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陛下重生追妻记》 作者:樱桃小酒   文案:   先帝的两个儿子争夺太子之位,结果两败俱伤,让不起眼的七皇子赵从得了皇位。   赵从登基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逼着连草的未婚夫向她退婚,然后将她接进宫做了皇后。   后来,他地位渐稳,便开始打压连家,连草的身子也在这一日日的惊恐中变得更加衰败。   看着她一日日消瘦的面庞,他心软了一下,也只是一下而已,转身便下令株了她的父兄。   到了弥留之际,她只留了一句话:“我要走了。”   他知道,这话不是给他,而是给她心心念念的那人留的。   赵从笑了,她要死了,却一句话也不愿跟他说。   他慢慢站起,转身,吐出了一口黑血。   这一年,他二十六岁,已经有了白头发。   然后,他重生了。   这一世,连草是喜欢他的。   正当他陷入欢喜中的时候,某天夜里,她拿着一把锋利的匕首抵上了他的喉咙。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重生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连草,赵从 ┃ 配角: ┃ 其它:下一本《重生后我勾引了那个叛臣》撒泼打滚求收藏   一句话简介:帝王的重生苦追妻之路   立意:世间总有真情在,只有积极向上,才有美好明天。 ============ 第1章 驾崩   嘉明九年。   正值冬夜,刚刚下过了一场鹅毛大雪,一指厚的积雪堆积在屋顶地面上,将整个皇宫冻成一座冰城。   宫里北角的太医院内,太医令杨洪正和两名下属围坐在一起吃元宵,热气腾腾的元宵一入肚,总算将身体里的凉意驱散些许。   今儿是正月十五元宵节,原本这个时候,他们应该和家人一起放花灯、逛庙会的,可今日轮到他们在宫里当值,这个节是过不成了。   其实几年前,宫里也不会这般冷清,那时,宸德皇后还在,按惯例,皇宫也会邀请文武百官、王公大臣来宫里举行宴会,到了时辰,皇上皇后与诸位大臣们再一起登上庆安门,与百姓同乐,他们也跟能着沾光啊。   可好巧不巧,宸德皇后于五年前的今天薨逝,于是每年的元宵节便成了她的祭日,宫中的宴会自然是不许举行了,宫人们只好私下弄些元宵,便算这个节过去了。   杨洪叹了口气,望着窗外的雪白地面,想着找几个人来将雪扫了,明日回家,也不至于弄湿了鞋袜。   碗里最后一个元宵刚刚下肚,便听见外头一声急切的叫喊:“太医可在......!”   杨洪认得那声音,尖锐响亮,除了皇上身边的李公公还能是谁???   他和两个属下互相看了一眼,皆是一惊。   李年可是陛下身边的贴身内监,若是寻常贵人有恙,绝不会是他来,难道.....   他忙丢下碗,站起身来,准备出门迎接,才迈了一步,便见李年已经掀帘进来,他帽子有些歪,紫色圆领窄袖袍衫上沾满了雪花,见着杨洪,面上一喜,一把抓着他的手腕便走。   他的两个属下瞧着情形不对,连忙拿上药箱等一应物品跟上。   杨洪踉踉跄跄,两只靴子里灌进了雪,冻得他一个激灵。他紧赶慢赶,跟上李年的脚步,喘着气问道:“李公公,可是陛下有何不妥?”   李年紧盯着前方,数九寒天里,他面上竟有大颗的汗珠留下。   “杨太医到了便知。”   杨洪知道,事关皇帝安危,不能轻易言说,便跟着李年尽快赶到紫宸殿。   陛下登基九年,日夜忙碌处理政事,鲜少休息过,身子难免劳累,积攒出许多的毛病来,但他年轻体壮,若是稍加用药,再好好休息,压根便不会有什么问题。   