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的独家珍宝》 作者:山有嘉卉   文案:   沈家自诩世代书香诗礼人家,不想出了个沈砚行,满身铜臭。   叶家往上三代游戏人间花丛,偏生出了个叶佳妤,是个情种。   叶佳妤(斜眼微笑):我仿佛记得某人说过男人都是大猪蹄子来着?   沈老板(淡定翻报):有么,我不记得了。   叶佳妤(点头肯定):有,我记得很清楚。   沈老板(继续翻报):就算是,那我也是世上最好的猪蹄。   叶佳妤(不可置信):……脸皮这么厚,这么骄傲的么?!   ——我见过这世上最肮脏的黑暗,本来打算下半辈子当一个没用的废物,   但却遇见了你。   ——阿行,世界其实很温暖,我来带你回家。   他被拖入泥淖,天已经暗下来,她成了他此生唯一向往的光。   本文食用指南:   1、文玩店主深井冰老哥哥男主×美食视频博主软萌小姐姐女主   2、文中所有相关知识均来自各类读物及数据库,专业人士请看不见或离场^_^   诸位提意见请轻拍,但不接受男女主职业等文中设定方面的拍砖哦(我炒鸡凶哒T^T)   3、C党,洁党,考据党……入坑须谨慎,我真的不想让您有不愉快的阅读体验^_^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美食 甜文   主角:叶佳妤,沈砚行 ┃ 配角:沈砚书,叶锐清,罗老刀,等。 ┃ 其它:博物馆讲解,美食 第1章   “前方到站……”叶佳妤坐在高铁靠窗的位置,听见到站播报音响起,她马上就要下车了。   可是却完全没有想下车的欲望。   和过去三年里每一次的迫不及待截然相反,这一次,她盼着车永远不要停。   车子缓缓的停下,要下车的旅客们排着队往门口方向挪动,她叹了口气,起身跟着往前走。   走到车门口,漂亮的乘务员姑娘小声提醒了一句:“请注意脚下。”   她仓促的回以一笑,然后出了车门,站在站台上,抬头眯着眼迎接这座岛屿似乎经年不变不变的阳光。   这是祖国南部岛屿的一座小城,拥有着热带热烈的阳光和长达两百多公里的海岸线,风光怡人。   但叶佳妤会来这里,并不是因为观光,这并不是这座岛屿省份的主要旅游城市,尽管它同样发展旅游业。   她会来,只是因为,她深爱或者说深爱过的男人在这里。   说来也真是好笑,她出生长大的叶家,那是个往上三代都不见有人能夫妻成双的家庭,她的祖父有两个老婆,全都跑了,她的父亲和母亲也好聚好散,从此游戏人间,姑母出国念书,大着肚子回来,孩子父亲都不晓得是哪个,两个表哥也从未有过固定的女伴。   他们都信奉今朝有酒今朝醉,努力挣钱不是为了做事业,只是为了有钱可以挥金如土的潇洒。   她在这样的氛围长大,却喜欢一个人,喜欢了三年,喜欢到每个月都千里迢迢的从h市飞过来看他,除了自己的身子,她能给的,全都给了。   家里人起先也很奇怪,叶家这么多年,居然出了个情种。   到后来渐渐默认,觉得他们会结婚,可是偏有世事难料。   叶佳妤坐在去高健公司的出租车上,仔细回想着自己和高健的这段感情。   会和他认识,是因为三年前有一次采风,她来了这边的省会,因为是第一次来,所以联系了一位大学时的学姐做地陪,学姐欣然应允,一同来吃饭的,还有学姐的高中同学。   于是就这样认识,男人清瘦,个子不算很高,寸头,五官长得很端正英气,言谈举止间都是理工男特有的拘束和严谨,她是没什么感觉的,家里有两个表哥珠玉在前,高健并没有引起她的注意。   饭后他要加微信,她不好意思拒绝就同意了,她不知道高健来之前,学姐跟他说的是,“走,给你介绍个美女,说不定能成!”   后来高健天天都给她发微信,一开始只是应付,后来却多少用了心思,她慢慢就习惯了他的存在。   有一天她难得出去玩,在商场里看别人玩娃娃机,她手痒,就也去,抓了个方头的娃娃,莫名的爱不释手,玩着玩着就觉得这娃娃像一个人。   她一时冲动,把娃娃拍了照片发给他,然后得了一句:“我喜欢你,我们在一起好不好?”   她犹豫了两天,就同意了,羞答答的,将自己埋在了被窝里,不敢去看手机屏幕上他发过来的大笑脸。   那时,他们认识,也不过三个月。   此后,她开始频繁往返两座城市之间,屈指可数的见面时光里,只有他去工作她去闲逛,然后她在酒店里等他下班回来带她去吃饭,看见他的身影都会窃窃欢喜。   叶佳妤让他带自己去看海,说喜欢这个地方,很漂亮,但其实不过应了那句话,世人谓我恋长安,其实只恋长安某。   她把这句话写在了沙滩上,然后悄悄的笑,扑过去从后面抱住他,听到他大声的叫她坏丫头。   高健其实也不是本地人,大学毕业后去四川找工作没找上,后来进了现在这家国企,然后被分配过来的。   “为什么去四川?”叶佳妤疑惑的问他。   他回答说:“因为前女友是四川人,我想和她在一起,结果我们分手了。”   他老实得让叶佳妤生气,任是谁都不会高兴的好吗!   于是她追着他打,逼问道:“你是不是还喜欢她?”   “没有啦!我现在爱的是你啊!”高健一边躲,一边回答,又将她抱进了怀里。   她看着他给自己点的长岛冰茶偷笑,没关系,谁的青春没爱过几个人呢,只要现在他们相爱就好。   事情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了变化,大概是她发现他们忽然之间没话可说又气氛尴尬。   高健请了年假去h市,她欢天喜地,要带他去见爸爸,可是他却犹豫再三,“要不……算了吧,我还没准备好……”   叶佳妤回过神,望着车窗外掠过的店铺,心里苦笑,以后也不必准备了,过了今日,她也许再也不会来这里了。   就在一个星期前,高健打电话告诉她,他见到了前女友,发觉自己还是忘不掉对方,所以,对不起。   叶佳妤觉得讽刺极了,“那你这三年,都是在思想出轨吗?”   高健讷讷,“对不起,佳妤……我……”   “我们见一面罢,总不能在一起是在微信说的,分手也是在电话里罢,总要有一样是当面解决的。”于是便有了这次旅途,分手的旅途。   高健依旧很忙,她也还是住在常住的离他公司很近的酒店,住了三年,她都已经是高级会员了。   她推开窗,从窗口望向远方辽阔的海面,初闻分手时的激动心情早已无迹可寻,她忘了自己当时是如何的不解,以及哀求。   她求他,希望他再仔细想想,希望他只是一时的鬼迷心窍,可是他却说:“我希望我的女朋友有稳定的工作,我家里也是这个意思。”   只这一句话就让她停止了一切挽回举动,她是个美食博主,靠拍美食视频赚点击和接广告赚广告费为生,这有什么问题么?   千禧年都已经过了那么多年,他难道还停留在上个世纪?   说一千道一万,不过是不够爱罢了。   她嘲讽的咧咧嘴,伸手撩了撩长达,走到洗手间去,将没来得及送出去的银戒指冲进了马桶。   再过十一天,是他们的三周年纪念,她早在半年前就准备好了礼物,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   高健找到叶佳妤,是在酒店对面的海滩。这是一家度假式酒店,圈了周围的海滩,除了住户轻易没人能进来,他能进来还是在前台登记了的。   这里的环境幽静,很适合散步,叶佳妤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头半仰着,不知道在看什么。   他走近,听见她问:“高健,你爱过我吗?”   语气怅然,又有些颓然,他不由得心酸,“……自然是爱过。”   “那为什么就不爱了呢,是我哪里不好?”她回过头看他,目光认真又执着。   他愣了愣,然后苦笑着摇头,“不,你很好,只是……我一看到她,就会想起曾经我们有多相爱,她就像一块磁铁,只要一出现,就会把我吸过去……”   她以为他们输给了距离,可是他却告诉她,她输给了回忆,“如果我比她更早遇见你,你会喜欢我吗?”   高健看着她,犹豫了片刻,然后点点头,面上都是不忍。   可是叶佳妤却笑了起来,“不,更早遇见你,我们也还是不会在一起,因为那个时候,我喜欢的是……”   她目光一转,忽然指着一旁的一个陌生人道:“喜欢的是那种类型的。”   高健愣了片刻才转头去看那人,只见那人一身靛蓝色衬衣西裤,衬衫袖子和裤腿都挽起了一半,赤着脚,一身慵懒气息,正一脸惊讶的看着他们,显然对叶佳妤的举动很诧异。   沈砚行难得关店休息出来度假,为了来看献身于祖国科技事业哥们儿才来到这里,却又职业病犯了,白天跑了几个地方扫听哪里有上好的海南黄花梨可以收,近傍晚了才有空出来散散步。   原本正知着耳朵听戏,没想到才过多久,自己就被牵扯进去了。   他狭长的凤目露出些兴味来,点点头笑着回了句:“如此,是我的荣幸。”   男人的声音里有几分调侃,又似乎有几分未竟的安慰,难得的是居然有乡音,这令叶佳妤惊讶,又觉得赧然。   她匆匆点点头致歉,然后转身看着高健,他熟悉的眉宇间有着复杂难辨的情绪,她现在已经不想去猜了。   这个人在她的世界里很奇怪,一开始就唾手可得,到如今却难以触摸,就像她永远都遥不可及的星星。   她忽然就落下泪来,“高健,就这样罢,我们就这样罢,从今往后,你有你的鲜衣怒马佳人在侧,我有我的锦衣玉食良人陪伴,我不用再管你会不会对我有什么意见啦,真好……”   “……你走吧。”她最后对他说道,也对自己说道。   她曾经以为自己找到了幸福,到头来却发现他是虚假的春天,是不能同归的殊途,是她只能年复一年藏在枕头下的一场春秋大梦。   高健沉默,想安慰却也不知道能说什么,只好道了声保重,然后转身离开。   他的背影有些犹豫,却始终没有转身,像极了他对这段感情的态度。   叶佳妤等到他的背影彻底不见,这才蹲下来,捂着脸大哭起来。   沈砚行在不远处看着,有些受不了的皱了皱眉,犹豫片刻,还是走了过来,“哭什么,听说男人都是大猪蹄子,没了就没了罢。”   叶佳妤噎了一下,睁开眼就看见两截白生生的小腿,仰起头来,好一阵才看清那人的脸孔。   那句诗怎么说的来着,“有匪君子,充耳琇莹,会弁如星”,说的就是他罢。   可是她没心情赞叹,只是站了起来,红着脸斜睨他一眼,“关你屁事。”   说完她便甩袖而去,沈砚行不以为然的笑笑,笑容一如既往的温煦,点点头,在原地坐了下来,安静而无其他不喜欢的人和事搅扰的沙滩,徐徐的海风深得他心。   手机铃声响了起来,是陌生的号码,“你好,延和居沈砚行,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么?”   他一面听着客人的请求,一面在心里道,果然是年轻人啊,爱情什么的,哪里有赚钱来得有意思呢。 第2章   叶佳妤回到h市,不知是伤心已经过了,亦或是刻着隐瞒,总之面上依旧风平浪静,仿佛一点痕迹都没有。   唯有去探望母亲时才漏出些端倪来。   叶佳妤的母亲周蕙在她十二岁上下就同父亲叶庭生离婚,此后她未再婚,独居在叶佳妤高中母校附近的小区,一个住在单身公寓,前些年叶佳妤大学毕业抱回一只三花,她就一直养着。   叶佳妤念中学就是在她任职的学校,常来办公室找她,叶庭生为了女儿又或是个人风度使然,一直也与她偶有来往,因此虽然外人都知道她是个离了婚的女人,却没有人敢在她面前议论或是为难,风言风语在最初一段时间过后便几乎销声匿迹。   她又是高中语文老师,骨子里有着根深蒂固的浪漫主义,一个人一只猫住在一起,叶佳妤时不时来探望她,日子还算得上是轻松自在。   叶佳妤挑在周末上门去看她,进门后笑着问了句:“今天学校不补课?”   叶母带的虽是高二,但有会考,周末是要补课的,她笑了笑道:“这个星期没有我的课啊。”   叶佳妤笑了笑,然后蹲在地上撸猫,这只叫橘子的三花越来越胖了。   “你周末没有去男朋友那里?”叶母给她倒了杯白开水,递过去后随口问了句,又转身准备去给她张罗午饭,“中午想吃什么?”   蹲在地上的身影顿了顿,然后就听见她若无其事的回了句:“分手了,以后都不用去了。”   “……中午想吃你做的炒饭。”她顿了顿,继续回答母亲的后一个问题。   正在看冰箱的叶母一愣,手扶着冰箱门转过身来,诧异道:“怎么分了,不是一直好好的么?”   叶佳妤叹了口气站起身来,抿着唇苦笑道:“我也以为一直好好的呢,可是……”   她三言两语将与高健分手的起因经过结果告诉母亲,然后扭头去看窗外飘过的云,语气无奈,“……我也只是不想自己显得那么狼狈不堪。”   叶母点点头,笑着安慰道:“也好,总归是暂时不用怕你嫁去那么远的地方了,你也不必太难过,时间长了就会忘了。”   “那万一我旧情难忘呢?”话说开了,她便有些蔫蔫的,放下怀里的猫便仰面躺在了沙发上,看着天花板的吊灯,忽然觉得有些眼睛发疼。   母亲的回答远远传过来,“旧情难忘?要么是新欢不够好,要么是时间不够长,你找个比他好的就能忘了。”   叶佳妤翻了个身从沙发上爬起来,跟进了厨房,端着小菜篮择豇豆,一面择一面问道:“那你和我爸呢,两个人都没有再结婚的意思啊,怎么说?”   她与母亲的关系不知从何时起就变成了这样,无话不说,大到报什么志愿,小到买那个牌子的电饭锅,囊括了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不像母女,倒像是姐妹。   “我和你爸是感情平淡后自然分手,情分还在,却也不是男女之情了。”叶母也不糊弄她,坦言相告,最后还略有些得意,“你爸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可不像你那高健,心里头还装着另一个,这种男人啊,最要不得。”   在叶母看来,他与叶佳妤分开,或许会和前女友复合,或许会同另一个女孩在一起,但结果无非只有两种罢了。   一种是前女友由朱砂痣变作蚊子血,叶佳妤则变成白月光,另一种结果则是白月光由一个变作两个,毕竟失去的才是最美,得不到的才是最好。   叶母叹了一句,“虽然你爸游戏花丛,但我得说,你爸比他好一百倍不止。”   叶佳妤撇了撇嘴,“说得像真的一样。”   她想到自己那个上个月才同小女友分手的父亲,不知道这样一个朝三暮四的男人好在哪里。   “最起码,他说爱你时心里只有你一个。”叶母似乎看出了她的疑惑,笑着道,“就像你的小名,当初我们也是矢志不渝的,只是世事弄人罢了。”   叶佳妤一愣,她还是头一回听说自己小名的由来,家里人都叫她阿渝,原来,是因为父母的当年情浓么。   她出了一回神,反应过来后又要钻牛角尖,“那他和我在一起的时候还对别人旧情难忘,是不是我不够好?”   叶母将一勺热油滑进锅里,回头看了她一眼,见她噘着嘴,便笑道:“在妈妈眼里,阿渝当然已经很好了,是你们相遇的时间不对,他还没能有足够的时间忘记另一个人。”   毕竟是贯穿了整个大学时代的恋人,那段青葱岁月里的感情,他怀恋的或许不是那个人,而是那个人代表的没有压力只有快乐的时光。   道理是都懂的,只是到底意难平,叶佳妤想到自己为了他做了那么多努力,就觉得心里难过极了。   叶母的炒饭炒好了,黄澄澄的米粒躺在白瓷盘里,金黄的色泽引人垂涎,叶佳妤立即就忘了要生气,握着饭勺就要开始吃饭。   “下午去不去博物馆?”叶母站在桌边,笑吟吟的看她,“工作忙不忙?”   “忙,但是很开心。”叶佳妤咽了一口饭,点头道,“视频很多人喜欢哦,每次都有人问我这个菜怎么做的。”   她大学毕业之后去家里公司混了几个月就受不了了,总觉得朝九晚五简直要把人的灵气全都束缚住,随便找了个理由就回家来混吃等死了。   姑母家二表哥叶锐渊是个摄影师,某天在她努力钻研哪些水果搭配榨汁比较好喝时忽然道:“阿渝,要不你去拍美食视频罢我看你对吃吃喝喝比较有兴趣。”   她从没做过这些事,便很是犹豫,叶锐渊却道:“试试嘛,当玩了,总要有些事做才好。”   于是她就这样进了叶锐渊朋友罗老刀的影视工作室,取名叫“罐头梦工厂”,专门拍些短视频,反响都还不错。   她看着自己从一文不名到小有名气,算得上网络大v了,也渐渐找到了乐趣,工作便安定了下来,再没说过回家的话。   不拍视频的时候她便四处溜达,母亲爱逛博物馆,连带着她也喜欢,总觉得看着那些老物件仿佛能回到过去。   午睡起来后母女俩便出了门,因为是周末,省博里有很多孩子,有的是老师组织来的,有的是家人带来的,目的都是希望他们能受到历史文化的熏陶。   叶佳妤小心的避开一个跑过来的小胖墩,和母亲一起走进玉器馆。   按照导览地图,她拉着母亲往左边去,省博她已经来了很多次,次数一多,就知道该怎么样才能听到干货,便一边慢吞吞的看,一边等讲解。   时间一点点流逝,约莫过了十分钟左右,她扭头看见一个穿着蓝马甲的身影走到展厅入口处,将一个牌子翻了过来,黄底红字的“此处有讲解”几个字便露了出来。   紧接着就听见一阵动听的男中音透过麦克风传来,“各位游客朋友下午好,我是省博第100号志愿讲解员,今天下午,将由我为大家进行玉器馆馆藏文物的讲解。”   叶佳妤听得心头一喜,拉着母亲就要围过去,“妈,妈,有讲解呢,我们去听罢?”   “你去罢,我刚看见你李老师了,我和她说说话去。”叶母拒绝了她,又拍拍她的肩膀解释道。   于是叶佳妤只好一个人往入口处走,和她一起围过去的,还有一群年轻人,看样子应该是附近大学的学生。   “中国玉器制作有着久远的历史,至迟在8000年前……”她一面听着开场白一面打量了一眼前头的讲解员。   三十岁出头的男人轮廓线条利落分明,鼻梁仿佛雕塑作品里描绘的俊挺,丹凤眼明亮得像是镶嵌了黑曜石,眼角微微上挑,唇边噙着一抹笑,仿佛满不在乎,又好似有些认真。   因为母亲喜欢,每次来博物馆都会来玉器馆的,可这个讲解员她却没见过,脑海里一点印象也无,不过志愿者嘛,总是换的,不认得也很正常。   男人伸手扶了扶耳麦,另一只手打开了手里的激光笔,“在西周时期,玉作为礼的重要载体,商代甲骨文‘礼’字包括两个象形的部分,下边的‘豆’表示盛放祭品的容器,上边的‘曲’表示在器皿中有两串玉器……”   他的声音很有磁性,语速适中,很容易就把人带入到他讲解的情境中去,叶佳妤看了一眼他握着激光笔的手,小麦色的皮肤,手指修长匀称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她脚下一动便走近了一步,淡青色的血管若隐若现的展露于她眼底。   男人似乎愣了一下,匆忙间看了她一眼,又不动声色的往旁边移开两步,露出他身旁的展柜玻璃来。   叶佳妤不好意思的低着头,佯装无意而镇定的看着展柜里的文物,在心里暗暗骂自己色迷心窍。   只是她听着讲解员的声音,却莫名的觉得有些熟悉,便抬头又望了过去。   只见那讲解员正用激光笔指着一物,道:“大家看到的是1976年河南安阳殷墟妇好墓出土的龙形珏,妇好是商王武丁的妻子,深受武丁宠幸,被封于外地,担负守土、从征的重任,还经常受命主持祭天、祭先祖、祭神泉等各类祭典,又任占卜之官,武丁十分喜爱她,因此她去世后武丁悲痛不已,追谥曰‘辛’,商朝的后人们尊称她为‘母辛’或‘后母辛’。这枚龙形珏的直径59厘米,孔径23厘米,厚04厘米,为圆环形,中部为大圆孔,一侧有窄缺口,顶部有小圆孔用于穿缀,龙首尾相望,顶有角,张口露齿,臣字形眼,尾尖向外翻卷,身阴刻双线重环纹及云纹等图案,背部雕成齿脊状……”   “哥哥,龙是没有爪子的么,为什么电视里的有啊?”随行的人越来越多,中间多了好几个小豆丁,其中一个举起手来疑惑的问道。   讲解员闻言唇角又挑高了些,饶有兴致的看着他道:“妇好墓出土玉玦数件,基本属于蜷体玉龙的形式,承袭了新石器红山文化等早期玉龙的造型传统,但器身不如早期丰满,扁片状,纹饰多为线条勾勒的重环纹、雷纹和云纹等,龙角都贴伏在头部,一般不刻龙足,代表商代晚期玉龙的基本特征,小朋友你看的电视讲的肯定不是这时候的龙。”   小豆丁睁大了眼睛恍然大悟似的哦了一声,他便又笑,眼尾露出一丝极浅的痕迹来,叶佳妤看着他那双眼,忽然心里一顿。   她想起来了,他就是那天晚上在沙滩上见到的那个男人!   那个说“听说男人都是大猪蹄子,没了就没了”的男人!   那天晚上的回忆忽然就悉数出现在脑海,叶佳妤觉得有些难堪,下意识的脚步一顿,然后往人群外围挤出去。   她想继续听他讲解,可是却不愿再靠近他了,只要远远跟着听得见便罢了。   她离得很近,因此她一动,沈砚行便发觉了她的动作,目光不着痕迹的看了她一眼,不动声色的勾了勾唇角。   看样子是想起来了,他想到那天晚上在沙滩上指着自己说“像他那样”的女孩,心里有些感慨,真是人间何处不相逢。   叶佳妤就这样远远的跟在队伍里,幸亏他的讲解引人入胜,她便渐渐忘了刚才心里的尴尬,直到散场,男人笑着往她这边看了片刻。   她看着那双仿佛会说话的眼,只觉得全身都僵硬了,耳边是他和另一个蓝马甲的对话,“幸亏老沈你在,不然这场我恐怕应付不来。”   “都是小事,好好休息养嗓子,下周见。”男人轻笑了一声,声音依旧动听。   可叶佳妤哪里还有心情欣赏,满心只有一个念头,他认出自己来了! 第3章   下午五点半,最后一个参观者离开,博物馆闭馆。   沈砚行把蓝马甲脱了放进更衣室的柜子里,一面穿上西服外套,一面对同伴道:“我先回去了,回见。”   “辛苦啦,下周见。”旁人也笑着回一句。   同他关系颇好的苏绯从外面进来,叫住了他,“老沈,我有个朋友生日准备送他一瓶好的红酒,你那里有没有?”   志愿者队伍里有着来自各行各业各阶层的人,有十□□的大学生,也有六七十的耄耋老人,都是因为做志愿者才认识的,有的又成为了朋友。   沈砚行摇了摇头,颇有些遗憾道:“我那里已经很久没有酒这种东西了,你要是要,我帮你向别人打听打听。”   苏绯笑着点头道谢,“那麻烦你了。”   她在一家上市公司做人力资源工作,工作实在忙碌,于是便很爽快的应下了沈砚行的提议。   沈砚行点点头,又看看表,转头同她说了一声便继续往外走。   走到走廊拐角处时又有两个队员迎面走过来,是两个在h大念文博专业的女孩子,她们笑着同沈砚行打招呼,“砚行哥要回去啦?”   他笑着点点头,侧了侧肩膀同她们擦肩而过。   继续向前走,他遇到了博物馆的梁馆长。梁馆长是父亲沈兆轩的同门,父亲专攻宋明史学,梁馆长则精于两汉,两位长辈在断代史研究领域都颇有造诣。   梁馆长曾经可惜过沈砚行没有继承他父亲的衣钵,但又到底觉得年轻人该有自己要走的路,直到省博成立了专门的志愿者讲解员队伍,他才力邀沈砚行加入到文博行业来。   毕竟在老一辈人眼里,沈砚行那个卖古董的延和居实在算不得什么搞研究,只会将他一身的本事埋没。   “梁伯伯好,还没回去呐?”沈砚行主动打着招呼,平时有些似笑非笑的眼神早就收了起来。   梁馆长背着手在馆里转悠,这是他每天都要做的事,闻言笑着应道:“我转转,阿行你回去要注意安全。”   沈砚行笑着应了两声,总算出了博物馆的大门,他去停车场开车,在停车场门口看见了有些眼熟的影子。   是刚才认出他来的那个小姑娘。   她正站在路边啃着烤红薯,红色的围巾在半空中晃荡,他抬起头来看了看在隆冬时节里蓝得出奇的天,忽然有些怀念远方温暖岛屿上湿润的风和空气。   但对于她来说,恐怕那是一辈子都不愿意再提及的地方罢。   他又往那边看了一眼,远远的见她正吃得开心,大约已经从失恋的阴影里走出来了罢。   手机铃声陡然响起,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从延和居打来的,“莫桦,什么事?”   电话那头的声音压得低低的,“老板,上次买了黄花梨玫瑰椅的张太太又来了,要见你,你看……”   “不见不见,你就说我回家去了。”沈砚行单手抄进口袋,语气有些不耐。   莫桦哦了一声表示知道了,挂了电话后又回头去同顾客周旋。   等沈砚行回到位于文玩一条街东北角的延和居,莫桦已经打发走了那位要见沈砚行的客人,但客人本来还想买其他,却因为没见到沈砚行而作罢。   但沈砚行并不在意,只笑着道:“做买卖都看缘分,穆牧呢,哪儿去了?”   “上周订了套海南黄花梨家具的章先生来提货,穆牧帮忙送过去了。”莫桦倒了杯白开水放在他面前,又继续忙手里的事。   莫桦和穆牧是延和居仅有的两位员工,莫桦是熟人介绍来的,知根知底,穆牧则来历成迷,是沈砚行多年前陪同父亲前往考古工地时从一帮子地痞手底救下的,此后就一直跟着他。   穆牧没说过自己的身世来历,沈砚行猜测或许是他讳莫如深之处,也就从来不问,只通过在省厅的好友辜俸清暗地里查了查,发觉他除了当过几年混混又因为打架斗殴进过一次看守所,并没什么大的不妥,便放下心来。   沈砚行起身去逗了逗拴在门口的藏獒旺财,然后在店里四处走走,颇有些闲得慌的意思。   延和居位于h市文玩一条街的东北角,门口有两个门当,门当的顶部被摸得光滑锃亮,门楣上黑底烫金的招牌用行书写着“延和居”三个飘逸的大字,门口两侧的对联上书“乘时堪博古,入世亦居奇”,俱是沈老爷子的手笔。   这原是沈家的旧居,门窗雕梁画栋,是前堂后院的格局,中间是宽阔的院子,原也是后来被发还的家产,后来经过修缮,倒也还能住人,只是有些破旧。   十年前沈砚行决意开一家文玩店时被他要了过来,再由他找人修缮,在原建筑物的基础上修旧如旧,倒很有些古玩店的样子了。   专卖些玉器和陶瓷,古画古琴也有,又还偶尔会有些红酒名表,店里大都是酸枝木打的架子,东西都随意的摆放着,又另辟了地方给沈砚行招待客人和自用,愈发显得凌乱。   莫桦本来是个爱好整洁的姑娘,说了几次,沈砚行不当回事她也就作罢了,只累了来的客人,总要把架子都看一遍才知道有没有心仪的物件。   格局凌乱得看起来像是要骗人,实则了解的人都知道过不了沈砚行眼的东西绝不会出现,每一样东西也就三两款式,到了最后,几乎都是在做熟人生意。   他转了一圈回到柜台前,莫桦已经整理完当天的营业记录,锁好柜门道:“那我先回去了?”   沈砚行点点头,扭头张望了一下外面的天色,点头道:“去罢,我一会儿回家,明早晚点过来。”   等莫桦走了之后,他喂过了旺财,也锁门回了沈宅。   沈砚行出生之前,沈家已由旧居迁往h大附近的一条胡同,据闻是祖母娘家留下来的遗产,已有百多年历史,可惜年代久远,建筑物内部有些地方早已腐坏,后人索性改建,这才成了如今沈家两层小楼的样式。   他一进门就听见母亲提到他,“阿行怎么还不回来,别是又去哪里野了罢?”   “他都这么大了,想去哪里就去嘛,妈你别太担心。”回答她的是沈家大哥沈砚书。   沈砚书不是沈家亲生的孩子,是沈父三十四年前在考古工地捡到的弃婴,觉得可怜便带了回来,彼时家里没孩子,沈母舍不得把婴儿送到福利院去,便养了下来。   转年就有了沈砚行,家里就让他们两兄弟一道长大,因为有一个不是亲生的,沈兆轩夫妇俩对待两个孩子便格外小心,生怕让哪一个心里有了疙瘩,磕磕绊绊的,好容易才养大两个孩子。   兄弟俩感情是极好的,沈砚行站在门口处笑着搭了句话,“我哥在你跟前还不够啊,非得把我也拴在这里?”   沈母被他的突然出声吓了一跳,抚着心口转头骂他:“你说说你,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跑到外地去,你要是有你哥一半省心,我怕是能多活十好几年!”   又来了……沈砚行在心里暗暗叹气,望了眼大哥,盼着他将自己解救出去。   沈砚书接到了他的求救信号,忙走了过来,道:“那个……妈,我有本新收的琴谱,想让阿行帮我掌掌眼,先去了啊……”   说着便拖着沈砚行逃也似的进了书房,然后背靠着门苦笑不已。   “我看你好像心情不错?”他喘了会儿气,看见沈砚行正笑眯眯的把玩着书桌上那只红玛瑙瑞兽镇纸,有些奇道。   沈砚行手一顿,愣了一下才点点头,“是不错……”   顿了顿,他突然主动解释道:“遇到了个挺有趣的小姑娘。”   他将遇见叶佳妤的前因后果和盘托出,摇着头笑叹道:“你说奇不奇怪,这年头还有人这样谈恋爱,不累么?”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沈砚书撇了他一眼,“再说,人家小姑娘这叫有毅力,是那个男的走了宝。”   沈砚行又叹了口气,“行罢,我是个只会赚钱的商人,不懂你们这些情情爱爱。”   “你老实告诉我,你真不是因为被那据说丧天良的前女友甩了,所以才看破红尘?”沈砚书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道。   沈砚行一哽,十年前他大学刚毕业没多久就被女朋友甩了,原因是他穷——她并不知道沈砚行出自怎样一个家庭,更不知他家有些东西只要一脱手就够他们吃一世。   沈砚行当时一气之下连保送了的研究生都没去读,收拾包袱回了家,被父亲和祖父一顿好打,这件令人啼笑皆非的事是与他家有些交情的人都知晓的,更让沈砚书和两个发小笑了十年有余。   起初他还会脸红,到了现在,他只会嗤一声,平淡道:“这世上有的是走宝之人。”   说罢他睨了一眼沈砚书,凤目一扬语带笑意,“别光说我,你和容家小丫头怎么样了,以前你们不同城市不同学校她被抢走就算了,现在可是近在咫尺她又一个人,你怎么还在这儿?”   这回轮到沈砚书神色变了变,沈砚行说的是和他们一到长大的小妹妹,他喜欢她的事藏得好,除了沈砚行没人知道,可这事也快藏不住了,偏生小丫头一点察觉都没有。   这边沈家两兄弟互相拆台,叶宅同样热热闹闹。   叶佳妤吃过饭后从母亲处回来,听见父亲和大表哥叶锐清在说祖父寿宴的事,“酒会定在哪里?”   “四季华庭。”叶锐清递了个桔子给进门的小表妹,正色道。   叶庭生扭头看了眼女儿,“阿渝,你要记得准时到。”   叶佳妤皱了皱眉,有些不情愿,“我也要去么,又不是家宴……”   “可你是爷爷唯一的孙女儿。”叶庭生拍了拍她的头,安抚道,“爸爸知道你不喜欢那些人多的地方,这样罢,你去露个脸,然后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好不好?”   叶佳妤叹了口气,“行罢……”   叶锐清看着她笑,眼底映出了一个小人,她转头对上,心里却忽然说了一句,大表哥的眼睛没有他的好看。   想完这句话她自己就愣了,这种情况还是第一次,她一直都觉得自己家两个表哥是最好的,怎么会有人比得过他们……   而且这个他是谁?   她想了一阵没想明白,于是作罢,又同父亲说起其他事来。   直到临睡,她望着天花板想了一会儿明天要做的工作,然后伸手去关床头灯。   灯光熄灭的那一刻,她忽然想起了那个他是谁。   是那个在沙滩初遇、观赏了她和高健整个分手过程、又在博物馆再次见到的男人。   他有着一双明亮如同星子的眼,看过来时仿佛会说话。 第4章   叶家这位老爷子已经是年已九旬的人了,他生于民国十七年,在他出生之前,蒋中正已经发起了第二次北伐的进攻,他出生之后未满百日,张少帅在东北通电东北易帜,宣布效忠南京中央政府,北伐宣布成功。   时局动荡不安,祖辈很多人除外谋生,却再也没有回来,诠释了那句“你没有如期归来,这正是离别的意义”的含义。   叶家是大户人家,原本老爷子的祖父也就是叶佳妤的高祖父是要一家人齐齐整整的,可底下很有些危机感的年轻人并不同意,这等时节一家人抱得紧紧的,是要齐齐整整去死么。   于是仓促分家,这同大多数老式家族一样,族人分散各自保命,是各凭本事,也是留存一寸血脉的法子。   叶老爷子这一支也是几经波折,从南到北又从北到南的折腾,在建国后才在h城落脚。   那时老爷子也不过二十出头,娶了亲,虽然还年轻,但生于旧时大户人家,又经过颠沛流离,见识和心智都不同于普通人,到了后来内乱时节,几经丧子丧女,后又丧妻,若是一般人,早便就垮了,更妄论年近六旬才创业,又一手打下整个叶氏根基。   可能因为这样的经历,他十分看中中年才得的一双龙凤胎儿女,除了教他们做人的道理,其余从不要求。   到了叶佳妤这一代,对两个男孩子还好,对这唯一的孙女,简直称得上溺爱,要星星不给月亮,有求必应予取予求,亏得叶庭生和周蕙虽然已经离婚却还在教育孩子这件事上保持默契,否则怕是要长歪了去。   因此叶佳妤和祖父的感情极好,他今年过寿,她想送他一件称心的礼物,可想了半天,也没想好要买什么。   公司的实习生孟孟见她叹气,凑过来道:“哎呀,佳妤姐,你爷爷爱好是什么你就送什么嘛。”   “我也知道,可是……”叶佳妤想到爷爷爱了一辈子文玩就忍不住又叹气,“他爱的我买不起啊……”   老爷子是见过好东西的,以前忙于生意没空,后来下放权力给了儿子,就又重拾爱好,十来年前开始折腾起古玩来,也是那个时候叶佳妤才知道原来家里还是很有些宝贝的。   下午没什么事,新的视频要过两天才拍,叶佳妤往老板办公室张望了一眼,“哎,老刀哥人呢?”   罗老刀是罐头梦工厂的老板,兼导演、制片,以及一切能兼之职,也是叶佳妤二表哥叶锐渊的大学好友。   孟孟正忙着,闻言转头回道:“洛姐今天拍啊。”   叶佳妤就哦了一声,孟孟说的洛姐大名叫杨洛,是另一位视频博主,和叶佳妤拍美食制作不同,她专门拍美食探店,公司另还有一组人马专司外出采风,去拍一些传统手艺。   “那我先……”叶佳妤屈起两根指头,在半空中做了个走的姿势。   孟孟点了点头,也伸手比划了个ok,叶佳妤便拿了包转身出门。   一路上她都在想到底给爷爷准备什么礼物好,适合老人的礼物很多,但哪一个她似乎都觉得少了些什么。   转着转着就转到了文玩一条街,同商品步行街的热闹繁华不同,这里显得人流稀少,每家店几乎都没几个人,环境也安静得很。   几乎每家店都有自己专卖的东西,或是瓷器或是金石,又或者是串珠等等,一样或几样,门口一眼就能看出个大概,她全然不懂这些,于是不大敢进去。   她听说卖文玩的人都有一张利索的嘴皮子,能把假的说成真的,她第一回 来,有些不知道该进哪个门,哪家都看着很专业的模样,可是她知道,文玩行里水深,她这样的小白进去了,恐怕被骗了还在沾沾自喜。   就这么一家一家的踌躇路过,没多久她就走到了街尾,在街角将要转弯的地方,一家门口两个门当廊下挂着一对四大美人图六方宫灯的店吸引了她的注意。   她站在门口往里张望,东西摆放得有些散乱,货架和柜台离门口有些远,她一时不知道里头到底专门卖哪样东西。   门口略近些的地方放着一张样式别致的花梨木玫瑰椅,她脚步动了动,头一回在文玩街上走进了一家店。   柜台正对着门,后面坐着一个姑娘,听见脚步声时抬头望了过来,也不招呼她,只是笑着点点头。   易碎的物品类似瓷器类都在木框架玻璃柜台里,叶佳妤弯着腰凑近了去看,没多久就看上了一把紫砂壶。   这把壶的壶身似桃形,金黄色的壶身上贴塑了蟠桃和蝙蝠,形制精巧,看起来寓意不错,她便动了心思。   “我能看看这把壶么?”她一根手指点在柜台上,抬起头问那坐在柜台后的姑娘。   莫桦笑着点点头,从柜里拿出那把壶来,叶佳妤听祖父说过一些文玩行的行规,等到她把壶放稳了才伸手去拿起来观赏。   此壶身似桃形,壶盖采用的是嵌入式结构,与壶身浑然一体,口边有一圈线纹,三弯桃桩嘴,卷曲桃枝把,一捺底,浮雕图案是五福捧寿,在壶身一面贴塑桃树一枝,上有五个寿桃,又塑两只蝙蝠在飞舞,又在壶身另一面贴塑三只蝙蝠,壶盖上塑一枝桃树枚为纽,盖上亦塑有三个小桃,壶身金黄色,样式寓意都十分吉祥。   叶佳妤靠着逛博物馆得来的些许浅薄知识看懂了这把壶的模样和寓意,可是这把壶是什么材质,是谁做的,价值几何,全然是一脸懵。   可是这把壶很好看,捧在手里触感细腻光滑,她小心翼翼的举高手里的紫砂壶,看见壶底钤有“宜兴蜀山陶业生产合作社出品” 章。   想了好一会儿,叶佳妤决定买下这把紫砂壶,因为它的图案寓意恰好对应了祖父生日这件值得庆贺的喜事。   即便这是件瞎货,但寓意是好的,大不了当买教训了。   于是她问:“这件东西能……嗯、能让给我么?”   她原想说卖,可是又想起祖父曾说过的话,中途又换了个字。   姑娘笑笑,指指她身后,道:“我们老板在那儿,您跟他聊聊?”   叶佳妤一愣,下意识转身看了看,顺着对方指的方向,她的视线越过了待客用的桌椅,看见靠墙角的地方有一张紫檀长桌,桌两边各有一个青花瓷缸,一个放了长尺等工具,一个放了卷轴。   长桌后坐着一个男人,白衬衫的袖子卷起到了手肘处,正低着头一门心思的摆弄跟前的手表,他的手腕上已经佩戴了一枚天梭表。   叶佳妤有些犹豫,不知道要不要打扰他,一时便讷讷的停在了原地,手里捧着个紫砂壶有些进退两难。   “莫桦,打电话给快递。”男人抬起头来,面色有些不虞,显然是修表失败需要送厂家维修了。   叶佳妤看清他的脸孔,眼睛忽的睁大,手里的紫砂壶险些掉下来,吓得她又猛的回过神来。   “是你啊?”沈砚行看见怔怔看着自己的年轻女郎,立即想起了她是谁,不由得露出些笑来。   他从长桌后起身向她走来,很快就看见她手里的紫砂壶,“来买东西?”   虽然只见过两面,勉强算得上是熟脸孔,叶佳妤原本觉得很迷茫的内心忽然就安定了一些。   这种感觉很奇怪,是第一次,而且来得莫名其妙。   但此时她像是见到了救星,眨了眨眼道:“我爷爷生日,我想给他买把壶做礼物,可是……我不太懂……”   沈砚行被她面上露出的那点隐约的信赖吓了一跳,他是个商人,是要把这件东西卖给她的,怎么这个小姑娘都不怕的么?   这想法在他脑子里转了一圈,并没有显在面上,他只笑了笑,道:“你头一回来罢?”   叶佳妤点了点头,沈砚行便指指一旁的椅子,示意她坐下说话。   她依言坐了,把手里的紫砂壶放到桌上,扭头问沈砚行:“这把壶叫什么名字?”   “五福蟠桃壶,民国名家裴石民所制。”沈砚行回道,不出预料的看到她面上泛起的疑惑来,心里暗笑,这是什么都不知道啊,简直就是送上门来的水鱼嘛。   叶佳妤又眨了眨眼,道:“可是落款不是这个……”   “1955年裴石民参加蜀山陶业生产合和社,专门从事紫砂器的生产设计工作,成为著名的紫砂七艺人之一 ,这是社员共享壶款,的确是裴石民的作品,另一件串顶秦权壶倒是落了他的款,前两天已经让出去了。”沈砚行点点头,语气笃定,古玩行当里卖不说卖,而说是让。   裴石民是民国时代著名的制壶大师,十五岁开始师从姐夫江案卿,曾仿陈鸣远作品几可乱真,被称为“第二陈鸣远”,又曾为供春树瘿壶配盖,为项圣思桃杯做托,皆被传为佳话,他制壶是精益求精,每种样式只做几种。   以上,是沈砚行善心大发给叶佳妤普及的基本知识,顺道给她说了说裴石民的生平。   叶佳妤听到最后都不大敢再去碰这把壶了,她隐隐约约的意识到,这把壶的价格恐怕在她能承受的范围之外。   “价格……是多少?”她有些小心的看了眼沈砚行。   沈砚行顿时失笑,“叶小姐,你还真是第一回 啊,我先提一句,要是问了价不买,咱们可是有可能交恶的。”   叶佳妤又一愣,反应过来后,颇有些赧然和不知所措,“那个……老板您……贵姓?”   “免贵姓沈。”沈砚行笑着应了声。   叶佳妤抿了抿唇,“沈老板,我能不能先付定金……”   沈砚行见她实在局促,脸都变得通红了,小巧的琼鼻上沁出了一层汗来,他叹了口气,道:“叶小姐,既是送寿礼,我给你介绍另一款罢?”   叶佳妤不明所以的愣了愣,“……嗯?”   “裴石民紫砂壶的拍价已经过百万了。”沈砚行笑着又说了句。   这回她听明白了,他是说这壶太贵,暗地里劝她放弃。   她的神情愈发窘迫,沈砚行也不知她到底承不承这个情,他也是好心,看她一脸懵懂什么都不知道,给的价低了他不愿意出手,价高了怕是她也拿不下来,还不如让给懂行的人。   叶佳妤咬咬唇,犹豫了一阵后,望着他道:“那您给我推荐一款好点儿的?”   沈砚行看着她一脸真诚的模样,忍不住在心底扶额,这是个大傻妞罢,古玩这玩意,讲究的是货物出门不退不换的,就算买回去发现是个瞎货,也只能生忍,她居然让他推荐,不知哪来的信心自己不会坑她。   一时觉得好笑,一时又觉得她孝心可嘉,算了算了,自己给她找一个罢。   延和居里紫砂壶不多,但把把都是精品,他看了一圈,给叶佳妤拿了把叫紫气东来的壶,同样是名家之作。   叶佳妤看着也很喜欢,便爽快买下了,走时她兴高采烈的松了口气,总算是了了心里一桩事。   沈砚行见她高兴,唇角弯了弯,出口却是道:“叶小姐,古玩出门,是不退不换的。”   “……啊、知、知道了。”她愣了愣,笑容顿了顿,忙应了下来。   她怀抱着装有紫砂壶的盒子,走出到半路,忽然又想起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不由得又有些发愣,片刻后又摇摇头。   她想起他在博物馆讲解时的模样,还有那双漂亮得过分的眼,莫名的就相信,他不会骗自己。 第5章   叶佳妤的视频常在周一晚间更新,她看了眼桌上的台历,发觉已经是周五,而下周准备发的视频却还没拍。   这不是第一次了,叶佳妤放松肩膀靠在椅背上,仰头看着天花板上的灯,心里并不着急。   入行后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时,叶佳妤吓得半死,慌手慌脚的跑去问罗老刀:“老板,完全没灵感,怎么办?”   罗老刀笑着把她送出办公室,“还没到周一晚上呢,怕什么。”   然后很快她就收到了脚本,负责脚本工作的康恺安慰她,“不要怕,除了某些不可抗力因素,我们从不会开天窗。”   从此以后,她只需要每周把要做的菜告诉康恺,要编个什么样的故事,就全看他啦。   “叮咚!”有消息提示音响起,叶佳妤低头看了一眼,有一封新的未读邮件。   她伸手握住了鼠标,还没来得及打开,就听见楼上罗老刀的声音传了过来,“佳妤,脚本发到你邮箱了!”   罐头梦工厂的办公室是复式结构,二楼是罗老刀的办公室和会议室,他此时正靠在二楼的栏杆边上对叶佳妤讲话。   “还有……”他又说了两个字,猛的停了下来,不再继续说下去了。   叶佳妤愣了愣,扭头疑问道:“还有什么?”   罗老刀隔空看着她,又看看其他正忙碌的员工,摇摇头道:“没、没啥,就是想和你说,脚本不满意可以和老康聊聊。”   毕竟她才是出镜的那个,她的状态对视频质量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叶佳妤愣了愣,虽然有些将信将疑,但还是点点头,举起手比了个“ok”的手势冲他晃了晃。   直到她读完整个脚本,才回味过来方才罗老刀的欲言又止是为什么。   康恺发过来的脚本顶头题目下面第一行处,加粗的黑体字写着“时间:分手后第一天早晨”这几个字,她来回看了两遍才读懂意思是什么。   她忍不住一怔,忍着想去问康恺这是什么意思的冲动,继续往下看。   脚本的故事很简单,概括起来就是一对情侣分手了,女孩要离开他们同住的家,走之前给自己煮了一碗桂花糖芋苗,然后收拾好东西,毫无留恋的离开了。   “佳妤,佳妤。”背后传来小声的呼唤,她扭头,康恺已经滑着椅子到了她旁边,声音压得很低,像是被人听见,“你觉得能不能接受?要是心里不舒服我们就换一个……”   “……没事啊。”叶佳妤笑着摇了摇头,心里有些难受,却又很快就松了口气,强调道,“我没事,完全可以。”   康恺挠了挠头,“我就是想着你这段时间不太开心,可能是因为……这样的情景你比较能共情,好发挥……”   叶佳妤同相恋几年的男友分手的事大家都知道,毕竟就这么几个人,天天都坐一起,平时关系也很好,听说她失恋了的那天,还一起请她去喝酒。   她知道康恺的考虑,并不觉得他是冒犯,于是笑着点头道:“我已经没事了,可以拍好的,你不用担心。”   康恺得了肯定的答复,转身去继续准备第二天的拍摄工作,他除了负责脚本,灯光什么的杂活也要干。   等他走了,叶佳妤愣愣的坐了一会儿,无声的叹了口气,手指动了动,网页上的邮件滚动回到顶端。   她这时才看到康恺写的副标题,“不开心的时候吃点甜的吧”,又愣了愣,随即笑了起来。   第二天的天气很好,因为要拍摄的是室内场景,地点定在了租用的民居,叶佳妤很早就到了。   她的美食视频都会拍一段采购食材的片段,用在开头,又或是放在结尾当花絮。采购都是菜市场,她偏爱那里洋溢着的烟火气。   叶家几个大老爷们是不会做饭的,直到她高三才有阿姨来家里给他们做饭,在她少年时期的光阴里,所有关于住家饭的记忆全都来自母亲。   母亲怕她照顾不好自己,她又无法时时陪伴在侧,于是将一身厨艺倾囊相授,在后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叶佳妤曾经暗暗想过,自己喜欢做饭这件事,是因为真的喜爱,还是留恋食物背后来自母亲的温暖。   那温暖有些奢侈,比起其他人所能得到的来说。   这次桂花糖芋苗的采购部分早就拍好,于是她可以直接拍摄室内部分。   清晨的阳光柔和的洒在阳台上,黑色铁艺花架上一盆盆多肉长势喜人,蓝色的被套搭在晾衣架上晾着,随着风凌空摆动。   锅里的滚水咕嘟嘟的冒着泡,洗干净的芋苗入蒸锅,十分钟后取出晾凉削皮,叶佳妤还特地削成圆的。   煮锅里的水又开了,她把准备好的芋苗放进去,顺便放了一小勺的小苏打,大火煮开小火慢熬,因为加了小苏打,汤汁慢慢变成了红色。   她用筷子戳了一下,见芋苗已经变得软糯,便把一包藕粉用凉白开澥开倒入,拌至藕粉变得清透黏稠,关火。   她挖了大大一勺桂花酱进去,一搅拌开,桂花香立刻窜进了鼻孔,让她忍不住深吸了口气,那种甜香,是深秋的雨和隆冬的风都无法带走的。   白瓷小碗里是红色的汤和白色的芋苗,还有金黄的干桂花,有一缕热气升腾而起,叶佳妤又想起了从前留宿母亲处后第二天早晨的那碗粥,她隔着轻烟,仿佛看见母亲慈爱的笑。   她垂了垂眉,用匙羹舀了一块芋苗放进嘴里,她从来都知道,之所以一直坚持把这件事做下来,不过是因为母亲那时说了一句,“挺好的啊,阿渝上镜很好看呢。”   为了拍摄效果,阳台的门开着,有凉凉的穿堂风席卷而过,掀起了用来做道具的布艺桌布,叶佳妤在清晨的冷风中吃完这一小碗的桂花糖芋苗,洗了碗,细心的擦干净桌子,然后拎起行李箱费力的下楼。   故事的最后,是女孩拖着行李箱在路边招手打车。   “咔!”罗老刀大喊一声,孟孟在旁边拍起手来,又连忙把保温瓶递了过去。   叶佳妤拧开瓶盖子喝了口水,笑道:“一个空的行李箱我得演得跟几十斤重似的,差点笑场。”   罗老刀喊她去看录像,末了指出几处细微的地方,让康恺补拍一些镜头,叶佳妤配合他完成了拍摄,回公司时已经是中午。   父亲打电话告诉她晚上不回去吃饭,她想了想,决定去母亲那里,于是提前从公司出来,顺路去了老市场。   下午四五点,正是主妇们买菜准备晚饭的时候,菜市场的菜虽然已经不及清早的新鲜,但总归还是可以的。   她买了一把上海青,有些地方也叫小白菜的,菜茎白白的像个小型的葫芦瓢,因此也有地方叫它做瓢儿白,叶片椭圆形,青绿色,株型束腰,味道有种甜味。   叶佳妤爱吃白灼上海青。上海青洗净入滚水断生捞起,然后酱油香油并蒜头爆香,热油淋上去,一阵油香就会弥漫开来,简单好看又美味。   又买了其他的菜,从老市场走去公交站的路上,她要路过一条很有些年头的街道。   街道两旁都是些小小的铺子,卖电器的,卖家具的,卖杂货的,琳琅满目都是小商品。   在一家家具店门口,她居然看到了沈砚行,他弯腰在看立在地上的一张圆凳,她抬了抬头,家具店的招牌都没有了。   犹豫了片刻,她想着既然遇到了总该打个招呼才是,于是抬脚走近过去。   沈砚行正认真看着那张圆凳,紫黑色的凳子为圆形,两头小中间大,三足鼎立稳稳站在地上,脚是收腿式的。   圆凳是坐具的形制之一,凳脚直接落地,圆凳与方凳的不同之处在于方凳因受角的限制,面下都用四足,而圆凳不受角的限制,最少三足,最多可达八足。足式有直脚、收腿式、鼓腿式。又有一种五足圆凳,造型呈梅花形,故称梅花凳。   沈砚行眼前的这张凳子,是收腿式的三足圆凳,且是小叶檀的,只是表面有些脏,仿佛已经很多年不见日光了。   在植物学界中公认的紫檀却只有一种檀香紫檀,俗称小叶檀,别名青龙木,材质致密坚硬,入水则沉,色调呈紫黑色,微有芳香,深沉古雅,心材呈血赭色,有光泽美丽的回纹和条纹,年轮纹路成搅丝状,棕眼极密,无痕疤,据记载其树脂或木材削片和锉末入药可治疮毒,主要用作制造高级家具及其它精巧器物。   紫檀生长速度缓慢,素来又有一寸紫檀一寸金的说法,价格并不亚于海南黄花梨,沈砚行上手摸了摸圆凳的凳面,在心里飞快的合计着该用多少价格发动眼前这人。   这已经是老物件儿了,沈砚行不过是出来碰碰运气,却让他有了意外之喜,他实在舍不得放弃咬到嘴的这块肉。   “老哥,你这凳子卖么,我家老太太有个梳妆台,少了个凳子,我看这凳子颜色样式都不错,就是太旧了。”他装作来买家具的客人,开始套店主的话,一副着急又遗憾的神色。   店主见有生意可做,忙点头道:“卖啊,也是别人卖给我的二手家具,您要是嫌弃它旧,里头还有新的,要不要看看?”   只这一句对话,沈砚行就知道老板并不知道这圆凳的真正来历,面上的笑容立刻深了许多。   他点点头进去了,很快就又出来,一脸无奈的对老板道:“里头那些要么颜色不配,要么款式不合适,老哥你看,要不这张凳子就卖我?我拿回去弄弄干净。”   那老板不是什么懂行的人,只知道这是个红木,便道:“这虽是个二手的,但也是个红木的,一千五……不不两千,两千你要就拿走。”   边说他的眼珠子滴溜的转,一看就知道他想宰一下沈砚行,叶佳妤一直在一旁看着,原是有些惊讶,现在却有些忍不住了,一张凳子而已,总不至于这么贵。   可她还没出声,沈砚行就已经爽快的应下了,三两下就付了钱,拎起凳子转身就走,临走还说要赶着回去吃饭。   他一转身就看见叶佳妤拎着菜睁大了眼看着自己,不由得愣了愣,打了声招呼:“叶小姐来买菜啊?”   叶佳妤猛的回过神来,目光落在他手上的凳子上,神色变得有些着急,忙追了上去,“沈先生,你这凳子是不是买贵了?”   沈砚行身高腿长,此时已经走了很长一段距离,他停住脚回身看了眼那没招牌的家具店,唇角勾出一抹笑来,“不,这是笔再划算不过的生意。”   叶佳妤惊讶,疑惑的问他为什么这样讲,“我不大懂这些,但家里也买过实木家具,一张这样的红木圆凳,最多一千多块罢了。”   “可那只是普通的红木家具。”沈砚行笑笑,“一千多,并不是一张小叶檀圆凳的价格,更何况……”   他脸上的笑容愈发如沐春风,语气轻快,“这张凳子已经不下百年历史。”   叶佳妤当场愣住,沈砚行见她似乎被吓住了,又笑道:“多谢你关心,但我是个商人,买卖都是各凭本事的。”   那家具店老板以为宰了他,但实际上却是被他捡了漏,这张圆凳洗干净污渍,必定会露出夺目的光彩来。   这张凳子会给他带来可观的收益,获得利益的差别,就在于他们的眼界。   他见叶佳妤迟迟不说话,脚步顿了顿,客气的问道:“叶小姐住在哪里,要不要送你一程?”   “……啊?不、不用了……”叶佳妤回过神来,连忙摆手道,“就在附近不远,不麻烦你了,多谢。”   沈砚行点点头,示意她自己先走了,然后便大步离开,步履十分轻松,叶佳妤慢慢走着,看着他的背影逐渐走远,心里忍不住想笑。   果然是个商人啊,只是不让人讨厌。 第6章   周一晚上七点五十分,罗老刀把剪辑好的视频发给叶佳妤,由她最后发布到网上。   叶佳妤同往常每一次发布视频之前一样,打开视频先观看一次,一面看,一面注意有没有哪里不对的地方,尤其是食谱的文字。   视频的最后,女孩拖着行李箱走出门,艰难的下了楼梯,站在路边最后一次回望曾经住过的楼房。   然后转过头去,一步一步往前走,再也不回头,从头至尾只有背影,连一个侧脸也无。   在昨日重现的音乐里,细细的小楷字慢慢浮现,“我没有回头,你没有挽留,此别敬你岁月无波澜,愿我余生不悲欢。”   叶佳妤按了暂停,定定的看着这句话,忽然想起从海岛小城回来的那天。   天气很好,她站在高铁站的站台边上,身边都是拖着行李箱的旅客,有人说着她听不懂的闽南系方言,她曾经想过要学会,因为高健在这里,也许未来她也会在这里生活。   但是,从今往后,再也不必了。   她记得那天还有风,风从她的面上吹过,有些潮湿,身后有喧哗的人声,她一眼都没有回头,直到车来,她就上去了。   叶佳妤回过神来,笑了笑,自己这也算是没有回头了罢。   “我们这一生爱过很多人,也受过很多伤,也许没有人安慰我们,但我们可以吃碗糖水,爬起来,拍拍尘土继续走,这或许就是成长的意义。”她抄写好视频的文案,然后按下发送键。   然后她就开始一遍又一遍的刷评论了,也不怎么回复,就这么看着,别人夸她拍得好手漂亮甜汤看着就想吃,她很高兴,但人家说她煮得不正宗云云,她也不在意。   因为食物本来就只是一个载体,承托了她对生活和往事的回忆,正不正宗,本来也没什么。   “阿渝,快出来,爷爷叫你。”门外传来了叶锐清敲门的声音。   叶佳妤哎了一声,连忙起身要出门,刚走到门口,又走了回来,从床头柜里拿了个纸袋。   后天便是叶老爷子的寿宴,请柬都已经派出去了,一应准备工作都差不多好了,叶佳妤却连穿什么衣服都还没决定。   叶庭生心知女儿不愿意出现在那些你来我往的场合,又怕劝多了她不高兴,于是请老爷子来劝。   老爷子便拉下了脸,“你不肯得罪闺女儿,我就得得罪孙女儿,有你这样当儿子的没有?”   “哎呀,这不是你是我爹嘛……”叶庭生捂了捂脸躲开老父的目光,扭头就看见了叶佳妤,忙招手道,“阿渝快来,爷爷说有话同你讲。”   叶佳妤撇了撇嘴,坐在老爷子身边,“我知道你们想说什么,不就是衣服吗,放心罢,我心里有数。”   “有数就行,我就说阿渝是个乖孩子,哪里用我们操心,你爸真是想太多了。”老爷子笑呵呵的,乐得不用说那些叶佳妤不爱听的话。   叶锐渊从厨房端了个托盘,给每个人面前都放了一碗陈皮红豆沙,是家政阿姨在回去前就煮好了温着的。   说来这陈皮红豆沙还是叶佳妤教阿姨做的,取上好的饱满红豆浸泡一夜,陈皮用清水泡软后洗净外皮,并用小刀轻轻刮去内层的白膜,切成细丝,锅放水煮开加入红豆和陈皮丝,再煮开后便关小火慢煮。   再加一次冷水,不停地搅动,慢慢就会看到红豆开花,起沙后加入冰糖,继续搅拌到汤汁变得完全浓稠。   这一碗陈皮红豆沙需要花费两个多小时才能得到,还不包括泡红豆的时间,漫长而辛苦。   可是叶佳妤很喜欢,夏天时喜欢冰镇的,冬天时喜欢温热的,于是母亲总是不辞劳苦的给她做,每次她都会笑嘻嘻的倚在门边看。   年年岁岁,她从小女孩变成大人,慢慢的成了以前想象过的穿着漂亮的裙子和高跟鞋的大人,也慢慢学会了怎么熬红豆汤。   她端着碗喝了一口红豆汤,然后放下碗,又从旁边拿起那个袋子,往老爷子跟前一送,“爷爷,生日礼物提前送你啊,快打开看看合不合心意?”   “阿渝送的什么爷爷都喜欢。”老爷子笑得脸都皱了起来,见牙不见眼的打开手里的纸袋,从里面拿出个锦盒来。   红色的锦盒打开,明黄的锦布上是一把紫砂壶,老爷子愣了愣,扭头看了眼叶佳妤,“……这是?”   叶佳妤笑着弯了弯眼睛,喜滋滋的道:“这把壶叫紫气东来,是文玩店的老板推荐给我的。”   叶锐渊兄弟俩闻言差点没忍住把嘴里的红豆沙呛出来,“阿渝,你没搞错罢,你让文玩店老板给你推荐买什么?”   “我的傻妹妹,你是给人送钱去的罢,人家要坑你你都没地儿说去,知道么?”叶清锐哭笑不得的看着叶佳妤。   叶佳妤点点头,“知道啊,沈老板特地跟我说了,古玩店的东西出了门就不退不换的。”   叶锐渊听了她这话张口就要问她花了多少钱,老爷子却抢先开口了,他也有些担心孙女儿被骗,“沈老板?阿渝,你在哪里买的东西?”   “文玩一条街那里有家叫延和居的,老板姓沈。”叶佳妤眨眨眼睛,一五一十的把她和沈砚行的开回对话告诉家里几位。   然后挠了挠头,“我看这把壶成色也很好啊,他是不是要坑我,我还是能感觉到的。”   老爷子点点头,面色缓和了许多,哦了声道:“原来是沈家,那没事了。”   他顿了顿,又叹了口气,嗔怪的看向笑得有点傻气冒出来的叶佳妤,“亏得是沈家那孩子开的店,不然你是被骗定了,骗钱是小,要是哪天把你给骗走了,家里可就乱了套了。”   叶佳妤愣了愣,“爷爷你认得沈老板?”   叶锐渊闻言呵了声,“怎么不认得,爷爷可喜欢人家了,喜欢到嫌弃我们哥俩没文化呢。”   “难道不该嫌弃吗,你看看人家,一站出来就是有文化的人。”叶老爷子读书不多,叶庭生读书也一般,两个外孙虽然都读了大学,他却总是嫌弃爷几个没文化。   他白了眼叶锐渊兄弟俩,然后又笑着给叶佳妤解释道:“你说的沈老板,大名叫沈砚行,是沈家的小儿子,他的祖父和父亲都是有名的教授和史学家,他虽是个做买卖的,但也从不卖假货的,口碑很好。”   听他满口佩服的语气,叶佳妤忍不住问道:“那……爷爷,要不要请他们来参加你的寿宴?”   “……不大好,人家是书香门第,跟我们也没什么来往。”老爷子沉吟了一下,还是拒绝了,只是语气略有些遗憾。   叶佳妤眼睛转了转,笑着点点头哦了声,又继续吃已经快凉了的红豆沙,黏稠的豆沙里夹杂着陈皮的香气,淡淡的,甜甜的,一直润到了心底去。   叶庭生一直看着祖孙几个,他把最后一口红豆沙吃完,忽然说了句:“这陈皮红豆沙还没……”   他顿了顿,忽然又换了话题,“爸,要不要叫阿渝妈妈也过去?”   老爷子正把玩着那把紫气东来紫砂壶,闻言抬了抬眼皮,淡声道:“你看着办罢。”   叶佳妤拿匙羹的手顿了顿溜了眼祖父和父亲,一个面色寡淡,一个讪讪无语,她忙调转目光看向两个表哥,见他们俩都低着头认真吃糖水,便也低下头去慢吞吞的喝着,默不作声。   她知道,祖父对父亲离婚是颇有微词的,他觉得男人玩归玩,但不能不顾妻子的感受,再如何,也要在妻子允许的情况下去玩,这种貌合神离的事,圈子里并不少见。   同一时间的沈家,沈砚行正抱着空碗,对母亲道:“还有么,再来碗。”   “你都吃两碗了,再吃糖分就超标了。”沈母瞥了眼儿子,拒绝了他。   沈砚行挑了挑眉,没什么表情的放下碗,转头去看大哥沈砚书,忽然想起了什么,立刻就笑了起来,“对了,前几天我遇到个小姑娘,来买东西,居然让我给她推荐,要是被我坑了她连哭都没地儿哭,你说好不好笑。”   “难道你会坑人家小姑娘?”沈砚书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你别是逗人家了罢?”   他是知道这个弟弟的,看起来一副正经模样,做事也一板一眼的,可他从小被宠惯了,捉弄人的事也不是没做过。   沈砚行笑眯眯的摇摇头,“怎么会呢,我跟人家又不熟。”   是呀,不熟,那便是逗了又怎样呢,小姑娘脸皮肯定是薄的,也不好意思同他扯,更不会找他算账,毕竟他眼光一向很准的。   沈砚书仿佛看穿了他的想法,依旧似笑非笑的瞅着他。   沈老爷子此时从书房出来,拿了卷画轴,递给了沈砚行,“老二,后天帮我把这幅画送到四季华庭去,叶家的老爷子过寿。”   “您怎么不去凑个热闹啊?”沈砚行接过画轴,随口问了句。   沈老爷子笑了笑,在一旁坐下,“去年我做寿人家送了礼,我这也是礼尚往来,其实不大熟。”   按理说,沈叶两家一个从商一个从文,本来是八竿子打不着,可前两年叶家老爷子曾经被人介绍来跟祖父求过字,于是便认得了,两位老人多少有些交集,可小辈们却是没有的。   沈砚行不置可否的笑笑,“行,到时候我让穆牧送过去。”   “你亲自去罢,显得郑重点,毕竟是人家九十大寿。”老爷子闻言劝了一句。   沈砚行依旧不置可否,应了声好便作罢。   他瞥了眼电视,发现已经调到戏剧频道了,便拿着手机开始刷微博。   他也算是大v,纸上春秋这个账号开了几年,日常普及些文物和历史知识,百来万粉丝总是有的。   忽然想起被叶佳妤买走的那把紫气东来紫砂壶,他想了想,编了一条跟紫砂壶有关的小趣闻,“紫砂壶鼻祖供春曾是学宪吴颐山的书童,当时金沙寺里有位高僧喜欢结交制壶人,不久便学会了这门手艺。吴颐山借寺读书,书童供春生性灵慧,暗暗偷学制壶。一天主人与和尚下棋,供春便用和尚洗手里沉淀的泥,偷捏一把茶壶,深受和尚赏识,供春的作品轰动了窑场。供春壶如今在博物馆成列,已经被奉为稀世珍宝。”   发完这条微博他便随便刷着热门的信息,也不知刷了多久,刷到一条点赞很高的美食视频。   桂花糖芋苗的热气在清晨里仿佛散发着微香,可是却有个关于分手的故事,女主角最后毫无留恋的离开了,看似要去奔赴新的人生。   “什么余生不悲欢,笑话,没了那男人还有别人,一样悲欢离合哭哭笑笑。”还没看完他就拉到视频的末尾,看着那两行字在心里嗤笑,暗暗嘀咕了一句。   他看着视频里女孩的背影,忽然有些疑惑,这人怎么有些眼熟啊,在哪里见过,还是这年头年轻姑娘都长一个样了?   算了算了,琢磨女人做什么,女人再好,也没他那屋子宝贝好,还不会惹人生气。 第7章   时间一晃就过,眨眼就到了叶老爷子寿宴的正日子。   下午四点半,叶佳妤磨磨蹭蹭的吃完最后一块芸豆卷,这是她用昨晚就泡上了的白芸豆中午时做的。   泡了一夜的大白芸豆剥去豆衣上锅蒸熟,碾做泥又压擀成片,铺上早就做好备用的红豆沙,芸豆泥皮卷起将红豆沙包裹在内,切成均匀的几段,躺在雨过天青色的瓷盘里,雪白细腻,别有一番美的意趣。   红豆沙有些甜,叶佳妤惯是要配一杯茶的,茉莉花茶的清香在空气里氤氲,她静下心来,终于有足够的耐性去想今晚穿哪件衣服。   米白色的长袖长裙垂落在脚踝,既保暖又不至于妨碍行走,同色系同长度的修身外套显得她身姿颀长风采卓约,衣裙上以苏绣描绘的牡丹花正热烈绽放,又令她行动间多了几分掩藏不住的富贵。   低绾的发髻,鬓边是珍珠发饰,耳边银色流苏耳坠随着转头的动作微微晃动,叶佳妤抬起手,腕表上的镶钻映衬着脖子上三颗蓝宝配的钻石吊坠,显得她更加肌肤如雪。   她在穿衣镜前转了两圈,确定妆容没有问题,对着镜子笑了笑,然后转身出门下楼,踩了一双白色的平底鞋就出了门。   四季华庭的三楼已经被包场,她到时没看见家里头的任何一个人,只看见大表哥叶锐渊的特助在四处检查,“哎哎哎,甜品好了没有……”   “陈特助下午好,我哥呢?”叶佳妤走过去,笑着问了句。   陈特助转过身来看见她,愣了愣,瞬间又回过神来,笑容可掬的道:“大小姐来啦,叶总有个紧急会议要开,一会儿开完就来。”   叶佳妤点点头,客气道:“那我先随便看看。”   “大小姐要喝点什么,我去给你倒。”陈特助说着就要带她去休息室。   叶佳妤忙摆了摆手,笑容依旧客气,“不麻烦了,我就自己随便逛逛,你忙你的。”   陈特助这才走开,叶佳妤四处看着,酒店布置得很好,看得出花了很多钱和心思,连甜品都刻意控制在低糖范围内,也并没有什么不合适的菜。   她闲站了一会儿,已经是晚上七点过一刻,有宾客陆续到来,祖父是在父亲和二表哥叶锐清的陪同下到来的。   见了她,老爷子有些嗔怪,“怎么来那么早,肚子饿不饿?”   “我哪里知道不用来这么早啊……”叶佳妤噘了噘嘴,说了一句又笑起来,“吃了一碟芸豆卷才来的。”   叶锐清从后面走上来,伸出手指戳了戳妹妹的后脑勺,“小丫头又吃好吃的,给没给我留?”   叶佳妤甩了甩头,冲他翻了个白眼,“没有,冰箱里放的都是给大哥的。”   叶锐清想笑话她口是心非,还没说话,就有客人过来寒暄,就这样把话题岔开了去。   叶家小辈几个,只有叶佳妤少在人前出现,小的时候是为了保护她的安全,长大后是她自己不愿意。   于是很多人其实都知道叶家有个姑娘,却不知道她几岁了,出没出嫁,甚至连她长什么样都不清楚。   因为是宴会,叶佳妤出门前是化了妆的,比她日常和拍视频时的妆容都要秾艳几分,又喝了酒,越发的显得娇俏。   她听着别人或真或假的恭维,勉强维持着脸上的笑,饭还没吃到一半,她就已经坐不下去了。   偷偷拉了拉坐旁边的叶锐清的裤腿,小声的喊了声,“二哥……”   “怎么了?”叶锐清侧了侧身,凑到她身边来低声询问道。   叶佳妤抬手端了红酒杯,借着酒杯遮挡了一下,嗫嚅着道:“二哥,我可不可以先走啊,实在坐不住了。”   叶锐清愣了愣,叶佳妤见他没说话,她立刻就撒起娇来,垂着眼道:“二哥,我肚子饿,在这里吃不饱……”   她可怜兮兮的,叶锐清顿时就心软,点点头,“去罢,我跟舅舅说。”   于是叶佳妤就这样跑出了酒店,遇到有人和她打招呼,她就笑着说有急事要先走,让对方吃好喝好,做足了东道主的大方姿态。   在门口的来宾登记处,她被服务生叫住,“叶小姐,有位沈先生送了份贺礼。”   她愣了愣,什么样特殊的贺礼需要特地告诉她?   于是她拿了过来,长方形的锦盒,打开后看到里面躺着一个卷轴,她拿出来打开,发觉是幅画。   画是麻姑献寿,画中人细目小口,体态轻盈婀娜,发髻勾染细致,衣冠雅洁,款识提诗云:“嫋嫋凌云去,仙衣不染尘。玉缸春酒暖,进与养年人。”   这是一幅为长辈祝寿的画作,叶佳妤看到了画的落款,竟然是著名画家张大千,她再不懂画,这个名字总归是听说过的。   心里一惊,她不知道这位沈先生是谁,登记本上的签字龙飞凤舞的她也看不清,忙问道:“这位沈先生走了吗?”   服务生向前方看了看,指着不远处,“还没走远,就是那位。”   叶佳妤把画重新放进盒子里收好,嘱咐服务生一会儿交给大哥,然后转身追了过去。   沈砚行替祖父送了礼便离开,他和人家不认识,很不可能进去同主人家寒暄或者喝杯水酒什么的。   才走了一会儿,有朋友发信息过来问要不要一起去吃宵夜,他便停了下来回信息。   回完信息要继续走,还没抬脚就听见背后有人扬声喊了句:“沈先生,麻烦等等。”   他愣了愣,下意识回过头去看,见到一个漂亮姑娘往自己跟前来,裙角晃啊晃的,很有些摇曳生姿的味道。   叶佳妤见了这位沈先生的正面,先是愣了愣,随即笑了起来,“原来是沈老板,你认得我爷爷?”   面前的女郎出了声,沈砚行这才反应过来对方是谁,忍不住在心里咋舌,果然化妆就是易容术,换了个妆面,他险些就要认不出。   “我祖父认得老先生,但他年事已高不常出门,我替他来尽一份心意。”他不动声色的微笑,解释道。   叶佳妤点点头,“多谢,嗯……沈先生要不要进去喝杯水酒?”   “真不巧,和朋友有约。”沈砚行笑着婉拒,说着就要走,走了两步却发现叶佳妤还在,不由得一愣,“叶小姐这是……”   叶佳妤眨眨眼,神情有些不好意思,“呃……我出去走走……”   沈砚行点点头,又上下打量一下她周身的装束,心里又有些咋舌,这一身行头出去,怕是得被劫财劫色。   “叶小姐,出门小心。”沈砚行目光闪了闪,好心提醒了一句。   叶佳妤先是愣了愣,随即看了眼自己手上的腕表,笑了起来,“知道了,多谢先生提醒。”   她一面说一面把手上的表摘了下来,沈砚行难得一见的善心发作,好意问道:“叶小姐这是要去哪里,我送你罢?”   叶佳妤又愣了愣,仰起头笑吟吟道了声,“好啊。”   原也没想过她会答应,沈砚行倒是一时愣住,面上的错愕显而易见,他没想到面前这个娇小的姑娘居然傻得可爱,他只说了一句话她就跟着走了。   “你是不是在心里想,这个姑娘真傻,也不怕被骗走拉去卖了,对不对?”叶佳妤笑眯眯的,盯着他的眼睛猛瞧,心想,这眼睛可真漂亮啊。   沈砚行被她看得不好意思,难得心里有些发慌,忙别过头去,“我可没这个意思,走罢。”   叶佳妤低下头笑笑,跟他一前一后的出了门,上了他的车,坐稳之后她便道:“沈先生,随便找个能吃饭的地方放我下来就好了,谢谢。”   四季华庭是高端商务酒店,周边也有饭店,可是价位颇高,并不符合此时此刻叶佳妤对食物的要求。   每个人对食物的要求会因为时间和心情而变得不同,有时候觉得高兴了,希望吃顿大餐,但有些时候,舌头只是需要来自味蕾的刺激。   沈砚行愣了愣,抬起头从后视镜里看后座正在解项链的人,“怎么,没吃饱?”   叶佳妤把项链放进随身携带的小首饰盒,继续脱耳坠,闻言回了句:“不大习惯,光喝酒了。”   沈砚行笑了笑,这样的应酬场合他也去过不少,起先不适应,到了后来却也好了,他听见叶佳妤又道:“沈先生,借用下你的地方,我卸个妆。”   他又愣了愣,点点头,将目光集中在前方的路况上,偶然间抬起头瞥向后视镜,便看见叶佳妤正低着头将头上的发饰全都撸了下来,身上的外套也换了下来,正放在一旁,长长的衣摆从座椅上耷拉下来。   等他再次看到她,已经是他见过的熟悉样貌了,忍不住笑了一声。   “……沈先生?”叶佳妤将外套叠好装进出门时带出来的袋子里,把厚厚的围巾搭上肩膀,听见那一声笑,不由得有些脸红。   沈砚行听见她的声音,嘴唇勾了勾,语气里的笑意都飘了出来,“叶小姐,你们女孩子都这样的么,卸妆前卸妆后两个模样?”   “……这都是没办法嘛。”叶佳妤回答了一句,说完之后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车子经过步行街,进了夜市一条街,远远就看见烧烤摊上仿佛经年都不会散去的烟幕。   叶佳妤有些纳闷,扒着副驾的椅背向前探头,“沈先生,你打算在哪里放我下来?”   沈砚行扭了扭头,看见她眼里无防备的疑惑,心头不知怎么的忽然颤了颤,他忙回过头去,淡淡的道:“我想了想,你身怀巨款实在不安全,还是和我一道罢,附近有家不错的居酒屋。”   “……哦,谢、谢谢。”叶佳妤好似这时才意识到自己从酒店提前出来的不妥,忙道了声谢,脸也有些热。   到了目的地附近,沈砚行把车停好,下车时瞥见叶佳妤的裙子,先不说布料如何,单说那些绽放的大簇牡丹花,他一眼就能分辨出那是闻名天下的苏绣。   穿这样一条高定裙子的姑娘,换个有点眼色的贼,都可能知道她身价不菲,再胆大包天些,绑架她勒索叶氏也未可知。   他垂在身侧的双手忍不住握了握,再一次觉得自己把她带在身边的决定没错,省得她一个人要是出了什么事,对谁都交代不过去,他们家不怕叶氏,可是也不愿意得罪。   更不愿意她有个万一,然后良心不安,寝食难安。   “咱们进去罢。”他撩起居酒屋的暖绳帘,对落后一步的姑娘说了一句。   红色的灯笼,有些低矮的木质推拉门,淡红的光晕笼罩在他脸上,他的眼里像是有温暖浮动。 第8章   居酒屋的名字叫醉,是去年才开的新店,老板是从日本回来的中国人,据说得到了日本某个烧鸟店老板的真传。   在这条都是大排档的街上,这样的小酒馆仿佛是置身于闹市之中的幽静之处,在一片烟雾缭绕里,门口的灯笼就像是守门人,不断的在招徕食客。   叶佳妤谢过沈砚行,略低了低头就进到店里面,她环顾了一下四周的墙壁,发现有用中日两种文字写的菜单。   “欢迎光临,一位还是两位,坐吧台吗?”正在给客人倒酒的老板抬头,热情的说了句。   叶佳妤笑笑点了点头,转头去看随后进来正在关门的沈砚行,“沈先生……”   “谢谢,我们有预约。”沈砚行转过身来,笑着对老板说了句。   老板明显愣了愣,还没说话,就听见靠墙的角落里有个声音传了过来,“沈二,这边!”   沈砚行抬头张望了一眼,冲叶佳妤抬了抬下巴,示意她跟着一起走。   辜俸清和冯薪正碰着酒杯,沈砚书正招了服务生给自己的乌龙茶续杯,沈砚行脱鞋上了榻榻米,将身后的叶佳妤露了出来。   辜俸清和冯薪愣了愣,有些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沈二,你你你……这是你女朋友?”   “……叶老爷子的孙女儿。”沈砚行不知该怎么介绍叶佳妤,只好将她的另一身份拎出来说,“替我家老爷子跑腿,路上遇见的。”   辜俸清和冯薪对视了一眼,然后听见沈砚行小声对那女孩道:“把包给我,坐这儿罢。”   叶佳妤把包给他,看他在墙上挂好,然后脱了鞋提起裙角踩上榻榻米,盘着腿坐好了,这才解开肩上的围巾。   “老板,来杯乌龙茶和梅子酒。”沈砚行侧了侧身,扬声对吧台的方向喊,然后回身对叶佳妤道,“这里的梅子酒不错,很适合女孩子喝。”   叶佳妤没想到他已经替自己点了喝的,忙笑着点点头,然后垂下眼去,有些不太习惯对面几个陌生人若有若无的打量。   “阿行,你和叶小姐是在哪里遇到的?”沈砚书笑睇着弟弟,对他带着叶佳妤来聚会这件事觉得有些意外。   沈砚行三两句说清楚经过,然后道:“你看看她这身衣服,说不定一出四季华庭的大门就被盯上了。”   沈砚书三人这时才注意到叶佳妤身上的衣服,精致的绣花在灯光下反射出一层淡淡的光,柔软的布料一丝褶皱也无,这样一件高定落在小酒馆里,有些突兀,却又和谐。   顿时就笑了,辜俸清点头道:“沈二你得好人做到底把叶小姐送回家去,年底了治安不大好,前两天我们刚抓了个杀了六个人的变/态。”   叶佳妤被他的话吓了一跳,下意识就咽了口唾沫,然后往沈砚行那边靠了靠。   “老辜你别吓她。”沈砚行察觉到叶佳妤的不安,忙对着辜俸清阻止道。   辜俸清反应过来,笑着打哈哈,“对不住对不住,我习惯一时没改过来,叶小姐看看有没有想吃的,尽管点,让沈二买单。”   沈砚行挑了挑眉,转头对叶佳妤介绍道:“这是辜俸清,省厅特案组的,这是冯薪,一中的老师,这是我哥沈砚书,我叫沈砚行,就差一个字。”   “……我是叶佳妤,我、我认得你哥哥。”叶佳妤原是他介绍一个就对人家笑一笑,直到介绍到了沈砚书,她才有了其他反应,猛地将头转向沈砚行那边。   她神色间似乎有些兴奋,这让沈砚行愣了愣,沈砚书也有些错愕,“我和叶小姐……之前没见过罢?”   叶佳妤忙摇摇头,“没见过,不过我看过您的演奏视频,我们拍视频时有时候也会用到您的音乐。”   “原来是这样。”沈砚书恍然,又笑道,“叶小姐拍的什么视频?”   叶佳妤道:“美食视频,就是那个叫罐头梦工厂的,就是我们公司。”   沈砚行递了个小碗过来放在她的手边,是盐煮毛豆,居酒屋常见的下酒菜。   他侧头看了眼叶佳妤,发觉她的身影和前几天在视频里看到的模样有些重叠,原来在罐头梦工厂美食视频里出现的那个叫雪月花时的美食博主原来就是她。   “这里的烧鸟很不错,让阿行给你点罢。”沈砚书溜了一眼正低头看菜单准备点菜的弟弟。   沈砚行漫不经心的点点头,“行啊,叶小姐,减肥么,有忌口么?”   时下的年轻女郎们都追求窈窕,尤其是一个要出镜的女孩,或许会对身材有着更严格的要求。   叶佳妤歪着头笑了笑,伸出手指点了点自己脸颊的肉,“美食博主是不需要太瘦的,不然怎么说你做的东西好吃?”   沈砚行目光一顿,落在了她脸上,她的指尖下方是个甜美的小涡,看起来有些俏皮。   他忍不住失笑,转头叫了服务员开始点菜,“先来葱葱鸡、鸡肉丸……嗯还要鸡皮和大叶梅酱鸡肉,每样要两份,乌龙茶续杯,谢谢。”   这家叫醉的居酒屋叶佳妤从没来过,也不知道这里有什么好吃的东西,只好听凭沈砚行指挥。   葱葱鸡上了桌,鲜嫩多汁的鸡肉,翠绿的葱花,葱的辛香、肉的甜香和调味汁的鲜香,仿佛在舌尖翩跹起舞,令人回味悠长。   叶佳妤边吃边点头,“好吃!”   “这是这里的镇店之宝,每桌必点。”沈砚行点点头介绍道。   叶佳妤喝了口酒,转头打量着周围的客人,果然又看见有服务员给客人送这道菜。   剩下的三道菜也送了过来,鸡肉颗粒感十足,鸡脆骨的配比好,肉丸汁水充沛,蘸一点搭配的黄芥末,辛辣鲜香立刻充盈口鼻,鸡皮倒是脆脆的,撒上少许柠檬汁,清清爽爽一点也不油腻。   最后的大叶梅酱鸡肉是鸡肉搭配着紫苏叶和梅子酱做的,梅子酱的酸甜混合着紫苏叶的香气,在口中纠缠然后扩散,侵占了她所有的味觉神经。   凭借着美食博主的职业本能,叶佳妤立刻就想到了可以报拍的选题,下周的视频主题已经定好了,但或许下下周,可以拍一期diy田园烤串儿的周末聚会。   沈砚行听辜俸清说完这次抓的变态杀手那残忍的杀人手段,喝了口乌龙茶缓过气来,转头看见叶佳妤正一脸认真的对付着手里的串儿,仿佛对他们在一旁说的话充耳不闻。   忍不住有些好笑,低头小声问了句:“饱了没有,我再要点?”   冯薪在对面望着他们俩,见沈砚行面色柔和语气温和,终究忍不住有些牙酸,都多少年没见过沈二这模样了,不过小姑娘怪好看的,他会喜欢也正常。   等转天他问沈砚行是不是看上人家了,只得到沈老板一句反问,“是你喝多了看错了罢?”   他的神情极其平静,冯薪又想想当时他和叶佳妤的一举一动,全程只有几个男人在说话,沈砚行甚至没想到要将叶佳妤拉进话局里来,或许真的只是他一时看错了。   于是冯薪就叹了口气,在沈砚行的世界里,尊老爱幼是本能,但如何去爱一个人,或许他从没真正的学会过,于是对男女之事,少了分应有的敏锐感觉。   但这都是后话,此时的居酒屋里,辜俸清和冯薪正喝得高兴,沈砚书兄弟俩时不时就跟他们说两句,只有叶佳妤一个人忙着埋头苦吃。   店老板的说话声时不时响起,一会儿是欢迎光临,一会儿是下次再来,偶尔又和熟客闲聊两句,笑声洪亮。   散场时已经是过了晚上十点,冯薪已经有些醉了,辜俸清倒还很清醒,扶着冯薪努力让他站直了,然后对沈砚行道:“沈二,你负责送叶小姐回去呗,路上小心点,不开玩笑。”   沈砚行点点头,应了声知道了,又看了眼醉得眯起眼冲他笑得像个二傻子似的冯薪,转身招呼了一声叶佳妤。   叶佳妤喝了几乎一瓶的梅子酒,嘴里酸酸甜甜的,但果酒本身度数不高,她一点醉的感觉都没有,此时见辜俸清面色严肃的一再强调安全,心里忽然一突。   心里无端的有些害怕起来,忙四下看看,一不小心还差点被一个过路的壮汉撞倒。   沈砚行眼疾手快的拽住她,有些无奈的看了她一眼,“我说你怕什么?”   顿了顿,他又疑惑道:“不会你被别人威胁了罢?”   要不然怎么会这么害怕,平常人就算再胆小,也没有这样的罢。   叶佳妤有些尴尬,支支吾吾的道:“有个同事……嗯、就是同公司的……上周走在路上见到个男人,就是那种、那种穿了个大衣里面什么都没的那种……你明白么?”   她对着一个刚认识没几天只见过两三面的男人说这种事,都不好意思说得太明白,又怕漏了人家隐私,什么都说得含含糊糊的。   辜俸清和沈砚行兄弟俩都愣了愣,看见她低着头不好意思的用脚尖蹭了蹭地上的土,一时也有些尴尬,辜俸清忙笑了两声道:“没事没事,以后让沈二送你。”   “以后下班早点回去,晚上出去玩也别太晚回家,不要一个人走夜路就安全了。”沈砚书倒是实事求是的提了个建议。   叶佳妤忙谢过他们关心,又被沈砚行催了两声,忙转身跟着就走了。   直到回了家,她望着灯火通明的屋子,都还是觉得有些惊讶。   惊讶于自己对沈砚行似乎毫无来由的信任,她连想起孟孟说的在路上遇见暴/露狂都觉得背心发凉,可是却不怕沈砚行是个骗她的坏人。   她今晚见到了很欣赏的古琴演奏家,才知道他是沈砚行的哥哥,虽然他们兄弟俩长得不像,性格也不像。   想到沈砚行,他总是说自己是个做买卖的,总是说自己是个商人,好似总是可以强调什么自己没有的东西似的。   她翻了个身,忽然觉得,刚过去的这个夜晚真是奇妙,她认识了一个人,那个人叫沈砚行。 第9章   叶老爷子寿宴的第二天,早上叶佳妤起来时祖父已经出门去公园晨练了,父亲也不见,只有两个哥哥在吃早饭。   她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豆浆,听见叶锐清忽然问了句:“阿渝,昨天整理贺礼,服务生说那副《麻姑献寿》的画是你特地交代要交给我们的,怎么回事?”   “哦对,阿渝,这么重的礼是谁家送的?”叶锐渊也放下了手里的杯子,转头看着叶佳妤,等着她给自己解惑。   以麻姑献寿为题材作画并不稀罕,但这份贺礼的稀罕之处在于它的作者。   这是被西方艺坛称作“东方之笔”的张大千老先生所作,他的画作已经珍贵到被限制出境的地步,这样千金难求有价无市的珍品,谁家不是小心翼翼的藏着,怎么会轻易拿来送礼。   更何况,礼单上的签名是草签,只看得清个“沈”字。   叶锐渊浸淫商场日久,见惯了各种人情世故,不怕人有求于你,就怕人家所求过大你给不起。   这份礼,太重了,重到他想立即退回去。   但叶佳妤不知他的重重顾虑,伸手抓了个包子咬了一口,鼓着腮帮子漫不经心的解释道:“沈老板替他家老爷子送来的,就是爷爷很推崇的那个沈家。”   “……真的?”叶锐渊愣了愣,看了眼二弟,迟疑的问了句,“他家……”   叶佳妤这时才看清他面色里的一丝凝重,也愣了愣,随即笑了笑,“大哥,就是随便送个贺礼,你也说了,咱们家和人家八竿子打不着,要是担心啊,日后人家长辈过寿,咱们也送一份大礼不就得了。”   “我仿佛记得去年,爷爷也给沈家老爷子送过贺礼,应当只是礼尚往来。”叶锐清想起旧事,出声帮了句腔。   叶锐渊点点头,心里的疑虑暂且按了下来,但到底有些不放心,想将那副画收进保险柜去,可转念又想到祖父实在是爱不释手,只好作罢。   他抬眼看看已经开始吃第二个包子的叶佳妤,又问道:“阿渝,你怎么知道是那个沈家送的?”   “我昨天有的时候遇到沈老板了啊,后来还一起吃了宵夜。”叶佳妤满不在乎的应道。   叶锐清闻言忍不住吐槽道:“你跟沈老板很熟么,就这么跟人出去,不怕被卖了?”   叶佳妤咕咚咕咚的喝完豆浆,起身一面往外走一面笑道:“本来是人家朋友聚会,怕我在路上被劫了才带我去的。”   她弯腰拉上靴子上的拉链,扭过头来嫣然一笑,“我们家有的人家也有,人家有的咱们家却没有,你们说人家能图我们什么?”   说罢她就噔噔噔的出了门,叶锐渊兄弟俩对视一眼,彼此都不知该说什么,只好彼此都沉默。   沈砚行不知自己送去的一份寿礼会在叶家引起不大不小的波动,照常出门去店里,临走前母亲穆教授还问他:“你那里有没有好的花盆,给我找一个,我要用来种花。”   近来穆教授开始研究培育牡丹四大名品中姚黄的改良品种,姚黄最早出现于北宋,欧阳修在《洛阳牡丹记》中记载:”姚黄者,千叶黄花,出于民姚氏家。此花之出,于今未十年。   姚黄花开淡黄色,托桂型,株形直立,枝条细硬,花蕾圆尖,绽口形,叶中圆,花朵在叶之后,光彩照人,婷婷玉立,古人以“花王”誉之。宋人苏辙曾作《次迟韵千叶牡丹》云:“共传青帝开金屋,欲遣姚黄比玉真。”   穆教授教了一辈子植物学,在温室里不知研究了多少名贵品种,又在野外调查保护了多少濒危植物,虽然她已经渐渐老了,但痴爱的依旧是花草。   沈砚行很乐于支持她的爱好,从精神到物质,因为只有她沉溺于传道受业和调理花草,才不会对他的个人生活尤其是终身大事虎视眈眈抓住不放。   所以他到了延和居的第一件事,就是问莫桦和穆牧:“咱们有没有大的花盆,都给我搜罗出来,我给穆教授送去。”   莫桦应了一声,然后在电脑系统里查了一会儿,然后来跟沈砚行拿了库房的钥匙,指挥着穆牧搬出来两个大花盆。   是一对刻绘六方花盆,其中一面刻着“芳菲酣蝶梦,馥郁醉蜂槐”几个篆体字,落款是“毛顺兴出品”,毛顺兴是民国时期的制陶高手,对产品要求严格,制品稍有变型或瑕疵者即废弃不留。   这对花盆是年前沈砚行从一对民工兄弟手上收的,当时那对兄弟着急筹钱给家人看病,沈砚行只粗略看了看摸了摸就爽快的以五万的价格买下了。   当时那对兄弟没料到能卖这么多钱,有些想反悔,沈砚行也知这一行收货就是这样,要是花了买假货的钱买了真货,那是捡漏,但若是反过来,那就是被打眼了,出的价低了会得罪人,出的价了卖家会惜售,所以买家通常会很小心。   沈砚行一看那对兄弟的反应就明白自己给的价格比他们预想的高了,心里暗道果然好人做不得,便道:“你们不卖给我也不要紧,但你们这对东西进了这条街就所有人都知道了,出了这个门什么事都可能发生,好走不送。”   那对兄弟不信,出了门却被一群地痞围了起来,其中一个引了他们来打自己,另一个背着麻袋夺路逃回了延和居,后面有小痞子发现有人逃跑,追上来时被沈砚行放出去的旺财扑倒吓跑了。   接下来沈砚行以三万块的价格收得了这两个花盆,那对兄弟后不后悔他不清楚,但自己少出两万倒是挺开心的。   尤其是等那对兄弟离开后,他看着紫泥做底,段泥铺面,胎色俱佳,造型工整且温雅秀美的花盆,其六面分镌刻书、画各三,书画传神,彰显漫漫文人田园气息,此物虽为花盆,洵为佳器,心里就更美了。   “放着罢,下午我送去学校。”沈砚行坐在根雕木桌旁开始煮茶,视线从一旁的架子上划过,有些兴趣缺缺。   中午饭后他将花盆送去给了穆教授,穆教授问他:“这对花盆不错,是不是很贵啊?”   沈砚行摇摇头,笑着谎报价格:“放心罢,不贵,几千块。”   穆教授将信将疑的看着他,他镇定道:“店里还有事,我先回去了。”   回到延和居门口,看见一个人蹲在地上看趴在地上午睡的旺财,心里一惊,离得这么近,旺财又认生,万一咬了人可不是闹着玩的。   “小姐……”他叫了一声,想让那人起身离开。   蹲着的人转过身来,仍旧是蹲着的,仰着头对他笑道:“沈老板中午好,又见面啦。”   她干净的脸庞在日光下越发洁白,像一块浸润着温和光泽的上等羊脂玉,脸上的梨涡像是装了蜜,眼睛闪闪烁烁,像是精致的猫眼石。   沈砚行只觉眼前一花,“叶小姐,你过来……是有事么?”   叶佳妤站起身来,神情变得有些苦恼,“无事不登三宝殿嘛。”   “进来再说。”沈砚行大步流星的进门,眼角余光撇过又想弯腰去撸旺财毛的女孩,忍不住低喝了声,“别逗它了,小心被咬!”   叶佳妤愣了愣,想起这是人家的狗,又不好意思的吐吐舌头,小声的嗯了声。   直到她接过沈砚行递过来的茶杯,目光还是时不时就飘向门口,沈砚行忽然就有些无奈,“你来到底有什么事?”   “……啊?哦哦。”叶佳妤回过神来,有些赧然的笑笑,然后细声细气的说出来意。   早上十点多时叶佳妤忽然接到母亲周蕙的来电,她有些惊讶,看看时间应当是课间,便问了句:“妈,你没课啊?”   “下课了,我有事让你去办。”周蕙说完一句话停了停,叶佳妤听见咕咚一声,她像是喝了口水。   叶佳妤就哦了声,安静的等她继续往下说,又过了一会儿,她才听到母亲继续道:“有个领导的老娘过寿,你帮我买个礼物,老太太爱喝茶。”   “……怎么这么多人扎堆过寿啊?”叶佳妤愣了愣,嘟囔了一句。   周蕙苦笑了一声,“谁知道呢,辛苦阿渝啦,周末过来妈妈给你做好吃的,好不好?”   “谢谢妈!”叶佳妤高兴的答应了下来,又问道,“礼物什么标准?”   周蕙沉吟一下,“往贵了买,回来我报销。”   叶佳妤应了下来,挂了电话就开始想要买什么,老太太喜欢茶,那就买茶叶?   不不不,叶佳妤摇摇头,要去买茶的话得去到老街那边,有点远,而且肯定很多人会送茶叶。   那就送茶具罢,要不然茶壶也是好的,她记得有次去拿茶叶,看到一把唐羽壶很好看,叶佳妤眼睛一亮,当下连老街也不觉得远了,忙拨了电话。   可惜天不从人愿,茶店老板娘告诉她唐羽壶已经被买走了,而且定制的茶具还没回来,没有符合她要求的现品了。   叶佳妤无奈,呆坐了片刻,终于想起还有个延和居,毕竟上次在这里买的紫气东来紫砂壶爷爷可是喜欢得不得了。   “于是你就大中午上我这来了?”沈砚行拎了水壶,往茶壶里注了水,然后挑眉看了她一眼。   叶佳妤努了努嘴,点点头有些苦恼,“我实在不想去想到哪里给我妈找了,总不能随便买个,要是花了大价钱买个假的,我会哭死的。”   她说着说着就蔫了下来,眼睛滴溜转了两下,转身趴在椅背上,朝木架上张望,看见放得有些凌乱的器物,没有一件是易碎的瓷器玉器。   沈砚行看着她,阖了阖目,觉得已经有些发困,叹了口气,“那叶小姐你慢慢看,有什么需要的找我的店员,失陪。”   说着他就要起身走开,却被叶佳妤猛的拉住了手,“哎哎,沈老板请等等。”   他脚步一顿,先是低头看了眼拉住自己的那双手,然后伸出手去将她的手轻轻拉开放到桌子上,望着她叹了口气,“你又想我给你挑?”   叶佳妤那你点点头,双手合十可怜兮兮的道:“拜托拜托,我下午还有视频要拍,真的赶时间。”   “……你是吃准了我不会骗你。”沈砚行觉得一万分无奈,长长的叹了口气。   然后转身对莫桦道:“莫桦,拿那套粉彩四季花鸟杯出来,给叶小姐看看。”   说完这话,他揉了揉额角,又坐回了椅子上,看着叶佳妤的面色有些发沉,又有些认命的意思。 第10章   叶佳妤装可怜求得了沈砚行的帮助,听见他吩咐莫桦取一套粉彩四季花鸟杯,叶佳妤心里一阵窃喜。   很快莫桦就捧着一个托盘过来了,暗红的锦布上倒扣着四个杯子,缠枝的花卉和憨态可掬的喜鹊,看着杯身热热闹闹的,一派喜庆。   可沈砚行只撩起眼皮看了一眼就皱了皱眉,“怪我没说清楚,不是这套,是半年前从景德镇带回来的那套仿制的。”   “可是……”莫桦犹豫了一下,“你不是说那套准备用来自用么?”   沈砚行摆了摆手让她去取,“没事,下次再找别的。”   莫桦只好重新端起托盘走开,她把托盘里的四个杯子小心放进柜台里,又转身进了库房。   叶佳妤在莫桦第一次端着托盘过来时已经趴了过去,将两个手掌并排放在一起,好好摆在桌上,只伸长脖子勾头去看,根本不敢轻易碰那几个杯子。   等到莫桦走了,她还有些遗憾,抻着头看了好一会儿,直到莫桦去了库房,她才回过头来。   然后看着沈砚行,小心的道:“要不……我就要这套罢,别麻烦了……”   沈砚行在莫桦走了之后本来又闭上了眼,闻言把眼睁开来,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不说话。   他不主动说话,叶佳妤就不敢和他说话,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在午休时间来并不十分妥当,他看起来很不欢迎自己,只是努力的压抑着不耐。   相对无言了几分钟,莫桦终于再次来到他们面前,这次她不捧托盘了,手上拿着的是一个锦盒,她把锦盒放到了两人中间,“老板,叶小姐,这是你们要看的那套杯子。”   她说完顺便帮忙把盒盖打开了,沈砚行和叶佳妤向她道了谢,她就又退回到了柜台后面去。   沈砚行伸手拿起一个杯子,景德镇是闻名天下的瓷都,产出了不知多少优质瓷器,这套仿道光年间的粉彩花鸟杯有着景德镇瓷器的明显特点,白如玉,明如镜,薄如纸,声如磬。   但图案和叶佳妤先前看的那套略有不同,每只杯子上各是一簇不同形态的梅花,然后才是喜鹊,应该叫做粉彩喜上眉梢杯才是。   他拿着一个杯子指着给叶佳妤解释道:“制作的时候,要先在白胎瓷器上勾出图案轮廓,再堆填色料,然后在摄氏七百多度的温度下烧煅而成,颜色柔和,画工细腻工整,既有国画风味,又有浮雕感,你看这花鸟栩栩如生,拿去送礼可不丢你面子。”   “真漂亮。”叶佳妤小心翼翼的接过他手里的那只杯子,早就把起先看上的那套粉彩四季花鸟杯忘到了九霄云外。   沈砚行笑笑,继续道:“我觉得这套更加适合你,你说呢?”   “可是……为什么不是刚才那套,那套不是更名贵么?”叶佳妤托着一只杯子,有些疑惑的望向对面的男人。   沈砚行嘴角勾了勾,叹了口气,“那套是名贵,可你只是送个礼,没这必要,我虽然是做买卖的,但也希望出手的东西能遇到真正懂它们的人。”   他语气委婉,叶佳妤愣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原来是因为她不懂这些东西,所以他才不肯把那套杯子给她的。   不由得有些赧然,她红着脸讷讷道:“不、不好意思,我……”   “我听你说受礼的是位爱茶的老太太,如果你送过于贵重杯子,她想必也不敢拿出来喝茶罢,那倒是浪费你们一片心意了。”沈砚行又笑笑,有意无意的给她解围。   他顿了顿,拈起小巧的杯子喝了口茶,这才继续道:“叶小姐也不必怕它会丢人,毕竟这套杯子烧制得毫无瑕疵,这样的精品一百件里也没几件,且当年作画的几位老画工也都仙去了,精品早就更加难寻,你说是罢?”   当时得到这套茶杯,还是机缘巧合,若不是看他诚心,店家未必肯割爱,饶是如此,他也废了不小的力气和不少的钱财。   叶佳妤听完他的解释,心里也觉得这套杯子好,于是问起价格,“那价格上……”   “看在叶小姐的面子上,我也不多要……”沈砚行说着,伸出了几根手指。   叶佳妤最终花了近五千的价格拿下这套杯子,沈砚行是一点亏都不肯吃的,不过总算是完成了母亲交代的任务,她觉得心里十分舒畅。   这单生意很不轻松,沈砚行揉了揉眉心,觉得困意又开始席卷过来,且比之前厉害得多。   “好罢,我得去午休了,叶小姐自便?”沈砚行困得很,已经没有心思再陪叶佳妤说话了,毫不犹豫的开始送客。   叶佳妤眨了眨眼睛,望了眼门口,然后笑着点头道:“好的,我自便。”   见她装傻,沈砚行先是一愣,随即留意到她方才的目光,终于把那口气叹出了声来,“唉我说你……叶小姐,叶大姑娘!旺财是藏獒,不是二哈,咬了你分分钟没命的!”   “可是它很温顺啊。”叶佳妤愣了愣,忙又回过神来反驳道,“从来的时候它就没发过脾气,我怎么摸它都很乖啊。”   沈砚行心里吐槽我怎么知道那傻狗是不是看上你了才不发脾气,嘴上却道:“不论如何,它凶起来莫桦也没法拦住,因此我不能让你和它离得太近,你要是喜欢,以后再来看它就是了。”   “真的么?”叶佳妤本来还有些失落,听见他最后一句话倒又高兴了起来,“我随时都可以来看它么?”   沈砚行一愣,忙补充条件道:“必须是我在的时候,我不在的话你离它远点儿,万一受伤了我哪里找个你赔回去?”   叶佳妤点头如捣蒜,“当然,当然。”   沈砚行本来还想问她这么喜欢为什么不自己养一条,可是他已经很困了,迫不及待想要躺下,于是起了身,道声失陪,喊了声旺财,然后一人一狗穿过柜台旁边的小门,消失在叶佳妤的眼前。   莫桦在柜台后冲叶佳妤笑笑,温声解释道:“我们老板有午睡的习惯,叶小姐别介意。”   叶佳妤忙摇摇头,“没事,啊……那我先走了,回见。”   “您慢走。”莫桦得体的笑着,目送她离开了延和居,然后才捂着嘴偷偷的笑了起来。   穆牧从外面进来,见她这模样,不由得愣了愣,“怎么了这是,遇到什么开心事了?”   “……叶小姐特别喜欢旺财,恨不得坐地上跟它一块玩儿了,你是没看见老板的脸色,我从没见过他对谁这么无奈过。”莫桦将方才沈砚行和叶佳妤的来往绘声绘色的复述一遍,一手扶着柜台一手扶着肚子,笑得腰都直不起来。   叶佳妤打车回了公司,才坐下没多久就被罗老刀和康恺叫了一起去拍外景。   下午要拍的外景也很简单,因为本周的食材是栗子,因此只要在门口拍一段邻居送了袋栗子的片段就好。   临到拍好要收工的时候,罗老刀又突发奇想,找了个小孩儿过来,恰好是他朋友的孩子,四五岁的模样,这天过来玩,偏就被他征用了。   于是叶佳妤听从他的吩咐,又要多拍一段小朋友兴高采烈过来玩,她拉着孩子上下打量的戏。   到底不是专业演员,小朋友和她虽然见过几次面了,可实在不怎么熟,拍摄时也放不开,她忍不住想笑,而小朋友呢,先是蒙圈,然后看见她一脸忍俊不禁,也跟着笑起来。   罗老刀很无奈,只好一遍又一遍的让他们重来,幸好俩人一起大笑几次之后终于有了些默契,终于还是拍好了。   她凑到摄影机跟前去看回放,和小朋友的总算是不僵硬不别扭了,到底松了口气。   但因为要用到小朋友,所以罗老刀决定第二天就开始拍最重要的食物烹调过程,问她:“准备好了么?”   叶佳妤赶着给母亲送东西过去,急急忙忙往回走,边走边道:“放心罢,都准备好了。”   她拎了提包和装有茶杯的环保袋,匆匆走出了公司,往母亲周蕙的学校去。   学校是市一中,和罐头梦工厂所在的位置跨了两个区,已经是不近的距离了,叶佳妤赶到学校时,已经是放学时间。   下午五点过一刻,校门口满是放学的孩子和接送孩子的家长,车辆、人群,以及嘈杂的人声,她在校门口不远处停下脚步,转头环视了一圈。   周围还是那些小卖店,尽管老板和招牌都已经不是多年前她在这里读书时见过的了,但卖的还是那些东西,奶茶、热狗、烤串儿、章鱼小丸子,多的是围在那里等吃的孩子。   食物的香气渐渐传来,尽管知道这是垃圾食品,用的是地沟油塑料珍珠烂水果,可是在资金短缺没法去吃什么星冰乐和下午茶的少年时代,这就是解馋的最佳选择。   年少时,我们有足够好的身体去消化垃圾食品,如同那时我们有着足够的勇气,去谈一场矫情的校园爱情,去为了一个人不计得失的付出。   哪怕跌跌撞撞,哪怕头破血流。   说是矫情也好,说是发蠢也罢,甚至说是作业少了也行,不过都是因为还年少,所有的强说愁,是因为不识愁。   叶佳妤看看周遭稚嫩的脸孔,他们或是勾肩搭背或是手挽手的同自己擦肩而过,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真的已经可以当他们的阿姨了。   她叹了口气,敛了心神往校门里走,因为是放学时间,人来人往的,警卫也没查出入证也没让登记,叶佳妤轻轻松松就进了学校。   循着印象去找母亲所在的办公室,她仰着脖子看门楣上的牌子,忽然听到有个陌生的声音似乎在叫她,“叶、叶小姐?”   叶佳妤一愣,扭头去找,然后看见侧前方不远处有个穿着西服老师模样的男人正向自己走来,她愣了愣,然后才想起来那是谁。   “我是冯薪,沈二的朋友,昨晚见过的。”对方笑着提醒她。   叶佳妤点头笑着应道:“我还记得你,只是一时没记起来你也是市一中的老师,冯老师是教什么课的?”   “高二物理。”冯薪笑着应了句,有学生路过,同他打招呼说冯老师再见,他便也笑着回一句路上小心。   看着他言笑晏晏的模样,叶佳妤有些发怔,显然是难以将他同昨晚喝醉了酒的那个人划等号。   冯薪又问道:“叶小姐来学校是有事?”   “……啊哦,我来找我妈妈。”叶佳妤回过神来,忙笑了笑。   冯薪有些意外,“令堂是我同事?”   “嗯,她也是教高二的,教历史,叫周蕙。”叶佳妤报了母亲的姓名,然后看见他一脸的原来如此。   冯薪笑着道:“那真是缘分了,周老师以前还是我和沈二他们的历史老师呢,我们这几个和还小些的弟弟妹妹,都是周老师的学生。”   这回轮到叶佳妤惊讶了,正想问什么,就听冯薪又道:“我还有事,先走了,也不阻你时间,有机会让沈二带你来一起吃饭。”   这话说得她跟沈砚行多熟似的,叶佳妤讷讷,没来得及回答就见他大步流星的走远了。   她便无奈的摇摇头,继续去找母亲的办公室,走了几步,忽然想到冯薪刚才说的那句话。   原来沈砚行是市一中毕业的,看来他们还是校友呢。 第11章   早上十点,叶佳妤准时出现在最常用的拍摄场地,公司的茶水间。   罐头梦工厂的位置在一条以工艺品商店和民宿为主的街上,是一栋独立的复式建筑,以前包括梦工厂在内的建筑都是民居,马路坑坑洼洼,电线杆子杵着,电线横七竖八的将天空切割开来,举目所见只有破旧甚至破败。   于是很多人想要逃离这里,又因为离繁华的市中心距离颇远,连做生意的都没来,只有付不起太多租金的蚁族们在这里落脚。   六七年前市政准备整顿这片街区,先是清退了很多租户,那段时间舆论纷纷扬扬,全是一面倒向弱势群体,很多人都说,h市的做法让为城市做贡献的人们寒心。   这些舆论并没有使官方的脚步停下来,他们紧接着放出了修路和拆建建筑的信号,有些已经成为危楼的房屋,在给户主赔偿款之后被拆除,只留下了另一部分可以继续使用的房屋。   在修路修到一半的时候,又放出了招商和出售地皮的消息,此时刚开始的各种讨论已经逐渐销声匿迹,被更新的讨论声音给掩盖。   有嗅觉灵敏的很多人如罗老刀,他们或租或购,抢先下手在这里得到一席之地,等到具体的文件出台,房价地价和租金已经今非昔比。   叶佳妤知道这件事,因为那时大哥叶锐渊曾经想在这里买一块地建一栋房,以后好给她当嫁妆,不过她犹豫是否真有必要,一拖,就拖到了她心疼钱的时候了。   接下来几年这里逐渐有模有样的发展起来了,周围都是文创产业,还有特色民宿,倒也成了另一个观光景点。   也因此这条街上建筑各有特点,绿化率很高,草木扶疏,倒是很适合拍视频,照罗老刀的话讲,“仿佛有天然滤镜。”   罐头梦工厂的茶水间两面有窗,一面能看到另一条街,还有一面能看到屋外木质走廊和枇杷树,有温和的阳光从天上洒落,留下了斑驳如铜钱大的光影。   天气看起来很不错,叶佳妤把围裙系好,眼睛看着外面手里挽着袖子,心情有种闲适的愉悦。   要用的栗子是买了剥好的,但为了拍剥栗子的镜头,还另外特地买了有壳的。   拍完这个镜头,再转向放了炉子的大木桌,那里已经摆好了大碗小碟,玻璃大碗里装了剥好洗干净的栗子,其他材料分成了两份,一份是藕粉和桂花等做桂花栗子藕粉羹的,另一份是猪油和米粉用来做栗子定胜糕的。   她洗了手擦干,打算先开始做简单的桂花栗子藕粉羹,但在这之前,她需要先做栗子粉。   洗净的栗子放入沸水,大火沸腾后转中火煮约一小时后出,放凉后将栗子切半,用小勺挖出栗子肉,然后将栗子肉压碎过筛,加入糖粉搅拌均匀后就是要用的栗子粉。   她放下手,看着一大碗的栗子粉,吁了口气。   取藕粉用凉水调匀,撒上干桂花,冲入沸水调成糊状,然后舀一勺栗子粉铺在表面,再浇上糖桂花,滑腻清甜的桂花栗子藕粉羹就完成了。   叶佳妤把一碗桂花栗子藕粉羹放到桌上稍空的地方,罗老刀取了特写镜头,然后冲她比了个“ok”的手势。   她点点头,吸了口气,继续开始做栗子定胜糕。   干磨的大米粉和糯米粉以三比一的比例的比例混合,加入白砂糖,倒入凉水拌匀,用手轻轻揉散,过筛,形成雪花状的混合米粉,接着须得蒙上湿布静置一个小时。   静置期间她开始准备栗子内馅,热锅融化猪油,加入先做好的栗子粉,小火翻炒一阵后加入白砂糖,炒匀后再加些许猪油,均匀搅拌至栗子泥中的水分蒸发,待变得细腻柔滑后盛出,稍稍放凉,然后将栗子内馅分成大小均匀的剂子,搓圆备用。   接着她取了做定胜糕的模具,在模具内壁涂了层食用油,底上撒了些干桂花,加一勺混合米粉铺平,然后放入栗子内馅,继续撒入米粉将模具填满,轻轻刮平表面,抬头看蒸锅里已经大火上汽,入锅蒸十分钟,然后取出脱模。   她将做好的栗子定胜糕依次摆放进黑色的仿石纹釉下彩长形碟里,再撒上些许干桂花在周围,然后退到一边去,罗老刀推着镜头适时上前。   昨天拍片头时讲有孩子过来,那就必须拍一个孩子吃东西的片尾,这不需要叶佳妤和孩子互动,他只需要埋头吃就是了,没一会儿就拍好了。   “孟孟,把大家都叫来罢。”叶佳妤扭头冲孟孟说了句,此时已经是下午两点多,午休刚起的时候。   孟孟应了声出去了,杨洛拎着个大塑料袋斜刺着冲进来,“你们可算好了,要不然热了的饭菜又该凉了,赶紧吃饭!”   视频拍了四个多小时,早就过了午饭时间,拍的时候注意力集中不觉得,一停下来就发觉肚子饿得咕咕响。   叶佳妤将最后一屉栗子定胜糕取下来,装碟送到过来的众人跟前,又去给他们调桂花栗子藕粉羹,“这是午饭么,明明是下午茶。”   她坐下打开一次性餐盒,看了眼油光滑亮的红烧肉,倒也不着急开始吃饭,先是端了份藕粉羹喝了口。   “定胜糕好吃。”杨洛伸手碰了碰脸,抹了唇边的糕点沫子,笑道,“甜度刚好,栗子很香,咱们是不是该买点回来煮糖水?”   罗老刀嘴里一口栗子定胜糕,含糊应道:“你跟阿姨讲。”   “哪来的阿姨,上个阿姨不是回家照顾儿媳妇坐月子辞职了么?”叶佳妤握着筷子扭头看了他一眼。   罗老刀明显已经忘了这件事,愣了好一会儿才道:“……我都给忘了。”   “你当然不记得啦,天天午饭都是我们点了给你送上去的。”杨洛翻了个白眼嘟囔道,罗老刀经常忙得没时间下来吃饭,于是大家便照着他的口味给他点了饭,然后送上办公室给他。   罗老刀摸了摸头,打了个哈哈,保证道:“大家放心,给我三天,三天之内一定有新阿姨来!”   众人嘻嘻哈哈的,吃了下午茶后又开始一天中接下来的工作,罗老刀躲工作间去剪视频了,康恺和杨洛准备出发拍探店视频,孟孟跑进跑出帮忙拿东西布置场景,叶佳妤则打开了文档,准备报送下周的选题。   她还是念念不忘那天晚上和沈砚行他们吃的那顿烤串儿,只要一想起,就觉得食物的香气扑面而来,于是打算自己写脚本。   桌上的栗子定胜糕没有吃完,叶佳妤想了想,找了个纸盒过来,一个个的收进去。   她留了最后一个给自己,和刚出锅时热气腾腾的定胜糕相比,米香是清淡的,栗子的甜味是清甜的,对味蕾的刺激已经没那么强烈了,可是入口依旧松软清香,依旧甜糯。   写好选题策划且保存好,她看了看时间,已经是下午五点了,起身跑去拍摄的工作间看了眼已经拍到尾声了的杨洛,小声同孟孟说了句:“我先回去了啊。”   孟孟点点头让她路上小心,她应了声便转身出去了。   然而叶佳妤并没有马上回家,她的车在一个红绿灯路口掉头,往博物馆方向去了。   省博物馆和市一中在同一个区,离得不算很远,而文玩一条街约莫就在它们的中间。   她拎着装了糕点的纸盒,远远就看见沈砚行养的那只藏獒正站在门口放风,她面上一喜,脚步都快了许多。   叶佳妤从侧面走近延和居门口,在门边的墙根边上,隔了段距离看着藏獒的大头,小声道:“我听说你叫旺财是不是?”   旺财呜了声,似在答应她,又往前拱了拱,目标是她怀里的纸盒。   叶佳妤忙护着纸盒和它打商量,“这不是给你的,待会我问问沈老板,要是你能吃,我再给你,好么?”   旺财不答应,一直要往她怀里钻,拴着它的铁链子铛啷啷的响着,莫桦和沈砚行几乎同时发觉了它的异常,不由得对望了一眼,有些诧异。   “……我去看看?”莫桦犹豫了一下。   沈砚行摇摇头,道:“我去罢,可能就是哪家的猫跑过来了。”   他说着就抬腿出了门,才跨过门槛,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蹲在旺财跟前,嘴里嘀嘀咕咕的,他仔细听了听,听清了她是在跟旺财道:“你能吃甜的么,栗子能不能吃?”   “你准备给它吃什么,你的肉?”他实在忍不住出声打断她,却又忍不住摇头,觉得有些好笑。   叶佳妤一惊,忙扭过头来,先是看见一双锃亮的皮鞋,接着是质地优良的靛蓝色西路,目光顺着笔直修长的裤管往上,就看见他正一脸戏谑的俯视着自己,“沈、沈老板。”   她说着就要站起来,可是蹲了好一会儿了,猛地一下还真起不来,沈砚行见她有些趔趄,忙伸手扶住了她,“别急,先站一站再走动。”   叶佳妤因为自己出糗红了脸,讷讷的点点头,靠在门柱边上站稳了,沈砚行便问道:“叶小姐来是又要买礼物了?”   “……没、没有。”叶佳妤脸愈发红了,咬了咬唇低头看了眼正在蹭沈砚行裤腿的旺财,不知道要不要说真实的缘由。   她此时不知是不懂还是忘了掩饰,脸上的表情说明了一切,沈砚行一时无奈,叹气道:“这么喜欢狗,怎么不自己养?”   “我大哥狗毛过敏呢。”叶佳妤撇撇嘴,有些遗憾,“而且别人家的狗没旺财可爱。”   她喜欢大狗,可是周围养大狗的人并不多,即便有,似乎也没有旺财这样让她一见倾心。   沈砚行摇摇头,道:“既然来了,就进去坐坐罢。”   叶佳妤忙应好,然后举了举怀里的纸盒,“我还给你们带了栗子定胜糕,旺财能吃么?”   “来就来,怎么还特地带礼物?”沈砚行点点头,引着她往里走,顺便把旺财也捎回去。   叶佳妤伸腿逗了逗旺财,笑道:“自己做的。”   沈砚行知道她要拍美食视频,也不觉得意外,随口应和道:“这次的视频用的是栗子?”   “嗯,做了桂花栗子藕粉羹和栗子定胜糕,拿了些给你们尝尝。”既然看上了人家狗想来撸,总要和主人家打好关系的。   莫桦过来帮忙沏茶,闻言心里愣了愣,溜了眼正伸手去摸旺财狗头的小姑娘,心道还以为是看上了自家老板来的,没想到是看上旺财了,可是老板那张脸明显更有吸引力啊。   别是小姑娘年纪小,还没开窍罢。   她以为的小姑娘叶佳妤其实已经二十七“高龄”了,只是脸有些圆,个子也不很高,笑起来还有些莫名的稚气,所以才看着显小。   她从小就生活优渥,多得母亲管教,才没有养成骄娇二气,此时她正推着纸盒让给莫桦,“嗯……你吃,味道不错的。”   她不知怎么称呼人家,于是语气含糊,莫桦忙自我介绍道:“我叫莫桦,莫高窟的莫,桦树的桦。”   “那我叫你小莫?我叫叶佳妤,佳丽的佳,女字边的妤。”叶佳妤歪着头对她笑,没注意到沈砚行看了她一眼。   莫桦点点头,伸手拈了块定胜糕,一面细嚼慢咽,一面听自家老板给小姑娘说自己今天新得的一件意外之喜。   “这是木鞘包银饰餐具筒,清代的,几百年了,是蒙古人随身带的东西,有小刀,用来割肉的,说明生活很好,还有一副银头象牙的筷子,看来持有刀的使用者还是很讲究的。”沈砚行吃了块点心又喝了杯茶,摆弄着跟前的一个圆筒。   叶佳妤凑近了点看,见筒的外面包裹着雕刻了一只鹰的银片,虽然已经时代久远,但清洗过后还是闪着银光,乌木的筒身包浆匀亮,忍不住叹了句:“真好看。”   沈砚行眯眼一笑,神色见有几分自得,“我在旧货摊子淘的,他们以为这是不值钱的,就要了我三百块。”   叶佳妤抿唇笑着说了句运气真好,到底对这些东西也没太大兴致,转头用湿巾擦了手就开始拿定胜糕喂旺财去了。   沈砚行笑着抿了口茶汤,目光滑过开心得直蹭人家大腿的傻狗,心里道了句,嗐,真是不识货。 第12章   十二月中旬,新一轮冷空气来势汹汹,h城这一年的第一场雪姗姗来迟。   沈砚行决定在年前带着穆牧出最后一次远门,去西北的农村逛一圈,既是去碰运气,也是去散心。   他不是那种静不下心坐不住的人,但这座城就这么大,他难免会有时觉得被束缚。   “莫桦,营业时间自定,但天黑之前一定要回去,若是想休息也行,要是有买卖你就让他等我回来再说。”沈砚行叮嘱莫桦,他倒是不怕里头的东西丢了,却怕莫桦一个女孩子被人盯上。   不过好歹还有旺财在,往常他和穆牧出远门,莫桦和旺财同进同出,等闲不会有人靠近。   “老板您放心罢,旺财警惕性很高的。”莫桦笑道,又问他,“您什么时候回来?”   沈砚行低头沉吟半晌,又屈指算了算日子,道:“圣诞节前后罢。”   出行的事就这样定了下来,仿佛是说走就走,第二天叶佳妤去延和居看旺财时,已经见不到沈砚行人了。   但她也不在意,本来也不是为了他才来的,他不在她还觉得自在些,毕竟莫桦可是比他好相处得多了。   每次过来她也不好意思蹭人家茶水,总会带点小零嘴,像是鲍师父家的肉松小贝和延德楼的糖果,甚至是壹心记的葱油鸡她都带过。   来得次数多了,女孩子之间又有许多话题可聊,大到梦想和人生,小到选秀节目你喜欢哪个,就着下午茶的余味,自然就越来越熟络了。   等到沈砚行月底回来时,她们已经熟到到了可以约着一起吃晚饭的程度了。   沈砚行和穆牧并没有在圣诞节回来,打电话通知了莫桦说是回不来了,还要再过几天。   莫桦挂了电话就关了延和居的门,带着旺财一起去罐头梦工厂,叶佳妤今天有拍摄任务,见她好奇便邀它一起去看。   给她开门的是梦工厂新来的邓阿姨,罗老刀在家政公司一眼就相中觉得甚合眼缘的阿姨,顺带把她老公了招了来,阿姨负责给大家煮饭,邓叔就负责搞卫生。   邓阿姨来了大家原也没抱太大希望,毕竟上一个阿姨还是挺好的,除了做饭不能算好吃。可是第一天的午饭刚吃完,大家以前的那点遗憾就烟消云散了。   因为邓阿姨做的饭实在太好吃了,叶佳妤表示,总算不用吃外卖了谢天谢地。   邓阿姨开了门,笑道:“你是佳妤说的那位朋友罢,她们在茶水间拍视频。”   说着她就要带莫桦往茶水间走,可莫桦进了门她刚要关,就见一个堪称巨大的棕黄色身影也挤了进来,邓阿姨定睛看清那凶悍吊眼,差点就要尖叫出来。   莫桦忙扶了她一把,抱歉道:“不好意思啊阿姨,这儿……有没有地方可以拴一下它?”   邓阿姨拍了拍心口,缓神道:“啊哟吓坏我了,姑娘你这什么狗,这么大,这么吓人。”   “是我老板的,他出远门去了,只能是我照顾它。”莫桦不好意思的笑笑,顿了顿,又道,“要不我在外面等等佳妤罢?”   邓阿姨有些犹豫,“主要是怕它进去了吓到别人,要不我去问问佳妤?”   莫桦点点头连声应好,邓阿姨就小跑着去了茶水间,不一会儿就和叶佳妤一起回来了。   叶佳妤先是喊了声:“小莫!”   然后蹲下来抱了抱旺财,温声同它商量道:“旺财,我带你进去,但你要听话,乖乖的,别吓到人好不好?”   旺财好像听懂了似的,低头在叶佳妤的大腿边上蹭了蹭,又缩了缩肩膀,抬起头,眼神有些委屈。   “乖,晚上给你吃肉。”叶佳妤揉了揉它的大头,长而茂盛的毛发将她的手掌都淹没了。   邓阿姨瞅着这一人一狗,笑道:“这狗看起来还挺听话。”   旺财听到陌生的人声,歪了歪头,冲邓阿姨吐了吐大舌头。   叶佳妤牵着旺财和莫桦一起进了门,在茶水间的门外,她扬声喊了句:“我们旺财来啦,大狗出行,大家让一让。”   众人之前在她出去时已经被告知要带一条藏獒进来,于是闻声便一起往门口望去,只看见一只棕黄色的大狗,毛发茂密,看着竟然有些像狮子。   罗老刀吹了声口哨,“哟,三角眼三角耳平嘴菊花尾,肩高六十五厘米以下,公犬,小种西藏獒啊,佳妤,哪里来的?”   “朋友家的。”叶佳妤应了声,又蹲下去看着旺财,“我去工作啦,你和小莫在这里不许跑出去,大家都喜欢你,摸你的时候你别吓人家啊?”   旺财呜了一声,晃晃脑袋就在原地趴了下来,孟孟哇了一声,“佳妤姐,这真不是你养的吗,怎么那么听话。”   “我们旺财是只善解人意的好藏獒。”叶佳妤得意的笑笑,起身同莫桦说了声先去忙,然后便去洗手了。   因为是圣诞节,总要做些应景的菜式,这次是瑞典肉丸配蔓越莓酱,在莫桦到来之前,叶佳妤已经用烤牛骨和生牛骨入锅熬煮了一个小时,煮成一锅牛骨高汤。   有时候叶佳妤会去逛逛宜家,也不买什么,就是每次都会去吃那里的冰淇淋和瑞典肉丸,浇着浓郁的酱汁的肉丸配土豆泥和一小碟蔓越莓酱,其中某颗肉丸上很孩子气的插着小旗子,几乎所有走进那里的人都会点一份。   有些幼稚,但又会让人很开心,杨洛也和她一样,听说今天是做这道菜,早早就等着要吃。   她擦干手重新穿上围裙,热锅融化了黄油,用小火开始煸炒洋葱末,炒好后盛出来放凉,转身在冰箱里取出提前冷藏好的肉泥。   肉泥是以牛肉猪肉分别打碎而成,再加入整颗鸡蛋、炒好的洋葱碎、面包糠、黑胡椒、盐、豆蔻粉和少许清水,搅拌均匀后冷藏三个小时以上。   这段在之前早就拍好了,届时罗老刀会将它和刚才拍的煸炒洋葱碎剪辑到一起。   接下来是炸肉丸。热锅加油,油量刚好盖到肉丸,油烧热后转中小火,加入肉丸炸至金黄色捞出,待凉,复炸。   以黄油融化后加入面粉炒至面粉呈金黄色,慢慢加入牛骨高汤,小火换中火,加入少许淡奶油、盐和现磨胡椒粉,熬至浓稠以做酱汁。   蔓越莓酱倒是直接在超市买的,挑了个大家都说好吃的牌子。   白色的圆形骨瓷盘,金黄的肉丸,淋上酱汁,配上土豆泥和一碟蔓越莓酱,撒上些欧芹末,油炸肉类的香气很能刺激人的食欲。   罗老刀拍完特写镜头,转头看见旺财正乖乖趴在那里任由孟孟对它上下其手,灵机一动,对叶佳妤道:“佳妤,你带你家……啊不,你朋友家的旺财一起入个镜?”   叶佳妤歪着头想了想答应下来,走过去牵了旺财,让众人都退后,暂时解开了旺财的项圈,莫桦抿着唇,提着心生怕它突然发脾气。   最后的镜头,是女孩和她的大狗并肩坐在椅子上,她吃了一颗肉丸,又给大狗喂一颗,她歪着头看大狗,大狗也学她歪着头,三角眼里盛满了天真和好奇。   下午的阳光很好,洒在桌子的一角,好像能看见灰尘在空气里飞舞,一人一狗,就这样静静地坐着。   罗老刀喊了停,叶佳妤伸手抱着旺财的大头用力揉了揉,“你真棒!”   说着她又把项圈给旺财戴上,和莫桦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   肉丸炸了不少,一群人围着开始品尝,连旺财也有一份,老老实实的坐在地上吃着。   杨洛塞了一嘴的肉丸,转脸问莫桦:“你怎么出来还带着它一起,不怕出事?”   “我特地开车过来的,不敢让旺财和我一起坐出租车,我也怕它突然发脾气。”莫桦叹口气,吃了颗肉丸,“不过我老板很坚持他不在的时候由旺财保护我,毕竟我身上带着店里保险柜的钥匙呢。”   “你那是什么店啊,这么……”杨洛愣了愣。   叶佳妤笑嘻嘻的应了句,“他家卖古董的,没有水货的那种。”   “那难怪了,要是我现在抢了你钥匙,我是不是就可以去偷东西了?”康恺凑过来,托着下巴问了句。   莫桦摇摇头,笑着道:“不能,延和居的安保系统是整条文玩街上最好的,指纹开锁,人脸识别,输入指纹不对就会立刻响起警报,警报系统是连接了省厅特案组的。”   一众人等听得目瞪口呆,孟孟嘴里的肉丸都掉了出来,“小莫姐,你老板……什么来头?是不是黑/社会什么的?”   “没有没有。”莫桦忙摆了摆手,“我老板就是个普通买卖人,不过有几个略有本事的兄弟罢了。”   “黑/手党那种吗?”康恺近来黑/帮电影看得有点多,什么都往那里靠着猜。   叶佳妤回过神来,想了想,道:“是……沈老板那个在省厅特案组的发小?叫……叫辜什么的?”   “辜俸清,佳妤你也认识辜警官?”莫桦愣了愣,反问道。   叶佳妤耸了耸肩,“不算认识吧,只见过一面。”   莫桦点点头哦了一声,并未继续追问她是什么时候见过的辜俸清,只待吃完了肉丸,又和众人闲聊了一会儿,然后和叶佳妤一起带着旺财走了。   她们约好了一起去叶佳妤母亲那里吃晚饭,叶佳妤从小到大似乎都没有什么很要好的朋友,早年玩得好的几个小伙伴,不是去了外地读书就留在了那里,就是已经出国工作甚至是定居。   她似乎有些懒得去维系和同学的感情,从小学到高中,很多同学早就不联系,qq基本停用之后,她也没有人家的微信,就更没人家的消息了。   反倒是杨洛他们,因为是同事,朝夕相处,她做人又大方,和他们关系处得倒是不错。   因此周蕙还曾夸过她,“长大了,懂得要维护和朋友的感情了。”   叶佳妤当时只是不置可否的笑笑,心里并不清楚,自己是不是真的学会了如何和别人维持一段长久的情谊,毕竟她的闺蜜和她都一样,什么都随遇而安。   因为她们都是一样的,家庭环境优渥,什么都有,什么都不缺,从不知道思而不得是什么感受。   但是她有着本能的直觉,她觉得莫桦是个可以来往并成为朋友的人。   “沈老板什么时候回来?”她随口问了句。   莫桦哦了声,也随意的回了句,“说是过几天,可能是元旦吧。”   叶佳妤看了眼正沏茶的莫桦,面前的女孩只比她小了半岁,面目端庄可亲,她想起母亲昨晚的评价,“是个好姑娘,你好好和人做朋友。”   “你怎么知道?”她好奇的看着母亲。   母亲摸摸她的头,“她吃饭时礼仪非常好,不会用筷子点人,不会用筷子扒拉挑菜,总之看得出她有很好的教养,阿渝,吃饭用筷子,是能看出一个人品性的。”   叶佳妤恍然,忽然想起母亲曾经对自己的管教,忍不住低头笑笑。 第13章   平安夜晚上,叶佳妤发了最新的那条视频,瑞典肉丸配蔓越莓酱。   她写道:“长大以后,你还相信世上有圣诞老人存在吗?我相信呢,仿佛这样,就能保留平凡人生里最后一点天真。平安夜快乐。”   她现在房间的阳窗台,往窗外能看到远处的霓虹,花花绿绿的灯光把原本漆黑的夜色点亮,发出了让人目眩的光。   不知是附近谁家放了眼花,砰砰的声音在耳边炸开,她听见有敲门声,“阿渝,快开门,下去吃宵夜啦。”   她忙拉了窗帘跑去开门,看见二哥叶锐清正在门外,笑吟吟的看着她,她一愣,“你没去陪女朋友么?”   “哪有女朋友,你别瞎说。”叶锐清伸手拍了拍她的脑壳。   叶佳妤甩甩头,“明明网上都在传某某女明星恋上著名摄影师,经求证男方乃h城叶氏二少。”   她的工作八个小时有六个小时在网上,什么小道消息没看到过,忍不住把其中一个拎出来讲。   叶锐清冲她翻了个白眼,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她惊讶的道:“怎么大哥和爸爸也在家,尤其老爸,不出门浪吗?”   “陪你不好么?”叶庭生愣了愣,随即侧过脸对她微微一笑。   叶佳妤面无表情的闭上了眼,“爸你别对我抛媚眼,抛了我也看不见。”   “……死孩子你说什么呢!”叶庭生被她噎了一下,然后笑骂了一句。   门铃响起,叶锐渊去开门,拎了一大袋吃的进来,叶佳妤惊讶得合不拢嘴,“我哥是被人假冒了罢,叶大总裁居然会吃外卖?”   “嘚吧嘚的,显你会说话是罢,吃不吃,不吃回去睡觉。”叶锐渊皮笑肉不笑的着望着她,成功的让她闭了嘴。   圣诞节过后再过几天就是元旦,叶佳妤要赶在元旦之前再出一集视频。   到底是个喜庆的节日,她没多想就定了做四喜蒸饺的主题。   以中筋面粉和温水做成饺子皮,虾仁拍成虾胶,加入拌了姜葱水的肉糜中做成饺子馅儿,加入白胡椒粉调味。   包饺子的时候,把肉馅放在蒸饺皮的中心,外沿四等分的位置向中间捏合,整体呈四瓣花型,将每两个孔相邻两边的中间点捏合,使中间部分也呈四瓣。   然后把事先准备好的青豆碎、胡萝卜碎、黑木耳碎和熟蛋黄末分别均匀填入外圈的四个孔,最后将这四个孔外沿捏出花瓣尖角。   锅中水已沸,饺子上蒸笼,蒸好出笼,饺子皮儿晶莹剔透,饺子馅儿亮晶晶的,蘸上醋,一口下肚,咸鲜味美,感觉空气里都是过年的喜庆味儿。   沈砚行赶在这一年的最后一天回到h市,叶佳妤将剪辑好的视频导入u盘,然后往门外走,走出老远还听见杨洛扯着嗓子在后面吼了句:“元旦快乐啊姑娘!”   叶佳妤拎着几个大塑料袋噔噔噔往延和居大门走进去,刚进门就惊讶的停住了,“沈、沈老板回来了?”   沈砚行和穆牧正一身风尘仆仆的坐在椅子上啃饭团,一旁还坐着看起来不那么疲惫但明显还是出远门回来的辜俸清和衣着整齐干净的冯薪。   她忙又打了声招呼,“冯老师好,辜警官好。”   “你这是……”沈砚行抓着咬了一口的饭团,疑惑的看着她。   叶佳妤回过神来,哦了声,举了举手里的袋子,解释道:“我和小莫约好了今晚一起吃火锅跨年的。”   这俩什么时候这么要好了,沈砚行和穆牧对望一眼,俱是有些迷茫,不约而同的对叶佳妤点了点头。   叶佳妤正想喊莫桦,因为她不知道厨房在哪里。   可是还没出声,眼光一瞥,只见沈砚行往嘴里塞了口饭团,仿佛有些噎,吃得眉头都皱起来了。   她有些纳闷儿,“沈老板,你吃饭团怎么也不喝水?”   “都快饿趴下了,饭团都是冷的。”穆牧含糊的抢答道。   叶佳妤愣了愣,回过神后忙道:“那要不先别吃罢,我给你们煮个汤,很快的,而且我们马上洗菜腌肉吃火锅了,一起罢好不好?”   “火锅?哪里有火锅?”辜俸清不知在出什么神,一直都没说话,忽然间就活了过来,抬眼四处张望着。   叶佳妤忙着喊莫桦,“小莫,小莫,快来淘米煮饭啊!”   莫桦从门外跑了进来,把手里的两瓶红牛递给冯薪,然后赶紧带着叶佳妤穿过小门进了门后的小厨房。   小厨房虽然小了些,但该有的家电也都齐全,刚好煮火锅买了好几样蔬菜和菌类,叶佳妤便取了一颗白菜和几朵蘑菇一把海鲜菇洗净备用,想了想又从冰箱拿了四颗鸡蛋。   煎了鸡蛋后加入蔬菜菌菇煮的香菇白菜汤呈奶白色,香气扑鼻,叶佳妤舒了口气,从消毒碗柜取了四副碗筷,用托盘端着就出去了。   她把托盘放在四个人中间,“喏,先喝汤,一会儿吃火锅啦。”   说完她就忙转身又回厨房去了,沈砚行看看面前的汤盆,又看看她穿着红色高领毛衣的背影,漂亮的眼睛里难得盛满了疑惑。   冯薪看了眼他,吹了声口哨,“哟,我看人家这举动,仿佛是你家女主人啊,你看看旺财。”   他手一指,众人顺着他的手,就看见旺财叼着一块肉从里面跑出来,把那块肉放进门口一个青瓷碗里,慢慢的吃着。   沈砚行一惊,“那只碗……”   “行了行了,赶紧吃,快饿死了。”辜俸清把一碗汤放在他面前,催促道。   沈砚行长途跋涉归来,实在累得狠了,没什么力气去计较为什么那只碗居然被当做了旺财的饭碗,更何况叶佳妤刚给他们做了一盆热汤,现在又在厨房料理火锅食材。   因为多了四个看起来仿佛饿死鬼的壮汉,叶佳妤先前买的菜不够,只得掏空了冰箱存储的鸡蛋做了一盆蛋饺,又让莫桦去外面的超市买了青菜和鲜肉。   火锅上桌,叶佳妤却不在,沈砚行四处看了眼,“怎么叶小姐不见了?”   “佳妤去传视频了,一会儿就来。”莫桦给大家分着碗筷,一面去拿饮料,一面应道。   叶佳妤在厨房的门口站着,手里拿着平板电脑,飞快的在打字,“吃完饺子又是一年,这一年,工作顺利吗?身体健康吗?心情是否愉快?你爱的人和爱你的人都还好吗?新年快乐。”   “叶小姐,快来吃饭啦!”穆牧的声音远远传过来,叶佳妤忙收了平板,端起一锅米饭就出去了。   火锅似乎是我们这个民族特有的联络感情的载体,就着翻腾的汤和食材,隔着看不清对面人脸孔的白色烟雾,彼此说着话聊着天,不知不觉距离就近了。   辜俸清撸起袖子来,举着饮料瓶子对叶佳妤笑道:“叶小姐,还没请教怎么称呼,冲着今晚这顿饭咱们也是朋友了,总叫叶小姐不大好罢?”   “我叫叶佳妤,佳丽的佳,女字旁的妤,你们就叫我佳妤好了。”叶佳妤笑呵呵的,给莫桦碗里捞了一筷子金针菇。   冯薪也夹了一筷子肉片,一面往辜俸清碗里放,一面道:“好啊,佳妤也别总叫我们辜警官什么的了,就叫名字罢,沈二你说是罢?”   沈砚行点点头,应了声是,他吃得身上出了汗,正要把套头毛衣脱了,头隔着毛衣说话声音听起来嗡嗡的。   叶佳妤从善如流,挨个叫了声,“俸清,冯薪,穆牧。”   叫完了又笑,“其实我还是觉得叫辜警官和冯老师比较顺口。”   “次数多了就习惯了。”沈砚行把毛衣扔一边空椅子上,扭头对着她挑了挑眉,“我呢,你知道我叫什么名字么?”   叶佳妤歪了歪头,半晌点了点,“知道,不过……我觉得还是叫沈老板比较气派。”   于是沈砚行就这样拥有了属于叶佳妤给他的特殊待遇,虽然他并不觉得荣幸。   和上次一起吃宵夜时一样,叶佳妤只静静地听着其他几个人说话,时不时帮大家烫一些菜。   她留意到似乎冯薪跟辜俸清的关系特别好,一直在替他剥虾,沈砚行却要自己动手,偶尔就要抹一下手旁的湿毛巾。   是的,因为有海鲜类食材,所以她给每个人都准备了湿毛巾,可是只有辜俸清的没有动过。   或许是因为他们从小一起长大所以感情这么好罢,她还记得上次沈砚行说过他们都是发小,她想了想自己,这时才发觉自己的发小都不在这座城市了,虽然也没几个发小。   “这次我们跨省办案,总算把三个女孩子救出来了,不过还有两个找不到,我们都猜,估计再也找不到了。”火锅吃了一半,大家的饥饿感减少了很多,吃起东西来再也不是刚开始的风卷残云,倒是慢条斯理的边吃边聊,说话的是辜俸清,在说他这次出远门干嘛去了。   叶佳妤好奇的插了句嘴,问道:“为什么呀?”   “因为即使我们请了高明的黑客,也无法找到她们最终的定位,只知道她们已经不在国内了,只追查到她们出境的消息,但是出境之后的信息就中断了。”辜俸清叹了口气。   顿了顿,又道:“有人猜测是因为暗网的缘故。”   “暗网?”莫桦啊了一声,“是不是……之前网上说的有个欧洲女模特在网上被出售,是不是就是这种?”   辜俸清点头道:“没错,之前章莹颖案也有相关猜测。暗网呢,访问者可以通过浏览器的加密和反追踪技术,完全匿名地发送加密信息,而这一点,恰好符合了很多访问者的不可告人的目的。”   “比如走私枪支,买卖毒品,贩卖奴隶,洗钱,伪造证件,策划犯罪等等,都有。”沈砚行接着举例子道。   叶佳妤就坐在他的旁边,小声的问了句:“那……是不是被盯上了,就一定会那什么啊?”   “不一定,但不管怎样,一定要注意安全。”沈砚行应了一句,眼睛一直盯着锅里的肉,加了蛋清腌过的猪瘦肉烫了吃着特别爽口嫩滑。   辜俸清吃了块冯薪剥好放在他碗里的虾仁,接着沈砚行的话道:“尤其是女孩子,佳妤你上次那样就不行,类似你这种长得好看家境富裕又单纯的女孩子,往往对社会的危险估计不足,经常会成为某些人的目标,你们什么都有什么都不愁,而很多人需要奋斗几年十几年的东西你们与生俱来,所以……你懂的。”   很多人为什么杀人,不过是因为心里不平衡,怨恨社会罢了。   他又列举了几个例子,个个都骇人听闻,毕竟重案组接的尽是这种案子,叶佳妤听得愣住,很久都不动弹,沈砚行溜了她一眼,冲对面的人说了句:“你吓她干嘛,人家还小呢。”   警察叔叔辜俸清摆了摆手,语重心长道:“你不能因为孩子小就不让我教她外面危险罢,这是害她。”   这话说的奇怪,沈砚行横了他一眼,转头小声安抚叶佳妤,“别怕,一会儿我送你回去。”   叶佳妤回过神来,为自己的胆小觉得羞赧,讷讷道:“不、不麻烦了,我让我二哥来接就好。”   话虽如此,到了各回各家的时候,沈砚行仍然坚持要送,叶佳妤不肯,只说让二哥来接。   辜俸清这时才发觉自己真的玩脱了,真个儿把人吓着了,一心想补过,忙道:“我送罢,我亲自送,肯定没事。”   沈砚行这才应承,让叶佳妤也别等家人来接了,他亲自将人送上辜俸清那挂着特殊牌照的车,道:“交给你了,注意安全。”   叶佳妤在车里坐好,听见冯薪嘲笑的说了句,“早让你别作死,你以为谁都像你,傻大胆儿。”   她顾不上听辜俸清怎么回答,忙伸了头出车窗,对站在外面的沈砚行说了句:“沈老板,晚安。”   “好,你也晚安。”沈砚行双手抄在口袋里,也笑着回了一句。   车子开动以后,她扭头看了眼车窗,见他转身就回延和居,旺财跑出来迎接他。   晚安,这一天将要过去,这一年的日历也要撕去最后一页了。 第14章   很难讲叶佳妤的胆子是不是小,你说她胆子小,以前戴了一头首饰也敢自己出门,可要是说大,她那晚回了家后百度了一下什么叫暗网,吓得一晚上都没睡好。   隔了几天她蔫蔫儿的又去了延和居,手里拎着给莫桦的点心和给给旺财的鲜牛肉。   沈砚行什么都没做,坐在他常用的桌案后面翘着二郎腿,单手撑在圈椅的扶手上,看着叶佳妤低着头如入无人之境。   “叶小姐。”沈砚行努努嘴,叫了她一声,“叶佳妤同学。”   叶佳妤本来低着头埋头往里走,冷不丁被人喊一声,脚步一顿,整个人都僵住了,手里的东西险些没掉到地上。   愣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扭头去寻找声源,待看见沈砚行之后,脑子里一根弦啪的绷开,“沈砚行!你怎么坐在那里悄没声儿的!”   “这就吓着了?”沈砚行见她眼睛睁得老大,胸脯极速的起伏,明显就是被吓得不轻,不由得失笑。   叶佳妤抿抿唇,不肯应他,只又转身继续往厨房去,过了好一会儿后捧着菜板出来,蹲在门口把牛肉放进旺财的食盆。   沈砚行看得扶额不已,元旦的第二天他曾经试图给旺财把碗给换了,可兴许是它已经习惯了,早就将那碗视为己有,对着他大喊大叫的,他怕它发起脾气来六亲不认,只能做罢。   此时他看看旺财,然后转头对着正到处找莫桦的叶佳妤道:“莫桦家里有事,今天没来,别找了。”   叶佳妤愣了愣,心里嘀咕了句,难怪一直没见着她。   可是莫桦不在,旺财也看过了,也没什么理由继续待在这里,叶佳妤伸了根手指摸了摸下巴,转脸笑道:“既然这样,我就先回去啦。”   说着她就要伸手去拎包,却被沈砚行一句话叫住了,“不坐坐么,我可是一天没和人说过话了。”   叶佳妤一愣,本来已经碰到包的手便缩了回来,有些惊讶道:“穆牧呢?”   她已经知道延和居除了莫桦之外的那个大块头是穆牧,也听莫桦说了他是沈砚行带回来的,就住在延和居后院里。   “谈恋爱去了。”沈砚行面无表情的应了句,早晨时穆牧问他今天有没有货要送,他想了想说没有。   然后就见比他高比他壮的大块头红着脸期期艾艾的说想请一天假,说是想和女朋友去看电影,顺便给她买新年礼物。   沈砚行先是担心他被骗了,连忙追问他是怎么认识人家的,得知是人民公园附近那家面包店的售货员,他皱着眉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那家店。   人民公园离延和居并不远,步行也就二十分钟的距离,前阵子有次他去溜达,发现那里有家店的酥饼很好吃,回来之后就念念不忘,恰好穆牧有去人民公园跑步的好习惯,于是便多了个帮他带酥饼的任务,穆牧就是那时候认识人家的。   “可是我现在已经不吃那饼了,你却跟人家售货员好上了?”明白过来之后,沈砚行有些惊讶。   但随后他看着穆牧那一脸热恋中人才会有的甜蜜表情,牙齿都快酸倒了,只好挥着手无力道:“去罢,好好玩儿。”   “所以呢,你不开心?”叶佳妤有些疑惑,歪着头身子前倾去打量他的脸色,“你也可以去和女朋友逛街看电影的啊。”   沈砚行看着她呵了一声,“叶小姐,你知道谈恋爱多麻烦么,要花那时间,我还不如在这儿坐着看旺财。”   “……哦。”叶佳妤愣了愣,看他这语气是没有女朋友的,也并不想交女朋友。   虽然她不知道原因是什么,但她失恋过,而且认为沈砚行同样有过同样的经历,甚至自动脑补他就是因为失恋创伤太过巨大,所以才对爱情如此悲观。   觉得不好戳人痛处的叶佳妤想换个话题,可是她和沈砚行还没和莫桦熟呢,也不知该聊什么,她沉默了半晌,居然对着他憋出了一句:“我查过暗网是什么了,好可怕的。”   沈砚行正拿了块她带来的点心吃着,红豆馅饼的外皮酥软,表层的白芝麻焦香扑鼻,红豆馅心柔软中有些许颗粒,嚼起来很有层次感,有豆香却没豆腥味儿。   他吃一口饼抿一口茶,正惬意着呢,忽然听见她来这么一句,一口茶汤差点就呛倒自己,他有些惊讶的望着她:“你好奇心怎么这么重,都看到什么了?”   “我看到那天小莫说的欧洲女模特被挂在网上卖的事了,还有……还有……呃不大记得了,像是卖违禁药品有分类……”叶佳妤当时害怕,很多东西都没敢认真看,就随便浏览了过去。   “既然怕,为什么要深更半夜看这种东西?”沈砚行觉得她的行为让他很费解。   叶佳妤看着他眨了眨眼,讪讪的笑着摸了摸鼻子,“我、我这不是好奇么。”   “好奇?”沈砚行把手里剩的那一半红豆馅饼放回点心碟子里,手指屈起来敲了敲桌面,看着她干净的侧脸,心里忽的一动,嘴角挑起一丝促狭的笑意来,“那我再告诉你一些事罢,要不要听?”   叶佳妤愣了愣,她盯住了他的眼睛,看见黑曜石一般的眼睛里仿佛有支钩子伸出来,将她的好奇心勾了出来。   她伸手拖了拖椅子,坐得离沈砚行近了些,将头也凑了过去,“是什么呀?”   女孩子身上的香水味幽幽的传来,沈砚行忽的觉得有些难以呼吸,忍不住侧了侧身子换个坐姿,这才笑着道:“小姑娘,你知道么,你看到的暗网,只是暗网的冰山一角。”   暗网的存在并不是什么新闻。了解它的人,醉心于这里的自由放荡,不了解它的人,可能一生都不会踏进这扇门。   叶佳妤又眨了眨眼,“知道啊,网上都说这种网站都是很不稳定的,然后要注册会员,用比特币什么的,我又没有,当然看不到很多东西啦。”   沈砚行失笑,“你知道得还挺多。”   叶佳妤抿嘴笑笑,就听见他继续道:“我年少无知的时候,认识一个黑客,他教了我几招,后来暗网这个词上了热搜,出于猎奇心理,我也浏览过暗网,但是呢……”   他顿了顿,眼角的笑意有些自得,“因为我花了钱,所以我看到了和你不一样的网站。”   “不一样的网站?”叶佳妤见他卖关子,有心想催促,又不大好意思,只好用好奇而恳求的目光看住他。   沈砚行见她实在好奇,心里忽然有些后悔勾起了她的兴趣,可是也没有说话说一半的道理,只好道:“佳妤,你在网上看到过关于影网的词条?”   “……影网?”叶佳妤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他说的是什么,忍不住抖了抖身子,咽了口唾沫,“不过那张海报阴森森的,我不敢看。”   “一道楼梯,不停往下延伸,尽头是看不见底的黑暗。”沈砚行没有把那张海报上那句话读给她听,只是耸耸肩,“影网最初被人发现,是因为一条帖子,笔者得到一个奇怪的网址,因为好奇而进入了房间,看到了人质按照金主的要求被虐/杀,然后他发了一条帖子告诫众人不要轻易进入这个网站,后来他被有心人挖出了真实身份,轩然大波随之被掀起,遥远的小镇发生了一起命案,再也没有人见过他。”   这些都是叶佳妤在浏览网页时因为害怕而没有仔细看的内容,可是,“那你看到的是什么啊?”   沈砚行见她一句话就说到了重点,心道没想到这小妞还挺机灵的,“有人声称看到过虐/杀表演,但我没看到,那些房间都没动静,不过枪/支、杀/手、毒/品,甚至儿童/色/情,那是一个没有管理的、自由的、罪恶的世界。”   “那……那些表演真的会有吗?”叶佳妤觉得有些疑惑。   沈砚行此时叹了口气,“说不定啊,有时候,一条穷人的命,只是某些人手里的五百美金,人的欲望永远无穷无尽。”   他侧头看了眼叶佳妤,笑着轻轻拍了拍她的头,第一次和她有了近距离的接触,“佳妤,不要去看那些东西了,好奇心有时真的会害死猫,你的家人将你保护得很好,你应该一辈子生活在阳光下,别让那些黑暗的东西污染了你。”   一个人,总是要长大的,可是如果可以,没有任何人愿意或应该在黑暗里成长。   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之所以为人所称道,那是因为和它一样的太少太少。   叶佳妤愣了愣,然后点点头,用力的点点头,动了动嘴唇,可是却没有说话。   屋外的阳光虽然依旧明亮,可是已经是夕阳,沈砚行看了眼窗外,回头对叶佳妤道:“佳妤,你该回家了,夜路不好走。”   叶佳妤又愣了愣,忙说好,起身就要走,沈砚行同她一起站起身来,把手提包递给她,“谢谢你的点心,很好吃。”   “不过……”沈砚行顿了顿,笑着摊摊手,“那天老辜说的事可能吓到你了,回去好好睡一觉就不怕了,小姑娘,虽然你大了,可是还有和妈妈一起睡的权利哟。”   自从知道她是叶老爷子的孙女儿,沈砚行曾打听过叶氏,太深的事没查到,但叶庭生和太太早就离婚并共同抚养独生女的事是很多人都知道的,因此他并没有对叶佳妤说让爸爸先一个人睡一晚罢这种话。   叶佳妤眼睛一亮,笑容就挂在了脸上,她道别出门,沈砚行送她至门口,并没有出去,只目送她继续往外走。   他听见她给家里打电话,“爸爸,我今晚去妈妈那里……不要,我今晚要和妈妈睡……哎呀,我有些话和她说嘛……”   他抬起头,仰面迎着隆冬里既暖且寒的日光,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的旧事,有孩童的身影一闪而过。   前些天他做了个梦,梦里有黑暗的房子,只有呼吸声能听见,只有路灯的些许光亮能看见,大概有蚊虫不停地飞向那里,飞蛾扑火。   也不知那些飞蛾,后来见没见到阳光,比灯光温暖明亮,能让一切污秽黑暗溃散。   他和辜俸清他们一起长大,从小就跟着辜俸清的父亲练格斗,后来他把穆牧带回来,又养了旺财,是一时好心,也是为了自己。   就连延和居斥巨资打造的安保系统,都只是为了,保平安。   因为他们很早就懂得,没有人能时刻保护他们,能永远放心依靠的,只有自己。   他们都一样,都是一样的人,怕死,又惜命。   所以不顾一切让自己强大起来。 第15章   叶佳妤有很多话想和母亲说,迫不及待的想。   红绿灯路口,她望着倒数的数字,脑海里想起离开前最后看沈砚行的那一眼。   她透过后视镜,看见延和居门口站着的身影,靛蓝色的高领毛衣和黑色西裤,在她的印象里,他永远都是衣着严谨考究,她看不出来他的衣服牌子,如同看不懂他眼底的情绪。   他正仰着头,叶佳妤不知道他的脸上会不会被日光照得连眼角的细纹都无所遁形,他仿佛在怀念什么。   也许是年少的光阴,也许是曾经的恋情,甚至是从前一起打过架的伙伴。   谁知道呢,红尘浊世,谁都有往事,谁也都有秘密。   “阿渝回来了?”母亲周蕙穿着围裙举着锅铲来给她开门,她闻到栗子烧鸡的味道,心里那些微的惆怅害怕立即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吃过饭后母女俩一起看电视,周蕙切了一盘橙子放在她面前,“多吃点,补维生素。”   叶佳妤惬意的叹了口气,歪在沙发上陪母亲看新闻节目。   当看到一条警方解救被拐儿童的新闻时,周蕙忽然就咬牙说了句:“人贩子都该判刑,通通枪毙了才是,真是作孽。”   叶佳妤没做声,忙着吃手上的橙子,这橙子色泽明亮,入口酸甜可口,很是符合她的口味。   “这年头,养好一个孩子真够难的。”周蕙也不需要她应和,自顾自的继续说道,“想当初你出生前也是,有一阵子老是丢小孩,虽然案子破了,但很多小孩都没找回来,那新闻看得我都产前抑郁,把你爸也吓得够呛。”   这段话引起了叶佳妤的注意,她扭过头来,有些好奇道:“那件事真的很可怕么?”   “是啊,拖了很久,都快半年了才破的案,那些小孩被救出来的时候个个都瘦得跟猴儿似的,真是可怜。”周蕙叹了口气道。   叶佳妤听得心里也有些难受,可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挪了挪屁股,跟母亲靠得更近了些。   周蕙扭头看了她一眼,伸手摸摸她的脸,脸上浮起温和的笑意来,“你一出生,你爸爸就做好了准备,要让你在叶氏当一个透明人,继承家业有你两个哥哥就够了,可就算如此,有一次我们出门,你还是差点就被偷了。”   “……啊?我还有这经历?”叶佳妤不可置信的张大了嘴。   “是啊,那时你才两岁不到,我带着你出去晒太阳,正走在路上,有两个男的突然就从后面冲了上来,一个勒住我的脖子,一个抢走你。”周蕙想起当时的事依旧觉得心有余悸。   叶佳妤愣愣的,继续问道:“那后来呢?”   “幸好那时叶氏正和别家抢地盘,你爸一直怕我和你会被有心人盯上,所以进出都派了保镖,我本来觉得他多心,没想到竟然真的出事了。”周蕙摇摇头,苦笑了一下。   她又叹了口气,道:“后来再没敢在你身上放松过,你大概不知道,一直到你去读大学,每天出门你都有保镖跟着的,嗯……就是现在替你大哥管着安保部的两位。”   “难怪我去b市报到的时候,我爸还嘱咐我低调行事,别让人家知道我家有钱呢。”叶佳妤想起一件事来,嘀咕了句。   周蕙拍拍她的脸,笑道:“所以老话都讲财不露白,是有道理的。”   叶佳妤点点头,歪着身子去抱着母亲的肩膀,把脸埋在她的肩窝里,半天才闷闷的说了句:“妈,你们对我真好。”   “可不是么,每次我想揍你的时候,都是拼命告诉自己,自己生的还能怎么办,凑合养着罢。”周蕙摸着她五黑柔软的头发,忽然想起了她刚出生的模样。   小小的一团,看着你时,她的眼睛里只有你的倒影,五根指头用力抓住你的一根指头,仿佛她的世界里只有你。   叶佳妤咯咯的笑,滚进母亲的怀里,同她絮絮叨叨的讲起了下午沈砚行跟她讲的那些事。   最后却是说了件不相干的事,“我给旺财的饭碗是从他桌子上顺的,怕是不便宜,本来想道歉来着,可是他吓唬我,我不打算告诉他了,就爱看他想拿碗旺财不给的样子。”   她气哼哼的,仿佛她没做错事一样,周蕙哭笑不得,“你怎么这么促狭,明明是你有错在先,下次要和沈老板道歉。”   叶佳妤撇了撇嘴,立刻换了个话题,“哎妈,你认不认识你们学校一个叫冯薪的老师?”   虽然冯薪曾经是母亲的学生,但她并不确定母亲还记不记得他。   周蕙笑了笑,“你说冯薪啊,跟我一个办公室啊,教物理的,怎么啦,看上人家了?”   “瞎说什么呢……”叶佳妤噘着嘴,“就是他跟沈老板是朋友,一起吃过饭,我才好奇问一声的。”   周蕙笑着点点头,印象里浮现出一个模糊的影子来,当年和冯薪玩得好的几个人她后来都没见过了,只有次听他说都混得不错,没想到阿渝也认得他们,或许是缘分罢。   “早点睡罢,你明天还得去上班呢。”她拍了拍女儿光滑的小脸,催促道。   叶佳妤对她撒起娇来,“我要和你睡。”   周蕙连声应道:“行行行,你和我睡,快去快去。”   或许是人天生就会依恋母亲,又或许每个母亲身上都有让孩子安心的力量,叶佳妤这一晚睡得很好,醒来之后甚至隐约记得昨晚做了个好梦。   梦里的她还很小,母亲和父亲一起带她去公园野餐,风筝高高的飞着,笑声传得很远很远,她回过头,是母亲脸上慈爱温和的笑。   早晨的罐头梦工厂从宁静中苏醒,邓阿姨早早就来了,和邓叔一起打扫完卫生,然后出门去买菜。   康恺等人陆续到了办公室,把包放下,拎着早饭去茶水间,几个人一边吃一边聊天。   杨洛正和一个富二代打得火热,从坐下时就开始发信息,看着手机笑得一脸甜蜜,叶佳妤和孟孟对视一眼,齐齐叹了口气,“哎呀,真让人羡慕。”   “就是,好想谈恋爱啊。”孟孟托着腮帮子应和了一句。   杨洛抽空看了她们一眼,笑得一脸娇媚,抛了个媚眼道:“赶快去啊,谈恋爱有助于身心健康哟。”   叶佳妤撇了撇嘴,“算了罢,我还想多享受一下单身的乐趣。”   很难讲她现在的心情,对高健没有留恋是真的,但惆怅和难过依旧是真的,她想起大学时那个和男朋友吵架就偏头痛发作的女生,只觉得一阵糟心。   说不定还真的像沈砚行说的那样,“男人都是大猪蹄子,太信了,难过的就是自己。”   