成功被他撩拨了一把,何况还是她表示可以继续的情况下他自己不要的,大家同样是欲求不满,她很淡定,他怎么就有这么大的脾气呢。   傅行此这种赌气的行为一直持续到宴随洗完澡都没缓解。   宴随洗完澡出来的时候他已经躺下了,眼睛阖着,贴在床最左边,翻个身就能掉下去的那种,听到她出来,半点反应都没给她。   宴随知道他没睡着,既然他这个架势,她如法炮制,一声不吭走到另一边掀开被子躺进去,熄了灯,贴到床最右侧。   两人中间几乎隔了一整张床,互相不理睬。   约莫十分钟后,宴随昏昏欲睡,意识迅速模糊下去。   身侧床榻下陷,被子和床单发出轻微窸窣声,将她半梦半醒的状态打断,她尚未完全分清现实,有手臂缠上她的腰,怀抱将她自后紧紧拥入怀中,灼热呼吸撒在她小半片赤//裸的后背上。   他动了两下嘴唇,因为贴在背上,宴随能轻易辨认他动的是“阿随”的口型。   不同于她亲亲热热喊他哥哥,傅行此向来很少叫她“宴随”之外的称呼,和她关系亲近一点的人一般都喊她“阿随”,但她只从他口中听过两遍。   这是第三遍。   她眼皮子打架,人疲倦得很,从喉咙里轻轻挤出一声“嗯”表示自己知道他在叫她昵称。   傅行此咬一下她后颈的皮肤,恨恨道:“真是被你弄死了。”   宴随扭一下身子:“又不是我能控制的。”   “别动。”傅行此摁住她。   一动又要起火。   宴随想嘲笑他定力差,奈何倦意一阵阵袭来,她窝在他怀里,放松了浑身的肌肉,重新闭了眼。   睡着之际,再一次被傅行此吵醒。   他说:“明天?”   宴随混沌的脑袋绕了好几个圈才明白他在说什么。   *   傅行此在最短时间内实现了这个“明天”。   早上宴随被他闹醒的时候,时间刚过六点,临近两点才睡,这点睡眠时间根本不够,她困得要命,然傅行此压抑太久,她三头六臂也拦不住他,更别说瞌睡懵懂之际这点挣扎,跟挠痒似的,跟欲拒还迎也差不了几个意思。   大概想给宴随留一个美好的第一印象,傅行此把前戏做得漫长又充足,耐心得令人发指,宴随很快被搅起情/欲,瞌睡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跑了个无影无踪。   他忍得辛苦,依然温柔隐忍到极致。   如果她这时还不能感受到自己被他深之又深地喜爱着,那是天方夜谭。   “为什么。”她凝视他的眼睛,问,“你不介意我以前那么对你么?”   “陪着我,不要再离开我。”他喉结上下滚动一圈,吻她氤氲潮湿的眼睛,“过去一切,一笔勾销。”   宴随眼泪一下子涌上来。   她也不知道是因为他说的这句话,还是因为他突如其来的沉身进入带来的生理刺激。   她不愿不明不白,不愿自欺欺人。可怦然心动太难了,这个世界明明有那么多人,有那么多美丽的皮囊和有趣的灵魂,可偏偏她寻寻觅觅八年,跌跌撞撞回到原点,发现全世界还是只有他一个人可以给她这样热烈滚烫的爱情。   如果骄傲如他,可以不介意她的背叛,她是不是也可以不介意,是不是也可以将过去一笔勾销,任那么多年前的前尘往事消散,放过他,更成全自己。   宴随,要不算了吧。 第51章   这个早晨对宴随而言是漫长的, 漫长得仿佛永远到不了头, 细微的时间缝隙被充盈榨取, 每一分每一秒, 甚至每一个微不足道的毫秒, 都拉长特写着,足够经历一遍百转千回, 柳暗花明。类似于渺小细菌到了高倍显微镜之下无处遁形,有自己精妙绝伦错综复杂的结构组成。   这个早晨更是矛盾的。天光穿不过厚厚的遮光窗帘,房内灰蒙蒙,强烈的感官刺激下她泪眼朦胧,视线是半模糊着的, 心更是如同一团乱麻, 各种念头还未成形, 又被他撞破,碎得不成样子。   因为是他, 所以是踏实的, 放心的,任由她主宰她的感官世界,制造一起又一起的巨浪狂澜, 在窒息和心脏骤停的错觉中攀上一个又一个高峰, 哪怕她觉得自己快要不能负荷这样的折磨, 依然温顺地全然接纳他。不论未来如何, 至少遗憾的年少的梦已经有了完整的结尾。   可也因为是他, 所以如履云端, 和多年前深深爱慕过、却又以为会陌路终身的男孩极尽亲密缠绵所能之事,不真实感铺天盖地。回忆与现实不断重叠融合又分开,撕扯她不堪一击的意识。她在他眼中断断续续看到他当年的模样,还有自己当年的模样,包括一见到他便溢满的满心欢喜……全都一一重现,是颗未熟的梅子,一咬下去,满口都是酸涩。可一回神,这分明不是八年前,他们之间真的隔了那么深那么长的阻断,这让她感到恐慌。   他已经不能离她更近,可她仍惶恐极了,身体深处那阵陌生至极的失控感加剧了这种惶恐,她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试图让自己恢复些许清明,但怎么都压抑不住,身体仿佛不再是自己的,唯有眼睁睁看着它奔溃决堤,地动山摇,然后无能为力。   达到边缘之际,宴随尖锐地叫他的名字,想让他停下来,溺海之人在沉浮之际抓住稻草妄图自救,只能徒劳地下沉,淹没欲/海之中。   傅行此置若罔闻。   下一秒,宴随所有的视觉听觉触觉包括思维能力全都失效,什么都不见了,只剩极痛苦又极痛快的狂流悉数爆发。   她不知道自己这个状态持续了多久,因为已经彻底失去对时间的概念,有人在不停叫她的名字,很温柔,和罔顾她求饶、不依不饶持续鞭挞的狠厉截然不同,她渐渐回了神,眼前的黑暗缓慢散淡,瞳孔重新聚焦,看到傅行此凑近了放大的脸,汗湿的额发,被情/欲熏染得不复清明的眼眸。   余韵仍在作祟,她心有余悸,见他又要继续,慌忙叫他:“傅行此。”   傅行此轻轻吻一下她的眼睛:“阿随。”   他放缓了力道和速度,在可接受范围内,宴随一颗惴惴不安的心放下来,浑身没了力气,嘴唇轻轻开合,几乎没发出声音,傅行此侧耳去听,半听半猜才听说她说的是“我以为我要死了”。   他纠正:“你只是高//潮了。”   宴随点头,不用他说,她自己也猜到了。据说,有相当大比例的女人一生都无法体会这种感觉,托傅行此的福,她终于不必觉得自己也是这其中的一员了。   她那种不知所措和对未知领域的惊恐太明显,傅行此了然,问道:“没体验过?”   这对男人而言无疑是极大的肯定。宴随不想他蹬鼻子上脸,矢口否认:“不是。”   本来就不是因为他的技术,是因为她受自己心理因素的影响太大。   他笑一笑,没说信也没说不信,唯有动作重新大开大合起来,置她的亦真亦假半推半就的挣扎于不顾,虽是商量的话,但完全不给拒绝的机会:“那再给我一次?”   宴随怕极了那种濒死的感觉,闻言抗拒得厉害:“不要,我不喜欢。”   傅行此把她翻个身,身体自后强势地覆上来笼住她。   “别怕,”他咬着她的耳垂,灼热呼吸撩拨在敏感耳后,“有我在。”   结束的时候宴随已经不知今夕是何年,两次攀登顶点,她脑子昏昏沉沉,身体更是疲惫,连眼皮也掀不起来。   炙热的怀抱潮湿黏腻,提醒着方才的抵死缠//绵,有细密的轻吻不断落在她后颈和背上,安抚她还在颤抖的身体、战栗的灵魂。   宴随累得想睡个昏天暗地,但她还是还得去上班。上午有个会议,算是宴连的场子,她不去的话,难免像在给宴连下马威,虽然下马威这种事宴随完全干得出来,但这种行为显得幼稚没风度,而且很不讨宴其盛的喜欢。自从上次在父亲面前掉了泪,所谓凡事开头难,宴随变得能屈能伸,该妥协时就妥协,不端架子,能用虚伪解决的事,绝不弄得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待她呼吸平缓,傅行此把她翻过来面对自己:“抱你去洗澡?”   有人服务当然乐得轻松,但宴随拒绝了:“我自己去。”   房间里没开灯,情///事再荒唐再迷乱,一切都隐在昏暗中,尚能欲盖弥彰,掩耳盗铃,若灯光大量,女人独有的羞赧和小心思无处遁形。   *   宴随在卫生间的镜子前站了半晌,镜中的人,两颊有不正常的娇嫩潮红,双眸又媚又慵懒,含着盈盈水光,身体遍布他留下的痕迹,青的红的紫的,配合视觉效果,浑身上下传来的异样感越发强烈,他连她的脖子都没放过,上面大喇喇地留着两处暧昧的痕迹。   出门还得遮。   温水洗去一身黏腻,酸痛的肌肉也舒缓许多。宴随穿上浴袍,头发用毛巾包起来,重新站到镜前凝视自己。   终于不是那副被狠狠疼爱过的样子了。   一边哼着歌,闭眼用水冲洗面奶的时候,她听到卫生间的门被打开,有拖鞋在瓷砖上的踢踏声由远至近,停在她身后。   确认脸上不再有洗面奶残留,宴随关了水龙头,直起身来,面上水珠在地心引力作用下汇聚成一股股细细水流,顺着脸部轮廓往下流,凝在尖尖下巴,而她的目光凝在身后的男人身上。   傅行此随意套了件浅灰的浴袍,只是很平常的装扮,但因为身体关系的突破,她总觉得他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具体是什么,又说不上来。   傅行此搂住她的腰的一瞬间,手背刚好接住一滴落下来的水滴,他反手擦在她浴袍上,手臂更收拢些,亲昵地低头在她脖子上亲一下,靠在她肩上,镜中与她对视着问道:“我是哪种男孩子。”   “嗯?”宴随不解。   “明知爱这种男孩子。”傅行此把方才她唱的歌词用半生不熟的粤语念了一遍,重复问题,“哪种。”   ——明知爱这种男孩子,也许只能如此。   杨千嬅的《野孩子》里的高///潮部分。   一旦答了哪种,便是承认了爱了。   宴随反问:“那我是你最牵挂的女子么。”   ——但我会成为你最牵挂的一个女子。   「明知爱这种男孩子,也许只能如此」的下一句。   傅行此不再看镜中的她,直接看的实体:“我朝朝暮暮都在想着怎么训服你。”   ——明知爱这种男孩子,也许只能如此。   但我会成为你最牵挂的一个女子,   朝朝暮暮让你猜想如何驯服我。   他用了同样隐晦的方式承认。   数秒安静对视后,傅行此捻着她垂落在耳边的一缕湿发,换了个话题:“粤语很标准。”   锦城距离粤语地区隔了好几个省,她是没有任何粤语基础的。   “在美国那会,香港朋友教的。”宴随作答。   朋友二字,看似坦坦荡荡,但是细究起来,微妙无比。   傅行此轻嗤道:“锦城的方言都不会,倒有心思去学别人的。”   原本傅家内部都是方言交流的,但因为宴随不会说,傅行此和傅明灼包括家中普通话半生不熟的管家和阿姨,都不得不为了迁就她,大大提高说普通话的频率。   宴随从学前就开始接受双语教育,很小的时候英文就溜得飞起,但是换了锦城方言,她只能大致听懂,顺带说几个最常用的简短词汇,音调还怪声怪气,根本没有半点身为土著的样子,导致她和普通话说不标准的老一辈交流很成问题。因为罗子琴觉得家乡话上不了台面,从来都不教宴随说,宴随学说话开始,罗子琴就要求宴其盛和家中保姆阿姨都用普通话交流,美名曰给孩子创造良好的语言环境。   这点毫无疑问也无数次引发罗子琴和公婆之间的矛盾,宴随的奶奶和儿子控诉:“罗子琴就是不想阿随和我们走得近,故意不教阿随说锦城话,孙女根本听不懂我们说的话,我们也听不懂她说的,这下罗子琴满意了。”   罗子琴则死不承认,认定公婆是没事找事挑她刺。   总之,吵吵闹闹中,宴随就这样在罗子琴的教育理念下长大了,后来上中学了,尤其是和傅行此认识以后,她发现他们那伙人都会说方言,交流过程中普通话和锦城话无缝切换来切换去,他们一旦说的快些她便一知半解了,需要傅行此给她讲解翻译,但是有些方言话,那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意思,是普通话无论如何都表达不准确的。   她为了融入内部,让傅行此教她说锦城话。   当然,那么短的时间内,学业又忙,她根本来不及学上几句。   印象最深的,是他教她的第一句话。   “我喜欢你”。   “喜欢”用锦城方言来说,恰好是反过来的“欢喜”。   我喜欢你,我欢喜你。   *   宴随搜罗着大脑内的信息,磕磕巴巴用一半锦城方言一半普通话顶了句嘴:“吃什么醋,女的。”   傅行此不动声色,四两拨千斤地偷换概念,一手抬起她的下巴奚落她的语言水平:“难听死了,土不土洋不洋的。”   “我土不土洋不洋,”宴随在他身体与洗手台之间的方寸之间转了个身,上半身稍后仰着,手拽着他浴袍的衣领道,“那你教个又土又洋的。”   傅行此卡着她的腰把她抱上洗手台坐着,这下两人海拔正好差不多齐平,他挤开她两腿站进去拉近彼此距离,双臂则撑在她身体两侧,将她牢牢困住。   宴随耳边有灼热气息靠近,痒意四处游离,在每一根骨头里头叫嚣,但她被无形的力量牢牢钉住,忘了躲避。   “我欢喜你。”他吻她耳垂一下。   宴随张张口,喉咙像被捏住了。   因她记起他第一次说这句话的样子,含着一丝促狭的笑,因为这句话很简单,他知道她肯定是会说的,最多就是咬字不够标准,但他偏偏要教这一句,根本就是借了个由头表白。时隔多年,宴随仍记得自己的内心有多欢喜,他那时在追她是没错,但还未曾像这般明确表达过自己的心意。   她好像用尽浑身的理智也没能阻止自己的脸变得滚烫。   “学啊。”傅行此根本不体谅她女孩子面皮薄。   “学啊。”   回忆与现实重叠。   宴随定睛看他,勾勾嘴角,换了主语宾语:“你欢喜我。”   “嗯。”傅行此微微一笑,“我欢喜你。”   宴随没法继续和他对视,微微撇开眼去:“多欢喜。”   多是普通话,欢喜是锦城话,这一回他没嘲笑她土不土洋不洋,偏了头以吻封缄,干脆利落剥下她松松垮垮的浴袍,布料滑落,全堆到她腰间。   镜中有她雪白的背,连一点痣都清晰极了。   很好,他就喜欢这么亮的。   问有多欢喜,用做的告诉她好了。   *   这天宴随还是没去开成会。   同样旷了工的傅行此并不觉得这是什么严重的问题。   宴随忍了忍,才没把“那你去帮我跟宴连请个假”的讥讽说出口,这种尖酸刻薄无理取闹的样子太小家子气,她不想这样。   再回卧室是傅行此抱她过去的,她被塞进被窝,反正已经来不及开会,她懒得再去公司表演模范劳动标兵。她眼睛也睁不开,半眯着看他换好衣服人模人样过来坐她床边,大家都是睡眠不足,还一样经历两场非常剧烈的体力劳动,尤其他还是更辛苦的那一个,她不禁思考这人到底是真的精力太充沛还是纯粹好面子逞强做给她看。   傅行此哪里知道她这点小九九,手搭到她肩上,沉声说:“我去公司了,你起来了就让阿姨给你做点吃的。”   宴随扭头把脸埋进枕头,懒洋洋地使唤他:“你给我定个两小时以后的闹钟。”   “你手机呢?”   摇头。不知道。   拨了电话,手机在床上,傅行此搜寻一圈没找到,要宴随起来:“你肯定压着了。”   宴随否认:“我没有。”   传说这是人与人之间信任最为薄弱的时候,果然傅行此根本信不过她,手去她身体下摸了一圈,最后停在她腰下,柔软身体滑腻,弹性十足,他一时没舍得拿开,笑道:“好像真的没有。”   “说了没有。”   最后手机是在床垫与床之间的缝隙里找到的。   “密码呢?”   话说着,却是径直尝试了她的六位生日,成功解锁。   宴随猜到他能猜到,所以压根就没想回答过这个问题,只是她觉得时间似乎已经过去好一会了,别说设一个闹钟,就是十个都绰绰有余了,可他还没走,床垫一直没有任何他起身的动静。   她疑惑地侧头看过去。   傅行此捏着她的手机,若有所思地盯着她看。   “怎么了?”宴随问道。   傅行此说:“商量个事。”   “什么?”   他把手机递给她:“前男友的照片,删掉。”   所有跟杜承有关的照片,宴随把能删的差不多都删干净了,奈何她相册照片太多,有漏网之鱼的可能性倒确实是很大的,只是她懒得去仔细翻阅搜索了,至少她没有什么刻意剩下来的。   唯独微博小号,为了膈应杜承姘头,特意没删。   她的小号,连罗晶晶都不知道。   宴随怀疑地眯了眯眼睛:“你说哪里的照片?”   “微博。”傅行此波澜不惊。   过了好久,宴随说:“那可是我的小号。”   “小号也得删掉。”他误会了她的意思,言词之间尽是压抑的不耐烦,“你都是我的人了,还留着他的照片干什么?”   “不是。”宴随接过手机坐起来,觉得自己再困也必须要和他来一场推心置腹的沟通,“你怎么知道我的小号?”   在一起之后,宴随拥有傅行此所有的账号和密码,相反他从来没问她讨她的,既然他不讨,宴随也就顺水推舟没给,只是没设防,手机解锁密码简单到就是她自己的生日。   但傅行此确实从来也没有表现过要打探她隐私的意思。两人出门一般都是傅行此付的钱,反正大家都不差钱,宴随也懒得跟他客气什么,他爱付就让他去施展绅士风度,唯独某天给罗子琴买礼物,她坚持要自己花钱,输卡密码的时候,傅行此甚至体贴地把头扭开了。   这样的傅行此,宴随并不觉得他会偷偷解锁她的手机看她有哪些微博号。   最合理的解释就是他本来就知道她这个号。   找确实是不难找,从她大号微博出发,剥茧抽丝地总能找到。但问题是,得有这个心,她实在没法想象傅行此挨个看她关注或者粉丝然后点进去看的样子。   傅行此不跟她废话:“删掉。”   宴随把手机背到身后:“那你告诉我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四年前,就在这个微博创立之初。”傅行此手撑到她身体两侧,压迫的气势骤起,“满意了?”   宴随最初是会在自己的大号微博发自拍和日常的,后来渐渐有了点粉丝,不多,几千人,但是被诸多陌生人关注生活让她觉得很不自在,于是创立了一个小号,一个人自娱自乐,偶尔也当个树洞说点心里话,后来和杜承恋爱,某天登微博忘了自己切号,不小心被他看到这个号,她不愿别人窥探到那些一个人见证的曾经,火速清空了先前所有的状态。   宴随其实是更倾向于认为傅行此是和她在一起以后才搜到的这个号的,再不济也是她关注了杜承和自己的大号之后,她怎么都没料到会是在那么久之前。   那些她自以为无人知道的喜怒哀乐,他很有可能都知道。奇怪的是,她并没有产生隐私被冒犯的不安全感来。   原来这些年,和他并不是毫无交集。   宴随缓缓把身后手机拿出来,打开微博切到小号,在他的注目礼下将本就为数不多的恩爱博删尽,抬眸看他,模仿他的语气:“满意了?”   傅行此缓缓退开些。   “干嘛看我微博。”宴随问。   “不干嘛,就是看看奸夫……”傅行此似笑非笑,不过到底舍不得对着她把那个字说出来,“什么时候分手。”   *   被这么一搅和,宴随就是有滔天的睡意也清醒了,傅行此走后她翻来覆去睡不着,干脆也起了床,拾掇完就去了公司。   会议早就结束了,她到宴其盛办公室找宴其盛,宴连刚好拿着文件要走,看到她来,停下脚步。   宴其盛瞥小女儿一眼,眉皱起来:“今天上午干什么去了?”   不出一上午,宴随公然挑衅宴连,故意不出席会议的传闻又传遍宴森了。   宴随主动和宴连打招呼说明情况:“不好意思姐姐,我今天身体不太舒服,早上没起来。”   “是吗,我今天也有点感冒。”宴连笑笑,“最近换季,确实容易中招。”   “啊,那你记得多喝热水。”都是生病,一个坚持来工作了,就把另一个不来的衬得娇气矫情了。只是宴随自知这回是自己理亏,也只能装作听不出言下之意,实则在心里把傅行此骂了个死去活来。   宴连颔首:“你也是。”   “有事记得说一声,闷声不吭直接不来,像什么样子,知不知道别人背后怎么在说你们两个。”打断姐妹两人看似互相关心实则夹枪带棒的对话,宴其盛接过话头,象征性批评了宴随几句,看她确实憔悴,淡妆压不住眼下黑眼圈,说话鼻音也很重,到底不忍再责备她什么。想着两个女儿的关系,从前一个隐忍一个张扬,现在隐忍的这个也开始令人不省心,他已经好几次听到姐妹俩明争暗斗的事端,想到这里他只觉得心力交瘁,挥手赶人,“真不舒服的话就回去好好休息,也不缺你们两个,不用你们这么敬业。” 第52章   从宴其盛办公室出来, 姐妹俩照例无言以对。   宴随和宴连鲜少会吵得你死我活, 大部分时候都是把对方当成空气视而不见的冷漠, 见面不打招呼, 闲着没事绝不和对方多说一句话, 同一个屋檐下生活了这么多年,两人甚至连微信也没加。   QQ倒是有, 因为宴连没搬到宴家之前她们的关系并没有那么恶劣,就算称不上多亲密,起码能维持拥有同一个爸爸起码的友好和礼仪,QQ就是那会加上的,后来关系水火不容了, 倒也默契, 没人出拉黑大招, 各自躺尸列表。   宴连是跟着母亲生活的,宴其盛错过她大部分的成长轨迹, 很多时候难免想和女儿亲近以弥补那些缺失, 叫她来家里小住两天,或者家庭出游喊上她,但他已经重组家庭, 宴连没有什么归属感, 小一点的时候不懂事还会很开心又能和爸爸待在一块, 稍长大些就能感觉出自己和父亲的新家庭之间的隔阂了, 因此并不常来, 即便来了也绝不过夜, 再晚都要回家。   宴随最常见到宴连的场合是爷爷奶奶家。二老是非常满意宴连母亲这任儿媳的,宴其盛离婚的时候,宴奶奶就差以死相逼了,当然最后是没逼成,宴其盛离婚后,老人觉得宴连小小年纪父母便离了婚可怜得打紧,平日里常有关心,碰上过节这种热闹的场景,更是希望把孙女接过来热热闹闹的,宴连在爷爷奶奶那里不至于生分,也愿意过来待着。就拿过年来说,宴连差不多隔两三年会被母亲放行到爷爷奶奶家一次。   在爷爷奶奶家的日子算是宴随童年记忆里面最放松最向往的日子,因为罗子琴和公婆不和,准确地说她不止和公婆不合,她和宴家其余人都不太合,因此她一般都不乐意过去婆家,并且也不希望宴随去,很多时候她会强行带女儿回娘家。要是宴随运气好点没被母亲带走,没了母亲的管束的宴随,她可以在爷爷奶奶家吃一大堆平时不被允许吃的零食,也不必在乎形象,和兄弟姐妹们疯跑疯玩,一大群孩子满屋子院子追逐打闹,热闹得要命,她可以肆意尖叫,玩到汗湿透,漂亮的裙子弄脏便弄脏。   姐妹二人是家族里面唯二年龄相近的女孩,每逢碰面了自然会做个伴的,一起看电视一起玩,联手与宴家同辈份繁荣昌盛的男丁团分庭抗礼。   两人稍微熟悉一些,又到了分别的时候,几个月甚至更久不见,对孩子而言是一段极为漫长的时光,下一次再碰头,又生疏了,于是势必要经历一段最开始谁也不理谁各玩各的,直到其中一个人鼓起勇气先打招呼的纠结过程。   宴连母亲过世之前两人的最后一次碰面,宴随还在QQ上问宴连:「你端午节去不去奶奶家?」   QQ不用面对面,犯不着装高冷,两人在线上还算熟络,宴连回复:「应该不去了,我答应我外公外婆这次陪他们。」   宴随很失望:「那我又要一个人对付宴柯他们了。」   宴柯是宴随的堂哥,宴连的堂弟,是个特别调皮捣蛋的男孩子,而调皮捣蛋的男孩子面对漂亮的女孩子,最惯用的把戏便是欺负她捉弄她把她弄哭。宴柯乐忠于嘲笑宴随不会说锦城话,并故意撺掇男孩子们用方言交流,让宴随听不懂更插不了嘴,看她生气,一群男孩目的达成,乐不可支。   宴随长大些便明白男孩们只是想引起她的注意,但小时候,她简直是讨厌死了这群组团欺负她的家伙,要是没有宴连帮她,她只有被这群混小子围攻然后气的跳脚的命。   宴连回复:「你要去吗?」   「是啊,我妈好不容易才答应让我去的。」   宴连消失了一会,再回来说:「那我也去吧。」   宴随:「你不陪你外公外婆拉?」   「没关系的,我跟他们说过了。」   「太好了!」   ……   童年时代,对宴随来说,宴连是不常碰面的玩伴,还是她对抗邪恶力量的同盟。   少女时代,对宴随来说,宴连是抢走了父亲大部分的爱和关注、并让罗子琴变得更加神经质更加不可理喻的罪魁祸首。   她们不再是朋友。   日复一日的琐碎生活、父亲的不平等对待、母亲的对继女的防备,两人生出越来越多的嫌隙,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只有没完没了的微不足道却无处不在的小事,见缝插针将心墙越砌越高。   稻草再轻,多了也能压死骆驼,最后也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更不知道究竟是谁先起的头,总之她们不说话了。   但是平心而论,宴随讨厌宴连归讨厌,绝不至于和姐姐到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的地步,青春期本来就是最敏感叛逆的时期,即便是一起长大的亲姐妹也容易在那个年纪频发矛盾,更何况是她们这样稍显尴尬的同父异母关系,十几年的泛泛之交突然抬头不见低头见。   那个时候两人的状态,是较劲,是你不理我我也不理你的赌气,是青春期独有的中二。   对宴随来说,还是一种对父亲表达不满的方式。   因为喜欢上同一个男孩子,两人的关系不可避免进一步恶化。   按照正常的轨迹,未来大家都长大,思想成熟,不再孩子气,当时光展现出强大的力量,让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不再重要,她们是可以和解回归和平的。   但偏偏有了那个视频。   明知傅行此是她的男朋友,可宴连背着她留在了傅行此家,她不知道他们发生了什么,也许拥抱了,也许接吻了,也许做了更过分的事,即便什么也没做,也已经触犯原则和底线。   那一天开始,宴随真正把宴连列入自己人生的黑名单,到现在都没有放出来。   此时此刻,两人在电梯门口一左一右站着,中间隔着的距离足够再站三四个人,一齐等着电梯越来越接近。   宴连的手机有电话进来,拿出手机看着来电显示,但好一会都没接。   这种反应,宴随无需多想,这必定是宴其盛最近介绍的男孩子打来的。宴连离家出走归来以后,终于松口答应相亲,宴其盛马不停蹄物色了一个介绍给她,宴连没有反对什么,按照父亲的要求去见了面吃了饭,也加了联系方式联络。   宴其盛高兴极了,光宴随听到的,他就已经问了三次进度,她没听到的不知道还有多少次,每回宴连都不咸不淡说还可以。   也不知道宴其盛是真的听不出那里面的敷衍之意,还是不敢把要求提的太高,免得打击女儿本就为数不多的积极性。   宴连把电话接起来的声音很淡,毫无陷入爱情的姑娘会表现出来的亲昵:“喂。”   电梯到,那头也不知道说了什么,宴连一边迈入电梯,一边客套回道:“谢谢。”走到数字键前停下,她只摁了自己要去的楼层,然后便远远退到另一边。   宴随见怪不怪,摁了自个的楼层,开始看着头顶的红色数字打发时间。   “我现在没空,你直接放前台就好。”宴连降低了音量的说话声是狭小空间内唯一的声源,轻轻的,一贯的柔和,但意思可以说是很冷漠了,“你不用给我送这些,我不喜欢甜食。”   通话很快匆匆结束。   电梯里寂静无声,再往下几层,停了下来,有一名公司的员工也要搭乘,门一开开清电梯里两位是何方神圣,立刻收了脚。   宴随淡淡招呼道:“进来啊。”   对方谄笑着哈腰,站在外头死都不敢进一步,连连拒绝:“谢谢随总,谢谢小宴总,我下一班,下一班,你们先请。”   宴随重新看楼层数字,心里感到有点惋惜。和宴连单独待在一起实在太窒息了,来个人分散下注意力才好。   宴连的楼层高,先下的电梯,走到电梯口她停下脚步,隐晦留下一句话:“丝巾不错。”   不用照镜子,宴随便明白她在说什么。等门阖上,她在光可鉴人的电梯壁上看到自己丝巾下隐隐露出来的红色吻痕一角。这倒也不是傅行此故意或者情到浓时克制不住留下的,实在是她皮肤太娇气,稍一用力就容易留印子。   早上傅行此遭到她控诉后心不在焉地哄她说他以后注意。   她说:“没有以后。”   结果半小时后被摁在卫生间,身体力行证明有以后。   宴随将丝巾往下拉一点,痕迹被重新盖住。   和镜中自己对视着,心里头烦躁无比。   傅行此的微信消息很会挑时间,就刚好这个时间来的:「阿姨说你去上班了?」   工作时间他们联系不多,有事说事,不太闲聊,读书那会就知道以不影响学习为前提,现在懂事了当然更不会让恋爱影响工作。   宴随盯着这条消息定了半晌,给他回了句话:「睡不着,就来公司了。」   收到回复,知道她大概率没有在忙,傅行此给她拨了个电话过来:“我这里有两张今天晚上艺术展的票,想去看吗?”   看艺术展要满馆子走来走去,宴随想也不想便拒绝了:“累死了。”   傅行此停顿一下,没忍住笑:“你太弱了吧。”   发生过关系以后,女人很容易对男人产生依赖的情感。他一笑,宴随被感染,电梯到她办公的楼层,人多口杂,不方便回什么过火的话,她压住想上翘的唇角,肃着脸不断冲她打招呼的同仁点头示意。   听到她那头此起彼伏的“随总”,傅行此也猜到她现在在外头,没等她回他的十八禁话题,另起提议道:“那去看电影吧,看电影累不到你。”   宴随走近办公室把门关上,包随意丢到沙发上,处在独立空间,说话肆无忌惮:“那看完电影我和谁睡啊?”   傅行此说:“反正不是和阿姨一块。”   “我就要和阿姨一块。”   “随你。”傅行此说,“你哪怕想睡门口小房子我也依着你。”   门口小房子是个狗笼子。   宴随笑骂:“你去死。”   这天碰上点棘手的工作,宴随晚下班近一小时,吃完晚饭已经超过八点,她困得哈欠连天,正好从商场回傅家差不多要路过她家,绕不了多少路,干脆让傅行此送她回家。   “行了,今天不碰你。你跟灼灼睡。”   “不是我信不过你,是我知道自己魅力大。”男人的嘴骗人的鬼,宴随不信他,指挥道,“前面左转。”   傅行此最终还是送了宴随回家。   宴随下了车没走两步,又让他叫住,摇下驾驶室的车窗,把她落在座位上的手机递出去。   她伸手去拿,傅行此缩回手躲避,数落道:“忘了手机,还忘了亲我。宴小姐这么归心似箭,是有多怕我。”   宴随二话不说,脑袋探进去吻他。   难舍难分之际,边上传来两声短促的鸣笛声。   两人分开。   边上并肩停了辆车,副驾驶位的玻璃降下来。   宴随冲车里的人喊道:“妈。”   傅行此的视线被宴随挡着,并没有在第一时间知道来者是何人。   听到宴随如是叫,回忆起婚宴那天不太愉快的经历,他心头的不安隐隐作祟,但面对宴随的母亲,他除了笑脸相迎还能如何呢。   他抬手揩嘴角一下,确保自己没有染着口红,然后越过宴随冲罗子琴看去。   罗子琴脸上满是欣慰的老母亲笑:“行此啊。”   傅行此:“……阿姨好。”   这丈母娘,属变色龙的吧。 第53章   罗子琴淡定得好像上次对傅行此阴阳怪气的人另有其人似的, 也不为自己的无礼多做解释, 表现得热情又亲切:“你们吃饭了吗?”   虽问的你们, 眼神却是看着傅行此的。   “这么晚了肯定吃过了啊。”宴随觉得她妈简直没话找话, 李代桃僵作答。   罗子琴悄悄瞪她一眼, 示意她闭嘴不要打扰自己扮演友好的丈母娘,注意到傅行此还穿着短袖, 关切道:“最近晚上有点凉了,你记得多穿一点,别感冒了。”   “诶,好。谢谢阿姨关心。”傅行此应了那句咱也不知道咱也不敢问,只能猜罗女士口嫌体正直外加性情多变, 不管真真假假, 这种客客气气的态度比婚宴那天舒服多了,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反正不管她客不客气他都得恭恭敬敬的。   再寒暄两句, 罗女士觉得自己的不良形象扭转得差不多了, 想来不会再给宴随拖什么后腿,她是时候退场给小情侣留点腻歪的空间了:“那我先进去了,你们慢聊哦。”   “妈, 等会, 载我进去。”宴随把罗女士喊住, 转身看傅行此, 挑起眉来, “走了啊。”   傅行此直勾勾地看着她, 不说话,不太想放人。   宴随伸出食指,流里流气地挑一下他的下巴,嘴里发出一声哄小孩才用的“嗒”声,嗓音软绵绵:“乖了。”   明明是哄人的话,但用了撒娇的口吻说出来,你都不分不清她究竟是哄你还是要你哄。   这招她总是对傅明灼用,傅明灼很吃。   从前傅行此对此不屑一顾,觉得傅明灼这丫头耳根子太软,碰见美女撒娇就原地投降,成不了气候。   现在么……他好像也挺吃的。   没办法,这可能是家族遗传。   *   傅行此很快就后悔心软放过她了,接下去的两三天,两人不约而同地忙了起来,即便一个难得有空,另一个必然没空,除了傅行此每天抽空给她送个下午茶或者夜宵,其余时间就靠着手机联系几句,聊胜于无。   周天傍晚,傅行此晚上有应酬,刚关机打算出办公室,秘书转告说老爷子找他。   老爷子戴着老花镜在看报纸,看到他来,头也不抬:“几个分公司的视察,你去吧。”   傅行此意外,提醒道:“不是已经定了大哥和王总去吗。”   总部每半年便会派人对各地区分公司进行视察,这一趟的行程就在明天,为期二十余天,已经定了傅晨阳的爸爸和公司一个元老级别的王总前去,外加几个不大不小的领导,这阵容足够了,再加他就显得大题小做了,视察工作而已,实在犯不着去那么多号人。   老爷子说:“你大哥不去了。你去。”   以前这个工作向来都是傅晨阳的爸爸去的,差不多都是惯例了,老爷子突然变卦,傅行此虽是摸不着头脑,仍是应下来。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犯不着当面说,特意把他叫过来本来就已经很多此一举,现在老爷子说完了,既不让他走,也不说点别的,就在那专心致志地看着报纸,晾着他的意图不要太明显。   人越老脾气越奇怪,傅行此不揣着明白和老头子装糊涂,直接问道:“您还有事?”   傅老爷子把报纸翻页:“我听说你最近谈了个女朋友。”   在婚宴那天傅行此和宴家夫妇会面过后,宗扬和宴森要结亲的消息就开始在圈内蔓延,老爷子观察了几天,发现孙子下班明显比从前积极了许多,料到这传闻恐怕不是空穴来风。   聊这个可就说来话长了,傅行此在他对面的沙发坐下:“是。”   “宴森,宴家的姑娘?”傅老爷子放下报纸,越过老花眼镜上方看他。   “对。”傅行此继续回答。   “我一直认同男人,当然不止是男人,只要是个人,重感情都是好事,代表有良心,有道义,但是过犹不及,太过拘泥于情情爱爱,不像个样子,你爸就是个活生生的反例。”傅老爷子面上看不出情绪来,又把视线投回报纸,“不反对你谈恋爱,这个年纪就是该谈恋爱,但是你最近工作不太上心。”   简直不可理喻。傅行此耐下性子提醒老爷子:“今天周天,我在加班,昨天和大前天都在公司待到临近半夜,包括之前所有工作我都尽心尽责地完成了,我不觉得我让感情生活影响到工作了。”   一通反驳有理有据,傅老爷子不和他多做纠缠,更换据点:“而且我觉得你可以找个条件更好的姑娘,宴太太不是她的生母,她要是个小子还能有点胜算,是个姑娘……宴家的家产多半都会到她妹妹手里。”   “您误会了。”傅行此纠正,“本来就是妹妹。”   傅老爷子这下彻底把报纸放下,懵圈了。   傅老爷子还算是个开明的老头,秉持儿孙自有儿孙福的信念,孩子们的事,他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尽量少管闲事。有联姻扩大商业版图固然很吸引人,但傅家到了这个份上,他对孙媳妇的要求只有家世清白为人善良懂事,家境真没太多要求,门当户对自然是最好,不是也不强求。   他唯独害怕傅行此用情太深。   傅唯带给了他太深的阴影。那是他悉心培养教育了三十多年的继承人,更是他最喜爱的孩子,最后却因为一个女人失去了对生活所有的热情和希望,责任不要了,儿女不要了,父母不要了。傅老爷子甚至都不敢回忆那段暗无天日的日子,自己是怎样试图拉儿子走出来,发疯似的用最难听的话骂,也老泪纵横地恳求,可傅唯的精神状况太糟糕了,越来越糟糕,糟糕到他不得不忍痛放手。   再不放手,他都怕儿子疯了,死了。   所有对傅唯的期待,他都转移到了傅行此身上,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傅老爷子实在是怕死了儿子这种痴情的基因也遗传到孙子身上,他仅有的生命无论如何都承受不了第二个傅唯,不,即便是死了也承受不来。   傅行此和宴家姑娘的渊源,傅老爷子大概知道一点,两个孩子在失去至亲的情况下抱团取暖的行为,他也不是不能理解,问题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孙子居然又和这个姑娘搅和在一起,老爷子不得不怀疑这是那该死的痴情基因导致的,他连续观察了傅行此一段日子,偶尔迟到早退或者干脆不来公司的行为令他越想越担心,越想越焦虑,什么要美人不要江山,烽火戏诸侯,君王从此不早朝的典故想了个遍。   这不,实在忍不住了,就把人揪过来派点出远门的活,给小情侣降降温,至于嫌弃女方争不到家产什么的,完全是因为说不过孙子才信口胡诌的。   但现在孙子说没和那丫头在一块,等于他这么多天来的殚精竭虑都是自己吓自己?老爷子狐疑思考片刻,不解道:“你不是和……”   回想起前车之鉴,傅行此很忧虑:“爷爷,这话到此为止,你别说来说去的,宴随知道了要吃醋的。”   傅老爷子面上一阵青一阵白的:“这点分寸我有,不用你说!”   知道是自己误会了,可惜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傅老爷子不想显得自己朝夕令改,于是,傅行此出差的决定还是拍板定下来。   *   宴随最近忙,是因为宴其盛正式给了她官职,在项目管理部,中层领导级别,她的日常工作除了度假酒店的项目,还多了许多新的内容出来,新官上任,百废待兴,头几天实在是焦头烂额,分不出时间谈恋爱,别说解决傅行此的生理需求,她就是跟他聊天聊一半都困得忍不出睡着。   熬过头几天,工作上了手,眼见接下去的时间应该会比较有弹性,宴随找傅行此:「哥哥,明天晚上约你有空吗?」   傅行此给她回了个电话过来:“刚想跟你说来着,我明天开始出差。”   “去哪?”   “好几个地方,视察分公司。”   宴随又问:“多久?”   “不一定,二十几天,一个月之内吧。”傅行此说。   过了好一会,宴随说:“好久啊。”   傅行此是第二天下午的飞机,宴随那头,一场冗长的会议没完没了,她半路开溜,打了车直奔机场。   起飞时间已近,傅行此在安检口频频看着手表。   广播开始催促他登机,他又等了约莫一分钟,迟疑着一步三回头打算走快捷通道。   背后有高跟鞋急促的脚步声,遥遥传来。   他脸上扬起一抹笑,一边不放心地说着“慢点”一边向她疾步而去,接住扑过来的力道。   这样的桥段在机场屡见不鲜,不过不妨碍每一次发生都引人瞩目。   宴随视而不见路人们好奇的打探,圈住傅行此的脖子:“让我赶上了。”   傅行此埋怨道:“我刚都想进去了。”   “乖了。”她又用这招。   广播再一次播报催促登机的通知。   傅行此揉她头发:“我要走了。”   “同行有没有漂亮的姑娘。”宴随不放人,搂紧他的脖子。   傅行此看着她的红唇,心不在焉:“没有吧。”   宴随瞪他一眼,不信他的没有,警告道:“不许看,更不许睡。”   “嗯,等着回来看你睡你。”他敷衍应下,低头吻住这抹殷红。   宴随没忍心告诉他,他要是赶得巧,回来又能碰上她亲戚造访。   笑着挥挥手,目送人影消失在安检口,她收了笑低头,心头一阵怅然若失。 第54章   傅行此走后, 宴随的生活一下子缺了一大块, 像瘦子穿阔腿裤, 风一吹裤管空荡荡。   她不禁有些疑惑, 在傅行此介入之前她都用这些业余时间来干什么, 怎么就没法恢复原样了呢。   宴随隔三差五去帮傅行此看管一下傅明灼,每回家长联系本上她都签的傅行此的名字。   某天她又在傅家陪傅明灼, 傅行此打来视频电话,聊着聊着提了几点小小的要求跟她约法三章:“不要惯着她,不要给她写作业,不要跟她一起睡。”   前两个要求宴随能理解,小孩子是一种得寸进尺的生物, 容易被宠坏, 至于最后一个要求, 她以为傅行此是担心傅明灼睡相不好影响她睡觉,觉得他还挺体贴的。她垂着头, 一边检查数学试卷一边回复:“没事, 分被子睡就还好。”   傅行此明显一愣,念及视频是开着免提的而傅明灼就在旁边,有些话不方便说, 只模棱两可地嘲笑宴随自作多情:“谁管你这个。”   这个时候宴随还不明白他的真实意图就是傻了, 她抬头看手机屏幕, 他笑得招摇, 意味深长的模样, 她抬了下巴, 挑衅冲他勾勾手指。   