可坏就坏在他们这个圣上是个倔脾气,压根不听他们这些太医的话,照样一心扑在政事上,自宸德皇后去后,他更是不在意身体了,睡得也越发少,常常一连几日不眠不休。   如此这般,身子不垮掉才怪。   杨洪叹了口气,跟着李年进入殿内。   紫宸殿的暖阁里烧了暖龙,满室温暖如春,想是被龙涎香熏久了,就连屏风都散发着香气。   紫宸殿如今的装饰是依着宸德皇后的喜好来的,她离去前的两年,一直缠绵病榻,陛下便将她的居所挪到紫宸殿内,与他一起居住,悉心照料,可最后,人还是没留住。   “杨太医,请进。”李年掀开珠帘,请他进里屋。   杨太医回过神,赶忙躬身进去。   恭朝的第三任皇帝赵从此刻正惨白着一张脸倚在床榻上,他母亲原是一名美貌的舞姬,皇帝样貌随了母亲,虽然头上的雪丝肉眼可见,但这并不影响他的俊美,反而给他增添了一种脆弱感。   然而他眉宇间的气韵却像极了先帝,带着浓浓的威严和压迫。   当他朝你看来时,眼睛里装满了上位者对别人的不屑一顾,似一把利剑,叫人心生敬畏与害怕。   杨洪唯一 一次看到过他面上带有柔和情绪的样子,是他对着睡着的宸德皇后时,此外,再无见过。   “臣,参见陛下!”   见着他,赵从似是有些不耐烦,苍白的嘴唇微微张开,冷冷道:“你又来做什么?”   杨恭看了李年一眼,赶忙又磕一头:“臣......臣来给皇上治病啊......”   赵从眉头皱得更深,“治病?朕有什么病?滚出去!”   刚说完,却觉喉咙一腥,生生吐出一口血来。   “陛下!!!”   李年忙扑过去,当值的太监宫女乱作一团。   李年将赵从脸上的血用帕子擦了,退后,猛地跪下给他重重的磕头:“主子!您就听奴才一句劝吧,叫太医给你瞧瞧,您身上系着我大恭的江山,您不能如此糟践您的身子啊!太子,太子才不过七岁!您也要为他想想啊主子!”   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他的头却嗑得砰砰直响。   一时间,整个屋里的宫人们都跪了下来。   赵从似是见惯了这一幕,轻垂眼帘,神色依旧淡淡的,不予理会,抬手指着杨恭道:“朕叫你滚——”   李年一咬牙,膝行至他的床榻前,道:“皇后娘娘定也不想看到您这样不爱惜自己的身子!”   他说完这句话,便觉周围一冷。   自皇后仙逝,宫人们少有敢在赵从面前提起她的,曾有一宫女不小心提了皇后的名讳,当下便被赵从下令处死。   可如今,为了他的身体,李年只得冒一次险。   赵从斜眼瞧他,脸上彻底没了血色。   他气道:“你...... ”一口气喘不过来,又猛咳两声。   李年将头磕在脚踏上,道:“请陛下珍重龙体!”   “请陛下珍重龙体!”下头的人跟着喊。   过了许久,赵从眼中的戾气渐渐散去,他垂下手,俊美的脸上却慢慢浮现了一种伤感之态。   他淡淡道:“李年啊,她若是真如你所说,那便好了......”   说着,便闭上眼睛,眼角沁出一滴泪来。   她巴不得他去死,又如何会关心他?   他仍记得她离去那日,就如今日这般,漫天的飞雪从早下到晚,他抱着他们的儿子云奴给她看,想叫她看在儿子的份上,生出一丝留世之心来。   可她只是微微睁开眼睛,脸上一片淡漠,像是没瞧见他似的,声音如蚊响,只道:“我要走了。”   他手一松,云奴差点掉下去。   她不是在跟他说,也不是在跟他们的儿子说,她是在朝她的朗哥哥,她原先要嫁的那个人说。   云奴咬着手指,不知发生了什么,呆呆的看了一下他,又看了一下她,唤道:“娘......”   他才刚学着说话,他教了那么久的‘娘’,他都没有学会,却在这时叫了出来。   他将云奴放在她身边,弯身凑过去,轻声道:“云奴会叫人了,你听见了吗?”   她没回答他,身子渐渐的冷下去。   