没来得及继续这个话题,罗老刀从外面冲了进来,对大家道:“有个剧组要在我们这条街取景,可能需要群演,你们谁想去?”   大家先是一愣,然后摇了摇头,表示都不想去,杨洛说有拍摄,康恺说有脚本要写,孟孟是实习生,就是个打杂的,叶佳妤没事做,但就是不想。   “有这时间,我还不如去看旺财呢。”她耸耸肩,一脸的不愿意。   罗老刀表示知道了,然后就转身出去,这事仿佛一颗入水的小石子,丁点浪花都没激起来。   大家都没把这件事当回事,吃完早饭就各自去忙了,吃过午饭后杨洛带着人去找店了,剩下康恺和叶佳妤在办公室,俩人事情不多,于是趁空闲坐到一起讨论过两天要拍的视频脚本。   过了一会儿,罗老刀出去了一趟,带了个扎着小马尾的男人进来,一面走近一面道:“佳妤,老康,跟你们说个事儿。”   俩人抬起头来,疑惑的看着对面,就听见罗老刀给他们介绍那男人,“这是杨副导演,就是早上跟你们说过的那个剧组,他们在这边取景,要两个人演一对夫妻,刚好你们俩在,帮个忙?”   叶佳妤愣了愣,和康恺面面相觑,想拒绝,怕伤了罗老刀面子,不管怎么说这个老板对他们还是很好的,但是又真的不太情愿答应。   一时间就沉默了下来,那位杨副导演是人精,见他们犹豫,便忙解释道:“其实很简单的,只需要在院子里站站,当一个正在浇花的背景,镜头一扫就过去了连台词都没有。”   “就是,两位给个面子嘛,帮个忙。”罗老刀也笑着劝道,又转脸对杨副导演道,“这位美女是叶锐清的妹妹,多照顾照顾。”   对方似乎知道叶锐清,愣了一下后脸上的笑变得有些诧异而谄媚,伸手来和她握手,“原来是叶小姐,幸会幸会,您看……”   叶佳妤轻轻碰了碰他的手,扭头和康恺对视一眼,然后回头轻生应道:“正巧也没事,我和康恺就答应了。”   等答应下来俩人才知道马上就开始拍摄了,他们听完杨副导演的要求,跟着就往外走了。   罐头梦工厂原本是民居,前头是有小院子的,罗老刀将这里当做工作室后,陆续添置了不少的花草。   这时才下午四点左右的光景,不是浇花的时候,叶佳妤便拿着邓阿姨前天才买来的新的小花洒,往盆栽的叶子上喷一点,当是给它洗叶子,做个样子就算了。   按照剧情,此时门外会有男女主在吵架,然后她和康恺扮演的年轻夫妇会因为好奇而过去看看。   她和康恺原本以为也就几分钟的事,毕竟那场吵架最后是女主甩了男主一巴掌然后跑掉啊,之后镜头当然不会继续在这里停留了。   可是没承想男女演员不知是不熟悉还是怎么,一直就是过不去这一段,接连拍了五条都没有过。   到最后叶佳妤都背下来他们的那几句台词了。   “你怎么会变成这样,成功就这么重要么,值得你像条狗一样趴在别人脚下,任人践踏自尊?”   “自尊?我的尊严能给我什么?只有成功,才能娶你啊,要车要房要存款,不是你妈要求我的么!”   叶佳妤喃喃的念了两句,康恺听见,侧身低头问了句:“你在说的是什么啊?”   她也凑了过去,回道:“那俩的台词,我都背下来了,他们还没好,有没有搞错。”   “现在的小鲜肉很多都是这样的啦,淡定。”康恺伸手拍拍她的肩膀。   摄像机捕捉到的只有他们的身影,俩人站得近,看起来十分的亲密,仿佛真的是一对。   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他们内心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已经忍不住吐槽演员了。   反反复复的拍着,导演的嗓门越来越大,叶佳妤趁机看了一会儿那两个演员,尤其是那男的。   双眼皮丹凤眼,瘦,一米七五左右的身高,头发微卷,嘴唇涂了豆沙色的口红,脸白得像打多了粉,气质有些阴柔,和时下很受追捧的小鲜肉一个路数。   女演员倒是漂亮,只是从叶佳妤的角度看过去,会发现她的表情不太自然,她猜测对方一定整了哪里。   “女的整了吧?”她听见康恺低声问了句。   叶佳妤抿唇笑笑,赞许的看了眼他,原来连康恺这个钢铁直男都看出来了啊。   折腾到了太阳落山,这场戏终于过去了,叶佳妤和康恺敷衍过前来道谢的杨副导演,拎了自己的东西很快也就下班走了。   临走前叶佳妤在门口的信箱取了粉丝寄过来的各种贺卡,将它们递给来送她的邓阿姨,然后才转身继续走。   车子就停在不远处,她开了锁,上车前鬼使神差的回了下头,见到工作室往下走那个拐角处的老槐树的阴影里有一对男女好似正在亲密的拥吻。   叶佳妤愣了愣,她的记性是很好的,更何况刚才她还和康恺吐槽了人家。   不过人家或许本来就是一对,又或者自己看错了呢,叶佳妤笑笑,将这件事丢到脑后。 第16章   叶佳妤回了家,见到大哥都已经回来了,但脸色似乎不大好,一时有些错愕。   她蹭到沙发边上坐好,小心问道:“哥,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叶锐渊被她问得愣了愣,片刻后摇了摇头,“没有啊,只是有点不舒服,怎么,觉得我回来得太早了?”   “没没没,没有的事。”叶佳妤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抬手看腕表上的时间,已经六点过半了。   家政阿姨在做饭,叶佳妤帮不上忙,只好陪着大哥,关切道:“哥,你是哪里不舒服?”   “只是胃有些痛,吃过药了,别担心。”叶锐渊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又问道,“昨天你去伯娘家,她身体好么?”   周蕙还没嫁进叶家时就认识了叶佳妤的姑姑叶昭仪,彼时叶锐渊和叶锐清已经降生,不过是两三岁的幼儿,但长得很好可爱,周蕙本身性格温和喜欢孩子,和小哥俩倒是很合得来。   她在叶家的那些年,几乎一手包办了兄弟俩的衣食住行,叶昭仪总是流连于大千世界的精彩繁华,在他们的世界里,伯娘周蕙才是承担了母亲该做的事的那个人。   所以即便后来周蕙和叶庭生离婚,她不再是叶太太,但叶锐渊和叶锐清还是叫她伯娘,她曾经拒绝过,可是孩子们大了有自己的主意,叶老爷子和叶庭生都说没事,她也只能默认。   叶佳妤点点头,“好啊,挺好的。”   晚上回来的还有叶锐清,他此前去外地拍摄,昨天才回来的。   吃饭的时候,叶佳妤说起下午的事,叶锐清好奇问道:“那男演员长什么样?”   叶佳妤描述了一番,叶锐清用手机搜了张图片递给她看,“是不是这个人?陆续。”   她放下筷子拿过来看了一眼,又把手机递了回去,点头道:“就是他,那台词功底……我觉得我都比他好。”   叶锐清呵了声,“可人家帅啊是流量啊,小女生就喜欢这种,换你去拍又没人看。”   叶佳妤噘了噘嘴,觉得事实真是扎心。   她顿了顿,又想起另一件事来,好奇道:“二哥,那个男演员跟他同剧的女演员是不是一对啊?”   叶锐清听得惊讶极了,“谁?他女朋友没有参演那部剧啊?”   “他有女朋友的?”叶佳妤愣了愣,随即睁大了眼睛,语气有几分雀跃的道,“我看到他和那个女演员……听说是女主角,抱在一起哎,那岂不是……他偷腥?”   “真的?拍照没?”叶锐清眼睛一亮,身子向她倾斜了些许,幸灾乐祸道,“可以卖给狗仔队啊,他女朋友暂时还没曝光,要是脚踩两只船被网友知道了,啧啧啧。”   叶佳妤摇摇头,刚要答话,就听见坐在爷爷身边的叶锐渊咳了声,道:“阿渝,小孩子不要这么八卦。”   又训叶锐清,“你多大了,还要带坏妹妹?”   叶锐清和叶佳妤长年累月受兄长镇压似管教,顿时就静了下来,吐吐舌头继续安静吃饭。   叶老爷子笑呵呵的给他们俩说好话,“哎呀,阿渝都大了,不会那么容易就学坏的。”   叶佳妤和叶锐清忙点点头,有些委屈的看着叶锐渊,他扫了眼他们,给叶佳妤夹了块红烧鸡翅,“好好好,是我错了,阿渝吃鸡翅。”   叶锐清见大哥服软,脸上一喜,还没笑完就见一记冰冷的眼刀子冲自己飞过来,顿时又蔫儿了下去。   如果说叶锐渊还会对着妹妹服软,会有低声下气的可能,那叶锐清就是在和他的打斗中长大起来的,以前是武力不及大哥,到了后来大哥混迹商场,身上气势愈发凌厉,老虎毛就更不敢撸了。   本来以为这件事不过是众多普通小事中的一件,叶佳妤转头就不想了,直到第二天下午她在工作室看到等在那里的辜俸清。   那时她和康恺刚才外面回来,拍了一段去市场挑选食材的花絮,进门就听见罗老刀提起他们,“辜警官,你看,他们俩回来了。”   叶佳妤伸长了脖子看了眼,就看见穿着便衣的辜俸清和一个陌生人站在罗老刀办公室的门口,正扭头往楼下看。   她有些纳闷儿,忙问一旁坐着的孟孟,“孟孟,怎么还来警察了呢?”   孟孟看了她一眼,默默地打开了一个电脑页面,扯了扯她的袖子,“看这个。”   “青春偶像陆续今晨被发现死于非命?”叶佳妤皱着眉念了一遍标题,又看了眼图片,“哎哎哎,这不是那谁么,康恺……”   康恺放好了拍摄器材,也凑了过来,指着电脑屏幕惊叫一声道:“这不就是昨天那个男一号么!”   “没错,陆续今天早上九点四十五分被他的助理发现死在了下榻酒店的房间浴室里。”身后传来叶佳妤熟悉的声音。   她忙转过头,“辜警官好。”   罗老刀跟着也过来了,笑道:“这位是省厅重案组的辜队长和他的同事薛警官,佳妤,你带两位警官去茶水间罢,坐下来慢慢聊。”   叶佳妤点点头,引着辜俸清和他的同事要去茶水间,走了几米远发现康恺没跟过来,忙又折回去扯他一起走,“你傻啊,明摆着就是来问情况的,你也是他死前见过他的人好不好。”   康恺叹了口气,嘀咕道:“怎么就那么点儿背呢……”   辜俸清和薛学是便装而来,俩人都有些一副端庄正义的脸孔,又因为职业关系,周身正气缭绕,吸引了孟孟和杨洛这样的小女生不停地张望。   四个人进了茶水间,叶佳妤张罗着给大家拿喝的,恰好中午时邓阿姨煮了一锅小吊梨汤,她拿了碗,给每人都舀了一碗。   加了话梅和银耳的梨汤还是温的,入口清甜润滑,辜俸清笑着看了她一眼,调侃道:“没想到来了解一下情况,居然还能吃到甜品,你是想收买我们?”   “我要是做了这样的事,沈老板家旺财我就见不着咯。”叶佳妤耸耸肩,有些无奈的回了一句。   薛学和康恺都有些惊讶,“你们认识?”   “两面之缘。”叶佳妤笑着解释道,又问,“两位警官想问些什么,我和康恺都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   康恺忙点点头应是,一脸诚恳做保证状。   辜俸清点点头,脸上的笑意收敛了回去,正色道:“听说你们昨天下午参加陆续新剧的拍摄,是么?”   “对,就在我们工作室进门的院子里。”叶佳妤点点头。   康恺接着道:“就扮一对在浇花的小夫妻,从下午四点多到五点五十分左右。”   “几句台词拍了差不多两个小时,我站得腿都麻了。”叶佳妤说起这件事还是有些嫌弃,“自尊?我的尊严能给我什么?只有成功,才能娶你啊,要车要房要存款,不是你妈要求我的么!”   辜俸清和薛学一愣,康恺噗嗤笑了一声,解释道:“这是那部剧的台词,站了一下午,佳妤都已经背下来了。”   “……原来是这样啊,哈哈。”薛学笑了两声,又问道,“那叶小姐有没有觉得陆续当时有没有什么不正常的地方呢?”   叶佳妤歪着头想了想,摇头道:“没有啊,我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不过呢……”   她顿了顿,“我发现他和同剧组的女一号有点问题。”   “女一号?”辜俸清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在桌子上放下,推到她和康恺面前,“你说的是她么?”   康恺和叶佳妤一齐点头,康恺还道:“我还和佳妤讨论了一下她是不是整容了呢。”   薛学好像对这个问题有些兴趣,问道:“这么容易看出来的么,怎么看?”   “就是……”叶佳妤张口就要答,却听见辜俸清咳了一声,她抬眼看见他眯着眼扫了一记薛学,俩人立刻选择了放弃讨论这个问题。   辜俸清继续问道:“你发现他们有什么问题?”   “拍完收工我就回去了,车子停在门口往前一点的地方,我上车之后回头看了一眼,就看见从我们门口往下走的那个拐弯儿那里……那里有棵老槐树,我看见他们好像抱在一起,反正是离得很近,那地方有点隐蔽吧,不注意是不会看到的。”叶佳妤一面回忆,一面慢慢说着。   她话音才落,康恺就惊讶道:“原来你也看见了啊。”   “你也看到了么?”叶佳妤愣了愣,忙扭头看他。   康恺摸了摸头,“老槐树对面那家民宿的老板和我们不是很熟么,昨天本来我是要和你一起走的,不过刚好他发信息叫我去喝酒,我就去了,正好看见这俩。”   他顿了顿,叹了口气,“先是吵架,吵的什么听不见,但那女的好想想甩那男的一巴掌,被那男的拦住了,后来不知怎么又报到一起,你说……吵个架都不能大声,多累啊。”   “因为他们俩不是光明正大的呗。”叶佳妤撇了撇嘴,“那男的有女朋友的,我二哥还说他正牌女朋友暂时还没曝光呢,他这是脚踩两只船,要是有照片可以卖给狗仔队。”   “你不早说,我都忘了可以这样做。”康恺愣了愣,回过神来后悔不迭,简直痛心疾首。   辜俸清连忙打断他们道:“那个……请问,你们说的陆续的女朋友是谁?”   这下俩人都愣住了,半晌康恺回过神来摇摇头,“我不知道啊,刚听佳妤说的。”   辜俸清和薛学的目光立刻转向了叶佳妤,她眨了眨眼,“我、我是昨天晚上才听我二哥说的。”   “你二哥?”辜俸清皱了皱眉,下意识问了句。   叶佳妤点点头,“是啊,我二哥,他是个摄影师,算是圈子里的吧,他消息应该是准的,要不我现在帮你们问问?”   辜俸清当然点头,叶佳妤忙拨通了叶锐清的电话,“二哥,你现在方不方便,有些事想问你……啊是陆续的事……对对对,警察在我这儿……那我摁免提了啊。”   说完她拿下电话来摁了免提,就听见那头有个很有磁性的声音传了过来,“警官同志你好,我是叶锐清,你们想知道陆续的什么事?”   “是这样的……”因为他的配合,接下来的询问辜俸清进行得无比顺利,叶佳妤和康恺坐在一旁跟听八卦似的,时不时就低头交流两句。   “原来那个影后是陆续的女朋友啊?”叶佳妤惊讶道。   “女强男弱,曝光了会被说是吃软饭的。”康恺则是恍然。   等到辜俸清完成询问,叶锐清喊了声阿渝,辜俸清愣了愣,以为他是在和助理说话,没想到却见叶佳妤应了声,“怎么了,你晚上回不回家吃饭?”   “嗯,你回家路上小心,别在外面逗留,我怕有人盯上你,陆续那位可是有点背景的,别被吓着了。”叶锐清叮嘱道。   叶佳妤忙应好,挂了电话,辜俸清和薛学也要赶着回去办案,临走前他忽然说了句,“佳妤,我让沈二接送你几天,安全些。”   就当做叶锐清配合调查给了这么多有用信息的回馈好了。   叶佳妤却摇了摇头,“算了算了,不麻烦沈老板了,回头我让我大哥给我俩人。”   “我也可以送佳妤回去的。”康恺也笑着帮腔。   辜俸清笑笑,“真不要?你别看着沈二不怎么壮,打起人来,一打三不是问题。”   叶佳妤仍旧笑着推拒,辜俸清因赶着要走,也没说什么就走了。   可是等叶佳妤下了班回去时,却在门口看见了等在那里的沈砚行,她愣了愣,“沈老板,你怎么在这儿?”   “钥匙。”他冲叶佳妤伸了伸手。   叶佳妤不明所以,“……什么钥匙?”   “车钥匙,你的。”沈砚行叹了口气,“老辜让我来的,说是跟那个男明星死了你提供信息有关,怕你被盯上。”   “可是我都说了不麻烦你了呀。”叶佳妤忙解释道,“真的,我不知道辜警官让你来的……”   沈砚行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失笑道:“你这么紧张做什么,是我上次跟冯薪打赌输了,他让我帮老辜做件事,老辜让我兑现承诺来保护你。”   叶佳妤猛的止住话头,“……呃,是么?”   “是啊。”沈砚行摇了摇头,转身道,“走罢,我送你回去。”   她落后在他身后,又愣了一会儿,心里头也不知是怎么个想法和感受,听见他又喊了一声佳妤,这才连忙跟了上去。 第17章   叶佳妤坐在副驾,看着沈砚行对她的车操纵自如,只一会儿就上了路。   车载电台没打开,又没人说话,车厢的空间并不宽敞,很快,尴尬的气氛就要满溢出来了。   叶佳妤犹豫许久,又攒了攒勇气,决定先由自己来打破沉默,“那个……沈老板啊,我真的不知道辜警官会……”   沈砚行听见她的声音,扭头看了她一眼,他的神情慵懒,好似对被安排来做司机这件事并没什么在意,但叶佳妤莫名的就有些害怕。   甚至有种隐秘的、难以说清道明的愧疚,和不知该怎么办才好的无措。   而且听他之前的说话,好似辜俸清并不只让他送这一次,如果迟迟没有破案,那要送到什么时候去?   叶佳妤觉得十分的头痛,早知如此,就该坚定的对辜俸清三令五申拒绝才是。   她的不安太过明显,明显到沈砚行无论怎么忽略都没法当做不存在,他有些无奈,“佳妤啊……”   叶佳妤冷不丁的被他叫了一声名字,明明声音很好听的,她却忽然打了个颤,“……啊、嗯,什么事?”   “其实你不必太过紧张,我只是恰好闲得没事做而已。”沈砚行平静的说了一句,随意得仿佛只是来散个步。   然而叶佳妤仍然觉得不好意思,实在是她觉得,这不过是件小事罢了,“我平时进进出出都很安全,真的没必要这么大阵仗……”   “你或许还没记住,老辜是特案组的,特案组你明白?”沈砚行看见前方红灯亮起,慢慢踩下了刹车,然后扭头看她,一脸的严肃,“轮得到他手上的,不是大案就是要案,所以他的顾虑是有原因的。”   叶佳妤猛的睁大了眼,她此时才忽然明白过来,辜俸清的职业到底意味着什么,“那那那……是不是、发生什么连环杀/人案了?”   “陆续是第三个死者,而且他和前两个死者一样,都是富二代,都游戏人间醉生梦死,说白了就是黄/赌/毒一样不落,死前用过同一种违禁/药品,而且都认识方茹。”沈砚行将他掌握的消息告诉她。   叶佳妤眨了眨眼,“方茹……是谁?”   这个名字有些耳熟,但她想不起来是谁,沈砚行更加无奈,“是和陆续一起拍戏的那个女一号。”   “就算她杀了那三个人,跟我有关系么?”叶佳妤很有些不以为然,“我可以让大哥给我两个保镖带着的。”   说来说去就是不想麻烦他罢了,沈砚行一时失笑,点头道:“是这样没错,不过老辜这个人有时候实在,怕因为他害了朋友,你没见你那个同事还是一个人回去么?”   叶佳妤这是才发现,“对啊,为什么我是特殊待遇?”   沈砚行勾了勾嘴角,无奈的感觉愈发浓重,“……下次你亲自问他罢。”   他想起下午忽然接到辜俸清的电话时的无奈和哭笑不得,叶佳妤怎么说也是叶家唯一的女儿,若是担心她被盯上,不若告知她的家人,由叶锐渊出面调人保护她更为稳妥。   但辜俸清却道:“我觉得你就很合适,不要浪费人家的人力物力了,太过显眼,怕打草惊蛇。”   “老板给自己妹妹配两个保镖,很难理解很招摇?”沈砚行觉得他杞人忧天。   辜俸清呵了声,“沈二,你以为叶锐渊兄弟俩没被人盯上?你今天去,想办法见见他家老爷子,如果叶锐渊也在就更好了,让他这几天小心点,老子要收网,让他把脚收收免得被误伤。”   好似当时案情调查遇阻,他有些不高兴,又骂骂咧咧的念了几句,诸如这次再抓不着他老子辞职摆地摊去之类的,沈砚行听了只好叹气。   但他也不是那么好蒙的,冷哼了声,“说罢,我们家穆老师跟你说什么了?”   电话那头的辜俸清语气明显停滞了一下,“呃、那个……哎呀也没什么事,就是那天去吃饭,阿姨问我有没有漂亮小警花给你介绍一个,回来我想了想,警花还是留给我们内部解决罢。”   沈砚行不出声,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果然,又听见他道:“我下午见到叶佳妤,忽然想到她也没男朋友,你们俩可以互相解决一下么。”   “你又知道人家没男朋友,算命了你?”沈砚行骂了一句。   辜俸清笑了声,声音缓慢而清晰,“直觉,而且我说让你送她的时候,她第一反应是找她哥哥要人,你觉得,这姑娘真有男朋友?”   “那也不用你瞎操心啊!”沈砚行扶额苦笑。   辜俸清哦了一声,“你和冯薪打赌可是输了的……”   “我没说我不去。”原本坚定拒绝任务的沈砚行,在听到冯薪两个字时立刻改变了主意。   他并不觉得不该去保护一个帮了忙的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只是觉得,千万不要去赌,即便赌也不要赌得太大,否则很容易把自己搭进去。   可是他当然不会告诉叶佳妤这些事,只是按照她的指引,一路把车开到了叶家门前。   停车的时候他还在想,到底要怎么才能进得了叶家的门,可是当他透过车窗看见站在门口好奇的观望着这边的叶老爷子时,唇角勾出了笑意来。   叶老爷子正巧从外面回到家,还没来得及进家门,就看见孙女儿的车回来了,可是阿渝却是坐在副驾的。   这就意味着有人替她开车,不管这个人是代驾还是朋友,都令他赶到好奇。   于是他就站在了原地,等驾驶座的门打开,出来的年轻人让他愣了愣。   靛蓝色的高领毛衣,黑色的西裤和风衣,英伦风的围巾,无论怎么看,这个人都不可能是个普通的代驾。   他的兴趣愈发浓厚,心下一动便迎了上去,“阿渝,这是你朋友么,进家里坐坐,喝杯茶罢?”   “爷爷,这就是是延和居的沈老板。”叶佳妤忙扶了他,给他介绍沈砚行的身份。   叶老爷子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上下打量了年前这年轻人一番,脸孔英俊是自然的,一身的书卷气,气质沉稳,又有些生意人的精明和圆滑,难得的是他并没有时下出身优越的年轻人很容易就出现的傲慢和浮躁。   “你和你爷爷长得很像,不过比他多了几分灵活,他比你又多了点淡泊。”叶老爷子笑笑,毫不客气的评价着面前的人。   沈砚行也笑笑,他知道祖父和叶老爷子认识,“爷爷他一辈子只有学术研究,我比不得他。”   “年轻人嘛,喜欢什么样的活法都好。”叶老爷子呵呵笑了两声,“进家里坐坐,对了,我该怎么喊你才合适?”   “我大名叫砚行,家里人都叫阿行,朋友都叫沈二,看老爷子您喜欢哪个。”沈砚行落后了他半步,跟着他一起往叶家走。   进门时他略抬了抬眼,看见落地窗前站了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他眯着眼笑了起来,叶锐渊果然在家,看来运气不错。   叶锐渊可能不认识他,可他却是认识对方的,毕竟是常出现在财经板块的大人物。   叶锐渊过来给大家开门,先是问了叶老爷子去了哪里,然后才是同沈砚行寒暄,“沈先生,久仰。”   眼前这人是自家老爷子经常提起的,每次都说他如何聪明厉害,恨不得将自己兄弟俩拿去和他换了,叶锐渊想不认识都难。   沈砚行笑着同他握手,“不过一个小买卖人,我才是久仰叶总大名,幸会。”   “自己人,别瞎客套,都坐。”叶老爷子不耐烦他们听他们打机锋,喊了人来坐,又张罗着泡茶。   叶佳妤忙去帮忙,待众人坐定,叶老爷子本想问怎么是沈砚行送孙女儿回来,却被叶锐渊抢先一步。   “沈先生这次,恐怕不只是送家妹回来这么简单罢?”叶锐渊皮笑肉不笑的看了沈砚行和叶佳妤一眼。   叶佳妤一愣,“就是……”   “叶总果然消息灵通。”沈砚行呷了口茶,笑着点点头,“客套话我也不多说,和方茹有关的三个人已经死了,因此方鹤贩毒洗钱案出现了可以利用的破绽,我来就是替警方提醒你一声,网要收了,叶总要小心,流弹的威力也是很猛的。”   叶锐渊的脸色沉了沉,“沈先生放心,叶氏和方家的所有合作都已经结束,我们现在没有瓜葛,以前的交易也都清楚可查,我敢保证没有任何不法之处。”   “这就好。”沈砚行垂眼,不置可否的笑笑。   叶佳妤被打断话之后就愣了愣,直到此时才回过神来,她敏锐的感觉到兄长与沈砚行之间的暗流涌动,忙转头去看祖父,却只看见祖父眼中的慎重。   祖父似乎知道些什么,可她不知道,只好小心询问道:“那个……你们到底说的是什么?”   “方茹有个哥哥叫方鹤,方鹤涉嫌贩/毒和洗/钱,老辜他们盯了他两年多都没找到破绽,直到今年初方茹突然传出了恋情,除了陆续还有两个男人和她过从甚密。”沈砚行很乐意给她解惑。   可是叶佳妤脑子转得慢,摇摇头道:“不明白,你不能说普通话么,普通的话。”   她好似有些委屈,沈砚行失笑,看了眼叶锐渊才道:“方鹤很爱他的妹妹,超出了兄妹之情,所以方茹有了男朋友,让他觉得被背叛,他的掌控欲极强,必要方茹生命里只有他,所以才会发生这三起命案。”   “……乱、乱/伦?”叶佳妤瞪大了眼,不可置信的吐出几个字。   沈砚行耸耸肩,“亲兄妹哟。”   “所以在年初我发现这件事之后,就结束了和方鹤的合作,不过场面上有些往来无法避免。”叶锐渊叹了口气,揉着眉头苦笑。   沈砚行点头表示理解,“直到今天下午佳妤告诉老辜她发现陆续和方茹有私情,才最终发现破绽,陆续是由他的女朋友,哦就是那位女明星介绍给方鹤,参与到卖药中去,然后才认识了方茹,事情乱得很。”   “所以阿渝有可能被方鹤盯上,因为他已经要狗急跳墙?”叶锐渊挑了挑眉。   沈砚行又点点头,“所以接下来几天,我都会接送令妹上下班,在这段时间内,也请叶总注意安排人手保护自己的安全。”   “不过,你弟弟那边就不用担心了,他刚才已经接到紧急工作去欧洲了,方鹤被限制出境,他现在手已经没以前那么长了。”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   叶锐渊望着他的眼神有积分赞许,“沈先生消息灵通。”   沈砚行笑笑,起身道:“那就不多打扰了,佳妤,车钥匙我暂时拿着了,明早来接你。”   叶佳妤愣愣的,完全回不过神来,听到这句话也只是机械的点点头。   “别害怕,不会有事的,只是以防万一罢了。”沈砚行见她发怔,无奈的笑笑,没有告诉她这纯粹是辜俸清的私心作祟,其实方鹤已经自顾不暇,根本不会想到她这个无名小卒。   他来的最主要目的,是提醒叶锐渊罢了,他才会成为方鹤的目标,家大业大的生意人,谁也不敢说自己手脚绝对干净。   他说完事就要走,叶老爷子也没有强留,只道:“替我问候你家老爷子。”   沈砚行笑着应了,然后转身出门,为了代步,他把叶佳妤的车也开走了。   叶锐渊站在落地窗前,和看着它回来时一样,目送着这辆车离开,来去匆匆的年轻男人,其实在警告他,让他手脚藏好一点,不然难保哪天被抓住把柄。   他低眉叹了口气,这件事远比他以为的复杂,如果不是当时自己当机立断,怕是要搅和进这团浑水里去。   然而他又忍不住想,这次过后,h城的高层要发生什么变动,而这些变动又要在h城掀起怎么样的商业洗牌。   但他回头时看见小妹妹脸上的笑,平静而温暖,他忽然又笑了起来。   因为爱着这些人,他才会有所顾忌才会选择了另一条路,而方鹤,却是走错了路。 第18章   沈砚行从叶家离开,赶去赴和冯薪约好的饭局。   他到餐厅的时候冯薪已经在了,正托着腮帮子看着窗外,见到他的身影后就笑了起来。   沈砚行脚步一顿,有些无奈,他似乎不知道自己长了一张很招女人喜欢的脸,线条柔和秀气,皮肤白皙,雌雄莫辩,是时下很多女孩子喜欢的类型。   沈砚行在他对面坐下的时候,甚至还听到背后有个女孩子和她同伴道:“这个帅哥不会是那个小鲜肉的男朋友罢?”   这样的话不是第一次听到了,沈砚行早就免疫,“吃什么,点菜没有?”   “当然。”冯薪是几个人里性格最温和体贴的,比沈砚书都细致得多。   沈砚行点点头,举了杯子喝水,这家餐厅柠檬水的味道还不错。   “沈二,你什么时候换了车?”冯薪转头看着窗外,忽然问了句。   沈砚行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看见叶佳妤那辆车的后窗上龙猫抱枕的影子,“哦,那是叶佳妤的车。”   “……嗯?”冯薪愣了愣,随即笑了起来,“俸清还真让你去保护她了?”   沈砚行耸耸肩,“不止如此,还把我当传声筒了。”   “呵。”冯薪转头撇了撇嘴,“他只是主要给你拉皮/条,次要让你干活罢。”   虽然是疑问句,用的却是肯定语气,沈砚行失笑,果然还是他最了解老辜。   菜开始一道道上来,正值饭点,餐厅里人越来越多,沈砚行和冯薪坐的位置靠窗,很容易就被人看见。   一个文弱秀气,一个内敛英俊,两个男人相对而坐一起吃饭说笑什么的,实在很惹人注目,尤其当同性恋情不再成为禁忌,很多人都带着粉红色气泡来看他们。   但俩人依旧安之若素,并没有任何的不适,也没有任何因为辜俸清对上了方鹤这个昔日毒枭而可能被连累报复的害怕。   吃完饭,临走前冯薪忽然对沈砚行说了句:“其实我觉得俸清做得不错,你和叶佳妤男未婚女未嫁都是单身,能在一起也不错啊,你知不知道,她是周老师的女儿?”   “周老师……哪个周老师?”沈砚行愣了愣。   冯薪仰起头看了眼看不见星星的天空,“就是高三的时候把你材料分析题回答当标准答案的周老师啊。”   沈砚行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哦了声道:“很久没见了,周老师还好?”   “精力充沛,看起来还可以为祖国教育事业奋斗二十年。”冯薪耸耸肩,开了个玩笑。   沈砚行低头看了眼地板,“那就好。”   “行了,回去罢。”他抬起头来,对冯薪说了句。   俩人就此告别,然后各自开着车沿同一条路各回各家。   一路上沈砚行都忍不住想起以前念书的事,听说周老师很早就离婚了,但奇怪的是并没有听见任何人议论过这件事,要知道哪怕是现在,离婚的女人偶尔还是会有人胡乱说些闲言碎语的。   现在才知道,原来她的前夫是叶庭生,那就难怪了。   在他的印象里,周老师是个性格很温和的人,对谁都不会高声,凡事都是轻言细语,即便责怪学生也是慢悠悠的,根本不像骂人,可是连最调皮的学生都吃这套。   知道了她是叶佳妤的母亲之后,沈砚行在记忆里找到了两者的共同之处,一样的柳眉杏眼,嘴巴尤其像,但脸型不大像,没那么柔和,倒是有些像叶锐渊,带了点轮廓分明的意思,给她的柔弱里增添了几分英气。   以他的审美来看,是更喜欢叶佳妤的长相的,没那么柔弱,也就意味着有更多的活力。   只是不知道周老师的这个女儿,和她性子有几分像,起码目前来看,她对人的信任和不设防就不像。   转天周五,下午他去接叶佳妤下班,因为她要拍视频,他还等了好一会儿。   叶佳妤适应了他的接送,虽然几次想问他到底要接送到什么时候,可是听他说辜俸清那边还没结案,想想才第二天而已,于是便耐下性子来,不再问这件事了。   回叶家的路上经过一片街区,看见路边有衣衫褴褛的乞丐跪在地上乞讨,隆冬的天气太冷,有些路人看了不忍心,倒是好心往纸盒里放了零钱。   叶佳妤扭头往车窗外看了好几眼,沈砚行顺着她的视线看了眼,“你要下去献个爱心么?”   “不了。”叶佳妤拍了一下午的视频,早就累了,脸上的笑容有些淡,她回过头来坐好,不再看窗外的动作。   沈砚行明显愣了愣,然后才点点头加快了车速。   叶佳妤扭头看着他笑了笑,“怎么,我不献爱心,让你觉得很惊讶么?”   “只是一点点。”沈砚行失笑,冲他比了比手指甲,“我以为你这样的女孩,会很悲天悯人。”   叶佳妤愣了愣,然后哈哈笑了起来,“我看起来很天真么,很容易被骗么?”   “难道不是么,也不知道是谁,第一次见我就让我给她推荐古玩的。”沈砚行眼角弯了上去,露出些兴味来。   叶佳妤想到自己当初的鲁莽,忍不住失笑,“也不是,就是……人和人的气场是很奇怪的,有的人认识很久还是心存戒备,有的人只见了一次就觉得可以信任。”   “真荣幸我是第二种。”沈砚行笑了声,“看来我这个奸商做得不成功。”   叶佳妤回过头哈了一声,然后淡声道:“他们天寒地冻出来乞讨是很辛苦,我也不是完全不同情他们,只是这点同情还没强烈到能让我伸手相助,谁都辛苦,但自己选的路只能自己走,他们原本也有手有脚。”   这个城市里有很多种人,有人衣着光鲜,有人衣衫朴素,有人年薪百万,也有人刚及温饱。   但都不过是生活条件不同罢了,都是以自己的劳动换取生活所需,没什么说同情不同情的,只能说各有辛苦罢了。   “所以最好笑的,是穿着职业装为老板打工加班的白领嘲笑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父辈们老土。”沈砚行摇摇头,对叶佳妤的想法深以为然。   她笑笑,耸耸肩道:“或许我们没资格去评判他们,因为我们也没经历过他们经历的事啊,没办法体会到他们的心情。”   沈砚行失笑,他确定了,周老师的女儿还有一点同她不一样,她没这么多的博爱,即便因为被保护得很好有些天真,却足够现实通透。   他换了个话题,“明天我有个活动要参加,你是在家休息,还是和我一起去?”   “……是什么活动?”叶佳妤愣了愣,随即在心里盘算起来。   沈砚行应道:“钓鱼。”   叶佳妤歪着头看了他一眼,“沈老板居然还有这种业余爱好?”   “兴趣罢了。”沈砚行笑笑。   叶佳妤想了想,“那……我也想去,反正在家也没事,你不会拒绝罢?”   沈砚行虽然有些惊讶于她的决定,但还是点头道:“明早九点左右来接你。”   叶佳妤想到要出去玩,兴致又高昂起来,“那我要准备什么?”   “多穿点衣服就好。”沈砚行声音很轻松,甚至有些懒洋洋的,“其他的会有人准备好。”   叶佳妤虽然不知道他会准备些什么,也不知道要去哪里,但对他的信任使她不再问,也不再担心。   她回到家时老爷子在看报纸,见她进门,摘了眼镜笑眯眯的看着她,“阿行送你回来的?”   自从那天见过沈砚行,老爷子就对他满意得不得了,愈发觉得喜欢,连称呼都变得亲近了。   叶佳妤点点头应是,老爷子就问:“阿渝,阿行他有没有女朋友啊?”   “没听小莫说起过,可能没有罢。”她满不在乎的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水,“怎么,爷爷你有什么朋友的孩子要介绍给他么?”   叶老爷子嘿嘿笑了两声,“肥水不能流外人田,你觉得阿行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叶佳妤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哭笑不得,“爷爷你不要搞笑,我和沈老板怎么可能,根本就不搭界好吧。”   叶老爷子一愣,“为什么?”   叶佳妤盘着腿坐在沙发上,想了想道:“我觉得沈老板应该喜欢那种美艳型的女孩子,要长得漂亮,身材好,还要懂很多东西,才女那种,不然没有共同话题啊。”   “你们没有共同话题么?”叶老爷子不死心,追问道。   叶佳妤猛摇头,“没有,他说的什么古玩我都听不懂,我去博物馆只是打卡而已,自从认识了志同道合的小莫,我博物馆都去得少了几次。”   她和莫桦一样是好吃嘴,说到吃总是头头是道,一拍即合,当然不像以前那样常去博物馆了。   说起博物馆,自从在那里认出沈砚行之后,她又去了几次,可却再也没见过他了,不知道他是不在那里服务了,还是她去的时间和他的对不上。   另一边沈砚行也到了家,进了门只见到祖父和父亲在下棋,厨房有韭菜丸子的香气飘出来,却不见沈砚书的踪影。   “爸,我哥呢?”他坐下来倒了杯茶喝了口。   沈兆轩将一枚炮放到他要的位子上,头也不抬的应道:“跟容家丫头去吃饭了。”   沈砚行一听就笑了,“怎么,我哥开窍了?”   “再不开窍,媳妇儿就得跑喽。”穆教授从厨房门口伸了个出来,“还有你,我跟俸清说了让他给你介绍个警花,有没有动静啊你?”   沈砚行无奈,“人警队光棍多着呢,哪儿轮得到我,您别瞎起哄。”   “不是警花也行,你得找个啊,不结婚谈恋爱也成。”穆教授看着眼前明明长得一表人才却成了大龄剩男的儿子,只觉得一阵糟心。   她缩回头去,嘀咕道:“真不知道现在的年轻人都怎么了。”   沈砚行摇头叹口气,片刻后,又起身去了车库,将明天要用的东西收拾好,放进了叶佳妤那辆车的后车厢。 第19章   周六的天气不错,阳光很早就冲破云层普照大地,再过半个月就是春节,听说公园的梅花已经来得很灿烂了。   叶佳妤起了个大早,久违的熬了一锅小米粥,米粥的香气在空气里缠绵的缭绕着。   “怎么起这么早?”叶老爷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叶佳妤转过身,“哦,今天和沈老板一起去钓鱼。”   “约会啊?”叶老爷子八卦兮兮的凑过来,眼里亮晶晶的。   叶佳妤嗔了一眼祖父,“爷爷别瞎说,我就是想出去逛逛,可是现在……”   她说着耸了耸肩,实在是特殊情况,如果有别的选择,她也不想去钓鱼,要是沈砚行没有活动,她或许还可以厚着脸皮让他陪自己去街上逛逛。   叶老爷子明摆着有些失望,叹了口气,转身出去了。   叶锐渊知道这件事后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好,“好活动,你可以锻炼一下你的注意力和定性。”   叶佳妤翻了个漂亮的小白眼,打从心底里不认同他的说法,锻炼注意力可以有很多种方法,为什么要选自己不喜欢的。   或许因为辜俸清的提醒,叶锐渊近几天的工作能推则推,连叶老爷子也很少出门,沈砚行来接叶佳妤时,看见落地窗前祖孙俩正往他这边看。   他四下留意了一下叶宅的周围,敏锐的发现了保镖的身影,不由得失笑,看来叶锐渊很有经验。   只是不知道叶佳妤的父亲叶庭生哪里去了,上次他拜访叶家,也并未见到这个人。   “爸爸和他的新女朋友去瑞士滑雪了。”叶佳妤听他问起,耸耸肩毫不在意的回答。   对于叶庭生几乎是花心浪荡的私生活,沈砚行总觉得不好评价,从一个男人的角度讲,他被很多同性羡慕,挥金如土,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但另一方面,他又被另一部分人看不起,觉得他花心,是个不折不扣的渣男。   他忽然扭头看了一眼正在玩安全带扣子的叶佳妤,“你就不怕你爸给你找个后妈什么的?”   “……哈。”叶佳妤愣了愣,随即笑了起来,“不可能,只要我哥不答应就没人能进门,退一万步讲,就算进了门我也不会叫妈,我哥也不会叫伯娘,家产更没她的份。”   “那要是她生了孩子呢?”沈砚行忽然有些感兴趣了,进一步假设道。   叶佳妤摇摇头,神情很平静,“就算生了,那也只能是把他养大,仅此而已,要是为了钱嫁进我家生个孩子,其实并不划算。”   沈砚行笑笑,“怎么讲?”   “对很多家庭来说,女朋友和妻子是不同的两种身份。”叶佳妤微微笑了笑,“妻子意味着更多的束缚和责任,做了妻子,会失去很多特权哟,要体贴贤惠,不能去夜店夜不归宿,也不能和别的帅哥眉来眼去哟,讲真,我真不觉得有必要为了我爸那老头子放弃一片森林。”   说完她自己就笑得不行,捂着嘴倒在一旁靠着车窗,沈砚行失笑,“照你这么说来,的确不大划算。”   叶佳妤点点头,又道:“现在女孩子都很精明的,你以为她们跟我爸有多少真爱啊,要真想当叶太太享受家产,应该是嫁给我两个哥哥啊,嗯,大哥最好。”   说起她的两个哥哥,沈砚行又觉得有些奇怪,尤其叶锐渊钻石王老五一个,从没绯闻面世,比他双胞胎弟弟还清净,不知道是不是桃花运都给了他舅舅。   叶佳妤坐直了身子,看了他一眼,忽然凑近过来小声道:“我跟你说哦,我哥其实有过几个女朋友的哟,不过呢……”   她顿了顿,冷哼了声,“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叶家男人的通病。”   她脸上的表情很嫌弃,仿佛自己因此受了什么连累似的,很有些不满,沈砚行眸中有些惊讶闪过。   他想起在沙滩上她和前男友分手的一幕,那个伤筋动骨,可不像她的父兄那样轻松。   凛冽的木香混合着纯净的花果气息,仿佛秋日里澄澈的空气,沈砚行即便屏住呼吸,也能感受到从她身上飘来的香水味。   眼神忍不住有些游移,他望着前方的路况,咳了声才道:“我们得……”   话还没说完,就被路边两个人拦停了车,叶佳妤下意识扭头去看,就见冯薪和沈砚书拉开车门钻进了后座。   她愣了愣,回过神来忙打招呼,“冯老师早,沈老师早。”   沈砚书刚要点头,就听冯薪似有些不满的拍了拍副驾的椅背,“佳妤,早就说好了的,不要这么生分,沈大你就叫沈大哥好了嘛,叫什么沈老师,他算哪门子老师。”   叶佳妤有些不好意思,沈砚书见状忙道:“称呼罢了,佳妤你就从了他罢。”   这句话一出口,沈砚行打方向盘的手一抖,差点将车撞上行道树那边去,“哥,不会说别说,什么叫从了冯薪,你也不怕挨老辜的打。”   沈砚书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的话有歧义,不由得有些尴尬,可他再看旁边的三个人,全都笑成了一片。   “好罢,刚才我错了,冯薪,沈大哥。”叶佳妤止住笑,忙给沈砚书解围。   冯薪这才满意了,转而道:“佳妤,待会儿钓了鱼,让沈二给你做烤鱼吃。”   “……啊、好。”叶佳妤有些惊讶,应了声好,又忍不住看了眼正专心开车的沈砚行,见他嘴角噙着一抹笑,懒洋洋的。   钓鱼的地点在城郊的水库,叶佳妤到了才知道原来是沈砚行他们钓友俱乐部的集体活动,来的都是同道中人。   冯薪和沈砚行俨然是常客,他们一下车就有人同他们打招呼,说什么好久不见之类的。   唯有叶佳妤是新来的生面孔,她有些拘谨,站在一旁看他们寒暄,过了一会儿,有个冯薪叫他褚丰的看着叶佳妤道:“哟,沈二,你总算拖家带口了啊今天,不介绍一下弟妹么?”   叶佳妤愣了愣,脸立刻就红了,忙摆摆手急于解释,“没有没有,我和他不是……”   “你别吓着她。”一只手伸了过来,将她往旁边拉了拉,让沈砚书的背影遮住她,她抬头,见到沈砚行已经拖着那人走了。   冯薪帮着沈砚书把东西从后车厢拿出来,又在一片荫凉的空地架好折叠桌子,回头看了眼已经坐在钓竿前的两个人,压低了声音对叶佳妤道:“那个褚丰,不是坏人,但是花花公子么招惹不得,阿行也是为你好,别怪他。”   叶佳妤忙摇摇头表示自己不在意,一旁的沈砚书把塑料袋打开,道:“来,帮忙穿串儿了。”   “……不是来钓鱼的么?”叶佳妤愣住,看着一袋子鸡翅肉丸什么的,有点蒙圈儿。   冯薪撇了撇嘴,“你以为只是来钓鱼我和沈大会来么,还不是为了吃顿烧烤。”   “也没见老辜没短你吃穿啊,至于么。”沈砚书摇头失笑,招呼叶佳妤坐下。   叶佳妤坐下,这时才发现旁边还有另外几张折叠的桌子,每张桌子上都有人正在准备食材,有一箱啤酒和饮料放在树下。   “他们经常这样,钓鱼兼野餐,就当聚会或者家庭亲子活动了。”沈砚书笑着给她解释。   叶佳妤点了点头,不好意思干坐着等吃,拿了两只手套戴上,帮忙穿起串儿来。   她经常与食材打交道,穿起串儿来又快又好看,冯薪的动作渐渐就慢了下来,时不时打量一下她的动作,“啧,我就说这种精细活要女孩子才干得好么,大爷我粗手粗脚的。”   叶佳妤抬眼看看长相柔弱清秀的这人,他的手纤长白皙,可不像是粗手粗脚的样子,于是她又望了眼沈砚书,碰巧和他对上视线,看见彼此眼里的嫌弃,不动声色的又分别看向了别处。   到了中午,钓鱼的几个人已经钓上了不少大鱼,叶佳妤和冯薪本来正在吃零食,见状忙过去帮忙。   她蹲在桶边,伸了一根指头去拨了拨桶里不停扭动的鱼,仰着头问沈砚行,“鱼怎么吃,烤么?”   沈砚行弯下腰来看了看,“锡纸烤鱼罢,吃不完的留着带回去。”   鱼桶有盖子,叶佳妤挽了袖子从中抓出两条来,放在一旁的草地上,拿了一把小刀用刀尖捅了捅,一条活生生的鱼就一动不动了。   “这是什么鬼手法,这么厉害的么。”冯薪怪叫了一声。   叶佳妤愣了愣,握着刀蹲在地上仰头问他们几个,“你们不是这样杀鱼的么?”   “我不会。”冯薪和沈砚书异口同声应道。   叶佳妤无奈,又去看沈砚行,就见他蹲了下来,摸着下巴道:“不是用刀拍晕它就行了么?”   “那样有可能用力不够,掏内脏的时候说不定会诈尸哦。”她撇了眼他,慢悠悠的说了句。   冯薪被她吓了一跳,拖着沈砚书就跑回了树下的桌子边上去了。   沈砚行对她的做法好奇极了,“谁教你这样杀鱼的?”   “我妈妈呀,有脊椎的鱼都可以这样杀。”叶佳妤用刀划开了鱼腹,然后又看了他一眼,笑眯眯补充道,“人也可以哟。”   沈砚行一惊,看着她一脸促狭的笑容,强装镇定站了起来,“那个……我先去帮帮别人。”   这也太可怕了,居然还是周老师教的,果然人不可貌相。   说着他就大步流星的走开了,叶佳妤看着他有些像仓促逃跑的背影,心里笑得翻了几个跟斗。   收拾干净了鱼,叶佳妤将两条鱼拎回来,用料酒、盐和胡椒粉蚝油把鱼内在抹上,再把葱姜塞进鱼肚子里,腌一刻钟,然后用锡纸包好,放进已经预热了的电烤炉里。   电烤炉是沈砚书去日本访问时带回来给沈砚行的,红色的外壳看起来很鲜艳,配了一深一浅两个烤盘,深的那个恰好可以用来做烤鱼。   烤鱼的香气愈来愈浓郁,叶佳妤时不时看表,待时间到了,她先是小心的揭开锡纸的一角,用筷子戳了戳,然后指挥冯薪小心的把它移到一旁的盘子里。   接下来的烤串儿要容易得多,只消把穿好的串儿放进去,并不是注意火候就行了,沈砚行兄弟俩忙接过她的工作,“别忙了,先来吃鱼。”   冯薪早就开始吃了,一边吃一边夸,“虽然都是鱼,但佳妤做的比沈二做的好吃多了。”   沈砚行恼羞成怒,伸脚踹了他一脚,“有吃还堵不住嘴,你给我滚回去!”   冯薪嘻嘻哈哈的嘲笑他,还要把沈砚书也拖下水,叶佳妤就在一旁歪着头,看他们三个互相调侃。   “沈二,来来来,喝一杯。”那个叫褚丰的又冒了出来,拉着沈砚行就要敬酒。   沈砚行举起桌上的一瓶啤酒和他碰了碰,“你女朋友没来?”   “嗐,人家哪里耐烦陪我来这儿啊,去美容院去了。”褚丰灌了口酒,又盯上了叶佳妤,“哪像你家这位,又漂亮又贤惠,有福气啊兄弟。”   这话有几分轻佻,叶佳妤却并不在意,伸手拿了只虾,剥了壳慢慢吃着。   沈砚行不动声色的侧了侧身,“你女朋友飞国际航线不忙么?”   “哦你说那个啊,已经是前女友了,现在这个,是个柜姐罢了。”褚丰的目光从叶佳妤身上收回,看着沈砚行意味不明的笑笑。   叶佳妤一直低着头,偶尔和沈砚书交流一句菜的味道,直到褚丰被其他人叫走。   等沈砚行松口气坐下,都还没坐稳凳子,就听见身旁这人冷哼了声,“这连风流都算不上,顶多就是下流。”   其余三人被她这句话刺激得一齐呛咳起来,她美目一转,看着三人道:“难道不是么,我爸虽然花心了点,可是对女朋友很好的,而且从来不会看不起人家。”   沈砚行失笑,终于知道她生气什么了,原来是褚丰那句话里的轻佻和蔑视刺激了她。   不过他很满意这样的结果,“对,所以你日后见了他,有多远离多远就是了。”   叶佳妤郑重其事的点头,沈砚书和冯薪对视一眼——哦,沈二又开始糊弄人了。 第20章   吃完东西又略坐了坐,一群人陆续要返回市里,沈砚行把钓上来的整桶鱼用力拎起,然后往后车厢一放。   紧接着他就听见叶佳妤的声音传过来,“沈老板,电话!”   沈砚行的手机刚才放在了她手上,听见她的声音忙过去接了起来,一通答应,“现在就回……是是是……行行行……”   叶佳妤系好安全带,饶有兴致的打量着正讲着电话的沈砚行,见他面上笑容可掬,忽然觉得他这笑同平时她见过的都不一样。   就像是三月里终于吹拂而过的春风,暖融融的,眼角的弧度都是柔和的。   她暗自猜测对方是谁,还没猜出个一二三来,就听见后座的冯薪忽然说了句:“沈大,我突然发现,佳妤只叫沈二做沈老板啊,算不算特殊待遇?”   “你嫉妒?冯老师。”沈砚书斜着眼溜了他一眼,笑呵呵的调侃道。   叶佳妤回过头来,笑着为自己辩解了句:“那是沈老板没有三令五申我改称呼啊,冯老师。”   冯薪张了张嘴,还没说话,就见沈砚行也回头说了句:“冯薪,我妈喊你今晚过去吃饭,老辜抽空回来。”   叶佳妤下意识的看了眼冯薪,见他笑得开心,心里说了句哥儿几个感情真好,念头一闪,想到他是刚接了电话,心道原来那是他妈妈呀。   “我先送你回去。”沈砚行对叶佳妤笑笑。   叶佳妤忙点头应好,等车子开了一段路,她忽然发觉车后座那两个人都没动静了,扭头一看,居然已经睡着了。   周六的下午市区内车流量比工作日少很多,很快就回到了叶家门口,叶佳妤下车要走,被沈砚行叫住了,“你等等。”   她一愣,“还有什么事么?”   沈砚行跟着下了车,关车门的声音砰的一声,把在后座睡得迷迷糊糊的两个人震醒了。   “我跟你进去拿个盆,今晚吃鱼。”沈砚行笑了笑,同叶佳妤一起走。   冯薪透过车窗看着他们的背影,转头跟沈砚书道:“我怎么觉得沈二好像……对这姑娘关心得有点多呢……”   “是么?”沈砚书手指在膝盖上敲了敲,透过车窗看向一旁的别墅群。   “没见过他对谁这样,他要是不愿意,俸清怎么会勉强他。”冯薪嗤了声,有些意味深长的笑了起来。   沈砚书摇摇头,无奈道:“就算他现在喜欢,以后也不知道怎么样,我妈很担心阿行,你知道的。”   “除非阿姨嫌弃叶家太过有钱,不然不会不喜欢她。”冯薪说着摸了摸耳朵。   顿了顿,他继续道:“她很干净,沈大,人和飞蛾是一样的,都有趋光性,向往光明是本能。”   沈砚书侧了头看着他,沉吟半晌,叹了口气,“那就……希望她是阿行的光罢。”   冯薪耸耸肩,看见沈砚行端了个盆同叶佳妤一起出来,忙摇下车窗,冲着外头喊了声。   沈砚行开了后车厢,拎了水桶下来,打开盖,挽起袖子从里面捞鱼,冯薪很快就听到叶佳妤的声音从后面传过来,“好了好了,不要再捞了,吃不完怎么办,我家可没养猫!”   “一顿吃不完吃两顿。”沈砚行的声音也传了过来。   他语气里的笑意吸引了冯薪和沈砚书的注意,他们扭过头去,后车厢已经关上了,他们透过后窗看见叶佳妤正一个人举着盆子要回去。   “我一个人回去就行了,你们赶紧回去罢,别让家人等。”她笑嘻嘻的,有风吹起了她落下来的碎发,轻柔的滑过她干净的侧脸,像是寒风里绽放的花朵。   沈砚书不得不承认叶佳妤是美的,尽管她达不到人们通俗意义上美人的标准,她脸上每个器官单独看都普通,并没让人过目不忘的特色,可是组合在一起就是好看的。   只是她的美过于柔和,大多数人见她的第一眼都会觉得她只是清秀,可是等熟悉起来,就能轻易看到她的美丽。   叶佳妤的美是没有侵略性的,这一点或许她自己都不知道,或许冯薪说得对,她是干净而通透的,他希望,这样的叶佳妤,能在弟弟那里一直例外下去。   “明天你还有哪里要去么?”沈砚行拉开了车门,回身问了句。   叶佳妤摇摇头,“明天我要睡个懒觉,沈老板,周一见。”   沈砚行笑着点点头,头一低就坐进了车子,车子掉头,离开时沈砚书又看了眼叶家的方向。   门口高大的紫藤树挡住了他的视线,这种有小毒的花卉,花开时一片紫中带蓝灿若云霞,美得如梦如幻。   沈砚行从后视镜看他似乎有些发呆,“哥,你怎么了?”   “叶家门口那片紫藤树长得不错。”他收回目光,温声应了句。   沈砚行笑笑,“是佳妤妈妈在佳妤出生那年种下的。”   “你怎么知道?”沈砚书目光一闪。   “刚才顺口问的她家老爷子。”沈砚行仍然笑笑,转头问冯薪,“你这段时间有没有去过曹教授那里?”   他说的曹教授是省警官大学的犯罪心理学教授曹望年,是辜俸清的老师,后来多次一起携手破获多起大案要案。   曹望年和沈砚行他们认识得很早,也是因为他,辜俸清才决定当警察。   沈砚行至今还记得那年他同自己说的那句话,“你只有强大起来,才能活下来,保护你爱的人。”   后来他才知道,人这一生要活下来太难了,要打败很多的困难和对手,甚至要打败自己。   冯薪耸耸肩,“曹老师身体健朗着呢,上次和俸清去他办公室看他,还没有到门口就听见他骂人的声音了,离嗝屁还早呢,再活二十年没问题。”   沈砚行无奈,“你积点口德。”   叶佳妤捧着一盆鱼回了屋,叶老爷子在沙发上望过来,笑眯眯的,听她问自己今晚要不要吃红烧鱼和糖醋鱼块,连声应好。   然后又慢慢的迈着八字步跟上去,谈着气道:“你说阿行多好一小伙子,你怎么就不喜欢呢。”   “……那我喜欢的多了去了,难道您都要给我找来啊。”叶佳妤把鱼放在流理台上,准备料理了它们。   老爷子呵了声,“要是在古代,你这岁数不嫁出去,是要被抓走的我同你讲。”   叶佳妤噗嗤笑了出来,“知道了,爷爷您快去坐着罢。”   她当然知道爷爷说的是什么,在古代中国,春秋时期就有仲春会,为的是增加“奔”的机会,到了晋代,女子到了一定年龄必须嫁人,否则官府可以强行给她找对象,在晚一点,到南北朝时女孩适龄不嫁为犯法,家人都要跟着坐牢,后来清代还设置过官媒。   幸亏她生得晚,虽然人们不再把提倡晚婚晚育挂在嘴边,但也没有将单身定罪量刑。   鱼处理干净了,先下锅煎至表面略焦,爆香姜蒜,加老抽、糖和料酒,放入鱼稍煮,收汁,装盘后撒些葱末,这是红烧鱼,若是改老抽为醋,略加改动调料,就是糖醋鱼块。   沈砚行钓上来的都是鲫鱼,刺少适合老人和怕卡鱼刺的人食用,红烧后红亮滑润且鲜嫩肥美,做糖醋,则外焦里嫩甜酸适口,很好的掩盖了河鱼原有的腥味。   叶锐渊循着香味进了厨房,抄着口袋往锅里瞅了一眼,“我多久没吃过你做的大菜了,说实话,还真有些想念。”   工作日时一切都是家政阿姨包办的,只有休息日叶佳妤才会亲自下厨,但就这么一两天都不能保证的下厨日,叶锐渊也常因为加班而不在家。   在叶佳妤心里,大哥就是个工作狂,没日没夜的工作,签约和开会他或许做得比用电饭煲熟练得多。   但她却不会天真的同他说你别做了,叶氏上下几千员工都等着他,背后上千的家庭都压在他的肩膀上,他就算不想,也会被逼着去忙。   所以当方鹤事发,沈砚行受辜俸清之托通过她来到叶家,同大哥说了那样一番话,她就知道,大哥肯定是和方鹤有过什么瓜葛。   这是她那天在沈砚行离开后才慢慢想明白的事,她不参与叶氏的任何运营,但不表示她什么都不懂。   时至今日,叶锐渊自然能够在家安坐,就应是如他所言,的确跟方鹤已经断了往来。   “再煮个鲫鱼豆腐汤好不好,你都瘦了。”她回过头,笑着问了句。   叶锐渊无奈,“你真的要做一桌全鱼宴啊?”   叶佳妤也无奈,“那有什么办法呢,沈老板钓鱼的功夫委实厉害了些,满满一桶呢。”   “阿渝,今天玩得开心么?”叶锐渊笑了一会儿,又正色问道。   叶佳妤点点头,“开心啊,还吃了好吃的锡纸烤鱼和烤串儿哦。”   “那看来的确不错。”叶锐渊笑着拍拍她的头,被她嫌弃的赶到了一边去。   于是他就靠在了厨房的门边,看着她不停的忙碌着,他看到她脸上柔和的笑容,忽然有些难过,他有多久没有好好看过妹妹了?   久到他差点以为她才读高中,可是一回过神,就发现她已经长大了,长大到穿上围裙做饭时,像是别人的小妻子。   他觉得有些难过,有种想去扒了未来妹婿那身皮的冲动。   不行不行,以后不能要女儿,否则看着一手带大的孩子出嫁离家,这感觉太虐心了。   叶佳妤根本没感受到她大哥的怨念,甚至哼起了歌来,叶锐渊忽然打断她,“阿渝,我一直奇怪,你怎么那么容易就跟沈砚行走得那么近了?”   “大概是因为……”叶佳妤抿了抿唇,“我喜欢他养的那只藏獒罢,旺财很可爱很温顺的。”   她低下头去,没有告诉大哥,她其实最喜欢的,是沈砚行的眼睛,像藏了欲语还休的秘密,亮得过天上的星。   她想起他坐在那张条案后静静看过来的模样,靛蓝色的衬衣,单手支在圈椅的扶手上,温和的微笑着,像是在看一个如约而来的老友。   可是她莫名觉得,他的灵魂从深处看过来,透过他的眼,告诉她,他是哀伤的。   甚至于让她觉得,他是绝望的,那种挣扎着想出却偏出不得的绝望,真是种奇怪而矛盾的想法。   叶锐渊信了她,又为她的奇异审美担忧,“藏獒?还可爱温顺?有哪个女孩子像你这样喜欢这种猛兽的,阿渝啊,你这样真会嫁不出去的罢。”   与此同时,隔了半个城还远的沈家,穆教授正对着一桶鱼教训两个儿子,“就知道去玩,一把年纪了也不找个对象,女朋友没有,男朋友也行啊。”   拿着锅铲的叶佳妤仰头叹了口气,和正端着茶碗的沈砚行神情如出一辙——果然么,想单身不难,难的是对付那些千方百计不让你单身的人。 第21章   距离辜俸清造访罐头梦工厂整整一周之后,叶佳妤再次从来接他下班的沈砚行口中听到了要去拜访叶锐渊的话。   她点点头回了声好,又不动声色的将话题转开。   “好几天没去你那边了,也不知道旺财还记不记得我。”她玩着手机随意感慨了一句。   沈砚行扭头看了她一眼,只看见她放下来的头发随着她低头的动作垂下来,遮住了她脸上的表情。   “它记性很好。”沈砚行笑了笑。   叶佳妤哦了声,又继续同人聊微信,并没有搭理沈砚行,他溜了一眼,看到她的手机屏幕上似乎有一条消息,似乎是一家新开的店。   他只看了一眼,很快就把目光收了回来,可没想到没过一分钟,旁边的小姑娘就举着手机凑到他眼前来了。   “世贸那边开了家新店,我和杨洛她们约好了去探店,你要不要一起去?”叶佳妤没留意他的小动作,扭头笑着邀请他一起去吃饭,“当做是给你道谢咯。”   沈砚行心里愣了愣,忽然有些狼狈生出来,他匆匆扫了眼手机屏幕,连上面是什么都看清,就应了声好。   叶佳妤笑着点点头,又回过头去不理他了,沈砚行趁着红灯最后几秒又看了她一眼,发觉她身上没有一丝的紧张。   到了这时他才忽然发觉,除去第一天她的害怕外,此后的几天她一直都很平静,也很镇定。   叶佳妤在沈砚行看不到的时候,给叶锐渊发了条信息,告诉他沈砚行会去见他。   她想,他或许以为自己什么都不懂,以为她只是被保护得不知人心险恶的娇娇女,说实话,她的确是,但却不代表她没有危机意识。   叶家和以往没有任何区别,沈砚行进门时,还看见叶老爷子正指挥着叶锐渊拿茶叶。   “沈老板,又见面了。”叶锐渊坐在沙发上,架着腿冲沈砚行打招呼,“随意,就当自己家。”   “老爷子身体还好?”沈砚行在他对面坐下,先问候了叶老爷子身体,然后笑道,“叶总好定力。”   “过奖。”对面的男人姿态放松,神情惬意,甚至还有心情去给他妹妹捋了捋乱了的头发,看起来叶氏并没有受到波及。   沈砚行低头呷了口茶,心道,就是不知道他这淡定是因为真的心里没鬼,又或者是因为没有被抓到小辫子了。   不过不论如何,既然叶氏没事,他也觉得是件好事,“看来叶总这几天过得很不错,不过……辜警官托我转告您,警报解除了。”   他这一句话落地,其余三个人都忍不住笑了出来,但只过了片刻,叶锐渊就又疑惑道:“方鹤被抓了?没听到消息啊。”   沈砚行耸耸肩,“这些是保密的,我可没法知道。”   只略坐了一会儿,同老爷子絮叨了几句,沈砚行就要告辞回去,叶佳妤此时才终于有机会说话,“沈老板,别忘了明天晚上的饭!”   沈砚行愣了愣,随即想起她说的是什么事,忙回头冲他笑笑,“好,明天见。”   叶锐渊起身送他,到了门口,他挡住了屋里望过来的视线,低声问了句,“沈老板,我已经让人做空了方氏,不违法罢?”   “天冷了,叶总这么疼爱妹妹,攒点钱给她买衣服,也不算什么大事。”沈砚行笑笑,意有所指的回了句。   叶锐渊眉头一挑,嘴角露出心照不宣的笑意来,果然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心。   看着属于叶佳妤的那辆车子消失在眼前,他才施施然的转身返屋。   沈砚行将话带到,然后打电话给辜俸清,“老辜,其实你就是想借我的嘴跟叶锐渊搭上线是罢?”   辜俸清讪讪笑了两声,然后叹气道:“我也是迫于无奈,这次拉下马那么多人,马上又要过年了,上头不希望本市现在再有什么大地震了。”   他顿了顿,似乎灌了一口水,然后又接着道:“真查起来叶氏也未必真干净,不过它洗白得好,好歹不是叶庭生掌权头几年那会儿了,叶锐渊……你觉得这人怎么样?”   “还算靠谱,有着生意人一贯的精明,冷静,算是有分寸。”沈砚行斟酌了一下才应道,“胆子也大,刚还跟我说已经让人做空方氏去了。”   辜俸清忍不住笑出了声,然后道:“从明天开始,你的任务结束了。”   沈砚行一愣,没能反应过来,于是便沉默了下去。   “阿行?阿行你在听么?”辜俸清的大嗓门又传了过来。   他忙应了声,“在,知道了。”   “心情不好?”辜俸清调侃道,“怎么,不用接送美女了不高兴?别这样嘛,你可以再想个借口,继续当护花使者,然后争取早日将人拿下啊。”   沈砚行一听就骂了句,“可拉倒吧,滚!挂了!”   说完他就用力摁了挂断键,打着方向盘,往沈家的方向去。   街灯很明亮,暖黄的光照得行人和车辆仿佛都笼上了一层薄纱,他透过车窗看去,无端觉得有些凄凉。   行道树的影子在地上摇曳,他忽然想起了很多年前站在岔路口不知道该往哪里走的自己。   然后他叹了口气,飞快的路过绿灯马上就要变成红灯的路口,车轮碾过掉落在马路上的一个啤酒罐,发出啪的一声响,一路疾驰,仿佛将过往人生全都扔在身后。   第二天早上,沈砚行依然去接叶宅接叶佳妤上班,等到了工作室门口,他叫住了叶佳妤:“佳妤,等等。”   叶佳妤一只脚已经踩到了地上,闻言回头看他,“怎么了?”   “钥匙还给你。”他指了指车钥匙,笑道,“明天省厅会召开方鹤案的新闻发布会,你再不会有危险,我的任务完成了。”   叶佳妤愣了愣,然后看着他说完话后施施然下车,她忙拔了钥匙也跟着钻出车门,“哎……”   像是忽如其来的变故,她感到有些措手不及,只听见他说了句:“我先回去了。”   “那今晚……”她想起昨晚约好的事,脱口就要问,可是却没有说到最后。   沈砚行原已转了身,此时回过头来,笑着道:“晚上七点对不对?我在世贸门口等你?”   叶佳妤仍然愣了愣的,点了点头,然后看着他继续走远的背影,忽然觉得有些若有所失。   “今天怎么自己开车来了,你的护花沈老板呢?”杨洛忽然从后面伸了个头出来。   叶佳妤被突然出现吓了一跳,差点就把手里的钥匙往她那边打过去,回头见是她,忙收了手拍拍心口,“吓死我了你!”   杨洛嘿嘿笑了两声,又问了一遍,“你怎么一个人来了?”   她边问边像周围张望了一圈,却并没看到沈砚行的踪影。   叶佳妤撇了撇嘴,转身越过她往里走,“想见他啊,等晚上罢。”   杨洛歪着头看了她一眼,忽然觉得她好像有点不高兴,可是原因是什么,她又想不到。   沈砚行花了两块钱,坐了半个多小时的公交到了省厅,然后打了个电话,进了电梯,直接上了特案组办公室。   远远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老人,他的头发已经花白了,正叼着一根烟趴在栏杆上往下看。   沈砚行还记得十几年前第一次见到他时的模样,那时他才三十几岁,头发还是乌黑的,嘴角噙着一抹安抚人心的笑,这么多年过去,他也年过五旬,头发花白,只是笑还是没变。   他还没有走近,就见一个小警察从办公室走出来,似乎问了他些问题,然后又回去了。   “来了?”曹望年转了个身,看着他笑道。   沈砚行也笑,站到了他身边,“熬了那么多天,您也不休息休息?”   “已经在休息了,写报告这种事都交给小年轻去做了。”曹望年将手里的烟摁灭,望着楼下进出的人呼了口气。   在即将尘埃落定的方鹤案中,曹望年运用自己的专业知识完成了犯罪动机推测和侧写,给辜俸清他们帮了大忙,顺便让自己带的两个研究生也得到了锻炼。   事情都了得差不多了,他刚要回去休息,还没走呢就接到了沈砚行的电话,说顺道来看他。   他上下打量一下,又伸手捏了捏沈砚行的胳膊,笑道:“还好么?”   “能吃能睡,活蹦乱跳。”沈砚行点点头。   曹望年看着他的眼睛,“心情呢,还愉快么?”   “愉快。”沈砚行迎着他的目光不闪不避,点着头应了两个字。   曹望年又看了他一会儿,然后挑挑眉,“看起来是,我说你啊,还不如俸清,一个人吃饭睡觉有意思?”   “……您可饶了我罢。”沈砚行无奈。   “行啦,我你也看过了,要是没事我就先回去了,有空一起吃饭。”曹望年将手里的烟蒂扔进垃圾桶,然后拍拍他的肩膀,潇洒离场。   沈砚行目送他走远,犹豫片刻,到底还是走到了办公室门口敲了敲,“请问你们辜队在么?”   “头儿,有人找。”有位警花抬头看见他,愣了愣,然后忙对辜俸清喊了声。   辜俸清抬头望过来,看清了来人后眼睛一亮,“沈二!你来的正好,快来帮我看看这个。”   沈砚行双手抄在大衣口袋里,施施然走进那道门,他整洁熨帖的衣着和英挺的脸孔在一群忙得没日没夜蓬头垢面的人民公仆中显得特别鹤立鸡群。   他站到辜俸清身旁,看着他面前电脑上的一张照片,照片中是一只玉制笔洗,青玉质地,荷叶形,叶心下垂,叶边内卷,形成内凹的洗心,底部和叶边四周浮雕水草、荷花、小荷叶及蟹、螺、蛙等物相配,笔洗雕工精细,莲叶造型与其它附属纹饰相映成趣。   “青玉把莲水虫荷叶洗,哪里来的?真的假的?”沈砚行挑挑眉,看向了一旁。   辜俸清点头道:“方鹤家的,放在只有他一个人才能进去的地下室里,据他交代,这是从一个找他卖药的瘾君子那里低价收来的,后来找人鉴定过是真品,清康熙年间的。”   随着这些话,他的神情变了变,沈砚行知道他还有话没有说完,也不做声,只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方宅已经被查封,有人守着谁都不能进,方鹤和相关嫌疑人也已经被收押,今天把东西带回来,省博的专家来看过,说是假的。”辜俸清苦笑。   沈砚行挑了挑眉,“真的那个不见了?”   辜俸清点点头,“偷梁换柱。”   “你们怎么确定原本那个就一定是真的?”沈砚行眉头一皱。   辜俸清摆了摆手,“你不了解方鹤,他是地主老财,不可能收水货,其他东西都看过了,全是真的,就这一个是假的,问他知不知道是假的,他说找了最有名的专家看过,都说是真的。”   “他找谁看的?”沈砚行点点头,又有新的疑问。   “梁骞。”辜俸清报了个名字。   沈砚行一听就耸耸肩,“原来是梁老看过了,那……辜队长,好好加油,说不定哪天可以将功补过,啧,康熙年间的东西,可惜了。”   要是落在文物贩子手里,说不定很快会被走私出境,再要在国内见到就难了。   沈砚行心里有些遗憾,但也无可奈何,鉴定他算是个行家,可破案却是一窍不通。   从辜俸清那里出来,他站在公交站牌前来回看了两遍,然后上了开往省博的公交车。 第22章   不是节假日,省博的游客并不多,沈砚行穿过一个个门,终于站在了馆长办公室门前。   他抬手敲了敲门,听到里面传来一声低沉的声音,“进来。”   “梁伯伯上午好。”沈砚行推开门进去,礼貌的道了声好。   梁馆长见是他,便放下了手里的笔,笑着问道:“不是周末,怎么过来了?”   “刚从省厅看过曹老师回来,顺便来看看。”沈砚行自动接了杯水,然后拉了椅子在梁馆长对面坐下。   梁馆长隐约听说过曹望年,也知道他和沈砚行之间的关系,关切道:“怎么样,你没不舒服罢?”   “没事儿,就是很久没去看他了,一时兴起。”沈砚行喝了口水,笑着摇摇头。   梁馆长点点头,然后就听他继续道:“梁伯伯,我听说你以前曾经给一个叫方鹤的人鉴定过一个笔洗,康熙朝的青玉把莲水虫荷叶洗,真有这回事儿么?”   原来梁馆长就是梁骞,先前辜俸清提到的那位大师,是沈父沈兆轩的同门,是蜚声国内外的汉史学家,也是有名的鉴宝大师。   他想了想,又沉吟半晌,点点头道:“是有这么一件笔洗,大概是五六年的夏天罢,他通过熟人找到我,那只笔洗质地非常好,应该是宫廷旧物,我记得故宫博物院藏了一件。”   顿了顿,他吸了口气道:“怎么,那笔洗出事儿了?”   “不见了,被人调包了。”沈砚行把从辜俸清那里听来的消息告诉他。   梁骞听完一阵捶胸顿足,“这可是国宝,怎么就不见了,要是流落海外,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家了!”   沈砚行点点头叹了口气,想安慰两句,话还没出口,就见他冲自己连连挥手,“出去出去,一来就给我带个不得了的坏消息,赶快走!”   “……行行行,我就先走了,您保重身体。”沈砚行无奈,只好起身离开了馆长办公室。   到了一楼展厅,见到熟悉的工作人员,寒暄了几句,又在几个展馆里随意走了走,眼看着午饭时间都要过了,他才慢悠悠的从博物馆出来。   他在路边的小面馆里吃了碗大排面,然后骑了辆共享单车,一路慢悠悠像游玩似的回到延和居。   延和居里只有莫桦,他四处看了看,“穆牧人呢?”   “后院儿里给旺财洗澡呢。”莫桦伸手往背后一指。   沈砚行愣了愣,“怎么了,还没到洗澡的日子呢它。”   莫桦仰了仰头,无奈道:“谁知道它怎么把自己弄了一身水,穆牧干脆给它洗了。”   沈砚行失笑,越过她也回了后院,只沿着廊沿下走着,隔着半个院子看角落里蹲在地上等穆牧给它洗澡的旺财。   旺财有个习惯,洗澡一定要在院子里,不分春夏秋冬,天气热还好办,冬天怕它冷着,沈砚行只好让穆牧接了热水给它洗,洗完之后立即吹干。   他已经不知第几次叹气,养着它,跟养个祖宗似的。   他用小指挠了挠鬓角,双手抄在口袋里回了屋。   房子是老房子改造过来的,沈砚行并未将它装修成他喜欢的现代简洁风,仍然是以古典装饰为主的中式风格,一楼以富贵花开隔断隔开了客厅和饭厅,一水全是红木家具。   入门即可见红木罗汉床,床上铺了牡丹花开纹的垫子,置一小炕几和一对靠枕,罗汉床两侧是红木沙发和矮几,是待客的地方。   在门口处转了个弯,往里以隔断隔开的饭厅旁边是上二楼的楼梯,他上了楼,推开自己的卧室门,整个人往床上一滚,呼了口气,沉沉的睡去。   只是却睡不安稳,好像听见有小孩子的哭声不断传来,间中夹杂着风铃清脆的叮叮声,还有隐隐约约的琴声从风中传来,无端的有些诡异。   渐渐又有说话声传来,有些飘忽不定,慢慢就变成了男人阴森低沉的大笑,美杜莎睁开了眼,只有血红的光弥漫在天际。   他猛的一抖,用力睁开眼,却只看见屋顶上喜鹊登枝图案吊灯,那只正回首顾盼的喜鹊忽然就让他觉得有些眼花。   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他一手把横在胸前的被子拉开——这是导致他噩梦的元凶。   沈砚行哗啦一下从床上坐起,伸手扒拉了下头发,转头看向床头柜,时间才过了半个小时。   他下了地,赤着脚走到窗前,从那里看向楼下院子,就见旺财正在甩头,一身长毛甩得蓬松,像头狮子。   忽然就想起了叶佳妤,她每次都喜欢捧着旺财的头用力揉搓,她面对它,仿佛是看一个珍贵的宝贝,打从心底里赶到愉悦。   那样单纯不掺杂杂质的喜悦,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过了,她干净得令他有些望而却步。   可是,越是身处黑暗,就越是向往光明,人性总是得陇望蜀,越来越贪婪。   “莫桦,我出去了啊,你早点回去,旺财让穆牧喂罢。”他拎了车钥匙,一边交代一边往外走。   知道他有饭局,莫桦以为他和平时一样,随口问了句:“又和辜警官他们去聚餐啊?”   沈砚行失笑,“你辜警官还在值班呢,我和佳妤还有她同事去。”   莫桦应了声哦,随即惊讶的望着他,“……佳妤?”   她想问什么,可是老板已经走出了门外,脚步快得才一会儿她就看不见人影了。   到了世贸大厦,泊好车,他看看时间,还不到六点半,于是到一旁的咖啡厅去等着,将地址发到了叶佳妤手机上——他早就借着接送的机会要到了叶佳妤的各种联系方式。   叶佳妤收到他的信息,频频催促磨蹭的杨洛,“哎呀你快点,沈老板都等着了,我们要迟到啦!”   “好啦好啦。”杨洛一路小跑着去开自己的车,“和朋友吃饭而已,你搞得像相亲做什么。”   叶佳妤愣了一瞬,连忙把头从车窗外缩了回去,只觉得耳朵有些发烫。   新开的店叫“粮仓”,主要是西北风味,四个人坐在靠窗的卡座里,叶佳妤打开了小型摄像机,对准了正在点菜的杨洛。   “大家好我是洛洛,今天呢带大家来新开的粮仓进行探店,这里主要是西北风味的美食,菜单上……”杨洛先是对着镜头挥了挥手,然后介绍着菜单,点完菜之后又说了几句店里的装饰。   这是沈砚行第一次参加到美食类视频的拍摄中去,因为这视频和自己没什么关系,他还刻意的将身子往后仰了仰,以避免不小心入镜。   菜上来了,其中有一道西夏石烤羊引起了沈砚行极大的兴趣,呈菜的服务生介绍是以一块厚约两公分的削平的祁连山石板用木炭烤制的。   将去骨羊肉洗净,片成薄片,贴在烤热的石板上,用瓦盆扣盖,各种调料研成碎末,加食盐和料酒搅拌均匀,羊肉边烤边撒调料,直到烤熟呈金黄色。   味道是椒麻口的,入口鲜嫩酥香,是西北地区特有的美食。   几个人都对这道菜赞不绝口,虽然价格比其他菜都高,但用料十分扎实,羊肉选的是上脑和大小三叉肉,筋膜剔净,片成大薄片,厚薄均匀长短刷齐。   沈砚行笑道:“在远离大西北的h市能吃到这么好的石烹菜,实在是意外之喜。”   这道西夏石烤羊是以石烹法烤制的。石烹之法起源于石器时代,那时人们用石器做成简单的生产工具和生活用具,其中也包括石上燔谷,《古史考》云:神农时,民食谷,释米加烧石上而食之。   据有关史料记载,石烹法有二:一是将烧热之石块放入盛水的容器中,使水沸再使食物熟之,二是将石烧热,食物直接放在石上而制熟。   很明显西夏石烤羊就是用第二种方法,杨洛叹道:“果然是古风犹存。”   孟孟咬着筷子好奇的打量着沈砚行,“沈老板懂的真多。”   “雕虫小技,献丑了。”沈砚行笑笑,将一筷子青菜夹到叶佳妤的碗里。   叶佳妤愣了愣,有些不情愿的吃了,沈砚行用眼角余光扫了她一下,微微露出些笑来——他就发现了,叶佳妤不爱吃青菜。   每道菜都尝过评价过了,杨洛暂时将摄像机关了,“这样大家吃得更开心些。”   饭吃到了一半,沈砚书忽然打了电话过来,沈砚行有些纳闷儿,问了才知道他是问自己要不要吃蛋糕。   “不年不节又没人生日,你买蛋糕做什么?”他停下筷子,扭头看了看窗外。   沈砚书叹了口气,声音压得低低的,“你说呢,我约人吃饭,结果被人带到烘焙工作室来了。”   “哦……”沈砚行忍不住笑了起来,长长的哦了一声,充满了调侃和幸灾乐祸。   沈砚书沉默半晌,“你在哪儿呢?妈说你没回去吃饭。”   “……哦。”他这声哦应得短促,熟悉的人能听出些不好意思来,“跟佳妤还有她两个同事在外面吃饭。”   “……嗯?哦哦。”沈砚书似乎愣了愣,然后咳了声,“方便让我们打声招呼么?”   沈砚行虽然觉得奇怪,却也没多问,只把手机递给了叶佳妤,“我哥,说和你打声招呼。”   叶佳妤也觉得奇怪,可是电话已经在眼前了,她只好接过来,“……沈大哥好,吃了么?”   “一会儿去,我一会儿带蛋糕回去,明天让阿行拿去店里,你有空过去吃好么?”沈砚书根本没想他弟弟刚才可没说要不要吃这蛋糕,只满心想着,老弟,哥哥已经很努力在帮你啦。   叶佳妤愣了愣,然后忙道谢,就听沈砚书继续道:“佳妤,一会儿让阿行送你回去,我刚听说昨晚省医院来了个姑娘,是在附近酒吧跟个外国人喝了杯就醉了然后服务生通知她家人送来的,跟来的还有民警,说是这姑娘被人下药了,来的时候双目紧闭,都昏迷了,又照ct又洗胃的,现在外面不安全,你也小心点儿啊。”   “……啊、好的好的。”叶佳妤听得一愣一愣的,被人下迷魂药这事她也就在电视和小说里见过。   沈砚行坐得离她很近,沈砚书在电话那头说的话他都听见了,自然也看清了叶佳妤愣愣的反应。   他不由得无奈,从叶佳妤手里拿过了自己的手机,“哥,你吓她做什么,怎么跟老辜一个毛病?”   “我这不是给你当护花使者的机会么,不用谢。”沈砚书的声音又压低了,嘿嘿笑了两声,不等沈砚行讲话就强行结束了通话。   沈砚行看着手机屏幕一阵无语,他自己的事还没捋清楚呢就管别人,这都什么毛病。   他收起手机,看了眼叶佳妤,见她好像没什么害怕的样子,不由得有些奇怪——小丫头不是胆子很小很容易吓着的么?   “你放心,我又不喜欢在外面喝酒,不会有事的。”叶佳妤仿佛看穿了他的想法,凑过来压低声音笑着说了句。   沈砚行才张了张嘴,就听见杨洛道:“再拍最后一段啊,来来来,大家来跟观众朋友打个招呼。”   摄像机开了,已经放在了能看到四个人的地方,叶佳妤和沈砚行都冲摄像头挥了挥手。   回去的时候,沈砚行到底有些不放心,“要不然……还是我送你罢,你在前面开我在后面跟着。”   叶佳妤忙摇头摆手,“不用啦,沈大哥说的那些事我真的不会遇到的,我会很小心的。”   “大哥的意思,是让你平时也要注意,尤其是跟陌生人交往这件事上。”沈砚行见她像是真的没领会沈砚书话里的意思,不由得失笑。   说完之后他还拍了拍叶佳妤的头,动作极其自然。   叶佳妤愣了愣,有些不明白自己跟他之间怎么就这么熟了呢,都可以随便就拍她头啦?   可是又不好意思问,只好晃晃头,不满的嘀咕了句:“不要拍我头,又不是小孩子了。” 第23章   转天中午沈砚行发信息给叶佳妤,告诉她下午下了班后过来吃蛋糕,可是却一直都没有收到回复。   他并不在意,照常坐在条案后面,条案上铺了报纸,摆在他面前的,是修补到了尾声的黑瓷茶碗。   沈砚行半年多前开始学金缮,或许是因为有天分,以前又曾跟一位老艺人学过锔瓷,至今已略有所得。   金缮又被称作漆缮,本意在于面对不完美的事物,用近乎完美的手段来对待,是瓷器修复工艺中装饰手法较强的一种,不仅仅用于陶瓷的修复,还可以应用于紫砂和玉器的修复,设计和手法得当不但可以还原本已破碎的原作,反而还能增加另一种难以言喻的“残缺的美”。   这种美是沈砚行喜欢上金缮修复的理由,他也并不打算要自己学得有多精通,只把它当做一种兴趣爱好罢了。   人生在世,长长数十年光阴,总要有些事做。   茶碗在几天之前上金,当时他用羊毛刷子粘点金粉慢慢的擦上去,慢慢的擦匀,一下又一下,极致的耐心。   然后用棉签沾点松节油一点一点的擦干净上金区域外残留的金粉,将它放在阴凉处静静的等待阴干。   此后沈砚行便一日看它一次,今天他再去看时确定金粉已经长牢固了,便决定涂罩金漆了,以棉签粘上透明罩金漆,用卫生纸抿得棉签上面就只剩下些许,再小心涂到金面上去,全部涂完了,等十分钟左右,用一根新的棉签轻轻擦一下金面。   隔一个小时重复一遍上述动作,直到第三遍沈砚行才满意的停了手。   修复后的黑瓷茶碗身有一条条纤细的金色线条,顺着瓷器受到冲击形成的裂纹流淌,仿佛一道道划破黑夜的闪电,仿佛经历着涅槃和重生。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金缮修复成品后的第一个念头,如果缺损和破碎会给人带来阴暗破败的感觉,那修补所用的金色,就像是太阳的光芒,足以撕破黑暗。   莫桦去外面的便利店,进门就看见他托着那只茶碗端详,神色十分沉静,她忽然想起了第一次走进这家店时见到的沈砚行。   那时莫桦刚毕业,再过一个月就要去博物馆工作,不想在家里待着,刚好选修过沈兆轩老师的课,她便说想去老师的工作室实习玩玩,结果老师却说:“你要是只想打发时间,我给你介绍个去处。”   她一时好奇就答应了,老师给了个地址,她按图索骥找来,就是才开了三年不到的延和居。   那时店里只有穆牧和沈砚行两个人,加上一条叫旺财的藏獒。   她至今都记得第一次见到沈砚行时,穿着靛蓝色衬衫和黑色西裤的男人眼里如同无波古井般平静的光。   得知她是沈兆轩介绍来的,他点点头,将她交给了穆牧,待了几天她发觉他和客人交流很有意思,充满了老式的智慧,穆牧说这就是古玩行的规矩。   她的老板是沉静的,做事极有耐心,他似乎懂很多东西,又有很多秘密。   她问穆牧,穆牧三缄其口,只说他也不知道。   后来她没去博物馆工作,留在了延和居,一留就是五六年,慢慢的习惯了这里的节奏,习惯了沈砚行出门就把整个店和旺财丢给她,仿佛她和他们是家人。   莫桦站在门口要进不进,后面传来带着笑意的声音,“莫桦你站门口做什么,罚站呐?”   她扭过头,“辜警官,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来蹭饭呐。”辜俸清刚从新闻发布会过来,因为破了方鹤案,特案组暂时没任务,集体休假三天,他和冯薪约好了来延和居吃饭。   他和莫桦一起进了门,走到沈砚行跟前,打量了一下他手上的东西,“嗯,好看,没过敏罢这次?”   金缮用的漆有时容易让人皮肤过敏,沈砚行接触后手臂通红起疹子是家常便饭。   他摇了摇头,“没事。”   “晚饭吃什么?”辜俸清在一旁的椅子坐下,自己倒了杯茶喝着问道。   沈砚行将手里的茶碗放下,“涮锅,等佳妤过来就开饭。”   他摸过手机来,却发现中午发的信息到了现在都还没有回复,而时间已经到下午五点半了。   辜俸清愣了愣,“你叫佳妤过来了?”   “昨天我哥和容家丫头去了烘焙工作室,做了蛋糕拿回来,刚好昨晚我和佳妤她们出去吃饭,就说让她今天来吃。”沈砚行边解释边按电话号码。   电话许久都没人接,沈砚行有些奇怪,却也只好暂时放下这边,坐过去和辜俸清聊起被掉包了的那件笔洗来。   约莫过了十来分钟,放在桌上的手机疯狂抖动起来,他看一眼来电显示,然后接起来,“佳妤,过来吃饭。”   “哎哎好的……等半个小时啊……”叶佳妤似乎很忙碌,才说了几个字就又不说话了。   沈砚行听见那头环境嘈杂,一时好奇,举着手机听着也不挂断,就听见叶佳妤在和别人说话,“缺的镜头明天再补……就这个就这个……不行我要走了约了人吃饭……”   才听到这句电话就被挂断了,沈砚行有些失望的放下手机耸耸肩,装作没看到辜俸清调侃的眼神。   才放下手机冯薪就来了,辜俸清问他:“下午没课?”   冯薪摇摇头,又点点头,“本来是有的,和同事调了,明天上午再上。”   厨房里莫桦和穆牧一个切肉一个洗菜,配合得十分默契,他们认识也有五六年了,对彼此的习惯都很了解。   “穆牧,你什么时候把你那小女朋友带来给我和老板看看啊?”她随口问道。   穆牧把洗好的青菜放进菜篮子里沥水,叹了口气,“再说罢。”   语气有些无奈,情绪也不像以前那样欢快,莫桦觉得有点奇怪,“怎么了这是?”   穆牧反问了句:“你们女孩子结婚是一定要有房子的么?”   “起码得有地方住啊,一起还房贷也行啊,我总不能跟你四处流浪罢。”莫桦手起刀落片着兔肉,回答得非常坚决。   穆牧又叹了口气,“所以啊,我在想什么时候付得起首付啊。”   莫桦手里的刀顿了顿,她愣了愣,“你们才在一起多久,就到买房这一步了?”   “她想要……”穆牧抿抿唇,仿佛十分苦恼。   莫桦看了他一眼,“商量一下嘛,也不用这么着急吧。”   她咬咬嘴唇,犹豫着道:“我觉得……你要小心一点,别被骗了,新闻里说过好多类似的事。”   穆牧愣了愣,也转头看了眼,半晌点点头,算是接受了她的好意。   俩人似乎之间的气氛有些尴尬起来,于是都默默的不说话,直到叶佳妤到了。   叶佳妤进了门先是和沈砚行他们打过招呼,然后就进了厨房欲要帮忙,“还有菜要准备的么?”   她的声音打破了莫桦和穆牧之间的沉默,俩人竟是同时松了口气,莫桦转向她笑道:“这边都差不多了,你帮忙端出去罢。”   叶佳妤应了声好,和穆牧一起端了食材盘子出去。   锅子是沈砚行准备的,炉膛内放了已燃木炭,开水的热气已经渐渐升起。   涮锅这种东西叶佳妤多是吃羊肉,兔肉还是第一次吃,莫桦片的兔肉又薄又均匀,叠在盘子里煞是好看。   水开了,沈砚行率先起筷,可涮好的第一块肉却不是自己吃,而是照顾似的放进了叶佳妤碗里。   叶佳妤忙道了声谢,蘸了调料后看着肉粉色的兔肉,叹了口气:“兔兔那么可爱……”   沈砚行眉头一跳,停下筷子看了她一眼,接着就听见她继续道:“……味道肯定也很好。”   他不由得失笑,“好好吃饭,别作怪。”   这话说得十分熟稔,且有些嗔怪,冯薪看了他一眼,似乎捕捉到他藏在平静清冷面色后面的宠溺。   这点感情太过细微,或许连说话的人都没察觉罢。   他笑笑,又继续低头吃肉,听见叶佳妤忽然又说话了,她问沈砚行:“涮兔肉是不是就是拨霞供?”   林洪所著《山家清供》一书中记载:游武夷六曲,访至止师,遇雪天 ,得一兔,无庖人可制。师云:“山间只用薄批,酒酱椒料沃之,以风炉安座上,用水少半铫。侯汤响一杯后 ,各分一筋,令自筴入汤、摆熟、啖之,及随宜各以汁供。”   这段记载是第一次将涮兔肉记载得如此详细。   “浪涌晴江雪,风翻照晚霞。据说是林洪将热汤中的肉片中反复拨动,见到肉片色泽宛如云霞,便将此佳肴取名为拨霞供。”沈砚行笑着点点头。   辜俸清笑了声,“以前啊,就数这群读书人会吃。”   莫桦递了他要的麻酱过来,接话道:“那是因为他们才会有这种闲情逸致啊。”   辜俸清接过,笑了声,又继续往里放肉,“这兔肉好吃,口感有点像野兔的?”   “就你嘴刁。”沈砚行啧了声,“本来莫桦打算买羊肉的,结果看到有人卖兔肉,说是野兔,看着不错就买回来了。”   叶佳妤抬起脸来,笑嘻嘻道:“下次我们可以做冷吃兔,小莫哦?”   莫桦听了就对着她比了个v,两人眉来眼去,明显就是一拍即合。   沈砚行好笑的转头打量她,见她被热气熏得脸都红了,就连白皙的耳朵也变了色,心道这拨霞供怕是有另一层意思,没见吃着吃着白生生的脸都红了么。   他目光一转,落在了叶佳妤伸出去夹菜的手上,她左手还将青菜盘子递过去给冯薪,他溜了眼,发现她两只手都光秃秃的。   “你那支镯子呢,怎么不戴?”他记得叶佳妤平时总戴着一支水头极好的老坑玻璃种贵妃镯,而今天却不见她手上有这物。   叶佳妤原本欢快的神色一下就变得沮丧,“别提了,今天在拍摄的时候不小心磕坏了。”   因春节要放假,她得多拍两支视频在春节时更新,拍摄时手忙脚乱的,她怕碰坏了手镯,一般先摘下来等拍完了再戴上,今天忙得晕头转向,从包里拿出来时不小心掉在了地上,碎成了三截。   叶佳妤哭的心都有了,这支手镯是老爷子在她十八岁成人礼时送的,费了不知多少功夫才寻摸来,结果她一不小心就几乎报废了。   她的眼尾都耷拉了下来,鼓着脸像是只颓废的兔子,辜俸清和莫桦他们连忙安慰她,“拿去修一下就可以,又不是碎得很严重,肯定能修得好。”   也只好如此了,这支手镯实在是好,叶佳妤舍不得不要,虽然明知可以补救,但心里的沮丧感仍然强烈之极。   沈砚行侧头看了她一眼,笑道:“你若是信得过我,那就将它留下来给我,我替你补好它,怎么样?”   叶佳妤愣住,但其余人都高兴的叫起好来,穆牧道:“老板的技术很好的,碎得只剩三四片残片的青瓷长颈瓶都补得好,而且感觉比原来更好看。”   叶佳妤仍然有些不明白,冯薪便道:“沈二学过锔瓷,现下又学了金缮,技术很不错。”   听到金缮二字,叶佳妤的眼睛一亮,忙看向沈砚行,“沈老板,大家说的是真的么?”   沈砚行点点头,冲她笑了笑。   叶佳妤的神情立即就恢复了愉悦,“那就麻烦你啦,沈老板真厉害,金缮都懂,我听说很难的。”   她的夸赞显然很由衷,从她的语气和眼神里流了出来,沈砚行微微一笑,忽然觉得她的表扬很让他受用,心口熨帖得让他觉得很舒服。 第24章   那晚离开延和居时,叶佳妤将用丝巾包裹着的玉镯碎片小心递给沈砚行,又从他手上接过了没来得及吃的蛋糕。   然后有些期待又有些担忧的走了,沈砚行并没有跟她保证一定修复如初,毕竟他连玉镯的损坏程度都还没鉴定过。   第二日的阳光很好,春节越来越近,也不过还有将将不到半月的功夫了。   沈砚行拿了几张旧报纸,慢条斯理的在条案上铺好,又把装了工作的小木箱放在上边打开。   面前是叶佳妤那碎成了三截的玉镯,沈砚行仔细端详过,断面很完整,属于易于修补的范畴,实属不幸中的万幸。   他拿起一截残片对准了从旁边窗棂漏进来的日光,在日光里质地细腻的翡翠纯净无瑕,颜色是紫色和绿色共存,是难得一见的春带彩,在光的照射下残片呈半透明至透明状,已是翡翠中的极品。   沈砚行内心既咋舌又可惜,他早知叶佳妤这支手镯的珍贵之处,否则也不会她一日没带就被他察觉,但如今原本完美无瑕的玉镯变成这样,内心的遗憾多少都是有的。   但另一方面,他又觉得有些感慨,这样一支堪称极品的老坑玻璃种春带彩,但凡略识货的都能领会到它的价值,可见叶家将叶佳妤看重到了何等地步。   他呼了口气,开始专心致志的修补这支有了残缺的极品。   大漆调好,小心的涂在两截断面之间,断口接好之后,沈砚行将镯子小心翼翼的放进阴干箱,又在旁边放上湿毛巾保持湿度,等待大漆将干未干的时机到来。   大漆干燥的特性俗称阴干,需要空间里有足够的湿气,温度越高,越是吹风,则干得越慢,因此梅雨季才是沈砚行工作速度加倍推进的时候。   可惜此时已是冬季,天干物燥,空气寒冷,他只能使出等字诀。   完成这个步骤,已经是下午三四点,叶佳妤拍摄任务繁重,料想今日不会出现了,他便拍了张照片发给她。   隔了一个小时之久,她才姗姗来迟的回复了个哭脸,“都丑成这样了,它还能抢救得回来么?”   沈砚行失笑,认真的回复她,“这才是第一步,等修复全部完成,或许会好看些。”   在有些漫长的一周多时间过去之后,沈砚行在周末这天邀了叶佳妤到延和居,他要给这支玉镯进行贴金了。   因为镯子已经完全断裂成了三半,如果按照金缮修复的基本做法,只要用大漆黏合两个断面再加以描金或贴金就够了,但是考虑到它的牢固度,沈砚行选择用桑蚕丝在断裂处进行了缠绕,如此一来,贴金的面积就此原有的一条小缝隙宽了些许。   但他征求过叶佳妤的意见,得知她日后还是会常佩戴,为了不再造成不必要的损坏,也只能这样修补。   叶佳妤坐在椅子上,面前是莫桦给她冲泡好的花茶,茉莉龙珠的香气氤氲在空气分子里,她的目光一动不动的停留在不远处的男人身上。   周遭的一切他恍若未闻,外间有人走过传来的说话声,旺财着急无聊偶尔发出的呜呜声,她和莫桦时不时的对话,全都无法让他分心。   他一手镊子一手玉镯,小心的贴金描金,通透的春带彩在他指尖渐渐多了金色的光影在流动。   叶佳妤有那么瞬间看得痴了,她知他生的极英俊,此时垂着眼睛,平日里偶尔稍显锐利的眼神被长而密的睫毛掩藏住,恍惚间,竟有一丝温柔的味道。   莫桦没有再来打扰她,此时的延和居里一片宁静,叶佳妤垂眼呷了口茶,忽然生出些隐居闹市的错觉来。   她想到有做房地产的旧时同学曾经在班群里讨论,说现下安静之处的房子贵,闹中取静的房子更贵。   那时她不解,而今想来,不过是人们既要方便,又要安静罢了,总想两全其美,那必要付出许多,金钱或者其他。   在春节之前,叶佳妤终于取回了金缮好了的手镯,沈砚行眼含笑意的看着她兴高采烈的将镯子重新套回腕上,“怎么样,补得还合心意罢?”   “好看,我很喜欢!”叶佳妤抬起手腕冲他晃了晃,歪着头道,“你替我补好了手镯,我要怎么谢你才好?”   若是换了旁人,大约就是将修缮的费用给他,毕竟上面用的金粉金箔都是真金,且这个过程要花的心力巨大。   可是叶佳妤不是旁人,沈砚行笑笑,目光有些闪烁,“或许……我可以请你陪我去买些年货?”   叶佳妤愣了愣,没来得及问就听见他继续道:“我家几位长辈老的老忙的忙,我大哥也忙得很,只有我游手好闲,可说实话,我实在不是行家。”   “好啊,那我就给你当参谋,我家的年货可都是我备的呢。”叶佳妤笑了起来,脸上露出了志得意满的笑来。   沈砚行笑着点头同她约时间,说话时目光不由自主的飘向她的手腕。   春带彩里的春来源于紫罗兰色,总是带着一丝妩媚与神秘,配着通透的绿,更加显得柔情似水,他以描金沿着裂缝绘了兰草纹,又在这份婉约里增添了三分的雍容华贵。   那抹迎着光线闪烁着暖光的金色,扣在她的手腕上,愈发显得她肤白如玉,莹莹生辉。   她仿佛天生就适合这种名贵之物,它们的光芒无法盖过她本身的风采,只是一个恰到好处的配角,将她的骄傲衬托得淋漓尽致。   沈砚行不由自主的露出抹笑来,莫桦远远看着他,心里忽的一动,像是意识到什么,却偏又没有抓住。   等她眨了眨眼睛再看过去,沈砚行又恢复了一贯的平淡清冷,眉宇间依旧波澜不兴,仿佛这世间没有什么可让他激动的。   转天是周日,叶佳妤和沈砚行定好了去年货市场买东西。   置办年货这件事,在大多数家庭都被自动划归主妇名下,叶家是没有主母的,周蕙在早在两个星期之前就回了娘家,叶佳妤自然也不可能求助于母亲。   因此她早早就将这件事拿了起来,历年来叶家过年要用的海产干货、瓜果红封和酒水饮料都是她一手准备的,通过网络和市场,全方位的撒网搜罗。   对比之下沈家要简单得多,穆教授倒是主妇,但她忙得很,常常是去了市场随意备些待客用的东西以及走亲戚的礼品就作罢,按她的话说,反正到了大年初七初八市场和商场就营业了,要什么都有。   近两三年她逐渐将这种事交给两个儿子,沈砚书倒还能躲一些懒,到了年底,他大半时间都在同要参加春节晚会演出的学生和同行在一起。   唯有沈砚行这个在父母眼里闲得什么都不多就时间多的没法躲,穆教授一个电话打来就说一句去买年货,他连一句话都没说那头就挂断了。   “这边是菜市场,来订鸡鸭鱼,回去了你放在冰柜里冻上。”叶佳妤一面说一面领着他往里走。   说实话沈砚行是没怎么来过菜市场的,上一次来都不知道是几时了,他小心翼翼的跟着走,努力的忍耐着菜市场特有的腥臭,还要避开拥挤的人群。   他抬眼看去,走在前面的叶佳妤却仿佛安步当车,慢悠悠的,一家接一家档口看过去,显见是常来。   “阿姨,你这儿廿九的时候还开不开门,我让人来取。”人多嘈杂,叶佳妤说话都要提高音量。   得到档主的肯定答复,叶佳妤拉了拉旁边的沈砚行,让他将联系人和电话告诉店里的老板娘,然后付了定金离开。   离开菜市场,叶佳妤指挥着他去另一条街,“现在我们去买海产干货,还有瓜果干果,酒水这些我就不帮你了,你懂得应该比我多的。”   “要准备这么多东西啊?”沈砚行走了一趟菜市场,觉得自己实在长见识,又觉得有点害怕。   叶佳妤看了他一眼,理所当然的道:“肯定的呀,虽然春节就休市一周,可总要吃饭的,而且家里会来客人罢,不好不准备的,难道你家不是么?”   沈砚行苦笑,“我家都是便饭,便饭。”   会来沈家拜访的亲朋都习惯了穆教授的简单,反正平日里大鱼大肉吃多了,来拜年也不是为了口吃的,大不了就下馆子去嘛。   若是来的是学生,就更好办了,好些学生会带着食材来,连馆子都不用下了。   叶佳妤惊奇的看着沈砚行,仿佛他在开玩笑,沈砚行见状无奈极了,“实在忙,而且外间人这么多,你看刚才在市场,我都要走不动了。”   叶佳妤摇摇头噗嗤笑了声,她还是第一次见到沈砚行露出这种无可奈何的苦恼表情。   到了海产批发市场,这里同样蜂拥着许多采购年货的市民,叶佳妤这次再没有一家家看过去,直接将沈砚行带到了常来往的店家那里。   “陈姐,带了个朋友,你给拿些干货,照着我的分量减一些就是了。”她笑着开门见山说明来意。   老板娘是个四十多岁的圆脸中年妇女,脸上挂着笑,看起来十分和善,一面拿东西一面问道:“小叶,这是你男朋友哇?”   “……陈姐别瞎猜,我要是有这么个男朋友,我爷爷要高兴疯喽。”叶佳妤先是一愣,下意识看了眼沈砚行,随即忙开口打哈哈。   沈砚行只是笑着,并不言语,这一刻他仿佛只是叶佳妤的跟班,跟着老大出门,指哪儿去哪儿。   到底也是累世书香,过得再如何简单也还是追求品质的,沈砚行自然见过大把好货,也一眼就看出叶佳妤带他来的这家店很有些真材实料。   除了干贝这些海产,还有菌菇干货,没过多久俩人就拎着三大盒的东西转战了。   接下来叶佳妤还带着沈砚行买了些干果和水果,另外瓜子糖果饼干巧克力这些都要备好,因她问明白了过年期间的确有小孩子会造访沈家。   “啊对了,你家春联要买么?”叶佳妤将东西全都放进后车厢,忽然想起了很重要的一样东西。   沈砚行忙摆摆手,“这些都是自家写的。”   “也是,我差点忘了你家长辈都是饱学之士。”叶佳妤有些不好意思的吐吐舌头。   沈砚行失笑,“要不然我给你家送一套?我家老爷子闲着也是闲着。”   叶佳妤一愣,随即眼睛都亮了起来,“真、真的么,会不会太麻烦了?”   沈老爷子的书法作品早在几年前就已经千金难求了,她从未想过有一天能得到他亲手写的春联。   沈砚行见她如此,忍不住笑出声来,“怎么会,写几个字罢了。”   叶佳妤连忙谢了又谢,叹道:“回头我爷爷肯定特别高兴。”   顿了顿,她又嘱咐道:“廿九那天你记得去市场取肉,还有青菜也一并买好了,要是三十再买青菜,就得早早去。”   沈砚行道好,手里方向盘一打,离开了人挤人的采购市场,转往叶家方向去了。   等到晚上穆教授看着小儿子办回来的年货,一样样都是齐全的,还有他说的廿九才去取的鲜鱼鲜肉,不由得咋舌,“我自己都没办这么齐全过,阿行,不是你一个人办的罢,莫桦帮你的?你别总使唤人家小姑娘。”   沈砚行耸耸肩就要反驳,沈砚书却抢先了道:“妈,不是莫桦,应该是佳妤给他帮的忙。”   想到自己换下来的尚有菜市场那股腥臭味的的衣服,沈砚行有些嫌弃的点点头。   穆教授愣了愣,“佳妤?是谁?女的?阿行你有女朋友了?”   她接连的问句让沈砚行忍不住往后退了两步,“叶家的女孩子,前几天替她修了个手镯,我就请她帮个忙,大哥和老辜他们也认得她的。”   沈砚书点点头,表示他说的是真的,穆教授啧了声,“我就说嘛,怎么可能阿行一个人能考虑这么多,呵,我当初就该生个女儿,怎么就倒大霉养了你们这么两个儿子,一点都不贴心。”   这也能挨顿挤兑,沈砚行兄弟俩对视了一眼,目光一触即分,各自看向了别的地方,面色淡定得可以。   “要好好谢谢人家,知道么?”穆教授回头交代了一句。   沈砚行嘴唇勾了起来,“知道了。”   穆教授见他神情轻松,仿佛还有几分愉悦,有些话想问,又怕时机未到,纠结了片刻,终究是暂时作罢。 第25章   腊月廿八,眼看着要过年,叶佳妤忙着将最后一支视频的剩余内容拍完。   洗净后浸泡了两个多小时的红豆、莲子和百合放入煮开的锅里,加入切丝陈皮,再次煮开后用中慢火煲两小时,最后才用大火煲大概半小时,煲至红豆起沙,还余适量水份时加糖调味。   大红绣龙凤的金银裙褂,荷花、鸳鸯和蝠鼠散落在裙角,这些图案都寓意着尊贵吉祥、百年好合。梳妆台上摆着金花冠,金色的流苏垂在桌角轻轻晃着,她盛装端坐镜前。   她的母亲喂她吃了碗莲子百合红豆沙,说这样能百年好合,头发全都白了的老祖母,颤巍巍的拿起梳子,给孙女儿梳头。   “佳妤,你要配的文字呢,在你电脑上么?”康恺靠着椅子背,伸头高声问叶佳妤。   叶佳妤结束了所有拍摄,正看到手机上沈砚行发给她的信息,闻言忙应了声,“就在我电脑桌面上。”   “佳妤,晚上一起吃饭啊,吃完去唱k,反正明天就开始休假了。”杨洛拍了拍她的肩膀,笑着道。   叶佳妤沉吟片刻,看清了沈砚行发的信息,“过来拿春联,顺便吃饭。”   她看完这两行字,立刻扭头对杨洛道:“不了,要去朋友那里拿点东西,你们玩得开心。”   孟孟抱着文件夹凑过来,噘着嘴抱怨她,“佳妤姐现在都不和我们吃饭了,常常下班就不见了,是不是去谈恋爱啦?”   “对啊,我发现这段时间有点不对劲啊,是不是真的……嗯?”杨洛上下打量了她一回,皱起了眉头。   叶佳妤心头一跳,目光随即撇向了别处,“没有啦……怎么可能啊,你们不要乱讲。”   “又没说什么你慌什么慌,我看啊,就是有。”杨洛啧了声,忽然有些暧昧的笑了起来,“不会就是上次和我们一起吃饭的那位沈老板罢?”   “是啊……”孟孟也跟着起哄,“那位沈老板长得很帅呢,年轻有为,和佳妤姐很般配啊。”   叶佳妤一愣,心里又是一阵乱跳,她想反驳,可却说不出话来,呆滞半晌后猛的转身就走,“胡说八道,不理你们了!”   她匆忙走了,杨洛和孟孟却觉得她是怕羞所以落荒而逃,笑声远远的传过来,她听见自己心跳加快的声音夹杂其中。   叶佳妤坐在车里,迟迟没有发动车子。   她忽然想起那天在修补手镯的沈砚行,眉目低垂,像是莲座上普度众生的观音大士,饱含着热忱与宽容。   可是她分明又记得,沈砚行偶然从眼底流露出来的阴暗和挣扎,他像是个充满了秘密的潘多拉之盒,她认真的端详,试图从他的目光中知道些什么,可是却一无所得。   直觉告诉她,沈砚行是危险的,她甚至根本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无条件的信任他,越是接近,越是被他吸引。   这样的男人是危险的,叶佳妤心想,也许以自己的道行,一辈子也无法驾驭他,如果这样,那不如不开始,就当做一个能够深交的朋友。   沈砚行和高健是完全不同的两种类型,叶佳妤忽然如是想道。   高健为人有些懦弱,不是个能决断的性子,尤其面对感情问题时,既放不下旧情复燃的前女友,又对叶佳妤抱有愧欠。   沈砚行则不然,虽然没听他提起过任何与感情相关的只言片语,但叶佳妤观他为人处世,应是很有主见的,否则一个书香世家出身的年轻人,怎么会一意孤行当个古玩行主,完全不接父祖衣钵。   想到这里,叶佳妤忽然发现,才过了没几个月,她再想起高健时,心里居然一点涟漪都没有了,果然,时间都是魔鬼。   她忍不住失笑,收敛了所有像浮起沉渣的心事,开动了车子,渐渐地离工作室越来越远,离延和居越来越近。   “佳妤,你怎么现在才来,才都快凉了。”冯薪从后院走出来,迎面碰上了进门的叶佳妤。   叶佳妤无奈,“刚刚才拍完视频呢,对不住各位啊。”   “这是卤牛肉,江北路杨家卤味铺的。”叶佳妤把手里的纸袋往他跟前一递,打开给他看了眼又合上。   “哟,这家卤的牛肉可是一绝,今天有口福了。”冯薪接过来拿去厨房给莫桦,辜俸清扬手喊她去喝茶。   “喝喝看怎么样,新得的窨制桂花乌龙。”沈砚行替她斟了杯茶,一股桂花的甜香扑鼻而来。   窨制桂花乌龙是将茶叶和桂花层层叠叠反复覆盖十多次,将花香融合到茶底里,冲泡时花香与茶香融合交叠,味道馥郁而高雅,呷一口即唇齿生香。   叶佳妤抿抿唇叹了口气,“味道挺好的。”   “喜欢罢,待会儿给你带回去。”沈砚行笑道。   叶佳妤愣了愣,还没来得及推拒就听辜俸清哎了声,“你怎么不给我啊,我值班正靠茶提神呢。”   沈砚行看着他呵了声,“你喝这玩意儿能提神,该是酽茶才好罢,别费了这好茶,下回给你寻上好的玉露。”   辜俸清闻言冲他挑了挑眉,目光有些揶揄——这么着急堵我嘴,还说不是心有鬼?   沈砚行也深深地望了他一眼——能费心思堵你嘴就不错了,再挑三拣四就滚出去!   叶佳妤左看看这个,又右看看那个,笑着说了句:“你们真默契,可以眼神交流呢。”   俩人被她一句话说得回过神来,各自撇开眼去,又不约而同的咳了两声,这样的默契让叶佳妤乐不可支,笑着伏在了桌上。   冯薪再出来,是和穆牧一起端着盘子出来的,沈砚行和叶佳妤将茶具都移开,很快就出现了满满当当的一桌菜。   除了叶佳妤带来的卤牛肉,尚有莫桦花了几个小时做出的水煮鱼糖醋小排等大菜,琳琅满目,六个人的饭桌上了八菜一汤。   叶佳妤哇了一声,“小莫你真厉害,看起来都很好吃。”   莫桦将装了大半碗饭的碗递给她,“那你要不要多吃点饭呢?”   “不、不了吧……”叶佳妤忙接过碗,用力的摇摇头。   沈砚行看得失笑,“怎么了,要减肥?”   叶佳妤闻言脸立即就红了红,又吐吐舌头,糯糯的替自己辩解,“不能太胖的嘛,我是要拍视频的……”   “哪里胖了,我看你这样还瘦了些。”沈砚行很正经的劝了句,眼睛看着正跟冯薪打商量喝点酒的辜俸清。   叶佳妤用手指量了量自己一边手腕,嘴立刻扁了扁,“……哪里嘛,手腕都粗了。”   沈砚行目光一收一转,就落在了她带着贵妃镯的手腕上,盯了片刻,有些茫茫然的看着她的脸,“没有啊,还和以前一样啊。”   “你这种直男怎么会知道我以前什么样么。”叶佳妤撇撇嘴,小声嘟囔了一句。   沈砚行愣了愣,然后哦了一声,叶佳妤看见他眼里的疑惑就忍不住笑着靠在了莫桦身上,她还是头一回见到沈砚行露出类似迷茫而不确定的表情。   “没事,吃好了才有力气减肥嘛。”莫桦忍着笑给她夹了一筷子水煮鱼片。   饭菜的香味在屋子里飘散开来,辜俸清最后终究是没喝上酒,有风从门口吹进来,跑到脚边打了个旋,好似被饭菜的温度烫暖了脚。   头顶绘有仕女游春图案的新中式吊灯发出了柔和的光芒,延和居木头架子上摆放的一件件老物件儿都沉默着,仿佛是这场节前聚会的观众。   叶佳妤离开时已经过了晚上九点,辜俸清和冯薪一道的,他们先走,临走前辜俸清还同叶佳妤道:“回到家记得给沈二发个信息,注意安全。”   或许是职业习惯,他的安全意识好似是几个人里最强的,叶佳妤笑着点头应好,对沈砚行道:“他们的感情真好,俸清果然是当警官的,防范意识很强。”   “老辜就是爱操心了点。”沈砚行低了低头,其实辜俸清不是他们四个里岁数最大的,只是那个人走了之后,他就总把自己放在大哥的位置上,总想照顾好他们。   他扭过头,见站立于身旁的女孩子还在看远去的车,风把的头发吹了起来,有几根发丝吹到了他的眼前,一同吹来的,还有她身上的香水味,依旧是他闻到过的花果香。   “这是送你的春联和桂花乌龙,春节快乐。”沈砚行将手里的纸袋递给她。   叶佳妤接过来,望着他笑,“沈老板,你也春节快乐,来年生意兴隆。”   “承你贵言。”沈砚行眼中的笑意愈发浓烈,“路上小心。”   叶佳妤同他说了再见,然后去取车,开了车门却又回头看了一眼,见他还站在原地,忙冲他挥了挥手,看他也冲自己点了点头,这才弯腰钻进车里。   他的眼像有星星,叶佳妤不知第几次这样告诉自己,或许是夜色过于温柔,她总觉得心里有些酸酸软软的。   沈砚行在叶佳妤的车子消失于眼中之后转身返回屋里,端了杯热茶对莫桦道:“你先回去罢,碗我来洗。”   莫桦应了声好,拿了外套冲他说了句,“老板,春节快乐。”   “你也是。”他抬眼笑着回了句。   将碗碟放进洗碗机之后,沈砚行站在院子里,仰着头看天上弯弯的月亮,月色温柔而迷人,给树梢披了一层薄纱,他忽然想起了久远的童谣,“月光光,照地堂……”   印象里有个温柔的女人很爱唱,有个小孩儿也爱唱,可是后来,他们再也没听到过。   “穆牧,收拾衣服,带上旺财,回家过年了。”他收拾好洗碗机里拿出来的碗碟,喊着穆牧的名字,穆牧没有亲人了,自从跟了沈砚行,每年的年节都是在沈家过的。   叶佳妤的车在家门口停下,灯笼还没换新的,仍旧是旧年的那对,在黑夜里发着温暖的光,她忽然想起下午拍的那段视频。   女儿出嫁时喝了一碗莲子百合红豆沙,给她梳头的老祖母在唱什么,“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   叶佳妤小的时候有过一个保姆阿姨,阿姨已经是当外祖母的年岁了,那时她留了长发,老阿姨有时候会摸着她的头,同她说起自己早夭的女儿。   小女孩儿曾听她含泪念过一首诗,“一二常在手,三四满地走,五六绕竹马,七八骑墙头。双鬟耳侧垂,绿裙新画眉。娉娉笑颜展,新嫁泪低垂。岁老犹挂心,榻前相问好?”   年年岁岁,光阴如梭,每个人都要长大,都会遇到新的人和新的感情,站在某个时间节点,去回望过去,也许这就是过年的意义。   叶佳妤拿出手机来发了个信息,“报告沈老板,我到家啦。”   几乎是与发出信息同时,手机叮的一声,收到了回复,“好的,替我给你家人带好,晚安。”   她低头,看着屏幕上的字,忽然就抿唇笑了起来。   这一年,她和相恋里面的男友终究还是无法走到最后。这一年,她认识了沈砚行和他的哥哥以及朋友。这一年,她好像开始学会了怎么放下过去。   或许,收获很大哦。 第26章   对于孩子,过年是个好时候,可以好吃好睡好玩,还有红包可以拿,犯了错只要无伤大雅,家长都会为了讨吉利而网开一面。   但对于大人来讲,过年有时候仿佛在渡劫,请客吃饭走亲戚,应酬喝酒样样齐,攀比孩子比较收入,胜了志得意满,输了心里不爽。   而像叶佳妤这种还没对象又一年比一年大的人来说,过年势必还会被问起个人问题。   不管是谁,也不论真心还是假意,哪怕只是套近乎,都可能问上一句:“你和男朋友什么时候结婚?”   她还不至于编造假话,于是只好笑着虚应一句,“和男朋友刚分手,不着急。”   这种话如果不回应倒还好,只要说了第一个字,接着就会听到一句接一句的后续。   有人会劝:“哎呀都多大啦,要求不要那么高啦。”   有人会说:“不要动不动就分手啊,凡事退一步忍一忍就过去了嘛。”   说话的人其实根本没兴趣知道你们为什么分手,也不会关心你是不是受了什么忍不了的委屈,他们只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似的说出能让自己看起来站在某个制高点上的话。   尤其是她大年初二回外祖母家时,因为父母离异的关系,会听到更多让人不愉快的话。   叶佳妤对此早已免疫,但听得多了难免不耐烦,“真是……虱子咬谁谁知道疼好么。”   面对这样的关心,叶锐渊再如何强势,到底还是小辈,面对和舅舅甚至祖父一个层级的亲朋,也不好帮着妹妹。   “你忍忍,吃了饭就能回去了,别理他们。”周蕙见她脸上的笑有些拘谨,也难免心疼她,背了人小声哄道。   外祖母家其实叶佳妤并不常来,父母刚离婚那两年来得还多些,但常听到有人明里暗里的说什么“你爸就是没良心”“离了婚赡养费也不多给点”之类的话,久而久之就不爱来了。   平日里也只是年节来应个卯,略坐坐吃顿饭,不尴不尬的维系着亲戚的情分。   但实际在心里,她十分羡慕两个哥哥,因为整个春节假期,只要愿意,他们俩可以哪里都不去,这才是休假的正确打开方式。   于是下午吃过饭,叶佳妤就随便编了个理由从外祖母家走了,她想起父亲曾说过从前和岳家关系的确不睦的话,不知他和母亲最后得了那么个结局,是不是也跟这有关系。   只是叶庭生是男人,性格又强势,别人有什么不中听的也不会当着他的面说,不像叶佳妤,是小姑娘,又是小辈,面嫩得很,看起来好欺负。   “你们别总当着阿渝的面说他爸爸,她心里不痛快了你们有什么好处?”周蕙面对自己老迈的母亲尚有好脸色,但对着弟媳了没那么好性了。   弟媳哎哟了一声,辩驳道:“我那还不是怕她学了他爸没良心,你看看他们叶家,把个姑娘养得跟外家一点亲近都没有,我都是为她好。”   周蕙冷笑一声,“她以后即便要靠娘家,那也是靠着叶家,可不是我们周家,更不是靠着你们这对舅舅舅母,她那两个哥哥待她如珠如宝,随便哪个拎出来不比你们强,我们能给她什么,别墅豪车还是金银珠宝,我们跟他家比,比得来么?”   她越说心里越窝火,深觉自己家人给自己丢脸,她再是平和淡然,也终究只是个凡人,要面子,怕被人看不起。   更何况他们只说叶家没良心,但要是人家真没良心,她这么多年怎么会有这么平静优裕的生活好过,但凡有点什么,完全可以禁止她和阿渝见面,更别提自己还能教养她了。   叶佳妤当然不知自己母亲在外家发的这通火,她只庆幸自己终于又完成了春节里的一项任务,想到明天开始就可以不用早起了,心里无比的快活。   第二日是大年初三,有父亲的朋友来拜访,叶佳妤乖巧的叫了人,偷眼看见个空当,立即从家里溜了出来。   年节时商场还是来着的,毕竟此时正是服务行业最忙碌营业额也最为可观的时候,忙碌了一年的人们,此时尤其舍得花钱犒劳自己和家人。   步行街和购物广场的人流熙熙攘攘,入目之处都是红色,临街的商铺都在放喜庆的歌曲,叶佳妤随意走着,嘴里跟着哼那首《恭喜恭喜》。   走得累了,她在路边的奶茶铺坐下,点了杯奶茶一边喝一边往街面上看。   对面是市里的一个文玩笔墨市场,两层楼都是卖那些沉香啊砗磲啊之类的香料,还有翡翠玉石,以及笔墨纸砚,和文玩一条街相比,这里显得热闹繁华,没那么幽静,倒像是搞批发的。   当然了,其中能得到真品的几率要比文玩一条街的小,却又比南门那头的旧货交易市场刺激度要小,都是h市此中玩家们心照不宣的老规矩了。   叶佳妤有一眼没一眼的看着,忽然看见个熟悉的身影,深灰色休闲西服里套一件靛蓝色毛衣,高高的个子,走在马路上似乎有些小心,又好像有些不知所措。   她愣了愣,下意识的抓起包就跑了出去,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那人身后,踮起脚来拍拍他的肩膀,“沈老板!”   沈砚行猛的一转身,撞上她亮晶晶的眼睛,不由自主的一愣,“叶……佳妤?你怎么在这儿?”   “这话该我问你,你不在家跑来这里做什么?”叶佳妤歪着头笑了笑,觑着他的表情猜道,“不会是来约会的罢?”   沈砚行无奈,“什么约会,我是出来避难的。”   “避难?”叶佳妤不明所以,望着他的目光变得有些疑惑而茫然,“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路上行人多,不时有路人向他们投来好奇的目光,毕竟是一个英俊一个秀致,回头率还是有的。   沈砚行拉着她的胳膊把她带到路边,“你没被催婚,不知道有多痛苦。”   “什么不知道,我太知道了!”一听见这两个字,叶佳妤的神情立刻变得有些狰狞,“太可怕了,不嫁人是死罪吗,嫁人生小孩照顾家庭,说得她们都好高尚啊。”   沈砚行愣了愣,忍不住失笑,还是第一次见到她这么外露的怨气,但心里又有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奇怪的喜悦。   他想起一个小时之前,辜家和冯家的爸爸妈妈来访,聊天时说到了儿女,辜妈妈和冯妈妈倒不紧张,她们都想起了某些隐秘,反倒更着紧沈砚书和沈砚行。   两位妈妈一个劲的打听他俩有没有认识新的女孩子啦要不要介绍对象啦,沈砚书还好,所有都知道他和容家的小女儿有点瓜葛,反倒是沈砚行这个清清白白的单身狗太过引人注目,简直就是活靶子。   不得已,他发了个信息给辜俸清,让他给自己打电话,然后佯装是有朋友约吃饭,从家里遁走了。   “那穆牧呢?”叶佳妤问他。   沈砚行耸耸肩,“他一大早就和女朋友出去了,据说是去上香。”   叶佳妤哦了一声,摸摸头发,问道:“那……你有什么事做么?”   沈砚行摇摇头,反问她有没有哪里想去的,她也摇摇头,两个无聊的人不约而同的叹了口气。   叹完气,叶佳妤扭头看了眼身后的建筑,提议道:“都来到这里了,要不进去看看?说不定有合心意的。”   沈砚行惊讶,“你喜欢这种地方么?”   叶佳妤心说这不是觉着你会喜欢么,脸上却笑起来,道:“看看嘛,又不会吃亏。”   沈砚行颔首,同她一起往楼上走去,楼梯有些窄,而且是旧楼,还有些坑坑洼洼,沈砚行走在前头,还细心叮嘱叶佳妤小心脚下。   因是过年,其实有一半的店都还没有开张,实在也没什么好逛的,俩人难免有些失望,打算随意逛一圈的就下去了。   路过一家卖金银铜器的小店,沈砚行却停了脚步,仔细看着门口那个杉木架子上挂着的几个小玩意儿。   老板是个年轻男人,笑着凑过来问:“有没有什么喜欢的,随便看看啊。”   沈砚行笑着冲他点点头,转过脖子去招呼叶佳妤,“你来看这个,认得么?”   “……哦,我在电视上见过,何家村的那个!”叶佳妤想了好半晌,终于想起来眼前这个眼熟的东西是什么了。   “就是那个葡萄花鸟纹银香囊,葡萄花鸟纹是唐朝代表性装饰纹样之一,寓意了五谷丰登和子孙兴旺,花鸟纹形态活泼而且生机勃勃,制造工艺是当时最先进的,那么多年过去了它转动起来仍然灵活自如。”沈砚行细细的给她解释,然后道,“你看,跟这个是差不多的。”   何家村葡萄花鸟纹银香囊高超之处在于香囊中放置香料的小盂,完全符合陀螺仪原理,不论外面的球壁怎样转动,外部怎样晃动,可最里面的香盂始终保持水平状态,使得里面的香料不致撒落于外。   这件国宝自从火了之后,就能看到很多仿造的文创产品,虽然远没有真品精美,但也很是玲珑精致。   她接过沈砚行递给她的这枚银香囊,只见那银色润泽,光洁明亮,店里开着日光灯,香囊就在灯光下闪烁着如月光一般皎洁的光,外观上是葡萄缠枝,花鸟相依,像有微风吹过即有暗香盈袖,实在是精美。   “我们家这个香囊可是好东西,打造师父花了三个月才做出一个来,纯手工的,整层楼只有这一件。”老板见他们似乎很感兴趣,忙介绍道。   不知他是否夸大其词,但东西倒是不错,沈砚行看一眼正在左右端详它的叶佳妤,笑道:“麻烦您给我包起来。”   说着他从叶佳妤手里拿过香囊,递给了老板,叶佳妤一愣,好半天才问:“你要买么?”   此时沈砚行连钱都付完了,将暗红色的小锦盒放进她手里,“呐,送你的过年礼物,新的一年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为什么送我礼物?”叶佳妤又是一愣,脱口问道。   沈砚行也有些囧,抿抿唇,又咳了声,“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你不喜欢么?”   叶佳妤用力点点头,又有些为难,“可是……我都没有准备礼物给你呢。”   “那要不……就陪我吃顿饭?”沈砚行带着她往外走,笑着建议道。   叶佳妤忙又点点头,高兴道:“那就喊辜警官和冯老师一起好不好?”   沈砚行愣了愣,旋即无奈笑笑,“好,我打电话给他们。”   于是在走去餐厅的路上,他一路听着叶佳妤高兴的给他指点路边的各种店,这家是哪个牌子的,这个牌子和另一个牌子是对家,天天比着搞活动,可是打了折还是贵喏。   他笑着看她,突然有些不敢相信,她竟已到了人生的第二十八个年头,收到喜欢的礼物后脸上的雀跃如此明显,像是十几岁的小孩。   或许这世上真的有年过三十却依旧面如二八的女人,但这些人,一定是从未吃过一天苦从未缺过钱,也从未受过欺辱,她们眼神清澈平静,因为她们不需要为明天担心。   也不需要去平衡工作和家庭,不需要担心孩子,一个女人,只要生了孩子,就会自愿或被迫多出一个身份,而照顾孩子和家庭琐碎所花费的心力,会像是钝刀子割肉,将她所有的纯稚渐渐从她生命里剔除殆尽。   沈砚行感慨,眼前的这个女孩子或许未来也免不了这样,可是当下她能够毫无保留的信任他人,最大烦恼只是被催婚的时光,是她正当最好的年华了。   像一朵花,努力的在春光里绽放,散发出最耀眼的光芒。   “呐,那就是我们今晚吃饭的地方,他家烤羊排是本市最好没有之一。”叶佳妤拉了拉他衣袖,指着前面一家门面装修很雅致的餐厅给他看。   沈砚行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点点头道:“那我们先进去罢?”   她笑着点头,到了门口还殷勤的给他开门,他道了谢,又不禁莞尔,真是个有趣的好姑娘。 第27章   马路上的灯光被灯笼染成了喜庆的红,餐厅里播放的钢琴曲也不像平时的一味缓慢优雅,变得欢快了许多。   餐厅中央是巨大的花柱,花柱高达三米,围绕的都是绢花一类的人造花束,但制作精美几可乱真,只是沈砚行特地驻足看过,最底下的一圈水仙,应是真花。   洁白的花瓣在略显昏暗的室内幽幽的吐着清香,更显优雅宁静,在这个万花凋零的寒冬腊月里展翠吐芳,一派春意盎然,又显得祥瑞温馨,也难怪人们会用它庆贺新年,以作“岁朝清供”的年花。   《致爱丽丝》的旋律欢快动人,像是恋人的表白和絮语,又好似少女银铃般的笑声。   “阿尔卑斯山的雪峰,塔希提岛四周的海水,还有海鸥、森林、耀眼的阳光。”沈砚行看着她正盯着眼前的酒杯,忽然说了句话。   叶佳妤愣了愣,正要拿酒杯的手缩了回去,抬头茫茫然的看了他一眼,“……什么?”   “这首曲子。”沈砚行一手支颐,笑着点点头。   她凝神听了会儿,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原来他说的是这首曲子的灵感来源。   维蒙蒂诺迷人的芳香四处飘溢而出,酒体丰满,口感丰富,结合了山楂或椴木花香的芬芳,夹杂着新鲜梨子,柠檬或甜瓜的香气,叶佳妤抿了一口,哇了一声,又喝一口。   “你小心还没吃饭就醉了。”沈砚行笑着劝她。   辜俸清和冯薪还没来,叶佳妤眨了眨眼,有些难过的鼓鼓脸,“他们怎么还没来呀?”   小姑娘有些委屈,可是眼睛在光线下闪闪发光,沈砚行忽然尝到了很久没有过了的心软和悸动。   他垂了垂眼,“应该快了罢。”   叶佳妤点点头,盯着对面的人看了好一会儿,忽然说了句,“沈老板,你应该戴一条红色的围巾,过年该喜庆些。”   沈砚行一愣,抬眼看向了她,像是惊讶,又像是不置可否。   只是餐厅的灯光有些暗,叶佳妤不大能看清他的神色,也看不到他和平静外表截然不同的发红的耳尖。   过了好一阵子,辜俸清和冯薪总算姗姗来迟,待他们坐定,叶佳妤连忙抬手叫了侍应生,“麻烦,可以上菜了。”   侍应生应声而去,沈砚行看看他们俩,“怎么来得这么晚?”   “穆阿姨托我们带了这个过来。”冯薪将一个红色印牡丹花纹的纸盒放在了桌上。   叶佳妤愣了愣,又吸吸鼻子,“……我好像闻到了饼的味道?”   烤箱出来的糕点,有着特有的烘烤而出的香味,叶佳妤精于此道,对这种味道自然不会陌生。   “鼻子这么灵啊?”冯薪失笑,伸手打开了盒子,推到她面前示意她看。   她探头看过去,只见里面满满一盒都是各式点心,蛋黄酥、核桃酥、花瓣酥、玉米酥饼,还有山药糕和绿豆糕,光是看着就能让人垂涎三尺,更何况她之前就已经饿了。   没样糕点都只有一两块,沈砚行有些奇怪,“我妈让你们拿这些来是做什么?”   “不是给你的,是给佳妤拿回去吃的。”冯薪合上纸盒盖子,将盒子推到了叶佳妤的手边。   沈砚行一愣,“……我妈怎么知道她在?”   冯薪无奈的看了眼辜俸清,“俸清不小心说漏嘴了,被阿姨知道是四个人吃饭,你知道他的,被逼几句就都交代了。”   “你这样真不会在执行任务的时候卖队友?”沈砚行沉默半晌,搓着后牙槽憋出一句话来。   辜俸清虽然理亏,但还是要替自己解释两句,“那不一样好吧,再说三个妈一起问呢,我有什么办法。”   当时的情况是几家妈妈围着他们俩刨根问底,几家爸爸缩着手看戏,冯薪抬头想找沈砚书,可人家早就机灵的跑了。   他们原也没预料到过会出现这种情况,自然也就没有事先和沈砚行对过口供,轻易不敢回答问题,生怕被套出什么话来,将“我不清楚”和“沈二没说”这两句话车轱辘似的来回讲。   直到穆教授丢出一句,“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家里头年货还是人家小姑娘给帮忙才准备上的,叫什么jia yu,是哪两个字来的?”   辜俸清和冯薪齐齐一愣,对视了一眼——坏了,沈二都招了,我们再瞒着,不大好罢?   就这么的,以为沈砚行已经跟家里提过叶佳妤其人的辜俸清,再面对那些问题时就警惕性低到了几乎没有,老老实实的将跟叶佳妤的几次见面都说了。   至于叶佳妤和沈砚行到底如何认识,关系又怎样,他们倒真的没说,毕竟不是当事人,实在不清楚。   沈砚行板着脸听他们说完经过,表情都欠奉,“你们很好,给我出了个难题。”   叶佳妤往一边看看坐旁边的沈砚行,又扭头看看对面的辜俸清和冯薪,有些小心的问了句:“那个……是不是沈老板的妈妈不喜欢我,所以……”   “没有,她就是闲得没事做对你好奇罢了。”沈砚行扭头对她笑笑,语气竟不由自主的有些安抚。   辜俸清也忙道:“对对对,阿姨要是不喜欢你,怎么会让我们特地给你带点心。”   这一盒子点心还是因为听了辜俸清说小姑娘是个好吃嘴儿的才选的,特特选了碟子里最完整最好的,本来还有个红包,被沈兆轩劝住了,“阿蓉,你别吓着孩子,以后她上家来了再给也不迟。”   这句话辜俸清和冯薪没人敢告诉对面的两个人,因为他们都知道,不知道未来会如何,起码现在他们俩的关系远没好到这种程度。   想了想,两人一对望,都看见彼此的叹息——说多是泪,儿女是债,只有时候父母的爱也让人难以消受。   菜已经上齐了,难得今天都没有开车出来,可以随意的喝酒,白葡萄酒的香气徘徊在空气里,像是要将每个分子就浸泡透。   时间一晃就到了近十点,沈砚行眼见时间不早,准备结账走人,却被叶佳妤制止住,“再等等,一会儿有演出哦。”   三人俱是一愣,“演出?什么演出?”   “一会儿你们就知道啦,稍安勿躁。”叶佳妤食指碰唇嘘了声,又抬手看看腕表。   因为不赶时间,三人便又坐了下来,饶有兴致的等着叶佳妤所说的演出。   忽然,餐厅里响起了挂钟的声音,不知从哪里来的钟声当当当敲了十下,最后一下钟声还未落地,就有幽幽的琴声传来。   随后,沈砚行看见不远处的花柱竟然慢慢的动了,自那些水仙花中渐渐向上收拢,露出了在花丛中的圆形的舞台。   那里竟有一架白色的三角钢琴,一个穿着黑色燕尾服的男人坐在琴凳上背对着沈砚行他们这个方向,轻柔甜美的旋律从他的指尖缓缓流淌而出。   整个餐厅都安静极了,只有轻快优美的琴声在回荡,沈砚行不由得勾起了嘴唇,“原来是《摇篮曲》。”   叶佳妤对他点点头,“要打烊了哟。”   他愣了愣,随即听到有一个低沉悦耳的男声传来,“我亲爱的客人们,晚安,好梦。”   当当当的钟声再次传来,琴声缓缓变小,直到归于沉寂,所有的客人都一起鼓起掌来,然后分分开始结账——钟声响起,营业结束,是这家店一直以来的规矩。   沈砚行也叫了侍应生,准备结账。   冯薪笑着点点头,“这里有点意思。”   “这里每天都是这样,晚上十点的时候给大家送上一曲然后打烊,乐曲是什么看钢琴演奏师的心情哦。”叶佳妤笑着给他们普及这家店的基本情况。   正说着话,忽然听到一句不大标准的中文传了过来,“叶小姐,新年快乐。”   “花是送给我的吗,真漂亮。”叶佳妤笑了起来,隔着椅背和一个人拥抱了一下,“你也新年快乐,今晚的《摇篮曲》很棒。”   三个男人同时看过去,只见一个高鼻深目的外国男人站在那里,他身上穿着黑色的燕尾服,原来就是刚才弹琴的那位。   只是叶佳妤手里的一支红玫瑰多少有些让人觉得刺目,辜俸清和冯薪同时看向了沈砚行。   沈砚行在看清男人的脸孔时就眯起了眼,待叶佳妤的话音刚落,便笑着说道:“佳妤,这位是?”   “哦忘了给你们介绍。”叶佳妤转了个身,“这是马克,来自意大利,刚才的《摇篮曲》就是他弹的,这几位是我的好朋友,沈砚行、辜俸清和冯薪,他们都觉得今晚很棒。”   “谢谢,下次我可以给你们弹其他的曲子。”马克笑着对他们点头,蓝色的眼睛像是一泓海水。   沈砚行笑着点点头,却道:“时间有些晚了,我们先回去,下次一定再来。”   马克也点点头,转身同叶佳妤道别,临走前依旧拥抱了一下。   沈砚行从未觉得男女授受不亲这句迂腐的话如此有道理,他心里隐隐有些不明所以的不适,可是却没有表现出来,只等马克走了后,才道:“走罢,我们也该回去了。”   “我喝口水。”叶佳妤将手里的花放在桌上,斟了杯白开水喝了,见沈砚行催得急,一手拿了外套边穿边走。   沈砚行见她走到了身旁,长臂一伸,拿了被落下的点心盒子,“别忘了这个。”   “差点忘了,谢谢。”叶佳妤笑着接过来,同辜俸清走在前头。   沈砚行落后他们一步,走了两步后扭头看了眼被落在桌上的那支玫瑰花,眼神一动,转身扬长而去。   出了餐厅,辜俸清强烈要求道:“沈二,你一定得把佳妤亲自送回去,她一个女孩子,晚上独自坐车不安全。”   “又发生什么事了?”沈砚行不甚在意的问了句。   辜俸清看了眼他,走近了些压低声音道:“今天早上一队接到报警,有个二十三岁的女孩昨晚打滴滴,被司机先奸后杀了。”   这种事不是第一起,想来也绝不会是最后一起,沈砚行沉吟片刻,“怎么没见新闻报道?”   “过年嘛,这种事报出来难免人心惶惶,上头意思呢,是再压两天。”辜俸清耸耸肩,体制内有些事他们办案的也无能为力。   沈砚行点点头,“我知道了,别担心。”   正说着话,冯薪和叶佳妤叫的车先后到了,她才坐进去,沈砚行就跟着钻了进来。   她把点心盒子在腿上放好,扭脸去看他,“先送你回去罢?”   “先送你回去,听话。”沈砚行说了句,然后抬手揉了揉眉心。   叶佳妤听到他最后说的那两个字,脸立即就热了起来——听话,她又不是小孩子了。   可是被人这样子对待,她莫名的觉得有些心里发甜,忍不住皱了皱眉,是不是今晚的酒喝多了,怎么有些醉了呢? 第28章   大年初六, 持续了多日的晴朗天气有了些变化,忽然飘起了如毛细雨。   雨并不大,但很密集,沈砚行从窗口望出去,只看见白茫茫的一片, 原来雾也起了。   他接过母亲递给他的红围巾,“妈, 我和大哥先走了,你今天别出去了罢, 外头冷。”   穆教授靠在沙发扶手上看着两个儿子,目光柔和而慈爱,她这两个孩子虽然有时候令她生出许多埋怨来,但本质上都是极懂事且体贴的性子。   她笑着点点头, 送他们出去, “替我问候荥愚和你们顾妈妈。”   沈砚行面上的笑有些勉强, 深色的眸子里光芒黯淡,穆教授伸手握了握他的, 安抚道:“没事的, 阿行, 都会过去的……你看,你现在都肯带红围巾了呢。”   她的小儿子, 从六岁之后就再也不肯穿戴红色的衣物, 一点红都不能有。   这条红围巾, 她也只是试探着买回来, 几年了他都不肯用,直到前天回来,突然又从衣柜角落翻了出来。   然后愣愣的看了整晚。她从门缝里看进去,看见他佝偻的背影,像是被秤砣压弯的杆,她心疼,却又不知道怎么去安慰他。   有些事年月太久了,她虽然还记得,却已经不愿意仔细去回想当中的细节,她总寄望于时间能让他好起来。   “妈,回去罢,外头真的冷,小心又感冒了。”沈砚书扶着她的肩膀,催促了声。   穆教授看着小儿子从大儿子手里接过长柄的黑伞,忙应了声转身回去——幸亏家里头是兄弟俩,有些话他不肯告诉她,总归愿意跟他大哥讲才对。   她又一次庆幸丈夫当年的决定——自从沈砚行六岁以后,她不知如此庆幸了多少次。   “红围巾……是不是佳妤嫌弃你不够喜庆了?”沈砚行看一眼垂在他风衣两边的红色,语调故作轻快的问了句。   沈砚行脚步一顿,抿抿唇沉默不语,只表情柔和了许多。   沈砚书觑见他的神色,不由得微笑着摇了摇头。   半山公墓在h市北郊,坐落于森林公园的最隐秘之地,亦是山峰的最高处,四面皆能望见远处葱郁的林木,还有宽阔的河流。   流水汤汤,此地风景如画,若不是举目尽是一个个墓碑,或许会是个极好的休闲之处。   沈砚行和沈砚书一前一后走着,穿过一排接一排的墓碑,看见不远处的一棵凤凰树。   这个时节是不会有凤凰花开的,沈砚行忽然想起了很多年的那个夏天,这个墓穴的主人下葬时,凤凰花开得如火如荼,红得像一滩血。   他后来再没见过这样的凤凰花,热烈,又哀婉。   树下有两个墓碑,一大一小,大的那个刻着“爱妻顾门齐氏敏华之灵位”,小的那个是“爱子顾荥禺之灵位”,然而立碑时间上,却是小的比大的要立得早了一年。   沈砚行目光落在小墓碑的另一侧,那里应还有个墓穴,等待着主人百年之后归葬于此。   “一家人最要紧就是齐齐整整啦。”他突然想起这句话来,一种让人难以喘过气来的窒息感袭上心头。   但这种感觉只片刻就过,他连眉头都没皱。   辜俸清和冯薪先他们一步来到,冯薪正低头用袖子去擦落在墓碑照片的雨珠,辜俸清则站在树下,夹着一支烟,仰着头不知在看什么。   见沈家兄弟来了,他掐灭了烟走过来,过来和他们并排站在一处,四个男人,俱是一身黑衣,各自撑一把黑色长柄伞,彼此沉默着。   空气突然就凝重起来,连纷飞的雨也变得愈发无声,他们的腰弯下,气氛就变得哀戚起来。   雨水打湿了他们放在墓碑前的花束,照片上的母子长得极像,他们不约而同的想起他们曾经的模样。   “呐,你是哥哥,要照顾好弟弟们哦。”   “好的,妈妈。”   你对别人有过承诺吗,承诺之后有努力去实现吗,即便那样,会让你连命都丢了,也愿意吗?   沈砚行低下头,遮住了眼底的光芒,这年头,做好人有什么好处呢,连命都长不了。   黑色长柄伞很重,他擎在手里,觉得手臂有些酸,他呼了口气仰起头,凤凰树的树叶落了,这样寒冷的地方,它居然也活了下来。   “杳杳灵凤,绵绵长归。悠悠我思,永与愿违。万劫无期,何时来飞?”他们想见的那人,永世都不会回来了。   沈砚行头一低,看见胸前的一抹红,他心头一动,伸手将围巾扯了下来,手一扬,围巾就挂在了树枝上,他抬头看看,心里莫名的就舒服了些。   手机铃声尖锐的打破了四个人默契的沉默,三双眼睛一齐望向辜俸清,他抿着唇听完电话,对三人耸耸肩,“连环命案,我得回去了。”   沈砚书挥了挥手,示意他可以走了,“我们也回罢。”   沈砚行和冯薪都没意见,和他一起往山下走,走出了很远,沈砚行忽然停了下来,回头去看走过的路,露出了一抹极浅极浅的笑来。   冯薪察觉他的异样,也停了下来,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看见一抹红色远远的映入眼帘,隔着飘摇风雨,仿佛是陈旧岁月里唯一的亮色。   他扭头看了眼沈砚行,目光在他的衣襟前一晃而过,“真好看。”   “……是。”沈砚行点点头,拍拍他的肩膀,“走罢。”   说罢他转身,大步的跟上了沈砚书,冯薪反倒落在了最后,他看着沈砚行的背影,那个瘦弱又容易受惊的孩子原来已经长得这么好了。   和他一起变化的,还有其他人,以及这个世界。   不变的,只有墓里那两位罢,也不知几十年后若是地底下得见,还敢不敢相认。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不是只有夫妻才会如此。   下到山脚,冯薪的车已经被辜俸清开走了,他摇摇头有些无奈,早知道就让他自己开车来好了。   “阿薪,快点,我们去佳妤家拜年。”沈砚行伸头出了车窗,提高了声音喊他。   他应了声来了,抬眼望去,那人已经没了方才的沉重。   怀念、痛苦,甚至是消沉,都只能是一时,下了山,终究还是要全副武装,去面对如狼似虎的生活,你赢不了它,就会被它抛弃。   “你们俩谁提议去叶家的?”冯薪在车里坐好,好奇的问了声。   “是我。”沈砚书笑着应了声,解释道,“爷爷认得叶老爷子啊,佳妤和我们又是朋友,过年去拜访一下也是应该的。”   冯薪听着这话,下意识就转头去看沈砚行,就见他面色柔和了许多,眼角有一条细纹显露了出来。   他将目光收回,“那……顺便去买点水果罢,总不好空着手去。”   这次拜访完全是突然决定的,突然到沈砚行竟是忘了事先告诉叶佳妤一声。   等到叶佳妤听见门铃响后跑来开门,就见大门外站着三个她意想不到的熟人。   她只看了一眼,就反手想把大门关上,沈砚行眼疾手快的伸手抵住,“怎么,不欢迎我们啊?”   叶佳妤一愣,“你们怎么会来?”   冯薪和沈砚书原也是被她的动作吓得愣住,此时回过神来,哭笑不得的看着面前正对峙的两人。   “来拜年。”沈砚行咂摸了一下,回了三个字。   叶佳妤整个人缩在门板后,只露出个头来,脸上的表情十分纠结,“一定要现在进来么?”   沈砚行坚定的点点头,然后就见面前的门慢慢的开了,开到最大时,他们就见一个身影飞快的往里跑,边跑边道:“自己关门!”   头也不肯回,三人又是一愣,等看清她的身影,又不约而同觉得好笑。   原来她只穿了一件家居服光着脚就出来开门了,难怪她不肯开门,想来是觉得有些丢脸。   叶佳妤跑回到屋里,喊了一句:“爷爷,有客人来了。”   然后就噔噔噔的跑上了楼,叶老爷子从太师椅里站起来,边往门口走,边嘀咕道:“这是怎么回事,鞋也不穿?”   叶佳妤躲进房间里,关了门捂着脸蹲在地上,只觉得脸颊似火烧,难得一次贪图方便,竟然让自己丢脸至此。   她心里的懊恼无以言表,愈发想挽回形象,对着满柜子的衣服挑挑拣拣。   太正式的不能穿,毕竟不是出门,家居服这样的不能穿,毕竟和沈砚行他们还未熟悉到可以这样随意的地步。   磨蹭半天才下得楼来,沈砚行他们三个已经同祖父还有两个哥哥相谈甚欢了,叶锐清抬眼见到她,笑着对她道:“阿渝,你帮忙切盘水果来好不好?”   叶佳妤点点头,转身就去了厨房,堪堪避开了沈砚行投过来的目光。   见她换了身休闲的运动服,头发也扎成了个丸子头,沈砚行垂眼喝了口茶,心道,原来以为叶锐清叫的是“阿妤”,可仔细听却又不是这个音,想了半天,也不知道是哪个字。   过了片刻,叶佳妤一手端着果盘,一手端着点心盘子出来,“这是早上刚做的红豆酥饼,大家试试。”   她说着话,眼皮抬了抬,却一下就对上了正望过来的沈砚行的那双眼,立即就转开了眼去,听沈砚书和二哥在说共同认识的一个圈内人。   隔了一会儿,叶老爷子又和他们说起了别的事,提到他们都在一中念过书,他就指着叶佳妤道:“真是巧,阿渝也在那里念过书,她妈妈现在还是那里的老师。”   “周老师教过我们历史课,是个很好的老师。”冯薪应道,“且如今她和我也是同事啦。”   沈砚行吃了块酥饼,听见叶锐渊问他:“辜警官还好罢?一直都没见过面,有些遗憾。”   “连环命案,刚刚回单位了。”沈砚行笑笑,“若是见他,希望叶总是以朋友的身份见,否则不大好。”   他开了个小小的玩笑,叶锐渊笑了声,道:“先前的事,多亏了沈老板提醒,嗯……这个年,阿渝过得不错。”   沈砚行愣了愣,好一阵才明白过来他说的是什么,不由得莞尔,“看来令妹今年有足够的钱去买想要的衣服了?”   “女孩子家,再多衣服也永远都是缺一件的。”叶锐渊扶了扶额,好似有些无奈。   叶佳妤见他们聊得热火朝天,好像也没自己什么事,于是便乖巧的坐在祖父身边,当一个乖娃娃。   沈砚行溜了她一眼,见她坐得又乖又稳,到底有些新奇,接连看了几次。   叶锐渊敏感的发觉了他的小动作,心里暗觉好笑,只想了想,并未出声说什么。   “中午在这里吃饭罢?”叶老爷子难得见到这么齐整的孩子组团出现在自己跟前,说话又有条有理很入耳,愈发高兴,喊他们留下吃中饭。   叶佳妤抬眼看了看落地钟,已经十一点过五分了,按理讲是到了做午饭的时候了,便道:“几位就听爷爷的罢,我先去做饭了。”   说完她就匆匆去了厨房,片刻后却穿着围裙跑了出来,拉着叶锐清就道:“二哥,我留来做啤酒鸭的那两罐啤酒是不是你喝了!”   说得有些气急败坏,叶锐清忙笑着安抚道:“我这不是嘴馋嘛,阿渝别气,换个菜不就得了,我记得你还买了紫苏的,做个紫苏焖鸭,嗯?”   叶佳妤反手推推他,“你也太靠不住了!”   又看一眼叶锐渊,“大哥你也是,也不晓得要阻止他。”   “阿渝,我错了。”叶锐渊连忙认错。   沈砚行他们三个坐在一旁噤了声,扭头看了一眼,和他们一样的竟还有个叶老爷子,不由得觉得有些好笑——原来看着温温和和的叶佳妤,也是会发脾气的,能将家里几个大男人治得服服帖帖。   叶佳妤噘着嘴又回了厨房,到底是在自己家,她放松许多,也没有刻意在沈砚行他们面前维持什么形象。   待她一走,客厅里的气氛立即就恢复了过来,叶锐渊摸摸脖子,笑着说了句,“让几位见笑,家里头谁给饭吃就听谁的嘛,对罢?”   “是这样的。”沈砚书笑笑,接了一句。   这个小插曲被放置一旁,再没人提起,聊天的气氛依旧融洽,只沈砚行总觉得有些脚痒,想去厨房探探。 第29章   后来很多年里, 沈砚行每次想起这个原本该是普通平凡的春节,总是会想起那被他留在了在山上的红围巾,以及叶佳妤匆匆跑回屋里的背影。   他总会不停的想起那天她仓促的背影,她总以为那时的自己一定是狼狈的,却不知在他眼里, 那样的她就好似一只被惊动的小鹿。   女孩不失可爱的惊慌,就像是一个只有得体的闺秀偶尔才会露出的小马脚, 并未让人觉得失礼,反而多了几分趣致。   叶佳妤从厨房出来, 踮着脚在酒柜的高层拿了瓶白兰地,然后回头对叶锐清道:“二哥,喊大家吃饭了。”   “那你……”叶锐清应了声好,想问她有没有要帮忙的, 却只看得见她的背影消失于厨房门后, 只好转头对大家道, “那个……爷爷,我们可以开饭了。”   叶老爷子正在和沈砚书说话, 他很喜欢这个孩子身上的儒雅和谦逊, 那是他一直就很喜欢的所谓读书人该有的气质。   这和沈砚行是不一样的, 他身上更多的是自信,以及好似很多东西都无法让他改变的沉稳。   老人由沈砚书扶着站起来, 他看了一圈周围几个年轻人, 都是年轻有为的一代, 他琢磨着, 是不是可以骗一个来老叶家?   叶佳妤把几碟凉菜端出来,站在桌子旁边笑着问:“要不要喝酒?那瓶白兰地我给开了。”   叶锐渊脚步顿了顿,“前几天刘总送的那瓶?”   “嗯,我用了点做猪蹄。”叶佳妤点点头。   叶锐渊的面色似乎变了变,但也只是瞬间,他点头笑道:“是不是料酒没有了?刚才应该叫我去买的。”   叶佳妤摇摇头,很乖巧道:“没有呀,我是听说用白兰地口感会更好,做个试验。”   “……好,还缺什么呢,我给你找找?”叶锐渊顿了顿,笑着问了句,又伸筷子捏了少牛肉干放进嘴里嚼着。   沈砚行下意识的看看他,见他面色很平静,显然对这样的事早已习惯,心里不免有些惊讶。   叶佳妤摇摇头表示没有,又叫叶锐清去帮忙端盘子,他毫不见外的叫上了冯薪。   两个人从厨房端出四个盘子来,沈砚行往桌上一扫,心里暗暗数了数,七样菜分别是泡脚凤爪、五香牛肉干和凉拌素什锦三个凉菜,以及蟹粉豆腐、姜葱鸡、清蒸鲤鱼和香煎鸡翅四个热菜。   “还有红烧大猪蹄子!”叶佳妤亲自捧着一晚红油汪汪的红烧蹄膀,在桌上放下后她忽然看了眼沈砚行。   她眼里的促狭笑意让沈砚行愣了愣,好一会儿才想起来他们见的第一次面自己说的话。   不由得失笑,回过神来,只听见冯薪问道:“佳妤你不一起吃么?”   “还有个汤,很快的。”叶佳妤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又笑着催叶锐渊给大家拿酒杯。   她回了厨房,叶锐渊跟了过去,而后拿了瓶白兰地出来,沈砚行侧头看见酒瓶身上的酒标,上头“xo”的字样映入眼帘,他立即就明白了为什么听说叶佳妤用了白兰地做红烧蹄膀后,叶锐渊的脸色会变那么一下了。   “这瓶酒得三十年了罢,阿渝用着不手软么?”叶锐清拿起酒瓶仔细看了酒标,抬眼有些惊讶的看着大哥,“你就这么……”   “你以为她不懂?”叶锐渊从他手里拿过酒瓶,给沈砚行面前的杯子倒酒,“正是因为她懂,所以才先斩后奏。”   沈砚行听了他这话,没忍住笑了出来,“也没办法说她,到底是自己妹妹,叶总哦?”   叶锐渊无奈的拍拍他的肩膀,“沈老板你很懂我。”   他和沈砚行多少有些不打不相识的意思,之前的每次见面都有或多或少的言语机锋,他们都是性格多疑且虑事周全的人,见一次就相见恨晚的可能性太低,如今倒是好得多了。   叶佳妤的汤的确很快,清理干净的鱼丸早就打成鱼茸,加了蛋清和白胡椒粉等调料搅拌均匀备用,她只需要将鱼茸自虎口处挤出,用勺子将圆形鱼丸挖入已开的水中,汤锅里放姜片煮开,将定型好的鱼丸捞出放入,鱼丸易熟,放入片刻即可出锅,上桌前她又撒了些葱末。   汤上了桌,所有的菜就都坐好了,叶佳妤将围裙顺手搭在了椅背上,然后坐了下来,偏巧就是在叶锐渊和沈砚行中间。   沈砚行舀了碗汤递给她,她接了,顺口就问了句:“怎么样,还合口味罢?”   “很好。”沈砚行夹了块鸡肉,连连点点头。   叶锐渊伸着筷子戳了一块红烧蹄髈,埋头咬一口,吃完了才抬眼,“阿渝,你这大猪蹄子功夫见长啊。”   “你才是大猪蹄子呢。”叶佳妤不满的眨眨眼睛。   叶锐清笑了起来,“那可不,用了好酒呢。”   叶佳妤又眨眨眼睛,这次是变得不好意思,吐吐舌头没有接话。   “叶总好像……特别喜欢蹄髈?”沈砚行眉头动了动,觉得自己发现了个秘密。   “也只有在家才能吃了,在外面还是不方便。”叶锐渊喝了口酒,眼睛眯了起来。   沈砚书坐在他的对面,看着他惬意的神态,感觉这和他知道的那个叶锐渊大有不同。   “砚行怎么不喝酒?”叶锐清性格十分开朗随和,只要他愿意,就能很快和一个人熟悉起来,哪怕是第一次见。   沈砚行忙暂时放下筷子回答他,“等会儿我还要开车,所以……”   “还开什么车,难得来一次,又有好酒,更何况上次你接送了阿渝这么久,我都还没谢你。”叶锐清忙道,提起了之前的事。   当时他已经去了国外,具体事情经过是叶锐渊告知的,本来十分担心家里头,后来听说沈砚行特地每天接送妹妹,虽然没来得及道谢,但到底十分感激。   沈砚行仍想婉拒,叶佳妤给祖父舀了碗汤又劝他多吃了块鸡胸脯肉,回头听见他们的对话,忽然小心的拉了拉沈砚行的衣袖。   