傅行此忍俊不禁,担心一直说话影响傅明灼学习,他不再言语,只安静注视着她们,看宴随低垂着漂亮的眉眼翻阅书籍;也看傅明灼装模作样奋笔疾书。看她们亲密又默契,他目光愈渐柔和。今天新到个地区分公司,分公司自然要给总部人员接风洗尘,他推脱了没去,早早回了酒店隔着手机屏幕看两个姑娘。   等视频挂断,宴随收到傅行此的消息:「别跟她睡,不然到时候她养成习惯了跟我抢人。」   *   宴随回国后,一直没和国内的朋友圈有过多的联络,在外六年,好友之间感情淡下去不少,而且这伙人玩得太开,各种撕逼抢男女朋友搞小团体站队的事情屡见不鲜,乌烟瘴气得很,宴随不乐意掺和太多,基本上他们喊她三四回,她推拖不过就去那么一回。   这天是有个男的要向女朋友求婚,盛情邀请她过去帮忙撑场子,是桩喜事,宴随难得答应得爽快,到了场发现罗晶晶也在,原来罗晶晶和女方认识,十几年的发小,这种重要场合,男方请她一同见证。   很显然这场求婚男方花了不少心思,又浪漫又不落俗套,而且细节满满,他女朋友事先完全不知情,当男友拿出戒指单膝跪下才明白过来,捂着嘴泣不成声,连连点头答应。   两人热烈拥吻。   为庆祝求婚成功,也为感谢各位亲友到场配合,男方在锦城一会所请客庆祝。   宴随和该男子是初中同学,曾经吊儿郎当的同学现如今搂着新晋未婚妻的肩,成熟稳重地招呼各位前来的友人,宴随不由得生出几分感慨。   说实话,没有几个女人骨子里不渴望这样一场别出心裁的求婚,在场绝大部分的女同胞心里多多少少有点触动,但平时特别容易为电视剧小说中虚构的爱情尖叫的罗晶晶一反常态,非常冷静。   宴随盘问:“谁惹你了?”   罗晶晶惊:“我表现得那么明显?”   “不然你以为呢?”宴随把黑屏的手机举到她面前让她当镜子。   “我现在十分怀疑爱情。”罗晶晶是个憋不住事的人,央求道,“虽然你不让我提杜承,但你行行好让我提一次,我都快憋死了。”   “行,就一次。”   “我听说他找新欢了,和国际象棋社那个什么若雨,你记得她吧,就那个一头蓝毛的女的,他以前多喜欢你啊,你们才分开多久,他就找新欢……”话到这里她就发现自己把宴随也骂进去了,但罗晶晶双标得明明白白,振振有词地解释道,“我不是说你找傅行此不对啊,你们是初恋,旧情复燃难以自抑,不一样的。”   宴随挑眉。国际象棋社蓝发女?并不是当时的小三,挺漂亮一女的,家里也有钱。杜承换人的速度比她想象中快多了,他受欢迎的程度更比她想象中多多了。   明明才过去没多久,但有关杜承这个人,那些不堪回首不想为外人所知的过往竟都变得云淡风轻,纵然还算不得毫无波澜,但她已经可以用非常平静的口吻告诉罗晶晶真相:“那跟你说个更劲爆的,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他就劈腿了。”   “我操!劈腿?!”罗晶晶拍案而起,“这个渣男!”   接下去的十几分钟内,无论宴随如何试图转移话题,罗晶晶都能不忘本心把话题转移回了解真相和辱骂诅咒杜承上来。   第五次转移话题失败,宴随放弃了,任由罗晶晶发泄,她托着腮,看着不远处初中同学和未婚妻靠在一块笑闹,不知道说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男生情不自禁捧着女生的脸在她额头上亲一下。   她收回视线,一句话堵住了罗晶晶的喋喋不休:“水萝卜,我好像想傅行此了。”   罗晶晶终于暂时遗忘了杜承,撺掇她:“想他你就去找他嘛,反正现在交通那么方便。”   宴随说:“我才去不去千里送炮。”   “我靠,你俩偷偷开车了!”罗晶晶还一直停留在宴随和傅行此谈的柏拉图式恋爱的认知里,听宴随如是说,她敏感从关键词中捕捉到这句话背后隐藏的含义,朋友聚会大家你敬我我敬你的喝了不少,醉意影响下,罗晶晶的八卦之魂蠢蠢欲动,唯恐天下不乱,一把抢过宴随的手机解了锁给傅行此发微信。   宴随也是半醉,使不上太多力,身子软绵绵的,一边笑骂着一边试图去夺回自己的手机。   两人推搡着拉扯着,伴随着阵阵调侃与爆笑,罗晶晶稳住场合,在左摇右晃中艰难地把话打好发出去,这才将手机抛回给宴随:“还你还你。”   宴随定睛一看。   「想你了,更想你的公狗腰。」   宴随:“……”   她刚要撤回,傅行此的回复跃然屏上,十分不解风情:   「?少喝点酒吧你。」   *   宴随十二点多回的家,客厅的灯还亮着,老远她便听到父母亲的争吵,她没进屋,在门前停下来,薄醉情况下头脑轻微晕眩,她将额头靠到门上,想着等到里头的战争停止了再进屋。   寥寥几句,她听明白个大概。   宴随两个亲舅舅及他们的儿女也都在宴森工作,仗着宴家发夹,罗家功不可没,所以两位舅舅平日里在公司居功自傲,这回大舅和杨林标吵了起来,事情不大,但只是个□□,杨林标早看两位舅爷不爽,借着由头大吵一架。   罗子琴站在亲兄弟那边,而宴其盛自然是帮老友杨林标,夫妻俩起了纷争。   罗子琴不知道砸了什么瓷器,“哐”一声很清脆:“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还不是因为杨林标站在你大女儿这边才帮他!宴其盛你搞清楚,没有我们罗家,你哪来的今天?”   “你简直不可理喻,每天被害妄想症发作没事找事。”宴其盛指责,“我用不着你提醒你们罗家的功劳,不然你以为你哥你弟还有你一大堆亲戚凭什么在公司为威作福,我够忍让你们家了,念着旧情处处忍让,换来你们家得寸进尺。你还想怎样,我看你是想宴森改姓罗才会满意!”   宴随昏昏沉沉地听着,意识时强时弱。杨林标和大舅,她都不喜欢,不喜欢杨林标是因为阵营不同,而不喜欢大舅,是因为不喜欢大舅本身,尽管他们处在同一个阵营,包括整个外祖家,她都不太喜欢,总感觉缺少人情味,而且市侩精明得很,她从小就排斥过去,去外公外婆家和去爷爷奶奶家完全是两种感受。   屋里的争吵还在继续。   罗子琴又摔了样瓷器:“我真是瞎了眼才找你这头白眼狼,你们一家子都是白眼狼,没有人念着我的好。”   “我爸妈这种左邻右舍中出了名的老好人,除了你,我没从任何别人嘴里听过对他们的□□,全世界只有你一个人和他们合不来,你能不能从自己身上找找原因?你每次要去我妈家之前都想着法子和我吵一架,你打的什么主意以为我看不懂吗,你不就是不想跟我爸妈待在同一个屋檐下,犯不着这样罗子琴,老实告诉你我也根本没想你去,没有你大家可以高高兴兴过个中秋,有你在一大家子人没一个能开心的。”   “你终于说心里话了,所以你们根本不想我去,你们全都在惦记着你前一个老婆,我知道你们全在惦记她,都把我当外人。”   ……   第二天是中秋,按照惯例宴家会吃团圆饭,而罗子琴因为前一天和丈夫的争吵,再一次缺席家宴,宴随已经长大成人,当然不可能像小时候一样任由母亲强行带走,一大早罗子琴黑着脸掀开宴随的被子,和丈夫吵完架连带着看女儿也不爽:“又喝酒……我回你外公家了,你去不去?”   宴随摇头。   罗子琴扭头就走。   宴随头重脚轻地坐起来,感觉每一口呼吸都沉闷无比。她收拾妥当下了楼,宴其盛和宴连还有家中阿姨已经在清点要带回老家的礼品。   看到她下来,宴其盛笑着说:“我刚在跟你姐说,你们可以各自带上男朋友一块回爷爷奶奶家,那爸爸就扬眉吐气了。”   宴随目不斜视地走近:“他出差了。”   宴连则默默整理东西,不说话。   “连连呢?昨天晚上不是还一块出去玩了吗。”   宴连牵强一笑:“爸,别八卦了,走吧。”   车子开了一个多小时,渐渐驶离喧嚣城市,沿路田野郁郁葱葱,地广人稀,风格又土又洋土中带洋的自建房稀稀拉拉集中在一起,玻璃在日头照射下反射着刺眼白光。   父女三人到的时候,宴家院子里已经热火朝天。   宴家家族还是挺庞大的,宴爷爷一共有七个兄弟姐妹,他是老三,其中五兄弟离的很近,几乎全是挨着的,老一辈待不惯城市,几乎都留在农村,现如今农村条件也好得很,不像一二十年前和城市有天壤之别的差距。自建房敞亮干净,不用担心楼上楼下扰民,空气新鲜,还能自娱自乐养花种菜,院子里散养几只鸡鸭鹅,自给自足放心实在,悠闲生活有滋有味。   两个适龄姑娘的到来,立马引来全家人的围攻:“连连阿随,你们怎么又是单独过来的,去年就说好今年必须成双入对来吧?”   宴随告饶:“我去年可没来,别算上我啊。”   宴其盛环顾四周,看看这个侄女领着孩子,那个侄子领着身怀六甲的媳妇,一派和和美美,而自己,惯例没带来老婆,还带来两个独身的闺女,怎么看都觉得自己败得惨烈,越俎代庖代替女儿们回答:“都找好了,两个都找好咯,我就等着当外公了。只是现在小伙子都有上进心,拼事业嘛,中秋节都还在加班加点呢。”   他是家族里最成功的人士,大家哪能不卖他面子,纷纷顺着他的意思称赞他的女婿们前途不可限量。   宴其盛满意了。   *   一下午的光阴匆匆流逝。   人到得还算齐,即便白天不来,傍晚也都从工作中脱身前来团聚,今年晚宴就设在宴随的爷爷奶奶家。   屋子里热闹非凡,长辈们凑在一起打牌,孩子们尖叫哭闹着你追我赶。   当然,时光流逝,追逐打闹的人早就换了一批。   昔日那批噪声制造机,三三两两窝在沙发叙旧,他们中不少人已经成家,大家虽然平时不常联系,但是凑到一起了还是有话聊,没人再欺负宴随,即便是最调皮的宴柯也只在看到她的时候调侃了一句“什么时候带男朋友回家”,他儿子刚满半岁,正把孩子抱在膝上逗弄,耐心又温柔。   临近吃晚饭,宴随收到罗晶晶发来的消息:「你在哪?」   宴随:「我在爷爷奶奶家过节。」   过了会,罗晶晶又问:「你爷爷奶奶家在哪?」   宴随:「你不是来过?」   罗晶晶:「我忘了具体门牌号了。」   宴随:「你要具体门牌号干什么?」   罗晶晶过了好久才回:「我一个人好孤单。」   宴随皱眉,虽说她的家人都很热情好客,但这大过节的全家人都在,罗晶晶过来很奇怪。   突然,她灵光一现,猛然向外跑去。   “阿随,吃饭了,干吗去啊?”后面婶婶喊道。   “你们先吃!” 第55章   临近太阳落山, 火红晚霞烧透了半边天, 蔚蓝天幕和洁白云朵染成明艳浓烈, 被夜色吞噬前, 辉煌得不留余力, 将世间万物笼在一层橘红色的轮廓中。   风里残存着白日的温度,暖洋洋地拂过, 吹弯了田里的植被,像层层叠叠的绿色浪花,翻滚涌动。   这里没有城市的喧闹,道路宽敞,永远没有堵车的烦恼。   有辆出租车在路边停靠。   傅行此坐在后座, 车窗摇下, 有温暖的风徐徐灌进来, 不远处的湖面泛着波澜起伏,在夕阳下闪烁波光粼粼, 些许刺眼, 他不得不半眯眯起眼睛,克服眼睛的不适,迎视远处一道纤细身影沿着湖泊跑来。   黑发, 白裙, 发丝和裙摆都在风中飞扬, 摇曳不定。   手机轻震, 是来自罗晶晶的消息:「阿随不回我了。」   傅行此打开相机随手拍了张照片给罗晶晶发过去:「因为她过来了。」   罗晶晶很识趣, 没再回复。   傅行此再抬头, 宴随已经近在眼前,是可以看清五官的距离,因为一路的奔跑,她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得向外定型,脸颊微红,呼吸也急促,手中的手机亮着屏幕,页面停格在查找我的iPhone界面。   刚确定关系那会她故意想惹他生气给设置的,这功能一直没正儿八经用过,但也一直没取消,现在头一回派上用场了。   傅行此从机场出来便打了车朝着定位过来,一个村落少说也聚集着二三十户人家,定位不到那么一户一家这么具体,当然,就算能定位到具体的,他也不可能贸然去找她,所以先拜托罗晶晶打听了情况。   而宴随也在跑来的途中打开软件做了一番确认,以免是自己自作多情,空欢喜一场。   看到傅行此下车开始,宴随便停下脚步不跑了,站在原地等他走近,用手将被风吹乱的头发往后梳,拉挺衣摆,整理仪容仪表。   傅行此在她面前站定,抬手压她额角翘起的碎发。   压下去,又翘起来。   再多压几秒,松手还是顽固翘着。   “快有你一半倔了。”傅行此如是评价着,揽人入怀。   宴随试图挣脱:“欸别抱,有人看着呢。”   乡下的生活悠闲自在,没有城市生活那么多乱七八糟的压力和烦恼,但凡事有利有弊,在乡下生活也有不少糟心事,最致命的两点便是思想过度保守,以及闲言碎语传得特别快,大庭广众之下搂搂抱抱的行为都快能够上伤风败俗了,立刻惹来路人的注目礼,连湖边垂钓的两位大叔都无心钓鱼了,好心的目光来回在小年轻身上来回打探。   傅行此掐紧她的腰不让动,哂笑道:“抱都不让抱。不是想我了么,还有后半句是什么?自己回忆一下。”   “都说了是水萝卜抢我手机发的。”宴随握拳在他肩上捶一下,这人怎么这么难沟通,昨天第一时间就跟他解释过了,现在还拿来做文章,没完没了的。只是,快半个月没见了,她确实想他。纵使有左邻右舍们好奇的眼神沉甸甸落在背上,她也无暇理会了,搭在他肩上的双手改交叉环绕他后颈,脸也埋进他胸膛。   反正她不常来爷爷奶奶家,女大十八变,大部分邻居也不知道她究竟是谁。   傅行此当然能感受到怀中人的软化和顺从,他继续逗她:“不想我?”   “不想。”宴随的声音瓮声瓮气。   “不想还抱那么紧。”   宴随嫌他不懂见好就收,又打他一下。   傅行此笑着掐她腰,当做被打的报复,不再跟她贫嘴。   天色暗得很快,静静抱一会,夜色便肉眼可间地浓重起来。   傅行此问:“你吃晚饭了吗?”   “还没。”宴随仰起头来,下巴抵在他颈窝,看一眼还在等待的出租车,料想他大概还得回去过节,一个“你”字刚开头,背后传来她爷爷不太确定的喊声:“阿随?”   宴随松开傅行此,转过身去。   老爷子骑了辆电瓶车,两脚踮地,嘴里叼了根香烟,烟头在风中明明暗暗,好不惬意。看清宴随,他知道自己并没有老眼昏花认错孙女,镭射灯般的双眼立刻抓住重点,聚焦到傅行此身上。   “爷爷。”傅行此用了锦城方言打招呼。   宴爷爷应了两声,招呼他:“走,我家吃饭去。”   虽用的方言,但这些最基础的寒暄宴随还是听得懂的,她替傅行此拒绝:“不了爷爷,他还要回家陪他妹妹,他妹妹一个人。”   其实宴随知道傅明灼被接到外婆家过节了,傅行此没什么好不放心的,更谈不上得回家陪妹妹过节,只是他一个不婚主义,有些事情没有必要,没必要让她家人白高兴一场,更没必要勉强他去应付那些他无需应付的关系。   风有些大,老爷子又不擅长普通话,听得一知半解:“你说谁一个人?”   不等宴随说话,傅行此接过了话头,和宴老爷子你一言我一语,交流十分顺畅。   在国外六年,宴随听锦城方言的本事越发退化,学渣听英文听力一样,勉勉强强捕捉到几个词语,其它全靠猜,其中她的名字是出现频率最高的。   她也不知道他究竟和爷爷说了些什么,反正说到最后,她只听到爷爷连连摆手说“不要紧”,傅行此应下,手掌贴在她背上轻推一把,带着她一块往租车走去。   爷爷也摁着油门把电瓶车开过来。   宴随以为他是要走。结果傅行此走到车子后面,司机给他开了后备箱,他从里面拎出行李箱,宴随明白过来,只是内心仍感到费劲:“你要去我爷爷家吃饭?”   傅行此想回应她来着的,但是发现老爷子把头半探进副驾驶位的窗户,问司机:“多少钱?”   他哪好意思让宴随的爷爷给他付车费,忙去拉住老爷子的手臂阻拦:“爷爷,使不得,我自己来。”   宴爷爷学会微信扫一扫好几个月了,但他仍对这种新兴支付方式兴趣浓厚,倍感新奇,走到哪都喜欢用微信付钱,而且正准备向支付宝进军,这可是向孙女婿炫耀自己人老心不老跟得上时代的大好时机,他哪里舍得放过这种机会,坚持要替傅行此把车费付了。   “没事,就让爷爷付吧。”宴随难得看傅行此面上露出惶恐的表情,暗自好笑,“我爷爷很喜欢用微信付钱。”   “活到老,学到老,时代在进步,我们老年人也要学会享受高科技带来的便利。”宴爷爷开开心心把车费付了,然后把傅行此的行李箱提到电瓶车前面搁脚的横档放下,一溜烟先行离去。   看着爷爷的背影,傅行此忍不住笑出声。   宴随若有所思地看他:“我家今天大概有四桌人。”   听到这个可怕的数字,傅行此浑不在意:“这么晚了,这里距离我外公家一个多小时。你想饿死我么?”   回想到方才爷爷说“不要紧”的样子,宴随问:“你刚和我爷爷说什么?他说不要紧。”   “我说我临时过来,都没准备东西看望他们。”   *   走到家里有不少路,天已经完全暗下来,晚风徐徐,宴随和傅行此并肩走着,她轻轻哼着《稻香》,曲子很应景。   原本邻舍们还不知道她是谁,方才宴爷爷那么一停,等于是明晃晃给她亮了身份牌,这会儿一路上大家都知道她是谁了,一路上问候不断。   “这是其盛家的女儿吗?大的还是小的呀?”   “这么大了啊,真漂亮。都认不出来了呢。”   “带着男朋友回爷爷家啦?”   ……   *   原本宴家众人就猜到宴随急急忙忙跑出去是去接男朋友,怕怠慢了客人连饭都没开,又有先到一步的宴爷爷通风报信确认消息,一屋子人伸长了脖子翘首以盼。   两人一进门,招呼声立刻此起彼伏。   宴爷爷委婉替傅行此解释两手空空的原因:“小伙子临时出差回来,刚下飞机就过来找阿随呢。”   宴随带着傅行此入座,有些无力招架七大姑八大姨的热情,不过傅行此在商场待了那么多年,早就练就一身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这种场合应付起来一点不吃力,宴随看他游刃有余,也就由着他去了。   傅行此被问及和宴随是怎么认识。他说:“我和宴随是高中校友。”   “也是嘉蓝的啊,果然学霸只和学霸玩,到时候一家子学霸。”宴柯感慨着,又想起一茬,“欸?你比阿随大两岁的话,你和宴连应该还是同届的。”   “对。”傅行此替宴随按住转盘,波澜不惊,“我们是同班同学。”   宴随眼睛抬了抬,不动声色四处张望一圈,并没有看到宴其盛和宴连的身影。   饭都吃到一半,宴其盛一个人回来,看到傅行此,强颜欢笑寒暄了两句。   “连连呢?”有亲戚问道。   “回家了。”宴其盛说。   奶奶急了:“这么晚了饭都还没吃一口,怎么就回家了呢?”   宴其盛的怒气显而易见:“这么大人了还能饿死吗?”   傅行此身旁,宴随表姐越过傅行此,压低了嗓音和宴随说话:“和你姐吵架了。”   “怎么回事?”宴随的汤勺停在嘴边。   “我也是远远听到,好像你姐男朋友吹了,男方那边打电话过来跟你爸告状说你姐打了人家男孩子一个巴掌……因为不让亲。好不容易交男朋友了,以为她开窍了呢。”   宴随笑笑,也不看傅行此什么反应,低头喝了一口汤。 第56章   宴随吃完晚饭那会, 傅行此还没开饭, 因为他被宴其盛抓去喝酒了, 宴其盛又跟老婆吵架又跟大女儿吵架的, 心情很郁闷, 需要借酒消愁,准女婿这种软柿子是最好捏的。   宴其盛钟爱白酒, 宴家的白酒是自己烧的,醇的很。   白酒这种东西,宴随是很不喜欢的,难以下咽的难喝,同龄人里面基本没什么人会喜欢, 不过傅行此老神在在, 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装的。   宴随先离开了饭桌, 去沙发逗宴柯的儿子玩,戳着小孩胖嘟嘟的脸颊玩得不亦乐乎, 连傅行此什么时候过来的都不知道。   感觉身边沙发下陷, 她回头看到他,在他脸上巡视一圈,没看出醉的痕迹:“喝完了?”   傅行此点头, 背脊靠到沙发背上去, 安静得过分。   “醉了?”宴随看出端倪。   傅行此说:“没有。”   反正喝醉酒的都说自己没醉, 宴随继续逗孩子玩, 宴柯有事走开一下, 把儿子托付给她照看几分钟, 半岁大的孩子已经会认人,爸爸一走,哭得昏天暗地。   宴随无计可施,在高分贝的哭闹声中投降,朝不远处的婶婶也就是宴柯的母亲求救,这时一双手把她怀中孩子抱走。   孩子到傅行此膝上,一开始哭得更厉害,但寥寥数秒后破涕为笑。   宴随看着他喝多了酒有些精神不济,表情的弧度很浅,但是哄起孩子来有模有样,抱小孩的手法更是娴熟,她想到背后的原因,不由一阵心酸。   婶婶闻讯过来,看到孙子已经不哭,两个年轻人把孩子带的服服帖帖,她把孙子抱走,走前不忘窃笑着打趣:“还挺像个样子的,你们也赶紧生一个。”   傅行此打着官腔敷衍。   婶婶走开,气氛微不可见地凝滞,他把手搭到宴随背上,似是而非地笑一声:“有没有听懂?”   宴随说:“听懂了。”   *   因为是新客上门,宴爷爷作为东家,带着两个厚厚的红包来找傅行此:“还有一个是阿随奶奶给你的。”   傅行此答谢接过。   “阿随这么漂亮,你要抓紧机会,不要给别人有机可趁。”宴爷爷跟所有操碎了心的长辈一样催起婚来,不惜出卖哥哥家的孙子来增加自己的可信度,“从小阿随一来这群小伙子就激动得哟,上蹿下跳围着她转,阿柯每回过来第一件事就是找她,见不到的话那脸耷拉的,跟谁欠了他八百万一样,有次还为了谁长大娶阿随跟斌斌打了一架,门牙都磕坏了。”   “三爷爷!”宴柯回来刚好听到,童年糗事又一次被拉出来鞭尸,他大囧,“阿随带男朋友回来了您怎么还提呀,人听了都不高兴了。”   “我是让他好好珍惜你妹妹。”反正丢脸的不是自己,宴爷爷大义凛然,“我说的实话,又没造你。都是自家人,怕什么。”   “这么抢手。”一屋子亲戚的哄笑打趣声中,傅行此凑近了宴随问,自酿白酒度数不低,他吐息间酒气浓重。   宴随半听半猜,看大家的反应能猜个八九不离十,谁让她爷爷热衷于翻旧账,这种场面她见识过好几回。不过她越来越发现傅行此这人醋劲是真的大,就连兄弟姐妹间一点童言无忌他都介意,当然他不会明说,也不会直接表现出不高兴,只会把那点若有若无的意思用玩笑话表达出来。   “比不得你。”宴随反咬一口。   *   到十点,一大家子人终于尽兴,留下满地瓜果壳各回各家,为时已晚,大部分平时在城里生活的后辈们都选择在老家过夜陪陪长辈,宴其盛和宴随也不例外,本来过来之前就决定了会留宿,虽然平时不回来,不过这边都给他们留着房间。   傅行此第二天还要赶回出差地,航班定了最早的一班,清晨六点多就起飞,最晚五点左右就得到机场,他喝了酒,宴爷爷家距离机场也近,于是被留下来过夜。   当然,不必多说,他没被安排和宴随一间。   宴随洗完澡,确认外头熄了灯,也没有人走动的声音,这才蹑手蹑脚推开门跑去客房找傅行此。   傅行此在洗澡,浴室里亮着灯,水声哗啦啦,两个红包摊在床上。   傅行此从浴室出来看到的便是这一幕,穿着及膝盖白裙的姑娘散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趴在他的床上数钱,其中一条白皙的小腿翘着,左右摆动,看到他出来,头也不抬,把钱分成两叠。   他视线在她贴身裙子下曼妙身体曲线游离一圈,问道:“在干嘛。”   宴随说:“赃款,分我一半。”   “不分。”傅行此走过去,把她手里的钱都收走,随手放在床头柜上,然后托着她腋下把人提起来跪在床上,凑近她的眼睛,“这是你爷爷奶奶给我的钱,为什么分你。”   “不义之财。”老人给这钱是给孙女婿的见面礼,给不婚主义,纯属浪费一片心意,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傅行此手在她腰间缓缓摩挲,眼神幽暗:“你爷爷心甘情愿给我的,我正大光明拿的。怎么就不义之财了?”   “就不义。”宴随话音未落,被他猛地一把摁倒在床上,短促的惊呼刚从喉咙溢出,嘴唇已被急切的吻堵住。   宴随本来是跪的姿势,脚尖九十度弯曲踮在床上,这一下下去,脚尖垫在下面承受了两个人的重量,她差点以为自己的脚要废了,足后跟也抵在尾椎上,总之是个非常不舒服的姿势,她想叫又叫不出声,只能拼命捶他背。   傅行此趁机吻得更深,还算有点人性,把她两条腿从身下解救着捞出来,盘到自己身侧。   不多时,宴随的不适感淡下去,勾着他的脖子给他回应,鼻息间,除了牙膏清冽的薄荷味,还有淡淡的酒味。   情迷意乱之际,手机铃声大作。   傅行此手胡乱在床上摸索片刻,找到声源,他们两人手机一样,也不知道是谁的,他看一眼来电显示:妈妈。   不消多说,是宴随的。   他松了她的唇,把手机塞她手里,身子不再半悬空,严严实实压下去,将脸埋在她脸旁。   宴随花了几秒钟平稳呼吸,忽略胸腔被挤压的不适,清清嗓子,按了接通:“喂,妈妈。”   宴其盛和罗子琴吵了架,按照正常程序得经历几天的冷战期,不过这回傅行此上门的重磅消息让宴其盛名正言顺有由头找老婆聊天,这个台阶太大了,罗子琴想不下都难,于是前一晚的争执便在夫妻俩的心照不宣中被跳过了。   “阿随,睡了吗?”   “正打算睡了。”正打算睡了傅行此。   “我听你爸爸说,行此今天去你爷爷家吃饭啦?”寂静夜里,罗子琴的声音透过话筒,很清晰传到傅行此耳朵里。   宴随担心自己呼吸重,让罗子琴听出端倪来,因此竭力克制,吐息轻了又轻:“他临时出差回来刚好路过爷爷家。”   “妈妈都没正式和他碰过面。”罗子琴抱怨,“倒是先让别人见上了,哪有这样的,你让他明天来家里。”   “可他明天早上就得走。”宴随说。   罗子琴很不开心:“别人都见过了,就我没见过,这像话吗,我是你妈妈诶,是最重要的家长。”   “你不是早就见过他了吗?”宴随啼笑皆非,“这有什么好看的啊。”   傅行此听到这里把脸埋到她脖颈间,呼吸落在皮肤上酥酥麻麻,她嫌痒,退开一些,结果他凑得更近,用极轻的声音催促她:“快点。”   罗子琴浑然不知自己打断了什么,还在抱怨:“那怎么能一样啊,每回都是匆匆忙忙说不上两句话。要是明天实在来不了的话,那等他出差回来你把他带回来。”   “看了再说吧——”宴随打马虎眼。   正这时,门口传来两声敲门声。   “行此,睡了吗?”是宴其盛。   傅行此半抬起身子来看宴随:“……”   宴随回视:“……”   电话里罗子琴仍在步步紧逼:“什么看了再说啊!别人都见过他了,结果我没见过,你还把我当妈吗?你这样很伤妈妈心。”   宴其盛也继续敲门:“行此?”   现在的情况就是,傅行此应宴其盛,会被罗子琴发现他们正共处一室。   而宴随出声应罗子琴,则会被宴其盛发现。   宴其盛第三次敲门的时候,傅行此不能落个不尊重老丈人的罪名,别无他法,应道:“怎么了?叔叔。”   罗子琴听到傅行此的声音,立刻停止了喋喋不休。   宴其盛问道:“你明天什么时候起床,我送你去机场。”   傅行此哪好意思四五点钟麻烦宴随的爹,谢绝了好意:“叔叔不用麻烦的,我叫车就行。”   “那么早,这里又偏,你很难叫到车的。”宴其盛坚持。   “真的没事,我会想办法过去的。”   几个回合过后,宴其盛败下阵来:“真不用跟我客气,那要不让阿随送你吧,跟阿随总犯不着不好意思吧。”   “诶,好。”傅行此只想他赶紧走,立马应下。   门口没了声音,宴随正打算硬着头皮继续和母亲通话,宴其盛的声音又来了:“阿随,听到没有?明天送行此去机场。”   屋内两人惊悚对望一眼。合着老头什么都知道,还在门口装半天糊涂,真是难为他了。   宴其盛:“早点睡觉,别明天起不来。”   宴随:“……”   好半天,有气无力回了一句:“知道了。”   宴其盛大概是离开了,但屋内陷入诡异沉默。   过几秒种,罗子琴若无其事叫道:“阿随。”   “啊?”宴随万念俱灰,尴尬得想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罗子琴说:“你把电话给行此。”   宴随破罐破摔,二话不说把话筒举到傅行此耳边。   “阿姨。”傅行此打招呼。   罗子琴也不说虚的,问他什么时候结束出差工作,邀请他到时候去家里做客。   傅行此应得客客气气,没拒绝罗子琴的邀请:“具体时间还不确定,差不多再十天半个月……嗯,好……好,谢谢阿姨……阿姨再见。”   电话的最后,罗子琴非常委婉地提醒他做好安全措施。   傅行此:“……”   罗子琴提醒到点子上了。   “你带了吗?”   “我出去出差为什么会带?”尽管不抱希望,傅行此还是问道,“你有么?”   “这我爷爷家,我怎么会有?”   两两对望片刻,傅行此说:“超室有卖吧,我去买。”   “别去。”宴随一把揪住他,“超市老板刚才看着我们走过,认识你的。”   让父母知道也就算了,这一去,明天早上风言风语就该传遍整个村了。   再沉默片刻。   “那怎么办?”   “要不你忍忍。”   傅行此感到太阳穴猛烈一跳,他尽量心平气和:“大小姐,我专门为了你一句公狗腰回来的。”   “都说了是水萝卜发的,你听不懂人话的吗?”   *   傅行此再回来,是十一天过后,晚上十点多到的家,他一进门,有小小的声影叫着“哥哥”,从楼梯直奔他而来,他撇下拉杆箱,伸手将傅明灼揽过,然后抬眸看楼梯缓缓下来的另一道声影,他看着她笑,抱着傅明灼迎过去,走到宴随身前,揽过她。   舟车劳顿归来,左手是责任和牵挂,右手是羁绊与深情,所有的疲倦一扫而空。   楼下,管家和阿姨欣慰看着这一幕。   阿姨看着看着便湿了眼眶,侧头去擦眼泪:“我多少年没见行此这么开心了……太太要是在天有灵,一定也能放心了。” 第57章   第二天是个周日。   宴随一大早迷迷糊糊被傅行此吵醒, 她半掀开眼皮看他, 他站在衣柜的镜子前打领带。   “干嘛去啊?”她问道。   听到动静, 傅行此回头看她, 但她声音太轻, 他没听清楚,遂问:“什么?”   宴随困得没力气说话, 闭着眼睛没理他了,她虽然没看时间,但能从自己困的程度判断出此刻应该还很早。   过一会他收拾妥当,临走前到床边弯下腰找她:“我去公司了。”   除却中秋那天短暂的会面,两人差不多近一个月没待在一块了, 即便有前一晚的纵情发泄也不足以抵消思念, 人家说小别胜新婚, 他们是“新婚”外加小别,依恋程度自不必多说, 黏糊了好一会傅行此才走。   宴随再醒来的时候是十点多, 房间里只剩下她一个人,醒是醒了,不过整个人还是懒懒散散, 脑子也混混沌沌, 她有点难以想象傅行此究竟是怎么做到那么早就起床去上班的。   “非人类一个。”她掀被子的时候嘀咕了一句。   说来说去因为责任。责任和负担成正比, 担负着继承人的重担, 当然不能像个纨绔一样随心所欲。傅老爷子有两个儿子, 傅家家中男丁除了傅行此, 还有他的大伯和堂哥,都比他年长,都比他阅历丰富,傅家不至于为了身外之物玩手足残杀尔虞我诈的戏码,但这不意味着他就高枕无忧,背后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他,他必须谨言慎行,兢兢业业,不然难以服众。   闲来无事,宴随下午也去了趟宴森,恰好碰到宴其盛,宴其盛看到女儿大周末还不忘公事,感到由衷的欣慰。   中秋节那天接到宴连相亲对象家里打来的电话过后,宴其盛和宴连的关系又一次陷入僵局,他倒也不是不讲理到非要宴连跟对方成事,只是他通过此事发现女儿依然没法敞开心扉认真为自个的终身大事考虑,这让宴其盛感到焦虑,对女儿性取向的怀疑更是与日俱增,每每想到,都觉得自己愧对亡妻,没有照顾教养好女儿。   宴连说自己尽力了,也妥协答应宴其盛继续相亲,但接连两个,都是让她第一面就否决掉,再不肯多联系。   宴其盛觉得她是故意的,宴连觉得宴其盛对女婿的执著已经到了魔怔的地步。父女俩各执一词,谁也没法说服谁,话不投机半句多,但凡凑在一起就要爆发矛盾。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牵着男朋友妹妹来上班的宴随显得省心又懂事。   最近宴其盛挺忙的,宴随好几天没在家里见着他了,几天没见,人的变化对比很明显。宴随一眼便看出宴其盛消瘦不少,皱眉道:“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宴其盛不以为然地摆摆手:“事多,人烦。”   他头上有白发,宴随粗略一扫看到的少说也有七八根,宴其盛已经五十好几,但因为保养得宜,也一直活跃在工作一线,所以宴随从前从来没有父亲也会老的觉悟,在她心里他的形象一直都是伟岸强大的。   父母老了,这种念头是很触目惊心的。宴随不忍再看,嘴里没露情绪,装作不经意地叮嘱道:“你别不把身体当回事。”   宴其盛肺不大好,前几年就诊断出肺大泡,医生建议手术,但他抽不出空,便一直拖着。   “有什么办法。”宴其盛笑了,“你和姐姐快点成长,独当一面了,爸爸才敢把压力卸下来。”   *   傅行此走了将近一个月,除了有分公司的考察汇报工作,还堆积了数不胜数的工作等着他处理,忙得跟个陀螺一样团团转,一整天下来只抽空和宴随有只言片语的联系。   宴随等他到十点,他还没有任何要回来的迹象,包括半小时之前发给他的微信他也没回,半小时前她问他:「今天还回家么,不然我回去了。」   手机提醒微信新消息,宴随以为是傅行此,结果是罗子琴:「什么时候回来?」   罗子琴还不知道傅行此已经出差回来,宴随不太想让母亲知道,不然一定会被催着带傅行此回家。前次去爷爷家是阴差阳错被爷爷撞个正着,盛情难却,不然宴随不会带他回去,现在平白无故的,她实在不想拉着他做那些个无用功。   正想回母亲「就来」,结果就在这时手机一震,傅行此的消息如同及时甘霖:「别回。」   女儿连续两天夜不归宿,罗子琴很敏锐:「行此回来了?」   宴随别无他法:「嗯。」   如宴随所想,罗子琴立刻发起邀请:「那你让他来家里做客。」   现在比不得当年十几岁,情窦初开的年纪,她当然幻想过身披白纱嫁给心爱男孩子的场景,构思着和他一起生活白头偕老的蓝图,但也就是单纯想想,结婚听起来像下辈子才能经历,比世界末日还远几分。   处于现在这个年纪,身边朋友同学开始陆陆续续迈入婚姻生活,宴随慢慢接受自己这一代人长大成人的事实,她不急着结婚,更做好宁缺毋滥绝不随意交代终身大事的准备,晚婚,甚至不婚。知道傅行此对成家的排斥,她原本好端端地抱着活在当下的态度,从来没想过那些有的没的。   但让罗子琴这么三番两次地提及,宴随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浮气躁,好不容易才模棱两可地糊弄过母亲。   傅行此说是让宴随别回,但事实上宴随一直等到体力不支睡过去都没等到他回来。   后半夜,也不知道几点了,他终于姗姗来迟,洗漱完上床来抱她。   他衣襟和发梢微潮,湿意令宴随感到不适,冲过澡的身体冰凉,在最短时间内让她清醒过来。   “几点了?”   傅行此在黑夜里低头衔住她的嘴唇,辗转温存好一会才松开她,回答:“两点多。”他手在她衣裤之间一小截裸/露腰肢来回摩挲,似乎对她滑腻的皮肤爱不释手。   念及他操劳过度,宴随拉住他的手不让他继续动:“快点睡。”   一整天高强度的工作并没有让傅行此珍稀来之不易的休息时间,他手往她衣服里钻,在她背上摸到满手滑腻腻的温热皮肤,满意了,又问道:“你爸妈喜欢什么?”   宴随一顿:“干嘛?”   “你妈妈不是想让我去家里做客吗,我今天把大部分事情处理掉了,明天应该会比较空,可以早点下班。”傅行此说,“要不就明天晚上吧,你问问你爸妈有没有空,他们喜欢什么,我让助理去置办。”   宴随眼睛眨了眨:“不用管她,小孩子闹脾气一样,又不是真的没让她见过。”   “那你老妈,我怎么不管。再说我都答应她了,”傅行此重复问道,“她喜欢什么?”   宴其盛和罗子琴锦衣玉食,什么都不缺,礼节到位了就行,送什么东西都是其次,重点是去的人。   就算罗子琴难缠,宴随也没打算和傅行此提这事,因为这事看起来很像是在“逼娼为良”,觊觎他的余生,她不想遭他误会,结果他倒是自己主动提及了。   宴随一向知道自己在很多事情上是有让傅行此破例的特权在的,对于此事,她也只是稍感意外,算不上多惊讶。而至于此事背后的深意,她没太自恋。他愿意去花时间花精力应付她的家人,不必多说,是因为喜欢她,但绝不至于是因为想去爱情的坟墓。   “明天再说吧。”宴随在他背上敲一下,“又想骗取不义之财。”   *   罗子琴当然说有空,也自作主张替忙得不可开交的宴其盛说有空。   不过节外生枝,傅老爷子的哥哥突然过世,傅行此身为晚辈前去吊唁,葬礼持续三四天,他拜访宴家一事只得延后。   包括某集团老总设宴召开的酒会,傅家和宴家都受邀在列,原本傅行此和宴随说好了一同前去,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葬礼,自然也泡了汤。   正好祝凯旋没有女伴,征得傅行此很勉强的、基本算是不同意的同意后,宴随和祝凯旋做了伴。   “你还是离我原点吧。”宴会厅觥筹交错,尽管没有傅行此在,祝凯旋还是牢牢遵循朋友妻不可欺的江湖规矩,“我真的怕被他杀了。”   宴随把手搭到他胳膊肘上,社交礼仪,她挽得理直气壮:“谁理他。”   “所以不理他吊着他就是你的秘籍吗?”祝凯旋低头看看自己臂弯间她白嫩嫩的手,后背一阵发凉,“居然能把他弄回家,论手段还是你最高明。”   宴随倒是有点好奇傅行此那八年间都是什么德行了:“哦?他以前从来不肯跟别人回家吗?”   “打住,别找我打听。”祝凯旋很警惕,坚决不做出卖兄弟的叛徒,嘴闭得很严,“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女人吗?有关前任,死路一条,条条大路通罗马。”   “不会,你偷偷讲,我偷偷听,不让他知道。”宴随信誓旦旦。   “休想。”祝凯旋斜睨她一眼,“想听可以,拿你的来换。”   宴随放弃:“啧。”   “啧?啧。”   宴随和祝凯旋待在一起,虽说是老旧识,但也没什么旧可以叙,90%的话题都围绕着傅行此转,祝凯旋不忘老鸨本职工作,尽心尽力给傅行此赚卷面分:“他咨询我拜访老丈人和丈母娘应该带什么,可当回事了。”   捕捉到关键词,宴随淡笑:“这能代表什么。”   只是一个方便的称呼。   “未必。”祝凯旋笃定道。 第58章   得到这一句信誓旦旦的“未必”, 宴随当然要问祝凯旋为什么。   祝凯旋神神秘秘一笑, 没回答她。   因为他不能说。   当他如是问傅行此是不是打算结婚的时候, 得到的是傅行此一句“你神经病吧”的回答。   怎么说呢, 这反应过激了, 而且莫名地熟悉,祝凯旋回忆半天, 想起这话和当年那句“也就那样吧”有异曲同工之妙。   师出同门。   这似乎是他一个人才听得懂的暗号。   祝凯旋曾凭借敏锐的直觉和明察秋毫的观察力,在种子播种阶段就发现傅行此对宴随别有企图,更在这两家伙重逢之际,凭傅行此淡之又淡的眼神窥探出这货旧情不忘。   他已经战功赫赫,但他敢保证, 他要是现在说觉得傅行此说“你神经病吧”代表着想娶宴随, 他真的会被当成神经病。   没有一个人会信他, 就跟当年一样。   有首歌怎么唱来着,无敌是多么寂寞。   *   傅老爷子经历过哥哥的过世, 悲痛和不舍之余, 他对人生产生了一些重大感悟。   最直观的是,他开始正视自己年逾八十,已经站在生命的末端, 纵然他依然身体强健, 耳聪目明, 思维清晰, 但他知道时间留给他的余地不多了。   而他这一生劳劳碌碌, 殚精竭虑, 几乎从未歇下脚步,没有给自己放松的机会。   最开始他给自己定的最晚目标是70岁,他这一辈子一直在追逐事业上的高度,很少有时间陪妻子,他想着到了70岁,无论如何都要把担子撂给儿子傅唯,自己和老伴则出去旅游,看看外面的世界,安度晚年。   但是儿媳梁赫之出了事,儿子从此一蹶不振。老爷子别无他法,培养孙子的同时,不得不继续挑大梁。   随着兄长的过世,老爷子感觉自己和死亡中间隔着的大山一座座的倒下,终于下定决心决定慢慢将重担放下了,争取在一年内撇个干干净净。   葬礼结束后,老爷子把儿子和两个孙子都叫回家中,宣布自己的决定,也将责任和任务一一分派给各人。   最后他把傅行此留下,凝视着孙子年轻的脸庞,像极了小儿子傅唯,老爷子于心不忍,也倍感遗憾,但更多的是语重心长:“行此,辛苦你了。”   