云奴仍在那里叫着:“娘,娘......”   童言软语,带着深深的无知,他还不知他的母亲发生了何事。   他猛地甩袖,指着云奴,眼睛通红道:“别叫了!你娘她死了!”   云奴愣愣的,不太明白他说的“死”是什么意思,转头去扒她的脖子,喃喃道:“娘......”   他只觉眼睛越来越酸,酸得快要看不清眼前的一切,他看着床上那两个一大一小模糊的身影,咬牙道:“你娘抛弃了我们,她抛弃了...”。   话没说完,便转身吐出了一口黑血,晕了过去。   ......   赵从痴痴地笑起来,像是在嘲弄自己。   她那样恨他,讨厌他,连最后一句话也不愿跟他说,又怎么会关心自己的身子?   他昨夜冒着风雪,到昭陵去瞧她,她明明就躺在里面,他却觉得她已经离自己远去了,棺木里的那副躯壳只是她骗他的工具,她叫他守着它,好趁机离开,去找她的朗哥哥。   他怎么能允许,怎么会允许!?   赵从的气息越来越弱,心上那块地方痛苦不堪,他抬起手捂上左胸,轻声呻/吟。   李年见他如此,吓得面上全无血色,他本来搬出皇后是为了让主子看病的呀,如今反倒让病情加重了?!   “主子......,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给陛下诊脉?!”   他忙冲着跪在那里的杨洪吼道。   “哦哦哦......”杨洪忙站起身来,给赵从看病。   他越诊眉头皱得越深,手指竟微微颤抖起来。   李年在一旁看着,顿感不妙,轻声道:“如何?”   杨洪牙齿打颤,跪地不语。   陛下积劳成疾,又常年郁结于心,一场小小的风寒便能要了他的性命,陛下自己不将身子当回事,大雪天里出宫着了凉,此时身上滚烫,已然是药石罔顾了。   李年心里一凉,手中的拂尘颓然掉落。   *   外头的雪又下了起来,看着比昨日的还要厉害,紫宸殿的暖阁里,昏黄的灯光闪闪烁烁,像是预告着什么。   赵从悠悠转醒,只觉得眼前漆黑一片,他喃喃道:“怎么不点灯?”   李年一愣,擦擦眼角的泪水,恭敬道:“皇上别急,奴才这就叫他们点上灯来。”   他一个眼神过去,宫人们便又点了几十根蜡烛。   烛火声噼啪作响,赵从却瞧不见一丝光亮,他渐渐明白了什么,张了张口,道:“把太子带来。”   李年不住流泪,将云奴推向床边,哽咽道:“太子已在此等候陛下多时了。”   赵从“哦”了一声,原来他的儿子早在这里,他却瞧不见他。   “父皇......”   赵从循着声音去摸他的脸,云奴跟他一样,长相随了母亲,他摸着他跟连草如出一辙的脸,温言道:“今日跟着太傅,学到了什么?”   云奴道:“太傅说,今日是娘亲的忌日,儿子可以休息一天。”   赵从的手顿了顿,眼睛投向虚空处,道:“原来如此。”   他忙了许久,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见云奴了,就连他这些日子在做什么,都不知道。   他是个失败的父亲。   “父皇,您的头发又白了。”云奴记得上次见他的时候,他的头发还不像现在这样花白,他知道,父皇病了。   赵从笑笑,只摸摸他的头,没有说话。   良久,他轻喘着气,道:“宣睿亲王赵启、太傅梁忠青、丞相陈寻如来,另派禁卫军统领马琦全城戒严,不得有误。”   他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的,李年却听懂了:“是!奴才这就去办。”   他一出去,暖阁里除了几名宫女内监,便只有云奴在陪着他。   他的个头才比床榻高一点点,赵从平伸着手就可以摸到他头上梳的总角。   云奴渐渐感知到了什么,他抓着赵从的手,急道:“父皇,您快好起来,太傅近日教给我许多字,我写给您看。”   