就拉了他衣袖的一点点,力气也很小,沈砚行却立即就感觉到了,他扭过头,目光略带疑惑的看着她。   叶佳妤抿抿唇,望着他道:“要不……你就喝点儿?”   沈砚行不是那种容易被人左右决定的人,也自认不是耳根子软,但一听叶佳妤这句话,却莫名有些犹豫起来。   他看看手边的酒杯,还没想到到底喝不喝,手却已经伸了过去。   在手指碰到杯壁的一瞬间,他猛的回过神来,心里很有些惊讶于自己的举动。   然而很快他就放弃了原有的纠结,暗暗在心里叹了口气,将有些涣散的注意力集中起来,端起了酒杯,“不过是举手之劳,哪里用你特地道谢。”   琥珀色的高度酒气味芬芳,口感醇和,入口的瞬间,沈砚行就已经能感觉到这是瓶好酒,紧接着,他对那道叶佳妤用了白兰地代替料酒的红烧蹄髈起了兴趣。   叶锐清见他喝了酒,心里的高兴又多了一层,连连劝菜,“这可都是阿渝的拿手菜,你一定要多吃点。”   叶佳妤撩了撩眼皮,对着她二哥噘了噘嘴,然后才专心去照料祖父吃饭。   “哎哟,我不要吃了,我要酒!”老爷子敲了敲杯子,转脸对着孙女儿提要求。   叶佳妤难得拉下脸来,“不行,您血压不好,医生叮嘱不许多喝的,更何况白兰地度数高。”   老爷子泄气,嘴唇抖了抖,她又有些不忍,“要不然,我给您倒杯米酒?”   老爷子一辈子都喝高度白酒,直到后来血压能飙被医生下了限酒令才改了过来,叶佳妤知道他忍得辛苦,隔一段时间也给他松松绑,但怎么松,也只有一顿一杯的量。   叶佳妤给的米酒度数极低,不仔细都尝不出酒味来,但到底聊胜于无,老爷子就用高脚杯喝着米酒,笑呵呵的道:“要是喝醉了你们就留下来休息嘛,家里房间多的是。”   “顺便吃了晚饭再回去。”叶锐渊接了一句,已经是极难得的好客了。   叶锐清吃了一惊,借着低头吃菜的动作掩去了眼底的诧异,再看向众人时,他笑着道:“这样也好,我这个妹妹啊,你们可能不知道,她打小就没什么追求,也就对做菜这件事算是精益求精了,既然来了就别错过。”   叶佳妤从小被宠到大,唯有母亲周蕙还会抓一下她的学习成绩,而家里的男人们对她的要求基本算没有,用她爸的话说,“长歪了不怕,只要不把小命丢了,我掉脑袋也护得住她!”   可想而知自小她就没什么追求的东西,物质永远不会匮乏,她又有自己的兴趣爱好,于是养成了她如今说好听点是随遇而安说难听是胸无大志的性子。   往常念书时她花了大把时间和金钱尝试了许多好奇且安全的东西,然后发现也没什么特别有意思的,遂将精力都放在吃这件事上。   直到毕业后她自己觉得实在不能也不好意思继续啃老了,这才听了叶锐清的建议去尝试拍美食视频,起初是兴趣,然而到了现在,已然是当一份很重要的工作来做了。   叶锐渊听了叶锐清这话,实在有些忍不住,望着叶佳妤咧了咧嘴,“看,让你不努力罢,如今在你二哥心里头,你就是这么毫无建树的咯。”   “我要有建树,家里头还有你们俩站脚的地方?”叶佳妤鼓着脸,神态特别的嚣张。   一桌子的人都掌不住笑了起来,叶老爷子嘿嘿了两声,看了眼自己手里的米酒,“你要是现在给我一杯白兰地,爷爷现在就让他俩蹲着。”   “那还是算了吧,我觉得我哥挺好的。”叶佳妤嘴角抽了抽,身子动了动,无意中往沈砚行的方向靠了过去。   因为是在室内,沈砚行身上只剩了毛衣,叶佳妤穿得更薄些,上身只穿了一件长袖的圆领t恤衫,她的靠近,令沈砚行能轻易感知到她的体温。   这是他们离得最近的一次了,沈砚行先是愣了愣,回过神来想挪开自己的手臂,可最后却一动都没动。   一瓶白兰地很快就见底,望着一桌子菜,叶锐渊冲弟弟使了个眼色,兄弟俩看了眼半阖着眼的老爷子,先后起身一个拿了酒,一个进了厨房。   叶锐清长期混迹于灯红酒绿,是个调酒的好手,他打算自己动手调几杯酒。   厨房里,叶锐清开了酒,仿佛很随意的问了句:“你今天怎么这么好客?不像你风格啊。”   “我们家看着什么都不缺,但我想……”叶锐渊将酒留给他,转身就要出去,“也许还缺一个人。”   叶锐清愣了愣,半晌后回过神来,将量酒器一翻,把酒液倒入了摇酒壶。   缺一个人啊,也不知道这个人,会是这群第一次出现在叶家餐桌上的哪一个。 第30章   或许真的是酒逢知己千杯少, 一顿午饭吃到中午一点多,桌上几个年轻男人通通都有些醉了。   叶老爷子早已经坐不住去午休了,叶佳妤左看看这个,右看看那个,个个俱是迷蒙着眼要倒不倒的样子, 心里直觉无奈。   她挽了袖子,气咻咻的去了厨房, 在储物柜拿出个玻璃储物罐来。   里头的东西是橙皮去白后伴上陈橘皮、檀香、葛花、绿豆花、人参、白仁和食盐共研末拌匀做成的,是叶佳妤照着《饮膳正要》一书记载的醒酒汤方亲自做好的, 里头有几味中药本身就有解酒的作用。   她用调羹往几个杯子各方一调羹粉末,用温水冲了,端出去一人灌了一杯,然后打发他们去休息——几位客人自然是叶锐渊和叶锐清亲自领到客房去的。   等一群人都走了, 偌大的餐厅里只剩叶佳妤一个人了, 她看了眼桌面, 几个人倒是将菜吃得干净,正好省了她一道倒剩菜的功夫。   一面念叨着, 她一面将杯盘碗碟收了摞进洗碗机, 又将桌椅整理好, 望着恢复干净的厨房和餐厅,叹了句科技改变生活——若是让她洗这么多碗, 她宁愿放弃做菜这个爱好。   叶佳妤在房间眯了半个小时, 收到了康恺发过来的最终版视频, 这时她才忽然间记起, 原来今晚是要更新视频的。   她一面点开视频,一面嘀咕,不知道是不是过节过傻了,正事都能忘。   这次要更新的视频内容是广式合蒸,新鲜鸡爪加姜片料酒焯过水炸至金黄后放入冰水中浸泡一小时,盘中以盐水花生铺底放上拌匀了调料的虎皮凤爪,上蒸笼蒸三到四小时,蒸笼的二层是需要蒸制半小时的豉汁排骨,排骨中间还加了炸制过的芋头块,蒸笼的最顶层是加了冬笋一起蒸的豉汁牛百叶,只要十五分钟即可。   豉汁牛百叶可以出锅的时候,由三个蒸笼组成的这道广式合蒸就完全做好了。   故事的场景是一群即将回家过年的年轻人,吃完这一顿,他们将打包好在外这一年的所有心情和故事,奔赴久别的团圆,以及等待不久之后的相聚。   视频的结尾是每个人回到家时的情景,父母或是兄弟又或是姐妹等在门口或是街口又甚至是村口,拥抱住他们,问一声:“回来啦?路上还好罢?”   为了这一个片尾,康恺不知道花了几多心力,在大家回去过年前好几天就在工作群里指导大家怎么拍,然后再将视频传给他,由他来剪辑。   叶佳妤看完整个视频,忍不住将视频先发到了工作群里,“谢谢大家的鼎力支持,结尾是集大家智慧之大成哇!”   片刻后消息提示声不停响起,叶佳妤低头一看,已经刷了不知多少条消息了。   杨洛:“你们都不知道我妈当我是神经病”   孟孟:“我哥强烈表示要出镜,可是恺哥你把他的脸都p没了只得个背影”   最后是罗老刀以一个红包结束了整场不知歪没歪楼的讨论,接着是满屏“谢谢老板”的表情包。   叶佳妤抢了个红包,随大流的发了个表情,一看时间已经下午四点过半了,她想了想,决定开始准备晚饭。   她出了卧室门才想起没扎头发,抬手用五指梳耙了耙,让头发不至于乱蓬蓬不能见人,然后就这么下楼了。   下楼之后发现大家都已经在客厅了,正围着叶老爷子看他很喜欢的一件藏品——青釉三酸图,据说是乾隆年间的东西。   在座的各位里沈砚行算是个行家,点头笑道:“是件好东西,也的确是乾隆年间的,看样子应是在乾隆爷掌政晚期的时候出的。”   “这件藏品的灵感来源应该是宋代的一个话本故事,讲得是金山寺佛印和尚酿得桃花醋一坛,邀请苏东坡和黄庭坚品尝,你们看,自左向右分别为苏东坡、佛印和尚和黄庭坚。”沈砚行指着三个陶瓷小人给大家介绍道。   他顿了顿,继续道:“三人尝桃花醋的三酸图在清乾隆年间非常流行,有的是画,有的是陶瓷,这三个人一个是佛家,一个代表儒家,还有一个代表道家,释道儒三家在这一缸子醋跟前,表明自己的人生态度。”   “儒家以为醋是酸的,须以教化自正其形。佛家以为醋是苦的,因为人生为苦,一生之中皆是痛楚,所以要普度众生,教人怎么去修行来脱离这种苦难。道家以为醋是甜的,认为人生本质美好,只是世人心智未开,自寻烦恼。”叶锐渊端着一杯茶,笑着接话,“我说得对么,沈老板?”   沈砚行抬眼,望着他笑笑,“叶总大才,说得极对。”   “所以啊,其实醋只是一个参照,潜意识映射出三种文化对人、对社会、对世界的不同看法,你是什么人,就能喝出什么味道的醋来。”叶老爷子一拍大腿,做了以上结论。   一群人围在一起,也没人发现叶佳妤靠近的动静,她站在沙发后面听了半晌,又是释道儒三家又是醋的,她听得半明白半糊涂,头脑晕乎乎的。   她歪着头想了一阵,有些疑惑的发问:“你们……是晚上想吃酸的东西么?”   众人此时才发觉她已经下楼来了,叶锐渊抬起头,背过身伸手拉了拉她的长发,“起来了?”   叶佳妤拨开他的手,“早就起了,晚上吃什么?”   “随便。”叶锐渊懒洋洋的应了声。   “最讨厌你这种说随便的人了。”叶佳妤眼睛一瞪,又转去沈砚行那边,“沈老板要不要点菜?”   沈砚行见她特特来问自己,眼睛一弯就笑了起来,“今晚你们工作室该更新视频了罢,这次是什么菜?”   “广式合蒸。”叶佳妤惊讶极了,“你关注了我们么?”   沈砚行看见茶几上的小盒子里有个发圈,顺手就拿给她,“准确点说,是关注了你。”   叶佳妤接过他递过来的发圈,顺道就反手开始绑头发,边笑道:“那……今晚吃腊味好不好,腊肠腊肉都是我自己晒的呢。”   沈砚行点点头刚想应好,就听冯薪问了句:“佳妤,你怎么只问沈二一个人,也不问问我们,也不问老爷子?”   “爷爷和二哥很好养的,我做什么吃什么,大哥已经问过了,他是个随便的人。”叶佳妤撇撇嘴,“至于你们仨……我爱问谁就问谁。”   冯薪听了立即就拖着长长的尾音哦了一声,引得大家都笑了起来,沈砚书看看他家弟弟脸上难得一见的得意,笑容愈发深了几分。   “赶紧走,小心你哥我随便起来不是人。”叶锐渊深觉此刻沈砚行的表情不顺眼,佯作生气的笑骂道。   叶佳妤笑嘻嘻的走了,走到厨房门口了还回头跟叶锐渊顶嘴,“你以为你不随便你就是人了?资本家。”   叶锐渊一气,“资本家在养你,每个月给零花钱,有求必应让你买买买,还有什么可不知足的。”   兄妹俩拌嘴,拌着拌着叶锐渊就跟去了厨房,老爷子和叶锐清招呼其他人喝茶,“别理他们,从小到大习惯了。”   “没想到叶总那么严肃一个人,在家居然这样……活泼。”沈砚书想了好一会儿才想出个勉强合用的词。   叶锐清哈哈笑了两声,“严肃是给外人看的嘛,对自己人哪里用这样。”   每个人都有无数张面具,用以应对不同的人群,只有在最亲近的人面前,才会愿意展露本性。   那些张牙舞爪的小猫小狗,只有在最信任的人面前,才会露出柔软的肚皮。   沈砚行看见从厨房出来的叶锐渊,他看起来不常做家务,以至于才进去片刻,就不小心弄湿了衣摆只能去换。   可是他面上没有一丝一毫的不耐,反而噙着一抹笑,沈砚行忽然想起一句话来,“我用满身的刺面对全世界,只把最柔软的肚皮留给你。”   这个你,或许是爱人,也或许是家人。   叶佳妤将笨手笨脚差点添乱的大哥赶走,偌大的厨房里只有她一个人了,这是属于她一个人的战场,宽敞明亮,设备齐全而先进。   打好的牛肉糜加盐顺时针搅拌均匀,分几次加进葱姜水搅匀后加生抽和蚝油等调味拌匀腌制,腌好后再加入洋葱碎拌匀,这是馅儿,中筋面粉和盐混匀揉成团后盖上保鲜膜静置。   因为面团还要等等一段时间才能用,叶佳妤趁着这空当开始准备其他的菜。   说好了要吃腊味,于是她从柜子里拿出了旧年腊月时晾晒好的各式腊味,将准备好的腊肠和腊肉切片,腊鱼切块,一起放进盘子里摆好,撒上姜丝入蒸锅。   冰箱里还有昨天做好的腊味萝卜糕,她切了一大块,又切成一小块一小块,锅里落了油,然后将萝卜糕煎得两面金黄,她忍不住自己先夹了一块起来。   她吹了吹,略凉一些就放进了嘴里,吃起来不软不硬刚刚好,甜甜的萝卜味中带着腊味,吃后回味无穷,她满意的点点头,继续做下一道菜。   叶佳妤看了看时间,赶在最后一道腊肠炒荷兰豆之前开始做牛肉千层饼。   面团分成小份擀成饼皮,在饼皮中间往外切一刀,拌好的牛肉馅薄薄一层均匀铺在饼皮上,四周留空,并在切口右侧留出四分之一的空白,空白饼皮沿切口向上折一次,再向左折一次,最后向下折一次,将饼皮边缘接缝处按紧,叠好的饼呈扇形,放在撒有面粉的案板上,将饼轻轻按扁。   平底锅放油加热,放入饼,中小火煎至两面金黄,取出稍微晾晾后切成两半。   饭菜上桌,牛肉千层饼大受欢迎,外表金黄,里面的一层层面皮薄如纸,夹带着满满的牛肉馅,咬上一口,外皮酥脆,里层的面皮很有嚼劲,牛肉汁溢出。   叶佳妤看着一群人吃肉喝酒,忽然又想起了那段视频,她还没编发布时的文案呢。   或许她可以这样写,“过年的意义,或许就是在于团圆、相聚和告别,冬天这么冷,也无法阻止你的脚步。”   她悄声问沈砚行合不合口味,他夸道:“每一样都很好吃。”   或许有些地方比不上星级饭店的大厨,但在他看来已经足够好了,好到让他忽然滋生出了许许多多的贪念。   “那一会儿你们回去,我给你们装点好么?”叶佳妤歪着头,又轻轻拉了拉他手肘处的袖子。   沈砚行侧头看他,眉目一柔,“好啊。”   叶锐渊喝了两杯酒,眯着眼溜了一眼他们,低下头,笑容渐渐布满脸孔,但很快,又有一起隐忧悄悄的爬上心头。 第31章   大年初七是大多单位开始上班的日子, 离开了这座城市的人们如同候鸟过了冬,又陆续回到这里,继续工作打拼和生活学习。   可年还没过完,照着老规矩,没过十五都还是年, 既然年还未过,那便还可以懒惰些。   沈砚行年年都用同一套话来为自己的节后综合征找理由, 一找就找了十几二十几年。   于是包括沈砚行在内的沈家,人人都还在放假, 根本不受年初七开工的影响。   沈砚行前一天晚上问沈砚书第二天要不要去书城,兄弟俩约好之后,第二天却齐齐去了延和居。   “我们不是说好了……”沈砚行被推着去开车的时候,脸上有不满, 还有些疑惑。   他说完又发了个哈欠, 慢腾腾的发动车子, 顺便听着沈砚书解释,“昨晚有个设计师朋友给我打电话, 想找套茶具和一件陶瓷, 要得急, 我只能找你了。”   沈砚行无奈,“那你昨晚还答应我?”   “我是先答应了你的, 谁知道会有后头这事儿。”沈砚书也无奈。   沈砚行乜斜了他一眼, 忽然就想无理取闹, “你先答应的我, 为什么还要答应别人?”   “……阿行,你是个男人,别这么……跟个女孩子似的。”沈砚书被他的矫情噎得一时说不出话来,面色也变得五颜六色。   沈砚行见自己恶心到他了,心里总算出了口气,开着车往延和居的方向去了。   虽然沈砚行这个老板还没有过完年,但莫桦和穆牧已经开始勤勤恳恳的开了门,延和居新一年的生意已经开张。   见到沈砚行的时候莫桦还愣了愣,“老板?不是说……你今天不来么?”   “有个熟人要过来……”沈砚行随意摆摆手,又转头问沈砚书,“是今天过来罢?”   “是,大约再过一个小时。”沈砚书点点头,抬手看了看腕表,然后走到桌子旁坐下,熟练的开始沏茶。   沈砚行点点头,对莫桦道:“你把咱们这里的茶壶茶碗都搜罗一下,一会儿给客人看,挑些新的。”   “咱们这里哪来新的……”莫桦想了想,“前两年你从景德镇带回来两套新的,还没用过,可以么?”   沈砚行无奈,“就是不行也来不及找了,就这个罢。”   莫桦应声去找茶具了,沈砚行几天没来延和居,嘴上说着不想来,可一来了,就又开始去折腾他不知从哪里收回来的陶瓷碎片了。   沈砚书在一旁边看书边喝茶,和沈砚行互不干扰,过了一个多小时,他接了个电话,很快就起身出门去了。   沈砚行没留意到他的动静,一直秉着呼吸埋头摆弄手里的碎成两半的紫砂茶壶盖,他已经用金刚转打好了孔,准备将银制花钉放上去。   “这位就是……”沈砚书陪着一位身着休闲西服和羽绒外套的男子走进来,他抬腿进了门,一眼就看到了沈砚行。   他坐在桌案后面,黄花梨木的颜色在从窗棂中爬进来的阳光里显得温润柔和,有阳光落在他的手边,朦朦胧胧的像是要将人笼罩起来,让他看起来多了几分温柔的味道。   他就这样坐在那里,不言不语,就成了一幅画。   沈砚书引着他在桌前坐下,给他斟了杯茶,笑着解释道:“他在做这些事的时候注意力太集中了,我们都只能等他自己回过神来,有时候我等他要等一个下午都是有的。”   伴随着他的说话声,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响了起来,沈砚行在用小锤敲打锔钉,使样式与器物本身的图案纹理相得益彰。   过了一阵他停下来,拿起来端详,之间一支银色的梅花覆盖在壶盖的左侧,与紫砂壶本身的色泽形成了鲜明对比,他把壶盖盖上,原本毫无花纹的紫砂壶顿时多了几分雅致的意趣。   原本的古朴中顿时增添了些许活泼,虽然看起来似乎没那么稳重了,但却依旧好看,像是一件新的艺术品,观者的目光总会被雕刻得细致入微的梅花型银制花钉吸引目光。   “哥,你熟人到了么?”沈砚行低头将紫砂壶摆好,伸手拿了穆牧给他准备的湿毛巾擦手,头也不抬的问道。   “我们已经在这里等你许久啦。”沈砚书哭笑不得,招手叫他过来。   沈砚行一愣,抬起头来看过去,见一个陌生男子正笑着看向自己,忙起身抱歉道:“实在抱歉,我……真是不好意思。”   他长腿一跨,从桌案后面走出来,听见沈砚书给他们介绍着对方,“这是我弟弟沈砚行,大家都叫他沈二,阿行,这是从s市过来的顾氏建筑的老总顾聿铭,也是个设计师,老熟人了。”   “原来是顾总,久仰。”沈砚行听到对方的名字,不禁吃了一惊。   “只是个普通的设计师罢了,沈先生说久仰让我惭愧,怕是砚书才会提起我了。”顾聿铭笑着同他握手。   沈砚行在一旁坐下,摆摆手道:“比我这种吊儿郎当的要强得多了。”   顾聿铭笑着自谦两句,沈砚行随意听过,然后问他:“顾总这次来,听闻是要寻陶瓷和寿礼的?”   “是,不过另还有一件事需要求助于你们。”顾聿铭的神色沉吟了片刻,显得有些不好意思。   沈砚书笑笑,“都是熟人,不必这么客气,要是能帮上忙的我们尽量帮。”   沈砚行眨眨眼,无可无不可的笑笑,心道,若是要其他还好,但是要我的宝贝,那是打死都不能够的——至于他的宝贝是哪些,看心情罢。   顾聿铭无奈,“我还要向令祖父求一幅墨宝。”   沈砚行和沈砚书均是一愣,兄弟俩互相看了眼,沈砚书疑惑道:“这是怎么了呢?”   顾聿铭苦笑着摇了摇头,说出了他此行的原委。   原来顾聿铭的团队接受了s市地方卫视一个叫《家·春秋》的节目,要为节目组筛选出来的委托家庭完成住户改造,和他们一样参与了这档节目的设计团队还有另外几家。   几个月前顾聿铭的团队里有两位设计师同时接到了两桩委托任务,一件是替十几口的四世同堂之家改造位于老胡同里的四合院危房,改造即将完成,户主即将回家,回家的日子恰好是老太太百岁寿辰,设计师想送一份贺礼。   另一桩更加麻烦点,是一栋已成废墟的百年老宅,顾聿铭以合作的身份参与其中,希望能减少些困难,改造完成后,按照节目组的安排,设计师总会贴心的送上一份礼物。   “虽然过程都比较曲折,但好在已经顺利结束了,委托人过两天就会回家,我也没什么事好做,就出来替他们找礼物了。”顾聿铭笑着摇了摇头。   沈砚行点点头,“顾总真是个好老板。”   “不然呢,搞砸了砸自己招牌?”顾聿铭笑着叹了口气。   沈砚书问道:“老人家寿礼你是想找陶瓷类的?你昨天同我讲要陶瓷,也不清楚要哪种,更不知道延和居这里有没有了。”   顾聿铭沉吟了一阵,点头道:“老人家喜欢喝茶,所以我觉得送茶具或许合适。”   他环顾了一圈延和居目所能及的东西,并未看见和茶具有关的什么东西,更何况这里原就是个卖古玩的地儿,想来是不会找到想要的茶具的。   “莫桦,我让你找的东西呢?”沈砚行点点头,侧了侧身对着柜台的方向问。   莫桦伸头应了声好,很快就将两个盒子拿了过来。   桌上两个盒子均是酒红色的外壳,沈砚行一个接一个的打开来,明黄色的锦布上分别躺着一套茶杯和公道杯,一套是雨过天青,一套是梅子青。   沈砚行笑道:“都是我从景德镇淘来的,自己也一直没用上,要是顾总得用,总好过放着积灰尘。”   顾聿铭小心的拿起盒子里茶杯仔细看过,神色逐渐变得轻松,喜悦渐渐侵袭他的眼睛。   他松了口气,望着沈砚行满意道:“我觉得都不错,你觉得我挑哪个好?”   “委托人喝茶的地方大概是什么样子的?”沈砚行看着两个颜色都十分淡雅的杯子,略有些犹豫的问道。   顾聿铭想了想,“应该是一个茶室,有玻璃折叠门,折叠门打开能看到种有竹子的小庭院,抬头可以看见天空。”   “梅子青的罢。”沈砚行听到说有竹子,毫不犹豫的指了指那套梅子青的茶具,“和竹子的颜色搭配更统一些。”   既是问他意见,顾聿铭便点头道:“好,那我就要这个,你看这价格……”   “我刚听你说,是老人家百岁大寿?”沈砚行不应他,反而问了一个问题。   顾聿铭愣了愣,然后点点头,沈砚行就道:“那该属马?”   他有些不确定,连忙去看沈砚书,见他点了点头,就又转过头,“莫桦,咱们是不是有个红色的陶马?”   莫桦想了好一阵才想起来他说的那个陶马在那里,连忙去仓库拿了出来,顾聿铭和沈砚书都有些奇怪的看着面前躺在盒子里樱桃红色的陶马。   陶马身上的光泽温润柔和,沈砚行拿了出来,将它推到顾聿铭跟前,“只送一套茶具,不大够分量罢,一百岁到底是个很值得庆祝的生日。”   “这是……”顾聿铭以为是要二选一,不由得犹豫起来。   他去看沈砚书,却见沈砚书正低头喝茶,嘴边噙着一抹笑,他只好又去看沈砚行。   沈砚行笑笑,“这两样东西,就当是……我送给老人家的礼物罢。”   顾聿铭愣了愣,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沈砚行又道:“顾总,你今天怕是没法得到祖父的墨宝了,他今天和我爸妈去上香了,说要在那边住一晚。”   沈砚书一愣,扭过头来惊讶道:“我怎么不知道?”   “早上出门之前妈说的。”沈砚行笑笑,有些得意,“咱俩打平了。”   沈砚书还没过完年就被他弟气得想揍他,可他斯文惯了,做不出那样的事来,只好指了指他,瞪了一眼。   沈砚行笑容又深了些,“不过顾总,我这里有几幅我爷爷写的字,要不你去看看?”   “有没有写天道酬勤的?”顾聿铭想了想,问道。   这下倒是难倒沈砚行了,他沉默了好一阵都没说话,沈砚书无奈,“他哪里还记得,得去书房看菜知道了。”   沈砚行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手腕,道:“是,去看看……”   话音未落,外头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几个人还没来得及去看来人,就听见莫桦一阵惊呼,“佳妤?你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沈砚行立即回头,看见叶佳妤一手拎着一个袋子匆匆进来,“你老板呢?”   莫桦还没说话,她就已经看见沈砚行兄弟俩了,自然也看见了顾聿铭,只她不认得人家,愣了愣,一时没说话。   “怎么了这是?”沈砚行忙站起来迎过去。   叶佳妤回过神,忙将一个袋子塞他手里,“这是大家伙儿从家里带的特产,太多了我家吃不完,给你拿点,我先走了啊。”   说完她就要走,沈砚行下意识就追了过去,“不坐坐了?”   “我还要去菜市场拍视频呢。”叶佳妤高声应了句,以从未有过的速度出了门,沈砚行和沈砚书想叫她已经来不及。   俩人对视一眼,一齐摇摇头失笑。 第32章   叶佳妤来去匆匆, 在延和居露了不到三分钟的脸,留下了一个背影和一袋子东西。   “都是些什么?”沈砚书好奇的拉了拉袋子。   沈砚行顺着他的手打开袋子,从里往外掏出一包腊肠,一袋子紫皮糖,一袋子红糖麻花, 他看了眼,袋子里头还有其他东西, 大概是些别的糖果零嘴。   顾聿铭也在一旁看着,他有些疑惑, “刚才那位……是沈先生的女朋友?”   沈砚行一愣,僵在那里半天没说话,沈砚书失笑,“哪里, 是个普通朋友, 我倒是希望这只是暂时的。”   “……我们去书房罢。”沈砚行回过神来, 将东西又一一放回袋子里,转头去寻莫桦, 让她看着怎么处理这些东西。   沈砚书挑挑眉, 引着顾聿铭先往后院走, 进了一楼的大门,顾聿铭顿了顿脚, 站在门内墙边上的门柱看了好一阵。   “这都老物件儿了罢, 以前留了虫眼?”他叩了叩柱子, 又看看屋子里的摆设。   沈砚行指了指客厅里的各式家具, 扶着门板道:“这里是老宅,都是些以前的家具,一直扔着没用,后来我打算在这边开店才重新找人翻新的。”   他一面说,一面引着俩人往楼上去,进了二楼的玄关,迎面是宽敞的客厅,客厅左边电视柜旁边有个门,一推,进去就是沈砚行的书房。   书房依旧是中式的,桌椅一应是紫檀木打的,桌角摆了砚台和笔架,易移动的复合式书柜,顾聿铭随意打量了一眼,发觉书籍种类是五花八门,也看不出主人特别喜好哪一类。   墙上挂着一幅贵妃醉酒图,旁边一幅写了“宁静致远”的书法,都是些很普通的东西,但顾聿铭凑近过去看了眼,画的落款是沈老爷子,书法则是启功老先生的。   这就是人和人的不同了,不同的两个人,即便拥有一件看起来一模一样的东西,也还是有区别的,启功先生写的“宁静致远”和路边随便买的到底差别巨大。   沈砚书招呼他坐,然后看着沈砚行蹲在地上翻柜子,“你早前不是挂在墙上的么?”   “我寻思着让爷爷给我换一个。”沈砚行从柜子里拿出一卷画轴来,将轴套摘下,嘀咕了句。   他将卷轴打开,看见个“天”字,就朝着顾聿铭道了声:“就是这幅了,顾总要是要装框,得重新装裱一次。”   “多谢了。”顾聿铭接过来打开看了眼,“对,就是这幅,可算找到了……”   沈砚书眉头皱了皱,“你怎么一定要这幅,别的不行么?”   “你们不知道哇,我们那个委托人家里也有这么一幅一模一样的,是你们家老爷子早年写的,约莫有二十多年了罢,这次改造之前发现已经因为原先装裱就不大好,房子又严重返潮,一下全都坏了。”顾聿铭轻叹了口气。   顿了顿,他又继续道:“正巧,他家祖籍也是h市的,所以我才想着跟老爷子求一幅墨宝。”   “其实这幅跟他们以前的那幅已经不一样了,这幅是去年老爷子才给我写的。”沈砚行笑着挑挑眉。   顾聿铭愣了愣,随即笑了起来,连连点头应是,神色间又有些踌躇,似乎欲言又止。   “你拿去用罢,没听刚才阿行还嘀咕说让老爷子给换个新的么。”沈砚书只看了他一眼,就知道他在犹豫什么了。   顾聿铭不好意思的笑笑,虽然老爷子是沈家兄弟的祖父,这幅书法在他们看来或许十分普通,可是事实并非如此,更何况他刚刚才收了沈砚行送的茶具和陶马。   沈砚行笑笑,“若是顾总觉得不好意思,不如帮我看看我这里有没有哪里需要改造的?”   顾聿铭没法,跟着他往书房外走,在二楼的空间里走了一趟,三个房间两个卫生间,一间书房一个客厅,都是很宽敞的,即便是多年前开店时改造的,如今看来也没什么问题。   他只得笑着摇摇头,“我看着也没什么好改的,要改也是等你的孩子出生之后了。”   一个家庭如果有了孩子,在孩子七岁之前,居住空间可能会需要一些改变,才能更好的适应他的成长。   “当年是请了一位日本的设计师,质量是没问题的。”沈砚行又笑笑,“但再好的装修也不可能用一辈子不改变,所以我得送你个人情,日后好请你帮忙。”   顾聿铭笑着点头,“那好罢,其实说实话,我有种预感,以后我怕是还需要麻烦你……都中午了,我请你们吃饭去罢?”   “行啊,走罢。”沈砚行立刻点头,他知道顾聿铭此刻一定是极不好意思的。   三个人下楼出门,还没走到文玩街的马路上,辜俸清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沈砚行听完,举着手机道:“顾总,真抱歉,这顿饭我是吃不成了,朋友那儿有事需要帮忙,我得过去一趟。”   “怎么了?”沈砚书忙问道。   沈砚行摇摇头,“老辜那有件东西让我过去看看。”   他顿了顿,别过头在沈砚书耳边飞快的低声道:“丢了件祭红,但上头不确定是不是真的祭红,哥,你要不要去看看。”   沈砚书听见他说出“祭红”二字,瞳孔立即一缩,当下就决定要和他一起去。   于是他便对顾聿铭道:“聿铭你看,咱们都是熟人,不差这一顿饭,要不咱们下次再聚?”   看样子他们朋友遇到的事很重要,顾聿铭也不欲耽搁他们时间,便应道:“行,我也先回去交差,今天真是特别感谢你们帮忙,替我多谢老爷子。”   三人就此作别,顾聿铭立即动身返回s市,而沈砚行和沈砚书则立刻赶往省厅和辜俸清碰头。   兄弟俩一个温文儒雅,一个内敛俊秀,容貌并不相似,可却有着相似的气场,见者很容易就分辨出他们是兄弟,他们一出现在特案组办公室里,立即就吸引了各处而来的目光,尤其是小警花们的。   “沈二你来了。”办公室里细微的躁动引起了辜俸清得注意,他一抬头就看见了进来的人,愣了愣,“哟,沈大也来了。”   沈砚书无奈的闭了闭眼,说实话,他的名字多好听,一听就温文尔雅的,被叫一声沈大,怎么听都有些别扭,要不是看在从小一起玩到大的份上,他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答应的。   见他无奈,辜俸清嘿嘿一笑,招手对他们道:“你俩来看看这个。”   沈砚行大步走到他身旁,低头看着电脑屏幕上的照片,那是一个猩红色的梅瓶,美人肩线条优美圆润,瓶口至颈部留白,保存得极其完好,好似美人端立。   “哥,你有没有觉得……”沈砚行看了几张梅瓶的正侧面照,转头问沈砚行,“有点像故宫那件?”   沈砚行面色严肃,“是很像,但那件被重重保护,是不可能轻易丢失的,而且……”   他伸手指了指瓶上那圈留白,“那件的留白可没这么多。”   “那件只有瓶口一点点留白。”沈砚行点点头,“找找看有没有底部照片。”   他一面滚动鼠标查看照片,一面问辜俸清:“谁跟你们说这是件祭红的?”   “你们来之前,打击文物犯罪专项办公室的同事来看过,说这是件祭红。”辜俸清耸耸肩,“这东西的主人是冯淼,认识他的人都知道他有件祭红,你认识他么?”   沈砚行手顿了顿,“认识,但不熟,就一起吃过几次饭,他怎么了?”   “他死了,所有藏品只丢了这一件,我们初步怀疑跟前几天那件连环杀人案有关。”辜俸清无奈。   沈砚行心头一动,“其他的案件也有丢失东西的情况么?”   辜俸清摇摇头,“这倒没有,其他几个死者都没有丢失东西,但是作案手法有共同之处,我还不能告诉你。”   沈砚行点点头,将注意力继续放回照片上,继续往下翻,终于看见了一张梅瓶底部图片,沈砚书看见,惊讶道:“玉璧形底,康熙朝的?”   沈砚行没做声,只是把所有能看到的的梅瓶图片都看了,然后转头对辜俸清道:“我刚才忘了告诉你,你说的认识冯淼的人都知道,是外行人以为他真有件祭红,冯淼当初被打眼,花了祭红的钱买了件郎红,虽然这件郎红也值钱,但不能否认他看走眼的事实,只是圈内人不往外说罢了。”   辜俸清一愣,下意识去看沈砚书,只见他点点头,表示赞同沈砚行的话,“所以,冯淼丢失的这件其实是郎红釉梅瓶。”   “你看这里,瓶子口沿下露出白色胎体,这叫脱口,是郎红典型特征,还有这里,底足有一环深褐色的积釉,这是垂釉,但流釉不过足,符合郎红瓷的脱口垂足郎不流的风貌,但是祭红呢,基本是色不脱口,釉不垂足,器口与足根处都会有醒目而地道的灯草边,这个就没有……”沈砚行指着电脑上的图片,耐心的给围拢过来的特案组队员们解释。   “但这件虽不是祭红,却依旧十分珍贵。一般郎红瓶多为圈足底,底部施釉,足内白釉泛黄有细碎开片,即所谓米汤底,无款,但你们看……”沈砚行找到那张底部照片,“这是玉璧形底,在《中国国家博物馆藏文物研究丛书·瓷器卷·清代》第42页,编号25,注录一件清康熙郎窑红梅瓶,比这个大,说明也显示‘玉壁形底’,还特别注明说康熙郎窑红梅瓶十分罕见,故弥足珍贵。”   沈砚书点点头,补充解释道:“玉壁形底是康熙时期的工艺特征,在同时代的其他立件器物中很常见。”   他们的说法引来了众人的惊讶,沈砚行他们不欲耽搁人家办案,到底只是两个外人,有很多事不适合在场。   于是便很快告辞离开,走出公安厅大门时,沈砚书还叹了句:“这瓶漂亮,就这么不见了,挺可惜的。”   沈砚行点点头应了声是,心里忽然迷云密布。   早前方鹤案丢的那件青玉把莲水虫荷叶洗也是康熙年间的东西,这件郎红釉梅瓶也是,这二者之间到底有没有关联呢?   他想不明白,却又有疑虑,希望是自己杞人忧天想得太多了。   “咱们现在去哪儿么?”已经是下午了,午饭都没来得及吃,沈砚书按了按空虚的胃。   沈砚行想了想,“去市场罢,那边有家牛肉面不错。”   沈砚书没意见,等到吃完了牛肉面出来,看看时间不早不晚,哪儿不合适去了,但回家又还早得很,于是决定在周围逛逛。   绕过一条马路,他们看见不远处有一群人围着,行人都边张望边从他们旁边走过,一时觉得好奇,不约而同的往那边走。   没想到走近之后发现是熟人,叶佳妤正站在一旁,一手拿着一叠纸,一手拉着个孩子。   “佳妤?”沈砚书先喊了她名字,有些惊讶。   叶佳妤忙回过头来,见到他们俩也愣了愣,“你们……怎么也在这边啊?”   沈砚书笑笑,“刚在附近吃完面,溜达一下。”   “这是在拍什么?”沈砚行好奇的往里看了一眼,只看见被围起来的场地里站着一对新郎新娘打扮的男女,周围还有穿着伴郎伴娘服的,手里拎着一篮子花瓣。   叶佳妤转头看看,笑道:“在拍一个婚礼现场,半天了,还是没好。”   她有些无奈,仰了仰头,又蹲下去对小朋友道:“糯糯,你记得阿姨教你的那句话了吗?”   小姑娘四五岁的样子,穿着红色的裙子和小靴子,乖巧的点点头,“记得了。妈妈,新娘子为什么会哭?”   “嗯对,真棒。”叶佳妤揉了揉小姑娘的头顶,笑着哄道,“等你拍完了,阿姨带你去吃酥饼好不好?”   小姑娘咧开嘴笑,高兴的抱了抱叶佳妤的腿。   沈砚行惊讶,“你这是哪里找来的小姑娘?”   “杨洛的外甥女儿。”叶佳妤应道。   小姑娘扭头看看他,又看看沈砚书,问道:“你们谁是叶阿姨家的叔叔?”   俩人一愣,半晌才明白她这是在问谁是叶佳妤的男朋友,一时觉得好笑,叶佳妤则有些尴尬,红着脸道:“糯糯,该你了,快过去。”   小姑娘应了声好,转身就噔噔噔跑到她的姑姑身边去了。   沈砚行侧头看她,见她脸上红晕未褪,突然就有些发怔。 第33章   早上十点多, 是老人占卜而来的吉时,这家办婚礼的人家,要嫁女儿了。   热闹的音乐响起,鲜艳的花瓣被抛高,又从半空跌落。   新郎抱着新娘, 红色的鞋在半空中晃了晃,她回过头, 看见送行的父母,母亲哭了, 靠着父亲站着,像是离开他就会倒下去。   她突然就哭了出来,结婚的喜悦、担忧、恐慌和劳累,全都化作了一泡泪。   路边很多人往这边看, 脸上都带着善意的笑, 有街坊来给她家道喜。   有一个年轻的妈妈, 牵着她的小女儿从路边走过——往前走过两个路口是菜市场,这时正是主妇们买菜的时候。   穿着红裙子和小靴子的小女孩张望着, 问她的妈妈:“妈妈, 新娘子为什么会哭?”   妈妈回答她:“大概是嫁给爱情了喜极而泣, 又大概是没嫁给心里的那个人,谁知道呢。”   小女孩似懂非懂的仰起头看看妈妈, 哦了一声, 然后又数着步子跟着母亲继续往前走。   “咔!”罗老刀喊了一声, 挥挥手, “赶紧的,下一场。”   下一场是别的视频了,与叶佳妤无关,她便挤出了人群,沈砚行和她一起走出来,留下好奇的沈砚书继续在里头看演员拍摄。   叶佳妤呼了口气,拧开保温杯盖子,仰着头咕咚咕咚的喝水,露出了白皙优美的脖颈。   沈砚行目光一闪,先是挪开,又忍不住移回来,落在她挂着的那条链子上。   银质的元宝链上挂着一个很小的银平安锁吊坠,吊坠有些歪了,正贴在她锁骨的皮肤上,他本想提醒她,可是动作比声音更快——他伸手将那枚吊坠拨回到中央来,正挂在她两边锁骨中间。   正在喝水的叶佳妤一顿,立刻低下了头,“……怎么了?”   “没、没什么……”沈砚行难得窘迫和口吃,“你的吊坠歪了,我、我就……”   他没有将话说完整,叶佳妤却知道他后面会说什么,因为他已经做了这件事。   她听到他讷讷的道:“对不住,我……”   “没事的。”叶佳妤忙摇摇头,心里并没有觉得被冒犯。   或许因为做这个动作的是他,所以自己才如此罢,想到这点,叶佳妤又忍不住有些脸热,垂下的眼皮一颤一颤的,根本就不敢看他。   沈砚行见她好似比自己这个始作俑者更加局促不安,多少就镇定了些,甚至有种异样感从心底爬上来。   他正要说话,就听见叶佳妤提高了声音道:“我要带糯糯去买酥饼,先走了。”   沈砚行下意识想拉住她,可手才伸出去她就跑了,一时间他只能呆立在原地发怔。   过了许久,叶佳妤才带着小朋友回来,手里拎着一袋子东西,有点心有饮料。   她四处看了一圈,见沈砚书还在,心里忽然就松了口不知何时就提着的气——沈砚书还在这儿,那他也必定还在的。   “沈大哥,来吃下午茶啊。”叶佳妤走过去,拉了拉沈砚书的袖子。   沈砚书转头看了他一眼,转身跟着她挤出了人群。   路边一辆小面包车敞开着门,几个人围在那里,一手点心一手饮料,正边吃边说话。   叶佳妤拿了瓶柚子茶和一个红豆酥饼递给他,“沈大哥,你都看了那么久了,都看出什么了?”   “看个热闹罢了。”沈砚书咬了口酥饼,笑笑道,“不过我有个疑惑,你们视频的内容应该是早上,可是明明拍的是下午,到时候怎么改?”   “康恺他们有办法改嘛。”叶佳妤平时从不操心这些,只知道个一知半解,倒不好对他班门弄斧,只好随意支应过去。   她四下看看,嘀咕了句:“沈老板哪里去了?”   “……你没见着他么,刚才不是和你在一起?”沈砚书咽了口柚子茶,也有些疑惑。   叶佳妤一愣,猛的想起他来,忙跑去刚才那里找人,只看见他站在一棵大树下仰着头也不知在看什么。   她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在看什么?”   沈砚行头一低,目光落在她洁白的手腕上,目光又是一闪,忍不住想起之前的场景来,一时竟是痴了。   叶佳妤见他怔怔的,一时奇怪,顺着他的视线方向看过去,是自己手腕上那支翡翠镯,还是他替自己修补好的。   “……怎么了?”她的手缩了回来,有些疑惑,又有些羞赧。   沈砚行眼见着她那截手腕缩回到了袖子里,心里有些遗憾,但也有很多的不好意思,到底是自己失态唐突了她。   于是他仓促的笑了笑,没话找话的问了句:“修过了到底不如之前牢固,怎么还天天戴着?也可以换一个来戴,女孩子不都喜欢换首饰么。”   叶佳妤摇摇头失笑,“因为我最喜欢它啊,而且它还是家里送我的成人礼物呢。”   “你生得白,戴一支羊脂玉的多好看。”他想也不想就脱口而出。   叶佳妤略微愣了愣,心底有些诧异他今天似乎不若平时的冷静从容,好似多了些年轻人独有的那种莽撞,虽让人惊讶,却并不会让人反感。   她笑笑,“一是我没有,二是我不需要,都说玉养人,其实玉也要人养,要是买来了我不戴,放在那里也是浪费,况且市面上好的羊脂玉镯多难得。”   她的声音慢悠悠的,像是叮咚的泉水慢慢滴落在湖面,好听又让人觉得安宁。   大概是真的不介意自己的唐突罢,沈砚行这样想着,心里安定了许多,他扭头笑了笑,“要是你喜欢,以后我多留意就是了,我从前见过一副,用整块羊脂玉雕出来的,细腻温润,是极品,以后未必不会再有这样的出现。”   叶佳妤又愣了愣,略抬了抬头才看清他整张脸,他今日不知为什么看起来面目十分柔和,笑起来的时候睫毛也是垂垂的,没有杀伤力却像是要勾到她心里去。   和她认得的那个沈砚行并不很相像,若不是她对他尚有几分了解,险些以为他被人点了包。   叶佳妤颤着心肝冲他笑笑,“好啊,那麻烦沈老板了。”   “佳妤啊,你真不考虑换个称呼?”沈砚行忽然转了头,“你叫我哥都是沈大哥,就不肯喊我的名字?”   叶佳妤头一低,看着地板上的灰尘,“不,沈老板比较威风,沈二哥不大好听。”   沈砚行闷闷的哦了声,一言不发的跟她往回走,不知道这丫头是真不知道自己意思,还是在装傻。   傍晚六点多了大家才收工,罗老刀要赶回工作室去继续忙工作,其余人等原地解散下班。   杨洛带着小外甥女儿回家,叶佳妤扭头看看身边两个高大的帅哥,又看看周围向这边投来的目光,歪着头问道:“那咱们呢,是各回各家,还是去吃饭?”   “我们请你吃饭罢,上次在你家多得你招待了。”沈砚书看了眼不做声的弟弟,笑着提建议。   叶佳妤想也不想的点头,“好的呀。”   吃饭的地方是一家东北菜馆子,三个人点了白肉血肠、锅包肉和地三鲜,叶佳妤还继续往后翻菜单,沈砚行想说够了,还没出声,就听她跟服务员道:“再来个拔丝地瓜,三个白饭,谢谢。”   服务员是个十分伶俐的姑娘,哎了声就走了,沈砚行想改菜已经来不及了,只好叹了声。   叶佳妤疑惑的看着他,“怎么了,不够么?”   “他是怕我们三个人吃不完。”沈砚书不由得失笑。   “虽说东北菜大份,不过都到南方了,应该也会入乡随俗分量少些的。”叶佳妤安慰道。   沈砚行笑笑,将目光转到了店里墙上挂着的电视上,里头正播着省内新闻。   菜上得很快,一上来就让沈砚书忍不住笑了起来,他看看叶佳妤,就见她已经愣住了。   沈砚行用鼻子哼哼两声,“看看,吃得完么?”   叶佳妤鼓了鼓嘴,嘀咕道:“这家人是不是才来这里开店,这么实在的么?”   沈砚书原是喝了口茶的,差点没让她逗得把茶喷出来,沈砚行无奈,心道,小祖宗你可闭嘴罢。   他替她烫了碗,温声道:“这家都开了好些年了,你看看,这里都坐满了。”   叶佳妤转头四周看看,发现还真是已经满座了,再看远处的门口,好像还有人在排队等位的。   “拔丝地瓜趁热吃,凉了口味不好。”沈砚行见她东张西望,忍不住提醒道。   叶佳妤将目光收回来,然后夹了块拔丝地瓜,软糯香甜的口感让他眼前一亮,再吃其他的也是满心欢喜,那道白肉血肠是用东北酸菜炖的,风味与南方的酸菜不同,越炖越好吃,她不爱吃白肉,也忍不住吃了两块。   除了拔丝地瓜,她还格外喜欢锅包肉,家里头的阿姨是本地人,是不做这道菜的,她也做不好,只在外头吃过,却全都不如这家的好。   色泽金黄显得好看,口味酸甜又合她口味,忍不住就一块接一块,米饭倒是没吃几口。   “别光吃菜,一会儿口渴。”沈砚行突然有些觉得头疼,之前她也不这样啊,一直都吃得特别斯文啊,也不见挑食。   然而他转念一想,或许她本来就是这样的呢,只是以前还不熟所以没表现出来呢,这样一想,他又忍不住有些窃喜。   电视里的新闻忽然就跳到了另一件事上,“……冯淼被发现死于住所……”   沈砚行一愣,“这件事被公开了?”   沈砚书忙转过身去看电视,回过头来也是一阵疑惑,“不清楚,说不定是被邻居爆料的呢。”   时下很多人都有舆论监督的意识了,很多事都动不动就曝光给媒体,小到跟邻居的鸡毛蒜皮,大到人命官司,不会再像以前那样藏着掖着自己解决了。   沈砚行点点头,又继续低头吃菜,忽然听见叶佳妤哦了声,“这个人我见过的,他来过我家!”   兄弟俩一愣,忙看向她,“什么时候的事?”   “两年前?差不多罢,我不大记得了。”叶佳妤握着筷子咬了咬,努力回忆当时的情景,“他跟爷爷是在个拍卖会上认识的,好像他还买了个……红色的瓶子?嗯,对,后来他还拿来给爷爷看来着,说是什么红……有个典故,说是宣宗皇帝要一套鲜红色的瓷器祭天,有个女孩子为了抗议督窑官的暴行跳进了窑炉里,等到后来窑工开炉,烧成的陶坯呈现出鲜血一样的红色,红色的祭器烧成了。”   “这是祭红的典故。”沈砚行听她说完,笑道。   叶佳妤连连点头,“对对对,就是这个名字,说是特别珍贵的。”   沈砚行失笑,“祭红烧制难度极大,成品率很低,所以身价特高,不过有趣的是,对色釉富有经验的人可以巧妙地把一缸配好的祭红釉变成郎窑红釉,反过来也可以把一缸配好磨细的郎红釉变成祭红釉,不过现在也很难得见。”   顿了顿,他又继续道:“这冯淼呢,他这件可不是祭红,是一件郎红,同样很稀罕难得,但总归是不一样的。”   “那他知道么?”叶佳妤问道。   沈砚书此时笑了笑,“他怎么不知道,没过多久就回过神来知道自己被打眼了。”   叶佳妤啧了声,“那我爷爷不是被他哄了?”   “那你回去给老爷子解释解释。”沈砚书道。   沈砚行失笑,夹了块拔丝地瓜,东北菜口味重些,吃多了咸的,吃口甜的,那甜愈发的可口了。   叶佳妤嘟嘟囔囔了两句,摸了摸溜圆的肚皮,眯着眼笑着道:“下回还来罢,还有好多菜没吃过呢。”   “让阿行陪你来。”沈砚书心道自己可真是个好哥哥,随时随地都想着给他家老弟创造机会。   沈砚行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转头对叶佳妤笑了笑,“好啊。” 第34章   前一天遇见沈砚行和沈砚书兄弟俩时, 叶佳妤的视频已经拍好了开头,她要开始拍整段视频中最重要的部分了。   对于美食视频而言,开头结尾的故事、人物和布景灯光固然是加分项,但留住观众获得点击率的仍然是烹制食物的过程。   案板上一条一斤重的白鲫鱼已经宰好洗净,半斤的嫩羊肉切片, 白鲫鱼用油和生姜煎香,再加适量开水煮至汤成乳白色, 再把切块的番茄加入汤中炖煮片刻,最后把羊肉片、葱及胡椒加入汤中, 至羊肉熟关火。   鲫鱼含优质蛋白质和多种微量元素,易于消化吸收,与温补脾胃、补血温经的羊肉相得益彰,味鲜而营养丰富, 加上番茄含有多种维生素、番茄红素和有机酸, 葱姜和胡椒性温而养胃, 且能去鱼羊之腥骚味,使汤肉更加可口。   鱼遇上羊, 是成就一场鲜味的邂逅, 也是一个母亲准备给女儿的至鲜美味。   汤锅里白烟渐渐升腾, 餐桌旁小女孩晃着腿在玩她的小黄人玩偶,穿着围裙的年轻妈妈正端着碗弯着腰喂她。   “妈妈, 汤里面有肉肉。”小女孩指指碗里。   “是啊, 这是羊肉, 还有鱼哦。”   “是很大很大的鱼吗?”   “嗯, 鱼和羊在一起,是个鲜字哦。”   当阳光慢慢滑过窗台,最终退出屋内那一寸见方之地,年轻的母亲将女儿抱在怀里,和她一起用玩偶玩过家家。   她长大以后,或许会忘记今日玩过的游戏,也会忘了怎么学会写这个“鲜”字,可是她也许一生都将记得这道汤的味道,那是来自于母亲和家的记忆。   叶佳妤站在屋子角落里看着拍摄场地里的一切,想起很多年前母亲还没有离开叶家的时候,她好像也是这样抱着自己,身上有淡淡的油烟味,父亲在客厅大声喊她们的名字。   可惜已经过了太多年了,她已经记不太清楚当时是什么样的场景了,父母是不是在笑,又或者有没有再说其他的话,她已经完全记不得了。   但后来的很多年里,她无数次喝到过母亲煮的这道汤,随着岁月逐日流逝,母亲炖的鱼羊汤越来越浓香醇厚,她们的面目也发生了改变。   当年煮汤的人,已经年华逐渐老去,而喝汤的人,也褪去了婴儿肥,成为了大人。   成长的代价之一,就是学会告别从前的自己,叶佳妤环着手臂想,就算要付出很多,可是……羊汤真好喝啊。   “沈老板,喊上小莫,我们今晚去喝羊汤罢!”她想了想自己的饭搭子,选择给沈砚行发信息。   沈砚行接到她的信息,有些错愕,如果不是她还提到了要叫上莫桦,他会以为莫桦已经提前跟她通过气了。   “正巧,我刚要跟你说,莫桦今天买了新鲜的羊肉,晚上过来吃。”叶佳妤接到了沈砚行的回复,也愣了愣。   随即她又高兴起来,觉得自己和莫桦真是心有灵犀,连刚刚冒出来的那一点关于成长的惆怅也消失殆尽。   等到最后收了工,锅里的汤已经凉了,叶佳妤连忙开火,将汤热了让大家喝,“一人一碗,喝了热乎乎的回家。”   康恺端了碗汤,也不坐,就这么站在那里,喝了一口后看了眼叶佳妤,“佳妤怎么不喝,难道嫌弃自己煮的难喝?”   “去你的。”叶佳妤横了他一眼,然后又开心起来,“我要留着肚子,一会儿去喝羊汤吃羊肉。”   康恺啧了声,“去哪儿啊?”   叶佳妤眨了眨眼,“去朋友家。”   “男朋友罢?”康恺呲溜的喝着汤,有些揶揄的看她,“昨天那两个帅哥,啊?”   叶佳妤愣了愣,等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谁,脸一下就红了,“胡说什么呢,吃都堵不住你这张嘴。”   几年同事,康恺和她已经很熟了,于是他压低了声音道:“我看那两个帅哥都很好嘛,看起来也一副有为青年的样子,不过我好像看你和其中一个更熟?”   “……你再胡说,下个脚本我不写了啊。”叶佳妤瞪了他一眼,有些被说中心事的恼羞成怒。   康恺嘿嘿笑了两声,继续不怕死的道:“咱们肯定不能两个都占手里,你更喜欢哪个?”   叶佳妤简直无奈,她长长的叹了口气,“老康啊,你要是有操心我这些事儿这种精神去操心你自己,也不至于打光棍。”   康恺这回不说她了,撇着嘴用手指点了点她,“不识好人心,你小心点,别玩了火。”   “好啦,我知道啦。”叶佳妤知道他其实是关心自己,“他们是兄弟俩,就是普通朋友,尤其是去围观你们拍摄的那个,你知道他是谁么?”   “不就是那个……沈老板他哥哥么?”沈砚行此前为了完成辜俸清交代的任务,天天接送叶佳妤上下班,康恺和杨洛他们都认得他的。   叶佳妤一听,立即就是一副你真是孤陋寡闻的表情,“那是青年古琴演奏家沈砚书!你用了人家那么多背景音乐,居然都不知道本尊?”   康恺长大了嘴,半晌才说得出话来,“居然是他,那沈老板……估计不是什么开超市的吧?”   认得归认得,也听叶佳妤叫过沈砚行做沈老板,可对方到底是做什么买卖的是什么人,他并不知道。   杨洛倒是特地跟叶佳妤打听过,此时也已经凑了过来,恍然大悟道:“难怪我总觉得沈老板跟普通的买卖人有点不同,原来是这种出身。”   很多知道沈砚书的人都知道他的家庭,尤其是他身为学术大拿著作等身的祖父和父母,有些人也知道他还有个弟弟,但这个弟弟十分低调,没什么人知道他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子。   所以上次一起吃饭之后,杨洛打听过沈砚行是做什么的,叶佳妤说他是个卖古董的,她还以为就是个卖高仿文物的,反正这年头做这个的也多,她根本没往深处想。   叶佳妤反倒愣了愣,“嗯?那你原来以为他是怎样的?”   “我还以为他就是个倒腾高仿的,还怕你给他骗了。”杨洛有些不好意思的吐吐舌头。   叶佳妤鼓了鼓脸,“还真没有,我问过爷爷,说是除非他自己就被打了眼,否则卖的都是真货。”   杨洛和康恺都啧啧两声,道:“这么厉害,那他岂不是腰缠万贯?”   叶佳妤神秘兮兮的给他们倒八卦,“你们还记不记得上次小莫说的,延和居的安保系统强大,旺财也很厉害,都是为了防止宝贝丢失的。”   两人又是一阵附和。   说完八卦,叶佳妤看看时间,想起要赶去吃肉喝汤,忙拿了包就走,总算赶在天黑透之前到了延和居。   沈砚行正在喂旺财,见了她就点点头,“这么晚,今天很忙?”   叶佳妤点点头应是,又问他莫桦在哪里,得知她在厨房,她就也钻进了厨房去。   她没有和自己说几句话,沈砚行对此有些惊讶,又好像觉得有些失落。   这种感觉在他小时候有过,想在考试和父母面前表现一下,却被忽略了,就会这样。   莫桦做的清炖羊汤,是将羊肉和配料入锅煮至七成熟后再加入白萝卜炖至肉软的做法,浓郁的汤味在厨房里不停地回旋,她一进门就闻到了。   “小莫!”叶佳妤开心的喊了她一声。   莫桦在炒青菜,绿油油的小青菜在锅里逐渐变色,从最初的满锅到最后的一小盘。   她转过头望了眼叶佳妤,笑问道:“我听老板说你想喊我去喝羊汤,怎么突然想到这个啦?”   “今天拍的是鱼羊汤啊。”叶佳妤东看看西摸摸,发现也没什么要自己帮忙的地方。   莫桦笑了一声,“看来咱们俩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哦?”   叶佳妤刚要应是,就听见门口传来两声轻咳,“你们俩在说什么呢,什么心有灵犀?”   她回过头,看见沈砚行端着旺财的碗正站在门口,一手托碗一手抄在口袋里的姿势气定神闲,仿佛这不是个藏獒的食盆,而是个给人用的碗。   沈砚行见没人说话,挑了挑眉,走到水槽处将手里的碗冲干净,又用抹布抹干水。   临走前他顿了顿脚,“佳妤啊,走罢,别妨碍莫桦炒菜了。”   叶佳妤忙点头应了声,跟着他就走出了厨房,“怎么没见到穆牧?”   走在前面的沈砚行闻言叹了口气,“他跟女朋友吵架了,去哄人啦。”   叶佳妤愣了愣,然后才嘟囔道:“谈恋爱这么麻烦的啊。”   沈砚行已经走到了桌子旁边,先是给自己倒了杯茶,想了想,又给叶佳妤倒了杯温的白开水。   “为什么我的是白水?”叶佳妤看着杯子有些疑惑。   沈砚行笑笑,答非所问,“谈恋爱这种事虽然麻烦,但如果是自己喜欢的人,应该也会乐在其中罢。”   叶佳妤一时愣住,盯着他看了好半天,憋出来一句:“你以前不是说谈恋爱没什么好的,还说男人都是大猪蹄子的么?”   沈砚行险叫这话噎个半死,可他也没法否认这话自己没说过,只好讷讷的回了句,“我这不是……人是活的,想法总是可能会变的……”   叶佳妤哪里会轻易就信他的话,心里暗道肯定有什么事发生他才这样想的,可是她并没有问出来,只是目光揶揄的盯着他一个劲的看。   直到他被自己看得已经有些尴尬了,这才笑嘻嘻的收回了目光,慢腾腾的喝着温水。   好在沈砚行这种极少出现的甚至让他有些难以接受的尴尬并没有持续多久,很快就听见一阵脚步声,莫桦端了菜盘子出来。   接着羊肉汤也上了桌,叶佳妤给每个人都舀了一碗,然后坐下来,兴冲冲的端着碗喝了一口。   羊汤炖的很好,肉酥软入味,萝卜经过炖煮吸满了羊汤的鲜味,汤汁咸鲜可口,一碗落肚,全身都跟着暖了起来。   整个冬季寒冷难熬,但好像只要有这口汤,就什么都没问题了似的。   她看了眼正低头吃饭的沈砚行,忽然想到了康恺问她的那个问题,“……你更喜欢哪个?”   这个问题在她同沈砚行告别离开延和居时还在脑海里徘徊不去,沈砚行冲她晃了晃手机,“到家了一定要发个信息给我。”   她点点头,目光落在他脸上的笑容中,心里忽然就有些惊悸,即便他的笑意暖融,却依旧让她觉得像是少了点什么。   “好的……”叶佳妤应了声,又迟疑了一下,“我……我一直想问你,你是自己一个人住在这里么?”   每次她走时,他总是站在这里目送她,有时候连莫桦都回去了,穆牧也不知道在哪里,只有忠心的旺财还陪着他。   沈砚行愣了愣,然后摇头笑笑,“怎么会呢,穆牧也住这里,不过……”   他的声音变得低了些,好似有些失落,“等穆牧结了婚,大概就不会在这里住了罢,幸好还有旺财。”   叶佳妤同情心一下就泛滥了,脱口道:“那我以后多来陪你啊。”   话一出口她就觉得有些歧义,正要解释,就听沈砚行很理解似的点点头又笑了起来,“好啊,你常来。”   他的眉眼在夜色里显得很温柔,叶佳妤被他眼里的光芒吸引,不由自主的就点点头。   沈砚行笑着将她送上车,又替她关上车门,摆摆手示意再见,又晃了晃手里的手机。   叶佳妤就这么傻傻的被他牵着鼻子走,回了家才回过神来,可是已经没法反悔了。   “你开心么,阿渝刚说了,明天会来陪你玩。”沈砚行低头笑着拍了拍旺财的大脑门,第一次从口中吐出盘桓在心底不知多久了的名字。 第35章   二月底, 天气忽冷忽暖,叶佳妤交了新一期的脚本,正在茶水间帮邓阿姨煮汤。   杨洛在天还没亮就出发去了拍摄的外景地,快中午了却忽然从外面匆匆忙忙的回来,一进门就往茶水间钻。   一踏进门就大声喊了起来, “有没有吃的,快给我一点, 不然我就要饿死了!”   “你这是怎么了?”叶佳妤忙从锅里给她捡了两个生煎,又倒了一杯用热水温着准备自己喝的牛奶。   杨洛不说话, 狼吞虎咽的一口包子一口奶的将东西吃完,然后往椅背上一靠,搓着脸长叹了一声,“我早饭都没吃就赶过去了, 结果碰上出了命案的, 折腾半天什么都没拍成, 康恺已经出发去找另一个店了,希望明天一切顺利罢。”   同是做美食视频, 杨洛和叶佳妤的方向是不大一样的, 叶佳妤是展示如何烹制食物, 场景多数在室内,而杨洛则是负责探店, 搜寻城市中好吃的店, 一年中还必须有一次去外地拍摄的计划。   她这次要去探的的店在北郊, 离她家和工作室都远, 为了避开大波的早高峰车流,她很早就出了门。   折腾了近两个小时才抵达目的地双桥镇,双桥镇是个有名的产茶之地,几乎家家以种茶制茶为生,到处都能看见成片的茶园,非常的赏心悦目。   这样的风景吸引了很多游客,尤其是这里离h市繁华的闹市区算不得远,每到周末就会有来放松的人们,于是农家乐和民宿也就应运而生,并且快速发展了起来。   杨洛这次是去双桥探一家新开的饭店,饭店开在山上的茶园里,招牌菜都是以茶入菜,恰好迎合了时下人们对新鲜事物的追求,杨洛对此很感兴趣,特地申请了这次探店。   结果早上去到,却在山脚下就遇到了一群围在一起的人,吵吵嚷嚷的,还有村民模样的人拿着长长的竹竿挡在前面,“不行!你们不能上去!”   这一幕很有些奇怪,康恺跑过去打听情况,赔了半天笑脸才从围观的村民那里打听到了一些内情。   原来这家餐厅是买了村民的地来盖起来的,但是当初买卖双方都已经谈拢了,现在连店都盖起来开张了,村民里却有人忽然觉得这块地卖得不划算,还又说要加钱了。   “没办好手续就建了饭店啦?”叶佳妤有些奇怪,皱着眉想,这不是正常程序啊。   杨洛摆摆手有些无语,“人家老板精着呢,想着早一日开张早一日赚钱,报建手续还没办完就就把房建好了,现在……唉……”   原来如此,叶佳妤耸耸肩,“那就换一个嘛,这段时间那么多新店开门。”   “你下周不是要做针井茶虾么,我才想着这个店的菜既新鲜又可以和你遥相呼应一下来着。”杨洛将头磕在了桌上,声音郁闷极了。   叶佳妤洗了手,倒了杯牛奶喝了,然后又装一杯白开水,然后坐在杨洛对面,笑着问道:“我这里有一家店,也是以茶入馔哦,还很有名哦,要不要去试试?”   杨洛闻言猛的一抬头,“你说的是真的?在哪里?”   叶佳妤笑眯眯的,“滨江路有一家叫茶饭的店,你可以去探探哦,报我的名字,应该会有优惠的。”   “……你家开的?”杨洛望着她迟疑了一会儿,猜测道,毕竟叶家财大势大,开个饭店什么的,很正常嘛。   叶佳妤耸耸肩,“我哥可对饭店什么的不感兴趣,是沈老板的朋友来的啦,上周开业的时候我们还组团去蹭饭来着。”   说着她身子往前一趴,凑到杨洛跟前来了,“你别说,味道还真是不错,针井茶虾味道很好,我就是吃了他家的才学了怎么做的,我吃了足足三天的虾才学会呢。”   那三天里每顿都吃这道菜,叶锐渊和叶锐清都被吓怕了,他们和叶老爷子不一样,老爷子年纪大了脾胃消化功能也不好,叶佳妤是不会强迫他的,但他们兄弟俩不同,不仅要吃还要发表意见。   他们俩给叶佳妤搞得一阵头大,但很早以前他们就说好了要支持妹妹工作的,只好在她的虎视眈眈中认命。   到最后叶佳妤的针井茶虾出品水平稳定了,叶锐渊和叶锐清则不约而同的表示,“近一个月内不想看到任何跟虾有关的食物,几毛钱一袋的虾片也不行!”   杨洛听完她说的经过,目瞪口呆了好一会儿,然后打了个嗝,“你真厉害,牛!”   叶佳妤捧着一杯水,假惺惺的谦虚道:“一般一般啦。”   “佳妤,汤好了,你要不要现在先分出来,继续用小火炖着?”邓阿姨在另一边喊了叶佳妤一声。   她扭头看去,就见邓阿姨面前有白雾升腾,忙应了声起身去将一份汤从炖锅中分出装进炖盅,又继续用小火继续温着。   “为什么要分出来?”杨洛照着邓阿姨吩咐,准备去叫大家过来吃午饭。   叶佳妤将炖盅放好,转身应道:“沈老板感冒好多天了,昨天他说想喝汤,今天就多煮一点,下班了给他带过去。”   杨洛张了张嘴,想问她沈老板难道平时都没人做饭吗,怎么要她煮汤?有心想调侃她,又怕她不好意思,于是哦了声,匆忙出去了。   “你找到新的店了么?”叶佳妤在饭桌上问康恺,她有些好奇。   康恺摇了摇头,“没什么收获,不知道为什么,我对那些店一点进去的欲望都没有。”   “不用找啦,佳妤已经帮我们解决这个问题了。”杨洛笑嘻嘻的道。   康恺一愣,就见叶佳妤突然伸了只手过来,两根手指间夹着一张名片,“茶饭老板的名片,去之前打电话跟他约一下哦,我已经替你们打过招呼啦。”   “……你什么时候做的?”杨洛一怔,刚才她可是和叶佳妤一直待在一起,根本没见她打过电话。   叶佳妤不以为然,“我发的信息,打什么电话,免费时长早就用完了,定向流量倒还有一大堆。”   她自觉帮了杨洛大忙,下午以这个人情要求她回报自己,还不到下午四点就提前早退走了。   叶佳妤拎着装有汤的保温盒施施然的走进延和居,旺财一见她就欢快的扑了上来,吓得她连忙抬了抬手,将保温盒拎得高高的,就怕被旺财扑洒了。   “你还真给老板煮了汤啊?”莫桦坐在柜台后面擦拭手机,看见她手里的保温盒,不由得惊呼起来。   昨天下午叶佳妤和往常一样过来,进门就和旺财搂搂抱抱——自从那天她莫名其妙就答应了沈砚行以后多来延和居,还就真的天天来报到了,除非有工作,否则一天总要露一次面。   莫桦起先还觉得有些惊奇,可是还没来得及问叶佳妤原因是什么,就发现了自家老板的不同之处。   那天厨房的酱油没有了,她出来想叫穆牧去买一瓶新的,却不小心撞见沈砚行正目不转睛的看着门口正玩得开心的一人一狗。   那时太阳还没落山,穆牧不知道哪里去了,又没有客人,只有这两个人和一只旺财,白日最后的余光打在女孩已经有些凌乱的丸子头上,照得她整个人都毛茸茸的。   莫桦还记得那天叶佳妤的笑脸,轻松而快乐,她已经完全熟悉了延和居,熟悉到她仿佛本来就该属于这里,沈砚行看着她的目光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他们谁也没有过任何逾越之举,可是莫桦却从那天之后,发现了他们已经变得有些亲密的气场。   “你老板呢?”叶佳妤环视一圈周围,并未见沈砚行的踪影,不由得纳闷。   莫桦指了指旁边的门,“经过厨房门口直走,老板在后院,他让你来了直接进去,哦对了,辜警官也来了。”   听到说辜俸清也来了,叶佳妤还愣了愣——她好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见过他了。   她答应了一声就走了进去,旺财寸步不离的跟着她,莫桦扭头看看她的背影,忽然偷笑,看来冬天好像真的要过去了。   叶佳妤是第一次进到延和居的后院,此前她只通过厨房的窗口看到过院子里的景致,但到底后院是沈砚行私人起居的地方,她总不好不经允许就进去。   后院正房在正中线上,两旁是六间厢房,左右各三,据说穆牧就住在左边的第一间,那是最宽敞的,其余的五间都被用来放杂物了,有被沈砚行替换下来的旧家具,有料理花草的用具,靠近厨房的那两间则在房屋改造时改成了延和居的库房。   正房有两层,叶佳妤仰着头能看见两侧檐角挂着的铜铃铛,要是有风吹过,应当能听到隐约的风铃声传来。   一进门就是正厅,左侧的中式木隔断上架着电视,一张红木茶几,一组红木沙发,沙发上垫了软软的厚垫子,抱枕是应景的红,吸引了叶佳妤目光的是正对着门的那张罗汉榻。   罗汉榻是三屏风式,正面围子比两侧的略高一些,正面围子中间的攒框装了一副水墨山水琉璃画,叶佳妤目测了一下,感觉体量比她看到过的罗汉榻要小一些。   然而更吸引她目光的,是斜躺在榻上的那个人。   沈砚行斜依在榻上,松了两颗扣子的衬衣里隐约露出了他形状优美的锁骨,他正剥了一个橘子慢悠悠的吃着,也许是橘子的汁水充沛,有汁液顺着他的口唇流了下来,滴在了他胸前的衣裳上,在藏青色的衣裳上留下了一抹深色的印记。   他生得极好,这样的动作做起来竟没有一丝一毫的不雅,反而自有一股风流气度。   叶佳妤看得有些眼睛发直,忍不住舔舔嘴唇咽了口唾液,一时竟是发不出声音来。   “佳妤来了?”辜俸清从厨房出来,见她站在门口,笑着问了一声,“怎么不坐?”   “啊……哦哦,坐的……”叶佳妤慌乱的收回视线,不敢看已经望过来了的沈砚行。   沈砚行也不起来,顺手将橘子皮扔回果盘里,精致的凤眼微挑,对着她扬了扬脸,眼中闪过一丝笑影,“这是拿了什么来?”   叶佳妤将保温盒放在了茶几上,抿着唇道:“你昨天不是说想喝汤么,今天恰好跟我们工作室的邓阿姨一起煮了罗汉果陈皮煲龙骨,留给你带点过来,你和辜警官一起喝罢?”   她依旧没敢去看沈砚行,只听见他哦了一声,又咳了起来——他之前感冒了,还挺严重,咳嗽流涕好不难受,整个人都变得虚弱起来。   叶佳妤一听连忙抬眼,关切的看着他,“咳嗽还没好啊?”   沈砚行突然一叹,脸上尽是愁苦之色,“你说我要是再继续咳下去,会不会得肺病啊?”   明知他是有意做作,可叶佳妤依然忍不住心头一颤,“不、不会的,怎么会不好呢,你好好休息,过几天就好了。”   见她目不转睛看着自己,沈砚行更是入戏,他又叹了口气,“那要是没好呢?”   “那……要不我带你去看医生啊?”叶佳妤心里担心,神色就忐忑起来。   辜俸清看不得他这样,上前拍了一记他的头,笑骂道:“你装什么,分明都要好了,还去吓人家。”   沈砚行忍不住笑了起来,人也跟着坐了起来,对着叶佳妤道:“别怕,我都好了,多亏了你。”   “……关我什么事?”叶佳妤愣了愣,有些呆的看着他。   辜俸清看不下去了,只好摇摇头拎起那个保温盒去了厨房,不想再看见他脸上得意的笑。 第36章   叶佳妤在沈砚行住处坐了下来, 一边喝茶一边伸手去逗旺财,旺财和她越来越熟了,可以很远就感觉到她的气息,然后飞奔过来。   对于旺财越来越狗腿的行为,沈砚行曾一度觉得匪夷所思, 这可不是什么黏人的哈巴狗儿,比如现在, “你说你,狗的骨气呢, 怎么一见到人家姑娘就没了,以前你不是很傲气的么?”   旺财根本不理他,只把脑袋往叶佳妤怀里拱,一只硕大的狗头将叶佳妤拱得左右摇摆, 忍不住笑了起来。   沈砚行盘腿坐在罗汉塌上, 手里端着一碗汤, 罗汉果陈皮煲龙骨的汤有些甜味,或许是因为罗汉果的缘故, 汤汁在喉咙里滑过, 留下了些许回甘。   他听见辜俸清好奇问道:“这里头加了罗汉果和陈皮, 应该对感冒有点用处罢,怎么煮的?”   这可问到了叶佳妤擅长的东西了, 她点点头道:“对感冒更好些, 很简单的, 只要半颗罗汉果和五克左右的陈皮, 龙骨在菜市场买的时候就让老板帮忙切好了,回来洗干净焯水,然后把东西都放进汤锅,再滴几滴酒,大火煮开转小火炖两个多三个小时就可以啦。”   “是不是很简单?”叶佳妤笑着问他,又有些好奇,“辜警官也是有家人感冒了么?”   辜俸清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笑了笑,“是很简单,要的材料不多,就是时间长。”   “心急喝不了老火靓汤嘛。”叶佳妤歪了歪脑袋,看了看辜俸清,又看看沈砚行。   沈砚行把汤喝完了,咂咂嘴,“汤好喝,就是肉少了点。”   叶佳妤一愣,他们一起吃的饭不少了,她却从不知道他竟然爱吃肉,“我……你平时吃东西不是没什么偏爱的么?”   她询问的目光望向了辜俸清,向他寻求确认。   辜俸清点点头,也是一脸疑惑,又有些尴尬,“那什么……就是啊,你平时都很节制,所以我就……”   大家的目光落在他的碗里,里头一块龙骨肉还没吃完呢,沈砚行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辜警官可真是人民公仆啊。”   “……好说好说。”辜俸清眨眨眼,脸红都不红。   叶佳妤忙打圆场道:“好啦好啦,我下次一定会多放点肉的。”   沈砚行转头看着她,也似笑非笑的挑了挑眉,漆黑明亮的眼里仿佛蕴含着千言万语,那种欲语还休的温柔似乎还有些嗔怪,这种百转千回的表达将叶佳妤看得心肝一阵阵发颤。   这是她自进门后第二次不敢看向沈砚行,只一味低着头去逗旺财,可是看着看着,居然将旺财看成了他,吓得她猛的一个激灵又回过了神。   “这段时间你很闲?”她听到沈砚行慢悠悠的问了辜俸清一句。   辜俸清早脱了鞋,正学他一样把腿盘起来,在沙发上坐得歪歪扭扭的,“闲啊,说明社会治安好了,没有变态杀人狂作奸犯科,这不好么?”   “好啊,出门都放心了。”沈砚行敷衍了一句,伸手拿了个橘子来剥皮。   辜俸清不在意他的态度,自豪的挺了挺胸脯,然后又歪歪斜斜的躺了下去。   他叹了口气,“我本来想趁有空跟阿薪一起去玩儿,结果早上去到那儿才发现饭店都没开门,哎现在你们这些奸商都这么贪的吗,报建手续没走完饭店就开张了?”   “我跟他们可不一样。”沈砚行哼了声,将剥好的橘子递给了叶佳妤,顺手把果皮扔进了不远处的垃圾桶。   叶佳妤见到个剥干净的橘子递到了跟前,下意识就抬手想接,可是又想想,把手在衣服上擦了擦,这才要伸手出去。   沈砚行将橘子放在她手心,转头正要继续和辜俸清说话,还没开口,就听她先开口了,“俸清,你说的那个……是不是双桥那边那个茶园里的饭店?”   辜俸清一听立刻又坐直了身子,“佳妤你也知道这事儿?”   “嗯,今天早上本来杨洛……哦就是我同事,要去那边拍个探店的视频,可是被拦住了。”叶佳妤撇撇嘴,将杨洛告诉她的信息又说给了辜俸清。   “然后呢,你们就不拍了?”辜俸清问道。   叶佳妤点点头,“嗯,然后我给他们介绍了个拍摄的地方,你猜是哪里?”   辜俸清挑了挑眉,叶佳妤就很高兴的告诉他,“是茶饭哦,上次我们去蹭吃蹭喝那里。”   辜俸清长长哦了一声,并没有反驳她的说法,却又觉得双桥镇发生的这件事跟自己没什么关系,但就是有点糟心。   叶佳妤含着一瓣果肉,“对了,我好像有一段时间没见过冯薪老师了呢。”   “你不知道,你冯老师啊新学期已经调去教高三了,基本全周无休,被备课上课补课轮回碾压,你开心么?”辜俸清挑着眉头笑笑,问叶佳妤。   叶佳妤瞪大了眼睛,“这么可怕?”   说着又幸灾乐祸起来,“当初我妈也想让我读师范来着,幸亏没去,不然……呵。”   “说得你好像读了就会去做老师似的。”沈砚行无奈,又换了个问题,“晚上在不在这里吃饭?”   叶佳妤摇摇头,“不了,回去陪爷爷吃。”   大哥叶锐渊很忙,饭局应酬很多,二哥叶锐清因为职业关系也经常在外,父亲叶庭生则时不时就要流连花丛,爷爷有时候要一个人吃饭,叶佳妤就觉得他会孤独。   尽管他不止一次声明自己很愿意一个人吃饭,让他们爱干嘛干嘛去,可是叶佳妤仍然不忍心,她知道,爷爷只是不想牵绊住他们的脚步。   年轻人总是喜欢热闹和繁华,外面的灯红酒绿总是比家里的灯光更吸引人,而长辈们却与他们完全相反,兴趣爱好都不同了,他们难免怕自己拖累了孩子们。   叶佳妤大概永远都没法像大哥二哥那样做出一番事业,又能守护叶家,但她本就是个家人对她期望不高的女儿,于是便努力的让自己当那件贴心的小棉袄。   她在沈砚行和辜俸清旁边又坐了会儿,再去前头铺子里跟莫桦聊了一会儿天,看看时间已经不早了,于是便告辞回家。   临走前她还绕回了后院儿,去拿她带过来的保温盒,沈砚行趿拉着拖鞋送她到门口,束着手笑道:“天还没暖,多穿点,小心感冒。”   “你以为我像你,睡觉会蹬被子。”叶佳妤笑眯眯的看着他,可说出的话却是直戳他痛处。   沈砚行脸色微微变了变,他的确是有晚上睡觉蹬被子的坏毛病,以前身子就不大强健,每年总要因此感冒几次,否则跟少了什么似的,这么多年下来他都习惯了。   不过,他很快就恢复了冷静,笑容和之前一模一样,“没办法,改不掉了,也许等到以后有个人和我睡同一张床了,就不用受这种折磨了罢。”   叶佳妤先是一愣,随即小脸一红,嘟囔道:“你跟我说这种话也不怕我叫非礼。”   “好啦,我要走了。”她嘟囔完,又放大音量说了句,然后就转身走了。   沈砚行不答话,只是点点头,看着她走过那道分割了前后院的门,再也看不见她的身影,片刻后送她出去的旺财又折返跑了回来,他弯腰摸摸它的大头,微微笑了起来。   这种话,说出来不怕她喊非礼,就怕声音不够她听不见,不是么?   屋里只剩他和辜俸清两个人了,依旧各自坐在原来的位置,但姿势却远不是叶佳妤还在时的那样闲适了。   辜俸清的脸色变得有些凝重,“沈二,其实双桥那件事……”   “不会真的又到你们手上了罢?”沈砚行正要伸手端水杯,闻言立即缩了回来。   要是辜俸清一点头,他就该想想,到底是自己乌鸦嘴,还是叶佳妤运气背,怎么认得她的这些日子,听闻的连环命案比过去一年的都多了呢。   好在辜俸清摇了摇头,“这倒没那么严重,不过事情也不小,刑侦一队已经赶去搜查现场了。”   省厅刑侦一队主要处理的也是些重要案件了,而且是那种死了关键人物然后被上头特地关照过的案子,压力可不比重案组来得轻,所以一队的队长韩文州最喜欢的就是跟辜俸清一起吐槽凶手可恨领导脑子不好使。   沈砚行听说这件案子交给了刑侦一队,愣了愣,“死的是谁?”   “蓝天碧水的老总和她的情妇,还有省文联的秘书长。”辜俸清倾了倾身,神秘兮兮又十分八卦,“死在同一张床上哦,老韩去完现场回来跟我吐槽了一个小时,还洗了三次手,哈哈哈哈。”   他说完就笑倒在了沙发上,死在同一张床上这种死法,给整个案件蒙上了一层桃色,像一种诡异的暧昧。   沈砚行哭笑不得,“韩队也真是跟你同病相怜。”   辜俸清猛点头,“可不是么……”   “你是不是在追查什么?”沈砚行却出其不意的打断了他的话,“阿薪告诉过我,年还没过完,你的状态就有点不对,我一直忘了问你。”   辜俸清面上的笑容顿时僵住,继而一收,脸上的笑全都消失了,“没有啊,可能就是工作太多,有点累了罢。”   沈砚行紧紧盯着他,像是要从他脸上找出些蛛丝马迹来,却又好像漫不经心,“让我猜猜,你是在查二十八年前的那个人,或者叫那个团伙,对么?”   “不管是不是,阿行,你都不要掺和进来,不要问,不要打听,更不要想,不仅你如此,阿薪也一样!知道么?”辜俸清站了起来,面对他站着,俯视着他,神情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沈砚行坐在罗汉榻上,仰着脸看向他,眉头挑了挑,“果然被我猜中了啊。”   “所以呢,你想怎么样,事情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你忘了它不行吗?”辜俸清声量猛的提高。   沈砚行没被他吓到,依然维持着坐姿,“那你怎么不忘呢?”   辜俸清冷哼一声,“我他妈倒是想忘,谁让我干这份活儿呢,谁有让我感觉敏锐察觉他们的气息了呢!”   沈砚行一愣,皱皱眉,知道他或许得到了什么线索,但也知道自己一定是什么都问不出来,于是只好放弃。   他笑笑,“但你不能瞒着我们,我们都是一起的,从小到大。”   “可不是么……”辜俸清眼圈儿忽然红了,“既然走运倒霉都一起,怎么就没一起死呢?”   “因为他们没有死绝啊。”沈砚行微微笑了起来,“老辜,你多久没叫过我阿行了,也有二十八年了罢?”   辜俸清仓促笑了声,“果然读书多,记性这么好。”   “老辜,过去的事……”沈砚行面上的笑容淡了些,“我希望你过得开心轻松点,这事儿也不是你的责任。”   辜俸清转过身,看着外面院子的花树,声音低了下去,“可是如果不了了这事儿,我心里不踏实。”   沈砚行闭了闭眼,“是啊……”   辜俸清抬脚就要走,他忽然觉得没法再面对沈砚行,是不想,又是不敢,可是刚要走,却又停了停,“我明天过来吃饭,早点?”   “你可别,我这段时间在城南跟人学刻印,你来早了也见不着我。”沈砚行身子一歪,斜斜的躺了下去。   辜俸清呵了声,“小莫在就行。”   他说完就走了,沈砚行侧躺在罗汉榻上,目光透过宽敞的门口,看到前面小院里有树叶被风吹下,缓慢的,缓慢的委顿在地。   他忽然想起很多很多年前的这时,他们都还小,可是都已经知道了这个世界的危险。   曾经极度恐慌,也曾经极度害怕,连门都不敢出,而如今他还记得那些感受,却已经不会沉溺其中。   沈砚行垂了垂眼睑,轻轻笑了起来——这世上就算再黑暗,也还是会有人幸运的躲开。   如被家族不动声色保护得密不透风的叶佳妤,也如还不记事就遇到了父亲的大哥沈砚书。   有他们,不就够了么,像一幅美好的画,他看着喜欢,就行了。 第37章   沈砚行并没有骗辜俸清, 他这段时间的的确确迷上了刻印,原因是他凑巧得到了一块艾叶绿。   那天他在城南的旧货市场瞎逛,也不指望能找到什么,就是随便看看,在门口遇到个大花臂, “哎哟,沈老板来啦, 见到什么好东西没?”   他笑着摇摇头,对方哦了声, 对身后两个小弟道:“留点儿神,小心别让人坑了沈老板。”   h市的城南有一片灰色地带,不是彻底的三不管,但治安的确不怎么好, 时有打架斗殴什么的, 人群组成非常复杂, 地痞流氓有,高级点混帮派的也有, 很多大花臂的年轻人都是混道上的, 又或者是给人做打手的。   在很多城市中都存在着这样的地方, 官方管是管过的,但始终无法杜绝他们的痕迹, 于是就有了一种默契, 一种黑与白之间的默契。   在双方默认的灰色规则中, 只要这些人不做得太离谱, 一般都可以酌情给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便利,如果是帮派之争,只要不出人命,也没人会来管他们,甚至在某些时候,他们还能给警方提供一些案件的线索。   但就在这样一片要交保护费才能获得几分平安的地方,有个只有在周末才开门的旧货市场,在这里摆地摊却是不用缴纳保护费的,而且相当安全。   “流氓有流氓的生存规则,他们虽然形象不大好,但很多人都是义字当先的。”辜俸清曾经对沈砚行如此评价过在这里生存的一群人。   辜俸清跟他们打交道的次数随着当警察的年份加长而变多,交集多了,了解也就变多,他深知小人物有小人物的生存智慧,他们虽然渺小如蝼蚁,可却不应被忽视和小看。   南城旧货交易市场是个摆地摊的地方,在这里有专门倒卖古董的,有急着用钱来卖家传之宝的,卖的东西不知真假,全凭买家自己的眼力,运气好的时候,说不定会捡到个漏。   沈砚行有时候会来这里逛逛,也没什么不安全的,凭着辜俸清的面子,几个地头蛇都认得他,见他来了,也愿意打声招呼卖个面子。   那天他照样这样瞎逛,一圈下来只买了本旧书,一本不知什么年代出的竖排繁体版《医林改错》,纸张泛黄脆弱,看起来很需要修补,他从一个旧书贩子手上买下来,小心翼翼的揣进手里拎着的袋子里。   自觉已经没什么好看了的沈砚行从市场的西边绕道走向门口,快要走到门口时却发现了一个蹲在角落里的男人,他五十多岁,干瘪黑瘦,裹着一件绿色的军大衣,蜷缩在角落里,就着一瓶矿泉水啃一个干馒头。   他面前的地上铺了一张小小的油毡布,上面摆了几件玉石制的摆件,还有几块未经雕琢的玉石,沈砚行驻足看了起来,男人也没有招呼他,只看了他一眼就继续啃馒头,不过啃馒头的速度变快了。   “你是从哪里找来的这些东西?”沈砚行看着一个玉石笔筒问道。   男人搓搓手,应道:“老家房子塌了,收拾废墟的时候找到的,可能是我爹留的东西,这是原石来的,我们也没去开。”   东西都不是特别好的东西,玉有很多的杂质,并不值钱,但做工很不错,倒有几分雅趣,但沈砚行对成品没什么兴趣,倒是对几块原石起了点心思。   他二话不说买下了那三块原石,都是脏兮兮的,跟工地上的石头有一拼,很明显就是放得久了又没人打理的模样,他随便跟摊主要了个塑料袋,买菜似的拎了就走。   等回到延和居仔细擦洗干净之后,看着三块原石沉吟老半天,决定让人开了它们,他买来可不是给旺财当球踢的。   三块原石只有一块开出了东西,可沈砚行却觉得十分值得,盖因开出了一块艾叶绿,虽然体积很小,也有些杂质,并不是艾叶绿里的上品,可那绿中透出点黄的艾叶绿本来就已经是寿山石中的极品了,些许瑕疵并不影响它的价值,自然比沈砚行买来时的价值要高得多了。   他欣喜若狂,虽然手心里这块只有两指宽中指高的艾叶绿很小,但他知道,自己实在是捡了个漏。   沈砚行很快就决定用它来刻一枚印章,只是却没想好刻什么,他兴致勃勃的拿回家去给家人看,如艾叶般青翠嫩绿的玉石在几个人手里来回接送,老爷子叹了句:“不错,这个不错。”   “这次运气是好。”沈兆轩难得对小儿子逛城南旧货市场的行为露出了笑脸,他一向反对沈砚行单独去那里,不为其他,就因为那里不安全。   沈砚行笑笑,说决定用它刻一枚印章,老爷子道:“你不大懂刻印,先去老冯那里学学,免得刻坏了。”   老爷子说的老冯名叫冯玉山,是他的老朋友了,沈砚行要去的是他的店,恰好也是在城南,却不是在旧货市场那边,而是在个菜市场边上,一个十平米见方的临街小房子,是个帮人打钥匙和刻印章的小店。   沈砚行每天下午两点左右到达那里,跟冯玉山学刻印,太阳下山的时候回去。   叶佳妤这天在延和居一直等到他回来,和她一起等的还有辜俸清和冯薪,她已经有一段时间没见过冯薪了,正在和他聊天,问他带高三的感觉怎么样。   “我现在啊,是总算能理解以前老师骂我们傻叉时候的感觉了,真特么恨铁不成钢。”冯薪苦笑着摇头。   叶佳妤咯咯的笑了起来,继续幸灾乐祸,“冯老师,要淡定,以后这种情况还会很多很多。”   冯薪嗤的失笑,“根本就气不过来。”   他的目光落在一旁的辜俸清身上,有点不满,“喂,说好了给我剥橘子,你就给我留了橘子皮?”   辜俸清愣了愣,然后讪讪的笑笑,“都怪沈二,怎么还不回来,我都快饿死了。”   “饿了你回家吃饭去啊。”一声轻嘲传进了大家的耳膜,似乎还有些微嗔,叶佳妤闻声望过去,是沈砚行回来了。   她的表情在微愣之后再度变得雀跃,但又好像在努力压抑自己的情绪,“你回来啦?”   她明亮的眼睛泄露她的真实情绪,沈砚行笑笑,声音都柔和下来了,“是不是等很久了,要知道你过来吃饭,我就早点回来了。”   辜俸清吃了瓣橘子,本来橘子挺甜的,怎么突然觉得有点酸了呢,可能是吃多了牙有点软?   他吸了口凉气,冯薪转头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勾起唇笑笑,又抬手拍了拍他的头。   辜俸清愣了愣,转头打断沈砚行同叶佳妤的交流,问道:“你去跟谁学的刻印?”   “冯玉山老爷子。”沈砚行终于转过脸来看他了。   辜俸清眉头一皱,“这是谁?”   “是不是以前小学的时候教过我们书法课的那位?”冯薪反应比他快多了,一下就想起是谁了。   沈砚行点点头,“他还是我家老爷子的同学,金石大家,大隐隐于市的那种。”   叶佳妤听完他这句话,不由得啧了声,“你们的老师都这么厉害的么?”   “托沈二他爷爷的福罢了。”冯薪笑笑,那个时候沈老爷子还醉心于学术,又希望沈砚行不要总是待在家里不出门,才想了个送他们几个到自己老同学那里学书法的主意。   辜俸清此时才终于想起来他们说的是谁,想到那个时候被迫坐下来练大字的日子就觉得屁股生疼,他就不是坐得住的性子,偏偏冯老头要他写两页纸才能去玩,差点没把他给憋屈死。   “记性这么好,显得你们读书多脑子好用啊?”他低着头嘀咕一句。   沈砚行笑笑,想调侃回去,却被穆牧从厨房一边走一边喊大家开饭的声音打断了。   莫桦的时间把握得恰到好处,沈砚行刚回来就开饭,刚刚好。   菜盘子中间的是用一口铸铁锅盛上来的什锦海鲜锅,里面满满当当都是鱿鱼、草虾、蛋卷、菌菇、蔬菜和各类丸子,一股咸鲜的香味扑鼻而来。   莫桦指了指那锅汤,“这道菜可是佳妤带了材料过来才有得吃,汤都是用上好的三文鱼骨熬的。”   辜俸清呲溜了一口热汤,长长的叹了声气,“这时候喝口热汤真是再舒服不过了,想想办案蹲点的日子,真不是人过的。”   “辜警官又有案子要破啦?”莫桦顺口就问了句。   辜俸清摇摇头,又仿佛想起了什么事,动作顿了顿,转头看了眼沈砚行,然后才继续喝汤。   沈砚行端着汤碗,看了眼叶佳妤,“这次要做什锦海鲜锅?”   “嗯,今天试菜,还剩了点材料,拿来大家吃了省得浪费。”叶佳妤笑着点头,因中午在工作室已经试吃过,她只是喝了小半碗汤就不再碰这道菜了。   沈砚行了然的笑笑,听见莫桦道:“看来以后我们会常有新菜吃了。”   他低下头看看碗里的汤,忽然想起下午冯老爷子问他的问题,“你的印是刻给自己,还是给别人,若是给别人,是给什么人,刻什么东西,你想过没有?”   当老爷子问完这话,沈砚行是愣了一阵的,最开始他是想给自己刻一方小印的,可是昨天他见了叶佳妤,心里却又萌生出另一个念头来——他想给叶佳妤刻一方印,只是不知道她喜欢什么样的。   他想问问她喜欢什么花或者什么动物之类的,可是左右看看,却不是个提问题的合适时候,只好将问题往心里掖了掖。   延和居的饭桌上也没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习惯,大家在一起吃饭就是图个开心热闹,只要是个话题就能聊起来。   叶佳妤问坐她对面的穆牧:“你和你女朋友怎么样了,什么时候带回来给我们看看?”   众人都附和应是,穆牧脸上却露出了点苦涩的表情,“不会来了,昨天我们刚分手。”   “啊?不是上次都说要买房了么?”莫桦大惊,忙追问缘由。   穆牧老实道:“她让我辞职跟她回她老家,说回去干活离家近,我不肯,她就说我不爱她,爱她就是要愿意付出一切,我说你要什么都行,但这个不行,我是沈老板救回来的,说了跟他不能反悔,她就说我傻,我不高兴,她说那分手吧,我问她是不是和她好就一定要去她老家那里,她说是,我就答应分手了。”   “……这是入赘吧?”大家都惊呆了,辜俸清倒是很快就反应过来,挫着牙花子哭笑不得,“欺负人没爹妈啊?”   穆牧低头不回答,沈砚行就道:“穆牧,你想跟她走吗?”   “我当然……”穆牧摇摇头,连忙回答。   沈砚行却摆摆手阻止了他,“别着急回答我,你今晚好好想想,想去就去,万一错过了一个合适的人,以后未必还有一个。”   穆牧却依旧摇摇头,“我答应的时候就想好了的,我不想离开这里。”   这里并不是他的故乡,可是在多年前他被沈砚行从大西北的山沟里捡到又带回来那天开始,延和居和这座城就是他的故乡他的家,他此生都不会离开。   沈砚行无可无不可的嗯了声,想想又补充强调一句,“要是真爱她,跟她走也没什么关系的。”   穆牧点点头,叶佳妤却忽然咦了一声,“这要是性别互换一下,会被骂渣男的罢?”   众人一愣,又仔细想想,发现还真是,要是有个男的要求女朋友如果在一起就必须回他家不然就分手什么的,肯定会被骂得狗血淋头。   “不过就算不换性别,也未必不被网友喷啊。”莫桦紧接着就道。   话题一下就又变了,已经往网友为什么会双标键盘侠怎么就这么多上拐了,初初听闻穆牧分手了的惊讶和沉闷一扫而空,辜俸清起身去拿了两罐啤酒,和穆牧干起杯来,“喝了这杯酒,从此不回头一直走!”   桌上的饭菜还是热的,沈砚行透过汤锅的丝缕烟雾,看见每一个人脸上的笑,外面天已经黑了,可是屋里却灯光明亮依旧,一室如昼。 第38章   叶佳妤同往常一样, 吃完饭再小坐片刻就要回去了,沈砚行不是不想留她多坐坐,而是太担心她走夜路会不安全。   “你怎么就这么担心呢?要说我家里头几个大男人都粗枝大叶还罢了,可我妈也没这样呀。”叶佳妤十分不解,觉得他好像对外界的危险或许敏感, 似乎有些过度紧张。   h市的治安其实并不坏,到底是省会城市, 武装力量还是很强大的,虽然有时听到报复社会的杀人案, 但也只是少数,叶佳妤以前遇到过最可怕的也就是被变态言语骚扰了。   沈砚行语气一滞,面色也几不可察的变了变,又迅速恢复了笑容, “这不是因为跟老辜待得久了嘛。”   见他把锅往自己头上扣, 辜俸清似笑非笑的瞥了他一眼, 然后点头道:“我这边的例子都比较极端,不怪沈二草木皆兵, 不过小心驶得万年船, 他多担心点也没错。”   叶佳妤先是点点头表示赞同, 然后叹气道:“好啦,我知道啦, 你们都是为我好, 那我先走啦?”   沈砚行笑着点头, 陪着她往外走, 亲自替她开车门,直到他的视线再也无法触及她的影子为止,这才转身回去了。   叶佳妤一面开车,一面往后视镜里分神,她看见他转身的刹那好像被什么绊了一脚,他停了下来,弯下腰去又直起身来继续走,她顿时了然——绊了他的,一定是咬他裤腿的旺财。   车子离延和居越来越远,离叶家越来越近,叶佳妤在等红绿灯时看到马路边上发出昏黄灯光的路灯,还有围在行道树树干上的白色小灯,还有临街店铺门口灯光斑斓的灯箱,过路的车不多,可是汽车行驶的声音却比白天更加响亮。   她望着前方穿破了夜色抵达眼前的红色数字,忽然又想起第一次见到他的模样来。   那片海滩和那个辜负了她的人好像随着时间的流逝被磨平了面部特征,只留了一个淡淡的轮廓,也不知道哪天就连轮廓也没有了,反而是沈砚行那双盛满了不屑的眸子愈发清晰,清晰到甚至突兀,像是模糊的背景中被p上去的抠图演员。   绿灯亮了,她甩甩头苦笑一声,将车子飞快驶过路口,心里不由得问自己,这样任由他的影子入侵自己的生活,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送走了叶佳妤,沈砚行打发穆牧去送莫桦,转头问辜俸清:“要不然你们俩今天住这边?”   辜俸清皱了皱眉,并不回应他这个提议,而是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来,在桌上推到了他的跟前,“沈二,你看看这个,认识吗?”   沈砚行愣了愣,先是一手端了水杯,然后才拿起他递过来的照片,冯薪在一旁好奇道:“这是什么,不会又是哪个名人死了宝贝丢了罢?”   方鹤案和冯淼案都丢了东西,还是不可多得的宝贝,这些事儿冯薪是一清二楚的,辜俸清能特地给沈砚行看的东西,十之七八都是与他的所长有关的东西。   看了一眼照片上的东西,沈砚行喝水的动作凝滞了一下,他忙放下杯子,将拿着照片的手往眼前又凑近了些,仔细的看着照片上的那个物件。   照片是在一户人家的多宝阁上拍的,玻璃窗有些反光,但并不影响他看清放置在红木底座上的那件东西的模样。   照片中是一头青白玉衔芝卧鹿,玉石的质地并不十分好,有肉眼可见的绺裂,大概指甲盖这么长,整件玉雕依料圆雕而成,温润的光泽仿佛能穿透照片直抵眼前,小鹿呈跪卧状,眼睛呈橄榄形,树叉状的双角并拢着,耳朵温顺的服帖在它身下,它的口中衔着一枚灵芝,回首紧紧贴在背上,四肢藏在身下,臀尾部圆润,尾巴扁而短,末端略尖,整个造型都流露出一种温顺感。   鹿一直以来都被视为祥瑞之物,鹿衔灵芝更是暗含了福禄长寿之意,是个很吉祥的东西,这件器物体积很小,成年男子一个手掌就能完全握住,雕工精细,但材料并不很好,明显带有金元时期特点。   “青白玉衔芝卧鹿,有点绺裂,应该是元代的,但具体哪一年就不知道了。”沈砚行看了老半天,这才有七八分把握开口,“哪里来的?”   “昨天跟你说的双桥那个案子,不是死了个省文联的秘书长么,那个人叫柳剑嵊,这个东西是以前有个大老板要走他后门送的,据说他很喜欢,经常都带在身边把玩,这次他出门也带走了,今天他老婆去认尸,检查他遗物却没找到这件。”辜俸清皱起眉,将事情告诉沈砚行。   沈砚行听完,右边眼皮忍不住狠狠一跳,“确定吗?”   “确定,他老婆还带老韩他们去看了家里,多宝架上放这摆件的格子是空的,家里也没有找到。”辜俸清向后靠了靠,一手横在了冯薪身后的椅背上。   沈砚行点点头,心里曾经有过的疑虑又涌了上来,“老辜,你不觉得很奇怪么?”   辜俸清冲他挑挑眉,示意他继续说,沈砚行沉吟片刻,然后才开口道:“方鹤案丢了青玉把莲水虫荷叶洗荷叶洗,冯淼案是祭红釉梅瓶,这次我们姑且称之为柳剑嵊案,丢的是元青白玉衔芝卧鹿,你不觉得……”   他抬眼询问的看向辜俸清,有些不确定,辜俸清的面色变得有些沉,他不知想起了什么,眼睛微微眯了起来,盯着手里的茶杯看了好一会儿。   半晌,他动了动脖子,呵了声,“他们三个都是社会名流,丢的都是堪称国宝或者价值连城的东西,如果真是同一个人干的,那这人未免也太有品味了点。”   “有没有艺术鉴赏力不清楚,但起码他知道什么是好东西。”沈砚行扯了扯嘴角,不知该如何评价才好。   辜俸清啧了声,又长长叹了口气,“要真是这样,那可就麻烦了。”   除了双桥案,其余两件案子都是已经结案了的,尤其是方鹤案,他自己就是个罪首,早就已经被收押了,若不出意外就是个死,凶手落网后留下的是物件失窃的唯一疑点,如果最后确认这三起案子有关系,就得将放进去还没几天的卷宗又重新拿回来。   “我明天跟领导说说,看看是不是要重新立案。”辜俸清觉得很无奈,他不是毫无感觉,只是非常不希望沈砚行的猜测成真。   人有时候就是这么怪,总是追寻一些看起来希望渺茫的事,但是当真相可能出现时,又会胆怯。   沈砚行点点头,听见冯薪催道:“走了走了,明天还要上班,我得去盯晨读。”   “你一个物理老师盯什么晨读啊。”辜俸清撇撇嘴很不以为然。   沈砚行又重复问道:“真的不在这边留宿么?”   辜俸清一手搭上冯薪的肩膀,整个身子重心都往他那边倾斜,冯薪被他压得一趔趄,伸手扶了扶桌子才站稳。   松了口气,冯薪摇着头对沈砚行道:“不了,哦有件事忘记告诉你了,后天我妈生日,叫大家一起去吃饭,定在泰德,你带佳妤一起来啊。”   沈砚行这时才想起原来已经要到冯家妈妈生日的时候了,忙点点头应下来,“行,后天我带她去。”   等辜俸清和冯薪拉扯着去开车走后,沈砚行站在门口,往门外张望了一下,穆牧还没回来。   旺财在他脚边打转,过一会儿又伸腿去踢翻了它吃饭的碗,瓷碗在地上滚了两圈发出当啷的声响,在安静的环境中显得响亮又突兀。   沈砚行忙弯腰把碗捡了回来,忍不住骂了句:“败家玩意儿,这东西说实话比你都贵。”   旺财仿佛听不懂他说什么,只是歪着大头冲他看,眼睛眨了眨,沈砚行望着它眼里的天真,那样清澈纯稚,他忽然却想起了春节时见到的叶佳妤。   她在父祖兄长的围簇中愉快而幸福,她眼里带着笑,光芒也和旺财如今这样,干干净净,清澈得像是没有经过任何污染的泉水。   叶家有一切资本允许她肆意天真,但好像她并没有真的不谙世事,沈砚行直起腰来,垂了垂眉,想起她在朋友面前的温婉平和,忽然觉得这是她惯用的面具,用一张得体端庄的脸去掩盖真实的自己。   她小心掩盖的,或许就是那份残留不多的纯稚,她足够聪明,所以知道必须要把这份天真藏起来,不能让不信任的人看出来,那样会害了自己。   多无奈啊,沈砚行想,这个世界其实是有很多恶的,它们藏在青天白日的光明之后,张着黑色的网,等猎物自动掉下来,也四处观察,虎视眈眈。   他叹了口气,忽然又想起了另一个叶佳妤,那个第一次来延和居就问他能不能帮忙推荐一件礼物的叶佳妤,她的天真好像很早以前就已经在他面前暴露无遗了。   不由得失笑,他张了张嘴,想对着空气说些什么,却被手机信息铃声打断了。   “我回到家了,晚安。”他低头,在手机屏幕上读到来自于叶佳妤的信息。   他回了个好字,想了想,又写道:“后天阿薪的妈妈过生日,喊我们去吃饭,特地提到了你。”   叶佳妤的信息回得很快,“为什么?我也要去么?”   沈砚行道:“当然了,因为我们都是阿薪的朋友啊,放心罢,只有自己人。”   “我可以不去么?”叶佳妤的信息这回是隔了许久才回复的,可见她心情十分纠结犹豫。   沈砚行却回道:“不行,我已经替你答应了。”   叶佳妤坐在玄关门口的换鞋凳上,望着手机屏幕无可奈何,心里的担忧远胜于不悦。   她是和冯薪是朋友不假,但是同时她并不认识除了他们几个之外的任何一家人,尤其是长辈,按理说只要道声贺,再补个礼托冯薪转交就很足够礼貌了,也不知怎么就是特地提起了她来。   叶佳妤觉得无奈极了,扁了扁嘴,说自己累了,踩着拖鞋就上了楼。   这边的沈砚行迟迟等不到她进一步的回复,穆牧此时恰好回来,他收起了手机,同他一起将门灯都关了,穿过小门后把门锁上,两人一狗回了后院。   电视被打开,重播的当日新闻正在播双桥案的相关报道,沈砚行看了一眼,似乎看见一张熟人的脸,是韩文州,他在镜头里显得有些憔悴,看来是遇到不小的麻烦了。   他拿了遥控器换台,停留在欢乐的综艺节目上,笑声一起,室内的安静悉数退场。 第39章   既然要去冯薪妈妈的生日聚会, 叶佳妤总要准备一点礼物才好,第一次见面,空着手去不是该有的礼数。   她本想直接问冯薪,可是又不好意思打扰他的工作,于是转而向沈砚行求助。   沈砚行正在冯玉山那里学刻印, 接到她的电话,想也没想就回了句:“没什么特别喜欢的, 到时候路上买个果篮得了。”   叶佳妤沉默了片刻,嘟囔了一句:“你这是男人的思维, 一点都不懂转弯儿。”   “怎么就不懂了呢,阿薪妈妈真没有特别喜欢的东西。”沈砚行把一只手在湿抹布上擦了擦,叹了口气,“再说了, 现在去买礼物还得费时间, 算了罢。”   叶佳妤已经不想听他说了, 哦了声后就道:“行罢,我还有视频要拍, 先去忙了。”   挂了电话, 沈砚行一转头就见冯玉山正笑眯眯的看着他, “怎么,女朋友?”   沈砚行愣了愣, 摇了摇头道不是, “不过您怎么会猜是我女朋友?”   “冯薪他妈妈过生日, 你和俸清家的长辈都会在, 没其他人罢?要是这样,要带回去的肯定普通朋友。”冯玉山摸了摸嘴边花白的胡须,分析道,“冯薪和俸清是没有女孩子可带回去的,砚书也不会被问到你这个问题,那就只剩你了。”   沈砚行失笑,“您分析得真有条有理。”   “那可不,你们这几个小孩就那么点儿破事,我跟你爷爷隔两天见一次,还能不知道你们么。”冯玉山摆了摆手,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怎么样,我说对了罢?”   沈砚行又笑笑,点点头,他见状接着问:“那你什么时候带来给我看看?”   他这句话一出口,就见沈砚行面上的笑容淡了点,目光也变得有些迟疑,“……再说罢。”   “怎么,不顺利?”冯玉山敏锐的察觉出了他情绪的变化,忙关切道,“她是不答应,还是不知道?”   沈砚行的笑彻底落了下去,他垂了垂眼,“应该不知道的罢。”   “你呀……”冯玉山叹了口气,“从小就这样,看起来天不怕地不怕,聪明果断都不少,手段也够用,就是有的关键时候太束手束脚。”   他很早就认识沈家二子,老大是十成十的沈家人,爱好舞文弄墨,性情平和淡泊,对艺术很敏感,老二呢,聪敏机警比老大更甚,也有恒心和毅力,两个孩子只相差一岁,几乎同时开蒙,也从小就接触书法和其他知识,相比很多家庭的孩子,他们近水楼台,很早就得到了饱学之士的指点。   但结果呢,老大倒是不出大家所料的在古琴研究领域有了些名堂,眼见着以后会成大师,但老二却一路都跌跌撞撞,先是不肯读家里选的专业,后来竟因为和女朋友分手连研究生都不去读了,跑回来折腾老房子,开了延和居,说要当个生意人。   他难道不聪明果断吗,打眼看看延和居如今经营得也不错。他难道愤世嫉俗吗,却又不是,甚至在过了这么多年后,他的性格越来越温和了,举止间和沈砚书有些相像。   但是他这一辈子或许就只能是这样了,守着延和居,守着那些还能让人记起他出身书香门第的老物件儿。   因为他性情里隐藏的束缚,这道枷锁是他给自己带上的,并且没有办法自己摘下来,于是他写的字,无论过了多久,熟悉他并且懂书法的人,都能看出一丝明显的局促拘泥来。   近来冯玉山总是会想起曾经和老伙伴的几句对话,“你不能任由他这样下去,说不定会毁了他。”   “可是不这样,又能怎么办呢,他即便没出息,但总归是活着。”   “活着就够了么,你们沈家只要一个活着的子弟么?”   “是,活着就够了,我们沈家只有这么一根血脉,如今还能活着就已经是侥天之大幸了。”   他很多次做过假设,如果一切平安,沈砚行、辜俸清和冯薪这三个孩子,会不会和如今完全不同。   对了,还有顾家那个叫顾荥禺的孩子,年头太长了,他又渐老迈,记性变得不大好,已经记不起那孩子的样貌了。   “明天您去么,我们一道?”沈砚行笑笑,换了个问题,他并不想在此时讨论他性格的问题。   冯玉山嘿嘿笑了两声,“不去了,明晚我要去喝茶听曲儿。”   “得月楼的小曲儿又开始唱了?”沈砚行顺口就问道。   冯玉山点点头,笑道:“听说请了两位唱评弹的来,虽然不懂,我也想去听个声响。”   他顿了顿,拍了拍沈砚行的肩膀,“小伙子,想娶媳妇儿罢?爷爷传授你一招,烈女怕缠郎。”   沈砚行又愣了愣,旋即扯扯嘴角有些不自在,“您说这个做什么,未免太……”   “怎么,嫌腻歪?”冯玉山斜睨着他,从鼻孔哼了声,“我跟你说,就没哪对小情侣不腻歪的,你说的那种相敬如宾礼貌体贴的,感情长不了,举案齐眉可不是这么个文雅法。”   沈砚行无奈,“您说这个还都早……”   “早?早个屁!”冯玉山胡子一翘,发起火来了,“你们三家现在就这么四个大小伙子,个个都不结婚,冯薪和俸清先不讲,你们哥俩是怎么回事?你数数,三家长辈多少个人,都眼巴巴的盼着你们的小一辈出世呢,你爷爷年纪老大了,你忍心他见不着?”   沈砚行一听这话就头大如斗,他曾经以为前头有大哥顶着自己就可以幸免于难的,可是生活总会告诉他,还是太天真了。   好容易从冯玉山的批评教育中脱身,他回了延和居,果然只有莫桦和穆牧在,他先是交代了明天的事,然后又开始屋里屋外搜寻能当贺礼的宝贝。   第二天下午,他循着记忆找到了罐头梦工厂工作室的位置,然后进门说要找叶佳妤。   接待他的是个中年阿姨,应该是叶佳妤提过的那位邓阿姨,他听邓阿姨道:“佳妤他们在茶水间拍视频,你要不要坐着等一等啊?”   他应了声好,刚要在椅子上坐下,就听见屋外的走廊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一个陌生的声音,“小阮吗,是这样的,我明天要去拍个视频,你来帮个忙行不行……就是陪吃……行,明天见。”   说话的人走进了屋里,他好奇的伸头去看,就见对方拿了个文件袋,转头见到他,愣了愣,“沈老板?你怎么来了?”   沈砚行终于想起面前这个人是杨洛,之前还一起吃过一次饭,他站了起来,笑道:“我来等佳妤,我们约好了今天晚上去朋友那里。”   “哦,佳妤还在拍视频,你要不要来看看?”杨洛笑着点点头,主动邀请道。   沈砚行只是犹豫了不到十秒,立刻就点了点头,然后跟着她出门往左边拐,要去正在拍摄的茶水间。   “今天拍的是什么?”沈砚行有些好奇的发问。   杨洛叹了口气,“今天拍酱鲍鸡,佳妤又刚学会这道菜不久,有的地方不熟练,现在还在里面补拍挖鲍鱼肉的镜头呢,都挖了几十个了,还没拍出想要的效果来。”   沈砚行闻言忍不住问:“那……用完的鲍鱼怎么办?”   “冻起来啊,明天的菜有着落了呗。”杨洛耸耸肩,拍视频用的都是小鲍鱼,一个也就几块钱罢了,因为便宜,所以用起来一点都不心疼。   沈砚行哦了一声,跟着她一起进到茶水间里面,地上有电线和机器,人几乎都堵在了进门那块地方,他小心的从人群背后走过,到了里面,他看见被围着的是茶水间的操作台,台上架了炉子和炒锅等一应厨房用具。   叶佳妤站在操作台后方,身上穿了一件粉红色的围裙,头发扎得低低的,有几缕散发在脸颊边上晃啊晃。   她面前有个透明的大玻璃碗,碗里是清洗好的小鲍鱼,一手拿着小刀,一手拿起一个小鲍鱼,刀尖贴着鲍鱼盖划了两下,轻轻一撬,拿刀那边手的拇指按着鱼肉顺势一拉,完整的鲍鱼肉就被拉了出来。   动作很流畅,沈砚行并没有看出哪里不好,负责摄影的同事也没有说什么,只见他挥了挥手,叶佳妤就依照刚才的办法又连续处理了两个小鲍鱼。   “好!这次可以了!”康恺按了回放,招呼叶佳妤来看。   叶佳妤随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忙跑过去看摄像机里记录的影像,看见自己在镜头里动作流畅自然,总算没有之前那种别扭的不熟练了,终于长长的松了口气。   “你就是要求太高了。”杨洛用筷子夹了块鸡肉吃着,又冲一旁扭扭头,“对了,沈老板来找你了。”   叶佳妤习惯性的哦了一声,然后反应过来,抬头皱起眉反问了句:“……什么?”   不等杨洛继续回答,她先四下转头寻找,然后在靠餐桌的角落里看到沈砚行那张熟悉的脸。   叶佳妤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惊讶之色在脸上迟迟不散,“你怎么……怎么过来了,有事么?”   沈砚行笑笑,“我早上去了博物馆,午后才出来,顺便来接你,不是说了今晚要去吃饭么?”   叶佳妤噘了噘嘴,“记着呢,别担心。”   说着她看看自己的手,转过身道:“我先洗个手,对了,今天做了两盘菜,你也去吃啊。”   沈砚行点点头,却没有挪动脚步,一直等到她洗完了手又擦干,这才和她一道走过去。   此时室内刚才还看见的拍摄机器全都收走了,剩下几个人或站或坐的围在餐桌让,一人一双筷子,一边吃一边评论味道。   见叶佳妤和沈砚行过来了,康恺先拉出一张椅子招呼道:“快来坐,沈老板别客气,就当自己的地方。”   沈砚行被叶佳妤推着在椅子上坐了,又接过孟孟递过来筷子,夹了块鸡肉放进嘴里慢慢的咀嚼,然后眉头一动,有些疑惑的看了眼叶佳妤。   叶佳妤站在他身边,两盘菜都夹来尝了,然后对杨洛道:“第一次做的那锅果然味道重了,咸过头,甜不够。”   “我也觉得,是不是第一次调的酱汁比例不对?”杨洛猜测道。   叶佳妤点点头,“可能西瓜酱放少了。”   沈砚行听见这么两句对话,不由得一愣,出声道:“西瓜酱?”   叶佳妤回头来看他,笑笑道:“是啊,这道菜叫酱汁鲍鸡,酱汁是用西瓜酱、豆豉酱和豆瓣酱配的,你觉得味道怎么样?”   “难怪我觉得有些甜。”沈砚行笑着点点头,“味道不错,鲍鱼花切得挺好看。”   叶佳妤得了夸奖觉得很高兴,眯着眼对他点头,“那你多吃点。”   说着她又转过头,听见康恺问孟孟:“孟孟,你实习期要结束了罢,会不会留下来啊?”   孟孟把嘴里的鸡骨头吐了,咬着筷子点点头,“要是老板同意,我就不走了,我想留下来继续蹭吃蹭喝啊。”   “哇,太好了!”杨洛一声欢呼。   孟孟忙摆摆手,“不过五六月份我是要回学校的,要论文答辩呢。”   “这个还早,现在四月份都没到。”杨洛也摆摆手,十分不以为然,“等你拿了优秀毕业论文,记得请我们吃饭啊?”   叶佳妤在一旁猛点头附和,沈砚行略微仰了仰头,看见她线条优美的侧脸和脖颈轮廓,乌黑的发丝垂落在她耳旁肩上,有一种扣人心弦的美丽。   她脸上的笑容明亮耀眼,像是幽远的香气,丝丝缕缕的在空气里缭绕,然后不停地往他心里钻去。   沈砚行想起刚才她站在摄像头前的模样,神情专注动作流畅,全身上下写满了认真二字。   他又想起她在自己面前的放松随意,还有过年时在叶家见面时她的慌乱失措,每一样都可爱至极。   就像是电影里那个趴在草坪上沐浴水花的洛丽塔,一举一动都让他觉得无比诱人。   在这一刻,他终于可以如愿确定,他喜欢她。 第40章   叶佳妤完成了一次视频拍摄, 稍作休息之后准备和沈砚行一起离开工作室,在离开之前,她先去换了衣服。   当听到她说要去换衣服的时候,沈砚行愣了愣,上下打量着她, “我觉得你现在就很好,需要换么?”   叶佳妤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蓝色高领长袖针织裙, 不由得失笑,“我等于在厨房忙了一天, 这样不大好。”   沈砚行只好点点头,嘴上虽然没再说什么,可他心里是满意的,为着她郑重其事的态度。   叶佳妤去了更衣室, 再出来时, 乌黑的长发已经整齐的绾在了脑后, 蓝色针织裙换了下来,换成了同是蓝色系的v领灯笼袖长裙, 衣襟和袖子都用了木耳边装饰, 荷叶边装饰从腰间一直延伸至裙摆, 朦胧的渐变蓝亦仙亦幻,迷梦温柔, 沈砚行仿佛看见一朵蓝色妖姬在眼前缓缓伸展着花瓣。   米色的高跟鞋将她的身材拉长, 不规则的裙摆在她行动时摇曳生姿, 越发显得她整个人玲珑有致, 气质温婉。   沈砚行将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许久,待她将要走到自己面前时又不动声色的挪开,笑问道:“冷不冷?”   “我还有这个呀。”叶佳妤抬了抬自己的手臂,示意他看。   沈砚行这时才发现她手臂上搭了一条围巾,她把围巾打开,靛青色的围巾上绣了海水江崖纹,和沈砚行身上的靛蓝色毛衣显得十分统一。   “呀,你们俩这样好登对合衬。”杨洛惊讶的喊了起来,同孟孟一起围上来看叶佳妤的裙子。   这时沈砚行才知道这条款式简单的连衣裙是叶佳妤刚买的,还是辗转几次才买到的,是一个他没听说过的小众服装品牌。   他站在一旁听她们说着这些,并未催促叶佳妤,女孩子们大抵都喜欢漂亮衣服的,让她们聊聊也不费时间,他可不愿意当坏人给她们留下不好的印象。   待叶佳妤同杨洛孟孟聊完,她总算从她们接连的对话里脱了身,转头看见沈砚行站在一旁,有些不好意思的冲他笑笑,“你再等我一下,我去拿些东西。”   沈砚行点点头,顺手接过了她手里的服装袋和小提包,然后看着她匆匆往茶水间的方向去。   片刻后叶佳妤提了个袋子和一个红木提盒走出来,对他道:“好了,我们走罢。”   “这是什么?”他忍不住好奇的打听。   叶佳妤瞥了他一眼,“当然是礼物了,难道还真听你的随便在路上买个果篮啊?”   沈砚行眉头一挑,“那……你精心准备了什么?我猜猜,是点心?”   “真厉害,猜对了。”叶佳妤脚步慢了两拍,转头看着他笑了起来。   沈砚行嘴上谦道过奖,心里却有些好笑,怎么说也认识快大半年了,多少还是了解她性子的嘛。   “你是开车来的?”叶佳妤见他一直跟着自己走,不像开了车来的样子,却又不敢确定。   沈砚行摇摇头,“坐公交来的,所以,钥匙给我。”   他从前就开过自己的车,叶佳妤很信任他的技术,爽快的把钥匙放在了他的手心里。   等到上了车坐好,她才指着那个纸袋道:“这两盒是特地给你……和小莫穆牧留的,虽然做得不是很好,但勉强还是可以配茶的。”   沈砚行捕捉到了她语气里的挺顿,听起来有些不自然,但他却觉得很悦耳,于是盯着她笑了起来。   叶佳妤将头转向了车窗,在心里为自己的言不由衷感到不好意思,新化了淡妆的脸上慢慢敷上了一层淡粉,听见他低沉的轻笑声,她觉得喉咙有些发干。   沈砚行倒没说话,过了一会儿就发动了车子,往寰亚酒店的方向开了过去。   而此时的沈砚书,正在穆教授的办公室里等得心急如焚,眼看着时间一点一点的过,穆教授还在看学生的作业,一点都不着急。   可是他着急啊,万一碰上堵车,那得到什么时候才能到酒店啊,可穆教授却道:“你急什么,都是自家人,你杨阿姨又不会介意。”   “冯妈妈是不介意,可是迟到总归不好罢?”冯薪的妈妈姓杨,是个性格十分和善的中年妇女,她不像穆教授那样一把年纪了还坚守岗位教书育人,到了退休年龄就立即退休,回家把吃喝玩乐练得炉火纯青,逍遥得令冯薪格外嫉妒。   穆教授抬起头来看大儿,发觉他无奈的样子真是越来越像二儿了,不由得有些惊奇。   沈砚书见他光看自己不说话,想了想又道:“妈,今天阿行可是带佳妤去的,就是那个过年的时候帮忙备了年货你一直夸的那个姑娘,你不想早点见见?”   “……真的?”穆教授立刻来了兴致,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冲大儿招了招手,“阿书啊,你跟妈妈说说,你弟弟是不是跟人家小姑娘……嗯?”   沈砚书一手拿了她的包和外套,一手拉着她往外走,小声道:“还不到时候呢,妈你一会儿千万别表现得太明显,别把佳妤吓着了,啊?”   穆教授哼了声,“我是这么鲁莽的人么,还不都是为了你们,现在你们哥俩能解决一个是一个了。”   沈砚书干笑了几声,心道这话怎么听着像是着急处理什么旧货呢?   待他带着穆教授赶到酒店的包厢时,沈砚行和叶佳妤已经坐下了,正在和冯薪与辜俸清的妈妈在寒暄。   她一会儿叫这个“冯妈妈”,一会儿又叫另一个“辜妈妈”,回答完一个问题又来一个问题,沈砚行在旁边看着只觉哭笑不得,可又没法插进嘴去,只好默默地替叶佳妤晾了杯茶水。   沈砚行正一面和几位长辈说闲话,一面又留神听着叶佳妤那边的动静,生怕忽然出现让她不好应对的问题,忽然听见背对着的包厢门被推开了,忙扭头过去看。   一看见来人,他就忙站了起来迎过去,口称:“妈,你来了。”   叶佳妤原本也在留意他的动静,他们之前就说好了,要是有什么不好回答的问题就用手碰碰他,他会来帮忙的。   此时她听见沈砚行的动静,也跟着看了过去,就看见沈砚书正陪着一个短发鹅蛋脸身着黑色女士西服的中年女性走进来,沈砚行迎了过去。   叶佳妤一时不知该怎么反应才好,下意识就站了起来,嗫嚅着唇,也不知道要怎么喊人才对。   冯母和老姐妹对视一眼,彼此都发觉叶佳妤此时的情绪紧张了起来,和面对她们时的轻松活泼不一样,变得有些拘谨起来。   俩人顿时就明白了过来,忙一个道:“芙蓉你怎么现在才来啊,就等你啦。”   另一个拉着叶佳妤道:“佳妤啊,这是阿行的妈妈,你叫沈妈妈,或者叫穆阿姨也行。”   “阿姨好。”叶佳妤忙跟着应了一声,就差没对着穆教授鞠躬了,她觉得沈砚行的母亲有些严肃,并不敢喊沈妈妈这样亲近的称呼。   沈砚行扭头就见她局促的握着手,心里不由得有些发软,忙转到了她的身边去,伸了手托着她的手肘,笑道:“佳妤,这是我妈,妈,这就是佳妤,你之前还夸她来着,这回见着人了。”   “对呀,这回可见着人了。”穆教授溜了眼快要把身子贴到人家姑娘身上去了的儿子,笑了起来,“早就叫阿行带你到家里来玩,他非说你们还不熟,不肯呢。”   她一面说一面在丈夫身旁的椅子后站定了,又对沈砚行道:“阿行,快让佳妤坐下,都是自己人,别客气。”   沈砚行忙应了声,拉着叶佳妤让她坐回了座位上去,叶佳妤全程就像只提线木偶,任由沈砚行摆布,他让她做什么就都照着做了。   人已经到齐,服务生来问要不要上菜,因备份最高而被大家让在了主位的老爷子点点头道:“赶紧上菜罢,别饿了孩子们。”   因为回去还要开车,桌上并没有上酒水,只上了饮料,沈砚行给叶佳妤叫了丝袜奶茶,特地关照服务生多放珍珠,要去冰少糖的,点单熟练得一看就是小女生的做法。   叶佳妤惊讶的看着他,他回头看见她亮晶晶的眼,忍不住失笑,“合心意?”   “很贴心。”叶佳妤点点头,夸了他一句,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忙把头低了回去。   此时上了菜,辜俸清把其中一道海鲜煲转到她面前,“佳妤尝尝这个,看和你上次给我们做的那个一不一样?”   “上次是小莫做的,我只是提供了材料和做法罢了。”叶佳妤夹了块鱿鱼,摇了摇头解释道。   冯薪摆了摆手,“都一样。”   几位长辈们聚在一起就是聊他们工作上的事,平时都不大管孩子们在说什么,这次却不约而同的留意了起来。   穆教授进门时还有些严肃的脸此时漾着笑意,看起来和善慈蔼许多,她正远远的打量着叶佳妤,转头问老爷子:“爸,你觉得这姑娘怎么样?”   “挺好的,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成。”老爷子笑笑,吃了口菜,还有句话没有说出来。   在黑夜里睡不着的人,总是迫切的希望黎明早点到来。他忍不住低下头去,眼睛眨了眨,将水汽眨了回去,他的小孙儿啊,就像只要扑火的飞蛾,但愿不要受伤才好。   他抬起头去看沈砚行,见他正给叶佳妤夹菜,他从未见过沈砚行对谁这么殷勤过,沈老爷子忽然想到了叶佳妤的祖父,那个很爽朗的老哥,觉得以后有个叶家这样的亲家也是件不错的事。   叶佳妤吃得肚子溜圆,暗暗在心里道声罪过,实在很应该控制自己的,晚饭哪里能吃这么多——她倒是一点儿都不埋怨沈砚行一反常态的殷勤投喂。   残羹剩菜撤了下去,饭后的甜汤送了上来,是清润的酒酿圆子,沈砚行将叶佳妤带来的点心提盒拿了过来,将三层提盒都一一打开,露出荷花酥、绿豆糕和豌豆黄三样小点来。   点心做得自然比不上酒楼白案大师傅的精致,但在家常点心中已经算很不错了,又因为要照顾上了年纪的人口味,叶佳妤特地调整了其中糖的比例,几样点心吃起来没那么甜,倒是更加入口了。   穆教授对这个可能未来会成为自己儿媳妇的姑娘愈发满意了,笑道:“我听说佳妤你平时是要拍做菜的视频的,前些天有学生送了一套餐具给我,家里用不上,明天我让阿行给你拿去啊。”   “不用不用,阿姨,不用麻烦了。”叶佳妤忙摇摇手,下意识就拒绝。   穆教授板了板脸,面上浮出着嗔怪来,“客气什么,东西放着不用是浪费,给合适的人才是最好的。”   她的热情与刚进门时的严肃完全不同,但却同样让叶佳妤感到紧张,甚至整个晚上她都有这种感觉,明明是冯薪母亲的生日会,怎么到头来是自己受到了最多的关注?   几位男性长辈虽然加起来都没和她说几句话,可是也时时关注着她,就连沈砚行他们四个,也变得比平时热情了许多。   一切都显得那么反常,叶佳妤总觉得下一刻就会出现一个坑,然后他们都在旁边殷切的劝道:“跳吧跳吧,不会死的。”   直到饭局结束,沈砚行送她回去,到了叶家门口,她才想起来问:“怎么你们今晚都怪怪的,是不是……”   “别想太多,他们就是喜欢你。”沈砚行笑了起来,伸手安抚性的拍了拍她的头。   叶佳妤一怔,只觉得头顶的手掌好像很暖和,有一股热量从头传到了脚,她不由自主蹭了蹭他的手,连想说什么都忘了。   沈砚行见她忽然变得乖巧,心里觉得好笑,手顿了顿才收回来,却又问道:“你的小名叫阿渝是不是?”   “嗯,忠贞不渝的渝。”叶佳妤点点头,却没有怀疑他是怎么知道自己小名的。   “真是好听。”沈砚行的眼角弯了上去,“以后,我可以这样叫你么?”   他的声音在夜色里格外低沉动听,像是音色最好的大提琴,叶佳妤脑子里有根弦嘭的断开,完全无法思考,只凭着心意点点头,“好啊。”   “那……阿渝,晚安。”   “晚安。” 第41章   那天晚上的叶佳妤睡得并不踏实, 她卷着被子在床上滚来滚去,做梦都梦见沈砚行叫她阿渝时的样子。   她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是已经喜欢上他,这种感觉与当初和高健在一起时完全不同。   叶佳妤睁开眼挣脱梦境,会想着梦里的景象。   梦里也是夜晚,不知从哪里吹来的风掀动了行人衣角, 天边的弯月被云层遮盖去了一半,没有星星, 行道树的枝桠长出了新芽,沈砚行靠在树干上, 环着手臂仰头看着天幕。   她远远的看着,觉得树后面有一双黑色的翅膀在不停扇动,他隐藏在黑暗里,如同共生般怪异又和谐, 他转身看见她, 笑着伸出手来, 就像是在邀请,又像是在请求。   邀请她与他共赴黑夜之城, 请求她将他带离黑暗, 他的眉眼像是诱惑她的饵, 她一步步走近,无法控制住自己的脚步。   叶佳妤看着床头上光线温柔的小夜灯, 觉得自己的感觉好像出了错, 沈砚行怎么会给她这种奇怪的感觉?   她摇了摇头, 又想起那天晚上在沙滩上第一次见到的那双眼睛, 后来他们的每一次接触,不论距离远近,她都觉得很自然,从未有过反感。   和当初被高健强行拉着往前走不同,这次,是她心甘情愿的跟随着沈砚行。   他像是磁石,吸引着她不断靠近,近一点,再近一点。   “可是……我上次分手才没多久,我都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放下了,这样是不是对他不太公平?”叶佳妤悄悄找到二哥叶锐清,询问他的意见。   叶锐清摘下耳机,转身正色打量着妹妹,“那你还会想起前男友么?”   刚听到叶佳妤跟他说好像喜欢上沈砚行时,他有些惊讶,因为没想到她选择的是沈砚行,而不是其他人,但想想又觉得很正常,因为那个人是沈砚行。   并不是其他人不好,而是人和人之间是很奇怪的,不然哪里来什么白首如初,倾盖如故。   叶佳妤摇摇头,“刚开始还会想,后来就不想了,每天都有工作要忙,又有了新朋友。”   “那如果现在他再来找你,你还会跟他复合么?”叶锐清笑笑又问。   叶佳妤毫不犹豫的摇摇头,她和高健从开始时就几乎是他单方面在做决定,而她只会半推半就,直到分手仍然如此,他说了开始,她配合,他说结束,她依旧配合,继续纠缠,不过是两败俱伤。   她觉得没必要走到这一步,干脆利落的结束,不要撕破脸皮,给彼此就几分脸面和好印象,或许会更划得来。   叶锐清见她摇头,就笑了起来,“没有再想起他,也不会和他回头,你现在还觉得没有放下么?”   叶佳妤一愣,他继续道:“阿渝,如果沈砚行爱你,他就不会在意你的过去有谁,他只会在意你现在心里有谁,并且想独占你的一辈子,男人,其实也是很贪心的。”   “……是么?”叶佳妤将信将疑,呢喃着问道。   叶锐清笑笑,问她:“我能告诉爷爷么?他一定高兴坏了。”   叶佳妤连忙摇摇头,“不行不行,万一不是呢,那我岂不是丢脸丢大了?”   “不是说……你们女孩子的感觉都很准的么?”叶锐清上下打量着她,嘴角勾起一抹笑来,“怎么你这么不自信?”   叶佳妤愣了愣抿抿唇,“万一是我……自作多情呢?”   “那你就想办法搞定他啊,都说烈女怕缠郎,反过来是一样的。”叶锐清给她出主意,自觉深谙男人的劣根性,“但你又不能一味贴着他,太容易得到的往往不珍惜,你得吊着他又时常给他点甜头,懂?”   叶佳妤老实的摇摇头,“不懂。”   她和父兄都不是一样的性子,她爱一个人总是用尽力气,恨不得将自己所有心意都晾在日光底下让对方看见,即便被伤害也毫不犹豫。   叶锐清对自家妹子这种性格很无可奈何,要是别人,他得骂声傻帽儿,可这人要是换了他妹子,他就只好捏着鼻子认了,一面祈祷她傻人该有有傻福,又一面想办法做些准备。   以前那姓高的是离得远他不好动手脚,可这回是在家门口,自家的地盘上,总不能让阿渝又被欺负了去。   叶佳妤不知道她二哥的心思已经转了好几道弯,此时像是得到了支持,心里头的不安被抚平,变得镇定了许多。   可到底有些羞怯,不像不明白自己心意时那样能坦然面对沈砚行,她还是借着要拍视频太忙躲了两天。   沈砚行好像知道她的心思,这两天里丝毫没有打扰她,连一个信息都没有给她发。   直到第三日下午,叶佳妤从办公室早退溜走去了延和居,一进门就见他正坐在茶席后方,一面冲着茶,一面问道:“来了?”   叶佳妤一愣,张口啊了一声,然后就听见他含笑点头说了句:“缓了两天,我估摸着也差不多了。”   她一怔,好一会儿才想明白过来他说的是什么,心里一紧,连忙转头去看别的地方。   “行了,别找了,莫桦和穆牧去超市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沈砚行笑笑,冲她招招手,“阿渝,来喝茶。”   叶佳妤第一次从他嘴里听见自己的乳名,同家人喊得亲切不同,他的那声阿渝里,不仅有亲近,更有让她心头发麻的暧昧横生。   她下意识舔了舔嘴唇,在原地站着不敢动,沈砚行一时失笑,心知自己吓着她了,便换了个叫法,“佳妤,来喝茶,站着不累么?”   “……啊?”叶佳妤猛的回过神来,忙哦了两声,只是突然觉得喉咙像是有些发干,急需一杯茶汤来润润。   她和往常一样坐在沈砚行旁边的座位上,沉默着接过他递过来的茶杯,青瓷茶杯的杯底有朵绽放的海棠花,她认出是沈砚行收藏的一套十二花神杯中的一个。   沈砚行抿了口茶,见她渐渐放松下来,笑着叹了口气,“你同意我叫你小名,可是我一叫你又害怕,那我是叫还是不叫呢,阿渝?”   叶佳妤握着杯子的手一抖,半杯茶水晃了晃,有一滴溅了出来落在她手背上,她低下头赤红着脸,嗫嚅道:“我、我就是……不习惯……”   “不是讨厌我害怕我?”沈砚行笑笑,紧追着问。   叶佳妤忙摇摇头,“不、不是,我怎么会……讨厌你呢?”   她最后几个字说得含含糊糊,若是沈砚行略微分神,怕是根本听不清,可是现下他笑着打蛇随棍上,“既然这样,那我喊你阿渝你得答应我,嗯?”   叶佳妤抬眼匆匆瞥他一眼,又将目光转到了茶席上那只小和尚茶宠,不敢再去看他,匆匆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   沈砚行笑笑,转而同她提起那天她送的点心,“味道很好,莫桦听说是你做的,问你什么时候有空,愿不愿意教教她。”   “周末罢,我的视频拍得差不多了,周末应当可以休息的。”只要不抓住她的小名不放,叶佳妤很快就神色如常起来。   沈砚行点点头,又给她倒了一杯茶,然后似乎有什么事,低下头就开始看他的手机,一时竟没来得及理会她。   叶佳妤也不觉得无聊,起身在屋里开始转悠,她对沈砚行的藏品很感兴趣,尤其是那些被拜访在橱柜里金石玉器,隔着透明玻璃,像是打了高光,有种眩人眼目的光华。   延和居年后换了些摆设,原本随意摆放了金石器的几个大柜子全都加了一层钢化玻璃,分成了大小不等的格子,增加了控制湿度的设置,方便摆放不同种类大小的器物。   有的古画和书法作品被挂在了柜子里,可以透过玻璃仔细观摩其中的技法和布局,莫桦说这是她老板从博物馆越来的陈列套路。   叶佳妤想想还真是如此,这样不仅直观有序,还有利于保存和减少器物之间的磕碰。   这一看就看到了莫桦和穆牧从超市回来了,莫桦见了她很高兴,“佳妤来了,你两天没来,我们都想你了。”   “我们?”叶佳妤下意识看了眼沈砚行,“我们是指谁?”   “我和旺财啊。”莫桦耸耸肩,“难道你还指望穆牧会想你么,他现在可是连伤心失恋都不够时间呢。”   她顿了顿,又道:“至于老板嘛……我觉得你比我清楚,是罢?”   说完莫桦冲她眨了眨眼,偷偷笑笑,转身进了厨房,留下叶佳妤一个人在原地,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沈砚行觉得有些头疼,他以前怎么就没发现这小姑娘这么容易就怕羞,动不动就脸红,以后可怎么办才好?   可目下暂时还不需要考虑以后的事,沈砚行想起了另一件要做的事来,招了她又坐回来,问她:“阿渝,你有喜欢什么花么?”   叶佳妤愣了愣,不太清楚他到底要做什么,只好在心里暗暗猜测是不是他要给自己送花,于是小声的点点头应道:“嗯,我觉得荷花好看。”   沈砚行闻言点点头,又换了个事来说,“对了,那天我妈说有套餐具要给你,我拿了回来,你稍等,我给你拿。”   说着他就起了身,未几从仓库里拿出一个很大的盒子来,打开一看,是一套二十四头的餐具,盘碟勺碗各六件,皆是甜白釉绘四季花草的图案。   叶佳妤的手顿了顿,不知道该不该收,只好望着沈砚行发怔,直到听见他道:“收着罢,她给你,你就高高兴兴的收下,这样下回有好东西她还会想着你,知道么?”   “……啊、哦……哦哦。”叶佳妤愣了又愣,除了点头,好似她也没什么更合适的话可说了。   沈砚行对她的行为很满意,忍不住伸手碰了碰她的头,又迅速收了回来,然后转身喊旺财,“走,我们去浇花喽。”   他的语气愉悦,叶佳妤虽然不太明白他高兴的点在哪里,但却敏锐的感觉到与自己有关。   她几乎可以确认自己的确不是在自作多情,这种感觉其实很不赖,让她忍不住也像他一样笑了起来。   然后跟了上去,她看着前面闲庭信步的男人,和他脚边欢快的大狗,心里有种前所未有的饱涨和柔软。 第42章   叶佳妤的心情既兴奋又激动, 她像是念书时得到了一个原本以为自己不可能得到的奖品,想显摆显摆,却又不停的提醒自己不要得意忘形小心乐极生悲。   她不好意思跟祖父和父亲讲这种事,却乐于并且迫不及待的想和母亲分享自己的心情。   叶庭生和女友从澳洲度假回来, 听闻女儿去她母亲处住一晚, 心里有些小失落。   他已经从父亲及两个外甥那里得知女儿新交了几个朋友,并且其中一位很不错的年轻人很有希望成为他未来的女婿, 他想问问女儿这事儿是不是真的, 可是却连人都没见着。   母亲和父亲到底是不同的,也是无法互相取代的,叶庭生有时会反省自己,当年的决定是不是错了, 如果没有离婚, 阿渝会不会变得比现在更好。   然而一切假设都是徒劳,他抬手抹了把脸, 起身给自己倒了杯红酒。   “妈妈!”叶佳妤一进门就嚷嚷了起来, 她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情了。   周蕙从厨房出来, 手上端着汤盆,笑着嗔了句:“你都多大了, 怎么还这么咋咋呼呼?”   叶佳妤笑嘻嘻的,“我高兴嘛,有点控制不住自己。”   她洗了手坐下, 望着母亲的眼里有千言万语, 又欲言又止。   周蕙叹了口气, 遂了她的心愿,“怎么了,有什么开心的事发生么?”   见母亲总算问了,叶佳妤面上一喜,随即涨红了脸,“妈妈……我同你讲……我喜欢上了一个人。”   没想到她说的是这个,周蕙盛饭的手顿了顿,然后才不动声色的哦了一声,“是谁呀,怎么认识的?”   “沈老板……嗯、是沈砚行,冯薪的朋友。”叶佳妤脸上的红云愈发深厚,“也是你以前的学生哇。”   沈砚行这三个字第一次从她的口中吐出,仿佛有种让她难以启齿的亲密,让她不由自主的觉得羞涩,连忙咬了咬嘴唇。   周蕙这次是真的惊讶了,她端饭碗的手停在了半空,“原来是他么?”   叶佳妤点点头,周蕙看着女儿闪烁着兴奋的目光,和她再努力也压抑不下去的羞涩,不由得在心里叹了口气。   她笑笑,问叶佳妤:“阿渝,你真的喜欢他么?”   叶佳妤一愣,有些茫茫然的看着母亲,片刻后才反应过来,嘴唇动了动才轻声反问道:“妈,你是不是怕我忘不了高健,所以找了个替代品?”   周蕙没有说话,只关切的望着坐在椅子上仰脸看她的女儿,然后听见她点点头道:“不是的,我是真的喜欢他,这世上没有谁能被谁替代,我喜欢他是因为他是沈砚行,不是其他人的影子。”   说完她又皱了皱鼻子,“我才不会做那种找替身的事,多没品。”   “是啊,要是实在忘不掉,孤独终老也不是不行,何必去祸害别人。”周蕙笑笑,心里的担忧去了许多。   尽管曾经教过沈砚行的课,但年月已经过了许久,周蕙早就不记得他的容貌了,更别提了解他的为人性情。   她只好询问女儿到底喜欢他什么,叶佳妤半仰着头想了许久,终于老实道:“他的眼睛特别好看,而且……我不知道为什么,总是觉得他不会骗我。”   周蕙失笑,“他又不是真的奸商,还不至于骗你来砸自己招牌。”   文玩一行,口碑和声誉有时比钱财要值钱得多了。   叶佳妤终于同母亲说起她与沈砚行相识的始末,当听说沈砚行还围观了自己女儿上一段恋情的结束,她的面色变得有些怪异,“阿渝,你确定他也喜欢你么?”   “……应该是的罢,我能感觉到的。”叶佳妤咬着嘴唇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了肯定。   沈砚行对她的一举一动都不像是对普通的女性朋友,莫桦与他认识更久,可是他对莫桦还不如对她亲近。   在谈恋爱这件事上,周蕙是从不会阻止女儿的,是好还是坏,是糖还是毒,让人说了都不算,还是要她自己去感受,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支持她,在她碰了南墙后给予拥抱和安慰。   “既然这样,那要好好把握,但是阿渝,记得不要勉强和委屈自己。”她笑着摸摸女儿的脸。   叶佳妤用力的点点头,然后心情愉悦的去泡澡,一路上都哼着不知名的歌。   接下来的几天叶佳妤并没有再见沈砚行,因为博物馆在周末有个新的展览,沈砚行作为志愿讲解队的一员被叫过去培训了,而她则是接到了新的工作,将要参与到罐头梦工厂的食谱新书的筹备中去。   叶佳妤忙着整理从第一期视频至今的所有照片,还要重新开始写每一道菜的菜谱,还有其他的文字,比如这道菜是什么时候做的,当时心情如何何等等。   拍视频至今已经有将近四年时间,即便每周一道菜,也攒了两三百了,她需要筛选出合适放进书里的菜式照片,看得眼都花了。   “你们说罗老刀同志怎么就突然想了这么个事儿,哎哟真是愁死我了。”叶佳妤望着电脑文件夹一阵叹气。   和她一样的还有隔壁拍手工视频的邬慕桐,邬慕桐来罐头工作室才不到一年,他的视频基本保持每周三更的状态,平时忙得不见人影,就连办公桌都是这周才给他清理出来的。   叶佳妤和杨洛同他都不怎么熟,没想到却因为这次要一起写书变得熟悉了起来。   他听见叶佳妤的抱怨,抬起头来同样叹气,“谁说不是呢,我都后悔自己更新那么勤快了。”   杨洛在一旁吃着薯片,幸灾乐祸的笑,“幸亏我不用……”   “杨洛,老板交给你你一个重要任务。”康恺从楼上办公室下来,走到她身后拍了拍她肩膀。   杨洛一抖,不好的感觉从心底升起,“怎、怎么了?”   “你那个探店的,整理挑选一下照片,写美食评介。”康恺拍了拍手,斗志昂扬的道,“老板说了,这次我们要出一个集合!”   “我的天爷啊!”杨洛手里的薯片啪嗒一声掉在地上,看着叶佳妤欲哭无泪。   叶佳妤笑笑,伸手和坐对面的邬慕桐击了下掌,表示对自己又多了个难友感到很欣慰。   其实罗老刀这个决定并不是心血来潮,他们的视频越来越受到网友的关注,也有很多广告商来找他们合作,粉丝变多,收入也渐渐变多,他又有了个新的想法,想拍一部传统手艺的纪录片。   拍纪录片是要钱的,为了筹钱,罗老刀不仅要去拉广告合作,还决定趁热打铁出书,将版税也投入进去。叶佳妤他们作为员工,只好表示支持。   这一忙就到了周末,她把第一轮筛选出来的图片和菜谱打包发送给罗老刀,决定用休息来嘉奖一下自己。   她想到已经有几天没见着沈砚行人了,只能通过信息联系,忙时没觉得如何,可是一旦闲下来,她就觉得有丝丝缕缕的思念出现,迫切的想见见他。   这种感觉在那天之前是没有的,他不过是叫了一声她的小名,就像是捅穿了一层窗户纸。   犹豫了很久,也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叶佳妤终于打通了沈砚行的电话,听到那嘟嘟的等待接通的声音,她的心一下就提了起来,万一打扰了他又或者他不想接自己的电话呢,该怎么办?   她不知道沈砚行在看见来电显示时是如何的松了口气,他这几天一直不敢主动联系叶佳妤,就怕她又像上次那样躲着自己,他知她面皮薄,即便心里百爪挠心,也不敢先惊动她。   好在老天有眼,她又一次赶在他要按捺不住主动出击的前一刻走了出来,他几乎是立刻就接起了电话,“阿渝?”   叶佳妤听见他的声音时一怔,啊了一声后又沉默了下来,过了一会儿,她听见沈砚行似乎低笑了一声,“你打电话来,就没有话同我讲?”   叶佳妤讷讷的,嗫嚅好半晌实在想不到还说什么,顿时有些垂头丧气,“……好像真的没有。”   她打电话之前想过问他有没有空,或者问他白天都做了什么,又或者跟他吐槽一下现在自己有多忙,可是在听到他声音的那一刻,却完全都想不起来了。   沈砚行的笑又响了些,“既然你没有话同我讲,那你听我讲好不好?”   “……嗯?哦哦。”叶佳妤又愣了愣,回过神来忙点头,尽管他看不到。   沈砚行似乎又笑了,“你这两天在做什么?”   “忙工作呀,你不知道,罗老刀同志号召大家出书呢……”她终于可以将之前对工作的吐槽说出来了。   沈砚行耐心听着,时不时问一问他不明白的地方,他是个很好的倾听者,也很善于引导话题,叶佳妤逐渐就觉得不紧张了,更不会觉得尴尬。   他也并没有可以提起那天的事,在他看来,与叶佳妤之间在这件事上双方已经达成初步一致,接下来只要水到渠成,而不必可以强调,否则她或许会不自在。   可是聊到了最后,他又有些忍不住,还是问了句:“你不来延和居,都不想……旺财么?”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叶佳妤又不傻,很快就想明白过来,立刻就变得结巴起来,“我、我……那个……嗯,也是想的,本来就想告诉你我明天过去,你有没有想吃的东西?”   叶佳妤觉得自己会的东西不多,或许会做菜会做点心勉强算是一项,她想给沈砚行最好的,这是她对待很重要的人的一贯方式。   沈砚行笑笑,“不用带东西,阿渝,明天省博有新的展览,我要去当志愿讲解员,你要不要来看?”   “好啊。”叶佳妤应得特别爽快,她又想起了与他的第二次见面。   那枚妇好墓出图的龙形珏至今还留在她脑海里,印象深刻,以及他对着自己好似了然的一笑。   笑意盈盈,仿佛均匀的扑散在他眼底,叶佳妤忽然想,要是他能一直这样笑下去就好了。 第43章   因为同沈砚行约好了去省博看展览, 叶佳妤比原先预计的早早两三个小时就从床上爬了起来。   早上五点, 日光的锋芒还没能刺破厚重的夜幕降临人间, 窗外的天依旧是黑的, 她打开电脑进入个人邮箱,开始处理邮件, 有热心网友的,有广告合作方的,也有罗老刀凌晨三点发来的工作邮件。   这几年叶佳妤已经习惯了每天早上第一件事就是查看邮件,不管是工作日在办公室,还是休息日在家。   叶佳妤仔细看完罗老刀发给她的邮件, 然后开始写备忘录, 接下来的时间里要为了新书进行试菜了, 尽管都是以前做过的, 但为了保证文字的真实性, 还需要将选出来的菜式重做,明确菜谱和操作步骤。   终于有条不紊的完成工作计划, 已经将近早晨八点, 叶佳妤关上电脑, 出门去早点铺买早餐。   吃完早饭后她立即就要出门,老爷子在后头高声问她:“你这是要去哪儿啊,带着电脑,是要加班去啊?”   “去博物馆。”叶佳妤头也不回的应道, 飞快的出了门。   因为她经常去博物馆闲逛, 老爷子也没往别处想, 只是嘱咐了一句开车小心就放她走了。   或许是因为有新展,又恰好是在周末,省博派发门票的窗口早就已经排起了长长的队伍。   叶佳妤站在队伍中张望了一下,心想要不然就买个特展的门票直接进去——省博和其他很多博物馆一样免费不免票,但又安排了须购票进入的特展馆,博物馆总要自己有点收入补贴一下的。   她正想着,沈砚行的电话就打了过来,“阿渝,你到了没有,在哪里?”   “门口呢,队伍可长了。”叶佳妤一面应,一面又伸头张望了一下好像没怎么动过的队伍。   沈砚行哦了一声,“那你现在出来,往进门的方向走,我在安检那里等你。”   叶佳妤照着他指的方向离开队伍往前走,心里头有些纳闷儿,不知道他到底要做什么。   安检门口也同样排了很长的队,叶佳妤没有票,不大好意思往人群里排,四处看了看,往旁边走去,停在电子门旁边,然后给沈砚行打电话。   只过了不到两分钟,她就听见旁边有人喊她,“阿渝,阿渝?”   她忙转头,从电子门的空隙里看见个穿蓝马甲的志愿者,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是沈砚行来了。   “你叫我来这里做什么?”她伸手冲他挥了挥,有些疑惑。   沈砚行点点头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门票,跟负责检票的小美女说了句:“小于,帮忙验个票,我带个朋友进去。”   小美女一面接了票,一面往外头看了眼,见叶佳妤愣了愣然后露出个腼腆的微笑,她忍不住调侃道:“砚行哥,这是家属罢,怎么不走优惠?”   “家属也不能占公家便宜呀。”沈砚行打了个哈哈。   小美女笑了起来,“看来还真是家属。”   沈砚行接过票根,不否认也没承认,只笑笑然后隔着门指点叶佳妤,“旁边有个员工通道,你到门口来,我带你进去。”   叶佳妤听见人家说她是沈砚行的家属还没觉得如何,可当亲耳听见沈砚行回的那句话,脸立即就热了起来,抿着唇点头,要很努力才压下心里那股羞怯的欢喜。   她跟着来接她的沈砚行从员工通道进到博物馆里,迎面就看见远远立着的展板,展板背景是一组景德镇官窑粉彩花蝶纹水仙盆,上书“精工继美”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这是出自于林茂之形容瓷器的一句“雅式精工而继美”,是一场中国历代陶瓷展览,除了馆藏珍品,还有从国博和其他地方博物馆借调而来的珍品。   “这次梁伯伯他们花了大力气,送来的很多都是难得一见的珍品。”沈砚行笑着指了指展板,又扭头对她道,“我先进去了,一会儿有讲解,有兴趣的话来听听?”   叶佳妤忙点点头,“好,一会儿见。”   沈砚行将另一张票递给她,“还有一个小时才有讲解,你可以先去别的展馆逛逛,我就……先走了?”   叶佳妤点点头,“去罢,我一定按时过去。”   沈砚行走了之后,叶佳妤看看手里的票,然后往书画馆去,书画馆是省博的固定特展馆,门口有检票员,叶佳妤把票递过去,检了票后就进去了。   省博的书画馆她很少会进去,一来是对书画懂得不多,二来也是因为省博平时临时展就不少,基础展馆加临时展已经够她看的了,不需要特地花钱再多逛一个特殊展馆。   馆内展出的画作部分主要是山水画,按照介绍上说的,主要展出一百件馆内藏品,从起源、技法、功用和传承上详细介绍了古代山水画,可惜叶佳妤瞅半天,除了看出画得很厉害之外,还真的没领略到什么意境。   她又转去看书法,念书时她也学过皮毛,这回倒是能看懂些了,更何况她还对着那些金文甲骨文猜这是什么字什么意思,倒觉得有点意思。   逛完一圈她看看时间差不多了,就出了书画馆往这次特展的方向去,一路上都是人,她随着人流进了展厅,一抬眼就被吓了一跳,真是乌央乌央都是人。   展厅的地板上贴着指示参观方向的红色箭头,门口左边放’着牌子,沈砚行此时从员工通道走了进来,他手里还拿着一个麦克风和激光笔,然后将门口的牌子翻了一下,露出红底上黄色的“此处有讲解”字样来。   “各位游客大家好,我是省博物馆第100号志愿讲解员沈砚行,今天上午将由我为大家讲解这场精工继美中国历代陶瓷展,请大家跟我走。”他的声音经过麦克风在室内扩散,平缓而又有力,让听者有种娓娓道来的感觉。   这是叶佳妤第二次听沈砚行的现场讲解,平时都是在延和居里她好奇了他才说说,讲的语气也随意,不像现在这么正式。   “这件展品是宜兴紫砂象生瓜形茶壶,明清两代,宜兴紫砂艺术也傲然崛起,紫砂器的诞生在中国陶瓷史上其实是最晚的……”激光笔的红点在玻璃展柜上画了个圈,众人的目光往那边聚集过去。   再往前走,叶佳妤又听见他说:“大家看这个,这件是景德镇官窑崇祯款青花罗汉纹炉,突出主题纹饰,口沿和圈足的边饰分别为暗刻带状勾连菊花纹和水波纹一圈,腹部为主题纹饰,绘罗汉、山石、太阳,外底中部书双直行楷书款‘大明崇祯年制’,这在明末瓷器中最为难得……”   她隔着人群,看他认真的侧脸,他看着展柜的眼中仿佛有山有河有薄雾,他回答观众提问时的自信温和落在她的眼里,胜得过一切的良辰美景 。   展厅很大,这一圈听下来,已经过去了两个多小时,等沈砚行说出代表着结束的那句:“本次讲解到此结束,我是省博物馆第100号志愿讲解员沈砚行,很荣幸为您服务,祝各位接下来依旧参观愉快。”   掌声在展厅内响起,沈砚行冲人群挥了挥手说再见,然后走到门口将“此处有讲解”的牌子又翻了过去。   他站在展厅入口和工作人员通道的地方,目光往人群里逡巡,看见叶佳妤向自己这个方向靠近,忍不住笑了起来。   叶佳妤离开了蜂拥往外的人群,走到他身边后又避了避,然后在略空阔的地方站好,把手里握着的矿泉水瓶递过去,“渴了罢?来喝水。”   “多谢,我喉咙都干了。”沈砚行接过来,拧开瓶盖,仰起头咕咚咕咚的灌着水。   他喝得太急,有水渍从嘴角溢出,顺着脖子就往下流,叶佳妤哎哎两声,忙从包里找了纸巾递给他,“你慢点喝,又没人跟你抢,慢点,慢点!”   沈砚行把整瓶水都喝完了才停下来,接过她手里的纸巾胡乱抹了抹,然后长舒一口气,“亏得我三天才说一场,要是天天这么讲,我嗓子得废了。”   说着见叶佳妤点了点头,他就问:“你刚才听明白了多少?”   “你讲的我都明白了,但是呢……”叶佳妤说着说着就撅了噘嘴,“有的展品我感兴趣,但你又没讲到。”   展厅展品众多,在一场时间有限的讲解里,讲解员不可能每一件东西都讲到,参观的人又多,必然会出现叶佳妤所说的这种情况。   他了然的笑笑,“你在这里等我,我去把蓝马甲脱了,回来单独给你讲,你看行么?”   叶佳妤闻言面色先是一喜,继而又有些不好意思,“这会不会太麻烦你了,你嗓子都哑了。”   “没事儿,给你讲,哑了也值。”