这个决定让傅行此史无前例地忙了起来。   不过,葬礼结束的第二天,他还是从百忙中抽出空来前去宴家拜访。   宴随在小区门口等他,她好几天没见到他,发觉他憔悴不少,疲倦不言而喻。   “都跟你说了不着急。”宴随捏着他的下巴端详他,埋怨道,“颜值都下降了,也不知道挑个帅一点的时候来。我是颜控你不知道吗?”   “再丑你也得认了。”傅行此挂了空档,倾身吻她。   明明说着嫌弃他丑,但是等他熟悉的气息覆上来,宴随还是顺从地给他回应,分开后,她近距离看到他眼睛里的红血丝,轻轻问道:“是不是很累?”   “没。”傅行此手在她身上揩她一把油,流里流气,“至少,干//你绰绰有余。”   “少吹。”   见天没见,小小温存一把,傅行此开进小区去,有业主在车上,保安很痛快地放了行。   宴家除了佣人,便只有宴其盛和罗子琴在家。   宴连不在。   宴其盛下班回来那会,宴随装作不经意问了一句姐姐会不会来,宴其盛又被戳中怒点:“她不来,她哪来的脸来,妹妹都带男朋友上门了,她还是光棍一条!”   这个结果完全在宴随意料之内,就算她带的不是傅行此,宴连也不会出现在这种场合,冷淡也不是,热情也不是,还不如消失。   更何况是傅行此。   罗女士终于盼到傅行此,喜形于色,连连招呼傅行此坐,吩咐阿姨上茶,又不停拿茶几上的吃食给傅行此。   宴其盛还是头一次看到妻子对傅行此如此客气,前一回婚宴上那冷言冷语的态度还深深印在他脑海中,妻子这种宛如精分的表现,令他非常尴尬,不过两位当事人都神态自若,罗子琴的德行他是知道的,至于这小伙子,看来还挺沉得住气。   罗子琴这么满意傅行此,除了因为傅行此的家世和长相都让她面上有光,还因为傅行此的存在让宴其盛心中的天平开始偏向宴随。   从宴连搬进宴家和他们一起生活开始,罗子琴一颗心一直都是悬着的,宴连乖巧,懂事,就是她这般挑剔都挑不出这个孩子什么错来,只得日复一日扮演慈善的后母;而宴随日渐乖戾,叛逆,倔得根本不懂服软。   罗子琴不担心财产分配问题,她和宴随必然是赢家,但她担心宴森老大的位置究竟鹿死谁手。她不是没想过要生个儿子,她很爱女儿,但男女平等在某些时候就是个笑话,例如在继承权面前,男丁有着绝对压倒性的优势。在宴随之后,她怀过两胎,都是女儿,她照过性别,以不想再生为借口打了,也许是伤了身体,她后来再也没怀过。   宴随是她唯一的筹码。   如同罗子琴担心的,宴其盛越来越偏向温顺的大女儿。   而最近,事情开始有质变的转机。宴连对找对象一事的激烈排斥,让这对父女的关系开始陷入僵局,傅行此的出现,更是雪上加霜。   人到中年,儿女的终身大事是做父母最大的牵挂,眼看女儿找到合适的人,罗子琴人逢喜事精神爽,心态都年轻不少,因此她怎么看傅行此怎么喜欢。   罗子琴曾和宴随打听过不少傅行此的事,不过宴随觉得没必要让她知道,因此没透露太多,这回罗子琴逮着机会直接问本尊了。   宴随是挺担心某些问题触到他的逆鳞的,家庭、父母,一直是一块他不想被轻易触摸的伤疤,即便是面对她,他也鲜少提及。   不过面对罗子琴他很耐心,温声细语,有一说一。   罗子琴知道两人是高中校友,不免对曾经好奇:“你老实告诉阿姨,你和阿随高中的时候有没有猫腻?”   傅行此很坦诚,笑言:“有。”   罗子琴一点也不意外,宴随读高中的时候真是跟花一样漂亮,男孩子会喜欢太正常了:“原来阿随以前神神秘秘总是半夜打电话,就是和你呀?”   傅行此脑海里闪过杜承的脸,刺得心里不太痛快,说好既往不咎,但想到这个神神秘秘半夜打电话的对象可能也包括杜承,他笑容淡下去一些,面上仍是揽下所有罪责,应道:“是。”   “但是后来你辜负她了。”罗子琴突然板起脸,带着点什么也骗不过老娘的自信和笃定,“你们应该是她高一那个暑假闹了矛盾,阿随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她扭头看宴随,“你以为你掩饰得很好,其实妈妈都知道,只是没戳穿。”   傅行此若有所思看一眼宴随,她垂着头,只顾看自己的脚尖。   氛围稍凝,罗子琴谙熟给个巴掌又给个枣的道理:“年轻不懂事的事就让它过去,但是以后不能让她伤心。”   傅行此应下。   “你还有个妹妹,就上次过来那个小姑娘是吧?”罗子琴转移话题。   “对。今年十二岁了。”不等罗子琴诧异,他浅浅笑了笑,“长得比较小。”   罗子琴说:“她一直跟你生活么,你一个小男孩怎么养得好她呢,应该让爷爷奶奶或者外公外婆带的。”   以宴随对母亲的了解,罗子琴看似是关心,事实上是担心到时候女儿要替别人养孩子,所以委婉劝说人家把妹妹送走。   傅行此说:“老人年纪大了,还是我自己带比较放心。”   宴随在桌下踢了踢罗子琴,示意她别说不该说的话。傅明灼是傅行此的底线,此事没得商量。   “可怜的孩子。”罗子琴知道宴随担心什么,不动声色看向女儿,“阿随以后对妹妹好一点,行此忙的不着家的话,你就带妹妹来咱们家里。”   宴随意外,同时也生出几分错怪母亲的歉疚来。   这番话在很大程度上拉近了罗子琴与傅行此的关系,一顿饭饭吃的其乐融融,欢声笑语不断,用不着宴随这个中间人活跃气氛,他们两个人就撑起了整个场子。   宴其盛向来稳重,全程没多说什么,饭后才认真找傅行此谈话,但是一出口就是重磅消息:“你和阿随有没有想过什么时候定下来?”   看两人齐齐噤声,宴其盛也明白他们是什么意思,他着实看不懂现在的年轻人在想什么,一个个说到婚姻都是如临大敌,结个婚好像是让他们去死一样,没名没分住在一起,像什么样子。   宴其盛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原本对这准女婿很满意的,这么一来不太满意了。   *   又坐一小会,傅行此起身告辞,宴随送他。   “回家?”她问。   傅行此摇头:“回公司,一大堆事。”   “太忙了吧。”   “很多工作刚交接,过段时间就好了。”傅行此说着,把宴其盛和罗子琴给他的红包和水果放进车里,空出手来双手搂过她的腰。   宴随看着那个鼓囊囊的红包,撇嘴:“又骗了我家一笔不义之财。”   傅行此莞尔:“钱是小事,其实我更想骗取的是你家的不义之色。”   宴随余光瞥见窗帘撩开一角,不消多说是罗子琴正在偷看,虽然知道她妈是带着乐见其成的态度,她仍感到不自在,退后一步,赶人:“行了,快滚。”   傅行此皱眉:“你也数属变色龙的?”   宴随:“???” 第59章   最后傅行此还是不顾宴随的强烈抗议, 临走前飞快在她唇上啜了一口才钻进车里。   宴随仿佛听到窗帘后的罗子琴发出的来自老母亲的欣慰笑声。她平时行事鲜少扭捏, 唯独在长辈面前放不开, 也许这是因为从小罗子琴对她的教育导致了她对长辈的防备心很重。   唇上亲吻过后的触感挥之不去, 宴随瞪他, 抬腿在他车上踹了一脚。   明明她穿的是拖鞋,傅行此还是摇下车窗看了看爱车有没有受伤。这车新买了不到一个礼拜, 正是他的心头好。   看完,求生欲复苏了,知道自己太小题大做了,于是探手拍拍她的手臂,十分温柔:“怕你脚疼。”   这下宴随动真格狠狠踢了一脚, 歪了歪头:“哥哥放心, 我不疼。”   傅行此:“……”忽而笑出声, 跟她闹一闹,还要赶回公司工作的烦闷似乎烟消云散了。   宴随忍着脚痛, 巧笑倩兮地送走他, 慢吞吞回到屋内。   这是宴随头一次带男朋友见家长,但她知道流程,男朋友走后, 家长肯定要对他做出一番评价。   宴其盛看不出情绪, 先是模棱两可地说一声“还可以”, 过后上楼前, 他忍不住用尽量平静的口吻提醒道, “女孩子家自己心里有数一点。”   这意思是, 男方都没有表露什么结婚的意向,身为女孩子绝对不可以太巴着人家,更重要的是绝对不可以大了肚子,就算成功赶鸭子上架匆匆结婚,也很丢宴家的面。   身为父亲提醒女儿这些,宴其盛有些不自在的尴尬。   宴随轻哂:“想太多。”   不管是八年前和八年后,她和傅行此谈恋爱要是非要用上“巴着”这个词,那也是用在傅行此身上。八年前她那么喜欢他,也得端足了架子等着他放下身段来追她。   傅行此曾问过她,如果他不追,她会不会主动。   宴随说:“你一定会追的。”   事实上,看着距离他毕业的日子一天天越来越近,她的焦急也一天天水涨船高。一旦他毕业,他们再也没有了见面的理由。傅行此要是真的不主动,她会不会出手,还真不好说。   不过,没有如果。   至于未婚先孕这种事就更是天方夜谭,要不是傅行此每次都有模有样地做避/孕措施,就算他说他已经做了结扎手术她也不会意外。   等宴其盛上楼,罗子琴开始悄悄和宴随说实话:“别的都好,就是他这个妹妹不大好。”   宴随就知道。她妈方才在傅行此面前的慈善和友好都是伪装,只不过是想在女婿面前树立一个良好的形象。   她不想听,试图拔腿上楼。   罗子琴在背后说:“你别觉得妈妈太冷血,你不懂照顾别人家的孩子是多么吃力不讨好,打不得骂不得,所有委屈摸摸往自己肚子里咽。等你们结婚了你真的成了人家的嫂子,你就会明白我的感受。”   “我才24。”宴随无奈转身,“你们能不能不要张口闭口的结婚,我根本没想过那么远。”   宴随回到房间,莫名烦躁,她从书架上翻了本书想强迫自己熄灭那股无名之火,没翻上几页,收到傅行此的消息:「脚还痛不痛?」   还别说,刚才那脚踢得挺猛的,大脚趾火辣辣地胀痛。   仔细想来,真的不划算。   可能她骨子里那种“为了伤敌一千不惜自损八百——甚至把数字反一反也做得出来”的性格,是永远改不掉了,得跟着她到进棺材。   宴随拿另一只脚的脚后跟敲敲负伤的大脚趾,一点小痛,她并不放在心上,对他百忙之中还有心思跟她掰扯这些芝麻蒜皮的小事感到满意,片刻前的不高兴没了影。她勾起嘴角,给他回复:「脚是小问题,主要你车没事就好。」   对宴随而言,傅行此是一个完美的恋人,有情到浓时恨不得就此融化的热情似火,也有平日里恰到好处的轻松与自在,他给她别人无法激发的怦然心动。   不过这世上没有那么多十全十美,这个完美前,要加上“几乎”二字。   面对不想失去的人或事,每一个人都会有自欺欺人的本能,可任凭她想破脑袋也无法为他想到一个开脱的理由,曾经的宴随如鲠在喉,哽到宁可放弃深爱。   人是健忘的,就像多少孕妇在产房痛的死去活来,恨不得一出门就爆了那让自己遭这一罪的男人的狗头,结果几年过后,又心甘情愿生二胎,因为就连那种死去活来的痛也是可以遗忘的。   宴随亦然,那种如鲠在喉被时光冲淡打磨,压在心里除了偶尔被刺到,无伤大雅,只是一颗小豌豆。   小时候宴随看童话故事《豌豆公主》,豌豆公主被20床被子下一粒小小的豌豆搅得整夜无法安睡,甚至全身淤青。她便一直好奇,真的有人可在厚厚的20床被子上感受到那颗小小的豌豆么。   起码她不能。只要她不自找麻烦搬起这厚厚的20床被子找那粒豌豆,她可以和这小玩意继续得过且过。   因为她知道,一旦问了,就再也没有回头的余地。   *   自从宴随和傅行此谈恋爱,罗晶晶对宴随说的最多的话就是“有异性没人性”,她约宴随五次,宴随大概可以回应她一次。   这回,经历了三次盛情邀请遭拒后,罗晶晶终于勉强约到了日理万机的宴二小姐。   罗晶晶还没收拾好,宴随去罗家等她,一见面,罗晶晶又是老生常谈的抱怨:“重色轻友的女人,约你一次比约大明星还难。”   “拜托。”宴随开了一天会,胸闷气短,瘫进沙发里,当着好友的面也不需要坐得规规矩矩,坐姿颇为放肆随意,“你每天约我两三次,我前天才和你出去吃过饭,而我跟傅行此已经三天没见面了。   阻碍她和罗晶晶一起花天酒地当富二代纨绔子弟的哪里是爱情,分明是事业。   罗晶晶对着镜子画眉,涂涂又改改,怎么画怎么不满意,冲宴随撒娇,“阿随帮我——”   宴随揉揉眉心,站起来走到她身边接过她的眉笔,拿湿巾卸去原先惨不忍睹的痕迹,熟稔快速,寥寥几笔就给罗晶晶画了一道干净利落的眉形出来。   罗晶晶身为一个标准的纨绔子弟,日常生活就是花式潇洒,朋友圈晒的是各种名牌衣包首饰,以及满世界旅游的照片,每天想着法子挥霍浪费。这也是圈子里大部分人的生活写照。   尤其是女孩,像宴随这么拼的,除此之外她只想得到一个宴连。有钱人纵然没有夸张到有皇位要继承,至少也有毕生心血不想流落到外姓手中,所以很少有人家没有儿子,兄弟们担负了发扬光大家族企业的使命,留给女孩的任务就是当无忧无虑的公主。   罗晶晶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十分满意宴随的化妆水平,干脆闭上眼睛等宴随顺便给她化眼妆,“我想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拼。你看谁跟你似的,别说是女的,就是男的,也都还泡在声色犬马中——哦,除了你家那位。”   罗晶晶还有个哥哥,三十几岁了依然无心事业,罗家夫妇早就决定了,不能让基业断送在败家子手中,所以届时会聘请职业经理人代替管理公司,至于家里两个孩子,安安心心等着拿钱就行。   宴随淡嘲地笑:“因为我不拼,我就会输给宴连。”   她从来不会为了自己并不注重的东西而把自己的发条上得太紧,从读书开始就是如此,她会努力读书,但不会把自己逼得喘不过气,小学初中还好,高中进了明辉,后来又去嘉蓝,在这两所锦城最重点的高中里面,既不缺聪明的人也不缺努力的人,更不缺聪明又努力的人,如果非要给自己制定个目标——例如考全年级前三第一的,实现起来很不容易。   安安心心待在十余名的位置,需要的努力正好是她可以接受的。   除非,有了想打败的人。即便战胜品她不稀罕,她也要去夺。   宴随到高三某一天,深夜想傅行此想的睡不着,骂自己不争气的同时,她萌发一个念头,她要超越傅行此的高考分数。   那时她已经决定出国留学,高考只是走过场,分数没有意义。   可是从那一天一直到高考,她都处于拼命读书的状态,那一段与书和试卷博弈的日子简直暗无天日,旁人不解,甚至觉得她是疯了。   她的成绩扶摇直上,除此之外,还有额外收获——因为忙,很少想起傅行此。   如同现在,她根本不稀罕宴森最高的那个位置。当个小公主安逸无忧,多好。谁稀罕每天辗转于没完没了的工作之中,和各种奸商扯皮玩心计,忙得赚了钱都没时间花。   但是她不争,这一切便是宴连的了。   而她宴随,平生最输不起的对象就是宴连。   *   嘉蓝的70周年校庆在十月初,逢整数免不了大肆操办,除了向所有已经毕业的嘉蓝学子发出邀请,还有不少锦城名流也受邀在列,其中包括给嘉蓝捐了一栋新图书馆的宴森集团,宴其盛问两个女儿要不要去。   宴连说不去。   宴随说:“我问问傅行此。”   结果傅行此也刚好来问她。   嘉蓝校庆,不少班机都打算借此机会召开同学会。   宴随直接跳过了前一个问题:“那去你的同学会,还去我的同学会?”   傅行此说:“都去,让他们知道一下,嘉蓝女神还是我的。” 第60章   这厢, 宴随高中时代的班主任打了个电话给她, 得到她会参加校庆典礼的回答之后, 问她可不可以做毕业学生代表发言。   因为宴随对嘉蓝中学有特殊的意义——嘉蓝的招生宣传册上至今都印着她的照片。   当时她在篮球场上投篮的事情闹的动静太大, 一传十十传百, 搅得大半个学校的男生春心荡漾,校方一面是担心少年的躁动影响学习, 因此大力镇压沸反盈天的学校贴吧;一面看上了宴随的影响力,将原本在宴随转学过来之前就定下的宣传照人选换成了宴随——嘉蓝和明辉要抢优质生源,这两所学校旗鼓相当,每年的排名名次基本就按同年高考的状元花落谁家决定,明争暗斗的历史可谓源远流长, 经久不息。每回不等中考, 就争先恐后打上了各初中名列前茅的学生的主意。   因此校方异常看重这波宣传照, 即便人选已经决定,临时变卦很伤原定学生的面子, 但是这差事还是在商议过后坚定地落到了宴随头上, 这导致原定人选在校期间一直和宴随不对盘。   当然,这是后话了。   宴随拍了两组照片,一组穿着循规蹈矩的灰白相间的校服抱着两本书, 嘴角的笑意浅浅的, 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羞涩, 一看就是三好学生乖乖女;另一组穿着球服抱着篮球, 高束马尾, 笑意活泼又明媚, 是截然不同的风格,强烈体现了“咱们嘉蓝是一所既上得了考场也下得了球场、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优秀学校,一定会让学生的身心一同健康成长”,还有一层隐形广告语校方是不会更不屑承认的——咱们嘉蓝有会打篮球的美女!优秀学生们,快忘了明辉,到嘉蓝的碗里来。   拍摄前期,宴随不经意地提议可以有男生一起拍照,效果更佳。她的意图不必多说,想和傅行此一起拍下这意义非凡的照片,到时候登在嘉蓝的宣传册上,一定会是彼此青春中最闪耀的回忆。   负责宣传工作的老师也同意了,而且第一时间想到了傅行此,结果傅行此来了以后,两人往镜头前那么一站,明明装作不熟了,但还是般配得无以复加,老师一看,直摇头:“不行不行,这么放上去,别人还以为咱们嘉蓝鼓励早恋呢。”   于是傅行此被赶回教室学习,留宴随一个人不情不愿拍下了那两套宣传照。   明辉疑似甲醛超标的传闻,嘉蓝这一波宣传照的骚操作,外加同年傅行此和嘉蓝另一名学生各自摘下锦城文理科状元的头衔,嘉蓝的招生和高考成绩陷入一种良性循环,在此后的连续五年都领先于明辉,纵观两所学校的竞争历史上,这是破天荒地头一次,即便后来明辉终于在第六年完成反杀,并重新开启两所学校不相上下的局势,但五年足以给人们留下一个固有印象,现如今要被问起嘉蓝和明辉谁更优秀,锦城人十有八九都会说:“差不多吧,但是一定要说一个的话,应该是嘉蓝更好一点。”   可以说,嘉蓝的胜利,有宴随出的一份力。   宴随不太想揽当做毕业学生代表上台演讲的差事,可也不好意思拒绝老师。   老师看出她的犹豫不决,笑言:“给老师个面子,这可是校长让我来请你的。你嘉蓝女□□号现在都还响当当呢,好多学生都在问你会不会回来参加校庆,不信你去贴吧上看。”   老师都这么说了,宴随哪里还有说不的道理。   晚上她和傅家兄妹俩及祝凯旋约饭,三个大人聊到这个事情,抱着手机上嘉蓝的贴吧看帖,最近校庆是一等一的大事,首页的帖子十有八九围绕着这两个字转,其中有个帖子叫《女神会不会回来校庆,好想亲眼看看她啊》。   帖里大部分人都在表达赞美和一睹真容的渴望,不过网络上杠精无处不在,即便是重点高中的学霸们也杠得风生水起。   一楼很不客气:「照片都多少年了,女神早就老了!一个老女人有什么好看的。」   两个大男人向宴随发起无情的嘲笑。   「不觉得好看,街上一抓一大把。」   「我一直想问,就这水平也能叫女神吗?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嘉蓝美女的档次那么低呢。」   ……   翻了几页,傅行此收了笑,收走宴随的手机,表情不太好看:“别看了,吃饭。”   祝凯旋肃了脸色打抱不平:“现在学生是不是学习太辛苦了,视力这么差?”   傅明灼从来不吝于赞美宴随:“姐姐你最漂亮了。”   人便是如此,九十九条赞美都比不上一条批评的力量,宴随从来没被这般质疑过长相,一时间心情不太爽利。   后来话题扯开,她把这事忘到了脑后,四个人有说有笑地吃完饭,又一块去江边的公园消食,宴随和傅明灼霸占了公园唯二的秋千,傅行此和祝凯旋给她们当苦力推。   有大妈带了个五六岁哭闹不止的小男孩走过来,非常不客气,用命令的语气说道:“喂,你们这么大人了怎么还玩小孩子玩的游戏?快点让开让我们玩玩。”   宴随回头和傅行此对望一眼,彼此都看懂对方眼中的意思,是非常一致的——让你妈个头。   她扭头看傅明灼,对大妈报以充耳不闻视而不见的态度:“灼灼,我们再荡得高一点吧。”   毕竟有两个大男人在,大妈除了指桑骂槐也不敢做什么,手忙脚乱地哄坐到地上嚎啕大哭的孙子:“别哭了,叔叔阿姨不懂事,我们鑫鑫懂事哈,让他们羞羞脸。等过一会他们走了,你就可以玩了。”   闻言,四个人和大妈开启了耐性和毅力的比拼,拼到十点多,大妈终于败下阵来,翻着白眼带着孙子走了。   大妈一走,这边荡秋千的活动立刻停止,又是笑又是吐槽,闹了半天才散场,宴随跟着傅行此回了傅家。   体力活动过后,宴随架不住困意,确认她呼吸绵长平稳已然入睡,傅行此轻轻松开她,摸过床头柜上的手机,打开贴吧找到先前的帖子,他多年没上贴吧,账号一时半会找不回来,只得建了个新号。   发帖之前,他去找祝凯旋当同盟:「凯子起来,帮我一块怼那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兔崽子。」   祝凯旋二话不说答应下来:「没问题,这群兔崽子反了天了,欠教育。」   死群已久的班级QQ群因为校庆和同学会热闹起来,追忆青春,聊近况,安排同学会事宜,新消息不断,动不动就99 未读,傅行此虽然不冒泡,但身为曾经的风云人物,免不了成为热议对象,他和宴随复合的消息传遍了整个群。   班里有同班同学毕业后回到母校教学,成了内部人员,有关校庆的事宜消息很灵通,既然正好聊到宴随,她便爆料:「校庆傅嫂会当毕业生代表上台演讲。」   男生沸腾。   人多力量大,祝凯旋把帖子链接转到群里。   没一会,抗议开始发酵。   「靠,瞎了?」   「现在的00小学鸡这么狂的吗?」   「我们读书的时候,他们tm还在玩泥巴呢!」   「侮辱女神等于侮辱我们逝去的青春。」   ……   吵吵闹闹中,仿佛那段令人魂牵梦萦的青春岁月轰轰烈烈地倒退归来。   有些人从未属于你,但她是你心底一抹浅浅的温柔,有岁月的滤镜加持,越发完美无缺,神圣不可侵犯,是青春的符号和象征,保护她,就是保护曾经莽撞青涩且再也回不去的自己。   最后,也不知道是谁先带的头,口号整整齐齐刷了屏。   「为女神而战,为青春而战!」   「为女神而战,为青春而战!」   「为女神而战,为青春而战!」   ……   「屠帖为女神讨回公道!」   「屠帖为女神讨回公道!」   「屠帖为女神讨回公道!」   ……   傅行此去观望了一眼,哭笑不得,仍是没冒泡,私下出门左拐,时隔多年用弃用已久的QQ找祝凯旋吐槽:「靠,他们怎么还在惦记她?」   祝凯旋奚落他:「少得了便宜还卖乖,你尾巴都他妈翘到天上去了吧。」   傅行此没有反驳,因为祝凯旋这条蛔虫洞察人心起来简直没谁了,百发百中,他确实在吃醋的同时体验到胜利的快/感。想打败祝凯旋,他唯有换一个刁钻角度出发:「你QQ名字怎么还没换?」   祝凯旋:「别说那些有的没的,一会他们屠帖了,你连口汤都没得喝。」   在男生齐心协力的合作下,帖子,卒。   同时,另起一帖疯狂表白女神,不消多时,此事传到别的班同学耳中,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到队伍中来。   宴随早上起来看到前一晚同学群里的@,顺着指路,一进贴吧惊了,拍醒还在沉睡的傅行此:“你们有中二病吧?”   傅行此睡眼惺忪地坐起来,自后双臂环过她,下巴搁到她肩上,半眯着眼睛和她一块看帖子。   宴随翻了一会,扭头看他,目光探究:“哪个是你?”   傅行此打着哈欠,懒洋洋地否认:“没有我。”   “为什么没有你。”宴随问。   傅行此扯扯嘴角:“幼稚。”   宴随半信半疑,她很快发现一个不对劲的人,网名叫“jlnsdns”,在先前的帖子里,毒舌辱骂了所有说她不好的楼层,但在表白贴里,却留下一句反反其道而行的话,遭到攻击。   「她啊,也就那样吧。」 第61章   宴随原本没有特别留意过这个“jlnsdns”, 只是因为他在原帖的言论太过犀利才有印象, 现在看到这种标志性的话, 她就是再傻也知道是他了, 那她就不得不思考一下这个网名是什么意思了。   嘉蓝女神的男神?   她扭头看傅行此, 面上带了一抹“你被我抓到了”的嚣张。   “干嘛?”傅行此并不为自己言行不一被戳穿感到羞愧,反问得淡定且坦然。   宴随双手搂住他的脖子, 脸埋进去,向他发号施令:“你给我写演讲稿。”   呼吸麻麻地喷在他脖子上,嗓音带着睡醒后的惺忪沙哑,浓重鼻音更是把撒娇发挥到极致,整个人香香软软, 别说写个演讲稿, 她就是要索命, 大概也没有男人可以拒绝。   傅行此手慢条斯理在她后背摩挲着,眼神幽暗下去, 声音也喑哑几分:“又让我给你写?”   宴随应:“嗯。”   八年前傅行此开始追她, 她要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她写国旗下讲话的演讲稿,主题是“诚信”。   国旗下讲话,既定流程而已, 翻来覆去就那点事, 要好好学习, 要孝顺父母尊重师长, 要做个好人……讲的人敷衍了事, 听的人更是魂游天外。演讲内容去网上东拼西凑一番就行。   这第一道考验, 她给他放水的嫌疑够大了,不过傅行此没敢掉以轻心。   课间祝凯旋找他一块上厕所,看到他在写稿子,奇道:“下周你国旗下讲话?”傅行此高一高二那会是国旗下讲话的常客,但是上了高三就没再去过了,学校舍不得高三学生把时间浪费在这种形式主义上。   傅行此头也不抬:“不是。”   祝凯旋眼珠子一转,秒懂:“日。”   下一趟课间,下下趟课间,祝凯旋再来找傅行此,傅行此依然在和演讲稿锱铢必较,直到下午,祝凯旋忍不住了:“我艹,就这破稿子写了一天了还没写完呢?这玩意谁听啊,你让她上去念一段《少妇白X》都不一定有人会发现不对劲好不好?”   傅行此充耳不闻。总之,他超额超质量完成了那次任务。   这回是大张旗鼓的70周年,又是作为优秀毕业生代表上台发言,演讲稿的档次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宴随完全可以把任务交给刘助理的。但是她不,她就要给傅行此。   傅行此受下这道折腾,问道:“什么主题?”   宴随想了想:“梦想吧。”   永恒不变的鸡汤王者,非常适合给学生灌。   “梦想啊。”傅行此手伸进她衣服里去,有关此次谈话,他显然已经漫不经心,“我还以为是早恋呢。”   *   随着校庆的日子越来越接近,宴其盛和宴连又一次意见相左。   宴其盛想让宴连回去参加校庆,同学会等于是变相的相亲大会,成功率极高,自古多少无疾而终的怨偶在同学会旧情复燃,又有多少男女时隔多年突然发现从前从未注意到的美景,而且嘉蓝出去的学生有很大概率是社会各界精英,质量很高。   宴连不肯去。   宴其盛觉得她不可理喻:“你已经连正常的社交都不肯参与了?”   “你要逼疯我了。”宴连说。   宴其盛说:“你才要逼疯我了。”   为这件事反复吵了几次之后,宴连筋疲力竭,“我不想去,因为有不想见的人。”   在宴其盛开口前,宴连无力地揉揉眉心,开口是哽咽:“男的。别再逼我了,爸我求你。我没法面对。”   父女俩陷入沉默,宴其盛被她哭得揪心,语气软下来:“他结婚了吗?”   “没有。”   “没有就去争取。”宴其盛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我宴其盛的女儿,只敢哭哭啼啼不敢争取,懦弱无能像什么样子。你但凡有你妹妹一半的强势,都不可能任由这种事情发生。”   宴连苦笑,过好久,又重复说了一遍:“别再逼我了爸。”   *   杜承也回来了,宴随在校庆前两天得到的消息。   班里有两对cp,一对已经结婚,一对婚期已定。旁人以为她和杜承也还在一起,将他们三对全@了出来,笑言看看同学会之后能不能再多几对。   宴随偶尔关注班群,看看杜承回不回来,毕竟老情人相见分外眼红,做个思想准备也好百战不殆,不过他一直没在群里冒泡,她原以为他是不会来的。   收到@,她大大方方留言:「杜承也回来?」   杜承终于第一次冒泡:「嗯。」   旁人看出点端倪来,@宴随:「额,你不知道?」   宴随:「不知道。」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同学们哪能还看不懂,立马打着哈哈扯开了话题。   *   校庆如期而至。   典礼安排在下午举行,地点就位于嘉蓝的礼堂,嘉蓝的礼堂占地面积很大,是学校的标志性建筑,足以开一场中小型演唱会,平日里显得铺张浪费,今天却略显拥挤。全校在校师生出席,每个年龄段着三种不同颜色的校服,整整齐齐按班级排列入座,受邀的社会各界名流则被安排到前排座位,回校参加的毕业生人数很可观,不少人从全国各地甚至遥远的国外赶来庆祝母校七十岁的生日,以昔日同班同学为集体单位聚集在一起,音响校歌的背景音乐下,久别重逢的寒暄一浪高过一浪。   宴随代表着宴森集团前来,再加上有演讲,和宴其盛一起入座前排。因为需要彩排,她提前两个小时就到了现场。   两遍彩排过后,距离典礼开始还剩二十分钟。   从后台出来,她从礼厅入口进去,座位席已是一片乌泱泱,料到这个点了傅行此应该也已经来了,她目光不动声色转了一圈,没找到他,倒是找到了自己班的同学们,一大群男男女女在拼命冲她挥手,因为现场座无虚席,她一下子也分不清自己班里来了多少人。   她笑了笑,也挥手示意,目光淡淡从杜承身上略过,波澜不惊。   在场也不知是谁叫了声“女神”,礼厅内的喧嚣明显更上一个台阶,在座很多人都回头朝她的方向看来,男生的起哄层出不穷,在她毕业之后,只见过宣传册上照片现在终于见到本尊的毕业生和在校学生也好一阵窃窃私语。   全场的注目礼下,宴随放弃寻找傅行此,垂了眼眸打算走到最前面自己的位置上去。   走到半道,被一只手拉住手腕。   傅行此越过靠过道的两个同学,探出身子拉她。   他那群同学冲她挤眉弄眼,都是宴随熟悉的面孔,八年过去,无一例外有了岁月的痕迹,有些发了福,有些减了肥,脸上褪去当年的青涩,长成大人模样。   “傅嫂好!”   不过寥寥数字,却令人好一阵恍惚,好像时间根本不曾前行,这八年只是南柯一梦。   读书那会宴随就和傅行此班里的人关系不错,多年不见,仍是亲切,她不再是对这声称呼扭扭捏捏的小女孩,落落大方地打招呼:“Hello。”   唯有一道眼神令她不舒服,宴随顺着望过去,齐刘海。   齐刘海和傅行此不是同班同学,不过读书的时候同年级之间不少人都互相认识,所以今天的座位基本都是以班级为小团体同年段为大团体坐,齐刘海就在两排开外,不算很远。   傅行此也顺着她的眼神望过去,又很快面无表情收回来,尚未平息的起哄声中,他问道:“彩排完了?”   宴随点头。   “演讲完了到这里来坐。”他朝他旁边的空位偏了偏头,“给你留位置了。”   比起在前排和爸爸及各种德高望重的前辈坐在一块,宴随当然更愿意到同龄人这里来,她小小嘴硬一把,偏要跟他唱反调:“干嘛坐到这里来,我又不是你们班的,要回也回我们班。”   “怎么不是?”立马有男生贫嘴,“谁敢说傅嫂不是我们班的,我跟谁急。”   “就是啊。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当了傅嫂当然就是我们班的人了,要我说当年最遗憾的就是毕业照没把你一块拍进来。”   ……   “听见没有?”傅行此好整以暇,“你是我们班的人。”   校庆典礼即将开始,傅行此放人前再一次提醒:“待会到这里来。”   他绝对不允许她回他们班,他可是看到她那前男友也来了。   全场灯光暗下来,宴随挣开他的手:“知道了。”   其实她就没想过单枪匹马回自己班坐。   过于耀眼的女孩子一般不受同性欢迎,除非性格特别平易近人,而宴随显然不属于什么好相处的类型。女生们一面是怵她,一面也是真情实感地不喜欢她——她一转学过来,短短时间内便内令全校男生将其奉为神祇,勾得傅行此鞍前马后,并从高二校花级学姐手中抢走宣传照。   纵然宴随投篮只是为了傅行此,至于别的,都不在她的意图和意料之内。但在旁人眼中,她的出手太过高调,似乎怎么看,怎么婊出天际。   在嘉蓝的两年多时间,宴随受到学校男生的热烈追捧,但女生缘只能用差劲来形容,唯一关系好的就是祝凯旋的女朋友,但人家一个高三生,很快就毕了业。剩下的两年,宴随身边即便有关系同性朋友,也都是塑料姐妹花。   *   宴随的演讲在第三位,前头分别还有教导主任和在校学生代表的讲话,以及几个歌舞类节目表演。   主持人报幕“下面有请毕业生代表上台发言”,宴随起身,观众给予了她雷鸣般的掌声,比前面所有鼓掌都要热烈数倍,夹杂着男生们的口哨和呐喊,一路把她送上舞台,她今天穿了一身黑西装,细高跟,头发一丝不乱地别起,英姿飒爽。   在话筒前站定,宴随颔首示意了两次都没让他们停下来,一直到她开了口,才稀稀拉拉地平息下去。   “尊敬的各位领导,各位来宾,亲爱的同学们,我是XX届毕业生宴随,很荣幸今天能够站在这里,和大家一同庆祝母校嘉蓝70岁的生日……”   掌声又一次引爆礼厅,经久不息。   傅行此坐在台下,安静注视,细细聆听。   又一次看她站上演讲台,又一次从她口中听到他写的演讲稿。   从校服到西装,从素面朝天到妆容精致。   时光洗礼后,更从容,更自信,更耀眼。   *   振聋发聩的掌声中,宴随结束演讲。   从后台到回礼厅的路上,她收到罗晶晶疯狂的弹屏,喊她看朋友圈。   傅行此发了张她演讲的照片,他说:   「我的女孩长大了。」 第62章   宴随八年前和八年后两次要傅行此秀恩爱, 他都很配合, 事后也愿意堂而皇之地留着秀恩爱的状态, 从不遮遮掩掩。但是宴随知道, 如果她不提, 他是不会发的,他的动态八百年不更新一回, 是那种很不喜欢在社交平台暴露私事和个人想法的人。配合她,大概纯粹出于“发就发反正也少不了一块肉”的心态。   主动发,还是头一回。   这下,他朋友圈有且仅有的两条状态都是她。   还是挺让人有成就感的。   宴随和傅行此共同好友不多,而且他状态才发不久, 因此她只看到了四五个点赞和评论。   祝凯旋:「小随儿真是御夫有术【强】」   罗晶晶:「你们欺狗太甚!!!」   剩下是从前嘉蓝的校友, 平常没联系的那种, 反正就是各种祝福各种调侃。   宴随目光在他朋友圈停留片刻,心情越发明亮, 但最终只是很矜持地给他评论了一条, 故作嫌弃:「你这拍照技术?」   曝光过度,五官都模糊了,角度更是谜, 把她整个人放在镜头最中央, 完全不懂底部对齐头顶留白的技巧。   丑死个人了。   评论完, 她收起手机, 抬头的一瞬间看到杜承, 她笑意凝滞在脸上, 随后淡下去,变成客套而礼貌的模样,若无其事打招呼:“回来了?”   爱的反面不是恨,是冷漠。   说话的同时,她脚下的步伐不曾停留。   “阿随,可不可以聊聊?”杜承伸手,虚虚挡住她的去路,还是喊的她昵称。   宴随被迫停下,似笑非笑道:“可我们好像没什么可聊的。”   不顾她的不配合,杜承问说:“你爱过我吗?”   问题很卑微,也很心酸,得是怎样的不自信,才能让一个人问交往三年的恋人这样一个几乎是废话的问题。三年,就算是块石头也该被捂热了。   杜承自问自答:“你从来没有忘记过他,对吧。”   宴随对傅行此究竟是旧情复燃,还是一直念念不忘,宴随自己是倾向于前者的。诚然过去八年,她始终没法对傅行此做到心如止水,在无数个不经意的瞬间,她脑海中会浮现他的脸,会回想起从前的往事。   不过是用力爱过后常见的后遗症,算不得多稀奇。   日子总要过的,没了谁地球都照常转动,她能笑能闹,能接受新的人,不会在午夜梦回哭着醒来,和回忆和平共处。   足够了。   只是这一切没有必要解释给杜承听。   她冲前方扬一扬下巴:“我男朋友出来找我了,麻烦你让一下,他都吃醋了。”   傅行此是看到杜承出了礼厅,不放心所以跟上来的,没想到果然让他看到两位老情人在廊厅叙旧的场景,一时间,那些个如鲠在喉的计较涌上心头,搅得他怒火中烧。他在原地站定数秒,直到看宴随绕开杜承向他走来,才终于勉强让自己的理智占了上风,压抑住不分场合卷起袖子痛痛快快打一架的冲动。   宴随走了两步,身后杜承说:“宴随,你从来没有让我看到过未来的希望,你可能觉得滑稽,但和你在一起三年,我真的一点安全感都没有。”   他已经第二次控诉。   但什么都不是出轨的理由。一面想抓紧从年少开始就种下的执着,一面又想从别人身上获取所谓安全感,世上哪有那么多两全的美差?   宴随没有回应,也没有回头,一步步向着傅行此走近,高跟鞋在大理石上踩出决绝的节奏。   走至傅行此身前,她挑一挑他下巴,又用对付傅明灼的那招:“乖了。”   这回傅行此不太想买账,拽过她就往里面走。   *   进到礼堂,宴随跟着傅行此入座他们班之中,大庭广众之下都是老熟人,傅行此给她面子,把脸上写着的“老子很不爽”几个大字暂时收回去,没叫别人瞧出端倪来,但全程没怎么跟她说话,任由老同学们对着她献殷勤。   校庆持续三个多小时,所有环节有条不紊地进行,随着主持人谢幕,嘉蓝70周年的庆典圆满举办成功,落下帷幕。   礼厅重新陷入喧闹,在校学生先按秩序退场,而毕业生们则重新陷入不可自拔的叙旧中。   从前傅行此他们班的班主任好不容易才在人满为患的礼堂寻到他们这伙桃李,腆着更加壮观的啤酒肚艰难挤开人群,过程中不忘用手将稀疏的头发从左梳到右,确保光秃秃的地中海没有露出来。   “李老师好。”   学生们向他发起此起彼伏的问候。   宴随也打招呼:“李老师好。”   人的潜意识真的是一种很神奇的本能。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还是挺怕李老师。私底下大家不喊他李老师,叫他二八少年,二八少年长得早熟,他任教的每一届学生都经历过以为他已经到了当爷爷的年纪、结果最终发现他还是个小年轻的震撼经历。刚教傅行此他们时,他才28岁,于是大家私底下给他起了个绰号叫二八少年。   二八少年是个尽心尽职的好老师,对教育事业怀着发自内心的热爱,但他有一点迂腐古板,例如男女生早恋这种事,他是绝对不允许的。宴随和傅行此的事情颇为高调,因此他每回看到宴随,都要用一种“你这个死丫头竟敢带坏为师爱徒”的批判眼光凌迟她,要是时间有空,他还要语重心长地给她上思想教育课:“小随,你怎么又来找行此!学生学生,为什么叫学生呢?以学业为生……”   但二八少年现如今看她的眼神已经截然不同了,那分明是中老年人独有的八卦眼神,他最先招呼的就是她:“小随,你刚才的演讲很成功啊!事业爱情双丰收,李老师为你感到高兴。”   昔日师生正寒暄着,旁边正在退场的学生队伍突然有几个学生停下来,有男有女,互相推诿几下,有个女孩子鼓起勇气开口:“姐姐,你是不是宣传照上的人啊?”   宴随尚未回答,男生们已经替她作答:“对啊对啊,就是她,如假包换的嘉蓝女神。”   几个孩子再挤眉弄眼一阵,换了个男孩开口:“那你以前早恋吗?”这问题有些唐突,他解释道,“我们也是刘老师的学生。我们说你以前肯定有很多人追,男朋友很帅,刘老师非要说你这样的好学生才不会早恋。”   刘老师便是宴随从前的班主任。   宴随看二八少年一眼,又看傅行此一眼,对着学弟妹们义正言辞:“当然没有了,学生学生,为什么叫学生呢?以学业为生。”   一直淡漠着脸的傅行此终于没忍住笑了一下。   *   校庆过后,各班纷纷组织奔赴同学会的场地。   宴随带着傅行此一块去找还在和老旧识聊天的宴其盛:“爸爸,我去同学会了,你自己回去就好。”   “哦,好。”宴其盛应道,给旧友介绍,“这是我的小女儿宴随。阿随,叫赵叔叔。”   “赵叔叔好。”宴随乖巧喊人。   “诶,你好。又漂亮又有能力,刚才的演讲说得很好。”宴其盛只字未提傅行此,但人家赵叔叔要提,夸完宴随,他就把话题引到了傅行此身上,“男朋友也这么优秀,是男朋友没错吧。”   