赵从眼角有些湿润,他摇头道:“父皇看不了了。”   云奴开始哭泣。   赵从听着他的哭声,挣扎着起身,几根白头发黏在鬓角,他也没在意。   他双手固住云奴的肩膀,沉声道:“我有一道遗诏,就放在我跟你说过的地方,若将来睿亲王、太傅、丞相,还有李年任何一方胆敢背叛你,或者日后阻挠你亲政,你便拿出这道遗诏,调动京郊的二十万兵马,绞杀了他!”   那二十万兵马是他的亲兵,只听命于皇帝。虽然调动京城守军的兵符仍掌握在他手里,他也会给云奴,但人心难测,新主年幼,他安排辅佐他的四个人难保不生异心,要是他们拿到了兵权,便不好办了,京郊的兵马是他留给云奴的最后一道护身符。   云奴虽年纪小,但知道轻重,他抽泣着道:“是,儿子知道了。”   这时,李年带着三位大臣进来,他们都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肱股之臣,这些年都有不少功绩在身。   他们一进暖阁,便瞧见赵从奄奄一息的模样,心下大震,当即便跪倒在地,叩头道:“陛下!”   赵从拜拜手,苍白的嘴唇张了张口,示意李年宣读诏书。   “嘉明四年正月十五日奉朱笔:着太子赵炎即位,睿亲王赵贤、太傅梁忠青、丞相陈寻如尽心辅弼,赞襄一切政务。特喻。”   众人磕头遵旨。   嘉明四年正月十五日?那不是宸德皇后薨逝的日子吗?   几位大臣都在对方的眼里看到些许惊讶,他们以为陛下那样对连家,那么对身为连家女的皇后必然是厌恶的,可他们这些年瞧着,倒越发觉得不是他们想的那回事儿了。   赵信觉得很是疲累,他哑着嗓子道:“待明日上朝,便烦劳诸位爱卿辅佐新君即位,朕,感激不尽。”   众人刚停下的啜泣声又起,一个个朗声道:“陛下说得哪里的话,臣等身为陛下的臣子,必定竭尽全力辅佐新君,请陛下放心!”   赵从点点头,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出去。   连草不喜欢外人进她的屋子,今日他破了例,不知道她会不会生气。   他闭上眼睛,觉得身上越来越轻,很快,他面前出现了一道亮光,光里仿佛有一个人影,像是他记忆中她的样子,他唤了声“连草”,她却不应他,转身便跑了。他急得满头是汗,不敢耽搁,怕她跑远了自己再也追不上,抬脚便踏了进去。   不知过了多久,暖阁里的沙漏停止了流淌,云奴上前轻轻摇摇赵从的手臂:“父皇?”   就像当初娘亲离开他时一样,他的父亲同样再也没能回答他。   ......   嘉明九年正月十五日,大恭高宗皇帝崩,享年三十一岁。   作者有话要说:  托孤诏书参考《清史档案史料丛编》。   预收《勾引叛臣之后》、《夫君是个神经病》喜欢的可以到作者专栏收藏~   预收《勾引叛臣之后》文案:   闻灵很得夫君宠爱。   然而她却知道,不久之后,叛军就要攻打长安城,而她的夫君,当朝的镖旗将军吕让,为了活命,会将她交给他的士兵,活活烧死自己。   在必死的结局面前,闻灵将目光投向了将军府的门客——未来新朝的天子,叶荣舟身上。   “夫人为何而来?”年轻的男人面露挑逗之色。   “大人俊朗非凡,妾心慕之。”   叶荣舟嗤笑一声,抬起她的下巴便吻了上去。   美人投怀送抱,他自是不会拒绝。   本是一段露水姻缘,然而后来,叶荣舟却发现自己越来越贪恋这个女人的滋味,想要将她据为己有。   当看到她醉倒在他人怀里,与人肆意调笑的姿态时,他嫉妒得快要发疯,即使那人是她的丈夫。   当天夜里,叶荣舟便翻窗入室,用力搂紧闻灵的腰肢,逼问她:“说,你到底喜欢谁?”   闻灵柔媚一笑:“你猜。”   叶荣舟当即咬牙,这个坏女人,怕不是会要了他的命去!   