沈砚行笑眯眯的,伸手揉了揉她的头。   叶佳妤一怔,脸还没来得及红,就见他已经转身走进了员工通道,她望着他的背影,心里突然一慌,觉得好像周围有人看见了他们的动作似的,不由得更加不好意思了。   片刻后沈砚行再次出现在她面前,他的身上换回了那件黑色的风衣外套,里面依旧是那件靛蓝色的高领毛衣,她微微仰起头,冲他笑了笑。   沈砚行凤目一弯,“走罢,我们这次认真的参观一下这次的展览。”   叶佳妤忙点点头,跟着他往里面走,上一拨游客已经离开,新一批游客已经进去,他们挤在人群里,顺着刚才走过的路再次开始参观。   展厅不是时刻都有讲解的,一早上也只有两场,沈砚行这场讲完已经是中午了,进展厅的观众只能通过语音导览和展品介绍自行参观。   “哪个是你感兴趣我又没说的?”沈砚行笑着低声问她。   叶佳妤看了看眼前的几件展品,看见个绿色釉的瓶子,点着玻璃窗道:“这个越州窑的,你给我讲讲罢?”   “哦这个啊……”沈砚行点点头,“这是岳州窑青釉莲瓣纹小口瓶,是五代时期的作品,那个时候的陶瓷造型和风格基本还是沿袭晚唐,十分精巧,你看这件,肩部刻莲瓣纹,通体施绿色釉,开细小开片纹。越州窑出产的瓷器非常有名,秘色瓷就是其中之一,唐代陆羽在《茶经》中从饮茶的角度把岳州窑青瓷排在第四位,可见其地位的重要。”   沈砚行为了让她能听明白,比给观众讲解要再仔细些,周围人很多,叶佳妤怕和他走散了,下意识就揪住了他手肘处的衣袖。   他低头看看她紧紧抓住自己衣服的手,忽然有种错觉,仿佛自己这是带这个孩子,正在给她普及知识呢,就是不知道她能听进去多少。   念头在脑海里闪过,他忍不住失笑,叶佳妤扭头问他:“怎么了呢?”   “没什么,走罢,我再给你讲讲其他的。”沈砚行另一边手伸过来拍拍她的手背,带着她继续往前走。 第44章   中午的博物馆里依旧还是很多人, 叶佳妤和沈砚行从展厅出来之后才发觉已经中午一点多了。   可是周围还是有很多人, 馆内为了方便游客休息设置的椅子和长凳都已经坐满了, 唯一的一家m记也已经没有座位了。   叶佳妤转头想问沈砚行去哪里吃饭, 还没问就听见他道:“走罢,我们去吃饭。”   跟着他在博物馆二楼转了两个弯, 叶佳妤先是看见省博的文创商店, 然后才看见旁边的省博食堂。   说是食堂,其实又和普通食堂大不一样,食堂利用挑高设计建城了两层,由一道旋转楼梯连接,四周的墙面上都挂了省博展品的照片,左侧是点餐区和取餐区, 工作人员持饭卡刷卡点餐,参观群众则可以使用电子支付和现金。   省博提供的都是市内一家星级酒店送来的素食套餐,只要用微波炉加热就可以食用, 沈砚行刷卡点了两份套餐, 然后找了个空位招呼叶佳妤过来坐。   叶佳妤打开塑料包装, 取出里面的餐盒,餐盒里是三荤一素, 她忍不住惊讶了一下, “炒芥兰, 彩椒炒木耳, 油焖春笋, 红烧排骨, 这餐标不错啊。”   沈砚行点点头,“是不错,而且不贵,一份差不多三十,但荤素搭配。”   叶佳妤也点点头,赞同道:“你看饭还是杂粮饭呢。”   “你以前没有在这里吃过饭么?”沈砚行觉得有些奇怪,按理说她来博物馆的次数应该不少,怎么却像不知道有这么个吃饭的地方似的。   叶佳妤耸耸肩,“我和我妈基本都是吃过午饭才来,逛半天就回去了,也不是每次都能碰上有人讲解的。”   沈砚行哦了一声,了然的点点头,然后听叶佳妤问他:“我怎么发现这里没什么工作人员吃饭呀?”   “这里人多位子不够,我们一般都在休息室吃。”沈砚行解释给她听,原来志愿者和正式员工都是一样有餐补的,可以在这里刷卡吃饭,但一般会因为游客太多位置不够,而选择取餐后回休息室吃。   叶佳妤往嘴里塞了一口米饭,点点头不和他说话了,只是边吃边好奇的望望周围的人群,沈砚行看着她新鲜的模样,不由得失笑。   “砚行哥?”有个女声从旁边传来。   叶佳妤和沈砚行一齐望过去,见是个坐在旁边桌子上的年轻女孩,大约也就二十出头的年纪,叶佳妤愣了愣,沈砚行却笑着同人家打招呼,“这么晚才吃午饭?”   “砚行哥你不也是么,今天早上是不是特别忙?”女孩笑吟吟的同沈砚行聊了起来,“听说你今天的讲解特别棒,哎砚行哥,你是怎么把那么多讲解词都背下来的?实在是太厉害了!”   女孩一面说一面握住了双手,做崇拜状,叶佳妤被她的动作神态弄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忍不住抖了抖,把筷子里一块油焖春笋给抖到桌子上了。   “也就一般,勤快点多背多看就记住了。”沈砚行应了句,忙拿纸巾将叶佳妤掉到桌上的菜包起来,又擦干净桌子上的污渍。   然后柔声问了句叶佳妤,“渴不渴,我给你买瓶水?”   叶佳妤一怔,忙摇摇头,还未开口说话,就听女孩笑问道:“这位是……砚行哥你妹妹?”   语气里有几分不知是天生还是故作的天真和好奇,还叶佳妤抬头看她,她就冲叶佳妤眨了眨大眼睛,将叶佳妤弄得有些说不出话来。   女性的直觉有时候是极其敏锐的,叶佳妤感觉到了对方的敌意,虽然不知这敌意从何而来,但还是令她觉得很不舒服。   她张张嘴想说自己不是沈砚行的妹妹,沈砚行却抢先一步开口了,“抱歉,我只有哥哥,这位是我女朋友。”   “……啊?”女孩明显愣了愣,叶佳妤看见她眼里的光芒黯淡下去,有些不忍心,心想她看起来好像很喜欢沈砚行,这会不会对她打击太大了?   她倒没来得及想沈砚行怎么就说自己是他女朋友了呢。   女孩又道:“砚行哥你女朋友肯定跟你很有共同话题罢,要不要来参加我们志愿讲解队啊?”   虽然是邀约,但其中夹杂的□□味儿却很明显,叶佳妤抿抿唇,装作没听懂似的笑道:“我不懂这些,记性也不大好,所以谢谢你的好意。”   “呀,姐姐你不懂这些呀,那你是怎么和砚行哥在一起的,不会没有共同话题么?”女孩又眨眨眼睛,对着她露出个天真的笑来。   叶佳妤可不觉得她这笑真的能有多天真,心里那点不忍早就收了起来,但是她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因为沈砚行虽然说她是他女朋友,可是天知道,她还是现在才知道自己又多了一个叫沈砚行女朋友的身份呢。   她只好转头去看沈砚行,就见他放下了手里的筷子,平静的笑着,“她要是都懂,那还有我的用武之地么?”   女孩一愣,咬着唇不知该怎么接话,沈砚行似笑非笑的瞥她一眼,又转脸对叶佳妤道:“吃饱了么,吃饱了咱们回去罢?”   “好,咱们走罢。”叶佳妤非常想离开这里,于是毫不犹豫的点点头。   从食堂出来,叶佳妤捧着沈砚行刚给她买的奶茶,站在楼梯口看了眼下面一楼大厅的人群,听见沈砚行道:“你别理刚才那女的,她就是有毛病,我跟哪个女的多说两句她都要挤兑一下,以前就算了,现在我可不惯她。”   “没什么,小姑娘嘛,喜欢一个人,占有欲会强烈些。”叶佳妤垂了垂眼,保持了一早上的好心情已经全都不见了。   她带头往楼梯走下去,心里想着现在时间还早,是不是该干脆回工作室去整理资料,一个下午做两三个试菜还是可以的。   “她关我什么事儿,我该惯着的是你不是她。”沈砚行跟在她背后,接着她的话回了一句。   叶佳妤的脚步猛的停住,她转了个身,抬头仰望着站在两个台阶之上的男人,抿着唇问他:“为什么?”   沈砚行俯视着她干净的脸,眼前忽然闪过那天晚上她和前男友分手时倔强的脸,他不知道后来她哭没哭,可是他知道那时她眼里的光芒是他见过最暗沉的。   可是自从他认识她以来,她的情绪一日好过一日,她的眼里永远都有着对这个世界的好奇心和善意,她不知道,自己有多庆幸在此时遇见她。   他往下踏了一级阶梯,和叶佳妤离得很近,头一低,就和她离得更近了,他的鼻尖已经快要贴上她的了,语气暧昧而飘忽,“傻姑娘,你要在意,因为你是我的女朋友啊。”   “我、我……我不是!”叶佳妤因为他的凑近僵直了身子,听见他的声音时忍不住脊梁骨一麻,险些软了腿。   她根本没有力气推开他或者转身离开,甚至连呼吸都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大气都不敢喘。   沈砚行似笑非笑的盯着她躲闪的眼睛看,伸手撩了撩她的碎发,低声道:“傻了罢,刚才我说的时候你不否认,你觉得我现在还会给你否认的机会?”   见叶佳妤不敢说话,他得寸进尺的伸手摸了摸近在眼前的脸蛋儿,心里暗道可真滑溜,面上笑得阴险,“阿渝,我是个商人,从来不做亏本买卖,尤其是这种事。”   说着他就直起了身,越过了叶佳妤继续往一楼走,待他离开自己眼前,叶佳妤终于恢复了呼吸,用力的猛喘几口气,转身气急败坏的追上他,“沈砚行,你这个混账!流氓!”   因为是在公共场合,虽然楼梯上只有他们俩,叶佳妤也不敢说得太大声,可是沈砚行转头一看,就看见她憋红了的眼眶和脸,可想而知她到底多气愤。   他见好就收,笑着拉拉她的手,“我说的是真的,阿渝,我喜欢你,从今以后我只对你混账流氓,我向你保证。”   听他亲口说出喜欢自己,虽然之前有感觉,但叶佳妤还是愣了愣,心里头的欢喜绽放开来,迅速就压过了刚才的懊恼,“真、真的么?”   沈砚行双手捧上了她的脸,“真的,你要是想听我翻花样给你表白,咱们回去关上门说行么?”   叶佳妤想起这里是公共场合,忙甩甩头挣脱他的双手,红着脸粗声粗气的道:“那你还不赶紧走。”   沈砚行应了一声,大步的跟上了她的脚步,走在她的身边,他只要一侧脸,就能看见她粉红的耳朵,他想伸手摸摸,却又不敢——当这个女孩儿成了他名正言顺的女朋友,沈老板觉得自己没必要再君子端方了。   大庭广众之下不好言语上耍流氓,刚确认关系也还不适应手拖手,沈砚行虽然心里觉得有些遗憾,但还是很有分寸的恢复到了平时淡然的状态。   “这段时间都要忙什么?”他记得叶佳妤昨晚在电话里同他抱怨了两句老板给的新任务。   叶佳妤听了就点点头,掰着手指头认真给他说:“首先要最终确定入选新书的菜式,要有各种难度的,既有能压轴的大菜,又有随时能做的快手菜,还有啊,我在考虑到底是以节日为顺序好,还是以时令为顺序好,然后还要重新试菜确定菜谱,有的照片要重新拍,很多事儿呢。”   听她数了一圈儿,沈砚行也不由得咋舌,“怎么就这么麻烦,会很累罢?”   叶佳妤点点头,又摇摇头,“是很累,可是我们都觉得特别兴奋,我们拍的视频要出书了,出书哎!可以署名,还可以摆在书店里给别人看见!”   她说着这话,停下来转头看向沈砚行,眼里是他从未见过的炙热光芒。   这一刻她美得不可方物,沈砚行心底像是被人用手狠狠抓了一把,酸胀酸胀的,有欣赏从那里不停的涌出来。   “好,我们回去整理资料,准备出书!”他拍拍叶佳妤的头,点头笑着说道。 第45章   叶佳妤是跟着沈砚行回到延和居的, 出了博物馆的门她才知道沈砚行早上是在路边骑共享单车来的博物馆。   而且人家想得可周到了,“一来我们已经预计到了省博今天人流量非常大,开车来未必有地方停, 二来既能强身健体又能节能减排,不是很好么?”   叶佳妤听得一愣一愣的, “……我怎么以前没发现你……你这么能说?”   “那是因为你还不了解我, 女朋友大人。”沈砚行弯了弯腰靠近她,一面笑, 一面从她手里夺走了钥匙。   总归是周末, 在哪里工作都算是加班,叶佳妤也不觉得去延和居有什么不好。   沈砚行一回到延和居就去午睡了, 即便此时将近下午三点,依然无法打破他固有的生活规律。   叶佳妤和莫桦说了一会儿话就开始处理工作, 和罗老刀商量过后,她决定新书以二十四节气为序,按照一年中时间先后来安排五十道菜谱,菜式的选择上要充分体现时令特征。   大方向已经确定, 她的工作速度就相应得以变快, 可是她早上起得太早了,坐在电脑前熬了不久就开始犯困。   等到沈砚行午睡过后再出来, 一眼就看见她正趴在桌子上, 身上披着莫桦的外套, 一旁的电脑还亮着屏幕, 停留在一张清蒸鱼的图片上。   他走近过去, 低头看看她,见她交叠的手臂下方还压着一张纸和一支笔,纸上写着潦草的字体,还画了许多箭头。   沈砚行小心将纸张抽出来仔细看看,应该是哪道菜对应哪个图片编号之类的,心里不由得叹口气,看来还真是不容易。   他把纸放到一旁,伸手扶住叶佳妤的肩膀和手臂,将她的头扶了起来,莫桦见他要搬动叶佳妤,忙走过来,“睡了有一会儿了,要带去哪里?”   “回屋睡,在这里怕是要着凉。”沈砚行一面应,一面弯腰伸手抄叶佳妤的腿弯。   莫桦忙接过他递过来的外套,一手护着叶佳妤一侧,小声道:“你慢点,别弄醒她了。”   沈砚行点点头,抱着她小心翼翼的通过连接前堂后院的侧门,莫桦看着他像是捧着什么宝贝似的动作,眼睛眨了眨,忍不住笑了起来。   等安置好叶佳妤,沈砚行再次回到前头的延和居,他拿了本书坐到自己的座位上,刚打开,就听见莫桦问他:“老板,你和佳妤这是……嗯?”   她说着抬了抬下巴,露出有些暧昧的笑,沈砚行脸连红都没红,只平静的点点头,“你和她关系这么好,她怕是不会同意你叫她老板娘,照旧罢。”   “哟,这敢情好。”莫桦伸手拍了拍柜台,调侃道,“就算要我叫她老板娘,我也心甘情愿,总好过来个刁钻不好伺候的。”   沈砚行翻书的手顿了顿,抬眼眉头皱了皱,“如果不是佳妤,你是不是打算辞职不干?”   “也不能这么说,只是多少会遗憾,你说我们佳妤性子多好呀,做菜又好吃,和我又聊得来,旺财也很喜欢,我以前觉得可能这辈子都不会有这么个老板娘了,没想到啊……”莫桦眉飞色舞的夸了一通,一脸的喜滋滋。   沈砚行眯眯眼,哼了声,“你考虑周全,怎么就没考虑到你老板我的喜好?”   莫桦一愣,随即忙摆摆手,“我考虑了的,要是真有这么个姑娘,您会……不喜欢?”   她说着冲侧门的方向努努嘴,沈砚行顿时沉默,好一阵才似笑非笑的看着她道:“很好,你对你家老板娘的忠心我会转告她的,或许她同意给你涨薪水也不定。”   莫桦因为他的阴阳怪气闭了闭眼,“老板,我发现你在这件事儿上很不大气,高兴就直说嘛,我又不会笑话你。”   “那行,你自己守着,我回去了。”沈砚行二话不说合上了书本,起身迈开步子就又回了后院儿了。   莫桦成功的把老板挤兑走了,兴高采烈的跟从外面买菜回来的穆牧分享这个好消息,俩人击掌庆祝,并且希望老板恋爱顺利婚姻幸福,这辈子都不给他们换老板娘。   叶佳妤并不知道这么感动人心的一幕,她朦朦胧胧的醒过来,觉得有些不对劲,她明明应该是趴着睡着的,怎么现在变平躺了呢?   似乎窗帘很厚,遮住了阳光使得室内一片昏暗,也不知道几点了天黑没黑,她伸手摸摸被子,感觉不是自己家的,那就应该还在延和居,或许这是在莫桦的房间。   可才想到这里,她又猛的想起莫桦是不住在延和居的,延和居里只住了沈砚行和穆牧。   沈砚行不可能让她去睡穆牧的房间,那这里是……   她猛的翻身坐起,摁亮了一旁的床头灯,看见床头柜上的相框,是一张全家福,里面的每个人她都见过,其中两个还与她很熟悉。   得知这是沈砚行的房间,叶佳妤松了口气,掀开被子下了床,随意捋了捋头发就穿上鞋子出门。   我睡的是沈砚行的卧室——叶佳妤站在门口,转身好奇的往里看,拔步床靠着墙,床边床头柜,在柜旁边放着一个三层的置物篮,跟前不远摆着藤椅和矮几,门口旁边的墙是整面的衣橱,和门口一条直线的对面是窗,窗帘厚重遮光,放下来之后能完完全全阻隔落进来的光线,提供一个舒适的睡眠空间。   室内陈设很简单,只是光线不够,她看不清这些家具的具体样式,她笑笑,转身带上了门。   从沈砚行的卧室出来,往左拐走十几步就可以进入客厅,沈砚行正歪着身子靠在沙发扶手上,手里还拿了本书。   “……沈、沈老板?”叶佳妤犹豫了一下,喊了一声。   她喊完之后之后没人应,心想或许他是看书看得太入神了没听见,于是又喊了一声,却还是没人应。   叶佳妤皱皱眉,往前走了过去,停在那人跟前,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哎……”   沈砚行从书里抬起眼,盯着她看了看,然后坐起身来,伸出手来趁她毫无防备时勾住她的脖子,将人往自己身前一拉,叶佳妤就这么猝不及防的跌进了他的怀里。   从没有过的亲近让她瞬间变得惊慌,陌生的男人气息也让她下意识想反抗,她伸手去推他,却被他轻易制住。   他扣着自己的双手像是两把大铁钳,叶佳妤觉得自己完全没法挣开,眼眶一下子就红了,“沈……沈……”   “沈什么,嗯?”沈砚行松了松手里的力气,却依旧禁锢着她,并且把脸往她跟前送,直到贴到了她的鼻子上。   他的声音像是在诱哄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阿渝,我是谁?”   “沈……沈老板……”叶佳妤扁扁嘴,不明白他在发什么疯,明明早上还是好好的。   沈砚行似乎叹了口气,“不是这个,我们今天确定关系了,阿渝,你不会睡醒一觉就后悔了罢?”   叶佳妤一怔,总算明白过来为什么场面会变得这么混乱了,“没、没有……”   书本掉到了地上,沈砚行毫不在意,他松开握住叶佳妤手腕的手,改为去触摸她的脸,“所以你该叫我什么?”   叶佳妤看着他的眼睛,没有错过他眼底像是一团火一样的炽热和急切,慌乱和反抗已经褪去,她心里生出了些促狭来,“那是叫……沈男朋友?”   “……就会胡说!”沈砚行这次是真的被她气笑了,他扣着她腰肢往上一托,将她放在了自己腿上,笑着拧拧她的鼻子。   叶佳妤怕坐不稳摔下来,一边胳膊下意识的搂着他的脖子,她还很不习惯这种近距离的接触,脸红红的,有些不好意思的别扭。   沈砚行见她连话都少了,心知她一时还没习惯自己身份的转变,心里有多少的心思都只能压回去了。   “晚上在不在这里吃?”他捏着叶佳妤柔软的手掌,仿佛漫不经心的问了句。   叶佳妤摇摇头,“阿姨有事请假一天,我现在就得回去给爷爷做饭了。”   听说她现在就得走,沈砚行说不失望是假的,只是他很快就掩饰住了这点失望,笑着拍拍她的头,“我送你?”   “你开着车很在我的后面?”叶佳妤歪歪头,笑着打趣道。   沈砚行挑挑眉,“也不是不可以啊。”   叶佳妤抿抿唇,第一次主动伸手去亲近他,她把手掌碰上他的脸,“不用这么麻烦,明晚我还过来,陪你吃饭好不好?”   被人照顾感受的感觉很好,沈砚行自觉已经很多年没有享受过这种叫做女朋友的照顾的感觉了,立即就打蛇随棍上,“那白天么,你不过来陪我么?”   “白天我要回工作室试菜去呀。”叶佳妤又抿抿唇,细声细气的给他解释。   她似乎有些忐忑,像是怕他不高兴又或者怕他翻脸,沈砚行心里叹口气,他忽然发觉,面前这个姑娘似乎对待感情总有种低姿态。   或许是他们刚刚开始,她不想有个糟糕的开局,又或许是她一直如此,看她上一段感情拖拖拉拉成那样,就知她是个顾念旧情宁愿委屈自己的人。   沈砚行笑笑,“不要太忙,累垮了怎么办,要是累了,明天就不用过来了,我去看你,你觉得可以么?”   “那你要去看我试菜么,有好吃的呢。”叶佳妤握住他伸到自己脸上的手掌,有些雀跃的望着他发出邀请。   沈砚行实在控制不住自己内心的躁动,头一低就啄上她的眼睑,吓得她立刻就紧紧闭上了眼。   可是眼皮子底下的眼珠子转来转去,原本平摊的手掌也握成了拳头,她紧张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沈砚行失笑,“我明天直接去你们工作室找你,不要怕……阿渝,我不会伤害你的。”   我不需要你委曲求全,也不需要你崇拜仰望,更不需要你为了我改变自己,你应该光芒四射,应该拥有更好的人生。   沈砚行紧紧抱住她,发出一声若有若无的喟叹,叶佳妤愣了愣,身体终于放松了下来,“怎么了,你是不是不舒服?”   “没有,只是觉得很高兴。”沈砚行笑着揉揉她的头,没让她看见自己的眼睛。   阿渝,请你一定要把我带走啊,我已经累得快要走不动了。 第46章   叶佳妤从延和居赶回家去, 家政阿姨请了假, 当然没人给做饭,老爷子正拿着个酥饼就着茶在听京剧。   他看见叶佳妤回来了, 笑着问她:“回来了?”   叶佳妤点点头, 心里头有些愧疚,“爷爷……我现在就去做饭啊, 你有没有特别想吃的?”   “红烧鱼块?”老爷子捧着茶喝了一口, “不要着急, 我肚子不饿。”   叶佳妤脱了外套挂好,“您少吃点饼。”   老爷子丝毫不在意, 嗯嗯啊啊的应两声,注意力全都放在电视上, 拍拍大腿赞了句:“瑜老板唱得好!”   叶佳妤扭头看了他一眼, 撸起衣袖就进了厨房, 她回来的时候没有去买菜, 只好依靠冰箱现有的食材,她先是把鱼拿出来解冻, 然后看了看, 迅速的在心里盘算着做什么菜。   这种事这些年来她都已经做熟了,只是淘米之前跑出来问祖父今晚几个人吃饭,意外的知道了父亲回来了的消息。   可是晚餐依旧是只有四个人,叶锐渊先回来的, 他回到家时饭菜都还没上桌, 他探了探头, 见他家妹子正在忙,心里头急于求证的话暂时放到了一边。   叶佳妤忙得差不多了,转头看见她大哥,愣了愣,“大哥你回来了,站在这里做什么,饿了?”   “我听说了个事儿。”叶锐渊斜倚在厨房门边,双手插在裤兜里,望着妹妹的眼睛目光灼灼。   叶佳妤有些懵,“……啊?是什么?”   叶锐渊笑笑,“我听阿清说你和沈家那位沈老板……嗯?”   叶佳妤听清了他的问题,先是脸红,随即有些忐忑,“啊……嗯,大哥,是不是……”   “挺好的。”叶锐渊见她有些担心,连忙安慰道,“比你上一个叫高什么的,好得多了。”   叶佳妤撅噘嘴,“你吓死我了。”   叶锐渊失笑,“上一个我们不同意,还不是让你们在一起?阿渝,他要是不好,我们也不过多费些功夫不让他欺负你罢了。”   只是这到底费什么功夫,又如何去费,叶锐渊私以为她不必要知道的太清楚。   叶佳妤低头笑笑,一如她对沈砚行从始至终的信任,“不会的,欺负女人这种事他还不屑于做。”   叶锐渊对此不置可否,只抬手扶了扶额,苦笑道:“还没怎么样呢就向着他了,以后你是不是就忘了我了?”   “怎么会,你是我哥,谁都比不过你的。”叶佳妤看着大哥皮笑肉不笑的模样,心头打了个激灵,忙伸手摇了摇他的胳膊,笑得有些讨好。   叶锐渊见惯了她从小就见风使舵的本事,也不说什么,只挣开她的手拍拍她头,“行啦,你的汤好了没有?”   他已经闻到玉米排骨汤的味道了,叶佳妤忙转身去关火,招呼他帮忙端菜出去。   吃饭的时候见到叶锐清,叶佳妤特地盯着他看了一阵,将他看得有点心里发毛。   正想问自己是不是做了什么惹她不高兴,就听他大哥哼了声,“别看了,在怪你出卖她呢。”   叶锐清愣了愣,随即想起什么来,不由得讪讪一笑,借着喝汤的动作躲过了叶佳妤的目光。   “这是怎么了?”老爷子有些好奇,左看看右看看等着人给他答案。   叶锐渊点头笑笑,“是个好消息,您喜欢的小伙子许是要给你当孙女婿了。”   “哦,这样啊。”老爷子应了句,忽然又定住在了原地,“什么孙女婿,阿渝你又谈恋爱了?哪里人,做什么的,比你大比你小,有没有兄弟姐妹?”   叶佳妤张张嘴,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叶锐清搭腔了,“您不用问她,就是沈二,您还不熟么?”   老爷子又哦了声,随即惊讶的瞪大了眼睛,一脸的不可置信,“阿渝,你哥哥们说的是真的?你和沈家二小子真的……嗯?”   事到如今,叶佳妤也只好点头承认,他们当然不需要她说出和沈砚行是怎么互相看对眼的,只是需要一个是或者不是。   得到肯定答复的老爷子笑得见牙不见眼,用力一拍桌子,“我明天要找你沈爷爷下棋去,哈哈哈嗝……”   “爷爷爷爷,您淡定点儿。”叶锐清忙起身扶住了他,好说歹说才将他安抚住。   另一边同样得知小孙子谈恋爱的沈家老爷子明显淡定许多,他只是看着兴奋拍手的儿媳,点头道:“也好,解决一个是一个。”   说着他将目光调转,点了点缩在一旁不做声的大孙子,“阿书啊,你要加油,我原以为你那事儿比你弟的好办来着。”   沈砚书半垂着眼努努嘴不答话,余光一瞥就看见他弟弟正翘着二郎腿正在发信息,笑得一脸荡漾,不用问都知道他在和谁发信息了。   穆教授拍拍他的大腿,“爷爷跟你说话呢,听见没有?”   “哎,知道了,我努力。”沈砚书忙端正了脸色应道,态度十分良好。   沈砚行和叶佳妤这件事就这么过了明路,虽然不知道以后会如何,但最起码现在双方长辈都很满意,这就等于在前进路上少了一大障碍。   等长辈们的注意力都不在他们身上之后,沈砚书挪了挪屁股,用手肘怼了怼沈砚行的手臂,“哎,你真没骗大家?”   沈砚行从手机里抬起头,“当然是真的,你要是不信,你自己去问问你弟媳妇儿嘛。”   “……嘿,我说你得意什么呢!”沈砚书一哽,恨不得跳起来打他一顿,可惜了自己不走这个路线,只能眼看着他嘚瑟。   沈砚行耸耸肩,站了起来,拍拍大哥的肩膀,“加油,千万别我儿子都生了你还没娶媳妇儿。”   沈砚书实在被他的不要脸恶心住了,笑骂了声,“赶紧滚!”   他看着沈砚行得意洋洋的背影,笑着笑着就觉得脸有些酸,他已经不记得上一次看到弟弟这么不加掩饰的开心是什么时候了,这些年他也时常高兴过的,总归是日子很好,没有什么值得不开心的。   但那种高兴他总觉得像是蒙了层纱,乍看是由衷的笑,可仔细一想,又觉得看不真切。   沈砚书低下头去,片刻后又忍不住笑了起来,但愿他的得意能一直持续下去罢。   时间已经悄然向前滑入了四月,清明近在眼前,春雨也淅淅沥沥的落了下来。   早晨的阳光不错,沈砚行先是去了一趟延和居,出门去叶佳妤工作室时被旺财缠住了脚,他撇不开它,又问了莫桦得知它跟着去过工作室了,于是只好带上它。   为了试菜,叶佳妤和康恺早就到了工作室,要用的菜是邓阿姨早上去买菜时顺便在菜场采购回来的。   今日叶佳妤要完成立春的春卷和雨水的蜜汁山药及山药粥这三道时令菜点,康恺跑前跑后的给她打下手。   开水和面做成饼皮,将白菜、香菇和五花肉切丝做成的馅料放到饼皮上,折成长方形,用淀粉水粘住收口,全部包好后收口向下入油锅,煎至两面金黄后取出摆盘。   白色的圆形瓷盘里春款呈放射状摆放,中间是一朵用胡萝卜雕成的花,叶佳妤和康恺都没什么雕工,萝卜花很粗糙,但春卷的颜色很诱人。   盘子被放在铺了桌布的餐桌上,旁边放了几片花瓣,窗开着,从外面吹进来的风把窗帘吹起,室内很安静,只有康恺按动快门的声音。   沈砚行就是这个时候进来的,旺财跟在他身边一声不吭,进了门就往角落一趴,甩甩尾巴乖巧的望着叶佳妤那边。   叶佳妤凑过去看康恺新拍好的照片,和从前拍的旧照对比,讨论着到底用哪个更好,结果没选出来,决定将这个难题留给罗老刀去解决。   拍完照片,春卷要趁热吃,康恺去叫了邓阿姨和邓叔,拖着沈砚行坐到一起,几个人边吃边聊,叶佳妤则开始做另两道菜。   沈砚行夹了块春卷凑到她跟前,“先吃,不着急。”   叶佳妤张嘴咬了一口,摇摇头,“快点的话,刚好赶上午饭,就有甜点了。”   “接下来做什么?”沈砚行见她吃完了嘴里的,筷子又伸了伸,把剩下的半个春卷喂进她嘴里。   叶佳妤连忙张口去接,戴着手套的手还在削着山药皮,好容易吞了嘴里的春卷,她才应道:“煮山药粥,还有蜜汁山药。”   沈砚行点点头,“都是山药入馔,麻烦么?”   “不麻烦。”叶佳妤摇摇头,“山药粥本来是一道传统药膳,用山药制粥以延年益寿,以前可是被称为神仙粥的。”   “那看来今天我是要成仙了?”沈砚行失笑。   叶佳妤挥了挥手赶他走,然后将削好的山药洗干净粘液,设成小块,粳米淘净,和山药块一起下锅同煮。   在煮粥的同时,她将洗干净的山药均匀切成一厘米见方、五厘米长的长条,用水泡着以防氧化变黑,枸杞用水泡上后将山药条捞起来沥干水。   油锅里放油烧至七成热,放入山药条用中火炸至稍稍变黄捞出,捞出来沥干油,把刚才的油倒出来洗干净锅,然后开始熬糖浆,熬好之后将山药条和枸杞入锅翻炒,等翻炒均匀后起锅,淋上桂花酱。   白色的叶子形陶瓷碟里蜜汁山药色泽金黄,桂花和枸杞点缀在其中,显得淡雅可人。   甜丝丝的味道钻进鼻子里,沈砚行和康恺围了过来,叶佳妤把碟子递到沈砚行手里,“去罢。”   说着她转身往熬好的山药粥里加了点白糖调味,试过味道咸淡,她用一个靛蓝色的碗舀了一碗粥端过去,碗的颜色深沉,将山药粥的洁白稠软衬托得淋漓尽致。   叶佳妤忙完了,邓阿姨也不要她收拾,接过锅铲就锵锵锵的开始忙活,不到一个小时就整治出了三菜一汤来。   此时康恺已经拍好了照片,正和沈砚行一起喝着粥,熬好的粥还温着,入口的口感绵软清香宜人,有些甜,却不齁,沈砚行吃得很慢,慢慢就觉得那一丝甜往心底钻了进去。   “怎么样,好喝么?”叶佳妤是第一次给他做菜,以前她去延和居吃饭,虽然也带过从工作室做的菜点心过去,但到底没怎么动过手。   沈砚行点点头,笑着夸了句,“好喝,这是我喝过最好喝的山药粥了。”   叶佳妤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那我以后常给你做。”   沈砚行又笑笑,伸手摸摸她的头,点头应好。   康恺在一旁叫他们塞了满嘴的狗粮,实在受不了了就摸摸胳膊,跑到一旁去跟被主人冷落了的旺财玩耍,还给它拍照,拍完后出于私心,他决定把这些照片混进刚拍好的照片里一起打包给罗老刀。   这天的天气很好,叶佳妤晚上整理资料时,在新写的一篇菜谱最后添了句话,“四季该很好,若你也在场。我所爱所念的人在身旁,即便是有雨,我看见的也是彩虹,即便没有彩虹,那一起喝同一碗粥,时光也是甜蜜的。” 第47章   周日的下午虽然在加班, 但或许是因为周末本来就是休息日的缘故, 叶佳妤和康恺做事都慢悠悠的,晃荡着就到了下午三点多。   沈砚行有午睡的习惯,叶佳妤起先劝他回去, 可他哪里肯, 硬是不肯走, 叶佳妤怕他打了瞌睡脑袋犯迷糊, 便找了张躺椅支在屋外能晒到阳光的屋檐下,让他略歇歇眼。   躺椅正对着工作室种的花丛,一眼看过去全都是绿色, 下午的阳光并不灼热,温温的,还有微风吹过来, 沈砚行很快就觉得眼前景物变得模糊起来。   旺财似乎也有些困了, 乖巧的匍匐在他脚边, 大尾巴偶尔甩甩, 像是在驱赶蚊虫。   杨洛进门的时候见到花丛边上露出半个不认识的狗头,吓得差点就喊出了声,左右看看见没人, 到处都安静得很,这才努力压下内心惊讶,有些犹豫的往前走。   直到快到门口了, 眼睛往花丛后面看了看, 见那里支了张躺椅, 有个男人躺在上面,他侧着脸,双手叠在小腹,可又不是康恺和邬慕桐,更不是罗老刀。   杨洛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这是谁,她收回目光轻手轻脚的进了里面,见叶佳妤正在边吃蛋糕边打字,于是上前去拍拍她的肩膀,“你怎么来加班还带家属?”   叶佳妤抿抿唇,有些无奈,“他不肯回去。”   杨洛啧了声,抢过她手里的蛋糕自己吃了,含糊道:“你可真够了,不在单身狗面前秀恩爱是公德好么?”   叶佳妤眨眨眼,笑着转过头去,继续敲着键盘,杨洛吃完蛋糕,又去茶水间寻摸了点东西出来,跑到门外把旺财勾了过来。   “你小心些,别惹了它,万一被咬了就完了。”叶佳妤有些担心,心里惴惴的嘱咐一句。   杨洛点头说知道,又叹了口气,“要不是认得它,我还不知道自己有天会把一只藏獒当二哈。”   叶佳妤扭头瞟了她一眼,不由得失笑,摇摇头又继续写自己的稿子去了。   或许是天气正好,即便是在躺椅上,沈砚行也迷迷糊糊的睡了一个小时,醒来时正是杨洛把旺财哄进室内的时候。   他头一低就发现脚边没了狗影,支起耳朵仔细听听室内动静,然后放下心来,转头左右看看,发觉这地方景致不错,仰着头能看见外面邻居统一中又各有特色的外墙装饰。   沈砚行看了一会儿,摸出手机来刷微博,有几天没上了,一登录就收到了几十条私信。   他一条条的看过,有兴趣的就回复,没兴趣的就略过了,最后看见有好几条都问他耀州窑的私信,他愣了愣,然后仔细的看了他们转发的微博。   发现大多是因为新近热播的一部清宫剧中出现了耀州窑瓷器,又有热心的网友盘点剧中精美的食物和摆设,这才引起了不分网友的兴趣。   沈砚行翻了翻手机,又跑去博物馆官网去下载了些图片,埋头编辑起来,“耀州窑是北方青瓷的代表,宋代青瓷胎体较坚簿,胎色灰褐或灰紫,釉质莹润透明,釉色青绿如橄榄,釉薄处呈姜黄色,有的继承并发展了越窑秘色瓷的如玉般滋润不透明的质感,有的比越窑釉色透明一些。器型丰富,盘 、碗、杯、碟、瓶、壶、罐、炉、盒、香薰、注壶、注碗、盏、钵、灯、枕等均有,器物造型多变,有花瓣式、瓜棱式和多折式,外形美观。其中力士炉颇具特色,炉身底座四周跪有力士。这一时期的主要装饰手法有印花、刻花、划花、堆塑、贴塑等等。”   一条微博所能容纳的字数有限,多了怕是没人有耐心看完,所以他字斟句酌删删写写,十几分钟了才写完发出去。   到底是玩微博多年也成了个大v,他又有没有关评论,很快就收到了很多的评论,反正闲着也没什么事要做,他倒是有心思开始回复起评论来。   有的粉丝是很久以前就关注他了的,虽然没真正见过面,但在网络上来往多年,看着熟悉的id都觉得有种老友相见的感觉。   有人问他怎么今天这么有闲情逸致回复大家的评论,他就拍了张躺椅前面的花丛的照片,说:“今天休息。”   外头他觉得休息得很好,里头叶佳妤敲键盘的手速越来越快,紧赶慢赶的在五点前完成一篇稿子,然后拽着外套和包包招呼旺财出门。   沈砚行见她出来,连忙从躺椅上起身,“这就要走了?”   叶佳妤脚步猛地停住,扭头看见他一脸的茫然,不由得也觉得有些纳闷起来,“对啊,都快五点了,你不觉得在这里无聊么?”   沈砚行把躺椅收起来,耸耸肩,“没有啊。”   叶佳妤将信将疑的溜他一眼,又笑了起来,她也没问真假,因为不需要,“那咱们回去呗?”   “旺财跟谁一起?”沈砚行看着跑在前面的旺财,有些犹豫。   叶佳妤笑笑,还没说话就已经走到了自己的车前,她拉开门,然后听见沈砚行提高了声音道:“旺财,过来。”   然后她就见旺财在沈砚行的指挥下,利落的上了后座,她的车不如沈砚行的宽敞,大块头的旺财有些拘束,换了几个姿势才趴得舒服了,支着头好奇的看车窗外的沈砚行。   叶佳妤扭头看看它,“我们回家咯。”   从罐头梦工厂工作室回到延和居,穆牧迎了过来,告诉他们辜俸清和冯薪要过来吃饭,沈砚书也会一起过来,莫桦已经在厨房开始忙晚饭了。   叶佳妤忙脱了外套就去厨房帮忙,莫桦见她进来,笑容变得有些暧昧,“今天做个拔丝地瓜好不好?甜甜蜜蜜的。”   “……嗯?”叶佳妤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忙拍了她手臂一记,“别胡闹。”   “哪里有胡闹,你看今天辜警官他们都过来了,我还买了这么多菜,就是想替你们庆祝的。”莫桦凑近她跟前,一脸的认真。   叶佳妤迎着她露出笑意的眼,心下不由得感动,半晌才道了句谢。   她帮莫桦洗着菜,过了不久却忽然听见背后沈砚行的声音传了过来,“阿渝,你出来一下。”   “什么事啊?”她的手还在水盆里没离开,只是扭过头来问了句。   沈砚行来拉她,“我哥和老辜他们过来了,说要见你。”   都认识这么久了,从前都没一次特意说要见她的,这次忽然点名,不用细想就能知道是为什么。   叶佳妤脸一红,觉得有些别扭,下意识就甩开了沈砚行的手不肯跟他走。   沈砚行抓着她手腕的手一空,他愣了一瞬,随即哭笑不得,再度走上前来扶着她的肩膀,推着她往外走。   出了厨房门往右走几步就要进前堂,叶佳妤仍然觉得别扭,一个劲的往后缩,面色有些发苦,“我有什么好看的,又不是才认识……”   沈砚行掀起门帘来,拉着她一边走往外拖,“走罢,都这时候,你还害什么臊。”   叶佳妤不敌他的力气,最后只能顺从,被他强行搂着就进了前堂,一出来就听见辜俸清吹的口哨声。   她咬着唇被沈砚行半搂半推的带到他们面前,听见冯薪笑着温声道:“原来是真的在一起了,恭喜啊。”   “……多谢。”叶佳妤点头笑笑,满脸的羞涩。   沈砚行则要大方许多,面对几个同伴显得意气风发,“快,叫弟妹。”   辜俸清被一口茶呛住,咳了半晌才缓过神来,看一眼正翻白眼的沈砚书,转头戏谑的望着他,然后才对着叶佳妤喊了声,“弟妹好,我们是来蹭饭的。”   叶佳妤的脸早就红透了,她慌乱的摆着手,只觉得沈砚行搭在她肩膀上的手掌灼烫到不可思议的温度,那热气源源不断的穿透衣物,烘得她浑身都出了汗。   她咬咬牙,终究是甩开了沈砚行的手,旋身从他身旁离开些许,然后抽手拍在他背上,“你都胡说些什么呢!”   拍在身上的力道软绵绵的,一点痛的感觉都没有,恼羞成怒的语气里有着明显的嗔意,沈砚行知道她没有真生气,于是笑吟吟直勾勾的望着她,直到她别过脸又转过身跑回厨房去。   在场的几位观众立即就是一片嘘声,辜俸清指着沈砚行大笑,“沈二啊沈二,这回你可算是孙猴子带上紧箍咒了,我等着看你以后对媳妇儿服服帖帖。”   “我在气管炎俱乐部等你们。”沈砚行并不着恼,微笑一如既往,淡定得很。   冯薪把玩着手里的白釉金边细瓷茶盅,抬眼看着沈砚行,“沈二,就这么定了?”   “要是没意外,就这么定了罢,阿渝多好,我就专心把她哄好了,最后给哄回家去,省得麻烦那些有的没的。”他低眉垂目,将公道杯里的茶汤徐徐注入自己面前的茶盅。   穆牧此时正给旺财喂牛肉,哄得它围着自己团团转,闻言抬头应和了句,“这样最好,谈恋爱其实真的挺麻烦,女孩子不矫情,男人觉得她没女人味儿,女孩子一矫情,男人就觉得她……就是矫情。”   “哟,穆牧你有长进啊,失恋一次成感情专家了?”辜俸清向后仰了仰身子,调侃的望过去,却只见穆牧已经和旺财跑出去了。   此时全场最认真的是沈砚书,他昨晚已经看够了他老弟秀恩爱的得意,现在已经免疫了,只是认真的品着茶——上等的大红袍,不喝就浪费了。   互相调侃过一阵,辜俸清却笑容一收,十指交握放在桌上,喊了一声,“沈二。”   沈砚行抬抬眼,“什么事?”   “我觉得你可能被盯上了。”辜俸清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扔出来这么一句。   这句没头没脑的话让大家伙儿都愣住了,沈砚书眉头一皱,“这是怎么回事,阿行又得罪什么人了?”   冯薪的面色也严肃了起来,“对啊,是不是沈二生意上跟谁有什么纠葛?”   相比于沈砚书和冯薪的着急,沈砚行淡定许多,面前的笑纹丝未动,“你查到什么了?”   “什么进展都没有。”辜俸清面色一沉,语气多了两分凝重,“不过今天早上有一起失踪案,跟报案者丈夫一起失踪的,还有一件北宋耀州窑的瓷器。”   沈砚行哦了一声,“所以呢,跟我有什么干系?”   “你还记得何钦么?”辜俸清身子往前倾,声量也降了下来。   “到底怎么回事啊你们?”沈砚书和冯薪实在听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急不可耐的追问道。   辜俸清叹口气,左右看看他们俩,“我和沈二都在调查二十八年前那群人,我们都觉得他们又回来了,并且和近段时间几起大案有关系。”   “……就因为每个案子都丢了宝贝?”沈砚书只要仔细想想近来案子都有哪些就都明白了,只是他仍然将信将疑。   冯薪则想得更多些,他面色一白,“那……你是怀疑这次他们是冲着沈二来的?”   “可能我们的动作有点多,打草惊蛇了。”辜俸清耸耸肩,做出了个猜测。   沈砚行面上的表情动了动,“原来是何钦啊,那就怪不得了。”   说着他顿了顿,目光在其他三个人面上缓缓划过,突然勾起唇角来,笑得有些诡异,“说不定早就在监视我了,要知道当年他们本来就想要我一条命呢……”   这句话一说出来,对面三个人立即变了脸色,沈砚书是凝重和担忧,辜俸清和冯薪则是担忧中又多了一抹无法掩藏的恨意。   室内顿时就安静了下来,没有一个人发出声音来打破这种瞬间变得压抑的沉默。   “准备吃饭!”叶佳妤欢快响亮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就像是停摆的闹钟重新放了电池,时间又开始流动。   沈砚行回过神来,笑着道:“先吃饭罢,有什么事吃饱肚子再说。”   他的笑容温暖,刚才那点诡异来得突然又消失得迅速,且无影无踪,辜俸清抬眼,见他已经起身笑着迎向了叶佳妤,接过她手里的菜盘子又转身折返。   心里忽然就有些惴惴不安,他也是一个积年的老刑警了,遇到很多事总会先做最坏设想,可这一次,他不停地在劝自己,这都是自己多疑罢了。   他们都习惯了平静安稳的日子,可以嬉笑怒骂吃喝玩乐,不愿意更不想在此时被打破。 第48章   这顿饭美名其曰是替沈砚行和叶佳妤庆祝, 因此莫桦简直使出了浑身解数, 满满一桌都是好菜。   因辜俸清等人还要开车回去,惯例是没有酒的, 但大家照样吃得开心。   只是辜俸清看看毫无知觉一件羞涩高兴的叶佳妤,心里多少有些阴影爬上来,若是没有刚才说的那件事发生,他或许还能陪着单纯的高兴一场。   可现在……他在心里叹了口气,只愿什么事都不要有才好。   “阿行,你认识那个叫何钦的?”沈砚书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   辜俸清和冯薪俱是一怔, 匆匆对视了一眼,又一起去看沈砚书, 见他面色平静,一时琢磨不通他想要做什么。   接着却听沈砚行应了句:“是,见过几面,他……让我印象深刻。”   沈砚行面上飞快的闪过一抹不屑,辜俸清心里一动,虽然不好当着叶佳妤和莫桦的面讨论其他,但聊聊何钦,还是可以的。   于是他把目光又投向沈砚行,“长得特别丑, 而且丑得特别有特色?”   “哪有你这样说人家的, 万一是特别好看呢?”冯薪无奈的看看他。   沈砚行摇摇头, “不丑, 就是一般人, 硬要说……那是嘴大了点。”   叶佳妤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并且越笑越大声,沈砚行无奈的看看她,“你又想到什么了?”   叶佳妤见一桌人都停住了筷子惊讶看着自己,笑声一顿,好容易才喘过气来,“我突然想到……想到了电视上的香肠嘴,你们知道么,就是那种……那种很厚的,很粗的,像热狗肠……”   “行了行了,知道你说的是哪种了。”莫桦哭笑不得的把一块肉塞进她嘴里,“你也真是想得多了,老板说的这个何钦不是你说的这种大嘴。”   “啊?不是啊……”叶佳妤歪着头看看她,又看看沈砚行,然后点点头。   沈砚行眉头一跳,这语气听着……怎么这么遗憾呐?   “何钦生得国字脸,中等身材,样貌普通,不过我曾听人说他的太太长得很漂亮。”沈砚行夹了一筷子蒜蓉白菜,低着头吃得慢条斯理。   沈砚书问他:“你怎么认识他的?”   沈砚行皱了皱眉头,竟是一时想不起第一次见到何钦是什么时候了,于是沉默了下来。   坐在最边上的穆牧正边吃饭边用腿去逗旺财,这是他最常干的事,此时他动作顿了顿,然后替他老板回答了问题,“是六年前在省图的一次书画拍卖会上,当时有幅启功先生的书法,老板想拍,结果那何钦跟他抢。”   沈砚行总算是想起来了,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然后摇头失笑,“我想起来了,后来我看着价格实在太高,就不跟他玩儿了。”   “最后拍了多少?”沈砚书有些好奇。   穆牧哈哈笑了声,“五千万!”   对于启功先生的书法,五千万的拍价不算什么,但对于沈砚行来说,一则他是没这么多钱的,二来他举牌不过是一时好奇,启功先生的书法沈家也藏了有几幅,要说多执着到也不至于。   叶佳妤惊讶的瞪大了眼睛,“我怎么听说在拍卖场,真正的买家是不出面的?”   “的确大都是通过代理人,但也不乏我和何钦这种喜欢亲力亲为的人嘛。”沈砚行点点头,把一个鸡中翅夹给了沈砚书,他哥从小到大都爱吃鸡翅。   叶佳妤顾不得再去问何钦的事,转头眼巴巴的看着他不说话,当着所有人的面就扁了扁嘴。   沈砚行只看了她一眼就将她心思看穿,熟稔的将一块小炒肉放到她碗里,“何钦他们家身家丰厚,又自诩收藏家,当然舍得出钱,不像我是个穷光蛋。”   “你敢不敢把你这的东西送我一件拿去卖了?”辜俸清呵了一声,冷冷的睨着他。   沈砚行忙摇摇头,“不敢不敢,我怕你要少了我会赔钱。”   叶佳妤吃了那片小炒肉,没去听他们俩的斗嘴,只皱着眉不知在想什么。   “吃饭呢,你发什么呆?”莫桦用筷子头敲敲她的手背。   叶佳妤猛的回过神来,啊了一声,“我想起来何钦是谁了!”   冯薪失笑道:“刚才不是说了他是谁么?”   “不是,我知道他老婆是谁。”叶佳妤忙解释道,“他老婆是个网红,小莫记不记得网上有个叫枣枣的网红?”   所有人都愣了愣,一时竟是没人想得起她说的是谁,叶佳妤见他们都不说话,忙把放在一旁的手机拿起来,翻出了一个人的微博来。   “就是她嘛,不是很多人都吹她多漂亮多优雅么?”她把手机递给其他人传看。   莫桦倒是想起来了,啧了声,“是她啊,之前我还看过一篇很长的吹捧她的文章呢,说她是中央美院毕业的艺术高材生,还有哥大的留学经历,跟她的丈夫一见钟情,是个很有艺术气息的优雅贵妇。”   叶佳妤能点头,“对对对,就是她,但其实我们都知道她原本是个小三啊,在美院的论坛上,她还和人家争呢,说她和刘琦是真爱来着。”   “你们说的是什么啊?”辜俸清很惊讶,不是在说何钦么,怎么又说到谁当小三上去了?   沈砚行无奈,“她们是在说何钦他老婆,当年跟美院一个教授发生了婚外恋,借着那个男人当跳板去了哥大留学,镀了金回来后搭上了何钦,趁机甩掉情夫然后嫁入豪门,完成了人生的华丽转身。”   辜俸清听完老长一段话,觉得头有些晕,“这豪门情史都这么复杂么?”   “有什么出奇的,你忘了方鹤那个妹控?”沈砚行冷冷的笑了声。   辜俸清苦笑着摇摇头,“他那不单是妹控了罢?”   叶佳妤点点头,作为有两个哥哥疼爱的小妹妹,她觉得自己很有发言权,“疼爱妹妹和想把妹妹当禁脔可是不一样的,他那叫变态。”   众人不由得笑开,旺财不知什么时候跑到了沈砚行背后,正扒拉着椅背用两条后腿站了起来,呼哧呼哧的吐着舌头,把大家吓得发出了一阵惊叫。   沈砚行面色一沉,招呼穆牧道:“把它带走拴起来,才放开链子几天,就想要造反了,以后吃饭不许放开它了。”   旺财被带走不久,大家的饭也都吃完了,莫桦和穆牧收了碗碟放进洗碗机后,就告别了众人,由穆牧送莫桦回去。   看看时间也已经不早,尽管很想和叶佳妤多待一会儿,可沈砚行还惦记着吃饭之前辜俸清说的随着何钦失踪而不见了的那件耀州窑瓷器,他想确认是不是他认得的那一件。   “阿渝,天也晚了,要不然你先回去,免得爷爷担心?”沈砚行站在柜台边上,笑着看又开始去逗旺财的小姑娘。   叶佳妤停了手,蹲在地上扭头笑道:“怎么,这么不喜欢我在这里啊?”   “怎么会,我巴不得你不要走了。”沈砚行笑笑,哄道,“我这不是怕天太晚了,你回去不安全,你家那边其实挺远的。”   叶家所在的别墅区环境清幽,交通便利,基础设施也齐全,却偏偏有个不好的地方,到了晚上商铺都关门,住的人家又少,就显出了冷清来,有时甚至有些吓人。   “好罢,那我先回去了,明天再来?”叶佳妤站起身,拍了拍手掌。   沈砚行走过去揽住她的肩膀,“好啊,你要是不来,我就去接你。”   叶佳妤扭头笑笑,看着他的脸,嘴唇动了动,最终抬手抱了抱他,“沈砚行……”   她闻到沈砚行身上极浅极淡的香气,这是她第一次在他的身上闻到这种味道,仔细嗅嗅却又不像是她认得的香水。   “嗯?”沈砚行知道背后的几个人都在看他们,却恍若不觉,抬起双臂虚虚环抱着她的背。   叶佳妤吸了吸鼻子,“你用的什么香水?”   “……香水?”沈砚行愣了愣,旋即回过神来,“是二度梅花,昨晚我在房里点了香,可能沾到了罢。”   “二度梅花?”叶佳妤从他怀里抬头离开,拽着他的衣袖好奇反问了一句。   沈砚行点点头嗯了声,有条有理的给她解释,“把制沉香打粉,又把干梅花、干侧柏也打细粉,混合进沉香粉之中,少量松香与苏合香碾细粉,以少量白芨汁先混松香、苏合香粉压成薄片,烘干打粉,此粉与沉香、梅花、侧柏混合的粉再混合,取适量白芨浓汁搅合成泥,制成香饼,阴干后再焙干,香气淡雅,很适合在客厅、卧室和茶室使用。”   这种做工精细的香让叶佳妤听得一时怔住,“这么麻烦的东西,你自己做的?”   “制香对我来说不是什么难事,足够耐心就行。”沈砚行笑笑,“我那还有几种熏衣服的,熏了衣服走起来衣袂飘香,那可是独一份,你想不想试试?我教你用。”   到底是平时用的香水即便再贵也难免撞香,哪有女孩子不希望自己是独一无二的呢,更何况叶佳妤又正好在对男朋友的一切都好奇的时候,沈砚行的话一下就戳中了她的痒处。   她眼睛一亮,忙应了声好,沈砚行笑着摸摸她的头,然后送她出门,又过了好一会儿才重返室内。   “舍得回来了?”辜俸清冲他扬扬眉,似笑非笑的调侃了一句。   沈砚行不置可否,“丢的东西有照片么?”   沈砚书和冯薪不约而同的饮了口茶,然后看着辜俸清递过来的手机,只见照片中一只外施青釉的瓷碗,碗内刻有婴戏莲花纹饰,一个肥胖的婴儿戏于三朵莲花之间,两手腕各戴一手镯,神情憨态可掬。   沈砚行仔细看着那碗敞口、宽唇和圈足的形态,只见这碗刻花精细,画面生动活泼,他点点头道:“是那个耀州窑出的青釉刻花婴戏纹碗,北宋晚期所制,是我在临潼一户农民那里收来的,花了不少钱,后来何钦来我这里看到,那时听说他正巧老婆怀孕了,这图案吉利,他喜欢得不得了,我就卖给他了赚了一笔。”   既然是北宋晚期的真品,沈砚行所说的赚了一笔必定不是小数目,但他们不在意他赚了多少钱,而是更关心这件东西竟然真的是从他这里流到了何钦手里。   辜俸清的面色变得难看起来,连沈砚书也觉得事情不像之前想的那样简单了,“阿行,你觉得这件事是巧合,还是有人设计?”   “我偏向后者。”沈砚行屈起手指在桌上叩了叩,面色添了几分凝重。   “我也这么觉得,要不然怎么可能这么巧,方鹤案是我办的,丢了宝贝我为了确认真假,一定会来找你,接着是冯淼和柳剑嵊,这次直接就是和你有关的东西,他们是把我也算在内了。”辜俸清冷冷的笑了起来。   沈砚行沉吟片刻,忽然道:“其实一开始他们就找上你了。”   辜俸清微微一怔,看了眼沈砚书和冯薪,然后听见沈砚行继续道:“冯淼的那件祭红被人认出是郎红,是我干的,柳剑嵊那只衔芝卧鹿,也是我卖给他的,那是我做成的第一笔生意,十八年前。”   所有人都愣住了,他们完全没想到沈砚行和冯柳二人居然有这样的渊源,“不对啊,十八年前你还读初中呢吧?哪里来的东西……卖给人家?”   “跟人打赌赢的,输的人不知道这是件宝贝。”沈砚行低眉笑笑,耸了耸肩。   沈砚行忽然深深吸了口气,“所以那个时候你突然买了新的游戏机,就是这么来的?”   “是啊,我也不太懂,只要了他几万块,要知道真的是古董,我就再卖贵些。”沈砚行挥了挥手,神色轻松了许多。   他轻轻拍拍桌子,呼了口气,“算了,先静观其变罢,到时候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为今之计也只能如此了,辜俸清和冯薪要走,沈砚书则决定留下过夜。   等他们走了,沈砚书回头问他:“不告诉佳妤么?万一她被盯上了,我们会很被动。”   “先这样罢,阿渝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儿,他们暂时还不敢动她,叶锐渊兄弟俩都不是好惹的,洗得再白,有些人也不敢忘记叶老爷子的发家史,有必要时我会去找叶锐渊。”沈砚行很冷静,他既然敢和叶佳妤在一起,就肯定想好了如果这个软肋被人攻击,自己要如何应对。   沈砚书点点头,叹了口气,有些怅然,“是啊,有时候不知道的那个,反而最幸福。”   人世间的事,大抵都是难得糊涂,知道太多活得太明白的人,总要经历更多的痛苦,以及花费更多的心机。 第49章   清明节近在眼前, 叶佳妤忙着拍制作青团的视频,沈砚行提前关了延和居的门,说是要全家一起陪老爷子回乡祭祖。   沈家在h城已经居住了几代人, 算是是本地的名门了,可他们的根并不在城里,而是距离h市五六十公里远的小镇。   昔年家族分了堂号, 沈老爷子这一支其实早就不是宗房, 也没有守祖业这种责任牵绊, 到了老爷子这一辈就举家外迁, 沈砚行听他说过以前还有老下人守着老宅, 后来连守宅子的人都没了。   房子就这么破败了下来, 直到三年前沈老爷子忽然想起, 才同沈兆轩商量, 在老宅的地基上把房子重新盖了起来。   “咱们是几房来着?”沈砚行平日里脑子好使得很,可是对上沈家那枝繁叶茂的族谱, 又有些脑壳疼,连自己家的堂号都不记得。   老爷子伸手用力扇了一下他的后脑勺, 胡子被气得一翘一翘的, “臭小子, 你连咱们家是嫡出的六房都不记得, 是不是要数典忘祖?”   沈砚行连忙摇头否认,他不过是一时想不起来, 又不是真的忘了祖宗, 要不然还陪着回去祭祖做什么。   “这回房子盖好了, 就不用去三祖父家挤了,还可以多待两天。”沈砚书忙说起了别的事,给沈砚行架了台梯子。   沈砚行忙借坡下驴,应和道:“爷爷,咱们多住两天,我们陪您逛逛,可好?”   沈老爷子这才缓和了面色微微笑了起来,却还是指了指沈砚行,笑骂了句:“怎么不好,要是今年这房子还不盖好,怕是你都不肯陪我回去了罢。”   沈砚行讪讪的不说话,低头摆弄着手机,沈砚书也没有搭腔,只是抿着唇忍住笑,后来发觉实在忍不住,忙举手捂了捂脸。   穆教授哈哈笑了两声,拍拍儿子肩膀,安慰道:“你六婶也是好意,见你老大不小了还没结婚,才想着给你介绍姑娘,现在你也不用啦,她肯定不会再找你了。”   “介绍就介绍,她怎么……”沈砚行实在忍不得,心头一阵阵的怒火和懊恼,“介绍过的每个姑娘都是她家的,都说怎么好怎么好,要真好还能都嫁不出去?这吃相也未必太难看了罢。”   对于他的抱怨,其他人并没有说什么,既不可能陪着他一起说人家不好,也无法违背良心说他说的不对,也就只好采取沉默以对了。   过了一会儿,沈砚行觉得有些无聊,就开始发信息去骚扰叶佳妤,隔了好一阵才收到她的回复——一张照片。   照片应当是在叶家小楼的顶层拍的,周围都是花草,边上露出了房屋的一角,他问叶佳妤:“楼顶那间屋子是储物间么?”   “不是,这是用来供奉祖宗神主牌位的屋子。”叶佳妤回复道。   沈砚行觉得有些惊讶,有心想问为什么,却又不好意思。   可是还没等他问,叶佳妤下一条信息就跟过来了,“我家迁到h市的时间很久了,几辈人都在这里,老家的村子只有祠堂,我们家这一支都已经不住那里了,住的人都不认识,每年就只有冬天才回去祭一回了。”   她长长的一条信息恰好解释了沈砚行此时的疑问,他心中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又道了声原来如此,叶老爷子总说叶家没什么底蕴,可到底也绵延了近百年,只不过是家道中落的日子久些罢了。   当下不在问这个问题,而是道:“我或是要在乡下多待两天才回去,你会想我的罢。”   没有问号,又实在是个疑问句,叶佳妤隔着手机都能看到他故作正经的模样,忍不住觉得有些好笑。   她故意隔了好一会儿才回复他,“不得空呢,我明天就要去拍下周的视频啦。”   沈砚行看了摇头失笑,他也能隔着屏幕就看到她那得意洋洋的小模样啊。   “阿渝,快别发愣了,赶紧来点香。”叶锐渊站在屋子门内,往外看见叶佳妤正低头发愣不知在看什么,忙出声喊了她一声。   叶佳妤从正盯着的地板砖上回过神来,应了声好就赶紧过去了。   小屋子里一直都拉着厚厚的窗帘,室内光线昏暗,只亮了一盏灯光昏黄柔和的灯,当中是一张供桌,正对着的壁龛上供奉着祖宗牌位,最新的是叶佳妤祖母的灵位,由祖父亲立的,一侧墙上还有个小龛笼摆着家谱,小屋日日都会点起一炷香,天长日久,这里的一切都已经沾满了檀香的气味。   小的时候叶佳妤觉得这里很可怕,牌位放在那儿,让看的人觉得压抑得很,她甚至一度极其厌恶檀香味,把每次祭祀都视做劫难。   直到她逐渐长大,懂得了更多道理,才渐渐不再排斥踏进这里,也渐渐明白这世上的人不管生前如何好坏,死后都不过是一块小小的神主牌。   老爷子蹲在地上,往火盆里放金银纸元宝,尽管如今早就是文明祭祀,但在家里,他还是更愿意用这种传统的方式来表达自己对先人的感情。   “阿渝,来给你奶奶烧纸,告诉她你现在谈恋爱啦,说不得明年这个时候就能带女婿来看她了。”老爷子面上笑呵呵的,没什么悲伤。   已经过了很久了,他就算曾对妻子有多少的感情,也已经逐渐淡忘了,留下的,只是有些遗憾她命短,他多少次问自己,是不是好人都短命,他比她多活这些年,是不是意味着自己比她坏太多?   可是没有答案啊,他能做的,就是每天来点柱香,逢年过节和祭日来烧两个元宝,仅此而已。   老爷子烧了纸,由叶锐渊扶着起来往外走,边走边问:“阿清呢,又去哪里了,这时候也不回家?”   “他有事出去了,说送个朋友,一会儿就回来。”叶锐渊垂眼看路,温声回应道。   老爷子就又问他和叶佳妤,“那你们俩呢,放假有什么打算?”   “阿渝明天要去拍视频,我在家陪您,咱们是听戏啊,还是喝茶下棋?”叶锐渊又张了口,顺道替叶佳妤回答了。   叶佳妤忙点点头应了声是,老爷子呵呵笑了声,“听戏喝茶该去得月楼啊,那里可以两件事一起做嘛。”   叶锐渊意会,立即道:“那明天我请您去,您可千万赏光。”   “好说,好说。”老爷子这下满意了,眉毛一动一动的跳着舞,叶佳妤觑他一眼,低下头去忍不住偷笑。   车子驶过有些颠簸的石子路,停在了一栋新的中式楼房前,沈砚行扶着老爷子下了车,转身抬眼去看这栋白墙黛瓦门前一对石当的建筑,只见朱红色的木门上挂了把铜锁,一旁的墙上用隶书刻着“沈宅”二字,和h市的沈宅一模一样。   屋檐下挂着红灯笼,沈兆轩摸钥匙开了锁,手一推就把门推开了,迎面是一道青石板小道,进门左手处是放东西的储物间,经过储物间前面的屋檐,眼前的视线立刻就开阔起来。   沈砚行看着眼前的居然开凿了人工池还造了桥的院子,呵了声,“我可算知道为什么三年才盖好了,这小桥流水挖起来不便宜罢?”   “本来也不知道院子要怎么用,后来想想,咱们家后面就是河涌,不如引水进来,也算是有景致可看。”沈兆轩笑着解释道,看得出他很满意这座房子,心情很不错。   沈砚行嘶了声,“爸,咱们又不怎么回来,造这么好做什么?”   “我和你妈以后可以养老啊,你们俩以后结了婚,难道还住一起么?”沈兆轩背着手往里走。   沈砚行皱皱眉,“住一起怎么了?”   穆教授拍了拍他的背,嗔怪道:“你愿意,你媳妇愿意么?再说,我可不想给你带孩子。”   沈砚行心里嘀咕道,说要抱孙子是你,说不带孩子的还是你,那我到底是生还是不生好啊?   小道几乎是贴着院墙修的,中间只隔了一排文竹,直直通向室内,房子是四房两厅的单层结构,刚好够一家人使用,穿过客厅,外面还有个小小的露台,设了桌椅,沈砚行凑过去一看,见石桌上刻着一副围棋棋盘。   屋子里的陈设并没什么特别之处,他随意逛了逛又认认自己的房间在哪里,然后就往院子里去了。   院子里除了人工小池塘和木桥,还有石桌石椅,另一边院墙的墙根下和屋子背后全都是绿化带,种了易于打理的绿植,花是没有的,鱼也没有,因为没人看管,它们会死掉。   沈砚行走到人工池对面,挨着储物间的那块空地,设了红木桌椅,他抬头看了看,发现有人工遮雨棚的设置,往储物间的窗口渗伸头进去摸索半晌,把棚给开了出来。   他坐在椅子上,抬眼望着周围显得宽阔的院子,纵然觉得这里景致有些单调,却也觉得安静怡人,总比往年要借宿三祖父家好多了,那时即便只是住一个晚上,他都觉得极其难捱。   枯坐了半晌,他终于想起这件事该和叶佳妤分享一下,忙拍了视频传给她看,还道:“要不是实在远了点,我觉得这里可以当做是你的拍摄场地。”   叶佳妤回给他一个笑脸,又夸赞道:“设计得很好,是请了谁设计的?”   “我爸亲自操刀,你知道他读书多,又研究宋明史,有明一代,园林文化的发展前所未有,盛况空前,他就是翻了不知道多少本典籍来设计的这里,已经打算将来和我妈来养老了。”沈砚行叹了口气回复道,又想起当初父亲在家几易其稿的事。   他不是建筑设计师,或许在空间利用上做得不够好,但他是个地道的文人,有着文人独有的审美意趣,在这座房子上,白墙黛瓦,小桥流水,很明显让人看出他对江南园林的追求和向往。   “真好。”叶佳妤由衷的叹了句。   沈砚行想了想,啪啪按着手机的键盘,“以后多带你回来住,这是自己家,咱们不必羡慕自己。”   叶佳妤盯着这几句话,又出起了神。   或许是因为在一起还没几天,她总觉得有些恍惚,要是沈砚行不说,她都快要不记得自己已经有男朋友了。   她知道他有秘密,可是却不想去问,谁也不知道未来会怎样,如果时间足够长,总有一日她会知道他的一切。   而现在,她需要做的,不过是回复他,“好啊。”   好啊,我等你回来,等你带我去看看你的家,也等你真正的在我世界里走来走去。 第50章   清明已经过了,叶佳妤祖母的墓全家也已经在清明节第二天去祭拜过了。   北郊的半山公墓已经和春节时萧瑟景象完全不一样, 到处都是青色蔓延, 春风从脸上吹过, 有种依恋的感觉。   叶佳妤从山上下来之后,没有和家人一起离开,而是回了工作室, 康恺已经等在了那里。   “喏, 这个给你。”她把手里拿的小袋子递给康恺。   康恺打开来,取出一个用保鲜膜包着的青色糕团, “青团?什么馅儿的?”   “雪菜笋肉馅儿的。”叶佳妤应了一声,转身往饭厅去,她要去检查一下今天要用的材料。   康恺先是剥了个青团,又一手拎了摄像机,跟着她一起走,“咸口儿的?”   叶佳妤边走边点头, “是啊,雪菜、笋和肉才是咸党青团的标配,肉松什么的就算了,有点腻。”   “你这就是……就是主观臆断,万一就有人喜欢呢?”康恺吃着手里的青团,还要抽空跟叶佳妤抬杠。   叶佳妤撇撇嘴,嘀咕了一句, “反正我家没有人爱吃肉松馅儿的, 沈老板也不爱。”   饭厅里还是他们放假之前的模样, 邓阿姨和邓叔回家去了,也没有其他人会过来。   今天要做驴打滚,一道很经典的传统小吃,从前也被叫做豆面糕。   康恺把摄像头打开,叶佳妤糯米粉倒入大玻璃碗,加入适量温水揉成光滑滋腻的面团,在盘底抹一层香油,将面放在盘中,包上保鲜膜,上锅蒸二十分钟,趁蒸面团的时候把黄豆面倒到锅中翻炒,炒成金黄色,并有一点点糊味。   此时面已经蒸好取出,包入抹少许油的保鲜膜上擀成片。切去边角,将红豆沙均匀抹在上面,从一头卷成卷,在最外层均匀的撒上黄豆面,再用刀切成小块摆进盘里。   白色的碟子里黄白红三种颜色分明,煞是好看,她在旁边放了个透明的玻璃茶杯,淡绿色的茶汤还微微冒着热气。   康恺拍完之后她捧着茶杯看窗外,发觉下起了雨,这是清明时节的雨。   一碟子驴打滚不多,她和康恺分着吃完了,然后拎了包慢悠悠的逛回家。   公交车上人不多,她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坐过公交车了,在她读大学之前,她甚至连公交车一趟要收多少钱都不清楚,她不懂这些,因为没有人会特意教她这个。   等到去了外地念书,很多事都要自己做了,她才发现自己是个有缺陷的人,活在父母构筑的城堡里很安全,没什么不好,但什么都不懂,和真实社会脱轨的感觉让她很焦虑。   从那时她才开始跌跌撞撞的长大,她被人骗过钱,也迷过路,贪好玩和室友一起去做兼职时被老板和客人两头骂,还在路上给乞讨的人买了饭却被嫌弃怎么不是给的钱,她把过去十八年没有受过的所有委屈一次过感受了个遍。   她不敢跟家里讲,那是她从小到大最有主见的时候,也没什么后悔的,她甚至觉得很高兴,觉得自己像个正常人了。   此时窗外细雨纷纷,叶佳妤望着路边往后倒退的行人和车辆,忽然有些恍惚。   车子停靠路边,她撑起伞下了车,走在细雨里时,她忽然有些想念沈砚行,这是她第一次对他生出想念这种情绪。   “阿渝,过来。”她好像听见有人喊自己,声音很熟悉,可是那个人不应该突然出现,于是她摇了摇头。   雨有越下越大的趋势,眼前的景物都已经开始变得模糊,她低着头,一步一步的往前走。   可是那个声音又传了过来,“阿渝,阿渝!”   叶佳妤脚步猛的顿住,终于忍不住回头去找寻生源的来路,在雨雾迷蒙中,她看见不远处的路灯柱边站着个靛蓝衬衫黑色西裤的男人,忍不住睁大了眼呆在了原地。   那个男人撑着一把黑色的雨伞,很快就走到了她跟前,他的面色有些哭笑不得,“阿渝,你没听见我叫你么?”   “沈、沈砚行……你怎么回来了?”叶佳妤茫茫然的望着他,脸孔上的震惊还来不及褪去,“不是说明天才回来么?”   “没什么事,就提前回来了。”沈砚行伸手拉了她一把,把她拉到了自己伞下,又让她把她的伞收了,和她并肩走着。   叶佳妤又问了几句他家里人好不好,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一时竟不知道还有什么话能和他说——他突然出现,实在让她很惊讶。   沈砚行也没有说话,只沉默的和她一起走着,因要迁就叶佳妤,他的步子小了许多,时不时就拉她一下,好绕过那积水的小水洼。   她抬头看了眼,见伞正往自己这边倾斜,忙伸手扶了一下伞柄,可等她放开了手,就又往自己便倾斜了些。   叶佳妤又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目光落在跟前的地面上,心里不由得失笑,这个人,连走路都这么认真了吗?   或许是感觉到了她的视线,沈砚行扭过了头来,侧侧身,让另一边手越过他的胸前和伞柄,落在了他的头上,轻轻的揉了揉,又对着她微微一笑。   他一句话都没有说,叶佳妤却不由自主的沦陷在他柔软的目光里。   她忽然间想到,沈砚行其实是个话不多的人,尽管他面对自己和辜俸清等人时不乏风趣,说起他熟悉的领域也侃侃而谈,甚至是个很健谈的优秀讲解员。   但在平时,他大多数时候都是安静的,安静的坐在那张桌案背后,细致的摆弄着他那些或是完好,或是残损的金玉瓷器。   这种状况在他们确定关系后并没有改变,他喜欢她之前是这样,喜欢她之后还是这样,唯一的不同,是他现在会冒着大雨赶回来看自己——他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可是她却是个谈过恋爱的人,恋爱中的男人,眼神到底是有变化的。   到了叶家门口,叶佳妤掏钥匙开锁,沈砚行却低着头嘀咕了一句,“你鞋子都湿了,刚才该背你的。”   叶佳妤面色立即就讪讪的了,“算了罢,我一百斤的肉呢。”   早上上称看过,她的体重刚刚好三位数,本来还不觉得如何,可一听沈砚行说要背她,心里顿时涌出些羞耻感来。   可偏生沈砚行此时没有读心术和猜度人心的本事,他只顾低着头道:“两百斤我都背得起……这鞋子好看,可过了水就坏,多可惜。”   哎哟,真是难得这男人还懂女人的鞋子啊,叶佳妤忍不住在心里吐槽,然后低头看看自己的脚。   她早换了春装裙子,芭蕾舞鞋祖母绿色的真丝鞋面,黑色的缎带绑带缚小腿上,绑了个蝴蝶结,只是沾了水,鞋面的绿色变得有些深了。   “好啦,一双鞋而已,你的不也湿了,咱们快进去。”叶佳妤拉拉他的衣袖,催着他往里走。   叶锐清早迎了出来,“我刚说要去接你。”   他对叶佳妤说了句,又对沈砚行道:“阿渝不是说你回老家去了么,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祖祭完了,没什么事就回来。”沈砚行收了伞放在门边,伞面上的雨水往下走,汇成了一道细细的水渍,往屋檐外蜿蜒而去。   叶锐清哦了一声,道:“那就吃了饭再回去吧,反正也下雨。”   莫说此时叶锐清主动留客,就是沈砚行,也是本来就打了来蹭饭的主意,要知道他家里头其他人要明日才能回来了,今晚家里锅清灶冷的,还不如赖人家一顿饭呢。   这是他和叶佳妤确定关系后第一回 见着叶老爷子,老爷子乐呵呵的招呼他过去喝茶,叶佳妤推推他,等他过去了,才弯腰把他换下来的鞋子拿到了客厅外的露台上,烘干机开了,正好烘一烘鞋子。   “家里都好罢,你看这么久了你也不说来看看我,都是一家人了还客气什么。”老爷子一想到这个年轻人来日会是老叶家的女婿,心里头就觉得开心。   沈砚行忙解释道:“一来是的确有事儿要做,二来我也怕打扰您,所以就没来。”   叶锐渊和叶锐清兄弟俩坐一旁陪客,一人拿一把瓜子磕着,好似在看戏似的。   叶佳妤喝了杯白开水,想了想后起身,挽了袖子进厨房去。   不过才过了一会儿她就又出来了,叶锐清问她:“今晚吃什么?”   “荠菜水饺,煎鸡蛋和白灼菜心,甜品是反沙芋头,怎么样?”荠菜饺子是前天做好了放在冰箱的,叶佳妤偷了个懒。   叶锐清点点头应好,她便又坐了下来,拿着遥控器随意换着台,忽然想起了件事儿,道:“有个事儿差点忘了,我明天要出差去趟b市。”   叶锐渊愣了愣,“你个拍做菜视频的还要出差?”   “拍吃东西的还得出趟差呢。”叶佳妤皱了皱鼻子,嗔怪的回了句。   沈砚行转头望着她,“是去和别人合拍那个传统美食的视频?”   “……你怎么知道?”叶佳妤愣了愣。   “你微博昨天转发了你们工作室的预告。”沈砚行微微笑了笑。   叶佳妤了然的点点头,“这次是和另一个团队合作的长期项目,估计会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合拍一次,有的是去b市的机会了。”   沈砚行嗯了声,笑道:“恰好我明日也要出门一趟,安徽那边有朋友给我打电话,说有好东西请我去看看。”   这一下两个人都要出门去了,老爷子忙道:“那你们可要小心,尤其是阿行,你这是和人谈生意的,更要小心。”   沈砚行忙应下,叶佳妤看看时间也差不多了,便又起身往厨房去。   灶台上上两个炉子一起点了火,一边煮水准备下饺子,一边架锅准备做其他菜。   没过多久,饺子刚放下去,沈砚行就溜了进来,“我来看看能不能帮忙。”   叶佳妤失笑,“有什么可帮的,要不然你帮忙给饺子点水?”   沈砚行应了声好,往前走了一步,进了厨房。叶家的厨房很宽敞,厨具也都样样齐全,既整洁又充满了使用痕迹,他忽然想起家里的厨房。   这里一样会捧出去充满了温暖的食物,饭菜的香气一样会氤氲在空气里,夜晚的灯光照亮黑暗,因为有食物和陪伴的人,一切都会变得温暖而光明。   锅里的饺子已经点了两次水,叶佳妤也已经开始做反沙芋头了。   香芋削皮洗净后切成小段,下油锅炸片刻后捞起沥干油,锅里留一层底油把葱末煸香,把白糖和清水倒进去一同熬糖浆并不断搅拌,待糖浆泡沫由大变小,下炸好的芋头条迅速兜炒裹上糖浆,端锅离火继续翻炒,至芋头条外缘结起白霜,这才盛入盘中。   葱香和糖的甜香混杂在一起,香得勾引人的食欲,沈砚行守着的饺子也好了,因是打算吃水饺,盛的时候特地盛了汤,端出去就要很小心。   他小心翼翼的捧着托盘往外走,叶佳妤端着菜跟在后头,不住的笑他,“要是饭店服务员端盘子都像你这样小心,生意还做不做了?”   沈砚行笑笑,倒也不去反驳,只觉得反沙芋头外脆里绵,又甜甜的,很是可口。   吃过晚饭后天已经黑透了,他来时是搭车来的,这下要回去,叶佳妤倒是把自己的车给他开回去了。   临睡前又下了雨,叶佳妤躺在床上,忽然又想起了祖母的坟,半山公墓的墓园里到处是青色在蔓延,去世多年的祖母竟然入了梦,是她在墓碑照片上的模样,没有再老去。   雨越下越大了,轰隆隆的春雷忽然响了起来,闪电和雷声撕破了黑夜的伪装降临大地。   沈砚行忽然一抖,从梦中惊醒了过来,从床上往窗台处看去,有闪电的光在窗缝处晃了一下。   闪电穿过叶佳妤房间的窗帘,有一瞬间照亮了梳妆台上用笔压着的一张纸,她用娟秀的笔迹写着一句话,“有些人,只要我们会想念,他们就会一直在那里。” 第51章   叶佳妤赶早班飞机飞往b市, 这次是罐头梦工厂和另一个美食视频博主叫木子期的工作室签订了合约,双方将合作一档叫故园食单的节目。   顾名思义就是从古人的记载中寻找灵感, 力图还原古风美食,因为古方中记载的原材料或许现在已经难觅踪迹,所以也会在原方基础上加以改良。   叶佳妤对此还是有很大兴趣的,她曾尝试过诸如《山家清供》中记载的槐叶冷淘这样简单的食物, 好不好吃是一回事, 别有意趣又是另一回事。   当她搭上飞机时,沈砚行和辜俸清还有冯薪三个人已经到了半山公墓, 顾荥禺和他母亲的墓显然被祭拜过, 墓碑前还留有一束没来得及彻底凋零的花。   三人并没有觉得奇怪,也没有问是谁来过,因为不必问。   冯薪把带来的一束百合花端正的在墓碑前摆好,和沈砚行他们一旦,对着两座墓碑深深鞠躬。   昨晚下过雨,地上还是湿的, 沈砚行低头看着脚边的水渍,脑海里忽然想起昨天叶佳妤湿了的那双鞋子。   沾了水的祖母绿鞋面变成了墨绿色,就像梦中出现的那片变成淡粉色的地板,这世间没有什么能永远保持不变的本色。   鞋子和地板不能, 那么人,就更不可能了。   他抬头仰望着天, 长长的吁了口气, 这片天空他看了得有二十八个年头了罢, 以同一个角度看那也有五十几次了,可是没有多少次是晴朗的。   三个人站了会儿,冯薪道:“咱们回罢,还得送沈二去机场呢。”   于是三个人折返下山,转身的时候沈砚行听见辜俸清轻声说了句:“你放心,我会抓到他们。”   他低下头去扯了扯嘴角,心里有些不置可否,对方那么狡猾,如果那么容易被抓住,何必二十几年后的今天依旧是悬案。   但他又宁愿相信,正义不会缺席,只是迟到,否则,他以后不知道要如何去面对这个世界。   叶佳妤下了飞机,等候在机场接她的人是木子期工作室的杜悦,“请问您是花时姐么?”   雪月花时是叶佳妤的微博昵称,她点点头,看着面前二十出头的女孩子,笑着应了声:“我是,你是杜悦?”   在出发之前她接到罗老刀的信息,里头罗列了来接她的人和对方工作人员的名字,以及他知道的对方的忌讳。   杜悦忙点头应是,“那我们走罢,期期姐已经在工作室等我们了。”   她说的期期姐叫木子期,同样也是微博昵称,是木子期工作室的当家女主播,和罐头梦工厂的罗老刀为了影视梦想组建工作室团队作战不同,他们最开始就只有木子期和她的助手两个人,到后来火起来了才组建工作室,拍摄内容至今都只有美食制作视频,而不像罐头梦工厂这样四处开花。   车子七拐八拐的开了很久,这才从机场抵达目的地,叶佳妤下得车来,发觉是个古色古香的一进院子。   尽管这里已经是在b市的远郊,但在这个寸土寸金的城市,能找到这么一幢房子,实在是太不容易了,不由得她不惊讶。   从挂着灯笼大门红漆斑驳的宅门一进去就是倒座房,绕过影壁,从垂花门进去,正中是庭院,四周抄手游廊、东西厢房和正房、耳房、后罩房一应俱全,叶佳妤惊讶的发觉,这是个非常正规的老式院子,并且主人没有做任何改动,依旧保持着原有的面貌。   正房门前种两侧分别了一株梨树和一株桂花树,清明时节梨花开,满树的雪白梨花在风雨后落了一地,却依然在枝头花团锦簇的盛放着。   叶佳妤想停下来拍照,可是想了想,到底是刚到这里,应该先去和主人见面,拍照的事可以稍缓。   很快她就见到了木子期,和她在视频中见过的一样,这是个鹅蛋脸柳叶眉的古典美人,更何况她还和视频里一样穿着宋制的汉服,越大显得像是从美人画中走出来的了。   两人都算是微博大v了,又拍同类型的视频,算是在网上神交已久,这次能够合作拍摄,多少有点相见恨晚的感觉。   木子期很健谈,先是带叶佳妤去看给她准备的房间,又给她介绍起这座房子里的一切来,院子里有地,蔬菜和一些香料都是自己种的,烤炉是自己砌的旧式土窑,烧水煮饭还是用的柴火木炭,除了电灯没有其他的电器。   “手机也没有么?”叶佳妤好奇问道。   木子期忍不住笑了起来,“有是有,但拍视频的时候绝对不会出现啊,连电灯都不开的,只用蜡烛照明。”   叶佳妤忍不住咋舌,“真是古人一样的生活。”   “可是很开心,没有别人打扰,做自己想做的事。”木子期抱着手,望向院子里满地的梨花吁了口气。   叶佳妤也看着那一地的白花,摇头叹了句:“院子里要是有架秋千就好了……”   “我们可以自己搭啊。”叶佳妤闻声回头看去,看见对方狡黠的目光,心里有种好奇升了起来。   自己搭的秋千,会是什么样子呢,能坐得稳么,能把自己推得很高,看见墙外远处的行人么?   沈砚行下了飞机又换客车,终于在日落之前进了寿县的东城门,他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了,这据说是宋代遗迹的城墙没能引起他的兴趣,满门心思都在即将看到的珍品上。   他并没有住进县城里的任何一家宾馆,而是打车去了县博物馆,在博物馆门前下车,他推着行李箱走进了附近的居民区,在一条小巷子跟前停了下来。   他张望了一下,确认自己没有走错地方,然后才往巷子走,停在一家米店对面连招牌都看不清的店面之前。   “老沈,终于到了?”他才刚站稳,就有一个四十岁上下的中年男人迎了出来。   男人身材清瘦,有些营养不良的样子,那双手格外瘦长,手指尖尖的,像动物的爪。   沈砚行提起行李箱走进去,笑道:“盛穰,你这里可不好找。”   “总是跟着你的那个大个儿呢?”盛穰笑着接过他手里的箱子,疑惑道。   沈砚行哦了一声,“你说穆牧?我让他看家了。”   因为这次是盛穰相邀,只是来看看,并不打算走村串乡的收东西,所以这次出门沈砚行没有带穆牧,只身一人来了寿县。   一切收拾停当,盛穰的太太来招呼他们吃晚饭,因为孩子想出门逛逛,盛太太陪着去了,屋里只有沈砚行和盛穰两个人。   店门已经关了,沈砚行从居家的二楼往外看,天边已经半明半暗,黑夜即将来临,远处有人家传出犬吠声。   盛穰举着酒杯和沈砚行碰碰,“哎,老沈,咱们有多久没见了?”   沈砚行觉得有些热,抬手解了两颗扣子,喉结滚动了两下,“两年?三年?不记得了。”   他和盛穰七八年前在西北认识,那时他们去了同一条村子,他正在一家“守四旧”的人家那里收一个漆盒,价格没谈拢盛穰就来了,不知怎么的盛穰也没和人家谈拢,俩人就这么被主人家扫地出门。   好歹是一起落难的,俩人又都有心想摸摸对方底细,于是打了半天机锋,最后在那条村子谁也没收着东西,反而成了半个朋友,分别时还留了联系方式。   后来盛穰去h市旅游,沈砚行告诉他自己就在这里,要是有兴趣可以来看看,盛穰去了延和居,于是从此俩人就熟悉起来,沈砚行若是来寿县,也会来他这里住两天。   在沈砚行心里,盛穰与辜俸清和冯薪是不同的,他们和他一同长大,一同历过生死,盛穰和他们比不了,但他也是沈砚行的一个好伙伴,信得过,也可以合作愉快。   盛穰把酒杯里的就喝光,笑了两声,“三年吧,我有儿子之后就没见过你。”   沈砚行点点头不说话,他又问:“你呢,还是一个人?”   “怎么会。”沈砚行摇摇头,嘴角的笑若有若无的真切起来。   盛穰挑挑眉想多打听一些,却听他道:“趁有空,说说你见的那几件东西罢。”   这才是他会在清明假期离开h市到这里的缘由,盛穰舔了舔唇,“是这样的,我上个月下旬接了个客人,他带了个小皮箱,说要把这件东西卖给我,说是要还赌债,给一百万就行,我看了下,是件寿州窑出的黄釉碗,撇口、深腹、圈足,底书青花双圈‘大明正德年制’六字二行青花款,我问他哪里来的,他说以前祖上是寿州窑的师傅,家里就祖传藏有这些,埋在地下躲过了革命搜查才保下来的。”   沈砚行越听心里的疑惑越大,“他怎么来找你,按说这样的东西拿去大城市卖,应该能得到更多。”   寿州窑为唐代名窑之一,位居第六,陆羽的《茶经》甚至将寿州窑生产的碗列于洪窑产品之上,位居第五,称“寿州瓷黄”,内外黄釉器素为明清官窑之高贵品种,或为日用器,惟帝后及皇太后可享用,或为祭祀用器,专祭土地神,无论当时寿州窑还是不是官窑,这样的东西肯定是上供之品,那人的祖上是怎么收藏的,要是被发现可是杀头的大罪。   “他说他是别人介绍来的,但我不敢接,又见那碗实在好,我就说要不然我找个朋友看看,先把他打发回去了再找你,结果前几天他来问我到底要不要,人家催他还钱了。”盛穰的面色并不好看,纠结显而易见。   沈砚行想了想,没能把其中的疑问想通,于是道:“他下次什么时候来?”   “明天。”盛穰回道。   既然是明天,那就等明天见了人再说好了,沈砚行打了个秀气的哈欠,“那就明天再说罢,我累了,先去躺躺。”   他今天没有睡午觉,又吃饱了肚子,头变得昏昏沉沉起来,回房躺下就睡着了。   最后是被电话铃声叫醒的,他迷迷糊糊的接了电话,听见那头叶佳妤欢快的声音,“沈砚行,你在做什么?”   “……啊?哦,睡觉。”刚刚睡醒,他的反应慢很多,语气也是含糊的。   叶佳妤愣了愣,“这么早就睡了么?”   沈砚行嗯了一声,安静了一会儿才又解释道:“中午没睡,困了。”   他边说边坐了起来,伸手揉了揉了脸,再开口时语气已经清醒很多,只是仍有些沙哑,“你在b市今天过得怎么样?”   “很好,我同你讲,子期这里是一间规制特别正的一进院子,影壁抄手游廊和东西厢房应有尽有,正房前面还中了梨树,梨花特别好看,你说我回去之后要不要也在家里种一株?”叶佳妤显然谈兴很浓。   沈砚行却不同意,道:“算了罢,梨树的意头不好。”   叶佳妤似乎愣了愣,半晌才嘟囔道:“你怎么也信这些,种梨树就一定会分离吗,迷信。”   “宁可信其有,你中了又怎么样,过不了几天家里老人肯定给你铲了。”沈砚行低声笑了声,又躺了回去。   叶佳妤哼了声,又道:“我今天和子期一起架了秋千,特别好玩,我都好久没有玩过了。”   “今天没工作?”沈砚行笑笑,问她。   叶佳妤哦了一声,“已经商量好了具体步骤,明天正式开始。”   顿了顿,她又问:“你呢,顺利么?”   沈砚行沉默了片刻,内心的犹豫实在无法打消,于是语焉不详的应了句:“……还行,具体如何明天再看看。”   他和叶佳妤说着话,脑海里却不由自主的开始想延和居后院里的陈设,东厢已经是穆牧的住处,西厢只放了杂物,走廊上的横梁很坚固,应该可以用来架秋千的。   想了想又觉得不行,那里到底空间有些狭小,要不然还是在树下吧,树枝粗壮可受力,视野也开阔。   嗯,就那里罢,搭一架秋千,她回来了也可以玩。 第52章   天还没亮, 叶佳妤就醒了过来, 到底是到了一个新地方,睡的陌生地方, 床是硬板床, 她这么大就没怎么睡过这种床, 一时也睡不惯。   虽然睡得不沉, 但她倒也没觉得精神不济,拉开房间的窗帘往外看出去,恰好能看到院子里的梨树。   过了一夜,白色的花瓣在地上又铺了一层,把地板都遮住了,叶佳妤深深吸了一口气,清晨的空气有些许冷冽,凉凉的钻进鼻腔。   木子期正拿了扫帚把地上的花瓣扫到一起去,叶佳妤笑着喊了她一声,“子期, 你起这么早呀?”   “你也是啊,快出来罢, 洗脸刷牙吃早饭了。”她扶着扫帚转过身来, 百褶裙在地上划出小小的弧度。   叶佳妤应了声好就又把窗关了, 片刻后她出来, 连头发都没有绑, 随意的落在肩背上。   小米粥熬得绵绸, 她就着一碟咸菜喝了粥, 又吃了个馒头,然后摸摸小肚子,吁了口气,“早上要做什么?”   “百花糕嘛,忘了?”木子期一面收碗,一面对她道。   叶佳妤想起来了,昨天商量第一支视频拍什么的时候,考虑到花朝节刚过,于是木子期建议做百花糕。   花朝节是我国民间的岁时八节之一,也叫花神节,俗称百花生日,其由来已久,晋时周处《风土记》记载“浙江风俗言春序正中,百花竟放,乃游赏之时,花朝月夕,世所常言”,然而当时的规模较小,直到唐朝花朝节才盛行起来。   她正想着,木子期却打断了她,“不过你要先去换衣服和化妆,衣服我给你放房间了。”   叶佳妤点点头道了声谢,然后起身去回房去换衣服,浅绛色传统一片式褶裙和白色绣梨花交领长袖上衣,乌发以一支天然黑檀镶嵌纯银梅花发簪绾成低髻。   她对着镜子侧头看了看脑后的头发,从首饰盒里取出一对称心如意耳钉来,铂金耳钉的花纹是如意夔龙云纹,点了一颗红宝石,莹白的珍珠坠子浑圆温润,她用手拨了拨,坠子动了动,贴在耳边有种温柔的光。   手腕上一直戴着的那支由沈砚行修补好的翡翠玉镯被摘了下来,换了一对纯金包银的藤镯。   她出了门来,木子期上下打量她一回,“人比花娇,没想到你这么适合汉服。”   叶佳妤遗传了母亲的鹅蛋脸和微丰身材,杏眼目光温软,脸蛋微红,浅绛色的长裙及地,她站在那里就是一道温柔的风景。   只是她一开口就将这种温柔化了一大半,因为她的声音实在是清脆,有着年轻女郎的朝气蓬勃,“从没穿过这么正规的汉服,装个样子还可以,哦?”   木子期笑了起来,正要说话,就见杜悦走了过来,“期期姐,准备好了,可以开始拍了。”   “好,我们走罢。”她转头对叶佳妤说了声,然后和她一起往厨房走去。   厨房很宽敞,也很干净,叶佳妤昨天就来看过并熟悉了东西的摆放。   木子期在庭院里种了许多花草,春天百花盛放,今天要做的百花糕恰好就需要采摘新鲜的鲜花,她和叶佳妤去摘牡丹花瓣。   说来也是有趣,花朝节吃花糕,始于女帝武则天,《山堂肆考》卷一九四载:“武则天于花朝节游园,命宫女采百花和米捣碎后蒸成花糕,以赐群臣。”   因为武则天的喜爱,一时之间宫廷内在都流行起了这种兼有花瓣和谷物两种香气的糕点。   镜头一直跟随着她们,把她们摘花瓣和洗花瓣时的嬉笑都记录了下来,走过梨树下时有梨花瓣盘旋着落在叶佳妤的头上,在乌黑的发上越发显得洁白醒目。   木子期替她拈了花瓣,然后和她手挽手进了厨房。   鲜花洗净,入淡盐水浸泡半小时后,取少许沥干备用,其余的则捣碎滤花汁备用;牛奶热至微温加入酵母粉搅匀,再加入绵白糖、鲜花汁、粘米粉搅拌成均匀米糊;取模具刷层薄油,铺上花瓣一层,倒入一半米糊,再铺上一层花瓣后将所有米糊全部倒入;盖湿润屉布发酵一小时,待米糊发酵至原本两倍大后直接上锅大火蒸制半小时,百花糕即成。   因为是第一次合作,两个人是边干活边磨合,拍得尤其慢,一直到下午了才拍好,叶佳妤叹气笑道:“幸亏天还没有黑,不然都不知道怎么补光。”   木子期笑得直不起腰来,半晌把一块百花糕塞进她嘴里去。   暮色四合,寿县博物馆旁边小巷里的盛家终于迎来了主人等候了一天的客人。   沈砚行从早上就在等,期间都不敢出去,就怕后脚刚出门,人家的前脚就进来了。   可是等到了中午还是不见人,他问盛穰:“你们约好了时辰么?”   盛穰摇头苦笑,“就约了今天,哦对了,他的电话我是有的,可我早上打过去,一直提示是关机。”   沈砚行愣了愣,随即叹了口气,既然是这样,只能等着了,直到下午三点多,仍是不见人来,他已经不抱希望了,“算了罢,我明天到处溜达溜达,不能白来。”   盛穰也同意他的看法,只多少有些不好意思,“早知道这样我就不把你叫来了。”   “我每年都出来,不是这里也会是别的地方。”沈砚行笑笑,起身在店内四处踱步,目光在柜台和架子上来回移动。   他看到个和田玉墨玉青花籽料的贵妃镯,脑海里浮现出那天在市场附近遇到在拍视频的叶佳妤时发生的那一幕。   她站在他面前抬起手来,让他看腕上金缮修补过的翡翠玉镯,那时她半仰着头看向自己,面上挂着常见的笑,唇边有梨涡隐隐若现。   思念是种很玄妙的东西,沈砚行从来没有在外出时想起过谁,连父母都少想到,偏偏在这个时候就想起了叶佳妤来。   盛穰见他一直盯着那支玉镯,走过来道:“要不要给你拿出来看看?”   沈砚行征得他同意,从柜台上拿起他推过来的玉镯,这支手镯应该是由一块整玉雕出来的,玉镯入手质感温润,线条优美柔和,仔细端详,玉镯上的青花纹案像是层叠入云的山峦,非常有意境。   “要是喜欢就送你,当我给弟妹的见面礼。”盛穰倚在柜台边上,目光留意着沈砚行的脸色。   沈砚行把目光从玉镯上收回来,“下次再送罢,这次算我跟你做次生意。”   盛穰挑挑眉,沉默了一下就笑了,“你就是客气,行罢,这是我去年在新疆收的,不贵,你估摸着自己给个价,别让我亏了路费就行。”   已经认识这么多年了,沈砚行也不和他客气,伸手比了个数,见他点头就又把手镯放回了柜台上的锦盒里,“就是不知道拿回去了她戴不戴,玉这种东西全靠人养着。”   沈砚行笑笑,“她有一支老坑玻璃种的春带彩,极品,之前断过,我给金缮好了,她还是经常佩戴。”   “……你这是找了哪家富贵人家的大小姐?”盛穰一惊,又不由得咋舌,老坑玻璃种春带彩,可不是谁都戴得上的。   沈砚行见他好奇,就挑挑拣拣的把叶家的事说了,盛穰边听边点头,待他话音落了,想对他发问,还没来得及就听见门外有了动静——地上出现一团阴影,门口站了个人。   “哎、哎?”盛穰惊讶的走了过去,“你怎么现在才来啊?”   沈砚行手里握着装玉镯的锦盒,望着门口的目光愣了愣,随即他反应过来是谁了——他等了一天的人,来了。   可是这个衣着普通,甚至不知道从哪里蹭到了尘土的男人,手里并没有其他东西,他面色并不好,有些疲惫,又有些愧对,目光游移躲闪。   “盛老板,我对不住你,所以……”他低下了头,双手捏着衣角不住的卷着,沈砚行目光落在他手上,立刻就知道他很紧张。   只是在紧张什么,他又不得而知,只听盛穰关切问了句:“怎么了这是?”   男人没说话,支支吾吾的,仿佛有什么难言之隐。   盛穰忙拉住他往里带,“哎呀,先进来喝口水,有什么话咱们坐下慢慢说。”   男人被拉了进来,沈砚行把手里的盒子揣进西裤的裤兜,也跟着过去,坐在了桌边,替他们各斟了一杯茶。   等他喝了茶,盛穰几乎是迫不及待的问道:“你怎么现在才来,打电话也没人接……对了,东西呢?”   他的急切明显让男人有些难以适从,他舔舔嘴唇,喉结上下滚动着,面色先是变白,继而又通红一片。   沈砚行端着茶杯,垂下眼去,不再看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   室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直到男人打破这种尴尬,“我……盛老板,你听我解释……”   盛穰点点头,执起公道杯给他续了杯茶,示意他继续说不要停。   “是这样的,盛老板。”男人叹了口气,“昨天呢他们来追债,我说明天我就卖了那杯子就有钱了,他们说不行,说是上头有人来查,老板要出去避风头,让他们把钱都收了,我实在没办法,求他们通融通融,他们就说你不就是卖那破杯子吗,我们老板有个熟人,也是搞收藏的,要不你卖给他,今天要是还不上钱,就得把一只手给他,我实在是……”男人说着眼睛都红了。   他顿了顿,伸手抹了把脸,继续道:“于是我就那个给那个人了,钱都给了他们,回去的时候我手机摔在地上,被人家踩坏了,所以我……我不是故意不接你电话的,盛老板,我知道对不起你……可是……”   “买家是什么人,你知道么?”沈砚行抬起头来看过去。   男人哦了一声,忙道:“我不认识他,这是第一次见,只知道他姓翟。”   沈砚行点点头,心里虽然遗憾,但也不觉得非它不可,“没事,你的事解决就好,还麻烦你跑这趟。”   男人似乎不想在这里多待,说完这些话后连水都不肯喝了,立刻就要走。   盛穰和沈砚行都没有留他,只客气的让他路上小心,然后就看着他出了门,身影从门口左侧离开。   “这都是什么事儿啊!”盛穰无奈的扒扒头发,一手叉腰在原地转来转去。   沈砚行笑笑,“算了罢,就算是寿州窑出的黄釉碗,咱们又不是没见过,又不是什么立件。”   盛穰叹着气,他知道沈砚行是在安慰他,却也无可奈何。   沈砚行心里挂念的事终于以这样一种让人觉得遗憾的方式结束了,他开始盘算着明天该去哪里看看,这里毕竟有个现在都还在烧制的寿州窑,应当有不少不错的东西才对,哪怕只是一套精致的餐具呢。   他低下头去,碰到了裤兜里的锦盒,心思一动,他打开了手机,可是先看到的,却是叶佳妤发过来的照片。   照片里穿着白底绣梨花的交领上衣和浅绛色百褶裙的年轻女郎,一头青丝低绾成髻,发间的银色梅花隐隐若现,耳边的称心如意耳钉上的珍珠坠子贴在她脸颊边上,正弯着眼角看向镜头。   他的目光忽的柔软了下来,什么正德年间的黄釉碗,再如何值钱难得都不如她这一笑。   沈砚行拨通了电话,听见她那头有人在说话,“你们还吃不吃了,不吃我就都吃了啊……”   然后是叶佳妤笑意盈盈的问他:“你在做什么呢?”   “没什么,发了一天呆。”沈砚行笑笑,问她什么时候回家。   叶佳妤沉吟了一下,“还得好几天呢,我明天后天都已经安排了拍摄了。”   沈砚行哦了一声,“那你注意休息。”   顿了顿,他又道:“照片很好看,特别漂亮。”   “是、是么……”叶佳妤似乎有些羞涩起来,声音也小了下去,“我第一次这样穿呢。”   “真的很漂亮。”沈砚行再次向她确认。   心里有浓稠黏腻的喜欢冒了出来,像是装满了蜜糖的罐子,他抱着它,隐秘的欢喜着。 第53章   一周的时间一晃而过, 叶佳妤终于结束这一轮拍摄,从b市回到了h城。   此时已经是四月中旬, 温度已经好了很多, 路上的行人早就换了春装, 冬季的臃肿一去不复返。   路边的草木也已经变得郁郁葱葱,落到地上的叶子也不像以前那样多了, 叶佳妤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离开过h市到外地去了,这次出门回来, 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这种感觉既让她感慨,又让她觉得温暖。   她先回了家, 然而虽然是周末,除了叶锐清有工作,其余人竟都在家, 她愣了愣,“大哥没加班, 爸爸没去谈恋爱么?”   “你爸在你心里就只会在外边儿跟女人鬼混, 从不着家?”叶庭生眯了眯眼,似笑非笑的看着女儿。   叶佳妤扶着行李箱拉杆换鞋,“难道不是么?”   叶庭生嗔了句, “这丫头怎么说话呢。”   叶佳妤站直了身子看向父亲,他已经年过五旬,年轻时也曾为家业操劳, 后来大哥接了班, 他开始日日笙歌, 日子过得不知多潇洒,看起来也不过四旬人,有的是和女人鬼混的资本。   “你吃午饭了么?”叶锐渊笑着打了个岔,问起了另一件事。   此时已经过了午饭时间了,但飞机餐并不好吃,叶佳妤肚子空空的,摸着小腹坐到了沙发上,“没呢,家里还有剩饭么?”   “养你这么大就给你吃剩饭?”叶锐渊摆弄着手机,语气漫不经心,“给你点个外卖,要吃什么?”   叶佳妤立刻道:“咸的,味道可以重点。”   “怎么了这是?”叶锐渊的手顿了顿,望着叶佳妤一脸疑惑,和他一样的还有叶老爷子和叶庭生。   叶佳妤的口味并不重,平时做饭又考虑到老爷子的健康问题而少放盐,因此她极少会特地要求吃口味重的菜。   “我吃了一个星期的花和汤汤水水,觉得整个人都有点不对劲了。”叶佳妤摇摇头苦笑,发觉这份工真是折腾人折腾得不轻。   叶锐渊只好按照她的要求给她点了外卖,吃完之后没坐多久她就跑了,他撵在后面问她去哪里,待听明白她要去找沈砚行,顿时就站在原地不动了,良久叹了口气。   他心里有些酸酸的,又有些失落,就像当初听说她执意要去b市念书时那样,没有反对,甚至是支持,但在她看不到的地方,他曾经翻来覆去到睡不着。   叶锐渊至今都记得小小的叶佳妤差点被人绑走的那天,家里乱成了一锅粥,老爷子一辈子大风大浪都过来了,修身养性也算到了家,可那天却狠厉得像刀锋出鞘。   如果阿渝出事,这个家会变成什么样?叶锐渊不敢想,也不愿意去想自己疼爱了多年的妹妹如果落到那种境地,能不能活得下去。   于是他处处护着她,生怕出一丝一毫的差错,可是如今,她不需要了,因为沈砚行会照顾她,他是她后半生最名正言顺的保护伞了。   他低下头看了看自己连拖鞋都来不及穿的脚,突然有些窘迫,有些释然,每个有妹妹的哥哥大抵都会有过这样的无所适从罢。   “阿渊,你妹妹呢?”老爷子从书房出来就不见了孙女儿,大孙子站在玄关处,不知道在发什么呆。   叶锐渊转过身来,云淡风轻的道:“出门去了,去你孙女婿那儿了。”   老爷子哦了一声,又转身进了书房。   叶佳妤去了延和居,到的时候将近下午三点,沈砚行不在店里,她就趴在柜台上和莫桦聊天,问她这一周有没有什么好玩的事发生。   “穆牧的前女友回来找他了算不算?”莫桦叹了口气。   叶佳妤点点头,“算啊,然后呢,穆牧和她复合了?”   莫桦嘴角扯了扯,面色变得有些发沉,“……他让我当挡箭牌,说我是他新交的女朋友,是不是更好玩了?”   “……这、这么刺激的嘛?”叶佳妤立刻就坐直了身,眼睛瞪得大大的,一脸的不可思议,还有强烈的兴味。   莫桦却不愿意多解释,“大家认识那么久了,难道我还能不帮他啊?”   叶佳妤抿抿唇想追问,却听她打发自己道:“老板中午说了,你要是来了就到里面去找他,他在书房。”   “……哦。”叶佳妤耸耸肩,知道从她这里是套不出什么来了,只好有些怏怏的走开。   她穿过小门,从西厢房门前的走廊走过,又经过一小段抄手走廊,进了正房的门,进门后她顿了顿脚步,然后才顺着上次留下的印象上到二楼。   沈砚行的书房门上有个很明显的标志,是个玉石刻的笔架状玉牌,不是什么订好的玉,只是图个趣味罢了。   她上前敲了敲门,“沈老板,你在里面么?”   隔了一会儿她听到里头有人喊了声“进”,伸手推了门就进去。   这是她第一次到沈砚行的书房来,屋子里的书架和书柜都摆满了书,文学经济收藏,新的旧的,什么样的都有,靠近窗台的一侧书柜前摆了一张黄花梨海水江崖纹卷书案和一把黄花梨南官帽椅,案上摆了笔架和砚台等笔墨用品,还有几本叠在一起的书。   书案对面放着两张一模一样的黄花梨六足圆香几,窗下则摆着一张黄花梨罗汉塌,上头放了个矮几,还铺了米白色绣牡丹花纹路的垫子,另有同样的靠枕。   见她进来了,沈砚行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先坐,我这里马上就写完了。”   叶佳妤没有去看他在写什么,只是顺从的往一旁走,坐在罗汉塌上晃着腿,也不说话,就这么看着他。   沈砚行把手里的笔记写好,把本子合上后从书案后走出来,在书架前一边找书一边问她:“累不累,要不然去我房里睡睡?”   “……呃、不……不用了,我不累。”叶佳妤愣了愣,回答时有些结巴。   沈砚行见她脸红了起来,也愣了愣,随即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话或许有歧义。   他转了个身,倚在书架上看她,“在b市过得怎么样?我看你天天吃花,快成仙了罢?”   即便一个在b市一个在寿县,他们也时刻保持着联络,叶佳妤知道他寻到了样式精美的瓷器,沈砚行也知道她几天下来牡丹花糍、蜜渍牡丹、桃花酥、桃花酒和玉兰饼玉兰花蒸糕都吃了个遍。   “感觉自己要变成花仙了,吃什么都觉得一嘴的花香味儿。”叶佳妤歪着头笑嘻嘻的应她。   沈砚行往前走了两步,坐在了她身旁,正一手横过她的身后搭在她的肩上。   他目光一直看着身旁的女孩,见她笑了起来,他就想起那天自己忽然想到的她,脸上的笑容一模一样,脸颊上的小漩涡依然若隐若现。   忽然心头就是一热,潜意识产生的动作比他有意识控制的反应要快得多,等他反应过来时,发现自己和叶佳妤的距离已经近得只要再往前一点就碰上她的唇了。   叶佳妤似乎被他惊吓住,正僵着身子愣愣的不敢动,他的目光渐渐变得灼热起来,她不知所措的低了低头,想要避开沈砚行的眼。   可她头还没低下去,就见沈砚行身子往自己这边倾斜了一下,嘴唇上碰到了一抹微凉的柔软。   她双手下意识就抓上了沈砚行的手臂,呼吸也屏住了,心慌意乱得脑子成了一片浆糊。   这个亲吻仿佛是一道门槛,跨进了这门就像是打破了一道枷锁,沈砚行心里四处的紧张忽然全都消失不见。   他看起来比叶佳妤淡定得多,“是挺香的,都是花的味道。”   说着这话他还舔了舔嘴唇,眼角晃出一点笑意来,声音有些低沉,叶佳妤只听了一句,就忍不住身子一抖,然后软了下去,只能仅仅抱住他一边手臂。   她不住的喘息,沈砚行透过衬衫的衣料能清晰感受到她起伏的柔软,他身子一僵,又像想起什么,面色变了变,开始有些出神。   叶佳妤见他久不说话,忍着羞涩好奇的抬头看看他,望见他变成粉红色的耳尖,在心里暗笑,原来不是只有自己一个人紧张啊。   “你……你在想什么?”她细声细气的问了句,又摇摇抱着的手臂。   沈砚行回过神来,面色微敛,看着她的目光依旧温柔得像是能滴出水来,“给你带回了个礼物,我去拿。”   说着他就起了身,走到书案旁,从抽屉里拿出个红色的锦盒来,又回到她身边坐下。   锦盒打开,露出了躺在红色锦布上的墨玉青花籽料贵妃镯,叶佳妤愣了愣,不明所以的抬起头看他。   “来,我给你戴上。”沈砚行把手镯拿出来,抬起她的一边手把镯子套了进去,又把她另一边戴着春带彩的手抬起来,满意的看着她一对皓腕,“真好看。”   墨玉青花把她白皙的皮肤衬得愈发引人注目,像是有一层温润的光笼罩于其上,他忍不住执起她的手,低头在腕边落了个吻,轻轻的,有着触动人心的眷恋。   叶佳妤脸又红了,可是出声说话时却很欢喜,“我也觉得好看,以后这两个换着戴,一天一支。”   沈砚行抬起头来,直勾勾的看着她,听见她问:“这个镯子……贵不贵啊?”   他不由得失笑,“傻姑娘,给你买几个镯子的钱我还是有的,别担心。”   叶佳妤抿抿唇低头笑,然后被沈砚行搂进了怀里,她伏在他怀里,隔着衣料听见他有力均匀的心跳声传进耳膜。   两个人就这么拥抱着,在这个阳光不好不坏的午后,在这个安静的书房里,像是坠入了世间最安宁的港湾。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叶佳妤忽然听见沈砚行低声问她:“阿渝,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并不是像你现在看到的这样,会失望么?”   叶佳妤仰起头看他,抬手摸了摸他的下巴,觉得有些扎手,又缩了回来揪着他的衣襟不好意思的笑笑,“我也没有很好啊,你还记不记得我和那谁分手的事?”   没有哪个男人愿意听女朋友提起前男友,但他不想因为这个和她闹别扭,只好平静的嗯了声,叶佳妤就道:“你不知道,他当初是用微信追的我,明知道已经没有办法再继续了,我还纠缠着他,后来想想,我真是又贱又蠢,沈砚行,我从小到大都不懂得要怎么去坚持,还容易被别人骗,你看,我也没有多好,你会失望么?”   沈砚行低头看见她认真的双眼,心里又酸又软,他低头去吻她的眼,“你很好,我不许你这样说自己。”   “阿渝,我从前狂妄自负,常常肆意妄为,我把自己关在这里十年,日日静思己过,才学会沉下心来,可是只有我知道,我没有这样冷静理智……我怕你有一天,会害怕最真实的我。”他捧着叶佳妤的脸,认真的同她交心。   叶佳妤摇摇头甜甜的笑,“沈砚行,我这个人很死心眼,只要你不赶我走,我就一直陪着你,行么?”   沈砚行愣了愣,随即手肘一弯,将她紧紧扣在怀里,兜头狠狠地亲了下来。   省公安厅档案室,民警小刘笑着向面前的人打招呼,“辜队,材料找到了?”   辜俸清点点头,然后登记好资料,拿着一个文件袋走了出去。   文件袋已经泛黄,归档日期上写着,“1990年3月。”   裤兜里的手机唱起了歌,他接起来,沈砚行在那边言简意赅的通知他,“和阿薪一起过来吃晚饭,记得叫上我哥。”   他应了声好,把手机揣回兜里,目光落在文件袋的日期上,二十八年前的那桩旧案,终究还是被翻了出来。 第54章   叶佳妤并不知道沈砚行为什么说自己不好, 因为她认得的沈砚行, 已经是如今这个内敛持重的模样。   他总是低调冷静, 所以她无法想象他曾经有过的狂妄自负,也不像是会肆意妄为的样子。   但她知道他是有秘密的, 从前她就隐约察觉到,当他们的距离越来越近, 这种感觉就逐渐变得确定。   可是人生这么长, 在他过去的三十余年时光里她都没有参与过,他是不是受了苦吃了委屈她不会知道,更不会给予关怀,那如今他有秘密要自己藏着,她又有什么资格要求他袒露一切。   辜俸清和冯薪已经来了, 冯薪正背着手在楼下放声喊人, “沈二!下来!”   叶佳妤趴在书房的窗台上往外看,冲他挥了挥手, 又把脑袋缩了回去。   不多时楼梯一阵响,冯薪站在榕树底下, 身边站着威风凛凛的旺财,视线里出现一对牵着手的男女来。   他笑得有些揶揄, “我是不是打扰你们两个的好事了?”   叶佳妤眨眨眼, 脸有些红, 沈砚行却是个不知羞的, 大剌剌的点点头, 回答得很理直气壮, “既然知道,那你喊什么?”   叶佳妤闻言愣了愣,低下头去不敢看沈砚行和冯薪中的任何一人,只能靠逗旺财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好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窘迫。   “哪是我故意打扰你们恩爱,是另有其人,难道你如今生意都不做了?”冯薪一手搭上了沈砚行的肩膀。   沈砚行了然的点点头哦了声,然后低头看看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表情变得似笑非笑,“你这样……不怕老辜看见?”   一听他这话,冯薪的表情立即变得有些不自在,他连忙松了手,又看了眼叶佳妤,清咳了声,“……谁怕他。”   沈砚行挑挑眉头,望了眼似乎若有所思的叶佳妤,岔开话题道:“不过是个早就约好了的老客人罢了,也值得你紧张。”   明知他是故意的,冯薪还是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然后才跟着往外走。   让冯薪赶进后院将沈砚行叫出来的,是一个装扮入时的中年女人,正在同莫桦说话。   见沈砚行出来,她立即就过来打招呼,“沈老板,实在不好意思,下午一直在开会,现在还来打扰你。”   “张总客气了。”沈砚行无所谓的笑笑,将对方请到一旁坐下,又让穆牧去拿他早就准备好的东西。   叶佳妤见他们仿佛很熟悉。一时有些惊讶而疑惑,还是莫桦主动给她解释道:“这是一家艺术品公司的老总,喜欢收藏些名人字画什么的,和老板很早就认识了,是固定客户来着。”   原来是这样,叶佳妤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有些好奇对方要的是什么。   没一会儿穆牧从仓库搬了两个盒子出来,长约六十厘米,宽约三十五厘米,高不足十五公分,隔着盒子也不知里头装了什么。   叶佳妤好奇的靠近过去看,就见沈砚行把两个盒子都打开来,露出两幅画,然后把盒子推给了那位张总,“这是我刚从寿县收的两幅瓷版画,一幅是范蠡和西施五湖泛舟,一幅是杨靖和红拂夜奔,都是民国的。”   她一眼就看见了那幅红拂夜奔图,画中的李靖是胖嘟嘟的儒生模样,面目刻画细致入微,整体色调还是浅绛的冷色调,唯有红拂女的红头巾和青衣极为亮眼,形成很鲜明的对比,另外一些细节如青衣上的团花,也描绘得一丝不苟,极为耐看。   旁边的题跋上写着:“花枝不锁后堂春,半夜长安旅底贫。去弃老奴从此客,可怜小妓亦知人。”   沈砚行正在给客人介绍这两幅瓷版画,“……看笔法应该是同一个人的作品,民国瓷现在还是少一些,尤其是这样的瓷版画,您看满意么?”   张总对两幅瓷版画显然很满意,爱不释手的来回抚摸着,目光里尽是赞叹和欣赏,她连连点头道好。   过了好一阵才平复了情绪,笑着问沈砚行:“沈老板,您看这价格……”   “价格您定,合作这么久了,您总不会让我吃亏罢?”沈砚行笑笑,摆出了一副让对方做主的姿态来。   对方显然很了解沈砚行的作风,笑着点点头道,“五十万,两幅我都要了,您看如何?”   此时叶佳妤和辜俸清还有冯薪都在,甚至莫桦和穆牧也都望着这边,一屋子都是人,按理讲不该如此还价,但她还是直接就说了,可见她并无避讳之意。   沈砚行一听就知道她给了个很优越的价钱,要知道这两幅瓷版画虽是民初作品,但作者却不是什么有名的大家,虽然画工精湛一看便是精品,但当时他收下这两幅画总共都没有花到二十万。   当即他就笑了,“张总,这个价,您确定么?”   “当然,我们不是第一天认识,我什么作风,沈老板应该知道才是。”张总笑笑,语气反而更加笃定。   沈砚行不再深劝,有钱挣谁不要呢,于是他便对穆牧道:“替张总装起来,小心别碰坏了。”   穆牧应声过来,把盒子重新盖上,张总签了张支票递给沈砚行,却道:“对了沈老板,有件事想跟您通个气。”   “张总请讲。”沈砚行接过支票,并不急着看上面的金额。   张总笑笑,“是这样的,我前段时间认识了个朋友,也是搞收藏的,他手头上有件正德年间的黄釉碗,想找人看看,我向他推荐了您,不介意罢?”   又是黄釉碗,又是正德年间,沈砚行想起自己刚刚结束的寿县之行的初衷,不由得有些惊讶。   但他没有在脸上表现出来,只笑道:“多谢张总这样照顾我生意了。”   他们这一行,鲜有听说谁会去打广告的,做的生意无非是口口相传,新客都是熟客介绍过来的。   张总拿了东西就起了身,她来得突然,走得也很快,沈砚行一转手就挣了三十多万。   “……我的乖乖,钱这么好挣的么?”叶佳妤在一旁看着,见那张总二话不说就高价买下了两幅瓷版画,不由得有些瞠目。   沈砚行笑笑,转头看着她,目光里既有得意,又有笑意,“我早和你说,给你买几支玉镯子戴着玩儿的钱我还是有的。”   “什么钱不钱?”叶佳妤还没回答,就听见从门口处传来了沈砚书的声音。   叶佳妤还在惊叹,忙将这件事告诉他听,沈砚书听完后笑了起来,“这行就是这样子,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这都是常有的事。”   “就是,你再多见几次就习惯了。”辜俸清也笑了起来,又看看沈砚行,“不过佳妤,你要警醒些,小心沈二背着你置小金库。”   沈砚行眉头一皱,“挑拨离间人家的夫妻关系,你也不怕闪了舌头。”   叶佳妤扁了扁嘴,合着原来是自己少见多怪了,又听见沈砚行那句话,虽然知道他不过是随口说出的,却也觉得有些脸红。   夫妻啊,这是一个多么亲密而温情脉脉的一言,比情侣少了一点浪漫,又多了几分踏实。   “怎么现在才来?”她听见沈砚行问沈砚书,“拿的是什么?”   沈砚书把手里提的东西放到桌上,“妈煮了鸡汤,让我带过来大家喝。”   莫桦机灵的走过来,接了饭盒就去了厨房,没多久就有动静从那边传来,看样子是她开始做饭了。   叶佳妤和穆牧赶去帮忙,其余人就都在前厅里坐了下来。   见只剩下自己兄弟四人,辜俸清咳了声,“我今天……去了趟档案室。”   众人愣了愣,又几乎同时反应了过来,沈砚书急急问道:“你是去调卷宗了?”   见辜俸清点点头,他就又问:“是上头同意重新调查了?”   这回辜俸清既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沉吟了片刻,然后低声道:“是曹老师替我出了个主意,以他要做研究的名义提出申请,我才能拿到那份卷宗。”   他顿了顿,抬眼看着沈砚行,声线平平,“这是重案,卷宗都不容易取出来,更何况,当年……那两个人都抓到了,其余人也没留下什么痕迹,我们没有充分的理由说服上头重新侦查,沈二……”   “我明白。”沈砚行低头笑笑,神色很平静,似乎是真的不怎么在意,“二十几年都过了,现在也不必急于一时,慢慢来罢,你不是总说正义只会迟到不会缺席么。”   见他如此,也不知是因为说服了他,还是终于说服了自己,辜俸清的神色先是怔仲了一瞬,随即又变得轻松起来。   “那就慢慢来罢,只要他们还出手,总会露出狐狸尾巴来。”他笑笑,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沈砚书心里不知怎么的就觉得有些堵得慌,他忙转头去问沈砚行,“这次去寿县,有没有什么收获?”   他一提这件事沈砚行就摇头苦笑,“最该看的东西没见着,去晚了一步。”   他把在盛穰处遇到的事告诉他们,然后叹了口气,“不过也不算全无收获,先是给阿渝淘了支墨玉青花籽料贵妃镯,又收了几套有特色的餐具,还有两幅瓷版画,喏,刚出手了。”   仔细数数这次去寿县带回来的东西,又想想刚得的三十多万利润,还有叶佳妤对镯子明显的喜爱,沈砚行又不觉得这次没有得到最初想要的那只黄釉碗是什么难受的事了。   叶佳妤此时从厨房出来,准备食材的工作在她和穆牧的合作下完成得很快,穆牧已经去喂旺财,她跑出来转悠转悠。   此时忽然凑到沈砚行他们中间,八卦又神秘的压低声音道:“穆牧前女友来找他复合,他让小莫冒充他新女友的事,你们知道怎么回事么,会不会有什么事啊?”   众人一愣,他们还是头一回听见这事儿,纷纷摇头道:“要不是你说,我们都还不晓得有些事儿呢。”   叶佳妤顿时没了兴致,怏怏的哦了声,准备回厨房去,就知道他们什么都不知道,还不如自己去跟小莫打听呢。   沈砚行见她不开心了,忙一把将人拉住,疑惑道:“人家的私事,你怎么这么关心?”   “你不知道,小莫今天的表情有些奇怪。”叶佳妤抿抿唇,想起下午刚来时莫桦只说了这件事,再问她具体如何,就被她立刻支去了后院,明摆着很忌讳这件事。   她不知道是不是莫桦和穆牧之间发生了什么,可是她却觉得有些不安。   沈砚行闻言沉吟了片刻,然后笑着哄她道:“别不高兴,我晚上问问穆牧,然后告诉你,行么?”   叶佳妤听了之后眼睛一亮,看样子她是无法从莫桦那里问出什么了,但沈砚行未必就不能从穆牧嘴里得到什么信息,于是她忙点头应了声好。   待她重新去了厨房,辜俸清啧了声,调侃道:“你悠着点儿,小心把人惯坏了,到时候擦屁股的还得是你。”   “阿薪,你是不是让老辜给你擦屁股了?”他似笑非笑的看着对面两个人,面上揶揄之色更甚。   冯薪呵了声,“我不用跟着他屁股后头收拾就不错了。”   辜俸清知道惹恼了人,顿时面色讪讪,抬手不自在的摸了摸鼻子,张张嘴想辩解,又不敢,只好有些委屈的看着他们。   可惜没人理他,只一转眼,他们又聊起了其他鸡毛蒜皮的事来。 第55章   吃过晚饭, 心里知道她不可能留宿, 于是沈砚行早早催她回去,等她出了门, 又拉着叮嘱她一定要注意安全,要是被人跟上了, 千万记得第一时间给家里还有他打电话。   叶佳妤笑他唠叨得像个老头, 本来不是会多话的人,偏偏在这件事上异于平常。   “……小心无大错。”沈砚行略微愣了愣,随即笑着劝了一句。   他内心有许多的担忧, 从前他并不在意的事似乎在一夕间被全部提起, 尘封的往事, 漏网的罪犯, 在叶佳妤这个他最新的软肋面前显得那样危险和可怕。   他或许不怕死,或许不怕父母兄长被威胁, 因为他们什么都知道, 早就有了防备,但他却很害怕叶佳妤懵懵懂懂还来不及知道那些事就被人下了套。   或许真的到了如何叶锐渊谈谈的时候, 有些事,他做起来比自己方便得多。   他垂了垂眼, 掩饰住心里快要蔓延出来的心事, “回去罢,明天还来, 行不行?”   叶佳妤凑过来, 噘着嘴在他脸上啾了一口, 咯咯笑了两声,“你求我呀。”   “好,我求你。”沈砚行望着她笑起来,拉住了她的手。   叶佳妤脸红红,点头嗯了声,从他手里抽出手来,飞快的跑了。   等她走了,沈砚行转身回屋,穆牧和莫桦都不在,只有另外三个人正一脸正色的对坐,却又没人说话,甚至于有些像是在对峙。   “怎么,斗鸡眼?”沈砚行看看两边,觉得正对视的几个人有些好笑。   没人回应他,也没有人笑,他只好叹了口气,“你们要是没什么事,赶紧滚,我要关门落闸了。”   “阿行,你回家住罢。”就在这时,沈砚书忽然开了口。   “我不同意,以现在的情况,沈二突然回去住,明摆着就是打草惊蛇,万一沈叔和穆阿姨被他们盯上了怎么办?”辜俸清脸孔一片黑沉,十分坚决的反驳着沈砚书的话。   沈砚书想坚持,“可是他不回去,在这里要是出了什么事,我们都不能及时知道。”   冯薪叹了口气,站在了辜俸清这边,“沈大,你不知道他们有多可怕,说句难听的,沈二在这儿,死就死他一个,要是回去,你们都没了怎么办?”   沈砚书瞪大了眼睛看他,放在桌上的手已经紧紧握成了拳头,冯薪毫不怀疑自己再多说一句,他就会立刻打过来。   再温和的人发起脾气来都是可怕的,更何况沈砚书不是真的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他忙噤了声,沈砚行却不由得失笑,声音里有着明显的笑意,“话糙理不糙,大哥你别恼。”   顿了顿,他又多解释了一句,“如果我没猜错,他们还会想办法来接触我,我觉得我对他们还是有利用价值的,所以生命安全还可以保障,过两天我再回去。”   言下之意是自己不会搬回去住,他显然对自己的判断很有信心,所以并不担心自己的处境。   辜俸清面色缓和了下来,对沈砚书劝道:“你要是不放心,多过来看就是了,沈二是什么性子你能不知道么,他可是个能想尽办法把自己想要的东西拿到手的人,他们要是同沈二谈条件,被坑的还不知道是谁。”   沈砚行闻言挑眉笑笑,他说的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了,当时他在乡下看到一个五斗橱,样式很好,清末民初的东西,想跟人家买,但用了一辈子的老人家不乐意。   他知道老人对这些老家具有感情,也没多劝,只出了门就给邻居塞了笔不多不少的钱,还有一封信,让邻居在老人去世的时候把写封信寄出去。   农村人淳朴,没过多久他就收到了信,立刻赶往乡下花并不高的价格把柜子买了回来,一转手就是几万块,丝毫没有对别人趁火打劫的愧疚。   做事要有方法章程,他从来都谨记这一点。   “可是……他是我弟弟啊。”沈砚书的声音很低,也很无奈,所有人都听得出他的纠结和颤抖,不由得对望一眼,看见彼此面上的苦涩。   沈砚行伸出手去拍了拍他的肩膀,“所以啊,你得替我照顾好家里,我才会没有后顾之忧。”   沈砚书笑了笑,神情勉强,这么多年都过去了,他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忘了那个时候家里乱成一团的场景,忘了弟弟半夜尖叫着哭醒的噩梦,可是事实却告诉他,没有忘。   只要有人还在阳光下逍遥,就永远没法忘。   他想弹琴,可是左右望望,只有人,没有琴,然后他听见弟弟说:“哥,有把琴明天有人来取,你帮我调调音罢。”   沈砚书应了声,有些失魂落魄的站起来,仓促的往后院去。   沈砚行低低的叹了口气,他知道,大哥是在内疚,和他经受过噩梦不同,大哥在经受另一种折磨。   所有平和表象之下都是微澜的死水,只要有人投一粒石子,立刻变成汹涌浪涛,就像是华美的锦袍之下全部是腐烂的皮肤,有些东西,犹如跗骨之蛆。   辜俸清沉默许久,然后对沈砚行道:“档案我拿不出来,到时候捋清楚了会给你发图片。”   “我明天抽个空去找叶锐渊。”沈砚行点点头,说起自己的决定。   辜俸清犹豫了一下,“这样对你和叶佳妤,会不会有影响?”   “那件事他未必一点都不知道,你以为我和阿渝在一起,他真的没查过我们?”沈砚行冷哼了声,“说不定我们早就在人家面前赤裸着了。”   辜俸清啧了声,低声骂了句,“真是见鬼,都到他这代了,叶家竟然还有那点子本事,什么时候老子端了他!”   “世上本也没绝对的黑与白。”沈砚行无所谓的耸耸肩,起身准备送客。   穆牧恰好在此时回来,辜俸清看了他一眼,忽然想起叶佳妤很在意的那件事来,原本站起来的人又坐了回去。   他喊了声,“穆牧啊,来,有个事儿问你。”   “清哥,什么事儿啊?”穆牧不明所以,过来一屁股就坐在了辜俸清对面。   辜俸清嘿嘿笑了声,先是看看沈砚行,然后才问道:“我听说前几天你小女朋友来找你复合,被你拒绝了?”   穆牧先是一愣,继而涨红了脸,嘀咕了句,“你……你都是哪里听到的……”   “你别管我们打哪里知道的,就说有没有呗。”冯薪喝了口已经泡得没什么味道的茶汤,笑眯眯的看着他。   穆牧是个接近一米九的大个儿,长得又壮,跟沈砚行并排坐在一起,居然会显得沈砚行有些小鸟依人。   他的脸越发红了起来,下意识看了眼沈砚行,支支吾吾的应了声是,辜俸清就又问道:“然后呢,你怎么解决的?”   “我、我……就是……”穆牧不知该怎么解释,急得就快要抓耳挠腮,于是干脆把心一横,交待道,“我让小莫冒充我女朋友,把她……把她赶跑了。”   这和叶佳妤的说法一模一样,冯薪有些好奇,问道:“你之前不是挺喜欢她的吗,房子都准备买了,怎么她说复合你又不肯了呢?”   穆牧摇摇头,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分开之后就没见过她了,小莫问我还喜不喜欢她,我想了想,其实也没那么喜欢,很奇怪。”   “那既然这样,你之前为什么谈恋爱?”冯薪又有些好奇,“一时兴起?”   接着他就看见穆牧明显愣了愣,然后又抓了抓头发,有些惭愧的低着头不看人,“不知道,小莫说我都这么大了该有个女朋友,让我多去认识别的女孩儿,我才……”   他说着说着就停下不说了,几个人看着他有些惭愧,又有些迷茫的神情,一时间竟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过了好半晌,冯薪才咳了声,打哈哈道:“幸好穆牧你没买房,现在房价那么高,万一以后降了呢,岂不是亏了,万一脑子一热写了她名字,就更亏了。”   辜俸清捧场的附和,穆牧也是依旧一脸茫然,唯有沈砚行听了之后对他的说法嗤之以鼻。   房价会降,简直是年度笑话,这年头房子会限购,但却不会因此就降价,因为还有着大批像穆牧这样的年轻人等着买房结婚,将来成群的二孩在成长,学区房永远紧俏。   房子是刚需,八十年代的三大件是冰箱彩电洗衣机,而现在则是房子车子票子,没房想结婚?就算最后能成,丈母娘也得把你为难得够呛。   有房一族的沈砚行沈老板笑着请他两位朋友早点回去休息,送了辜俸清和冯薪走,他折回来关门,然后和穆牧一起回后院。   穆牧要回屋去休息,沈砚行叫住了他,平静的说了句:“你要是喜欢就去追,小莫是个好女孩。”   他说完就走了,留下穆牧在原地又涨红了脸,在月色里手足无措,连回答他都忘了。   沈砚行回到屋里,在二楼书房找到了大哥沈砚书,他正坐在书案后面,面前是一架古琴。   “这琴怎么样?”沈砚行倚在门口,并不打算进去。   沈砚书笑笑,情绪已经好了很多,早就平静了下来,“音色很好,是把好琴,你要出手?”   “和别人换一架屏风,你明天来看,特别漂亮。”沈砚行笑着应了句。   然后他又抬了抬下巴,“弹首曲子罢,房间隔音太好,你刚才调音弹得我都没听见。”   他话音刚落,一曲《禅思》从沈砚书的指尖缓缓流泻而出,这是近人李崇望所作的一首曲子,描绘了人们在寺院里叩拜时,祈求、祝福和忏悔的心绪和对美好未来的遐想。   琴声在安静的空气里显得愈发悠扬,沈砚行听着平和的曲调,心里一片沉静,甚至有些心疼。   在长大成人的那些年里,所有人都因为他曾经遭受的痛苦而对他无底线的纵容放任,任由他变得乖张跋扈,直到他自己被现实撞破了头,才学会沉下心来生活。   可是没有人留意和关心大哥的情绪,他的自责和难过在和他同住一屋时加重,或许在后来他们早就不睡一起了,还在日复一日的纠缠于他。   要不是为了排解自己,他怎么可能会去研究什么音乐疗法。   他心里叹了口气,面上却依然笑盈盈,“你今年生日,我给你找把新的怎么样?比这把还好。”   “……嗯?”沈砚书愣了愣,疑惑的望着他。   沈砚行摆摆手,“已经有点眉目了,本来想卖了的,可是要是能用它抵了你的生日礼物,也好。”   沈砚书闻言无声的咧咧嘴,他心里很欢喜,他一眼就看出了自己对面前这把琴的喜爱,如同他了解自己为什么会失态。   “我回到妈妈家了,一路平安,晚安。”沈砚行收到了叶佳妤发来的信息,总算松了口气。   叶佳妤发完信息,拿着手机看了一会儿,有些怔怔的,仿佛在纠结些什么。   母亲周蕙端了盘切好的水果过来,拍拍她的头,关切道:“怎么这种表情,和你的沈老板吵架了?”   “……哪有。”叶佳妤摇摇头,叹了口气,“妈妈,我就是有件事决定不了。”   “什么事呢?”电视里播着热门的综艺节目,一群叫不上名字的年轻明星在嘻嘻哈哈的做游戏。   叶佳妤目光落在手腕上的镯子上,这依旧还是她原先那支春带彩贵妃镯,“我觉得沈砚行有秘密,妈妈,你说……我要不要问他?”   到底是对他有了独占欲,即便知道每个人都有秘密,可她有时候还是忍不住好奇。   周蕙愣了愣,转头看着女儿,“爱人之间互相坦诚很重要,那如果这个秘密说出来会让他觉得痛苦呢,你还想知道么?”   是坦诚到彼此没有任何隐瞒和秘密重要,还是不惜揭人疮疤满足私心更好,这并不是个很复杂难搞的问题。   叶佳妤却低头想了好一会儿,“可是妈妈,我觉得他好难过,那个秘密像一条绳索,把他锁起来了,他想出却偏出不来。”   周蕙又是一愣,她还没见过沈砚行,不知道他现在如何,只从冯薪的介绍里隐约记起他从前成绩很好,但性格却有些乖张,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早就该变得稳重了。   她并不知道女儿为什么这样说,只是依着自己的人生经验告诉她:“他想走出来,你就帮他解开绳索,他要是犹豫下不了决心,你就陪着他,迟早有一天他会求着你带他走,阿渝,这世上最好的爱情,就是能陪着一个人,不论贫穷还是富有,疾病或者健康。”   叶佳妤反复想着母亲说的话,想起他给自己戴上手镯时的专注,托起她手腕低吻的虔诚,只觉得心窝那里变得发热,还有些酸胀。   那就陪着他罢,让他以为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都不懂,然后和他一起往前走。 第56章   清晨的阳光温暖而明亮, 沈砚行醒过来时已经日上三竿, 屋子里很安静,静得只听得见他自己的呼吸。   还有床头柜上时钟滴答的声音, 可是闹钟早就想过了, 他有些惊讶,自己竟然没有被闹钟闹醒。   在床上滚了两下, 他总算起了床, 光着脚走在室内的木地板上一点都不凉, 天到底要开始热了。   沈砚书留的字条在客厅,“早饭已经做好, 一定记得吃,还有,我把你的闹钟关了。”   他睡觉没有锁门的习惯,或许是为了让他睡久一点, 沈砚书进去把闹钟关了——这种事他做过很多次了。   吃早饭后他刷朋友圈,看见叶佳妤很早就发了一条, “无论如何都不肯吃黑芝麻的女孩后来嫁了一个以前从不会喜欢的那种男人, 他生了白发, 她开始做芝麻核桃糖。”   沈砚行看得愣了愣,片刻后反应过来这是她的剧本,不由得好笑,怎么做个芝麻糖, 也会有个故事呢。   此时穆牧进来告诉他, “老板, 何润老师来了。”   他忙应了声好,站起身来收拾好桌面,又仔细洗了手,上楼抱着沈砚书调好音的琴又下楼。   穆牧说的这位何润老师,是一位很有些名气的非遗传承人,一手金漆镶嵌技艺是传承千年的国粹,他亲手做的金漆百宝嵌华冠群芳屏风曾让外国元首都惊讶赞叹。   他还擅琴,算是个琴痴,听说沈砚行有一把上好的古琴,特地来看,发觉是把老料做的,音色还很好,听沈砚行说是清末的东西,不由得意动。   沈砚行倒也没要人家钱,只说愿意和他换,“我知道您忙,但我实在喜欢那金漆百宝嵌的屏风,想跟你讨一架,您看可行么?”   何润问他:“你要什么样式的?华冠群芳已经有了,你要是弄一个,也没多大意思。”   “我想要飞天像,行么?”沈砚行应得很快,他并不想要那繁华热闹的华冠群芳美人图,倒是看上了别的。   这番对话发生在半年前,此后何润有时会过来看看,免得沈砚行脑子一热就把那琴卖了,弄得沈砚行是哭笑不得。   前几天他打电话告诉沈砚行说屏风已经做好了,要给他送过来,省得夜长梦多。   沈砚行笑道:“这把琴放在我这里也不踏实,您赶紧把屏风拉来,咱们把这桩生意了了。”   何润很有趣,他嘁了一声,“读书人的事,能叫生意么,我们这是文化交流!”   沈砚行掌不住笑,每次想起都觉得有趣,此刻他把怀里抱着的琴递给他,“喏,你的琴。”   何润笑笑,故意学他讲话,“喏,你的屏风。”   他身子一侧,露出了旁边由两位助手搬进来的一架四折屏风,屏风上每一面都有宝相庄严的佛像,它的周围是飞天和乐伎,飞天像飘飘欲仙,栩栩如生,乐伎各持埙和曲项琵琶等乐器,下方还有虔诚的供养人像。   画中人多为袒上身、挂璎珞,下赤脚,有些明显的鲜卑特色,她们穿着穿着鲜卑式服装,配合着鲜卑大型乐队所奏出的音乐,跳着鲜卑式舞蹈,她们婆娑起舞,动态传神。   这图像不是来自让后世痛心疾首于失窃的敦煌莫高窟,而是来自云冈石窟的第十二窟佛籁洞,也叫音乐窟。   “放哪里?”何润打断了沈砚行欣赏的目光,边问边在室内四处张望。   沈砚行指了指角落的桌案,“就放那里罢。”   桌案后面是一面白墙,只有一把椅子,穆牧早上才刚按沈砚行的要求在窗边摆了张小小的美人靠,除此之外一点装饰都没有了。   金漆百宝嵌飞天屏风往那里一摆,原本有些单调的空间立即变得生动起来,何润坐在美人靠上,膝上摆着琴,即兴弹了曲《阳关三叠》,琴音袅袅,屏风上的飞天似乎都活了过来。   沈砚行站在原地听完,忍不住鼓起掌来,“我该给您焚一支香,那才更叫如听仙月如临仙境。”   何润知他恭维自己,嘿嘿笑了声,“那你现在把香给我也行啊。”   得了屏风,沈砚行觉得很满意,二话不说就让莫桦收了盒自己常用的香送了他,可都是好东西。   何润还有其他事,很快就离开了延和居,沈砚行还记得昨晚说过的事,决定动身去找叶锐渊。   叶氏的大楼在cbd中央显眼的地方,他没有预约,却一点都不担心见不到人,“麻烦你帮我问问叶总现在有没有空罢,就说我姓沈,他知道我是谁。”   前台的小美女没见过他,但见他一身制作精良的休闲西服衣冠楚楚,不像没身份的人,一时也不敢怠慢。   电话拨通说明情况没多久,她就见总裁身边的陈特助亲自下来接人,还同她讲:“叶总吩咐,以后沈先生过来都不需要预约,直接请他上去就好。”   转身对着沈砚行一脸如沐春风,“沈先生请跟我来,叶总已经在办公室等您了。”   沈砚行经的场面多了,一点都不奇怪,只笑着对前台的小美女道了声谢,然后跟着杨秘书一起往高层专用电梯走。   叶锐渊果然已经在等他,“你来找我,阿渝知道么?”   “不到必要时候,我不希望她知道。”沈砚行笑笑,自动在他对面坐下。   叶锐渊也低头笑笑,“那你这次来,要我做什么?”   “和你以前做的那样,让阿渝身边的安保人员重新上岗。”沈砚行动了动手腕,笑着望向叶锐渊,看见他眼底一片了然。   叶锐渊眉头皱了皱,“事情已经到这种地步了么?”   他并不惊讶,也没有明说是什么事,但沈砚行就是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一时间有些狼狈从他心头脸上划过,不由得愣了愣。   好半晌才打叠好情绪,抿着唇道:“没有,但我觉得有备无患是件好事。”   叶锐渊点点头,道:“我知道了,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么?”   他语气里有很明显的关切,沈砚行想,或许是因为自己同叶佳妤关系的原因。   但他摇了摇头,“暂时还不用,如果真的有需要你帮忙的地方,我……”   “不用客气,都是一家人。”叶锐渊笑着打断他的话,心里却反复想起查到的那些旧事。   二十八年前的事并不隐秘,而且当初沈辜冯三家都没有遮掩的打算,年代久远,这些事也没人再提起,只是另一个顾家似乎已经在h城销声匿迹了。   沈砚行说完这些话就要走,陈特助刚刚端了咖啡进来,有些惊讶道:“沈先生不再坐坐么?”   “不了,这里太高,我有些怕。”沈砚行笑笑,目光坦荡的说着自己的恐惧。   陈特助一时愣住,叶锐渊却点点头,“你恐高?”   沈砚行摇摇头,“不,只是想到从高处掉下去会死得很难看,心里不舒服。”   他还是走了,桌上的咖啡还热着,没人动过,陈特助有些茫茫然的看着他老板,不知这位沈先生到底怎么了。   叶锐渊沉默许久,然后挥挥手让他出去,在他转身时却说了句,“以后沈先生来,记得提醒我拉窗帘。”   这里是叶氏的最高层,落地窗外能俯瞰整个城市最繁华的地方,脚下全是小盒子和小蚂蚁。   可是这并不可能让沈砚行有一览众山小的感觉,叶锐渊想,他或许更加抵触,甚至于害怕。   他忽然有些头疼,不知道放任妹妹和沈砚行感情越来越深厚,可能以后再也分不开,甚至会宁愿一起去死,到底是对还是错。   沈砚行对他的纠结一无所知,他出了叶氏的大门,然后想了想,选择去看叶佳妤拍视频。   此时叶佳妤正在和康恺纠缠,“不行,我演不来,你让阿洛来,对着你我觉得想笑。”   原来这次的小故事康恺希望叶佳妤能亲自出镜,而那个丈夫,则由他来扮演,可是叶佳妤却一反常态的抵触。   僵持到最后,康恺已经放弃,准备叫杨洛来代替她了,却见孟孟兴冲冲的跑了过来,“不用换洛姐了,佳妤姐你家沈老板来了,换了恺哥罢。”   沈砚行糊里糊涂的就被推到了屋子中央,叶佳妤望着他,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康恺也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这次就拜托沈老板了。”   紧接着他往一边挥了挥手,“化妆师,快点!”   罐头梦工厂有专职的化妆师,此时连忙上前来,明明是娇小的女孩子,力气却大得很,沈砚行被她按着坐下来,很快就化好了妆。   事到临头已经由不得叶佳妤决定了,只好亲自过来给沈砚行讲脚本的内容,“是这样的,我们的故事是一个女孩子,她从来都不吃黑芝麻,但是……”   她匆匆忙忙的讲着,很怕沈砚行会听不懂,可是沈砚行却点点头,“你朋友圈早上发的那个是不是,我知道的,你做什么我配合你就是了。”   叶佳妤松了口气,目光里的担忧减轻了一些,“就是这样,别紧张,很容易的。”   沈砚行张张嘴,想告诉她自己也拍过视频的,根本不紧张,可是到最后他却没说话,只是点头笑应了声好。   一切准备就绪,康恺喊了声开始,镜头从门口渐渐往里推进,最后停在坐在桌旁看电脑的男人背上。   电脑界面停留在财经板块,股市红绿的线条高低起伏,男人的手在不停的敲击键盘,手边的水杯里白开水由冒着轻烟的温烫到透凉,水位却一直都没有变过。   他三十出头,可是鬓边已经生了几缕华发,他的目光很平静,并不觉得这是什么了不得的事。   直到妻子把一碟芝麻核桃糖放到他面前,然后抚摸着他的鬓边埋怨他不知爱惜自己,他才有些愧疚的笑笑,“我是不是老了,对不住啊,委屈你了。”   他的目光里有很多的抱歉,又似乎真的因为自己老了配不上妻子而有些难过,叶佳妤望进他的眼底,看见他竟真的有些哀求,一时间愣了愣。   但很快她就微微弯了腰,从后头将他的头颅拥进了怀里,“不委屈,有什么委屈的呢……”   她语音喃喃,眼底迅速的酸胀起来,这一刻,她和沈砚行仿佛就是故事里这对夫妻,他为了家庭奔波劳碌以致于华发早生,她也收敛了天真骄纵,从前那不喜欢某种食物的小任性早就已经不见了。   他们在岁月里慢慢发生着变化,面目或许尚且年轻,可是目光却已经染上了时光的痕迹,曾经的桀骜不驯已经失去,变做了温和与内敛。   叶佳妤竟有些恍惚,一瞬间差点就以为,这是他们的以后。   她笑着摸摸他的脸,问他:“吃糖罢?黑芝麻能乌发。”   “好啊。”他笑着应了声,目光里有深切的欢喜透了出来。   康恺极其满意镜头里两人的情绪,喊停之后还感慨了句,“果然是知心爱人,看看,都是真情流露。”   沈砚行还仰着头靠在叶佳妤身上,闻言面上的笑容愈发真切起来,伸手拈了块糖含在嘴里,还点了点头,表示对康恺这话的赞同。   叶佳妤脸红了起来,忙一把将他推开,手忙脚乱的模样,让沈砚行觉得好笑极了。   他把剩了一半的糖果递到她嘴边,硬是让她吃下去,“好吃罢?你做的糖,特别甜。”   叶佳妤含着糖抿抿唇,红着脸笑起来,阳光落在她的脸上,在他的眼里定格成了一幅画。   他想起一句话来,“脉脉眼中波,盈盈花盛处”,他仔细的看,却望见她的眉眼盈盈处也有自己的影子。   心像是一下就安定了下来,他想,无论前路有多少未知的艰难,自己也能够披荆斩棘了。 第57章   或许因为是真的情侣, 叶佳妤这次拍摄的临场发挥尤其好,收工得很快, 沈砚行揣着一盒新鲜的黑芝麻核桃糖向杨洛他们道别,和叶佳妤一道离开工作室。   叶佳妤没有将自己的车开回去,非要坐他的, 还要抬手给他看自己的手腕,“好不好看?”   依旧是他近日送的那支和田玉墨玉青花籽料镯子,挂在她莹润的腕上, 愈发显出了温润的光来。   沈砚行低头仔细看了眼,郑重点点头,“好看, 下回给你寻个别的。”   “好啊。”叶佳妤笑吟吟的应了声,她当然不在意这需要花多少钱, 反而更在意他这片心,这种东西, 有时候有钱都未必能寻到呢。   她静了一会儿, 忽然觉得有些奇怪, “你今天怎么来我们工作室了, 店里头没事?”   沈砚行被她问了一句,心里头有片刻的紧张, 面上却平静的哦了声,“省博过些天有个新展, 我过去看看帮不帮得上忙, 顺道过来看看你。”   叶佳妤不疑有他, 仍旧好奇道:“是什么主题的?”   “古家具特展。”沈砚行打了下方向盘,车子在红绿灯路口转了个弯,他望着前方的路况回答着叶佳妤的话。   他故意隐去了去找叶锐渊一事,但提起的展览却也不是假事,且之前他的确抽空去看了一眼,所以也没什么骗人的心理负担。   见他容色淡定,叶佳妤就更加深信不疑了,还特特问起时间,沈砚行见她有意,便笑了起来,“过几天罢,等布置好了,我们一起去。”   待回到了延和居,叶佳妤高高兴兴的冲莫桦打了声招呼,还没说上几句话,就见她抬手冲一边指了指。   叶佳妤愣了愣,下意识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一眼就望见了那架新立在书案后头的四折屏风。   屏风上飞天栩栩如生,叶佳妤往前紧走几步,绕过了桌案站在了屏风跟前,忍不住伸手去轻轻触摸那飞天像。   沈砚行走到了她身后,主动给她解释道:“这是何润何老师的大作,金漆百宝嵌飞天屏风。”   叶佳妤闻言又愣了愣,头歪了歪,仿佛在想些什么,沈砚行以为她听不明白自己说的,便又给她细细讲了一回这金漆百宝嵌屏风是怎么做的。   这屏风用的正是金漆镶嵌髹饰技艺,这门技艺是金漆、镶嵌和髹饰工艺的结合。   金漆又叫金髹,是用金粉作为漆器的装饰,镶嵌则是指在金漆作品上嵌入玉石、金银片、贝壳等奇珍的技艺,而所谓髹饰,既指用漆来装饰器物,亦指以漆为文饰的制品,制作时可分为设计、制胎、髹饰漆胎和装饰四大步骤。   元代油漆局、清宫内务府造办处等官府手工艺作坊的兴起,为漆器发展奠定了基础,清王朝的灭亡这一宫廷艺术流向了民间,不再独为皇室能享用。   叶佳妤原本在想其他,却又不由自主的听得入了神,等他说完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忽然回过神来,双掌一击,“这位何老师,是不是就是曾经上过电视的那位,做了个特别好看的美人图屏风那位?”   沈砚行点点头笑了起来,“对,就是这位。”   “哇,这屏风可真值钱呐!”叶佳妤忍不住叹了句,惹得沈砚行终是笑出了声。   后来沈砚书像和他约的那样过来,进门就问那琴给人家了么,不等沈砚行搭腔,就见叶佳妤忙忙扯着他衣袖让人看那屏风,又迫不及待的夸赞了一番。   沈砚书也觉得惊讶,仔细观摩一回,心道果然是做生意的料,定点亏也没有吃,回头冲他弟弟拱拱手,“佩服,佩服。”   沈砚行颇为得意,却又力持镇定,只眼角皱起的浅淡纹路泄露了他的真实情绪。   叶佳妤坐在那张美人榻上,屈起手指敲了敲扶手,“笃笃”两声沉闷的声响过后,她仰着脑袋望望沈砚行。   “……怎么了呢?”沈砚行原本正和沈砚书谈论屏风上的图案,察觉到她的视线,忙转头来关切一句。   叶佳妤不说话,笑着扭头往一边看了看,沈砚行顺着他的视线,将目光落在正和穆牧说话的莫桦身上。   他们似乎在对账本,穆牧牛高马大的,站在莫桦身旁双腿微微分开着,腰也是微弯着的,似在刻意迁就什么。   “阿渝,你来。”沈砚行抬手在叶佳妤眼前挥了挥,把她的注意力引向自己。   叶佳妤好奇的凑过去,听见他用极低的声音将昨晚问到的事告诉她,“……所以穆牧其实根本就不是喜欢那姑娘。”   “难怪他那么干脆不肯复合。”叶佳妤愣愣的嘀咕了一句,“他怕不是个棒槌罢,小莫让他干嘛就干嘛……”   “行了,别人的事不用咱们操心。”沈砚行笑着抬了抬手。   叶佳妤觉得额头一痛,原来是沈砚行曲着手指往她前额处叩了过来,她龇了龇牙,抬手捂住额头就跑了。   大约是刚刚知道了穆牧居然对莫桦抱有别样心思觉得有些怪异,于是叶佳妤一直盯着莫桦看,来回的打量着她的脸。   她的目光过于明显,甚至有些露骨,莫桦被她看得有些坐立不安,“佳、佳妤……你怎么了?”   “没怎么啊……”叶佳妤笑眯眯的,托着腮望住她哎了声,“小莫,你觉得穆牧是个什么样的人?”   莫桦一愣,“……怎么突然问这个?”   叶佳妤哦了一声,目光有些闪烁,“我刚才看他听你讲话的样子,明明那么高大一个人,偏偏有些乖巧的影子,乖萌乖萌的,我就想起我们工作室有个小姑娘,感觉同穆牧很搭,你说我介绍他们认识好不好哇?”   “你、你介绍就介绍,问我做什么……”莫桦又愣了愣,目光有些不自在的挪开,不敢去看叶佳妤的眼。   叶佳妤抿抿唇偷偷笑笑,她当然不可能真的介绍穆牧同孟孟认识,但却很想试探试探莫桦,“当然要问你了,我得了解穆牧是个什么样的人,要不然一坑就是坑了俩,我哪边都不好做人的。”   莫桦闻言沉默了下来,好半晌才开腔,“还行罢,你别看他长得牛高马大,其实性子一点都不粗糙,也算是体贴懂事,喜欢一个人就是一门心思想着对方,做事能力也有,要紧的是老板肯带契他,日后也不用担心会被欺负……”   她像是打开了话匣子,噼里啪啦的说着穆牧的好处,叶佳妤紧盯着她的脸,没错过她一开始的不情不愿,以及当下的坦荡。   看来她说的都是真心话,穆牧在她心里就是她口中所言的样子,叶佳妤心念一转,只觉得穆牧有戏了。   她按捺住心里的窃笑听完莫桦对穆牧的评价,脚下转了个方向,又蹭回沈砚行身边了。   沈砚书见她团团转,不由得无奈,“你怎么跟个蜜蜂似的忙,阿行你也不管管她。”   “在自己家,管她做什么。”沈砚行毫不在意的应了一嘴。   叶佳妤也不把沈砚书这话放在心上,凑到俩人中间,又回头看了眼莫桦,这才低头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他们。   沈砚书听完后若有所思的摸摸下巴不说话,沈砚行则还是原先那句,“别人的事,咱们不用操心这么多,你就是工作少了。”   “还少啊……”叶佳妤撇撇嘴,正要反驳,就听见外头一阵脚步声经过,她在美人榻上转了个身,看见辜俸清的身影一闪而过。   待她刚转回身,就听见冯薪同沈砚行在说话,“这是哪里来的屏风,好漂亮,画的是飞天?”   沈砚行三言两语的给他和随后进来的辜俸清介绍起屏风的来历,辜俸清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咕咚咕咚的牛饮完,脊背往后一靠,长长的吁了口气。   “怎么这么累?”沈砚书摇摇头,关切的拍了拍他的手臂。   “何钦死了。”辜俸清应了一句,视线在所有人面上滑过,他的动作很慢,让人觉得沉甸甸的。   叶佳妤和莫桦本已经要去厨房料理晚饭,闻言却不约而同的停了下来,接着就听沈砚行沉声问道:“怎么死的?”   “今天早上环卫工人在江面上发现一具浮尸,吓得打电话给附近的派出所,片警去看了,脸都泡肿了,认不出是谁,带回去给法医检查,在尸体身上发现一枚手表,限量版的,顺藤摸瓜查出是何钦,连忙报到了老韩那里。”