宴随点头:“是的。”   傅行此颔首,也打招呼:“赵叔叔。”   赵叔叔频频点头:“金童玉女,真是金童玉女。老宴好福气,女儿早早就找好男朋友了,哪像我们家那个死丫头,自己不会找男朋友,我让她相个亲,就跟我要杀了她一样。”   宴其盛找到同病相怜的难兄难弟了:“你以为我有的好,我们家大的那个……”   远处,李倩目不转睛看着傅行此和宴家父女其乐融融的模样,先是啐了一口“狗男女天长地久”,而后灵光一现,恶向胆边生,悄悄拍了张照片给宴连发过去:「你爸知不知道你喜欢你妹夫?」   这些日子以来,无论她说什么,宴连一概不理,宴森也已将她列入黑名单,保安严阵以待不让她靠近,宴家位于高档住宅区,更是混不进去,她根本找不到接近宴家的办法。   沉寂多日的宴连终于回复了:「李倩,别太过分。」   看来这招奏效了。   李倩一笑:「花钱买断怎么样?换你们家安宁。」李倩最近真的挺缺钱的,她从前过惯了衣食无忧的日子,宴连突然切断她的经济来源,她苟延残喘一段时间后不得不出门找工作,但她哪里受得了工薪阶级微薄的工资,更别说领导上司的颐指气使,不过两天就辞职了,她小有几分姿色,有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愿意包她,但长得太磕碜了点,李倩看到他的脸就想吐。   宴连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不用威胁我,我不吃你这一套,你敢和我爸说半个字,你这辈子都别想再从我手里拿到一分钱。」   宴连不再故念旧情,李倩除了这点宴家姐妹俩抢同一个男人的筹码,实在没有别的招,而这筹码重磅归重磅,却是个一出手就鱼死网破的损招。   凭什么呢?李倩突然心态爆炸,最开始的时候她和宴连明明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不贫穷,也不大富大贵,日子简简单单,可宴连一跃之间就变成了宴家的大小姐,吃穿住行,全是最好的。   而那厢,宴连虽然对李倩放了狠话,却也不敢保证李倩一定不会惹是生非,她没有宴随的微信,思前想去,还是去QQ找宴随,她们的QQ至少已经有十年不曾互动。   「看着点李倩,她可能找爸爸乱说话。」   收到QQ消息,相比于思考这话是什么意思,宴随反而对发信人的身份有更多的疑惑,她有短暂的愣怔,往备注栏看了两眼才确定下来真的是宴连找她。   李倩这头对命运差别待遇的愤懑不断累积,嫉妒烧得她快要失去理智。想着反正宴连很久没有管过她了,以后八成也不会管了,既然宴连不让她好过,那她也不让宴连好过,不如去告诉宴其盛,还能让宴随傅行此这一对奸/夫/淫/妇一起受罪,简直是一举三得。   她下定了决心,给自己打了气,冲着目标缓缓前进。   宴随先发制人,看似闲庭信步,事实上步速很快,在半道就把人截了下来,腿一伸,拦住李倩的去路:“去哪?”   李倩可以对着内向寡言的宴连无所忌惮,但对着强势明艳的宴随,她底气一下子微弱下去,梗着脖子嘴硬道:“不关你事。”   “不关我事我也要管。”宴随在一旁椅子坐下来,阴恻恻地压低了嗓音,“你再敢打我家钱的主意,或者打我爸的主意,你看我怎么弄你。我可是事先通知过你了,到时候别说我仗势欺人,我可不是宴连那任人欺负的包子会心疼可怜你。”   有句话说,敌人的敌人是朋友。   特殊情况下,宴随和敌人的敌人宴连结了一回盟。   虽然从另一个角度来说,齐刘海也是敌人的敌人,但宴随完全不想和她做朋友。   *   这天嘉蓝历届毕业班召开同学会的不在少数,大家已经各奔东西,但为了昔日的集体,该拼的面子还是得拼,同学会基本集中在锦城最高档的几家酒店和会所,傅行此班里和宴随班里的同学会都选址于宴森大酒店,宴随自个班里的她早早就许诺了请客,这会没忘记也把傅行此班里的帐给销了。   杜承没来,也算是意料之中。   宴随没在自己班里待多久,从前他们班就算不上多团结,时隔六年更是如同一盘散沙,最活宝的两个都有事没来,氛围实在不怎么样,来的大多是女生,看着她和傅行此,暗戳戳传递眼神。   宴随和傅行此敬了几杯酒就走了。   倒是傅行此他们班,明明分别的时间比宴随班里还多两年,但聚到一起有说有笑,好不热闹。   难得一聚,大家敞开了喝,散席已经夜深。   傅行此叫了车,送宴随回家,出租车后座,宴随枕在傅行此肩头,看外头霓虹闪烁,街景倒退,脑子有些晕沉沉的微醺。   回家路上又要路过嘉蓝,等红绿灯的间隙,她突然直起身,拽拽傅行此的衣袖,下巴朝外头示意一番:“书店要搬了。”   嘉蓝附近有家书店,里面提供几张自习桌,以前放了学,他们两个常常会来这边一起做作业,傅行此毕业后,就变成他单方面陪(帮)她做作业。   但现在实体书不景气,房租又一路疯长,书店没法再熬下去,门口挂了两块牌,一块“图书大甩卖”,一块“店面转租”,夫妻二人正在搬东西,把一摞摞的书抱上小货车。   承载旧回忆的老地方即将消失,一时间两人都有些许伤感。   *   到家之后,宴随洗漱完毕,酒意上头,打算早早睡觉。   半梦半醒间,突然记起那家书店为了揽客,有段时间推出过一个活动,为顾客保存一封信,十年后寄给指定的收信人,可以别人,当然也可以是自己。落笔无悔,一旦丢进信箱就不能再后悔说不寄,店家为了增加这个“不能后悔”的力度,把信箱用一把大大的锁给锁了,钥匙则丢弃了。   她和傅行此都给十年后的对方写了一封信。   分手后,她去讨过,但没讨到。   这么多年过去,她还记得自己写了什么。   她那个时候并不知道傅行此不想结婚,所以她写道:   「哥哥,   按照正常流程,我应该已经成为你的太太两年了,因为24岁是我的理想结婚年龄。但我不会告诉你的,因为我觉得追求和求婚都要男生主动。   想知道,经历过传说中的七年之痒,你们过得还好吗?   你们应该依然幸福着吧,因为我完全没有办法想象有一天我不喜欢你,你不喜欢我会是什么样子。   拜托了,十年后请一定还在我的身边,喜欢我,保护我。   想说的话有很多,到了落笔的一刻却有点词穷。   那,就祝你即便十年后已经不在我的身边,也健康,平安,快乐。」   想到这里,宴随猛然坐了起来,匆匆换了衣物便夺门而出。她明明该对杜承不屑一顾的,却不知怎地,在这一刻竟懂得了他那句“你没有给过我未来的希望”。   她叫了车一路驱至书店,推门下车,看到门口一地白花花的信件,一旁大箱子的残骸支离破碎。   傅行此捏着一封展开的信件,目光穿透重重夜幕,落进她的眼底。 第63章   傅行此只是这么站着看她, 像一尊不会动的雕像, 那双深之又深的眼眸黑漆漆一片, 不知道藏了什么样的情绪。他手里拿着的信, 是她少女时代的有关爱情的梦想, 最纯粹最炙热,此时此刻, 却不亚于引爆炸//弹的引信。   人在神经极度紧绷的状态下,是不会轻举妄动的。   宴随手就扶在车门边上,没顾上关,她维持着这个姿势,站在原地与他对视着。十米左右的距离不算近, 但她仿佛已经看清了信封上的“傅行此亲启”。   出租车司机用不着问, 就能轻而易举猜到这对年轻男女一定发生了什么。宴随没给他关门, 影响他去接下一单生意了,他看在美女的面子上, 暂时忍住内心对金钱的渴望。   随着时间继续流逝, 司机觉得自己必须做点什么了,这个架势看来,这两个人可能得站到明天早上, 而他四舍五入就是少赚了整整一个亿。   得到提醒, 宴随终于终结视线缠斗, 回过头淡淡冲司机说了声“抱歉”, 手机对着收费二维码一扫, 在车费之外又给了两百块钱作为耽搁时间的补偿。   不等司机反应过来, 她将车门关上,径直冲着傅行此走去。   店面前有几级台阶,台阶上零零散散堆着从书店搬出来的杂物,这时书店老板夫妻俩从里面出来,看到她,老板娘先是迷惘,然后很快将她认了出来,又做确认去看傅行此,不由得惊喜道:“刚才还没认出来,只是觉得眼熟,原来是你们两个啊!”   老板仔细辨认也认出二人来,一时陷入感慨万千:“哎哟,你们俩啊!都好多年咯。”   傅行此笑一笑,当做回应,他走下台阶,口吻如常:“你也来了。”   宴随已经卸了妆,衣服也换过了,不再是白天校庆那套西装,她出来的急,只穿了条连衣裙,中袖,裙摆只到大腿三分之一处,装备显得很单薄,十月底的锦城已经冷下来了,更别说是更深露重的夜晚。   走到她身前,傅行此把外套脱下来搭到她肩上:“怎么穿这么点就出来了。”   宴随不答,从他手里将信扯过来,低头看一眼,确实是她的那封没错。她抿抿嘴唇:“你的那封呢。”   “还没找到,刚才光找你的了。”傅行此说。   宴随低低应了声“嗯”,想蹲下身子开始找,奈何穿的裙子,一蹲就走光,她重新站直,低头在满地信件中巡视。   傅行此看一眼她光秃秃的腿,说:“我来,你进去等一会。”   “是啊,进去等吧,让你男朋友找。”老板招呼她,“这么冷了你怎么只穿了这么一点衣服啊?”   老板娘白丈夫一眼:“姑娘家就喜欢漂亮,怎么啦?你们男人懂什么。”   宴随没拒绝,她的手臂和腿确实被冷风吹得麻木僵硬,她在店里坐下,店面已经搬得差不多了,桌椅之类的东西还有没动的,她在以前和傅行此常坐的位置坐下来,老板娘给她泡了杯热水,她拿手捧着,透过玻璃窗看傅行此在满地信件中挑挑拣拣。   书店这波噱头做得成功,慕名而来的人不少,信件堆成小山,新旧不一,有些还是崭新的,年代久远的则已经泛了黄,傅行此找了很久,后来老板也加入帮他寻找的队伍中。   老板娘也暂时停下了手中的工作,过来和宴随叙旧:“没想到你们还在一起,真好,以前我就老是和我老公感慨,说你们两个,男孩帅气女孩漂亮,太养眼了。我老公还说就是可惜年纪太小,八成走不到最后。没想到啊,这么多年了你们真的还在一起,跟童话故事似的。对了,你们结婚了吗?”   老板娘方才便留意到两人手上都没有戒指,不过很多人结了婚也未必有佩戴婚戒的习惯。   “没有。”宴随回答。   “那应该也快了吧,你们是我们刚开始开店那会来的,算下来也有……”老板娘数算片刻,“七八年八//九年了。”   宴随手中的信纸在受力下发出轻微窸窣声,清瘦的手背骨节经络越发分明。   敷衍笑一下:“还早。”   老板娘看出她聊天的性质不高,没再打扰她,只安静坐在一边。   外头两个男人边找边抽烟边聊着什么,仔仔细细把所有信件翻了三遍。   傅行此空手站起来,宴随看到他的嘴型说的是“算了”。   宴随向老板娘告别:“他好像没找到,那我们回去了。”   “不应该啊。”老板娘皱眉,站起来送客,“应该全在这里。”   宴随走到外头,傅行此对她说:“没找到。”   老板致歉:“不好意思啊,我们之前换过一次箱子,可能是那个时候弄丢了。”   说话间,他给妻子使了个眼神。   老板娘咽下欲言又止,也笑道:“是哦,我差点忘了。”   *   离开的时候,宴随透过车窗看到老板正拿着簸箕和扫把清扫信件,堆进一个铁桶中去。   想必是要焚烧处理。   店都要关了,曾经用来吸引顾客的招数自然也没了履行的必要。   宴随将视线收回来。   傅行此在闭眼假寐。他没有发表读完她的信的观后感,更没有礼尚往来跟她说说他的信写了些什么,同学会上他确实喝了不少酒,但远远没到需要闭目养神没法聊天的地步。   他的潜台词已经很明确,无非因为是信中提及的未来,他们两人的想法太过迥异,甚至截然不同。   一对比,把她衬得像个一厢情愿的傻瓜,还不如绝口不提,至少保全她一点颜面。   宴随无声淡嘲一笑,把头转向了窗外。   人果然是一种永远不懂得知足的生物,有个女演员曾经说过说:“原本只想要一个拥抱,不小心多了一个吻,然后你发现需要一张床,一套房,一个证……离婚的时候才想起:你原本只想要一个拥抱。”   重新接纳这段感情的时候,她明明风淡云轻地接受了这段感情没有善终的游戏规则。   但现在,好像不甘心止步于此了。   回家的路途显得沉默寡言,半道傅行此才问了一句“你还要回家么?”   “回。”   车到宴随小区门口,宴随把外套从肩头扯落,递还给他。   傅行此探身过来,捏着她的下巴在她嘴角落下浅浅一吻,是惯例的吻别,他没要衣服,重新给她披回去:“外面很冷,你穿走。”   分别很清淡利落,没有往常的依依不舍。   *   这天过后,两人之间陷入一种微妙的僵局。   有关八年前写的信,两位当事人心照不宣只字不提,结婚这种扫兴的话题更是三缄其口,从前就默认的事,被摆上台面过后却怎么都回不到从前的若无其事,相处的频率明明和模式和从前一般无二,但内心的亲密无间突然间变得很艰难,即便抵死缠绵之际,也宛如隔了千山万水。   同时,宴随和宴连的关系没有因为校庆那天的结盟而亲近半分,重新回到互不理睬暗流涌动的冷战状态。   时间就这样匆匆过了小半个月,锦城的冬天一向湿冷,冷空气的作用力日渐强大。   11月12号号这天,初雪到来。   雪不大,但足够南方人兴奋了,宴随在办公室听到外面同事们的叫嚷,掀了窗帘朝窗外看去,小小的雪花漫天飞舞,洋洋洒洒。   桌上手机一震,消息来自傅行此:「下雪了。」   她回:「我看到了。」   傅行此:「庆祝一下,下班来接你。」   宴随看着外头的天却有些犯懒,玻璃窗外那种寒冷和潮湿仿佛通过视觉转化成真实的触感黏到她皮肤上,而且她今天手头事情不少,虽说没人敢约束她非得今天办完,但她不是个喜欢把事情推到明天的人。   于是拒绝了:「太冷了,我不想出去。」   傅行此继续劝她:「不冷,真冷的话我给你带件羽绒服过来。」   宴随:「今天很忙。」   傅行此却执拗无比,莫名其妙对出门有不可理喻的坚持,好说歹说非要约她一块出去。   最后,他以一句「我已经等在你们公司楼下了」一锤定音。   *   宴随上车闻到车里有花香,往后座一看,果不其然看到一束鲜花。   “陪我去看下我妈。”傅行此解释道。   宴随皱眉,总感觉他今天哪哪都奇奇怪怪的。   陪他看他母亲,这要求只能说可以,但没必要。   冬天夜长,开到北郊山下的时候天已经开始变黑。   傅行此看看宴随,又看看山,他倒是不怕,但他担心她会害怕,“算了,要不明天早点下班再过来。”   在这种方面,宴随确实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向来不算多大胆,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傅行此在,她没觉得有多害怕,于是率先推开车门下了车:“走吧,来都来了。”   傅行此把花束和羽绒服从后座拿上,羽绒服披上她的肩膀,然后拉过她的手,带着她上山。   雪已经停了,本来就不大,下的时间也短,完全没到积雪的水平,但台阶湿漉漉的,混着细碎的冰渣,脚下有些滑。   怕滑倒,他们走得很小心谨慎。   上山途中,天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黑下来,   这种环境下,安静会加剧恐惧,漫山遍野的白色墓碑反着微弱的光,宴随清清嗓子,依偎他更近些,找话题缓解心情:“今天是什么日子,为什么来看你妈妈。”   “是个很重要的日子。”傅行此说。   走至墓前,他双手将鲜花轻轻放下,站起身来,重新拉过宴随的手给她安全感。   “尊敬的梁赫之女士。”他看着母亲的照片,“我郑重给你介绍一下,这是你的未来儿媳妇,宴随。不过我还没有求婚,不知道她会不会答应我。”   宴随脑海一阵电闪雷鸣,连指尖都开始发麻,她微张着嘴,怔怔扭头看他。   傅行此从大衣内衬的口袋拿了样东西给她,是一个是泛黄的信封。   宴随垂眸。   「宴随亲启」。   “不是说找不到吗?”   傅行此偏头示意她打开:“让书店老板配合演了一下戏,我送你到家后才去拿回来的。”   「宴随:   我是被十年前的你逼着写这封信的,这信大概率不会到你手中。书店老板骗生意而已,你也信。写信的大都是情侣,十年早都分的差不多了,书店老板再给把信寄过去,引发人家家庭矛盾,那不是很缺德吗。   反正你也看不到,那我写的肉麻一些吧。   希望十年后我可以有个家,有回归的爸爸,有健康长大的傅明灼,还有你。」   寥寥半页纸的内容,宴随始终没有再从信中抬头。   知道她必定已经看完,傅行此将她轻轻抱住,“24岁是你的理想年龄的话,时间很紧迫了。”   他又往她手里塞了个东西,正方体的绒面小盒子,他下巴抵到她头顶,解释这段日子以来自己为何对她的信不闻不问:“这东西催了小半个月,今天终于赶出来了。想给你个惊喜,所以一直没说。”   宴随的喉间泛上越来越浓重的猩甜,刺痛非常。   她根本说不出话来。   傅行此从一开始的耐心等待,到后来变得有些不确定起来。诚然女孩子遭遇求婚很有可能会失态,但宴随的沉默似乎太久了些。   “宴随?”傅行此催促。   宴随握紧拳头,指甲深深陷进肉中。   十二床被褥撤走,那粒豌豆真真切切硌得她彻夜难眠,浑身青紫。   “你知道我当时为什么和你分手吗。” 第64章   傅行此很早之前就开始明白,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的问题不能用逻辑来解决, 不是应该怎样照理来说怎样曾经怎样, 事情就会按照常理怎样发展, 因为人性太复杂。   就像傅唯曾经那么爱他尊重他, 那么顶天立地温柔负责,最后却不顾他的苦苦哀求和挽留, 更不顾年仅14岁的他才刚刚经历摘胆剜心的丧母之痛正是对父亲最为依恋的时候,残忍将他抛弃,从此远走高飞,父亲一职,形同虚设。   这听起来像天方夜谭, 可事情就是这么发生了。无论傅行此怎么怀疑, 如何找出千百种论证证明父亲绝不会这么对他, 这都是铁铮铮的事实,再有理有据, 也推翻不了现实。   就像后来, 宴随明明那么依赖他喜欢他,一见到他,眼睛里的欢喜都会溢出来, 却没有任何预兆非要和他分手。   他不明白她为什么这样, 忍着心理阴影争取了, 也低三下四挽回了, 但她就像一块油盐不进的石头, 没有任何余地。   他想可能老天就是喜欢捉弄他, 就是见不得他好,所以剥夺他所剩不多的拥有,出手摧毁他来之不易的幸福,根本不需要理由和所谓逻辑。   但现在宴随对他说:“你知道我当时为什么和你分手吗。”   事情有隐情,老天并没有真的这么见不得他好。   傅行此眼睛里有希冀的光,安静等她的下文。   宴随沉默数秒,下定了决心,拉他:“你跟我走。”   下山的路比上山更难走,他们都无暇顾及,在即将黑透的山路上疾速下行,台阶上的薄雪化透了,变成脏污的泥水,星星点点地飞溅起来,沾到裤腿上,鞋上。   *   车在车海中缓慢前行。   宴随坐在副驾驶位,手肘撑着扶手托着下巴,一言不发地垂下头,发丝散乱着遮盖她的脸,阻挡傅行此频频投来的打探目光。   一路上,她感到心乱如麻,多年的压抑骤然解脱,曾经的伤痛分毫不差甚至加倍重现,被求婚的震撼和震惊还在萦绕作祟。   还有难以名状的悲壮,不是每一件事都可以像不婚主义的他求婚一样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又一村。   她将承认她才是那个彻头彻脑的输家,这道他和宴连共同给予她的欺骗背叛会被搬上台面,再也无法粉饰太平。   说开之后,宴随甚至不知道今后她和傅行此何去何从。   她可不可以像他一样说出“既往不咎”,原谅他接纳他,让过去就此过去。   她一点也不知道。   *   宴家。   宴其盛、罗子琴和宴连正在用餐,阿姨忙前忙后,又从厨房端出一碗汤来。   外头院子里传来一阵汽车的紧急刹车声。   客厅的四人都面露诧异。   “是阿随吗?”宴其盛问。   阿姨放下汤,在围裙上揩揩湿漉漉的手:“我去看看。”   这时,门被粗暴从外打开,宴随带着傅行此进门,没有换鞋,甚至来不及和家里人打声招呼,就目不斜视地拉着傅行此匆匆上楼。   傅行此也只再上楼过程中给予了微微的颔首示意。   二人上楼的脚步声盘旋在屋内,留楼下四人面面相觑。   宴其盛皱眉:“他们两个这是在干什么?”   女儿带着男友一回家就火急火燎直奔闺房,实在怪不得他乱想那些有的没的。   但他身为父亲,和女儿说这些事怎一个尴尬了得,正好罗子琴不自在地干咳一声,于是宴其盛立刻把锅甩到妻子头上:“你有空跟她好好说说,这像什么样子,当家里人都不存在的吗?”   *   傅行此第二次来宴随房间,对比多年前更加富丽堂皇,但这回他顾不上调侃她铺张浪费了。   傅行此跟着她走到书房小隔间,注视她从书桌的抽屉角落里拿出一张储存卡插入U盘,然后连上电脑,在他百般的莫名和不解之中,她点开了一段视频。   他的注意力没有错过她整个人都在轻微颤动的细节。   “宴随。”他叫她的名字,试图去拉她的手安抚她的情绪。   宴随躲开,拉了把椅子在他身边坐下来,她说:“你看电脑。”   视频中的画面很是眼熟,傅行此很快便认出这是他家客厅的一角,时隔多年,他家里换过装修,但这是他家曾经的样子,他不会看错。   镜头对准的方向始终不变,有隐约又遥远的喧哗声,透过音响微弱传出来。   傅行此没想明白这段视频的由来,更搞不懂宴随播放它的意义:“这什么?”   宴随只说:“你看下去。”   傅行此无奈,继续盯着这无聊的画面看。   视频进行到一半,终于有较为清晰的男声传来:“行此,你家有没有那种很大的盘子啊?”   是祝凯旋。   傅行此面上的疑惑和不耐终于因此有所松动,他脑海里有细碎的回忆片段闪过,但仍是无法捕捉,更别谈拼凑成型。   他开始聚精会神,陷入头脑风暴中,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从那微弱模糊的嘈杂中,他提取到自己的声音,昔日高中同班同学的声音,还有……宴随的声音。   终于,一个念头牢牢攥住了他的神经,瞬间,他的脊背蹿上一股无法忽视的凉意。   八年前,宴随只去过他家一次。   空气凝滞。   氧气被一点点抽干。   小小书房内,是越来越令人窒息的沉默。   一个世纪般漫长的铺垫过后,宣判最终结果。   “先是李倩,现在又是宴随,傅行此你有意思吗,是不是我身边的人你都要轮一遍?”   “有啊。怎么,你后悔了?”   视频戛然而止。   宴随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泪流满面,内心的洪水决堤泛滥,她双手捂住脸,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的失态。   傅行此扯落她的手,把她的头摁到自己的肩上,用力抱住她,她越挣扎,他抱得越紧,像一条蟒蛇死死困住猎物。   他一直在说“对不起”。   却也只会说对不起。   数分钟的僵持过后,宴随耗尽力气,渐渐松懈了力道,眼泪流进他的领口,语不成句地控诉他:“我那个时候问过你的,你说你们只是普通朋友。我以为是宴连单方面的,我要是知道你们有一腿,我根本不可能和你有开始。你们惺惺相惜同病相怜是你们的事,可你为什么要来祸害我,为什么要拉上我。”   傅行此衣领口被她的眼泪晕湿,冷却后冰冷地贴在他皮肤上,他能清晰感觉到她的眼泪持续掉落,他衣上的湿痕不断扩大。有关这个问题,傅行此确实没有和盘托出,对她有所隐瞒,但他从来没有产生过丝毫悔改之心,即便是她梨花带雨控诉他的此时此刻——没有哪个男人傻到会在追女孩儿的时候交代前尘往事,不止是因为没必要,更因为怎么交代都是死路一条,一五一十说,纯属自找麻烦。   何况他和宴连从来没有在一起过,身在同一个朋友圈子里,把关系笼统概括成“普通朋友”,从某些角度说来,根本挑不出错。   宴随听不进去,趁他放松了力道一把推开他,怒极反笑,花了妆的脸一片斑驳,“普通朋友?普通朋友背着我把她留在你的家里,普通朋友问她有没有后悔,普通朋友我回来拿相机的时候你屋外一个屋内还藏着一个,一个两个爱惨了你,坐享齐人之福得意吗?等我走后,你们是怎么在笑话我。你根本是为了气她才和齐刘海在一起的才追我的,傅行此你这个满口谎言的骗子!宴连两个小时后才回家,这两个小时你们在干什么,你们算哪门子他妈的普通朋友!?有你们这么当普通朋友的吗?你们上床了吗?”   傅行此脖颈处的筋和骨不断因为用力清晰显现,他似乎也在竭力压抑着什么,出口的解释苍白无力:“不是因为气她追的你,更没有上床。”   “那你们在干什么,接吻了吗你抱她了吗?”宴随步步紧逼。   “没有,什么都没有,我没有碰过她,我没有因为气她追你,更没有背叛过你。”傅行此说着,又伸手来抱她。   宴随猛地起身后退躲避,椅子因她的动作向后倾倒,摔进厚厚的地毯中,并没有发出什么声音,她小腿被椅子脚划过,可她甚至感觉不到疼痛,“既然什么都没有那你倒是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啊!”她泪眼婆娑地看着他,眼神和动作都透着防备,随时准备继续后退,“你说这是误会啊,说都是我多想了,傅行此你解释啊……你怎么不解释?”   “宴随……”傅行此起身的动作缓慢,扶了一把椅背才站起来,他的眼眶泛了微红,薄之又薄的水光后是巨大的悲悯,“对不起,我不能说。”   预料之中的结果。如同过去,在想念肆意翻滚时,宴随一遍遍试图为他开脱,却怎么都找不到一个可以自欺欺人的借口。   “滚。”宴随转过身去,咬牙压着哭腔,“我眼里容不下沙子,没法像你一样既往不咎。傅行此我们彻底玩完了。滚。”   傅行此的声音沙哑着:“宴随。”   “滚!”宴随失控,歇斯底里地尖叫。   与此同时,楼下响起同样怒不可遏的吼声,来自宴其盛,没法听清具体说的什么,但滔天的怒意却毫无隐藏地透过隔音效果上好的门墙送上了三楼。   紧接着,响起宴连惊恐的叫声,隐隐听到在叫宴随。   宴随冲出去。   “宴随,爸爸晕倒了,宴随!阿姨!傅行此!爸爸晕倒了!” 第65章   准确地说, 宴其盛不是晕倒了, 他只是站不住了。   他的背伛偻着, 痛苦地捂着胸口, 外加方才的激动使然, 他面色赤红,呼吸剧烈而粗重, 嘴里不断发出破碎的呻//吟。   宴连则在一旁彻底乱了阵脚,即便去医院的路上宴其盛状况稍微有所好转,可她仍处于六神无主的状态。   车上只有父女三人和傅行此,罗子琴出去打麻将了,宴随在车上给她打了两通电话都没人接, 最后不得不大费周章联系了罗子琴某个麻友的女儿, 结果这位麻友这次刚好没参与, 层层转告,一个消息辗转了四五遍才传递到罗子琴手里。   罗子琴以最快的速度打了电话给宴随问情况。罗子琴不明情况, 跟宴连半斤八两, 慌得声音不停地抖,说话都不利索:“阿随,我手机落在车里了, 你爸爸怎么样, 啊?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吗, 怎么突然就不好了?”   碰着紧急情况家里总要有个人要挑大梁, 妈妈和姐姐一个两个手足无措, 宴随冷静道:“我们在去市一的路上。现在爸爸已经好多了, 你别怕,慢慢过来,不要急。”挂电话前,想到罗子琴女士的开车技术,宴随又嘱咐道,“妈你不要开车,叫人送你过来。”   宴其盛肺部剧痛,这种痛处蔓延到胸口、肩膀还有背部,他直不起腰,疼痛难当,呼吸间,空气稀薄到可怕。他知道自己这个时候应该好好休息,让自己保持冷静,情绪激动是大忌,可三个引发他此次失控的罪魁祸首齐聚一堂,哪怕代价是死他都顾不上了,有些话必须一吐为快。他声音微弱,尽力平衡着身体的不适和泛滥的情绪:“原来我做人这么失败。”   “爸你别说话。”宴随打断他,她大概能猜到宴其盛暴怒的原因,“等情况稳定了再说。”   宴其盛大喘着气,“妈和老婆不和,老婆和女儿不和,两个女儿不合,从小争到大,争父母,争财产,争公司!争一切退一步海阔天空的小事!”情绪激动带动疼痛加剧,他不得不暂停数秒,稍缓和一点,又在大家要他别再说话的劝告中继续道,“甚至连男朋友都要争,我倒是要问问你们两个,这个世界上没有别的男人了吗?所以你们要这样作,是不是从对方手里扒下来的东西才叫香?走到今天,我在外面再苦再累从来不叫一声,只要你们过得好我再苦再累都值得,我只求家里太平一点,有这么难吗?啊?连连?阿随?你们是钱太多了闲着没事情做吗?爸爸就想要一个温暖的家,不是冷冰冰,不是剑拔弩张的,就这么难吗?!你们四个就真的有这么多的苦大仇深吗?!”   最后几个字他是拼尽全力从喉咙里挤出来的,说完就是好一阵剧烈的咳嗽。   宴连一边哭一边手忙脚乱给他顺气:“爸你不要说了,我错了,求求你别说了。”   良久,宴随盯着傅行此在驾驶室的后脑勺,自嘲一笑:“我才错了,我这就把人还给姐姐。”   她用的“还”字,炮火是对着傅行此去的,但是误伤了宴其盛,宴其盛好不容易刚刚平息一点的情绪再次有火山爆发的趋势:“你抢姐姐的?”   知道宴随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必要的时候伤敌八百自损一千也在所不惜的毛病又犯了。不等她回答,傅行此从后视镜看过去警告她:“宴随不要再刺激你爸爸了。”   宴随闭嘴,扭头给宴其盛顺背。   他在开车,没法对着后面说话,只能稍稍侧首示作尊重:“叔叔,我和宴随在双方单身的情况下自愿走到一起,绝不存在‘抢’的道德问题,等您情况稳定我会向你解释清楚,现在您的身体为重,请您不要再情绪激动。”   *   气胸忌辛劳和生气,宴其盛本就工作很辛苦,肺的问题不是一天两天了,早很久之前医生就介意他动手术,他一直拖着,这回遭遇极端情绪,雪山崩盘再也受不住了。他的左肺压缩至不足5%,右肺也只剩不到一半大小,片子一拍出来,医生当即就安排了一个插管引流的小手术先给他稍作缓解。   一声拿了纸和笔过来:“和病人什么关系?”   “父女。”   “赶紧签字。”   宴随二话不说在手术同意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因为是急诊,先前面诊拍片检查之类的项目都没来得及挂号付钱,这会护士递了收费单和住院单过来,另外还有一些药材需要去取。   傅行此从护士手中接过,对宴随说:“我去。”   “不用了,我自己去。”宴随淡笑道,客套和疏离不言而喻,伸手要拿回单子,“你回去吧,谢谢你送我爸爸过来。”   这声感谢不全是故意划清界限,有真心的成分在,她和宴连包括家里的阿姨都是弱智女流,没法搬动宴其盛一个大男人,所以宴其盛的上车下车都是傅行此背的。   傅行此拽过她转身,让她看失魂落魄的宴连:“你看看你姐这个样子,你爸这边总要留个人看着吧?”   他没等她什么反应,大步流星走开。   插管手术很小,直接拉了帘子在急诊室的病床上进行。宴随站在不远处,盯着帘子发呆。   “阿随!”罗子琴着急忙慌的喊声随着高跟鞋敲击的声音一齐近来,“你爸呢?”   “在里面做手术。”宴随指给她看。   “怎么在这里动手术?进去多久了?”罗子琴喘着气,光鲜亮丽的富太太鲜有露出狼狈的模样,手和嘴唇都发着抖,“你爸他怎么样?”   宴随没说医生看了报告把他们劈头盖脸骂了一顿,质问他们为什么这么严重了才把病人送来就医简直把生命当儿戏。   她宽慰母亲:“应该没多大事。现在只是个小手术,过两天会动正式的手术,根据情况商量了具体治疗方案开大刀。”   帘子很快被拉开,宴其盛戴着氧气罩,被掀起衣服的上身插着一跟小拇指粗细的管道,里面有断断续续的血水,流向一只不小的透明盒子。   三人齐齐凑过去。   罗子琴一颗掉得老高的心终于降了一半下来,至少看起来宴其盛没有什么生命危险,她手放在自己胸口安抚尚未平息的心惊肉跳,“老宴,你感觉怎么样?”   宴其盛疲倦点头,视线扫过妻女三人,氧气罩后面,微弱地张口,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宴随凑近去听。   他说:“小傅呢?”   这老头,怎么自己都这样了还有心思惦记年轻人的破事。宴随无语,怕刺激到他,还是给与了诚实回答,“去付钱了,一会就回来。”   宴其盛仍不放心,非常执着:“让他别走,我有事要问他。”   “知道了。”宴随敷衍着应下,既然罗子琴来了,而且看起来不跟宴连似的六神无主,撑个场面应该是够的,那她也能放心走开了,省得麻烦傅行此去办那些手续。   刚走出急诊室的观察病床通间,就看见傅行此拿着一堆药剂盐水神色匆匆而来,他本来就高,再把步子迈大迈急,前进的速度特别快。   对视的瞬间,彼此的眼神都带着意味不明的晦涩。   宴随迎过去,结果傅行此只有眼神在她身上转悠一圈,脚下根本没停,她不得不掉头小跑着跟上他的脚步:“东西给我好了。”   傅行此充耳不闻。   宴随不耐,拽他手臂:“听到没有?这里没你事了。”   傅行此终于有一瞬的暂停,下一瞬又继续先行,他脸上浮起一阵戾气来:“我不同意分手。”   “好像用不着你同意吧。”宴随没再追他的步伐,看着他的背影说道。   傅行此没回头。   *   宴随重新迈入观察室的时候,傅行此已经把药剂盐水都给了护士台的护士,他人正站在宴其盛病床前,弯着腰在听宴其盛说话。   不等她走到跟前,宴其盛冲她们三个挥挥手,示意她们走开,要清场和傅行此单独说话。   “老宴你要和行此说什么?等稍微好一点再说也来得及,现在你得好好休息。”罗子琴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没法理解宴其盛的执念,她以为丈夫在担心自个有生命危险,所以要嘱咐女婿照顾好女儿,“你没什么事,啊,我已经问过医生了。”   宴其盛再次挥手,完全没得商量。   傅行此宽慰罗子琴:“我知道叔叔要问什么,我说就行,不用他说话。”   既然准女婿也这么说,知道丈夫说一不二,罗子琴也没了辙,拉着宴随走远些。   宴连却如同一只惊弓之鸟:“傅行此。”   傅行此背对着宴随的方向,她只能透过他的背影隐隐看到他下颌动了几下,却不知道他究竟对着宴连说了什么。   不远处的椅子刚好走开两个人,罗子琴带着宴随过去占座,没忘记对继女施展善意:“连连过来坐吗?”   宴连迟钝地摇摇头,站在几米开外扶着墙。   “你学着你姐一点。”罗子琴小声对宴随说,“她装得这么急,一对比,你就跟个没事人一样。你让你爸怎么想?”   虽然医生说宴其盛再晚来一会就会有生命危险,但这种话算是种医者口头禅,当不得太真,经过初步治疗,宴其盛的状况显然不算太糟糕,宴连的担心过激了。   宴随视线淡淡从宴连身上扫过。   不,她能感觉出来,宴连不是装,她是真的急,甚至完全可以用极度恐惧来形容。 第66章   宴随的视线又投到宴其盛的病床那边。   傅行此侧脸对着她, 垂着眉眼, 态度很恭敬, 不知道在和宴其盛说着什么。   唯有最后四个字她看懂了。   宴其盛问了句什么, 他不假思索地说:“宴随。”   连说了两遍, 一遍比一遍坚定。   两个男人的谈话很短,从头到尾没超过两分钟。   傅行此说完便退到了一边, 给三名家属腾空间。   宴其盛一会看看大女儿,一会看看小女儿,来回看着,叹了口气。   宴连情绪突然崩溃,她拉着宴其盛的手, 脸埋下去, 低低地哭出了声:“爸爸你吓死我了……”   海伦凯勒说:“只有那些聋了的人才更加珍惜光明。”   罗子琴用最大的恶意揣测了宴连对宴其盛表现出的担忧, 这点宴随是不认可的。宴连会害怕成这样,因为失去过母亲的人比谁都害怕失去父亲, 宴其盛是她的有且仅有。   「希望十年后我可以有个家, 有回归的爸爸,有健康长大的傅明灼,还有你。」   在宴随的认知里, 傅行此绝不是个以德报怨的宽宏大量之人, 他父亲的逃避直接导致他的生活翻天覆地, 从梦想的角度来说, 他的人生都被毁了。她没想过他给自己构建的美好未来中, 仍给他父亲留了至关重要的一席之地。   他那样爱他的父母。   所以十二年前那个半大的男孩子, 在失去母亲又几乎失去父亲之际经历了怎样的痛苦和不舍。   耳畔响着宴连压抑的哭声,宴随心里泛起密密麻麻的疼痛来。   一面为他而疼。   而更多的,为自己不争气为他疼而疼。   再回神,已经没有了傅行此的身影。   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走了。   走了最好,眼不见为净。   正这么想着,结果他又提着两个盒饭和一袋子水回来了,先把水分发给罗子琴和宴连,然后走到宴随面前,把袋子里的盒饭拿出来给她:“便利店只剩番茄炒蛋盖浇饭了,你随便吃点垫个肚子。”   已经十点了,他们两个都还没有吃过晚饭。   宴随不接,盯着他道:“你该走了。”   傅行此置若罔闻:“还有个饭团,咸蛋黄的。”   正好护士推着小推车过来看情况,宴随接过盒饭一把塞进推车的垃圾箱中,不顾有外人在场,直接开了火:“听不懂人话?叫你滚,这下听懂了吗?”   气氛僵硬。   “不要吵架,有话好好说。”罗子琴手肘悄悄耸一下女儿,打圆场,“这么晚了还没吃饭,你要饿死啊。听话吃一点。”   宴随冷淡地撇开眼。   这个年代的年轻人哪个不是被家里当成掌上明珠养大的,一个个心气比天高,罗子琴担心宴随太不给面子把傅行此气走,但看傅行此除了面上闪过一丝快得几乎抓不住的难堪之外并没有别的表示,这才放下心来,干咳一声,试图转移视线缓解氛围。   护士没想参与别人的家事,全程装聋作哑记录了各个仪器的数据,并告知道:“你们准备一下,等护工到了就领你们去病房。”   傅行此又一次在宴随的驱赶中,坚持帮忙把宴其盛的病床推倒病房所在。   家中阿姨收拾了一点行李送过来,不必多说,她得留下照顾病号。不过宴其盛毕竟是男人,他现在的状况不便起身,要解决生理需求只能在尿壶中解决,阿姨不方便代办,身为妻子的罗子琴难逃其责。宴其盛住的医院最好的病房,病房内设施不亚于酒店,两室一厅两卫一厨,提供给陪护人员睡的床就有两张,陪护条件算是很优良了,但是照顾病人永远是个体力活,别想轻松到哪里去。   罗子琴从来没有照顾过人。   “阿姨,要不您回去吧,我留下陪爸爸。”宴连对罗子琴说。她没想到那一茬,宴其盛一秒钟不在她眼皮子底下她就不放心。   宴随嗤笑,一语道破:“爸爸要上厕所你怎么帮?”   同为男性的傅行此沉吟,说:“我可以留下。”   “没事没事,阿姨可以的。谢谢行此啊。”罗子琴很受用准女婿的体贴,笑开了花,“哎哟,真乖。”   时间不早了,宴其盛该休息了。等宴其盛嘱咐完公司事宜,三人告辞。   他们临走前,宴其盛叫了宴连过去,他抬起手指夹着检测器的手,悲悯地摸摸她的头,轻声道:“感情的事勉强不来,忘了吧,啊。人总要朝前看的。”   宴连现在根本不敢跟他唱反调刺激他,只一味拼命点头答应,眼泪又掉下来:“好,你别再生气。”   罗子琴则悄悄提醒宴随:“差不多行了啊,使性子别太过分。”   宴随木着脸没应。   中年妇女真是比小姑娘还好哄,随随便便一句客套话都信,用脚指甲盖想都知道宴家绝对不可能让他陪夜,这话说出来好听一下,居然把罗子琴骗得团团转。   *   一下电梯,宴随率先走了出去。   背后有脚步声追来,傅行此很快追上她,拉住她的手臂:“我送你回去。”   “松开,不牢你大驾。”宴随甩了两把手臂没甩开他的桎梏,冷笑着示意他看已经自顾自走到遮风帘处的宴连,“送你的宴连去。”   “你信我一次。我和她没什么。”傅行此拉她更紧,一瞬不瞬地看着她,满目悲戚,“信我一次,宴随,可不可以?我究竟喜不喜欢你,我不信你感觉不出来。”   “哦?基于谎言和隐瞒的喜欢吗,不好意思,不稀罕。”宴随说完,扭头冲着不远处正在扯皮的两个保安叫唤,“救命,我不认识这个人!”   住院大楼已经很寂静,没什么多余的路人,两名保安神色一凛,摸着腰间警棍匆匆跑来:“干什么的,松开她!”   傅行此百口莫辩,在两名保安如临大敌的质问命令和宴随一口咬定不认识他的坚持下,不得不松开宴随。   