《夫君是个神经病》文案:   白娇娇除了赚钱,最爱的便是看那些强取豪夺的爱情话本故事。   每每当她为男女主的感情落泪时,都要加一句:“小官人对她那么好!小娘子还想着跑,她也太不知好歹了!”   可是有一天,突然来了一个男人,跑到白娇娇面前,像那些话本子里的男主一样,对她喊:“你要是敢伤害我们的孩子,我要你们全家陪葬!”,   正在河边洗衣服的的白娇娇:??????   大哥你谁?   后来才知他是冯员外家那个不学无术,传说还有疯病的儿子。而此时,因为她被他“看上”了,已经强行被他爹买去当他媳妇儿。   白娇娇:......(此处省略一万句脏话)......   冯祁突然得了一种怪病,总是做些奇怪的言行,醒来后还不记得,老父亲便替他娶了一个小媳妇,说是能治病。他瞧着她那黑黢黢的脸庞和粗俗的言行,忍不住嗤之以鼻。   于是照旧跟着狐朋狗友去胡闹,结果当天晚上便犯病了,而他那小媳妇,竟真能奇迹般地治住他??????   难道他真栽在这乡野女子身上了不成?   呜呼哀哉! #娘子,陪我一起演话本吧# #我要把话本里的强取豪夺男都写死# #有个总把自己当话本男主的夫君怎么办# 第2章 冷漠   一滴水滴在连草的额头上,透骨的凉意瞬间将她惊醒。   她脑子混沌了下,尚未看清这是在哪里,便感到左腿处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   等到脑袋逐渐清明,连草才终于想起,她的贵妃姑母说膝下寂寞,便将她接到了宫中抚养,如今她到皇宫已经三日了。   半个时辰前她在找兔子时进入一座荒废的宫殿,不小心失足跌了下来,如今正躺在一座枯井里。   这座枯井的井口不大,日光只能透进些许,光线甚是微弱,她摸摸身下,心里有些庆幸,幸好下头铺了许多枯叶,才使她跌下来时不至于伤得那么重。   如今兔子是找不着了,她现在首先要做的事便是喊人赶紧救她出去。   奶娘他们应当还在附近,若是幸运,她应当很快便能得救。   其实方才那少年若肯帮忙,那她此刻必定已然出去了,只是当连草向他开口时,那少年却只在井口淡淡的的看她一眼,语气又冷又讨打,道:“关我何事?”   也不知是不是摔到了脑子,连草当时便气得晕了过去。   她捏碎了几片枯叶,忍着疼痛骂道:“真没良心......”   方才那几个人欺负他的时候,自己还帮他出气了呢,结果他就这么对她,真是好心没好报!   要不是瞧他长得好看,她出去了非要姑姑把他揪出来暴打一顿不可!   “嘶——”   她不小心碰了一下左边的小腿,疼痛顺着膝盖往上爬,连草的思绪立时被拉了回来,井底空气稀薄,呼吸有些困难,她的嘴唇也不自觉开始发抖。   一直坐着是不行的,她得站起来,才不致被憋死,在一片模糊之中,她看到前方就是井壁,便开始拖着一条伤腿,艰难地往那里爬。   虽然只是一小段路程,她却觉得分外漫长,疼得冷汗直流,待摸到了井壁,她才喘着气站起来,朝上面喊:“有人吗?!救命.!”   如此喊了几声,不多时,便有声音从井口传来:“连二姑娘?!”   连草道是我,发出的声音虽又弱又小,但幸好上头的人听见了,不多时,便下来个人,将绳子绑在她腰间,将她拉了上去。   她的奶娘钱氏一直在井口焦急的等待着,见她被救上来,连忙扑了过去,急道:“我的好姑娘,您可吓死老奴了,可伤着没有?”   连草一见着她,心里的委屈瞬间涌到眼底,哭道:“奶娘,我疼......”   从来没那么疼过。   *   “怎么回事!你们是做什么吃的?!这么多的人,连个小丫头都看不好吗?”   溪云宫的偏殿内,贵妃连偀指着哭泣的奶娘丫头便是一通数落。   她方才正在御花园陪着当今皇帝赵深看今年宫人新栽种的牡丹花,正在兴头上,便听小内监禀报说连姑娘出事了,她匆匆忙忙的赶回来,只看到连草一脸痛苦的躺在床上,嘴中不停的叫姑姑。   