辜俸清双手在桌上十指交叉,拇指时不时就相互摩挲一下。   沈砚行又问道:“韩队他们认为呢,自杀还是他杀?”   辜俸清舔了舔嘴唇,嘿了声,“真是巧了,老韩他们刚刚摸查出个事儿,何钦的老婆枣枣有个很隐秘的情夫,是本地一个公司老总,和何钦是酒肉朋友,俩人好了有几年了,一直都很小心,几乎没人知道,男的去年底刚离婚。”   “离婚?”沈砚书摸了摸下巴,看了眼沈砚行,看见他眼里与自己同样的迷惑,“为什么离婚?”   “不知道,他前妻也说不就个所以然来,只说早就知道他在外面有女人,就是不知道是谁,不过也没关系,本来早就是各玩各的了。”辜俸清耸耸肩,也觉得有些奇怪,“他前妻说了,俩人早有默契,她从不管丈夫在外面的事,丈夫也从没提过离婚,没想到这次倒破了例。”   沈砚行眉头皱了起来,“真是奇怪……”   他顿了顿,又抬眼去看辜俸清,“会不会是何钦的老婆和情夫合谋……”   他这句话没说完,但所有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辜俸清点点头,“我们都怀疑是,而且还有一件事,我们查了枣枣的那个情夫,原来在和前妻离婚之前,那男的就已经出现了财产危机。”   “所以很可能是为了求财。”沈砚行接了一句,何钦因为家里有钱,所以买了不少的古董,这些古董很多在这几年的收藏热潮里已经身价翻番,甚至翻了好几番。   辜俸清又点点头,“老韩那边应该有更多的证据,想来真相很快就会水落石出,到时候就一切都知道了。”   他不是经手这个案子的人,就算仗着和韩文州的交情,有些事能知道的也只是七八分,但是何钦案已经过去好些天了,到了这一步,离真相也该不远了。   既然辜俸清已经这样说了,沈砚行他们倒也没有继续追问,只冯薪回头冲两个姑娘挥了挥手,“两位,故事讲完了,咱们什么时候开饭?”   叶佳妤吐吐舌头,拉着莫桦转身往厨房走,一面走还一面故意大声道:“小莫呀,我们今晚吃素好不好?能减肥呢。”   说着话就见她们已经进了厨房那道门,就在原处的几位男士都哭笑不得起来,辜俸清拍拍桌子对着沈砚行笑骂了句,“看看,都是你惯的。”   “我不惯着她,难道惯着你?你就直说,是不是嫉妒?”沈砚行斜了他一眼,轻蔑的轻声说了句。   辜俸清被他一噎,半晌说不出话来,拉着脸整个人往冯薪那边倒去。   冯薪给他倒了杯茶,叹口气劝道:“早和你说佳妤就是沈二的逆鳞,你不听,偏要去撩拨他,被他怼了,你怪谁?”   他说着拍拍辜俸清倾斜过来的肩膀,有些头疼的又道:“好了,别像小孩子似的耍脾气,好不好?”   “……我也就是看在你面子上。”辜俸清不情不愿的翻了个白眼,嘀咕了几个字。   他难得孩子气,对面的沈家兄弟俩都饶有兴致的看着他,面上的笑意闪烁,让他不由得红了耳朵。   沈砚行别过眼,端了茶盅,“对了,我早上去找了叶锐渊,看样子他是什么都知道了。”   “知道就知道,又不是我们的错。”冯薪无所谓的耸耸肩。   沈砚书赞同的点点头,又问他:“那他怎么说?”   “大约是派几个人悄悄保护着阿渝罢。”沈砚行垂了垂眼,并不担心叶锐渊会找来不合适的人来干这件事。   他低头抿了口茶汤,还是温的,他转眼望向大厅另一边的柜台,玻璃正反射出微弱的寒光来。 第58章   叶佳妤晚上回了家, 还没坐下就被叶锐渊叫走。   叶锐渊的书房和沈砚行的风格完全不同, 一应的黑灰二色, 简单到了几乎冷淡的地步, 他正站在窗前,往外望着, 好像是在看楼下的灯火。   “哥,唔……你找我什么事呀?”叶佳妤笑眯眯的,嘴里喊着一块糖, 语音含含糊糊的。   叶锐渊转过身来, 点点头道:“是这样,明天开始刘标和方莫会跟着你外出,我先知会你一声。”   叶佳妤咬糖块的动作顿住, “……为什么又让标哥和莫哥来,你那边不用他们?”   刘标和方莫在叶佳妤念中学时就已经进了叶氏,最开始也是由叶庭生安排来保护女儿的, 后来叶佳妤上了大学, 一路平安无事, 叶氏保护工作做得好, 加上她女大十八变又低调, 后来基本没什么人知道她和叶氏的关系了,叶锐渊就做主把人撤了回来。   撤回来之后的刘标和方莫被安排进了安保部,叶锐渊很看中他们, 直接就让他们做了主管, 平时就负责安排他外出时的安保工作。   这样重要的两个人竟然被再次安排出来保护自己, 叶佳妤又不傻,敏感的望了她大哥一眼,“哥,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   叶锐渊目光一闪,笑着摇摇头,否认道:“我是觉得现在外面事情多,不定哪天有不长眼的把主意打到你身上,以防万一罢,他们俩以前就跟你,对你比较熟悉。”   他语气顿了顿,抬脚走了过来,然后继续道:“没事,不用担心,过一段时间我看着没什么事儿就让他们回来。”   叶佳妤盯着他看了好一阵,突然问了句:“沈砚行知不知道?”   “怎么这么问?”叶锐渊挑了挑眉,又摇摇头,“跟他有什么关系,还是说,你现在就不要大哥了?”   “……哦,是么?”叶佳妤收回目光应了声,顺从的不再追问这个问题。   她扬起脸笑笑,抱着叶锐渊的胳膊和他一起往外走,重新笑着讨好道,“怎么会,不管什么时候大哥都是无可替代的。”   叶锐渊有些无奈的笑笑,“你啊……少吃点糖,小心牙坏了。”   叶佳妤嘿嘿笑了两声,想起了很久不曾听人提起过的姑母叶昭仪,“姑姑什么时候才回来?”   她提起了自己的母亲,叶锐渊明显的愣了愣,面上笑容有瞬间的凝固,但很快就又变得轻松了起来,“哦,她啊,怕是很久都不回来了。”   叶佳妤一怔,“……为什么呀?”   “因为她遇上了一个据说是真爱的男人,所以结婚了。”叶锐渊耸了耸肩。   “结婚了?”叶佳妤在书房门口停住了脚,拽着叶锐渊的胳膊一件不可置信,“什么时候的事,爷爷、爸爸和二哥都知道么?”   叶锐渊点点头,“你去b市拍视频的时候我们就知道了,这几天一直忙,忘了告诉你。”   叶佳妤扁扁嘴,追问道:“新姑父是哪里人,做什么工作的?”   这句话一问出口,叶锐渊的面色马上变得莫测起来,不知是觉得好笑还是觉得赞叹,“说出来你怕是不信,你新姑父……是个意大利的黑/手/党教父,以后你去了意大利,可以打着他的旗号当螃蟹横着走。”   听完他的话,叶佳妤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她知道姑母叶昭仪是个很随心所欲的女人,而且她足够漂亮,男人们多少都愿意纵容她,可是她没料到有一天她能够走到这一步。   黑/手/党教父的女人,听起来真是风光得很,可是她知道,姑姑从此就被折断了翅膀,她不可能离开那个男人了,或许是因为爱,又或许是因为其他,因为她根本不可能离得开。   叶佳妤也只好叹了一句,“姑姑也真是勇敢。”   “你担心她做什么,要不是想好了,怎么可能会嫁,退一步讲,即便以后有什么,那也是该受着的。”叶锐渊表现得极其冷静,仿佛他们谈论的不是他母亲。   “……你不担心她么?”叶佳妤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声的问道。   叶锐渊兄弟俩见到叶昭仪的机会不比叶佳妤多,甚至因为他们是儿子,从她那里得到的温情都不如叶佳妤这个外甥女得到的多,可想而知感情其实并不如何亲密。   但是不亲密不代表不爱不关心,只是不会过分外露,“担心又如何,未来的事等到未来再想怎么解决。”   叶佳妤抿抿唇,突然又瞪大了眼,“这些事……我是不是全家最后一个知道的?”   叶锐渊见她睁大着眼有些委屈,有心哄她吧,又不好撒谎,于是只好忍笑点点头。   “……你们也太过分了。”叶佳妤丢开他的手,“都瞒着我,哼。”   她气呼呼的走了出去,“今晚吃素,没有肉了!”   叶锐渊在她后头苦笑着摇了摇头,真是谁做饭谁是老大,他的目光穿过客厅,又越过落地门的玻璃,望见院子里的花木,忽然又松了口气。   他知道叶佳妤不傻,但却不知她敏锐到了这种地步,仅仅一句话就想到了沈砚行,幸好她没有继续问下去。   可是叶佳妤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当她看着厨房水槽里哗哗的流水时,她自己问自己,要怎么办?   母亲告诉她,应该继续等待,等沈砚行自己把秘密告诉她,可是真的要等么?   她有些怕,怕一直被蒙在鼓里,会不会连想帮他,到头来都会来不及。   可是叶锐渊在吃了一顿荤素搭配得很好的晚饭之后,酒足饭饱的他在离开饭厅前忽然多说了一句,“阿渝,你说你的沈老板知道你姑父是个黑手党,会不会特别惊讶?”   叶佳妤收碗的动作一顿,迎着他的目光变得有些复杂,总觉得他会说这么一句是别有深意,但却摸不清到底是为什么,“咱们家的事,告诉他做什么。”   “你忍得住不讲再说罢。”叶锐渊挑挑眉呵了声,将手放进裤兜里,施施然的走了。   叶佳妤果然没有能忍住,第二天去延和居时就告诉了沈砚行。   彼时沈砚行正在接待一位客人,是先前跟他买了两幅民国瓷板画的张总介绍来的,叫翟寿,是个古玩收藏爱好者,据说也是开文艺品公司的。   这次他从别人手上收了件黄釉碗,但是不知真假,于是想让人鉴定一下,恰巧张总给他介绍了沈砚行,于是就来了。   这位叫翟寿的男人四十五六岁左右的年纪,穿着一件西式背带裤,白衬衫上打着小领结,头发梳得锃亮整齐,刚坐下就征得沈砚行同意点了根雪茄,两边手指各戴着一个祖母绿的戒指。   “沈先生,麻烦你帮我看看,我花了十万块,你说值不值?”翟寿往莫桦临时找来的烟灰缸里嗑了嗑烟灰,又吸了口烟,吐出个漂亮的烟圈。   沈砚行双手端着那碗,看见碗底刻着“明正德制”的底款,习惯性的问了句:“翟总是在哪里收的这个碗?”   “寿县。”翟寿哈哈笑了两声,一幅商人精明的模样,“早就听说有人手上有宝贝,碰巧他欠了赌债,我找了那赌场老板,他们抓紧时间去催债,我再找人搭个线,轻轻松松就买到手了。”   沈砚行目光一闪,想起自己留有遗憾的寿县之行,又不动声色的问了句,“既然要还赌债,他怎么等到翟总您出手才想到要卖?”   翟寿又吸了口烟,“哪有,他早就想卖,不过卖家不是寿县当地的,所以我就捷足先登了,做生意嘛,当机立断很重要啊,沈先生你说是不是?”   寿县地方小,发生同样事情的可能性实在微乎其微,沈砚行此时已经能确认手里这只黄釉碗就是当初盛穰想让他看却又没能看成的那一件。   不知道这算不算巧合,当初在寿县无缘得见的黄釉碗,今日竟然出现在了h市。   尽管对翟寿得到这个碗的手段颇有微词,但沈砚行却不会在鉴定时做什么手脚,他仔细看过,“这就是正德年间寿州窑的东西,很完整难得,翟先生慧眼识珠,拿去拍卖可以赚一大笔,留着日后也能再升值。”   翟寿听了他这话,似乎极其高兴,将手里的雪茄摁灭,拍着大腿哈哈大笑,又爽快的签了张支票,大方道:“多谢沈先生,这是小小心意,请您笑纳。”   这是他给沈砚行的鉴定费,沈砚行并不觉得他给多了,只是微微笑着点点头,道了声多谢。   叶佳妤就在此时进了门,脚步不快不慢,声音却早早传了过来,“沈砚行,旺财呢,快让它出来吃好吃的!”   她连名带姓的叫着沈砚行,声音清脆如出谷黄莺,翟寿下意识就跟着沈砚行一起望了过去。   见是个眉目秀致如画的年轻女郎,穿着一身雪纺的裙子,面上挂着笑,十分的温柔,他愣了愣,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她。   “穆牧带着它在院子里玩,你进去找罢。”沈砚行温声应了句,目光紧跟着她。   叶佳妤往他这边看了眼,见有陌生人,于是便礼貌的笑笑,很快就消失在了他们的视线里。   翟寿回过头,目光闪烁的看了眼沈砚行,“这位是尊夫人?”   沈砚行不置可否的笑笑,端起了茶杯来,抿了口散发着清香的茶汤。   这就意味着他想送客了,翟寿知趣的起身告辞,带着他的那只黄釉碗,沈砚行也没有留客的想法,只道了声慢走便作罢。   待翟寿一走,叶佳妤就从后院钻了出来,看见桌子上那张万元的支票,拿起来看了看,好奇道:“来找你做鉴定的?”   沈砚行点点头,她就又问:“你们做这种鉴定,需要有资格证么?”   “有是有,我有个国家文物鉴定估价师的证,不过这一行就算有证也不一定有用,主要还是看名气,多少人没证也照样凭本事给人掌眼。”沈砚行笑笑,站起身来把没喝完的茶汤倒进了茶盘。   叶佳妤长长的哦了一声,拿着那张支票翻来覆去看了两遍,心里有些嘀咕,他这钱怎么这么好挣。   她发着呆,又想起昨晚知道的事,忍不住攀着沈砚行的手臂跟他咬耳朵,“我跟你说个事……”   美人在侧,淡香缭绕,沈砚行哪里听得清她说了什么,只觉得心猿意马,要不是听见她话里“黑手党”三个字,未必能回过神来。   他搂着叶佳妤柔软的腰肢,一时怔住,“……你说什么?”   叶佳妤嗔怪的拍掉他占自己便宜的手,哼了声,“我说,我新姑父是个黑手党,混道儿上的!”   说着她又嘟囔了一句,“果然大哥没说错,告诉了你,你肯定很惊讶。”   离了她身旁沈砚行倒是神智清明了起来,闻言不由得一愣,随即眯了眯眼,“是啊,很惊讶……”   这件事,或许也该让辜俸清他们知道,原来叶佳妤竟然有了一把新的保护伞了。   这是好事,天大的好事,他的软肋穿上了铠甲。   古玩街的路口,一辆黑色的奔驰车里,翟寿正在打电话,那个放了黄釉碗的木盒正躺在一旁的副驾上。   他的脸上不复刚才在沈砚行面前时的精明,反而显得越发冷酷,“义父,我已经见过沈砚行了。”   “他怎么样,过得好吗?”一把粗哑的嗓音透过手机传了过来。   翟寿点点头,“很不错,根据我调查的结果,他在文物一道上的造诣以后只会更好,有了他的眼睛,我们将会得到更多财富。”   那人哈哈笑了两声,“所以我说,他才是无价之宝,值得再冒一次险。”   翟寿应了声是,却忽然想起了在延和居见到的那个人,“对了,我在他那里见到一个人,和李卓的太太长得很像。”   李卓是个意大利华裔,祖上出身洪帮,他的父亲娶了上任教父的爱女,他深得他外祖父的宠爱和信重,踏着尸山血海成了黑手党的现任教父,在道上说一不二,是个出了名的狠角色。   传闻他对新婚太太十分宠爱,曾经为了她灭了诺那家族满门,如果今日见到的这位年轻女郎和李太太有关系,那处理起沈砚行来,就不能按照原来设想的那样从她那里下手了。   电话那头的人沉默了许久,而后他听到对方低沉的声音,“是么?我们绝不能因小失大,李卓不是我们得罪得起的,事情暂时缓缓,先调查这个女孩的背景。”   “我知道,马上去办。”翟寿应了声,挂了电话,面无表情的发动车子。   前方路口有红灯亮起,他透过后视镜看到背后的车流,心里忽然有些摇摆不定起来,不知道这次是对是错。   他们原本以为长大的沈砚行不过是只稍微成长了的猫咪,只要控制住了,就能为他们所用,可是没有想到,这只猫咪,竟然有了利爪。 第59章   翟寿从延和居离开了,叶佳妤并没有将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陌生人放在心上, 和沈砚行说了话后就又跑去找莫桦了。   莫桦已经在厨房, 她走近门时看了一眼里面,只见穆牧正站在莫桦身旁洗菜, 两个人的背影并排在一起, 显得十分搭衬。   她立即就停住了脚步, 躲到了门边儿上悄悄的往里看, 想起沈砚行告诉过她的话, 于是又忙转身蹑手蹑脚的往回走。   “不是去找小莫了么,怎么又回来了?”沈砚行端着茶盅站在门口,一转身就看见她又从厨房那边回来了。   叶佳妤蹭到他身边去, 亲昵的挽住他的手臂, “穆牧在呢,我不好打搅的。”   沈砚行低眼看看她攀在自己手臂上的葱白手指,皮肤感受到她手心的柔软和温暖,心头忍不住有些缱绻在缭绕。   他伸了另一边手过来, 把茶盅里还温着的茶喂给她,这样的亲密的动作他已经在短短是时间里就已经习惯, 习惯到有时候会让他生出一种错觉,他们已经在一起很久很久了。   叶佳妤咂咂嘴, 拉着他往回走, 然后听见他道:“明天早点过来, 我们去看古家具特展, 好不好?”   叶佳妤哦了一声, 想起明天是周五,于是她认真的打商量,“午后可不可以?我早上要写稿子的。”   沈砚行应了声好,她见他嘴角噙着笑,心情明显很不错,于是眼珠子转了转,同他提起了要求来,“我陪你去看展览,你也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   “你先说是什么。”沈砚行扭头望了她一眼,自忖还没被美色迷惑了心思。   叶佳妤坐在美人榻上,榻矮,沈砚行又站着,她坐在上面就得微微仰起头才能看清他的眼睛。   她抿着嘴唇笑,“那要是这件事你不想做,是不是就不会做了?”   “想听真话还是假话?”沈砚行在书案后坐下,一扭腰就和她面对面对视着了。   他的眼里有明显的笑意,叶佳妤睨了他一眼,“当然是要听真话。”   “那我告诉你,如果这件事我不想做,我首先会想办法说服你,如果你实在不能通融,那我也许是会去做的,因为我不想因为一件事就让你不高兴。”沈砚行把手掌平放在膝盖上,直视着她的眼。   他顿了顿,眼角弯了起来,“不过,我相信你不会让我为难,对不对?”   这已经算是他的攻心之术,叶佳妤瞪着眼望着他,有些迷茫,有些困惑,仿佛有些不敢相信这是他对自己说的话。   多少男人会为了哄女朋友或者太太欢心,明明很不乐意做某件事,偏偏还要装作很乐意的样子,同她讲:“只要能让你高兴,我什么都可以做。”   这没有错,但却会让他觉得委屈,而他潜意识里的不情愿,或许就会投射在做这件事时的行动上,提要求的人看了也未必会开心。   叶佳妤仿佛又多认识了一点沈砚行,他眼底盛满的坦诚让她觉得心折,这样很好,他们能够知道彼此的真实想法,这才能互相体谅和迁就,谁也不必觉得委屈。   一段感情走到最后会如何,一是选择,二是经营,你选择了一个人,要和他一起经营这段关系,经营手段不一样,结局也就不一样。   沈砚行盯着她看,想看看她会有什么反应——这样的对峙,就像一场你来我往的试探和交锋。   “好呀,你要是不愿意,我一定不勉强你。”叶佳妤抬了抬下巴,掷地有声的回了一句。   但她也顿了顿,然后语气软了下来,整个人显得有些可怜巴巴,“可是我觉得,我真的需要你的帮助。”   女孩子最大的优势或许就是在这种时候,因为这个人喜欢你,对你没有防备和底线,所以你可以随意的向他撒娇,并且以此达到自己的目的。   沈砚行好笑的挑挑眉败下阵来,“我说祖宗,你能不能先说是什么事儿?”   “我老板看了上次你出镜的视频,觉得很好,想请你和我们长期合作,嗯主要是和我,不知道你愿不愿意,他说可以付出场费的。”叶佳妤托着腮,眨巴着眼睛同他打商量。   尽管上一支视频拍好后还没有播,但罗老刀看过之后却觉得沈砚行和叶佳妤配合得极好,而且沈砚行的外形条件很好,所以希望他们以后能经常一起出镜。   沈砚行闻言眉头一皱笑了起来,“那你们打算给我多少?”   叶佳妤张嘴就要说,却被沈砚行伸了根食指过来抵住了唇,她安静下来,沈砚行就拿起了放在一旁的手机。   他利落的打开了微博个人主页,递到她眼前,“你看看我这个号,配合你出场,收多少钱好?”   个人主页上的头像左下角有个闪闪发光的金v标志,粉丝已经几百万了,是个名副其实的大v了,叶佳妤惊讶的望着那个叫“纸上春秋”的账号,“原来这是你么?”   “我一直都没有机会告诉你这是我。”沈砚行耸耸肩,眼角的笑容更加明显了。   叶佳妤把手机塞回去给他,嘟囔着道:“……你让我静一静。”   自己的男朋友居然是个比自己粉丝还多的大v,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让叶佳妤有些难以消化,她望着沈砚行有些疑惑,“有什么是你不懂的么?”   沈砚行的表情立即变得哭笑不得,他揉了揉叶佳妤的头,叹了口气,“很多都不懂,好了,我答应你,而且如果你能说服工作室以后把有我出场的拍摄地点都放在这里,我可以分文不收。”   “……为什么?”叶佳妤怔怔的,仰着头看已经站了起来的男人。   他低下头来,在她的唇上啾了一口,哄道:“因为见你比挣钱更有乐趣啊。”   当然了,那鸡碎一点的钱不要也罢,就当是家属支持工作了。   可是叶佳妤却忽然想起了他曾经说过的另一句话,“你不是觉得赚钱比谈恋爱更有趣的么?”   沈砚行已经走到了长桌旁,闻言脊背一僵,沉默半晌才出声,“此一时彼一时。”   叶佳妤撇了撇嘴,在他背后有些鄙视的冲他吐了吐舌头,吐完之后又忍不住笑,趴在美人榻扶手上望着他笔直的背影,眼睛渐渐就有些发直。   好歹算是解决了眼前这件事,吃过饭后她就回去了,回到家门口还特地跑去和跟着她的刘标和方莫打招呼,“又麻烦你俩了。”   刘标和方莫和这位大小姐熟,知她是个好说话的,于是调侃道:“你什么时候结婚了,有姑爷跟着了,就不用我们啦。”   叶佳妤红着脸点点头,冲他们挥挥手,然后转身跑了,走之前又按照大哥交代过的那样,把第二天的行程告诉他们。   到了第二日和沈砚行约好的时候,刘标和方莫也跟着去了延和居,只是沈砚行却道:“特展在早上刚刚布置好,我们是提前去看的,人员上……恐怕我一个人没办法把两位也带进去,如果相信我,可以在门口等我们么?”   刘标和方莫自然应好,到了省博,沈砚行和叶佳妤下了车,从员工通道进了博物馆,迎面就看见摆放的海报。   海报上是一把精致的黄花梨圈椅,还有工作人员在调整海报的位置,叶佳妤忍不住问沈砚行,“明天就能看了,为什么要今天来?”   “我们提前来,人少,能看到更多东西,明天既是第一天又是周末,来了只能看人。”沈砚行带着她往里走,路上遇到熟悉的工作人员,还寒暄了两句。   博物馆里只有寥寥几人,全都看得认真仔细,交谈声音也很低,所有展品都摆放有序,甚至仿佛有人在使用一般,充满了生活气息,隔离带还没有拉上,只有工作人员在旁监督,有些展品都可以近看甚至用手去摸。   叶佳妤看到一个红木制的妆奁,奁身为六瓣花形,分作三层,各层以子母口相套合,上有盖,下有托盘,盖面还雕刻了团花牡丹,奁身外壁则刻迎春、荷花、秋葵、梅花等四季花卉,卡片上写着是“唐团花纹奁盒”,雕刻纹饰精美而细致。   她下意识想伸手,但又不敢,到底是古物,万一碰坏了怎么办,她的手停在半空,听见身旁一个年轻的女声道:“没关系的,木头的东西,碰了也不容易坏。”   叶佳妤回过头,见到是个不认得的人,于是表情有些迟疑,对方却认得她,眨眨眼道:“砚行哥现在带你来,就是因为这个时候有的展品是可以触摸的,正式开展就不行了。”   原来是这样,叶佳妤现在才想明白为什么沈砚行要赶在开展之前来了,对于普通参观者来讲摸不摸碰不碰是无所谓的,但对于沈砚行这种行家来讲却并非如此。   手眼并用总比只用眼去看要准确得多,很多肉眼看不见的小差异,用手却能触摸得到,因此现场大部分都是和沈砚行一样的人,他们看得极其仔细认真。   她同那位工作人员道了谢,又认真的摸了摸那只漂亮的妆奁,扭头看见沈砚行正站在一张拔步床边上,仔仔细细的观察着,她并不想打扰他,于是自己走到了另一边。   省博的这次特展布置得很有意思,让人仿佛看见主人在使用这些物件时的模样和场景,极其生活化。   一张黄花梨的书案,案上有闲搁的笔,刚研的新墨似乎还散发着清香,宣纸平铺在案上,压着一对和田玉麒麟镇纸,似在等待主人来书写,刻有仙鹤的端砚雕工精湛,书册在桌边随意摞起,好像主人刚刚离开,并且不久就会回来。   叶佳妤觉得极其有趣,不由得驻足观看,正看着,忽然听到旁边有一把惊讶的女声传了过来,她下意识的转身,却碰上了一个脚步不稳的女人。   女人四十岁左右的年纪,穿着一身利落的女士西服,手里似乎抱了一摞书,又不小心被展区的护栏绊了一下,和护栏一起摔了下去,工作人员一面道歉,又一面扶起了被撞倒的护栏。   女人已经爬了起来,正蹲在叶佳妤的跟前收拾散落的书还有文件,叶佳妤忙蹲了下来帮忙,对方连声道谢,还吐槽自己道:“真是没有带脑子出门,难得提前来看一次展览,没学到多少东西,反而让自己摔了。”   “您也是搞文物工作的?”或许是因为沈砚行的关系,叶佳妤先入为主的猜测着对方的职业。   女人点点头,笑道:“是啊,你也是么?”   她表现出了极大的善意,但目光却是幽幽的,叶佳妤看不明白她眼里的内容,只是摇摇头,“不是,我陪家里人来的。”   叶佳妤站起来,把收拾好的纸张递还给了女人,女人刚想和她说话,就听见不远处有人喊了声,“阿渝,过来。”   叶佳妤听出是沈砚行的声音,转头看了眼,又忙同女人道了声不好意思,转身就小跑着回到了沈砚行的身边。   女人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微微笑了笑,男人叫的可能是女孩的名字,对于这样无意中得到的信息,她挑挑眉,转身走了。   叶佳妤到了沈砚行身边,发现他还在看那个拔步床,有些疑惑的打量了一回,“这张床,是不是和你房间的有点像?”   “只是有点像,你看以前的拔步床,床边还有梳妆台和马桶,现在的哪里有,只不过是借了个形,实际上差得远了。”沈砚行拉着她的手,指着展区里那张拔步床一点一点的给她做着讲解。   时间已经临近下午闭馆的时间,其他正常开放展区里的观众好像也逐渐离开了,外面的声音已经变弱,叶佳妤站在沈砚行的身旁,听讲间隙抬头看了眼他的侧脸。   他的侧脸线条流畅匀称,像精雕细琢而来,他的目光沉稳而坚定,叶佳妤挪开视线,继续在他低沉悦耳的讲解里继续看着眼前的拔步床。   一张床能承载多少重量呢,也不过是一双人一生一世的同床共枕罢了。   明明很轻,等到一个人离开另一个人,就更轻了,可是又很重,那是一生的重量和光阴。 第60章   时间过得很快, 转眼就要到谷雨, 木子期从b市飞过来, 与叶佳妤合拍新的视频。   上一次拍的视频已经上传, 在网络上引起了一阵小轰动,这一代的网民们很年轻,也很爱国,他们喜欢说一句话, “此生无悔入华夏, 来世愿在种花家。”   他们宣传汉服,他们喜爱国学, 所以对于弘扬传统文化的哪怕只是饮食一道的雪月花时和木子期两位博主也都很喜欢, 原本没有关注她们的网友也纷纷开始关注她们。   叶佳妤很得意, 先是给他看自己的微博账号,“你看, 我的粉丝多了好多。”   沈砚行顺着她的心意夸了句, “嗯,阿渝真棒。”   他低着头,专注的看着面前的几块碎瓷片, 这是别人托他帮忙修复的一把紫砂壶,他决定在壶盖上锔一枝银制的文竹。   叶佳妤不在意他略显冷淡的语气,反倒有些着迷于沉迷工作的模样,觉得他此时浑身上下都在发着光。   可是有一件事她却不得不说, “明天我们拍谷雨的视频, 想就在咱们延和居后院拍, 行不行?”   上一次罗老刀为了他能答应出镜,于是同意了只要他出现的视频都在延和居拍摄,这次木子期过来,想要一个古色古香一点的地方,叶佳妤立刻就又想到了延和居。   沈砚行顿了顿,攥着手里一颗锔钉抬起头来,“已经到谷雨了么?”   叶佳妤点点头,他就应了声哦,“那就在这边拍罢,要帮忙就找莫桦。”   他说着话又低下了头去,叶佳妤不再打扰他,而是拿了本书盘着腿坐在了美人榻上,背靠着墙,一字一句的读着这本她最爱的外国名著。   开头有一句话,“凡是有钱的单身汉,总想娶位太太,这已经成了一条举世公认的真理。”   叶佳妤低声念了出来,忽然又兴致大发,开始骚扰沈砚行,“沈砚行,你给我念英文版罢?”   “it is a truth universally acknowledged, that a single man in possession of a good fortune must be in want of a wife”她听见一声有些无奈的叹息,然后是低沉和缓的声音接着传入耳膜。   他并不需要看原文,张口就把她想听的话说给她听,然后道:“好了,暂时不要打扰我,嗯?”   叶佳妤忽然怔住,她仿佛突然间置身于黑夜,身旁一切都不复存在,也无法触摸,她只听见悦耳的声音传来,仿佛是一个远古的迷惑人心的召唤。   她怔怔的,哦了一声,然后目光落在他沉静的侧脸上,一动都不肯不动,无比的珍惜和崇拜。   后来很多年她都没有忘掉这个下午,她坐在他身边的美人榻上,他给她念了一句英文台词,就这样猝不及防的,完成了他在她心里最完满的形象。   很普通,是他平日里最常见的模样,也是很多人认真工作时都会出现的一面,却是她心里最爱的样子,因为普通平凡,而得以长长久久。   这天她没有留下在延和居吃饭,她不在,沈砚行就让莫桦提前回去了,自己带着穆牧开车去了穆教授的办公室。   已经要到五月了,穆教授培养的牡丹花已经陆续开放,他点着两盆花同母亲讲条件,“我上回送了您两个花盆,您这次给我两盆花怎么样?”   “公园不是要办牡丹花展了么,你到时候直接去看不就完了?”穆教授有些疑惑的望着他。   沈砚行摸了摸鼻子,显得有些不好意思,“阿渝要在延和居拍视频,我那里一点花都没有,不好看。”   穆教授耳朵多尖,闻言立刻回头看住了沈砚行,“你说的是佳妤?”   沈砚行点点头,“矢志不渝的渝。”   穆教授恍然大悟的长长哦了一声,“这个名字挺好的,你去挑罢,多少都可以的。”   沈砚行已经渐渐习惯了求儿媳妇心切的母亲这样明显的区别对待,并不觉得不妥,转身招呼了穆牧去搬花。   穆教授养花的温室就是她的实验室,摆放着牡丹的区域里鲜花摇曳生姿,他仔细看看,又数数花盆的数量,决定只带走两盆。   眼前都是好花,精挑细选许久,沈砚行才选定了一盆青龙卧墨池和一盆金玉交章,和穆牧一起带回延和居安置好后才回的沈家去吃晚饭。   这两盆名种牡丹在第二天惹来了叶佳妤的惊叹,青龙卧墨池花色秾丽,正中的雌蕊瓣化成青绿色,狭长、翻卷的彩瓣,周围是墨紫色的多层花瓣,似一条青龙盘卧于墨池中央,与黄绿色花的金玉交章相互映衬,十分动人心弦。   “这就是传说中的黑牡丹么?”叶佳妤背着手,不敢去碰那盆青龙卧墨池。   沈砚行好笑,拉着她的手去摸了摸花瓣,“这是已经培育成熟的花株,明年还会开,你怕什么。”   叶佳妤有些不好意思,红了脸抿着唇笑笑,然后连忙扯开话题,“我去看看子期怎么还没到。”   她甩开沈砚行的手跑了出去,才刚刚到门口,就迎面碰上了木子期一行人。   杜悦兴奋的冲她挥挥手,“花时姐,又见面啦。”   叶佳妤点点头,刚要说话,就听见木子期问她:“怎么脸这么红,很热么?”   她一愣,忙抬起一边手捧住脸,不知要怎么回答才好,有些讷讷的,还是紧随出来的莫桦招呼着把人迎了进去。   沈砚行还站在院子里,身侧一左一右站着穆牧和旺财,面对陌生人,他的笑容并不热情,显得有些疏离。   木子期他们愣了愣,跟过来给叶佳妤充当助手的孟孟倒是和沈砚行略熟悉些,忙打招呼道:“沈老板上午好,打扰了。”   “没事,你们忙,我在前头,有需要帮忙的就找穆牧和莫桦。”沈砚行见过一面叶佳妤的合作伙伴,知道对方长什么样之后就要撤退。   离开前他还笑着问了声孟孟,“旺财你们要不要?”   孟孟不知道,回头去问叶佳妤,叶佳妤想了想,目光落在那两盆牡丹花上,打了个哆嗦,扭头问他:“旺财知不知道这两盆花不能吃?”   “昨晚才带回来的,没来得及教。”沈砚行笑容深了些,语气也温柔了许多。   叶佳妤叹了口气,“那就算了罢,要是吃了花……”   “它们还会再开,不过它不在也好,免得扰乱你们的现场。”沈砚行笑笑,拉了拉旺财的链子,带着一步三回头的大狗走了出去。   待他一走,杜悦就大大的松了口气,“花时姐,这是你老板?感觉有点……凶?还有那藏獒……”   她想不到合适的形容词来形容沈砚行方才的冷淡,叶佳妤耸耸肩,“不,那是我男朋友,你和他不熟他才这样的,以后就好了。”   孟孟凑过来把衣服递给叶佳妤,附和道:“其实沈姐夫人还不错,旺财也很乖,别看它凶,不咬人的。”   总归是借了人家的地方拍视频,人家帮了忙,自然不好在背后议论什么,一行人换衣服的换衣服,架设备的架设备,马上就忙碌了起来。   谷雨时节,南方有采摘茶叶的习俗,而北方则有食用香椿的习惯,因为谷雨前后正巧是香椿上市的时节,这时的香椿醇香爽口营养价值高,因此有.;雨前香椿嫩如丝.;之说。   采摘茶叶现在是无法实现了,于是只好拍泡茶的场景,她们自己准备的茶具刚刚摆上,就见莫桦从外面进来了。   她手上捧着一套雨过天青色的茶具,笑着对叶佳妤点点头,“老板说了,让你们用这套龙泉瓷来拍,茶叶也是家里现成的,前几天定的雨前龙井刚刚送来。”   她说着话,目光又瞥了眼那两盆话,又回头笑道:“老板还让我给你说句话,说是谷雨三朝看牡丹。”   叶佳妤眨眨眼,忙转身去把那盆青龙卧墨池搬到了桌子上,招呼莫桦道:“这样摆可以么?”   莫桦站远了些,然后对她点点头表示可以,又扭身提高了声音叫穆牧拿茶叶罐过来。   红木桌案上龙泉瓷的雨过天青色幽淡隽永,真正是古书里描述的那样,青如天,明如镜,映衬着牡丹和蓝天,显得和谐而幽雅,仿佛一下就穿越回了几百年前的某个春日。   “真好看。”木子期忍不住赞叹了一句,叶佳妤听见,偏过头去冲不知何时出现在院门边上观望的沈砚行眨眨眼,面上一派的自得和骄傲。   沈砚行看着她一身粉色的半臂,头发结成了个和83版《红楼梦》里黛玉很像的垂髫分肖髻,簪了珠花,清淡又雅致。   只是他看着看着,却生出一个念头来,若是有机会,让她换上大红的襦裙,梳成牡丹髻,再簪上那朵盛开的青龙卧墨池,一定比仕女图中游春踏青的贵族女郎要好看得多了。   他暗自想了半天,那一头的叶佳妤和木子期已经开始制作谷雨时节的应节美食了,《帝京岁时纪胜》中载有一味“香椿芽拌面筋”,将采的香椿芽以面粉糊缠裹,入热油炸食,其实就是现在的炸香椿鱼儿。   香椿是特地从市场买的新鲜的,还水灵得很,将香椿芽去根处理成均匀的小棵,洗净后放入沸水中焯烫,颜色变绿时就立即捞出,面粉加水、鸡蛋、淀粉、盐调成鸡蛋糊,香椿芽先裹干粉,再放入蛋糊中挂上糊后放入烧热的油锅,中火炸至成金黄色时捞出,放在垫了吸油纸的竹编小笸箩里。   此处没有土灶可用,只能勉强用个卡式炉,好在也不见过多违和之处,红泥小炉里水已经烧开,雨前龙井的香味渐渐冲入鼻端。   木子期将茶汤缓缓注入雨过天青的茶杯里,看见黄绿色的茶汤从打着漩到变得平静无波,就像她的心情,从刚开始的紧张到此刻的平静。   她扭头,看见叶佳妤正一手托着腮,一手拈了根炸香椿鱼儿放进嘴里,又抿了口茶,一副享受的模样。   很快就听见摄影师喊停的声音,叶佳妤立即就起身离桌跑了出去,扑到了沈砚行身边,把手里的东西塞进他嘴里,“你吃吃,子期的手艺可好了。”   炸香椿鱼儿的口感焦脆软嫩,味道鲜香,他嚼了嚼,问她:“你们这是拍了几个节气了?”   “春雨惊春清谷天……”叶佳妤掰着手指头开始背节气歌,然后道,“第六个了,上回一个星期把立春到清明都拍了。”   沈砚行点点头,“挺不容易的。”   “那我这样穿,好看么?”叶佳妤在他跟前转了个圈,期待的望着她。   她精神十足,这次的拍摄任务很轻松,以后也不过是每个节气来临之前拍一支罢了,远不似上次为了赶进度每天都要拍摄那样疲惫不堪。   沈砚行抬手摸了摸她的头顶,“好看,我刚才还想,你要是换了襦裙簪上花,仕女图都要被你比下去了。”   典型的情人眼里出西施,叶佳妤笑得像是打翻了糖罐子,拽着他的衣袖,问道:“你是不是因为我要拍视频,才讨了花来,还让小莫提醒我?”   沈砚行挑挑眉,“是你想多了。”   叶佳妤闻言不说话,半仰起了脸,任由光线落在她的脸上,抿着唇望住沈砚行,只一个劲的笑。   直把他笑得不好意思,匆匆别过头去,想躲开她那仿佛看穿了他内心的目光。   木子期隔了整个院子远远的看着他们,看见那个他们进门时略显冷淡的男人不好意思的扭开头,一时觉得好笑。   她收回视线,目光落在面前的茶杯和牡丹花上,只觉得暮春午后的这一方小院,景色实在是极美。 第61章   叶佳妤和木子期拍谷雨视频的这天恰好是周一, 晚上叶佳妤的视频就更新了, 正是上次拍的那支黑芝麻核桃糖的。   视频更新时,沈砚行正想起了之前有过的念头, 同穆牧道:“明天在院子里架一把秋千。”   他要做什么穆牧是从不质疑也不多问的, 更何况秋千这种东西想也知道是给谁的, 他当即就应了下来。   沈砚行转头继续玩手机,雪月花时的微博是他的特别关注, 虽然好像微博的特别关注经常失灵,但这次提醒得倒是很及时。   他点开视频,看见向着阳光的那面窗户有光洒落在地上, 斑驳成细碎的光圈, 那是因为透过了窗帘上圆形的图案。   男人坐在桌前, 留给镜头的只有一个背影, 女人从他背后拥住他的头颅, 他们微笑着对视,目光里只有彼此, 好似桌上的那碟糖都不及他们甜蜜。   视频最后的一幕, 是叶佳妤站在他身旁伸手去端糖果碟子时回眸的一瞥, 目光里有温柔缱绻如同搭乘飞机时从窗口望出去那层叠翻滚的云海。   他看见柔和的钢琴曲中有一个个字跌落出来, 组成了一句话, “谢谢你让我做你眼中的山明水秀, 菩提树下爱侣痴缠, 我们有大把的时光, 一起看天光乍破和夕阳余晖, 直至暮雪白头。”   沈砚行看见这句话,突然间就觉得喉咙有些哽咽,他不管这句话是不是叶佳妤写的,这一刻他相信这就是她心里的话。   因为眼神是不会骗人的,她还没有学会在一段感情里做出深情款款的模样来骗人,并且一生都不可能学得会。   他退出了微博,又忍不住返回去点赞,然后看见有一天评论,“总觉得视频里的男人和博主有什么关系,小姐姐的眼里有幸福的光。”   还有人写了一句,“这世上总有一个人,让你飞跃几千里只为团聚一天,也有人让你愿意洗手作羹汤陪他朝朝暮暮。”   沈砚行有些好奇,总觉得这句话意有所指,点进去一看,头像赫然是杨洛本人,他心里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   关了微博,手机又有信息提示音响起,他看了眼,发觉是邮件,于是起身去了书房。   叶佳妤第二天早上给他打电话,通知他下午要拍视频,问他有没有空,昨天晚上更新的视频点击量比平时多了几倍,一直占据着热门,罗老刀的意思,是趁热打铁多拍多和沈砚行拍几次视频保证以后的更新。   沈砚行想想昨天晚上收到的邮件,应了声好,就当做是同意了。   因沈砚行有午睡的习惯,叶佳妤特地在午后过去,同行的还有充当助理一职的孟孟和负责摄像的康恺。   知道他们要来,莫桦和穆牧已经把桌子在树下支好了,前一天拍摄时使用的卡式炉也拿了出来继续使用。   刚开始的制作过程并不需要沈砚行的出现,他在楼上书房的窗边往下看,看见她正把提前泡了一夜的去皮绿豆放入蒸锅。   等待绿豆彻底蒸得烂软的过程要许久,叶佳妤在院子里四处张望了一番,目光落在一旁不远处的秋千上。   她愣了愣,前一天和木子期拍摄时这里还是空无一物,并没有秋千的影子。   她看了眼正在围观的穆牧,穆牧抬手指了指高处,她纳闷的抬头去看,就见沈砚行正倚在窗边笑着看向她。   叶佳妤脑海里有什么一闪而过,快得根本抓不住,她扶着桌边,仰头扬声问他:“新的秋千么?”   沈砚行点点头,也没说什么,但她就是知道,这是给自己的。于是她兴致勃勃的走了过去,小心的在秋千上坐下,脚尖用力一点地,人就晃晃悠悠起来。   康恺举着摄像机四处拍着,时间过得不快不慢,等到绿豆蒸好,叶佳妤得用勺子把它们压成糊状过筛,软烂的绿豆很黏,筛孔又小,她得加倍的耐心才能完成这项任务。   均匀细腻的豆沙终于筛出,又开小火,把豆沙和黄油一起放进锅里翻炒,等豆沙微微变干,再加入细砂糖倒进去翻炒,叶佳妤怕沈砚行觉得太甜,于是没有加入麦芽糖。   豆沙已经在锅内抱成了一团,叶佳妤把它倒出放在一个透明的大玻璃碗中晾凉,她取了个模具,做月饼时用的那种,在模具上刷一层薄油,取适量豆沙搓成小圆球,填入模具中,按压成型后脱模,绿豆糕就做好了。   黄绿色的绿豆糕摆放在甜白瓷碟子里,但叶佳妤的手并没有停下来,她还要继续作核桃酥,这是传统老北京宫廷点心“京八件”之一,制作工艺其实颇为讲究。   她将熟的核桃仁和去核椰枣分别切碎,混合后加入细砂糖、糯米粉和温水,用力搓匀后分成均等的馅料备用,接着把低筋面粉、猪油、可可粉和温水混合,揉到面团起筋光滑不沾手时盖上保鲜膜醒发,半小时后她将水皮面团搓成长条,切分成大小相同的剂子搓圆备用,又以同样的方法做好油酥剂子。   经过了水皮包油酥卷成圆筒又压扁擀薄后做成了皮,然后把馅心填进去,在面团上捏出一条凸起的背脊,用金属刮刀在脊背上压一刀划痕,再用金属花钳压制出一道道纹路,核桃酥最终成型。   最后将核桃酥送进预热好的烤箱烤制,出炉后晾凉,再摆进碟子里,就成了一碟核桃酥。   叶佳妤取了个新的碟子,拣了四块绿豆糕和三个核桃酥,又亲自泡了了一壶茶,端着托盘往正屋走,拾级而上至二楼。   沈砚行已经在等着她,但似乎正在忙碌着什么,见她进来,抬起头对她笑笑。   叶佳妤将托盘放到了临窗罗汉榻的小茶几上,然后走到了他身边,刚刚站稳,就看见他把一对耳坠递到了跟前。   跟随拍摄的康恺并不会把他们说话的声音也收录进去,因此并不妨碍他们说话。   “这是什么?”叶佳妤接过那对耳坠,看见和田白玉的珠子在金光闪闪中显得愈发光泽温润。   沈砚行拿起桌上一张照片递给她,她低头去看,照片上的那对坠子和手里这对几乎一模一样,只是钩子没那么长那么夸张,还多了两颗蓝宝。   “这是明代的金累丝嵌宝镶白玉葫芦耳环,藏于申城博物馆,不过原品的嵌宝在出土的时候就已经丢失了,我做这个仿品用了蓝宝石代替。”沈砚行低声给她解释道。   叶佳妤看着比图片中更加珠光宝气的耳坠,点点头问道:“你还会做这种手工啊?”   “以前学过一点点玉雕,这几颗珠子做好了没派上用场,这次给你做耳坠看起来刚好,你不是有耳洞么。”沈砚行一面解释,一面把耳坠拿起来,小心翼翼的给她戴上。   她白玉般的耳朵在累丝嵌宝镶白玉葫芦耳环的光芒中逐渐染上了浅浅的粉色,她扭头看看沈砚行,似要说什么,最后却又没有说。   她拉着沈砚行到了罗汉榻边上,让他坐好,然后给他倒了一杯茶,茶香闻着有些甜,沈砚行有些惊讶,“这是白桃乌龙?”   白桃乌龙就是白桃花瓣、白桃果肉干和台湾高山乌龙的调味茶,叶佳妤点点头,“是啊,试着喝喝罢?”   沈砚行很少会喝调味茶,他更喜欢传统的清茶,可是叶佳妤让他喝,他也就喝了,幸好白桃乌龙虽然闻着甜但入口却清雅,倒是别有风味。   绿豆糕软糯香甜,糖度刚刚好,入口是满嘴的豆香,核桃酥的外形惟妙惟肖,细腻精巧的核桃纹,和真核桃放一起几乎能以假乱真,酥皮酥松,内馅香甜,一口点心一口茶,既享受了甜香又能解腻,实在是搭配得刚刚好。   沈砚行捏着一枚核桃酥举到叶佳妤的嘴边,看她吃了,就又举起了茶杯,给她喂了口茶汤。   茶杯是他用过的,叶佳妤红着脸推推他的肩膀,然后脱了鞋上榻,在他旁边盘腿坐下,靠在他的肩膀上,望着窗外的天空。   已经是近黄昏的钟点,阳光已经渐渐退出院子,它退得那么慢,期间还有多次停顿,如同一种一步三回头的恋恋不舍。   楼下传来了一声犬吠,叶佳妤扒着窗边往下看,看见旺财正围着还没收拾好的桌子在团团转。   沈砚行将一块绿豆糕慢慢抿着,动作优雅好看,只留给镜头一个堪称完美的侧脸。   他的目光落在身旁的叶佳妤身上,尽管知道她再过两三年就到三十岁了,但他却觉得她有时候还是一个小姑娘,因为长期被保护着所以有些不谙世事,但后来她还是跌跌撞撞着长大了。   沈砚行其实很庆幸现在才认识她,他无比清醒的知道,如果他们更早相遇,他一定不会爱上那个什么都不懂的温室花朵。   人与人之间就是需要这么点机缘,所幸他认识她的时候,她已经经历过世事,被欺骗过也被辜负过,她在这复杂尘世中看得懂人心险恶,分得清孰轻孰重孰对孰错,却又仍然保有一双干净的眼睛。   于是才有了他一直都在向往的光芒。   康恺已经收了摄像机,轻手轻脚的离开,叶佳妤看见他的身影出现在楼下时才反应过来已经拍完了。   她转过身来,沈砚行问她:“今晚在这里吃饭么?”   她摇摇头,沈砚行就点点头,“那我一会儿也回家去。”   前天在穆教授那里拿了花后他就没再回去过,也该回去一趟,告诉她花没事。   “点心拣一盒咯,拿回去给阿姨他们尝尝。”叶佳妤膝行着到了榻边,弯腰穿上了鞋,打算和康恺他们一起回工作室去。   沈砚行坐在原处不动,看着她耳边的耳坠晃来晃去,“下次我再做几副,这副太华丽了,你拍视频怕是不太好配衣服。”   叶佳妤弯着腰顿了顿,片刻后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耳坠子,心里一热,直起身来主动亲了过去。   都是刚刚才吃过点心饮过茶的,唇齿相依间还能闻到点心的甜香和白桃乌龙清香的气味,一时间竟都陶醉在了这种香味里。   沈砚行扣着她的腰,往回一用力,就将她整个人拉到了自己跟前。   他迫着她分开腿坐在自己大腿上,用力的加深着这个吻,直到她将脸憋得通红。   叶佳妤好容易才呼吸到新鲜的空气,正努力的大口喘气,却突然听见他低哑性感的声音传进耳膜,“阿渝,今晚不回去了好不好?”   她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脸变得更红了,仿似能滴出血来,她手忙脚乱的从他身上爬下来,又拉拉被他弄乱的衣服,咕哝着骂了声,“……流氓!”   然后拔腿就跑,像一只惊慌失措胡乱蹦哒的兔子,沈砚行望着她的背影,伸手摸摸嘴唇,觉得那柔软的触感还在。   他从未喝过这么清香的调味茶,也未曾吃过这么香甜的绿豆糕和核桃酥,而这,是她亲手端给他的。   等叶佳妤走了,沈砚行也下了楼,喊上了穆牧,拣了满满一盒子的点心,开着车慢腾腾的回了家。   沈家的灯早就开着了,穆教授正在厨房忙碌,见他回来还有些惊讶,“你怎么回来了,不和佳妤去约会啊?”   “约过了。”沈砚行举了举手里的点心盒子,“阿渝做了点心,让我带回来给大家尝尝。”   “先洗手吃饭啊,都好了。”穆教授很高兴,却还记得当前要做什么,享受点心这种事一会儿再说罢。   沈砚书倒是还没回来,沈砚行也不问,只猜他或许是同容家那小丫头出去了。   等到晚上九点多,沈砚书终于回来了,却是同他道:“有个导演通过同事辗转找到我,想请你去给他们剧组做场景指导。”   沈砚行愣了愣,“怎么找到你那里去了?”   “是先找了我同事,然后那位同事想起了我,但我觉得这种事你比我在行,就向他推荐了你,去么?”沈砚书笑着解释道。   沈砚行给他斟了杯茶,“再说罢,过两天我得去趟弘晖,有个拍前展。”   沈砚行点点头,目光落在茶几上的点心盒子里,“佳妤做的,还是你买的?”   “她做的,今天在延和居拍视频。”沈砚行应了声,端起杯子喝了口茶,铁观音的清香瞬间带走了绿豆糕的甜腻。   沈砚书又点点头,伸手拿了一枚核桃酥,神色间显得有些沉默。   “怎么,闹别扭了?”沈砚行放下杯子打量他,试探着问道。   沈砚书摇摇头,“……没有的事。”   “你啊,就是太过心软了,什么都由着她。”沈砚行摇摇头。   “不然呢,我都习惯了。”沈砚书神色平静,眉目间隐隐能看到一抹无奈的纵容。   沈砚行将目光调转,重新放在了不知是什么节目的电视上,想起了久远的学生时代。   那个时候他们都还不认识叶佳妤,他还偷偷暗恋隔壁的班花,沈砚书却不为所动。   他永远在保护另一个女孩子,曾经是隔着教室和走廊,后来是隔着学校和马路,再后来是隔着城市和轨道,如今他们隔着往事,隔着时间,隔着再也回不去的青春时代。   那时自己在做什么呢,沈砚行想,谈恋爱?好像又无疾而终,他那时总是让感情随缘,相信天大地大岁月漫长,终会有一人陪他骑马喝酒走四方。   可是沈砚书不是,这么多年都从一而终,他才恍然发现,原来有的人,初遇真的就已经是一生。   可是如今自己已经尘埃落定,他却依旧仿佛原地踏步。   沈砚行在心里摇摇头,又一次庆幸,幸好是这个时候遇见的叶佳妤,不用那么多难过和纠结,就能顺理成章的纠纠缠缠,多好啊。 第62章   春雨淅淅沥沥的落下, 这座城市终于还是到了雨生百谷的时节, 街上的有柳絮开始飞了起来。   隔壁组拍手作的邬慕桐有鼻炎,只要柳絮一飘就开始打喷嚏,阿嚏阿嚏的声音不停的回荡着。   “我说你要不要去看看中医, 扎针灸好像有效。”杨洛提着笔挠挠头, 扭头建议道。   邬慕桐擤了擤鼻子, 把纸巾团成团扔进脚边的垃圾篓,“你是说那什么靳三针?”   杨洛点点头嗯呐一声, 就见邬慕桐摇摇头,“不行,我看了,那太可怕了, 都扎脸上万一不小心扎到眼睛怎么办。”   说着又大大的打了个喷嚏, 吓得对面的叶佳妤手一抖,打错了几个字。   “你鼻子不好不扎门脸上, 难道扎后脑勺?”叶佳妤一面打着字, 一面幽幽的劝了句。   “公园要办花展了,佳妤, 我们去赏花?”杨洛见她出声,又抻长着脖子望了过来。   叶佳妤犹豫起来, “可是……我都看过了……”   她对花花草草其实没那么热爱,牡丹已经看过了, 她似乎更喜欢和沈砚行腻在一起, 可是又不知要怎么回绝杨洛。   倒是杨洛很知情识趣, 哦了声道:“我都忘了你现在已经是有家室的人啦。”   叶佳妤腼腆的笑笑,刚要说话,就听见门外有人喊了她一声,“阿渝。”   她忙转头去看,待看清了门口处那个人时,惊讶的站起来迎了过去,“二哥,你怎么来了?”   叶锐清点点头,笑道:“来找老罗有点事,你也一起。”   “跟我有关的?”叶佳妤有些纳闷,但还是跟着他一起上了楼去罗老刀的办公室。   邬慕桐一面擤鼻子一面好奇的打量那俩人的背影,“阿洛,佳妤还有哥哥啊?”   “你不知道?”杨洛愣了愣,“这是她二表哥啊,老板的好兄弟,佳妤就是因为他介绍才会过来的。”   邬慕桐恍然大悟的哦了声,但仍然有些许疑惑,“我觉得佳妤的这位二表哥……有点眼熟?”   “叶锐清,这个名字你总听说过罢?”杨洛觉得有些无语,这人难道是与世隔绝的么。   邬慕桐这才真正转过弯来,他早听说叶佳妤出自叶家,在本城提起叶家,也就那么一个,叶家有二子,老大是现在叶氏的掌舵人,老二就是进了摄影圈并且混得风生水起的叶锐清。   但他到底没见过真人,一时之间也没能将叶锐清和叶佳妤联系起来,杨洛见他明白过来,玩笑道:“所以你安心在这里好好干,只要佳妤还在,我们就不会倒闭。”   邬慕桐好容易忍住笑,想说什么,却又觉得鼻子痒痒,张大了嘴一个喷嚏打了出来,把想说的话都给忘了。   楼上办公室里,有一段时间没见面的叶锐清和罗老刀叙了会儿兄弟情,然后笑着说起正事,“这次来,也是有件事想和你合作。”   “什么事,尽管说,能帮的打破头都一定帮。”罗老刀给他斟了杯茶,大包大揽道。   叶锐清看了眼不知在想什么的妹妹,“不是什么大事,就是跟你借一借佳妤。”   罗老刀放下公道杯的手顿了顿,“……不是,这是你妹妹,跟我也借不着啊,你不得找她家沈老板去啊?”   “其实是这样的,郑耘那边有个新戏,架空仿宋的,缺一个场景指导,主要是关于食物方面的,你们和那什么工作室来着……合拍传统美食视频的……”叶锐清说到这里,想不起人家的名字来,打了个磕巴。   罗老刀忙给他接上话,“木子期工作室。”   “哎对,就是这个。”叶锐清点点头拍了一下大腿,“郑耘也找过她们,不过听说那边现在已经在和故宫谈合作了,没档期,就问我还认不认识懂这方面的,我找视频一看,这就不是我家小丫头么,就寻思着来找你问问能不能让她去。”   听完缘由,罗老刀点点头应得爽快,“能去啊,这是好事儿,只要佳妤自己愿意,就可以去了。”   得了他的准许,叶锐清又扭头去看叶佳妤,“阿渝,你觉得呢?”   叶佳妤一直很安静的听着,轮到要她回答了,又有些犹豫,“可是我这还准备着书的资料呢,而且这一去,视频还更不更新?”   这实在是个问题,毕竟一个是一直以来几乎没有断更过的本职工作,另一件是忙碌了一段时间已经渐入佳境的事情,总不能突然间就扔下。   但是能进剧组做场景指导又是一次难得的锻炼机会,叶佳妤本能的不想放弃。   她犹豫着,转念又想起了沈砚行,一旦接下这份工作,就会有几个月的时间无法与他相见,“这得去好几个月呢。”   叶锐清沉默了半晌,然后商量道:“要不然这样,你呢就去给他们做个培训,把大概的东西告诉他们,然后就回来继续你这边的工作,那边同你随时保持联系,大概也就一两个星期的事,你看怎么样?”   这倒是个不错的办法,叶佳妤爽快的应了下来,叶锐清也松了口气。   让叶锐清没有想到的是,和他有着同样想法的不止他一个人。   沈砚书打电话给沈砚行,催问昨晚同他讲的事到底考虑得如何了,说是人家急着定下来。   “这是要跟组的,多麻烦,我这边生意还管不管?”沈砚行不大愿意,随口找着理由。   沈砚书叹了口气,“你平日里也没有很管生意,不要同莫桦抢功劳。”   沈砚行顿时哑然,半晌后道:“这样罢,我过去两个星期,帮着剧组把剧本里出现的道具都准备齐全,再留些资料给他们,总行了罢?”   “……我先这么跟人家讲,后面再说。”沈砚书觉得这个法子不错,毕竟他们原来就有道具组,沈砚行其实并不需要一直跟组。   他挂了电话,没多久又打了回来,说是人家已经同意了,由他给道具组做培训。   这件事就这样说定,然而紧接着沈砚行就陷入了一种不知如何是好的境地——这件事要怎么开口跟叶佳妤说呢?   谈恋爱时的人大概都是这样的,舍不得同对方分开太久,平日里每天都能相见时并不觉得一天有多珍贵,可是一旦要分开,就会觉得明天是个让人很难过的词。   明天就要分开,这种说法实在叫人觉得悲伤,因此异地恋才会如此的难以为继。   抱着这样的想法,沈砚行觉得,在剧组工作真正到来之前,应该要好好的同叶佳妤进行一次约会。   他把时间定在了周五,并且征得了叶佳妤的同意。   “好啊,我们去游乐场吧,好久没有坐过摩天轮了。”叶佳妤表现得十分热切,主动提出要去游乐场。   沈砚行笑着应了,却多少觉得有些诧异,又有些惭愧,自己同她在一起之后,几次外出都是去博物馆,都是她在迁就自己,而他却忘了一个年轻女孩子其实对浪漫的摩天轮是很喜欢的。   他想起自己将时间定在周五的缘故,越发觉得愧疚,“阿渝,其实……周五早上……”   他难得一见的吞吞吐吐,叶佳妤却十分的善解人意,“你早上要去拍卖会的预展,对不对?”   沈砚行惊讶,“你怎么知道?”   “小莫说的呀。”叶佳妤哈哈笑了两声,语气非常的轻快,“我还没去过呢,这次要沾你的光去长见识啦。”   而另一个原因,是她马上就要进剧组了,接下来两个星期都没法见到他,因此决定要好好的陪陪他。   当下的他们互不知晓对方接下来的工作安排,只一心想着要如何提前把未来半个月的陪伴额度提前使用。   到了周五的早上,叶佳妤由刘标和方莫送去了延和居,和沈砚行一道赶往了弘晖拍卖行布展的地点。   弘晖是国内近几年来声名鹊起的拍卖行之一,总部就在h市,规模当然比不上佳士得这种国际大拍卖行,但实力也确实不容小觑。   叶佳妤打量着门口的海报,看见竟然有工作人员热情的同他打招呼,“你每年都会来的么?”   沈砚行点点头,“弘晖的老总萧传祺是我爸的学生,很有能力,也有人脉,每年春秋拍都会有不少好东西。”   叶佳妤恍然大悟的点点头,家里头老爷子爱好收藏文玩,但她却是第一次来到拍前预展这种场合,望着身边一个个摆放在展柜的拍品,虽然看不太懂,却觉得好看极了。   沈砚行早就将拍卖图录从头翻到尾,此时正低声跟叶佳妤解释道:“这次弘晖是和省台的鉴宝节目合作,东西有一部分是民窑出来的,真品占多数,也有人看不上,但往古董店一走,一两年都未必能找到一件。”   古董不一定都是名贵珍品,那样的东西出来了也不是普通百姓能买得起的,更何况有很多东西在国内是无法出现在拍场的,这就是为什么青铜器等贵重真品只在海外或香港拍卖会出现。   当然了,这种东西只要一出现,就会引起相当大的轰动和关注。   现场很安静,所有来看展的人都保持着安静,即便要说话也是压着极低的声音,每个人似乎都在寻找心仪的东西,只待正式开拍后一举拿下。   沈砚行看上了一只雍正年间民窑出产的釉里红花蝶纹笔筒,笔筒呈圆筒形,直壁,玉璧形底,内施白釉,外壁以釉里红装饰,绘有两组图案,一组绘洞石、菊花、牡丹及飞舞的三只蝴蝶,另外一组绘喜鹊登梅,寓意着进士及第和喜上眉梢,外底署青花楷书“大清雍正年制” 三行六字款,外围青花双线圈。   他正一面看,一面低声给叶佳妤描述着这个笔筒,忽然听见背后一声招呼,“沈二。”   沈砚行回过身来看向那人,笑着点点头,“原来是萧总啊。”   “什么萧总,叫师兄。”萧传祺笑着横他一眼,旋即视线落在了一旁的年轻女郎上,女郎一身红衣,眉目间顾盼神飞,眼里像含了一汪清澈的湖水。   他想起从沈砚书那里听来的事,笑着对叶佳妤点点头,“这是弟妹罢,怎么称呼?”   “叫我佳妤就好,佳人的佳,女字边的妤。”叶佳妤笑着报上姓名,人还是紧紧的挨着沈砚行站着。   萧传祺也点点头,“我是萧传祺,算是沈二的师兄,以后多关照。”   简单的寒暄过后,萧传祺亲自引着他们往前走,“老师和师母身体怎么样?”   “挺好的,有空过去吃饭。”沈砚行一手拉着叶佳妤,目光落在路过的拍品上。   周围都是林立的拍品,脚下是猩红的地毯,他侧头看了看萧传祺的脸色,“昨天你也熬夜了罢,还不去休息?”   “一会儿就去。”萧传祺笑笑,却忍不住捂着嘴打了个哈欠。   沈砚行叹了口气,“去罢,都是自己人,我难道还要你来这些虚礼。”   他劝了又劝,萧传祺总算是肯先回去休息,临走前还是道:“拍卖会完了一起吃饭。”   沈砚行点点头应了下来,站在原地目送着他离开,叶佳妤觉得有些奇怪,“布展而已,为什么要熬夜,博物馆也没有晚上布展啊。”   “傻姑娘,博物馆那是在自己的地盘布展,没有租金的,什么时候都可以,拍卖行可不一样。”沈砚行低头看了她一眼,嘴角露出些宠溺的笑来。   他告诉叶佳妤,“拍卖行布展一般都是晚上,因为这样的地方白天和晚上的租金是不一样的,为了节省开支,他们都是前一天晚上一夜布展,第二天就是拍前预展,佳士得这种大行一般会展出两三天,但弘晖这种小的拍行大多是展出一两天就开拍了。”   所以后天,也就是周日,将在这里进行这场拍卖会,因此今天来的,大多都是对拍品有意的顾客。   叶佳妤哦了一声,又好奇的开始打量着身边的各样拍品,沈砚行看看她红色的身影,又想起刚刚离开的萧传祺。   红衣佳人白衣友,朝与同歌暮同酒,日子平静得近似于完满,可是沈砚行总有些不安,仿佛这样岁月静好的日子总会在下一刻就戛然而止。 第63章   从弘晖的拍前展出来, 沈砚行按照和叶佳妤的约定, 简单的吃过午饭后就往游乐场去。   因为还不是周末, 游乐场里并没有很多人,天是阴的, 也没有炙热的阳光灼烤,甚至还有暮春已经有些温暖潮湿的风刮在脸上。   这是一个不错的天气,叶佳妤站在游乐场门口抬头望望天,又转过身来像只无尾熊一样努力攀住沈砚行的胳膊。   “是你提议来游乐场的, 现在却打算一直挂在我身上?”他似乎有些不悦,但语气却很言不由衷。   叶佳妤白了他一眼,嗔怒道:“男朋友, 你现在要主动去排队!你这么不解风情会失去我的!”   沈砚行愣了愣, 反应过来后有些赧然,“不好意思, 我没来过……马上就去。”   说着他目光四下逡巡,按照路标指示找到了摩天轮的排队口,因为人不多, 所以他们一到就能坐了。   叶佳妤兴高采烈, 沈砚行却在进入轿厢时略愣了愣,可是他掩饰得很好, 叶佳妤只见得到他面上云淡风轻的笑。   原本可以容纳四个人的轿厢此时只有两个人,他们并排坐在一起, 然后感觉到摩天轮渐渐开始滚动。   高度逐渐发生变化, 城市远处的建筑逐渐出现在眼底, 沈砚行记不得自己有没有认真的从高处看过这座他生活了许多年的城市。   穿城的江奔腾向前,淡灰色的天空像一个盖住城市的锅盖,他甚至看见了远处的车辆在马路上倏忽而过,就像是不会回头的岁月。   他靠在窗边,低头俯瞰着这座渐离渐远的城市,虽然没有什么阳光,但在透过轿厢玻璃窗的光线里,叶佳妤依然能够用目光勾勒出他的轮廓,如瓷如玉。   沈砚行垂着眼,像是没有感受到她的视线,他想起很多年前那个从高空一跃而下的孩子,他曾想过,是不是自己也可以效仿他,那样将远离一切的痛苦。   可是他不敢,他终究是个懦夫,宁愿躲在或嚣张或沉稳的面具背后,日复一日的忍耐,将养气功夫做到最极致。   如果不是叶佳妤突然出现在他的生命里,他或许会终其一生都不会想过要挣脱这个泥淖。   “你快看!那里有个热气球!”叶佳妤忽然像发现了新大陆,晃着他的肩膀指着前面。   沈砚行让她给晃回了神,跟着她一起往外看去,热气球从身边飘过,上面写着大大的“何国熙,你娶我吧!”,原来不知是哪个女生放飞的。   真是热烈又大胆的女孩子,不知道那被“逼婚”的男人会不会既懊恼又觉得甜蜜,还是只有恼怒。   人生有很多的可能,一件事也可能会有不同的结果,沈砚行看着那和他们擦身而过的热气球,回头含着笑问叶佳妤:“你喜欢这样的,那我以后也给你放一个,好不好?”   叶佳妤愣了愣,她纯粹是觉得有意思和惊奇,要说多喜欢倒也不是,可听到沈砚行忽然说这样一句话,再想想热气球上挂着的横幅,又不由得脸红。   她傲娇的转过脸去,“我才不喜欢这样的……”   沈砚行哦了一声,追问道:“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这人别是把小莫煮汤的砂锅打破了罢,叶佳妤心里有些羞恼,她咬着嘴唇美目一瞪,“还没有想好,但不是这种!”   “好,那你想好了记得通知我。”沈砚行支着手肘靠在窗边,眼角有笑纹露了出来,每一道纹路都像是在跳舞。   叶佳妤这回是真的羞红了脸,她想放开沈砚行的手臂,却被他反手握在了掌心里,她甩了甩,发觉他握得很紧,于是只好用指甲抠了抠他的掌心,见他有些无奈的望着自己,这才作罢。   传说在摩天轮升到最顶点时亲吻的恋人会永远走下去,沈砚行是个唯物主义者,从心底里不相信这样的说辞,可是此时却又抛开了一切理智,狠狠地吻住了叶佳妤。   唇齿相依的感觉很奇妙,仿佛能够通过这样的触碰深入到对方的灵魂,青涩又美好。   叶佳妤没有想到他会突然来这样一出,先是被唬了一跳,继而心跳如擂鼓,她不是没有过亲吻,可是却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亲吻。   她当然知道传说只是传说,但那又如何呢,暂且抛开理智疯狂片刻不是很好么,多少女孩子要的,只是这片刻的疯狂和浪漫。   叶佳妤伏在沈砚行的肩膀上,看着外面城市的建筑在眼前掠过,这世间所有一切都会逐渐离开,她却觉得内心无比的充实,最起码她还拥有这一刻的美好回忆,并且永远不会褪色。   摩天轮缓缓的动着,逐渐又回归地面,凌空俯瞰城市的感觉有些奇妙,但脚踏实地才能让人心安。   沈砚行扶着叶佳妤走出轿厢,问她:“既然坐了摩天轮,旋转木马坐不坐?”   叶佳妤睁着漂亮的眼睛用力点头,沈砚行就觉得自己带了个孩子,可是又不能把她如何,只好带着她往坐旋转木马的地方过去。   天还亮着,旋转木马没有绚烂夺目的光,可是依旧能看清它美丽的外表,歌里唱过,“我是匹旋转木马生在这天堂,只为了满足孩子的梦想,爬到我背上就带你去翱翔……”   旋转木马就像这个城市为数不多的永远的童话,每一个坐上它的人,无不怀着纯真的心情和美好的幻想,当音乐响起时,我们开始在想象的幸福中奔跑。   叶佳妤站在外面,别过脸去问他,“我们一起去坐,好不好?”   “转着我晕,就不去了。”沈砚行揉揉她的头,“你去罢,我在这里看着你。”   叶佳妤愣了愣,有些不高兴的看着他,他低头和她碰碰额头,“乖,我就在这里看着你,嗯?”   “……那行罢。”叶佳妤答应了,然后就自己跑了进去,不多久就坐上了靠护栏那边的一匹木马。   音乐旋律缓缓流淌而出,叮叮咚咚的钢琴声,是大家都熟悉的那首《梦中的婚礼》,沈砚行站在原地,双手抄在裤兜里,静静地看着跑动起来的旋转木马。   木马像有了翅膀,把笑得一脸灿烂的叶佳妤送到了他的面前,“沈砚行,我在这里!”   她伸手来和他击掌,他站在护栏边上,突然有些庆幸自己没有和她一起坐上旋转木马,因为旋转木马是这个世界上最残酷的游戏,它一直转一直转,相爱的人却无法拥抱彼此。   他是个早就没有了童心的人,宁愿像现在这样,站在外面,清醒的看着她跌落进童话的梦境里。   乐曲停下来,旋转木马也停下来,叶佳妤停在了沈砚行的身边,他招招手,她就弯下腰来,他搂住她用力一抱,将她从马上扯落,直接托着抱了出来。   这世界太残酷,残酷到他害怕一个人站在其中,既然如此,那你来陪我罢,哪怕你还在童话梦境里,我也要把你拉到现实中来。   叶佳妤张开了腿夹住他的腰,双手箍着他的脖子,任由他抱住自己拉下马,觉得有趣极了,仰面笑得咯咯作响。   有游乐场的工作人员和游客投来善意的目光,他们毫不在意,微笑着互相亲吻对方的脸颊。   叶佳妤问他:“既然游乐场三宝都坐了两个了,我们再去坐云霄飞车好不好?”   虽然很开心,但沈砚行还是拒绝了她,“不行,我连过山车都怕,不约。”   哦,原来看起来很勇敢的沈老板不敢坐过山车,叶佳妤朝他挤眉弄眼的笑。   沈砚行把她从身上放下来,仿似掩饰的道:“那边有个打枪的摊子,我给你打个熊?”   叶佳妤乜斜着眼看看他,“说好了,我就要那只最大的熊,不然我要笑话你一整年的。”   “怎么,小看我?”沈砚行觉得有些好笑,又抬手揉了揉她的后脑勺,却被她甩开了。   到了射击摊位钱,交了钱取过玩具枪和子弹,沈砚行掂了掂那把玩具枪,分量还真是不轻。   沈砚行抬起手臂,瞄准,嘭的一声,射空了。   他面色平静,仿佛刚才只是热身,持枪的手臂依旧稳如泰山,叶佳妤从一侧看过去,看见他前后分开站立的双腿,肩与脚同宽,上身微后仰,左手托枪,右手握枪颈,她即便不懂得射击,也知道他的姿势十分专业。   子弹接连射出,气球一个个爆炸,枪枪弹无虚发,不多久就射落了大大小小的奖品,最好看的一只白熊也掉落了,叶佳妤呀的一声,惊喜又惊讶。   但最后也没有把全部奖品都带走,叶佳妤只挑了最喜欢的那只白熊,也是所有奖品里最大的。   她坚持自己抱着它,兴奋得眼睛弯成了一弯月牙,“沈砚行,你是跟谁学的射击?”   “老辜的爸爸,你见过的。”沈砚行淡笑着应道。   叶佳妤歪了歪头,“嗯……不记得了……”   “下次有空带你去见他。”沈砚行笑应了句,转眼又想起另一件事,“阿渝,我有件事同你讲。”   “其实……我也有件事要告诉你。”叶佳妤把脸埋在白熊后面,毛绒玩具柔软的毛拂在她脸上,突然就有些难过和不舍。   沈砚行哦了一声,“那你先说?”   叶佳妤咬着唇沉默,不说好也不说不好,他也就没说话,两个人一路走一路沉默,直到离开了游乐场的大门。   天色已经近黄昏,夕阳终于刺破了云层,透露出有些微弱的光芒。   叶佳妤终于下定了决心,“沈砚行,我接了一份新的工作,要去剧组当场景指导,没有跟你商量,对不起,不过……”   她猛的抬起头,望着沈砚行的目光着急又恳切,“不过我只去两个星期,很快就会回来的,我保证!”   沈砚行静静地听着她的话,心里忽然松了一口气,他有些欣喜,原来他们都各有工作,这样都忙碌起来,就不会困于思念了罢。   “真巧,我也有这样一份工作,正不知道该怎么跟你开口解释。”沈砚行抿抿唇,神色间有些赧然。   叶佳妤瞪大了眼,有些不敢相信,“现在剧组都流行这样请人么……你在哪里,说不定我们刚好在一个地方?”   比如横店,多少影视剧都在那里拍,一天之内那里有多少剧组谁都不知道,说不定还能天天见面呢?   “一部叫《苏后传》的古装戏,架空仿宋的,让我去给做一下道具指导。”沈砚行耸耸肩。   叶佳妤的眼睛瞪得愈发大了,嘴巴张成了个“o”形,“……我我我、我也是在这个剧组呀!”   这回轮到沈砚行惊讶了,他皱着眉问她:“你去做什么?”   “哦,导演好像和二哥是熟人,要找人做食物方面的指导,本来找了子期,但她现在已经有别的合约不得空了,就来找我啦。”叶佳妤忙给他解释来龙去脉。   沈砚行不由得失笑,“原来是这样,真是巧了。”   但不管怎么说,总归是有惊无险,他们本来都做好了分开两个星期的准备了,没想到阴错阳差,竟然在同一个剧组,照样低头不见抬头见。   心里的那种伤感顿时烟消云散,叶佳妤一手抱着那只玩具熊,一手拉着沈砚行,抑制不住地兴奋,将他的手晃来晃去。   沈砚行望着她,忍不住笑了起来,他或许会很长时间内都记得这一天,浪漫又快活的一天,是他这么多年人生里难得的一笔亮色。 第64章   从游乐场回家的叶佳妤和沈砚行, 各自收到剧组导演郑耘亲自发来的工作安排表。   按照安排,沈砚行和叶佳妤要在下周三之前赶到在y市的剧组。   在此之前, 他们各自需要准备不少的资料,《苏后传》其实并不是原创剧本, 而是由一部热门网络小说改编而来,未拍就先火,初初爆出要改编成电视剧的时候就在网上引起了热议。   剧组似乎为了保持神秘, 一直都没有对外公布男女主演是谁,只公布了男配女的定妆照。   叶佳妤翻着一本食谱书, 抬头去问沈砚行,“你说谁演男主角?”   “不知道。”沈砚行摇摇头, 飞快的翻阅着刚从书店买来的一套三本装的原著,他已经看到了最后。   叶佳妤早就在原著连载的时候就看过了, 此时托着腮帮子想入非非, “男主可是个翩翩佳公子, 娱乐圈里谁会有这种温润如玉的气质呢……”   沈砚行把最后的结局看完, 把小说往桌角一推, 招呼莫桦道:“有没有收二手书的电话, 拿去卖了。”   “别呀,刚买的,还新呢。”叶佳妤忙阻止道。   沈砚行撇她一眼,“小孩子家家少看点这种书, 没得到时候移了性情, 对男人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叶佳妤先是愣了愣, 随即失笑,“看得再多,现实中遇不到,最后还不都是屈服于现实,我早就明白了。”   “是啊,真是委屈您将就我了呢。”沈砚行拖过已经翻过了的剧本,又打开了笔记本,语气酸溜溜的。   叶佳妤呵呵了两声,“也不晓得是哪个,说男人都是大猪蹄子,那我不是将就是什么。”   自己说过的话变成石头砸自己的脚,沈砚行觉得脚疼得很,脸顿时就拉了下来。   莫桦端了果盘过来,忍着笑看他一眼,又和叶佳妤相互挤挤眼,“佳妤,那个演男配的夏墨言是我的新晋男神,你记得替我要签名啊?”   “记得啦,你都说了十次不止了。”叶佳妤咬着一块苹果,无奈的看着她。   莫桦吐吐舌头走了,沈砚行往笔记本上写下一条又一条记录,“难怪要特地找人去设计道具,原著根本就是在架空的皮子底下来了个大杂烩。”   《苏后传》讲述了身为皇子的男主从一个温润如玉的公子如何成长为一个冷静腹黑的将领,然后和被硬塞给他的妻子从相互看不顺眼到相知相爱,并且相互扶持到最终成为一代传奇帝后的故事,原著是个架空朝代,所以作者很多的东西都没有严格按照某个朝代来写,所以可能会出现食物和器具的穿越,而在改编成剧本时,导演组直接将背景定在仿宋这一点上,导致了原著中很多东西都必须重新设计。   这也是郑耘为什么大费周章的找到沈砚行和叶佳妤的重要原因,他相信高手在民间,而且他们的确对传统文化有所研究。   很快叶佳妤也体会到了沈砚行的这种纠结,看小说时是很爽的,毕竟作为官方cp的拥趸,她看着男女主所向披靡一路开挂,直到登上人生巅峰,不可谓不神清气爽。   可是当她需要整理出小说里出现的每一样食物时,就觉得有些难办了。   既然是仿宋,那么宋以后的东西就不再应该出现了,比如松仁玉米和土豆炒肉。   可是已经接了这个任务,沈砚行和叶佳妤也只能耐着性子继续做着前期工作,沈砚行平时就没什么事儿,还算应付得来,但叶佳妤却有些吃不消了。   因为要离开工作室两个星期,甚至可能会更久,她必须在进入剧组之前就把要更新的视频拍摄完成,因此她只能是两头忙,既要拍摄视频又要整理资料,又还不能落下新书的筹备工作。   接连几天她都有拍摄任务,这次为了赶进度,她并没有去延和居,而是像以前那样选择了工作室的茶水间,出镜的除了自己,还有杨洛和邬慕桐他们。   一天之内,她完成了一个下午茶和一个甜品的拍摄。   下午茶是鸡翅饺子,叶佳妤将提前一晚泡好的糯米上笼蒸二十分钟,并在这段时间里将用开水泡软的香菇干、瑶柱和虾干切成小丁,和泡发干货的水一起留用。   接着她把鸡翅去掉翅中和翅根的骨头,用生抽、盐和黑胡椒调味腌制,切好的食材入锅,加入生抽和泡发干货的高汤翻炒,再加进熟糯米饭炒匀,最后填进鸡翅里,用牙签封口后裹一层蛋液和生粉如果油炸。   这一支视频的最后,是邬慕桐一改在他的手作视频中温暖小哥哥形象,大口吃着鸡翅饺子,咕咚咕咚喝着啤酒的模样。   他习惯了镜头,表现得非常自然,很快就拍好了,叶佳妤吃过简单的午饭后就开始了甜品视频的拍摄。   这次她选的是杏仁豆腐,早上提前用温水泡上的北杏仁外皮很容易就被剥去,叶佳妤把剥去外衣的杏仁放进搅拌机里加水打成杏仁糊后过滤到大碗里。   琼脂泡软加入水中用小火煮化,然后倒入杏仁糊和牛奶继续加热,她扔进去冰糖,直到冰糖煮融了再把煮好的杏仁牛奶浆用纱布过滤掉泡沫倒入平底容器中,晾凉后盖上盖子,放入冰箱冷藏至凝固。   这段时间其实会过得很快,她最后把冷藏好的杏仁豆腐倒扣在案板上,切成小块放入黑色的瓷碗中,浇上一点蜂蜜,再加上一颗红红的樱桃,别提有多好看了。   杨洛出镜帮忙拍完了最后一个镜头,然后往一旁大声招呼大家吃下午茶,还笑道:“佳妤今天一定要谢谢我们,帮你吃了这么多东西。”   叶佳妤双手合十着冲她笑,“接下来半个月,大家多保重哦。”   “记得给我们带明星海报和签名。”孟孟挥舞着手里的小勺子提要求。   叶佳妤点点头,看看时间已经不早,她洗了手,又拾掇拾掇自己,然后就去了延和居。   沈砚行还是坐在他那张专属书案后面,神色依旧平淡从容,只不过这次他面前的不再是需要他小心对待的陶瓷碎片,而是一本本厚厚的书籍。   有的是正史,有的是戏说,他已经不记得上一次这么系统的查阅某个朝代的史书典籍是什么时候了。   他听见门口的动静,抬起眼来,见叶佳妤刚刚进门,和莫桦说着闲话。   “忙完了?”他随口就问了句,声音非常的平静,只是有些许疲倦之意。   叶佳妤摇摇头,顺手捋了捋有些凌乱的头发,“我就是来看你一眼,马上就走了。”   她还站着,看样子也没有要坐下的打算,沈砚行愣了愣,看了眼已经缩到柜台后面去的莫桦,起身走了过来。   他把叶佳妤拉到了门口边上,外面行人稀少,门扇挡住了莫桦的视线,他手臂一伸,将叶佳妤抱进了怀里,“就看一眼,不打算抱一抱?”   “这不是已经抱着了么?”叶佳妤双手放在他的腰侧,笑容甜蜜。   沈砚行低头亲亲她的鬓角,语气温存如情人耳边私语,“等回来了我去妈妈那里移两盆黄角兰过来,好不好?”   叶佳妤听不得他这样诱人的声音,觉得腿脚有些发软,又不好意思让他知道,只好倚在他的怀里,像是极度依赖着伴侣的菟丝花。   “现在的院子就很好,随便改动,怕是不妥罢?”即便只是养黄角兰盆栽,也是需要另外找空地的,必然会改动现有的格局,她早就怀疑,沈砚行的院子是经过堪舆之后才建造的,轻易改动怕是会坏了风水。   沈砚行摇摇头,蹭了蹭她的发顶,“没事,再算就是了,一点花都没有,你拍视频怕是不好看。”   他顿了顿,又问:“你懂风水堪舆?”   “当然不懂,只是觉得你的院子有些像罢了。”叶佳妤摇摇头,她不过是从前好奇,看过一些讲家居风水的节目罢了。   腻歪了好一阵,叶佳妤终于离开了沈砚行的怀抱,顺便也离开了延和居,她和沈砚行的前期准备工作已经进入尾声,离进剧组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对于她要进剧组一事,叶锐渊先是不赞同,但被问及不赞同的原因,他又讲不清楚,反倒惹来了叶佳妤的怀疑。   他只好去寻求沈砚行的帮助,却意外得知沈砚行也会一起进组,顿时就松了口气,“要是只有她一个人去,我还是不敢放她走。”   叶锐渊并不觉得自己是在杞人忧天,根据刘标和方莫的回报,的确有人在查叶佳妤,但对方或许对叶佳妤的身份没有足够的认识,所以调查动作并不隐蔽。   “是不是很快动作就停止了?”沈砚行沉吟片刻,突然询问道。   叶锐渊觉得有些惊讶,“你怎么知道?”   “老辜那边给我看过一些资料,那些人应该是来自于外国。”沈砚行脑海里闪过辜俸清这些日子给他传来的卷宗图片。   叶锐渊恍然大悟,“所以他们才会对阿渝的身份缺乏认识,按理讲国内的团伙应该对目标人物的底细很清楚才对。”   “而且他们一定还查到了阿渝的新姑父……哦,就是你的继父的信息,否则不会投鼠忌器。”沈砚行又补充了一句,然后问道,“阿渝是不是和你母亲长得很像?”   “六七分罢。”叶锐渊仔细想了想印象中的母亲,“不过气质不像,我妈是傻大胆,阿渝是真白兔。”   要不然怎么一个会没头没脑的就撞进那个土匪窝里去,另一个倒是什么都看得明白,就是没什么脾气,只有急了才懂咬人,被坑了几年才肯认清现实说分手。   沈砚行不尴不尬的笑了两声,心里想道,也不知能不能狐假虎威借一下这位新姑父的势,让老辜那边的调查有所进展。   但他到底没有问出来,只是想着辜俸清说不定早就这么干了。   这样想着他就挂了电话,手机还没安静多久,大约是叶佳妤刚刚到家给他发了信息之后,就又响起了铃声来。   电话那头正是他刚才还想起的有好多天没见了的辜俸清,他的声音很着急,甚至有些气急败坏,“沈二,他们又动手了,就在省博,一件叫圣主得贤臣颂笔筒的文物失窃了!和之前方鹤案丢失文物的作案手法一模一样,都是用了障眼法偷梁换柱,手段极高明!”   沈砚行一听他这话,心里顿时就打了个突,又来了,他们好像是在跟他玩游戏,任何一件丢失的文物,都和他有关系。   清康熙圣主得贤颂笔筒,正是他在遇见穆牧那年在考古工地和父亲一起挖掘出来的一件陪葬品。 第65章   省博一件日前刚从展区回收入库的清康熙圣主得贤颂笔筒在文保人员取出进行例行维护时, 被突然发现手感不对,紧接着就被发觉已经不是之前那件真品。   作假的手法极其粗劣, 掂在手里比真品轻了几乎四分之一的重量,别说是在博物馆这种研究员遍地的地方, 即便是在外面,对陶瓷稍有鉴别知识的人都能轻易鉴定出真伪。   这件圣主得贤颂笔筒并不是世间仅存,省博这一件也并不是什么宫廷御用之物, 它原本的主人,只是一个家境十分殷实的书香门第的家主, 生前是个四品官员。   《圣主得贤颂》是西汉时著名的四川才子王褒歌颂当时的汉宣帝刘洵礼贤下士,全国人才都能得以重用各安其位所作, 也正因为这篇文章,王褒被皇帝留京重用, 就任部级高官。   到了康熙年间, 因为皇帝重视汉学, 所以文房用具的行当极其繁荣, 其中笔筒尤为出色, 官窑和民窑都有大量生产, 这篇歌功颂德的文章就被景德镇的窑工们刻到了笔筒上去。   沈砚行阴沉着脸,坐在省博的馆长梁骞对面,盯着面前仿造技巧十分拙劣的笔筒久久不语。   “梁伯伯,现在你们打算怎么办?”他伸手将面前的赝品拿起来, 看见文章结尾那釉里红的“康熙传古”篆体印, 只觉得一阵目眩。   梁骞的头发似乎比之前见到的又白了一些, 他满面愁容,眉间的“川”字愈发深刻,“已经报警了,但是怕引起不必要的骚乱,没有对外公布,只能是无限期的停展这一件展品了。”   他说罢叹了口气,虽然没有对外公布,但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瞒住的,不过是普通民众罢了。   沈砚行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好又沉默了下去,抿着唇,也不知在出什么神。   “砚行啊……”梁骞伸手托了托眼镜,关切的喊了他一声。   但他似乎又有些犹豫,沈砚行抬起头来看他,见到他欲言又止,又忍不住笑了,“您有什么话就直说罢。”   梁骞咳了两声清清嗓子,“是这样,我听你爸爸说这段时间感觉你似乎不大太平,他挺担心你的。”   沈砚行猛的一愣,他从没跟家里除去沈砚书之外的人说过这些日子以来遇到的所有反常之事,因为怕他们担心,沈砚书也是不说的。   但梁骞的话却突然让他发觉,原来他们也是有所察觉的。   “他说你这段时间回家回得少了,怕是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梁骞顿了顿,看着他脸上有些变幻不定的表情又说了句。   沈砚行扯了扯嘴角,欲盖弥彰的解释道:“哪有,我这不是谈恋爱了么。”   梁骞不置可否的笑笑,“多回家,再怎么大,也都是父母眼里的孩子,他对你再严厉,也是疼你的。”   沈砚行点点头,面上的笑淡了一些,心里头有些难受起来。   他当然知道父亲虽然严厉,但他很爱自己,不爱是不会有要求和期待的,父亲总是骂他不争气,但实际上却只会跟人家说他的好。   小的时候会不停地犯错,不停地挑衅他的权威,以此搏得关注,还有试探看看他的底线在哪里,可是等到他生气震怒,又忍不住害怕和后悔。   沈砚行也是真正长大懂事之后才发觉自己的性子如此别扭又乖张,可是那时时间已经过了很久很久,父亲习惯了对他严厉斥责,他也无法再去作出撒娇状。   后来他看书,看到人家写,“张牙舞爪的人,往往是脆弱的。因为真正强大的人,是自信的,自信就会温和,温和就会坚定。”   突然就想起从前的那个自己,以及很讨厌“后来”这个词,因为这个词概括了所有我们不想要改变,却又面目全非了的事。   “梁伯伯,我先回去了。”沈砚行沉默许久,终于站起身来告辞。   他的心情有些糟糕,可是又不知道该向谁倾诉。   梁骞亲自送他出了办公室,拍着他的肩膀安慰道:“别太担心这事儿了,车到山前必有路嘛。”   沈砚行点点头,想说什么,但最终却没有说出口,只是沉默着走了。   他出了省博的大门,发觉今日的阳光格外好,阳光热烈的亲吻着大地和行人。   他不知道该往哪里去,站在车边用脚尖去蹭地板上的灰尘,想了好一阵,才决定回家去。   才刚进门,沈砚行就听见咿咿呀呀的戏曲声从电视里传出来,老爷子年纪大了出门少,但他惊讶的是,父亲居然也在。   “爸,你今天没去学校?”沈砚行惊讶的望着父亲。   沈兆轩难得的露出堪称灿烂的笑来,抖抖手里的报纸合起来,放到了茶几上,“你妈妈说你今天应该会回来吃饭。”   沈砚行心里一动,觉得有些酸胀,他想起了很久以前一件很小的事。   那时他才读初一,叛逆期来得有些早,不好好学习,考试不及格又不敢回家,跑去冯薪家里躲了两天,估摸着家里头大人的火散得差不多了,才期期艾艾的回去,一进门就被穆教授抱住哭了一通。   那一次父亲也是没有打他的,只说了句:“回来了啊,吃饭罢。”   他当时只觉得庆幸,觉得自己真是明智,后来才明白,家里头是怕他又丢了,比起他再次丢失所带来的痛苦,考试不及格连小事都算不上。   很久之后他试图用这件事教育自己的孩子,想告诉他要体谅父母的良苦用心,话还没讲完就被太太拧着耳朵拉走,骂他为老不尊上梁不正下梁歪。   哦,他没有考虑到最普遍的情况,越是逃避责任和错误,越是会让对孩子抱有极大期望的父母感到难过和失望。   而此时的沈砚行,坐在父亲旁边,很难得的同他讨论起和史学专业相关的事来,“爸,你还记不记得我们以前挖出的那个圣主得贤颂笔筒?”   “不是丢了么?”沈兆轩哦了一声,伸出手指推了推眼镜。   沈砚行点点头,“真是可惜了。”   沈兆轩却很豁达,笑着宽慰他道:“东西嘛,来来去去,说不定哪天又回来了。”   他顿了顿,又问:“你这次出去,穆牧跟你一起走么?”   沈兆轩已经习惯了穆牧在儿子外出时跟随左右,也因为有他在,所以他会觉得放心很多。   但沈砚行却摇摇头,“不了,阿渝那边她大哥安排了人保护,我就跟着沾沾光好了。”   说罢他又笑,调侃了一句,“再说,穆牧也这个岁数了,该谈恋爱了,总跟着我哪有时间。”   叶佳妤的身份在沈家从来不是秘密,沈兆轩甚至觉得沈砚行能够和她在一起,实在是一个好得不能再好的决定。   毕竟沈家在学术界有着一定声望,可是歹徒们却不会看在这些声望的份上就放过他,反而是叶家这样的,他们会畏惧于对方的权势而选择避而远之。   因此他点点头,“也好,那……你要照顾好她,她是女孩子,你要让着她,别让她哭。”   “知道了。”沈砚行并没有觉得不耐烦,点点头应了一声,伸手拿了个苹果,用衣襟擦了擦就咬了下去。   专心听戏的老爷子扭过头来,把眼神从镜片上方的空隙投向他,“好些天了,你怎么不带佳妤回家来吃饭?”   沈砚行一哽,期期艾艾的应道:“才多久,爷爷,您别急啊……”   沈兆轩难得有心情打趣,接了一句:“你爷爷是希望你今天就结婚,明天就让他抱上孙子。”   “你以为只有我想么,佳妤她爷爷不说而已。”自从沈砚行和叶佳妤确定关系,本来交情普通的两个老人家,倒是要好了不少。   他才刚说完这句话,就听见门外有些吵嚷,中间夹杂着沈砚书的说话声,爷孙三人顿时有些惊讶。   沈兆轩起身去看,没过一会儿就又转身回来了,招呼沈砚行道:“阿行,佳妤和叶老爷子过来了。”   沈砚行一怔,回过神来又忙起身迎了过去,就见叶老爷子容光焕发的走在前面,沈砚书跟在一旁,正同他讲话,叶佳妤倒是走在最后,有些无奈的望过来。   他忙过去同老爷子问好,然后走近叶佳妤,低声问她:“怎么过来也不提前通知一声?”   “我哪里知道,本来是说出去吃饭的,结果走到半路他又突发奇想要来找你爷爷下棋,我有什么办法。”叶佳妤朝天翻了个白眼,觉得有些无奈。   她没有想到沈父居然也在,在门口看见沈砚书时还觉得惊讶,见到沈兆轩就不只是惊讶这么简单了。   沈砚行看她一眼,发觉她有些紧张,于是伸手握住了她的手,一根根手指头掰开来和她十指紧扣,“别怕,都是自己人。”   他低声的安抚着叶佳妤,将她带到了客厅,沈兆轩笑眯眯的叫了她一声,“佳妤也来了,中午留下吃饭。”   叶佳妤向老爷子问了声好,又红着脸应了声,“谢谢叔叔。”   沈兆轩转身去问大儿,“你妈呢,怎么没回来?”   “哦,妈又去菜市场了,说再去买点东西。”买菜回到路口就遇见叶家祖孙,穆教授惊喜了一下,然后又一拍脑门转身走回头路了,未来儿媳妇第一次登门,吃饭用不好简薄的。   叶佳妤坐在沈砚行身边,多少觉得有些无所适从,这是个陌生的地方,沈砚行的爸爸虽然微笑着,态度也很和蔼,但她莫名就觉得有些不自在。   似乎是看出了她的拘束,沈兆轩看了眼两位已经摆开棋局的老爷子,转头对沈砚行道:“阿行,带佳妤去你房间玩罢。”   闻言俩人都愣了愣,随即目光一碰,都有些脸红,这种被家长打发去谈恋爱的事他们还是第一次碰上。   沈砚行到底稳重许多,面上若无其事的点点头,起身拉了叶佳妤就走,“等会儿吃饭记得喊我们。”   说着他就拽着叶佳妤飞快的走了,他的房间在二楼,从窗口望出去能看到邻居家的小院子,院子里两只柴犬正头靠头的趴在一起,懒洋洋的。   才隔了一夜不见,沈砚行却觉得思念如潮水般涌来,没见到人时不觉得,见着人了才发现自己有多高兴。   她红色交领上衣的衣摆有金色勾描的荷花,灵动飘逸,就像她此时望着自己的眼神。   沈砚行背靠着窗台,双手搂住她柔软的腰肢,和她面对面的拥抱,他闻到了她身上的香水味,似乎有些像花香,芍药和牡丹都有,又像是木樨榄,清新淡雅,又悠远绵长。   他勾着头靠近她,在她肩窝处深深吸了一口气,“阿渝,你用了什么香水?”   声音低哑暗沉,像是黑夜里突然响起的琴声,幽幽的,充满了撩人的意味。   叶佳妤原本随意放在他腰上的手突然收缩,紧紧的拽住他的衣服,“……是三宅一生的一生之水。”   沈砚行没有怎么研究过市面上流行的香水牌子,听了她的话倒是笑了笑,用嘴唇碰了碰她的耳垂,满意的看见她脸上一片绯红,“一生之水,名字真好听。”   叶佳妤别过脸去,不敢看他那双会说话的眼,却听见他说:“阿渝,你看看我。”   她下意识回过脸去看他,撞进他像是燃起了一簇火苗的眸子,突然就愣住了。   她见过很多的日出日落,也走过这个世界上很多地方的道路和桥梁,见过很多的人,也爱过其他的男人,曾和别人亲吻拉手,可是从来没有一个人像他,能够让他过于心动。   几乎就在这个时候,她的身体先于她的意识做出了动作,她踮起了脚尖吻住了他的唇,拽着他衣服的手握得更紧了。   沈砚行先是惊讶,随之欣喜若狂,他紧紧的搂抱着身前柔软的姑娘,夺取了亲吻的主动权,用舌头轻叩她的牙关,待她露出些缝隙就立即长驱直入,不停的掠夺侵占她的神智,像这个世上最甜蜜的强盗。   叶佳妤不知道这个亲吻是如何停下来的,也不知道最后他是怎么忍耐住将要决堤的**,她躲在被子里,怯生生的看他对自己笑,鼻间全是属于他的气味。   “沈砚行,你给我读书,英文的,好不好?”她偏爱沈砚行的发音,低沉优雅,像是动人的乐曲。   沈砚行从床头的格子里抽了一本英文杂志,里面介绍了一部老电影,“  ver”   浮世三千,吾爱有三。日,月与卿。日为朝,月为暮,卿为朝朝暮暮。   叶佳妤轻轻的笑,把脸埋在他的被子里,在心里告诉自己,从此以后,不管有多难,她都会很努力很努力,陪着他一路走下去。 第66章   叶佳妤与穆教授的第二次见面来得让她们双方都猝不及防。   第一次见面还是冯薪母亲生日的时候, 那时别说他们不熟, 就连叶佳妤和沈砚行之间, 关系也是暧昧不清没有明朗的。   彼时叶佳妤还可以告诉自己,就算面对穆教授紧张,表现不好也没关系, 惹不起还躲得起, 不说话就是了。   可是如今却不能这样想了,她想和沈砚行长长久久的走下去,终有一天要面对穆教授, 以及和她之间的相处问题。   叶佳妤并不了解沈砚行的母亲是个什么样的人,因此待在沈家的这片刻感到十分的忧虑。   沈砚行或许是察觉到了她的紧张和担忧, 一直寸步不离的陪着她, “喝口水罢。”   穆教授已经回来了, 正在厨房忙碌,叶佳妤想想, 还是避开了沈砚行去了厨房。   “阿姨,我来帮您罢?”她小心的束着手, 内心有些忐忑。   穆教授回头看了她一眼,看见她面上强装的镇定, 那一点拘束无所遁形, 心里果然就软了下来, 这个女孩子的眼睛一看就是干干净净的。   却偏偏是遇上了沈砚行, 要不是因为因为那是她儿子, 她怕是都要犹豫一下。   “不用啦, 以后有的是要你帮忙的时候,今天先好好玩,明天你们就要去外头工作了。”穆教授把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望过来的目光很柔和。   叶佳妤愣了愣,她不知道该不该走,因为从未遇到过这样的情况,她没法确定对方是真心还是客气。   穆教授见多识广,一眼就看穿了她,干脆扬声叫了沈砚行过来,“赶紧的,把你的小姑娘带出去,吃吃喝喝多好,不着急往厨房钻啊。”   沈砚行忍着笑打了个哈哈,拉着叶佳妤赶紧离开厨房重地,背过了人,他点着叶佳妤的脑门数落道:“谁教你去厨房的,哪个女孩子第一回 到男朋友家里去就上赶着去那里表现的?”   “……可是,不帮忙不好罢?”叶佳妤觉得头有些发昏,呆呆的看着沈砚行。   沈砚行无奈的看她一眼,“不用的,以后再来,听我的没错。”   叶佳妤只好哦了一声,很乖巧的要和他一起回客厅去,沈砚行走了两步又停下来回头看她。   “……怎么了?”叶佳妤似乎还没缓过神来,见他停下来,便也跟着住了脚,抬起头来看着他。   见她傻呆呆的,沈砚行觉得很新奇有趣,他从没见过叶佳妤露出过这么明显的憨态,一时心动得不行,不管不顾就伸手勾了她的脖子往自己这边带,低头就吻了上去。   叶佳妤被吓了一大跳,手忙脚乱的推着他,艰难的从他怀里离开,直到这顿饭结束都没敢再和他过分接近。   这一次的沈家之行,仿佛只是一段小小的插曲,叶家祖孙俩从沈家离开之后,叶佳妤和沈砚行各自收拾行李和资料,又都不约而同的早早去睡,希望以最好的姿态来迎接接下来的工作。   当暮春的阳光开始洒落在城市的每个角落,这个城市渐渐从睡梦中苏醒,街上的行人们都已经换上了轻薄的衣衫,车辆的声音打破沉静,世界再次变得喧哗起来。   机场里人来人往,每一刻都在上演生离的剧情,沈砚行却在一口又一口的喂着叶佳妤吃面,“你说你,明知道要赶飞机,还磨磨蹭蹭。”   “我这不是想漂漂亮亮的去,给人一个好印象么。”叶佳妤张口吃了一筷子牛肉面,含糊的替自己分辩。   沈砚行拉着个脸,把面条往一次性碗里放了放蘸上一点汤,“要是误了飞机来不及赶到,什么印象都没有了。”   叶佳妤撅了噘嘴,又吃了一口面,然后摇摇头,“不要了,饱了。”   沈砚行无奈的看她一眼,扭过头去自己唏哩呼噜的把剩下的半碗面吃了,叶佳妤就站在一旁看着他,见他吃自己的剩面一点都没有勉强的意思,不由得抿唇笑了起来。   察觉到她的笑,沈砚行百忙之中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见她对着自己笑,有些不明所以,却也很认真的对着她咧了咧嘴。   叶佳妤的心一下就炸了,她只觉得此刻的沈砚行温柔得让她心动,继而发觉心里的某个角落就像是软成了一滩春水。   她忍不住兴奋的扑到沈砚行跟前去,长大了手踮着脚要去抱他,沈砚行见势不妙,连忙把面碗高高的举起,“小心些,要是弄脏衣服有你叫的。”   叶佳妤笑嘻嘻的也不反驳,沈砚行单手搂着她,像是带着个巨大的挂件往垃圾桶的方向走。   好容易又重新整理好仪容,俩人刚坐下想说说话,就听见不远处的安检口传来一阵喧哗。   “你们这是什么,打开来看看。”这是安检人员的声音,有些严肃。   接着是一个女人的声音传来,似乎有些不满,“凭什么,我们又没有带什么违/禁/品,你们这是侵犯**!”   “女士,我们现在怀疑你企图携带违禁文物出境,请配合调查。”安检员的声音更加严肃了,甚至有些严厉。   女人的声音更加高了,“胡说八道,你们不要血口喷人!”   周围已经有在等候安检的乘客围了过去,站成了一个半圆在围观,文物两个字落入沈砚行的耳中,他敏感的循声望了过去。   那边的动静越来越大,一方坚持怀疑有违禁品要检查,另一方坚持自己没有违法拒绝开包,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竟然已经有成乱之势。   沈砚行坐不住了,他松开叶佳妤起身往那边走,挤进人群之后向安检员出示了证件,“你好,我是文物鉴定师,请问有需要帮忙的么?”   安检员向他敬了个礼,面上的表情仿佛遇到了救星,他松了口气,忙低声对沈砚行解释道:“我们在这位旅客的随身行李包里检查到了一件瓷器,看样子应该是清康熙的圣主得贤臣颂笔筒,所以我们要求他们配合调查,但这位旅客坚持不配合。”   沈砚行一听那笔筒的名字,心里立刻就提了起来,别人或许不知道,但他却清楚的知道这叫笔筒已经从省博遗失了!   此时如果真的是这件笔筒出现,那么这起让本城所有文博人都寝食难安的失窃案不就破了么?想到这里沈砚行难免有些心潮起伏,但他知道自己不能把急切流露出来,因为这件事并没有公之于众。   于是他沉吟片刻,心念急转几瞬,沉声道:“让我先看看这件笔筒罢?”   或许是他的姿态端得很好,又或者是他的证件让他具有了一定的权威性,此时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连坚持不肯配合的游客都将包打开了,虽然依旧是不情不愿的态度。   但毕竟面前这位是专家,他可以还自己一个清白。   沈砚行从对方手里接过一个用报纸包裹着的东西,打开时顺势抬眼打量了了一下对方。   那是一对中年夫妇,岁数大约和沈兆轩与穆教授差不多,男人一身唐装,手腕上戴着十八子,也不知是真是假,女人穿着大红色的旗袍,围着披肩,满身珠玉,一派富态。   两个人看起来都不像是作恶之人,但沈砚行却没有在心里下一个肯定的定论,因为他很早就知道,人是会借着皮囊的掩护来作恶的。   这世上,不是每一张看似纯良的脸孔背后都有一颗慈善的心,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报纸逐层打开,里头包裹着的东西露出了真容,青花笔筒呈圆桶形,直壁,口足尺寸相若,玉璧形底足。内外施白釉,外壁的主题图案为青花楷书《圣主得贤臣颂》一篇,文章的结尾用书写的形式钤釉里红“康熙传古”篆体印,文字笔画工整,娟秀清晰,底心施白釉,署青花楷书“大清康熙年制” 三行六字款,沈砚行又大概估量了一下笔筒的高度、口径和足径,应当与真品无异,就连重量都和他印象中的那个笔筒一模一样。   他几乎立刻就要确认这就是那个丢失的笔筒,但是他没有,因为他发现了特别明显的不同之处。   在省博保存的那件真品,其实是有瑕疵的,在沈兆轩主持挖掘笔筒原主人的墓葬时,出土了这件精美的瓷器,当时大家都很兴奋,但随着对文物的轻易整理和维护修复,文保人员在笔筒的底部发现了一道细细的绺裂。   那道绺裂的长度大概是成年男子的拇指宽,就在底款的青花边沿上,不仔细看是看不出的。   因为不影响物体的整体结构和稳定,实际上并没有伤害,因此文保人员并没有对绺裂进行修补,又因为在展出时隔着玻璃,所以很多观众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小瑕疵,甚至很多刚刚接触古玩和文保的入门汉都未必知晓。   但沈砚行却是一清二楚的,当他仔细的端详过这个特地做旧过的笔筒,又伸手摸了摸那底款,尽管心里十分失望,但他还是说出了自己的判断,“这件是高仿品,并不是真正的圣主得贤臣颂笔筒。”   安检人员和那对中年夫妇都松了口气,男人甚至拉着沈砚行的手连声道谢,“我们也只是知道孩子喜欢这东西,就从市面上买了一个,几千块钱而已,没想到还真的有一件这样的文物。”   女人附和道:“我们也知道国宝是不能出国的,绝对不会做这种事。”   根据国家文物保护法律法规的规定,在1911年以前的很多文物都是禁止出境的,即便是展览和教学需要,也要经过非常漫长而复杂审核过程才能成形,圣主得贤臣颂笔筒就是其中之一。   “抱歉打扰了两位的行程,既然事情已经解释清楚了,请二位赶快过检登机罢。”安检员很不好意思,忙笑着帮他们收拾东西。   这对中年夫妇终于得以顺利通过安检,围观的人群发现没有热闹可看了,也就渐渐散开,只有沈砚行还站在原地。   一直在旁边安静的看着他的叶佳妤走上前挽住了他的手臂,“都走了,你还看什么?”   “……啊、没什么。”他回过神来,垂了垂眼。   总觉得事情有些太巧了,那件笔筒刚刚不见,立刻就在机场发现了仿品,而且那件仿品的上半截也不知是不是夹杂了两块民国时期的陶瓷碎片拼凑起来的。   沈砚行任由叶佳妤拉着往前走了几步,然后又下意识的扭头看了一眼,就见那对夫妇正站在安检的另一头对他笑。   他刚想回以一笑,却发觉对方的笑容似乎并不单纯,他们隔得并不远,他的目力极佳,能清楚的看到对方脸上如同复制一般整齐的意味深长。   像是在说什么,又仿佛他们早就认识,而刚才,不过是他们玩了一场游戏,双方谁也没有输,谁也没有赢。   沈砚行的笑就这样僵在了脸上,他并不知道这对萍水相逢的夫妇到底是谁,或者准确点说,他连他们是不是夫妇都不能确认,但对方却似乎认得他。   这种感觉很不好,就像是敌暗我明,有着无数可能出现的危险,他下意识的在四周看看,直到看见了刘标和方莫同样戒备的神色,心里才陡然一松。   这时他才发觉自己出了汗,叶佳妤正一脸关切的看着他,“怎么出汗了,是热,还是哪里不舒服?”   她的目光温柔如水,渐渐的让他缓和了下来,尽管心里依然觉得有种危机感,但他却又肯定,不论如何,现在是安全的。   “没事,就是有些累。”他耸耸肩,笑容有些勉强,“那件笔筒其实已经不见了,就在两天前,我以为这次能找回来,没想到……”   叶佳妤很惊讶,她是真的到了这时候才知道笔筒失窃的事,一时间愣了愣,吃惊的啊了一声。   但她很快就调整了面部表情,安慰道:“没事的,说不定警察已经查到线索了,用不了多久就能找到了。”   “但愿罢。”他低下头,目光落在她白皙的手指上,轻轻的揉捏着,仿佛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投送了进去。   叶佳妤没有再和他说话,只是静静的坐在一旁陪着他,直到时间差不多了,这才喊他起来去过安检。 第67章   飞机很快在y市机场降落,等拿了行李, 刘标和方莫已经租了车, 好让他们不必等去往影视城的大巴。   叶佳妤还在吃飞机上空姐发的巧克力豆, 嘴里嚼得嘎嘣作响, 往前走了两步,又退回了沈砚行身边,眼巴巴的看着他。   有时候沈砚行觉得很奇怪, 他和叶佳妤从认识到在一起,其实时间并不长, 满打满算也就半年,可是就这么半年, 他却已经能读懂她的眼神了。   他无奈的笑笑, “上来罢,小心点儿,别摔了。”   叶佳妤喜滋滋的, 小心往行李车上坐, 坐好后拽了拽长长的裙摆,“好啦,出发喽!”   沈砚行低头看看她,见她一脸的雀跃, 忍不住也笑笑, 推动着行李车在机场大厅里穿梭, 往出口走去。   从机场去影视基地大约是一个小时左右, 他们入住的是基地附近的一家五星级假日酒店, 到的时候,已经有剧组的工作人员在等着了。   来的是剧组的副导演,沈砚行觉得有些惊讶,不过是两个道具方面的指导,值得他们派出个副导演来么?   可是对方一开口,他就知道原委了,那位叫李彬的副导演笑容可掬的和他们分别握手,然后道:“叶先生已经和我们提前打过招呼了,这段时间一定会照顾好二位。”   说的这位叶先生,明显就该是叶锐清,看来对方是知道俩人关系了的,叶佳妤悄悄瞥了一眼沈砚行,见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落后了自己一步,她愣了愣,只好自己率先迎了上去。   “麻烦你们了。”她笑着同对方寒暄,沈砚行却已经跟着刘标和方莫一起去办理入住手续了。   李彬副导演问叶佳妤:“叶小姐,你看你是……”   他想问需不需要帮她办理入住,但叶佳妤却很快就摇了摇头,“不用了,我和沈先生住一起。”   叶佳妤和这位副导演实在没什么可说的,来去都是那几句寒暄话,等沈砚行办完入住手续回来,立即就发现他们之间有一种奇怪的尴尬在周身萦绕不散。   他倒是淡定得很,笑着点头道:“麻烦您来一趟,我们是什么时候去剧组比较好?”   一上来就问起了工作,李彬倒不好和他说其他,“哦,明天早上罢,我让个工作人员来接你们,认认路,今天就好好休息,你们过来也累了。”   他顿了顿,又笑道:“不过如果晚上方便,我们郑导想请二位吃顿便饭,沈先生你看……”   “那就麻烦郑导了,定好时间和地点,我们一定准时到。”沈砚行笑笑,吃饭应酬总是需要的,很多时候,陌生人都是靠这一顿饭迅速拉近距离,这样才好开展工作不是。   李彬立刻就笑了,摸出手机来,“那咱们留个联系方式,加个微信。”   沈砚行点点头,把自己和叶佳妤的电话号码都给他,加微信的时候,也是他拿着叶佳妤的手机操作的。   就这么一会儿,李彬已经看明白了,这两位中拿主意的一定是这位沈先生,叶锐清叶大摄影师这位妹妹就是个甩手掌柜。   至于能力,他倒是知道沈砚行的来历,对他的能力是信服的,但是对叶佳妤,却不由得在心里打了个问号。   但他倒也不至于把这点疑惑表现在脸上,总归是明天就进组开始工作了,能力怎么样,很快就能见分晓了。   叶佳妤和沈砚行在酒店安顿下来,这是酒店的总统套房,一切设施都是最好的,只叶佳妤还有些不满,“要是有点吃的就好了。”   她边说边看了一眼旁边,沈砚行简直秒懂,立刻打电话叫了客房服务,送了点零嘴和果盘过来,“你现在吃零食,一会儿还吃不吃午饭了?”   叶佳妤不管这些,东西送来了是照吃不误,但也因此真的没有吃午饭,睡了个午觉起来又去洗了个澡,出来就见沈砚行正衣着整齐的在边喝咖啡边翻剧本。   “不换衣服么,还是我给你梳头?”沈砚行把手里的东西全都放下,抬起头笑吟吟的看她。   叶佳妤眨了眨眼,有些害羞似的红了脸,咬着唇点点头,然后就转身进了房间。   沈砚行起身跟着过去,看见她已经在梳妆镜前坐好,他走过去,拿起她的梳子,扶扶她的头,慢慢的一下一下的梳理着一头乌黑的发丝。   她的头发保养得很好,又黑又亮,摸起来就像一起上好的缎子,沈砚行问她:“梳个什么发型好?”   “随你心意罢。”叶佳妤抬了抬眼皮,从镜子里看了他一眼。   沈砚行最终给她扎了个很简单的包包头,替她别了个小巧的珍珠发卡,然后双手扶住她肩膀弯下腰去,和她的视线持平,“怎么样,还行么?”   叶佳妤歪歪头,然后对着镜子里的他笑笑,“好看的。”   沈砚行见她满意,笑着点点头,直起了身就要走,刚站稳就被她拉住了手,“哎……”   “嗯?”沈砚行愣了愣,忙又低头看他,“怎么了,是哪里不对么?”   叶佳妤抿抿唇,笑着问他:“你梳头技术这么熟练,是不是在谁那里练过?”   她的笑容很温柔,温柔到了沈砚行觉得有些危险,总觉得有个陷阱在面前缓缓打开。   这是道送命题啊,沈老板望了他家小姑娘一眼,哦了一声,“替旺财顺毛习惯了。”   叶佳妤愣了愣,然后反应了过来,旺财可不就是一身毛长长的么,耸起来像只小狮子。   她猛的起身往沈砚行的方向扑了过去,“你是不是在骂我?”   “没有,没有……”沈砚行要躲,又怕把她摔了,顾得头来顾不得尾,一时有些狼狈。   好容易等叶佳妤闹够了,看看时间也差不多了,两个人这才收拾了自己出门去。   郑耘在附近的饭店要了个包厢,刚刚坐下就见沈砚行和叶佳妤来了,他没见过他们,但陪同一起来的李彬见过啊,忙起身就给两边做介绍。   又是一通寒暄,分宾主坐定,服务生来点了菜,问要不要酒,郑耘拿不定主意,扭头客气问了句:“沈先生喝酒么?”   沈砚行摇了摇头,“不了罢,以后有机会再喝。”   郑耘这边来的人除了沈砚行他们见过的李彬,还有另外两位工作人员,一位是负责外联的制片人,姓邓叫邓佳的,另一位是美工组的总负责人叫夏明远的。   夏明远既然是总美工师,那么在未来的这半个月,沈砚行和叶佳妤将会和他有着大量的接触与合作,因此打好关系是很必要的。   “我以茶代酒敬二位,希望咱们接下来合作愉快。”夏明远端着饭店白色的茶杯向沈叶示意,笑容满面,十分的诚恳。   各自喝了一口茶,夏明远又道:“其实我早就知道你们俩了,但一直觉得没机会合作,这次倒是个好机会。”   沈砚行和叶佳妤都愣了愣,有些诧异,郑耘也笑着点点头,“我们当初定了电视剧的朝代背景之后就发现一个很大的问题,原著是架空的,其中的很多东西都不是宋代的,我们也希望能够得到专业人士的帮助,跟邓制片和老夏一合计,就觉得找你俩挺好,但又不知道怎么找,佳妤还好说,我跟叶二熟,但砚行你不太好找,我们原本也没想到能找到你,就托了熟人想在大学找个历史系的老师,结果兜兜转转,还是找到你了。”   郑耘说了一大通,亲切的叫叶佳妤和沈砚行的名字,俩人早就知道这一段,只是笑着附和道,“这就是咱们的缘分。”   菜上来了,五个人上了近十个菜,神仙鸡、白切羊肉、东林肉饼和金华火腿都是当地的特色菜肴,叶佳妤吃得倒是认真,毕竟外头虽然也能吃到,但脱离了本土,到底是会少了点正宗味道的。   席间一道叫择子豆腐的甜品吸引了叶佳妤的注意,这是是用一种叫择子的野果制作而成的传统名点,秋天择子成熟时采摘下来,加水磨成粉,晒干后储藏备用,制作时只要用水和择子粉混合烧开,趁热盛到备好的容器中,自然冷却后用刀划成小立方块放入凉开水中浸泡,成品玲珑剔透,栗壳色十分好看。   吃的时候切成小块,按照喜好加入适量的糖、醋或者果汁,叶佳妤眼前的这一碗是加了红糖水的,吃起来韧而光滑,入口清凉,别有一番滋味。   见她喜欢,夏明远特地给她解释道:“这种择子豆腐是当地特产,还有药用功能,能止住腹泻,不过这东西是什么时候开始有的,倒是无从考证了。”   择子豆腐口感很好,叶佳妤以前没有吃过,心里很喜欢,但也不敢多吃,只笑道:“这是当地居民解暑吃得比较多罢?”   “那当然了,冷藏过后吃起来更好吃。”夏明远笑着回了句。   叶佳妤点点头,将另一碗往沈砚行那边推推,“试试看喜不喜欢?”   沈砚行试了,觉得不错,也点头表示赞许,夏明远见他们互动亲密,忍不住笑道:“刚开始找你们合作,都没有想到你们竟然是一家人,真是巧啊。”   沈砚行握着调羹的手顿了顿,“是啊,我们也没有想到。”   为此他们还特地去了游乐场约会,努力的想给对方未来半个月留下个深刻回忆,结果却发现要进的,是同一个剧组。   夏明远笑笑,又向叶佳妤询问道:“叶小姐,这次你负责宋朝的食物道具,有没有很难的地方?”   “你叫我佳妤就好了。”叶佳妤笑笑,眼睛弯了弯,“宋朝的食物其实还很好准备的,除了个别食物不会有,有时候会觉得宋朝和现代也没什么两样。”   沈砚行把最后一块择子豆腐咽下喉咙,顿了顿才问道:“郑导,你们当初是怎么想到要把朝代定在宋的?”   “很简单,宋朝是最适合穿越者去的朝代呗。”郑耘耸了耸肩,回答得特别理所当然。   宋朝的市场经济空前发达繁荣,有很多地方就如叶佳妤所说的那样,和现代也没什么两样了,虽然在历史上都说有宋一朝积贫积弱,但战火还没有蔓延到跟前的时候,生活在宋朝的百姓其实是很幸福的。   沈砚行明白郑耘说的是什么,不由得笑笑,又问他:“那……你心里有帝王的原型么?”   郑耘却苦笑着摇了摇头,“宋朝那么多的皇帝,几乎个个是奇葩,我也不知道该选谁好。”   沈砚行点点头,一脸的果然如此,然后笑道:“那我倒是有个建议,不如就仁宗罢,那可是个偶像皇帝。”   不知是不是吃得太饱脑子有些转不过来,郑耘一时间想不起宋仁宗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皇帝,但他却也不担心,“就听你的,你来定。”   沈砚行不由得失笑,扭头看了眼正和夏明远交流对食物的看法的叶佳妤。   兴许是因为没有酒,饭局散得很快,沈砚行婉拒了郑耘送他们回去的提议,由刘标和方莫开车,自行回了酒店。   在原地目送他们离开的郑耘和李彬不由得彼此对视一眼,李彬小声道:“那两位好像是和他们一起来的。”   郑耘笑笑,“叶家的宝贝疙瘩嘛,正常。”   李彬没再说话了,郑耘却忽然想起下午叶锐清给他打的电话,告诉他叶佳妤身边跟着两个保镖,都是大哥叶锐渊安排过去的,特地告诉他一声。   “怎么,你这是信不过我?”郑耘不甚在意的调侃了一句。   叶锐清的声音却很严肃,“我哥认为佳妤和砚行现在身边有危险,至于他为什么会这样我也不知道,但我哥的话从来就不是心血来潮,所以、所以还请你多照顾一下他们俩。”   郑耘此时也好像体会到了他的担忧,虽然依旧不认为他们俩会发生什么事,但却还是郑重的答应了下来。   并且出于他谨慎的性子,这件事谁也没有告诉,哪怕是他的合作伙伴李彬。 第68章   和郑耘初次碰头之后, 沈砚行晚上又重新整理了一遍资料,叶佳妤则是看了一晚的泡沫剧。   “你是一点都不紧张,还是一点儿都不在意?”沈砚行终于整理好资料, 站在门边有些好奇的打望。   叶佳妤“嘶啦”又打开一包零食, 不怎么在意的应了一句, “我的就几本食谱, 还有些无法还原的, 没你任务重责任大。”   沈砚行见她盘着腿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看得起劲, 一副悠哉悠哉的模样, 一时也觉得好笑。   夜渐渐深了,他把叶佳妤赶去睡觉, 总归是一夜无话,也一夜无梦,各自睡在自己的房间, 却都好像能听到隔壁那人的呼吸声。   早晨七点半, 天已经大亮了, 天气很好, 阳光穿过云层爬进窗台, 沈砚行也从外面走进了叶佳妤的房间。   她睡得像个孩子, 沈砚行低头望着她想,她小巧的菱唇微张,侧着身窝在被子里头靠着窗边睡, 被子大, 有一截就落到了地上, 睡得脸有些红。   沈砚行忽然想起家里藏有一卷不知明代哪个画家画成的《海棠春睡图》,画中杨太真花容月貌,正慵懒无力的由侍女扶着走,指尖拈着一朵绽开的海棠花。   应的是宋释惠洪《冷斋夜话》记载的那段描述,“唐明皇登沉香亭,召太真妃,于时卯醉未醒,命高力士使侍儿扶掖而至。”   沈砚行低头打量着还在沉睡的叶佳妤,她的脸有些红,眉间舒展着,像是做了什么好梦,他有些不忍心叫醒她,但时间却已经不允许,“阿渝,阿渝,醒醒,该起来了。”   叶佳妤好似听到了,翻了个身,眼都没有睁开,呜呜了两声又安静了下去。   “该起来了,你还要搭衣服,还要化妆,还得吃早饭,再不起来就迟到啦。”沈砚行此刻十分的耐心,语气也并不催促,仿佛只是例行公事说一声罢了。   只是他的目光一动不动的胶着在叶佳妤的脸上,显得缱绻而温柔,直到他再也忍不住凑近前去亲吻她。   叶佳妤迷迷糊糊的觉得有人亲自己,触感柔软而温暖,像放温的茶,有着淡淡的清香。   她知道这是沈砚行,于是磨磨蹭蹭的睁开眼,从被窝里伸出手来揉揉他的脸,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   “快起来。”沈砚行从她手里挣脱,然后拍拍被子又催促了一句。   他起身走了,叶佳妤躲在被窝里看着他笔挺的肩背,把头埋在被子里羞涩的笑了,这种醒来就见到他的感觉真好。   好容易等叶佳妤打扮停当可以出门,沈砚行终于松了口气,他暗暗算了算时间,以后要是和叶佳妤一起出门,得提前一个多小时提醒她才行。   幸好住得离影视基地近,俩人找到郑耘时已经是早上九点多了,叶佳妤看看手机上的时间吐吐舌头,心里暗想明天可不能这样了。   不过此时演员还没进组,电视剧也还没有开拍,一切都还只是前期准备。   简单寒暄过后,夏明远迎了过来,将沈砚行和叶佳妤引到道具组众人跟前,“这两位是沈砚行和叶佳妤两位老师,是我们特地请来帮助大家完成这次《苏后传》的道具准备工作的,大家欢迎。”   稀稀拉拉的掌声响起来,接着就是互相自我介绍,先认个脸熟,免得到时候对不上人。   道具组的组长叫夏明毅,是夏明远的堂弟,早就听他哥的交代,主动领着沈砚行和叶佳妤四处看看,介绍着这里的陈设布局,“……这个房间就是我们道具组用的,接下来我们开会主要也是在这里。”   叶佳妤第一次进剧组,难免觉得新奇,她好奇的问夏明毅:“你们平时是怎么做道具的?”   “有的是去买,有的是自己做,一般优先考虑都是买,省时间嘛,但实在买不着或者成本不够,就只能自己做。”夏明毅嗨了一声,笑着解释道。   通过和他的交流,叶佳妤这才知道原来在电视剧中代表男主角家庭地位的红木家具装饰可能只是一堆废木板,看似威武骇人的神兵利器不过是由泡沫塑料制成,貌似不太起眼的小摆设却可能是几十年的古董,一切都真假难辨。   “难怪人家都说道具师可以化腐朽为神奇。”叶佳妤叹了一句。   沈砚行则更关心各位道具师傅的出身来历,当得知他们中很多人都已经是老师傅了,有过很多跟古装剧剧组的经验,甚至有两位还是从制作京剧道具过来的时候,心里一块大石总算落了地。   道具组的道具师们都需要具有一定的文学艺术修养和历史知识,需要了解不同历史时期有关道具样式,他觉得有过古装剧道具布置经验的师傅交流起来会更轻松些。   转完一圈之后,郑耘让李彬过来叫他们去和美工一起开会,讲的内容说简单也简单,就是听郑耘提要求,然后按照他的要求提出一个道具布局的方案以及规划道具置办的预算。   但说难其实也难,因为时间很紧,有很多的细节都需要在今天内落实。   因为沈砚行和叶佳妤身份有些特殊,所以郑耘特地问起他们的意见,沈砚行想了想,道:“各位师傅都是老人了,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后头有需要的地方咱们再商量。”   叶佳妤则是问道:“你们拍的时候,食物道具用假的,还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好,不过这样成本就太高了。”郑耘沉吟片刻后应道。   叶佳妤也点点头,“要不然这样,到时候我做一次,然后师傅跟着看,照着模样做一个假的,行么?”   如果见过实物,制作时自然就更能接近真实,达到栩栩如生的要求,郑耘不假思索就答应了。   叶佳妤见他应承了,心里不由得一喜,盘算的却是如何能将《山家清供》和《东京梦华录》等几本书里某些眼馋了很久的菜式做出来,说不定能顺道解解馋。   一切商量停当,会也就开完了,沈砚行和叶佳妤留在剧组和大家一起吃盒饭,盒饭很简单,不过一荤二素,叶佳妤还好,却苦了沈砚行。   倒也不是说菜有多少或者多难吃,而是太咸。外卖嘛,口味总是重些的,味精调料也放得多,可是沈砚行一直以来在延和居有莫桦和穆牧料理饮食,又或是回家去吃穆教授或阿姨做的菜,即便出去吃,现在很多餐厅都强调自己用料健康天然,和外卖这种大锅菜还是不一样的。   饮食上他有些不习惯,吃得就少,反正也不见饿,只简单的吃吃就算了,到了该午睡的时候才真的为难起来。   叶佳妤见他坐在椅子上有些沉默,一时间愣了愣,又想起他有午睡的习惯,让他现在就改肯定是改不过来的,缺了觉他脾气不好,旁人又要无辜受累。   于是左右看了看,拉了两张椅子过来,挨着墙根拼起来,过去拉拉他的手,轻声劝道:“你先将就歇歇,一会儿让阿标哥他们去买一张躺椅送过来,明天就好了,啊?”   沈砚行抬手揉了揉额角,觉得头已经有点疼了,只好答应她,就着几本书垫起来的枕头,侧着身躺了下去,闭上眼,迷迷糊糊的就眯了起来。   他睡不踏实,隐约听见叶佳妤在和别人说话,有人问:“沈老师这是怎么了,不舒服么?”   叶佳妤就“嘘”了一声,低声应道:“他每天都得午睡,不然头疼,没发工作的,你们多担待。”   那人就又说:“啊、没事儿,一会儿沈老师醒了咱们再继续,叶老师你先休息。”   他想睁眼看看是谁在和叶佳妤说话,可是眼皮很重,无论如何都睁不开,没过多久,他感觉到有一件衣服盖在了自己身上,味道很熟悉,是叶佳妤用过的那支一生之水的味道。   然后他就觉得有一只温暖柔软的手掌轻轻抚摸了一下他的脸,是温热的,就像他每次握过的那样,带着一种熟悉又陌生的温柔,轻轻的,又落了下去。   他渐渐的睡着了,再睁眼就见叶佳妤正坐在自己身边,膝盖上放着一本还有些新的《东京梦华录》,她正低头看得入神。   “……阿渝。”他抬眼望着她,小声的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叶佳妤把书合上,一手撑着腮帮子,歪着头看他,“醒了?醒了就起来呗,准备开工。”   沈砚行应了一声,翻身坐起来,把身上滑落的外套拎起来叠好,起身往外走。   他们所在的地方是一个两进的宅子,用以做平时歇脚存放不重要的杂物之用,门外回廊下围了一圈人,中间一张小矮桌,上头放了张图纸。   沈砚行走近过去,听到他们在讨论宋朝的街市,“开封得有药店、算卦摊子、香料铺、绸缎铺和当铺,得举目青楼画阁,绣户珠帘才行啊。”   “尤其是这酒楼,得做好了,很多场戏都会出现的。”又有人接着道。   影视基地有专门的景区可以提供给他们进行拍摄,基本仿照清明上河图,可是有的地方却也得自己布置。   此时有人抬头看见沈砚行,忙招呼了一句,“沈老师起来了,赶紧来帮我们看看还缺什么。”   沈砚行伸脚勾了张小板凳来坐下,看了看他们已经列出的东西,点点头道:“盖红纱栀子灯的箬笠是不是漏了?”   他指着纸上的一栋建筑点了点,那是宋诗中常见的樊楼,是五座三层高楼,各栋之间有廊道相连,内有不少单间,门口挂着珠帘,公子哥儿在此彻夜狂欢。   宋代的大酒楼一般大门都绘有彩画,设红绿杈子,悬翠绿帘幕,挂红纱栀子灯,三园楼在进门后有一条主廊,中间有一个天井,南北的长廊及楼上都是一个个精致的小子,白天到黑夜都是灯火辉煌,几十个浓妆艳抹的妓女聚于主廊上等待酒客的召唤,望之宛若神仙。   不过懂行的人自然知道,这些酒楼的娼妓只是伴坐而已,另有所谓奄酒店,有可以提供特殊服务的妓女的,会在酒阁内暗藏卧房,这种酒店的标志是在门首的红栀子灯上加盖一顶箬笠。   沈砚行说的箬笠就是用在这种酒店上的,剧本中也有官员狎妓的描写,这一点上同样要分清楚,可不是只有青楼才会有妓女的。   众人想了起来,忙应了声,然后在纸上加了一个箬笠的备注。   叶佳妤那边还没有正式开工,因为得到郑耘的允许,她可以亲自下厨做出成品来让道具师仿造,所以现在她也就是和两位负责这一块的道具师一起讨论要定什么菜式。   世间毕竟紧张,很多菜不可能一一做出实物来仿造,叶佳妤决定只做会在剧中给特写的那些,损失有时间,就再做其他的。   商量停当,已经是下午的六点,金乌西坠,叶佳妤和沈砚行在道具组各位同事的邀请下和他们一道去吃晚饭。   刘标和方莫远远的跟着,像是两个观光的游客,不知道是不是知道有他们跟着,沈砚行走着走着就隐隐觉得有人在看他们。   他试了几次回头去找,可是找来找去都没有发现,他皱皱眉,只好认为是自己的错觉。   “怎么了,发什么呆呢?”叶佳妤凑过来低声问了句。   顿了顿她又哦了一声,问道:“我知道了,是不是还不习惯后面有人跟着?”   “你以前就是这么过来的?”沈砚行不置可否的点点头,忽然想到叶佳妤以前可能就是过着这样的日子,不然她不会这么习惯,当做没那俩人似的。   叶佳妤果然点点头,耸耸肩道:“直到上大学,我听我妈说以前我差点被拐子拐走过。”   沈砚行哦了一声,拉着她的手又紧了紧,然后往前紧走了两步跟上大部队。 第69章   沈砚行和叶佳妤在剧组的工作很快就进入正轨, 他们各自负责的工作并不相同, 和他们配合的工作人员也不相同, 于是就形成了一个局面,明明在同一屋檐下, 见面却并不多。   为了方便工作, 叶佳妤向夏明远申请了一笔资金,买回来锅碗瓢盆还有煤气和电磁炉,工作间就设在另一个暂时闲置的小房间里。   因为剧本已经基本定了下来, 剧情并不需要他们道具组来操心,要做的,只是在原有的基础上精益求精罢了。   按照剧本, 故事的起始年代设定在1032年左右,也就是宋仁宗当政时期,大约是在明道元年前后,这是很多史学家公认的北宋的最好时光。   这个时候的北宋,正是“八荒争凑, 万国咸通”的景象, 国泰民安、社会稳定、经济繁荣,“仁宗在位的四十二年, 是整个宋朝最好的时候, 此时北宋的工商业蒸蒸日上, 市民阶级日益壮大, 市民文化也随之蓬勃发展起来, 勾栏瓦肆就随之应运而生。”   这也是沈砚行最初向郑耘建议把时代背景落脚在仁宗朝的原因, 能够更好的向观众展示宋朝的雅致生活,但又因为作品本身是架空,所为的仁宗朝也只是影射,所以仁宗之后才出现的社会生活也能够容纳进来,能够成为一部充分提现宋朝生活方方面面的作品。   这天被郑耘叫来的编剧也已经进组,加入了沈砚行他们的工作中,随时调整剧本的细节,主要是台词。   但沈砚行最主要的,还是跟道具师一起商量什么怎么做,该注意什么。   比如他现在说的勾栏瓦肆,在宋代勾栏是代指所有表演场所的,“门口要贴有纸榜,上面写着当天演什么戏和名角姓名……”   他正低头指着电脑屏幕上的照片给大家讲着,就听见一阵不大不小的喧闹,他顿了顿,抬起头匆匆看了一眼,就见叶佳妤拎了满手东西从门外走过。   其他人也看见了,但没当回事,只打趣道:“沈老师,有叶老师这么会做饭的女朋友,你是怎么保持身材的?”   “靠忍住嘴。”沈砚行笑笑,也调侃似的应了句,又继续去看电脑屏幕,鼠标一滑就切到了另一张照片。   图片里是一把曲颈、 梨型身、短腹,榫卯结构,面板拱形突出周边,膛内有拱状音樑的四弦琵琶,“宋琵琶为四弦,四相十二品,弹的时候是竖抱,用手指弹,跟现代接近。”   说着他又点出一张琵琶的照片出来,“你们看,这是唐代的五弦琵琶,弹的时候是横抱的,别搞错了,道具上得小心点,古装剧里要是一把全须全尾的琵琶二十来个品会让人笑话。”   此时有人在背后叹了句,“这把唐代琵琶可真好看。”   通体施螺钿装饰,腹面镶嵌一骑驼人抚琵琶的画面,的确很漂亮,沈砚行听了这话就笑了笑,“可这是奈良正仓院藏的传世唐代五弦琵琶,并没有在国内。”   很多的文物都在连年的战争时代远渡重洋,去到邻国甚至更远,终他们这一代的一生,也许都无法见到它们有望能回归的时候。   刚才还赞叹的同事又发出了一声遗憾的叹息,沈砚行又低下头去,指着剧本一处被他圈起来的地方问一旁的编剧,“这里是不是写错字了?”   他指着的是一处男女主角讨论皇帝过寿送什么礼的情节,里头有一句“眼见万寿节就要到了”,“万寿节”三个字被他用红笔圈了起来,一旁备注了一句,“仁宗朝谓乾元节。”   编剧凑过来看了眼,这一集的剧本不是这位编剧写的,不由得也惊讶了一下,因为用万寿节指代皇帝生日已经是明清时候的事了,而在宋朝时,几乎每个皇帝在位都有一个生日的代称,仁宗朝是乾元节,而英宗朝则称寿圣节。   她忙应了声,在自己的电脑文档里做了个批注,留待一会儿和其他的地方一起修改。   他们这边正忙得如火如荼,另一边临时厨房里的叶佳妤也忙得不可开交。   当一个场景需要大量食物又不需要特写时,可以给专业的道具制作公司下订单,批量制作道具,比如路边买早点的小贩蒸笼里的炊饼,还有酒店里用来展示的酒坛子。   但剧本里描写宴请的场景片段有不少,但具体描写的食物也不少,总会有些道具是无法让工厂批量制作的,这时就需要道具师自己出马了。   叶佳妤所要做的就是给道具师提供一个真实的样本,以供她们参考,而她的参考,则是来几本记载了宋代民俗的书籍,包括《吴氏中馈录》等食谱。   在《东京梦华录》中,作者孟元老用了大量的笔墨来描写汴京的美食,那个时候还没有南渡,饮食和现在的开封有很大的不同,反而有些像江浙一带,据统计,全书共提到了三百种左右的美食。   根据记载,宋朝时的饮食比唐朝更加丰富多样,肉、蛋、禽、豆、内脏、野味、河鲜、海鲜都已经入菜,那些以“假”字开头的菜,就是我们现在所说的把素菜做出荤菜的味道口感来,烹饪手法也丰富了起来,熘炒煎糟都已经出现,基本和现在没什么两样。   叶佳妤今天上午要整理的主题是宫廷菜,专供皇室宴请,以羊肉为主。   “炙子骨头大概就像烤羊排,炕羊类似新疆烤全羊,鼎煮羊羔应该是炖菜,胡椒醋羊头可能是用白煮的熟羊头肉,蘸胡椒和醋来吃……”叶佳妤一道菜一道菜的和同伴商量。   搭档的道具师是专门给剧组做食物道具的,本身就很有烹饪经验,叶佳妤只要一提,她就能很快想起对应的食物是什么样的,叶佳妤问她:“如果需要拍人物吃的时候,你们都是怎么办的?”   “提前去买,买不到就让演员假吃。”道具师笑着给她解释,“而且经常一条不过,要反复的拍,到最后演员吃不下了的都有。”   看来拍戏还是个很难的活计,叶佳妤点点头,开始按照食谱做剧本中出现的炙子骨头。   炙子骨头是北宋时期极负盛名的宫廷烧烤菜肴,曾是徽宗生日宴和南宋末年度宗为太后祝寿时的第二道下酒菜,元明时期通过食谱流传出宫廷,在中原地区长盛不衰。   烤制这道炙子骨头,用的是肉质肥嫩肋骨细小的羊肋骨,取骨头要从腰窝处开始,每扇肋骨只取六到八根,肋骨上要带肥瘦肉两厘米,将每根肋骨从中截开,每节都是十到十二厘米长,还要把每一端的骨膜刮开,使骨骼翘起。   然后将葱白段、姜块、精盐、花椒、料酒、白糖一起拌入羊肋排,腌制一个小时,古代是不是用这些□□不大清楚,但剧本也没有安排角色将这些说明白,只用调料二字一带而过,叶佳妤也就不在意了。   趁着这个时候,叶佳妤把煤炭炉搬到了门外,没错,她为了更好的还原食谱中做法,还特地去买了个烧烤用的煤炭炉。   烧烤叶佳妤吃过不少,可从来都没用过煤炭炉,更别提生炉子,她又不像木子期那样拍田园居式视频,生炉子这事儿还真是头一遭。   她努力的回忆着木子期曾经给她讲过的步骤,点燃火折子后投入煤炭炉,坐在小板凳上用扇子轻轻的扇风,冷不丁就让烟呛了个正着,不由得一阵猛咳。   烟味很快就飘到了沈砚行那边屋子,他皱了皱眉,猜测是叶佳妤那边在生火,正巧他暂时手头没事,便起身寻了过去。   “这是要做什么?”他蹲了下来,接过叶佳妤手里的扇子,一面扇风一面疑惑。   叶佳妤站起身来,抹了把咳出来的眼泪,“炙子骨头啊,得用煤炭炉烧烤。”   “干脆用个烤箱算了。”沈砚行有些无奈,鼓起腮帮子往炉子里吹了几口气,看见煤炭已经有了点若燃若灭的火星子。   叶佳妤又蹲了下来,摇摇头道:“我想试试传统的做法,看看是什么样子的。”   沈砚行叹了口气,“照你这样一道道试,半个月哪里能完工。”   “那就晚一点回去啊。”叶佳妤把额头靠在膝盖上,转脸去看他在浓烟里有些雾茫茫的脸,“反正你也在这里,你会陪着我的,对罢?”   沈砚行没有做声,只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风,木炭已经开始燃起来了,烟也慢慢变小。   木炭的烟渐渐停了,抬眼就能看到红通通的碳火,熏得人有些发热,他转身把烤架放上去,转头把扇子稳稳的放在一旁的门槛上,“你都说的是什么傻话,我怎么可能把你一个人扔这里。”   叶佳妤笑了起来,蹲在地上向他伸出手去,他神情似乎有些无奈,摇了摇头才伸手拉住她的一边胳膊把她拉起来,“慢点,蹲久了腿麻不麻?”   她跺了跺脚,摇摇头,“没事,你回去罢,这里我自己来。”   沈砚行点点头,没说什么就转身回了那边屋子,叶佳妤又坐了下来,把腌好的肋条放在炭炉上炙烤,并不断刷上醋和料酒调好的汁。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肋排肉已经烤透,色泽呈现出让人垂涎的红润,她停了下来,将肋排装入甜白瓷的盘内,骨柄向外,一一排列整齐。   烤肋排的香气早就在空气中萦绕不散,肉类经过烤制后的香气很容易就使人觉得腹中饥饿,这是人类不管如何进化都难以剔除的天性和本能。   肋排还没完全烤熟时就已经有人同沈砚行叹气了,“叶老师这样,是存心让我们无心工作啊,天天都要这样好难熬啊!”   “第一次没有被工作累死,反而被食物香死。”另一个人也附和道,还顺手就把一把做好的椅子轻轻放到了一旁。   夏明远刚还也在,忍不住笑了声,“要不然我跟郑导给你申请工伤?”   “哎哟,老大,那敢情好。”那人笑嘻嘻的应了声,又回头问沈砚行,“沈老师,要不然你替大家去讨点吃的?”   “急什么,还早着呢,那边肯定还在拍照。”沈砚行也觉得有些饿了,但他一点都不着急,因为他太了解叶佳妤的工作流程了。   此时的叶佳妤果然还在拿着单反上下左右的来回给这盘炙子骨头拍照,然后和两位搭档讨论拍的照片容不容易看清楚。   盘子里的食物已经不是很热了,叶佳妤总算拍好了照片,收起了相机之后,她把所有的肋排都装了起来,又把装了调好的甜面酱的小碟子放在一旁,招呼同伴道:“咱们先尝尝味道。”   炙子骨头成菜色泽红润,入口肥而不腻,嫩香滑美。因为怕第一次做成功不了,叶佳妤特地多买了肋排,此时看看垒得满满当当的盘子,除了刚开始考得那些有些过火,其他的都刚刚好,忍不住在心里给自己点了个赞。   她啃了一根骨头,想起沈砚行来,蹦跳着去喊他,“沈砚行,有骨头吃,快来呀。”   门边露出个乌鸦鸦的发顶,一张小脸俏生生的,笑容要多甜有多甜,道具组里男人多,见状都忍不住投去目光,但又因为正主在近旁,又都不敢太过明目张胆。   夏明远笑了声问她:“你好意思就叫砚行一个人去开小灶?”   “啊?哦哦,夏总也在啊。”夏明远是总美工师,大家习惯叫他夏总,叶佳妤似乎此时才反应过来,神情有些赧然,“夏总和大家都过来罢,虽然不多,但一人一块尝个鲜还是有的,待会凉了就不够好吃了。”   一群人丢下手里忙活的工作欢呼了一声,呼啦啦的往外跑,叶佳妤却是往里挤,错开众人到了沈砚行的旁边。   “这个是给你的。”叶佳妤拉拉沈砚行的手,让他起身和自己走,又伸出了另一只手,把手里的东西递到他跟前。   沈砚行张开嘴叼了她递过来的那块羊排,“好吃,不枉我给你生了那么久火。”   羊排很好吃,但更让他高兴的,是这块羊排是她亲自喂过来的,这才是开小灶,和别人一起的,就不能叫特殊待遇了。   夏明远走在最后,到了那小房间门前时发觉身后没有人,下意识转身回头看了眼,就见叶佳妤揪着沈砚行的袖子,仰着脸同他说话,笑容甜蜜得像是要溢出来的糖水。   “我觉得我用烤箱能做得更好,以后回去了想吃就给你做。”烤箱的温度是均匀的,比起自己动手,叶佳妤觉得自己更加擅长于借助现代化的烹饪工具。   沈砚行把骨头吐了,伸手揉揉她的发顶,“下午做什么?”   “下午做个甜的。”叶佳妤神秘兮兮,不肯将具体要做什么告诉他。   沈砚行抬起手捧着她的脸用力揉了揉,没忍住,低头用力的咬了一下她的嘴唇,一股烤羊排的味道就这样弥漫在彼此的唇齿之间。 第70章   炙子骨头是宫廷菜的代表,因为宋朝开国初期曾立下一条“御厨止用羊肉”的宫廷规矩, 羊肉多为皇亲国戚垄断使用。   于是叶佳妤调侃大家是享受了一把皇帝的待遇, 但是却不肯告诉大家接着要做什么,她连沈砚行都不肯说, 更何况其他人。   其实也是不知道能不能做成功, 说得太早怕打脸, 所以她索性就不说了。   其实不过是一道叫做冰雪冷元子的消夏甜品,但在做之前,她又想到了另一件事,忙又去找沈砚行了。   “怎么过来了, 有事吩咐我去办?”沈砚行正埋头翻图片,见她过来,忙又扭头去应酬她。   叶佳妤点点头,“我是来提醒你, 记得做一个冰鉴出来。”   她也没有讲冰鉴长什么样,因为料定了沈砚行知道,果然就见他点了点头,“下午是做甜品?”   见她点头,就又道:“我猜猜, 是冰酪,还是冰雪冷元子?”   “先做元子罢,冰酪来得及就做。”还有剧本中提到的其他冷饮, 诸如冰雪甘草汤、生淹水木瓜之类, 也只能是慢慢做了。   叶佳妤交代完这一件事, 转身赶紧就又回自己的那屋子去了,开了火,开始炒黄豆。   沈砚行则坐了下来,找出一张冰鉴的照片,宋代的冰鉴其实就是双层的木桶,下面有基座,上面有盖,中间有夹层,把冰块放到夹层里面,盖上盖,好长时间不会融化,既能做冰箱,放在室内还能降温。   宋朝人用木制冰鉴,造价低,效果又好,是大大改进了早期用青铜铸成的冰很容易融化的冰鉴,不过从前冰是难得的东西,不是大户人家倒也还真的用不起。   沈砚行给大家讲了这个冰鉴具体什么样之后,把制作工作拜托给他们,自己寻了个角落,带上耳塞窝在躺椅里午寐。   等到他休息好了,叶佳妤的黄豆也炒好了。冰雪冷元子的制作材料其实很简单,炒熟的黄豆去壳磨成豆粉,然后用砂糖拌匀,加水团成小团子,也就是冰雪冷元子里的元子,最后把元子浸到冰水里就大功告成了。   不过此时天还没有热到要用冰水的地步,叶佳妤用了矿泉水代替,拍了照之后她突发奇想加了点桂花糖进去,一拌匀就有一股淡淡的桂花香气漂浮过来。   两位搭档也都先后尝过两种口味,意见不一,一位觉得加了桂花糖的更香甜,另一位则觉得原本的更能突出黄豆的香气。   叶佳妤个人更偏爱加了桂花糖的,但每个人口味不同,于是她端着一小锅的冰雪冷元子去沈砚行那边的时候,是把整罐糖桂花也拿了过去的。   “快来吃个甜品歇一下。”叶佳妤把一次性碗和调羹分好,往里面舀冰雪冷元子,“有桂花糖,想加的可以自便。”   “哇,叶老师你真是仙女!”有年轻的道具师欢呼着道,众人都围了过来,有的加桂花糖,有的不爱桂花的味道就只吃原味的,叶佳妤笑着点头,由得他们选择。   但是对上沈砚行,她却没这么好商量,直接将一碗调了桂花糖的递给了他,“我觉得加桂花糖更好吃,你试试?”   沈砚行接过来,白水里躺着三颗黄豆面做的元子,有小小的桂花瓣贴在元子上,即便是装在这么简陋的餐具里也还是很赏心悦目。   “难怪不少史学家都说愿意穿越回去宋代,一个平民小吃就这么好看,那些文人菜得有多雅致。”沈砚行喝了口甜甜的汤,叹了一句。   但夏明远关注的却是另一件事,“照你们俩这样精细的态度,这部剧说不定还真有机会变成一部宋代的百科全书。”   “这样不好么,虽然也是玛丽苏剧情,但起码里面的生活都是真实的,喜欢看的人能够得到一些真正的历史知识,尤其是孩子,她们太容易把电视剧当历史了。”叶佳妤摇摇头,觉得有些可惜。   她的母亲周蕙就是一位历史老师,她从前也是一个文科生,在学习的过程中发现,野史总比正史有趣,而且学校的老师为了考试,讲得都太一板一眼了,学生自然不爱听。   不爱听就记不住,反而看了电视后宁愿相信那些才是真的,古话说读史能让人明智,如今的孩子们却没能读正确的历史。   她叹了一回气,转头笑眯眯的问沈砚行,“好不好吃?”   沈砚行把最后半颗元子吃进嘴里,点点头,“略加一点桂花糖可以增添风味,但加多了未必就好,桂花香气霸道,容易把豆香掩盖住。”   “七八月份天气热的时候咱们再做,做真正的用冰水做的冰雪冷元子。”叶佳妤拍了拍桌子,下决心道。   沈砚行无可无不可的嗯了声,“还是少吃些,冰的东西对你身体不好。”   叶佳妤愣了愣,“……我身体没事啊。”   “容易肚子疼。”他把目光重新挪到电脑上,一幅幅图片不停的闪过去,声音幽幽的钻进叶佳妤耳中。   她面皮一红,讷讷的哦了声,端起锅飞快的就离开了。   夏明远觑了眼她的背影,转头笑着问沈砚行,“你和佳妤住在一起?”   这回换沈砚行愣了愣,“没有,为什么这么问?”   “没什么,加油。”夏明远站了起来,拍拍他的肩膀,一件意味深长,“等你们住到一起,会发现她肚子疼的日子对你来说是甜蜜的折磨。”   沈砚行不明所以,又愣了愣,哦了一声,尽管有些疑惑,却也并没有接着问为什么。   叶佳妤回了工作间,继续做接下来的冷饮,她选择了做冰雪甘草汤和生淹水木瓜。   所谓冰雪甘草汤,就是用甘草、砂糖和清水熬成汤,放凉以后再加进磨碎的冰块,盛进梅子青的小碗里,看起来十分的赏心悦目,因为里头真的磨了些碎冰进去,叶佳妤和两位道具师都只略尝了两口,也并没有送到沈砚行那边去和大家分享。   另一道生淹水木瓜则比较简单,把木瓜削皮去瓤,只留下果肉,切成小方块泡到冰水里即可,但问题是现在只是四月底五月初的光景,她早晨并没有买到木瓜,要买也只能网购,可是那还要等好几天。   不过好在木瓜糖水大家都喝过,叶佳妤以前也拍过怎么做这道甜品的视频,她从电脑中找出了视频来给两位道具师看,教她们做用玻璃碗盛着的那种。   玻璃碗玲珑剔透,倒映着黄到发红的木瓜肉,光是想想就觉得很好看了。   解决完这几道宋代常见的明星冷饮,又和两位商量了一下其他的冷饮怎么做,时间就已经到了下午六点。   黄昏的光线透过屋檐落进天井里,那是种温暖的光,柔和的在树梢和摆在地上的器具上流泻下来,直到铺陈至地面。   已经来了几天,可是都没有好好逛过这个小镇,叶佳妤饶有兴致的向沈砚行建议,“咱们去扫个自行车,逛逛好不好?”   沈砚行点点头,待她要走又忙拉住了她,然后从她包里拿了防晒霜出来,“省得到时候嚷嚷晒黑了。”   “天都要黑了。”叶佳妤伸长了胳膊,看他往自己手臂上抹防晒霜,忍不住嘟囔了一声。   沈砚行极有耐心,“可不是还没黑么。”   好容易抹完了防晒,叶佳妤挽着沈砚行的胳膊在影视基地里慢慢走着,夕阳尽管已经西下,但是离入夜还有好一阵,一路上所过之处,都能见到有在拍戏的剧组。   这里既是很多电视剧的拍摄基地,又是一个旅游景点,熙攘的人群里,有追星的粉丝,也有慕名而来的游客,还有和他们一样的剧组员工。   叶佳妤拉着沈砚行的手,一步一摇的往前,绕过一个拍清宫戏的剧组,看到有一群年轻的小姑娘正在给大家发咖啡,一旁的立牌上写着“xxx应援会”的字样。   原来是某个明星的后援会来这里为他应援来了,叶佳妤远远的看着,笑着叹了口气,“青春真好啊。”   沈砚行却呵了声,“也不知道这些小姑娘是花自己的钱,还是花的爸妈钱。”   “哎呀,你操心这么多,都是小孩,追星很正常嘛。”知道他是在说现在很多小朋友只会花爸妈的血汗钱去追星不懂体谅父母难处,叶佳妤不由得一笑,谁还没个年轻疯狂的时候呢。   但沈砚行似乎并不喜欢这种事,他拽了叶佳妤继续往前走,“以后咱们家孩子要是这样,我非打断腿不可。”   “你这是□□,他会恨你的。”叶佳妤飞快的接了一句。   可话才说完她就愣了,旋即回过味儿来,俏脸一红,伸手啪的拍掉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谁和你咱们家……”   沈砚行一笑,眼角就眯了起来,“你呀。”   “我才不和你一家!”叶佳妤有些羞恼,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别别扭扭的别过脸去。   沈砚行见她似恼非恼,一时起了促狭心思,“哦,你不和我一家啊,那我找别人去了?好歹我也老大不小了……”   “那你去,赶紧去,去了别回来了!”叶佳妤身子一扭,挣脱了他的手,大步的往前走去。   她这是真的恼了,沈砚行却不担心,只大步追了上去,拉住她胳膊让她慢下步子来,“你慢些,小心摔了。”   “不要你管!”叶佳妤鼓鼓脸,“你都要去找别人了,还管我做什么!”   语气真酸,沈砚行呲了龇牙,“你可真是个小醋缸子,我才说了一句,你就气成这样了?”   叶佳妤哼了声,把头扭得更远了,沈砚行拉住她站在避人的角落里,用力的把她的头扭过来,和她额头抵着额头,“你看,我才说一句去找别人你就不高兴,那你说不和我一家,想没想过会伤我的心,嗯?”   叶佳妤愣了愣,原来他是故意的么,她有些讷讷,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对、对不住。”   “乖啦,以后不许说这样的话,不生气了好不好?”沈砚行低头啄啄她的脸颊,满意的看见她闭着眼点点头的乖巧模样。   小小的争执没有打消他们闲逛的兴致,园区里既有拍戏的俊男美女可看,又有美食街可逛,叶佳妤边走边张望,逛得不亦乐乎。   沈砚行就是个陪皇帝逛街的,手里拎了她买的东西,有吃剩的小吃也有小工艺品,还要负责付账,好容易找到个有共享单车的地方,扫了一辆,把满手的东西一股脑放进车篮里。   此时是真的已经到了入夜时分,路灯早已亮起,行人却不见少,叶佳妤买到了网红店这一天中最后的两个萝卜丝饼,站在路边就吃了起来。   她吃了一口,又递到沈砚行嘴边,“还不错,你尝尝。”   沈砚行就着她的手咬了一口,新鲜的萝卜丝加上一丁点用猪后腿肉做成的猪油,在烤炉里面烤制后外皮酥脆,充满了咸香,味道不能说一顶一,但胜在食材天然又新鲜。   你一口我一口的分吃完两个萝卜丝饼,俩人再次骑上自行车,往酒店回去,后头依旧跟着刘标和方莫。   夜晚微凉的风轻轻从脚边奔跑而过,一切平静又安宁,沈砚行看着叶佳妤飞扬起的长发,再抬头看看天边越来越圆的月亮,过两天就是十五了,他突然想起这个。   似乎一切都是圆满的,圆满到他在这样的夜晚里能够暂时卸去心头压得他快要喘不过气的担忧,内心充满了轻盈的愉悦。 第71章   天刚亮下起了雨,前一天还是晴朗的, 傍晚时叶佳妤还和沈砚行一起游玩了影视城, 本来约好了今天再去走走,可现在看来, 也未必能成行了。   沈砚行倒是随意得多, “不能出去逛, 那就回来休息嘛。”   叶佳妤撇撇嘴,她原本还满心想着早去玩儿的,忽喇喇一下子说不能去了,让她如何不沮丧。   但也没什么办法, 到底是天要下雨,除了接受,也没法子让它把雨都收回去不是。   雨不大,只是淅淅沥沥的, 一时间也不见有停的迹象,叶佳妤和沈砚行冒着雨按时赶到了工作室,夏明远他们已经在那里了。   坐下就是继续昨日的工作,沈砚行要的冰鉴已经做出来,他仔细的端详着成品, 回忆着宋代史籍里记载的宋代冰鉴,形状模样都对得上了,便搁到一旁去, 自有工作人员会妥善收好。   他和夏明远等人开始合计玩具一项, 有的可以让道具公司代做, 如老虎和兔儿爷,但另一样宋代流行的玩具磨喝乐却要道具师亲自做。   组里有个道具师是个三岁小男孩的爸爸,在家也给孩子做过玩具,沈砚行一早就盯住了他,美名其曰:“这全都是为了节省经费。”   夏明远一贯是不参与这种事的,他早就跑到隔壁去了,见叶佳妤正捧着笔记本,上头密密麻麻的小字,她一面看一面嘀咕着什么。   她穿着一件烟灰色的宋裤,上身一件白色的雪纺无袖上衣配一件半袖的雪纺对襟外套,整个人看起来轻盈飘逸又不妨碍动作显得极为好看。   