她像躲避什么要不得的瘟疫一般,很快就没了影。   *   外头气温极低,叫的车迟迟不来,宴连站在路边,整个人都被冻麻了,她看着川流不息的车海疾驰而过,一个蠢蠢欲动的念头越来越强烈。   从14岁开始她的精神状况一直都很差,意识到不对劲去看心理医生的时候已经是重度抑郁症,多年来,她一直瞒着家人吃药治疗,前一次去的时候,医生说她的状况有所好转。   随着宴其盛的发病,状况再度打回原形。   死了就一了百了了,死了就不会害到别人了吧。   她不受控制地,朝尾灯的红色海洋迈出了步子。 第67章   防风帘一掀, 外头的冷空气瞬间将宴随包围, 心里烧得旺盛的火气也仿佛在刺骨的寒冷包围下熄灭了, 脱离傅行此, 她如释重负吐出一口气, 感觉自己神志都清爽了不少。   她低头摆弄手机,看来傅行此求婚的消息祝凯旋和罗晶晶早就知道了, 他们都给她发来了贺电。她盯着“傅太太”三字看了一会,心里是无边无际的空荡荡,因为不知道回什么,干脆先搁置一边,当务之急是打车回家, 不然一会傅行此又该追出来了。   一边走着, 她一边在软件上叫了车。就这么会时间, 手已经冻得发麻,她把手揣进兜里, 朝医院外头的马路走去。   白天医院门□□通繁忙, 所以这个路段严禁随意停车,只有一个公交站台点允许过路车辆进行上下客的短暂停靠,宴随在意料之内看到站台那边站着一道熟悉的身影。正好, 她本来就想找宴连问问宴其盛怎么就发现了姐妹俩喜欢同一个男人的事, 刚才顾忌着父母在才一直没问。   宴随脚步加快些。   走至非机动车道, 她瞳孔猛然一缩。前方宴连朝车海迈出了步子!   下意识地, 宴随拼尽全力吼道:“宴连!”   与此同时, 她没顾上看路况, 直接往前直奔而去。   “诶诶诶——”伴随着一个中年女人惊慌失措的叫声,一辆电瓶车没来得及刹住车,撞到宴随身上。   精神极度紧绷状态下,宴随没感觉出疼痛,盯着宴连的方向,她满脑子只剩一个心惊肉跳的念头: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她和宴连有过很多大大小小的过节,但她从来没有想过要宴连出事,宴连今天要是真的在她眼前出了什么事,她怕是一辈子都没法释怀。   宴随心跳几近停止,大脑一片空白。   千钧一发之际,一个过路的男人眼疾手快将宴连扯回来,跌跌撞撞后退两步,两人齐齐在站台的台阶上绊倒。   险些酿成事故的司机紧急刹车,惊魂甫定,摇下车窗破口大骂。   与撞到宴随的中年女人的埋怨声重叠在一起:“你怎么回事!走路不看路的吗?”   宴随匆匆道了声“抱歉”,不顾身后中年女人的叫嚷,向站台跑去。   陌生男人先自己站起来,然后伸手将宴连拉了起来,并向司机连声道歉。   “想死找个安静的地,别来害别人!”司机又骂了几句当做发泄,升起车窗一脚油门绝尘而去。   “你没事吧?”男人松开宴连,低声问道。   宴连神识归位,后怕不已,刚想道谢,被余光里跑近的身影吸引了注意力,偏头望来。   宴随的米白色大衣下摆和小腿上都有被电瓶车弄脏的痕迹,黑色打底裤破了一处,露出污垢和破损的皮肉,她在两步开外停下脚步,表情很凝重,呼吸略急促。   “认识吗?”男人问道,看到宴连有同伴一起,他放下心来,告别前和煦地提醒道,“小心一点,这样很危险。”   *   市一院急诊室。   护士看着两个年轻女人去而复返,医院人来人往那么多人,她能记得她们两个,是因为这两个姑娘的长相都出众,其中一个更是漂亮得令人过目不忘。   她们都有不同程度的负伤。   宴随小腿破了个口子,还在往外冒血,黑色的打底裤看不出浸了血液。   宴连则是摔倒的时候掌心被路上的碎石磕破,伤口中嵌着少许沙土。   急诊室都是些情况比较紧急的病人,像她们这样的轻伤照理要往后排,不过宴其盛就医的时候这边都知道她们是宴家的人,所以在清创室没等一会,就有医生前来。   “伤哪了?”   宴连让宴随先看:“腿上。”   医生让宴随坐下,拿剪刀剪开了她的打底裤,没有了外物的遮挡,伤口的狰狞直观显露,青青紫紫外加糊开的血迹,斑驳的一大块,伤口肿得老高。   “怎么搞的?”   “电瓶车撞伤的。”   清洗伤口的时候,宴连看不下去把头撇开了,倒是宴随咬了牙,一声不吭地看着医生处理。   “很勇敢嘛。”医生笑道。   “会留疤吗?”宴随关心的只有这个。   “说不准。”医生也不能打包票,“得看你的恢复情况,还有看你是不是疤痕体质。”   三下五除二替两人处理好伤口,医生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便离开了。   两人沉默着一块往外走。   “对不起。”走到半道,宴连突然说。   宴随冷漠道:“不关你的事。”   “我听到你叫我了。”宴连说。   既然如此,宴随冷笑:“那你最好祈祷我不会留疤。”   “……”这种时候,宴连从来不会牙尖嘴利地反驳,一如既往地,她选择了沉默。   再走几步,宴随突然转身:“所以你刚才是想寻短见么?”   宴连愣了一会,垂下眼去,信誓旦旦道:“怎么可能,只是走神了。”   宴随怀疑地眯起眼睛,蓦然想起多年前宴其盛带着她和宴连一块去看即将完工的酒店,她撞到宴连站在还没装好栏杆的高楼层边上,当时她没有多想,还很没好气地提醒了一句。   *   回到家中,两人一前一后走到二楼,宴随没继续往上上三楼,而是停下了脚步:“我们谈谈。”   宴连的房间,也就是十二年前宴随的房间,从换房间开始,宴随再也不曾踏足过,她迈进去,视线扫过这个并没有太大改变的一方天地,旧时的回忆涌上来,她凉薄扯了扯嘴角,关上房门,开门见山:“爸爸怎么就知道了,李倩干的好事?”   宴连犹豫一下:“应该是。”   宴随不满这种模棱两可的回答方式:“什么叫应该是。”   半个月前的嘉蓝校庆中,被宴随警告过后,李倩有贼心没贼胆,因为她知道宴随说得出做得到和她姐姐不是一个路数的人,但她又不甘心就此作罢。   结果后来宴其盛看到了李倩。毕竟有宴连母亲这一层特殊的关系在,两人本来就算认识,再加上宴其盛对宴连喜欢的人究竟是不是李倩一直心存怀疑,便主动过去和人寒暄了几句,看到李倩无名指上的戒指,宴其盛稍稍放下心来,念及大女儿近几年来几乎只有这么一个朋友还在走动,宴其盛想从李倩这里找突破口,隐晦地问了宴连的情史。   李倩想起宴随的威胁,只敢回答得更隐晦,她说:“远在天边。”   一直到宴随带着傅行此回家匆匆上楼,宴其盛嘱托妻子完要她管管宴随,然后回头看到宴连的表情不太对劲。   李倩的话一下子撞进他的脑海。   远在天边的下一句,不就是近在眼前吗?   宴其盛这一顿饭吃的那叫一个心神不宁,当着妻子的面没敢多说,等罗子琴吃完饭去打麻将,他去了宴连的房间,第一句话就直接使了诈:“李忠他女儿都告诉我了。”   宴连的表情可谓五彩纷呈,强装着镇定问道:“告诉你什么?”   宴其盛说:“小傅。”   宴连彻底白了脸。   *   在宴随断断续续的追问并直言她可以直接问宴其盛真相之后,终于从宴连那边了解了大致的事情经过,她像听到了什么惊天大笑话,质问道:“应该是?”   因为宴其盛使的炸,李倩的罪名确实是板上钉钉,没法用“应该”二字来开脱,宴连于心不忍:“你要怎样?”   宴随毫不犹豫:“弄她。”   “宴随……”   “别求情。你想当圣母你一个人当,千万不要拉上我。”   出门前,宴连停下脚步,费解道:“爸爸被她害成这样了,你还有心情为她求情。如果不是因为有傅行此,我也会以为你爱惨了李倩。”   *   傅行此想出示照片证明自己和宴随真的是男女朋友而不是不法分子盯上了独行女性,屋漏偏逢下雨,他的手机没了电,又没好意思麻烦楼上病房内的二老,两位正义感爆棚的保安不听他的报了警。   深夜,祝凯旋接到电话前去派出所接人,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我他妈还以为接到诈骗电话了,你怎么搞的,不是刚求完婚吗,居然被整进局子了,小随儿挺会玩。”   祝凯旋是此次求婚事件除了傅行此之外第一个知道的人,傅行此在书店看到宴随信的当晚,给祝凯旋打了个电话,开场白是“跟你说个事,你别笑”。   从派出所回去路上,祝凯旋终于发现氛围不对了。   “我没成功。”傅行此疲倦抹了一把脸。   “她为什么不答应?”祝凯旋问。   傅行此不答,过了好久,叫祝凯旋,“凯子。”   “啊?”   “如果……”傅行此只说了个开头便陷入沉默,又过了好久,他说:“你把我送到宴随家去吧。”   祝凯旋没多问,点头应好。   一路上,哥们二人默契不言不语,只有傅行此下车时,祝凯旋给他支招:“好女怕缠郎。”   傅行此笑了笑:“用你说。”   他来过宴家几次,保安认得他,大方给他放行。   宴家宴随的房间还亮着灯,整个三楼灯火通明。   「我在你家楼下。」   这条消息没有得到宴随的回应,包括厚厚的窗帘始终没有抬起。   很久以后,她熄了灯。   夜越来越黑,越来越沉,寒意轻而易举钻进衣服,从地面冒出,掠夺热量。   在祝凯旋车上零星充的一点电没撑多久,很快就告急。   饥寒交迫的一夜漫长无比。   天光初亮,宴家的大门便有了动静。   里面走出宴连来,看到傅行此,脚步一顿:“你……”她想问他是等了一夜还是才来,但从他满脸的疲惫、下巴青青的胡茬和未曾更换的衣物不难看出,是前者。   傅行此笑笑:“这么早。”   宴连说:“去医院陪我爸。”   傅行此颔首。   “你要么进去等吧。”宴连反手把门推开些,“她应该还在睡。”   “没事。”傅行此说,“我就在这里好了。”   宴连坐立难安地站了几秒,向他道别:“那,那我先走了。”   傅行此再次颔首,她路过他身边的时候,他出声:“别把你爸的事也算到自己头上,放过你自己。如果有必要,去看心理医生。”   宴连揣在大衣口袋中的手捏紧布料,才换来面上的风淡云轻:“我知道的。”一走过,她的眼泪就掉了下来,被寒风一吹,刮得生疼。   傅行此低头,冻麻的脚尖百无聊赖地研磨着地面。   忽然,他感到头顶有一道凝视的视线。   他抬眸寻去。   什么也没有,窗帘严严实实、完好无损地遮挡着她的房间。 第68章   八点半, 宴随穿戴一新从屋内出来, 是个阴天, 但她戴了墨镜。   招呼是她主动打的:“傅行此。”   “嗯。”傅行此走近, 棕色镜片后她的眼睛隐隐约约, 并不真切,“上班吗?还是去医院。”   “上班。”宴随回答。   风吹过来, 宴随拢紧大衣,经过一晚的沉淀,她语气平静,听到这里还笑了笑:“你连车都没开来,怎么送我。”   撑了又冷又饿又累的一晚上, 连这一茬都忘了, 傅行此啼笑皆非地揉揉自己胀痛的额角。她这种平静自持的态度令他倍感无力, 他宁愿她哭,宁愿她闹, 宁愿她说那些带刺的伤人话, 也绝不愿看到她收起棱角。   宴随说:“回去吧,我送你。”   傅行此不动,过好久, 他说:“我不会放手。”   从第一天开始, 他就没有想过结束。   宴随依然冷静, 更不避讳和他谈这个话题:“你可能很奇怪, 为什么你可以说既往不咎, 可我就是不行。”她摁了遥控器将车解锁, 偏头示意他上车,“可是我真的做不到。我没法退而求其次,我要一切都是纯粹的。何况宴连是我姐。我跟她再不对盘,她也是我姐姐,我没法当做一切没有发生过。”   *   宴其盛在病中,宴连无心工作,整日守在医院,带了张躺椅直接住到了病房,尽心尽力伺候宴其盛,怎么赶都不走。   罗子琴看着宴连天天在宴其盛面前怒刷存在感,而宴随神龙见首不见尾,宴其盛住院第三天了,除却第一天,宴随就露了一面,除此之外每天只有只言片语的微信问候,罗子琴不由得急得像只热锅上的蚂蚁。   宴其盛明天就该动手术了,嘴上是说不怕,但一辈子平安健康的人,平日里就算再勇敢坚韧,面对开膛破肚谁能不害怕。这个时候家人的陪伴和安慰特别重要,罗子琴催了宴随好几次要她来医院看父亲,宴随却只说很忙,实在脱不开身。   这会已经是晚上十点半,宴其盛还在操心公事,手机远程操控。   “赶紧睡了,明天动手术呢。”罗子琴催促,走近一看,发现是和宴随在聊天。   罗子琴装作不经意地为女儿开脱:“阿随一定是很忙,不然不会不来看你的。”   “她确实很忙,忙着镇压异心,收拢权利。”宴其盛放下手机,语气不太好,“你哥未免太沉不住气了,我还没怎么样呢,他就开始为自己的未来做打算了。”   罗子琴懵了:“什么意思?”   如果将宴森比作朝廷,罗子琴的两个哥哥也算得上是位极人臣了,但是位置再高,宴森还是姓着宴,他们上头始终有人,罗家的功劳再大,宴其盛都不可能将最高的权力拱手让人,为了巩固自己的权利,平日里对罗家多有博弈和约束。   从很早之前开始,罗家大舅子就开始联合弟弟一起着手准备自己开公司当老板,以此满足自己的“皇帝”瘾。   宴其盛早几年的时候偶然发现了他的小动作,开始不露声色地着着手防范,他没有点破,因为罗家的沉不住气,某种方面来说他乐见其成,正好借着这个由头名正言顺剔除日渐嚣张的外戚。   不过多年下来,罗家的势力盘根错节,一场腥风血雨在所难免,宴森少不了元气大伤一把。   宴其盛和宴连都无法亲临战场,只剩宴随一个人可以代表宴森集团的主人翁稳定军心。所幸宴其盛平时忠实部下颇多,宴家其它旁支的力量也不容小觑,宴其盛对这场战役有基本的信心,就是辛苦了宴随,她忙得分身乏术,直接住到了公司。   宴随这些天没有任何空余时间去想别的,公司的事情占满了她全部的心思意念,两位舅舅的亲信不少,手中的各项资源更是可观,她睁眼闭眼都是没完没了的周旋扯皮和尔虞我诈。   客观原因加主观原因下,宴随对傅行此开启了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模式。   傅行此找不到她,祝凯旋帮忙当说客,宴随没有回音。傅明灼也出了马,宴随给傅明灼面子,好歹没有置之不理,但只说自己很忙。   罗晶晶则在宴随的授意下,根本不敢搭理傅行此。   宴其盛早上八点动的手术,宴随六点多抽空来了趟医院。   她整个人瘦了一截,吃饭睡觉都没时间,更别谈拾掇自己,面上的憔悴根本遮掩不住。   宴其盛朝她招手,他被病痛折磨,跟她半斤八两,整个人的状况好不到哪里去。   宴随走过去,病来如山倒,两三天而已,往常意气风发的宴森老大乍一看老了好几岁,她心里一酸,拉过他的手,安慰道:“就是个平常的手术,没什么风险,医生见怪不怪了,你别怕。”   “我知道,我才不怕。”宴其盛没说自己吓得一晚上没睡好,他大男子主义,自尊心强烈得很,要在妻女面前表现得顶天立地,绝不露怯。   宴其盛眼下黑眼圈明显,宴随没揭穿他,拍拍他的手,说:“我马上就得走,就不等着你出手术室了。”   “好,辛苦你了。”   “别怕。没事的。”宴随再次安慰道。   宴其盛不满:“都说了我不怕。”   宴随笑笑,站起身来,对宴连说:“姐姐,送送我吧。”   宴随叫宴连送,当然不是平白无故一时兴起。   两人没下楼,在楼梯的通风口停下,时间还早,而且这里寒风凛冽,没有人会来,是个聊天的好地方。   “李倩给人当小三,我找人通知原配了,很不巧,原配挺狠的,就前几年恒锐一叶门口的事,就他原配干的。李倩大概得脱一层皮。”   几年前恒锐一叶原配教训小三的事情闹得很大,宴连在外地读大学都知道个大概,她张了张口,冷风灌进喉咙,半晌,说了声:“既然如此,这事就算过了吧。”   “你越是护着她,我越不想善罢甘休。”宴随话锋一转,不等宴连回答,她又说,“你那天确实是想寻短见吧。不用骗我,包括很多年前,宴森大酒店的楼上,应该也不是我多想。”   宴连沉默,拒绝回答。   “别死。”宴随看向要亮不亮的窗外,“你死了,宴总丢半条命不说,我还得后半辈子天天做噩梦担心你来找我索命。”   宴连靠到墙上,轻嗤:“你做什么噩梦,跟你有什么关系。”   “谁让我抢了你的男人——虽然我也没抢,但是死人最有理,活人永远说不过。”宴随耸肩,又重复一遍,“别死,生活还是存在希望的。我和傅行此分手了,你单身,他也单身,你们有无限可能。”   “是因为我,你们才吵架么。”   “不是吵架,是分手。别再问,你这么脆弱,我他妈哪敢说什么。我迷信得很,经不起别人把人命压在我头上。”宴随面上浮起一阵不耐的戾气,“你的症状,等爸爸身体好些了你自己去坦白吧,不然我会代劳。”   说完,她径直离开。   *   宴随走后,宴连在寒风萧瑟的窗口站了好一会,头痛欲裂。   她匆匆整理好情绪,准备回病房,这两天她都把躺椅搭在宴其盛床边,知道前一晚上宴其盛翻来覆去压根没怎么睡。   电梯打开。   里面走出来傅行此。   傅行此这两天来过医院几次,除了看望宴其盛,更大的目的是想逮宴随,但一次都没碰上。   宴连说:“阿随刚走。”   闻言,傅行此没有去追,他深吸一口气,说:“我找的是你。” 第69章   随着现代医学水平的不断提高和进步, 疾病的治愈率和手术的成功率都大大提升。   宴其盛的肺部手术动用人脉请来国内顶级的医生操刀, 方案和手术材料都是最先进最好的, 不过凡事没有绝对, 阑尾炎还能出医疗事故呢, 何况他这手术是动在重要内脏上的,谁都打不了包票说万无一失。他这回先动问题比较严重的左肺, 手术过程中可能性最大的风险就是单侧右肺承受不住而破裂。   保险起见,他立好了遗嘱。术前一小时,宴其盛的几名律师煞有其事地拥进病房,宴其盛基本上将自己名下资产分成了两大等份,一份给罗子琴, 当然, 财产条约对她的改嫁有所约束;另一份则分成两份, 分别给两个女儿,另外还有一些零零散散的则留给了父母。至于宴森集团的下一任老大, 他没有下决定, 如有意外,将由董事会辅佐并决定。   宴其盛对财产的分割达到了罗子琴最理想化的初始化水平,即她和宴随所占的总和为3/4, 她原以为宴其盛会在分给宴连的分量上和她扯皮, 努力让宴连的所得往1/3靠拢, 尤其是现在罗家的做法, 让她曾经的汗马功劳尴尬无比。   丈夫这么自觉, 罗子琴却完全开心不起来, 并不是因为继承人的身份未定,而是因为兄长及娘家人的做法让她寒心极了,这么一来,宴家和罗家算是决裂了。当她质问,哥哥们说的是好听:“妹妹,你放心,不管怎么样我们都是一家人,这一点永远不会变。”   可怎么可能不会变呢?谁都知道不可能的,她是宴其盛的妻、宴随的母亲,于情于理都必然站在他们这一边,而他们这一边,与她的娘家人格格不入、水火不容。纵然从前她在家里再受宠、和兄长关系再好,在利益面前,幼时的情谊似乎不值一提。   罗子琴感到茫然无措,这个世界那么大,她却感觉自己找不到哪怕一个容身之处。   宴其盛去手术室之前,给她留了话:“如果我有个三长两短,善待连连。”   “不要说这些不吉利的话。”罗子琴心中五味杂陈,纵使心中再不情愿,也在丈夫殷切的注视下应了。   “也别太早改嫁。”宴其盛笑笑。   罗子琴拔高了音量:“叫你别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家属不能跟着去手术室外面等候,由医务人员统一直接从病房带走,宴其盛进电梯前,罗子琴突然拉住宴其盛,执拗如同二十多年前不顾一切嫁给他的年轻姑娘:“老宴,你心里有过我么?”   上流圈子社交复杂,鱼龙混杂。就罗子琴知道的,几乎所有男人都在外面彩旗飘飘家中红旗不倒,只要不闹得太过分,妻子都会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作不知道,自我安慰着:受生理构造影响,男人们抵制美色的意志力天生弱于女人。安慰着安慰着,也就当了真。   当然也有想得开的女人,大不了各玩各,你泡你的学生妹,我养我的小白脸,谁也别管谁。   宴其盛算的上是一股清流,结婚20多年,他没有出过一桩花边新闻,没有和任何女人有过不清不楚的关系。   富太太们纷纷羡慕罗子琴,有个这么省心的丈夫。   从外人看来,罗子琴很风光,御夫有术,婚姻美满。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婚姻徒有其表,内里一地鸡毛。   医务人员都在,宴连也在,还有傅行此也在。俗话说得好,中年夫妻亲一口,噩梦连做好几宿,宴其盛快六十的人了,众目睽睽之下面对妻子这种问题倍感不自在,尴尬地干咳一声:“干嘛呢,老夫老妻了都,别搞得跟小年轻一样。”   *   市一院有一个统一的手术病人家属等候区,碰上特殊情况,会传唤家属前去手术室门口。   经历近两个小时的焦急等候,宴其盛的名字在广播中被播报,等候区的三人都是心神一震,宴连瞬间白了脸色,箭离弦般猛地冲了出去,一溜烟就没了影。别说罗子琴,就连傅行此都赶不上她的速度。   不过大家担心的情况并没有发生,医生不是通知家属宴其盛的单边肺没撑住,而是给他们看从宴其盛肺上割下来的肺大泡,一小片看似无害的血肉,装在透明塑料袋中。   “手术很成功,别担心。”医生也发现家属被吓得不轻,安慰道,“等麻药过了……是爸爸吗?”见宴连点头,他继续道,“等麻药过了你爸爸就会回病房了。”   宴连紧绷的神经软化,她瘫倒在地,少顷,捂着脸痛哭出声。   医生走之前,留下一句话:“就算为了爸爸,也要坚强勇敢一点。你应该不忍心让你爸爸在你的手术室门口这样崩溃吧。”   宴连根本无暇去想年轻的医生是什么意思,她透过一旁的窗户,在泪眼迷蒙中看那一小片无云的天空,用这辈子最诚挚的心一遍遍感激上苍。   在跑来手术室的路上,她和老天爷做了个交易,如果这场传唤只是虚惊一场,如果宴其盛平安无虞,她愿意原谅这十几年来生活在她身上制造的所有恶作剧,也愿意出卖内心深处最压抑最折磨的秘密,去成全她最无法成全的幸福。   还好半生不幸,终于换来今日的如愿以偿。   一直等到第二天一早医生来查房,宴连后知后觉想起了他是谁,那天在医院门口救她的男人。尽管他戴着口罩,但她记得他的眼睛,还有他的声音。   *   宴其盛术后又在医院养了3天,引流管一拔,他就嚷着要出院,要回去公司收拾烂摊子。   杨林标在电话中苦口婆心地劝他:“省省吧老宴,你伤口长好了吗你就作死?”   “我这不是不放心吗?”   “有我们给你镇着呢,都快搞定了。”杨林标说,“你就放一万个心吧。还别说,你家小佬很有魄力,虽然对公司业务不够熟悉,帮不了什么大忙,但是稳定军心她功不可没,跟她两个舅舅叫板叫得气势如虹,完全没输阵。”   “谁让是我的女儿。”宴其盛爽朗大笑,笑得太肆无忌惮了些,撕扯到伤口,苦不堪言。   杨林标惋惜道:“连连这一次也应该站出来的,关键时刻退缩,现在董事会怕是一股脑偏向小的了。”   “偏就偏吧。阿随强势,确实更适合。连连太软,太内向,好战心不够。”宴其盛说,他停顿一下,长叹一口气,“老杨,我总是在想是不是幼时的经历会定终生啊,不然为什么无论我怎么鼓励她,怎么给她机会,她都没法自信起来,是不是单亲家庭对孩子的影响太大了,不然她可能也会和阿随一样自信开朗,她妈说不定也不用死……都是我的错。”   *   罗家宣布自立门户来势汹汹,但宴森的应对也雷厉风行,战役甚至没等到宴其盛恢复上班就打了个七七八八。   尘埃即将落定,还剩些翻不起大浪花的虾兵蟹将,宴随从前线撤退,深夜回到家,碰上宴连下楼倒水。   宴随本没打算搭理她,走了几步想到不对劲,又倒退回去,怀疑地眯起眼睛:“你倒水干什么?”   她走路没发出声音,宴连被她的去而复返吓了一跳:“吃安眠药。”   “……”   “只是单纯睡不着。”宴连解释,“我现在的状况没有那么糟糕,你不用这么草木皆兵。”   宴随实在太累了,既然宴连说的挺像真的,她也没空管闲事,拔腿就走。   “宴随。”宴连在背后叫她。   宴随扭头,等了几秒,除了宴连的欲言又止,她什么也没等到,于是不耐烦了:“我都困得睁不开眼睛了,你有话直接说行不行?”   “没事……你去睡吧。”宴连说。   “别死。”一边上楼又一边话糙理不糙地叮嘱一句。   宴随睡到第二天神清气爽地起来,好好捯饬了一把,容光焕发,打算去商场血拼犒劳自己,去之前,她敲开宴其盛的房门讨奖励。   宴其盛正靠在床头看文书,二话不说答应下来:“应该的,看中什么买什么,飞机游艇什么都行,只要你喜欢。”   “要天上的星星。”宴随说。   “这种要求留着为难男朋友,不要为难老爸。”宴其盛笑道,说到男朋友,他扭头吩咐一直守着他陪伴他照顾他的宴连,“连连出去一下,爸爸想和宴随说几句话。”   宴连走后,宴其盛放下文书,审视的眼光打量她一圈:“你怎么想的?说说看。”   “什么?”宴随明知故问。   “小傅。”   宴随毫不犹豫:“分了。”   “因为你姐姐吗?”宴其盛问,拍拍床沿示意她坐,“小傅很坚持,这些天基本每天都来报道,看得出是真心,那天在急诊室,也非常坚定地告诉我说喜欢你。但是我确实很不看好你们两个,姐妹俩跟同一个男孩子有过纠葛,太乱了,这说出去像什么样子?以后你把他领回来我们一家人怎么心平气和坐在一块?我都没敢让你妈知道。你如果真的决定分,不要再拖,立刻断干净,拖下去对你们三个人都是伤害。”   宴随垂眸:“知道了。”   宴其盛话锋一转,犀利的眼神牢牢盯着女儿:“阿随,你实话告诉爸爸,你喜欢小傅吗?”   宴随一愣。   等不到她的回答,宴其盛艰难抬手拍拍她的头:“真的喜欢的话,不需要因为姐姐也喜欢就放弃。两个人开心,总比三个人都难过要好。”   她没有回答宴其盛,但是等她到了商场,这曾和傅行此一起来过的地方处处是旧回忆,直到走到他们夹过皮卡丘的娃娃机,没有了繁忙的工作转移注意力,她的难过终于势不可挡,山洪暴发。   她当然喜欢傅行此,喜欢得不得了。   八年前无法抗拒,八年后依然无可救药地沦陷。   她的心脏经过了八年的锻炼,为什么她比第一次分手还要痛。   多待一秒都是折磨,宴随双手空空,除了停车费分文未花,径直打道回府。   可家里也不是避风港。   傅行此的车就停在家门口,加剧她的心神不宁,掀起阵阵惊涛骇浪,无法平息。   宴随在门口站立几秒,整理好情绪才推门进去,他正在客厅陪罗子琴聊天。   罗子琴在给她说好话:“从小就是脾气倔,难哄,其实心肠可软了……”   看到她回来,罗子琴噤了声,笑容满面地充当和事佬:“阿随,行此来看你了。”   之前几天宴随吃住都在公司,她和傅行此已经好几天没见面,这一眼对视力量惊人,暗流狂涌,几乎瞬间产生火树银花的效果。   他瘦了。   想念找到归宿,眷恋生根发芽。   “宴随。”傅行此先打破的沉默。   他的出声提前终结了某种微妙的平衡,宴随从视线纠缠中挣脱,不想和他有只言片语的交流,只冲罗子琴说道:“妈妈,以后不要再让他进来了,我和他已经分手了,您这是在搞父母之言媒妁之命那一套强迫我和他复合吗?”   说完她不顾罗子琴的劝和上了楼,用力关紧房门,背靠上去,疲倦地闭上眼睛。   不多时,房门传来叩门声,透过门板,麻麻的震动传到她的背上。   “滚开。”宴随有气无力地骂道。   房门再次不依不饶地响了两声。   宴随睁眼,去书房拿了戒指。   宴随有限的生命中,已经三次收到求婚戒指。   第一次是个外籍男友,交往一个月就毫无防备向她求婚,说她是他的此生挚爱,非她不娶,宴随没有丝毫感动,只有惊吓,坚定地拒绝了他。   第二次是杜承,笑话一场,不提也罢。   这第三次,是她最最喜欢过,也正最最喜欢着的男人给她的,是她十六岁的时候梦寐以求的承诺。   幸福明明那么近了,可似乎只剩失之交臂的命运。   宴随拉开门,要把戒指还给傅行此。这东西,留在她身边又刺眼又扎心,不如物归原主,眼不见为净。   然而她递东西的手势停在半空中。   因为门口不是傅行此,是宴连。   从换房间开始,就像她之前从来不回自己原先的房间,宴连也从来没有上来过她的三楼,从二楼往上,是宴连的禁区。   这是她们的心照不宣,彼此互相遵守了十多年。   “是我。”宴随说了句废话。   宴随用眼神询问她所为何事。   “介意我进来吗。”宴连问道,“我们谈谈。” 第70章   从宴连的记忆开始, 她的父母就是分开生活的, 她跟母亲。   父亲宴其盛有自己的新家, 另外娶妻, 也生了女儿, 家庭圆满,她和同父异母的妹妹接触机会不多, 相处不亲不疏;而母亲唐越孑然一身,熟人朋友给她介绍男人的不少,她试着接触过几个,最终不了了之。   唐越都说不合适。   宴连的外婆叹着气对宴连说:“你妈只是怕委屈了你。”   宴连何曾不知道呢,从小在单亲家庭长大, 她比同龄人早熟许多, 她是真心希望母亲可以找到一个可以托付终身的男人。   14岁那年, 唐越身边终于正儿八经有了一个男人。他叫李忠,比起宴连的生父, 李忠只是个很普通的男人, 长得普通,家境更是普通,但他温和善良, 对唐越和宴连都非常好。   他是个鳏夫, 几年前死了老婆, 有一个和宴连同岁的女儿, 叫李倩。   李忠待宴连视如己出, 唐越对李倩同样如此。两个同龄的女孩很快变成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   唐越和李忠见了父母, 敲定了婚期,两人都是二婚,没有那么多讲究,一切从简就行。   这个重组家庭的未来,似乎光明无比。   可宴连开始不喜欢继父了。   因为她在李忠家里无意间看到了一堆碟片,上面印着各种各样的裸//体男女,充斥着特写的器官,画面不堪入目。14的女孩头一次了解“性”,以这种直观粗暴的方式,她好几天没吃下饭,一看到李忠,那些画面就不自觉蹦出来。   宴连对准继父的排斥令唐越感到不解,自然要问她为什么。   宴连难以启齿。再长大些,她渐渐明白小黄片对男人而言几乎是必需品,可在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年纪,当发现平日里忠厚老实的中年男人有这种嗜好,她只觉得三观迸裂。   而几天后,事情再次发酵升级。   两个姑娘从外面淋了雨,回到宴连家,宴连让李倩先洗了澡自己再洗,洗到一半,门不知怎地没锁成功,突然从外面被打开。   是李忠。唐越出差,这几天他负责给两个孩子做饭。他捂着肚子,视线停留在宴连的身上,在原地站了两秒他才退出,将门重新关上。   那声关门声将宴连从大脑一片空白的状态中扯出来,李忠的视线从她裸//露的身体经过的触感开始源源不断地作祟,越来越严重,越来越深刻。   进入青春期以后,除了她自己,没有任何人见过她的身体,包括母亲。   可李忠什么都看到了。   就算门没有上锁,可是卫生间的灯大亮着,光亮从磨砂玻璃门外清晰可见,浴室内的水声更是清晰可闻,外面的人没有道理不知道浴室里有人在洗澡。   联合几天前自己在李忠家里看到的十八禁影碟,宴连实在无法相信这只是他一时的无心之失。   这个男人,实在让她恶心透顶。   宴连锁上门,不知道洗了多久的澡,一边哭一边不停用力搓洗自己的皮肤,仿佛要将视线划过的痕迹消除干净,可无济于事,它就像一张皮牢牢黏在她身上,带着屈辱的印记,深入骨髓。   最后李倩来催她:“连连你怎么洗这么久的澡啊?我要回家咯。”   宴随再出去的时候,李忠和李倩已经走了。   李忠还得去火车站接出差归来的唐越,唐越没买到回锦城的票,只好买了前一站的,到达站在隔壁城市,距离锦城一个多小时车程。   晚上十点多的时候,唐越打电话回来,说回锦城的必经桥梁上横倒了一棵大树,导致交通瘫痪,绕路则很远,她和李忠就不回来了。   也许是是为了给孩子们留下好的印象,唐越和李忠之前从未一起过过夜。   宴连当时就炸了,她怎么能放心唐越和李忠一夜未归。在接到母亲的电话之前,她疯了一般一遍遍地实验浴室在开着灯淌着花洒的情况下,外面有没有可能毫不知情。试图说服自己这一切只是她在多想,母亲为了她牺牲这么多,难得遇上合适的男人,她实在不希望自己成为绊脚石。   答案是不可能。   无论唐越好说歹说,宴连都不同意母亲和李忠一起在外面过夜,14岁的年纪,身体有了变化,带动内心也敏感羞赧至极,尤其是被看光//身子的事情,说一遍是又一次身临其境的侮辱,她没法向任何人诉说她遇到了什么。   唐越拗不过她:“好了好了,连连,你别哭了,妈妈这就回来。”   妈妈这就回来。   可唐越再也没回来,这是她留给宴连的最后一句话。   宴连一直等到夜里一点也没等到母亲回家,打电话过去,是关机状态,李忠的手机同样如此。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心急如焚之下,她给宴其盛打了电话,电话是继母罗子琴接的,语气不太好,不知道嘟囔了两句什么,把电话给了宴其盛。   听到父亲声音的瞬间,宴连情绪崩溃:“爸爸,我联系不到妈妈了怎么办?”   宴连再见到唐越,是在医院的太平间。   唐越和李忠在回家途中遭遇车祸,早些年间,系安全带的意识还很薄弱,唐越直接从车里飞了出去,翻下路边,当场死亡。   站在母亲面目全非的尸首前,宴连的脑子是懵的,眼前是暗的,手脚麻木着,浑身都在剧烈颤抖。   那样温柔的鲜活的母亲,几个小时前还在电话里和她说话安慰她,几天前出门的时候还抱过她说给她带礼物回来,怎么一转眼,就躺在这里不会说话不会笑,连呼吸都不会了呢?   什么叫死亡?宴连突然搞不懂了。   在那里,她还遇到一个男孩。   他同样失去了母亲,他的母亲在生他妹妹的时候死于难产,他抱着母亲的尸体一遍遍叫着:“妈,你起来啊……妈你别丢下我……妈妈,我求求你了,我求求你了……”   少年的声音正处变声期,嘶哑,低沉,破碎。   这个世界上每天都有那么多人出生,也有那么多人死亡,当站在旁观者的角度,这一切只是一个冰冷的数字,符合这个世界生老病死的既定规则,这个过程稀松平常,每个人都要经历。   但是当这一切临到至亲身上,每一个人都承受不起。   这个世界上原来有这样的痛苦,没有伤口,不会流血,却让人生不如死。   而同在车上的李忠重伤昏迷,被送进icu救治。   都是她的错。   宴连一遍遍地想,她是不是误会李忠了,万一他那天拉肚子太心急,万一他只是忘了注意灯光和水声,万一他真的是个好男人。   而更残酷的是,即便李忠真的是故意的,她心中滔天的罪恶感也无法平息一分一毫。对生命的敬畏和对死亡的恐惧是人的本能。死者为大,生前的罪孽在死后似乎都可以被原谅,只有活着的人才需要负罪,才要忍受煎熬。   没了母亲,宴连搬去与父亲同住,她的房间被单独安排在三楼。罗子琴不欢迎她,这是显而易见的,满面的笑容都无法掩盖。面对半途加入的姐姐,宴随虽然没表现出不欢迎,但同样谈不上高兴,多一个家人意味着以往的惯例被打破,所有生活节奏都要重新适应。   宴连没法入睡,睁眼闭眼都是母亲的尸体和生死未卜的李忠,空荡荡的三楼只有她一个人,令她汗毛倒竖,恐惧至极,几天不睡,整个人濒临休克,她实在没办法,不敢找宴随,更不敢找父亲怕惹得继母更为不快,她只敢抱着被子去一楼敲宴家保姆的门:“阿姨,我可不可以和你一起睡。”   宴其盛很快从保姆那边得知了这个消息,于是和宴随商量能不能跟姐姐换个房间。   姐妹俩的不和从这里生根发芽。   李忠在icu的十几天,宴连无数次跪地祈求上天:“我愿意用我的命换李叔叔的命。”   上天没有听她的祈祷,第13天的中午,李忠的心电图变成了一条直线,经历半个多小时的抢救,医生宣布了他的死亡。   宴连知道,自己这辈子彻彻底底别想从地狱中走出来了。   她住进宴家,成为外人眼中风光无限的宴家大小姐,而李倩成了孤儿,四处借住亲戚家,四处被踢皮球。   从母亲死亡的这一天开始,宴连人生的意义似乎只剩下赎罪,她从前名列前茅的成绩一落千丈,她无心社交,每一个夜晚都靠着安眠药才能入睡,她无数次想过死,却梦到母亲泪眼婆娑,要她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于是她连死都不敢。她只知道拼命对李倩好,以弥补活在这世上内心无止境的罪恶感。   宴连知道自己的状态很差,但她并没有任何抑郁症的概念,她只当自己所有的负面情绪都是罪有应得。   她暴瘦,她沉默寡言,旁人同样没觉得不对劲,失去母亲的人,没法走出伤痛是人之常情,性情大变更是常事。宴其盛心疼她,对她的关心颇多。   姐妹俩的隔阂在日常生活鸡毛蒜皮的小事中进一步扩大。   一年后,宴连15岁,该上高中的年纪。李倩凭实力考上嘉蓝,尽管宴连的成绩早已归入差生行列,但凭着宴森对嘉蓝的贡献,她不费吹灰之力也进入了嘉蓝。   李倩阴阳怪气地酸了好久:“要是嘉蓝都是像你这样成绩的人,还不如早早改名嘉蓝职高,哦,可能连职高都算不上,只能算技校。”   不过一年时间,李倩已经彻底变了样。也许是因为宴连对她太好把她惯得无法无天,也许是她嫉妒本该成为一家人的两人骤然间变成云泥之别,更也许是因为她这一年来在各位亲戚家看透了世间冷暖。   *   在嘉蓝,宴连遇到另一道意义。   这道意义像阳光,是救赎。   那天太平间的男孩子,他叫傅行此,他和她同班。   因为他,宴连开始渴望生活的美好,她尝试着从泥浆中站起来,回归社交、融入集体,虽然她的话依然不多,但性子比从前有所长进。   原本一切都该自然而然,可是没过多久,李倩跟她说:“我喜欢上了你们班一个男的。”   李倩喜欢的正是傅行此。   宴连只剩退步。   傅行此进一步,她退两步。   在嘉蓝的前两年半,一直如此。   李倩尖酸刻薄、自私狭隘、对宴连更是颐指气使,种种行为惹来傅行此的厌恶,他不明白宴连为何像个没有尊严的傻子和这样的人交朋友,更不明白为什么宴连会为了这样的人推开他。   主动久了,谁都会累。   终于在某一天,傅行此忍无可忍。   “你就这么想把我推给她是不是?她就这么想当我的女朋友是不是?行,我他妈成全你们两个,我让她当,你给我好好看着,千万不要后悔。”   宴连谈不上后悔不后悔,她欠李倩一条命,还一个喜欢的男孩子而已,她没有资格后悔。   说是男女朋友,事实上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傅行此对女朋友的厌恶,李倩甘之如始,可能每一个陷入爱里的姑娘都能自己凭空产糖,都会有莫名的自信认为自己迟早会感动对方。   宴随就是在这个时候转学过来的。   傅行此和李倩的恋情极为短暂,很快就由受够了的傅行此单方面宣布结束。   可傅行此就像断了线的风筝,再也收不回来。   嘉蓝女神一战成名。   傅行此主动出击,两人的发展很迅速,天雷勾地火的架势,没多久就走到了一起,那是一个和与李倩谈恋爱时截然不同的傅行此,他不是不会疼女朋友,不是不懂浪漫,不是只知道摆臭脸,他明明有用不完的耐心,会笑得宠溺开怀,他的眼神可以这么温柔,原来他想对一个人好,可以这么好。   太真了,根本没有任何表演的痕迹。   宴连不是不害怕,但有李倩的例子在前,再加上傅行此和宴随认识的时间实在太短了些,她不信近三年抵不过近两个月。   只是对宴连而言,傅行此成了越发不该靠近的人,不只是因为李倩喜欢他,也因为宴随喜欢他。她和宴随的关系在四年来同一个屋檐下的生活中持续僵化,但她的自尊决不允许她碰宴随的男朋友。   他们毕了业,她和傅行此没有了见面和联系的理由。   另一边,傅行此和宴随的感情持续升温。   时间一晃来到宴随生日前一天,他们一伙平日里玩得好的同学朋友一起去江边兜风,回来后在傅行此家自助烧烤。   毕业后宴连第一次见傅行此。   他的头发长了些,垂下来都有些戳眉眼了,人晒黑不少。   而他和宴随更加亲密了,默契得几乎扎眼。   李倩当然没有受邀在列,从前她能偶尔在这个圈子里混个脸熟,完全是软磨硬泡要宴连带她,为此傅行此不知道冲宴连发过多少回脾气,当然,他和宴连永远吵不起来,因为她只会沉默。   