太医说,她伤及了腿骨,怕是要养上个把月才能好。   连偀拖着宽大的衣摆,在殿里不停地走动,那张美丽的脸上此刻满是怒意,她看着满地跪着的奴仆,问道:“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奶娘钱氏哭着道:“今日姑娘带着桃红、云绿出去玩,奴婢们本是跟着的,但行到玉芙宫外时,姑娘突然说冷,便打发人回来取衣裳,老奴正跟她们吩咐要拿哪件,一转头,姑娘便不见了,老奴没看顾好姑娘,实是罪该万死!”   桃红、云绿是连草养的两只兔子,连草着实喜欢,便给取了名字。   听到玉芙宫三个字,连偀的眉头微不可查的动了动,她停下脚步,不想再听钱氏的哭求,不耐烦道:   “行了,你们的错等二丫头醒了,本宫自会处罚,现在告诉本宫,你们是在何处发现她的?”   钱氏磕头:“是在玉芙宫后头的小花园里,那里头有一个枯井,姑娘便是在那里头被发现的。”   “当时可曾发现有别人?”   “并无。”   玉芙宫是先前宁嫔的住处,宁嫔离世后,众宫嫔均嫌那处太过晦气,不愿搬去,于是便渐渐荒废了。   那里不常有人去,连草难道真是自己不小心摔下去的不成?   连偀烦躁地坐在床边,道:“好好照顾姑娘,若再有半分差池,本宫饶不了你们!”   众人不住磕头,保证不会再犯。   “那两只兔子呢?”   “回贵妃,兔子......没有找到。”回答的宫人深怕被责罚,有些瑟瑟发抖。   连偀没好气道:“这点子小事都办不好,要你们有什么用?”   她往床上一坐,道:“既找不着了,那便再弄两只过来,免得二丫头醒来伤心。”   “是。”   连偀刚打发了那几个连草从国公府带来的丫头,便见皇帝身边的孙和志来了。   他向连偀行了礼,躬身道:“陛下听闻二姑娘出了事,心里放不下,便遣老奴过来看看,顺便将库房里的几只老山参赏给姑娘,也不知用不用得上?”   说着,他身后的小内监便将一个精致的盒子放在桌子上,打开,里头放着五六支个头大、成色好的山参,和一些补药。   连偀笑笑,道:“多谢陛下记挂。”   她扭头瞧瞧床上躺着的小人儿,面上又换了一副愁容:“只是这丫头摔伤了腿,怕是要养上好一阵子,本宫还不知该如何与我兄长交代呢?”   “人有旦夕祸福,这原本也怨不得贵妃娘娘,韩国公与您兄妹情深,想必不会怪罪。”   连偀叹了口气,面上稍微好看了些,道:“公公说的是。”   她那个哥哥一心求仙问道,连儿子都不怎么管,更别说这个女儿了。   她又瞧了瞧连草,见她此刻虽面带痛苦,但因为吃了药的缘故,睡得正香,便起身朝照顾连草的宫人道:“你们好好看着姑娘,本宫去给陛下谢恩。”   她回来的匆忙,怕皇帝有什么不悦,便想着去看一看。   “是。”   “孙公公,走吧。”说着,便跟着孙和志出去了。   见贵妃走了,奶娘钱氏松了口气,忙到床前拿帕子给连草擦汗。   “可怜见的,这么小,便要受这样的苦。”她瞧着自己一手奶大的姑娘,心中满是心疼。   堂堂韩国公的嫡女,从小没了亲娘不说,父亲对她也不上心,贵妃说要接姑娘进宫抚养一段时日,他的眼睛连眨都没眨,便答应了。   虽说宫里锦衣玉食,贵妃娘娘又疼爱她,但这里等级森严,处处要小心谨慎,生怕有了什么错处,给家里蒙羞,哪里有在国公府里自在痛快?   姑娘在人前爱笑,像是没有烦恼似的,他们这些伺候的人却知道姑娘心里必定是想家的,才进宫没几日,人都瘦了一大圈。   如今,连腿都给摔了,她从小被金尊玉贵的养着,哪里受过这样的苦楚?   钱氏心疼地直掉眼泪。   “谁在哭?”   床上的连草已经醒了过来,她刚睁眼便瞧见有人在床边哭,却只瞧见个影子,不甚清晰。   