夏明远笑着同她打招呼,“这是在准备做什么?”   叶佳妤拿了一**鲜奶,抬头笑着应道:“冰酪。”   “鲁迅先生笔下的冰酪?”夏明远愣了愣,有些疑惑。   叶佳妤寻思了片刻,套用了沈砚行给她解释的话,“应该跟那个有点点区别。”   她忙忙碌碌,夏明远不好再继续打扰,于是又回到了沈砚行那边,刚一进去,就听见沈砚行道:“《西湖老人繁胜录》里说多是穿乾红背心系青纱裙儿,或者着背儿戴帽儿,乾红就是深红色,背儿就是穿在外面的半臂或者背心那种,那个时候是泥塑的,你想个办法做得差不多就行了。”   “磨喝乐……这是什么东西?”年轻的道具师一脸的茫然,不知道沈砚行说的这是什么。   沈砚行哦了一声,仔细解释道:“这是宋朝最流行最时尚的泥塑玩具,磨喝乐是梵文音译,也叫摩罗,是从西域传过来的,当时卖得还不便宜,有点像现在的芭比娃娃,可以给它搭配衣服,很多小孩都很喜欢。”   他一面说一面把资料和图片都给对方,其实就是一个梳了宋代发饰的矮胖矮胖的小娃娃,“不难做,沈老师放心罢。”   “不难做就多做几个。”沈砚行把东西给他,顺道在白纸上开始画娃娃的衣服,剧组有专门的服装组,但给几个娃娃做衣服这种小事他并不打算去麻烦他们。   宋朝衣饰自有特点,也有典籍图片可以参考,沈砚行一边画,一边道:“有空可以多做几个,既是备用,以后也可以给小朋友玩。”   他顿了顿,抬眼露出一抹笑来,“是不是有人结婚了还没生孩子的,可以带一个回去,对已婚女性来说,它还有求子的愿望,《唐岁时纪事》就曾记载它为妇人宜子之祥,谓之化生。”   “那沈老师,要不要给你留一个?”有人打趣道。   沈砚行点点头,“我就不求子了,拿去哄你们叶老师。”   旁人一下就齐齐噫了声,又都笑起来,气氛十分欢乐。   屋外的雨下了停,停了又下,空气有些微凉,但却也没人注意,依旧忙得热火朝天。   叶佳妤把牛奶放进冰箱速冻成冰砖,根据有关考证,冰酪的做法和老北京雪花酪很相似,即将冰块刨碎后浇上牛奶食用,这就是冰激凌的雏型,在宋英宗治平年间风靡一时。   诗人杨万里为此还写有一首五绝,诗云:“似腻还成爽,如凝又似飘。玉米盘底碎,雪向日冰消。”   为了能让成品更加细腻,叶佳妤考虑过后,决定在里面加上些许自制的雪糕试试。   牛奶和蛋黄、砂糖入锅,用小火边加热边搅拌,煮到变得黏稠才熄火倒进碗里晾凉,然后再放进冰箱冷藏,隔一段时间就搅拌一次,以免形成过多的冰渣。   中午的时候冰激凌终于冷藏好,叶佳妤把牛奶冰砖拿出来,用刨冰机刨出细细的冰碎末,然后加入一些冰激凌拌匀了,在放进玻璃小碗里累成一座小山的形状。   她还特地淋上一些炼乳,冰末渐渐融化,和着炼乳慢慢的从上自下流到碗底,那种感觉就和现在的冰淇淋毫无二致。   叶佳妤抓紧时间拍了照,然后又盛了一碗,加上一点用水稀释了的草莓果酱,红通通的果酱搭在雪白的冰酪上,显得悦目至极。   折腾老半天总算折腾好了,两位道具师一人端了一碗,边吃边道:“万一导演加戏,还得去冷饮店买,叶老师你说是更像绵绵冰还是膨膨冰?”   “膨膨冰。”叶佳妤一面继续做着刨冰,一面想了想,“因为它更像雪。”   她又做了几份冰酪,两种口味都有,然后端了过去给沈砚行他们。   恰好看见有人在做小衣服,她好奇的问了声,得知是在做宋代芭比娃娃,一下就两眼放光,“公仔啊,那个……我可不可以……”   她欲言又止,但对方一下就看懂了她的眼神,马上指指沈砚行,“叶老师放心,沈老师已经替你预定了。”   “真的?”叶佳妤转头去看沈砚行,笑得一双眼都眯了起来。   沈砚行挖了一口奶香浓郁的冰酪含进嘴里,似笑非笑的瞥了她一眼,他早就料到了这点。   短暂的午饭时间过后,沈砚行决定去睡午觉,起身时看到叶佳妤从门前经过,忙叫住了她,“雨才刚停,你又要去哪里?”   “我早上接到水产摊主的电话,说今天有好的蟹,我去取一下,下午要用。”叶佳妤站在门口,往里头看了眼,见大家都在休息了,正坐在一起聊着天。   沈砚行走了过来,“我送你去罢。”   “不了不了,你早点午睡,市场离这里不远,阿标哥陪我去就行。”叶佳妤摆了摆手,又怕他不放心,于是提出了让刘标陪着一起去。   方莫早晨被沈砚行拜托了件事,将他们送到影视基地后就开车去了杭州,替沈砚行取他之前定做的一套锤纹玻璃镶银梅花的茶具,只留下了刘标一个人。   见刘标跟着她出去了,沈砚行站在门口想了想,觉得不会有什么事的,这才转身回了屋。   叶佳妤出了门,走了一段路后发现路边的公交亭旁边有共享电动车,便扫了一辆。   刚刚骑上去,她忽然想起了另一件事,转身对刘标道:“阿标哥,我把要用的香料落在酒店了,你回去取一下好不好?”   “可是我得跟着你,保证你的安全。”刘标有些犹豫,不大愿意让她一个人走。   可是叶佳妤却道:“市场离这里很近的,我骑电**车如,一会儿就取回来了,说不定你刚从酒店回基地我也回来了。”   她停了下来,看见他面有难色,又劝道:“其实哪里有那么多危险,你看这几天不是都一直平安无事,没事的,你快去罢,下午时间特别紧张,要做好多事呢。”   刘标想了又想,“那……你得注意安全?”   他到底还是被叶佳妤说服,同意让她一个人去市场,此时天上的雨已经停了,但天还是阴阴的,不知道还会不会再下。   叶佳妤再三保证自己一定会休息安全,这才在他的注视下骑着黄色的小电**往菜市场去。   她要去的菜市场在一所小学附近,叶佳妤这几天和两位同事早就已经走熟了路,甚至知道有小路可以迅速到达那里。   才下过雨,地上有些积水,车轮忽的辗过,溅起一片小小的水花,她忙抬起脚,等过去了又再放下,一路上跟玩儿似的。   或许是因为下雨的关系,人们都没有出来,路上行人也稀少,平日里常见的游客也不见了。   为了赶时间,叶佳妤决定抄近道,从一条小路的路口拐了进去,过路的人就越发稀少了,甚至一个都没有看见。   走了一段路,叶佳妤却发现后面好像一直跟着一个也是骑电**车的人,她趁着拐弯时回头看了一眼,见是个穿着牛仔衣的男人,一直和她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男人很陌生,叶佳妤心里立即就起了警惕,跟沈砚行在一起的好处之一,就是有个当重案组长的辜俸清隔三差五给她普及各种版本的劫财劫色凶杀案和自救方法。   为了以防万一,她悄摸的伸手拿了手机,把联系人页面调了出来,并且装进了裤子口袋里——她头一次庆幸自己为了方便,给这件原本没有口袋的宋裤改了个口袋。   又走了一段路,叶佳妤忽然觉得车子好像电量有些不足了,不由得在心里骂了一声,这都什么破车,才骑了多久,居然就没电了,是在搞笑吗!   她仓促的回了个头,见到那男人突然就加快了车速向她靠近,即便她做了再充分的心理准备,也没有料到男人直愣愣的就向她撞了过来。   “哐当!”叶佳妤根本没有能稳住自己,两个轮的车子很容易就倒向一边,她也跟着倒下去,立即就被车压在了下面。   膝盖应该是磕破了,手肘也是,火辣辣的疼,她来不及细看是不是,只下意识就想翻身爬起来,赶紧跑,这里离路口已经不远,只要过去了,就到大马路了。   叶佳妤此时还有能冷静的想着对策,直到男人阴笑着三步并作两步的走到她身边,他伸出手来,拉住她的小腿往旁边一拖。   “哐!”车子彻底倒在了地上,叶佳妤觉得自己像被一条毒蛇缠住了,心里瞬间就涨满了害怕。   男人色眯眯的凑过脸来,“呦,小姑娘,不是本地人吧,是来旅游?”   男人的声音粗哑,像石子在水泥地面划过的粗砺,难听至极,让人忍不住背后浮起一层鸡皮疙瘩。   叶佳妤咽了口唾沫,心里害怕得发抖,又无比后悔,早知道就不该让刘标去取什么香料,更不该为了省时间抄这近路。   “小姑娘,这附近没人的,你就算喊,声音也传不到路口去,不如这样,你陪哥玩玩儿,哥开心了就放你走,怎么样?”男人俯下头来,冲叶佳妤吹了口气。   叶佳妤被他的口气熏得要往后倒,“你、你……”   她说不出话来,男人似乎觉得她已经是砧板上的肉,神色愈发得意,伸手就要拉她的衣服。   要看那只让人恶心的咸猪手就要摸上来了,叶佳妤只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一面努力表现着自己的害怕,另一面又紧张的等待时机。   男人离得越来越近,甚至就要把嘴凑过来了,叶佳妤极力忍耐住心里的害怕和恶心,猛的一伸手,就往男人的裤/裆抓去。   她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不管摸到都用力一捏,立刻就听到男人嗷的一声惨叫。   伴随着惨叫声,男人放开了手,叶佳妤勉强看清自己的手放在哪里,这才知道自己抓住了男人的下/体,典型的猴子偷桃招数。   男人想掰她的手,她手里一用力,“不许动!再动我就弄死你!”   她的声音尖利,似癫若狂,一下就把男人吓得不敢动弹。   这也是辜俸清曾经教过她的一招,即便很恶心,但她根本不敢放手,另一边手摸过了掉在一旁的手机,拨通了110。   沈砚行虽然就在了影视基地,但不知为什么,心里一直都觉得有些心神不宁,连午睡都没法安稳,只好又爬起来。   他觉得叶佳妤去了很久,不知道怎么还不回来,他和别人嘀咕,“这市场到底多远,怎么还不回来。”   过了不知多久,刘标却忽然一个人回来了,他忙叫住他,“标哥,阿渝呢?”   刘标愣了愣,“大小姐还没回来么?”   这句话一出,俩人都愣了,心里不约而同的觉得有些发凉。   两人对过话才知道叶佳妤一个人去了市场,至今都没有回来,沈砚行连忙打电话,却一直都没人接。   心里的不安持续扩大,直到沈砚行的电话忽然响了起来,他忙接起来,“阿渝?你在哪里,怎么还不回来?”   “沈……沈砚行,我现在发个定位给你,你快点来接我!要快!”叶佳妤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   沈砚行想安慰她,却听到她啊的一声尖叫,“叫你不要动!再动我就掐死你!”   他的脑子嗡的一声,顾不得再说话,连忙拉了刘标一起,照着叶佳妤发来的定位赶过去。   天又落了雨,且越落越大,沈砚行骑着一辆自行车,飞快的在雨幕里横冲直撞,身边有一辆警车呼啸而过。   等他终于见到叶佳妤,看见坐在地上淋着雨起不来身的那个人,他的心忽的一下子就稀碎。 第72章   警车来了,被叶佳妤捏着命根子的男人脸已经变得发紫, 被两个公安干警像拖死狗一样带上手铐拖进了警车。   危险解除之后, 叶佳妤瘫坐在地上,心里止不住的害怕, 警察来之前,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退一万步讲, 这个歹徒但凡再不怕死一点, 就可以忍着痛掰断她的手,甚至可能先奸后杀。   “姑娘,你怎么样,还好吗?”有位女警打着伞蹲在她身边, 伸手替她擦去脸上的雨水。   听着旁人关切的语气, 叶佳妤此时才觉得自己真的已经脱了险, 眼眶一热,迟来的泪水终于决堤。   她觉得自己手脚发软,并且在不停的颤抖,她想起来, 却发现根本没办法站起来。   她又想向对方道谢, 可是动了动嘴唇, 却发现自己牙关颤抖,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直到她听到一个人喊她, “阿渝!”   她抬起头, 看见有个人影从雨幕中冲过来, 穿过了白茫茫的雨幕抵达她的面前。   “……沈砚行, 你怎么才来!”她扑了过去,紧紧的抱住沈砚行,放声大哭。   所有的害怕和恐惧在这一刻悉数倾泻而出,叶佳妤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庆幸自己还毫发无伤,又觉得后怕,原来这个世界,是真的这么危险。   紧随而来的是撑起了伞的刘标,他和沈砚行冒雨赶来,都是一身湿,但此时他面上更多的,是无法掩饰的后悔和愧疚。   安逸的生活让他失去了从前那极高的警惕心,明明叶锐渊给他们的任务就是保护叶佳妤,可这次,竟然因为觉得不会出事,他和方莫竟然同时不在叶佳妤身边。   同样觉得无比后悔的还有沈砚行,如果他再坚持一下,陪着叶佳妤出门,那她绝对不会遭受这一次伤害。   他低着头,紧紧抱住了怀里的人,不停的安慰着,“别怕,阿渝,别怕,没事了,没事了……”   那位原本守着叶佳妤的女警站在一旁,看看在男人怀里哭成一团的当事人,犹豫了一下,选择了跟看起来还算神志清醒的刘标沟通。   “那个……当事人也得跟我们回去做个笔录,先生你看……”女警说着又看了眼一旁的两个人。   刘标抿着唇,面容看起来有些冷厉,但还是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他不说话,看起来也不大好惹,女警便不说话了,只一直在一旁等着。   警车停在路边,灯不停地闪着,有人从窗口伸出头来喊了一声,女警应声而去,三个人又留在了原地。   刘标的手机此时响了起来,他摸出来一看,发觉是叶锐渊的,一时间脑门上布满了冷汗。   他不知道自己将要面对叶锐渊怎样的怒火,“老板……”   “阿渝怎么样了,我这两天总觉得有点心神不宁,想来想去也只有她让我不放心了,她还好罢?”叶锐渊的声音有些发沉,说着又叹了一口气。   刘标心说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可是又不能不说,“老板,小姐出事了……”   “你说什么?”叶锐渊的声音立刻变得严厉起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还不清楚,方莫去杭州办事了,都怪我疏忽,让小姐今天自己出了门,结果在路上遇到了劫道的。”刘标语气艰涩,内心充满了后悔,脸都涨红了。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他不知道自家老板在想什么,更不敢去猜测他会做出什么来。   叶佳妤是叶锐渊最疼爱的妹妹,刘标根本无法猜得到他的反应。   他不安的咽了咽唾液,感觉到有什么从脖子背后流到了背上,不知道是汗水还是雨水。   “她现在情况怎么样?”持久的沉默终于被打破,但叶锐渊的语气并不好,仿佛压抑着沉重的怒火。   “……哦,小姐很机智,没有被欺负,但看起来受到了惊吓。”刘标回过神来,连忙应声。   叶锐渊嗯了声,又问道:“沈砚行呢,他去哪里了?”   “沈先生就在这里,在安慰小姐。”刘标又赶忙应道,看了眼沈砚行怀里的人。   叶佳妤的情绪似乎有些冷静了,虽然还一直在抽噎,但明显没有刚才的惊惧了。   叶锐渊在电话那头深吸了口气,“先这样罢,具体情况我到时候再打电话给他。”   顿了顿,他又警告刘标道:“你要记得,你们最主要的任务是保证阿渝的安全,不要本末倒置了!”   “是,老板……”刘标沉沉的应了一声,肩膀垮了下来。   挂了电话,他听见沈砚行正低声对叶佳妤道:“咱们先离开这里好不好?阿渝,我先带你回去,别怕,我不会离开你的。”   叶佳妤被他打横抱了起来,把脸死死的埋在他怀里,揪着他衣襟的双手用尽了全力,声音细如蚊蚋,“……好。”   把她抱进了仍然等在一旁的警车,接过女警递过来的新毛巾,沈砚行连忙把叶佳妤裹了又搂进怀里,不住口的让她不要怕。   打着双闪的警车拉起警笛,在茫茫雨雾里呼啸而去,在事发地左近的废弃屋子墙根下,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一个男人。   他有些瘦弱,身上穿着极其普通常见的黑色塑胶雨衣,站在越来越大的雨里,背影有些阴沉。   他忽然打起了一把伞,然后开始打电话,“我看见刘标了,那是叶锐渊身边的人,看来,叶佳妤的确是李卓太太的外甥女。”   “……真是个糟糕的消息啊。”电话那头有一把苍老的声音传过来,信号似乎并不好,杂音在空旷的天地里似乎被放大,发出了兹兹的声音。   警车一路风驰电掣,没多久就回到了辖区派出所,沈砚行寸步不离的跟着叶佳妤,她手一直在抖,根本没法写字,也是他代笔签的字。   叶佳妤讲得很详细,也讲得磕磕绊绊,花了很长时间才讲完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她捧着水杯的手一直在哆嗦,沈砚行接了过来,温声道:“我来拿罢,乖,喝一口,热的。”   他望着她低垂的眉眼,心里觉得揪成了一团,他的阿渝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委屈,现在都不知道害怕成什么样儿了。   刚结束笔录,先前见过的那位女警进来了,“招了,咬死了是自己色迷心窍,一时冲动。”   叶佳妤抬起头来,面上挂着眼泪,“怎么会有这么坏的人……”   “小姑娘,你就不应该走那种路,你不走不就不会遇到这种事了?”有位年纪一大把的老干警板着脸说了句,面色阴沉的摇摇头。   叶佳妤眼神变得茫然,她讷讷的望了望沈砚行,“可是……路不就是让人走的吗……我走小路,是他能欺负我的理由么……”   沈砚行心里一痛,“不是,你没有错,错的是他,是他心眼坏了。”   她依赖的抓着沈砚行的衣袖,眼泪簌簌的往下掉,哭都哭不出声音来了。   沈砚行揽过她,沉着脸声音冷硬,“没事了罢,我们要走了,还有问题就找……找刘助理罢。”   刘标点了点头,他又道:“记得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叶先生。”   “叶先生已经知道了,他说稍后会打电话给你。”刘标忙解释道。   沈砚行点点头,示意他自己已经知道了,然后略向前走了一步,弯下腰来,“阿渝,上来。”   叶佳妤抽着气往他背上一趴,嗡嗡的应了声,“好了。”   沈砚行背着她往外走,步子很稳,仿佛背上背着的无价珍宝,非如此小心不能对待。   叶佳妤没有感觉到任何的不适,他的肩膀很牢靠,可以让她随意的依靠,仿佛一生都不会倒下。   她双手抱着他的脖子,把脸埋在他的肩上,感觉到他身体传来的体温,逐渐的安下心来。   沈砚行叫了车,带她回了酒店,如今工作已经无法进行下去了,他不敢更不放心让她以现在的状态继续投入工作中去。   很快就回到了酒店,沈砚行找了衣服给她换上,自己也随意换了套家居服,开始给叶锐渊打电话。   把事情大略的说了一遍,又道:“要不要告诉你家老爷子,你看着办罢?”   “……不说了罢,省得他担心,我来同阿渝爸爸讲。”叶锐渊沉吟了片刻,“你多看着她,沈二,如果她再出事,我不会让她再跟着你。”   他或许欣赏沈砚行,但如果他的存在是叶佳妤危险的根源,那他只能让叶佳妤离他远远的。   沈砚行沉默,直到听见房门声响,叶佳妤出来了,他才匆匆应了声,“……我知道了。”   “你在和谁打电话?”叶佳妤束着手,现在不远处有些拘谨的望着他。   沈砚行冲她张开了双手,“阿渝,过来。”   温暖的身体投入怀抱,让他觉得冰冷的心重新恢复了温度,他最害怕的问题,终于还是到了需要直面的哪天。   “阿渝……”他张了张嘴,想说的话到了舌尖,却又莫名的咽了回去。   叶佳妤伏在他的怀里,仰着脸看他,目光清澈到近于纯稚,她已经不那么害怕了,熟悉的怀抱让她情绪逐渐趋于安稳。   沈砚行捧着她的脸,笑了笑,“我还得打电话给剧组请假,阿渝乖乖的,好不好?”   叶佳妤点点头,格外的安静,看着他给夏明远和郑耘他们打电话报平安,然后笑着告诉她,“那个摊主见你很久都不去,就把螃蟹送剧组去了,他们帮你放冰箱了,等你去了就能用。”   她点点头,把自己往他的怀里挤了挤,望着地板发起呆来。   沈砚行把电视打开,让屋子里显得没那么安静,过了不知多久,刘标回来了,带了药和晚饭回来。   他让叶佳妤把药吃了,“淋了雨,吃个药预防感冒。”   叶佳妤乖乖的把药吃了,接下来整个晚上,她都是在沈砚行的帮助下完成一切活动的,吃饭是他喂,喝水是他端,就差没帮她洗澡了。   这一晚对于他们来讲,是一个很特殊的夜晚,叶佳妤第一次如此依赖除了家人以外的另一个人。   她看着他给自己端茶倒水的样子,低垂的眼,清俊的脸孔笼罩在灯光里,温柔得像是能滴出水来。   直到临睡,她躺在床上,沈砚行替她掖好了被子,说了声晚安,正要伸手去拉台灯,却被她拽住了手,“沈砚行,你不走……好不好?”   他愣了愣,忙低头去看她,见她不知什么时候又含了一包泪,忙又蹲了下来,摸摸她的脸,“是不是还怕?乖乖,别怕,你听我说,你做得特别棒,真的,特别特别棒。”   叶佳妤点点头,呜咽了一声,“……那、你别走好不好?”   沈砚行点点头,“好,我不走,看着你,你睡了我再回隔壁。”   叶佳妤却摇了摇头,意外的坚定,“……我今晚要和你睡。”   沈砚行一愣,他没有料到她会提出这种要求,一时间竟不知该怎么回答才好。   见他沉默,叶佳妤望着他的目光变得委屈起来,“我睡不着,闭上眼就是那个人,我害怕……呜呜……”   见她哭出声来了,从见她到现在,她都不知哭了多少回,眼睛都肿了,沈砚行心里发疼,“那……咱们该怎么办呢,总不能熬一宿罢?”   叶佳妤见他态度似乎有了改变,忙忙提出了自己想的解决办法,“沈砚行,你让我摸摸,摸了你我就只记得你了,就能睡了,好不好,求求你了……”   这句话仿佛平地一声雷,沈砚行愣在了原地,好久才回过神来,“……阿渝,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沈砚行,我知道的。”叶佳妤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用力的抱住他,“你别走,求你了……”   她一边哭一边嚷嚷,沈砚行觉得喉咙发紧,“阿渝……”   “我不叫你负责好不好……”叶佳妤抽泣着开口,却被沈砚行兜头吻住。   她被扑在柔软的大床上,透过泪眼望见他隐忍的脸孔,心里突然就有些怕。   沈砚行俯视着她,“阿渝,你知道这代表什么吗?”   叶佳妤不说话,只见他定定的看着自己,一双手掌伸了上来,形成掐她脖子的姿势。   他的目光里有惑人的光,脸色变换不定,语气低沉而阴森,“阿渝,如果你坚持,从此以后,你将再不能离开我的身边,无论天堂地狱你都只能陪着我,我生你生,我死……你也要死,你怕么?”   “……不怕。”叶佳妤一手轻轻扶上他扣着自己脖子的手掌,目光坚定的看着他,“除了你身边,我哪里都不会去。”   沈砚行又定定的看了她一会儿,然后低下头来,“这是你说的,没有机会反悔了。”   他松开手,伸手入被子里摸索了一阵,又抬手把她的手也拉了进去,“阿渝,记住我。”   他的体温炙热,呼吸声逐渐加重,叶佳妤看见他额头上沁出的汗珠,仰起头来亲吻他,“阿行,你要了我罢……”   “别闹,好好摸你的,赶紧的,摸完好睡觉。”沈砚行扭了扭头,把脸埋在她肩窝里,有些忍耐不住心里的狂躁了。   叶佳妤一怔,“为、为什么……”   “你傻啊,第一次怎么可以在酒店里。”沈砚行那点固执和坚持冒了出来,他觉得这是一件很重要事,需要有足够的仪式感,这样才能不辜负她对自己的信任。   一个女人,如果不是因为爱和信任,怎么会心甘情愿的主动交付自己,犹如飞蛾扑火。   “嗯,我傻。”叶佳妤忍不住破涕为笑,她手里的温度越来越高,下午在别人那里感觉到的恶心完全褪去,只留下属于沈砚行的气味。 第73章   清晨的空气清爽怡人, 有些微光亮从窗口爬进来,照亮了原本昏暗的室内。   新的一天来临了。   叶佳妤从睡梦中醒过来, 迷迷糊糊的觉得自己正抱着一个热烘烘的东西, 若有若无的气息正从脸侧拂过。   她张开了眼, 沈砚行沉静的睡容映入眼帘,她的瞌睡在片刻之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关于昨天所发生的一切的记忆也都悉数回笼, 毕竟才隔了一个晚上,怎么可能就轻易忘记。   当时的惊慌失措、恐惧害怕, 以及看到他时才涌现的无数委屈,还有后来他安慰自己的话语,在这个清晨交织在她的脑海里。   仿佛成了一幅五彩斑斓的图画, 她小心翼翼的翻了个身,从被窝里伸出手来,仔细又小心的轻轻触碰他的眼睛。   那双会说话的眼眸紧紧闭着,呼吸声绵长而均匀,他睡得真熟, 叶佳妤在心里道了一句, 又往被子里挤了挤,紧紧贴在他的身边。   那个人却忽然就说话了, “醒了?今天有没有心情去剧组, 要是没有, 就继续睡?”   叶佳妤被他吓了一跳, 又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第一次和男朋友在同一张床上见面什么的, 女孩子总是觉得怕羞的。   她眼珠子转了转,把脸往被子里埋了埋,只露出一对眼睛来,“……要去,我又没事,凭什么休息。”   沈砚行终于睁开了眼,翻过身来和她四目相对,“想休息就休息。”   叶佳妤还是摇摇头,沈砚行摸了摸她的脸,笑了起来,“那……阿渝早安,来,让我亲一下。”   他对似乎俩人这种亲密适应良好,一点也没有表现出不习惯的模样,可是叶佳妤却不行。   她紧紧的拉着被子,用力的摇摇头,“不给,我还没刷牙呢。”   女孩子的声音软软的,落入沈砚行的耳中仿佛是世上最动听的弦乐,他笑着去扒拉她的被子,硬是亲了上去,口里含糊道:“我也没刷,谁也别嫌弃谁。”   叶佳妤被他逼得没处躲,只好仰着脖子应承他,任由他霸道的撬开自己的唇齿长驱直入,像个强盗一样在她的世界里扫荡。   渐渐的,她觉得自己快要呼吸不过来了,才放开手里一直攥着的被子,改为去推他,喉咙发出呜呜的抗议声。   沈砚行放开她,却还是隔着被子压在她身上,和她脸贴着脸,“阿渝,你还怕不怕?”   叶佳妤一愣,随即心里有些感动,原来他还在担心自己,这种被人惦记的感觉就像是雨天里的伞,来得那么让人温暖。   她微微摇摇头,“有你在,我就不怕。”   说着她又动了动,撒着娇问他:“沈砚行,以后你会不会也对别人这样好,我在你的心里排第几?”   呐,这是天底下几乎所有的女朋友都会问的一个问题,她们期待自己是对方心里的第一,也渴望得到他们的肯定和承认。   沈砚行不敢犹豫,做出了十分诚恳的模样和她对视,“你在我的心里没有排名,就是唯一。”   这种甜言蜜语叶佳妤并不相信,他的世界里还有其他的人和事,他重感情重亲友,不可能只装了她一个人,可是尽管如此,她还是忍不住笑出声来。   沈砚行说完之后也被自己的话恶心到了,忍不住抖了抖,望着她失笑,“我的话就这么不可信么?”   叶佳妤笑得愈发厉害了,边笑边摇头,“……没、没有……”   沈砚行就这么看着她,直到她笑完为止,“阿渝,我有很多挂念的东西,所以我是个特别贪心的人……”   他的声音平静了下来,一字一句,全都是内心所想,“我不想你当贤妻良母,不用你投我所好,你只用做你自己,然后有一天,我可以牵着你的手,去给四方来宾敬酒……”   如果我能活下来,如果这个世间再也没有能威胁我生命的人,那时,我一定把你风风光光的迎娶进门。   他低下头,贴着她的耳朵,把在心里把最后的话逐字逐句的说完,就像立了个誓。   叶佳妤眨了眨眼,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这个人说会娶她呢,她怎么就那么眼瞎心盲,没有没有早点找到他。   她推推沈砚行,“起来了,要不然就真的晚了。”   即便如此,腻歪够了的俩人还是比平时晚了半个多小时才到剧组,一进门就迎来了众人的问候。   连郑耘和李彬都在,郑耘上下打量了一下叶佳妤,“怎么样,没事罢?”   叶佳妤脸上挂着笑,和往日别无二致,她最狼狈的模样,只留给了沈砚行,连随时跟着她的刘标都只见到了一半。   “没事了,谢谢郑导关心。”她笑着应了一句,把头顶的宽檐太阳帽摘下来,沈砚行在一旁伸手替她捋了捋头发。   郑耘见她没事,心里头多少有些庆幸,抬眼瞥了一记不远处的门口,刘标和方莫交谈的身影映入眼帘。   他也笑着点点头,“那行,你们继续忙,晚上我请大家吃饭,既是犒劳大家连日辛苦,也是替佳妤压惊。”   说完这话他就又离开了,这几天他连续奔忙于服化道各组,还要做其他的准备工作,担子也并不轻松。   他出门的时候,和方莫擦肩而过,目光掠过方莫手里的提箱,没多想就继续走了。   方莫进了门,走到叶佳妤和沈砚行的跟前,把箱子递上,“沈先生,东西取回来了。”   沈砚行点点头,他就又转脸向叶佳妤,“小姐,昨天你受惊了,还好么?”   “我没事,大哥是不是说你们了?”叶佳妤摇摇头,关切的问了声,她知道自己出了事,首当其冲挨骂的一定是刘标和方莫,于是便有些愧疚。   方莫笑笑,“没有,下次出门,可不能再这样了。”   他和刘标跟叶佳妤的时间很长,几乎是看着她长大的,对于她突然遭遇这种意外,说不难过自责是不可能的,叶锐渊的怒火反而能让他们好过一些。   叶佳妤点头应是,他便转身出了门,刘标在外面等他,他们会在附近守着,随时留意这边的动静,并不打扰他们的工作。   叶佳妤去了她工作的房间,两位同事已经等在那里,见她来了,先是问她还好不好,这件事已经传得整个剧组都知道了,没有人不夸她勇敢冷静的。   这座房子里所有的人,唯有沈砚行会担心她害怕,她如此想着,淡定的和她们打招呼,然后转身去冰箱,把昨天摊主送来的螃蟹取出来解冻。   她今天要做螃蟹羹、蟹生和蟹酿橙三道菜,在宋朝人眼中蟹不仅是用来表示美味佳肴,而且还代表了一种季节感,既要把螃蟹吃的有仪式感,又要充分发挥螃蟹的鲜美,于是他们想出了各种办法来吃螃蟹。   《事林广记》里介绍螃蟹羹的做法,是:“大蟹四只,新水洗净,去毛脚,折为两段,并肚靥亦如之,逐断剁开,诸骨数茎打折。水二大碗,葱二枝,椒少许,同煮五七沸并漉去,放下壳及脚子煮一二沸;次下研粳米百余粧,不得搅,搅即腥。”   叶佳妤照着这条食谱来准备,先是将一小把粳米研碎,把葱姜和莳萝籽等香料准备好,剥了橙子把橙皮切成细丝,螃蟹也洗净切块,此时并不是吃螃蟹的好时候,蟹黄不是很多,但看起来也还吃得。   她一边准备,一边和同事玩笑,“在宋朝,估计每个时节的螃蟹都已经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的了。”   砂锅里放水和葱、花椒煮开,捞出配料放入蟹块,再开后加入研碎的米煮到开花,把用黄豆酱和莳萝籽等调料调好的酱汁倒入,拌匀后加盐、黄酒和醋调味,出锅前加入橙皮丝。   端到桌子上后是一阵“咔咔”声传来,她们顾不得品尝味道如何,先把照片拍了,拍戏的时候可不管味道好坏,只要好看与合适罢了。   叶佳妤紧接着做蟹生,考虑到在宋朝时这是一道江浙菜,于是她在制作时将参考温州地区江蟹生的做法和用料。   梭子蟹处理干净后剪成小块备用,草果、砂仁、小茴香等香料加入葱姜、麻油和醋、盐调成酱汁淋到螃蟹上,盖上保鲜膜后放进冰箱冷藏。   最后是蟹酿橙,这道传世的美味出自于林洪的《山家清供》,“橙用黄熟大者,戴顶,剜去穰,留少液。以蟹膏肉实其内,仍以带枝顶覆之。入小甑,用酒,醋,水蒸熟。用醋盐供食。香而鲜,使人有新酒菊花、香橙螃蟹之兴。”   剧本里就是把这道菜安排在了九月初九的重阳节家宴里,若不是为此,叶佳妤也不会想着要做这一道工序称得上复杂麻烦的菜。   相比简单易做的蟹生,这道蟹酿橙需要花费更多的时间,精心挑选的橙子小心切开,用金属勺子挖出橙子内部的果肉和筋膜做成橙瓮,取两瓣橙肉挤出汁后一起备用,螃蟹上锅蒸熟取出晾凉。   她趁这片刻的时间跑出去找刘标和方莫二人,拖他们帮忙再去买一壶黄酒回来。   蟹已经不烫手了,更麻烦的程序此时开始,她耐心的把每个螃蟹的蟹肉和蟹黄拆出来,把所有的螃蟹拆完,已经过了不知多久。   她甩了甩酸痛的手臂,然后把蟹肉和蟹黄刮碎,加黄酒和醋拌成馅料后均分放入橙瓮,上锅蒸五分钟左右后取下。   此时三道和螃蟹相关的菜肴已经准备好,她从冰箱里把蟹生取出,在同事拍照时跑去找沈砚行。   午饭的点已经过了,沈砚行来过,当时她忙得太入神,他没有叫她,只留下了盒饭。   “沈老师休息去了。”那位负责做摩罗的同事告诉她,她愣了愣,然后道了谢,往光线较暗的角落里张望了一会儿,见那里仿佛有个身影,顿了顿,到底没有去打扰他。   等到沈砚行午休起来,迎面就见她正在朝自己走过来,“刚想把你叫醒,快起来,吃蟹喝酒了。”   他被叶佳妤拽着到了桌前,见几盘子的蟹摆在那里,忍不住说了句:“这是全蟹宴啊?”   “味道很好,沈老师快来一起。”有同事招呼沈砚行,手里拿着一壶酒,替他斟了一杯。   黄酒是加了姜丝温的,沈砚行抿了一口,只觉有一股暖流从舌下缓缓蔓延至心底。   他一面吃着蟹,一面问叶佳妤,“今天的任务完成了罢?”   叶佳妤点点头,“我下午就在这里看你们忙好不好?”   “当然好了。”沈砚行随口应了一声,转头对夏明远道,“剧本里出现了几把扇子,我跟制作苏扇的顾鲤老师订了,你派个人去苏州取一下。”   剧本里出现的几把扇子,分别是夹金稀地菊花蝴蝶图团扇、青地梅花双雀图团扇、湖蓝色苏罗面团扇、红色缂丝海屋添筹图团扇,当时沈砚行还特地考据过最后一把扇子是什么样的图形。   不过顾鲤直接就告诉他,“海屋是传说中堆存记录沧桑变化筹码的房间,筹就是筹码,这个图案就是寓意长寿的。”   为了做到更好,扇面这种精致的物什当然要交给专业人士来做,还不能是流水线上机器生产出来的那种。   夏明远点头,又喝了口酒,“多亏你在,不然我们还得再费一番功夫。”   沈砚行出身书香世家,父祖都认识不少这方面的人士,他自己又是搞文玩的,哪里都去,认得人就更多了,俗话都说多个朋友多条路,他从不担心自己搞不定剧本里要的任何一件东西。   叶佳妤没什么胃口,只喝了两口酒就坐在一旁发起了呆,沈砚行见她不做声,也不知在想什么,便放下了筷子,起身走到了一边去。   过了一会儿,他拿了个东西回来,放在叶佳妤的面前,“呐,这个是给你的,喜不喜欢?”   穿着粉色衣裙扎着双丫髻擎着荷叶的小人圆滚滚的,眉目精致秀丽,她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的看,惊讶道:“这是什么?”   “摩罗,一种玩具,那个时候很多小孩喜欢模仿它的动作,跟现在的芭比娃娃差不多。”沈砚行解释道。   叶佳妤哇了一声,坐在那里就摆弄起来,兴致好起来后还说要翻翻沈砚行的书,要自己给娃娃做衣服。   屋外的天空阳光很好,角落里种着的黄角兰似乎要开了,翠绿的枝叶在天光里显得赏心悦目。   沈砚行抿了一口酒,目光落在身旁认真玩摩罗的人身上,耳边是同事们说话的声音,他眯了眯眼,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来。 第74章   叶佳妤出了那天的事后沈砚行一时没敢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范围, 出了酒店套房和工作室,她去哪儿他都跟着, 几乎寸步不离。   她不再跟他说自己很安全不需要他们陪同的话, 她似乎终于认识到了这个世界其实是真的有很多危险, 而这危险也可能随时就降临。   沈砚行察觉到了她的变化,见她有些萎靡, 既心疼又无奈,只好抱着她一遍一遍的开解, “阿渝,这世上有很多这种人,我们没法理解他们的, 能做的就是小心的躲开他们,然后呢……哎呀,我要怎么说才好呢……”   他嘟囔了一声,觉得有些着急,又没法很好的表达出自己的意思, 只好努力的组织着措辞, “虽然防不胜防,但我们也不能因为他们就因噎废食啊, 阿渝, 你别怕, 出门我陪着你就是了……”   叶佳妤认识他这么久了, 从没见过他这样词不达意的时候, 他一直都是能言善辩的。   知道他是因为担心自己才这样, 叶佳妤心里怎么可能不感动,她回身抱着沈砚行,呢喃道:“我知道,就是觉得有些难受,为什么会有人这么坏呢?”   沈砚行听见她委屈的话,心里头一缩,眼泪差点就要下来了,他该怎么回答她这个问题呢?   这世上人有千千万,有人天真善良关心这个世界,就会有心心理阴暗想要报复社会,人是这个世间最贪婪又最无法预测的生灵。   叶佳妤的问题是他曾经辗转反侧不能成眠的困惑,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人可以黑心烂肺到连毫无关系的人都痛下狠手,他很想问他们,你们还有心吗,做这种事不怕报应吗?   延和居四四方方的庭院,抬头看得到的,是端正的一方天空,有时阴霾有时晴,他花了十年,每天就这么看着,反复的问自己同样的问题,如果是我,该怎么做,才是对的?   可惜他没有答案,他不知道自己见到他们时能不能忍得住心里的害怕,甚至都不知道,有生之年能不能再见他们。   沈砚行至今都还记得自己第一次问出这个问题时父亲的脸,他是沉默的,是悲悯的,也是无奈的。   可是,他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以后会知道的。”   他以为像叶佳妤这样在层层保护中成长起来的孩子是不会遇到这种困扰的,可是如今他才发现,原来每个人都要面对同样的问题,早晚而已。   这个社会某种程度上是公平的,没有人能够一世真正天真,不受任何挫折。   “因为,人性本恶。”他拥抱着她,视线越过她的肩膀,落到不远处的窗台上,“阿渝,我们生来就是带着原罪的,后天的教化会使我们向善,但不是每个人都能成功。”   这个世界上除了太阳不能直视,人心也不能,一不小心就可能让自己受到伤害。   叶佳妤趴在他的肩上,转了转头,用另一边脸碰碰他,“别难过,我们不是那样的人就好了。”   声音嗡嗡的,有些低落,又有些努力劝解自己的意思,沈砚行收回自己不知飘到哪里的思绪,抬手揉了揉她的头,“不想这些了,我们出去吃宵夜?”   叶佳妤摇摇头,“我不想动,可是想吃。”   “行罢,那我们来点个外卖。”沈砚行打开外卖软件,叹了句,“外卖简直是好得不能再好的发明,方便生活,又能增加就业机会。”   叶佳妤点点头,抱着他的胳膊和他一起看有什么吃的,“记得点几**啤酒。”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既然有那么多事都想不明白,那就干脆喝喝酒,然后睡一觉吧,只要明天早上醒得过来,就没什么过不去的。   两个人就着烤串喝酒看电视,一边吃一边不找边际的聊天,沈砚行留了个心眼,连她小时候考试不及格都打听出来了。   “你说你怎么不在一中读初中呢,那样我不就早认识你了?”沈砚行仰头喝了口酒,笑着看她。   叶佳妤伸长了腿踹他一下,“我们差了六岁!六岁你知道吗,你高三我才初一,我怎么可能看得上你这种老男人?”   沈砚行表示很生气,“哼,那老男人还看不上你这种青果子呢,太涩了。”   “你口是心非,男人不管到多大,永远喜欢十八岁的小姑娘……”叶佳妤嗤笑了一声,手肘撑在沙发扶手上,眼皮阖了起来。   沈砚行凑过去看看她,见她真的睡着了,这才叹了口气,“傻呢,你就是到了八十,我还是喜欢。”   他说着站起身来,弯腰抱了人回自己房里,扯过被子把俩人一起裹住,就这么睡着了。   第二天起来,谁也没觉得这种搂搂抱抱睡了一夜的状态有什么不对,用沈砚行的话讲,“又不是第一次了,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于是就这么着,俩人洗漱过后,又神清气爽的去开工了。   沈砚行今天的任务是整理家具,叶佳妤则是要做鱼兜子和重阳栗糕。   《东京梦华录》中载有多种“兜子”食品,因为这类食品形状像古代兵士的头盔,所以才叫兜子,鱼兜子顾名思义便应该是用鱼来做的,然而毕竟从没做过,如今也只能姑且一试了。   她用的是草鱼,处理干净后切成鱼仁,冬笋切丁,生姜切末,鸡蛋清和湿淀粉调成糊,鱼仁放入蛋清内抓匀后入炒锅旺火炒至五成熟后捞出沥油,然后把其他配料和鱼仁一起下锅,调味勾芡后盛出晾凉,处理好的绿豆粉皮裁成等边三角形,放入炒好的鱼仁逐个包好放入盘内,然后上笼蒸透取出即成鱼兜子,醋、姜末和香油调成汁,随兜子同时上桌。   食谱就这么短短几句话,可是叶佳妤却做了一个早上,先是鱼仁炒得过老口感不好,试了无数次,从难怪信心到怀疑人生,终于把握好了鱼仁划油最好的时间,之后又因为勾的芡不够浓而功败垂成。   好容易做好了,时间已经到了午饭时候,做了一早上的鱼,虽然大部分都不太符合鱼兜子的标准,但咸淡却没有问题,就当是大家加菜了。   而在沈砚行这边,则是散落了一桌子的图纸,剧本中原有的家具被沈砚行全都划掉了,“原著里的大多是明式家具,不符合宋朝的形制,所以要全都改了。”   实在是一个不小的工程,作为统筹的沈砚行更是需要慎之又慎,他翻阅了大量资料,确保能力范围内不让家具的形制和图案有错误。   宋代崇尚简洁,家具也多是简单的形制,与后代的明清有着明显的区别,“比如宋式玫瑰椅和明清玫瑰椅在形制上就有所不同,它的特点是靠背高度低矮,多数与扶手齐平,我们一般叫做平齐式扶手椅,可视为明清玫瑰椅的前身。”   在沈砚行给大家提供的素菜里,有听琴图、十八学士图、小庭婴戏图和五老图等传世宋画,从画中可以清晰的看到宋制的桌、案、凳、几和椅的模样。   等这些纸上的材料都整理好之后,沈砚行也就迎来了端着碗的三位女将,他喜欢钓鱼,像一只猫一样,对鱼腥味特别敏感。   他抬头笑眯眯的望着叶佳妤,“今天做鱼了?”   “鱼兜子。”叶佳妤端着菜盘子给他看,怀着小小的私心把做得最好的一盘放在他的面前。   沈砚行闻言先是愣了愣,然后想了好一会儿才从记忆深处隐约找到这个名字的出处,“……啊、我有点想起来了,是个河南菜罢?”   “你吃过?”叶佳妤有些惊讶,但很快又释然,毕竟他去过的地方很多,吃过也不奇怪。   但沈砚行却摇了摇头,“书里不是有写着的么。”   叶佳妤眨了眨眼,这才哦了一声,然后推推菜盘子,“快吃,都快凉了。”   沈砚行应了一声,夹了一个兜子,蘸了点调味汁,鱼仁划油的程度刚刚好,入口非常软嫩滑爽,虽然是一道北方菜,但却有着能与江浙菜媲美的清淡爽口。   “味道不错。”他叼着筷子夸了一声,面上笑意淡淡的浮起。   叶佳妤见他真的觉得好,也忍不住笑起来,“第一次做还不熟练,你吃的这盘已经是最后一次的成品了,火候真的挺难把握的。”   听她说完这话,沈砚行下意识就往旁边瞄过去,夏明远撇嘴看了他一眼,“别看了,你吃的就是最好的。”   说着他又看一眼叶佳妤,“佳妤,你这样偏心是不行的我同你讲,不能厚此薄彼。”   叶佳妤抿抿唇,好似有些不好意思,可是说出的话却又丝毫都不扭捏,“他以后会把全部身家都给我的啊,你们又不会,当然他有特殊待遇了。”   一群人轰的笑开,间中听到有人说:“这多不划算啊,一盘菜就换全副身家,沈老师你不会真的给罢?”   “给,怎么不给。”沈砚行也跟着笑,转头去看众人,“我是个做买卖的,不会做亏本生意,别担心,这把亏不了。”   午饭的气氛愉悦,饭后沈砚行照惯例去午休,叶佳妤也回另一旁房间去做准备,余下夏明远则带着众人对着一叠图纸依样画葫芦。   边忙边叹气道:“也真是够不容易的,你说咱们在这儿弄家具,妆发那边不得更累啊。”   举凡古装戏,精致的服装和首饰就是迈不过去绝不能忽略的一环,家具没做好观众未必出戏,但服饰一旦做错了,很快就能看到网上有爆料,说某某剧又穿帮了。   叶佳妤则在准备做一道叫做广寒糕的点心,在剧本中,有一处讲到仲秋时节,桂花已经开满了树,女主角体贴丈夫连日辛劳,决定给男主角做一道广寒糕,男主角尝了觉得味道不错,便把这道糕点在中秋时送到宫中家宴,搏得皇帝的欢心。   食谱里要求用新鲜采摘的金桂,可是金桂要在九月底十月初才开花,此时才五月,实在找不到,叶佳妤便将干桂花泡发了来充数。   接着她要熬甘草水,熬着熬着突然想起了另一桩事,“哎,我得去摘几片树叶,这样待会儿摆盘比较好看。”   说着她就跑了出去,院子里有一株黄角兰,她摘了几片叶子就又跑回来了,看看锅里的甘草水,又到一旁去把树叶洗干净晾了起来。   甘草水熬好,舀出黏米粉和糯米粉搅拌均匀,过两次细筛网,加白糖拌匀后往里加甘草水,边加边搅拌直到像酸奶一样浓稠,然后加入控干水的桂花再次搅拌均匀。   接下来的时间交给蒸锅,蒸好后取出放凉后脱模,用刀切成小方块,树叶开水烫过垫在切好的糕体底部,既是方便食用,又是防粘。   剧本在这一幕安排的是女主角亲手制作的桥段,为了方便日后拍摄时参考,叶佳妤在同事的协助下拍下了整个制作过程。   完成了广寒糕的制作,叶佳妤今天的工作就算完成了,她端着黑色的釉下彩碟子去了沈砚行那边。   见他正在忙碌,一会儿看看电脑上的图片,一会儿拿着铅笔在纸上写写画画,忍不住凑过去看了眼,见是个玻璃器皿,有些惊讶,“宋朝已经有玻璃了么?”   “这你就不知道了罢,宋朝人收藏字画、古玉、钟鼎和青铜器,但就是不收藏瓷器,就连当时的大饭店都很少用瓷器作为餐具。”沈砚行看着电脑上一张北宋青釉笔洗的照片笑叹了口气。   近几年来宋瓷的收藏被越炒越热,但是在当时,瓷器却远没有玻璃值钱,河北出土的宋朝白釉刻花莲瓣文碗,碗底刻售价“三拾文足陌”,三十文钱在宋真宗时期,只能在京城开封买到一斗小麦而已。   由此可见,玻璃才是宋朝人的心头爱物,如果在请客时摆出一套瓷器,显得你寒酸,摆出金杯银盘,又可能俗气,唯有摆出一套玻璃餐具才会显得面子十足。   叶佳妤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伸手拿了一块广寒糕喂给他,一阵浓郁的桂花香入口,沈砚行叹了一句,“他们那个时候怎么就过得这么好这么雅致。”   “可是我不要回去。”叶佳妤撇了撇嘴。   沈砚行抬头看了眼她,“那个时候有很多好吃的,女孩子还不用干活。”   “可是宋朝女孩子已经开始裹脚了,还没有手机可以用,我活不下去。”叶佳妤用力的晃晃头,表示拒绝。   沈砚行又笑了,“那个时候女孩子裹脚是真的为了裹得好看,不像后来那么畸形。”   他说完又摇了摇头,“还是别去了罢,你走了我怎么办。”   叶佳妤笑得伏在了他的肩膀上,自己咬了一口他吃过的那块广寒糕,桂花的香气浓烈,就像他们此时的感情。 第75章   叶佳妤和沈砚行的工作都已经开始渐入佳境, 此时他们和各自的同伴已经磨合完毕,能够配合十分默契了。   而在工作之余,他们俩也和道具组的同事们建立了不错的情谊, 有时候收工得早也会一起去吃个宵夜。   电视剧开机的日子越来越近, 道具组的准备工作也愈来愈紧张, 经常忙到月上中天。   这天晚上工作告一段落之后, 一群人竟然都没有回去, 而是在屋檐底下用几个泡沫箱倒扣着支了和简易的桌子,几个人或是就地或是在台阶上坐了下来。   叶佳妤白天做了栗糕, 在南宋人周密的《武林旧事》中言道:“都人是月饮新酒、泛萸、簪菊,且各以菊糕为馈:以糖、肉、 秫面杂揉为之, 上缕肉丝鸭饼, 缀以榴颗,标以彩旗,又作蛮王狮子于上。及糜栗为屑, 合以蜂蜜,印花脱饼, 以为果饵。”   这其中讲到了栗糕,是当时重阳节时的应节食品,宋代吃重阳吃糕之风大盛, 糕与高谐音,吃糕是为了取吉祥之意义, 因而才受到人们的青睐。   做栗糕时, 叶佳妤选用的是整粒浑圆顶部带尖的锥栗, 锥栗的肉质比板栗更细腻,糯性足,容易塑性。   栗子剥壳煮好后放入大碗中,用木杵捣成泥状,反复捣至没有粗粒,栗泥加入蜂蜜揉匀分次放入模具压实成实心的方块,拿花形糖模印压出小花糕。   糕做好了还讲究摆盘,小花糕盛在龙泉青瓷粉青荷花碟里,每块都用一粒切成圆形小片的栗肉做花心,撒上少许砂糖点缀,看起来精致而美味。   如今只是五月初,离重阳节还有很久,但却并不妨碍今人品尝这道美味糕点。   那把订来当道具的镶银梅花壶终于还是被沈砚行先享用了,他煮滚水沏了茶,给每人斟上一杯,拈起一块栗糕看了看,“都说有宋一代如何屈辱如何不能成事,可是人家的日子由上到下都过得何其优雅自在。”   夏明远抿了口茶,却说起了另一件事,“砚行,郑导托我问问你和佳妤,能不能等演员都进组了再走?”   “这话是怎么说的?”沈砚行眉头挑了挑,“发现问题了?”   夏明远苦笑着点头道:“我们还缺一个礼仪指导,郑导的意思,是问问你能不能兼职。”   说着他顿了顿,又忙道:“你放心,酬金这方面是一定不成问题的。”   沈砚行笑着摇摇头,“你觉得我缺这三瓜俩枣么?”   说完就见夏明远有些讪讪的,他抿了口茶,又叹了口气失笑,“同你讲实话罢,当初我跟郑导说半个月就走,是因为我不知道佳妤也接了剧组的工作,所以才想早点回去,后来才知道她和我做了一样的决定,现在呢,这件事我交给她来做主,她让我留我就留。”   夏明远听他说完原委,不由得一怔,随即把目光转向了一旁的叶佳妤。   叶佳妤此时正在看手机,嘴里含着一块叮叮糖,是下午沈砚行出去遛弯时看到有人在卖,顺道给她捎回来的。   叮叮糖这种东西,原是一种用麦芽糖做成的传统特色糖果,多是芝麻味或姜味,小贩一手拿铁片,一手拿小锤,相互撞击发出节奏感分明的“叮叮叮”的声音,一小块就能吃很久。   夏明远喊了她一声,她抬起头来,听见他问自己能否让沈砚行留下来当几天礼仪指导,想说话,却又被糖糊住了嘴。   叮叮糖吃的时候刚开始是面粉的味道,紧接着是麦芽糖的香甜,香味渐渐浓郁,糖也变得很甜很粘牙。   她说不出话来,只好眨巴着眼睛望望沈砚行,冲他点点头,呜呜了两声。   沈砚行一看就知道她是被糖糊了嘴,忍不住眯起了眼伸手揉揉她的头,语气不无宠溺的道:“行罢,那就听你的,咱们晚一点再回去。”   夏明远此时才松了一口气,举起茶杯和他碰了碰,又说了两句道谢的话。   待叶佳妤能开口了,便急急出声道:“既然要多留些日子,那我这两天可不可以请一两天的假,反正也不着急了。”   立夏马上就到了,原本叶佳妤是要去b市拍视频的,可是想着这边工作太紧,她便同木子期说好自己缺一期的,可现在既然留在剧组的时间充裕了,她便不想放弃在b市的工作了。   她把原委告知沈砚行和夏明远,夏明远倒是爽快放人,沈砚行却犹豫了一阵才道:“那你得让刘标和方莫跟你一起去。”   叶佳妤想了想,提议道:“标哥跟我走罢,阿莫哥留给你,能帮你跑跑腿,你看这样行不行?”   沈砚行有心想让他们俩都跟叶佳妤一起走,毕竟自从上次的事过后,他心里的不安愈发的浓重了。   可是叶佳妤无论如何都不愿意,非要留下一个来,最后他没办法,又觉得此时并不是和她坦白的最好时机,只好妥协下来。   他其实心底仍然有些侥幸,因为叶佳妤的身份实在有些特殊,按辜俸清的话讲,这段时间那伙人很安分,可见他们对叶家新姑爷李卓的忌惮很明显。   最后他到底收敛了有些发散的思绪,将注意力放回到眼前的场景上来,除了栗糕,大家还叫了不少宵夜的外卖,一群人三五成群的围在一起,喝茶吃糕点谈天说地。   “说起来,宋时有一种被称为打茶围的方式,就是男女围坐在一起,就着点心、水果、酒水,大家在夜色中谈着风月,看看红尘,和咱们现在有点像。”沈砚行抬眼笑了笑,打趣道。   夏明远替他斟满杯,笑着随口应道:“这不几乎一模一样么,除了咱们喝茶不喝酒。”   沈砚行不由得呵了一声,笑着摇摇头,“可是那种打茶围是在青楼的。”   夏明远端杯子的手顿了顿,扭头看了他一眼,见他神色不似作伪,不由得指指他,无奈的笑了起来。   大约晚上十点左右的光景,沈砚行同叶佳妤手挽手的从工作室出来,影视基地里依旧能看到拍夜戏的剧组,一辆辆房车停在路边,路灯的光温柔的包裹着一切。   能够像郑耘这样租下一间屋子的剧组毕竟是少数,即便只是在影视城角落无人问津的地方,投资有限,大笔的钱都是给演员的酬劳,留给其余部分的已经微不足道。   或许是白天忙得太累了,他们谁也没有说话,也没有坐车,彼此沉默的走在这初夏的夜里。   空气里似乎有清幽的香气随风送来,叶佳妤吸了吸鼻子,有些好奇的转脸问了句:“是不是什么花开了?”   “黄角兰罢,咱们干活那院子里也有一株。”沈砚行低头揉了揉握在掌心的她的手,确定没着凉后应了一句。   “那怎么它还没开?”叶佳妤歪着头想了想,对那株角落里的树印象寥寥。   沈砚行失笑的屈指敲敲她后脑勺,漫声道:“十根指头还有长短呢,花开自然也有先后。”   说完见叶佳妤不好意思的笑,不禁莞尔道:“什么时候去b市?”   “我想明天早上就去,争取后天早上回来,好不好?”叶佳妤仰起头来,同他商量道。   过两天就是立夏了,视频越早拍越能保证质量,沈砚行没有反对她的安排,只点头劝道:“不用这么着急,慢慢来,慢工才能出细活。”   叶佳妤点点头,冲他甜甜的笑,拉着他的手晃了晃,像小时候跟着家人出门逛街的随意和轻松。   沈砚行看她边走边东张西望,怕她跌了跤,紧紧的拉着她不松手,由得她自得其乐。   他想,或许好的感情应该是这副模样的,久处不厌,闲谈不烦,他愿意看着她哪怕什么都不说,也喜欢同她谈风论月或是家长里短,她被人辜负过,却又勇敢的相信他,他想要和她好好的在一起,也愿意去直面内心最阴暗的角落。   回到了酒店,叶佳妤趴在阳台上,指着远处的灯火大呼小叫,“沈砚行,你快来看!”   远处的灯火宛如游龙,蜿蜒匍匐在这广袤的大地和烟火人间,沈砚行不是没见过这样的场景,甚至更加辉煌的灯景都已经看过,又或是那乡村公路上宛若萤火的零星灯光。   可是不管什么的风景里,都没有今晚的暖意,只因少了一个人。   他揽着叶佳妤的肩膀,把头枕在她肩膀上,强行做出一副小鸟依人的神态来,“你们立夏,要拍什么视频?”   “蚕豆能吃了,枇杷果还没退市,大约是这两样罢。”叶佳妤想了想,回应道。   “哦,枇杷啊……”沈砚行含含糊糊的应了声,伸长了脖子亲亲她的下巴。   他下巴已经有点胡茬冒了出来,扎在皮肤上是细碎的痒意,叶佳妤忍不住缩缩脖子,被他一手扣着头往下拉。   迫于无奈的她只好顺着他的力道往下低头,直到和他鼻子碰鼻子了才停下,然后就见他无赖似的张口咬了一口自己的鼻子,有轻微的疼痛传来,她呀的惊呼了一声。   “你干嘛呢,要是咬破了我怎么拍视频。”叶佳妤撅噘嘴,有些着恼的推开他。   沈砚行笑着直起腰来,想跟她说话,可还没开口,就毫无预兆的猛打了个喷嚏,“……阿嚏!”   “这是着凉了?”叶佳妤忙扭头关切的看他,虽然已经五月,但天气还没有实实在在的热起来,早晚的风依旧是凉的,可是白天气温高,大家都已经迫不及待的换上了春装,春夏交替时患感冒的人并不少。   沈砚行仗着身体好,对此一向不以为意,虽然叶佳妤曾提醒过,但他并不觉得自己会感冒,因此听闻她的话时只笑笑,道:“或许是我妈他们想我了呢?”   “你那都是迷信。”叶佳妤白了他一眼,见他没有接二连三打喷嚏的迹象,倒也不纠结这事儿了,转而起身去收拾行李。   沈砚行私心里是不愿意她走的,可是那是她的本职工作,他没有理由也不应该去阻拦。   于是亦步亦趋的跟着她,像是生怕她走了就不回来了一样。   叶佳妤体会不到他的心情,只一边清点着化妆包里的化妆品带没带齐,一边同他讲起工作上的事,“我昨天看剧本,发现有好几处明显的煮茶场景,还有斗茶的,我不懂宋代人是怎么煮茶的,交给你罢?”   沈砚行嗯了声,又摇头道:“现在暂时不管这个,得等演员进组了才能培训,有个差不离的样子就是了。”   至于具体怎么煮茶,剧组自然能找到会的人来做替身表演,只要大概步骤对了就可以了。   叶佳妤哦了一声,“也是,我都忘了这个,那倒也真的还早。”   看郑耘和夏明远的意思,演员是不可能提前进组的,毕竟人家的工作安排早就满了,分分钟都是钱,不可能浪费在这点在他们看来是小事的地方。   沈砚行待她收完了东西,起身从背后抱了过来,蹭着她的脸提要求,“我今晚在这里好不好?”   “……可是你在这里又睡不好。”叶佳妤有些无奈,之前不是没躺在同一床上过,可是她总发现沈砚行迟迟没有入睡,不知道是因为不习惯,还是其他的原因,总之她都睡了他还没睡。   沈砚行难得红了红脸,有些不好意思的替自己辩解,“多试几次就习惯了嘛……”   叶佳妤扭头盯住他看了一会儿,然后有点无奈的叹了口气,“行罢,随便你。”   月光很温柔,像一匹光洁柔软的锦缎,朦朦胧胧的照着地面,夜渐渐深了,可从高楼望下去,依旧是如练灯火,这就是万家灯火的人间盛景罢。   叶佳妤被转过了身,含羞带怯的迎上他的吻,颤巍巍的,像一朵早春时节盛开的白玉兰,霓裳片片晚妆新,束素亭亭玉殿春。   沈砚行忽然想起了黄角兰来,将开未开时气味最香,就像他此时的怀里人,正在人生最美好的年华里。 第76章   叶佳妤的飞机在b市国际机场落地, 取了行李,她自己打车前往木子期的工作室。   街上的行人都已经换了夏装,色彩斑斓的服饰成了一道明亮的风景线, 尤其是被迫在厚大衣里包裹了一冬的女孩子们, 又重新变得妖娆多姿起来。   木子期一边替她配衣服, 一边惊讶的叹了口气, “我原本都想好了开头要怎么解释你不在了, 没想到你又得空了,也好, 有人一起比较有意思。”   叶佳妤笑着拿起一件披帛来看看,“沈砚行决定在剧组多留一段时日, 我也会留下, 时间就宽裕啦。”   “好一个夫唱妇随。”木子期把衣服塞给她,推着她去换衣服,嘴里打趣道。   叶佳妤去换了衣服出来, 低头打量一下自己,是和木子期同款的姐妹装, 她穿粉色大袖衫配白色襦裙,木子期则是白色大袖衫配蓝色襦裙,披帛都是和各人衣服同款的, 衣服和披帛上都绣了蝶戏花的图案。   看起来清新又活泼,叶佳妤伸手摸了摸头上刚刚簪上的步摇, 木子期却拍了拍她的手, “别动, 马上就好了。”   说着,她把一枚花钿替叶佳妤端正贴好,“好啦,大功告成!”   叶佳妤转头往镜子里看过去,只见镜里女子黛眉朱唇,娉娉婷婷,她笑着晃了晃头,耳边的白玉耳珰就跟着摇了摇,头上的金玉步摇也发出了叮叮啷啷的声音。   木子期回头看她,见她正抬手扶着头上的首饰,对一旁的杜悦叹气道:“幸好我们现在不用满头珠翠,不然我连动都不敢动。”   她笑着摇摇头,走过去替她重新戴好那支不小心被扯落的步摇,然后道:“好了,咱们开始罢。”   **已经打开,木子期和叶佳妤分别从两个方向走进镜头里。   明人的《遵生八笺》一书中写“孟夏之日,天地始交,万物并秀”,正如此时院子里的一切都是郁郁葱葱的喜人模样。   立夏日,从前的人们有斗蛋的习俗,家家户户煮好囫囵蛋用冷水浸上数分钟之后再套上早已编织好的丝网袋,挂于孩子颈上,孩子们三五成群的进行斗蛋游戏,斗蛋的时候,尖对尖圆对圆,破者认输。   木子期把一个装有蛋的五彩丝网袋挂在叶佳妤的脖子上,然后和她一起站在秤上,这是立夏的另一个习俗——秤人,人们觉得这样可以带来好运。   叶佳妤小心翼翼的看了眼秤上的数字,然后拉着木子期的手嗷嗷叫,“为什么我都这么忙了,还涨了两斤!”   “两斤而已,很容易减的。”木子期忙哄她,又拉着她去洗手,“给你做豆瓣酥啊?”   “那我做枇杷银耳露。”她歪着头,笑得灿如夏花。   此时正是吃蚕豆的好时候,木子期把新鲜买来的蚕豆清洗煮熟后压成豆泥,雪菜切成细丝后与少于白糖翻炒,然后把蚕豆泥倒进去炒匀,加入些许香油提香。   在木子期做豆瓣酥的时候,叶佳妤把从市场买来的枇杷清洗干净撕去皮,剖开后去籽待用,银耳泡发后撕成小朵和泡发的百合一同入锅炖煮,加入冰糖调味。   等到银耳煮得软糯,加入枇杷果肉,再煮片刻,盛出便是枇杷银耳露,放进冰桶里稍加冷藏。   此时木子期也已经把炒好的蚕豆泥均等放入花形模具中压实,取出放入白底翠竹纹的碟子里,翡翠色的豆瓣酥就出炉了。   枇杷银耳露和豆瓣酥摆在桌上,一甜一咸,味道中和得恰好,再加上一壶碧潭飘雪,夏日的清风从裙边拂过,午后的日光慵懒而漫长。   叶佳妤坐在秋千上,脚一点地,就晃晃悠悠的摇摆起来,她低着头看脚上绣花鞋那粉色的鞋面,阳光照在她发髻的步摇上,闪烁着晃人眼的光。   此时的工作室里,沈砚行正在拉表格列年货单子,几乎全部照搬《武林旧事》的年货清单,分别有腊药、锦装、新历、诸般大小门神、桃符、钟馗、春帖、天行贴儿、金彩、缕花、幡胜、馈岁盘盒、酒檐、羊腔、果子、五色纸钱、糁盆、百事吉、胶牙饧,洋洋洒洒一大篇纸。   “腊药是什么,起健胃消食片一类的作用?”夏明远对着纸上的物品猜测,毕竟这是年货清单,年节时吃多了难免会有消化问题,备些消食的药也能理解。   但沈砚行却笑了,“你这是以今人思想揣度古人,腊药是指冬季制的药,大多数是滋补用的。”   那个时候可不像现在,每天都能大鱼大肉,百姓人家一年到头也就巴望着过年能大吃一顿,哪来的备消食药一说。   夏明远笑着哦了一声,又问道:“羊腔是什么?”   沈砚行头也不抬的应了句:“剥了皮掏了内脏的羊。”   北宋曾有猪贱羊贵的说法,耕牛不能吃,鱼虾又常见,于是羊便能在年货里占有一席之地以示隆重了。   夏明远接着又问:“那这胶牙饧又是什么?”   “这是麦芽糖,冬天天气冷,糖也不容易化。”沈砚行解释了一下。   夏明远一一做好备注,把单子收起来,往门外看了眼,忽然道:“今天没有下午茶了,还真有点不习惯。”   吃下午茶这种习惯,是叶佳妤给惯出来的,她和每个喜爱下厨和美食的人一样,乐于跟大家分享美食,尤其是这些人里还有沈砚行的时候。   沈砚行有心说自己这几天怕是都不知涨了多少斤肉了,可还没出声,就又猛打了个喷嚏。   “你这是感冒了罢?”夏明远先是被他吓得一哆嗦,然后问了声。   这一天已经打了好多次喷嚏了,沈砚行再如何想否认,也没法说自己没事了。   他又想到昨天叶佳妤才说他着凉了,一时间也不敢再大意,点点头道:“一会儿晚上我去买个感冒药吃了。”   这边正说着话,沈砚行的手机叮铃叮铃的响起来,他拿起一看,是叶佳妤打来的视频通话。   接起来就见她笑嘻嘻的冲这边挥手,“沈老板,你在做什么?”   有一阵子没听到这个称呼了,沈砚行居然居然有种熟悉的悸动,那时他和叶佳妤还没有明确关系,一切都还是暧昧的,你来我往的试探,连发个信息都要忐忑的等回复。   难怪有人会说,爱情最美好的时候,可能就是暧昧不清的那段时间,一切都是朦胧的美。   “我在和夏总整理宋朝的时候是怎么嫁女儿的。”沈砚行笑着低头看了眼自己面前的纸。   叶佳妤有些好奇,“是不是也要送三金?”   “那是自然,金钏、金锭、金帔坠都要有的,不过也有经济稍差点的人家用白银或银制镶金。”沈砚行给她解释道,夏明远恰好也在一旁听着。   宋代婚嫁风俗承袭自唐,同样重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且律法规定良贱不婚和同姓不婚,议婚时要经过送草帖问卜、回定帖和相亲三道程序才能订婚,订婚以后该下聘,在聘礼中茶叶占据重要地位,民间甚至将送聘礼为\"下茶\",女子受聘,谓之\"吃茶\"或\"受茶\"。   而后是亲迎,亲迎前三天要向女方家送催妆礼,也叫请期,一般送的是花髻、销金盖头、五男二女花扇、花粉盒等嫁衣、脂粉一类,女家收礼后的回礼是金银双胜御、罗花幞头、绿袍、靴笏等物。   婚礼前一天要去铺房,要请有福气的人来铺,以示祝愿夫妻百年好合,到了迎娶的正日子,新郎倌穿着绿色的袍子带着花幞头带着花轿一路敲敲打打的去往女家。   此时的绿色并没有后世那种不好的隐喻,就连新娘子走过的布条、锦褥或毡花席也都是青绿色的,而非我们常以为的大红色。   待到得男方家门口,整个婚姻仪式就到了**部分,新郎倌要花些许碎钱收买拦门的人,接着阴阳先生和“克执官”要进行撒豆谷的仪式,新娘子这才能下轿,由引路女伎带路,进门前还要跨马鞍,这才算是进了家门。   稍待歇息之后是拜堂,新娘子的盖头在此时便由新郎家一位父母双亲皆在世的女亲戚用杆秤或梭子撩开,这叫使新娘“露花容”,行礼是先向神明和祖先牌位下拜,然后才是按长幼次序向男方亲属下拜,之后是新娘倒行,来牵新郎回房,进得房中,才进行夫妻交拜。   之后是撒帐、合卺、结发,双方家长互相道喜之后,宴席正式开始。   以上是一场传统宋代婚礼的真实样子,和很多小说与电视剧中的场景迥异,所以沈砚行很担心剧本中描述的那场男女主的盛大婚礼能不能表现出来。   “首先衣服上颜色绝对不能错,然后时间一定是在黄昏,迎亲的时候男方派出的随从叫行郎,抱的东西都不太一样,有花**花烛和香球等等,我都列好了,照单准备就是。”沈砚行说着说着,已经全然把注意力转向了夏明远这边。   叶佳妤隔着手机屏幕,看着他的侧脸,听见他和夏明远交代这场婚礼要准备什么,“……新娘下轿进门的时候,有两个女仆扶着她走,前面有几位持莲花烛台的引路女伎,还有一位女伎在她前面捧着镜子倒行,这叫系席,取传宗接代的意思,所以莲花烛台和镜子要准备好。”   后面还有诸如上高坐、拜堂、撒帐等等环节都各有礼仪要求,夏明远听他不停的讲,手里的笔越写越快,额头上渐渐沁出一层汗来。   等到沈砚行终于讲完,他长叹一声,“要我说,这戏要没个礼仪指导,拍到结婚这场就得出差错了。”   “所以其实拍清宫剧是最轻省的,很多东西我们都熟悉了,不需要考证太多的文献,也没有这么麻烦的程序。”沈砚行苦笑着摇摇头,“这一场你们能一天拍完就最好,不然有得折腾。”   东西实在太多太琐碎了,若是不能一次拍完,对工作人员和演员都是非常大的考验。   沈砚行在纸上把拜堂时主婚人要说的祝词写好,忽然想起了被冷落到一旁的叶佳妤来,忙抬头看向靠着一叠书立着的手机。   此时的叶佳妤已经开始在剥枇杷果吃了,葱白的指尖托着一枚黄澄澄的果子,看着就让人垂涎不已。   他还听到她和别人说话的声音传来,有人打趣她:“不是涨了两斤了么,还吃啊,再吃就又要涨两斤啦。”   “不吃饱,哪里来力气减肥,再说了,减肥哪天都行,枇杷却是过了这几天就没得吃了。”回答得特别振振有词理直气壮。   沈砚行忍不住莞尔,叫了她一声,“……阿渝。”   原以为她不会听到的,却没成想她立刻就回过头来了,“讲完了?我问你啊,以前是不是有男人可以凭借娶老婆一夜暴富啊?”   “那当然了,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的故事可不是现在才开始有。”沈砚行端着水杯喝了几口水,这才停下来应她的话。   说着他想问叶佳妤今天都做了什么,甚至想让她站起来让自己看看她穿上襦裙的模样,可是话还没说出口,就又打了个喷嚏。   这已经不知道是今天的第几个了,沈砚行有些无奈,已经顾不得形象了,忙吸了吸鼻子才舒服点。   叶佳妤在那头叫了起来,“你看你看,还说不是着凉,肯定是感冒了。”   他有些头疼,揉了揉太阳穴软声道:“是我错了,你别说我了,我一会儿就去买药。”   叶佳妤扁了扁嘴,又念了几句让你不听话之类的话,沈砚行听得头皮发麻,暗道真是甜蜜的负担。   抬眼就见夏明远一边写工作记录,一边努力忍着笑,他又觉得有些赧然,忙借口还有事要忙,把视频通话挂了。   然后清了清嗓子,“忍着不累么?你要笑就笑罢,这憋着多难受。”   一阵哈哈哈的笑声从夏明远口中迸出,惊飞了房顶上暂歇的飞鸟,也引来其他人的一阵好奇打探。 第77章   叶佳妤是早上回来的, 赶了最早一班机, 来接她的是刘标一个人, 她四下看看,不见其余认的脸孔。   她立即有些不高兴,满以为沈砚行会来接的,可眼下也的确不见他踪影。   都说男人是到手了就不珍惜, 这还没多久呢,就这样了, 以后还指望得上?   叶佳妤心里胡思乱想,气就开始存了起来,她面无表情的问了句:“沈砚行呢?”   刘标不知她想了这么多有的没的,只一面接过她的行李,一面如实应道:“先生早起见有些发热, 我让他留在酒店休息了,方莫照顾他。”   “怎么了, 怎么就发热了?”叶佳妤闻言已经顾不得刚才的想法,心里又急又气, “快快快, 快回去,都说了让他注意,怎么就这么不听劝……”   她嘟囔了一声,又问:“他吃药没有?”   “大约吃了罢。”刘标出来得早, 不知道后来方莫有没有给沈砚行找药。   叶佳妤无奈的捂了捂脸, 嘴唇蠕动几下, 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长长的叹了口气。   回到酒店,进门就见茶几上放着一个保温**,方莫不在,屋子里静悄悄的。   叶佳妤吸了吸鼻子,闻见一缕淡淡的姜汤味道,她走过去把保温**打开来,一股重重的姜味立刻就在空气中飘散。   一声压抑的咳嗽声从室内传来,她走过去推开门,见床上蜷缩着一个人影,像一个蚕蛹似的,偶尔还蠕动一下。   她走近前去,一掌拍在被子上,发出闷闷的一声“噗”,沈砚行似乎被惊住了,愣了一下才勉强的转过头来,“阿渝……你回来了?”   “怎么,看见我回来了这个表情,是吓到了?”叶佳妤一面应,一面伸手拉了拉被子,让他把脸露出来。   因为发热的缘故,他的精神有些萎靡,脸也有些发红,额边上的碎发有些湿了,贴在了额头上。   叶佳妤伸手替他抚开额头上的发丝,又伸手探了探他的后颈,发觉的他出了汗,凉凉的,还有些发黏。   她进门前,心里原本还有些生气,气他不知照顾好自己身体,可是看到他现在这副模样,仿佛一点活力都没有了,心里又难受得紧。   “能不能起来?”她用手替他擦了擦汗,又皱了皱眉,“得把汗擦了,不然要着凉。”   沈砚行点点头,费劲吧啦的从被窝里把手伸出来,然后才扯开缠在身上的被子坐了起来。   叶佳妤摸了摸他的背后,有些滚烫,还湿了一大片,她叹了口气,“把衣服脱了。”   “……这、这这不太好罢……”沈砚行眨了眨眼,脸色绯红成一片。   叶佳妤看着他湿漉漉的眼,忍不住咬着牙戳了戳他的脑壳,“赶紧的,把衣服换下来,我再不挑吃,也不至于现在就对你下毒手。”   沈砚行咧咧嘴,顺从的脱了衣服,然后换上她递过来的短袖套头衫。   叶佳妤问他:“吃早饭没?”   他摇摇头,叶佳妤就又问他:“那吃药没?”   他又摇摇头,嘟囔着道:“药不好吃。”   刘标此时进来了,拿着方莫刚刚买回来的退热贴,叶佳妤接过来,道:“标哥,替我打电话跟夏总请个假罢?”   刘标点点头,知道她今天不会再出酒店了,于是又问:“那还有什么事要我去办么?”   叶佳妤摇摇头,说了声没事,他就和方莫一起走了,屋子里又只剩她和沈砚行两个人。   她起身去拿了药过来,递到他眼前,“吃了罢。”   沈砚行面有难色,抿着唇迟迟不肯伸手来拿,叶佳妤嘿了一声,“你怎么这么扭捏,病了不吃药,你还想不想好了?”   沈砚行闻言抬起头来,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她,“阿渝,你好凶……”   叶佳妤一口气哽在咽中,好半天才缓过来,板着脸教训他,“早就告诉过你,要注意,你偏说没事,这不就感冒了,既然病了就该吃药。”   说完见沈砚行垂着眼不说话,分明一副左耳进右耳出我行我素的模样,她忍了忍气,好声好气的劝道:“你听话啦,把药吃了,我给你煮粥,好不好?”   沈砚行抬眼看了看她,知道躲不过了,只好退一步同她谈条件,“那、那你得喂我喝。”   “……行,你把药吃了我就答应你。”叶佳妤有些无语的点点头应承道。   见叶佳妤应了,他才脸臭臭的接过药片,等他皱眉闭眼的吃了药,叶佳妤把姜汤递给他,转身就要去煮粥,却被他一把拉住。   他的掌心有些烫,叶佳妤哆嗦了一下,转头纳闷儿的看住他,“又怎么了?”   “你得等我喝了才能走。”沈砚行抿着唇,一脸的坚持。   叶佳妤抬手扶了扶额,干脆又把姜汤拿了过来,亲手递到他嘴边,“我喂你行了罢?喝!”   沈砚行就着她的手乖乖喝了姜汤,她总算可以暂时离开片刻了。   套房里一切都是齐全的,包括厨具和食材调料,煮粥的小锅刚刚放上灶,却听见沈砚行喊她的声音,“阿渝,阿渝……”   “怎么了,怎么了?”她忙跑了回来,看见他正抱着被子滚在床上,眼巴巴的望着门口。   见她进来,他就笑了笑,“阿渝,我想喝水。”   “……喝水自己倒啊。”叶佳妤有些奇怪的应了声,这点小事难道还要她来么?   沈砚行撇撇嘴,“可是我生病了啊,我难受……”   叶佳妤一想,也是啊,他病了,于是她就倒了杯水,又喂他喝了。   接下来沈砚行却不让她走了,一会儿要量体温,一会儿要吃水果,一会儿又要喝水,甚至还要抱抱。   “你怎么这么矫情啊?”叶佳妤被他搞得头大,可是又没法拒绝,只好一边吐槽一边围着他忙前忙后。   沈砚行抱着她腰枕在她腿上,吸吸鼻子瓮声瓮气的答非所问,“阿渝,以后我死了你不要改嫁好不好?”   “……说什么傻话呢,感冒而已,说什么死不死,而且,你都挂了,我为什么不能改嫁?”叶佳妤玩着他的头发,漫不经心的反问,并不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沈砚行沉默了片刻,把脸埋进她的小腹处,“要是你改嫁,就去别人家了,我以后怎么和你合葬,阿渝,我很贪心的,你知不知道?”   叶佳妤愣了愣,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涌上来,只好眨了眨眼,笑道:“我只知道你很矫情。”   她顿了顿,又叹了口气,“你上一次感冒还是冬天,不但严重,还拖拖拉拉,俸清还说你壮,我是没看出来。”   沈砚行见她不肯正面回答那个问题,也不在意,只声音嘶哑的笑了两声,“……是啊,一点都不壮。”   他从小就这样了,每年总要感冒几次,每次都来势汹汹,家里不管怎么给他调养都无济于事,好像从那年开始,他就一直是这样了。   叶佳妤又叹了口气,捏捏他的鼻子同他商量,“你不让我走,就得吃白粥了?”   “那就吃白粥。”沈砚行应得飞快,抱住她的手又紧了紧。   叶佳妤无奈,只好替他拉了拉被子,望着他的眼神越来越柔和,原来,他也是会撒娇的。   尽管病了,但沈砚行的工作却并没有完全停下来,下午的时候他退了热,精神好了许多,就要叶佳妤打电话替他把夏明远叫来。   夏明远来了,见他正裹着被子盘腿坐在床上,一口一口的吃着叶佳妤喂过来的粥,不由得莞尔,“感冒发烧,你连手也病了?”   “……嗯。”沈砚行咽了口里的粥,得意的望着他应了一声。   叶佳妤怕他饿,两三个小时就喂他一碗粥,此时已经是最后一勺,她淡定的收了碗,朝夏明远颔首,“让夏总见笑了。”   夏明远笑笑,等叶佳妤走了,他才看着恢复镇定冷静的沈砚行啧了声,“真是羡煞旁人。”   沈砚行眨了眨眼,直接说起了工作来,“剧本带了么?”   他想起剧本中不符合要求的地方,对夏明远道:“我说你记,让编剧赶紧改,免得耽误演员看剧本。”   夏明远一哂,“他们……唉算了,咱们做好咱们的就罢了。”   他混过那么多剧组,见过许多的演员,能好好背台词的演员不是没有,而是不多,尤其那些一线的当红明星,他们忙,能没场戏都亲自来拍就很不错了。   “剧本里的造办处要改成修内司,造办处是清朝的,两宋只有修内司,南宋时另选新址设的是郊坛下。”沈砚行把笔记本摊开在床上,一手撑着床,一手指着笔记本上的笔记。   夏明远在电脑上做好笔记,点点头,“还有呢?”   “去掉剧本里的笔筒,目前的传世品多为明代中晚期的,墓葬出土的笔筒也不见有宋元笔筒。”沈砚行又说了另一点,“虽然似乎也有专家说瓷制笔筒应该产生于宋代,但没有看到实物出土,为了以防万一,还是不用了罢。”   “还有另一点,关于食物的。”他顿了顿,又指指另一处,“这里提到槐花麦饭,这个要用洋槐花来做,但宋朝只有国槐,国槐花是不能吃的,所以那时应当也没有槐花麦饭。”   叶佳妤又端了水进来,听见沈砚行说这一点,忙插嘴道:“那还有一个跟吃有关的,两宋没有咸粽子,至少目前不见有文献证明。”   宋朝文献上就记载粽子味道十分明确,是“水团冰浸砂糖裹,有透明角黍松儿和”,而《武林旧事》中再次用“糖蜜巧粽”四个字再次验证了当时粽子的口味应该是甜的,直到明代中期才在《竹屿山房杂部》这本书中有粽子馅儿是\"猪肉醢料\"这样的记载。   “这样看来,是先有甜后有咸啊?”夏明远有些惊讶。   沈砚行点点头接过了话来,“而且有人考证过这本书的作者是现在的上海人,所以有人推测,有可能是上海人把甜粽子慢慢变成咸粽子的。”   生活有着无数的巧合,这些巧合或许无关紧要,但当你发现时,会觉得很好玩,并且有一种原来如此的感觉。   沈砚行接着又说起了称呼问题,因为朝代立足于宋,因此有些地方需要改一下,“对正经人家的女孩儿要叫娘子,不能叫小姐,那是叫□□的,皇后叫圣人,妃嫔叫娘子,宰相的儿子要叫东阁,权贵子弟才称衙内,奴仆称男主人为郎君,女主人是娘,主人未出阁的女儿可以称小娘子,普通女子没有自己的名字,只在姓氐前加个‘阿’,比如阿王、阿李,或者是姓氐 排行娘,比如孙二娘扈三娘……”   这样改了一通,这回全部的称呼都对上了,细心的的观众很容易就能对上是哪朝哪代的故事了。   夏明远做好改动记录后没坐多会儿就离开了,他还要去找编剧和郑耘。   沈砚行伸了伸腿,然后张开手来,“娘子,来,让我抱抱。”   “……你喊谁呢。”叶佳妤脸一红,不肯靠近前去,低声嗔了一句。   沈砚行望着她,调侃道:“别想歪了,两宋时叫娘子跟叫美女是一样的,难道你不是?”   他说着在床上略抬了抬身子,伸手拽了她过来紧紧搂住,叶佳妤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撇了撇嘴,哼了声,“……是不是占我便宜你心里清楚。”   沈砚行扬起头来看看她,眯起眼笑得狡黠,“换了别人,这便宜我都不稀罕占。”   叶佳妤低头和他对视,想说什么,最后却红着脸笑了起来。 第77章   叶佳妤是早上回来的, 赶了最早一班机, 来接她的是刘标一个人, 她四下看看,不见其余认的脸孔。   她立即有些不高兴,满以为沈砚行会来接的,可眼下也的确不见他踪影。   都说男人是到手了就不珍惜, 这还没多久呢,就这样了, 以后还指望得上?   叶佳妤心里胡思乱想,气就开始存了起来,她面无表情的问了句:“沈砚行呢?”   刘标不知她想了这么多有的没的,只一面接过她的行李,一面如实应道:“先生早起见有些发热, 我让他留在酒店休息了,方莫照顾他。”   “怎么了, 怎么就发热了?”叶佳妤闻言已经顾不得刚才的想法,心里又急又气, “快快快, 快回去,都说了让他注意,怎么就这么不听劝……”   她嘟囔了一声,又问:“他吃药没有?”   “大约吃了罢。”刘标出来得早, 不知道后来方莫有没有给沈砚行找药。   叶佳妤无奈的捂了捂脸, 嘴唇蠕动几下, 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长长的叹了口气。   回到酒店,进门就见茶几上放着一个保温**,方莫不在,屋子里静悄悄的。   叶佳妤吸了吸鼻子,闻见一缕淡淡的姜汤味道,她走过去把保温**打开来,一股重重的姜味立刻就在空气中飘散。   一声压抑的咳嗽声从室内传来,她走过去推开门,见床上蜷缩着一个人影,像一个蚕蛹似的,偶尔还蠕动一下。   她走近前去,一掌拍在被子上,发出闷闷的一声“噗”,沈砚行似乎被惊住了,愣了一下才勉强的转过头来,“阿渝……你回来了?”   “怎么,看见我回来了这个表情,是吓到了?”叶佳妤一面应,一面伸手拉了拉被子,让他把脸露出来。   因为发热的缘故,他的精神有些萎靡,脸也有些发红,额边上的碎发有些湿了,贴在了额头上。   叶佳妤伸手替他抚开额头上的发丝,又伸手探了探他的后颈,发觉的他出了汗,凉凉的,还有些发黏。   她进门前,心里原本还有些生气,气他不知照顾好自己身体,可是看到他现在这副模样,仿佛一点活力都没有了,心里又难受得紧。   “能不能起来?”她用手替他擦了擦汗,又皱了皱眉,“得把汗擦了,不然要着凉。”   沈砚行点点头,费劲吧啦的从被窝里把手伸出来,然后才扯开缠在身上的被子坐了起来。   叶佳妤摸了摸他的背后,有些滚烫,还湿了一大片,她叹了口气,“把衣服脱了。”   “……这、这这不太好罢……”沈砚行眨了眨眼,脸色绯红成一片。   叶佳妤看着他湿漉漉的眼,忍不住咬着牙戳了戳他的脑壳,“赶紧的,把衣服换下来,我再不挑吃,也不至于现在就对你下毒手。”   沈砚行咧咧嘴,顺从的脱了衣服,然后换上她递过来的短袖套头衫。   叶佳妤问他:“吃早饭没?”   他摇摇头,叶佳妤就又问他:“那吃药没?”   他又摇摇头,嘟囔着道:“药不好吃。”   刘标此时进来了,拿着方莫刚刚买回来的退热贴,叶佳妤接过来,道:“标哥,替我打电话跟夏总请个假罢?”   刘标点点头,知道她今天不会再出酒店了,于是又问:“那还有什么事要我去办么?”   叶佳妤摇摇头,说了声没事,他就和方莫一起走了,屋子里又只剩她和沈砚行两个人。   她起身去拿了药过来,递到他眼前,“吃了罢。”   沈砚行面有难色,抿着唇迟迟不肯伸手来拿,叶佳妤嘿了一声,“你怎么这么扭捏,病了不吃药,你还想不想好了?”   沈砚行闻言抬起头来,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她,“阿渝,你好凶……”   叶佳妤一口气哽在咽中,好半天才缓过来,板着脸教训他,“早就告诉过你,要注意,你偏说没事,这不就感冒了,既然病了就该吃药。”   说完见沈砚行垂着眼不说话,分明一副左耳进右耳出我行我素的模样,她忍了忍气,好声好气的劝道:“你听话啦,把药吃了,我给你煮粥,好不好?”   沈砚行抬眼看了看她,知道躲不过了,只好退一步同她谈条件,“那、那你得喂我喝。”   “……行,你把药吃了我就答应你。”叶佳妤有些无语的点点头应承道。   见叶佳妤应了,他才脸臭臭的接过药片,等他皱眉闭眼的吃了药,叶佳妤把姜汤递给他,转身就要去煮粥,却被他一把拉住。   他的掌心有些烫,叶佳妤哆嗦了一下,转头纳闷儿的看住他,“又怎么了?”   “你得等我喝了才能走。”沈砚行抿着唇,一脸的坚持。   叶佳妤抬手扶了扶额,干脆又把姜汤拿了过来,亲手递到他嘴边,“我喂你行了罢?喝!”   沈砚行就着她的手乖乖喝了姜汤,她总算可以暂时离开片刻了。   套房里一切都是齐全的,包括厨具和食材调料,煮粥的小锅刚刚放上灶,却听见沈砚行喊她的声音,“阿渝,阿渝……”   “怎么了,怎么了?”她忙跑了回来,看见他正抱着被子滚在床上,眼巴巴的望着门口。   见她进来,他就笑了笑,“阿渝,我想喝水。”   “……喝水自己倒啊。”叶佳妤有些奇怪的应了声,这点小事难道还要她来么?   沈砚行撇撇嘴,“可是我生病了啊,我难受……”   叶佳妤一想,也是啊,他病了,于是她就倒了杯水,又喂他喝了。   接下来沈砚行却不让她走了,一会儿要量体温,一会儿要吃水果,一会儿又要喝水,甚至还要抱抱。   “你怎么这么矫情啊?”叶佳妤被他搞得头大,可是又没法拒绝,只好一边吐槽一边围着他忙前忙后。   沈砚行抱着她腰枕在她腿上,吸吸鼻子瓮声瓮气的答非所问,“阿渝,以后我死了你不要改嫁好不好?”   “……说什么傻话呢,感冒而已,说什么死不死,而且,你都挂了,我为什么不能改嫁?”叶佳妤玩着他的头发,漫不经心的反问,并不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沈砚行沉默了片刻,把脸埋进她的小腹处,“要是你改嫁,就去别人家了,我以后怎么和你合葬,阿渝,我很贪心的,你知不知道?”   叶佳妤愣了愣,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涌上来,只好眨了眨眼,笑道:“我只知道你很矫情。”   她顿了顿,又叹了口气,“你上一次感冒还是冬天,不但严重,还拖拖拉拉,俸清还说你壮,我是没看出来。”   沈砚行见她不肯正面回答那个问题,也不在意,只声音嘶哑的笑了两声,“……是啊,一点都不壮。”   他从小就这样了,每年总要感冒几次,每次都来势汹汹,家里不管怎么给他调养都无济于事,好像从那年开始,他就一直是这样了。   叶佳妤又叹了口气,捏捏他的鼻子同他商量,“你不让我走,就得吃白粥了?”   “那就吃白粥。”沈砚行应得飞快,抱住她的手又紧了紧。   叶佳妤无奈,只好替他拉了拉被子,望着他的眼神越来越柔和,原来,他也是会撒娇的。   尽管病了,但沈砚行的工作却并没有完全停下来,下午的时候他退了热,精神好了许多,就要叶佳妤打电话替他把夏明远叫来。   夏明远来了,见他正裹着被子盘腿坐在床上,一口一口的吃着叶佳妤喂过来的粥,不由得莞尔,“感冒发烧,你连手也病了?”   “……嗯。”沈砚行咽了口里的粥,得意的望着他应了一声。   叶佳妤怕他饿,两三个小时就喂他一碗粥,此时已经是最后一勺,她淡定的收了碗,朝夏明远颔首,“让夏总见笑了。”   夏明远笑笑,等叶佳妤走了,他才看着恢复镇定冷静的沈砚行啧了声,“真是羡煞旁人。”   沈砚行眨了眨眼,直接说起了工作来,“剧本带了么?”   他想起剧本中不符合要求的地方,对夏明远道:“我说你记,让编剧赶紧改,免得耽误演员看剧本。”   夏明远一哂,“他们……唉算了,咱们做好咱们的就罢了。”   他混过那么多剧组,见过许多的演员,能好好背台词的演员不是没有,而是不多,尤其那些一线的当红明星,他们忙,能没场戏都亲自来拍就很不错了。   “剧本里的造办处要改成修内司,造办处是清朝的,两宋只有修内司,南宋时另选新址设的是郊坛下。”沈砚行把笔记本摊开在床上,一手撑着床,一手指着笔记本上的笔记。   夏明远在电脑上做好笔记,点点头,“还有呢?”   “去掉剧本里的笔筒,目前的传世品多为明代中晚期的,墓葬出土的笔筒也不见有宋元笔筒。”沈砚行又说了另一点,“虽然似乎也有专家说瓷制笔筒应该产生于宋代,但没有看到实物出土,为了以防万一,还是不用了罢。”   “还有另一点,关于食物的。”他顿了顿,又指指另一处,“这里提到槐花麦饭,这个要用洋槐花来做,但宋朝只有国槐,国槐花是不能吃的,所以那时应当也没有槐花麦饭。”   叶佳妤又端了水进来,听见沈砚行说这一点,忙插嘴道:“那还有一个跟吃有关的,两宋没有咸粽子,至少目前不见有文献证明。”   宋朝文献上就记载粽子味道十分明确,是“水团冰浸砂糖裹,有透明角黍松儿和”,而《武林旧事》中再次用“糖蜜巧粽”四个字再次验证了当时粽子的口味应该是甜的,直到明代中期才在《竹屿山房杂部》这本书中有粽子馅儿是\"猪肉醢料\"这样的记载。   “这样看来,是先有甜后有咸啊?”夏明远有些惊讶。   沈砚行点点头接过了话来,“而且有人考证过这本书的作者是现在的上海人,所以有人推测,有可能是上海人把甜粽子慢慢变成咸粽子的。”   生活有着无数的巧合,这些巧合或许无关紧要,但当你发现时,会觉得很好玩,并且有一种原来如此的感觉。   沈砚行接着又说起了称呼问题,因为朝代立足于宋,因此有些地方需要改一下,“对正经人家的女孩儿要叫娘子,不能叫小姐,那是叫□□的,皇后叫圣人,妃嫔叫娘子,宰相的儿子要叫东阁,权贵子弟才称衙内,奴仆称男主人为郎君,女主人是娘,主人未出阁的女儿可以称小娘子,普通女子没有自己的名字,只在姓氐前加个‘阿’,比如阿王、阿李,或者是姓氐 排行娘,比如孙二娘扈三娘……”   这样改了一通,这回全部的称呼都对上了,细心的的观众很容易就能对上是哪朝哪代的故事了。   夏明远做好改动记录后没坐多会儿就离开了,他还要去找编剧和郑耘。   沈砚行伸了伸腿,然后张开手来,“娘子,来,让我抱抱。”   “……你喊谁呢。”叶佳妤脸一红,不肯靠近前去,低声嗔了一句。   沈砚行望着她,调侃道:“别想歪了,两宋时叫娘子跟叫美女是一样的,难道你不是?”   他说着在床上略抬了抬身子,伸手拽了她过来紧紧搂住,叶佳妤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撇了撇嘴,哼了声,“……是不是占我便宜你心里清楚。”   沈砚行扬起头来看看她,眯起眼笑得狡黠,“换了别人,这便宜我都不稀罕占。”   叶佳妤低头和他对视,想说什么,最后却红着脸笑了起来。 第79章   日子过得飞快, 夏至仿佛还没过去几日, 就到了小满,天气一日比一日炎热起来。   叶佳妤又去了b市,说好了会多待两天, 可是视频拍摄刚刚完成, 就又迫不及待的回来了。   她在剧组的工作几天前就已经完成, 余下的时间,不过是看沈砚行给进组的演员做礼仪培训, 或者和同事聊天,聊以度日罢了。   电视剧已经开拍,演员都已经进组, 男女主演都是演惯了历史戏的中生代演员, 都是实力派, 叶佳妤去b市之前还和他们见了一面。   沈砚行很早就出门去了剧组, 叶佳妤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待着也没意思,就让刘标也送自己过去。   “大小姐,叶总刚刚打电话来问你和沈先生什么时候回去。”方莫见了她, 忙迎了上来。   叶佳妤脚步顿了顿, 在心里合计了一下, “差不多月底罢。”   方莫点点头,护着她往里走——剧组人越来越多了, 进进出出难免会有挨挨碰碰。   电视剧开拍以后, 演员休息自有房车, 但相关礼仪学习则由专人送到沈砚行一直工作的这处屋子来, 这里也已经成了道具组存放道具的地方。   叶佳妤进了门,以前还显得宽敞的小院里摆了很多桌凳,人也多,变得拥挤起来。   沈砚行正在教几位穿着宋裤和长褙子的女演员怎么行叉手礼,“就是这样,两手在胸前交握,左手握住右手,但右手、左手的拇指都上翘……对,就是这样,多练练。”   叶佳妤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看着他,也没出声,就这么笑吟吟又目不转睛的望着。   这样专注的视线很容易就引起沈砚行的注意,他皱了皱眉转身望过去,迎面就撞见昨夜才刚刚入过梦的脸孔。   不由得又惊又喜,忙迎了过去,拉着她的手臂看了看,“不是说要在那边多待两天么,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我早回来了,你不高兴?”叶佳妤美目一横,意有所指的反问了一句。   沈砚行连忙摇头否认,“当然不是,你回来得早,我不知多高兴。”   不妨他居然在公众场合说这样的话,叶佳妤脸一红,有些慌了似的看看周围,确定没人注意到这边,心里松了口气,抿唇笑笑又推推他,“快去忙,别偷懒。”   她说着绕过了沈砚行身边,往屋子里走去,见到熟悉的同事就打声招呼。   电视剧的女主演叫林桐,长相明艳大气,近几年来的大女主戏多见她的身影,叶佳妤挺喜欢她的。   她为人也和善,见到叶佳妤还笑着道了声你好,知道她记不得自己是谁,叶佳妤也不多和人讲话,只也笑着回了句你好就作罢。   里头有人出来,站在门边就惊讶的叫了一声,“叶老师回来了?”   “哎,回来了。”叶佳妤温温和和的应了句。   同事又问她:“沈老师说你要去几天,怎么这么快回来,工作结束了?”   叶佳妤的声音依旧平缓和气,点头应道:“我怕这边有哪里错漏的,就提前回来了,不过……”   她转头看了一眼虽然有些忙乱,但仍然显得有条不紊的人群,又笑了起来,“看来是我担心过分了。”   同事笑着同她说了几句话,就出去忙了,她自己走了进去,熟门熟路的替自己泡了杯茶,然后坐在门口看人打发时间。   过了一会儿她又起身回了屋子里,开了冰箱翻了翻,然后打了个电话,没多久就见刘标拎着个大袋子走了进来。   沈砚行瞥见刘标的身影走过,不由得忘了过去,能使唤他的这里无非就是叶佳妤一个,不知她又让刘标去做什么了。   只过了一会儿,就见叶佳妤抱着个什么东西出来,蹲在地方把那东西往地上磕,发出“砰砰”的声音。   叶佳妤看着地上的椰子有些苦恼,她想喝椰子鸡汤,于是让刘标买了童子鸡和椰子来,准备熬一锅椰子鸡汤来喝。   可是她却打不开倒空了汁水的椰子,正苦恼,就见夏明远从前面走过,她立刻大喊了声:“夏总,快来!”   夏明远一愣,忙循声望去,见是叶佳妤,一时有些惊讶,但还是走了过去,“你拿个椰子干嘛?”   “煮汤啊。”叶佳妤站起身来,把椰子塞他怀里,不客气的指挥道,“你帮我破个椰子,我家沈老师不得空。”   好么,舍不得使唤她男人,倒好意思来使唤他了,夏明远翻了个白眼,挽了袖子用力一掷,“咔嗒”一声,椰子破成了三块。   沈砚行那边正在教林桐怎么行万福礼,闻声吓了一跳。抬眼望过去,就见夏明远阴恻恻的看着这边,不由得一愣。   还没问为什么,就见叶佳妤又走了出来,“椰子好了没,赶紧给我。”   童子鸡已经切成小块,准备等水沸后放进去焯水,但在那之前,她想先把椰子肉准备好。   夏明远把椰子还给他,拍了拍衣服,然后走到沈砚行旁边,还没说话,就听他问自己:“阿渝又让你干活了?”   “她舍不得让你做,倒好意思使唤我。”他似笑非笑的埋怨了一句。   沈砚行点点头,“想吃就得付出劳动。”   “你的劳动在哪里?”夏明远叫他一噎,拉着他就要讲道理。   沈砚行笑得愈发灿烂了,“我的努力当然在你看不见的地方,难道我们闺房之乐要告诉你么?”   夏明远愈发说不出话来,指着他不知该怎么反驳,林桐在一旁早就笑得不行了,也不练如何行礼了,就在一旁哈哈大笑。   过了一会儿,她停下来,又不由得好奇,“刚才那位美女……是沈老师的太太么?”   “女朋友,刚刚从b市回来。”沈砚行很迅速的应了声,眉眼弯弯的,看得出来很高兴。   林桐有些惊讶,这两天沈老师的情绪明显不是特别好,但今天却格外的轻松愉悦,很显然和他们说起的人有关系。   她不由得又是一笑,还没来得及调侃一句,就听沈砚行催促她,“林小姐,我们继续罢。”   林桐忙收敛心神,把注意力又放回到眼前的学习上来,敛衽抱腹,双手相交至胸腹间,右腿后曲,微曲膝,低头,古代女子的万福礼应当有一段柔婉的体态。   可是她却不知为什么,一直达不到沈砚行的要求,总是有些磕磕绊绊,不够流畅。   沈砚行想上去纠正她,心里偏偏又不愿意,想了想,竟是跑去拉了叶佳妤出来。   此时她刚刚把焯过水的鸡肉和椰子、椰子水并党参红枣一起放进锅里,还没来得及收拾残局就被沈砚行拉了出来。   “慢点,这么着急做什么?”叶佳妤有些惊讶,不停的催他停下来。   沈砚行直到把她带到林桐跟前才放开她的手,“阿渝,你给林小姐做个万福礼的示范。”   “……我没学过。”叶佳妤眨眨眼,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这倒好办,沈砚行点点头,“我教你。”   他和林桐不好肢体接触,但和叶佳妤之间却没这些顾忌,不知道是不是她和沈砚行待得多了还是怎样,只随便一做就已经很好看。   林桐照着她的模样来学,却不小心放颠倒了手,叶佳妤忙纠正她道:“林小姐,该右拳在上,左拳在上是凶礼了。”   “啊?哦哦……”林桐在娱乐圈混了这么多年,早就见惯了不知多少大场面,也早就觉得自己处变不惊了,今天却意外的觉得有些紧张。   叶佳妤看了一会儿,终于知道沈砚行为什么会觉得林桐的动作不流畅了,“林小姐,放松点,你太紧张了。”   她轻轻拍拍林桐的肩膀,万福礼只是古代女子的相见礼,不是什么跪拜之类的大礼,并不需要这么端着,越放松姿势才会越流畅好看。   她心里有些惊讶,为什么林桐会这么紧张,她看了眼旁边正在给演员解释什么是趋翔的沈砚行,抿唇笑了笑,“叶小姐是不是担心自己做不好,还是说沈砚行太严苛了?”   “是我的问题,我很少在剧组遇到这么较真的礼仪老师。”林桐苦笑着摇了摇头。   叶佳妤嘴角弯了弯,柔声安慰道:“他就是太较真了点,出发点是好的,你别太紧张,跟我做就好了,不用管他。”   正说着话,她见沈砚行似要回到这边来,忙对他说了声:“阿行,你替我去看看,鸡汤滚了就转小火。”   沈砚行愣了愣,她又催道:“快去,叶小姐交给我,你回来她就练好了。”   就这么把人打发走了,沈砚行一走,林桐立刻就放松了下来,又有叶佳妤轻言细语的指导,很快就把动作掌握了,但她仔细想想,又觉得还是不如叶佳妤做得好看。   不由得叹了句:“叶老师,你们研究这些传统文化什么的都很累罢?”   “我不是搞这个的。”叶佳妤笑着摇摇头,“倒是沈砚行,他是家学渊源,这个对他来说应该不会是累。”   才说了几句话,沈砚行就过来了,叶佳妤跟他邀功请赏,“叶小姐已经做得很好了,你要怎么奖励我?”   沈砚行验收完林桐的学习成果,点头微微笑了笑,“林小姐明天记得过来,你还有一道煮茶要学。”   说着他又转脸过来对叶佳妤道:“你明天还给我当助教,帮帮我和叶小姐,好不好?”   叶佳妤点点头,换来了他亲密的揉揉头,她转头对林桐道:“林小姐一会儿有拍摄么,没有的话要不要留下来喝碗汤再走?”   林桐愣了愣,然后应了声好,然后就坐到一旁去了,一个人待着望着沈砚行继续给其他人指点礼仪。   突然,有一只手伸了过来,“林小姐,吃不吃糖?”   她扭头,看见叶佳妤蹲在自己旁边,笑眯眯的看着她,愣了愣,忙找了张小凳子让她坐下,又道了声谢。   “林小姐,我很喜欢你。”叶佳妤忽然说了句,又捂着嘴笑了起来,“我也认得你。”   林桐又愣了愣,叶佳妤接着道:“你应该不认得我,但你应该认得我二哥,他叫叶锐清。”   “……他、他是你哥哥?”林桐大吃一惊,然后目光有片刻闪烁游移,继而又透出了些许怀念来。   叶佳妤抿抿唇,“我认得你的时候,我以为……你会是我二嫂来着……”   林桐笑了起来,叹了口气,“看来是我们没缘分了,不过,我们可以当朋友啊。”   人和人之间总是需要缘分的,她多年前认识叶锐清,和他有过一段情,后来又和平分手,中间几多曲折,只有他们彼此知晓。   只是她没有想到,会在此时此地遇到和他有亲的人,“你和你二哥长得……不是很像。”   叶佳妤点点头,“二哥不太像姑姑。”   她应了这么一句就不说话了,林桐也不想再谈叶锐清,于是换了个话题,两人很快就聊了起来。   说到这次在b市的工作,叶佳妤显得很高兴,把自己拍的照片给她看。   林桐看见照片里的梳着乌蛮头的女孩子,鬂发抱面,身着嫩绿色长袖衫,下穿红色高腰曳地齐胸襦裙,身上一宽一窄双层金丝披帛,胸口繁枝莲花刺绣图案繁复精美,裙摆上的祥云金丝纹理随光线变化若隐若现,一身的环佩叮当富丽堂皇,让人想起那句著名的“云鬓花颜金步摇”来。   她夸了一句真好看,叶佳妤想和她说自己也最喜欢这套衣服,还没开口就听见门口处一阵喧哗。   一把娇滴滴的女声传进耳膜,“沈老师,我来啦,有问题想问你呢。”   叶佳妤抬眼望过去,见是一张有些熟悉但又陌生的脸孔,一时想不起她是谁。   “她是方茹。”林桐说了一声,顿了顿,欲言又止。   叶佳妤想起来在哪里听说过她了,那时因为方鹤案,她和沈砚行的交集才多了起来,而辜俸清得以打开的缺口就在这个叫方茹的女明星身上,要不是因为她,方鹤或许还没那么容易就被抓住马脚。   但此时让她惊讶的,是方茹居然好像同沈砚行很熟的样子,“沈老师,你看我这个动作标不标准啊,你可不可以纠正一下我?”   她站得离沈砚行很近,仿佛恨不得贴到他身上去,叶佳妤再也坐不住,起身就要过去,却被林桐拉住了手。   叶佳妤低头看看她,听见她道:“别闹得太难看,她是资方的人,闹大了郑导会难做。”   叶佳妤点点头,挣开了林桐的手,向沈砚行身边走过去。   她听到沈砚行拒绝对方,“方小姐的行礼姿势很标准了,要是不满意,可以和其他人交流切磋,就不用来找我了。”   “哎哟,沈老师不要这么客气嘛。”方茹咯咯的娇笑起来。   叶佳妤觉得这声音十分刺耳,并且让她觉得想吐,但还是扬起了笑脸,“阿行,这是哪位呀?”   “哦,方茹方小姐,女二号。”沈砚行转头见是她,脚步往后一退,退到了叶佳妤的身后半步之处。   方茹见到突然冒出来的叶佳妤也是一愣,毕竟她进组才三四天,而那时叶佳妤刚刚去了b市。   接着她的眼神一冷,“沈老师,这位工作人员是哪个组的,我怎么没见过?”   “我女朋友。”沈砚行抬了抬眼皮,又落下,淡淡的应了一句。   昨天方茹还问他有没有女朋友,他说有,她却说不信,他也不在意,但如今阿渝就在这里,正好让她死心。   叶佳妤却不愿意多和她说话,拉了沈砚行就走,“汤好了,你来帮我尝尝咸淡。”   走到一半,她回了回头,见到方茹正盯着这边看,一脸的愤愤,她想起从前听说的那些事,心里一阵犯恶,忍不住给了个鄙夷的眼神。 第80章   对于方茹明目张胆的觊觎,叶佳妤觉得很不满, 恨不得将沈砚行藏起来, 可是又不能这样做。   于是只好向男人发脾气,“都怪你, 整天招蜂引蝶,跟你在一起,我生气都比以前多!”   沈砚行觉得百口莫辩,觉得怎么说都不对, 又不能让她冷静冷静, 等到女朋友冷静了,基本他也就凉了。   于是只好点头如捣蒜,“是是是, 都是我的错, 这次以后我再也不接这种工作了, 就在延和居当宅男。”   叶佳妤瞪着他,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她明知他这话算不得准,但见他一脸无奈又委屈的样子,也替他可怜。   “反正她怎么样我不管,但你不许和她眉来眼去。”叶佳妤抿抿唇,嘟嘟囔囔的道。   沈砚行还能说什么,除了保证别无二话, 然后捧着叶佳妤端给他的头碗汤, 忙把话题引向别处。   近中午时听见外头有人喊他, “沈老师!沈老师呢,哪里去了?有人找!”   沈砚行忙起身探出头去,见到来人,忙应了声就要走,叶佳妤忙拉住他问:“是谁呀?”   沈砚行还没应声,就见一个高高大大的男人到了跟前,“老板,我来了,老板娘也在啊。”   “……穆牧?”叶佳妤看清那人的脸,不由得错愕起来。   h市离这里这么远,穆牧本该在延和居守着,怎么会突然风尘仆仆的出现在这里呢?   叶佳妤忙问道:“你怎么过来了,小莫还好么,店里没事罢?”   “老板叫我送些东西过来。”穆牧见她担心,忙解释道,“小莫很好,家里头也没事。”   叶佳妤愣了愣,然后才反应过来,他说的家里头就是指延和居,他是沈砚行带回来的,已无家可归,就把延和居当做了家。   可是她此时疑惑,转身问沈砚行,“什么东西非要穆牧送来,快递就好了啊。”   沈砚行笑笑,“我不放心。”   叶佳妤不明所以,直到一会儿过后,她看到穆牧和刘标他们搬进来的几个包装得严严实实的大木箱,打开了才知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加了基层防震包装得箱子里,躺着一只精美的铜鹤,铜鹤几有半人高,呈引吭高歌之态,叶佳妤小心的打开鹤背,发现这是一个香炉。   “在鹤肚子里点燃香料,烟会从鹤口吐出。”沈砚行指着铜鹤告诉她。   只要想想就知道鹤口吐云吐雾的形态,仿佛云烟中一只仙鹤昂然独立飘飘欲仙,叶佳妤忍不住叹了一句,“古人真是过得太雅致了。”   她以为这是道具,可沈砚行却告诉她:“这两个箱子里的,全是货真价实的老东西,来自于两宋。”   叶佳妤吓了一跳,她没想到沈砚行会让穆牧把这些古物送到这里来,剧组人多眼杂,万一被磕碰还是小事,如果被盗,岂不是损失惨重?   “怕什么,郑导已经和我签了协约,丢失破损都是要照价赔偿的。”沈砚行毫不在意,这些东西说不定哪天就要被卖掉,只要被盗后剧组赔钱给他,就当卖了好了。   叶佳妤觉得有些难以理解,“难道你只把它们当商品?”   “我的藏品是不对外公开的,更不会出借。”他顿了顿,突然想起叶佳妤不知道这些事,“真正的藏品大多在仓库,或者在家里,下次带你去看。”   叶佳妤并不清楚这些事,只是点点头,然后看着他和郑导还有夏明远清点物品,除了铜鹤香炉,还有莲花香炉和梅子青香炉等小件的香炉,还有别的小件物品。   此时她才听夏明远说起,“一般电视剧里,大件的很多都是道具,而小小的反而可能是真古董。”   其中一个梅花纹的镂刻铜香炉被沈砚行放到了一边,叶佳妤想把它和其他的放到一起,却被沈砚行阻止了。   “它有什么特殊的么?”叶佳妤愣了愣,拿起那个香炉来端详。   沈砚行淡淡的应了句:“那不是借给剧组的。”   她又愣了愣,“那你拿来做什么?”   “……哦,有用。”沈砚行写标签的手顿了顿,沉默了片刻才应道。   贴有延和居标志的箱子又重新盖上了,被工作人员抬到一旁放好,沈砚行起身走了出去。   已是午后,叶佳妤招呼大家把椰子鸡汤喝了,用小米辣、蒜末、沙姜末、香菜末、糖和生抽混合揽拌均匀后挤入酸橘汁调制而成的蘸料,陪着清甜的鸡汤,在空气里氤氲出一种悠闲的味道。   院子里有阳光直照进来,地面上暖暖的,一群工作人员围在一起闲聊,方茹近前来看了眼,嫌弃的哼了声,转身扬长而去,她的助理跟在后面歉意的对大家笑笑,然后才跟上去。   等她们走了,人群里有人嗤笑了声,“真是有病,还真把自己当菜了。”   自从方鹤出事,失去了最大金主和依靠的方茹事业就一落千丈,叶佳妤觉得奇怪极了,“不是说方鹤案有方茹的参与么,她怎么没事?”   沈砚行压低声音解释道:“方鹤最后做了手脚,把方茹摘了出来,如果不是为了保住她,方鹤也不至于那么快就被抓住。”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烂船也还有三斤钉,当方鹤发现自己在劫难逃,唯一做的就是极力保住方茹这个妹妹,他或许罪大恶极,但作为兄长,他也全是为了方茹苦心孤诣了。   叶佳妤叹了口气,看了眼在一旁玩手机的穆牧,“沈砚行,我想回家了,想爷爷还有我哥他们,还想小莫和旺财了……”   “快了,六一之前我们肯定能回去。”沈砚行揉揉她的发顶,也沉沉的叹了口气。   他觉得有些发困,靠着叶佳妤闭目养神,快睡着时又被叶佳妤推醒,拉了他去另一间屋子,用道具屏风挡住之后,看着他睡着了才离开。   屋檐下,林桐还在练习各种行礼姿势,她做得愈发流畅了,叶佳妤忽然觉得,她能成功绝不是偶然。   又想到二哥叶锐清,不知他和林桐到底有些缘由,最后竟然没有能走下去,可是感情这件事,从来就不是能讲道理的。   叶佳妤抿抿唇,走了过去,“林桐姐,不休息啊?”   林桐转过身来,裙摆在地上划出个优美的弧度,“再练一会儿,沈老师休息了?他早上说过下午学冲茶的。”   叶佳妤伸手去拉她,“我煮了汤,你也来喝一碗罢。”   她的侧脸拢在了日光里,柔和温婉,林桐眨了眨眼,突然想起很多年前和自己在剧组里躲开大家去幽会的青年。   可是一切,都已经时过境迁,面前这个拉着她的人,只是和他有些相像的他的妹妹。   下午的太阳变得热烈起来,沈砚行坐在桌旁,面前一字排开了茶壶和茶杯等物,小炭炉里炭正烧得火红。   饮茶之风已经绵延数千年,今人饮茶方便,只要有一包茶叶和一个玻璃杯一壶热水,就能冲泡出茶汤,但古人却并非如此,唐朝是把茶叶蒸过后制成茶砖,喝的时候用刀削下用水泡开,宋朝是把砖茶打成粉末加开水做成茶汤,到了明朝才是直接把茶叶泡开,现在日本的茶道,其实是宋代的喝茶方法。   宋人煎茶,可能会在研磨好的茶粉里加进盐豆豉、桂花和豆蔻等物,姑且不论味道如何,至少人们的态度很执着,将茶当做一种药,又认为这是一件需要认真对待的雅事。   沈砚行教林桐等人如何用碾子磨茶叶,都是通过教导叶佳妤来让她们看得更清楚,“慢慢来……”   茶壶里烧好的水注入兔毫盏中,把研磨好的茶粉用水冲泡成均匀的茶汤,形成一个美观的茶面,这是点茶,“倒水的时候要有节制,手要稳,不要慌,别破坏了茶面。”   最难的应是分茶,但对于懂得咖啡拉花工艺的林桐来讲,也许并不是很难,在沈砚行的指导下,她成功画出了一杯菊花图。   叶佳妤到了这一步就完全不知该怎么办了,只好退到一旁,看沈砚行手腕舞动,颇有些眼花缭乱之感。   未几,他把一杯画有山川图样的茶放到叶佳妤面前,笑道:“不要紧,这种难的地方,郑导都安排了专业的手替,你们只要把前面碾茶末的动作做好就是了。”   叶佳妤捧起茶碗喝了一口,吐吐舌头又递回去给她,用表情告诉他,她觉得不好喝。   “暴殄天物。”沈砚行哼了声,伸手戳了戳她的额头。   茶艺学完,已近太阳下山,因穆牧的到来,沈砚行和叶佳妤提前收工,带他去附近饭馆吃饭,又买了许多特产托他带回去。   入夜,叶佳妤仰面躺在床上,翘着腿同沈砚行讲起林桐和二哥的八卦,“那个时候我才上高二,二哥也才入行,林桐那年应该是拿了奖开始红的,突然就传出她谈恋爱的新闻,捕风捉影许久,但当时她有戏要上,大家就当是炒作,也没见如何,后来有一天我去找大哥,就在叶氏附近有一家五星级酒店,叫什么来着……”   “嘉华酒店,后来被四季酒店收购。”沈砚行把一杯温水放到床头,伸手拍了拍她的腿,“挪一挪,给我点地方。”   叶佳妤一边往一旁挪,一边点头道:“对,就是那,我路过的时候看见我二哥的车,本来高高兴兴想去喊他,结果还没走近就见一个女的跟着下了车,我好惊讶的,立刻就告诉了大哥,大哥愣了很久打电话去了酒店前台,让人把二哥喊了上去,他一个人来的,被盘问很久,那时我才知道那女的是林桐。”   “你二哥肯定恨死你了。”沈砚行忍不住失笑,一男一女去酒店幽会,没被狗仔逮着,反倒被妹妹发现,叶锐清当时心里的崩溃可想而知。   叶佳妤也觉得不好意思,“其实我挺高兴的,二嫂是明星呐,多有面子,可惜后来啊……”   她停了下来,翻了个身滚进沈砚行怀里,伸手摸了摸他的眼睛,安静了下来,片刻后又翻了个身,背对着他合上眼准备睡觉。   沈砚行从背后抱住她,双手很快就往熟悉的地方伸去,尽管没有做到最后一步,但他们同床共枕这么多天,早就对彼此的身体熟悉起来了。   他的手往叶佳妤裙底探进去,没多会儿就听见她压抑不住的喘息声,她在他怀里扭动着,低声骂他:“你总这样撩拨我有意思么,难受的不还是你自己么?”   沈砚行在她的脖颈上徘徊流连,“阿渝,回去了住到我那里去罢?”   叶佳妤一愣,“……那爷爷怎么办,大哥会打断你腿的。”   她太清楚叶锐渊对她的爱护了,要是让他知道沈砚行鼓动她未婚同居,他不死也要脱一层皮。   沈砚行闻言只犹豫了片刻,然后咬了一下她的耳朵,央求道:“我不怕,阿渝,最多让他揍一顿。”   “你不怕,我怕啊。”叶佳妤按住他越来越往上探的大掌,向后仰了仰脖子,忍不住哼哼了几声。   沈砚行沉沉的叹了口气,这就是抢别人家闺女的难处了,可又不能投机取巧,只能正面应对。   他继续央求道:“阿渝,只要你同意了,怎么都不怕的,好不好,求你了,我忍不住。”   “我没有让你忍,是自己非要这样的。”叶佳妤咬着唇揶揄他,肩膀瑟缩着躲进他怀里。   沈砚行嘀咕道:“这里是酒店,怎么可以。”   这句话说了不知多少次,叶佳妤听得已经没什么感觉了,只好任由他将自己的手拖进被子里。   她照样是挣扎的,突然,脚碰到了一个东西,有些温,又有些凉,她一惊就停了下来,“你在被子里放了什么东西。”   一面说一面掀了被子,只看见以前凌乱的男人身侧躺着一个刻梅花铜香炉,正是被沈砚行拿出来的那只,此时正散发着幽幽的花香。   只要把香饼放进去,不需要点火,就有香味散发出来,仿佛一个大些的香囊。   沈砚行默默的把被子拉回来盖好,“一个香炉罢了。”   叶佳妤抿着唇问他:“在床上放它做什么?”   “情/趣。”他面不改色的,将她又拖了过来,噙着她的唇问她,“阿渝觉得不好么?”   她被他吻得头脑发昏,“好……好……”   “那你去延和居住好不好?”沈砚行坏心眼,故意要套她的话。   叶佳妤偏就让他得逞了,迷迷糊糊的就点了头,反应过来时已经不能改了,他笑着揉揉她胸前的软肉,“答应了的事,不好随意更改的。”   叶佳妤气苦,可是又没有办法,只觉得自己是羊入虎口,最后哭了起来。   她哭唧唧的,沈砚行为了哄她,许了无数好处,但就是不肯吐口让她反悔。   那香仿佛有安神助眠的功效,又或许是她已经累了,最后只能扁着嘴睡了过去。   沈砚行伸手一拂,香炉滚出床铺应声落地,室内陷入了一片漆黑,他在黑暗里无声的笑。   说他是卑鄙也行,心里深沉也罢,他用尽一切办法,终究还是把她拖到了这个局里,这一世,她休想离开他的身边。 第81章   叶佳妤朦朦胧胧的醒过来, 眯着眼看了下手机,已经早上九点多了, 可她却完全没有听到闹钟的声音。   她翻了个身, 旁边的位置是空的,她伸手摸了摸, 被窝已经凉了,沈砚行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起来的。   叶佳妤拉起被子来看了眼, 发现睡裙已经卷到腰上,在扯着衣服往领子里看了眼, 就见一团雪白上有个淡淡的齿印。   昨夜他孟浪的动作立刻在脑海里复苏,一时间又羞又气, 抬腿就在床上蹬了一下。   有空气钻进了被子里, 带起了一阵香风, 她愣了愣,转头在被窝里摸索起来。   片刻后摸到了个东西,拿出来一看,果然就是昨晚那个香炉,炉壁上的梅花纹栩栩如生,凑到鼻端闻了闻,香气经过一夜竟然还没有散。   沈砚行推门进来, 就只见她躺在床上好奇的把玩香炉, 脸上有些懵懂, 不由得微微笑了起来, “阿渝, 起来了。”   叶佳妤从床上坐了起来,身了个懒腰后才扭头看他,端着香炉就问他:“这是什么花的味道?”   沈砚行走近前来,替她拉了拉掉到肩膀上的衣领,温声应道:“是芙蓉花,不喜欢这个香味?”   “好闻的都喜欢。”叶佳妤摇了摇头,然后掀了被子下地。   沈砚行弯腰把拖鞋送到她脚边,然后起身往外走,“快点,来吃早饭。”   吃过早饭后他们就去了工作室,才坐下,沈砚行就被夏明远叫去了拍摄场地,他走之后叶佳妤便和同事们一起开始煮绿豆汤。   天气开始热了,尤其到中午,更是晒得人皮肤生疼,郑耘交代了给大家熬一锅绿豆汤解暑。   叶佳妤往绿豆汤里放了冰糖,用勺子搅几下,又盖上盖子,待到绿豆汤放凉了,才招呼着两位男同事抬着锅放进了车后备箱。   她也跟着去了剧组,已经是中午一点多的时候了,沈砚行草草吃了几口盒饭,正在和夏明远一起布置室内的场景,接下来要拍一场男女主角在书房争执的戏。   林桐正在补妆,马上就要上场,见了叶佳妤,也只来得及冲她眨着眼睛笑笑。   叶佳妤把锅盖打开,又把一次性塑料碗和调羹在折叠桌上摆开,用勺子一勺一勺的分着绿豆汤。   “绿豆汤来了,都来喝啊!”夏明远忙完那边,过来看了眼,又拍拍手招呼大家。   沈砚行端了碗绿豆汤站在叶佳妤旁边喝了,放下碗时嘟囔了句,“要是冰镇的就好了。”   “还不到喝冰镇的时候呢。”叶佳妤回头看了他一眼,目光有些嗔怪。   桌上的绿豆汤一碗接一碗被人拿走,只剩下最后一碗了,叶佳妤伸手拿起来就要递给一位工作人员。   偏偏此时一只洁白修长的手伸了过来,手腕上挂了一只玉镯,碰在桌面上发出了有些清脆的声音。   叶佳妤抬起头来,看见方茹正站在对面,可此时她已经要把这碗汤给别人了,便对方茹道:“方小姐,稍等,我给你盛一碗新的。”   “我不要,就要这碗。”方茹嗤了一声,昂着头斜睨着叶佳妤,语气十分傲慢。   叶佳妤知道自己昨天就已经同她结了怨,如果此时不让给她,必定会引起争执,她不是怕,而是觉得没必要,于是便手腕一转,把那碗绿豆汤递到了方茹面前。   方茹歪了歪头,似乎没想到她这么容易就妥协了,眼神里有错愕一闪而过,随即便是满满的嘲讽。   她一把拿过那碗绿豆汤,从鼻子里哼了声,然后花枝招展的走开了。   沈砚行一直在旁边看着,此时皱了皱眉头,目光有些不善,可是转头见叶佳妤似乎并不在意,一时间有些拿不准主意了,“阿渝……”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算了罢。”叶佳妤扭头望着他,目光柔和,嘴角挂着一丝淡淡的笑。   今天剧组工作多,沈砚行没有去午休,只略坐了坐就又去忙碌了。   叶佳妤第一次来剧组,对一切都是好奇的,尤其是妆发那里,她一直好奇,那些漂亮的发髻都是怎么梳出来的。   她跟在造型师后面,目不转睛的看着她手里的动作,和木子期拍视频时她也梳这种头,可是她是坐着的,可看不到背后的动作。   发髻梳好,造型师替她插戴好首饰,最后从盒子里拣出一朵几可乱真的牡丹花,簪在了发髻中央,本就华服盛装的女演员立刻就雍容华贵起来。   宋时喜欢笑话,《梦梁录》中记载有花朝节的盛况,洛阳亦有官府举办的万花会,插花也于品香、斗茶、插花并称,为上流社会怡情养性的“四般闲事”。   除了女人爱花,男人也喜欢往头上簪花,一点都不担心别人觉得自己娘,反而以此为雅,到了真宗年间,男人戴花甚至提升到国家的礼仪制度上,什么身份戴什么花,什么级别戴几朵花,都是有明文规定的。   叶佳妤看着一位男群演发鬓上的绢花,既觉得有些违和,又觉得有些新奇。   看完了演员如何造型,她转了个身往外走,和走回休息区的方茹迎面碰上,她不想和对方打招呼,于是微微别过了头。   也不知道方茹是有意还是无意,和她擦肩而过时扭了扭肩膀,仿佛也是不想和她打招呼,却偏偏撞得她往旁边一歪,被撞了个不大不小的趔趄。   叶佳妤稳住身子,下意识往身后一瞥,只见方茹吊着眼看向她,一脸的得意。   “有什么好得意的,还不是……”叶佳妤被她的眼神一激,脱口而出就要怼过去,可是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她重重的刮了方茹一眼,鼓了鼓脸就转身走了,然而方茹的笑声却立刻从背后传来,她甚至还听到方茹不知和谁说了句:“看那个丑八怪!”   难过立刻就涌了上来,叶佳妤从没受过这样的委屈,从没有人敢这样说她,至少不会让她听见。   沈砚行的背影就在前面,她望着他,一时觉得都是因为他这个祸害,否则自己怎么会被方茹针对。   这种针对来得突然又毫无理由,仅仅因为她是沈砚行的女友就针对她,看起来理由充分,但仔细想想,却又觉得很奇怪。   可是这种念头只在叶佳妤的脑海里一闪而过,她现下更希望能够息事宁人,赶紧把这几天过了,好离开这个地方。   沈砚行正在教饰演林桐侍女的女演员怎么使用一件叫出香的器皿,出香是宋人给一种常见的香炉取的富有诗意的名字。   这种香炉是绿釉狮子炉,它的炉身是一朵莲花,炉盖做成了花心的莲蓬,盖顶坐了一只戏球狮子,狮子“反视张口,用以出香”。   叶佳妤看着他优雅的动作,渐渐把方茹忘到了脑后,自然也就没有和沈砚行提起。   本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了,可是叶佳妤万万没料到还有后续。   在沈砚行指导完演员使用香炉之后,叶佳妤刚要上前同他讲话,却突然觉得背后一股冲击力袭来,仿佛有一个人往自己这边撞了过来,她说着这力的方向猛的向前一扑。   本来脚下就没站稳,都已经准备提步往前走了,偏偏遇到了这么一个外力,叶佳妤心里一慌,整个人就失去了平衡,直直就往沈砚行那边摔过去。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沈砚行根本来不及反应,他手里还端着那个瓷香炉,此时只条件反射的把香炉往怀里一搂,然后才回过身来。   这一看就把他吓了个够呛,他不知道叶佳妤什么时候到的自己身后,更不知道她怎么就摔了。   沈砚行忙把香炉往跟前的桌子一放,立即弯下腰去将叶佳妤扶了起来,心里难受得不行,嘴上还要教训她,“怎么这么不小心,走路都毛毛躁躁。”   “……是有人推的我。”叶佳妤扁扁嘴,之前的委屈又重新冒了出来,眼眶刷的就红了。   沈砚行一愣,“有人推你,是谁?”   叶佳妤不说话,但到底是心里头有怀疑的人,目光不由自主的往一旁看了过去。   沈砚行顺着她的目光,看见站在一旁环着手臂一副满不在乎模样的方茹,眉头立刻皱了起来,目光也变得不善,“方小姐,这是怎么回事?”   “我不是故意的。”方茹耸了耸肩,漫不经心的瞥了一眼这边,“又没什么事,至于那么娇弱么,谁还没……”   “方小姐,你一而再再而三的为难我,到底是为什么?”叶佳妤肩膀被沈砚行环着,仿佛有了依靠和底气,不打算忍气吞声息事宁人了。   沈砚行找人要了湿纸巾,仔细的替她擦去手臂上的灰土,她手腕上戴了一只足银手镯,外面用鎏金工艺刻了莲花和卷草纹,里面则是用鎏金沉雕了二百六十字的《般若波罗蜜多心经》。   这只手镯是前两周他才刚送的,也因此她才暂时换下了那支常戴的翡翠玉镯。   他看着她的手臂,确认了没有擦伤,心里头的戾气这才缓解些许,只低头听着方茹的回答。   “都说了,是不小心的,对不住,叶小姐你再揪着不放,就不怕毁了在沈老师心里的形象?”方茹嗤笑着说了句,毫无道歉的意思,反而充满了轻佻。   已经有好奇的围观群众围了过来,正七嘴八舌的窃窃私语,叶佳妤心头火起,脱口而出道:“那你是什么形象,就这么上赶着想当小三?”   方茹对沈砚行的热情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众人的议论声更加嗡嗡起来,叶佳妤梗着脖子瞪着她,就想看她还有什么好说的。   她率先把这层遮羞布扯了,明晃晃的告诉所有人,她方茹就是觊觎她的男朋友,所以才对她再三刁难。   方茹的脸色立刻就变了变,但她反应很快,立刻就又挂上了娇媚的笑,“男未婚女未嫁,我就算得手了也不犯法,叶小姐你也不见得多自信,要不然,何必防着我呢。”   叶佳妤闻言语气一滞,她明白对方说的是昨天她把沈砚行拉走的事,要不是担心他真的和方茹有什么,她还真的不一定会过去。   见她不说话了,沈砚行就抬起眼来,望向方茹的目光有些嘲讽,又有几分冷淡,“方小姐多虑了,她不过是知道我在强行忍耐和你讲话,不忍心我为难才那样罢了。”   “沈老师还真是……”方茹挑了挑眉,意味深长的看着他们,正要说什么,却突然被人打断了。   人群之外有一个男声传了过来,“这么多人围着,有金子捡啊?”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众人愣了愣,随即人群中让出了一条路来,叶锐清和林桐一起出现在人群中。   “二哥?”叶佳妤愣了愣,失声惊讶道。   叶锐清冲她点点头,转头看了眼方茹,眉头一皱,“方小姐,舍妹得罪你了?”   方茹明显愣了愣,“……叶、叶二……我不知道……”   “原来是不知道这是我妹妹啊?”叶锐清又走近了几步,“难道你知道是我妹妹,就不欺负她?”   方茹似乎很怕他,嗫嚅了几下,没有说出一个字来,反倒往旁边的助理的背后缩了缩。   她欺软怕硬的模样惹得旁人一阵低笑,叶锐清哼了一声,转身打量了一下叶佳妤,然后对沈砚行道:“没事罢?”   沈砚行点点头,道:“没受伤。”   “那就跟我走罢。”叶锐清淡淡的说了句,又冲周围的人挥了挥手,“散了散了,有什么好看的。”   人群渐渐散去,叶佳妤被沈砚行牵着跟在叶锐清身后往外走,走了一半,她却又突然挣脱了沈砚行的手往回走,她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了。   她走到方茹跟前,用一种轻蔑的眼神看着她,语气却有些怜悯,“你得意什么呢,最爱你的方鹤已经倒台了,没有了他,你算什么?”   方茹听见她提起方鹤的名字,目光立刻就变了,仿佛两把刀子一样射过来,像是要在她身上剐下两层肉来。   可是她再恨,也不能动手,因为叶锐清已经来了,她还看见那两个保镖的身影,这是叶氏的人,她不打算对上叶锐渊。   她紧握双拳低着眼不说话,叶佳妤定定的看了她一会儿,似乎叹了口气,“你早这样,我也不会把话说得那么难听。”   说完叶佳妤就转身走了,她抬起头来,看着几个逐渐走远的背影,目光几经变幻。   “好好珍惜这部戏罢,这恐怕会是你最后一部戏了。”林桐和她擦身而过,不冷不热的说了一句。   林桐太了解叶锐清了,这些事他一定会告诉叶锐渊,叶锐渊即便明面上不说什么,但私底下的小动作肯定不会少,对一个女明星来讲,只要让她失去剧本和代言,就能够让她一落千丈。   方茹曾经红过,知道功成名就的风光有多诱人,一旦失去这些光环,她就可能生不如死。   可是此时她却全然不管这些后果,因为对于她来说,方鹤被宣判死刑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生不如死了。   她想起那个神秘人告诉她的话,“如果不是辜俸清,你的哥哥不会被捕不会死,沈砚行是他最看重的人,只要你让沈砚行提前返回h市,自然有人替你报仇,相信我。”   神秘人的声音似乎有一种魔力,她想不信,却不由自主的开始畅想沈砚行和辜俸清痛苦的模样。   对付一个人最好的办法,就是夺其所爱,令其终生受苦,方茹恨恨的想,早晚有一天,要用他们的惨状去给哥哥祭酒! 第82章   叶锐清突然来到剧组,目睹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闹剧和争执, 然后将沈砚行和叶佳妤带走了。   但也没走多远, 剧组旁边有很多的房车, 都是给演员休息用的,林桐追了上来, 带着他们上了自己的车。   车里什么都有, 林桐给他们倒喝的, 只问了叶佳妤和沈砚行要喝什么, 轮到叶锐清,她犹豫了一下,递给他一**冰啤酒。   叶锐清愣了愣,接过来后不知为什么,突然说了句:“你还记得啊?”   “怎么, 现在不喜欢了?”林桐脸上含着笑, 但叶佳妤却看得出来, 那笑很虚, 像是浮在水面上一样,能轻易就被打碎。   叶锐清摇摇头,不说是,也没说不是, 转过头来问沈砚行:“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本来打算这个月最后一天才走,现在……”沈砚行顿了顿, 看了一眼叶佳妤。   他手里的一次性纸杯里, 装的是冷泡拿铁, 味道柔和偏于清淡,但依然能让他提神。   他的脑子里正在高速运转,原定于返程的时间明显已经不合适,方茹的针对太过明显,他不愿意和一个女人针锋相对,但也不能容忍她对叶佳妤所做的一切,更何况中间还夹杂着一个方鹤,所以沈砚行也不认为方茹对自己就是喜欢,反而更像是想要报复。   所以目前最好的办法,就是立刻离开剧组返回h市,从此以后老死不相往来。   但怎么安排好接下来的工作,让自己和夏明远之间有一个平稳的交接,又如何与郑耘交代缘由,更让他担心的,是会不会有媒体记者大肆渲染此事。   毕竟方茹尽管因为方鹤的事受到了影响,但实际上她还有新闻价值,更何况这件事完全可以当做她甩大牌的力证,完全可以大书特书。   如果报道问世,叶佳妤必定会受到影响,一旦被人挖出她是叶氏的大小姐,这场闹剧就更加热闹了。   这不是沈砚行愿意看到的局面,所以他必须寻求叶锐清甚至叶锐渊的帮助,只有他们运用人脉和资源,才能把这件事悄无声息的捂死在现在这个阶段。   叶锐清很了解他的顾虑,也看了眼正捧着一杯牛奶低头小口抿着的妹妹,沉吟片刻后道:“回去罢,这边我来处理。”   林桐一直安静的坐在旁边,低眉顺眼的,此时却抬眼看了他一下,又匆匆低下头去。   她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感受,这个人虽然已经在很多年前就认识了,可是现在的叶锐清对她而言,也不过是个曾经熟悉的陌生人。   此时叶佳妤细声细气的问道:“二哥,你怎么会来这里?”   “我来看看你。”叶锐清面上的笑容变得真切了许多,“下个周一是你生日了,我明天就得去法国出差,咱们又得一段时间见不着了。”   沈砚行勾了勾嘴角,点头道:“那我明天就和阿渝回去。”   “回罢,爷爷也想你们了,回去了记得上家看看。”最后一句话是对沈砚行讲的,说完之后他就啪的拉开了啤酒**的拉环,仰起头来咕咚咕咚的喝了几大口。   沈砚行心里头一怔,想到前天才跟叶佳妤央求的事,忽然就有些忐忑起来,要是让叶老爷子知道自己这回打算把他的宝贝孙女儿带走,不知道这门自己还进不进得去。   但到底也没说什么,借林桐的房车休息了片刻,沈砚行带着叶佳妤先行回酒店,既然明天就要走,那现在就要订机票了。   他们走了之后,叶锐清才转头对林桐道谢,“这次多亏了你,要不然阿渝有心息事宁人,沈二又听她话,恐怕还真让方茹得意了。”   “我只是为自己罢了,娱乐圈里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方茹败了,我也有好处。”林桐垂着眼,咯咯笑了两声。   叶锐清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半晌幽幽的叹了口气,“你啊,嘴还是这么硬……行啦,我欠你一个人情,以后有事要帮忙的,我在所不辞。”   “好啊,看来我还真是不亏。”林桐伸手抚了抚有些皱了的裙子,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句。   叶锐清没说什么,只点点头,转身就走了。   他走得又快又急,于是没有察觉林桐抬起的眼里无奈的眼神,她已经不记得很多年前的自己了,是不是也像叶佳妤那样,柔软善良,干净得像世间最漂亮的玉石。   她很羡慕她,却很难嫉妒,于是愿意在她为难的时候伸一把手,就像今天,她把叶锐清叫过来,从省城到这里,开车也不过两三个钟头罢了。   晚上,夏明远和郑耘来酒店找沈砚行,先是就白天的事跟他道歉,另外则是讨论一下余下的工作。   好在基本工作已经完成了,至于还有些琐碎的问题,沈砚行也想好了应对的办法,“礼仪上有的演员还不熟悉,我找做培训的朋友要了视频,可以对照着练习,其余例如煮茶之类,郑导可以找熟悉茶艺的老师作为手替……”   沈砚行方方面面都已经想到了,郑耘再如何想挽留他都已经没法说出口,方茹是投资人点名要的人,他不可能让她走,但也不能强留下沈砚行。   于是只好点头笑道:“这样也好,有机会再继续合作。”   沈砚行点点头应了声好,夏明远此时笑着拍了拍大腿,“说实话,我还挺舍不得你们俩走的。”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夏总以后可以来h市玩啊。”叶佳妤站在沈砚行身后,笑嘻嘻的应了句,她的目光亮亮的,纯粹是要回家的喜悦。   直到此刻,她才发现自己对家的想念,门口的紫藤花应该开败了,渐渐有果子挂上枝头,总是站在落地窗前往门口张望的老人也许又添了几道皱纹。   而在延和居里,像头小狮子一样威风的旺财还记不记得她,小莫也已经很久没见了,不知道有没有学会做新的菜。   杨洛和邬慕桐不知道怎么样了,前几天说她们的书终于要出版了,也不知道过终审没有,邓阿姨的汤好久都没有喝到了,有些想念。   有很多的东西,你拥有的时候,并不会觉得它们可贵,因为它们就在那里,甚至可能一直都在,但有一天你们分开了,只要想起一丁点,就会一直不停地想念。   她趴在沈砚行的背上,笑嘻嘻的道:“我觉得明天一定是个好天气。”   “为什么呀?”沈砚行一面弯腰把行李箱拉链拉上,一面反手护住背上的人。   “我刚才傍晚的时候看到鱼鳞云了。”叶佳妤很笃定的应道。   沈砚行闻言就笑了起来,“阿渝真聪明,你怎么这么厉害。”   都说“天上鲤鱼斑,晒谷不用翻”,昨天白天其实下过雨了,此时出现鱼鳞云,看来明天的确会有个好天气了。   叶佳妤笑嘻嘻的撒娇,“我真的好想爷爷啊,还有旺财,我想抱抱它,你说它还记不记得我?”   “旺财记性很好的,一年不见都记得你,更何况这才过了一个月不到。”沈砚行反手把她从背上薅了下来,又搂进怀里裹着。   叶佳妤这时才放心了些许,这一夜过得很快,第二天他们就收拾好了东西,和刘标方莫俩人直奔机场而去。   来的时候觉得飞机很快,回的时候却觉得前所未有的漫长,叶佳妤扭头看看依旧悠闲的沈砚行,好奇问他:“你不想家里人么,沈大哥和俸清他们?”   “还行。”沈砚行伸手拿了本航空杂志,有一下没一下的翻着,时不时看她一眼,心里不停的盘算着。   到下了飞机去坐车,照例是刘标开车送他们,方莫先回叶氏去向叶锐渊汇报工作了。   h市是个大晴天,阳光很灿烂,叶佳妤的脸上背上都像被太阳烤过了一样,红烫得厉害,概因沈砚行方才问她:“你还记不记得那天答应我的事,说好了回来就住到我那里去的。”   这件事本来叶佳妤已经要忘了,此时经他提醒,那晚被他逼得退无可退的场景又在脑海里活色生香起来。   不由得涨红了脸,期期艾艾的应道:“我……那是你逼我答应的,我没有……”   “……说过的话怎么可以不认账?”沈砚行似乎没有想到她会反口,一时间有些愣了。   叶佳妤眨眨眼睛,“床上说的话,当不得真的。”   她仿佛语重心长的模样,沈砚行深觉自己被她骗了,正左思右想要怎么解决这个问题时,刘标的车开过来了。   叶佳妤推着行李箱就要去拉车门,沈砚行一把就拖住她不让走,“不行,你得把这件事给我讲清楚了。”   叶佳妤扭头望着他,一脸的无辜,“很清楚了呀。”   “清楚个屁!”沈砚行气得头顶冒烟,罕见的骂了句脏话,“你这是始乱终弃,提起裤子不认人!”   看着一向云淡风轻儒雅温文的男人居然被自己气得口不择言,叶佳妤都不知该觉得幸运,还是该觉得头疼,总之是一阵的好笑。   但又有些觉得难过,他这样执着于留下自己,她觉得有些奇怪,像是一个孩子面对着得而复失的宝贝玩具,他明亮如星辰的眼里光芒渐渐暗淡下去。   “真的这么想么,你之前明明都忍得住的?”叶佳妤咬着嘴唇问他,觉得有些奇怪。   沈砚行的脸刷的就红了,嗫嚅了几下才道:“不是那件事,阿渝……你就在我身边好不好?你不同意的话我保证不碰你……”   阳光下他的额头有细细的汗珠沁了出来,额发贴在了皮肤上,看起来有些狼狈。   叶佳妤心里一颤,有些不敢看他的眼睛,更不敢仔细揣摩他眼里复杂的情绪,过了好半天她才轻声道:“那你总得让我先回趟家,和家里说一声,总不能不明不白就和你住在一起呀。”   四周一下就静了下来,沈砚行用力眨了眨眼,好似这时才明白过来她说的话,眼前有烟花嘭的炸开,无比的绚烂而喜庆。   他连忙点点头,殷勤的替叶佳妤拉开车门,坐好之后一直紧紧握住她的一边手,叶佳妤让他松手,他摇摇头不肯,仿佛只要一松手她就会像断线风筝一样,飞到他看不到的地方去。   叶佳妤无奈,只好道:“标哥,先去延和居。”   此时是午后,古玩街上空荡荡的,一个行人都没有,叶佳妤没有下车,只透过车窗看他推着行李箱走到自己面前来,“阿渝,我晚上去接你。”   “好啊。”叶佳妤望着他兴奋得像孩子一样的脸孔,不由得弯了弯眼睛。   她从没见过他这么开心的模样,他从来都是一副什么事都没法打动他的样子,这世间纷纷扰扰,他却像躲在自己的世界里与世隔绝,即便孤独到忍不下去了,也不愿意走出一步。   然而如今他却因为自己这么高兴,叶佳妤垂了垂眼,不由得觉得有些难过起来,他明明有很多东西,却偏偏此时像个穷人,只得到了一件,就轻易的高兴。   她不知道的是,在沈砚行的世界里,她早就胜过一切。   叶家依旧是那个样子,一切都是她离家之前的模样,她推开门,看见祖父拄着拐杖站在门口对着她笑。   “爷爷,我回来啦!”叶佳妤飞奔过去,扑在叶老爷子身上,笑嘻嘻的撒娇。   叶老爷子拍拍她的脊背,“回来就好,都瘦了,是不是特别辛苦?”   “没有,挺好的。”叶佳妤笑着应道,陪他一起转身走进屋里。   难得叶庭生也在家,叶佳妤看看父亲,他的鬓角似乎有了点白发,但依旧英俊,“爸爸,我好想你。”   叶庭生摸摸她的头,“还好罢?”   叶佳妤过去一个月里发生的大事小情他都知道了,难免替她担心,直到此刻见到她好端端的站在面前,这才放下心来。   父女祖孙三人坐下来互相问候过后,叶佳妤总算提起了那件事,“爷爷,爸爸,有个事……我、我打算搬到沈砚行那里去住。”   叶老爷子和叶庭生都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这时她居然就提起了这件事,老爷子许久才道:“才回来,就又要走啊?”   他很不舍,但又分明知道这是没办法的事,女孩子长大了,总会离开家,这就是生女儿的难处。   叶庭生倒是大度得多,只问她:“是自己愿意选择的么?”   叶佳妤点点头,他就也点点头,“不是勉强的就好,你开心最重要。”   顿了顿,他又问:“什么时候走?”   他望着女儿的目光变得柔和下来,同样万分不舍,但又不愿意让她不高兴,于是努力压抑住内心的酸楚。   “他、他说晚上过来……”叶佳妤垂下头去,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太过分了,女生外向实在不是什么好词。   可叶庭生好像并不在意,“来接你就好,我还想着要是让你自己去,我怎么都不肯的,你妈妈那里,过几天再说罢,免得她吵闹你。”   以周蕙的性子,是不大可能同意这件事的,既然女儿已经打定主意要如此,那不如先斩后奏算了。   叶庭生的想法很光棍,老爷子和叶佳妤都笑了起来,片刻后,老爷子忽然笑着拍拍她的头,“阿渝,爷爷是不是很快就可以看到你的小宝宝啦?”   叶佳妤一愣,想说还早,可是愣了许久,却也只是红着脸没有反驳。   屋外的紫藤花枝叶在风中飘荡了几下,她突然想起年复一年的紫藤花海,那样漂亮,也许来年,以后赏花的人又会长久的多一个罢。 第83章   说好了要去接叶佳妤, 沈砚行午休都睡不踏实,翻来覆去的像在摊煎饼。   他不知道叶家的家长们同不同意, 会不会觉得他太过孟浪, 才过了多久,就要女朋友住到自己家来, 这样的男人是不是有些靠不住?   又或者会不会担心她受委屈,毕竟她在家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有人给她委屈受的, 可是一旦离开家, 会遇到什么困难和无奈,都是有可能的。   好像难题有些多, 沈砚行换位思考了许久, 觉得如果是自己的女儿, 也不大愿意她被人带走的。   这样一想, 心立即就灰了起来,这就更加无法睡着了,他新换了紫檀的架子床,室内的光线比原来的拔步床更加亮堂,床顶的海棠花格子栩栩如生, 可是他却一点都没心情欣赏。   床头上系了香囊,有隐隐约约的香气浮动,平日里或许还能渐渐平复情绪, 此刻却越闻越觉心浮气躁。   也不知这样胡思乱想了多久, 沈砚行发现这样躺着实在浪费时间, 于是干脆就爬了起来。   手机就是在此时响起来的, 沈砚行摸过来一看,见是个快半年没联系过的人,一时竟有些想装作没听见。   可是他到底没这样做,“喂,沁怡,有事么?”   “沈学长下午好,你在延和居么,我有件事想拜托你帮忙,不知你方不方便?”吴沁怡是沈砚行大学时的学妹,曾在校学生会共事过,就读于人文学院的她毕业后留在了b市,是一家艺术品公司的设计总监。   沈砚行坐在床边上,低头看着木地板上的纹路,漫不经心的问了句:“着急么?”   吴沁怡仿佛愣了愣,然后道:“还、还行,不很忙。”   “那就明天再帮你罢,我今天有事。”他抬头看看室内四周,思索着要添置什么东西。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他忽然又有了些信心,毕竟尽管这次没成,以后总有一日,叶佳妤还是会住过来的。   这间屋子空荡荡,总有一天,会迎来它的女主人和小主人。   吴沁怡再说什么沈砚行就都没听到了,她刚停下来,沈砚行立即就道:“那就先这样罢,你明天过来再说,我现在有事要出门一趟。”   说完不等那头的人答应,他就利落的挂了电话,赤着脚就往门外走。   莫桦看见他要出门时觉得奇怪极了,“老板,你这是要去约会啊?”   沈砚行将自己打理得十分整齐,天热了也还是穿着靛蓝色的长袖衬衫,衣扣系得整整齐齐,一副精英样子。   “……啊、去吃饭。”话在舌尖滚了又滚,终究只说得出这么几个字。   莫桦不疑有他,只点头道:“好,我会喂旺财的。”   沈砚行匆匆点点头,三步并作两步的出门去了,远远听见旺财追出来站在门口的吠叫声。   他到叶家的时候,阳光已经有了西斜的影子,空气温度也没有那么高了,可是他站在门前,还是犹豫了许久,紧张道额头出了汗,这才抬手摁门铃。   一阵音乐声响起,片刻后叶佳妤来开门,见了他先是一愣,“你、你……热还穿长袖,这不是为难自己么?”   她拖了他进门,嘴里埋怨着,沈砚行舔舔嘴唇,觉得喉咙都冒了烟,“……我紧张。”   “这有什么紧张的,又不是没来过。”叶佳妤奇怪的瞥他一眼,又哼哼两声,“放心罢,爷爷答应了。”   沈砚行闻言先是有些不敢相信,继而又欣喜若狂,“……这是真的?”   叶佳妤点点头,又说了声:“我爸爸在家,他想见见你。”   这句话一入耳,沈砚行原本放松了心情立刻又变得紧张起来,比刚进门时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设想了很多人的反应,叶老爷子的,叶锐渊兄弟的,却偏偏漏了叶庭生。   可是当下他也没有时间再去想什么应对策略了,只能是见步行步,他一面往里走,一面在心里安慰自己车到山前必有路。   叶庭生正在泡茶,背对着他们,听见门口有脚步声,就问了句:“是不是沈二来了?”   “……叔、叔叔好。”沈砚行难得对人讲话时会结巴,一出口连自己都在心里扶额叹息。   叶庭生从沙发上转过身,微微仰了仰头,将进门的年轻人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他面色镇定,目光明亮,可是垂落在身侧的双手却无意识的握成了拳头。   他微微一笑,到底还年轻,还没能事事周全,在某些小细节中还能看到局促和慌乱。   “你也好,快来喝茶。”叶庭生不动声色的收回目光,又转过身去,“阿姨准备做饭了,一会儿吃了饭再走。”   沈砚行站在门口,难得有些犹豫,他是第一次见叶庭生,这个传闻中极富传奇色彩的男人,一时间有些心里生怯。   “快坐。”叶佳妤从背后推着他坐下,冲着他安抚似的一笑。   叶庭生斟了茶,抬眼问叶佳妤:“阿渝,你行李收拾好了?”   叶佳妤摇摇头,正要解释,就听沈砚行抢着道:“不用收拾什么,带几套衣服就行了,反正离得近,还能常回来。”   这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老爷子年纪大了,叶锐渊兄弟俩常不在家,承欢膝下的只有叶佳妤一个,她突然不在家住了,对老人来讲不是一件好受的事。   叶庭生似乎没想到他会说这种话,转脸看了他一下,尔后笑着点头道:“也行,这样也好。”   他的眉目舒展,沈砚行明白,他对这个建议很满意,心里不由得放松了些许,总归是没有在他面前出错。   叶庭生对沈砚行的了解很少,在见到他之前只知道是个文玩商人,出身很好,也很有学识,长得也不错——这全都是老爷子塞进他脑子里的印象。   “沈二啊,你现在是自己住?”叶庭生见沈砚行喝了茶,又主动往他杯子里添了水。   沈砚行欠了欠身以示谢意,然后应道:“是,就住在延和居,不过店里还有个伙计也是住在那里的。”   “伙计?”叶庭生一抬眉,递了个疑惑的眼神过来。   沈砚行忙解释道:“那是我多年前在外地带回来的人,他救过我,我也救过他,他已经无家可归了,就留了他在延和居。”   叶庭生哦了一声,对此表示没有异议,他年轻时也有很多这种来路的弟兄,男人有情义讲义气总好过过河拆桥。   沈砚行就这么提心吊胆的渡过了在叶家的这几个小时,终于在快要熬不住的时候将叶佳妤带出了家门。   他靠在椅背上长长的吁了一口气,“阿渝啊……”   “怎么了?”叶佳妤扣好安全带,有些纳闷的看向他。   “我终于知道你见到我妈的时候为什么那么紧张了。”他一面说,一面用手背抹去额头上的汗。   叶佳妤弯了弯腰凑过来,看见他有些疲惫的脸色,忍不住失笑,“这还是只有爸爸在,到时候大哥二哥甚至妈妈都在,你要怎么办?”   “……阿渝,你要支持我。”他伸手抱住叶佳妤的肩膀,用脸贴着她的脖子蹭来蹭去,仿佛在撒娇示好。   叶佳妤咯咯的笑,却不回答他,抬手摸摸他的短发,突然想起总是和她撒娇的旺财——原来真是物似主人形的。   他们从叶家到延和居的时候,莫桦已经下班回去了,半关着的门里有明亮的灯光流泻出来,只有穆牧一个人坐在门槛上等他们,旺财趴在他身边,百无聊赖的甩着尾巴。   