可散场的时候,李倩不知道从哪里看到了其中一个同学的校内,知道宴连和傅行此他们待在一块,当即大发雷霆打电话过来:“前几天你还说你没有见过他,我每天都很痛苦,可你在开开心心和他一起玩,你真是当面一套背面一套,你知不知道抢闺蜜的男朋友很婊?如果你还把我当朋友,你马上就走。不然我们绝交!”   这是一场没有出路的循环,宴连甚至已经麻木不堪,退步退得驾轻就熟:“我马上走,今天是王子威叫我过来的,不是他叫的,我没有和他说话。”   等她挂了电话,发现不知道傅行此什么时候就站在她身后不远处,面上的怒意显而易见:“李倩?”   宴连的表情说明了一切。   三年来都被李倩这个无理取闹的女人压一头,毕业了本以为眼不见为净了结果还没完没了,傅行此的不满悉数爆发:“又是她!她算哪根葱,管我家里来谁?你让她过来,敢把手伸那么长,怎么不敢自己杀过来?她有种来我面前叫嚣啊!”   这是宴连第一次和傅行此吵架。   他们从来都没有正式的说开,更没有像样的告别,三年的不清不楚最后成了一栋栋烂尾楼,乍一开战,双方都有些失控。   傅行此夺宴连的手机要联系李倩,宴连不让,他冷笑着进屋:“你不打,大不了我自己打。”   “关你什么事?我要回家关你什么事?”宴连跟进去,试图阻止。   “我他妈今天还就管定了,她是个什么大罗神仙能把人降得服服帖帖,让你这么喜欢给她当狗。”   “她是什么大罗神仙?她是你前女友啊,她觉得身为朋友我不该和她的前男友待在一起,怎么了有错吗?朋友不就是这么当的?!”宴连彻底失控,“先是李倩,现在又是宴随,傅行此你有意思吗,是不是我身边的人你都要轮一遍?”   为什么李倩那种人都能当他前女友,还不是她逼的?!傅行此听前半句就气昏了头,脱口而出:“有啊。怎么,你后悔了?”   接下来是一阵窒息的沉默。   傅行此摁着额角,强迫冷静下来,回想着自己方才的失态,澄清道:“不关宴随的事。”   他的手机在这时响起。   正是宴随的电话,她忘了拿相机,要他送出去。   傅行此一言不发,四处望了望,寻到相机,拿了走出去等宴随。   年轻的男孩女孩站在篱笆前依依不舍,珍惜这去而复返的短暂相聚,一个笑闹着,一个陪着宠溺地看着,眼睛里的温柔,比天上的月亮还要缱绻。   如果这不是喜欢,那什么才是呢?   宴连在窗后看着,心一点点沉到谷底。   傅行此再回来,已经完全冷静下来,他彻底没了争吵的心思,只剩不解和怜悯:“宴连,你有点自尊,不要再被她欺负,和这样的人做朋友,你到底在图什么?我真的不觉得你是这么不辨是非的人。不止是我,你知不知道大家有多恨铁不成钢,祝凯旋恨不得找人教训李倩一顿出气——祝凯旋这么个人精……所有人都看的明白的事,你为什么就是冥顽不化呢?”   “因为我欠她一条命。”宴连靠着墙,颓然蹲下来。   她四年来形影不离的噩梦,终于向他人述说。每说一个字,都像有一把尖刀在她心上刻字,这些最压抑的秘密,头一次见天日,它们不曾随着时光的逝去减淡。   母亲的生命,李忠的生命,是她永永远远无法解下的枷锁,日复一日,历久弥新。   可是她也是一个有血有肉的生命啊,想活在阳光下,想拥有正常的生活,遇到喜欢的男孩子,想和他开开心心在一起,就像刚才的宴随一样。   她说得颠三倒四,顺序混乱,逻辑不通,她甚至不知道傅行此听明白了多少。   “我后悔了。”她泪流满面地抬头,“你让我别后悔,可我后悔了。”   傅行此艰难消化完这些充满绝望气息的讯息,很久很久都没有说话,他第一次这般怜悯一个人,但与此同时,他不得不彻底关上她生命中最后一扇窗:“晚了,宴连。我喜欢她,不是激你,而是我真的,很喜欢她。另外,你一定要去看心理医生。”   *   宴随听完的反应和傅行此一模一样,也是长久的沉默。   “他没有背叛过你。”宴连看向她的眼睛,“他只是没法替我说出我的秘密,没法告诉你我害死了我妈和继父,所以,我自己来说。” 第71章   宴随对傅行此避而不谈, 只看着窗外淡淡说了句:“如果是我, 我也会让我妈回来。”   宴连愣怔片刻, 低低应了声“嗯”。二人的关系势同水火, 要她将隐瞒最深的秘密告诉宴随着实耗尽了她全部的勇气, 因为这无异于刀尖对着自己将刀递出去。   而宴随选择将刀柄轻轻收了起来。   “那天你那么晚回来,后来去了哪里。”宴随转头看她, 目光带着探究,“你们应该聊不了那么久。”   “回家……就是从前我和我妈的家。”宴连说。   宴随没再多问:“噢。”   “还有没有想问的,如果没有我就先走了。”宴连说。   宴随摇头。   宴连致歉:“阿随,对不起。”说完,她朝门口走去。   “你肯告诉我这些, 是为了傅行此吗?”宴随在背后说, 打断宴连开门的动作。   “他说, 当年的事伤害到你了,我有必要知道。”宴连的手依然握在门把手上, 没有回头, “我说出来不是因为他,是因为你。让你难过这么多年,对不起。”   宴随没有说“没关系”, 这一声对不起, 她受之无愧。   宴连的手再次摁下门把手, 而宴随下一句话也让她的动作再次停格。   “对不起, 当年在你最艰难的时候, 我和我妈有些行为不够妥当, 让你的境遇雪上加霜,我也向你道歉。”   宴连的眼眶瞬间红了一圈,她打开门,压下哽咽装作若无其事地回应道:“不必,没有的事。”   门外的墙边,傅行此静静倚着。   看到他,宴连反手关门的动作止住,颔首致意表示自己已经和盘托出,而后离去。   从宴随的角度看不到傅行此,不过从宴连的反应,她能猜出来,果然,傅行此的身影下一秒就出现在门口。   他敲了敲房门:“可以进来吗?”   宴随将手中戒指盒向他砸去:“滚。”   抛物线的弧度正冲着男人最关键的部位而去,东西虽小,但她丢的力道很重,要是命中,伤害值不容小觑,换了任何别的地方,傅行此一定生生受着,眼睛都不眨一下,唯独这里不行。   他侧身避开,戒指擦过他的大腿落到地上,他弯腰捡起红色首饰盒,无视她的驱逐,走至她身前,轻轻将东西扣在旁边的柜子上。   宴随目不转睛地打量着他,目光切刀一般,恨不得割进去看到内里似的。   傅行此回视两秒:“故意的?”   “不想要了,就毁掉了。”宴随掀了掀眼皮,凉凉地说。其实她只是顺手一丢,凑巧而已。   傅行此抬手想抱她,她提前捕捉到他的企图,退后一步要躲,但没赶得及他的速度,被他揽进怀里,他嗓音很低:“对不起。”   “嗯。松开。”这一声对不起,宴随更受之无愧,她在桎梏中挣了挣,“抱够了没有。”   一晃,事情已经过去近一个礼拜,傅行此知道她忙着活跃于宴罗两家的战争前线,他进不去宴森,找不到她人,只能偶尔从宴其盛这边听到她的丰功伟绩,毕竟是和外祖家的势力交涉,涉及到血缘和旧情,自然比普通的商业斗争更耗心力,她整个人瘦了一大圈,抱在怀中能清晰感觉到她身躯对比从前的缩水。   “不够。”傅行此几乎无赖地把脸在她肩上埋得更深些,“抱一天都不够。”   短短一个礼拜而已,见不到,联系不到,他觉得像过了好几年,她真真实实在他怀里的触感,令他眷恋无比。   “傅行此,你可真会给我出难题。”知道抵不过男人的力气,宴随不做无用功,任由他的手臂紧了又紧,她的话说得轻飘飘,跟没吃饱似的,“你对我没有二心,更没有出轨背叛我,在我最大的情敌面前大方宣布对我的喜欢,只不过出于坚持原则,拒绝抖露别人的秘密而已,你有什么错呢?你没有啊。我要是迟迟不肯低头,非要为了这么点误会寻死觅活跟你分手,是不是显得我挺矫情挺无理取闹?”   傅行此否认:“没有。是我错了,全是我的错。”   接下来,宴随的语气陡然沉下来:“但我就是介意。碰巧宴连愿意说,如果宴连永远不肯呢,你想过吗?”   一方面来说,宴随绝不是一个喜欢以打探别人隐私为乐的人,如果他人出于对她的信任而向她袒露心声,她也会帮别人保守秘密;可另一方面来说,当傅行此真的做出这样的选择,她无法释怀。   这个世界上,很多的事情本来就不能单凭对错来决定和解释。从发生的那一刻起,就只剩下左也不是右也不是的结局,不管怎样都意难平,注定是一盘无解的死棋。   “宴随……”   “傅行此,我现在真的不想看到你。”宴随什么也不想听,她打断他,“拜托,我很累,没有力气发火,你自觉一点。”   *   宴随要求冷静期。   冷静期第一天,锦城便出了一桩大事,一则讣告刷屏了朋友圈。   【宗扬集团掌舵人傅宗扬突发心肌梗死过世,享年83岁。】   傅宗扬年事已高,但向来以身子骨硬朗出名,铁腕手段不减当年,此番毫无征兆地猝死,集团上下乱成一团。   根据早前便立好的遗嘱,傅行此将继任傅宗扬的位置。   葬礼持续了四天,最开始,傅家上上下下没有人联系得到傅宗扬最惦记的小儿子傅唯,傅家用尽了各种人脉和手段,将讯息转了好几手,终于传到傅唯手中。   身处战乱地区的志愿者以最快的速度风尘仆仆赶回锦城,送了父亲最后一程,在父亲灵前长跪不起。   傅行此忙着稳定军心,忙着招呼络绎不绝前来吊唁的人群,晚上还要守夜,忙得脚不沾地,这种情况下他给宴随发的消息不算频繁,但每天都有,可惜每一条都石沉大海。   葬礼最后一天,他编辑了一条「爷爷生前念叨着想看看你,明天早上他出殡了,你今天要不要来看看他」给她发过去。   事关亡者,死者为大,宴随再不想搭理他还是给了回应,只是是拒绝:「身份不符,就不来了。节哀顺变。」   傅行此没有回复。   从发完这条消息开始,宴随就有些心神不宁。   纵然死者以往,所剩不过一堆没有灵气的血肉,看不见,听不着,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确实是傅老爷子在世上的最后一天。   错过今天,永远都不会有弥补的机会。   宴其盛旷工数日,不顾家人的劝阻就回归了工作岗位鞠躬尽瘁。工作堆积如山,他前几天一直抽不出空,最后这天才挤出点空,带着妻子一同前去吊唁。   出发之前,宴其盛找宴随:“小傅的爷爷,你确定不去送一程?”   “不去了。”宴随回答。   宴其盛问:“他叫你去没有?”   宴随说:“叫了。”   宴其盛不说话,静待数秒没等到女儿的反悔,他摇了摇头:“随你。”   傅行此客客气气地招呼了夫妇俩,没有问多此一举问宴随的去向:“谢谢叔叔阿姨百忙之中抽空来送我爷爷,叔叔身体好些了吗?”   “好多了。”女儿的态度宴其盛大概是摸透了,既然两个孩子的买卖泡了汤,他老丈人的架势自然也得收回来不能再用,于是客套道:“节哀顺变。”   “谢谢叔叔。”   罗子琴却还没从丈母娘的角色中抽出身来,她在人群中间扫来扫去地看,对亲家充满好奇心:“小傅,你爸爸在哪?”   宴其盛手肘怼她,示意她别搞不清状况不分场合。   傅行此倒是不介意,遥遥给她指了指:“最黑瘦的那位就是我父亲。”   傅唯不像兄长侄子儿子一般忙着招呼客人,他安安静静坐在冰棺旁,那些礼节性的客套与寒暄都与他无关,他不理会旁人好奇的打探目光和窃窃私语,只看着父亲的遗体发呆。   傅行此引着夫妇俩前去瞻仰仪容,看完傅宗扬,他戳戳父亲的肩,给父亲介绍道:“爸,这是宴随的爸爸妈妈。”   傅唯疲倦的面庞上露出笑来,知道这两位是重磅级人物,他收起不问世事的冷漠,站起身来主动递出手去和宴其盛握手:“你们好,我是行此的爸爸。”   宴其盛夫妇俩没待多久,完成了礼节便告别离开,等走到外头空旷的地方,宴其盛就遭到了妻子的埋怨:“你胳膊肘老怼我干什么?”   宴其盛也没好气:“阿随和小傅形势不太好,你就别瞎掺和了行不行啊?”   “你懂什么呀?”   “你才懂什么。”   *   夜深,傅行此送走最后一位亲友,灵堂只剩至亲的几位守最后一夜。   四天没怎么合眼,他疲倦地舒了一口气,因为平时没烟瘾,想抽根烟醒神还得跟堂哥借香烟和火机。   这两天又有冷空气南下,外头温度很低,冷冽的气流在口腔鼻腔中穿梭,缓解大脑发胀的感觉。   他叼着烟,给宴随发了条消息:「我感觉好不真实,明天这个时候世界上就没有我爷爷了。」   香烟的猩红火光在风中明明暗暗,他等了数秒,一边抱着希望想和她说几句话,但一边对她的不回复习以为常,他一边缓缓吸着烟,一边往上翻聊天记录,十几天来都是他在唱独角戏。   一根香烟点完,他已经翻到一个月之前的聊天记录,那时候他们很甜蜜。   他收起手机,打算进去守夜。   转身的一瞬间,他又感觉到什么似的,回头望去。   只有昏黄路灯,空无一人。 第72章   傅老爷子的葬礼结束, 不过宗扬集团上上下下的哀悼期并没有那么快结束, 虽说大部分人平时和傅老爷子的交集几乎为零, 不过是雇主与被雇者之间单纯的利益关系, 除了些许感慨, 谈不上几分真情实意的难过,但面子工程是永远绕不过去的点。在这种节骨眼上, 无需任何明文规定,所有人默认穿深色衣物,暂停一切团建娱乐活动,就连同事间的说笑都几近销声匿迹。   与此同时,宗扬集团将改朝换代迎来新的主人, 一朝天子一朝臣, 新官上任, 怕是三百把火都不够烧的。   每个人都提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唯恐出了任何差错。   天下着毛毛细雨, 将冬日的阴冷渲染得更为深刻。   轮胎带着一路上沾来的雨水, 在宗扬楼下滑出两道深色痕迹,最终稳稳停在气派的凯旋门前。   漆黑的隐私玻璃背后,傅行此闭着眼靠在座椅上, 无视窗外严阵以待许久的众人簇拥过来。   他这个架势, 前排司机不知他是纯粹不想下去还是只是睡着了, 没敢轻举妄动私自下车替他开门, 只好频频通过后视镜观察他。   “行此, 到了。”一旁傅唯提醒。   闻言, 傅行此睁开眼睛,眼神一片清明。他第一次没有自己开车上班,第一次有这么多人夹道等候他的到来。   “这让我想起了小时候你送我上学。我每次在车上补觉,到学校了你都会这么叫我。”傅行此看着窗外的眼神淡淡的,与父亲聊往事的语气也淡淡的。   “是啊。”傅唯说,“有时候看时间还早,我会等你多睡几分钟。”   傅行此扭头看父亲,毫无征兆地转了话题:“本来今天,他们迎接的应该是你。”   “辛苦你了,行此。”   傅唯的话与傅行此猜测的一模一样,一个字都不差,每次都是“辛苦你了”,永远只有“辛苦你了”,不痛不痒的口头安慰,敷衍无比,没有任何实质性的作用。   “陪我几天,对你来说就这么难吗?”傅行此笑笑。   这一辆车的下一站目的地是机场,料理完傅老爷子的后事,傅唯立刻要走,在遥远的异国他乡有他放不下的慈善工作,他在那里找到自我和解脱。   “太多年了,公司业务爸爸早就生疏了,实在帮不了你什么。”傅唯委婉拒绝。   傅行此再次笑笑,没再说什么,吩咐司机:“刘叔。”   下了车,他脚步没迈,一张张曲意逢迎的笑脸在眼前晃,他没理会此起彼伏的问候和欢迎,回头看车里的父亲:“我只是说,陪我几天。”   不需要操心公事,只是以一个父亲的角度单纯陪伴儿子两天。   傅唯无言以对。   傅行此亲手把车门关上,与傅唯道别:“慢走,一路平安。”   新的篇章,新的纪元,他抬腿迈出去。   一瞬间,年少热血沸腾的梦想与他彻底决裂,轰轰烈烈地坍塌,尘土飞扬,满地残垣断壁。   没有人知道他心底的这片废墟。   *   半下午,宗扬前台迎来一个女人,她身穿黑色及膝呢子大衣,装备单薄,雪白脖颈和一双小腿无视季节的威胁,大喇喇裸//露着,长长的卷发柔顺披散着,半张脸被鼻梁上的墨镜遮盖,但是饱满的额头,精致的鼻尖,流畅的下颌弧度,以及墨镜后隐隐约约的双眼,无一不在说明着她是个美人胚子。   “你好。”她摘下墨镜,“我来找人。”   “您好,请问您找……”前台的话断在一半,态度越发恭敬,试探着问道,“您是宴随宴小姐吗?”   宴随皱眉。她还没自报家门呢,怎么就被人先一步喊出来了?她不小心往自己脸上写名字了吗?   “宴小姐找傅总吗?”前台小姐绕过宽大的台面走出来,手平摊向上做了个“请”的手势,“我带您上去。”   领班匆匆穿越偌大的大厅从另一侧赶来,张口即来:“宴小姐。”   宴随:“……”   等宴随走远些,领班冷了脸质问剩余的前台:“门口保镖怎么回事,没把人认出来?你们又怎么回事?不迎过去还要等她走到你们面前你们才知道该干什么吗?”   几名前台对视一眼,有个胆子大些的忍不住小声辩解:“宴小姐戴了幅很大的墨镜来的,遮了大半张脸,真的不太好认,毕竟我们只见过照片……”   “不要为失职找任何借口。”领班不近人情地打断她的话,“你们是不是把宗扬前台的工作想的太简单了些,当自己只要在这里混日子就行吗?总裁办直接下达到大厅的任务你们都能出纰漏!”   宗扬集团大楼的顶层。   收到大厅送上来的消息,有个年轻的男人提前侯在电梯口,电梯门一开,便是一声不卑不亢的问候:“宴小姐。”   又一次从别人口中听到这声称呼,宴随已经见怪不怪了,她轻轻点了点头,没喊傅行此如今的尊称,指名道姓:“傅行此呢?”   “傅总在办公室和律师团讨论遗产事宜,还请宴小姐稍等片刻。”年轻男人把她迎到等候区,泡了杯茶给她,“我是傅总的助理秦治,宴小姐有什么吩咐直接叫我就好。”   宴随翻了翻摆放在面前的财经杂志,漫不经心地问道:“他还要多久?”   非常时期,草木皆兵,秦治不敢怠慢,更不敢冒任何风险坏了上司的好事,于是愣是从这一句没话找话的随口一问中强行提取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东西,经过脑补和层层加工,成功将其变味成“本公主的耐心不太足,等不下去了”。   于是,一分钟后,被中途喊停的律师团从傅行此办公室鱼贯而出,然后一脸懵逼地看着傅行此亲自把一个女人带了进去,助理秦治则从善如流地双手一伸,将两扇门紧闭,隔绝了众人好奇的探视:“大家稍安勿躁,傅总有点突发情况要处理。”   *   傅行此第一件事是捏了捏宴随的脸。   下手不轻。   “啪。”宴随抬手把他的手打落,力的作用是相互的,她打得太用力,自己的手指阵阵作痛。   “我捏捏看是真的还是假的。”傅行此说。   宴随抬眸打量他一眼,这人料理了几天爷爷的后事,看起来太憔悴了,颜值起码跌了两个度,颜控没敢细看,把头瞥过去了:“傅行此,没想到你还挺以德报怨。”   与宗扬大楼将宴随奉为上宾的做法恰恰相反,因为前段日子傅行此的守株待兔,宴森大楼把傅行此拉近了黑名单,宴随将他的照片给门口保镖和前台包括停车场入口的保安看了一圈:“这个人,谁要是把他放进来,直接去财务领工资走人。”   傅行此说:“应该的。”他看着她的侧脸,稍稍低下头去凑近,“昨天,是不是来看我爷爷了。”   “没有。”宴随仍是不看他。   刚好路过,远远看了一眼灵堂外部而已。   傅行此没有刨根问底,继续凑近些:“那今天来找我,是因为考虑好了吗。”   “再费心思追我一次。”宴随把头转过来,两人鼻尖触在一起,眼神相撞,离得太近,彼此眼前都有重影,“我和你在一起两次,没有一次是干干净净没有任何杂质的。第一次有宴连,第二次有杜承……我吃亏一点,勉强扯平。再追我一次,心无旁骛地。”   “从哪里开始。”   “从‘你叫什么名字’开始。”   “可以。”傅行此答应。   宴随又说:“你只说愿意结婚,但你没有表露过对孩子的意愿。我绝对不接受丁克。”   傅行此皱了皱眉,想问孩子的事能不能缓缓,毕竟他才刚把家里那个不省心的傅明灼养出点苗头,眼见再六年就能把人送进大学,胜利的曙光遥遥在望,实在不想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但是这个时候谁讲条件谁傻,大不了到时候给她灌输点怀孕生孩子的痛苦和教养孩子的辛苦,就不信一个娇滴滴的姑娘家能不怵。反正这个时候不管她说什么,一股脑答应准没错:“可以。”   “你也看到我给你写的信了,我要24岁结婚,明年1月1号之前你娶不到我,那我永远都不会嫁给你了。”   “可以。”傅行此依然毫不犹豫地应了,心里忍不住盘算起时间来,现在已经11月中旬了,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便是公历新年,时间算不上宽裕。   “别答应得这么爽快,我都还没说完,听清楚条件,再好好考虑清楚。”宴随炸了眨眼,模糊的视线重新恢复清明,她看着他瞳孔里自己的倒影,红唇开合,“我要你立下婚前协议,一旦离婚,你净身出户,名下所有财产,包括但不限于公司股份、房产、车、现金、银行储蓄、珠宝古董,尽数归我。”   “……”   “无论谁是过错方。”   “……”   她又加了一句:“而且到那一天,我不会帮你养灼灼。”   “……”   又是数十秒无声的对视,傅行此直起身子,还是那两个字:“可以。”   宴随被这两个字堵得哑口无言。   怕她不信似的,傅行此下巴朝门外方向点了点:“律师团就在外面,待会就立给你。”   宴随仍不说话,过了好久,她抬手不轻不重在他脸上打了一下,语气晦涩不明:“你是不是人?你爷爷尸骨未寒,你就开始败他留下来的基业。”   傅行此退开一步,礼貌而克制地朝她伸出手:   “我叫傅行此,你叫什么名字?” 第73章   这场对话全程属于速战速决的范畴, 几乎没有任何拖泥带水讨价还价的片段。   从宴随进傅行此办公室, 到傅行此口头应下所有割地赔款的条约, 前后不过5分钟左右。   傅行此问:“还有吗?”   “暂时没有。”宴随回答, “想到再补充。”   傅行此点头, 绕到办公桌面前,拿起话筒打内线电话给秦治。   电话接通的瞬间, 他看到宴随扯了张纸巾,慢条斯理擦掉了自己嘴上的唇彩。   傅行此:“……”   于是,到了嘴边的“让律师进来”硬生生改成了“都先别进来”,然后他干脆利落地撂了电话。   秦治全程一个字都没来得及说,听着话筒中“嘟嘟”的盲音, 回忆着这通莫名其妙的电话, 不由自主陷入深深的迷茫——你不松口让人进来, 谁会进来啊?!有必要特别通知一下吗?   然而迷茫着迷茫着,他又脑洞大开生出几分惊疑来——这通电话诡异得很, 傅总莫不是遇到了什么危险, 所以才变相向外界求助呢?   秦治跟着傅行此好些年了,千锤百炼下也称得上是个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无论是揣摩上司的心思, 亦或分析波谲云诡的商场形势, 他都头头是道, 再一团迷雾, 他都能从其中剥丝抽茧地提取出关键信息来, 但像今天这么毫无头绪的情况, 他头一回碰上。他一面操心着傅行此的安危急得像只热锅上的蚂蚁,可一面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贸然打扰,毕竟孤男寡女在里头,万一打搅了什么好事,那可真是祸患无穷。   不同于秦治的焦急难耐,办公室里的两位可谓气定神闲。   宴随托腮,很无辜:“怎么了?”   傅行此也不揭穿,在办公椅上坐下来:“没怎么,看看你。”   傅老爷子突然过世,没有给任何人有任何缓冲的余地,宗扬上上下下有望不到头的事情等着新的首领交接和处理,傅行此忙到甚至连悲伤的时间都没有,更别谈休息或者放松,丧礼一结束就马不停蹄奔赴工作岗位,筋疲力竭也只能咬牙继续,对时间的利用率从真正意义上达到争分夺秒的水平。像这般停下来仅仅为了和一个女人面对面发呆,何止是奢侈二字可以形容。   可以说,从得到爷爷过世的消息至今,傅行此第一次感受到属于自己的呼吸和心跳,而不是像个没有感情不知疲倦的机器人一样生存。宴随以为他跟助理临时变卦是为了维护男人的尊严,其实他只是太累了,当这片暖洋洋的避风港湾近在眼前,他没法不投身其中。   “好看吗?”宴随问。   “嗯。”   “怎么不说也就那样了?”   傅行此笑笑,面对这个问题,头一次用了认错哄人的方针:“是我嘴硬。”   “早怎么不说。”   “逗你玩。”傅行此说,他顿了顿,换了个话题,“今天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来,不忙?”   宴罗两家现如今的余火,类似于大地震之后的余震,时不时来上那么一下,没法预估,危害不大,但不得不防。   宴随没回答。首先是宴其盛已经不顾身体尚未康复仍处于虚弱状态,坚持回归工作岗位重掌大权,她肩上的担子自然就轻下来了,更重要的是,她和宴连之间的战争熄了火,导致她的斗志也随之丧失了大半。宴其盛这些年有多辛劳,宴随是看在眼里的——起码有95%的精力都在围绕着工作转,毫无乐趣可言,说难听点就是有命赚钱没命花钱。   真过这样的人生,宴随想都不敢想。   两人枯坐了近20分钟,宴随点了点下巴:“可以叫你助理了,这个时间,不丢人了,还是说你打算按照言情小说的标准,磨蹭到天黑。”   傅行此“嗯”了一声,再次拿起话筒。纵然贪图一时的轻松和自在,但该抽身的时候仍得干脆利落,沉溺不是良计,该他解决的事情迟早都要他来解决,逃避没有任何意义。   秦治确认了傅行此毫发无伤,一颗坠坠不安的心终于停止胡思乱想,视线快速掠过宴随,眼尖注意到她进办公室前还涂得红艳艳的嘴唇已经没了口红的颜色,顿时后怕不已,万幸自己没有贸然打扰。   傅行此与律师团谈论具体遗嘱事宜时,宴随没有避嫌,坐在原地不动。   律师团见傅行此完全不在意的样子,哪里还能不明白他的态度,带头的那个干咳一声:“那傅总,我们就继续了。”   傅行此在沙发落座:“嗯。”   宴随没跟过去,仍坐在几步开外的老位置,似是觉得他们的话题很无聊,不多时便开始把玩傅行此办公桌上的物件,笔筒、日历、电脑……后来她伸长了胳膊翻过一个背对着她的相框,惊讶发现这是傅行此还在日本的时候,祝凯旋拍的和她还有傅明灼的合照,这张照片把她和傅明灼都抓拍得很好,没想到傅行此把这张照片打出来摆到办公桌上了。   唯一惨无人道的是,祝凯旋被马赛克了。   宴随把照片给拍下来了,打算找个合适的时间给祝凯旋看看,让他了解一下现实——他和傅行此的友情是多么虚伪的东西。   *   “……这便是傅老先生的全部遗嘱信息,傅总是否已经全部知悉并了解?”   “了解。”傅行此看宴随一眼,扭回头风淡云轻道,“我要立一份婚前协议。”   宴随头也不抬。   听清楚这份所谓的婚前协议是什么以后,律师团的反应甚至可以用麻木来形容,因为这笔巨额遗产已经是第三次被如此任性地对待了——傅老爷子对小儿子傅唯的偏爱如此明目张胆,在明知傅唯心不系傅家的情况下,依然将名下超半成的财产留给了他,而傅唯视金钱如粪土,听都没听全,直接表示全给儿子。   可能有钱就是可以随心所欲的,所以人人都想有钱吧。   律师团走后,傅行此把已经签了自己名字的协议书推到宴随面前,口中话题偏了十万八千里:“拍照片干什么,打算去祝凯旋那边告黑状?”   宴随没想到他看似聚精会神的,居然还能分神来关注她在搞什么小动作。她顿了顿,话题同样跟他风马牛不相及:“比我想象中还有钱,你这把是不是赌得太大了点?”   “以为你没听呢。”方才看她一直在把玩他桌上的东西,对他们的谈话内容完全不感兴趣似的。   宴随说:“听了。”   协议静静在二人面前的桌上躺着,中央空调的风扫过,它为表达人类对待自己太过儿戏的控诉似的,滑出一长段距离。   宴随在桌面边缘将其摁住,制止了它被吹落,她把纸拿回来,在手中把玩:“你爷爷和你爸爸,都没有想到灼灼。”   傅老爷子的遗嘱中,财产主要是留给子辈,毕竟孙辈到时候自然会从子辈手中获得继承,孙辈的傅行此堂哥和傅行此,包括曾孙辈的傅晨阳,傅老爷子都只有些象征性的提及,唯独傅明灼,他只字未提。   不知道傅老爷子看不看得到自己被火化前的一幕,傅明灼在心疼他:“哥哥,爷爷要被火烧掉了吗?太可怜了。”   傅唯更是完全没有想到女儿。   提到傅明灼,傅行此脸上淡淡的戏谑隐匿,他望向雾蒙蒙的窗外,面上有十万分的肯定:“只要我有,就少不了她的。”   *   有关这次重新追求,宴随给傅行此出了不少难题,唯独没在工作和陪她之间为难过他,因为他近期的工作量不是开玩笑,是恨不得变出一二十个□□来分担的那种忙。   她做好了傅行此至少半把个月没空正儿八经应对她的打算,没想到第三天,她就收到傅行此的微信约她晚上看电影吃饭。   宴随:「你忙完了?」   傅行此:「没差,反正工作永远忙不完。」   他没说自己约会完还得回公司工作。   他们去的锦城新开张的商场,不消多想就是人满为患,车流在几百米开外就开始排队,半天挪不了几米。   “坐地铁吧。”宴随提议,“我还没坐过锦城的地铁。”   傅行此也没坐过地铁。   两个没坐过地铁的人进了地铁站,一头雾水,却还得强装镇定。   宴随不想让路人看出自己的无知,干站着等傅行此解决。   为了顺应科技的发展,傅行此先是略过了人工窗口,自以为先进地走到机器售票口面前,结果机器售票口只接受小额纸币。   他无功而返,心安理得打算去人工窗口跟在一个头发花白的老爷爷身后排队买票,宴随很嫌弃他,指了指旁边的支付宝购票机:“你土不土?”   两人拿着两张磁卡单程票过了安检,来到检票闸机前,才发现别人都用的支付宝二维码直接过,难怪高峰期地铁站这么繁忙,支付宝售票机前却清闲得门可罗雀。   傅行此还算有追姑娘的自知之明,没把她那句“你土不土”还给她,但是喉咙里发出来的嗤笑声却是十分清晰,不加掩饰。   宴随:“……”   地铁人很多,宴随不乐意跟着挤,两人多等了好几趟,勉强等来一班比较空的,当然只是相对来说,没有座位有空,只能在角落相对站定。   一路无言。   临近目的地前一站是个换乘站,人流量非常可观,电梯门一开,人群一窝蜂挤进来,将两人中间仅剩的二三十公分距离彻底挤没。   人群依然在涌进来,推搡着,挤兑着。傅行此双手撑在宴随身体两侧,以免她被压得太过分。   “别挤了!坐下一班!”车厢内的人不堪其扰,忍不住向外头发起抗议。   关门的警报声中,列车勉强关闭车门,在密闭的地洞中发起由慢至快的呼啸。   照理来说,再拥挤的空间都有一点调整的余地,经过多方适应,慢慢地不会像最开始那般逼仄,但两具身体仍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冬天的衣服厚重,体温无法轻易穿透,但纽扣、皮带,每一样物体在挤压间带来的触感都鲜明无比,带着电流朝骨头缝里蔓延。   傅行此说:“好挤。”   宴随扭头,不说话。   *   宴随的锦城地铁初体验感受不太好,挤得头昏脑涨的同时,胃口也受了影响,最简单的解决办法是将先吃饭后看电影的计划调换位置,然临近电影开场,好的座位早已被预定,傅行此在电影检票口拦了两个高中生模样的女孩,出了十倍的价钱买下两张票,把宴随带了进去。   是部好莱坞片子,制作精良,情节刺激,但开场五分钟,宴随肩上便多了个脑袋。   傅行此睡着了。   在枪林雨弹的嘈杂背景声中,他沉沉入睡,一直到电影结束,他都没有醒来。   宴随一个人看完了一整场电影,从头到尾维持着同一个姿势,一动未动,甚至一直到电影结束,影厅内的灯光大亮,她仍没有动,任由经过的人群投来不解的注视。   最后是保洁前来催促,她才推醒了傅行此。   傅行此睁眼,一双眼睛里面布满红血丝,他看看大荧幕,又看看四周空无一人的座位,知道自己错过了一整场电影,他揉揉太阳穴,低声问道:“你怎么不叫醒我?”   “不太好看,我也睡着了。”宴随无所谓地说,“去吃饭吧。”   吃饭途中,傅行此手机电话和信息不断。   电话都是公事,他通通回复“一会就回来”,至于信息,他只看锁屏界面的详情提醒,并不打开。   饭到中途,他打开微信回了一条消息。   没过一会,对方又给他回过来。   他也又回过去。   几来几往间,面上始终没什么表情。   宴随食指扣响桌子。   闻声,傅行此停了打字的动作,掀起眼皮朝她看过来。   “手机拿过来。”宴随说。   傅行此动作顿住,宴随已经很久没查岗。   “拿过来。”宴随重复,语气不容置喙。   傅行此脸上像面具破开一条缝。   祝凯旋:   「我给你送个爱心晚饭过来结果你助理说你泡妞去了?」   「他妈的,宗扬要完。」   傅行此:   「看电影的时候靠在她肩上睡着了。」   祝凯旋立刻被吸引了注意力:「什么反应?」   傅行此:「没反应。」   祝凯旋:「你故意的吧你。」   傅行此:「最开始不是。」   祝凯旋:「不要脸。」   宴随将二人的对话一行行看下来,没错过傅行此打在输入框没发出去的话:「面对女人不能要脸,待会散了我打算亲她一下。」 第74章   宴随发现, 傅行此这个人的脸皮真的越来越厚了。   以前明明可端着的一人, 怎么死鸭子嘴硬怎么来, 现在面对这种歪心思被当场抓包的尴尬情形, 脸不红心不跳就算了, 居然还要理直气壮地倒打一耙:“我寻思着查岗好像是女朋友才能干的事吧?”   宴随充耳不闻,继续往上翻阅他和祝凯旋的聊天记录, 可惜寥寥数页就翻到了头,所剩下的无非就是些两个男人之间毫无意义的嘴炮,这人警惕得很,知道和死党之间的聊天内容最包罗万象也最危险,在她长期没翻手机的情况下还知道居安思危, 及时清理, 免得留下祸端。   “是你先有不轨的想法。”宴随把他手机锁屏, 推回给他,并不承认自己此举是查岗。   “对, 我先有的。”傅行此点头承认得坦荡, “可你要我手机之前并不知道我有什么想法。”   宴随头颈和肩膀的酸痛还在持续,一股股作祟,不断提醒她是个被耍的团团转的傻子, 居然为了让他睡个好觉, 两个多小时一动不敢动, 她放下筷子, 指责道:“你能不能真诚点?”   看电影过程中, 前半场傅行此是不小心而为之, 中途醒来,后半场电影故意枕着香肩不放是真,不过累得一动不想动也是真,他已经很久没有睡过那么踏实的一觉,纵使枕头不太舒服硌得慌,耳边也震耳欲聋的吵,可他太累了,短暂的清醒后立刻又睡了过去。他只当宴随这番指责是在针对自己最后那句“亲一下”,还颇为耐心地解释给她听:“我哪里不真诚?就因为想亲你?想亲才叫真诚——我想的根本不止是亲,我已经说的很克制了。任何一个男人喜欢一个女人都是这样,铺垫再多,最终目的还是带上床往死里折腾,什么都不想干才叫有鬼。”   过程中,有服务员端着餐盘过来给他们这桌上菜,傅行此视若无睹,镇定自若地展开教学,等人替他们调整好桌面菜肴的位置离去,他很有礼貌地道了声谢,然后对宴随又补充一句:“不是有鬼就是有病。”   服务员人已经走远,但那红彤彤的白嫩耳垂还在宴随脑海中晃荡。   三言两语听得人家姑娘脸都红了,这么上道。宴随冷笑一声,骂傅行此道:“不要脸。”   傅行此不知道宴随骂他的真实原因,非常赞成地点了点头,他现在可不就是不要脸么,面对女人就不能要脸。   谁要脸谁就输了。   *   吃完饭,傅行此买了单,和宴随一起走出餐厅,他看了眼手表。   吃饭过程中傅行此的手机就没怎么消停过,宴随哪里还会猜不到他这次跟她出来的行径不亚于一个昏君要江山不要美人的所作所为,等约会结束他肯定是得回立刻回公司,她本以为他看手表是在着急回去,结果他问:“还有大半个小时商场关门,你想不想逛街买点什么?”   宴随抬眼看他:“又陪逛街?”   傅行此浑身上下的肌肉和筋脉都没有忘记上一回陪逛街的惨痛经历,此时此刻立即隐隐作痛起来,以示反抗,然而抵不过大脑的一票否决权,他风淡云轻地表示:“不然呢?说点实话又是没诚意又是不要脸的,陪逛街总有诚意总要脸了吧。”   话说一半,他打了个哈欠。   和女人不同,男人即便平时注意形象、知道保养自己,但也有大男子主义作祟,鲜少有人会往脸上抹粉底遮瑕遮盖憔悴和灰拜,状态都明明白白显示着,根本藏不住。此时此刻,宴随眼前的傅行此,毫无疑问是她认识他八年以来颜值最低的一次,多日来的连轴转几乎将他的精神掏空了,他每一个动作和神态,甚至连简简单单一个眨眼都透出筋疲力竭的信息。   要是八年前就长这样,怕是不一定能吸引她了。宴随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头也不回地对跟上来的傅行此说道:“今天有点累,不想逛了。回去吧。”   这人拿来陪她的时间,大概得用本就所剩无几的睡眠时间去抵。   两人并肩前行,两肩之间始终隔了两三拳的距离。   走过一家眼镜店,宴随停了下来。   傅行此也停下脚步:“想买眼镜?”   宴随说:“你在这等我一下。”   说完她迈步走进去,在展示台前停下来,目光一目十行扫过展示柜内琳琅满目各式各样的眼镜,最终快速扫定一副细金边的,细白手指隔着玻璃指了指它,吩咐柜员:“这幅拿出来。”   店员依言照办。   她拿起来。   纤细的金属边框在灯光下泛着锋利的光,冰冷的温度沁在指尖,渗透进皮肉。   “就这幅。”宴随一遍翻包拿银行卡一遍对导购说,“麻烦马上帮我装起来。”   在眼镜店工作几年了,导购从未遇到这么爽快的顾客,花费不到十秒钟时间一举就决定买哪副眼镜,甚至连试戴都懒得,她眨眨眼,确认自己没有会错意,指指一旁的镜片价位表:“好的女士,请问您要哪种镜片?另外镜片的度数……”   “平光,这一副就可以。”宴随回答,并且再一次催促,“麻烦快点,我赶时间。”   再出去,傅行此正在讲电话,语气很强硬:“爷爷在的时候是爷爷在的时候,既然现在宗扬到我手里,就得按着我的规矩办事。”   传说正在打电话的人,会下意识接住所有别人递给他的物件,宴随做了个小实验,看来这话不假,傅行此果然从她手里拿过了眼镜。   他一边和电话那头交流,一边单手把眼镜翻开来,这会他反应过来了,开始拿好奇和不解的眼神询问宴随,并成功错误理解成了她是想让他给她戴上,于是他歪了头,把手机夹在自己肩膀和脑袋之间,双手得到解放,各捏住眼镜一边,要往她鼻梁上架。   宴随躲避,从他手里夺过眼镜,三下五除二给他戴上。   八年前初见的那个旭日微风的早晨,少年懒洋洋靠在走廊上,高挺的鼻梁上就架着这样一副细金边的眼镜,站在人群中郎绝独艳,纵然轻飘飘的一眼望过来漫不经心,说出的评价又刻薄又无礼,却依然完美戳中宴随所有有关梦中情人的想象,她的眼神凝聚,心跳乱了章法,世界一片惊涛骇浪,少女有关爱情和白马王子的期待,像一个为他量身定做的模具,他站进去,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就连每一根头发丝都是契合的。   人生若只如初见。   宴随感到喉咙发烫,视线被牢牢捕获,又死死钉住,竟怎么都挣脱不了。   傅行此看一眼光可鉴人的玻璃橱窗,最开始不甚在意,注意力又集中在电话上,以为她在恶作剧,下意识想摘掉,但看到她的眼神,记起她以前对他戴眼镜的样子的偏爱来,他止了动作,手垂下来,然后以“等我回来再说”为结束语,挂断通话。   两人对视几秒。   不管三七二十一,傅行此直接道歉:“对不起,我不该激光。”   第一次在一起的时候,他答应过宴随不做视力矫正,一辈子戴眼镜一辈子用美色取悦她,不过随着分手,相恋时的承诺自然也不做数了,近视有诸多不便,矫正后恢复视力,心灵的窗户摆脱五米开外雌雄同体十米开外人畜不分的困扰,一片清明,简直如获新生。   有那般惊艳的开始,每一帧都堪比童话故事,怎么还是沦落到彼此分头度过漫长的、占据人生三分之一长度的八年呢?宴随突然很难过,所有情绪凝在一句有些无理取闹的控诉里面:“你说话不算话。”   看到她眼睛里一闪而过的薄薄水光,傅行此无措,好半晌,万般无奈地跟她打商量:“那我重新弄近视,行不行?”   *   从商场出来,两人先打车去为了坐地铁而半路汽车的停车场取了车,然后傅行此开车送宴随回家。   金边眼镜的回忆杀力量太过巨大,以至于傅行此探身过来的时候,宴随没有躲。   直到他的嘴唇近在迟尺,呼吸间的气流流动沿着神经末梢作乱,她如梦初醒回想起他没发给祝凯旋的那句话,推搡着他的胸膛暼过头去。   “怎么了。”傅行此问。   宴随要下车:“让你追我,你动手动脚干什么?我又不是那么好追的。”   “没追到啊,亲一下而已,谁说追到了。”傅行此诱哄道,他将她的脑袋朝自己扳回来,“就跟你查我手机一样,查了照样随你不认账。” 第75章   傅行此再回公司的时候, 轻易从秦治的眼神中看到了浓浓的担忧。   