突然它就停止了动作,目不转睛的看着外面,片刻后站了起来,呜呜了两声就往外跑。   叶佳妤才下车,就见一个庞然大物向自己冲来,她完全来不及躲开,下一秒就觉得脸上湿漉漉的。   “旺财,下来!”沈砚行连忙过来拉开它,低声斥道,“谁让你跑出来的,万一吓到人怎么办。”   叶佳妤笑着弯下腰去揉它的大脑门,亲昵的和它碰碰鼻子,“旺财,你还记得我呀?”   旺财呜呜着扭来扭去,显然十分兴奋,它不停地围着叶佳妤转圈,仿佛久别重逢的老友。   穆牧站在门口,见到他们回来,抬手摸着后脑勺傻呵呵的笑,“佳妤回来了。”   叶佳妤眼睛一弯,“你吃饭没有?”   “吃了,和小莫一起吃的。”他依旧笑呵呵的,伸手拍了拍旺财的头,示意它安静些。   室内的陈设是叶佳妤熟悉的,她曾经多次坐在这里,和他们喝茶聊天喝酒吃肉,而此时,灯光温暖又寂静无声。   上了楼,沈砚行把她的衣服放进了他的房间,她直到临睡前去洗澡时才知道。   这个她曾经来过数次的起居之所此时让她有一种陌生感,不知是因为一个月没来过了,还是因为这次她的身份不同了。   “我、我不是住客房么?”她捏着衣襟小心的问道,目光里尽是无措。   沈砚行坐在沙发上看晚报,头也不抬,漫不经心的语气里有一丝紧张,“……在酒店都不用,回家了为什么要分床。”   说得真有道理,叶佳妤一时间竟然无法反驳,只好丢下一句明天还要上班的话就躲进了房里。   她一下就发现床换了,不是她第一次见到的那张拔步床了,黛青色的纱帐用银质钩子挂着,好像是从黄昏跨进黑夜时的天色,顶灯的影子落在床脚边,又像是在光影里相互交缠的树影。   她连忙躲进了被子里,然后才左右打量着室内,床头柜边上的梳妆台,她记得从前没有的,不知它是不是刚刚被搬进来。   沈砚行进来时脚步很轻,她沉溺于自己的思绪,根本没有发现他。   直到旁边的位置往下一沉,她被惊了一下,转头有些紧张的看着他,“你、你……回来了?”   沈砚行伸手放下纱帐,床内的光线一下就暗了不少,他给自己盖好被子,侧身盯着叶佳妤看,也不说话。   叶佳妤见他不做声,渐渐觉得有些难熬,目光不知要往哪里放才好,正紧张着的时候,突然就被他扑在了床上,呀的惊叫出声。   “阿渝,我好高兴。”沈砚行把脸埋在她颈窝里,低声的笑出声来,他压抑的声音,昭示着他压抑的欣喜。   叶佳妤伸手捧起他的头来,只见他目光里不加掩饰的喜悦,心里一动,仰着头就亲了上去。   沈砚行愣了愣,然后抢过了主动权,用力吮吸着她的唇舌,直到她胸腔里的空气被他掠夺一空。   叶佳妤在他怀里软了手脚,双手放在他的背上,不自觉的摸来摸去,她听见他低沉的喘息声,手心里渐渐出了汗,有些凉,又很烫。   但这一晚最多也就这样了,她还没有真的做好准备,沈砚行更不愿意勉强她,于他而言,她能睡在自己的身边,就已经很好了。   天光渐渐大亮,黛青色纱帐里有暗香随呼吸起伏,沈砚行小心的拉开叶佳妤放在他腰上的手,精神抖擞的起床。   旺财站在楼梯口迎接他,他伸手摸摸它的脖子,然后往外走,正窃窃私语的莫桦和穆牧一见他就停了下来。   “大早上在聊什么呢?”沈砚行挑挑眉,望着俩人似笑非笑。   他们还没回答他,他就听见一个有些熟悉的女声从旁边传来:“沈学长早上好,我来找你啦。” 第84章   沈砚行早起,心情愉悦, 大约是因为昨晚怀里有人睡得踏实的缘故。   也是有了叶佳妤以后, 他才知道, 原来抱着睡会这么舒服, 是有点热, 但心里却很满足。   时间还早, 不过早上八点过一刻, 虽然叶佳妤历来早饭都是在工作室解决的, 但他看看时间,也应当要叫她起来了。   可是他突然就被叫住, 好奇的往声源处看,愣了一下, 才想起昨天吴沁怡给自己打过电话。   他不动声色的皱了皱眉,目光从吴沁怡身上滑到她带来的另一个人那里, 那是个大约四十多岁的中年女性, 保养得很好, 高鼻深目,但又有点外国人的特征,想来大约是个混血儿。   她面前有一个靛蓝色的盒子,沈砚行目光微闪,“沁怡?你怎么来得这么早?”   “啊?哦……有事要找你, 所以就……”吴沁怡捏着手指, 说着说着脸就红了。   莫桦看着她似是明白了什么, 不由得吃了一惊, 忙调转目光去看沈砚行,见他一副不明所以的神色,一时间竟不知道要不要出声才好。   “什么事这么急?”沈砚行有些惊讶,但这毕竟是自己学妹,往日也相处得不错,于是他顿了顿,又问了句,“吃早饭了么?”   “吃、吃了……多谢学长。”吴沁怡笑了起来,很开心的模样,脸又红了一些。   但沈砚行依旧没发觉她的激动,点点头道:“那就坐罢,跟我讲讲是什么事。”   提起正事,吴沁怡见到沈砚行的激动劲终于收了收,她重新在桌前坐下,然后看着沈砚行煮水泡茶的姿势。   她的目光专注,又不加掩饰,沈砚行却置若罔闻,直到听见她说:“这位是傅虹影女士,是我们公司的客户,她有一件瓷器想请学长你帮忙看看。”   沈砚行终于抬起头来了,目光在靛青色盒子上停顿了一下,然后看向那陌生女人,“傅女士,我们是不是见过?”   “沈先生真会开玩笑,我今年刚从英国回来,我们之前……应当没有见过才对。”对方笑了笑,然后耸耸肩。   这是沈砚行第一次听到她说话,普通话说得字正腔圆,“傅女士以前生活在英国?”   “十五岁以前生活在香港,之后一直在英国。”傅虹影点点头,做着自我介绍,“我的爸爸是英国人,妈妈是香港人。”   沈砚行点点头,附和了一句,“傅女士的国语讲得很好。”   她并没有在国内的生活经历,但普通话却说得很好,这让沈砚行觉得有些惊讶。   傅虹影笑了起来,“我很喜欢传统文化,所以认真学过。”   “……是么,那真不错。”沈砚行眼睛眯了眯,认真看了她一下,这才淡淡的回了句。   她说的不是实话,起码不全是,不知为什么,沈砚行突然冒出这样的想法来,大约是在她的眼底没有看到什么喜爱之情罢。   沈砚行笑笑,替两位女士斟茶,他察觉到了这个叫傅虹影的女人身上若有若无的警惕,这种气息很微弱,如果不是他足够敏感,并不一定能感觉到。   但对方为什么会这样,他并不想去深究,于是他笑了笑,问道:“傅女士带来让我看的是什么?”   “是一件宋代景德镇窑影青印莲花纹盏。”傅虹影一面打开盒子,一面解释它的来历,“是上个月我在春拍上拍的,想请沈先生再给看看,您知道,拍卖会也不保真的。”   沈砚行闻言看向盒子里的东西,刻了莲瓣纹的茶盏白中泛青,颜色比纯白更加诱人,这是被称作“色白花青”的影青瓷,是北宋中期景德镇独创的一种瓷器,采用覆烧工艺,成品釉色青白淡雅,釉面明澈丽洁,胎质坚致腻白,色泽温润如玉。   有经验的鉴定师如沈砚行他们,只要一上手就能给瓷器断代,他很快就判断出这叫瓷器是真品。   他拿了一支小小的手电,由里向外照射茶盏,能看到通透的光亮,透过光几可看见瓷骨,让人煞是惊艳,他再轻轻叩了叩盏壁,声音清脆,发现它在漫长的时间里没有破损修补过的痕迹。   “这是北宋的,你们看它的胎体,很薄的,景德镇窑出的青白瓷就是这样,我们也叫影青瓷,摸起来像玉一样,非常细腻。”沈砚行托举着手里的茶盏,让吴沁怡和傅虹影观赏。   色调雅致大方的青白瓷釉里藏花,若明若暗,给人以无穷韵味,沈砚行小心的把它放回盒子里,“保存得很好,宋代瓷器现在越来越受到关注,以后还有升值空间。”   “真的是这样,那我就放心了。”傅虹影拍拍胸口,脸上露出了笑意来,好像真的在为沈砚行的话感到高兴。   沈砚行只是笑了笑,还没说什么,就听吴沁怡问他:“学长,今年的春拍你去了么?”   “没怎么去。”沈砚行想了想时间,发觉过去的一个多月,他不是去了寿县,就是进了剧组,好像真的没有什么收获,但也没觉得有什么遗憾的。   吴沁怡闻言哦了一声,然后道:“我听说今年在港岛的春拍,出现了一件汝窑的瓷器,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沈砚行眉头一皱,“那件北宋汝窑天青釉葵瓣洗?”   吴沁怡连连点头,沈砚行放下了手中的茶杯,“那件东西……可能是假的。”   他说完后又刻意看了一眼傅虹影,见她眼底似乎有懊恼一闪而过,心里的惊讶之感更加浓烈了。   “学长你怎么知道,那……买了它的人是谁?他岂不是亏大发了,两亿呢!”吴沁怡愣了愣,随即追问道。   沈砚行点点头,“不知道是谁,电话竞价的,至于我怎么知道,我也是听别人讲的。”   他的回答半真半假,这件汝窑的天青釉葵瓣洗在春拍时曾经引起了一阵轰动,但普通人只知拍出了天价,却不知这件拍品其实已经不是原来那件了。   传说早在很多年前,克拉克家族拥有的这件宝物就已经失窃,世人所知的是件赝品,这个传言在收藏行业内时有流传,因此沈砚行才猜测拍卖会上的就是那件赝品。   至于真品在哪里,没有知道,有的只是流传于江湖的各种传说,有人说它流落在日本,也有人说它已经秘密回流国内,各种说法不一而足。   沈砚行不知道那个买家是谁,听闻它在春拍出现时只是觉得惊讶,现在倒有了些猜测。   于是他装作不经意的样子,问了句:“傅女士当时也在拍卖会,知道是谁拍的么?”   “既然是通过电话拍走的,我当然也没见到买家。”傅虹影垂了垂眼睑,将杯子端了起来,仿佛不愿意多谈此事。   沈砚行笑了笑,没有再继续这个问题。   叶佳妤在将近九点的时候起来,阳光很好,透过窗洒入斑驳光影,她赤着脚站在窗边,看见外面的屋檐,觉得有些梦幻。   她以为自己会像想象中那样认床,但恰好相反,她睡得极为舒服,不知道是已经累了,还是因为他在旁边,所以心里安宁。   窗帘拉到尽头,屋子里亮堂堂的,叶佳妤四处打量着所有的家具,这些陈年的家具做工细致用料上乘,更重要的是,经过时间沉淀之后,这些物品都显出一种温润可喜之感来,令人心中舒悦。   她洗漱之后下了楼,才到门口就见旺财冲了过来,她抱住它腻歪了一阵,然后才带着它一起往大堂里走。   经过厨房,叶佳妤还拐了进去,打开冰箱拿了**酸奶,出来后见到莫桦,“小莫,早啊。”   “早,昨晚睡得好么?”莫桦神情暧昧,伸手拉了一把她没有扎起来就这么披散着的长发。   叶佳妤横了她一眼,眼里春波翻涌,“当然好呀。”   莫桦总觉得她有哪里不一样了,但又说不上来,于是只好摇头失笑,“你的媚眼该对着老板抛。”   叶佳妤扶着柜台,咯咯的笑了两声,沈砚行听见她的声音,椅子往后仰了仰,避开阻隔了视线的立柱,对着那边喊了声:“阿渝,来一下。”   “……怎么了?”叶佳妤愣了愣,然后往他那边走,嘴里还咬着酸奶的吸管。   沈砚行回过头来,看见她只穿了一件松松垮垮的短袖t恤和一条灰色的百褶裙,脚上踩着一双缀了朵大花的拖鞋,一点都不像要去上班的样子,“你……今天不上班?”   叶佳妤摇摇头,“不上啊,昨晚骗你的。”   沈砚行见她像要耍赖,一时觉得好笑,但却指了指吴沁怡,“这是我大学的学妹,沁怡,这是你嫂子。”   “哦,学妹啊。”叶佳妤眼珠子灵活的转了转,然后冲吴沁怡笑了笑。   吴沁怡面上的笑容在叶佳妤刚出现在她眼前的时候就已经变得有些淡了,只是勉强挂在脸孔上,此时有些难为情的点点头,细声细气的叫声嫂子,然后问沈砚行:“学长,你、你结婚了?怎么都没听说?”   “还没有。”沈砚行淡淡笑了笑,拿了空杯子给叶佳妤倒了杯热水递过去。   傅虹影打量着叶佳妤,片刻后突然惊叫了一声,“那个……我们见过的!”   “……嗯?”叶佳妤有些惊讶,眨了眨眼睛望着她,想不起来什么时候和她见过。   傅虹影哎呀了一声,双手比划着解释道:“就是……那天在博物馆,你还记得吗,古家具的,我们不小心碰了一下,你还帮我捡过东西,记得吗?”   叶佳妤一愣,古家具特展已经过了一个多月,她很仔细的想了又想,然后才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有点印象,好像是有这么回事,你今天……”   “我来找沈先生帮忙看见东西。”傅虹影笑着解释道。   叶佳妤哦了一声,然后就坐在一旁,捧着杯子慢慢喝完那杯水,然后看了眼吴沁怡越来越白的脸,心里有些不落忍,忙借口去拿东西就跑到了莫桦那边去。   她伸手招呼着旺财,手腕上的开口纯银节节高竹叶镯落入吴沁怡的眼底,她玉白的手腕圆润,刺得她眼睛发酸。   决定了早上要来见沈砚行,她昨晚翻来覆去,兴奋得一夜都睡不着,她读书时就悄悄地喜欢了沈砚行很久,但那时他的身边有另一个人,她不敢也不好意思介入他们。   后来她听说沈砚行保了研,满心欢喜,以为还能再见他三年,结果人家一言不合就跑回家去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多年都没有来找过他,可能是太过胆小懦弱罢,只敢找和他眉眼有些相仿的男友。   可是昨天下午听了他的声音,才知道那些人都是假的,也才知自己心存幻想,等到此刻,却又觉得这是上天给自己的惩罚。   见过叶佳妤之后,吴沁怡没有待多久,那位傅女士说还有事,便和她一起告辞离开了延和居。   走之前,傅虹影还给了鉴定费,直接交给莫桦的。   叶佳妤见她们走了,又重新坐到了沈砚行对面,捧着脸唉声叹气,“沈砚行,你学妹喜欢你,你知不知道?”   “知不知道有什么区别,又不可能和她在一起。”沈砚行坐到了书案后面,打开了刻印的工具盒。   叶佳妤噘了噘嘴,“你也太无情了。”   “嗯,我无情,无情的人最喜欢你,别人都不看在眼里呢。”沈砚行抬了抬眼,看着她似笑非笑的说了句。   叶佳妤脸红了红,然后哼了哼,“……你就会油嘴滑舌。”   说完她就起身又跑了,沈砚行看着她的背影,若有似无的叹了口气,喜欢一个人,如果不自己去争取,又怎么可能有机会和对方在一起。   过去的那么多年,沁怡本来有很多机会,是她自己不懂得把握,才会到现在这种再也不可能的境地。   他想了想,又摇头失笑,想这些还不如好好的给阿渝准备一件生日礼物,毕竟她才是最重要的那个人。 第85章   吴沁怡走了之后,叶佳妤拖了张椅子坐在门口晒太阳, 沈砚行继续动手刻一枚印章。   两指宽的艾叶绿托在手里, 他用砂纸把平面打磨得平整, 然后取出早就设计好的印稿, 采用水印上石的方法把印文转换在印面上, 再用小镜子看看, 确认没有需要修改的地方后再继续下一道工序。   操刀治印需要极大的耐心, 来不得丝毫的急躁, 沈砚行沉下心来,手里的刻刀时快时慢, 他的手上渐渐落满了石灰,印面上的字也逐渐浮现出来。   用软毛牙刷轻轻洗净刚刻好的印面上的石屑, 打开印盒,露出了里面朱红的印泥, 钤印过后他开始刻边款。   所谓边款, 一般泛指刻于印侧或印背的文字或题记, 因为这是给叶佳妤的生日礼物,所以沈砚行刻上了两行蝇头小楷,“愿卿朝夕以丰润兮,夜光丽而扬荣”,落款是“延和居”。   沈砚行将印章轻轻放在桌上, 抬起头来活动了一下有些发僵的肩膀, 目光一转, 就看见正站在门边看着他的叶佳妤。   原本长长吁出的那口气又缩了回去, 他笑着睨她,“怎么站在那里,看什么?”   “沈砚行,我和你讲一件事。”叶佳妤小碎步的跑了过来,上半身趴在桌案上,望着他的眼亮晶晶的。   她的衣领耷拉下来,露出了胸前的一片雪白,沈砚行只觉得眼前一花,喉结滚动两下,有些不自在的动了动身子,借整理刻刀的动作避开了眼。   “……有什么事?”难得他的声音还和往常一样冷静自持,这才没让叶佳妤看出端倪来。   叶佳妤哦了一声,伸了伸手想去扒拉他的手臂,但看了眼桌上的东西,又悻悻作罢,“大哥发信息让我们回家一趟。”   听到她提起叶锐渊,沈砚行的手顿了顿,点头时在心里叹了口气,该来的还是会来,不论早晚,没见他现在就要去受大舅哥的白眼了么。   他把东西收好,又洗了手,然后交代莫桦看好店,就要和叶佳妤一起出门前往叶家。   可是刚刚出门就被旺财咬住了裤腿,它前肢抬了起来,不停的往沈砚行身上扑,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要不然带上它罢?”叶佳妤觉得它有些可怜,扯了扯沈砚行的衣摆,小声要求道。   沈砚行看了她一眼,无奈的叹口气,伸手就把旺财往她怀里一推,“那你带着它。”   叶佳妤抱了抱已经很沉很沉了的旺财,唉哟了一声,“你要听话啊,不许乱跑,也不许大喊大叫,带你去看爷爷啊……”   她嘀嘀咕咕的一路碎碎念,旺财跟在她身边欢天喜地的跑,老大一只狗爬上车后又非要把狗头放在沈砚行和叶佳妤中间,吐着舌头眼睛滴溜转。   延和居与叶家离得不算远,很快就到了,下了车,叶佳妤去开门,旺财站在门口有些踌躇不前,傻傻的看着她。   这不是它熟悉的环境,它有些害怕,更有些警惕,叶佳妤蹲下来哄它,“旺财,你不要怕,这是我家呀,也是你家,我们一起进去好不好?”   沈砚行停好车走过来,手上拿着一副项圈,弯腰给旺财戴上,又拉了拉,“行了,走罢。”   旺财见到他,这才乖巧的跟着进门,到底是个新的地方,它好奇极了,像个孩子一样东张西望,对那大片的紫藤很感兴趣。   一个这么大的藏獒出现在叶家,自然引起了众人的关注,叶锐渊站在落地窗前往外看,只见他妹妹脚边跟着一头可怕的庞然大物,偏偏那庞然大物还一副对她很温顺的模样。   不由得抚了抚额,长叹一口气,“她是真喜欢这藏獒?”   叶锐清早就出了门,正接了沈砚行手里的链子,低头和旺财大眼瞪小眼的对视着。   半晌他伸手拍了拍旺财的狗头,“你看什么,我是你二舅!”   旺财歪歪头,有些疑惑的看着他,又呜呜了两声,在门边就趴了下来,尾巴一甩一甩的。   “它还挺听话啊,沈二,它是从小你就养着的?”叶庭生端着个小小的紫砂壶踱了过来,颇有兴趣的打量着旺财。   沈砚行点点头,“看家护院一把好手。”   面对着满面春风的沈砚行,叶锐渊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有他抢走了妹妹的嫉妒,也有妹妹得到幸福的欣慰,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担忧,五味杂陈。   于是他只是淡淡的和沈砚行打了声招呼,面上的笑容维持得刚刚好,不热切,但也不冷淡。   沈砚行知道他心里不舒坦,尽量不去刺激他,落座时特地坐在了最边上,和叶佳妤之间隔了叶庭生和叶锐清两个人。   “大哥,你叫我们回来做什么?”叶佳妤伸手拿了块糕点,含在嘴里声音模糊的问叶锐渊。   叶锐渊起身去拿了笔记本电脑过来,“让沈二和……和李先生跟大家认认亲。”   “李先生是谁?”叶佳妤眨眨眼,立刻又反应过来了,“啊!是姑姑……不是,是姑父么?”   没人应她,一屋子大男人喝茶的喝茶,吃点心的吃点心,只有叶锐渊在摆弄电脑。   直到这时她才后知后觉的发现有些不对劲的气氛,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下意识的想找沈砚行,可转过头却看见他和自己隔了人,只好悻悻放弃。   这边叶锐渊已经连上了视频,屏幕里出现了他的母亲叶昭仪的脸孔,他已经不记得上一次见到母亲是什么时候了,好像还是阿渝大学毕业的时候罢。   她似乎和几年前没什么变化,硬要说有,也不过是又多了几分成熟,她才新婚不久,眉眼里都是被宠爱的幸福。   “阿渊,我是妈妈,你还好吗?”叶昭仪一面问,一面转了转**。   叶锐渊淡淡的应了声好,就把电脑转向了众人,叶佳妤欢喜的喊了起来,“姑姑、姑姑,我是阿渝!”   “阿渝啊,你好不好啊,我听你爸爸说你谈恋爱了,是不是?”叶昭仪爽朗的笑声传了过来,听得出她是真的高兴。   叶佳妤点点头,扭头冲沈砚行招招手,沈砚行见了就起身走到她身后去,冲视频那头的人道好,“姑姑好。”   叶佳妤似乎打量了一下他,然后才笑道:“一表人才,长得不错,阿渝眼光蛮好的这次。”   言语里未曾没有对叶佳妤的前任高健的不满,沈砚行不甚在意,只看着视频里突然出现的另一个男人,表情渐渐变得若有所思。   “爸,大哥,还有阿渊阿清阿渝,这是李卓,我老公。”叶昭仪的声音传了过来,提到李卓时变得有些不好意思。   叶老爷子眯了眯眼没说话,叶庭生看了他一眼,替他道:“早就知道了,又不是不认识,你跟他好好过,离得那么远,家里也帮不上你什么,凡事都好好商量,别动手啊。”   他这话看着是说给叶昭仪听的,但所有人都知道,他是讲给李卓听的。   李卓是个五十岁上下的中年男人,他保养得很好,梳着大背头,穿着休闲西服,衣着整齐姿态儒雅,完全看不出黑道分子的影子。   他笑着点头保证道:“大哥放心,我和昭仪会好好的,有时间会回去看你们。”   “阿渝,你什么时候结婚,姑姑给你送份大礼啊?”不等其他人应答,叶昭仪抢着问出了自己的问题。   叶佳妤愣了愣,“这个……还、还早罢……”   “不早啦,你都这么大了。”叶昭仪笑嘻嘻的问她,“你要结婚之前要告诉姑姑哦,请设计师给你设计婚纱,去古堡举行婚礼好不好?”   叶佳妤脸红红的,目光不由自主的瞟向站在身后的沈砚行,不小心和他四目相对时愣了愣,又连忙将目光撇开。   沈砚行笑着揉揉她的头,发觉叶锐渊和叶锐清异乎寻常的沉默,对他们母亲及继父似乎很冷淡,但他又没有感觉到他们的不满。   或者更准确的说,是他们兄弟俩与叶昭仪之间的生疏让他觉得惊讶,看起来,他们母子之间的感情并不深厚,还不如叶佳妤与她的姑侄之情。   沈砚行垂眸想了想,心里叹了口气,觉得这也是情理之中,毕竟聚少离多,男孩子长大后很多想法和言语就都化为了沉默,没有沟通和交流,感情能好到哪里去。   视频通话时间不长,很快就结束了,叶锐渊把电脑拿走,进了书房后又过了好一阵才出来。   他出来的时候刚好碰上叶佳妤要来喊他去吃饭,已经近中午一点了,这顿饭吃得匆忙,也很快就结束了。   后来辜俸清打电话来问沈砚行什么时候回来,说有事要找他,叶佳妤想了想,决定和他一起先回去。   叶老爷子冲他们挥了挥手,道:“回去罢,到时候再回来吃饭。”   “我记得了,爷爷你也要注意身体。”叶佳妤抱着老爷子的手有些不舍,又转头对叶庭生认真道,“爸爸,你别老是跑出去了,多陪陪爷爷。”   “……好,听你的。”叶庭生揉揉女儿的头,心里有些酸酸的。   沈砚行手里牵着的旺财好像有些困了,张大了嘴打了个哈欠,模样有些滑稽。   叶佳妤走到沈砚行的身边,要和他一起出门,才刚走了两步,就听见叶锐渊在后面叫住了他们,“等等,沈二你来一下,我给你拿些东西。”   沈砚行愣了愣,然后把狗链递给了叶佳妤,跟着叶锐渊进了他的书房。   书房里宽敞明亮,叶锐清正在看什么,见他进来,抬头冲他笑了笑,目光沉沉的。   “二哥,怎么了?”沈砚行皱了皱眉,觉得事情有些奇怪。   叶锐清扬眉看了他一眼,递给他一张纸,“也没什么,不过沈二,这上面的事,是真的?”   沈砚行接过来,一目十行的看完,捏着纸的手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他的目光变得尖锐,“……你们都知道了?”   “我是刚知道。”叶锐清耸了耸肩,摊着手板,目光有些不忍的看着他。   叶锐渊一屁股坐在了真皮大班椅里,清了清嗓子,“行了,这件事我们知道就行了,沈二……”   他转过头来,很认真的看着沈砚行,“我知道你和辜俸清想做什么,我会帮你们,但你要记住,这都是因为阿渝,如果你让她过得不好,我同样有能力让你坠入深渊。”   沈砚行闭了闭眼,努力克制住了身体的颤抖,叶锐渊的声音很沉很沉,像有千斤重锤敲打在他的心头。   “……我说过,要娶她的,如果我能活下来的话。”他呢喃了一句,勉强笑笑,落在让人眼里,却比哭还凄凉。   也不知道他到底承受了多少的苦楚,叶锐清有些不忍,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没事儿,咱们兄弟几个联手,见鬼杀鬼,佛挡杀佛,等这事儿了了,你也就太平了。”   沈砚行沉默良久,终究是打起精神来,叶锐渊将一张写有电话号码的小纸条递到他跟前,“有需要可以打这个电话,这是李卓的人,既然是我们家亲戚了,不用白不用,其余的,我这边也会替你留意。”   他接过纸条,看了一眼,然后向叶锐渊鞠了个躬,“……多谢大哥。”   “回去罢,和阿渝好好过日子。”叶锐渊冲他摆了摆手,指着桌上放着的一个锦盒,“这个拿回去,省得阿渝怀疑。”   沈砚行从叶锐渊的书房出来,叶佳妤问他:“大哥叫你过去做什么?”   “……给了一**酒,让咱们尝尝。”沈砚行哦了一声,有些心不在焉。   旺财的大头伸了过来,叶佳妤的注意力被它吸引走了,没再和沈砚行说话,他不由得松了口气。   晚上辜俸清和冯薪过来吃饭,趁叶佳妤去给莫桦帮忙时,沈砚行把白天在叶家发生的事告诉他们,又把那张记了电话号码的纸条递了过去。   辜俸清和冯薪同样沉默了很久,但很快就反应了过来,相对于冯薪隐隐露出的担忧,辜俸清显得有些兴奋,“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沈二,你这大舅哥可以啊。”   “……你小心点。”沈砚行有心想问辜俸清调查到什么了,但又觉得此地不好说这些,于是便叮嘱了一句。   辜俸清点点头,“知道,我这边已经有点眉目了,等我手里这个案子结了,咱们再详谈。”   沈砚行点点头,把目光转向了正对着的窗外,水壶里的水开了,发出嘟嘟的声音,空气一片沉凝。   他发起了呆,好像又听见了久远回忆的声音,他曾经夜夜被噩梦惊醒,但是如今,他觉得也许用不了多久,就可以彻底摆脱它们了。 第86章   辜俸清那边的案子还没结束, 叶佳妤的生日就到了,就在儿童节刚过的那个周日。   前一天晚上沈砚行和叶佳妤回叶家吃饭,老爷子给了红包,叶庭生陪着她吹了蜡烛, 连叶锐清都从邻市特地赶回来给她庆生。   也是在这个时候, 沈砚行第一次以准女婿的身份见到了他从前的老师, 也就是叶佳妤的母亲周蕙。   尘封的记忆被打开枷锁,他终于想起很多年前的中学时代, 有些模糊, 但又觉得十分亲切。   周蕙很快就想起他来,她从久远的记忆扒拉出一个略显倔强的男孩子,打量了他一回, 叹着气笑道:“你现在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要不是事先知道, 我都认不出来了。”   “长大了,自然也要改变。”沈砚行笑着点了点头, 低头喝了口茶。   周蕙却沉默了一下,“其实那个时候,我和其他老师都很担心你。”   沈砚行愣了愣, 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这样说, 只好疑惑的看着她, “周老师……”   “你那时候太张扬了, 聪明是聪明, 但总让人觉得棱角太过, 像是……”周蕙皱了皱眉,思索了一下,“像是天不怕地不怕,但其实是虚张声势。”   沈砚行狠狠地怔了怔,他已经忘了自己方面的张扬,父母总是放任自流,所有人都小心翼翼,只因生怕他会和顾荥禹一样早夭,他跌跌撞撞的长大,然后困在自己构筑的牢笼里。   日复一日,直到他自己想通,想明白了这个世界上所有的公平正义都是相对的,与其自怨自艾让关心自己的人担忧难过,不如学着原谅自己,也放过别人。   周蕙带笑的声音在耳边继续响起,“后来我们又想,年轻人张扬些也没什么,大了出到社会遇到很多事,自然就会沉稳了,你现在就很好。”   沈砚行把发散的思绪收回来,低眉敛目的笑了笑,“吃过亏了,当然会收敛。”   他话才说完,叶佳妤就从外面跑了进来,拉着沈砚行要他出去,“快去管管你家狗子,拆花架啦!”   沈砚行有些好笑,被她拉扯得有些踉跄,想让她慢些,叶佳妤却完全没听见。   周蕙远远的看着他们,从落地窗望出去,看见沈砚行拽着链子把壮硕的獒犬拉回来,叶佳妤拿着笤帚替它扫净满身的泥土,想要扑上去和它拥抱,却被沈砚行扯着衣领拉了回来。   她忍不住露出了微笑,可是又忽然想起叶佳妤曾经问过她的问题,“……他有秘密,我该不该问?”   她不知道时至今日他的秘密叶佳妤知道了没有,更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秘密,但人生海海,只有抛弃了一些负累,才能遇到更好的未来。   “什么叫我家的狗子,不是你家的么?”她听见门口传来了沈砚行的声音,有着明显的笑意与嗔怪。   接着就是叶佳妤咯咯的笑声,周蕙歪着头听了一会儿,把心里的些许担忧按捺了下去。   她不应该这么担心的,毕竟阿渝还有父亲和哥哥,他们会把她保护得很好,至于沈砚行,她不知道以后他会不会变心,但至少现在,他很爱她,这就够了。   叶佳妤很晚了才和沈砚行一起回的延和居,莫桦早就回去了,可是奇怪的是,穆牧也不在。   “穆牧哪里去了?”叶佳妤好奇的看了一圈,转头问沈砚行。   沈砚行摇了摇头说不知道,目光却闪了闪,想说什么,却又把话咽了回去。   第二日就是叶佳妤的生日,白天她要拍视频,已经是六月了,按着农历的日子,端午也近在眼前了。   先是要准备拍常规的视频,她和慷慨精心的设计了一个小故事,大约是讲有一天收到了朋友寄来的特产,箱子里有一张写着豆浆做法的纸,她依葫芦画瓢的做出一锅姜薯豆浆来。   叶佳妤面前的盆里摆着几根削皮后洗干净的姜薯,白白胖胖的,是杨洛去潮汕外采时花了高价从一个菜店老板那里买来的,从当季的冬末春初一直藏到了初夏。   姜薯是潮汕才有的特产,长得像淮山,但又不像,叶佳妤刚拍视频的那一年冬天就和杨洛一起去过潮汕,吃到了当地很有名的姜薯豆浆,不能说念念不忘,但有时候听人提起潮菜如何,总会有一瞬间想起它来。   拍摄地点依旧是在延和居,康凯和孟孟很早就来了,可是沈砚行却比他们起得更早,他们来时沈砚行已经出门去了。   早上十点的阳光已经有些发烫,叶佳妤把姜薯切成了薄片,才刚动刀,就听见外面一阵喧哗。   康凯连摄影机都没来得及关,转身就连忙走了出去,没一会儿,叶佳妤就见他和穆牧一人一边的挪着一个大水缸进来,走两步歇一歇。   “这是要做什么?”她提高了声音问道。   画了狮子滚绣球图案的青花大花缸里栽种了一缸的睡莲,沈砚行从门外进来,手里拎了个袋子,“从妈妈那里搬了盆睡莲。”   “你搬花回来做什么?”叶佳妤有些嗔怪的问他,院子里已经有树了,她觉得已经很好了。   可是沈砚行却摇摇头,“还是要有点花才好,等开春,我移两株桂花和黄角兰回来,到时候开了花,你拍视频会更好看。”   他都已经同穆教授讲好了,托她帮忙留意好的成株,等来年气候合适了就去移回来,不懂养也不要紧,自有穆教授手把手的教。   叶佳妤斜睨了他一眼,放下刀来,替洗手的他把衬衣袖子挽上去,远远听见孟孟喊了句:“姐夫换个方向,现在只能拍到你的背,佳妤姐全被你挡住啦!”   沈砚行又连忙换了个位置,露出自己和叶佳妤的侧脸来。   洗了手,他又去看旺财,蹲在地上和它讲道理,“旺财,你是只成熟的狗子了,要懂得自己约束自己了,知道么?”   说着他又恐吓道:“要是让阿渝知道你吃花,她就不喜欢你了,不给你饭吃,我还让你睡门口去。”   康凯和孟孟躲在**背后,捂着嘴偷笑,笑他像个孩子一样幼稚。   豆浆渐渐沸了,咕嘟咕嘟的冒着泡,豆香渐渐浓郁起来,乳白的豆浆里看见有姜薯若隐若现的翻滚着。   叶佳妤用勺子把浮末捞走,再把糖倒进去,搅拌均匀后先自己舀了一勺尝了尝味道,然后熄火,把整锅的姜薯豆浆倒进了豆青色的大海碗里。   晾得温度没那么烫了,再用勺子分进甜白釉的碗里,招呼大家来喝。   一只只手伸过来,一碗碗姜薯豆浆被端走,众人或站或坐,在院子里一面喝豆浆一面谈笑。   叶佳妤现在大花缸边上,和旺财一起看着还没开的小小的花骨朵,然后一人一狗大眼瞪小眼。   沈砚行喝了口豆浆,本来清爽的豆浆因为加了姜薯变得浓稠,姜薯有些脆脆的沙沙的,使得豆浆更加香浓。   他舀了一调羹递到叶佳妤的嘴边,见她张口吃了,就笑起来,伸手替她抹了嘴边的一点水渍。   旺财坐在他们脚边眼巴巴的看着,沈砚行低头看了它一眼,似乎觉得不给它吃有些不人道,想了想,转身去了厨房。   片刻后他端了一小碗拌了熟鸡蛋的玉米粥出来,放到了旺财跟前,拍拍它的大脑门,示意它赶紧吃。   孟孟把**关了,三步并作两步的跑来看旺财吃东西,她突然出现,旺财以为来了个抢食的,忙伸出爪子把碗盖上,又冲她呲了呲牙。   一群人觉得好笑极了,笑过之后康凯转头问叶佳妤:“今天你生日,有什么庆祝么?”   叶佳妤皱了皱鼻子,“还要怎么庆祝,吃饭就得了。”   “姐夫没给你送礼物?”孟孟凑过来,八卦兮兮的打听道。   叶佳妤哭笑不得,指指那缸睡莲,“这么老大一缸花,不算?”   下午的时候康凯和孟孟都回了工作室,叶佳妤没有跟着去,而是替代了莫桦的工作,坐在柜台后守着门,让莫桦和穆牧去菜场买菜了。   沈砚行不知在忙碌些什么,一直低着头,既没抬头,也没喝水,她有心想去看看,却又怕打扰他。   犹豫到最后,莫桦和穆牧已经回来了,她要去帮忙,却被赶出了厨房,出来就碰上了结伴而来的辜俸清和冯薪。   见了她,辜俸清把礼物递给她,又指了指冯薪道:“阿薪挑的礼物,我付的钱,你将就将就收了罢。”   “你那么忙,我哪里好意思要你礼物。”她接过来,一面应,一面看了眼冯薪,见他朝辜俸清翻了个极漂亮的白眼,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顿饭吃得很快,辜俸清还要赶回省厅去忙碌,早早就和冯薪一道走了,连闲聊都没能说几上几句话。   叶佳妤看着他们俩走出去,也不知他说了什么,换来了冯薪的用力一推,他退了两步,又笑着黏了过去。   她看着他们最终勾肩搭背的走远,回头看着沈砚行,很认真的问他:“俸清和冯薪这样,他们家里人都知道么?”   再怎么迟钝,该知道的也都知道了,叶佳妤并不觉得意外,甚至此时都不需要再向沈砚行特地求证。   她担心的,是家长们的感受和看法,对于她而言,辜俸清和冯薪与她和沈砚行没什么两样,只不过是恰好爱上了一个和自己同性别的人,但在老人们那里,却又未必了。   不能传宗接代,是可以用“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来大肆批判的。   “刚开始是接受不了,后来……”沈砚行掀了掀嘴角,有些欲言又止,“后来就同意了,还能怎么样,手心手背都是肉,好歹都是自家孩子。”   要不然该如何呢,他们已经形影不离了几十年,冯薪不可能接受另一个人了,男女都不行,辜俸清也没法放下他,他们是彼此的药,靠在一起才能活下去,不管他们在不在一起,都不可能让对方稍微离开自己的世界一点点,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要去祸害别人呢?   叶佳妤抿抿唇,踮着脚去搂他的脖子,“所以,沈砚行,你和大哥的压力是不是特别大?”   沈砚书今天没来吃饭,说是去开会,可是沈砚行却打听到,他是和小女朋友一起去的,自然不可能这个时候回来。   “是啊,三家长辈光看着我们俩了,明里暗里都说要我们以后生两个孩子,你怕不怕?”沈砚行抵着她的额头,笑着啄了啄她的嘴角。   叶佳妤羞涩的笑,口是心非的顶嘴,“又不是我生,我要怕什么。”   看她嘴硬,沈砚行朗声笑了起来,胸腔传出的共鸣震得叶佳妤的耳朵痒痒的,她撇撇嘴,伸手就推开了她。   沈砚行转身拿来一**酒,“走罢,我们上楼喝酒去。”   叶佳妤笑嘻嘻的拉着他的手,探头往外看看,见到穆牧和旺财在路灯下又长又宽的影子,喊了句:“穆牧,旺财,晚安!”   说完她就把头缩了回去,拉着沈砚行小跑着进了后院,又蹬蹬蹬的上了楼,站在阳台往下看,恰好看见穆牧和旺财正在互相转圈圈。   她笑了笑,找了衣服去冲澡,喝酒什么的,当然要一切都已经完成,心无挂碍时品才好。   沈砚行还没出来,可他带上来的桂花酿已经被她打开,酒香缓慢的在室内流淌,像天边慢慢行走的云。   她喝了一口酒,回头看见沈砚行赤着脚走在地板上,白底蓝花的睡衣,头发滴着水,脸孔白皙如玉,在灯光下像是能发出光来,如同上好的羊脂白玉。   叶佳妤眯了眯眼,张着手就扑了上去,听见他均匀有力的心跳那一刻,她觉得,自己对他的感情又深了几分。   她想起刚才他和自己说孩子,想到可以和他一起度过这长长的余生,便觉得余生充满了期待。 第87章   叶佳妤后来再想起她二十九岁这一年的生日,总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二十多年的平安喜乐像是到达了一个顶峰, 此后逐渐下落, 直到终于触底, 惨痛过后,又才会渐渐回升。   然而当日的她,并不知道这是转折来临之前的最后平静和狂欢。   她记得那天不知谁家有喜事又或者是因为其他什么, 总之有烟花突然在空中升腾绽放, 又迅速的湮灭。   但是很美, 七彩的光像最绚烂的花极速盛放, 又很快凋落, 只剩下啪啪嘭的声音。   沈砚行赤着脚站在她面前,用手扣着她的腰,半是抱半是拉的将她带进书房。   书房里檀香的味道余韵犹存,黄花梨的桌面上还倒扣着一本书,沈砚行放开她, 在一旁的书架上拿了个盒子过来。   盒子是螺钿的, 画的蝶恋花, 贝壳剪成的蝴蝶薄如蝉翼, 在灯光下反射出耀眼的光芒和色彩。   “这是给你的礼物, 打开看看喜不喜欢。”沈砚行把比手掌长不了多少的盒子递给她,有些期待的看着她的反应。   叶佳妤先是来回的看,“这么漂亮的盒子, 里面居然还有东西啊?”   沈砚行点点头, 用目光无声的催促她赶紧打开。   叶佳妤屏气凝神, 小心翼翼的打开盒子,露出里面一个长方形的紫檀木盒来,她惊讶的看了眼沈砚行,“怎么还有个盒子,显摆你盒子多啊?”   “不是……这不就是自己家的,反正不花钱,搞个仪式感么。”沈砚行摸摸后脑勺,罕见的笑得有些傻。   他又有些紧张,“你……你看看里头,喜不喜欢?”   叶佳睨了他一眼,笑着嘟囔道:“什么呀,这么神秘……”   盒子打开来,里头端正的摆着一枚艾叶绿的寿山石印章,还有一盒印泥,印盒是青花的,画了瓜连藤蔓图案,取的是瓜瓞绵绵的吉祥寓意。   她和沈砚行待得久了,有时很能误打误撞就看出东西的好坏来,印盒釉质肥润,光泽度强,虽然看起来像新的,但底面却有青花双圈楷款写着“大清康熙年制”几个字。   “这加起来……不便宜罢?”叶佳妤抿抿唇,心里虽然很高兴,为着他对自己的舍得,但另一面她又有些心疼,想问他怎么乱花钱。   沈砚行倒是有些腼腆笑了笑,“盒子都是从库房找的,印章是我自己刻的,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叶佳妤愣了愣,伸手拿起那枚印章,印纽上是一只卧着的小鹿,正回头温顺的看着自己的尾巴,边款一面是“愿卿朝夕以丰润兮,夜光丽而扬荣”,另一面是盛放的荷花,下边有一朵小小的莲蓬。   “我才学了没多久,做得不好,你别嫌弃好不好?”沈砚行从背后箍着她的腰肢,把下巴垫在她肩膀上。   印章上的图案算不得栩栩如生,但多了几分古拙,她摸着那线条,分明能感受到他的诚意,于是笑着小声问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这句话啊……是我希望你从早到晚从始至终一直到老都丰润光鲜,即使在夜里也是一样无比地光鲜亮丽而且扬名于世,显耀门庭。”沈砚行靠在她的耳边,低声的解释给她听。   他的声音充满了磁性,像是世上最动听的梵唱,叶佳妤忍不住红了脸,双手有些颤抖起来,不知所措的咬着唇缩缩脖子。   沈砚行从她手里把印象拿过来,又打开印盒,手把手的教她怎么用,然后在干净的宣纸上盖了个章,“等你的书上市,你要给别人签名的时候,也能用。”   宣纸上朱红的小篆写着“长乐无极”,她惊讶的侧头看沈砚行,“我以为是我的名字……”   “本来想刻你的名字,可是后来我想,大概没什么比这个更合适了,阿渝,我想让你永远都这样的快乐下去。”沈砚行说到最后,已经用力把她的身子扳了过来,正对着自己。   叶佳妤抬起头来,看进他漆如点墨的双眼,看见他眼底的坦然,和不知为什么会出现的担忧。   他给自己的东西一样样都选了最好的寓意,明明那么好,可是她却无端的感到有些心慌。   她扑进他的怀里,用力的点点头,“你在的话,我就会一直都快乐下去,真的。”   沈砚行用力的把她搂住,让她的脸贴着自己的胸膛,沉沉的应了声好。   他低下头去,和她柔软的双唇相触,温柔,而又极尽缠绵之势。   叶佳妤喝了不少的酒,呼吸里全都是桂花酿的香气,混合着她身上的沐浴露味道,熏得沈砚行都快醉了。   他听见她说:“沈砚行,我们、我们回房去……”   他像是听凭驱使的奴仆,将她正面抱起,让她双腿夹着自己的腰,托着她稳稳当当的出了书房进了卧室。   叶佳妤努力的反客为主,有些生疏的吻毫无章法的落在他嘴边,将他的气息全都吞咽进自己的喉咙。   沈砚行空出一只手来,轻轻捏开她的下颌,舌尖先是试探的在牙关在来回舔舐,然后才慢慢的前进,直到占领她口腔的每一个角落。   “呜呜……”叶佳妤挣扎了两下,发现挣扎不脱,于是开始用舌头来追逐他。   沈砚行似乎顿了顿,很快就又掌握了主动,叶佳妤想往回缩,可是此时已经由不得她了,只好被沈砚行的舌头顶住,好一番搅弄。   叶佳妤觉得自己胸腔里的空气渐渐被压榨干了,身子不停的往后仰,可是直到跌落在床铺上,都没能挣脱他的束缚。   她的衣服渐渐松了扣子,露出一大块雪白的皮肉来,她生的白皙,沈砚行手上的力道一时没控制住就留了红红的印子。   偏偏他看得刺激,放开她后又低下头来用力的啜了一口,有些刺疼,叶佳妤立刻就娇声娇气的抗议起来,“疼,你别那么用力呀……”   她撒娇的声音软软的,沈砚行听在耳里,浑身打了个激灵,半边身子都酥了。   他低声笑道:“好,不用力,乖乖,你再让我亲亲。”   叶佳妤娇笑着搂上他的脖颈,脚趾头往上勾着,没一会儿就缠到了他的身上,像魅惑人心的妖精。   她半眯着眼,看见沈砚行发红的眼角,想起他这段时间日日辛苦忍耐,心里软成了一滩春/水。   他修长的手指抚摸过她略有软肉的腰间,在肚脐处打着圈摩挲揉捏,叶佳妤被他骚/扰得不上不下,渐渐就开始不满起来。   “阿渝,你急什么,夜还长的很。”他低声的笑,声音沉沉的,有些喑哑。   手指渐渐往上,她的衣服很快就离开了身体,室内还留有熏香的味道,床头挂着的香囊轻轻晃动,原本淡雅的花香开始变得糜/艳起来。   叶佳妤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试图用手遮挡住自己,却被沈砚行强势的阻止,她看见他的皮肤上沁出了汗,一时间愣了愣。   “别躲。”她听见他隐忍的声音,带着喘息。   她不知道此时的自己是一幅多美好的画,她知身上这人的呼吸渐深,灼热的气息喷在她的皮肤上,让她忍不住颤栗,丰满的雪白也跟着轻轻晃动,诱惑着他炙热深邃的眼眸。   沈砚行忽的低下头去,嘴轻轻一张,捕捉住小山包上瑰丽的小尖尖,将它牢牢含入口中。   他湿滑的嘴唇一刻不停地吞吐着,山谷上绽放开的红花好似有无限魔力,吸引着他一遍一遍去采撷。   刚冒出头的胡渣杵在她酥软的丰满上,刺刺的,痒痒的。   叶佳妤沦陷在这样上下的挑/逗中,雪白稚嫩如花骨朵的脸蛋表层冒着细密的汗珠,娇嫩的身躯上春/意正浓。   正当她沉醉于此的时候,沈砚行忍不住笑了笑,他身子跟着一沉,健壮的腰杆往前一鼓作气深入其中,这一刻,柔软包裹着坚/挺,终于短兵相接。   叶佳妤突然哭了出来,太疼了,她从不知道,原来别人说的美好的第一次会这么疼。   沈砚行无法,只好暂时停下来,迭声哄道:“阿渝乖乖,别哭别哭,我不动了啊……”   等得叶佳妤停止哭泣,他才试探着动了动,听见她没能忍住的嗯嗯声,心里终于松了口气——再不能动,他就要崩溃了。   陌生的快感渐渐从身体深处复苏并且蒸腾起来,逐渐笼罩住两人合作一人的青年男女,沈砚行脑子里突然闪过读过的书,“刹那间雾解金风洩,露滴牡丹开。 ”   这种感觉太陌生了,叶佳妤下意识就想挣脱,可是她已经没有了力气,完全摆脱不了沈砚行的禁锢。   最后她的眼角沁出了泪来,她听见他在她耳边不住的低声呼喊她的名字,一声接一声,像是永远停不下来。   她别过了头,用唇堵住了他的嘴,看见他眼底单纯而毫无遮掩的满足和喜悦,她突然意识到,她是多么的爱他。   这种感情前所未有的强烈,足以让她热泪盈眶。   “阿渝,挑个好日子,我给你迁个户口好不好?”她听见他又说话了,好似有些委屈,“你太漂亮了,我不放心。”   她愣了愣,还没回答,就觉得一阵疲倦袭来,最后也只来得及嗯了一声,模模糊糊的。   朦胧中她觉得有人把自己抱起来,又洗了澡,然后被拉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夜,静了下来,一场酣畅淋漓的交锋,最后只剩下云散高唐,雨驻亭台,疲累的鸳鸯早已休战,近枕酣然的交股而眠。   但天又渐渐亮了起来,闹钟的声音忽然响起,打破了呼吸此起彼伏的交缠。   叶佳妤朦朦胧胧的醒过来,推推沈砚行,“天亮了。”   “……还没有,继续睡。”被推醒的人反手摁了闹钟,长臂一伸,像是搂住一个抱枕一样抱住她又睡了过去,还用脸蹭了蹭她的颈窝。   直到天光真的已经大亮了,叶佳妤才挣扎着起身,她可还记得今日木子期要过来和她一起拍芒种的视频。   腿有些发酸,叶佳妤坐在床边,拿枕头打了打蒙头大睡的男人,凝神看见他像婴儿一样舒服的睡姿,睫毛长长的,眉目舒展着,一时又觉得怎么看都看不够。   她心里怀着甜蜜,多少的不适都能忍受过去,只是眼角眉梢的艳色无论如何都遮掩不去。   木子期和杜悦见到她时还愣了愣,直到见她拍拍旺财的大脑壳吩咐它道:“旺财,去,上楼把沈砚行给我挖起来。”   她们此时才反应过来,原来叶佳妤已经是住在这里了,那就难怪了,望着她的眼神也暧昧了起来。   “我原本想让你扮个没出嫁的小姑娘清纯一下,现在看来是扮不了了。”木子期揶揄她道。   叶佳妤俏脸绯红,鼓着脸说不出反驳的话来,只好别过脸去掩饰尴尬。   沈砚行是被从天而降的旺财压醒的,他忍着快要吐出来的那口血推开它,“……你知不知道你多重,床都要被你压垮了,败家玩意儿!”   旺财懵懵懂懂,坐在床边吐着舌头看他,不时的歪歪头,沈砚行养了它那么久,立刻就明白它这意思就是,“我知道啊,但我不想改,下次我还这样。”   沈砚行被它气个半死,扒拉着头发坐起身,下床后拉开一丝窗帘,从缝隙中往下看,只看见穿着大红襦裙的叶佳妤站在院子中间,像一朵来得灿烂的牡丹。   他下楼后避开她们拍摄的镜头,从东厢房的回廊下穿过,走进前店,看见穆牧正端着一碗豆浆喝得吸溜吸溜的。   他转了个身,看见叶佳妤的正面,她的头上戴着小巧的金质莲花冠,鬓边簪着翡翠镶的红蓝宝佛手簪和抱头莲珐琅彩珍珠簪,珠光宝气,赫赫煌煌。   沈砚行看得愣在了当场,她满头珠翠的模样不管看了多少次,他依旧觉得不够。   她是人间的一朵富贵花,只有用牡丹来形容,才能配得上她。   有风缓缓吹过,吹动了她的裙角,她看见了他,朝他有些羞涩的笑了笑,他一愣,只觉得这是世间最美的一幅画。   没有仕女图和画笔能够描摹出她的万分之一。 第88章   这一年的芒种和端午节紧紧挨着, 叶佳妤一天内要拍两集视频,任务有些重了。   可是她已经习惯了,再忙的时候也有过, 那时她的工作刚刚走上轨道,一切都是陌生, 为了上镜还要减肥,忙了一天后还要去游泳, 眼泪和水在脸上都分不清谁是谁。   芒种一过, 在节气上就要是仲夏了,《红楼梦》中记载这一天“众花皆卸, 花神退位, 须要饯行”,女孩子们会聚在一起设摆各色礼物, 祭饯花神。   这其中必定有食物, 《云仙散记》中记有一样叫灵沙臛的东西,用它做出的糍糕可见糕体呈半透明状,里面花形的馅料若隐若现,因而又有美名曰“透花糍”。   叶佳妤和木子期努力的想按照书中的描述复原这道点心, 但到底没有古人那双巧手, 试验过后发觉无法完全还原书中记载的模样,所幸味道还算不错。   浸泡了整夜的赤小豆入锅加清水大火煮开,加入冰糖以小火慢熬, 关火后用勺子将豆子压碎拌匀, 汤汁收干出锅晾凉后做成红豆沙, 就是所谓的灵沙臛。   同样浸泡好的糯米上锅蒸至米粒透明后取出,趁热放进石臼舂捣,做成细腻的糯米皮,然后把用模具压成花形的红豆沙包进糯米皮里,再上锅略蒸。   透花糍做好了,唯一的遗憾就是不够透明,不大能看清里面的红豆沙是不是还保持着形状。   但味道还是不错的,叶佳妤拿了一个咬了一口,满嘴都是糯米的清香和红豆沙的甜软,饯花时候,以花送花,应该算是刚刚好。   待木子期把一朵绢制的牡丹花簪到她的头上,就听见康凯喊了一声,“好了,完美!”   叶佳妤从绣礅上跳了起来,冲进屋子里就把身上的衣服扒拉了下来,下楼的时候迎面和沈砚行碰上,被他一把拉住,“阿渝,我去趟省厅,老辜找我说点事。”   她愣了愣,然后下意识的问道:“是发生什么事了么?”   “……没什么,回来了再跟你说。”沈砚行顿了顿,然后拍拍她的头,不知是搪塞还是真的这么想。   叶佳妤不疑有他,点点头和他一起往外走,还贴心道:“他那么忙,一定没吃好,刚刚出锅的红豆沙糯米糍,给他带一碟去罢?”   做的时候还记得它是叫透花糍,等到现在要吃了,她倒懒得再说那个文雅的名字,就叫红豆沙糯米糍,简单明了到有些粗暴。   沈砚行看了眼她额头上还没来得及卸去的花钿,犹豫了一下才问道:“今天没其他工作了罢,你应该休息的。”   叶佳妤一愣,随即脸红了起来,她知道他为什么特特把休息这件事拿出来说。   当下便有些别扭,伸手搡了他一把,小声嘟囔道:“……下午还得继续拍呢,哪里能休息,昨天……我都说了不要了,是你不肯停的……”   沈砚行支着耳朵听见她的埋怨,不由得有些赧然,为自己不分轻重的放肆,“……我、下次一定改。”   叶佳妤把糯米糍放进包装盒里,然后斜睨着他,一脸的不相信,“等你真的做到了再说罢,赶紧走。”   沈砚行眨眨眼,哦了声,又捏捏她的手,这才有些恋恋不舍的走了。   省厅大楼外的警徽和国旗依旧肃穆,沈砚行在一楼登记之后,等着辜俸清来带他上去。   他们没有进办公室,而是去了会议室,关上了门后辜俸清抬了抬下巴,“坐罢。”   沈砚行拉开一把椅子坐下,看了看桌上还没来得及全部收走的一次性饭盒,还有堆满了烟头的烟灰缸,空气里还有没散尽的烟味,他忍不住咳了一声,“……咳咳……你这边结案了?”   “快了。”辜俸清三两下的把垃圾都收了扔到外面的大垃圾桶去,又拉开了窗帘,光明一下就铺满了会议室。   他坐了下来,把平板电脑打开,找出一份自己整理好的文件,推到他面前,“你先看看这个。”   沈砚行先把装糯米糍的盒子推过去给他,“阿渝刚做的,知道你辛苦,托我带给你尝尝。”   然后他才拿起平板电脑,手指时不时的滑动着,浏览起屏幕上的内容来。   “还是你的阿渝贴心,不像冯薪那小兔崽子,电话都不给我打一个。”辜俸清打开盒子,两口就吃掉一个糯米糍,觉得有些噎,又连忙喝了口矿泉水。   沈砚行看了他一眼不做声,他抬手用袖子擦擦嘴,吁了口气继续道:“查了那么久,可算逮着老鼠尾巴了,如果消息没错,那些人应该和克拉克家族有关系。”   “是一直为克拉克家族服务么?”沈砚行看完电脑里不多的几页资料,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辜俸清点点头,“据李卓那边的人说是,他们通过底下的线人查到他们头上的时候还觉得惊讶,你知道是谁么?”   沈砚行没说话,等他继续往下说。   辜俸清又咬了一口糯米糍,砸了咂嘴,“其实我们也不太清楚,只知道他叫老鬼,是个华裔,好像祖上是姓卢的。”   “……姓卢?”沈砚行愣了愣,随即心里浮出一个念头来,“会不会是卢芹斋的后人?”   “不会吧,他不是在法国么?”辜俸清仰起头看看天花板,努力的回忆自己从沈老爷子那里听到的只言片语。   “据说他有个私生女流落在英国。”卢芹斋曾说自己没有后嗣,因为一生只有四个女儿,而没有一个儿子,死后葬在了瑞士,但却有传闻说他有情妇,情妇也给他生了个女儿。   不管是真还是假,总归是有传闻,有心人自然会知道,沈砚行也不觉得奇怪,到底是旧时代的中国人,没有儿子就等于没有人继承香灯,他当然想要儿子,那有情妇也就不出奇了。   但奇怪的,却是,“老鬼如果一直替克拉克家族服务,为什么从来没有风声?”   “据说是地下的,表面工作做得很好,这几年才慢慢浮出水面,也是因为内部利益纠纷。”辜俸清应道。   顿了顿,他又道:“好像说是在查什么东西的下落,这段时间动作不小,而且……”   他看了眼沈砚行,“有一件事,上面决定让你去做。”   “……让我去?上面?怎么回事?”沈砚行怔了怔,接连发出了几个问号来。   辜俸清点点头,“你还记不记得省博之前丢失那件文物?”   “康熙青花釉里红圣主得贤臣颂笔筒,怎么,有消息了?”沈砚行眉头一皱,身子不由自主的往前倾,紧紧盯着辜俸清的眼睛。   辜俸清又点点头,“我们的线人说这个笔筒在国外出现了,准备上香港的拍卖会,征求过梁老的意见,我们打算让你参与到其中。”   “这种事,不是你们安排了人么,更何况我们有证据证明是丢失的,不能追讨么?”沈砚行皱起了眉头。   辜俸清苦笑了两声,“交涉过了,人家不肯,中间原因太复杂我也说不清,而且让你去,是因为……”   他顿了顿,把头别向了一旁,声音变得艰涩起来,“……我在那边发来的资料里,看到一个脸熟的人。”   沈砚行眨眨眼,心忽然一提,明知不会有什么好事,他还是下意识的问了句:“是谁?”   “……当初侵犯荥禹的那个人。”辜俸清说完,像是浑身都失去了力气,整个人往椅背上靠,眼睛紧紧的闭起来,胸膛急剧的起伏着。   沈砚行猛的愣住,拿着平板电脑的手抖了抖,差点就把它摔到了地上。   多少年了,听到和顾荥禹有关的事,永远都不可能是好消息,他已经死了,可是命运却依旧没有放过他。   沈砚行觉得眼底酸胀得难受,他呆呆的出了会儿神,有些意兴阑珊的应了声好。   他的脸色几乎是在瞬间变得难看,辜俸清有些不忍,对比于早就解脱了的顾荥禹,沈砚行才是最难熬的那个人。   他张了张嘴,却被沈砚行抬手制止了,“别说,不要提那些事……我不想记起来……”   那些难堪的回忆,是他此生都可能无法摆脱的阴影,他以为叶佳妤在就好了,只要有她,自己就能干干净净的站在阳光底下了。   可是到头来,却发现并非如此。   他苦笑着摇了摇头,“……我早该知道,求人不如求己。”   辜俸清沉默了下来,许久之后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其实我也不想让你去,可是……”   “你也找不到更好的人了罢。”沈砚行勉强笑笑。   “是,有人怀疑这件笔筒会丢失,跟内鬼有关,除了你,我不敢相信其他人。”辜俸清举起手来,把脸埋在了手掌里。   从前博物馆失窃,可能是因为安保工作做得不够好,有外贼进来,可是时移世易,现再出现这种事,十之七八都是内部人员作案,更何况这次,还牵扯到了二十多年前的旧案。   辜俸清像是想要努力说服自己似的,不停的解释道:“你放心,我们早安排了人接应你,不会有问题的……”   沈砚行静静的看着他,慢慢露出一点笑意来,情绪也恢复了平静,“我知道,会注意安全的。”   顿了顿,他又道:“就当是……我去给自己一个交代。”   “你别逞强,那件笔筒你直接拍回来就是了。”处理这种事,很多时候官方是不方便出面的,只能安排民间人士以藏家身份把物品拍回来,然后以捐献的方式交给国家。   这也是辜俸清仓促之下找不到另一个人合适人选的原因,因为没有另一个人,能够像沈砚行这样,在古玩行内颇有声名,且有足够的财力,还能有眼力保证不会拍回一件仿品来。   他们约好了等一应前期准备工作都安排好之后再谈这件事,时间应当是在端午节之后了。   之后俩人一起沉默了下来,也不知过了多久,辜俸清才率先打破这一室的安静,“……到时候,你得提前知会叶锐渊,这次也多亏了他那继父李卓的人手。”   沈砚行点点头,听见他嗤笑了一声,“要不是因为佳妤,他们绝不可能出手相助,说起来,还要谢谢你。”   “……都是自己人。”沈砚行不动声色,淡淡的回了句。   这次沈砚行来省厅没见到曹望年,他离开省厅时已经是午后,猛烈的太阳烤在身上,他却觉得有些冷,心里也有些堵,不知该怎么形容才好。   回到延和居,一进门就听见欢快的喧哗声,他循着声音就进了院子里,看见旺财正围着石桌不停的转。   叶佳妤见他回来,忙跑过来拉他的手,然后端了个碟子给他,又递给他一双筷子,“尝尝味道。”   碟子里又两个小巧的粽子,他夹起其中一个咬了一口,听见叶佳妤絮絮的解释,“有两个味道,咸的是五花肉的,肉用普洱茶浸过后又垫着茶渣炖过的,还加了花雕酒,甜的是用玫瑰卤子和蜂蜜拌进糯米里包的。”   沈砚行各样都咬了一口,“嗯,都好吃……”   “那你多吃一个就好了,糯米吃多了不好消化的。”叶佳妤跟在他身边,叽叽喳喳的像个小黄鹂鸟,“你先吃,我去给你泡茶,龙井好不好?”   “……好。”沈砚行端着碟子,点头应了声。   他站在屋檐下,看着她提着裙子跑进屋里去泡茶的身影,阳光明晃晃的照射着庭院里的青砖,终于觉得全身都开始回暖了。 第89章   沈砚行从省厅回来, 对辜俸清跟他说的事闭口不谈, 只是告诉叶佳妤, 可能在端午节过后要出一趟远门。   “……你自己去么?”叶佳妤愣了愣后问道,她记得以前沈砚行也出远门, 不过是带着穆牧一起去的。   可是这次情况特殊,沈砚行根本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危险,更不知道会不会有人冲叶佳妤下手,哪里敢带穆牧一起去。   他点点头道:“事情不大,就不带穆牧一起了,留他跟你看家,这样我还放心些。”   叶佳妤见他面色平静,的确不像作伪, 于是放下了心来,追问道:“那你这次是去哪里?”   沈砚行低着头喝茶,努力的维持着淡定, “去苏北,听说有汉代的漆器可以收。”   叶佳妤不懂这些, 哦了一声, “那你要注意安全啊, 到时候我给你收拾点常用药, 你记得带上。”   “好, 你安排就好了。”沈砚行垂了垂眼, 觉得心里有些难受, 可是又不能让她看出端倪来, 忍得越发辛苦。   叶佳妤又说了两句,就回了后院去,康凯和孟孟还在,正在补拍一些其他的镜头。   沈砚行见她走了,这才松了口气,努力的稳稳神志,然后拿了一旁的一本书,翻开来做个样子,然后继续发呆。   下午约莫四点,他有些昏昏欲睡,但又不想回屋,只因他知道自己只要躺下来,就一定会想起那些被刻意遗忘的旧事。   延和居里安静得出奇,外面也没几个行人路过,更别提什么顾客了。   沈砚行放心的让自己出着神,直到听见莫桦喊他,“老板,有客人来了,老板?老板!”   她连着喊了几声,才把沈砚行惊醒,“……嗯?怎么了?”   “我说有客人来了,想请你鉴定个东西。”莫桦叹了口气,有些疑惑的看看他,觉得有些不对劲,“你怎么啦,好像不太舒服似的?”   “……没事。”沈砚行摇了摇头,将手里的书放下,然后起身离开桌案,走到桌子旁边来,看见了莫桦说的客人。   他觉得来人有些眼熟,国字脸似乎有些左右不一样,眼角处有颗显眼的泪痣,眼睛有些眯着,他觉得这模样好像在是哪里见过,但一时间又想不起来。   男人似乎有些牙疼,说话声音有些含糊,他对沈砚行说了声抱歉,然后道:“沈老板,我来过,您可能忘了,我以前拿过一个正德的黄釉碗来给您看过。”   他这样一说,沈砚行马上就想起了那次算得上是无功而返的寿县之行,立刻就想起对方是谁了,“哦,我想起来了,你是翟先生。”   “对对对,是我,难得沈老板还记得我。”翟寿似乎有些受宠若惊,想笑,又忍不住倒吸了口冷气,“哎哟,真是不好意思,我这牙疼还没好,脸都肿了。”   “既然这样,何必着急来啊,过几天也行的。”沈砚行笑笑,把心里头原先的疑问放下了。   他以为先前的疑问只是突然的多心,自己就该是只在看黄釉碗那次才见过眼前这人罢了,毕竟对方的解释完全说得通。   但是他不知道,如果刘标和方莫在场,一定不会如此认为。   翟寿带来了一个盒子,盒子里放着的是一个釉里红玉壶春**,是洪武年间的东西,俗话说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沈砚行一拿起来,心里就有了数。   重量是对的,不同的时代,烧造出来的瓷器都有不同的特征,别说器型款式和纹案款识了,就连重量都有可能不一样,他手里的这个**子,和洪武年间的种种特征都一致。   **子上窄下粗,撇口细颈,圆腹圈足,整器施釉里红花纹,口内沿饰有卷草纹,颈部则是蕉叶纹,腹部满绘着缠枝牡丹纹,枝叶蔓卷充满古韵,造型丰满,纹饰层层不同,有着分明的层次感。   “翟先生这是从哪里得来的这件东西?”沈砚行把玩着手里的**子,有些好奇的打听道。   翟寿笑了笑,“这是从别人买来的,想让您掌掌眼,要是没问题,我打算过些天送香港的拍卖会去,我都联系好了。”   沈砚行一愣,“……要送拍?”   “是啊,我也不是什么收藏家,这东西留我手里还不如给别人,我换些票子花花。”翟寿说着还嘿嘿笑了两声。   说罢他眼珠子转了转,压低了声音问沈砚行道:“沈老板,这拍卖会您去不去?我听说这次有不少好东西,听说《郊野图》的真迹要出现了。”   沈砚行闻言又是一怔,《郊野图》的真迹怎么可能会出现在拍卖会上。   多年前整个书画收藏界的人都被一个精明的傻子戏弄了一番,闹了一场天大的笑话,此后再也没人提起这幅传世的名画了,怎么可能在时隔多年之后又轻易的重新出现了呢?   会不会又是一场蓄谋已久的阴谋?   更让他担心的,是沈家与《郊野图》说不清楚的渊源,他曾经疑惑过为什么自己会出事,看起来像是一桩意外,但偏偏又处处透着诡异。   父亲和老爷子听说这件事后,会不会想要动身去香港参加拍卖会,如果他们去了,会不会正中别人下怀?   沈砚行的脑子里在这一刻回转过无数的想法,一环扣一环,发觉竟是个死局——这些风声绝不是空穴来风,必定有人在背后谋划。   先是圣主得贤臣颂笔筒,再是《郊野图》,桩桩件件都是在逼辜俸清选择让他去香港,他们想让他出现在拍卖会上。   因为他无论如何都不会让家人涉险,更加不可能放任丢失的文物流落人世,既然不愿意,那他就必须去香港了。   想到这里,沈砚行不由得在心里叹了口气,这次是明知山有虎,却不得不向虎山行了。   翟寿很快就离开了,沈砚行犹豫了许久,还是选择回沈家一趟。   为了不让叶佳妤对他未来的出行起疑,他半真半假的跟她解释,“刚才来了个客人,提起《郊野图》,这幅画和我们家有些渊源,我得回家一趟,和老爷子说说。”   “这是什么画,很宝贝么,什么渊源呀?”叶佳妤好奇的看着她,希望他能给自己讲讲这个故事,她最喜欢听这种事了。   沈砚行抬头看看挂钟,时间还早,这个时候穆教授还没下班,大哥也不会在,于是他就给叶佳妤斟了杯茶,将《郊野图》的故事娓娓道来。   “当年末代皇帝离开紫禁城时可不是光溜溜一个人走的,他除了带走妻妾,还带走了不少的珍宝,你听说过罢?”沈砚行转了转自己面前的杯子,抛出了用来开场的问题。   叶佳妤点点头,“听说过,后来不是有的已经找回来了么,在别的博物馆展出。”   “他当时带走的东西里,有的是国之重宝,其中之一是一幅叫《郊野图》的名画,宋元时期的,不清楚作画的是谁,但却是一幅名贵的股本。”沈砚行说到这里,有些可惜的摇了摇头。   叶佳妤看着他的神色,揣度道:“它是丢了么?”   沈砚行抿了抿唇,“在皇帝离宫后,这幅画就销声匿迹了,后来有关方面找过,也没有找到,直到九十年代初期……”   《郊野图》失踪了七八十年后的某天,突然在地摊上出现,被一个明白人买走,买走之后他想转手卖出去,可是又舍不得这幅画,于是他想到了造假。   在九十年代时,国内的拍卖制度还没有像现在这么完善,文艺市场也远没有今天这么繁荣,又因为信息交通不便,造假这种事就有瞒天过海的可能。   而且这个人很聪明,他自己不会画画,也没有只找一个人造假,而是分别找了五个人,分别临摹图画和题字,以及印刻、装裱和做旧,这五个人互不认识,但都是各自领悟里的高手,用了几个月的时间,这个人拿到了七幅足够以假乱真的赝品。   接着他通过古玩行的经纪人,分别在美国、加拿大、澳大利亚、日本、台湾、香港和新加坡找了七个买家,这七个买家几乎同时付款拿货,并且都以为自己买到了真正的《郊野图》。   按理讲到这里这个人已经算是得到了最大的利益了,毕竟赚了钱,真迹又还在自己手里,但好景不长,没多久之后其中一个买家又打算把这幅画出手,于是找到了拍卖行。   拍卖行公告一出,其他的几位买家全都坐不住了,他们可都以为自己手里的是真迹,怎么有一幅真迹出现呢,最后一对头,此事终究是穿帮了。   这件事是收藏界流传已久的笑话了,但是叶佳妤听完之后却忍不住皱了皱眉,“可是……这和你家有什么关系啊?”   “别着急,你听我继续说。”沈砚行停了下来,喝了口茶水润润嗓子。   这件事被戳穿西洋镜没多久,沈老爷子突然拿回来一个卷轴,说是朋友托付给他的,家里人打开一看,正是闹得沸沸扬扬的那幅《郊野图》。   老爷子的朋友正是那位凭借小聪明伪造古画的当事人,因为这件事,他怕人家报复,不得不东躲西藏,又怕这幅画放在自己那里会被抢走,索性就交给了沈老爷子,并且交代他如果自己回不来了,这幅画就任由他处置。   “后来呢?”叶佳妤心急,连连追问,她想知道现在还能不能看到这幅画。   沈砚行沉默了片刻,望着她的目光莫名有些难过,“……后来……后来这幅画还是不见了,爷爷很后悔,但也无济于事。”   其实老爷子这几十年来,并没有说过任何后悔的话,但沈砚行却知道,他是后悔的。   如果不是这幅画,他们未必会出事,顾荥禹或许不会死,他和辜俸清还有冯薪,或许会有不一样的人生。   但是如果时光倒转,在不知道未来的情况下,他或许还是会选择这样做,毕竟这幅画实在太珍贵了。   叶佳妤有些遗憾的啊了一声,“怎么就不见了呢?”   “……被偷了呗,那个时候安保条件不好啊,也不知道哪个贼那么聪明,从爷爷的办公室偷走了。”沈砚行笑了笑,编了个半真半假的理由给她听,将实情略过不提。   “所以这次是有它的踪影了么?”叶佳妤想起他要回沈家的缘由,又忙问道。   沈砚行点点头,“听说会在拍卖会上出现,我想跟家里说一声……让人留意一下。”   叶佳妤闻言就哦了一声,催他道:“那你赶紧回去罢,这是正事。”   沈砚行抬眼看了她一下,见她神色郑重,不由得笑了笑,起身走过去抱了抱她。   她的脸贴在他的小腹上,低头就能看见她乌黑的发顶,沈砚行心里头觉得无比满足,但又隐约有些难过。   不知能够毫无负担和她在一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会来,那时他不必处心积虑的编出谎话来骗她,又或者让她为自己担惊受怕。   回到沈家,人都已经齐了,连冯薪和辜俸清也都来了,《郊野图》重现世间,是个让他们措手不及的突发情况。   听说他要去香港,老爷子很不放心,“……不去,不行么?”   沈砚行不说话,其他人也不好说什么,一时间屋子里安静了下来,电视里主持人播报新闻的声音已经很小了,却依旧听得字字清晰。   “……算了,你去罢,就当是……有始有终。”最后是老爷子先软化了下来,出口说了一句。   他拄着拐杖去书房,背影佝偻了起来,所有人看着他的背影,都只觉一阵悲凉。   沈兆轩和穆教授也很犹豫,“为什么一定要去呢,那些事让它过去不好么,你现在什么都好了,又有了阿渝,你要是出事,让她怎么办?”   沈砚行怔了怔,片刻后才回过神来,“我会和她大哥安排好,你们不要告诉她……在我回来之前……”   辜俸清觉得有些尴尬,虽然沈砚行说了不关他事,但选择让他去,实际还是自己的决定。   他咳了两声,清清嗓子道:“实在是我们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时间太仓促了……”   有很多内部情况他不能告诉大家,比如内线工作频频受阻,比如这次拍卖会上可能会出现意外情况等等,他怕说了,会让所有人都更加担忧。   冯薪在桌底下拍了拍他的大腿,他垂下眼来,不说话了。   这件事商量了许久,终于让穆教授暂时同意不告诉叶佳妤,但前提是,她没有见到叶佳妤,“她要是来找我,我可没法保证不会说出去。”   沈砚行点点头,有些无奈的笑笑,穆教授见他肩膀紧紧绷着,叹了口气,“回去罢,这几天好好陪陪阿渝。”   “……好。”沈砚行抿着唇应了声,起身往外走,出了门,又回头看了眼,见到母亲扶着门望着他这方向,大哥在一旁扶着她。   沈砚行不知怎么的,心里突然难过了起来,眼角一酸,觉得沁出了些水渍来,他忙低了低头,又继续往前走。 第90章   沈砚行从沈家回到延和居, 已经很晚了, 路上只有路灯静默不语, 车轮碾过路面,发出细细的“噼啪”声, 在安静的环境里显得十分清晰。   门口挂着的四大美人走马灯还亮着,灯光昏黄,他抬头看了眼,不知想到了什么,竟是发了一会儿呆。   灯笼是一对的,是他从做灯的师父那里订的,足足等了一年才拿到,他还记得自己得到它们时的片刻欢喜。   他低下头, 小心的推开门,听见门在黑夜里发出“吱呀”的声音,仿佛能传得很远。   “老板, 你回来了。”穆牧还没睡,正在院子里蹲着玩手机, 见他回来, 忙起了身。   沈砚行点点头, “嗯, 晚了, 你快去睡罢, 我来关门。”   穆牧应了声好, 看了他一会儿, 似乎有话要说,并没有走,沈砚行回头看了他一眼,“怎么了,还有事?”   “……我听叶小姐讲您这次要去苏北,一个人去没事么?”穆牧犹豫了一下,还是将自己从叶佳妤那里听到的消息说了出来,他惊讶的,是沈砚行又要独自一人出行。   沈砚行垂了垂眼,心里叹了口气,“……没事,去不了几天也就回来了。”   对于他的决定,穆牧从来都没有过任何怀疑,他一直相信他的老板,因此得到他的回答,嗯了声后终于回他的卧室去了。   沈砚行站在原地,抬头看了眼暗蓝色的天,突然想起穆牧刚跟他回来时的样子。   衣衫褴褛,身上到处是刀疤,断了的肋骨刚刚长好出院,沉默寡言,头发在医院时被护士拿剪刀剪短了,看起来像网上曾红极一时的犀利哥。   和现在的模样大相径庭,这样的穆牧,是沈砚行亲眼看着成长起来的,他不忍心让他陪自己趟这滩浑水。   说要做一个奸商,却怎么都没法成功,沈砚行苦笑一下,觉得自己从前应该错了,他哪里有做生意的天赋哦。   他背着手回了屋,叶佳妤早就睡了,他进去看了她一眼,替她掖了掖被角,蹑手蹑脚的出去,到浴室去洗漱后再回屋。   回来之后又小心翼翼的掀开被子,从床边小心的蹭进被窝里,又拿了**来调高了些许空调的温度。   叶佳妤睡得并不沉,旁边窸窸窣窣的动静惊醒了她,翻了个身揉着眼睛问了句:“……你回来了啊?”   “嗯,吵着你了罢?”沈砚行拉着被子躺下来,压低着声音有些抱歉的回了声。   叶佳妤摇摇头,又翻了身背对着他,似乎吁了口气,“没有,你不回来,我也睡不好……”   沈砚行这时才想起自己没说回不回来,想来她一定是担心的,要不然也不会这么容易就醒了。   他从背后拥过去,细细的亲吻她耳后方寸肌肤,一下又一下,像鸟儿啄食。   叶佳妤被他骚扰得又清醒了一些,双手仅仅抓着被子,声音颤颤巍巍的好不可怜,“……沈、沈砚行……都这么晚了,就不、不要了罢……”   “明天去不去工作室?”沈砚行一面问,一面熟练的摸上手感良好的两团柔软。   自从在酒店睡在一个房间之后,沈砚行总是这样习惯性的摸过来,叶佳妤早就没了脾气,甚至都不觉得羞涩了。   她就是被身后这人撩拨得有些难受,很努力的忍着身体发生的奇怪变化,还要分神去应付他,“要、要去……呀、你做什么……”   “阿渝,松开,让我进去。”沈砚行咬着她的耳朵,大掌在被子里不停地游走,渐渐触摸到满手的濡湿。   叶佳妤被他扳过了身子,正想说什么,却被他堵了嘴,挣扎了几下之后发现没法撼动他,只好放弃了抵抗。   被沈砚行从后面箍住了肩膀,叶佳妤下意识就尖叫了一声,声音短促,还没传出去就被沈砚行捂住了。   豆大的汗珠从他额头低落在她雪白的肩胛上,“别喊,阿渝,别喊……小心把旺财引来……”   那条倒霉狗实在太醒睡了,一听到动静就会警惕的醒来,尤其是今晚它还就睡在了外面的客厅,万一它醒了来拍门,不开门它是绝对不会罢休的,沈砚行想都不敢想那个场面。   叶佳妤瞪大了眼,睡意完全褪去,双手扒着他的胳膊,用力的扭着头,头发散落在枕头上,乱蓬蓬的。   “阿渝,阿渝……”沈砚行叫一声她的名字,伸着腰往前去,喘气声越来越急,甚至忍不住叫了出来。   叶佳妤被他弄得难受极了,又觉得自己的腿都要麻了,先是哼哼唧唧的嚷嚷不舒服,后来又一会儿要他慢一会儿让他快,到最后全都化成了被他逼出来的眼泪。   沈砚行把她整个人像煎鱼似的翻过来,低头看见她紧闭的双眼,眼尾有些红,心里既满足,又有些难以舒展的郁懑。   “阿渝啊……”他的声音有些潮湿,又有些她听不出来的酸涩,“阿渝,要是我不在了,你会不会走?”   叶佳妤被他伸手护住了头顶,意识有些迷迷糊糊的,听见他的问题忍不住噘了噘嘴,“你这么坏,我当然要走啦……”   她是开玩笑的,说完就睁了一条眼缝看看他,见他不说话了,她又有些得意洋洋,“哼,骗你的……”   “你要是出去了敢不回来,我就守在这里,等你回来……打断你的腿……”她一面说,一面伸出脚掌去蹭了蹭他的小腿,娇声娇气的问他,“你好了没有呀?”   “……没好,阿渝,明天别去工作室了。”沈砚行嗫嚅了一下,终究说不出那句要是哪天我不在了,你就忘了我,再找个对你好的人。   他舍不得,就算知道她会难过,会不解,他也还是想要她记得自己,人生海海,能记得他的人,没有几个,他不想连被她记得这件事都失去资格。   真是自私透顶,他低头看着她娇羞的脸孔,忍不住在心里唾弃自己。   叶佳妤搂住他的脖子,发觉他突然温柔了下来,感觉越来越舒服,忍不住就享受的哼哼了几声。   第二日,叶佳妤果然没有去工作室,沈砚行醒的时候正看见她给罗老刀请假,忍不住问了句:“用的什么理由?”   “说你体弱多病,今天发热。”叶佳妤面不改色的诬陷他,将责任全部甩到他身上。   沈砚行愣了愣,半晌才道:“……行罢。”   用自己的名声换一天耳鬓厮磨,好像也没什么好亏的,至于他是不是真的体弱多病,还在被窝里光溜溜的某人应该很知道才是。   叶佳妤躺在床上看蚊帐顶,等到旺财来拍门了,才踢踢旁边的男人,“去哄哄。”   沈砚行看了她一眼,无奈的起身,开门看见旺财兴致勃勃的冲自己吐舌头时觉得更加无奈了,“那么好天气,你起这么早做什么……”   等他安顿好旺财后回房,就见叶佳妤已经起身,洗漱过后正坐在梳妆镜前找梳子。   他靠在架子床的柱子边上,看她一下又一下的梳着快要及腰的长发,忽然一时兴起,“见羞容敛翠,嫩脸匀红,素腰袅娜。红药阑边,恼不教伊过。半掩娇羞,语声低颤,问道有人知么。强整罗裙,偷回波眼,佯行佯坐……”   声音懒洋洋的,低沉好听,可是叶佳妤却在一瞬间的怔愣过后涨红了脸,她转过身来,把手里的牛角梳扔到他身上,指着他的手颤抖着,“你你你……折腾了一晚还不够?”   “这都怪你太甜了啊……”沈砚行靠近她,逼得她身子直往后仰,背抵在梳妆台边上。   叶佳妤脸红扑扑的,别开头去,想推他,却又始终没能下手,只好努力不去看他的眼。   她的反应太有趣了,沈砚行忍不住捧着她的脸又亲了上去,直到她快要喘不过气了,这才得意洋洋的扬长而去。   这一天沈砚行都没去前堂,留在了屋里,一直缠着她,也不做什么,就是说说话,最多言语上戏弄她一下,仅此而已。   他还让叶佳妤看他珍藏了多年的一个玻璃纸镇,半圆的纸镇里有一个画片,她仔细看了眼,见那竟然是一男一女衣衫不整的坐在床边做那事的场景。   女人坐在男人的腿上,两个小人面对面的叠股抱着,这种画片让叶佳妤脸又红了,她见沈砚行把它放在书案上,忍了又忍才有些懊恼的低声道:“你就放在这里?要是让别人看到,多难为情。”   沈砚行不以为意,“除了你,谁还可以这样擅自进来。”   说着他凑过来问道:“阿渝,要不然……我们什么时候也照着画册上那样试试?”   “……滚。”叶佳妤抿抿唇,忍着羞赧骂了声,抓着一本书就背过了身去,不肯再看她。   沈砚行碰了一鼻子灰也不以为意,又笑吟吟的在她旁边坐了,继续逗她讲话。   这样舒适的时光因为辜俸清的来电戛然而止,沈砚行以为他是要同自己讲去香港的安排,于是举着手机佯装无意的出了书房。   叶佳妤只是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听见他喊了声“老辜”,也就没问什么,继续低头看自己手里的小说去了。   沈砚行躲到楼梯拐弯处的盆栽边上,正想问辜俸清安排好了没有,却听见他语气低沉的道:“沈二,我跟你说个事……”   沈砚行嗯了一声,没有接话,只等着他继续往下说,“昨晚我发现有人试图攻击延和居的安保网络,我让冯薪追查了ip,发觉对方在攻击延和居之前曾经攻击过叶氏的网络。”   “……然后呢?”沈砚行一惊,连忙追问道。   延和居的安保系统当初因为种种原因,最终挂靠在辜俸清那里,这是违规操作,但却是辜俸清和冯薪的父亲用尽了一切办法达成的结果。   原因无他,只因他们有种感觉,危险或许在未来某天就会重新来临。   辜俸清吞咽的声音清晰可闻,“接着我收到了那边收来的新文件,那伙人当初会到h市,其实是要替克拉克家族寻找真正的汝窑天青釉葵瓣洗,这个葵瓣洗在多年前失窃,被盗贼掉了包,造假技术十分高明,过了两年才被发现,那个时候早就无迹可寻了,他们找了很久,最终将目标放在了h市。”   “所以他们来这里,主要目的是寻找这个价值连城的笔洗,顺便贩卖儿童?”沈砚行抬起手来,揪了一片盆栽叶子,语气变得生硬。   辜俸清顿了顿,似乎叹了口气,“是,最要命的是,在我们之后,他们曾经试图找过叶家麻烦,你最好去问问叶锐渊,叶家是不是和这件笔洗有什么关系,在荥禹自杀之前。”   那时沈砚行已经八岁,那件事已经被人们渐渐淡忘,本来一切都好好的,可是就在那年初春,顾荥禹却自杀了。   这是他们永远的痛,沈砚行只觉得心里一阵窒息,他努力的张了张嘴,最终从喉咙里挤出了一声:“……好。”   他挂了电话后在楼梯上坐了一会儿,有些想哭,可是又不敢,那样叶佳妤一定会看出来,她刨根问底起来,太容易发现他的谎言了。   好半晌后他站起身来,调整了一下呼吸,然后回书房去找叶佳妤,“阿渝,我有事出去一趟,吃饭之前回来。”   他面上挂着一贯的笑,叶佳妤没看出他的异样,只叮嘱了声路上小心,就让他走了。   叶氏离得不远,他又加快了车速,很快也就到了。   前台的姑娘还认得他,见他来了忙打招呼,“沈先生好,顾总让您直接上去就好。”   沈砚行道了声谢,心里还有闲情评价了句管理真不错,他才来过寥寥几次,前台居然就能记住了。   得知沈砚行来了,陈特助早就按照叶锐渊曾经吩咐过的那样拉上了窗帘,大白天的,室内光线并不暗。   沈砚行顾不得这些,进了门和叶锐渊打了声招呼,直奔主题道:“叶总,我这次是为汝窑天青釉葵瓣洗而来。”   一听这个名字,叶锐渊立刻就愣了愣,他紧盯着沈砚行的眼睛,眼神渐渐变得锐利起来。 第91章   叶锐渊从没有想到过现在这个场面。   他和沈砚行两个人面对面站着, 互相凝视,彼此沉默,任由室内的空气冻结成冰。   明明已经将要盛夏,窗外的阳光如火如荼,像是能把空气中的水分蒸发殆尽。   可是室内的温度却截然相反, 陈特助端了奖杯冰粹咖啡进来,见两位都站着不说话,一时间有些惊讶,“叶总, 沈先生……”   “出去, 没有我的同意, 今天谁也不见。”叶锐渊极速打断他的话, 语气低沉,显得十分不悦。   陈特助又愣了愣, 应了声是,忙转身就要走,可是到了门口, 他又停了下来, “总裁,那晚上和霍总的饭局……”   “让邢总替我去,你陪着一起。”叶锐渊顿了顿,然后冲他摆摆手。   陈特助出去了, 室内又静了下来, 但刚开时的凝重已经被打破, 没那么僵硬了。   “坐罢,咱们聊聊。”叶锐渊坐了下来,把咖啡往对面推了推。   沈砚行坐下,肩膀垮了下来,面色显得不怎么好,眉头紧锁着,像是在努力组织着语言。   过了不知多久,他叹了口气,将辜俸清告诉他的事重复了一遍,然后道:“我和老辜都认为可能叶家也早就在他们的视线范围之内,但至于当时没有发生什么事……”   他顿了顿,突然想起另一件事,“阿渝曾经无意中告诉过我,她听周老师讲过她小时候差点被抢,理由是当时叶家和别人争地盘,有这事儿么?”   叶锐渊面色一变,迟疑的点了点头,“有这回事儿,但……原因并不是伯母告诉阿渝的那样。”   “为什么?”沈砚行飞快的接了个问题上去。   叶锐渊屈起手指敲了敲座椅的扶手,“因为老爷子和舅舅都觉得很奇怪,按时间线上看,叶氏那时候已经开始洗白,会尽量不和人有这种冲突,道上的人都知道这事,我们井水不犯河水,而且事后去询问,都说没有做过这种事。”   “怎么能确定他们没有撒谎?”沈砚行反问道。   叶锐渊嗤笑了一声,“沈二,你不懂,他们这种人,说了没做就是没做,做了就一定会认,做了不认的是没口齿,是要被人唾骂的,他们再喊打喊杀,廉耻心总是有的,你说的那种,长久不了,更别说想威胁我们了。”   沈砚行眉头一挑,又放下,显然不怎么认可叶锐渊的这番说辞,叶锐渊也不强求他信,毕竟生活环境不同,对人和事的认知也会不同。   “你能跟我说说这事发生在什么时候,是怎么发生的么?”沈砚行转了一下咖啡杯,沉声问道。   叶锐渊歪着头,一手撑着额角,仿佛努力回想当时的情景,“有些久了,都二十多年前的事了……”   几乎一样的时间长度,沈砚行还没听到后文,心里就已经一沉,继而又在心里叹了口气。   “大概是在92年的年底,那个时候阿渝还没满两岁,有一天伯母抱着她出门,说要带她去打疫苗,打完针后又去附近商场给她买奶粉,大概就是在现在的世贸那块……”叶锐渊仔细的回想起那天放学回家时遇到的一切。   “我和阿清放学回到家,听到保姆跟老爷子说太太到现在还没回来,问要不要打电话去问一下,话还没说完,就见舅舅的秘书从外面闯进来,说太太和小小姐出事了……”叶锐渊眼皮垂了垂,像是合上了眼。   他几乎还记得那天发生的每个细节,屋子里乱糟糟的,老爷子站在客厅中间,面沉如水,保姆和秘书站在一旁,战战兢兢又担忧紧张。   他看着门,仿佛那里随时都会出现一个人,将带来好或不好的消息。   叶锐清从小就大胆,很快就跳了起来,“我妹妹怎么了?”   “安静点!”老爷子指着他喝了一句,然后让人来把他们带回房里去。   他们待那人走后,趴在二楼的栏杆边上往下望,看见客厅里站满了人,这些人很快又陆续出去了。   接着他们就看见老爷子拿起一部电话,猛的掼到了地上,咬牙切齿的骂了声,“竖子!”   舅舅上去扶他,劝道:“爸,你冷静点,蕙蕙和阿渝不是没事了么?”   “没事?这叫没事?你知不知道小孩子受到惊吓会怎么样,她要是因此夭折了,我看你到哪里哭去!”老爷子一面说,一面抬起了手,啪的一声,一个响亮的耳光就落在了舅舅的脸上。   叶锐渊和叶锐清对视了一眼,紧抿着唇不敢发出任何的声音,生怕被大人注意到他们在偷看。   没过多久,他们就看见伯母抱着妹妹被一群人围簇着进了门,伯母身上的衣服有些乱,头发也散了,手臂上有长长的伤痕,她怀里的妹妹哇哇的哭着。   他们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只听到伯母说是从世贸出来的时候被飞车党撞上了,他们想抢她抱着的小孩,幸好司机就在附近,见势不妙立刻开车撞了过来,把两人撞倒在马路边上。   那两人迫于无奈暂时放弃了抢夺孩子,转而去扶起摩托车,就在司机推门下车的时候,他们瞅准空当扑向了周蕙。   “所以伯母回来的时候手上有伤,阿渝也被吓到了。”叶锐渊叹了口气,继续道,“老爷子起初以为是仇家蓄意报复,但最终也没能找到凶手,甚至连那两个人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沈砚行听完他说的过程,不由得有些意外,如此看来,叶佳妤险些被绑这件事和他的那件事毫无关联。   他皱着眉沉吟了一下,问道:“除此之外,家里还有什么别的不正常的地方么?”   叶锐渊点点头,“那天晚上,我们接到了银行的电话,说是有人拿着老爷子的印章去调取保险箱,指名要那件汝窑天青釉葵花洗,但是因为老爷子在存它的时候就已经说过,除非本人亲至,否则绝不能取出,所以他们打电话来问问。”   他顿了顿,又继续道:“老爷子当时立刻就赶了过去,回来之后说拿假印信的人早就不见了,也不知道是谁。”   这件事后来只能是不了了之,除了更换密码和给周蕙母女加派保镖之外再没什么更好的办法,加上没再发生过类似的事,也就不提了,直到这次被辜俸清和冯薪再次发现端倪。   沈砚行点点头,心里的猜测到底还是被证实了,他不知道该觉得叹息这事居然和叶家也有关,还是要高兴终于又多掌握了一点情况。   他问叶锐渊:“那你知不知道你家这件葵花洗的来历?”   叶锐渊摇摇头,“不大清楚,只知道是从海外回流的文物,到了道上一个小头目手里,他欠了老爷子的账,拿来抵债用的,老爷子见这东西好就收下了,后来拿去鉴定,专家说是真的,他就收了起来,至于那个小头目怎么得到的就不知道了。”   “收藏界流传着一个传说,说是克拉克家族曾经在八国联军侵华之后得到了一个汝窑洗,视若珍宝,但却不慎被窃,对方留下了一个以假乱真的仿品,直到两年后要卖给日本人时才发现真的不见了,有人去问,他们说没有这种事,那件汝窑洗最终还是卖给了日本人。”沈砚行点点头,说起了这件汝窑洗的来历。   然后接着道:“虽然他们一直否认,这件事未必不是真的,因为这次我们查到,我和老辜他们之所以出事就是因为有人在追查这件宝物,认为是我们家得了,后来又认为是叶家得了。”   叶锐渊眨了一下眼,“所以你认为当初你们和阿渝先后出事,都是同一伙人做的。”   沈砚行点点头,还没说话,叶锐渊就恍然大悟了起来,“香港有拍卖,据说要拍出一件汝窑天青釉葵花洗,是不是?”   “线报是这样,而且点名了说这件洗曾被克拉克家族收藏,据我们所知,你家藏的就是这件,最好还是跟老爷子说一下。”沈砚行苦笑着摇了摇头。   叶锐渊眼睛一眯,“你打算做什么?”   “我准备去香港,据说《郊野图》的真迹出现了,那是我们家帮别人保管的东西,我得去取回来。”沈砚行笑了笑,“他们知道这幅画的重要,所以用它来引我出洞。”   叶锐渊一愣,“你……需要帮忙么?”   “当然。”沈砚行点点头,“阿渝不知道这件事,我只告诉她我要去苏北,如果她有疑问,你帮我拖住她。”   叶锐渊迟疑了一下,“我会帮你在那边做一些安排,辜警官那边有些地方未必能有我安排得灵活,不过……如果阿妤知道了,她要去找你……她可不傻。”   “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她去找我,她不去,或许我能活着回来,她要是被抓住,我们都得死在那里。”沈砚行抿着唇,眉间的川字愈发深刻。   叶锐渊叹了口气,“我尽量,但你……”   “我会活着回来,我说过……要娶她的。”沈砚行站起来,转过身去,“我该回去了,她还等我吃饭。”   叶锐渊看看手表,已经快到晚饭时间了,原来已经过了大半个下午了。   他转头想去看窗外,却只看见拉上的窗帘,他愣了愣,从心底长长的叹了口气。   沈砚行从叶氏离开返回延和居,叶佳妤还在楼上,依旧和他走时一样,背靠在榻边上,膝盖上放着本书,已经快要看完了。   她的头垂着,柔软的头发绕过脖颈垂在胸前,听见脚步声后就抬起头来,“你回来啦?”   “嗯,回来了。”沈砚行走过去,弯腰抱了抱她,顺势就在她身边坐下不走了。   叶佳妤问他:“俸清找你什么事?”   “有个东西让我看看。”他脸不红心不跳的说着假话,然后又问她,“一直坐着,累不累?”   他的手顺着她脊梁骨一寸一寸的按揉着,替她舒缓着背部的肌肉,叶佳妤靠在他怀里,乖巧的摇摇头。   沈砚行低头亲亲她的耳后,突然想起叶锐渊刚才说的事,说她受了惊吓后有几天会睡着睡着就哭醒过来,不由得有些心疼。   “我出门之后你回家去住罢?”他低声问道。   叶佳妤抬了抬头,“……为什么?”   沈砚行笑了笑,“你一个人睡这里,会害怕的。”   叶佳妤闻言就哦了一声,“到时候再说罢……哎呀,你别亲我了。”   她嘟嘟囔囔的,感觉颈后一阵麻痒,忍不住想甩头避开。   沈砚行却不肯,他自觉未来不知还有没有这样静谧安宁的时光,甚至都不清楚还能不能这样拥抱她,哪里肯放弃现在的机会,只恨不得把她揉进骨血里去。   叶佳拗不过他,只好让他按着亲,居然就在书房里按照那个纸镇里的画片那样成了事。   罗汉榻就在窗边,尽管关了窗,可是叶佳妤还是害怕极了,她多怕外头有人会注意到窗后的动静,尽管它在半空中,又是在后院。   书房里的熏香是沈砚行回来之前叶佳妤新燃的,袅袅的白烟从香炉里升起,在半空中消散。   可是余味再悠长,也掩盖不住榻上传来的味道,仿佛有些咸腥,在屋子里飘散开来。   “大白天的……”叶佳妤半闭着眼,有些不自在,榻上没有被子,她整个人光溜溜的被他抱着,根本不敢看彼此的身体。   沈砚行修长的腿夹缠在她腿上,伸手绕着她的头发,“阿渝,我爱你啊,所以情不自禁。”   他的话音里有着笑意,叶佳妤眨了眨眼,有些羞涩于他的表白,低下头去,错过了他眼里混合着悲伤的缱绻。 第92章   端午就这么到了, 天气好得很, 叶佳妤站在延和居的院子里仰起头就能看见湛蓝的天。   她挽起了袖子,从厨房搬出来泡好的糯米和腌好的肉, 还有其余的馅料,粽叶和棉绳放在一旁的笸箩里。   树下的八仙桌上摆满了东西, 旺财围在她脚边打转,不时把头搁在桌边好奇的看着。   “你不能吃这个, 只能看, 要听话,知不知道?”叶佳妤洗了洗手, 拿起一片粽叶,一面折一面同它讲话。   沈砚行起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他没有走过去, 停在门边上目不转睛的看着她。   时间还早, 太阳也还没出来,延和居里静悄悄的,今日端午, 莫桦和穆牧都放了假,并不会开门做生意。   “咦,你醒啦?”叶佳妤回了下头,看见他站在身后, 笑着喊了他一声, 又道, “穆牧去买早饭了, 一会儿煮了粽子,你是和我回叶家,还是回你家去?”   “我同你回叶家罢,大哥去容家了,爸妈和爷爷去山上烧香了。”沈砚行垂了垂眼,应了句。   这是昨晚穆教授告诉他的,他知道,母亲不想在这时见到叶佳妤,她怕自己忍不住把所有事都和盘托出。   “手心手背都是肉,你让我怎么办,我都觉得对不起她……”穆教授昨晚给他打电话,在电话里哭了出来。   沈砚行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母亲这样了,她看起来强势能干,实际上心软极了,“阿渝有什么错,你们都要瞒着她,她真是倒了大霉,才会遇到你!”   他沉默的听着,然后在心里苦笑不已,为什么每个人都觉得他会回不来了呢?   “妈,你别这么沉不住气好不好,觉得对不住她,那等我娶回家了你加倍对她好不就得了。”沈砚行无奈的安慰着母亲。   这一切叶佳妤都不知道,她只知道过完节之后她家沈老板要出远门,这两天一直在替他收拾零零碎碎的东西。   应急药拿了一样又一样,怕他感冒,又怕他摔伤跌倒,连跌打酒活络油都准备好了。   沈砚行只笑着看她给自己收拾,虽然也不知道能不能用上,但他心里暖暖的,总觉得以后会经常出现这一幕。   他坐在叶佳妤身边的凳子上,捏着粽子身上的棉线头,晃着它去逗旺财,侧着脸对着叶佳妤,口中道:“等我出去了,你一个人在家,要照顾好自己。”   “那你也是,和人做生意要好好谈。”叶佳妤低着头往粽叶里铺糯米,也笑着回他一句。   沈砚行扭过脸来看了她一眼,嘴角挂上了笑,低低的嗯了一声。   他看着旺财一直追着自己的手,安静了片刻,突然又道:“阿渝,你想过结婚么?”   叶佳妤愣了愣,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提起这个问题来,她抬眼看了他一下,抿着唇半晌道:“……你、你怎么这么问?”   沈砚行依旧在逗旺财,直把它逼得有些烦躁了,他才依旧低低的笑了声,“我会问,当然是因为我想娶你啊。”   “……什、什么……沈砚行,你说什么?”叶佳妤惊讶的睁大了眼,握着粽叶的手指蜷缩了一下,说话的声音也变得结巴起来。   沈砚行放下了手里的粽子,伸出一条腿去让旺财抱着,回头看着她认真道:“难道不是么,我早晚要娶你的。”   “我、我们……”叶佳妤回过身来,低下头去继续包粽子,“你说什么呀,我们才在一起多久,怎么就……就说这些了……”   沈砚行笑了笑,伸手替她把垂下来遮住了视线的发丝夹到耳后去,“早晚都要说的嘛,还是说……你不想要我了?”   他说着似乎叹了口气,撑着头有些委屈的看她,“阿渝……”   “……啊?”叶佳妤抬起头来,匆忙看了他一眼,又立刻低下了头去,“你、你别乱说……”   见她局促不安到连话都没法好好说了,沈砚行终于不再逗她,而是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好啦,不逗你了。”   他顿了顿,又正色道:“但我也不全是开玩笑,阿渝,我说过的,我是要娶你的。”   叶佳妤沉默着没说话,手里的动作却慢慢变快了起来,她再抬脸时已经恢复了平静,“我知道啊,你都说了三次了。”   她脸上含着羞怯的笑意,眼睛闪闪发亮,沈砚行确定她没有生气,便也笑了起来。   他不知道她信不信自己说的话,只是这都是他的心里话,他想娶她,想风风光光的娶她,给她一个足够盛大的婚礼。   可是前提是,他能够平安回来,把那些会威胁到他平静生活的人彻底除去。   这很难,但这世上困难的事千千万,努力去做未必能解决,但毫无动作却一定不能解决,他不是早就明白这个道理了么。   叶佳妤很快就包完了粽子,然后下锅去煮,中午时终于煮好出锅,他们喊上穆牧,带着一兜粽子一起去叶家。   除了周蕙之外所有人都在,原本经常不在家的叶锐清这段时间却经常在家,叶佳妤好奇的问他:“二哥,你已经过气了,所以没工作可做么?”   叶锐清接过她剥好的粽子,笑着睨她一眼,“真是嫁出去的妹妹泼出去的水,这就不待见我了。”   “我哪里有……”叶佳妤提高声音反驳他,却又忽然想起早上沈砚行跟自己说过的话,声音就又低了下去,有些不自在的别开脸去。   叶锐清咬着粽子回到客厅,坐在沙发上听大哥问沈砚行:“什么时候出发?”   “后天早上。”沈砚行声音平平的应了一句,完全听不出他的情绪来。   叶锐渊点点头,“都安排好了?”   “都好了。”沈砚行应道,辜俸清已经通知他一切准备就绪,去到香港后会有人去他入住的酒店和他接头。   他端起水杯来喝了口水,又扭头看了眼正给老爷子递粽子的叶佳妤一眼,“阿渝就拜托你们照顾了。”   “放心罢,我会看好她,等你回来了还给你。”叶锐渊笑了笑,对他说了一句。   沈砚行嗯了一声,转而问他:“老爷子和阿渝爸爸知道这件事了么?”   叶锐渊又点点头,“我跟他们说了,已经让人在彻查,有定论了告诉你。”   “另外……”他看了眼沈砚行,眸色沉沉的,十分认真,“一定要把能用上的电话号码背下来,去哪里都要记得留下痕迹,说不定能用上,小心无大过。”   沈砚行吁了口气,应了声是,然后就一起不约而同的结束了这个话题。   他们这天在叶家待到了晚饭之后,沈砚行有心想让她多开心一会儿,一直都没说回去的事,还主动问她要不要住一晚。   叶佳妤倒是没同意,她还惦记着被独自留在延和居的旺财,它很少被独自留在家里,“回去罢,不然旺财恐怕不习惯。”   于是俩人看了看时间,说了一声就准备回去了,叶锐渊和叶庭生送了出来,一直到大门外。   沈砚行看出了叶庭生似乎有话想和自己讲,于是故意落后了几步,“叔叔,您有话要交代我?”   叶庭生笑了笑,他很满意这个年轻人的聪明和懂得察言观色,“你去了香港,万事要小心,我会替你安排一些人,但关键还是看你自己,机灵点。”   见沈砚行点点头,他又问:“你这个帮手看起来不错,怎么不带着一起去?”   “没必要把他牵扯进去了。”沈砚行笑着摇摇头,“我一个人,可能还容易脱身一点。”   叶庭生嗯了一声,伸手拍拍他的肩膀,“不管怎么样,别逞强,也别放弃。”   沈砚行点点头,见前面的叶佳妤和叶锐渊已经走到了车门边上,便冲他道别,然后大步走了过去。   看着车子逐渐远去,叶锐渊和叶庭生一起转身回去,进门时他问了句:“舅舅,你觉得这次……”   “先不说他会不会出事,就算出事了,不管他活着还是死了,我们都能带他回来。”叶庭生笑笑,神色间十分从容。   叶锐渊愣了愣,“我担心阿渝。”   “她大了,决定要让她自己去做。”叶庭生正色,回头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在对待叶佳妤的事情上,他其实并不总是同意叶锐渊对她的过度保护。   一个孩子,如果不去历练,不去经历,就永远都学不会长大和保护自己,然而这世上没有人能够护住她一辈子。   不提这边叶锐渊和叶庭生之间的小小分歧,另一边得延和居,叶佳妤觉得这天晚上的沈砚行格外的热情,险些让她招架不住。   或许是分别在即,沈砚行比之前的几次都要得更急更凶,叶佳妤觉得有些难熬,暗暗在心里叫苦。   可是他很快就又温柔了下来,想到未来一段日子将要见不到他,她又觉得有些难过和不舍。   于是愈发的柔顺起来,沈砚行似乎察觉到了她的不舍和顺从,故意哄着道:“阿渝,你叫哥哥。”   这都是什么奇怪的嗜好,叶佳妤红着脸不肯出声,咬着唇把脸憋的更红了。   沈砚行心里促狭兴起,非要她说,“阿渝,你叫一声,就一声,好不好?求你了……”   “……哥、哥哥……”叶佳妤被他逼得没办法,嗫嚅着喊了一声,汹涌的羞耻感快要将她淹没了。   她紧紧闭着眼,无论沈砚行怎么亲都不肯再睁开,直到一阵如同潮水般绵延不绝的酥麻遍布全身。   她猛的睁开眼,看见伏在她身上的男人正定定的看着她,眼角似乎有些晶莹,她愣了愣,“阿行……”   沈砚行低下头来,用额头在她肩膀上蹭了蹭,把落在那里的泪水抹开了,让它和汗水融为一体。   “阿渝,我真高兴。”他紧紧抱着女孩的腰身,那里暖暖的,但因为出了汗,又有些凉,他摩挲了两下,吻了吻她的耳垂。   叶佳妤噘了噘嘴,“沈砚行,你要是不用出远门就好了……”   只有在这时,她才会放任自己说这样的话,他们以为自己什么都不懂,但她知道,一定有什么别的事,她感觉到了。   沈砚行沉默了一下,将她揽得更紧,“嗯,以后再也不出去了,就在家陪你,你去挣钱养我,我给你带孩子好不好?”   叶佳妤闻言翻了个身,和他面对着面,“那你当全职奶爸。”   说着她就捧着沈砚行的脸亲了亲他的嘴角,看见他眼里的笑意渐渐如春潮满涨。   沈砚行将她重新纳入怀中,摸着她有些湿润的头发,“阿渝,我带你去洗洗。”   这夜,还很长,可是他却觉得,是那么的短,短到似乎一眨眼就能天亮。 第93章   沈砚行离开延和居外出的这天,天气有些阴, 都已经早上九点了, 太阳还是没有出来。   叶佳妤跟在他身后出来, 身上还穿着围裙, 头发松松的绾在脑后,脚上踩着拖鞋,脂粉未施,一派素面朝天。   她站在那里,笑盈盈的把用保鲜袋装好的煎饺递给他,“路上吃, 要小心。”   沈砚行接过来, 喉咙一阵发紧, “……好。”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说我不去了,什么文物什么仇人,都不过是其他,他只要一个叶佳妤。   叶佳妤见他有些发怔, 伸手推了推他的手臂, “快去罢, 过几天就回来了, 对不对?”   沈砚行手心里托着的煎饺还是热的, 热气把保鲜袋蒸腾得有些泛白, 水汽依附在内侧表面上, 他看不清饺子的具体模样。   他抬眼看了她一下, 她还在笑,目光里充满了柔和的关切,她是什么都不知道,这一瞬间,沈砚行为自己对她的隐瞒感到羞愧和不忍。   “……阿渝,我不在的时候,你一个人……要好好的啊。”他放开了推着行李箱的那边手,伸出手去摸了摸她的脸。   她还那么年轻,就要可能面对失去爱人的痛苦,她一直都被欺骗,自己和她的前男友没有什么不同,沈砚行想,她的眼光的确不那么好。   “我会的……”叶佳妤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说这样的话,但也只当他是担心自己,于是笑着保证道,“我就在这里,好好的等你回来。”   话落,她又催促道:“快走罢,不然要误点了,穆牧该等急了。”   沈砚行点点头,把心里的不舍摁了下去,努力在脸上抻开一点笑来,“……那我走了。”   他转身往前走,出了延和居的大门,隔着不远的距离往回看,看见她还站在门槛里往外张望。   见他回头,她就笑着对他挥挥手,沈砚行眨了眨眼,分离的痛苦在心里不停的翻滚。   穆牧送他去机场,“老板,苏北那边我还没去过呢,下次也带我去呗。”   他不知道沈砚行的真实目的地,和叶佳妤一样,以为他是真的去苏北。   沈砚行低头咬了一个煎饺,玉米猪肉馅儿的,手工做的新鲜饺子,里面有丰沛的鲜美汁液,他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饺子。   “……好,穆牧,这段时间你照顾好阿渝,尽量不要让她一个人出去闲逛,外头不太平。”他咽了口里的饺子,嘱咐了穆牧一句。   穆牧应了声知道,手里的方向盘一打,把车子驶进了主干道,车速一下就变快了。   机场大厅里人来人往,沈砚行独自一人去换了登机牌,然后过了安检,在等候区里坐了下来。   辜俸清来的时候身上穿着防弹背心,和他一起进来的,还有假公济私的冯薪。   他把一部新手机递给沈砚行,“换这个罢,我给你装了定位,回来了把旧的还你。”   沈砚行接过来,二话不说就取出了手机卡,然后把旧手机递给他,“我要是回不来了,就把它给阿渝。”   “什么叫回不来,你身上多少重保护知道么。”辜俸清故作轻松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沈砚行弯起眼角笑笑,“也对,就算你不行,我可是还有大舅哥和老丈人加持的。”   机场里的广播响了起来,沈砚行收回脸上的笑,和他们分别拥抱了一下,“等我回来。”   说完就转身推着行李箱走了,身影渐渐没入登机口的通道,辜俸清和冯薪渐渐就看不到他了。   午后,位于新界大屿山赤鱲角的香港国际机场,到处都是说着普通话、广东话或英语的旅客,沈砚行走过长长的通道,径直往出口走去。   他招手打了辆出租车,司机用不标准的普通话问他:“先生啊,你系去哪里啊?”   沈砚行报了酒店的名字,司机应了声好,又问他:“先生系来参加拍卖会的吗?”   沈砚行又平平的应了声是,然后就听司机说这几天来参加拍卖会的人一天比一天多,这次比之前来的人都多。   他静静听着,目光从车窗外的马路上掠过,人越来越多,这个面积小小的港岛,有着七百多万的人口,是世界上人口密度最高的地区之一。   这里繁荣,光鲜,但他知道,这里也有黑暗和肮脏,和世上很多城市一模一样。   下榻的酒店就在会展中心附近,沈砚行付了车资,在大堂处登记了证件,然后要了个客房服务,“麻烦帮我送份午餐。”   “好的,先生这是您的房卡,午餐稍后就到。”前台把房卡递给他,脸上挂着职业化的笑容。   进了套间的门,沈砚行先四处看了看,然后打开了电视,任由广告的声音在室内回荡着。   门铃很快就响起,他开了门,外头一个男服务生推着辆小推车,“先生,我给您送午餐。”   “进来罢。”沈砚行应了声,侧身让开了门口的位置。   对方推着餐车进来,沈砚行又把门关上,刚转身,就见对方拿出了一个小盒子。   他愣了愣,不知对方是什么意思,就听服务生道:“沈先生,这是定位追踪器,您一定要戴好,才能保证有问题时我们能及时联系到您。”   “你是谁的人?”沈砚行一面问,一面伸手拿过了那枚不足指甲盖大小的定位器。   他没有感觉到对方的恶意,于是暗自猜测这是辜俸清还是叶锐渊安排来接应他的人。   对方没让他猜太久,“我是李昊,辜队让我这几天配合您的行动。”   原来是辜俸清的线人,沈砚行心里吁了一口气,点头道:“那就麻烦你了,明天你会和我一起去拍卖场么?”   李昊摇了摇头,“不,我只负责您在酒店的安全,拍卖场那边有另外的人,明天他会联系您。”   沈砚行闻言应了声好,他知道,接下来的几天,他所有的一举一动都将在辜俸清等人的监测中,这种认知让他多了一点安全感。   他给叶佳妤打了个电话,告诉她自己已经到了。   叶佳妤正准备出门,他们的新书在前几天交付印厂,罗老刀嘱咐他们有空就去看看进度。   接到沈砚行的电话,她只问了句:“路上没发生什么意外罢?”   沈砚行当然说没有,然后问她:“我回去的时候,你有什么想要的,我给你带?”   “嗯……一时想不出,等我查一下苏北有什么特产,然后再告诉你罢。”叶佳妤沉吟了一下,然后笑了起来。   沈砚行又应好,“我明天得进村,因为在山里,信号不好,得去好几天,你要是打不通我电话也别着急,给我留言就行,回到市里我就给你回电。”   叶佳妤道好,他就又道:“阿渝,照顾好自己。”   他这几天反复的叮嘱这句话,显然十分不放心,但叶佳妤并不知道他的担心从何而来。   只是她把这种担心看做是沈砚行对她爱护,于是顺从的应道:“我会的,你别担心。”   这样的对话,传进了追踪器的另一头,那头有很多的人,包括了此时正在叶锐渊办公室喝茶的辜俸清。   他端着茶杯,把茶汤一饮而尽,然后看了眼叶锐渊,“叶总,合作愉快。”   叶锐渊按着眉心,苦笑了一下,“……我早该知道沈二是个麻烦,要不是因为阿渝,我何必费这力气。”   辜俸清站起身来,走到了门边,“但他运气好,否则活不下来。”   说罢,他握着门把手一拧,办公室的门就开了,他穿着皮靴,踩在地板上咚咚作响。   叶锐渊看着洞开的门,不知在想什么,半晌都没有回过神来。   窗外渐渐出现了晚霞,沈砚行离开h市的第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当黑夜褪去,维多利亚港的灯景让位给cbd白天的繁华,h市无言的灯光也被路边的早餐档口取代。   沈砚行梳洗过后去一楼餐厅吃早饭,他要了一碗云吞面,鲜虾云吞入口爽滑,中间夹杂着虾仁的清甜和爽口,竹升面有着浓郁的蛋香,充满了嚼劲,大地鱼和鸡加了虾皮瑶柱熬的高汤鲜美清甜,热热的滚进胃里,让人一下就提起神来。   不管将要面临什么,最起码,这一碗云吞面值得他到此一游。   而在延和居里,叶佳妤起身,她昨晚睡得并不好,少了一个人的屋子安静得让她有些害怕。   她从不知道自己会这么思念沈砚行,她在的时候,即便是等他回来,她也能睡过去,可是他不在,知道他夜里不会出现了,她不必担心被吵醒时,反而又睡不着了。   被子的另一边都是冷的,她已经把空调的温度调到了二十八度,却还是觉得有些低了。   她蹲在地上跟旺财对视,低声问它:“旺财,你想不想你爸爸?”   旺财呜呜了两声,歪着头看她,她就点点头嗯了声,“你也想他了啊,那我们打个电话给他?”   说着她就拨通了沈砚行的电话,兴致勃勃的问他:“你吃的什么早饭?”   沈砚行似乎有些惊讶,“馄饨……你怎么起这么早?”   叶佳妤咬了咬嘴唇,有些委屈起来,“我想你了,睡不着……”   “……阿渝,我……”沈砚行愣了愣,然后声音里出现了些愧疚,“对不起啊……”   “知道就好,你要快点回来。”叶佳妤哼了声,又笑了起来,“等你回来,我们可以一起去参加阿洛的婚礼啦。”   沈砚行又愣了愣,“……杨洛?”   叶佳妤应了声是,杨洛和她的富二代男友在一起比她和沈砚行在一起早不了很多,突然决定结婚,也是因为双方的父母催得紧了。   沈砚行听完她的解释,哦了一声,问她:“你要当伴娘么?”   叶佳妤沉吟了片刻,“我有些犹豫。”   “犹豫什么?”沈砚行喝了一口汤,接着问她。   “我和其他的伴娘不熟。”现在流行请伴娘团,杨洛喊的都是她的发小和闺蜜,没有一个是叶佳妤认识的,她怕和她们合不来。   沈砚行却道:“想去就去,伴娘而已,你也不需要和她们一直待在一起,哪来那么多矛盾。”   听了他的话,叶佳妤倒又觉得很在理,于是应了声好,听见他问婚礼什么时候,她想了想,“好像是在八月初,还有一个多月呢。”   “那还有很多时间,你可以挑一件最漂亮的伴娘裙。”如果一切顺利,那个时候他早就回到她身边了,一定亲手替她挑一件最好看的礼服。   叶佳妤应了声是,然后站起身来,笑道:“那先这样好不好?我肚子饿了,早饭还没吃呢。”   “是我忘了,你快去吃早饭,多吃点,有力气工作。”沈砚行声音里含着笑意,心里满是不舍。   叶佳妤咯咯的笑了两声,又正色道:“那你进村要小心哦。”   沈砚行应了声好,挂了电话后又喃喃的说了句:“阿渝,你要好好的……”   他的声音低低的,很快就消散在了空气里。   街上依旧人来人往,人人行色匆匆,这个寸土寸金的繁华都会,分分秒秒都在讲述时间就是金钱。   沈砚行站在酒店的大门,远远的望着会展中心屋顶的标志,身后是李昊的低声嘱咐,“沈先生,您一定要注意安全。” 第94章   香港,入夜之后的灯光将城市映射得如同白昼, 到处仍然是来往匆匆的人们, 这里似乎永远都不会慢下来。   沈砚行从酒店步行前往拍卖会现场, 他努力的保持着自己一向以来的步伐, 好让自己不被这步履匆匆的行人同化。   这个时候的h市,应该也是下班晚高峰了罢,延和居外面的那条路应该更加没人来往了,暮色四合,只有回家的孩子骑着自行车从门前飞奔而过。   他突然无比怀念过往普通平常日复一日的时光,湿热的夏风不知从哪个方向若有若无的吹来, 黏黏的胶着在皮肤上。   他突然觉得有些冷, 又有些难以呼吸。   会展中心门口, 竖着大大的宣传板,写着拍卖会的宣传语和具体楼层。   5bc展厅的门口,站着两位身着大红色旗袍的迎宾小姐,笑容可掬的对沈砚行鞠躬,“先生, 晚上好。”   沈砚行点点头, 走了进去, 展厅里水晶吊灯把每个角落都照得灯火通明, 仿佛每一寸阴暗都将无所遁形。   台下整齐的排列着桌椅, 已经坐满了大半的位置, 而台上的大屏幕里, 正在滚动播放拍卖会的宣传视频。   过道里站着维持秩序的保安, 沈砚行下意识的抬手抚了抚衣襟,他不知道李昊说的那个人在哪里。   拍卖会很快就开场了,一件件拍品陆续开拍,身边的人不停地举牌,又不停的接听电话。   沈砚行抽空举目四望,看见很多人都在重复这样的动作,这都是职业经理人,替别人来拍东西的。   有人突然从身边走过,他手里拿着的笔被撞落在地上,他愣了愣,下意识就弯腰去捡。   就站在旁边的一个保安突然一个箭步跨过来,蹲下去替他捡起了笔,“沈先生,您前方三点钟方向有人一直在留意您。”   沈砚行又是一愣,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接过对方递过来的笔,镇定的道:“谢谢。”   坐直了身子后,他装作不经意的转了转脖子,望向保安提示的方向,看见一个络腮胡子的大男人匆匆回过头去。   “下面这件拍品,是曾震惊世界的失传孤品《郊野图》……”台上的拍卖师又开始介绍一件新的拍品了,沈砚行的注意力立刻就被吸引了过去。   《郊野图》,这是沈砚行下定决心必须来香港一趟的原因,不管真假,只要有一线希望,他就应该把这件东西带回去。   这幅画的名气早就和以前不一样了,经过多年前那场闹剧,更多的人认识了它,价格在呈几何形式增长。   “一千零一万。”沈砚行举了牌子,报的是美元价格。   但他话音刚落,就有另一个声音跟了上来,“一千零六万。”   沈砚行立即又接着举牌,来来回回几次之后,这幅不知真假的《郊野图》已经攀升到了五千多万。   他放下手来,缓了口气,发现一直在和他互相喊价的正是刚才那个暗中盯梢他的络腮胡子。   恰好此时对方也向他看了过来,四目相对,只是轻轻一触碰,就立刻移开了视线。   沈砚行心里有些不安起来。   价格又升了一点,到了六千万,他想了想,还是举了牌子,“六千零三万。”   “六千万一次……”拍卖师喊了一句,场内的气氛越来越热烈,四处都闹哄哄的了。   拍卖师的话还没喊玩,络腮胡男人紧接着出价,把价格抬高到了七千万。   沈砚行毫不犹豫的跟了上去,只多出了一万,他想看看对方是不是要跟自己较劲。   果然,下一刻络腮胡男人又跟上来了,沈砚行来回两次确认对方故意跟自己过不去的时候,价格已经到了九千零三百万了。   对方举牌的时间间隔越来越大,沈砚行知道,他犹豫了。   而如果他再加价,沈砚行再举一次牌,很可能就要破亿了。   场内其他人不知是不是已经察觉到他们俩之间的火星子,早就默默地不再举牌,只等着看最后这幅画到底会拍出怎么样一个天价。   “九千三百零一万。”络腮胡男人终于又举牌了。   沈砚行眉头一挑,拿着牌子的手立刻就要举起来。   在他将举未举之时,放在裤兜里的手机疯狂的抖动起来,他下意识的拿出来一看,见到是老爷子打来的,顿时愣了愣,拿着牌子的手就放下了。   “爷爷?”他接起电话,眼睛低垂着看向面前的册子。   老爷子在那头说了一句话,他突然就睁大了眼睛,有些惊讶的看向那络腮胡男人的背影,难掩震惊之色。   他低低的应了声是,然后挂了电话,桌上的牌子直到最后也没有再举起来。   《郊野图》以九千三百零一万美元的价格成交,场内的人们似乎有些失望于它没能过亿,没能看场更大的角逐,但这个成交价,折合人民币也已经六亿多,是个罕见的高价了。   人群里传来纷纷的窃窃私语起声,成交价已经是天价,如果画不是真迹,恐怕就是场更大的笑话了。   沈砚行心里有些担忧和遗憾,又有些自私的期待。   “哎,我说你怎么不继续加价了?”坐旁边的人忍不住探过身子来问了句。   沈砚行瞥了他一眼,扯谎道:“哦,老板说不拍了。”   这样的理由很正常,也很常见,对方哦了一声,不再好奇。   沈砚行转过视线去看那男人,见他还坐在那里,似乎没有受到任何周围环境的影响。   圣主得贤臣颂笔筒紧接在《郊野图》之后出场,沈砚行来不及去猜对方的真实用意是什么,这一件,他势在必得。   因为根据辜俸清和叶锐渊双方的消息,今天出现的这件拍品,就是省博意外失窃的那件真品。   至于它是怎么避开国内的层层检查离开国门,又为什么在短短几个月后就高调亮相香港拍场,现在还没有人知道。   圣主得贤臣颂笔筒失窃的消息依旧没有对外公布,拍卖行方面对它的信息也模糊处理了,只说它的年代和工艺,而不提它的来处。   沈砚行频频举牌,从一开始的群雄逐鹿,到最后只剩下三三两两的人继续举牌,他沉着气,永远紧跟别人后面,也永远只比对方多出一万。   最后终于拿下了这件拍品,沈砚行很快就起身去办理手续,按照规定,他需要向拍卖行支付拍价百分之二的佣金。   为了避免夜长梦多,沈砚行选择了当场结清款项,然后把包装好的拍品取走,交给了便装而来的李昊。   随后,李昊会立刻走特殊通道回国,将东西交到辜俸清手上。   这场拍卖会到这里应当算是结束了,沈砚行对接下来的东西完全不感兴趣,站在酒店门口望着被霓虹灯照得红红绿绿的天,反复的想着祖父刚才打来的那个电话。   “有人给我打电话,说今晚的拍卖会上他要把《郊野图》买下来,然后送回h市交到省博,他说他是顾家的人,顾荥禹的顾家。”这是老爷子当时说的话。   沈砚行觉得太奇怪了,顾荥禹死后,他的母亲承受不住打击也自杀而去,安葬好他们母子,他的父亲就搬走了,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但每年他都回h市一趟,去母子俩的墓前看看,沈砚行他们每到那时都能看到墓碑前有一束新鲜的花。   可是他们二十多年来,再也没有见过跟顾荥禹有关的任何一个人的踪影,直到这次又突然听到他的名字。   沈砚行没有敢怠慢,连忙将这件事告诉了辜俸清,让他去查一查,看能不能查到什么消息。   辜俸清那边的结果还没出来,这边一切似乎都很顺利,沈砚行心里吁了口气,以为这次就是这样有惊无险了。   他抬腿就要往酒店的方向回去,还没走呢,就听见背后有人叫住了它,“沈先生,留步。”   沈砚行收回脚,转过身去看向说话的人,见是那个跟他抢《郊野图》的络腮胡男人,愣了愣,“您是……”   “沈先生,我们老板想要见您。”络腮胡男人恭恭敬敬的,丝毫没让沈砚行感觉到刚开始的那种奇怪,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我们老板姓顾。”   沈砚行心里一动,姓顾?   他点了点头,“那……麻烦带路。”   络腮胡男人转身,带着他重新走进了会展中心,向另一个通道走去。   通道有些长,也没有什么人来往,越走就越安静,只听得到他们错落的脚步声,而和会场同样的灯光这时显得冷清起来。   “沈先生,我们到了。”络腮胡男人在一件办公室门前停下来,转头对沈砚行道。   沈砚行嗯了一声,忍不住有些心跳加速,他闻了闻心神,然后才抬手敲了敲门。   “请进。”一把浑厚的男声从里面传了出来。   沈砚行推开门,一眼就看见窗前站着的那个男人,似曾相识的面容让他在惊愕之下脱口而出叫了一声,“顾叔叔?”   “阿行,好久不见。”顾伯璋转过身来,手里夹着一根雪茄,向他点了点头。   顾伯璋的神情很平静,但沈砚行却无法保持冷静了,看见他就像是见到了一个亲人,忍不住会想起久远的岁月。   他和大哥,还有辜俸清和冯薪,都是和顾荥禹一起长大的,顾伯璋也曾视他们如同自家小辈般多加爱护。   他们原本该顺顺利利的长大,最大的烦恼不过是被催婚生子,然后又一起变老,可以要好一辈子。   可是后来,一切都不一样了。   沈砚行很激动,他走到顾伯璋面前时,眼里已经有了些泪花,“顾叔叔,这几年你都到哪里去了,过得好不好?”   “我过得很好,阿行,你先别激动。”顾伯璋拍拍他的肩膀。冲他露出个和蔼的笑来,“这么多年不了,你都长这么大了。”   沈砚行连忙点点头,往旁边的窗外看了过去,这一看,才发现这里是拍卖场地的二楼,在这里能够把场地里的每个角落都看得一清二楚。   他缓了口气,转头问顾伯璋,“顾叔叔,是您给我爷爷打了电话?”   “除了我还有谁,我看你在那里拼命和我的人较劲,又没法提醒你,只好找老爷子了。”顾伯璋笑了笑,有些无奈的摇摇头,“你呀,可是害我多给了不少钱。”   “对不住,我不知道是您的人……”沈砚行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看着他的目光变得有些濡慕,“顾叔叔,你这几年都在做什么,怎么回去看荥禹也不告诉我们一声?”   “……啊、你知道我回去过?”顾伯璋似乎没想到他会知道这件事,明显有些愕然。   沈砚行点点头,“每年我们去给荥禹和阿姨扫墓,都会看见有花,除了您,我想不到其他人了。”   顾伯璋闻言忍不住叹了口气,又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多谢你们了。”   他说着把手里的雪茄往旁边的烟灰缸里一摁,手指又动了动,沈砚行背对的门无声的打开了。   屋子里的灯光有些惨白,顾伯璋看着地上的身影,不知想到了什么,深吸了口气,又长长的呼了出来。   他扭过头去,看着倒在络腮胡男人怀里的沈砚行,他闭着眼的时候让他想起了自己早夭的幼子,“阿行,那么多年了,你还是这么……容易相信别人。”   顾伯璋伸出手去,在沈砚行的衣领上摸了摸,然后冲络腮胡男人摆摆手,“阿虎,把沈先生带走罢。”   说着,他手一扬,一枚定位追踪器扔进了垃圾桶里。   天已经黑透了,叶佳妤坐在客厅里看电视,旺财正在屋里四处巡逻,时不时来蹭蹭它。   电视里正在放一部新的偶像剧,还是霸道总裁的故事,但对象不再是灰姑娘,而是有能力的白富美了。   她开了一盒手指饼干,旺财从屋角飞奔过来向他讨吃的,她想逗逗它,于是举着饼干一会儿离它近,一会儿又离它远。   正在嬉闹着,叶佳妤的重心不稳,猛的往沙发一旁歪去,她下意识的用手一撑,人没倒,却听见了一声清脆的“噼啪”声。   她愣了愣,忙起身来看过去,只见手上沈砚行送的墨玉青花籽料玉镯已经在实木的沙发上碎成了两半。   不由得有些惊讶,明明用的力气也不大,往日都没事的,怎么这次就断了呢?   叶佳妤觉得有些可惜,但下一刻,却觉得心里有些慌了起来,她捂了捂心口,那股心慌感却无论如何都解除不了。   她又愣了愣,觉得有些不好的预感,奇奇怪怪的。 第95章   沈砚行醒来时觉得头有些发昏, 沉沉的,又有些疼。   他按着头四处看看,视线可及之处,只有一张看不出原本颜色的木桌,和一把椅背掉了漆的椅子,他的屁股底下坐着一张床, 一动就嘎吱作响。   屋子里光线有些弱,他抬头看了一下, 是没有灯的, 所有的光源都依赖于墙角一个窄小的通风口,旁边就是个**。   沈砚行靠在墙上,看着那扇铁门,来回的想自己到底是怎么落到这种地步的。   他先是从拍卖场出去, 随后见了顾伯璋, 正说着话突然就被打晕了,醒来就在这里了。   下意识的摸了摸衣襟,装在那里的定位追踪器不见了, 手机也没有了, 他叹了口气, 看来这次恐怕真的凶多吉少。   他低着头,似乎有些颓废,墙角监控**的红灯闪了闪。   室内的光线慢慢有了些变化, 沈砚行看看墙上的光影, 猜测应当是中午了。   铁门的锁突然铛啷啷的响了起来, 沈砚行一惊,警惕的往那边看去,就见一个高大的陌生男人从外面走进来。   男人见他似乎有些疑惑,笑了笑,“沈先生,久仰大名,我们终于见面了。”   “你是谁?”沈砚行没有站起来,只是略微仰了仰头,看清对方的脸孔,“为什么把我带来这里?”   “你不认识我,但我却认识你,已经和你认识了二十八年。”男人眉头抬了抬,“我叫壹。”   二十八年,这个数字让沈砚行心里颤了颤,但却意外的并没有多少意外,“你是他们的人。”   壹点了点头,又笑了笑——他似乎很喜欢笑,“我常在想,二十八年前如果我亲自出马,会不会不用像现在这么麻烦……”   “你到底想让我做什么?”沈砚行飞快打断他的话,心里不好的预感愈来愈浓,他本能的觉得有些发慌。   “放心,我们不会对你怎么样。”壹笑了笑,走到他跟前来,弯腰和他对视着,“我们只是想和你做朋友,你这双眼,值得一切。”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里闪烁着兴奋和欣赏的光芒,像是在看什么稀世珍宝。   沈砚行忽然想起纠缠了他多年的噩梦,觉得一阵恶心,在他抬手想要触碰自己的时候用力的打开了他的手,“……别碰我!”   “啊、抱歉,我忘了你受过伤害。”壹不以为意,直起身来,笑着耸了耸肩。   他环着手臂在室内踱了两步,“一会儿让人给你送饭来,明天我会叫人给你带些东西来,既然加入了我们,就要拿出你的本事来。”   沈砚行合上眼,不去听他的自说自话,努力的压抑着内心翻滚的复杂情绪。   壹并不在意他的冷淡,他自认算有道义,既然想要借沈砚行这双眼,当然不会为难他。   在他要走的时候,沈砚行又出声了,“这是哪里?”   “旺角。”壹毫不隐瞒的告诉他,又问,“你想逃出去?”   沈砚行沉默,他的确是这样想的,能不能行,总要试试才知道。   壹了然的笑笑,“我劝你不要做这种无用功,我们既然能把你关在这里,就已经做好了准备,不会被任何人发现,你也无法跟外界取得联系。”   沈砚行变色变了变,他觉得背上有冷汗冒了出来。   壹似乎又看了一下,然后才走了,铁门又被锁了起来。   没过一会儿,送饭的人来了,他睁开眼看了过去,那人的脸孔在略显昏暗的光线里依旧清晰,他惊讶的脱口而出道:“翟先生?”   “沈先生,我们又见面了。”翟寿放下手里的托盘,看着他叹了口气,“重新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暗影。”   他顿了顿,又继续讲了下去,“其实我见过你很多次了,包括叶小姐遇袭那次,我记得那天雨很大。”   沈砚行愣了愣,随即电光火石般想起在影视基地时刘标和方莫曾跟他说过的事,说发现有人监视他们,“那个人是你?”   暗影点了点头,“如果不是因为叶小姐,我们不会今天才见面。”   叶佳妤背后先是叶家,再是李卓,前一个他们不想得罪,后一个他们惹不起,否则绝不会这样束手束脚。   “……也是。”沈砚行自嘲的苦笑一下,“亏我一直以为自己侦查功夫不错,原来……呵,真是辛苦你们了。”   暗影却没有笑,他的脸色很严肃,“沈先生,我劝你还是和我们合作,我们只不过想请你成为组织的鉴定专家而已,你这样犟着没有好处,义父老了,耐心不太好。”   “义父?”他的话说得明白,沈砚行慢慢的镇定了下来,“是不是姓卢?”   “只是祖姓。”暗影点点头,转身就要走,“沈先生,我也不想你有事。”   h市,省厅,特殊专案组办公室里灯火通明。   李昊带回来的那个圣主得贤臣颂笔筒放在桌上,室内一片安静,只有他的声音在回荡。   “沈先生把它交给我之后就让我走了,后来赵峰告诉我沈先生没有离开会展中心,而是去见了另一个人,再接着就噪音过大,最后信号没有了,但他一直待在门口,没看见沈先生离开过。”李昊的声音有些发涩。   赵峰就是他们安排在会展中心的那个保安,等到他们意识到情况不对去找时,会场里已经没有了沈砚行的踪影。   辜俸清死死盯着他,喉间一片干涩,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只能哆嗦着嘴唇。   从沈砚行答应去香港的那天起,他就在担心如果出事了怎么办,他们固然安排了人就近照应,可是总有疏漏的地方。   韩文州被临时抽调过来给辜俸清当助手,原本他还不知为什么会这样安排,但此时看着辜俸清这副模样,他什么都明白了。   他叹了口气,问李昊:“现场有没有打斗痕迹,赵峰有没有说他是去见了谁?”   “没有。”李昊摇了摇头,“当时监听设备听到很多杂音,只是隐约听到沈先生似乎叫对方顾先生。”   韩文州嗯了一声,似乎没发现什么异常,但辜俸清却立刻看了过来,“姓顾?赵峰确定吗?”   李昊点了点头,韩文州愣了愣,“……老辜?”   “老韩,沈二应该是自愿跟对方走的,对放一定是他认识的人。”辜俸清转过身来看着他,眼里冒出一丝光芒来。   “曹教授呢,曹教授……”辜俸清说完后在原地转了转,四处寻找着曹望年的身影。   曹望年不在,冯薪却突然来了。   “俸清,沈爷爷托我给你带句话。”冯薪刚刚从沈家过来,他受辜俸清之托,把沈砚行失踪了的消息告诉沈家人,过程之艰难沉重可见一斑。   辜俸清转眼看着他,他叹了口气,然后道:“拍卖会那天晚上,沈爷爷接到了顾伯璋的电话,说他也要拍《郊野图》。”   “……是、荥禹的爸爸?”辜俸清愣了愣,随即想起了顾伯璋是谁。   见冯薪点头,他又忍不住叹气,这样一来,就不难理解为什么现场没有打斗痕迹了。   顾伯璋是荥禹的父亲,沈砚行一定对他毫无防范,说不定还会沉浸在与他重逢的惊喜之中,但也正是这场重逢,促使了他的失踪。   韩文州已经在让人查顾伯璋这个人了,辜俸清想了想,决定去找叶锐渊。   等叶锐渊从惊讶中回过神来,并且做出安排的时候,沈砚行已经在那间屋子里被关了四天。   在暗影见过他之后的第二天,有人送来了几样东西让他鉴定,他沉默着不说话,甚至连看都没有看那些东西一眼。   他无言的抵抗似乎让对方很恼怒,到了第三天下午,来了几个人,其中一个人穿着皮衣皮裙,还戴着口罩,是个女人。   他被几个彪形大汉按倒在床上,连挣扎都没法挣扎一下,紧接着就被注射进了一管针剂。   他们放开他,然后又陆续离开房间,在铁门重新关上的那一刻,带着口罩的女人突然出声了,“真是可惜,上次我见你和叶小姐十分要好,就是不知道,这次叶小姐会不会来救你。”   沈砚行狠狠愣了愣,“你……”   “吴沁怡,景德镇窑影青印莲花纹盏。”女人提醒了两个词。   沈砚行立刻就想了起来,“傅……”   “傅虹影。”女人慢悠悠的自报了家门,又道,“沁怡很喜欢你,那天回去的路上还哭了一场,就是不知道你和叶小姐之间值不值得她的眼泪了。”   顿了顿,似乎见他已经有些精神恍惚了,她又点点头道:“只是一点lsd,能让你更兴奋,说不定能分裂出另一个人格来,沈砚行,你和我们都是一样的。”   说完她就转身走了,另外有人把铁门的锁又关上了。   沈砚行想说什么,但却一点力气都没有,眼前的物品开始变得扭曲,平整的地板变得高低不平,一切都在变得扭曲,失去了本来的面目。   慢慢的,周围像是一幅画似的被涂上浓烈的色彩,强烈的色彩碰撞种,他似乎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阳光下,那个人长得和他一模一样,正坐在马路边上,他喝着酒,边喝边骂人,他肆无忌惮,放荡不羁,连衣服都是最新潮的,他放声大笑,招呼同伴去飙车。   他开心快乐到无限张扬,眼神是明亮的,没有任何阴霾,那是他做梦时曾想过的自己。   沈砚行躺在床上,无知无觉的伸出手去,不知在半空中摸索着什么,在药物的作用下,他无比的兴奋起来。   突然,有个人把一件东西递给他,声音和缓平静,“你看看这个东西,看完之后你就能得到你想要的。”   他接过来,手有些颤抖,只看了看就哈哈笑了两声,“这是个假货!”   那人似乎惊讶了一下,追问他怎么知道的,他却摇摇头,嗐了一声,“就是假的!”   说完之后他觉得有些累,似乎在空中飞行了起来,他的肩膀往下一沉,忽然叹了口气,不再说话了。   对方不知道他这是睡过去了,还是故意的,想了想,转身出去了。   虹影等在外面的楼道口,见他出来,低声问道:“阿闵,里面怎么样了?”   “lsd注射多了会引起精神崩溃或者永久损害,他会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再着急也不该用这种方法的。”叫阿闵的男人摇摇头,似乎叹了口气。   虹影抿抿唇,“我会跟义父说的,你……”   她看着男人的目光变了变,似乎有些温柔起来,阿闵却没理会她,“刚才接到零的电话,叶锐渊已经在查我们了,旺角是他重点关注的地方,让我们把沈砚行带到春秧街去。”   “……好,我马上就去办。”虹影目光暗了暗,然后点头去办事了。   阿闵手里拿着一个小巧的玉握,回头看了一眼被两个彪形大汉把守起来的屋子,铁门上的锁发出黑亮的光。   沈砚行不在家,叶佳妤把断了的镯子送到首饰店去修补,用的也是金缮,可是她看了看,觉得还没有沈砚行的功夫好,一时又有些后悔。   莫桦劝她,“那就等老板回来了,让他再修一下好了。”   “好几天了,电话还是打不通,他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啊。”叶佳妤趴在桌子上,神色有些蔫蔫的。   她想沈砚行了,做梦都在想,可是又听莫桦和穆牧说从前十天半个月联系不上的情况都有,只好按捺着心里的思念。   工作室的书快要印好了,正在做预售活动,叶佳妤每天都要去印厂给预售本签名,还要和邬慕桐一起去盯赠品的制作进度,忙起来后连叶家都没有回。   她渐渐习惯了延和居的安静,每天想着他入睡,要是实在睡不着,就给他发一段语音。   她和旺财一起,在这个夏日越来越炎热的空气里,静静地等着这个家的男主人从别地归来。 第96章   春秧街,香港北角一带著名的菜市街, 大约只有一百多米长, 肉鱼糕点,水果蔬菜, 应有尽有,摊主说什么话的都有。   “恁娘咔好!”   “咁多人死唔见你死!”   “有影无?!”   “你行路唔生眼!”   沈砚行在地下室里,能清楚的听到这种声音, 甚至还能听到从港岛西面来的电车, 不去筲箕湾只到北角的, 左转进入春秧街, 缓缓地走着,发出和和铁轨摩擦的吱吱声, 时不时还有叮叮叮的提醒声。   他努力的忍耐着身体的不适, 他们不给他吃饱饭, 定时给他注射lsd, 每天会有人来看他, 游说他认命, 他知道,他们想让他屈服。   地下室里只有一个通风口, 只有铁门打开, 才会有些许光亮漏进来,他不知道已经过了多久。   但是这样的日子, 从一开始的难熬, 渐渐地变成了最普通的日子, 他甚至期待他们给自己注射lsd的时间,因为那时,他可以在虚幻的快感中见到相见的人。   有和父母兄长共聚天伦,有和辜俸清冯薪把酒言欢,还有和叶佳妤耳鬓厮磨,过往三十几年里的每一天,仿似历历在目。   清醒之后会是巨大的失落,他自嘲的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要死在这里了。   但潜意识里,沈砚行又隐隐还有些期待,期待自己能够活着出去。   因为有时候他会听到一两句争执。   “你们这样只会让他死,他的头脑没用了,留下一对眼睛有什么用处?”   “既然不能为我们所用,那就让他去死!”   他们似乎并不像他想的那样团结,沈砚行在黑暗里睁着眼,努力的思索着对策——他每时每刻都在想。   他虽然练过格斗,但对方人多势众,还有枪,无论如何都没法硬闯脱身,唯一可行的,是想办法和外面取得联络。   可是这样也太难了,他早就和外界失去一切联系了。   地下室是一片死寂,而在简陋的居民楼里,某间看起来和民居没什么两样的屋子里,虹影和同伴们爆发了一场争执。   破旧的沙发上一个高大的男人翘着二郎腿坐着,“他这样是想拖着我们?”   “基斯,我们在这里留得越久,暴露的风险就越大。”另一个面色阴郁的男人接过话来。   翘着二郎腿的男人问道:“我们现在能出去么?”   阴郁男人摇了摇头,“警方和军方都实行了管制,到处都在警戒,出不去。”   “基斯,你当年喜欢的小兔子,现在已经长出了獠牙,他背后的势力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虹影挑着眉头,戏谑的道。   “你还有脸说,要不是你当年贪财,把那枚玉佩落在了山脚下我们早就把他们几个都带走了!”基斯阴郁的脸上出现了一抹狰狞。   虹影被他的话呛了一下,“你……”   她刚出声就被沙发上的贰阻止了,“行了,别吵了。”   他从沙发上站起来,对一个喽啰道:“去打他一顿,然后给他推一针,记得别打脸,基斯,一会儿你和我去见见他。”   牛高马大的喽啰应声而去,基斯也跟着贰走了,虹影愤愤的看着他们的背影,转身对角落里一直没出声的男人抱怨道:“阿闵,你也不帮我说说话。”   “你都多大了,怎么还争这种口舌之利,别调皮了。”男人半张脸隐在昏暗的角落里,连带着隐去了眼底晦暗不明的鄙夷。   快要五十岁的女人,做出一副小女生撒娇的模样来,实在有些让人觉得作呕。   不止是她,连出去的那两个,都已经五十多岁了,竟然还以为自己是二三十岁的年轻人,以为自己战斗力还像从前。   阿闵转头看向门外,如果不是这些小喽啰和武器,他们有个屁的战斗力。   但很快他就把内心的鄙夷收了起来,脑海里浮现出另一个人的话,“不要小看任何人,不论男女,不管老幼,须知兔子也有鸡爪,狗急也会跳墙。”   沈砚行被两个纹着大花臂的年轻男人堵在角落里痛打了一顿,他们的拳头落在他的身上,他立刻抱着头蹲下去,死死的把头抵在膝盖上。   背上的疼痛刺骨钻心,他觉得肩胛骨都快要被打碎了,他咬着牙,努力的让自己不叫出声来。   但很快他就发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对方虽然打得狠,但却始终没有越过他的颈部,他的头是安全的,并且他们全程没有任何交流,似乎只是一部人形打人机器。   还没等他想清楚,他们就停了下来,紧接着他感觉到他们又给他打了一针,没过多久,已经熟悉了的幻觉又重新出现了。   幻觉让他身上的疼痛减轻了很多,他甚至有力气从地上站了起来,相是能看见眼前有一条路,他摸索着走过去,好像能走出去似的。   而在路的尽头,是延和居与沈家的大门交错想叠,他伸出手去碰了碰,声音嘶哑的笑了两声。   不知过了多久,铁门被打开了,有脚步声从楼梯上渐行渐近,沈砚行猛的清醒了过来,只看见眼前的一堵墙。   他嚯的转过身去,看见楼梯口站了两个男人,光线阴暗,他根本看不清对方的脸庞。   但他听见一声低沉的笑声,“小兔子,好久不见了。”   不管过了多少年,沈砚行都记得这个声音,在无尽的黑暗里,他重新想起了二十八年前让他觉得惊惧不已到恨不得去死的往事。   他不大记得那天的天气是怎么样的了,只记得是初夏的一个周末,他和顾荥禹带着稍小一点的辜俸清和冯薪,到不远的公园去露营。   他甚至都不记得那天到底玩了些什么,只记得自己是在一个废弃工厂里醒来,身边是同样被绑着的其他三人。   再后来,他见到有个年轻男人抬起他的下巴,像看什么货品似的,然后评价道:“果然像一只雪白的刚出生的小兔子,我都有点舍不得给基斯吃了你。”   那时他不懂,可是没过多久,当他被那个叫基斯的阴郁男人摁在地上的时候,就什么都明白了。   基斯喜欢他稚嫩的身体,甚至告诉他,“你比女孩子更美味。”   和他有着同样命运的,还有顾荥禹,甚至顾荥禹比他更难过,基斯在无人的角落里一边侵犯他,一边自得的笑,“你应该庆幸你不是被诺里看上。”   顾荥禹身上到处都是伤痕,诺里当着所有人的面告诉他,“你不听话,另两个小东西活都不能活下去。”   诺里以此逼迫顾荥禹就范,顾荥禹看一眼被吓得说不出话来的小辜俸清和冯薪,点点头哭着说我知道了。   后来的半年里,小小的沈砚行和顾荥禹一边保护没有被侵犯的另两个小伙伴,一边互相打气,“我们一定会可以回家的!”   可是那种疼痛和绝望却没法在这种信念里被消除,所有人都当他和顾荥禹是基斯和诺里的禁脔,肆无忌惮的嘲笑他们,并且天天都告诉他们,“你们的父母不要你们了!”   那个叫虹影的女人很贪财,她看上了沈砚行戴着的那枚春带彩观音吊坠,几次三番想抢走,他不肯,就借着基斯找他的时候告了状,让她被骂了几次。   他们四个说好了要一直静待时机,直到有一天顾荥禹发烧,他们要去买药,沈砚行撒谎说顾荥禹有药物过敏,每次都要吃固定的药,但那种药他不记得名字,只记得盒子。   可能是他长久的顺从让他们放松了警惕,商量过后决定带着他一起出去。   那是近半年来他第一次走出这家废旧工厂,然后才发现竟然是在一座山上,只是不知道原来是做什么的。   去药店买药,他们一直跟着他,防止他和店员有过多交流,回去的时候,快到山脚了,他喊肚子疼要上大厕,基斯皱着眉,让虹影带他去一旁的树丛里。   树丛边上有一株野梅树,入了冬后开了花,他说想去摘两支,虹影不肯,他就把那枚观音吊坠取下来递给她,换来了去摘花的机会。   他把一直藏在辜俸清那里的蚕形小吊坠挂在了树枝上,爷爷说这事很宝贵的古董,如果运气好的话,会被人捡走,然后出现在古董摊上,说不定就会被爷爷他们知道了。   沈砚行后来已经不记得那半年里自己是怎么过来的了,直到有一天,突然有很多人围起了这家废弃工厂,爷爷和爸爸妈妈还有辜叔叔一起来接他们了。   等到后来长大了,他才知道,当年捡到蚕形吊坠的人,竟然是父亲的一个学生,没过多久,就在那座山上发掘出了大型墓葬,而当时,那个学生只是惊讶于那里竟然有成色这么好的东西,于是拿给了沈兆轩看。   此后一切就都顺理成章了起来,若非如此,几个小孩还不知会不会在人世。   再后来,原本以为一切都已经结束了的大人们,渐渐发现四个孩子出现了不同的变化。   辜俸清和冯薪越来越亲密,到了天天黏在一起的地步,而沈砚行和顾荥禹则越来越孤僻,他们渐渐不再和对方说话,甚至不愿意出门上学。   当时的人们没有什么心理干预的意识,直到一年多之后的春天,顾荥禹突然自杀,案件的卷宗彻底封存,辜俸清的父亲受托带他去省厅,见到了曹望年,这才开始进行心理辅导。   此后,他才终于挣扎着长大了。   然而此刻,就在春秧街的这间地下室里,一束手电的光打在他的脸上,那些封存的记忆如同出笼猛兽般向他扑来。   “还有我,亲爱的,你还记得我吗?”另一道声音跟着传了过来。   沈砚行怔怔的看着说话的人,男人阴郁的脸孔在手电的光里竟然有些暖意,可是他那似曾相识的脸孔,却让沈砚行脊背发寒。   “不要紧张,我只是来看看你。”基斯朝他笑了笑,仿佛要和老友叙旧。   沈砚行沉默着,死死的盯着他看,直到男人走到了面前,他才说了一句,“你老了。”   基斯似乎愣了愣,随后笑了起来,“是老了,可是我还是很喜欢你,过去二十八年,每年我都在向上帝许愿,能够重新见到你,甚至……拥有你。”   沈砚行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两步,继续警惕的看着对方,脸上布满了汗水。   基斯似乎存心要戏弄他一般,伸出手来,轻佻的替他揩了揩低落到眼角的汗水,然后伏过身来,“啧啧,你真是……我早知道你好看,却没想到会越来越美丽了,真是……让人喜欢啊。”   沈砚行身体一僵,觉得自己从头到脚都在打哆嗦,他实在是太害怕这个男人了。   更可怕的是,他面对着他时,竟然完全失去了逃跑的能力,继续这样下去,他只会再次沦为对方的禁脔。   似乎对他表现出来的恐惧和焦虑很满意,基斯和贰没有继续停留,他们离开后,那个叫阿闵的男人提着一盏气死风灯进来了。   他应该是医生,过来给沈砚行检查身体,“你已经很虚弱了,继续这样下去的话,你会死的。”   沈砚行蜷缩在角落里,不知道在看哪里,并没有接他的话。   他也沉默了一下,然后继续道:“沈先生,你可以不考虑其他人,但叶小姐你也不考虑了么,你不打算亲自跟她解释你为什么骗她说你是去苏北的事么?”   “……你怎么知道的?”沈砚行一愣,有些迟钝的转头看他。   阿闵笑了笑,说了三个字,“曹望年。”   “你是谁?”沈砚行立刻追问道,只是他受了伤,说话的声音很低,显得气势很不足。   阿闵利落的检查着他的身体,“沈先生,只有活着出去,你才会知道我是谁。”   说完,他起身提着气死风灯又重新出去了,铁门重新关上,地下室里又恢复了黑暗。   沈砚行呆呆的蜷缩在通风口下方的角落里,不停地思考对方是谁,也不知道能不能去相信他。 第97章   七月已经进入盛夏,清晨的阳光已经有些滚烫, 叶佳妤坐在办工桌前发起了呆。   杨洛从外面进来, 路过她时顿了顿脚步,“佳妤, 你在发什么呆呢?”   “……啊?”叶佳妤猛的回过神来,“没、没事……”   她回过神,忙将手里拿着的笔放下, 可是放下之后又仿佛有些无所适从, 想了想, 又把笔拿了起来。   电脑开机的声音响起, 杨洛的声音又传了过来,“哎, 佳妤, 你家沈老板还没回来啊?”   “……嗯。”听到她问沈砚行, 叶佳妤的情绪明显低落了下来。   杨洛看着她, 幽幽叹了口气, 想说几句安慰的话, 却又没有说出口,想了想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   午后, 叶佳妤觉得有些不舒服, 跟罗老刀说了一声,就提前回延和居了。   莫桦看见她时愣了愣, “佳妤?你怎么现在回来了?”   “……啊、有点不舒服, 就先回来了。”叶佳妤觉得自己今天的状态不好, 连反应都迟钝了不少。   莫桦见她的确是脸色不好,忙关切道:“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给你找点药?”   