身为一个尽职的下属, 秦治十分关心上司的身体健康和公司的前途安危, 并由衷认为傅行此不该在这种时候沉溺于儿女情长, 可身为一个有眼见的下属, 他更知道自己没有资格过问上司的私事。所以最终,秦治只说了一句:“祝先生在里面等您。”   “知道了。”室内暖气开得很足, 傅行此脱下外套,没往前走两步,又转过身来,“哦对了,随便找个借口把王双德发配掉。”   这个王双德在宗扬算是老人了, 他是傅家大伯的连襟, 自然站在傅家大伯那一方。从前傅老爷子在世时, 看在他是功臣和亲家的面子上口头通过了他手里一个项目,这个项目亏不了钱, 但也没什么太大的前景, 傅行此一上位就嫌吃力不讨好直接给砍了,王双德几个月的辛苦白费,哪能善罢甘休, 直接找到了总裁办公室, 恰逢傅行此不在, 面对秦治一个助理, 王双德是完全没放在眼里, 指桑骂槐说了好大一通才走。   秦治不动声色地应下, 又提醒道:“但是傅啸傅总那边……”   傅啸便是傅家大伯。   “不给你面子就是不给我面子,不给我面子就是他背后的人不给我面子。我这里不是欧洲奴隶制度时代,不兴‘我的附庸的附庸不是我的附庸’这一套。”   王双德敢这么猖獗,傅家大伯脱不了干系,纵使不是撺掇,也至少是默许。   傅行此不是容不下他大伯和大哥,相反,生在这样的家庭,他和大伯堂哥之间的关系已经算是难得的和睦,但是现在宗扬是他当家,一山容不下二虎,最开始不把原则敲打清楚,未来后患无穷。   办公室里,祝凯旋姿态悠闲地躺在长沙发上玩手机,胸前反扣着一个相框。   傅行此一进门就认出了是那副马赛克。   祝凯旋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将他上上下下打量几圈,深叹了一口气,张了好几次口,最终说出来一句:“我他妈真是对你槽多无口。”   “那就别口了。”傅行此绕到办公桌后坐下来,“你真口我也吃不消啊。”   祝凯旋:“……你妹的。”他怀疑傅行此在开车,但他没有证据,反正他等了一个多小时不能不口,走到傅行此旁边“砰”把相框摆他面前,“小随儿发给我看的时候我还以为是她P图挑拨咱们兄弟关系。你他妈还是人?还有你这人模狗样的眼镜……”   祝凯旋说着,手指去戳了戳镜框中间的部分,原以为能直接穿透,结果意外发现这眼镜真的是有玻璃的,“我操,好不容易激了光像个人了,眼镜一戴,这浓浓的衣冠禽兽既视感真是没谁了。”   傅行此把相框扔进抽屉,又将眼睛摘下搁至一边,纵使镜片没有度数,但眼睛面前平白无故多了个遮挡物总归是很不方便,他有口无心地挑好回答的话题敷衍祝凯旋:“行了,我改天再打一张没有马赛克的摆出来。不,给你打张单人照。”   “吐了。”祝凯旋做了个呕吐的表情,拿起外套说,“走了,你自己有数点,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知道傅行此忙,祝凯旋没想着怎么打扰,近期,哥们两人只在傅老爷子的丧礼上匆匆见了面,话都没说上几句,他放心不下过来看看,看到傅行此能贫嘴能掰扯的,他也就安心了。   “哦对了。”开了门,离开前祝凯旋关心傅行此的泡妞进度,“你亲到没?”   那句被宴随半路截胡的话,傅行此等拿回手机还是给祝凯旋发了过去。   傅行此头也不抬,专心看着电脑屏幕:“嗯。”   “骗你爸爸嫩了点。”祝凯旋不屑一顾,“真亲到了还用得着我问吗?你照照镜子看看你脸上是什么,是不是指甲划伤的……”   傅行此面无表情地打断他,冲门外喊:“秦治!送客——”   等办公室重新恢复安静,他静下心来,随便一想便是好几项待办事宜,根本看不到完工的曙光,陪宴随的时间,完全是从休息时间中抽的。   漫漫长夜注定无眠,办公桌前的男人浓咖啡一杯接一杯,像一台不知疲倦的工作机器,唯有偶尔的视线扫过桌上精致斯文的金边眼镜时,那张冷淡的脸上才会现出不易察觉的温情。   *   那之后,傅行此忙于各项公务、会议、应酬,跟宴随又是三四天没见,期间他约过宴随两次,不过都让她拒绝了。   第四天,宴随提前下班回家,发现这人堂而皇之出现在自家客厅陪罗女士聊天,把罗女士逗得笑得合不拢嘴。   宴随在玄关处换了鞋子,提着包到沙发上坐下。   罗子琴看着二人,露出慈爱的老母亲微笑,为了给小年轻腾读出空间,她起身去鲜少踏入的厨房,同时不忘招呼傅行此:“行此,留下来吃晚饭啊。”   “好,谢谢阿姨。”傅行此应下。   “忙完了?”宴随扭头睨他一眼。   他戴着她买的眼镜,人又瘦了一大圈,五官更深邃,下颌的弧度越发棱角分明,因为忙得没时间理发,额前头发都垂到了眉眼,白净脸上有一道细细长长的暗红血痂,正是她前几天下手没轻没重指甲不小心划伤的,几天过去,伤口渐渐长好,脱痂了几节,露出里头新生的嫩红皮肉。   整个人散发着诡异的颓废美感。   傅行此给她剥柑橘,模棱两可地回答道:“忙永远忙不完。”   原本他今晚有个重要应酬,不过好说歹说推脱了,甩锅让下属前去参与,他老婆都快跑了,还管那劳什子应酬不应酬,陪别人虚与委蛇喝得自己姓谁名谁都不知道,还不如跑来吃宴随的闭门羹。   “真忙的话不用勉强。”宴随从他手里接过剥得一根丝都不剩的柑橘,把玩着却没吃,“我没想做祸国妖姬。”   “没有那么忙,而且我能平衡好。”傅行此说。   宴随反问:“你看你自己瘦成什么样了。”   眼睛都深深凹陷下去了。   傅行此笑了一声,尽管很短促,但是根据声音,可以判断他的心情很愉悦。   过好久,他说:“我就当你是在心疼我了。”   *   罗子琴在厨房的那会功夫,她本人和阿姨都不太自在,她当然是不会好心帮阿姨什么忙的,只是很担心油烟侵蚀自己精心护理的皮肤,而阿姨则如芒在背,生怕自己哪里一个没没做又惹来挑剔的女主人的嫌。   不过阿姨的担心纯粹是多余的,因为最近罗子琴的心情还算不错,首先是宴其盛的遗嘱中,财产分割令她很满意,她接下来的目的便是想方设法让自己和宴随的份额进一步扩大;而更重要的是,宴连在宴森停职了,说是想好好体验生活,最近频频活跃于学习健身插花之类在罗子琴看来毫无意义的活动,几乎每天早出晚归,要是这是宴随干的事,罗子琴怕是都要急得打人了。   幸亏这是宴连,罗子琴很满意。   纵然和兄弟反目,不过这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人生呢?罗子琴想通以后,就觉得人生重新明亮起来了。   别说挑阿姨的刺,就是看宴连都顺眼了许多。   所以在窗口看到宴连的车归家来,罗子琴调整好一个友善的微笑,透过半开的窗户招呼继女:“连连,回来啦?”   “阿姨。”宴连不太适应罗子琴的热情,回应的笑容有些尴尬。   罗子琴说:“今天在家吃饭了吧?别天天出去吃,外面不卫生。”   宴连应好。   结果一进门便看到了宴随和傅行此。   姐妹俩持续12年的明争暗斗基本结束,不过也只是如此,这么多年的隔阂想消失谈何容易,两人客套打了声招呼,宴连便上了楼,再下来的时候她换了身紧身运动服,和罗子琴道别:“阿姨,我想起我今天约了私教,就不在家吃饭了。”   罗子琴反正也不是真情实感想和宴连一块吃饭,象征性地挽留几句,便任由她离开了。   吃完饭,傅行此没有多做停留,临走前拉宴随:“送我一下?”   罗子琴笑眯眯地赶宴随:“送送送。”   皎白月光下,两人并肩下了台阶,过程中两人手背触到,傅行此不顾宴随的挣扎把她的手拽了过来。   宴随说:“打得你不够疼?”   傅行此充耳不闻,把她的手放进自己大衣口袋:“你以前不是说过吗,手碰到一次可能是意外,碰到两次以上只有一种可能——”   学生时代刚在一起的时候,矜持作祟,宴随不想随便主动去拉男朋友的手。不过傅行此头一回正儿八经谈恋爱,套路懂的也不是很多,榆木脑袋似的,再加上正好那会是夏天,拉个小手不要太热太黏腻,所以他完全没这方面的自觉。   直到某天祝凯旋听到宴随和他女朋友聊天,两个姑娘在比谁的男朋友更不解风情,祝凯旋暗戳戳地听了墙角,再万分惆怅地跟傅行此告了状,两个半大的男孩吹着夜风,趴在球场旁的栏杆上,想着原来女朋友对自己有那么多的不满,不禁感慨恋爱好难,聊着聊着,跑了题,开始比较谁的女朋友更不讲道理。   最后没比出来。   反正女朋友都不讲理。   正再不讲理还是得当祖宗哄。   反正后来傅行此只敢让宴随擦一次手背。   “你少自恋了。”宴随也记起自己年轻时那套中二的歪理,十六岁的年纪花样百出,奇奇怪怪的规矩数不胜数。现在再想起来,她感到羞耻异常。   傅行此莞尔,自顾自将未完的话说下去:“想让我牵。”   “我早就忘记了。”   手背碰到确实只是意外,但是碰到的瞬间便惹来心怀鬼胎,怎么都没法泰然处之。   “没关系,我记得就行。”傅行此说着,把她不断挣扎的手拉得更紧。   两人已经走到庭院门口,他停下来:“穿这么点,别送了。我走了,等忙完了一定好好陪你,这几天喜欢什么就买什么。”   他这几天虽然本人不常出现,不过不停让生活助理送礼物给她,其中一个礼物是银行卡。   “我有的是钱。”宴随说。   他还是笑,“花我的,”摸摸她的头,“晚安。”   宴随再回屋,罗子琴在沙发上坐着看电视,电视正播着一部吵吵闹闹的婆媳剧。   她没当回事,说了声“妈我上去了”就打算上楼。   罗子琴却悠悠然开了口:“这么想起来,好像每次行此过来,你姐姐都不会留下吃饭。” 第76章   姐妹俩喜欢同一个男人的事情, 三个宴姓人士没有经过任何提前交流, 非常默契地一致选择了对罗子琴隐瞒。   因为一旦让罗子琴知晓, 局势会乱上加乱。   但显然, 大家都小瞧了宴家当家主母敏锐的洞察力和想象力。   宴随下意识否认:“您想多了。”   罗子琴可没那么好糊弄, 她前段时间便觉得家里气氛有些诡异,三个姓宴的家伙虽然表现各不相同, 但磁场莫名统一,现在她有了具体的猜测方向,从前没被注意到的细枝末节统统变得有迹可循,她将最近家中发生的事、以及各位家人的近况梳理一遍,心下越发确认。   “那你更应该抓紧行此了呀, 给你姐姐点颜色瞧瞧。”罗子琴说。   宴随停下脚步, 转头看罗子琴。就像宴其盛会下意识反对她本以为母亲得知消息的第一反应是愤怒, 会不分青红皂白立刻喷击宴连,甚至母亲会说哪些刻薄的话语她都自以为能猜到, 可她万万没想到罗子琴居然是以乐见其成的态度看待此事的, 语气中的得意洋洋藏都藏不住。   罗子琴没发现宴随的不对劲,满是欣慰地继续说道:“财产是你的,行此是你的, 只要保持现状, 公司也一定是你的, 你看, 只要你想要, 就绝对不会输。我就知道, 我的女儿一定比唐越的女儿优秀。”   又来了。宴随本想无视然后走开,然而身体就像被定在原地,不受大脑控制。   她想起被罗子琴扔回寒冷冬夜冻死的小土狗。   想起自己带着家境较为普通的同学回家玩耍,被罗子琴当面为难苛责。   想起某年除夕夜在奶奶家过年,她和兄弟姐妹们兴致勃勃计划好了第二天的行程,所有孩子万分期待。罗子琴因为和宴其盛吵了架,没事找事打电话过来要她回家睡觉,她当然不肯,没想到戳到了罗子琴的控制欲防线,竟连夜杀到乡下老家,修罗一般将只穿着睡衣睡裤的她从被窝揪出来强行带回家,宴随到现在都还记得那种颤抖,一方面是冷的,一方面是吓的。   ……   堆积了二十多年的压抑以势不可挡的速度持续发酵,终于轰然爆发:“唐阿姨已经过世十二年了,这场比赛早就结束了,甚至可以说从头到尾就没有开始过,你到底什么时候才会明白唐阿姨从来没想和你比什么,她根本就不稀罕。为什么你一点都不关心我会不会膈应会不会没有安全感,不担心我的感情会不会因此有危机?我是个活生生的人,不是你拿来获取优越感的砝码,你知不知道我一点也不想加入你一个人自导自演的攀比当中,从小到大你在乎过我的感受吗?尊重过我吗?你只要所谓的面子,你只要自己痛快,我快不快乐对你来说一点也不重要。”   头一次面临女儿激烈的反抗,罗子琴急火攻心,简直气疯了:“好啊!你们没有一个人看得上我,每一个人都要跟我作对,我以为至少还有你在念着妈妈的好,结果现在就连你也对我喊打喊杀,合着我半辈子辛辛苦苦全是在喂白眼狼,等我死了你们宴家是不是要放三天鞭炮举国同庆啊?!我当初就该听你舅舅的,想尽一切办法生个儿子,生个儿子我何至于提心吊胆二十多年?”   “你去生啊,趁现在还来得及。你半辈子辛辛苦苦根本是为了你自己。”   “宴随你放肆!你以为你在和谁说话!?”   宴随感到窒息,空气中每一粒分子都带着让她头皮发麻的威力,她除了逃离,别无它法。   “你敢走试试看,走了就别回来!”出门的瞬间,她听到罗子琴在背后威胁她。   宴随用尽全力把门掷上,门将罗子琴的后半句话阻隔,那声音微弱下来,活像阻挡了猛虎野兽的追击。   夜风一吹,她脑子清醒不少,在极短的时间内看清局势,她没带包,没带手机,没带车钥匙,甚至连鞋都没有换,脚上还套着拖鞋。   这是一场失败透顶的离家出走。   几步开外还有一个人,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你怎么还没走。”宴随低下头,没敢看他,怕一看,自己的脆弱就会决堤,本来就很委屈了,一看到他,更委屈了,委屈得无以复加。   在这种时候出现,真是会挑时候。   傅行此说:“想等你房间的灯亮了再走来着。”   他走近来,轻声问道,“跟妈妈吵架了?”   宴随看着自己的脚尖摇头,照例不想随意向别人表现自己的狼狈和脆弱,可下一秒,嘴里说出来的话和摇头的动作完全不符:“她说……早知道就生儿子了。她要是真的生了儿子,我就一点利用价值也没有了。”   “她说气话呢。”傅行此脱下外套披到她肩上,哄道,“你是她的女儿呀,她怎么会不喜欢你。”   宴随哪里听得进去,抬头控诉:“你为什么帮她说话?你也觉得是我错了?”   “没有,是她说错了,她不该这么说。”傅行此继续哄道,“那我带你走好不好?我们不留在这里了,让她好好反省,好好后悔。”   *   屋内,罗子琴被愤怒冲昏了的头脑一阵阵发晕,几分钟过去,她在静悄悄的屋子里逐渐冷静下来,看到宴随的包和手机全在沙发上,再回想起自己有关儿子的那套说辞,惊怒未消的同时,后悔翻天覆地。   多年来,她和宴其盛被问的最多的便是“你们怎么不生个儿子”,中华民族关于姓氏的执着根深蒂固,家大业大的,很多人都想让产业留在自己的姓氏下而不是落入外姓手中。圈子中,没有儿子的人家凤毛麟角,要是正房生不下来,私生子都要凑出来。   虽然宴其盛一直表示顺其自然并不强求,但罗子琴每天在这套理论中耳濡目染,各种各样的洗脑言论没完没了,压力不可谓不大,真正让她放弃求子的,正是宴随。   宴随也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问她:“你生了弟弟是不是就不要我了。”   问得她心都疼了。   不生了,怎么都不生了。她差点忘了女儿是她这一生最重要的任务,没有之一。宴随出生的时候,罗子琴抱着粉粉的小团子发过誓的,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爱她保护她。   可人在愤怒下,一丧失理智就容易口不择言。   这么大冬天的,没带手机没带车钥匙,连鞋子都没换一双就跑了出去,她这当妈的气归气,怎么放得下心。   正要追出去,手机收到一条信息:「阿姨,阿随我带走了,她没事,请您放心。你们都冷静一下。」   很快,又是下一条:「她有冲动的地方我替她向您道歉,您消消气。我知道我没有资格过问你们的家事,但是还是拜托阿姨以后和她说话前能够三思,她外表强势,内心只是个敏感的小女孩,有些话不可以跟她说的,哪怕是气话,因为她会一直记着的。」   *   傅行此背着宴随走在通往小区门口的路上。   宴随趴在他背上,一声不吭。   “我还得回公司,你是跟我去公司,还是去家里好好睡一觉?灼灼在家。”傅行此侧过头看她,看到她阖着眼,没精打采的样子。   “灼灼在家了?”宴随问道。傅老爷子过世后,傅行此短时间内没空管妹妹,就把她送去了外婆家暂住几天。   “跟别的小孩吵架,就非要回来了。”傅行此啼笑皆非,“你要不去陪她?”   宴随拒绝:“不去了。”   傅行此没多想,以为她是纯粹身心疲惫没空照料小孩:“那跟我去公司吧,那里也有床。”   结果宴随又接下去说:“因为跟你的关系变动,我已经好几次对她忽冷忽热,她还小,不懂那么多人情世故,只会以为我不喜欢她……我不想一次次辜负她的喜欢,更不想伤害她。”   傅行此喉结滚了滚:“那我们好好的,再也不吵架不闹别扭了,那就不会辜负她的喜欢了。”   过了好久,宴随说:“整件事情,我都很生气。我甚至不知道是不是我太小气,抓着一点问题不放。”   “是我错。”傅行此已经走到车旁,打开车门前,他说,“你喜欢我,才会小气。”   “你少自恋了。”   傅行此闷笑一声,打开车门,当着司机的面,两人没再说什么喜欢不喜欢的话题,安静无言。   车来到宗扬楼下,傅行此下了车,看宴随:“能走么?”   “能。”宴随说,“但是不太想走。”   夜幕四合,不过宗扬大楼灯火通明,加班的人络绎不绝,这会再背上去就是万众瞩目了,不消多想,此举一定会成为未来十天半个月茶水间窃窃私语的话题中心,十分不利于营造霸总的严肃形象。   傅行此背对着车门低下身,并在一路上坦然地应下众人佯装淡定实则回头率百分之两千的问候,到顶楼办公室,他把她在沙发上放下,自己俯下身来:“不要瞎想,你是阿姨最喜欢的人。她让我好好照顾你,好好哄你。”   “不想提她。”宴随撇过脸。   傅行此换了个话题:“那前尘往事都翻篇,好不好?我再也不让你难过。”   “也不想说这个。”过了一会,她没忍住要反驳,“怎么翻?她还喜欢你呢。”   傅行此把她脸上的头发丝拨到耳后去:“这个我怎么控制?”   “喜欢你一辈子怎么办。”   “不会的。”   “你怎么知道不会的?”   傅行此无言以对,把脸埋到她脸旁告饶:“救命。”   傅行此这么趴了很久,久到宴随又开始有亡国妖姬的负罪感。   她推他:“去工作——”   “宴随。”傅行此叫她。   “嗯。”   他的气息滚烫:“我爱你。” 第77章   宴随仔细回想一下。   这好像是她从傅行此这边收到的第一句“我爱你”, 以前他最多说过喜欢她。这方面傅行此特别矜持, 大概是觉得“我爱你”三个字太过严肃正式, 不肯随意宣之于口, 不像她动不动就能张口来一句“哥哥我爱你”, 高兴了说,激动了说, 撒娇了说,哄人的时候也说。   物以稀为贵,头一回听到,说不动容是假的。她张了张嘴,一时之间无言以对。   屋外传来两声力度中等的扣门声。   是秦治催促傅行此开会。   傅行此这才直起身来, 他下巴朝书柜的方向点了点:“里面有床, 累了就去休息, 需要什么,睡衣卸妆水, 都找外面的人要。”   宴随点头。   他仍是不放心, 看她两秒,叮嘱道:“不要瞎想。”   “我能瞎想什么。反正她五十岁的人了又不可能真的去生一个出来。至于我老豆,别的优点不敢说, 至少忠诚没得黑。”宴随把手臂曲起垫到后脑勺下, 恢复太过游刃有余以至于显出几分散漫的样子, 也不看他, 研究起了天花板上精致复杂的浮雕, “你的天花板怎么这么色情。”   她这个态度, 不是真的不在意,只是不想再提的意思,傅行此心知肚明,顺了她的意,从旁边扯过叠得整整齐齐的薄毯随意往她身上一盖。临走前,他注意到她整个人身上没个口袋。   “手机带了么?”   宴随一双眼睛还在巨大的浮雕里来回转悠,感慨艺术果然不是俗人能理解的东西,再英明神武的男人进了希腊神话都逃不过被画成又短又小的悲惨命运。闻言,她心不在焉地回答:“没有。”   傅行此绕去办公桌前,在抽屉里翻了翻,拿出个空置的手机出来递给她:“可能没电了,消磨时间的话充上电玩。”   宴随的视线顺着手机到他手上,又沿着手臂的线条缓缓向上,最终投入他的眼睛,她没去接手机,启唇说:“要你的。”   傅行此从口袋摸出来给她,“我走了啊。”   宴随继续去研究衣不蔽体的雕像:“嗯。”   办公室铺了厚厚的地毯,他的脚步悄无声息,唯有从门被打开和重新碰上的“嗒”声判断他已经离开。   宴随收起对浮雕假意的兴趣,疲倦地闭上眼睛。   和母亲的争吵内容在脑海中来回浮动,她不受控制地回想自己说了什么,想母亲听到那些话后脸上震惊盛怒的表情,以及母亲又对她说了什么。活这么大,她头一次对罗子琴发起不留余力的抵抗,感到恣意痛快,也感到筋疲力竭,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后怕,有种舒适圈被打破的不确定,这让她非常没有安全感。   在现实生活缺失的安全感,她喜欢去睡梦中寻找。睡眠有神效,睡一觉起来,再了不得的事情都会褪色几分。   睡意来得很快,没一会她就迷迷瞪瞪地陷入半梦半醒的境地。   梦境遥远而模糊,她是童年的模样,父母都还年轻,带着她一起去动物园玩,母亲给她编了一头复杂的编发,她穿着粉色的公主裙,左手右手分别拉着双亲,等走累了,父亲将她抱到臂弯间,指着各种各样的动物给她解说,她咯咯直笑。   宴随知道这是梦。   因为宴其盛太忙了,她从来没有由父母双方的陪伴着一起去游乐园或动物园玩的经历,她央求过很多次,宴其盛每次都说忙,哄她说下次,当然到了下次永远都还是下次。   小的时候她很在意。长大后,去游乐园动物园之类的活动对她丧失吸引力,她便不再为这些人生从来没有经历过的经历遗憾。因为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宴其盛也只是凡人,精力和时间都有限,没法兼顾事业和陪伴家人,她富足的前半生,都因此而来,少跟父母看几只猴子,换来幼时就满身奢侈品牌,这笔买卖还是很划算的。   不过梦里的小姑娘,好像真的很开心。   好惨一女的,只能梦里过一把童年瘾。   宴随哂笑。   颊边,一声“叮”声伴随着轻微的震动,极短时间内,将她从半梦半醒的状态推至清醒。   是傅行此的手机在响。   饶人清梦。宴随眯着眼非常不耐烦地扫了一眼,好像是一条广告邮件。   她想将其左滑清除,没料到不小心将其点开,界面跳至输密码的页面。   就这么会功夫,宴随的瞌睡已经彻底没了踪影,她怨叹一声,熟门熟路输了密码,打算拿着手机随便干点什么消磨一下时间。   密码通过验证,来到邮件箱页面,满屏的密密麻麻,混着英文中文,看得人眼花缭乱。   宴随翻过傅行此的手机不少次,不过从来没点进邮件过,毕竟这东西没什么翻阅价值,搁在手机里完全是个盲区,这年头谁还能土到用邮件联络,现如今邮件的意义除了工作需要,也就剩下注册账号的时候收一下验证码和确认链接了。   宴随百无聊赖地随便点了两下,点进了他的发件箱。   另她吃惊的是,傅行此的发件箱满满当当,多到向下划一时半会根本到不了头,每次翻到底,都会出现加载中的小圆圈,然后载入依旧满满当当的下一页。   所有收件人都是同一人。   宴随两次去过他母亲墓前,凭着收件邮箱“lianghezhi”的前缀,她轻易认出了这是他母亲的名字。   傅行此给梁赫之发的第一封信件并不在十二年前,而是在九年前。宴随继续向下滑了好几次,确认再此之前没有遗漏。大约最初的三年,他并没有想到这个邮箱,经过三年刻骨铭心却无处倾泻的寂寥,才后知后觉想到了这个寄托思念的方式,所以最开始那段日子,每天都至少有四五封信,很多信中,他都会夹杂一张自己的近照。   第一封:「妈妈,是我。三年过去,你还好吗?」   第二封:「有点傻,居然会期待你给我回信。如果真的可以,可以给我回吗?我保证我不会害怕,真的。」   ……   「我决定不考雅思了,不出国了。」   「今天爸爸给我打电话了,聊了很久,他好像喝醉了。」   「今天在路上看到一个很像你的背影,连走路的姿势都像,一不留神跟了人家好远,明明知道不是你,可还是好紧张,后来她回过头来一点也不像,你比她漂亮多了。你们那边应该不会变老了吧,也不会生病吧,没法想象。照顾好你自己。」   「灼灼又不肯吃饭,一生气揍她了,我应该对她耐心一点的。我小时候不乖的时候,你都怎么办啊。养小孩好烦,你能不能自己回来养,我又养不好,就这么放心我,不怕我把她养废。」   ……   第四年,信中开始频频提及一个姑娘。   「今天给你写的这封信,是告诉你我明天要高考了,还有我交女朋友了。以前你老是捕风捉影,这次是真的了。她叫宴随,比我小两岁,很漂亮很阳光,还会打篮球。真是搞不懂你,别人家妈妈都让儿子不要早恋的好不好,就你天天催我找女朋友,真找了,你又不看了。发她照片给你看看,漂亮吧?有空我带她来看你。」   「今天我成年了,你要不要祝我生日快乐?今天宴随给我过了个生日,给我准备了一到十八岁每一年的生日礼物,傻乎乎的。不过希望她以后不要给我过了,因为我差点流眼泪,如果你在就好了,快四年了,我还是很想你,十八年前辛苦了。」   「女孩子怎么这么不讲道理,你以前跟我爸谈恋爱的时候不会也这样吧?没法想象。」   「今天我和宴随一起给十年后的对方写了封信,我说想跟她有个家,后来才反应过来有个家首先得结婚,不然没法称为家吧,仔细想想,其实好像也没那么可怕,有她陪着,应该每天都会很开心,就像从前你和爸爸一样。不管了,这么久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只是我突然很难过,不管多难,爸爸可以回来,灼灼可以长大,宴随可以陪我,唯独你怎么都求不来了,没有哪怕零点零一的几率,我家里永远不会有你了。」   再后来,他几乎不再跟母亲提她。   中间的这些年,他依然断断续续给母亲发送邮件,频率对比头几年有所降低,说工作上的烦心事,说傅明灼的难缠。   唯一一次间接提到,他写道:「我好像真的没法喜欢别的人,真是莫名其妙,我一点也不想当情种,别说是你们俩遗传给我的基因,不想要。」   ……   再然后,是重逢。   他给母亲的信中,重新有了她的身影。   第一次提及,他说:「灼灼知道了,我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可还是比我想象中早了太多,我真的很想让她像别的小朋友一样快快乐乐地长大。对不起,我没有保护好妹妹。她明明什么也没有做错,却要承受这些,为什么这么不公平。陪她来看你的是宴随,我们重新开始有交集了。」   第二次提及,他说:「我给你们拍了张合照。」   ……   还有一次,宴随根据日期和时间,判断出来那是他们第一次上床,他写到:「我今天很开心,前所未有的幸福。不过原因不方便告诉你。」   「我看到了她的信,我打算求婚了。恭喜你,你要有儿媳了,我带她来看你,上一次你见过了,但是这一次不一样。」   ……   迄今为止的最后一次提及,正是闹得最凶的时候,他说:「妈妈,如果你在天有灵,请保佑我们永远在一起,无论如何都不要再分开。」   成百上千封信件中,宴随不难注意到,傅行此从来没有求过母亲任何事,无论是放弃梦想之际的痛苦和挣扎,还是想让父亲回归家庭的期盼,亦或是对傅明灼的担忧,他从来不曾祈求母亲的庇佑,不曾将希望寄托于活着的人无法参透的神秘力量,尽管这道力量玄之又玄,有时甚至有难以用科学解释的效果。   他对母亲说的最多的,永远是“照顾好自己”和“你在那里一定要好好的”,他似乎只想她在另一个世界平安无虞,因而不忍心为了一己之私,拿任何尘世的琐事麻烦叨扰她。   唯独除了这一件,他向母亲求一场白头偕老永远不分离。   *   会议结束很晚了,傅行此从会议室回办公室,在门口一边扯松领带一边问下属:“她睡了?”   下属答说:“回傅总,宴小姐没有出来过,也没有叫过我们,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   傅行此蹙眉。妆都不卸就睡?这作风不像她。   他轻轻按下门把手,推门而入。   宴随就坐在沙发上,听到声响,抬头看他。   两厢对视。   “怎么了?”傅行此问道,从宴随的眼神中,他看出她有情绪,而且这情绪不小,一双水盈盈的眼睛沉得他感到不安。   宴随站起来,三步并作两步朝他走来,猛地扑进他的怀中。   傅行此把人搂了个满怀,无心为她久违的主动和这主动背后代表的意思欣喜,他摩挲着她后脑勺毛茸茸的头发,试探着问道:“还在生你妈妈的气?”   宴随摇头,在他熟悉气息的包围中,眼眶忍不住红了。   他却默认了她是承认的意思。   “不要把气话当真,实在气不过,你可以一直住在我这里,大不了不跟她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了。”   “哥哥罩着你。” 第78章   宴随设身处地地替傅行此想了一下, 觉得如果她是傅行此, 她肯定不希望自己九年来写给妈妈的悄悄话被别人看到, 毕竟那些信几乎囊括了他这些年来所有的脆弱。骄傲如斯的人, 怕是会感到难堪。   转念一想, 他把手机给她,就得有老底被扒干净的思想觉悟, 别以为邮件就万无一失没人注意,她这不就注意到了吗。   但是不管怎么说,宴随心里那点偷看别人隐私的心虚挥之不去,以至于她一时半会都不知道跟他说什么,只知道把头埋在他胸口做鹌鹑状, 抱着他不撒手。   傅行此只当她还在生母亲的气, 任由她抱了半天, 本着转移话题外加活跃气氛的目的,最后他来了一句“粉都蹭我衣服上了”。   这般不解风情。宴随当即推开他, 并在他胸前的衣服上看到了如他所言的粉底痕迹, 白花花的一片。   傅行此低头看一眼,下意识去掸了几下,再抬头看到她满面恼羞成怒, 似乎被她的样子愉悦到了, 嘴角溢出笑来, 一把把她拉回来, 摁着后脑勺再摁回去:“再蹭, 一会省得卸妆了。”   宴随死命不肯。   一个压头, 一个拼命反抗抬头,当然宴随之所以还有与之抗衡的力气,是因为傅行此没跟她动真格,仅用了三分力,逗猫似的耍她玩。   再玩下去女朋友就该真生气了。他顾忌着后果,勉强还懂见好就收的道理,收了力道。   没了压迫,宴随终于稳稳当当把头抬起来,已是气喘吁吁、面红耳赤,气急败坏地喊他名字:“傅行此!”   对比之下,傅行此则气定神闲,好整以暇。   他先是得逞地笑,而后渐渐收了笑,表情变得凝重,眼睛里染上一层别的东西,双手也从她后脑勺和身侧变成了捧住她绯红的脸颊。   他低头,缓缓逼近。   宴随没有闪躲,瞳孔里他的倒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最终在临门一脚的距离停了下来。   呼吸交换。   “让亲么。”傅行此凝视着她的眼睛,问道。   说话间,唇尖已经若有若无地触碰到,像有蚂蚁爬过,酥酥麻麻。   遭到宴随的嘲讽:“突然这么礼貌我都不适应了。”   重逢第一天互相看不顺眼、半毛钱关系都没有的情况下他就敢直接下嘴一通乱啃,脸皮比城墙还厚,没告他性/骚/扰是她大人有大量不跟他计较。   现在倒是装模作样亲之前还要问一下了。   “被打怕了。”傅行此问,“这次会挨打吗?”   “你试试。”宴随食指拂过他脸上暗红色的痂。   傅行此真的试了一下,唇蜻蜓点水般,一触即离。   退开些许距离,探究地等候她的反应。   宴随没让他失望,抬手就在他脸上打了一下,骂道:“臭流氓。”   挨打了,却是莫大的鼓励,他闷笑出声,低头深深地吻下去,多日来的担忧和思念,全部融在其中。   热烈得根本不给她任何反抗的余地。   先前宴随刚跟他闹完,喘息还急着,根本架不住他的热情,没一会就缺了氧,呼吸困难,求生本能下,她推搡着挣扎着试图躲避。   此时此刻的傅行此没有任何绅士风度或体贴可言,暌违已久的身体近在咫尺,所有感官统统只剩下她,每一寸滋味都是让人上瘾的食髓知味。   触觉是她柔软的身体和濡湿的唇舌、视觉是她颤抖的睫羽和微湿的眼眶、听觉是她语不成句的求饶和气若游丝的喘息、嗅觉是无数倍放大的她身上的香味,不知名的甜腻花果香,经过一天的挥发只剩半缕淡淡的尾调,却愣是成了催//情的利器。   血性在血管里大肆蔓延,所到之处,深之又深的占有欲、毁坏欲沿途大开杀戒。他每一根神经每一粒细胞都不再是他傅行此的,成了宴随的俘虏,臣服于她,刻上她的名字,被她完全左右。   这一刻,即便世界毁灭他也无暇顾及了,只想溺毙在她的眼睛里,身体里。   就近便是办公桌,他托了她的臀将人抱至办公桌上,胡乱扫开半个桌子的杂物。   窗外是万家灯火。   宴随瞄外头一眼,羞耻感立刻上来,拢紧了领口发号施令:“关灯。”   “看不到。”   楼层很高,附近没有可以媲美高度的建筑,整个房间更是只留了办公室门口一盏微弱的灯光而已。   “不行。关掉。”宴随突破不了心里那关,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   傅行此拗不过她,松开她去熄了灯,走回来的半道,又得到另一道完全没有必要的指令:“还有窗帘。”   这下傅行此不干了,没搭理她,径直走到她身前:“关了我看不到了。”   宴随下意识反问:“你要看什么?”   问完她就后悔了。   果然,傅行此说:“看你。”他补充,“想看你。”   宴随:“……”   她失语的一两秒钟时间,他就当她默认同意了,但他俯下身之前,她又有了新的要求:“桌子太硬了……”   “你故意的是不是?”傅行此咬牙将她提溜去沙发。   宴随没再找傅行此麻烦,但不代表接下来就万事亨通,他们又有了新的难题,而且非常难缠——他的办公室里没有套子。   可再多的理智也浇不灭熊熊燃烧的火焰,蓄势待发的关头,喊停的痛苦不亚于被判死刑。   傅行此在宴随嘴角亲一下,看着她不甚清明的眼眸,对孩子抱持极大抵触的人破天荒头一次在安全措施上抱侥幸心理:“安全期?”   宴随摇头。   危险期。   他又亲一下:“那不管了?”   宴随的神智早就被他的热情灼得支离破碎,理解能力迟钝且缓慢,闻言只是下意识摇头,“不要。”   手臂和双腿却缠在他身上没有半分松开的迹象。   女人的口是心非在这这时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当真就是傻了,傅行此笑:“那不管了。”   那瞬间,宴随有片刻的失神,而后脑子才后知后觉地恢复思考能力,弄明白现下是个什么状况,他们正毫无阻隔,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般靠近过,近得每一片黏连的皮肤、呼吸、心跳都合二为一,近得整颗心都被烧得滚烫,在胸口剧烈跳动,快要不能负荷。   “你完了。”她恐吓他,“你要当爸爸了。”   “你才完了。”傅行此反恐吓她,“生孩子可痛了。”   宴随张了张口,却没能再说出什么,因为他没有给她机会。   *   办公室外头。   秦治整理好会议报告,打算送去给傅行此,走到办公室前,他抬起手,正要扣门,一个念头电光火石间划过脑海,他的指关节在敲下去距离门还剩零点一厘米的距离时,紧急刹车,受了惊吓的猫一般猛地提起老高,速度之快,差点跟空气摩擦出火树银花的效果。   秦治背上冒上一层密密麻麻的冷汗。   门缝下没光了,黑漆漆一片。傅行此进门那会,明明房间里是亮着灯的。   他差点又坏好事了!   秦治没敢在房门口多待,唯恐听到什么不该听到的声音事后被杀人灭口,怀着死里逃生的后怕回到外间,碰上有人整理好会议时傅行此要求的文件前来,秦治额角一跳,如临大敌,“唰”地一下,伸手拦人:“你干嘛?”   对方被他这防贼似的态度弄得莫名其妙,弱弱解释道:“傅总要的文件,刚才开会的时候说了的。”   秦治回头看一眼傅行此办公室的方向:“傅总在忙,你过一会再来。”   秦大助理的吩咐,对方尽管一脸懵逼,但不敢不从,只是这个所谓一会未免太过笼统,让人难以把握,于是小心翼翼问道:“一会是多久?开会的时候傅总说这文件很急……”   秦治说:“二十分钟?”想了想,二十分钟未免太小瞧人了,于是改口,“半小时吧,要不一个小时也行。”   对方:“……”   秦治:“……”   大眼瞪小眼片刻,秦治说:“行了,你把文件放这吧,一会我给你送进去。”   终于把人打发走,秦治捧着文件夹头疼不已,莫名有种自己成了古代皇帝房门口那个守门的敬事房太监的错觉。   事实上他的猜测没有错,傅行此一直在里面待到后半夜才出来,神色淡然地问道:“张超的文件送过来没有?”   秦治立马给他递过去:“来了。”   他看起来颇为清心寡欲,要不是脸上又多了一道伤痕,秦治都要开始怀疑是自己思想太龌龊误会了总裁大人。   傅行此拿着文件回房,没去办公桌,回到依然凌乱不堪的沙发,开了旁边微弱的落地灯,解开袖口挽起袖子,露出腕表和一节修长有力的小臂,在昏光下泛着肌肉流畅的光泽,他微微垂眸,开始翻看文件。   从宴随的角度看过去,要多斯文就有多斯文,谁能想到刚刚的他有多禽兽呢?   宴随在他面前走了两步,这人没给一点反应,当她不存在,她又去他的总裁椅上,脱了鞋,脚尖点地转了两圈,若是有旁人看见这幅画面,怕是心魂都要被迷得七荤八素,但沙发上的人头也不抬,看都不看她一眼。   这什么拔吊无情的禽兽?饱食餍足就翻脸不认人?   宴随光着脚再次走到他面前,抬脚狠狠踹了他一下,揣得他手里的文件都移了位。   脚还没来得及收回,傅行此抓了她的脚腕,他抬眸,眼里是促狭的光:“还想再来一次?”   “你想谋杀我。”   最开始的时候,明知她刚跟他闹完喘不过气,还不给她一丝喘息的空间,饿狼扑食一样,她真的以为自己要窒息了。方才没空跟他计较,现在越想越气,忍不住要秋后算账。   “你指什么?”   宴随腿再用了一下力。   傅行此缓缓松开她,继续低头翻阅文件,“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他确实不知道她具体指什么,因为刚才的每一分每一秒,他真的都恨不得弄死她。   *   次日清晨,天蒙蒙亮,宴家就迎来了今日的第一个客人。   罗子琴一夜没睡好,脚步虚浮地下楼来,看到傅行此是独身前来的,她憔悴的面上现出几分失落:“阿随……还好吗?”   “她现在还好,但是以后好不好,就看您接下来的态度了。”   等阿姨泡完茶走开,罗子琴轻轻开口:“阿随脾气倔,你帮我劝着点。我一时生气,有些话并不是本意……”   “阿姨。”傅行此打断她,“其实您真的遗憾过阿随不是个男孩吧。” 第79章   第二天上午, 宴随从傅行此办公室内部的卧室睁眼, 拥着被子坐起身, 目光在房间内转了一圈, 如她所料, 果然没见到傅行此的身影,昨晚她熬不住先睡的时候他还在对着手下员工发脾气, 半夜两点让人家重做策划案,最后也不知道他究竟几点睡的,她只迷迷糊糊剩一点他上床来抱她的印象,再度陷入沉睡前最后的记忆,是后颈落下的一道轻柔的吻。   床头柜上, 摆放着她离家出走时落在家里的手机和包。这么早, 他已经从她家替她拿了东西回来了。   她没法想象这人才睡了多少时间。   这么算起来的话, 他前一晚上的骁勇奋战,算得上是舍命陪女子了。   受傅行此的敬业精神影响, 宴随没好意思当一条咸鱼, 她忽略浑身上下的倦怠,慢吞吞掀了被子下床,打算收拾一番就去宴森上班。   前一天她毫无征兆地留宿, 大半夜的他的生活助理只临时给她弄来了洗漱用品和换洗的衣物之类的刚需, 化妆品这种起锦上添花作用的非必需品是没有的, 所以她只简单洗了把脸, 抬头, 镜子里一张嫩生生的脸颊不断滚落水珠。   未施粉黛, 容光焕发。   想到一句“吸饱了精气的女妖”,忍不住笑出声来。   *   傅行此不在办公室,前一天的战场也已被收拾干净,恢复工作场所该有的样子,完全看不出经历过什么浩劫。   宴随给他发了条消息问他在哪,他暂时没回。她刚走出办公室,就有一个二十多岁的圆脸姑娘迎过来,恭敬向她问好:“宴小姐早。”   傅行此近旁的人,宴随的接触很有限,但都是男人,这是头一回碰上女生,不是漂亮的类型,气质也挺朴素,一看就是那种勤勤恳恳工作不会动歪心思的人。   秘书助理阵容太清汤寡水了些。   男领导身边留一两个漂亮的女秘书也是一种牌面,充当花瓶养养眼,能力反而是其次。   以宴随对傅行此的了解,这人的做派应该不至于这般老干部。   “你们傅总呢?”宴随问。   “有国外客户前来拜访,傅总去招呼了。”圆脸姑娘没忘傅行此的嘱托,“宴小姐要吃点什么,我给您叫餐。”   宴随心思不在吃的上面,随口打听:“你们这支队伍有几个女同胞?”   圆脸在宗扬新入职几天而已,但她深知职场少说话多做事的丛林规则,面对这个看似平平无奇的问题,选择了又诚实又无害的回答方式:“目前就我一个。”   圆脸没告诉宴随的是,大约一周前她来面试的时候,候场区一片环肥燕瘦美女如云,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选秀呢。她觉得自己压根没希望,轮到她那会,面试官们虽然不动声色,但她能感觉得出来面试官们的敷衍,结果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过来,从面试官们的表现可以看出,此人官职不低,他一进来,并不避讳着她,言简意赅:“漂亮的不要。”   不止是她,面试官们也一个个目瞪狗呆。   在众多竞争者中脱颖而出,是因为不漂亮,圆脸不知该喜该忧。   上班第一天,她再次见到了当时的男人,正是宗扬总裁傅行此身边的首席助理秦治。面对穿着和妆容都很素淡的她,秦治非常满意,点头认可,话说得更直白了:“嗯,就这样,朴素点,别整幺蛾子,之前两个漂亮的都调岗了。知道为什么吗?”   圆脸眨眨眼睛,摇头。   秦治还是言简意赅,只说了四个字:“总裁夫人。”   圆脸懂了,总裁夫人八成是个醋坛子,而总裁,惧内。   *   回宴森路上,宴随无所事事地望着窗外,路过药店,她犹豫片刻,还是让司机停了车,这么会犹豫的功夫车已经开出去老远,她花了一点时间才走回去,买了一盒紧急避/孕/药。   不知道傅行此是不是出于情//欲驱使下的一时冲动,至少她远远没有真的做好准备当一位母亲的,药拿在手里,她就安心了,不然老感觉不上不下,像做了坏事一样惴惴不安。   到了宴森回到自己办公室,办公椅还没坐热,也不知道宴其盛哪里得到的消息第一时间就知道她来上班了,当即把她喊去了办公室。   宴其盛没着急说话,先从上到下把她打量一圈,看她面貌很精神,这才施施然开了口:“看来你的睡眠没有受你妈影响。”   宴随在他办公桌对面坐下来,逗弄桌旁的绿萝,应道:“就算天塌下来,觉总得睡吧。”   “但你妈一晚上没睡好,一直翻来覆去。”宴其盛说,他抬手揉眉心,眼皮略肿,显得有几分憔悴,“害得我也没怎么睡着。”   宴随手上动作停住,抬眸看父亲。   “我不是帮你妈说话。你小时候,我老担心你天天被她带着万一性格也像她可怎么办,幸亏你是把我们两个给中和了,而且像我更多些。她的教育方式,包括她的为人处世,很多我都不认可,她活得太现实,也很自我,几乎从不站在别人的角度思考问题,二十多年来,在无形之中给你造成了很多伤害。昨天的事情我大概了解了,确实是你妈有错在先。”   这是典型的先抑后扬。   “但是,”宴其盛果然有转折,“谁都可以说她自私,唯独你不可以,因为这个世界上你妈最宝贝的就是你,她精打细算机关算尽,不是为了你是为了谁?结果你说她不爱你,等于把她全盘否定了。她被你气昏了头,口不择言下说的话你不要当真,因为说完她比你还难受。”   宴其盛看着沉默不语的女儿,拿出父亲的威严下了命令:“你妈已经知道错了,但她毕竟是你妈,是长辈,你也知道的,她好面子,你一个小辈总不能等着她先来低头吧?”   宴随不自在地暼过头:“知道了。”   她并非是被宴其盛这三言两语给说服,而是因为傅行此写给他母亲的信历历在目,那些痛定思痛的哀思和悲戚,让她心疼,也让她心惊。亲人平安健康在世,看似稀松平常,以至于很多人都在日复一日的琐碎生活中将其忽视,殊不知对很多人来说,这是穷尽一生,即便付出所有去交换都无法再达成的奢望。   家人闲坐,烛火可亲。这八个字,是人间最珍贵的团圆。   罗女士再不讲道理,再不可理喻,至少她还有妈妈。   生死面前,都是小事。   宴随的倔强,宴其盛深有体会,她服软的速度完全超过了他的预料,欣慰之余,他满腹的说辞不想浪费。   “没有人是十全十美的,你妈有缺点,爸爸也有缺点,你也有缺点,每一个人都有缺点,所以每一段关系都需要包容和谅解,总有人需要退步,不是你,就是对方。何况你以为你还有多少时间可以在家陪着你妈妈,还不抓紧机会好好珍惜,等出嫁了,有了家庭和孩子,你跟爸爸妈妈的关系就真的像龙应台说的那样越来越远。”   宴随抬头。   自从父亲知道姐妹俩喜欢的是同一个人,对傅行此和她的事虽算不上极力反对,但也一直处于不怎么支持的态度,出于对家里的伦理和安定的考虑,父亲是希望他们就此了断的。   她没搞懂父亲突然松口的原因。   “小傅早上来了一趟家里。”宴其盛说。   这事宴随知道,他给她去拿手机和包了。   宴其盛看出她的疑惑,解答道:“他来提亲。”想了想,宴其盛又改口,“算是间接提亲吧,虽然不太正式,没有父母长辈帮衬,那些乱七八糟的规矩,不懂也怪不了他,哎,想想也真是可怜。”   听到提亲二字,宴随惊愕。   “阿姨,其实您真的遗憾过阿随不是个男孩吧?”   清早,当傅行此如是问完,罗子琴并没有反驳。她很爱/宴随,这毋容置疑,但如果可以选择,她当然希望宴随是个男孩,如果宴随是男孩,她这些年来不知道可以少操多少的心。   “男孩女孩的,其实归根结底,在乎的就是后代姓氏的问题吧。”傅行此的语气淡之又淡,“您无需担心这点,等我们有了孩子,跟着她姓宴就是了。”   罗子琴确实一直都打好了算盘要宴随生两个孩子,其中一个跟着宴姓,但她也明白在傅家这样的家庭,孩子的姓氏是原则问题,会轻而易举引起腥风血雨,她一直都没想好怎么提合适,没想到傅行此倒是主动送上门来了。   她也不是完全不讲规矩和道理的人,主动退步:“那就最好了……第二个就行,或者女儿,我们不挑。”   傅行此笑笑,满不在乎:“我舍不得她生两个,而且对我来说,一个就已经足够了。”   罗子琴没当真,只生一个,还跟着母姓,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孩子父亲是上门女婿了,傅家比起宴家只高不低,傅行此哪有半分道理去忍受这种绝对称不上褒义的猜臆。她以为傅行此是在说气话,不免生出些被耍的不满来,态度也强硬起来:“行此,以宴家的条件,要一个孩子并不过分——”   “阿姨,既然孩子的姓氏问题解决,希望您以后再也不要再对阿随说那些,她那么要强,仅仅因为性别就被否认,而且是被您否认,对她的打击太大了。”   临走前,他说:“阿姨,我特别庆幸阿随是女孩,还好她是个女孩,可以和我相爱。” 第80章   当天中午宴随没在公司解决午饭, 径直回了家。   看到她回来, 罗子琴明显舒了一口气, 母女俩很默契, 没人提吵架的事情, 除了第一眼对视略有些尴尬之外,彼此都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开场白是罗子琴说的, 她摁着遥控器看着电视机,问道:“吃午饭了吗?”   宴随从善如流,就当这是她们日常生活中任意一次稀松平常的对话:“没有。”   “那在家吃吧。”   “嗯。”   两人就这么雷声大雨点小地和好了,当然这个雨点小的背后,有两个男人推波助澜的功劳。   一顿饭相安无事, 罗子琴先吃完, 静静注视宴随慢条斯理进食, 直到宴随放下筷子抽了湿巾摁嘴角,罗子琴说:“有空多带行此回来吃饭。”   “知道了。”宴随应道。   罗子琴继续淡淡地说:“行此没有妈妈, 希望我可以弥补一二。”   宴随的动作有须臾的停顿。这话从罗子琴口中说出来, 可谓是非常难得了。向来奉行利益至上的人肯从自己身上抠出真情实感的同情和爱心,就跟一只铁公鸡突然当起了散财童子一样,给旁观者的冲击力非常巨大。   罗子琴从前也对傅行此热情, 总撺掇宴随带他回来吃饭, 但宴随能明显感觉出来这一次的不一样, 以前罗子琴接纳的仅仅是傅行此的家世和社会地位, 现如今, 她接受的是他整个人, 为了女儿,所以认真去对待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其是宴随很想过去抱一下母亲,但她们母女俩从来不是亲亲密密的类型,最终她碍于不自在做了罢,只轻轻说了声“谢谢妈妈”。   “妈妈很高兴你找到疼爱你的男人。嫁给爱情,会很幸福。”   罗子琴语气中有淡淡的苦涩,还有不易察觉的怅然若失。她的目光落在宴随身上,却分明又像在透过女儿看另一个人,遥远、鲜活、为了爱情不顾一切。   转眼,怎么就是二十多年了。   值得吗?后悔吗?   她早已分不清了。   *   宴随最终没有动那盒事后避/孕/药,在家吃完午饭小憩过后,她在回公司的路上,随手将其丢进了路边的垃圾桶中,消灭证据。   一切顺其自然,而且她也不信自己能这么倒霉一次就中招。   相比她的淡定,傅行此焦躁多了,一连三天,他每天雷打不动的问题就是关心她生理期有没有来,第一天还算正常,只问了一遍,第二天早上问了一遍,晚上又问了一遍。   这第三天才到半下午,宴随已经回答他第三遍了,每回都不厌其烦地告诉他她的日子大概还有十天才会到。   傍晚傅行此第四遍发来微信问她的时候,宴随不耐烦了,回了一条语音消息过去:“没有没有没有没有!”   四重否定充分表达了她的崩溃。   傅行此不理会她的崩溃:「要不你还是吃药吧,还来得及么?」   宴随:“……”   度假酒店的项目刚进入建造初期,百废待兴,诸事繁乱,宴随最近忙着和各个原材料商斡旋,看整个世界都不太爽快,再让傅行此这么一反悔,她整个人简直怒火中烧,机关枪一样开始轰炸他。   “来得及。”   “72小时还剩个尾巴呢,怎么来不及?”   “你放两百个心。”   “真出事了我去打掉好吧?不会缠着你要你负责任的。”   “我又不是那种死皮赖脸的人。”   ……   一通牢骚发完,傅行此那边迟迟没有任何动静。   宴随等了一会,把手机锁屏丢开了。   可也就是那一个瞬间,她突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傅行此的紧张,哪里是出于对负责当父亲的恐惧,分明是源于他母亲的难产给他的阴影,他在害怕悲剧重演。现代医学已经很发达,产妇死在产房里的概率越来越低,但是一旦碰上便是百分之百。   他已经遇到过一次,带走了他半条命。   她怎么能要求他像别人一样泰然面对怀孕生子一事呢?   宴随慌忙捡回手机,一边祈祷着他有事没盯着微信,一边去撤消息。   两分钟已过,这些消息没有了撤回的余地,硬生生钉在屏幕上,万分刺眼。   宴随在原地呆了两秒,抓起车钥匙就走。   一路风驰电掣,过程中她手机进来了好几条消息,再后来他给她打电话,但她无暇顾及,恨不得立刻出现在他面前。   十几分钟的路途漫长无比,驶到他公司楼下,她直接将车歇在大门口,连熄火都没顾上,更没空回应安保的问好,甩下车门便往里跑。   畅通无阻来到顶楼办公室。   秦治正和圆脸交代事宜,两人异口同声的“宴小姐”只说了一半,宴随已经风一样从他们面前经过,眼神都没留下一个。   两人面面相觑。   圆脸:“傅总和宴小姐……是不是吵架了”   秦治看着宴随的背影消失在门后:“是……吧。”   圆脸总觉得这么干站着不是个办法:“我们应该做什么?”   秦治想了想:“为傅总祈祷?”   圆脸:“……”   *   傅行此正坐在办公桌前,单手拿着手机,看到宴随进来,他面上闪过意外,站起身来:“你怎么来了?”   宴随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她从前特别不理解那些动不动在男朋友面前哭的女孩子,有事说事,哭算怎么回事?事实上她向来就很少哭,从稍微懂事一点的年纪,她就开始克制自己的情绪了,绝不轻易在他人面前展示软弱。   但是面对着傅行此,她的泪腺好像越来越发达了。   尤其今天,委屈的明明应该是他吧,可她就是忍不住想哭。   傅行此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她面前,一手揽过她一手去盖她的眼睛,以为她还在为他那句话生气,解释着哄她:“我不是那个意思,是我没考虑周全,别吃药,伤身体的。”   宴随简直要心疼死了,眼泪夺眶而出,抓着他的手腕把脸埋进他掌心,好半天,挤出一句哽咽的“对不起”。   他明白过来,安静片刻,柔声安慰她:“没关系的。”   “那你忘掉。”宴随提出无理要求。   “我就没记住过。”傅行此欣然应允。   *   接下来的日子,傅行此不再问,但宴随自觉给他汇报,当然,有几天不需要汇报,他本人身体力行地检查。   十天后,宴随的大姨妈如期而至。   正好傅行此最忙的时期过去了,时间自由不少,两人原本约好第二天出去为此庆祝一番,结果商量地点的时候被罗子琴听到,一听傅行此有空,罗子琴非要宴随把傅行此带回家来,好让她展示一下来自丈母娘的母爱。   拗不过她,第二天傍晚,傅行此早早从公司出来,接上宴随,两人一块回了宴家。   罗子琴好说歹说把宴其盛也从公司弄回家了。   饭桌上依然没有宴连。   这是宴家夫妇俩打心眼里接受傅行此之后的第一次正式会晤,宴其盛没再端着架子,一个劲灌准女婿酒,男人嘛,酒场上最容易培养感情了。   老丈人灌的酒,傅行此哪敢不从,连推脱都不带有的,诚诚实实一杯接一杯。   都是老家家酿的白酒,真材实料,劲大得吓人。最后宴随看不下去了,拦着傅行此的酒盏不肯再让他喝,冲宴其盛喊停:“爸,你差不多行了吧?哪有这么喝白酒的。”   宴其盛没喝尽兴,瞪宴随:“还没嫁呢,就胳膊肘子向着人家了。”   女儿都要被拐跑了,灌他几杯酒怎么了?   “行了行了,年轻人谁爱喝臭烘烘的白酒,闻着都熏人。”罗子琴也帮腔,然后问傅行此,“行此还好吗?”   傅行此面上看不出明显的异样,微微一笑:“我没事。”   语速已经慢了一轮了。   喝了酒没法开车,于是傅行此顺理成章留宿,头一次住进宴随那富丽堂皇堪比皇宫的房间。   睡前,宴随说想吃冰淇淋。   傅行此当然不让:“刚喊完痛经,你能不能长点记性?”   宴随:“可我现在不痛了。”   傅行此:“现在十二月,是吃冰淇淋的季节吗?你傅明灼附体啊?”   原本澡都洗完了睡衣也换上了,宴随就那么随口一说,但被他一反对,她的逆反心理就上来了:“对,我现在是灼灼。哥哥我要吃冰淇淋。”   傅行此:“……”   软磨硬泡半天,达成协议,让她尝一口,剩下的归他。   于是,躺下了的两人又换上衣服出门去便利店。   萧瑟冬夜,傅行此从便利店出来,脸色跟手里拎着的冰淇淋差不多冰。   宴随双手揣兜,嫌冷不愿意把手拿出来,心安理得使唤他,拿捏着他最受不了的绵软嗓音:“打开呀。”   都说男人的嘴骗人的鬼,很多时候女人的嘴也好不到哪里去。   例如宴随舔了一口冰淇淋,死活不肯按照约定停止。   两人在寒风中展开了拉锯战。   “宴随你还能不能说话算话了?”   “再一口,就一口。”   “免谈。”   最后是宴随先罢休的,她的动作和表情都还维持着先前耍无赖的样子,视线则越过傅行此,定格在他背后某处。   傅行此顺着她的视线转身。   是宴连。   她正从一辆车的副驾驶座下来。   隔得不远,可以清晰看到驾驶室是个男人。   宴连没有立刻关上车门,又和车内的男人说了几句话,虽然全程表情疏淡,但感觉得出来,他们的相处是比较轻松自在的。   这个男人,宴随和傅行此都见过。   宴随见过他将宴连从车水马龙中拯救回来,傅行此知道他参与了宴其盛的手术。   宴连半背对着傅行此和宴随的方向,并没有发现他们两个,结束谈话后,她道了别将车门关上,朝小区内走去。   医生没有立刻离开,一直等到宴连的身影走到小区门口,转头发现他还在,朝他挥挥手示意他离去,他才打了转向灯掉头。   宴随和傅行此彼此对视一眼。   “回去吧。”傅行此说着,将冰淇淋塞进垃圾桶,朝宴随伸手。   宴随将手放进他的掌心,被暖洋洋的温度包裹起来。   傅行此问:“冷吗?”   “不冷。”   傅行此感受着她手的冰凉,反唇相讥:“吃了冰淇淋换我我也不敢说冷。”   月明星稀,呼吸间白气盘旋,他们走得很缓慢,依偎的身影在一盏盏的路灯下长长短短地变化。   天都在帮他们,多年前那段往事的最后一个当事人也在渐渐走出画地为牢的困境。   *   感情持续稳定升温中,但始终没人提宴随说24岁要结婚的事情。   时间继续不急不缓地前行。   一晃便来到年底,整座城市充满着迎新年的气氛,挂满灯笼张灯结彩,傅明灼的学校将在12月31号下午召开本学期的家长会。   傅行此没空。   30号晚上,傅明灼打电话给宴随,要她代为参加。   这种名不符其实的活,宴随并不是很想揽,遂推脱:“可是姐姐明天也有点忙。”   傅明灼在电话那头陷入了沉默。   那委屈和自怨自艾透过话筒,无声而清晰传达给了宴随。   再过好一会,傅明灼长叹一口气:“反正没有人在乎灼灼,灼灼不如消失了算了。”   宴随:“……”这种奇奇怪怪的说话方式到底从哪学来的!   尽管知道傅明灼做戏的成分很大,但是第二天下午一点,宴随还是准时坐到了傅明灼位于教室第一排正中间的座位上,在老师的眼皮子底下,她开始思考自己到底是为了哪般,越想越糟心。   傅行此那个王八蛋根本就不记得她说过什么,可她居然还要来给他妹妹开家长会。   天理何在?   宴随第一次以家长的身份参加家长会的经历,不太顺心。   下午两点半,家长会结束。   宴随不愿意跟着挤,落在人群最后,慢吞吞朝教室外挪去,看着窗外等候的傅明灼,宴随暂时忘却了傅行此那个负心汉,忍俊不禁——傅明灼的成绩全年段第一,整场家长会,一共收到了来自各科老师累极共计7次的提名表扬。所以此时此刻,傅明灼的表情非常骄傲,脸上就差明晃晃地写着“怎么样,来参加我的家长会很有面子吧”。   走到外面,宴随拧一把傅明灼的脸:“灼宝宝好棒哦,走吧姐姐带你去庆祝一下。”   傅明灼一本正经:“以后再庆祝吧,现在你有更要紧的事。”   宴随一愣,感应到什么,她转身。   说忙所以不能来参加家长会的傅行此就站在她身后,他的视线从腕表上移开,放下手臂,望向她:“现在是两点三十七分,距离你24岁期间民政局的营业时间还剩两小时二十三分钟,时间紧迫,建议抓紧时间。鉴于你已经替我妹妹开了家长会,我就默认你答应了。”   他手里拿着的四样东西全是暗红色的,两个是户口本,一个是一朵红玫瑰,另一个是戒指盒——并不是之前给她的那个,他又买了个新的。   户口本都给她带来了……不用多说,被亲爸亲妈给卖了。   人来人往的教室走廊上,宴随无声与他对视。   一旁,几个穿着校服的男生有说有笑地走过,其中一个手里拿了颗篮球。   宴随终止与傅行此的视线纠缠,小跑几步追过去,与那几个小男生攀谈几句,再回来的时候,除了带来小男生们流连忘返的眼神,更重要的是带着那颗篮球一起回来了,她在傅行此面前站定,将篮球往地上一拍,又稳稳抱住。   “既然我们从篮球开始,那问问篮球答不答应吧。” 第81章   傅明灼就读的初中叫希文初中, 一河之隔便是嘉蓝。   近水楼台先得月, 所以希文也叫小嘉蓝, 妥妥的嘉蓝后花园, 希文学子每天隔江眺望着理想高中上学, 学习充满干劲和希望,励志极了。   不过, 虽然只隔了条河,但想从希文初中的校门口到嘉蓝高中的校门口,即便用最快捷的交通方式——开车也至少需要花费十五分钟的时间,因为附近的河域上没有建桥。传说,建桥的方案曾提上过日程, 但遭到当时的希文校长的坚决反对, 最终不了了之。两岸居民虽然往来非常不便, 但也都默认并接受了两所学校想传达的教育理念——纵使梦想距你一步之遥,也不能松懈骄傲, 因为达成目标需要付出的努力, 可能远超你的所想。   去嘉蓝的路上,宴随低头和自己两天前花了一下午做的美甲做斗争,这堪称近几年来她最满意的款式之一了, 可惜寿命太短了点, 只有两天。她先抠掉了上头的碎钻, 然后盯着自己超过指尖半厘米的指甲犯起了难, 脑海里蹦出个馊主意, 转头问傅明灼:“灼灼, 你有啃指甲的习惯吗?”   傅明灼知道她什么意思,遂非常坚定地说自己没有这种不良习惯。   “哪有小孩子不啃指甲的。”宴随扼腕,又问傅行此,“你呢?”   傅行此:“……”   宴随把手伸上前去示意他看:“可是这个指甲很影响我发挥的。”   傅行此没看她,专心开车,余光里,十根莹白指甲上的渐变玫瑰豆沙色惹眼,他反手开了中空的储物箱的盖子示意她找:“这里面好像有指甲钳。”   免去在用九阴白骨爪投篮和用牙齿咬掉指甲中二选一的尴尬,宴随心情愉悦,后座不多时便响起了指甲钳钳口清脆的碰撞声。   “紧张吗傅行此。”宴随问。   问问篮球答不答应的意思,其实就是再投一次三分球,进了就是答应。   她要回嘉蓝投,而且就要在当年的那个篮筐下投。   傅行此从后视镜看她一眼,跟她完全不在同一条思路上:“一千多块钱的斯伯丁名人堂说借就借,他们还真是放心你。”   “跟初中生都能吃醋,你幼不幼稚?”宴随凉凉抬眸回视,“灼灼每天都要去上学,他们又不是找不到人,我还能为了贪污一颗篮球让她转学不成?”   傅行此轻嗤一声。要不是贪图她的美色,谁脑子秀逗了肯把正准备打的篮球借给她,还是带出校园过一个周末下周一再由傅明灼交还的那种借。   大家都是男人,那群小兔崽子安的什么花花肠子,他还能看不懂不成?   她简直是招蜂引蝶恃靓行凶不守妇道。   “紧张吗傅行此?”宴随再次问道。   傅行此直视前方,心里不太痛快因而惜字如金:“不。”   *   周五下午,嘉蓝正是上课期间,大门紧闭,外来人员进去之前需要登记。   传达室的保安从窗口递了登记的册子出来,期间频频看宴随,一副冥思苦想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直到三人登记完毕,看到傅行此抱着的篮球,保安一拍脑袋,大彻大悟地问宴随:“你是不是宣传册子上的姑娘啊?”   得到肯定的答案,保安大叔宛如见了明星,激动地搓手:“哎哟,看了这么久的照片,第一次见到真人呢,真人比照片上还好看。”   去操场的路上,傅行此跟在两个姑娘背后听她俩叙旧。   宴随颇为感慨:“灼灼,你记不记得我们两个第一次见面就在这里。”   傅明灼也不禁感叹缘分的奇妙:“没想到你后来竟然成了我的姐姐。”   宴随踩一拜一:“我说谁家的宝宝这么可爱,张口闭口都是哥哥,一看,竟然是傅行此家的。”   “竟然”的意思是,他不配拥有一个可爱的妹妹。傅行此二话不说拿篮球砸了她一下,篮球在她背上受力反弹,又回到他手中。   宴随当即回过头来瞪他。   “还以为你能接住呢,果然是……”傅行此单指转着球,嘴里奚落起她来毫不留情,“廉颇老矣,不能饭否。你这三分球看着有点悬。”   宴随不搭腔,抢过篮球自己抱着,回头搂住傅明灼的脖子带着她前行:“灼灼,你看哥哥这么大人了,还玩激将法幼稚不幼稚?”   *   有班级正在上体育课,偌大的体育场上,零零散散活跃着三五成群的学生,女生大部分都在操场散步或者在花坛上坐着聊天,还有少数几个在打羽毛球和乒乓球,篮球场则被男生霸占,一眼望去,全是男丁。   很奇怪,这个现象在运动场合比比皆是,也不知道女生不打篮球的潜规则是怎么形成的,反正即便有极个别例外会打喜欢打,也碍于舆论压力不会轻易踏足篮球场。   刚刚和傅行此熟悉起来那会,宴随是和他在课间打过几次球的,当然因为打篮球容易产生肢体接触,所以只和他打。球场上有女生本就是一件很新奇的事,又是一战成名的嘉蓝女神,于是次次惹来大批人马围观,搞得她颇为不自在,后来索性也就不跟他在大庭广众之下打了,最多找个没人认识的公园或者小区切磋一把。   这会有漂亮姐姐抱着篮球出现在篮球场,少年们的心思和八年前那群十七八岁的男孩子无异,视线有意无意地飘过来。   那回投篮的栏筐正被几个男孩子占领,嘉蓝的篮球场很大,球框也多,不过宴随就认准了这一个。   傅行此看她神态自若,显然又打算过去利用美色向小学弟们讨方便,他额角一跳,拽着她大大的翻领把她给拽回来:“在这待着,别动。”   “你去行吗?”宴随怀疑道。毕竟还有这么多空余的篮框,人家小孩正是兴头上,未必肯让。   傅行此不理她,朝男生们走去。   几个男生见状,陆陆续续停止了跑动,用疑惑的眼神等着他走近。   宴随看着他在比他小差不多十岁的男孩们面前站定,西装革履的背影挺拔颀长,与穿着校服球鞋的高中生泾渭分明,格格不入。   他曾经也是这样的一员,然而却也永远都回不到这样的一员。   时光一去不回头。   宴随无可避免地感到伤感,可看着他的侧脸,好像也没有那么伤感。因为不管是曾经青春年少的韶颜稚齿,亦或现如今正值盛年的英姿勃勃,他都是让她怦然心动的男孩、男人,她喜欢十八岁的傅行此,并以同样的深爱热爱着二十六岁的傅行此。   傅行此不知道说了什么,一群半大不小的男孩子齐刷刷朝她看来,每一个的眼睛里都有戏谑的笑意,然后他们一个个乖乖退开,把篮筐周围的位置给腾了出来,当然,没有一个走远,全部驻足在不远处等着看好戏。   傅行此半转过身,冲宴随招手。   宴随一边用怀疑的目光看着他一边走过去,逼供道:“你跟他们说什么了?”   傅行此挑眉:“不告诉你。”   说着,他退到篮筐下,朝她一扬下巴,示意她开始。   真的到了这一刻,宴随的心反而彻底平静下来了。她纵身他的眼眸中,一点点倒退到当年站的位置。   而后,视线从他深之又深的眼神中挣脱出来,一一扫向这个曾经令她背水一战最后大获全胜的爱情战场,熟悉又遥远的的一草一木,目的所在的球框。   锁紧目标,在须臾间推算出投篮的力度和球正确的抛物弧线。   直觉在这一瞬间敏锐到可怕,宴随没有多犹豫,她跟着直觉一跃而起,抬手,一个发力将篮球朝篮筐送了出去。   如果世界上真的有时光隧道,那傅行此想,这一刻他经历了。时间呈窣窣倒退,精准回到八年前他的心脏在胸膛第一次为她剧烈跳动以至于疼痛痉挛的一刻,满目黯然失色,不复存在,只剩下一个明艳鲜活的姑娘,比头顶的太阳更烈,将他颓废灰败的世界照亮,熠熠生辉,盖上重生的戳记。   *   24岁的这一年的最后一天,随着工作人员手起刀落,先后在两本结婚证上重重加盖印章,傅行此和宴随从法律意义上结为夫妻。   两人各拿了一本证,在窗口看看证又看看对方,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临近下班,而且不是什么有寓意的日子,婚姻登记处门可罗雀,工作人员反正闲来无事,打趣道:“两位,还等什么呢?赶紧发朋友圈昭告天下呀。”   「她归我为妻。」   「他归我为夫。」   *   回家路上,宴随问傅行此:“怕不怕我没投进?”   傅行此勾起唇角,没有回答。   方才球场上,他跟男孩子们半真半假地信口胡诌:“可不可以问你们暂借这个球框一两分钟?那个漂亮姐姐要跟我求婚,如果她投篮成功,我就答应她了。”   求婚对象和求婚方式都没走寻常路,男孩们一个个笑起来,向宴随投去好奇的目光,同时,他们忍不住替她担忧:“如果她投不进呢?”   傅行此微微一笑:“那我就在球落地前自己动手把它丢进篮筐去。我娶定她了。”   那颗篮球是空心入网的,一如八年前的干脆利落。   “我不会失败。”宴随认真看他。   不管是上一次,还是这一次。   因为你,我势在必得。   没有退路,唯一的选择便是赢。   祝凯旋看到朋友圈,打来电话恭祝二人新婚。   “发表一下结婚感言。”   两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   “也就那样吧。”   【正文完】 第82章 番外   民政局外的停车场。   傅明灼百无聊赖地等在车里, 一会开车门一会关车门, 陷入两难的境地。开了车门嫌冷, 关了车门嫌熏——后备箱塞满了火红的玫瑰花, 以至于车里满是馥郁的花朵芬芳, 香得直戳鼻子,简直是折磨嗅觉。   哥哥说, 这叫浪漫。   傅明灼不是很理解这个所谓的浪漫,她只知道自己快窒息了。   第三十次开车门的时候,她的望穿秋水终于得到回应,傅行此和宴随从里头出来了,各自手上拿了一本红本本。   一上车, 傅行此吩咐傅明灼说:“叫姐姐。”   这是什么莫名其妙的要求?   傅明灼的警惕心很强, 她怀疑傅行此要耍她, 因此她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看来又看去,就是不肯开口。   傅行此催促她:“叫啊。”   宴随笑眯眯地看着她, 似乎也很期待她叫。   在两双眼神的火热攻势下, 傅明灼招架不住:“姐姐。”   宴随摸摸她的头:“乖。”   傅行此也摸摸她的头,解释给她听:“以后姐姐真的是你的姐姐了。”   傅明灼:“……”什么叫真的是,合着以前是假的吗?   从民政局离开以后, 傅行此带着宴随和傅明灼一起去了北郊山上。   “叫妈妈。”在梁赫之墓前, 傅行此再次吩咐。   傅明灼从善如流:“妈妈。”   一回生两回熟, 她已经被莫名其妙的要求弄得麻木了, 也已经做好傅行此给她来一句“这下真的是妈妈”了的准备。   大人的世界, 不懂就不懂吧, 照着做就是了。   宴随刚张口,“m”的口型都做好了,没料到被截了胡,她和傅行此一时间都忍俊不禁。   看着梁赫之的照片,宴随的深情重新肃穆下来,郑重其事地唤道:“妈妈。”   傅行此静静立了几秒,将手中两本红本子对着墓碑摇曳数下,淡笑道:“刚去把证领了,你有儿媳了。”   至于傅唯那边,他早就把结婚证的照片发过去了,不过傅唯的通讯大部分时候都不太通畅,这回也不例外,并没有立刻回复。   从山上下来,他们开往宴家的路上,傅唯打了电话过来。   傅行此在接电话的前一刻,扭头嘱咐宴随:“叫爸爸。”   多嘴,难道她不知道吗?用他说。宴随白他一眼,但是听到电话那头的傅唯发出“喂”声,她莫名开始紧张,刚才对着梁赫之叫妈妈毕竟是对着照片,现在可是正儿八经对着活生生的人,喊了人家会有回应的,她张了第二次口才有些别扭地喊道:“爸爸。”   傅行此在一旁勾起嘴角。   傅唯那边信号时强时弱,声音也断断续续,但不难听出来他很开心,尾音都是上扬着的,带着抑制不住的笑意:“诶,小随,你好。和行此今天领证啦?”   “是的叔……”宴随24年来只叫过宴其盛一个人爸爸,这下子突然又多个爸爸出来,她一时半会还没那么快适应自己的新身份,“叔”字出口了才反应过来改口道,“爸爸。”   “还不习惯吧。”傅唯爽朗地笑,“爸爸祝你们百年好合。”   和宴随寒暄完,傅唯叮嘱傅行此:“你替我把改口红包给小随,给两个,妈妈的别忘了。”   傅行此转着方向盘,很无所谓:“都自家人了,弄这种虚头八脑的东西干什么?”   “别不当回事。”傅唯坚持,“要给的,改口红包怎么可以没有,我和妈妈的都要给。”   “哎知道了。”   安静片刻。   傅行此以为是父亲那边信号不好,“喂”了两声。   傅唯清晰的声音证明这会儿的沉默不是信号问题:“别忘了跟你妈说一声,知道你讨老婆了,她不定得多高兴。”   “已经跟她说过了,刚从山上下来。”   电话两头的氛围都因此低沉不少。   “那就好,那就好。”傅唯很后悔影响到新婚夫妇的开心,忙扯开了话题,东拉西扯和儿子儿媳说了好一会话,最后又一次叮嘱傅行此别忘记改口红包,这才挂了电话。   从头到尾,傅明灼没有发出过一点声音,她趴在窗户上看外面的风景,主动将自己与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氛围隔绝开去。   沿路的红灯笼变成一整排的红色幻影,整座城市弥漫着浓重的新年气息。   “灼灼。”宴随倚过去,凑到窗前和她一起看外面的车水马龙,“以后姐姐会和哥哥一起陪伴你保护你,谢谢你把你爸爸分享给我,我也把我爸爸分享给你。我爸爸可喜欢小孩子了。”   *   宴家从中午就开始忙得不可开交,准备了满汉全席等候新姑爷的到来。   公历新年加女儿的终身大事尘埃落定,罗子琴人逢喜事精神爽,换了身红色的大衣,面上更是始终洋溢着喜悦的笑容。   当她又一次去窗口看女儿女婿有没有来,被她晃得头晕的宴其盛忍无可忍:“别看了,你这么等着他们能早点还是怎么的,安静坐会吧。”   罗子琴没空搭理他,因为院子门口终于停下了傅行此的车。   趁她迫不及待地迎过去给他们开门,宴其盛看看身旁的宴连,面上的担忧不言而喻。   宴连笑笑,轻声安慰他:“没事。”   “爸爸怕你难受。”宴其盛叹了一口气。   宴连想了想,还是没把自己和医生的事告诉宴其盛,受继父的影响,她对男性的排斥很深,医生是第二个例外,不过毕竟现在只是初步接触阶段,还没有实质性的发展,未来究竟如何,谁也说不好,她不想让宴其盛空欢喜一场,只是强调道:“我真的没事。要是有事,我就不会待在这里了。”   宴其盛还是很担忧:“这个世界上只有感情的事情怎么都勉强不来。”   “知道啦。”宴连说。   父女俩的谈话随着傅行此一行三人进门,默契终止,站起来迎接。   “妈妈。”不等宴随指挥称呼,傅行此已经乖乖冲罗子琴喊道,喊的那叫一个行云流水,没有半分扭捏,就跟他已经喊了罗子琴二十年妈一样自在。   罗子琴从中午交出户口本开始就一直在等这声“妈妈”,现在终于如愿以偿,感受比想象中还要美好,她乐开了花,也不知道从哪里变戏法似的变出一个大红包递过去。   “爸爸。”傅行此又冲迎面而来的宴其盛喊道,同样喊得熟稔。   宴其盛也应下,给了红包。   照理来说,傅行此还应该跟着宴随喊宴连一声“姐姐”。   气氛一下子微妙起来。   傅行此开口前,宴随抢先说:“姐姐就不用叫了吧,你们两个同班同学,叫姐姐也太奇怪了。”   没有人对此持不同意见,正要心照不宣把这一页轻描淡写地揭过,宴连自己反驳了:“为什么不叫我,搞区别待遇啊。”   微妙的氛围被冲得七七八八,傅行此立刻喊了一声“姐姐”,喊完小声嘀咕:“占我便宜。”   宴连最终没有在家里吃晚饭,不多时便寻了个借口离开。   表明了立场,也就没有了留下的必要。这个家她待了十二年,可始终无法融入,而现在更是像隔了一条银河。   难过吗?当然是有的,可是更多的是解脱。   随着这声“姐姐”,十余年的执念终于彻底翻篇。   室外月亮高高挂着,这个举国欢庆的日子,她找不到去处。只得开着车漫无目的地在路上闲逛,等红绿灯的空隙里,手机进来一个电话:“我下手术了,在思考一个问题。”   来自跨年夜还要值班的医生。   “什么?”   “我点一份外卖还是两份?”   “两份。”   说着,她打了转向灯掉头,朝医院的方向驶去。   *   宴家的晚饭围绕着婚礼进行。   原本在宴随看来很简单的一件事情——她负责美美美顺带把亲朋好友叫过来吃个饭,到了宴其盛和罗子琴的嘴里,突然就变得复杂无比,程序多到令人瞠目结舌。   “不然呢,你以为结婚就是让你穿个婚纱上去漂亮一下的吗?”罗子琴点着宴随的额头,“里面的讲究可多了去了。行此这几天深有体会吧。”   傅行此说模棱两可的场面话:“还行。”   他没有父母帮衬,但该给宴家的礼数不能少,他找了外公外婆做参谋,这几天睁眼闭眼都是聘礼、金饰、礼饼、酒水牲礼之类的繁文缛节。   一顿饭吃下来,宴随已经一个头涨成两个大。   “改日再议,改日再议。”宴随说着站起身来,去拽傅行此的衣服示意他停筷,跟母亲告别,“还有事,先走了。   “还有什么事?”罗子琴不满,控制欲又爆棚了,“我都还没说完呢。”   宴随一边扯了张纸巾替傅明灼擦嘴,一边头也不抬:“给你生外孙。”   傅行此:“……”   罗子琴:“???”   宴其盛:“!!!”   只有傅明灼童言无忌,非常好奇,左右摇晃着脑袋躲避纸巾:“怎么生,怎么生?”   老两口被女儿的口无遮拦震慑,没人再提婚礼这档子事,一直等到三人告辞把门“砰”一声从外关上,宴其盛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打开门喊:“先办婚礼再考虑怀孕!”   宴随抱着傅行此的胳膊,靠着他的肩膀回过头来朝宴其盛笑。   在宴其盛看来,领了证没办婚礼还是属于未婚的范畴,见状,他的血压猛地又蹭高一大截:“宴随听到没有!?”   没有回应,他跳着太阳穴关上了门,又甩锅给妻子:“平时管天管地,关键时刻怎么不知道管管!”   罗子琴叛变了,她越想越觉得抱外孙也挺不错的。   事实上宴随和傅行此是要去赶场子,毕竟是跨年夜,又得到他们结婚的消息,狐朋狗友们一通敲锣打鼓,非要给他们好好庆祝一番。   傅行此的圈子和宴随的圈子头一次大汇合。宴随心情好,平时圈子里的很多人她都懒于交际,但架不住今天成了傅太太格外想秀恩爱,于是大大方方在公布喜讯的那条朋友圈下的评论里留言了派对的时间地点,还要明晃晃地拉老公出马:「傅行此请客。」   甭管什么塑料姐妹花,通通来者不拒。   夜场当然是不适合带小孩的,两人好说歹才把傅明灼连哄带骗地半路放在家里,以元旦假期的作业为交换条件。   “别人家的小孩都是自己写作业的。”傅行此试图讲道理,“你觉得你这样像话吗?”   傅明灼歪了脑袋,理直气壮:“可是别人家的小孩可以考第一名吗?”   傅行此:“……”他算是发现了,这得寸进尺的兔崽子就是仗着宴随在为所欲为。   浸泡在爱里的孩子,才能无所畏惧。   去会所的路上,最开始的那段路程,车里一片安静。   “在想什么?”宴随问。   又过好一会,傅行此说:“让你惯坏了都。”   事实上,他又死鸭子嘴硬了。   他的妻子,爱他所爱,珍他所珍,重他所重,以最大的温柔和耐心善待他的家人,远超他的所求所想。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   两人到会所的时候,和傅行此三五个朋友在电梯口遇见。   傅行此一扬下巴当做打招呼,言简意赅:“叫人。”   他今天一直在忙着跟各种人较真各种称呼。   多年朋友了,这点默契还是有的,以倪冬领首的几个朋友立刻挺直腰杆,来了一声整齐又响亮的“傅嫂!”   中气十足,惹来附近的服务员纷纷侧目。   这群中二病真是没救了,宴随露出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啧啧啧,傅嫂好。”话音刚落,伴随着高跟鞋敲击大理石的声响,背后又传来几道嬉皮笑脸的女声,是宴随的朋友们,其中包括罗晶晶。   宴随如法炮制:“叫人。”   几人傻眼,面面相觑。   “靠。”三秒钟的沉默后,宴随笑骂道,“真没默契,能不能跟人家学学。”   “靠。”罗晶晶回神了,“这能怪我们没默契吗?要怪就怪造词的人没给男人发明一个称呼,女的可以叫什么嫂,男的要叫什么啊?”   其实傅行此心里冒出个答案来,如果这是用在别人头上,他二话不说就抖出来好好嘲笑一番,但用在他自己头上,他选择装傻。   然而天不遂人愿,天杀的祝凯旋好巧不巧也到场了,张口即来:“这好办啊,男的叫闺公嘛。”   傅行此:“……”有的时候朋友之间太有默契真的不是一件好事。   祝凯旋还生怕别人听不懂似的,非要再解释一句:“闺蜜的老公,简称闺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