叶佳妤摇摇头,“我躺躺就行了,对了……”   她扭头去看了看莫桦,“小莫,沈砚行走了有多久了?”   “嗯……”莫桦掏出手机数了数日历,“哦,二十天了。”   叶佳妤点点头,勉强笑了笑,连扑过来的旺财都没有抱就直接回屋去了。   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也不知在想什么,过了好一会儿,干脆起身去了书房。   书房里还保持着二十天前沈砚行离开时的模样,连桌上那个半圆形的玻璃纸镇都还摆着原来的姿势。   早前让她多看一眼都觉得羞涩难当的纸镇,在那个与她翻雨覆雨的男人离开后,竟然多了几分让人怀恋的温柔。   她走过去,想在书架上拿一本书,却在不经意的回头中看见了桌上斜摆着的那本《苏轼传》。   那本书很厚,但叶佳妤记得,沈砚行经常看的就是这本,她是没看过的,一时就有些好奇,放下了手里原本要拿的那本书,转而去取桌上的。   才刚拿起来,就觉得书有些奇怪,她顺势坐了下来,打开了好像夹着什么的地方。   书里竟然夹着一个信封,信封的表面是空白的,也没有封口,叶佳妤好奇的拿起来,往里看了看,见有一张纸,于是倒了出来。   打开信的头一行字,她看见了自己的名字,于是迫不及待的往下看。   “阿渝吾妻:   见字如晤。   请允我以妻称呼你,因为我不确定未来还有没有机会对你称一声‘我妻’。你还记不记得我们都曾经学过的一篇课文《与妻书》?林觉民在信中写下‘吾作此书时尚是世中一人,汝看此书时吾已成为阴间一鬼’,你看写封信时,我或许还没到这么凄惨的地步,但应当也相去不远了罢。   阿渝,我时常在想,你为什么会喜欢上我,是一时鬼迷心窍,又或是其他,但无论如何,我感激你的垂怜,让我充满阴翳的生命里多了一抹光明和色彩。   阿渝,我这几日总是觉得有些难过,我明白不应让沉没成本影响我做出正确判断,可是旧事像噩梦,我总期望自己能解决这些事,然后干干净净的站在阳光下向你张开手。   我尝过太多的苦,有时觉得今天就死去也未尝不可,可你是个意外,像是冗长琐碎生命中的那枚甜点,又像是昏黄深夜里突然而至的一曲慰藉,人生海海,我遇见过许多人,却偏偏只有你,是我的意外之喜,因为遇见你之后,我终于开始渴望长命百岁。   我曾想和你一起看春花秋月,想一辈子吃你做的菜,也想对你说余生请指教,可是世间不如意的事十之**,我唯一如意的只有遇见你,这大概已经耗光所有运气了。   阿渝,我曾讲不许你忘记我,即便我不在了,但这纯属我自私的想法,阿渝,如果我回不来了,你一定要找一个对你很好的人,他要身体和心理都健康阳光,他还要很爱很爱你,至于我,可否请你每年拨冗去给我上支香,和我说说话?若是嫌麻烦,托大哥和俸清他们转达亦可。但如果我回来了,这些都不可做数,千万答应我。   另,过往诸事与此次行动你若想知道,可尽询于大哥、俸清与冯薪,或你长兄锐渊,盼你知悉后能原谅我。   纸短情长,就此搁笔。其实我并不愿你看到写封信。   千万珍重。   端午节夜于延和居书房”   信并不长,可是里面却包含了太多的信息,叶佳妤看完之后都惊呆了,她傻傻的,坐在原处,不知该有些什么反应才是对的。   他为什么会留下这样一封几乎等于是遗书的信,为什么去一趟苏北竟然会这么危险,他到底是去做什么了?   无数的疑问在同一时刻涌上脑海,叶佳妤百思不得其解,只觉得一阵心慌心跳,这并不是寻常的劳累之后会有的症状。   她站了起来,想找个人问问,可是她才走到客厅,就发现,其实她不知道该去问谁。   延和居说大不大,甚至都没法让旺财肆意奔跑,可是在这一刻,她觉得无比的空旷和凄凉冷清。   她不知道如果沈砚行真的死了,她要怎么办。   死?   这个字眼突然浮现在她眼前,她不由得狠狠一颤。   会想到这个字,难道是她已经默认了沈砚行会死吗?难道他所有的担忧都不是杞人忧天?   到底为什么,原因呢?叶佳妤站在客厅里,彷徨的四处张望着,可是这次,没有沈砚行来给她解惑了。   眼泪突然就落了下来,她哆哆嗦嗦的再次打开信纸,他的字很好,铁画银钩力透纸背,可是她总觉得他在写这封信时,很难过,但却并不着急慌乱。   他似乎是早就预计到一切后果了。   她隔着被眼泪模糊的视线,看到他写,“……可否请你每年拨冗去给我上支香,和我说说话……”   心里最紧绷的那根弦啪的断了,她缓缓的蹲到了地上,“……沈砚行你这个混蛋,谁要去给你上香!”   她觉得自己气急了,他骗了她,居然还有脸让她每年都去给他上坟?   到时候她会嫁给别人,和别人生儿育女,早晚有一天会彻底忘记他,这些他都没想到么?   如果想到了,又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在欺骗隐瞒着她?   叶佳妤甚至在某一刻产生了一种怀疑,她是不是真的在找男朋友这件事上这么点儿背,一个又一个,都让她那么伤心难过。   过了许久,天边渐渐出现了晚霞,她终于想到了信里的最后那句话,如果有疑问,可以去问辜俸清等人。   可是让她觉得诧异的是,她还提到了自己的大哥叶锐渊,什么时候他和大哥之间居然有了私下的来往?   心里的疑团越来越大,叶佳妤抬手抹了一把眼泪,站起身来,决定回一趟家。   她装得很镇定,至少正在忙碌的莫桦和一时粗心的穆牧没有看出异样来。   叶家,老爷子、叶庭生和叶锐渊都在家,三人分别占据了客厅的三个方向,但非常凑巧,都背对着门。   客厅里气氛是异于寻常的凝重,还带有让人觉得不安的压抑,茶几上摆着一个汝窑天青釉葵花洗,似乎发着幽暗的光。   “爷爷,您看……”叶锐渊率先打破了沉默。   叶老爷子叹了口气,“要不然,就把东西给他们,让他们把阿行还回来,人命重要。”   “可是……”叶锐渊剑眉紧皱,语气十分犹豫,“我怕就算给了他们,也换不回沈二,毕竟……他们为了把沈二引去香港,把《郊野图》都拿了出来……”   他顿了顿,又道:“在他去香港之前,他曾经找过我,我已经安排了人在他身边,但……变故太快了,我和辜警官让人去查,前些天还说可能在旺角,可是现在……我们都没了消息……”   叶锐渊觉得十分挫败,他不知道这件事要怎么跟妹妹讲,她一定会受不了的。   可是下一刻,门口传来了哗啦的一声,他们同时惊了一下,一起转过头去看,发现叶佳妤正浑身颤抖着站在门口,手提包掉在地上,随身的化妆品散落了一地。   看着不知为什么就洒了一地的散粉,突然苦笑了一下,这下好了,他不必苦恼于如何才能开口跟妹妹讲这件事了。   叶庭生走过去,想要拉她进来,“阿渝,你……”   “你们是不是早就知道了?”叶佳妤脸上挂满了泪,眼里是不可思议的错愕和惊诧。   她刚进门就听到这样的话,倒省得她铺垫半天才能问了。   “告诉我,是不是!”她用力的甩开父亲拉她的手,站在三个人的对立面,等着他们回答。   可是没有人回答她,他们只是用担忧的目光看着她,她傻傻的笑了起来,“看来是没错了,你们什么都知道的,难怪他在信里说让我来问大哥,原来……”   说着她嚎啕大哭起来,“你们都是骗子,一群骗子!”   “为什么就瞒着我一个人,我在你们心里到底是什么!”她有些难以接受,她知道大家都是在保护她,可是,她并不需要这样的保护啊。   叶老爷子满脸难过,喃喃叫了她一声,“阿渝……”   “不要叫我!”叶佳妤的脸孔变得狰狞起来,她觉得心里有无尽的愤怒一拥而上,把她绑架了起来。   “阿渝!”叶锐渊见老爷子神色变得有些伤心,忍不住喝了一声,“我们都是为了你好!”   “为我好?”叶佳妤积攒了一天的情绪终于他的这句话中彻底崩溃,她把那封信从口袋里拿出来,摊开来在半空中挥了挥,“你们为了我好,就瞒着我他其实是去了香港,他为了我好,就让我以后每年去给他上坟!”   “这都是……哪门子的为我好啊?”叶佳妤哭得蹲到了地上,她觉得自己已经喘不上气来了。   叶锐渊和叶庭生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能静静地看着她。   “……那现在,你想怎么样呢,阿渝?”叶老爷子叹了口气,声音幽幽的,又变得苍老了许多。   叶佳妤蹲在地上,仰起头看着他们,“我要去找他。”   香港很大,她也不知道他会在哪里,可是香港也很小,只要他在那里,她相信自己一定能见到他的。   他还活着,她就把他带回来,从此不必提去给他上坟的事,即便是死了,她也要把他带回来,这座城才是他该在的地方。   “不行!”叶锐渊一口回绝了她,斩钉截铁,“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同意你去香港,从今天开始,你就住在家里,不用回延和居了。”   “阿渊,你不能……”也许是觉得他态度太严厉了,叶庭生试图阻止他,却被他摇摇头打断了。   叶佳妤站了起来,定定的看着叶锐渊,“好啊,大哥,那你最好……能二十四小时都守着我。” 第98章   夏季的风又潮又黏, 叶佳妤把头抵在墙上,怔怔的看着外面并不蓝的天空。   这个城市的空气并不很好,即便是在天气这么好的日子里, 也看不到最干净的蓝天。   也不知道香港的天,是不是也是这样的, 又或者会有另外的风情。   卧室门被打开, 她回过头去,看见父亲皱着眉头一步步走近。   “……爸爸。”她望着叶庭生, 嘴角倔强的抿着。   她已经同叶锐渊僵持了两天, 在这两天里, 她眼看着家里的保镖多了起来, 监控**随处都在,就算她从楼上的死角跳下去,也出不去大门。   这种事但凡发生在另一个人那里, 她或许就会冷静的劝对方先等等了, 甚至劝对方放弃都是可能的,她一直就不是能迎难而上的那种人。   可是现在那个人是沈砚行, 他一定已经在受苦,想到他的身体似乎并不很好,也不知能不能抗住打, 叶佳妤只觉得心头一阵刺痛。   她总要试着去努力一下的。   叶庭生看着女儿既倔强又哀求的目光,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阿渝, 你怎么就这么犟呢?”   顿了顿, 他又继续道:“这件事我已经告诉了你妈妈,她出差去了,一时没法来看你,不过……她希望我们能尊重你的意见。”   听到母亲是这样的说法,叶佳妤心头一暖,妈妈终究还是最懂她的那个人。   “所以呢,我可以……”叶佳妤抿了抿唇,眼里希冀的光芒一盛。   叶庭生觉得那目光刺得他心里难受,他定定的望着女儿,好半晌都没有说话。   只是片刻的沉默,却让叶佳妤觉得灰心极了,她目光一黯,眼里的希冀就慢慢的散开了。   “阿渝,你总要等我说服你大哥……”叶庭生又揉了揉她的头,叹着气道。   叶佳妤一愣,随即眼泪就掉了下来,原来长久的坚持,是真的可以改变某些看起来已成定局的事的。   叶庭生劝了她两句,然后就离开了她的卧室,站在门外走廊上往楼下的客厅看。   他不能直接就让叶佳妤去香港,是因为这是叶锐渊的吩咐,就算是长辈,也不能随意的改弦更张,叶氏上下那么多眼睛,他不能让叶锐渊的威信受到任何质疑。   更何况,他虽然同意叶佳妤去香港,却并不是让她去送死的,总要有些安排才能够安心。   叶锐渊对此完全不同意,“舅舅,这不是能开玩笑的事,阿渝去了又能如何,万一被他们抓到,用来威胁沈砚行怎么办?”   他的目光凝重,可是叶庭生却完全不受干扰,“可是她不去,她会一直愧疚,不管沈二回不回得来,她此后一生都可能生活在没有尽力去救他的阴影里。”   “我们已经在努力了!”叶锐渊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转过身紧盯着舅舅。   叶庭生也站了起来,和他隔着一臂的距离对峙着,“我们是我们,阿渝是阿渝。”   “这有什么区别,我们都是为她好!”叶锐渊声音变大了起来,他觉得自己并不被理解。   他不明白一直都很通情达理的舅舅为什么此时变得这么难说话,为什么要将他们和叶佳妤割裂开来呢?   她是他的妹妹,难道他会害她么?   叶庭生望着他叹了口气,“我知道你是为她好,但是阿渊,你要知道,你以后会有妻子儿女,不可能再将她日日放在心头,阿渊,没有雄鹰是在羽翼下成长起来的。”   他看着叶锐渊的目光柔和了下来,“阿渊,你就放手让她去好不好?”   叶锐渊不说话,思及刚才副手告诉他没有沈砚行消息的话,他的面色变得很难看,盛满了对自己无法把控局面的恼怒,又有无法说服妹妹的深深挫败。   还有更多的,是终于意识到,妹妹已经彻底长大,她有了自己的想法和要做的事,不可能再向以前那样对他全心依赖,他终于要某种程度上失去她了。   有这种认知,还是上次听说母亲再婚时才有,他的世界里东西不多,每一样他都珍惜,可是每一样都可能失去。   他赤着脚,站在午后的客厅里,突然流出了眼泪来。   “大哥……”叶佳妤从楼上冲下来,踮着脚去拥抱他,“你别哭,我不去了,不去了……”   从父亲开始与大哥争执,她就在楼上看着,将大哥所有的挣扎都悉数看清,她突然觉得自己是自私的。   为了去找沈砚行,她在家同他们闹,逼他们放自己出去,完全不考虑如果自己也没了,家里人要怎么办。   人这一生,有着各种身份标签,总是这样左右为难,好似从来就没有双全法,能佛主和爱人两不辜负。   叶锐渊回过神来,哑着嗓子摇头道:“不,阿渝,舅舅说得对,你应该去外面经历一下风雨了。”   “……什么意思?”叶佳妤拽着大哥的胳膊,有些疑惑。   叶锐渊抬手把她鬓角的碎发理了理,“等我和舅舅安排一下,你就去香港罢,去把他带回来。”   叶佳妤惊讶的瞪大了眼,“……真的、让我去?”   叶锐渊笑笑,心里难过得说不出话来,只是看着妹妹的目光沉了又沉。   他用尽一切办法和心思,都没法把她拦在这道门里,既然如此,那就不拦了罢,但愿她一切都平安。   就在叶锐渊联系人手的时候,远在香港被看押起来的沈砚行,第一次对来给他送饭的马仔服了软,“我要见顾先生,见过了他我就配合你们。”   马仔应了声好,然后出去打了个电话,没多久,顾伯璋就在那个沈砚行认得的络腮胡男人的陪同下进来了。   “听说你要见我?”顾伯璋蹲了下来,和他目光对视着。   沈砚行点点头,“……是。”   “为什么?”顾伯璋抬了抬眉,露出一些意外来,“我以为你不会想见我。”   “顾叔叔,我想问问您……”沈砚行的声音低落了下来,“您是和那些坏人在一起了么?”   顾伯璋看着他,忽然有些恍惚,仿佛时间一下就倒退回到了几十年前。   那个时候他还在故乡,没有大富大贵,每天都在烦恼工作,可是他家庭美满幸福,妻子很贤惠,儿子很懂事。   儿子有几个小伙伴,他们很要好,天天都在一起,他还教他们要团结友爱,希望他们长大之后做个有出息的好人。   然而岁月如此残酷,后来他们都长大了,也都成了有出息的孩子,唯有他的儿子,先成了一滩扶不起的血泥,又成了一抔早就枯竭了的黄土。   顾伯璋的眼里似有泪水渗出,“是啊,阿行,叔叔和坏人在一起了,叔叔也变成一个坏人了。”   沈砚行把脸垫在膝盖上,望着他的眼里有深深浅浅的不解,“为什么呢?”   “因为……”顾伯璋看了他一眼,又站起身来,原本软下去的语气陡然变得凶狠,“因为我恨你们!你们都长大了,凭什么我的荥禹就要去死?”   “如果不是因为你,他怎么可能被抓走,不被抓走,就不会被伤害,就不会得抑郁症,更不会自杀!他不自杀,他的妈妈就不会跟着去死!”顾伯璋的声音越来越高,也越来越激动。   整个地下室里都回荡着他的声音,仿佛来自于多年前的质问,穿越了时空,直抵沈砚行面前。   他听到顾伯璋不停歇的道:“而你们呢,有心理治疗师,有权有势,可以有大把的时间和金钱来从打击里恢复,可是我的荥禹呢!你们除了能给他扫墓,还能做什么!”   “藏了《郊野图》的人是你们沈家!为什么死的是我的荥禹!”顾伯璋的质问一句接一句,“阿行,你还记得荥禹死的时候是什么样的么?”   说到最后一个字,他的声音低了下来,甚至近似于呢喃。   可是沈砚行却觉得,最后这句话,犹如千钧之重。   他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过顾荥禹长什么样了,只记得他眉目清秀,更加像他母亲,笑起来会露出两颗小虎牙,总是顶着一个西瓜头,是个很温柔很善良的男孩子。   如果他长大了,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受欢迎的那种男生,他会出人头地,生儿育女,他的孩子会叫他做砚行叔叔。   这是午夜梦回时梦见的场景,如今乍然想起,沈砚行觉得眼底像被针刺一样痛。   他颤抖着声音问顾伯璋:“顾叔叔,如果他们知道你和荥禹的关系,他们……”   “这世界上早就没有顾伯璋这个人了。”顾伯璋转过头来,摸着手上的戒指,这个地下室外面都是他的人。   再说了,就算他和沈砚行的对话传出去了,又有什么可怕的,都已经到这个时候了。   所有的新账老账,都到了要清算的时候。   沈砚行一时沉默,他不知道还有什么可说的,只是觉得有些可惜和难过,当年教育过他要做个好人的长辈,突然就站在了对立面。   可是活在这世上的人从来就没有非黑即白,又有谁会是彻底的好人呢?   顾伯璋见他不说话,想来也没什么可说的了,转头就要离开这里,他觉得这间地下室的空气真是沉闷,闷得都要发霉了。   只是才刚走到楼梯口,他又停了下来,“我听说,你的女朋友是叶氏的千金?”   “……是。”沈砚行低低应了一声,他们早就知道了,他没必要否认。   顾伯璋听了之后沉默了一瞬,再开口时仿佛有一丝轻快,“……好。”   地下室的门关了,为数不多的光线又退了出去,沈砚行抬起头,在黑暗里睁着眼,不知道是不是听错了,居然觉得顾伯璋最后那个“好”里有些赞许。   夕阳渐渐弥漫了天际,白天就快要过去了,可是叶家里依旧有人在忙碌。   刘标和方莫正在给几个手下分派工作,这次他们将要和叶佳妤一起去香港,“……你们都回去跟家里说说,要是不同意,就不去,毕竟危险。”   “没事,我家里人都知道了,叶总对我们那么好,我们也不能光拿钱不干事儿啊。”其中一个手下笑着应道。   刘标点点头,又走到了叶锐渊身边,就听他对电话那头道:“……把未来一个月的工作给我排出来,我明天要看,还有,明天通知高层开会。”   这是对陈特助说的,刘标听了却在心里猛的打了个突,转眼有些诧异的看着叶锐渊。   客厅的另一头,叶庭生在打电话,用的是他们听不大明白的方言,“华哥,好耐唔见,近排生意点呀?”   他在和对方寒暄,过后才进入主题,“有件事想拜托你……啊不又无咁鬼严重……是咁嘅,我女婿返香港参加拍卖会,但是一直无返来,我收到消息话是被绑走了,你那边手头人多啊,帮我揾一下?”   说完过了一会儿他就笑了起来,看来对方是已经答应了帮忙,“我等阵就将照片传俾你睇……好好好,这件事完结之后我一定去找你饮茶。”   有很多的事,他已经没办法去做,这就是洗白的代价,但好在,他还有些香火情在。   挂了电话后,叶庭生站起来,替叶佳妤摘掉衣服上沾着的一根长发,“你跟我来书房,我有事交代你。”   叶佳妤应了声好,顺从的跟了上去。   天已经彻底黑了,灯光把室内照得如同白昼,家政阿姨来招呼大家去吃饭。   每个人都在沉默,为即将到来的明天。 第99章   b市, 摄影棚里,叶锐清正在不停地让模特换姿势。   助理把手机拿给他,“哥, 是叶总的电话。”   叶锐清闻言眉头一跳,想到家里正僵持的几个人, 一时间心头涌上了些奇怪的无奈。   照他说, 先把沈砚行找回来才是正经,这边再如何吵, 他回来了, 就一切迎刃而解。   “大哥, 你找我啊?”他接过电话, 让助手接着拍最后一组照片。   正和男模搭着肩膀的林桐不由自主的把目光飘向了他那边,眉眼弯弯的,露出个漂亮的笑来, 早上过来时她多少有些高兴, 叶锐清已经很久没帮她拍过片了。   这边已经收工,叶锐清的电话还在继续, “你和舅舅怎么就让她去了呢,爷爷也不管?”   他的声音紧绷,似乎有些怒气, 林桐原本已经走到他背后想和他打个招呼,闻言却愣了愣, 停了下来。   叶锐清转过身来, 看见她也不避讳, 照直问:“你们的人手都跟过去了?”   “去了一部分,今时不同往日,我们不能逼着人家去啊。”叶锐渊的语气有些无奈,跟着叶佳妤的越多他当然越放心,但现在和以前不同,人家虽然拿工资办事,但这种事,也是有权利不去的。   叶锐清又问:“跟着阿渝的都有谁?”   “刘标和方莫带着的人。”叶锐渊应道,“舅舅还托了华叔,九龙和尖沙咀等地都有人去了,妈妈那边……也会有人过来帮忙,我就是告诉你一声,让你别担心。”   他的声音很疲惫,叶锐清听了忍不住鼻子一酸,他不知道大哥这几天到底都在承受怎么样的煎熬。   林桐犹豫了一下,还是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关切道:“妹妹出什么事了么?”   “……沈二去参加拍卖会失踪了,阿渝一定要去找他,家里正安排人手陪她去。”叶锐清对着她露出些颓唐来。   林桐哦了一声,想说什么,又像是没有组织好语言。   正沉默着,叶锐清似乎想到了什么,眼神一晃,望着她急切的问了句:“桐……林桐,你是不是和大生地产的向总有些交情?”   林桐点点头,略有些疑惑的看着他,待见到他脸上露出了一点犹豫的时候,猛的回过了神来。   “你是……想找他帮忙?”林桐紧盯着他看,想确认这个想法。   叶锐清点点头,“我听说他近来在天水围活动比较多,可能比较熟悉那边。”   林桐听了也点点头,想了想道:“那……要不要我亲自去找他?我怕电话里讲不清楚。”   “不,你别去。”叶锐清一口拒绝了她的提议,“现在那边乱,沈二已经是生死未卜,阿渝也即将是,桐桐,你不能再出事。”   林桐一怔,她已经不记得有多久没听到从他口中说出的这声“桐桐”了,时日隔得太久,她以为,自己早就往前看,不会再为往事羁绊。   她垂了垂眼,掩饰住眼底不停波动的情绪,展开的手指一合,攥成了个拳,“好,你把他们的照片给我,我先发给他看看,问问能不能帮忙,然后我打电话,你亲自跟他讲,能清楚些。”   叶锐清连忙点点头,低声道了声谢。   和他们一样提起了天水围这个地方的,还有那个叫阿闵的心理医生。   “不能一直把他关在地下室里,他的眼睛会坏的,再说没有充足的光线,光靠灯他也没法鉴定啊。”阿闵望着一旁坐着的壹,建议道。   他的提议得到了暗影和虹影两个人的支持,在少数服从多数的原则下,壹答应了转移地点,“……那我们就去天水围。”   听到他最终做出的决定,几个人都笑了起来,阿闵笑着叹了口气,眼神有些闪烁。   风声越来越紧了。   整个港岛似乎一夜之间多出了很多的陌生人,他们神色匆匆,目光凝重,似乎在找什么重要的人。   许多有头有脸或默默无闻的人都接到了电话,其中还夹杂了官方的身影。   华哥就是在这时见到旧友托付给他照顾的世侄女,对着和太太坐在沙发一边的女孩子笑笑,言之凿凿一定会帮她找回男朋友。   华哥已经是近六十的人了,比叶庭生还长几岁,穿着花衬衫戴着粗金链的他扮得像港片里的古惑仔老了之后的样子。   他有三个太太,陪着叶佳妤说话的是名正言顺的大老婆,正不住的劝慰她不要太过担心。   叶佳妤并未在华哥那里久留,她还要赶着去见另一拨人。   “华叔,婶婶,多谢你们。”她望着亲自送出来的华哥夫妇,真心诚意的道了个谢。   华叔拍拍她的头,笑得满脸都是褶子,“不要这么客气啦,我和你老爸这么多年老友,我又没个女,他的女就是我的,等风头过去,带女婿来家里吃饭。”   虽然心里有着许多忧虑,但听了这话,叶佳妤还是忍不住笑了笑,低声的应好。   从华哥那里离开,在方莫的陪同下回到暂时的住处,刘标迎了上来,“小姐,姑太太那边的人来了,你得去见见。”   这是一栋临时租住的别墅,有些严密的安保,是叶锐渊的物业之一,她点点头,熟练的穿过客厅,进入到单辟出来的那间会客室。   她推门的一刹那,里头传来了呼啦啦的推椅子声,一屋子牛高马大的黑衣人站在一起,吓了她一大跳。   也不等她先开口,他们倒先齐齐整整的喊了句:“signorina!”   并且一起向叶佳妤鞠躬行了个礼。   她不懂意大利语,但看出来他们是在表达对自己的尊敬,忙用英文回了声谢谢。   “小姐,我们是克洛瓦家族的第一军团,在这段时间内,将听从您的差遣。”一句流利的中文传进了叶佳妤的耳中,语气十分恭敬。   她仔细打量了对方一下,颔首问道:“你会中文?”   对方应了声是,她就又问:“那你叫什么名字?”   “您可以叫我卢比。”对方依旧姿态恭敬,漂亮的蓝眼睛里闪烁着坚定和自豪。   叶佳妤又点点头,逐一打量过面前的每个人。   几乎都是清一色的外国面孔,他们身上的气质连她这种普通人都能感觉到异样,也不知出去了会不会吓到人。   她脸上有犹豫一闪而过,“那……卢比先生,你们来了多少个人?”   “二十个。”卢比应了一句,“整个第一军团都在这里了。”   叶佳妤搞不清他们到底整个组织有多少人,也不知道有多少个军团,有些混乱的点了点头,然后迟疑着道:“那个……你们、你们出去记得伪装一下,别吓到了别人。”   卢比似乎愣了愣,然后看着面前这漂亮的小小姐笑了笑,“您别担心,我们自有办法。”   他们是陪着老板从血雨腥风走到今天的人,端过枪杀了不少的人,身上充满了太太说的那种血腥气,但也早就学会了收敛和伪装。   出来之前,太太千叮万嘱,“一定要保护好阿渝,她要是死了,我就去死,你们……”   卢比还记得太太脸上的郑重和坚决,他知道,太太没有在开玩笑,这样的认知让他觉得有些冒冷汗,如果太太没了,老板会让他们全都陪葬。   他心里的念头纷繁复杂,叶佳妤却已经道:“我也不知道该让你们做什么才好,说实话,我连他在哪里都还不知道,不过……”   她顿了顿,话音一转,“你们就先和标哥、莫哥认识一下罢,他们俩是我这边的负责人,我知道这样的场面你们肯定经历得多了,所以这次,怕是要你们做最后的底牌,等于我们把命交到你们手上了。”   言下之意多少有点是让他和刘标方莫协商,卢比想了想,点点头郑重答应道:“小姐放心,我们一定好好配合。”   叶佳妤心下一松,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抿着唇向大家鞠了个躬,“多谢各位,我先替沈砚行谢谢你们远道而来的帮助。”   众人回了礼,叶佳妤退出会客室,而后刘标和方莫带着手下进去了,她伸手把门从外面带上,里面的声音立刻就被阻断了。   她靠着墙叹了口气,又发了会儿呆,然后才慢吞吞的上楼去休息。   天水围一栋烂尾楼的高层,沈砚行正坐在一张高低不平的椅子上,端端正正的,只是脸上被打的淤青有些让人刺目。   基斯在一旁骂一个手下,“饭桶!谁让你们碰他的脸的!”   说着他有些心疼的凑过来,想伸手去摸那块淤青,沈砚行怒目圆睁的瞪了他一眼,“你只要碰我一下,就别再想我配合你们,我宁愿被打死。”   “基斯!回来!”壹在一旁扯住他,将他拉离了沈砚行跟前。   翟寿和虹影把几件东西放到了沈砚行跟前,他伸手拨了拨这几样东西,没多大一会儿就把其中几样挑了出来,“这都是赝品,不值钱。”   “怎么可能,这都是在拍卖会上买的,你是不是骗我们。”虹影一口否认道,她不相信沈砚行的话。   “对啊,沈先生,你别是看错了吧?”翟寿也不怎么相信,但语气要好得多。   沈砚行抬了抬眼,冷笑了声,“既然不信我,何必让我看,多此一举。”   “对啊,既然沈先生这样说了,我们就得信,再说了,拍卖会又不是保真的,看走眼也是有的。”阿闵走了过来,劝了一句。   沈砚行侧眼看了他一下,他始终不知道这个医生到底是什么样的身份,他现在每天的lsd都是这个阿闵亲手注射的,按理讲应该是和他们一伙的,但他又能从对方身上察觉到若有若无的一点歉意。   他收敛了思绪,低头专注的看着面前一枚血沁玉,然后举起来迎着光线眯眼看了看。   “怎么样,这枚血沁玉肯定是真的了罢?”壹也走了过来,期待的看着他。   那块玉在沈砚行的指尖转了转,“正常的血沁玉是因为长埋地下,土壤中的铁元素或陪葬品中的铁质物氧化分解,沁入玉中而形成的,血沁玉很难得,于是造假的人想了很多办法……”   “有的人把埋在猪血黄土混合的泥中仿制血沁玉,有的人在玉的表面抹上胶水再埋在黄土里,一段时间后玉表面会形成土锈,看起来年代久远,有的人用火烘烤玉,技术好的人能做出很逼真的古玉,还有一种,是把玉放进养后腿里,过两三年再取出来,得到所谓的血沁玉。”沈砚行漂亮的眼睛一眯,漏出些笑来。   那笑慢慢的变成了嘲讽,“这块玉……是你们看着从别人的墓里挖出来的?”   没人回答他,他了然的笑笑,“那难怪你们会相信这块用羊血炮制的血沁玉是真品了,可惜啊……你们被古董贩子骗了。”   有的古董贩子会伙同其他人,把做好的假货埋在某个地方,然后到处宣扬发现了大墓,有心人自然会听在心里,然后和他们联系,只要表现出兴趣,就是已经上了钩了。   去到所谓的挖掘现场,有的是一唱一和的托儿,不愁那些鱼虾不上当。   想来这块血沁玉就是这么来的,要不然他们的脸色也不会这么难看了。   气氛有些僵持下来,弥漫着让人觉得尴尬的沉默,似乎只有沈砚行没有受到影响,依旧饶有兴致的看着他们给他的这堆假货。   也不是一件真货都没有的,只是他不想告诉他们,反正这群拥有武器的蠢货也不懂。   沈砚行正心有愤愤,此时一个大花臂走了过来,附耳在壹的身边说了句什么,他的脸色立刻就变得更差了。   基斯和虹影都紧张起来,连连追问发生了什么事。   “老板那边通知我们,李卓派人过来了,估计已经到了。”壹有些气急败坏,抬腿就踢了一脚沈砚行的椅子,“妈的!”   沈砚行被他踹得从椅子上滑落下去,最终扑在地上,刚换上的干净衣服又脏了,脸上也蹭了些灰尘。   听到李卓的名字,知道是叶锐渊已经出手了,他不由得无声的咧了咧嘴。   “这样一来,我们就更没办法离开这里了。”基斯忧心忡忡的说了一句,看了一眼扑在地上没有起来的沈砚行。   比起刚来时的样子,沈砚行瘦了很多,变得弱不禁风,他喜欢这样的沈砚行,可是又很恼怒他的不听话和难搞。   阿闵叹了口气,弯腰把他扶了起来,递了张纸巾给他,望着他笑了笑。   沈砚行愣了愣,虽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但也没有多想。   大批的人手在叶佳妤抵港的当天就洒了出去,紧接着本地的几个大帮派都同时行动起来,频繁的派人进进出出。   官方接到市民的报讯,怕他们发生火拼,派人去查了一回,没问出什么来,回来之后接到上级的命令,就不再管这件事了。 第100章   散出去的人马很快就传回来了消息,毕竟是这样地毯式的寻找, 香港又不是很大的地方。   就在已经得到一些确切消息的时候, 刘标把一个档案袋送到了叶佳妤面前,“这是叶总交代要给你的, 还说……”   他顿了顿,叶佳妤有些疑惑, 催促了一句, 他才继续道:“叶总还说, 等你看完之后,千万要稳住, 一定不要冲动。”   叶佳妤还是不明白,只是哦了一声,问道:“这里面是什么?”   刘标摇摇头, “……还是你自己看的好。”   这些事连叶锐渊都没有足够的决断方面告诉她,那他又怎么可能跟她讲。   叶佳妤点点头,让他去休息了, 自己打开了档案袋。   档案袋里是一叠厚厚的纸,叶佳妤后来很多年里,提起这次香港之行, 总要想到这一叠把灯光都衬得惨白的纸。   那叠纸的开头贴着一张从旧报纸上剪下来的报道,标题和警方侦破一桩绑架案有关,照片上的几个孩子瘦瘦弱弱, 衣衫褴褛, 看起来很可怜的样子。   报道的时间是上世纪九十年代, 当然没有什么为受害者打马赛克的做法,**拍到的几个孩子都有着一双惊慌失措的眼。   他们被父母抱着,神情惊恐而麻木,似乎对周围的人群感到恐惧。   叶佳妤看得有些疑惑,耐着性子继续看报道的内容,当看到里面有一段是心理学专家的话时,她愣了愣。   曹望年这个名字,似乎曾经听沈砚行和辜俸清他们提起过的。   报道多有语焉不详的地方,只说这几个孩子被关了半年,但这半年里歹徒是怎么对待他们的,全都一笔带过。   她接着往后翻,第一页就夹着一张照片,照片上的小孩即便已经过了这么多年,她也还认得是冯薪。   叶佳妤愣了愣,不知道为什么大哥会把这些资料给她看,他为什么要去调查他们,是觉得他们哪里不对劲么?   她抱着疑惑开始阅读表格里的记录,上面详细记录了冯薪的年龄、性别和家庭背景,以及……他曾经被绑架过。   他是开头那篇报道里绑架案中被解救出来的孩子之一,想到沈砚行和他的关系,她迫不及待的一目十行看完后面的那页记录着辜俸清的纸,接着往后翻。   第三页是一张黑白照片,红色的印章上盖着“已死亡”的印戳,叶佳妤心里一颤,好像明白了些什么。   记录里有一句话,“在绑架关押的半年里,数次遭受性1侵犯和虐待,被解救后于1993年春跳楼身亡,随后其母亦自杀,其父顾伯璋下落不明,恐已不测。”   短短几十个字,将一家三口的结局全都写了出来,冷冰冰的,让人觉得脊背发寒。   叶佳妤的手停住了,她不知道要不要继续往下看,接下去的那一页,一定是沈砚行的。   她不敢去想,沈砚行在那么小的年纪时,到底都经历了些什么。   窗外有风灌了进来,明明夏天的风一点都不凉快,却还是把她吃了个哆嗦,这时她才发现自己已经出了一身的冷汗。   想了又想,最终还是咬着牙伸出手去,秉着呼吸翻开了新的一页纸。   六岁的沈砚行就这样撞进了她的眼里,眼睛很大,有些腼腆,又似乎很害怕,他的手紧紧抓着大人的衣襟,那是他的父亲。   “被绑架关押后,与顾荥禹一样遭遇性1侵犯,但未遭受身体虐待,全身无明显伤痕,于顾荥禹自杀后和另两位同伴一起接受心理干预治疗,主治医生曹望年。”   叶佳妤读到这段话时脑子里“轰”的一声,耳边像有铜锣声响,闹哄哄的,让她立即手足无措起来。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沈砚行眼底的光芒总是那么的奇怪,像有枷锁将他捆绑在深渊,她曾和母亲说过的,“……那个秘密让他觉得很痛苦。”   又忽然想起,他总是偷偷的惶恐不安,跟她说不许走不要离开,为什么会这样,她从前不明白,如今却全都懂了。   她还念及当初他评价自己,说自己乖张不懂事,时候来锁在延和居里日日静思己过才学会了一点道理。   原来,他是在怪自己,没有照顾好同伴,四个人的旅途,最终只回来了三个人。   那个时候,他们是不是才六岁?叶佳妤想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变态,连几岁的孩子都不肯放过?   她想不通,却相信这些事是真实存在的,她觉得心痛,可是除了哭泣,却不知道该怎样去做。   幸好沈砚行不在眼前,否则她要以怎样的姿态去面对他,他是不需要怜悯和同情的,更不屑于诉苦,提起这些事,就是掀开他的疮疤,除了彼此都痛苦,没有任何好处。   叶佳妤用手背抹了眼泪,朦胧着泪眼继续往下翻材料,让她惊讶的是,接下来那一页,却是她自己的。   那一页的记录除了打印的字体,还夹杂了手写的钢笔字,她认得,那是大哥的字迹。   越看越惊讶,她早就听母亲周蕙提过她小时候差点被拐子抢走的事,却没想到,这件事还另有玄机,而且和沈砚行被绑架有着莫大干系。   联系起这两件事的,是最后一页材料里那张照片中的汝窑天青釉葵花洗。   通过这份资料,叶佳妤终于知道为什么沈砚行会再次失踪,不世的珍宝被文物贩子带到了英国,进入大家族的私藏馆,又被偷换,几经辗转回到国内,先是经过了沈老爷子之手最终归于叶家。   而原本拥有它的家族,对它念念不忘,服务于家族的合伙人要为老板找回宝物,于是追查到了国内,这才发生了将沈砚行四人绑走的事。   之后又得到消息宝物其实是在叶家,于是试图故技重施,但他们算错了叶家的势力,被迫暂时罢手。   然而又在二十八年后卷土重来,目的除了那件葵花洗,还在于沈砚行,他们希望沈砚行能替他们服务,为他们带来更多的财富。   什么青玉把莲水虫荷叶洗荷叶洗、祭红釉梅**、元青白玉衔芝卧鹿和耀州窑青釉刻花婴戏纹碗,都是他们为了吸引沈砚行注意而利用死者和凶手之间原本的矛盾使他们自相残杀的手段,到了后来失窃的圣主得贤臣颂笔筒,以及《郊野图》,都是为了进一步将沈砚行引出来。   他们为了沈砚行,真是煞费苦心。   当明白这件事的时候,叶佳妤原本慌乱的心却意外的开始镇定下来,既然废了那么多功夫,他们就不会轻易弄死沈砚行,至少现在他还活着的机会很大。   只是现在风头这么紧,也很难讲对方会不会生出杀心来。   叶佳妤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哥把这些事都告诉她,肯定是希望自己能够有足够的警惕和在意,万事都要小心应对。   可是接着她又叹了口气,她曾经纠结了几次,想知道沈砚行到底藏了什么秘密,却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得知。   心里头有些后悔,这种那么残忍的秘密,不知道的时候比现在好过多了。   她摸了摸自己的心窝,觉得一抽一抽的疼,张了张嘴,大声喊了一声:“……标哥!”   刘标听她声音似乎有些尖利,以为出了什么事,立刻就破门而入,“小姐,你怎么了?”   随后冲进来的,是拔出了枪的卢比。   “我没事……”叶佳妤低下头,胡乱抹了把眼泪,“你……你帮我找个火盆来。”   刘标看了她一眼,又不动声色的挪开了视线,应了声好,离开时顺手把卢比拽走了。   出了门,他低斥了声,“把枪收起来!”   “小姐她怎么了?”卢比忙把枪收好,又低声问道。   刘标沉默了一下,然后叹了口气,“小姐知道沈先生以前的事了。”   卢比愣了愣,随即明白了过来,这些事老板吩咐查过,递到他和太太跟前时,太太都要气疯了,接连砸了两套茶具才冷静下来。   他不说话,刘标就也沉默,把火盆送进去之后,又安静的退了出来。   叶佳妤点了火,把那份资料一页页投了进去,火苗窜上来,把她的指尖燎得生疼。   那些照片和字体渐渐都化成了灰烬,叶佳妤泼了一杯茶水,将火扑灭,望着火盆发起了呆。   从今往后,这一切,谁都不要再提起了,“……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从后种种。譬如今日生。此义理再生之身也。”   她念着念着,突然就哽咽了起来。   而此时的沈砚行,还在为壹鉴定古玩,他一件件的把赝品扔到对方脚下,“……这是假的……这是假的……这也是假的。”   看着他们越来越难看的脸色,他的心里涌上了无尽的快感,他知道,他们原本的目标只有葵花洗,但他们同时又很贪婪,想自己攒些宝贝,挑唆杀人的事他们干得不多,更多的是各种盗墓和买卖。   只是他们不懂,这世上的古董造假,有人足以做到以假乱真,他们这些半吊子,又哪里能分辨得清呢。   他放肆的嘲笑他们,不需要言语,只用一个轻蔑的眼神就足以刺痛他们。   原本以为马上要到手的钱财,顷刻间全都化为乌有,是个人都觉得心痛,更何况他们。   “翟先生,四五月份的时候你是不是如果影视基地?”沈砚行忽然想起了另一件事。   暗影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他问的是自己,于是迟疑着点了点头,“……没错。”   “那我女朋友遇险的事和你有没有关系?”沈砚行见他承认了,目光立刻变得锐利起来,死死的盯着他看。   其余人似乎都不知道这件事,竟然都露出了惊愕的表情,暗影摇了摇头,“那只是一场意外,如果不是你和警察赶到,我原本想救她的。”   “别给自己脸上贴金,那个时候阿渝已经和歹徒僵持了很久了,你总不可能是和我们同时到的现场罢!”沈砚行冷笑了一声,打断了他的话。   暗影脸上讪讪的,沈砚行则转过眼去,又不理人了。   基斯一直都没有说话,他似乎很忙,过了一会儿,他和壹走到了一边去,“已经查到我们这里了,怎么办?”   他们现在简直就是势单力孤了,壹很无奈,不停的在原地踱步,“早知道……”   早知道就先把沈砚行带回英国去,而不是留在这里,期望他屈服后帮助他们捞一把再走。   零看了他一眼,“我已经退掉了所有要收的货。”   壹点点头,“实在不行,我们就……”   他边说边看了一眼沈砚行的背影,目光露出些凶相来。   暗影有些犹豫,“真的……要这样?”   “不然呢,要死,也要拖着他一起死,反正我们都已经逃不了了。”随着话音落地,壹的神情变得越来越疯狂。   行动第二次失败,追查的汝窑天青釉葵花洗拿不回来。无法完成任务,老爷子老了,想在死前完成这件事,给他们的时间也不多,搞砸了事,回去也得不到好果子吃。   而现在,已然是回不去了。想到这里,壹的脸色也变得不好起来。   早晨的阳光从门口漏进来,叶佳妤看着手机上新收到的短信有些错愕。   “沈砚行在天水围天晴邨晴碧楼附近的烂尾楼,你自己一个人前来,中午十二点之前,不许带任何人,否则立刻撕票。”   沈砚行还活着!   这是叶佳妤此时浮现在脑海的第一个念头,她有些激动,片刻后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这条信息是刚刚收到的,在此之前,所有传回来的消息中,只提到了带走沈砚行的那伙人可能在天水围出现过,还没能精确到具体的地点。   这个信息也不是任何她请托过的人发来的,号码都不认识,不确定真假,不确定敌友,她之身前往,风险实在太大了。   她舔了舔嘴唇,觉得口有些干,连喉咙也是,吞口水时觉得有些疼。   想了想,她还是走了出去,已经十一点了。   如果冒一点险,就能把沈砚行带回来,也是值得的。 第101章   叶佳妤一路小跑着, 跌跌撞撞的冲进人群里, 周围都是人, 用奇怪的目光看向这个面色焦灼满头大汗的女孩子。   她打了个车, 但是车子去突然熄了火, 司机问她要不要帮她再叫一辆来, 她看了看表, 拒绝了,这才跑成了这副模样。   她需要争取时间, 不仅为自己, 也要为卢比他们的埋伏争取更多的机会。   这里香港最大的住宅区之一的天水围,放眼望去,密集的楼群犹如水泥森林, 一幢一幢竖在那里, 连绵不绝, 遮天蔽日。   这个地方远离市中心, 住着很多从内地移民香港不久的新移民、还有还多低收入务工人员, 可以说, 住在天水围的人们, 基本上都处于香港社会底层。   这里都是公屋, 靠领取综援维生、各种矛盾不停的家庭比比皆是,而他们似乎也习惯了这里的乱和穷。   问了好几个人, 叶佳妤才找到了那条信息里讲的天晴邨晴碧楼, 她停下来, 大大的喘了几口气, 抹了把汗,这才继续在附近找那栋烂尾楼。   “大姐,麻烦问一下,这附近有没有烂尾楼啊?”她原地转了半圈,眼看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她心里越来越着急,不能再慢慢找了,她必须马上找到那里去。   被拉住的大姐先是点点头,有些疑惑道:“后生女,你去那里做什么啊?”   “我跟朋友约了在那里,大姐你要是知道的话就告诉我,好不好?”叶佳妤急得眼泪都要下来了,还得好声好气的求人家。   大姐哦了一声,转过身去指指前面,“呐,你从前面一直走,到路口往右拐个弯,走过个水塘仔就到啦。”   叶佳妤忙道谢就要走,却被大姐又拉住了,“哎呀,后生女,我同你讲啊,不要在那里待太久啊,那里死过人的,阴气很重的啊,知道没有?”   人家是好心,叶佳妤只能连连道谢,“知道知道,多谢大姐啊,谢谢您!”   说完她就立刻跑开了,跑出了老远,还能听到热心肠的大姐在背后叫她慢点跑的声音。   拐过弯,叶佳妤一边跑一边看了看时间,还有十分钟就到十二点了。   尽头就是个小水塘,其实只是个废弃的假山池子,池子背后赫然是成片的烂尾楼。   叶佳妤怔在了原地,这么多栋楼,她怎么知道是在哪栋呢?   她抬起头四处打量,心里举棋不定,不知该先进哪栋才是对的,时间越来越短了,她心里的恐慌越来越强烈。   额头上的汗顺着皮肤往下流淌,滴进了眼睛里,刺激得她紧紧闭上眼。   此时的沈砚行已经被零控制住了,他的双手被反剪在背后,脸似乎被扇了两下,但对方用的力气不大,没肿,就是留了两道粉红的指印。   “……你是方茹?”他睁着眼看面前这个拿枪指着他的女人,有些茫然。   方茹面色潮红,神情狰狞,他终于第一次在别人身上直观的看到使用lsd之后的反应。   她眼神狠厉,“是啊,是我,没想吧沈老师?”   “他们让你来杀我?”已经到了这个时候,沈砚行再蠢,也知道事情发生了变化,这群人已经被逼进了死角。   想到这一点,他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来,他知道,这群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都逃不掉。   这几天,他已经知道当年那场绑架,壹是策划者,负责执行统筹的那个人和欺负荥禹的那个人渣不知怎么不见,至于虹影几个,不过是听从他们命令行事的喽啰,只可惜隐藏在背后的那个老不死他没见过。   “你为什么会听他们的话,我跟你远日无怨近日无仇。”背后的基斯一言不发,既然没人阻止他,那他想说什么就随心所欲了。   方茹哈哈笑了两声,拿着枪的手抖了一抖,“沈老师,谁说的我们无怨无仇?”   她的声音忽然变得娇媚,“我喜欢你啊,向你示好,你总是不理我。”   “是么,方小姐,你难道不是为了你哥哥方鹤而来么?”沈砚行冷笑了一声,抬眼望进她的眼里。   他嘲弄的语气让方茹有一瞬间的怔愣,眼睛里露出一丝迷茫来,她有些搞不清楚自己现在的想法了。   “哼,死鸭子嘴硬,姓沈的,别得意,很快你的叶小姐就会来了。”虹影走了过来,伸手掐住他的下颌,把他的脸往自己这边扳了扳,“我记得在延和居那天,你们真的很恩爱,这次可以当一对死鸳鸯了。”   她有些气急败坏,盯着沈砚行的目光像一条正在吐信子的毒舌。   果然,沈砚行面色一变,“……你说什么?”   虹影阴恻恻的笑了起来,“我说,我们已经通知了叶佳妤,你说她会不会为了你一个人来这里?”   “你休想!不可能!”沈砚行顿时挣扎了起来,声音提高了些,不知是想肯定什么,才说完就呛咳起来。   基斯反剪着他的双手,推搡了他一把,再也没有往日假模假式的喜爱,变得凶狠起来,“你给我老实点。”   “……你们太小看叶家了。”沈砚行忽然想起了和叶锐渊商定的事,心里安定了一些,不由得冷笑了一声。   叶锐渊是什么人,他再疼爱叶佳妤,也不能让她来香港涉险,所以他们说的只能是假话。   但事到如今,虹影也不用再骗他,“你以为我们在骗你?哼,沈砚行,你未免太小看你自己了。”   她说完这句话,离开了沈砚行跟前,凑到没有玻璃的大窗口那里往外看了看,然后回头面色阴沉的说了句,“她来了。”   就是这么一伸头,站在楼下空地处的叶佳妤就看见了她的影子,那里有人!   她毫不犹豫的往那栋楼冲进去。   烂尾楼是没有电梯的,只能靠自己两条腿往上爬,好在这栋楼不高,六层楼也不过是一会儿的事。   可是她已经跑了很久,已经很累很累了,越是靠近目的地,她就觉得双腿越是沉重。   她爬上了六楼,水泥地面凹凸不平,还留有很多的混凝土碎块,每走一步都要小心不被绊倒。   这里很空,她只听得到自己沉重的喘息声,和加速的心跳声,以及吞咽口水时发出的咕咚声。   她身上沾满了汗水,原本还觉得热,可是此时却觉得有些发冷,额头和脸上还不断的有冷汗渗出。   不知走了多久,她绕过了一堵墙,看见几米外站在一起的几个人,其中四个明显就是头头,面目有些熟悉,像是在哪里见过。   一个面容有些阴柔的男人扶着一个男人的肩膀,将他用力推出去,说了声:“十二点到了。”   叶佳妤一怔,随即看见了和她面对面的举起了枪的那个女人,惊讶之下失声高喊了一声:“……方茹!”   怎么会是她?她突然想起在片场时方茹的表现,她曾经讨厌过她,也曾经怜悯过她,可是没想到,今天却要被她主宰生死。   很多时候,我们的动作永远都比想法还要快,叶佳妤用尽全身的力气冲过去,将被推出去的那个男人抱住滚在了地上。   她紧盯着和自己紧贴着的那张脸,待看清他熟悉的眉眼,心里最后的不确定也落了下来。   紧接着就觉得腹部一痛,像是被打开了什么开关,身体里有一股热流不停地涌了出来,她觉得更冷了。   她疼得要晕过去,很勉强才能够到他的脸,她似乎看见他错愕又悔恨的表情,又好像听见他喊自己的名字,“阿渝……”   他是不是有话想说?叶佳妤闭着眼睛笑了笑。   他一定是想骂她傻,骂她不听话,她也想骂他啊,骂他什么都瞒着自己,自以为是对她好,却不知道她在看到他留下的信时有多难过。   她早就想好了,等见到他,一定要打骂他一顿,他亏了心,一定不敢还手还口的。   然而待见到他,想到的第一句话,竟然还是想说,“你瘦了……”   他瘦了,她从没见过他这么虚弱的时候,不知道他们对他做了什么,他是不是害怕得睡不着?像她一样。   可是现在一切都不重要了,就算是死在这里,也会有人带她回去……   她还有些意识,又接连听见了两声枪响,一声很近,一声远一点。   沈砚行倒在地上,迟迟没能反应过来,他没想到阿渝竟然这么固执,能让叶锐渊对她退步。   他想说她真傻,何必来呢,他本来就是个该死去的人。   “阿渝……”才喊了一声她的名字,就觉得心口一痛,他勉力低下头去看,看见自己的胸口处迅速氤氲开大片的红。   子弹穿透他的胸膛,也穿过了叶佳妤抵在他心口处的肩膀,当啷一声,落在了地上。   背后是虹影对方茹的破口大骂,“你这个蠢货!”   接着又是一声枪响,刚说完话的虹影突然一声不吭的倒了下来。   暗影和其他人一起转过头去看,只见周围的手下都倒在了地上,一道道血水蜿蜒着流淌在地面上。   顾伯璋举着枪对他们瞄准,枪口似乎还冒着烟。   壹的脸色变得很难看,“顾先生,你这是……”   所有人的脸色都在这一刻变得沉重起来,只有顾伯璋依旧满脸带笑,“想不到是么?”   “你们真傻,居然真的相信我会死心塌地的帮你们。”顾伯璋笑了笑,把手里的枪握得更紧了。   暗影忍不住惊呼了一声,壹的声音沉沉的在空气中回荡,“你骗了我们十几年。”   顾伯璋来的时候他们其实并不相信他,但那时他的身份是因为贩毒被通缉的逃亡犯,他们觉得他已经没有退路了,回去就得死。   于是他们留下了他,他替他们尽心尽力的赚钱,他们保护他的安全,互相牵制,慢慢就成了伙伴,甚至听到他说恨当年带他儿子出去的那些人,也不觉得奇怪,甚至还觉得高兴。   后来他们怕顾伯璋反水,于是给他下了□□,早晚他都要死。   “真是一伙不称职的歹徒。”顾伯璋冷笑,“我是恨他们没错,但我更恨你们,如果不是你们,我儿子未必会死。”   “我早就什么都没有了,我卖毒/品本来就罪无可恕,现在拉上你们,是我这辈子做的唯一好事,我能下辈子投个人胎。”说着他叩动了扳机,却是对准了他自己的眉心。   枪声响起,随即有其他细细的枪声从四面八方穿过来,顾伯璋看着他们一个个倒下,这才闭上了眼。   这是叶佳妤提前安排好的,叶大小姐带来的人,果然个个都是神枪手。   他想起尘封在回忆里的往事,那些活蹦乱跳的孩子,他以为可以就这样看着他们一天天长大,娶妻生子,然后他会慢慢的老去,直到死亡来临。   可是命运何其残忍,他失去了此生最完美的作品和最爱的人,他看见妻儿墓碑旁开得热烈的凤凰花,写满了人世的苦泪和无奈。   他远走它城,在边陲加入了贩毒集团,只因为知道那伙人太狡猾,只有这样,才可能迅速接近他们——有传言,老鬼是个毒枭。   就为了这么个传言,他走上了一条不归路,他不敢相信任何人,警方?那更不可信,他们只会把这起案子当做悬案,什么时候重启调查都是未知数,他不想等。   他都忘了得知他们要找沈砚行的时候自己是什么心情,是高兴吧,终于有机可乘了。   他见到他,那个叫他顾叔叔的孩子,长大了,却还是有点点单纯,轻易就相信他。   心里的恨年深日久,如潮水连绵不绝,可是他又怕,如果不管他,荥禹知道了,会埋怨他。   他们曾经那么要好,互相许诺过要保护对方。   窗外的风呼呼的吹着,顾伯璋最后看了一眼叠在一起已经昏迷不醒的两个血人,他们手碰着手。   他突然想笑笑,年轻时读过的诗歌闯入脑海,“你来人间一趟,你要看看太阳,和你的心上人,一起走在街上。”   可惜了,他的荥禹只做到了第一句,他没有心上人,没有和她一起走在街上看过阳光,他夭折于1993年的春天,和他的妈妈一起离开了他。   而现在,他也要去找他们了。   楼梯上,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一切苦难,都即将落幕。 第102章   叶锐渊冲进来的那一刻, 眼底被一片暗红刺激得生疼。   满地的尸体, 他们保留着最后倒下去时的姿势,血大片大片的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蔓延着, 颜色还是鲜红的。   一切在他踏足此地前一刻刚刚结束。   叶佳妤在来之前让刘标和方莫留在别墅接应他,又让卢比跟她一起走, 他们全程再没有任何沟通, 但却配合得刚刚好。   是他来得刚刚好只需要收拾残局,还是他来得晚没能及时救下阿渝和沈二?   这个问题在叶锐渊的脑子里一晃而过,他来不及仔细想,对刘标和方莫问道:“直升机来了没有?”   刚问完,楼顶就响起了直升机螺旋桨的声音, 他弯下腰去,试探了一下俩人的呼吸, 颤抖着大声道:“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将小姐和姑爷送去医院!”   “快!他们要是死了, 我要你们的命!”他声嘶力竭的嘶吼着, 颤抖着手去摸叶佳妤的头发。   她的头发披散下来,挡住了半边脸, 他小心翼翼的拨开,只看见她惨白的脸孔。   还有血汩汩的流出, 就像是生命在不断的流逝。   他不敢碰他们, 生怕自己动了不该动的地方,让他们伤势更加严重。   刘标和方莫懂得如何处理, 带着战战兢兢的手下小心的抬走了叶佳妤和沈砚行, 招呼都没来得及打, 立刻将人送去了医院。   方莫和刘标走了之后,从被一堆废弃建材遮挡住的角落后走出来一个人,“叶总,幸会。”   叶锐渊眯着眼看过去,面上的凶狠神色还没来得及收起来,他不认得这个人。   从外面涌进来的二十个全副武装的男人同时握紧了手中的武器,卢比抬起手,“别动!”   对方一手拿着枪,一手将一个女人扯了出来,笑了笑道:“别冲动,自己人。”   叶锐渊微微一怔,“我们不认识。”   “是,但您一定认识辜俸清辜警官。”对方笑了笑,把手里的枪扔到卢比的脚下,拉扯着那个女人向他们走过来。   叶锐渊眉头一皱,正想问什么,就听见衣兜里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拿出来看了一眼,接起来,“叶总,我是辜俸清。”   他愣了愣,“……啊、辜警官。”   他的声音还是哑的,紧绷着,辜俸清也比他好不了多少,“你在现场见到曹警官了么,曹闵?”   “你好,我叫曹闵。”男人拖着神志似乎有些模糊的女人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笑了笑,边自我介绍边在口袋里摸索出一个工作证。   “见到他了。”叶锐渊瞥他一眼,对着手机道。   辜俸清应了声好,挂了电话,转身看向坐在电脑前已经几天几夜没离开过的冯薪,干裂的嘴唇咧了咧,露出个松快的笑来,“阿薪,好了……”   “沈二呢?”冯薪从桌后站起来,充满了血丝的双眼迸发出灼人的光芒来。   曹望年接了香港警方的电话,应道:“他和叶锐渊的妹妹都受了伤,送去医院了,已经进了手术室。”   “还清醒么?”冯薪追问道。   曹望年沉默了一下,叹了口气,没说话,冯薪脸上的表情顿时就变了。   辜俸清甚至都来不及安慰他,摸了摸裤腰上的□□,挥了挥手招呼所有人紧急出警。   下午的空气还是炎热潮湿,气压低低的,突然就下起雨来。   叶锐渊收起手机,听见曹闵有些不好意思的向他道歉,“我没枪,也不会功夫,没能帮沈先生和叶小姐。”   他点点头,转而望向曹闵手里的女人,愣了愣,“……方茹?真是你啊。”   话音刚落,他又阴恻恻的笑了声,“你和方鹤……真是绝配,一样愚蠢。”   “我不许你说我哥!”方茹已经清醒过来,她从知道自己持枪杀人时的惊慌到见着叶锐渊时的恐惧,在听到叶锐渊提起方鹤时突然爆发了出来。   她的脸色苍白,布满了惶恐和手足无措,到却奇怪的充满了绝望的倔强。   叶锐渊伸出手去,把手指上的血迹擦在她脸上,嘲讽的笑了起来,“你也知道那是你哥,你和他滚在一张床做那种事的时候怎么不记着他是你哥?方家的祖宗真是造孽,有你们这对不顾礼义廉耻的兄妹。”   方茹的脸越发白了起来,曹闵手一松,她就轻飘飘的瘫在了地上。   叶锐渊看了眼倒在不远处的顾伯璋,曹闵也看了过去,“我得带他走。”   叶锐渊点点头,示意他把方茹留下。   曹闵走了之后,他对卢比道:“这位方小姐就交给你们了,好好招待着。”   方茹听见他的话,抬起眼来,看见他寡淡的脸色,被吓得一缩。   “少爷,您是说把她带走?”卢比呲着一口白牙,故意问道。   叶锐渊笑了笑,“我听说有人把模特挂在网上卖的,方小姐从前是影后,身价应该也不低罢。”   他的话一出口,方茹就全身哆嗦了起来,卢比了然的应了声是,挥挥手,让手下把方茹带走。   接着他就互送着叶锐渊迅速撤离现场,前往圣玛利亚医院。   在他们走后,警方迅速抵达现场清理尸体,大批媒体蜂拥而至,警方对外说疑是黑帮火拼,具体原因还待调查,硬是把这件事暂时盖了过去,只等辜俸清那边传来的确切消息。   英国伦敦,凌晨五点,天还没亮,只有模模糊糊的一丝白出现在天边。   庄园的门开了,几辆黑色的车子打着车灯飞快开进大门,佣人纷纷鞠躬致意。   管家从门廊下迎了上来,“李先生,李太太,老先生已经等候多时了。”   宽阔的庄园充满了乡村风味的闲情逸致,白色的雕像立在水池里,不停的有哗哗的水声传入耳膜。   沉重的大门完全打开,正静待贵宾的到来。   叶昭仪大红的裙摆扫过地毯,像一团由远及近的火光,她大步走在丈夫李卓的前面,满脸的怒气。   仗着李卓在身边,她毫不犹豫的走到沙发边上,看着已经年近九旬的老人,“老鬼,我不管你是什么人,为谁服务,只要我的外甥女出事,我就要用你的命替她送行!”   “李太太,我很抱歉。”苍老的声音低低沉沉,充满了暮气。   李卓拉了她一下,“昭仪,坐下。”   他说着,听见老鬼吩咐管家,“把那套龙泉瓷的茶具拿出来,李先生和李太太是难得的贵客。”   管家应声去了,李卓却道:“不用麻烦了,我们还要赶去香港。”   他说着手往身后一伸,身边跟着的保镖立刻知机的递了张纸到他手里,他拿着往老鬼面前一推,“老先生,中方政府托我向您打听一下这几件东西的下落,您知道在哪里么?”   “李先生什么时候跟中方有合作了?”老鬼的脸色不大好,似乎有些不情愿。   李卓不去看他的脸,反而伸手撩了一下叶昭仪的头发,被她打了一巴掌手背也不恼,反而笑着收回了手,“我祖上毕竟是中国人,现在又娶了中国太太,您应该知道,沈砚行先生和我的关系才对啊。”   他顿了顿,见老鬼似乎在考虑什么,不由得笑了笑,“说起来您应该谢谢他们才是,如果不是他们,你那几个义子义女恐怕就得回来了罢,您的财产……”   老鬼的脸抽搐了一下,慢慢的浮上一张笑脸来,“李先生开玩笑,他们出事我也很难过,毕竟都是跟了我几十年的好孩子。”   说着他对手下道,“去罢,把李先生要的东西取来。”   他没仔细看那张纸,以为只是这段时间得到的几件东西而已,待过了一会儿手下回来,对他耳语了一番,他才发现李卓要的竟然还有二十八年前得到的那些东西。   “李先生,有几件似乎……”他欲言又止的停了下来。   李卓笑了笑,“您恐怕不知道,您在h市的内应,已经被抓了。”   那是几件漆器,从省博偷换出来的,还有几件青铜器和瓷器,是从考古工地偷渡出来的,他们常做这样的事,只要稍微运作一下,就有可能避开官方把东西带回英国。   他原本还想着办一个私人博物馆,这样看来是办不成了。   他叹了口气,对手下道:“……去罢。”   东西取了来,李卓一一看过,青玉把莲水虫荷叶洗荷叶洗、祭红釉梅**、元青白玉衔芝卧鹿、耀州窑青釉刻花婴戏纹碗和明正德黄釉碗,叶锐渊点名要的几样都齐全了。   “李先生这么积极,难道想洗白?”老鬼似乎有些不甘心,要刺他一下。   李卓把东西收起来,吩咐手下立刻赶去h市,务必将东西亲自交给冯薪。   然后回过头来笑了笑,“老先生想多了,我只是护短,又因为成王败寇罢了。”   停了一下,李卓皱着眉有些好奇的问:“为什么选一个笔筒?博物馆应该有很多东西才是。”   “就是吸引他的注意力罢了。”老鬼点燃了一根雪茄,有些不在意的笑笑。   原来是这样,李卓挑起的眉又落了下来,“我们该走了。”   这次他从这座庄园离开之后,必然会有各种传言甚嚣尘上,老鬼以为他神不知鬼不觉的处理掉了几个弃子,却不知道自己也将成为捕蝉的螳螂。   望着他有些戏谑的笑,老鬼叹了口气,他果然已经老得快要朽烂了。   李卓带着叶昭仪往外走,她的面色并不好,摆明了还没出气,李卓哄她道:“你放心,他过不了几天了。”   “到底怎么回事,你们说的话我一点都听不懂。”叶昭仪扭扭身子,把他的手从肩膀上拂开。   李卓笑了声,“去抓沈家二小子的那几个人,早就因为在英国毫无作为甚至添乱被他放弃了,这次打发他们出去,明着说是想办成二十八年前的事,其实只是让他们去送死,带回了沈二当然最好,带不回,他就顺理成章的舍弃他们。”   “那他岂不是毫发无伤?”叶昭仪愣了愣,连忙问道。   李卓摇摇头,“怎么可能,他老了,内部几个部门早就面和心不和,外面有那多人等着看他笑话,等着罢,有的是人想办法让他早死,而他一死,这个组织就散了。”   圣玛利亚医院手术室外,叶锐渊在不停地踱步,“手术中”三个红色的字一直在滚动着。   他仰面看着走廊上的灯,一是满心担忧,一时又是无比的自责,就算不让阿渝来,这件事也早就做成了,他也不必提心吊胆为两个人担忧。   在沈砚行出来之前,他就曾和沈砚行一起去见了辜俸清,直到那时,他才知道这次不仅仅是对方针对沈砚行这么简单而已。   在圣主得贤臣颂笔筒被调包后,梁骞馆长就私下安排员工清点库房,这一点就是一个多月,点出了不少问题。   最严重,当数馆内数件珍宝丢失的事情,而根据记录,这些丢失的藏品,上一次被取出来,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与此同时,文保部门接到考古工地文物失窃的报案,辜俸清觉得奇怪,这段时间怎么老是有文物出事,四下一比对,竟然将这些案件合并侦查了。   这才查到了二十八年前那起旧案上头去,也才有了沈砚行顺水推舟的抵港,就算最后抓不住他们,能把任何一件文物追回来也是好的。   只是没想到最后事情会脱离控制,连曹闵都失去了联络,如果不是冯薪最后想法设法恢复了和曹闵的联系,恐怕还要拖得更久一点。   曹闵此时走到了他身旁,低声道:“要是我能早点和辜警官他们联系上,沈先生也不至于受那么多罪。”   叶锐渊别开眼,问他:“能抓到大鱼么?”   曹闵摇了摇头,“恐怕不能,我也是到了壹的身边才知道,他们其实早就被老鬼隔离在决策中心之外,我还没接近老鬼就被他打发着一起出来了。”   “那就算了,来日方长。”叶锐渊扯了扯嘴角,无端端的有些想吸烟。   “沈先生被注射了一段时间的lsd,又经常被他们打,身体有些不太好了,叶总,您要做好准备。”曹闵想了想,还是把这件事说了出来。   叶锐渊愣了愣,低头叹口气,不出声了。   明明已经开足了冷气,他却觉得有些热,心里有些滞得难受,他不知道如果沈砚行出不来了,阿渝知道之后会怎么样。   辛辛苦苦一趟,若是只带回一具尸体,她也一定会崩溃,就算来之前说好了就算他死也要把他带回去安葬。   人啊,总是得到了一样就会想要下一样。 第103章   轰动于世的文物盗窃案被爆出的时候就是它结案之时, 普罗大众并不知道它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得到的一切消息都是官方经过斟酌之后发布的。   没人会去提二十八年前的旧案,否则解释起来太麻烦, 所有当事人已经得到了答案,卷宗封存, 旧事再次被封藏。   而这次, 或许再也不会被打开。   香港,圣玛利亚医院加护病房,叶锐渊和叶庭生站在外面,从小窗口往里看。   因为他们提前的知会,沈家这次没有来人, 只让沈砚书来看了看。   沈砚书没有停留很久,他还有教学任务要完成, 即便着急, 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沈砚行的状况并不乐观, 他被虹影从后心打了一枪,只差一丁点就正中心脏了,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因为失血过多而昏迷不醒。   最要紧的或许还不是这一枪, 在被关押的半个多月里, 他每日被注射lsd,神经系统已经出现了问题, 挨打和挨饿让他的身体机能也近于衰败。   沈砚书看过了他, 叹了口气默默不语。   叶锐渊来找他, 说起别的事来,“那东西到底是太惹眼了,老爷子有心捐出去,你看行不行?”   他说的是那件汝窑天青釉葵花洗,沈砚书沉吟了片刻,“那是你们花钱买回来的东西,只要保管得好,就是传家宝。”   他顿了顿,话音一转,“不过如果捐出去,就当是为国家做贡献了,更多人能看到也是好事。”   “这也是老爷子的意思,这东西放我们手里,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被不肖子孙当了。”叶锐渊背着手,望着窗外飞过的飞机影子。   沈砚书笑了笑,还没说话,就有护士小姐过来,“叶先生,叶小姐醒了,要见您。”   叶锐渊愣了愣,旋即回过身来,大步往病房走去,越走越快。   沈砚书进门时,只听见叶佳妤在哭,“我要回家……我不在这里……”   她一手拉着叶庭生,一手拽着叶锐渊,原本苍白的面色因为激动而泛起不正常的红晕。   她觉得自己似乎做了个很可怕的梦,梦里她跌跌撞撞的跑在去烂尾楼的路上,不知跑了多久,前面突然一个人,她冲过去一看,正是沈砚行。   她高兴极了,喊着他的名字用力跑过去,可是到了跟前,他的身子突然一矮,变成了一团血肉模糊的碎肉。   看不清脸孔,空气里四处弥漫着红,还有刺鼻的血腥气,她俯下身来不停地呕吐,却突然发现自己吐出的是血。   就像一部鬼电影,她大声尖叫起来,越来越害怕,不停地喊着所有记的人的名字。   每叫一个名字,就有一张人脸从面前闪过,她不停的哭哭笑笑,到最后她看到了延和居院子里挂着的秋千和叶家那片如火如荼的紫藤花海。   她伸出手去想摸一摸,但却只能摸到一片空气,一着急,就猛的睁开了眼。   床头的心电监护滴滴响着,她愣了很久,才发现这里是医院,她觉得肚子疼,可是心里的安宁却盖过了它。   这里不会有血,她终于活着出来了。   所以才会在见到父亲和大哥时想要回家,这两个字说出来之后,那种愿望就更加强烈了。   面对她的要求,叶庭生试图安抚住她,“阿渝,你才刚醒,还不能移动,我们出院了再回去,好不好?”   “我要回家……”叶佳妤摇摇头,异于寻常的坚持。   她的急切让叶庭生觉得诧异,“爸爸就在这里陪你,咱们不着急,沈二还没醒呢……”   “就是因为他没醒……”叶佳妤说了半句又停了下来,她不愿意去想可能有的后果。   她没有失忆,还记得他情况不好,万一……总要让沈家人多见见他才好。   叶庭生继续劝道:“那也得到明天,现在还没买票呢。”   他想把这件事拖一拖,说不得过一晚她想通了,也就好了。   谁知叶佳妤不吃他这套,发起了脾气来,“那就调直升机来,我们叶家已经穷到连直升机都用不起了么?”   她躺在病床上,呼哧呼哧的喘着气,情绪一激动,心电监护就疯了似的滴滴滴起来,外面的护士连忙跑进来观察。   “病人刚醒,情况还不稳定,不能让她太激动的。”护士有些不满,想要把他们轰出去。   叶庭生不敢再同她讲这件事,连忙安抚道:“好好好,爸爸马上就去,你等等啊,别激动。”   出了病房,叶庭生挠挠头苦恼极了,苦着脸问叶锐渊,“怎么办,真把她带回去?”   “关键不在她,而在沈二。”叶锐渊也觉得有些难办,“沈二不知道能不能走,阿渝是绝对不肯一个人走的。”   “……要不然让医生看看?”如果医生说绝对不能挪动,那叶佳妤再坚持也是没用的。   叶锐渊叹了口气,目前也只能用这个办法了。   医生检查过后,亲自去同叶佳妤沟通,“叶小姐,沈生的情况还不太稳定,现在搬动恐怕不好,再过几天他稳定下来后在安排你们转院,好不好啊?”   不知是自己想通了,还是因为医生的态度好,叶佳妤只问了句:“大概几天?”   听说要三天左右,叶佳妤便应了声知道了,倒没再发脾气。   叶庭生和叶锐渊舅甥俩松了口气,转身去安排返程要准备的东西了。   三天后,经过医生批准,一应文件都签了字,叶锐渊招呼着手下把叶佳妤和沈砚行从病房挪了出来,上了带齐急救设备的直升机,轰轰轰的往回走。   省医院早就做好了准备,直升机一降落,立刻就有一群医护人员拥了上来,两个病号很快就被送进了外科病房。   住的当然是双人间,该有的仪器照旧戴回去,叶锐渊把带回来的病历资料交给新的管床医生,又在沟通单上签了字,听说情况还平稳,这才松了口气。   沈砚书也赶了过来,他背后跟了个穿着白大褂的娇小姑娘,管床医生见了她,笑着打了声招呼,“容医生来了。”   “我二哥怎么样?”容医生问了句,从管床医生手里接过一大叠的病历资料看了起来。   “生命指征还算平稳,就是血压有点低。”管床医生介绍道。   容医生嗯了声,把病历夹递给沈砚书,“快签字,留个电话号码。”   沈砚书照做,容医生接过病历本递回去,对同事说了声谢,因还有工作,就先走了,也没去看病房里的两个人。   叶锐渊没注意到这些,老爷子吵着要来看孙女儿,他正想办法稳住他,叶庭生则是支支吾吾的同阿渝的母亲周蕙解释着来龙去脉,被一顿臭骂。   接连有人来探望,辜俸清和冯薪也赶了过来,又过了两天,手忙脚乱间这件事终于平静了下来。   沈砚行虽然依旧还没醒,但情况已经在缓慢的好转。   叶佳妤的伤势轻一点,已经好了许多,只是伤口仍然疼。   杨洛来看她,听说她这趟惊险,忍不住叹气,说她运气好,又说起工作上的事来,“你的节目开了天窗,不过别担心,我们已经在官博发了通知,说你家里有事,要过一段时间才回来。”   叶佳妤点点头,笑着小声道:“嗯,谢谢啦……”   “谢什么,你平安回来最重要,你都不知道,我们知道你出事,都要吓坏了。”杨洛叹了口气,替她掖了掖被子。   “你们是怎么知道的?”叶佳妤把半张脸埋在被子里,有些好奇。   杨洛嗯了一声,“老板说的,他和你二哥不是好兄弟么。”   叶佳妤点点头,努力的往旁边那张病床看了看,“其实……我也很怕回不来。”   “临事方知一死难。”杨洛平静的应了句。   叶佳妤又笑了笑,说要去死不难,难的是死前脑子里无法自控的做出的那些想象,她固然说是不管沈砚行如何都要带他回来,哪怕只是一具尸体,可是到了那时,她才发现,这有多难。   杨洛离开后,她侧着头,静静地看着沈砚行的侧脸,皮肤白得近乎于透明,像一张薄薄的纸,风一吹就散了。   他从来没有这么脆弱过,叶佳妤怔怔的,心里忽然想,要是以后他再也好不起来,大家该多么难过。   过了近一个星期,叶佳妤已经可以起身,偶尔会在病房里走走,容医生常来看她,她这才知道,这位就是同沈砚书关系匪浅的那位。   但叶佳妤也只把她当一位普通的朋友,同她说说话,好过整天闷在这里。   沈砚行还是没有醒,医生说他的身体太虚弱了,还得过段时间,她问容医生:“我给他念书行不行,会不会醒得快一点?”   “应当可以。”容医生给她递了杯水,又看了看床头点滴的滴液速度。   从那之后,叶佳妤开始经常和他说话,说在他离开后自己多想他,又说:“你要醒过来,我们还有帐没算呢,谁要去给你上坟,想想就来气。”   更多的时候是给他念书,还是那本《傲慢与偏见》,一天念一点,通常是翻到那里就念哪里。   他一直闭着眼静静地躺着,叶佳妤总会想起那天在延和居他给自己翻译这本书的开头时的模样。   那时他有别的事要做,曾经温和的要求她,“现在先不要打扰我……”   她听了就不说话了,那个时候她趴在贵妃榻上,他的身后是那架百宝嵌的屏风,飞天栩栩如生。   她以为还有来日方长,可以随时随地的打扰他,却没见到风云变幻,意外突然而至。   “……我实在没有办法死捱活撑下去了。这怎么行。我的感情也压制不住了。请允许告诉你,我多么敬慕你,多么爱你……”她低着头,手指抚在纸张上。   这是两段求婚里的其中一段,叶佳妤最爱看这里,她念着念着,露出一个笑脸来。   忽然,她听见头顶有个虚弱的声音问她:“阿渝……你是从头念到这里的?”   “没有,是我喜欢……”她下意识的应道,才说了一半,就愣住了。   她慢慢的抬起头来,看见躺在床上的的那个人正睁着眼睛,定定的看着她,苍白瘦削的脸上含着若有若无的笑。   “……沈、你……你醒了?”叶佳妤回过身来,问了一声,声音很轻,似乎不太相信。   藏在被子里的手动了动,最后还是没能挪出来,他叹了口气,低声道:“嗯,醒了,阿渝……你瘦了。”   叶佳妤的眼泪忽然落了下来,她忙低下头,觉得肩膀上的伤口有些疼。   “我……我去叫医生来。”她用手背擦了擦脸,起身往外走。   医生很快就来了,检查过后嘱咐他还不能下床,开了医嘱过来,将他的营养液停了,改流质饮食,还是一级护理。   叶佳妤通知了家里,还有沈砚书等人,在他们来之前,病房里依旧只有她和沈砚行两个人。   “……我看到那封信了。”想了想,叶佳妤又忍不住提起这件事,实在是耿耿于怀。   她咬着嘴唇,眼眶又红了,“我不要去给你上坟。”   “我知道,我错了。”沈砚行扭头朝她笑,伸出手来碰碰她的,“是我错了,那个时候想差了,我该提前跟你讲。”   “你还骗我,说去苏北,结果呢……”叶佳妤吸吸鼻子,觉得特别特别委屈。   她想不讲理,想撒泼,想打他骂他,可是他还病着,又是为了保护她,出发点到底是好的,可是怎么想,都觉得别扭。   沈砚行眨了眨眼,软软的求她原谅,“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骗你,真的,骗你是小狗。”   叶佳妤也跟着眨眨眼,泪珠子扑扑掉在病号服的衣襟上,抽噎着道:“你要是再骗我……我、我就嫁给别人去……也不给你上坟。”   到头来还是记着这事儿,可是他实在理亏,只好妥协,“好,我要是再骗你,就让我出去了回不来。”   “你、你别说这种话……我害怕。”叶佳妤眼睛红红的,摇了摇头又去拉他的手,“你要好好的……别、别再这样了。”   知道她是原谅自己了,沈砚行边点头,边露出个笑脸来,璀璨明亮得犹如昙花一现。   沈砚书接了电话,要去医院看看弟弟,还没出门,送快递的来了,他接了过来打开,露出一个纸盒来。   也不知道是什么,待打开,一卷卷轴躺在里面。   摊开来一看,正是那幅消失了多年的《郊野图》,全家人都愣在了原地。   好半晌,老爷子拄着拐杖叹了口气,“也是难为他了。”   窗外,突然有不知谁家的小猫忽的跑过,跑远了,还喵喵了几声,又有风吹过,有风铃清脆的声音忽远忽近的传来。 第104章   沈砚行虽然醒过来了, 但情况还是不太稳定, 氧还是要继续吸,监测生命指征的仪器也还不能拆除。   就连探视时间都有着严格的规定, 管床医生千叮万嘱不能让他思虑太多,叶佳妤严格执行着这一条医嘱。   于是关于暗影他们的具体消息和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全是他躺在病床上听辜俸清讲的。   “你的意思是……”沈砚行闭了闭眼, “抓不到幕后主使?”   “没有证据,英方……”辜俸清耸了耸肩,拉张椅子坐了下来。   他的话只说一半,沈砚行却笑了笑,有很多事,他们位卑,无法改变局势, 注定了得不到想要的结局。   沈砚行吸了口氧气,觉得心脏那里舒服了点, 小声向辜俸清求证,“那就是说,连壹都被放弃了?”   “老鬼很狡猾的, 怎么可能还留着他们在身边,这么多年被他抛弃的人不知有多少。”辜俸清点点头, 面露鄙夷的说着从曹闵那里听来的消息。   想到曹闵,辜俸清笑了一下, “曹闵先回公安大学了, 说有空来看你。”   沈砚行笑着点点头, 他已经知道那个天天都来打针,开始还劝过他的医生就是辜俸清的暗线,也是曹望年的亲侄子,这次是去执行卧底任务的。   只可惜这次任务不像他们预计的能成功,“阿闵找了很久都找不到足够的线索和证据,这次他已经暴露了,不可能再回去。”   “……但他也没法伸手到国内了,对不对?”沈砚行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来,见辜俸清点点头,他就又道,“那也算是好结局了,最起码他没法在咱们家作恶了。”   叶佳妤给辜俸清递了个苹果,忽然道:“我听大哥说,那边的形势会变,已经有人开始抢地盘了。”   “没有了暗影他们这么忠心的下属,其实他也很苦恼。”辜俸清又耸耸肩,有些嘲讽。   “他到底为什么要放弃你们说的这几个人啊?”叶佳妤有些疑惑,她根本就不明白其中的前因后果。   辜俸清微微笑了起来,“他们几个都是老鬼收养的中国弃婴,暗影和虹影最让他喜欢,所以收为了义子女,另外几个……壹直接接受他的命令策划了二十八年前的绑架案,贰是具体执行者,基斯、诺里、虹影和暗影四个听命于他们俩,六个人全都是他的心腹,哦,诺里就是侵犯荥禹的那个人,不过……”   “不过他们后来被老鬼放出去独当一面,渐渐就有了利益分歧,在顾叔叔进入组织后,蓄意挑起他们之间的矛盾,他们六个人因为利益分配不均,终于爆发了枪战,贰和诺里是同盟,他们输了,被壹和暗影他们枪杀,但也因此被老鬼不满。”沈砚行似乎对这个话题很有兴趣,接过话来,说了一大通给叶佳妤解惑。   叶佳妤想了想,长长的哦了一声,“老鬼没有罚他们?”   “顾叔叔经常替他们说好话。”辜俸清应道,这当然也是听曹闵讲的。   “这就是了,当年行动失败,这次又内讧,老鬼都没罚他们,他们以为自己依旧得宠,做事越来越出格,最后老鬼觉得他们已经不是帮手而是拖累,所以就把他们远远打发了出来。”叶佳妤托着腮帮子,说出了自己的推断。   辜俸清满意的点点头,肯定道:“他们几个,真正有头脑的是贰和诺里,要不然当初也不会差点就成事,可惜死得早。”   “天欲使其亡,必先令其狂。”沈砚行也插了句嘴,表示赞同辜俸清的看法。   叶佳妤却拍了拍他的被子,嗔怪道:“你不许说话了,医生说过你不可以劳累的。”   沈砚行笑了笑,安静了半晌,却又叹了口气,看看辜俸清,似乎犹豫了一阵才又开口,“就是可惜……”   “他是求仁得仁,就算不死也会被抓,同样要判死刑。”知道他说的是顾伯璋,辜俸清就接了句。   他的面色平静,语气也淡淡,沈砚行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之后,他对顾伯璋的确已经没有什么感情了。   就连年年去祭拜顾荥禹,也是因为同病相怜他们有着同样的痛。   但如今事情已经落幕,也许以后去祭拜时心情会不一样了。   这样也好,沈砚行合了合眼,在心底说了句。人生总要向前看,过去种种好和不好,都应当放到一旁才是。   他听见不明所以的叶佳妤在嘟囔,“可惜最坏的大坏蛋没抓到。”   辜俸清安慰她:“你要想,他是个糟老头子了,现在遭遇这样的大创,说不定过两天就含恨而终了。”   “真的这样才好。”叶佳妤哼了声,又问他,“冯老师怎么样?”   冯薪这次帮了大忙,不仅及时和曹闵重新取得通讯联络,还破解了对方的网络密码,甚至还发现了延和居安保网络的漏洞。   “他累了,在休息,还要给高三补课,过两天来看你们。”辜俸清轻快的应道,面上露出轻松的笑容来。   叶佳妤这才想起,已经到八月了,高二升高三的学生又开始补课了。   “那延和居呢,你去看过么?”她想了想,又向辜俸清打听道。   辜俸清点点头,“这段时间还好,而且……”   他忽然笑了起来,叶佳妤有些疑惑,看看沈砚行,见他也一脸茫然,不由得有些错愕。   她催促了一句,辜俸清才道:“我昨天才知道,你们不在的这个月,莫桦和穆牧总算在一起了。”   “……真的么?”叶佳妤愣了愣,随即高兴的追问道。   沈砚行也觉得很惊讶,但随即他也笑了笑,心里觉得轻松了一些,有这样的好事,或许也是新生活的开端。   这样想着,他就看了眼到处要找手机给莫桦打电话的叶佳妤,她还是笑起来好看。   目光落在她宽松的病号服上,里面隐约看得到绷带的痕迹,他又忍不住有些愧疚,到底还是自己拖累了他。   探视时间已经过了,辜俸清在护士来催促之前离开了病房,叶佳妤乐呵呵的对沈砚行道:“穆牧那么老实,小莫跟他在一起也不错,对不对?”   “是,阿渝……”沈砚行笑笑,伸手来拉她的,“阿渝,对不起。”   这样郑重的语气,叶佳妤愣了愣,“……怎么了?”   “之前的事,都怪我不好,要是我提前跟你说清楚,你就不会非要去找我,就不会受伤了,对不起。”沈砚行轻声的道。   叶佳妤抿抿唇,眼眶忍不住有些湿润,她吸了吸鼻子,“知道就好,以后……”   她顿了顿,又咬咬嘴唇,“我可不会轻易原谅你,你要是再骗我,我就不要你了。”   “好,以后什么都听你的。”沈砚行笑了起来,漂亮的眼睛里闪烁着淡淡的后悔,还有些许轻松。   这些话或许压在他心里很久了,叶佳妤看着他比以前消瘦了许多的脸,既心疼又难过,从前说过的要骂他打他,早就忘到了九霄云外。   他不知道,就算他提前说清楚了,到最后,她还是会去找他,只要他还会被抓走。   叶佳妤垂了垂眼,伸手拿过插了根吸管的水杯喂他喝水。有些话放在心里,自己知道就好。   第二天恰好是周五,莫桦一早来开门,有客人来取了几个月前送来给沈砚行修的东西,早就修好了,正放在柜子里,她只需要拿出来让对方确认就好。   送走客人,延和居内在依旧和从前一样,只是今天,老板和老板娘依旧不在。   她和穆牧直到前几天才知道沈砚行和叶佳妤发生的一切,出了惊讶,穆牧还有自责,“早知道这样,就应该我陪他去,说不定他还能逃出来。”   “你没听辜警官说么,他们有枪,你们两个人四个拳头,哪里打得过。”莫桦拍拍他的肩膀,温声安慰他。   沈砚行留下他的原因,除了不想牵累他,“肯定也是想让你看护好延和居,老板一定不会想着回不来这种事的。”   莫桦努力的乐观着,毕竟这次虽然惊险重重,但最终沈砚行和叶佳妤还是回来了,并且没有生命危险。   但她同时知道,穆牧对沈砚行的感情非比寻常,他会担心才是正常,她喜欢的,也正是他这种重情义。   她想了想,道:“要不然这样,我炖个汤,中午和你一起去看看他们?”   穆牧应了声好,有些感激的看看她,“……小莫,你真好。”   傻大个不是第一次这样夸她,却令她忽然红了脸,她有些不自在的别开脸去,“傻子……”   “你去给旺财洗澡,我去买菜了。”莫桦高声说了一句,似乎有些欲盖弥彰。   穆牧低头笑了声,心情仿佛很不错,起身就去招呼旺财了。   他们是在中午到的医院,那时叶佳妤刚刚从护工阿姨手里接过她和沈砚行的午饭。   叶佳妤先拿了根吸管放进装海鲜粥的**子里,递到沈砚行嘴边,笑着调侃道:“是不是没想到自己居然有一天要这么吃饭?”   沈砚行把鼻子上的氧管拿了,吃饭时他是可以不吸氧的,小心放到一旁后他才笑着叹了口气,“觉得自己成了个废人。”   “可是你这样躺着吃了又睡,也不见胖。”叶佳妤面上换了忧虑的神情,“待会儿我去问问医生,看什么时候给你改半流质饮食。”   “应该快了,都吃了几天流食了。”沈砚行应道,仿佛他很懂似的。   叶佳妤打开自己的饭盒,把饭菜和汤摆在小桌子上,忽然回头看了他一眼,“你的海鲜粥好不好吃?”   “你试试不就知道了?”沈砚行把**子递给她,目光里闪烁着笑意。   好像不是什么好事,叶佳妤犹豫了一下,还是抵不过好奇心接了过来,吸了一口就皱起眉,“……不好吃。”   沈砚行忍不住笑出了声来,脸色也因情绪波动变得有些红,望着她苦恼的模样,忽然道:“阿渝,间接亲吻没意思,你亲亲我。”   叶佳妤愣了愣,脸孔久违的浮现出一抹扭捏来,“不、不好吧,这里是医院……”   “这是双人间,只有我们,怕什么。”沈砚行玩心顿时,催促道,“快,就亲一下。”   他们也真是好久都没有亲密的接触了,叶佳妤咬咬牙,弯下腰去正要亲,就听见病房门被敲响了。   叶佳妤连忙就直起腰来,有些不自在的拨了拨头发,这才走过去开门。   门一开,沈砚行就听见莫桦有些激动的声音传来,“佳妤,你还好不好,伤口疼不疼?我给你炖了汤,补一补啊。”   叶佳妤挽着莫桦的手臂走进来,穆牧跟在后面,看见躺在床上的沈砚行,他的眼睛立刻就红了,“老板……”   “我没事。”沈砚行冲他笑笑,扯开了话题,“小莫炖了汤?可惜我不能喝。”   医生交代过不能吃油腻的东西,连炖得太久的汤也最好暂时别喝,他才故意说了这话,好转移大家的注意力。   莫桦和穆牧的到来,让这顿在病房的午餐多了几分热闹,仿佛又回到了他们都还在延和居的日子。   叶佳妤对他们俩道贺,还道:“那时我还说要给穆牧介绍女孩子,幸好没有。”   莫桦和穆牧都红了脸,沈砚行却忍不住想笑,她那明明是故意用来试探莫桦的,现在居然讲得跟真的一样。   和辜俸清一样,他们也不能在病房停留太久,临走前穆牧仿佛忽然想起什么,对沈砚行道:“老板,穆教授打电话跟我讲,周六……也就是明天,老爷子要来看你,说是有事跟你商量。”   沈砚行闻言一愣,又点点头,想到了什么后眉心一皱,又很快松了开来。 第105章   虽然不知道沈老爷子为什么执意来医院探望他们, 但沈砚行和叶佳妤却并不担忧。   如今已经算是最坏的时候了, 除了家里长辈突然被查出重病或者破产,还真的没有什么再不好的消息了。   而这两条的可能性, 照他们所知道的情况推算也是不大可能有的。   叶佳妤多少有些好奇,“爷爷年纪这么大了,怎么非要来这一趟?”   “这我哪里知道, 明天见了你问就得了。”沈砚行躺得久了,有些不舒服,不自在的动了动。   叶佳妤哦了一声,又继续去看手里的食谱书,很多东西都还不能吃,只好望梅止渴。   过了一会儿,书才看了几页, 她就听见沈砚行叫她,“阿渝……”   她转过头去, 见他面有难色,脸都憋得有些红了,愣了愣, “哪里不舒服,我给你叫护士来看看?”   “不不不……别……”沈砚行忙摇摇头, 胸口上贴着电极片,连接的线被他的动作带得动来动去的。   叶佳妤皱了皱眉, 有些诧异, “那你是怎么了?”   “那个……你帮我把护工叫来。”沈砚行咬了咬牙, 从牙缝里挤出这么一句话来。   叶佳妤顿时就明白了过来,“你要……哎呀,护工不在的,病区有个病人突然要去做急查的核磁,是个很胖的人,家属还没在,我让护工去帮忙了。”   “……你真好心,现在怎么办?”沈砚行有些抓狂,他家小姑娘倒是一如既往的善良可人,就是苦了他这个暂时的截瘫。   此时已经是午休,医生护士都交班休息去了,这点事他们也不好意思叫值班护士来。   叶佳妤想了想,下床蹲到地上,把尿壶拿了出来,举起来给他看,“那我帮你?你放心,我也学了的。”   沈砚行一惊,瞪大了眼受惊似的看着她,“……你几时学的?”   “平时啊,我就怕什么时候没人在,你又还起不得床。”叶佳妤拉拉他的被子,撑起来,把尿壶伸进去。   沈砚行还不能下地行走,更妄论自己去厕所了,日常吃喝拉撒都要在床上,还不能太用力,真真是受尽了前半生没尝过的苦楚。   叶佳妤把手伸进去,努力控制着自己快要发散的思想,告诉自己这是件很正经的事,好不去想入非非。   可是她偏偏又碰到了沈砚行的大腿,滑溜溜的,温度有些高,她脑子一热就把手掌围了上去。   “……阿渝!”沈砚行本来就不好意思,精神紧绷着,被她一碰就像受到什么惊吓似的叫唤起来。   他抖了一下,叶佳妤回过身来,见他比自己还紧张,心里顿时就轻松了下来。   她干脆用手量了量沈砚行的腿围,叹了口气惆怅道:“你的裤子又得买小一码了,怎么瘦得这么厉害。”   沈砚行脸都涨红了,床头的心电监护滴滴的叫了起来,叶佳妤一慌,忙转头去看。   “……你快放手就没事了。”沈砚行用力的平复自己的情绪,然后瞪了她一眼。   叶佳妤讪讪的缩回手,沈砚行却又道:“你走远些,别看我,你看着我尿不出来。”   “……什么嘛。”叶佳妤扁扁嘴,有些不服气,但又怕他憋坏了,忙躲到了小阳台上,“我躲好了,你快点。”   沈砚行那个羞呀,他何曾在叶佳妤的面前这样没有形象过,他觉得有些伤自尊了。   好一会儿才听他说好了,叶佳妤忙回来,把尿壶又从被子里拿出来,把它塞进床底去。   起身时沈砚行已经把被子整理好了,脸色也自然了许多,她打量他一回,忍不住笑道:“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又不是没见过。”   这话说得跟她真的跟他一起蹲过厕所似的,沈砚行白她一眼,又叹了口气,“真是遭罪,要是以后老了真起不来床,还不如死了干脆。”   “好死还不如赖活着呢,说什么丧气话。”叶佳妤冲他噘了噘嘴,然后又笑了起来,“所以你以后要是不对我好,等你老了,我就不管你,让你尿床。”   沈砚行听了忍不住笑出声来,“是是,就算为了自己,我也得对你很好。”   父母会先他而去,孩子会有自己的生活,他们终究还是会离开他,等到久病之时,陪在床头的也只有她。   傍晚时管床医生来来查房,觉得情况已经好了许多,第一次允许他下床,“以后每天下床站站,有利于康复。”   回来近一个多星期了,还是第一回 听到这样的话,沈砚行松了老大一口气,忙问道:“那……上厕所呢?”   “可以自己去了,不过还是要吃容易消化的食物,不能憋着。”医生笑笑,说明天早上还会来看看他,然后才把医嘱开出来执行。   送走了医生,叶佳妤坐在椅子上看电视,过了一会儿,值班护士又特地来看了看她的伤口。   尽管她比沈砚行好多了,但也不是恢复如初,其实也虚弱了不少。   第二天一早,护士来给他们测过血压之后,沈砚书同父母陪着老爷子来了。   “爷爷。”沈砚行半躺了起来,笑着让老爷子坐。   老爷子看看他,又看看叶佳妤,“你们俩感觉怎么样,好一点没有?要是医院允许,就多住住,别着急回去,这里比家里方便,还安全。”   “好多了,您怎么样,吓坏了罢?”沈砚行笑笑,开了句玩笑。   “可不是么,全家都被你俩吓坏了。”穆教授一边接话。一边把带来的粥给叶佳妤盛出来,“不知道你能不能吃,就只给佳妤带了,医生怎么说?”   “医生说今天要改医嘱……”沈砚行刚应了声,护士就推着车进了门,说要打针了。   点滴才挂上,医生就过来了,果然像沈砚行希望的那样,从今天起可以吃半流质的食物了,又交代了几句注意事项,沈砚书才把医生送出门去。   回过头来,老爷子还在询问沈砚行这次在香港的事,听到他说的经过,总觉得里头有许多的巧合。   但无论怎样,最起码现在已经平安无事,他和蔼的看看叶佳妤,见她没打针的一边手正握着勺子挖碗里的粥,嘴角还沾了一点米汤。   他不由得笑了笑,“佳妤是我们家的福星。”   叶佳妤正只顾着低头吃粥,虽然沈砚行总说穆教授的手艺不怎么样,但她觉得这粥就已经特别好喝了。   此时听见老爷子的话,抬起头来有些茫然,“……哦。”   一看就是还没回过神来,一时间众人都笑了起来,沈兆轩看了看手上的表,忽然对沈砚书道:“下楼去接接,你叶家爷爷也该到了。”   叶佳妤一愣,“……我爷爷也要来么?”   她说着看了眼沈砚行,见他面上也露出了诧异,就知道他也不清楚缘由了。   俩人对望一眼,这阵仗搞得……像是有什么大事似的。   沈砚书应声去了,好一会儿才回来,叶佳妤伸头去看,果然就见又涌进来几个人,把病房都站满了。   来的正是叶老爷子和叶庭生叶锐渊舅甥俩,刘标和方莫也来了,向叶佳妤问了生好,把各自手里捧着的盒子放下,转身就出去了。   病房门重新被关上,老爷子关切了几句,就立刻进入了正题,“这次我们来,是有一件事要告诉你们两个。”   说着,他看了眼沈老爷子,见他点头,就继续道:“我同你们沈爷爷商量了一下,有些东西放自己手里到底不安全,太宝贝的东西容易引人觊觎,所以决定捐到博物馆去,你们觉得怎么样?”   叶佳妤不懂这些,只觉得无可无不可,想说你们高兴就好,可是一看周围的大人们都没说话,她脖子一缩,就又安静了。   沈兆轩和叶庭生同样觉得惊讶,一时之间竟没能立刻说出个意见来,这件事来得太突然了。   《郊野图》是别人托付给沈家的,汝窑天青釉葵瓣洗是叶家买来的,就算叶家的传家宝了,好容易找回来了,俩孩子还在医院没回去呢,就忽然说要捐出去,俩人都没反应过来。   正沉默着,沈老爷子又开口了,“前两天我去见过老梁,说想捐赠一批家藏,他同意了,还说那样的话可以办一场家族藏品展,阿行,你觉得好不好?”   沈老爷子见没人说话,直接就跳过了沈兆轩和沈砚书父子俩,点了沈砚行的名字。   沈砚行眨眨眼,见大哥似乎忍着笑冲他看了一眼,他顿时反应了过来,忙应道:“都听您的,您开心就好。”   这件事一定是老爷子早就定好了的,只不过用来试他一下,看他舍不舍得,毕竟全家最宝贝那些东西的就是他了。   想到这里,沈砚行心里忽然咯噔了一下,“爷爷,您打算捐多少件?不会都是我……”   “八十八件好不好,凑个吉利,虽然大部分都是你喜欢的东西,但好东西大家分享才好,是不是?”沈老爷子笑眯眯的,目光闪烁。   沈砚行一怔,心里第一反应就是舍不得,面上却不显,只点点头,“只要不从延和居拿,都可以。”   他讲完这句话,就见祖父和父亲一齐笑了起来,立即就知道自己这句话说对了,不由得庆幸,还好还好,许多宝贝还压在延和居的库房里。   沈砚书看着他抿了抿唇,似乎在说他真大方,他苦笑一下,瞥见叶佳妤好奇打量的目光。   他伸手去揉了揉她的头,避开人低声问道:“本来都可以是你的东西,捐出去了,心疼不心疼?”   叶佳妤摇了摇头,“不要紧,以后再买。”   说得跟买棵白菜那么容易似的,沈砚行不由得笑了起来,握着她的手捏了捏,软软的,感觉很好。   这件事说定了,又要绕回去另两件东西上,此时再谈,大家都已经做好了准备,只是还有些小问题。   沈兆轩问道:“拖咱们后腿的那人还有后人在么?”   “我托锐渊查了。”沈老爷子转身去看叶锐渊,“有结果么?”   叶锐渊点点头,“那人病故了,跟老太太也没孩子,老太太四五年前就走了,倒是还有些亲友,不过都说没权力处置他们的遗产,让我们看着办。”   “这是不知道遗产是什么。”沈老爷子笑了笑。   叶庭生接了句:“就要这样才行,告诉他们这幅画值几个亿,早来抢了。”   这话是实话,没人见着钱财会完全不心动的,要是他们要回去,沈家也是无可奈何。   叶锐渊也是因为这点,才让人瞒了这幅画是从拍卖会买回来的这事儿,只说是以前托给他们保管的一幅画,人家也没想到会是已经卖出去了的《郊野图》,就说不要了,让他们自行处理。   手段或许并不光彩,但站在叶沈两家的立场,也不算错,长辈们笑一笑也就过去了,反正这幅画也是要捐出去了的。   还有就是那件葵瓣洗,叶老爷子不大清楚各种具体如何操作,“怎么捐,我让阿渊直接送到博物馆办公室去就得了?”   叶锐渊和叶庭生齐齐叹了口气,沈砚行终于笑出了声来,惹得两位老爷子奇怪的看了他一眼。   穆教授削好了苹果,看一圈屋子里的男人们,把苹果递给了叶佳妤,“吃,多吃点水果,对身体好。”   “……哦。”叶佳妤接过来,吭哧吭哧的开始啃,支着耳朵听他们讲话。   “爷爷,这样就捐了,也太亏了罢?”叶锐渊揉了揉额头,老爷子这是退休生活过惯了,早没了当初纵横商场时有的敏锐。   这里第二个生意人就是沈砚行,他点点头接着叶锐渊的话道:“应该办一个捐赠仪式,媒体都要到场,这样才能既捐了东西,又为叶氏攒了声望,对企业形象有利无害。”   叶锐渊听了这话,眼里露出点赞许来,嘴角一勾点点头,“就该这样。”   两位老爷子这才哦了一声,沈老爷子笑道:“我们不懂这些了,你们看着办罢,让锐渊和阿书一起操办这件事。”   这两位是各自家里的第三代长孙,交给他们出面,是很应当的。   这些事商量妥当,又说了一会儿话,他们就要回去了,叶佳妤送他们出来,扒着门央求她大哥,“哥,你给我弄个电脑来好不好?”   “你身体还没好,多休息。”叶锐渊皱着眉,望了眼躲到一边去的舅舅。   又不是眼睛坏了,叶佳妤见他不答应,立刻转身去拉着她爸撒娇,“爸爸,我要电脑。”   “哎,好,好。”叶庭生是个没原则的,女儿一求立刻就答应了,“阿渊,给她罢。”   叶锐渊无语死了,瞪了她一眼才摆摆手,“知道了,明天让刘标给你送来。”   他们在门外说话,里面走在最后的沈砚书忽然停下了脚步,转头问沈砚行,“你骗了他们多少?”   “你觉得呢?”沈砚行笑了起来,露出几颗白牙,显然十分得意,“想知道?你不如如问问萧师兄。” 第106章   沈砚行被关押的半个多月里, 前面一段时间专注与他们较劲, 后来才开始替他们鉴定文物,但几乎全部都被他认定是假的。   当时暗影他们只是把这堆没用的东西扔到一旁的角落, 后来打扫现场,警方将它们当做证物带回了警局。   辜俸清按照流程将这堆东西要了回来,还是因为曹闵告诉他, 觉得沈砚行的态度有些奇怪。   “他的眼睛经常往右上方看,在心理学中,这样的表现说明他在撒谎或者隐瞒什么。”曹闵将自己的看法说了出来。   辜俸清想了想,还没下定论,韩文州就凑了过来,猜得道:“你说沈老板会不会……故意骗他们?”   这是一个很合理的猜测,当他们以为这些都是赝品的时候, 当然不会再想办法将它们运回英国,这样才能最大限度保住它们。   冯薪知道之后笑道:“这有多难, 等回来了再找人去鉴定不就一清二楚了么,再不行,你可以去问沈二啊。”   辜俸清想想也是这么个理, 于是打了报告,直到昨天, 这批当做证据的“假”文物被正式移交给了省厅。   也是到了这时,沈砚书才知道这件事, 他亦觉得有些蹊跷, 总不可能他们辛辛苦苦找的全都是假货啊, 能够在老鬼身边混这么多年的人,不可能蠢到这份上。   于是才有了在病房问沈砚行的话,只是问了之后,他看着沈砚行脸上得意的笑,心里立刻就有了答案。   这批证物交给了萧传祺,他是沈兆轩引荐给辜俸清和文保部门的,同时也是省博梁馆长认识且信任的人。   辜俸清特地跑去看,就见萧传祺面前铺了一块布,放了许多东西,他正拿着放大镜在仔细的看手里的一块玉。   “萧师兄,看得怎么样了?”辜俸清拖了张椅子坐到他身边,和沈砚行一样称呼萧传祺。   萧传祺放下放大镜,先问了句:“沈二身体怎么样了?”   “还是虚弱,不过在好转。”辜俸清边讲,边耸了耸肩。   “辜队,大沈先生找你。”这样古里古怪的称呼,辜俸清回头看了眼门口,见沈砚书走了进来。   他手里拎着一袋水果,递给了带他过来的小警花,然后对辜俸清打了声招呼。   辜俸清招手让他来坐,“看过沈二了?”   沈砚书点点头,问萧传祺:“萧师兄,怎么样,不会都假的罢?”   “你们怎么都这么关心这个?”萧传祺摇摇头,有些好笑的看看他们俩。   俩人也不说话,一味笑着,面上都是好奇之色。   萧传祺把玩了一下手里的那块玉,“沈二一定跟人家讲这块血沁玉是假的。”   “……为什么?”辜俸清愣了愣,有些不明白他的话。   萧传祺笑了起来,“他一定会说这块玉是人家把玉放进羊后腿过几年拿出来的。”   辜俸清还是一脸茫然,“……什么玩意儿?”   “这是作假的手段。”沈砚书无奈的对他叹口气,然后转向萧传祺,“所以师兄,这堆东西……”   “应该都是真的。”萧传祺耸耸肩,脸上的笑容十分畅快,“至少到现在我没发现假的,看来他们是太过相信沈二不会骗他们了。”   “这些东西有许多都是从考古工地弄出去的。”沈砚书拿过几件来看了看,很肯定的道。   辜俸清听到这里总算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合着沈砚行跟人家说这东西这假那假原来都是骗人的,忍不住也笑了起来,声音里全是愉悦。   过了两天,周一,叶氏的官网挂出了捐赠仪式的公告,各路媒体也都收到了邀请函,葵瓣洗的名气太大了,一石激起千层浪,引来了无数的讨论。   陈特助那里收到了无数的电话,询问这件葵瓣洗的来历,还有捐赠的目的,根本应付不过来,只好将所有问题都推到了两日后的捐赠仪式上。   在外界纷纷讨论叶氏此举有没有特殊目的之时,沈砚行已经带着几口箱子低调现身省博的会议室。   这次捐赠没有通知任何的媒体,见证的人只有博物馆的管理层和部分馆员,拍照的都是馆内研究员。   梁骞馆长捧着那幅《郊野图》热泪盈眶,他握着沈砚书的手声音哽咽,“我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看到它,它被别人拍走的时候我还以为又要消失了。”   顿了顿,他问沈砚书:“拍下它的那位先生呢,怎么没有来?”   他还不知道是顾伯璋拍下的,沈砚书低声把来龙去脉告知于他,“拍下这幅画的是顾叔叔,您还记不记得他,荥禹……就是那个和阿行他们一起被救出来,后来又、又自杀了的孩子,顾叔叔就是他爸爸……”   梁骞听完,望着桌上的那副画沉默了很久,迟迟的叹出了一声:“唉,造化弄人。”   沈砚书想了想,有些猜测在心里起起落落。   他知道那个时候顾伯璋派出的手下是在和沈砚行互相抬价的,与其说他是不知道竞拍的人是沈砚行,不如说他是故意的。   故意吸引沈砚行和手下竞拍,互相抬高拍价,他对这幅画志在必得,最终会有一个价钱是他给得起但沈砚行拿不出来的。   他在用这种方式花掉他挣来的钱,那些钱的来路大抵都是不光明的。   梁馆长调整了一下情绪,转而关切沈砚行的情况,沈砚书笑着告诉他:“情况还可以,慢慢养着罢。”   “上个周末还有参观的观众问馆员,那个高高的,长得很帅气的义务讲解员怎么不见来了,问了几遍才知道他问的是阿行。”梁馆长笑着说起别的小趣事,本来有些沉闷的气氛好了许多。   沈砚书又同他讲了一会儿话,梁馆长突然想起两日后要出席的叶氏捐赠仪式,问道:“叶氏的捐赠,你要去看么?”   “我就不去了,学校还有课。”沈砚书笑笑,忽然想到,“梁伯伯,您是不是还不知道阿行的女朋友就是叶氏的千金?”   梁骞还真是不知道这事儿,一时间愣了愣,“……是么?那小姑娘我也远远的看见过一回,原来是叶氏的千金啊,那……这次他们捐赠,和阿行有没有关系?”   萧传祺那边的鉴定报告刚刚交上去,结案报告也还没对外公布,沈砚书虽然知道整件事是怎么一回事,但却不知道能不能告诉其他人。   但他也只是犹豫了一下,萧传祺同梁馆长也是认识的,他要是想知道,萧传祺也会讲,更何况用不了几天,这件事就要对外公布了。   这么一想,沈砚书就把这件事一五一十的告诉了梁馆长,其中涉及了二十八年前的旧案,梁馆长听完也只能叹气,“没想到牵扯这么多……”   “这里面的内情到时候未必会对外公布,您别同其他人讲。”沈砚书点点头,又多说了一句。   梁馆长当然知道不能告诉别人,他应了声好,然后又叹了一口气,“唉,真是不知该说什么好……”   顿了顿,他又关切的问:“那这次过后,阿行他们俩应该不会再有危险了罢?”   沈砚书点点头笑了起来,“应该是这样。”   从此往后,悬在沈家头上最利的那把刀就算是拿下来了,随着葵瓣洗和《郊野图》交出去,他们换来了可以安安稳稳的一生。   虽然从前所受的伤害最终在他们身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比如冯薪和辜俸清不为外人所知的特殊感情,又比如沈砚行如今注定了不能长寿的身体。   但无论怎样,他们的余生都将是平安的,不必担心哪一天,又被旧时噩梦纠缠不休。   沈砚书离开省博时正好是中午,下午没有课,他想了想,在路边买了点水果,拎了去医院探望还在住院得那两位。   过了两天,是叶氏举办捐赠仪式的日子,天气很好,太阳猛烈的照耀着人间,而同样热烈的,还有叶氏的礼堂。   这里人来人往,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期待和兴奋的光芒,叶锐渊从休息室里走出来,边走边问:“沈先生有没有来?”   “……沈、沈先生不是在住院么?”陈特助愣了愣,小声的反问了一句。   跟在一旁的刘标倒是接话了,“那天在医院的时候问了,沈先生说他今天学校有课,就不过来了。”   叶锐渊嗯了声,大步流星的往前走着,陈特助小声的问了句,这才知道刚才老板问的是那位沈先生的哥哥。   捐赠仪式上接受捐赠的,正是省博的馆长梁骞,梁馆长在发言的时候,除了感谢叶氏,还在最后特地说明了沈家捐赠八十八件家藏及受人之托捐赠《郊野图》一事。   这两件几乎是同时公诸于众,台下的讨论声顿时就变得更大了,大家都迫不及待的希望提问环节快点到来。   或许是感受到了各路媒体的急切,主持人在叶锐渊短短的三分钟讲话结束之后就立刻宣布可以开始提问。   第一位提问的是省台的女记者,“请问叶先生,促使叶氏捐出这件堪称国之珍宝的葵瓣洗的原因是什么呢?”   叶锐渊正了正话筒,笑道:“这件葵瓣洗原本该是我妹妹的嫁妆,但她觉得与其留在自己手上藏在保险柜里,不如拿出来让更多人可以看到,我们全家都尊重她的决定。”   这是他胡说八道的,但这样回答既安全,又能为叶佳妤拉一点路人好感,也是个不错的说辞。   梁馆长心里有些惊讶,不动声色的侧头看了他一眼,见他对自己笑了笑,立刻就明白了过来。   他们都是知情人,但个中内情却不需要大张旗鼓的宣扬,梁馆长想到这里不由得笑着微微点了点头。   第二位提问的记者则是问梁馆长的,“沈氏所捐赠的家藏都有什么,是否会进行展览,另外,《郊野图》的捐赠者是不是天价神秘买家,真实身份是什么?”   这两个问题在捐赠仪式之前梁馆长就已经和沈叶两家人达成了一致,对外自然是要统一口径的,“沈氏家藏专题展览已经在筹备中,欢迎各位到时莅临参观,至于《郊野图》,的确是神秘买家所赠,买家是沈兆轩先生的旧友,拍下这幅画后不久就因病过世了,也不希望大家去打扰他,就让他安息罢。”   顾伯璋的身份还是不要公开的好,否则解释起来,必然有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地方,其中牵扯实在太多了。   也有人敏锐的察觉到一个多少有些奇异的事情,那就是为什么沈氏捐赠家藏这样的事会在叶氏的捐赠仪式上公布,这并不是省博的新闻通气会。   关于这点,自然是由叶锐渊来解答的,他面上的笑容无懈可击,“我的妹妹即将在不久之后嫁入沈家,既然如此,就不必分什么你我了。”   这个理由十分的充分,原来两家已经快要做亲家了,那沈家的事出现在这里倒也显得合情合理。   只是叶锐渊完全忽略了他妹妹和沈砚行并没有走到谈婚论嫁这一步,连求婚都是个未知数,更别说嫁入沈家的事了。   不过想来沈家并不介意他说的话,而习惯了把控一切的叶总也并不在意连求婚都还没求这一点,只要妹妹想要,就算沈砚行不肯,他也有的是办法让沈砚行低头。   后来果然如他所料,看了新闻后,沈家几位家长只是惊讶了一瞬就淡定了下来,人家姑娘都为了救他做这么多事了,二小子很应该娶她。   叶佳妤倒是有些不满,噘着嘴嘟囔道:“大哥这样讲的好像我嫁不出去似的,我们根本就没有要……要什么嘛。”   “我现在是还在病着,还没来得及求婚罢了,来日我好了,一定补上。”沈砚行笑眯眯的,一脸的喜气洋洋和心满意足。   叶佳妤被他的话说红了脸,一时也不知道还说什么才好,只好借吃水果来掩饰自己的不自在。   沈砚行定定的看着她,犹嫌刚才那句话不够,又补充道:“更何况,你救了我,我应该以身相许啊,电视里都这么演的。”   “……我没有救到你。”叶佳妤眨了眨眼,脸色变得有些难过,低声反驳他的话。   沈砚行招了招手,让她坐到自己身边,“阿渝,你大概不知道,从你一出现,就已经在救我了。”   如果不是你,我不会想着要去了结这些剪不断理还乱的就是,如果不是你,在被关押的时候我或许会去死。   那样的生不如死,我都挺了过来,实在是因为觉得,还欠你一句对不起。   “那个时候我很想你,想亲口跟你说声对不起我骗了你,阿渝,你知不知道,你来的时候,我很害怕,但更多的是欢喜?”他捏着叶佳妤柔软的掌心,小声的跟她说自己当时的想法。   叶佳妤抿抿唇,安静了一会儿,哼了声,“你不要以为这样就可以算了,那些帐等你好了我再跟你算。”   沈砚行有些无奈的失笑,“行罢,谁让我老是提醒你了呢。” 第107章   捐赠仪式过后几天, 新的一个周一来临时, 省厅专案组和打击文物犯罪办公室联合旅行了新闻发布会。   发布会上,辜俸清做了案情汇报, 提到的只有省博藏品失窃和考古工地出土文物被盗卖案, 相关的工作人员和犯罪分子均已落网。   外界直到此时才知道省博文物曾经被馆内工作人员调包偷窃过, 紧接着, 省厅的领导又宣布了要开展打击文物犯罪的专项行动,全省各级文保部门包括博物馆在内, 都要清点核查馆藏,防止出现类似情况。   新的执法行动如火如荼的展开,旧的卷宗添上了新的一笔, 再次被档案室封存。   至此,纠缠了沈辜冯三家的旧事彻底落幕。   案子结束之后, 专案组放了几天假,辜俸清休息日时去了火葬场, 把顾伯璋的骨灰盒取了回来。   请人刻的墓碑已经做好, 他和冯薪一起去了医院, 把沈砚行和叶佳妤接了出来。   沈砚行在一天前真正脱离了心电监护, 饮食也正在逐步恢复正常, 但尽管如此,他还是不能过多活动。   去请假时, 值班护士叮嘱了又叮嘱, “记得一定要准时回来哦。”   沈砚书也过来了, 和他们几个人一起往半山墓园去, 沈砚行还不能走太远的路,于是他便用轮椅推着他走。   “我觉得我已经提前感受到了晚年生活,行动不便。”沈砚行拍了拍自己的腿,笑得有些无奈。   反而是叶佳妤比他恢复得好多了,基本已经是行动无碍,难得出来透透气,看什么都一脸的兴奋。   辜俸清一手搭在冯薪的肩膀上,面色多有闲适,冯薪看了看他们,又看看怀里抱着的骨灰盒,一点悲伤都没有,哪里像是来给人下葬。   到了墓地跟前,来帮忙的刘标和方莫已经准备好了工具,蒙着公布的墓碑放在一旁,辜俸清上前去抓起一把铁锹,吭哧吭哧的开始忙活起来。   几个人忙活的时候,叶佳妤陪着沈砚行站在一旁看着,骨灰盒放在他的膝盖上。   沈砚行低头轻轻抚摸着骨灰的盖子,低下眼睛去笑了笑,轻声叹了句:“今天是个好日子。”   叶佳妤愣了愣,但很快就反应了过来,“是,是个好日子。”   隔了二十八年,墓穴的主人们终于能够团聚了。   落葬立碑之后,谁也没有再说话,只静静地鞠了三个躬,然后又离开了。   临走前辜俸清看了眼开了花的凤凰树,抿出一丝笑意来,“这棵树长得还是这么好。”   火红的凤凰花,来得轰轰烈烈,如火如荼,等到季节过去,就会落满一地,渐渐腐烂成泥,待到来年又开出花来。   像这个世间所有的生命,前赴后继,永远有人老去,有人年轻,永远有人辞世,有人出生。   沈砚行握了握叶佳妤的手,恍惚间觉得自己放下了什么,心情变得有些轻松起来。   下了山,最后也没有回延和居看看,虽然叶佳妤一直在说想旺财了。   时间就这样看似缓慢实则迅速的流淌着,一转眼就到了八月下旬,沈砚行和叶佳妤在医院待了半个多月后终于进入到了出院倒计时。   只是在出院之前,还要做一次检查,评估恢复的情况,主管医生把注意事项一一交代之后,给伤口拆了线,又把出院小结给他们,“记得遵医嘱回来复查。”   “多谢您,这些天麻烦您照顾了。”沈砚行伸出手去,同医生握了握手。   这双手是他现在最熟悉的手之一,每天清早和傍晚都会看见医生,和他握握手,问几句日常状况。   医生笑着道:“你的手还是有些凉,回去之后吃一些温补的食物,多休息,不要太劳累了,记得添减衣物注意保暖。”   沈砚行和叶佳妤连忙道谢,又说了几句,医生就出去了,叶佳妤去关门,听见医生的声音从外面传过来,“容医生来了?”   “他们俩情况怎么样?”一把清脆的女声接着传来。   医生又道:“还不错,明天可以出院了。”   “那行,你先忙,我去看看他们俩。”叶佳妤忙又拉开门,站在门口,有些眼巴巴的等着人进来。   在医院待得久了难免会觉得无聊,是个熟人过来探望,她都觉得高兴。   容医生走了过来,见她站在门口,忍不住笑话她,“你站在门口做什么?”   “等你来啊。”叶佳妤欢欢喜喜的将人拉进来,有意同她亲近。   沈砚行见了容医生,颔首笑笑,容医生喊他:“二哥。”   又看看叶佳妤,转头问他:“明天谁来接你和二嫂?”   “大哥过来。”沈砚行点点头,“听说你和大哥闹别扭了?”   “……没有啊。”容医生眨了眨眼,下意识的否认道。   沈砚行看了她一下,“那就好,阿渝,给我剥个香蕉?”   叶佳妤原本还想听八卦,叫他们不说了,有些沮丧,但听见沈砚行说要吃香蕉,她的注意力就立刻被转移了。   一根香蕉剥好,闻着香香甜甜,叶佳妤没忍住,张嘴咬了一口,递到沈砚行跟前的香蕉就缺了一块,惹得人家只笑她嘴馋。   明天要出院回家了,叶佳妤有些兴奋,一晚上都没睡好,朦朦胧胧的,看着隔壁床沈砚行的影子,都不知过了多久,才有睡意涌上脑门。   第二天拿了药,沈砚书去结了账,上来接他们,顺道往医生办公室送了个果篮,这半个多月,着实应该谢谢医生的费心。   就这么着出了院,回了延和居,进门时才发现所有人都过来了,俩人一进门就被周蕙和穆教授轰了出来,“还没跨火盆,出去出去,重新进。”   于是跨过了门槛的俩人又转身出来,等穆牧把火盆端过来,俩人跨过去了,这才算去了晦气,能回家了。   穆教授张罗着让他们去换衣服,“换下来得烧了啊。”   “衣服都好好的呢,你这都是封建迷信。”沈兆轩摸着头叹气。   “我这叫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穆教授不买他的账,推着俩人就进后院去。   到了中午,辜俸清和冯薪也陪着两家的家长一起过来了,四家人围在一起热闹得跟要看大戏似的,又说又笑,一点陌生感都没有。   最高兴的恐怕还是旺财,它在人堆里钻来钻去,尤其黏着叶佳妤。   叶佳妤跟它好好的亲热了一回,一边喂他吃肉,一边眼泪汪汪的跟它说话,“旺财啊,我可想你了,都差点见不到你了呢……”   旺财也很善解人意,用大脑袋拱拱她,口中发着呜呜的声音,好似在安慰她似的。   晚上所有人都散了,叶佳妤安顿好旺财之后回到房间,这个地方她离开了半个多月,此时站在这里,看着熟悉的床柜桌凳,有种安心的感觉笼罩了上来。   重新和沈砚行拥抱在一起,她趴在他的怀里,发出了一声喟叹,“回家的感觉真好。”   沈砚行侧了侧身,另一边手也伸到了她的背后,用力的抱住她后深深呼吸了一口她身上的气息,点点头语似呢喃,“是啊,真好,阿渝……”   “嗯,怎么了?”叶佳妤双手勾着他的脖子,应了声。   “嗯……我们好久没有了,要不要……”他的手掌不听话的从她衣摆钻进去,声音也跟着变得诱惑起来。   他微凉的指尖颤抖着抚上叶佳妤光滑温暖的脊背,一股直冲脑门的战栗迅速袭击了她,皮肤瞬间就变得潮红起来。   有一股熟悉的冲动从内心升起,她能感受到他的激动,男欢女爱是多么正常的事,可是仍然心存疑虑,“你还没好透呢……”   “没事,我慢些就行。”沈砚行轻轻亲了下她的耳垂,低声温存的劝说。   叶佳妤不说话了,他将这种沉默当成是默认,压着她的腰靠向自己,看见她像一张渐渐绷紧的弓弦,将所有的风情都展露在他的眼底。   有一股馨香渐渐覆盖住他的口鼻,她像一枚柔软香甜的糕点,照顾着他这个饥饿的旅人。   这一次连睡衣都没有褪尽,春/光在遮遮掩掩中漏出来,比完全展开时还要撩人。   沈砚行张开手指,和她十指交握,用膝盖顶开她的腿,腰一沉,发出了一声久违的叹息,在她将将要呼喊出声时,迅速的开始攻城掠地。   这是一个你来我往的战场,他是那个常胜的将军,而她,是屡败屡战的敌将。   叶佳妤沉沉浮浮间摸到他背后的伤口,下意识轻轻抚摸着,眼前像是有画面不停的闪过。   过去的半个月,如今想来,像是过了不知多少年。   这世间那么多的情侣,最后都不能相守,她所求的,也不过就是能够和他永远这样。   我们住在一间屋里,躺在一张床上,坐在一张桌上,吃着同一碗饭。   夜渐渐地深了,沈砚行觉得有些累,他轻轻的拍着叶佳妤的肩膀,听到她平稳下来的呼吸,觉得心里安宁而满足。   外面的天空从漆黑到鱼肚白,再到渐渐天光大亮。   他醒过来时,已经是早上九点过后了,洗漱过后下楼,穆牧告诉他叶佳妤去了工作室。   叶佳妤的回归得到了杨洛他们的集体欢迎,孟孟冲过来拥抱她,“欢迎回来,佳妤姐!”   开了天窗的节目从今天开始又可以更新了,所有人都很高兴,罗老刀笑着看她,“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叶佳妤愣了愣,随即笑了起来。   “听说林桐这次还帮了忙?”众人散开各自去工作了,罗老刀突然问起这个事来。   叶佳妤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点点头,“听二哥说是。”   罗老刀笑笑,拍了拍口袋,发现没有烟,又放下手来,“是件好事。”   “……大概罢。”叶佳妤低下头,笑了笑,二哥和林桐已经很久没有私下联系了,也不知道这次,有没有可能有转机。   说了这么两句话后,俩人又说起别的事来了,工作室的书已经上市了,罗老刀提醒叶佳妤记得发一下抽奖微博,又道:“既然回来了,这两天就更新一个视频罢。”   叶佳妤应了,就去忙这些事,下午时回复完了网友的评论和问候,想到沈砚行还在家,也不知道按时吃药没有,她同康凯和孟孟定好明天拍摄的主题后,就回去了。   进了门,不见沈砚行在店里,她问莫桦:“沈砚行人呢?”   莫桦摇摇头,“今天没出来。”   叶佳妤哦了一声,抬脚往后院去,才刚在廊檐下站稳,就见沈砚行正背着手站在院中央,“你在看什么?”   “回来了?”沈砚行转过身来,面上露出了有些欣喜的笑来,“过段时间要入秋了,我看看到时候种什么树才好。”   “种一株桂花罢,到时候可以自己做桂花糖。”叶佳妤一面应,一面走过去挽着他的胳膊。   延和居的方位其实很好,冬天时有太阳进来,夏天时却又遮挡住了一部分,又有风远远的吹进来。   叶佳妤陪着他在不大的院子里走着,听他计划要在这里做什么样的改动,“在那个角落种一株梧桐?”   “咱们都有一株榕树了。”叶佳妤指了指他说的那边墙角。   沈砚行哦了一声,“那就在另一边种一株石榴树?有果子吃,花也好看吉利。”   “行,听你的。”叶佳妤闻言眼角一弯,抿着唇笑了起来。 第108章   沈砚行的身体慢慢地好起来了, 或许是因为日子过得平顺安乐, 没有让他担心的事了, 总归没有出现让叶佳妤担心的情况。   他先前体内被注射了大量的lsd,戒断后也没有出现不良反应,但是有没有精神方面的问题还没表现出来,却是无从得知的。   因为潜伏期几个月到几年都有可能, 叶佳妤也只能观察着。   起先她担忧,天天都在想这件事,后来见他没事,渐渐就放松了下来, 或许他永远都不会有事的。   他比以前瘦了很多, 眉目越发的清秀, 手脚变得比从前凉了许多, 叶佳妤请教过中医师, 说怕是气血亏虚了,只能慢慢养着。   好在他也没有要挣钱养家糊口的困难,靠着延和居, 用自己一门手艺吃饭是绰绰有余的。   时节慢慢入了秋,白露之前叶佳妤和木子期又汇合到了一起,准确点来说, 是木子期到了h市,和她一起拍白露的这支视频。   她们做了杨兰坡明府蒸蟹, 这是出自《随园食单》的一道美食, 秋风起, 蟹脚痒,一转眼就又到了吃蟹的时节。   蟹要先洗净蒸熟,剥壳剔肉待用,蟹黄蟹肉加姜汁入锅翻炒后放入蟹斗,刷蛋液撒南瓜粒,上笼蒸至蛋液将凝未凝时取出,蛋清加牛奶打发,过筛入油锅滑出雪白的雪花,盖在蟹斗上取保温之效。   出锅的蟹斗除了没有爪钳,看起来就像个完整的蟹,吃蟹粉总比吃整只蟹要方便,加了姜汁又能驱寒,配上木子期旧年白露酿的米酒,真是别有滋味。   叶佳妤特地只留了两个给沈砚行,他嫌不够,叶佳妤就道:“龙肉好吃,你也不能天天吃啊,要是拉肚子怎么办,你以为你现在还是以前,自己什么身体你没点数么?”   她一发火沈砚行就蔫了下来,整晚都有些闷闷不乐的,见叶佳妤只顾忙自己的工作也不搭理他,就觉得有些委屈了。   第二天他起得很早,一看旁边没人,叶佳妤竟然起得比他还早。   他摸索着下楼,见厨房亮着灯,犹豫了一下,就走了过去。   灯光下站着的那个人,长发披散在背后,正一边手用勺子搅锅里的粥,另一边手举着,案板上放了一只大的透明玻璃碗,碗里有一团泥状物。   厨房里飘着隐隐约约的鱼腥味,灶上另一口锅里热水已经沸了。   叶佳妤关了火放下勺子,转身看见他站在门口,忙问了句:“怎么起这么早,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望着她关切的眸子,沈砚行觉得喉咙哽了哽,眨了眨眼这才应道:“没事,昨天白天睡多了。”   “那你去书房看看书?我给你做个鱼圆汤,一会儿就能吃早饭了。”叶佳妤笑着要打发他走。   沈砚行摇摇头,“不想去,我看看你做汤。”   叶佳妤见他不肯走,点点头就不管他了,转身开始做鱼圆。   鱼要用细腻的鲢鱼,不能加蛋清芡粉,只靠搅拌摔打做成鱼茸,手握空拳,抓一把拌好的鱼茸,从食指和大拇指中间挤出一个肉圆,用调羹刮下来放到一旁的沸水锅里,一个个松散细嫩的鱼圆浮在煮鱼圆的清汤里,用火腿片和香菇搭配,做了一碗清汤鱼圆。   沈砚行的早饭就是半碗的菜粥,配半碗嫩如豆腐的清汤鱼圆,再加两块红豆软香酥,分量刚刚好。   叶佳妤问他吃饱没有,见他点头,她就收了碗出去,“记得去晒晒太阳啊。”   他应了声是,起身去和旺财玩,路过院子里的那架秋千,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他心里突然一动。   她把他当孩子了,一举一动,总是小心翼翼,生怕他吃不好穿不暖,不知不觉间,她变成了那个照顾人的角色。   但是从前,他分明告诉过自己,要好好照顾她,疼她爱她的。   想到这里,沈砚行的心里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难受,她都已经做到这份上了,他还和她赌气,实在是不应该。   想通了的沈砚行变得很听话,主要在吃东西这一点上,叶佳妤特地问了营养师后给他制定了食谱,他也一一遵守了。   白露这天叶佳妤休息,一早起来就泡了米,蒸煮后摊开晾凉,用木子期送的酒曲化了水撒在米上拌匀,装入坛子里压实,中间挖一个孔,密封起来,保温发酵两天。   沈砚行踱着步子过来看,“能成么?”   “不知道,我第一回 做呢。”叶佳妤蹲在地上看着酒坛子,有些期待,又有些担心做坏了。   她仰起头来看沈砚行,“不是说这两天要移树么,你怎么还在家?”   沈砚行把她拉起来,又替她把酒坛子搬进厨房放好,“早就看好了,明天就移过来。”   他早就看好了树,当然了,这是在穆教授的帮助下完成的,挑了适合的桂花树和石榴树,单等入秋后天气合适了移植过来。   才回了屋里,拿起书来还没开始看,梁馆长的电话就过来了,和他说起办专场展览的事。   “我的意思是,由你来亲自参与布展和讲解,觉得怎么样?”梁馆长提议道,毕竟这是沈家的东西,由他来讲再适合不过了。   沈砚行没多想就答应了下来,“那我明天过去和大家讨论一下罢?”   梁馆长当然说好,沈砚行挂了电话,书也不看了,翻出祖父给他的那张捐赠品名录来,对着一个个名字仔细回想那都是什么东西。   就在这天下午,叶佳妤终于参加上了一次工作室在购书中心举办的读书会。   对于之前突然消失半个多月这件事,有人问起,叶佳妤也只说突然身体不适,含糊着就过去了。   又有一直关注她的朋友问她,后来频频出现在视频里的那位男士同她是什么关系,她笑了起来,“男朋友呀。”   语气甜蜜恩爱,唇边不明显的小漩涡里仿佛盛满了蜜糖,眼里闪烁着光芒。   读书会出来,是沈砚行来接的她,“回家吃饭,我找爷爷拿家谱。”   “还要用家谱么?”叶佳妤一边系安全带,一边疑惑的看了他一眼。   沈砚行点点头嗯了声,“总得介绍一下沈家呀,不然人家怎么知道我们家是干嘛的。”   到了沈家,一进门叶佳妤就变得有些紧张,毕竟才是第二次来,不过家里的主人只有沈老爷子一个在,沈兆轩和沈砚书父子俩还没回来,穆教授出差去参加学术会议了,做饭的家政阿姨又还没到上班的时候。   “佳妤,来,吃水果。”沈老爷子给沈砚行找了家谱出来,又招呼她道。   沈砚行翻开那本已经老旧了的家谱,这是他三十多年来第一次这么认真的了解自己的祖先。   他这时才知道原来“延和”二字就是自己家这一支的堂号,不由得惊讶道:“难怪那个时候我说叫延和居,您二话不说就同意了。”   沈老爷子眯起眼来,高深莫测的笑了笑,“嘿嘿,你小子还嫩着呢。”   一旁的叶佳妤削好了苹果,切成小块,用水果叉戳了喂进沈砚行嘴里,“哇,家里好多举人呐。”   书香门第最光彩的一笔或许就在这里,打开族谱,里面记录的人名,或许就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地方大员,他们见证了这个国家在某段时间内的发展。   一个家族的兴衰,和朝代更迭时势起落有着莫大的关联,沈砚行指着第一页上一个人名对叶佳妤道:“从这位太公开始,沈家才算是真正走上了功名之道。”   “家谱修过了,以前的都找不着了,据说老沈家是从明代发展起来的,原本是个做买卖的,有钱,跟当时的地方大员联姻,后世子弟读书用功,这才求得了功名。”沈老爷子端着茶杯,笑眯眯的补充道。   乾隆年间有沈氏子弟先后会试中式,打开沈氏家族功名之门,紧接着沈氏迎来了四世其昌,进士举人世代蝉联,生员贡生车载斗量,沈氏一族在当时极为兴盛。   乾隆一朝国力昌盛,是封建时代最后的辉煌,也是沈家最为耀眼的一段时期,考中了状元的族人历任六部尚书,官至军机大臣、武英殿大学士和太傅。   这是沈氏族人最愿意提起的风光往事,不管过了多少年,说起来时那种绘声绘色,仿佛自己亲眼见过似的。   叶佳妤听得津津有味,又有些遗憾,“我们家就没这么多故事可讲。”   “这有什么打紧的,从你爷爷那里记起,过个四五代就有一本家谱了,要讲故事还不容易,就你和阿行之前经过的事,都可以讲一天啦。”老爷子笑呵呵的宽慰她。   沈砚行仔细的看着家谱里的每个人名,逐一向老爷子询问,有的老人已经记不清楚,他还要用笔写出来,过后打电话回老家问其他长辈。   渐渐的叶佳妤就听不大明白他们说的谁和谁都是谁了,又不好意思插嘴去问,于是等沈砚行去厨房接水时跟了过去,“阿姨来了会做什么菜?”   她最拿手还是吃的,沈砚行撇了撇嘴,“肯定没咱们在延和居吃得好,阿姨做了什么吃什么,清淡得很。”   这是照顾老人的口味,叶佳妤心里头暗暗滴汗,替沈砚书难过,“要不然以后,让大哥去咱们那吃罢?”   “……那得等他跟容医生彻底好上了才行,不然妈不同意的。”沈砚行想了想,觉得可能性不大。   叶佳妤闻言就放弃了,转到今天上来,“那你今晚想吃什么,我去做。”   “蹄髈?”沈砚行想了想,张口点了个菜,“我记得你蹄髈烧得不错。”   叶佳妤愣了愣,过后才想起是他和辜俸清几个去叶家拜年时大哥跟他说的这话,不由得抿唇笑了起来。   跟沈砚行说过之后,叶佳妤就顺理成章的留在了厨房,她从冰箱里拿出一个冰冻起来的蹄髈,解了冻,收拾干净后焯水,找了**四十二度的二锅头倒进去,加酱油、陈皮和红枣慢慢煨着。   渐渐就有香味在屋子里飘散开来,老爷子吸了吸鼻子,“这谁家这么早做饭,做的什么这么香?”   沈砚行放下笔,见老爷子满眼好奇,忍不住得意道:“你孙媳妇儿在里头炖蹄髈呢,别着急,晚饭就能吃上了。”   老爷子一愣,“……佳妤在厨房啊?”   “嗯,我说阿姨烧的菜不够好吃……”沈砚行张嘴就解释。   老爷子立刻打断他,“呸!胡说八道,阿姨做的菜哪里不好吃了,你就是事儿多,人家小姑娘天天给你做饭你害不害臊?”   沈砚行百口莫辩,只好垂着眼听他教训,心道,我不做饭我洗碗啊,我有什么错!不改,绝对不改!   等到沈砚书回来,炖蹄髈的香味已经满屋飘香了,他循着香味找过去,就听见家政阿姨正在厨房里一面忙活一面跟叶佳妤讲话。   “怎么回事,佳妤怎么……”他用手肘顶了顶沈砚行,眼尾往厨房瞥了眼。   沈砚行正写的字被他碰歪了,只好划掉重写,“没事做,给大家炖个蹄髈。”   此时的厨房里,叶佳妤正在做猪油煮萝卜,用一小块肥肉炼了油炒萝卜条,然后加虾皮和水,大火烧开小火煨熟。   出锅后蹄髈也正好可以起锅,洒了一把葱末,用热油炸了花椒淋上去,嗞啦一声,发出香料浓烈的香味来。   她还要跟阿姨讲:“要是你家人能吃辣,还得加点辣椒,更加好吃。”   余下的菜都是阿姨炒的,阿姨是专业人士,动作很快,叶佳妤提前尝了尝,味道也很好啊,仔细一想才明白,恐怕是沈砚行故意诓她来着。   菜上了桌,蹄髈软烂鲜香,用筷子一划就能分开骨肉来,两位长辈吃了说好,问这个菜有没有名字,叶佳妤道:“这叫神仙肉,也可以用五花肉来做。”   “这是什么?”沈砚行夹了一块萝卜条,没尝出是什么,于是问了句。   “猪油煮萝卜。”叶佳妤点点头笑着,有些得意,“是不是没吃出来?”   沈砚行点点头,夸了声好吃。   晚饭过后沈砚行去洗碗,过了才一会儿就出来了,说是洗好了,叶佳妤愣了愣,就算把碗放进洗碗机就行,也不至于这么快罢?   她起身去厨房一看,操作台上的东西还乱着呢,她回过头对沈砚行低声嗔道:“你洗碗……就光洗碗啊?”   “……难道不是么?”沈砚行一愣,有些反应不过来。   “你还得清理抽油烟机,还要清理水槽、灶台、台面,扫干净地面,丢垃圾。”叶佳掰着手指头,一件件给他数着要做的事。   沈砚行听得都愣了,“怎么这么多……在家也没这么多啊?”   “那是因为我习惯了等菜出锅的时候把这些事都做了。”叶佳妤白了他一眼。   沈砚行哦了一声,连忙跑去重新收拾,好容易做完了事,才搂着叶佳妤的腰叹了口气,“你怎么这么辛苦……”   “想过好日子总是要辛苦点的嘛。”叶佳妤反手揉了揉他的头,把他的头发都揉乱了。   沈砚行想了想,点点头,把下巴垫在她肩膀上,“以后我都帮你。”   “好啊。”叶佳妤笑着眯了眯眼,好啊,过日子嘛,不就是你帮我我帮你么。 第109章 正文完结   早上的阳光很好, 虽然白露已经过了,但天气一点都没有凉快下来。   叶佳妤出门去工作室了, 沈砚行起身后吃过早饭,开车去穆教授的办公室。   穆教授虽然出差了, 但他还可以寻求她学生的帮忙,很快就将两株树木移回了延和居的院子里。   水缸里的莲花已经谢了, 只留下还碧绿的叶子,院子里多了两株树,显得愈发幽静起来。   “快要到中秋了,也不知道这棵树会不会开花。”穆教授的学生望着那株桂树, 面上有些担忧。   沈砚行把记录了养护注意事项的纸和笔递给穆牧,拍了拍裤腿上的尘土,淡声道:“今年不开, 还有明年后年, 只要不死就总会开的。”   “说得也是。”对方笑笑,洗了手, 同沈砚行挥手作别又回学校去了。   沈砚行转身上楼, 换了身干净的衣服, 拿了车钥匙,跟莫桦说了声就出去了。   不是周末, 省博的参观游客不多,大厅内显得有些安静, 他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来了, 熟识的人见了他, 都笑着大声招呼。   沈砚行直接去了馆长办公室,梁馆长正在等他,他一来就带他去了旁边的会议室。   负责布展的,是沈砚行的熟人,他一见对方就愣了,“萧师兄,怎么是你?”   “梁馆长希望这次能有更多和沈家直接相关的人参与进来。”萧传祺笑着应道。   又伸出拳头去锤了一下沈砚行的肩膀,“怎么样,还好么?”   沈砚行笑着点点头,等梁馆长坐下了,这才跟着坐下,“还不错,说实话,看见你在这里,我特别惊讶。”   “梁老找到我的时候,我也觉得很惊讶。”还在等另两位馆员从办公室过来,几个人先说起了家常。   寒暄的话才说了几句,人就到齐了。   在接下来近三个小时的讨论中,沈砚行拿出了那本从祖父那里借出来的族谱,详细给他们介绍了几位比较重要的先人。   最后将会列出沈氏家族世系图,因为篇幅有限,在家族树中仅会列出家族中翰林、进士及其他有官职者,以及对谱系关联比较重要的人物,其余子孙和女眷全未收录。   不知道是不是老爷子和沈兆轩刻意挑选的原因,捐献出的八十八件旧藏里,没有一件不是出自清代的藏品,只是藏品的价值有高低之分,比如瓷器一类,有的是官窑出品,有的则来自于民窑。   还有一部分是玉器和木器漆器,沈砚行指着其中一个猫形压石开玩笑道:“这个压石严格上来说都不算旧藏,大概也就是十年前我去山西的时候收的,一对,玉质特别好,造型特别可爱,另外一只还在我那里呢。”   他连用两个特别来形容这件东西,说得其他人都心里痒痒起来,一位研究员劝沈砚行:“沈二你快别说了,再说大家都不想干活了。”   “就是,你以为人人都像你这样,可以天天见到这些宝贝啊。”萧传祺横了他一眼,阻止了他想继续说出口的话。   这天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内容,就是确定展览的名称,讨论许久,最终还是沈砚行的提议道:“要不就叫延和传家罢。”   “延和,延和居?”萧传祺犹豫了一下。   那位研究员倒是点了点头,“延有长久的意思,长久的和谐和睦,寓意很好啊。”   沈砚行也嗯了一声,“我也是仔细看了族谱才知道,我家这支的堂号就叫延和堂。”   萧传祺愣了一下,然后道:“这么说来,用这个名称倒十分合适了。”   展览的名称就这么定了下来,紧接着他们又商量了一些其他的事就散了,萧传祺还要回去找人做海报。   沈砚行挽留他,“反正不着急,去喝个咖啡?”   “忙完这个再去罢,有的是时间。”萧传祺顿了顿,又忍不住调侃他,“你以为我像你啊,有本事找到个那么厉害的女朋友,可以不用养家。”   听他说起叶佳妤,沈砚行立刻就眉开眼笑,点着头,面上一副与有荣焉的神色,“那是那是。”   俩人就这样在省博门口分道扬镳,萧传祺回公司去接着忙后续工作,沈砚行在街上随意找了家面馆,吃了一碗不怎么好吃的阳春面后去旧货市场晃了一圈,直到太阳快落山了才回去。   接下来的日子,他几次来回于省博和延和居,偶尔还要去萧传祺的办公室,经过半个多月的准备,名为“延和传家——清代沈氏家族的收藏”的专题展览在国庆黄金周登陆省博。   沈砚行很早就出门了,走之前叶佳妤才刚睁开眼,他在她头上印了个吻,“我先走了,一会儿见。”   叶佳妤点点头,闭着嘴碰碰他的脸,等他走后从床上坐起,又在床边发了会儿呆,这才去洗漱。   国庆假期到处都是人,h市每年这时也都会迎来大批的游客,去到哪里都只能看到乌央乌央的后脑勺。   叶佳妤吃了早饭后出门,口袋里装着沈砚行提前给她准备的珍宝馆门票。   她走过了整条古玩街,一路招猫逗狗,整条街上店家养的鸟啊猫狗啊都被她逗过了,总算到了公交站。   才上车没多久,就听后面站着的两个人在说前面去博物馆那段路堵了快一个小时了,心里顿时就咯噔了一下。   果然这次就比平时要晚了很多才到博物馆,平时只要半个多小时的车程,硬生生走了五十多分钟。   叶佳妤下了车,在路边买了**矿泉水,拧开来喝了一口,然后撑着阳伞往对面的博物馆走去。   博物馆外面支起了遮阳的帐篷,排队的人群像一条蜿蜒不见尽头的长龙,头上带帽手里拿扇,整条路上都布满了讨论的声音,“哎,这队怎么不动啊?”   “好久没动了,都排到老远去了。”   “我刚问了,人家说早上的票放完了,下一批票是十二点半开始放。”这是从前面跑回来的人。   才早上十点过一刻,上午的票就没有了队还这么长,后面的人恐怕下午未必能进得去了。   叶佳妤路过听见,心里哇了一声,忙摸摸自己口袋里的票,也不知道他们知不知道买珍宝馆的票能直接进去。   她一路走到了门口,从vip通道直接进去,过了安检门再走十来米就到了一楼的大厅。   进门右手边是讲解服务预约处,左手边支着展览海报,正当中的电子屏在滚动播出长期展和临时展的宣传照片。   叶佳妤走到一张海报跟前,深浅两种灰色各占一半,正当中的圆里是水墨画着山峦和高耸入云的古松,山脚下是竹庐,竹庐前面是两个在对弈的童子,她的左手边是展览的主题,右手边是展览时间和地点,均是中英对照的文字。   “延和传家……”叶佳妤看着那四个字,总觉得有些熟悉,但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背后忽然传来一道男声,“熟悉罢,沈老爷子的字。”   叶佳妤一愣,忙回头去找说话的人,就见一个眉目端正的清隽男子站在身后,西装革履,神采奕奕。   一时间想不起他是谁,只好用疑惑的目光代替无言,直到听见他喊自己,“二弟妹怎么现在才来?”   这个声音一定在哪里听过,她脑子里灵光一闪,忽然就想起来了,“……是、萧总?”   弘晖的老总,她之前还和沈砚行去过拍前展,就是在那个时候见到的萧传祺。   萧传祺笑着摇了摇头,“你叫我萧总,我是不是该叫你叶小姐?可是我和沈二分明是师兄弟。”   叶佳妤听了这话就是一愣,但很快她就反应了过来,忙笑着改口,“是我叫错了,萧师兄。”   “这才对。”萧传祺满意的点点头,转头看了眼越来越多的参观人群,“我带你过去?沈二应该在展厅。”   叶佳妤点点头跟着他走,“萧师兄是来展览的?”   “我是来看看我的策展能不能受到喜欢。”萧传祺一边走,一边回答她,“延和传家就是我和大家一起做出来的。”   原来是这样,叶佳妤总算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了。   展览在二楼的特展厅,一进去就看到了许多的人,正当中是玻璃柜台,里面摆着一件展品,外头围了一圈的人。   走到人群外围,萧传祺忽然回头跟她说了一句,“说起来,这两件东西,都还和你有关。”   叶佳妤愣了愣,跟着挤进了人群,只看了一眼,她就惊呼出声来,“葵瓣洗?”   萧传祺笑着点点头,“是啊,现在收藏界所有人都知道叶沈两家要联姻了,都说这件葵瓣洗是你主张捐出来的,是么?”   他有些好奇,叶佳妤却觉得不好意思,“也不是……做主的是我大哥,不过家里说这件事,我是支持的。”   原来真的是叶锐渊疼爱妹妹才这样说的,萧传祺笑了起来,冲一旁扬了扬下巴,“沈二过来了。”   叶佳妤往那边看去,就看见入门的牌子被翻了过来,“此处有讲解”几个字露了出来。   沈砚行从外面走进来,依旧穿着他那件蓝马甲,往这边走过来,似乎正要来看正当中这件葵瓣洗。   人群慢慢分开,又慢慢合拢,他站在了葵瓣洗旁边,叶佳妤十分巧合的站在了他旁边不足一米远的地方。   他眼睛瞥到叶佳妤,不由得眼角一弯,扶着耳边的麦克风清了清嗓子,“各位观众大家早上好,我是省博第100号志愿讲解员沈砚行,也是沈氏家族子孙,今天由我来为大家讲解沈氏一族的历史,以及这八十九件旧藏器物的来历。”   人群里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他等掌声停了,手里的**笔往身边的展柜一扫,“在正式认识沈氏家族之前,先给大家介绍一件国之重宝。在我身边的这件,叫做天青釉葵瓣洗,是北宋时期汝窑的产物,直径十三点五公分,六葵瓣花式,口略撇,上丰下敛,浅腹薄壁,棱角含蓄,器身随沿起伏,圈足微外撇,底有细小芝麻钉痕三枚……”   “汝瓷被尊为五窑之魁,也被称作天造之物,说的是宋徽宗曾做过一个梦,梦到雨过天晴,远处天空呈天青色,醒后他要求造瓷‘雨过天晴云破处’,从此雨过天青色是它的代表色,但是北宋汝窑烧制时间比较短,能够流传下来的并不多,存世的每一件都是真品,我们看见的这件北宋汝窑天青釉葵瓣洗曾由克拉克家族和日本茧山龙泉堂收藏,后来经过拍卖会回归国内,由私人藏家收藏,现在已经由叶家捐赠成为省博的馆藏珍品,大家有很多的机会能够看见它了。”他的声音飘荡在展厅上空,叶佳妤静静听着,她还是第一次这么认真的去了解这件原本属于她家的器物。   人群里有人问,“沈先生,叶家捐的东西,为什么会放在这里展览?”   萧传祺听了忍不住想笑,看了眼有些脸红的叶佳妤,又饶有兴致的去看沈砚行,想听听他要怎么解释这件事。   “这是因为叶沈两家即将结为姻亲,而在几百年前,沈家也是经由联姻和当时的很多大家族形成了密切关注,逐渐走上了科举兴家的道路,大家请跟我来。”说着,沈砚行就带头往一边走,那里挂着一幅沈氏家族世系图。   整场讲解历时两个小时,沈砚行看着周围认真听讲时不时提出问题的观众,心里渐渐涌上一些不一样的感觉来。   在此之前,他从没意识到自己出身的沈氏是怎样的一个家族,他不知道这些祖先的名字和经历,他们做过什么有什么成就,他通通不知道,如果不是因为这场展览,他或许永远都不知道。   清玉雕抱猫侍女、康熙素三彩观音**、乾隆蓝地粉彩云鹤纹天干地支转心笔筒……   一件件东西从眼前从身边划过去,他忽然觉得有些眼睛湿润,这些东西原本只是藏在盒子里,而如今,却在这里露出了从未有过的光彩。   他侧头看了一眼正在仔细看猫形压石的叶佳妤,目光柔和了下来,讲解结束,他感激这些观众的到来,也感激她为自己所做的所有努力。   她分明不懂得这些,却愿意为了他努力的学,就算听不懂,也从不露出不耐烦。   “喜欢这个?”他手臂上挂着那件蓝马甲,弯腰和她头并头的看着展柜里栩栩如生的玉雕。   叶佳妤抬起头来,把手里的水**递给他,“这个猫好可爱,我想养一只。”   “玉的我还有一个,以后给你玩。”沈砚行摸摸她的头,“不过活的,你要跟旺财商量,不然它嫉妒起来,可能会咬死猫的。”   叶佳妤点点头,还没说话,就见萧传祺找了过来,“沈二,梁馆长让我告诉你一件事。”   沈砚行转头去看他,听见他笑道:“梁馆长说,省博要参加中央台一个叫《传世之珍》的藏宝节目,他有意想让你去。”   “啊!我看过这个,好看的!沈砚行你要去的对不对?”叶佳妤双手合十,比他更兴奋接到这个任务。   沈砚行看了她一眼,有些无奈的笑,“真是拿你没办法,是,我要去。”   博物馆里人潮渐渐散去,这一天也即将进入黄昏,沈砚行和叶佳妤并肩走出展馆,站在长长的甬道上,他看见远处的天际有飞鸟掠过。   他低下头来,看见她正低头找包里的公交卡,忽然想起在这里第一次见到她的那个时候来。   那时还有凛冽的风,他们还没真正认识,甚至都不知道在未来不长不短的日子里,他们会有那么多的交集。   可是后来,他们那样要好,甚至宁愿一起死去。   岁月不负有心人,纵然有许多的不如意,但她彼此却如他心意,他这一生尝过许多艰难苦痛,终于还是得偿所愿。   延和延和,长久的和平安宁,他终于可以把它握在手心里。   “沈砚行,我们回家啦。”   “好,我们回家。”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