她忽略掉腿上的疼痛,揉了揉眼睛,总算看清了那人的面孔瞧见是钱氏,便道:“奶娘......,我不疼的,你莫要再哭了......”   没想到听了这句话,钱氏哭得更厉害了。   连草有些无奈,只好转移话题,问她:“桃红云绿呢?”   她还惦记着她那两只兔子。   钱氏听她提起这个,急忙止住哭泣,摇头道:“姑娘腿伤成这样,还惦记着它们呢?底下人找了,但没找着,贵妃娘娘说,叫人再给姑娘弄两只,晌午便能送来。”   连草有些失望,她点点头,道:“知道了。”   找不着便算了,只愿它们还平安活着就好。   连草睡了一觉,觉得腿似乎也没有方才疼了,她忍不住轻轻动了动,却马上疼得摔回床上。   她有些泄气,也不知这只腿什么时候能好,她昨天刚答应了宁阳公主要陪她放风筝呢,这下是放不成了。   钱氏被唬了一跳,忙去掀被子,急道:“姑娘是不是又疼了?!”   连草平躺着,等缓过劲来,方摇了摇头,道:“没事儿,我方才不小心碰到伤处了而已。”   她努力扯起唇角,叫自己看起来没那么难受。   钱氏瞧着心疼,道:“姑娘以后出去可千万别自个一个人了,这里是皇宫,不是国公府,不定就遇上什么人了呢,您啊,得事事当心才好,免得国公和大公子记挂。”   连草知道自己犯了错,认真听她唠叨,点头道:“奶娘说的是,我再不敢了。”   “什么不敢了?”   贵妃连偀刚到门口,便听见她们主仆在那里说悄悄话。   连草微微撑起身子,披散的头发垂在床榻上,像是上好的黑色绸缎。因为疼痛的关系,脸色有些惨白,却更显出她楚楚动人的美来,虽然,才不过及笄之年,尚且年幼,但从眉眼间也能瞧出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坯子。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看着连偀道:“姑姑。”   一进宫便将自己摔伤了,希望她别将自己当成个麻烦才好。   连偀轻移莲步,走到连草床边坐下,抬起被子看了看她的腿,问道:“还疼得厉害么?”   连草摇头:“不太疼了。”   如今只要不去碰,便不是很疼。   连偀瞧她这样小的年纪,受了伤,却不哭不闹,甚是乖巧,心中愈发喜爱。   她拉着她的手道:“好孩子,还记得怎么受的伤吗?可有人推你?”   这宫里看不惯她的人也不是没有,难保有人不将对她的怒气撒在她侄女身上。   连草道:“是我自己不小心摔下去的,没人推我。”   说来惭愧,是她自己想往井里瞧瞧,却被周边的杂草绊住了腿,身子一崴,摔了下去。   连偀点点头,道:“往后可要小心些,这宫里啊,什么人都有,没事儿别撇下宫人自个儿乱跑,若是再伤着了,我可没法子跟你父亲交代。”   “知道了,姑姑。”   宫里确实什么人都有,有姑姑这般和蔼可亲的,也有满嘴带刺私下欺负人的,更有那见死不救冷肠冷血的,她这几日算是见了个遍。   还是国公府里好,有哥哥在,她什么都不怕,可自己已经离开三天了,哥哥却还没来瞧她,他不会将自己忘了吧?   想到这儿,她便有些泄气,不知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  连草:委屈,想家,嘤嘤嘤~   赵从:让我来温暖你吧!   连草:滚!你这个见死不救的垃圾! 第3章 重生   听说贵妃的侄女伤着了,后宫中与她交好的人均派人前来探望。   当今皇帝自先皇后去后,为免外戚专权,便不再设立皇后,如今后宫中当属连偀的贵妃最大,众人自然是要巴结,更何况她的侄女还是韩国公的女儿,那就更是要与之交好。   可他们来人实在太多,才一天功夫,便吵得整个云溪宫整日的不得安宁,连偀烦了,一律以连二姑娘年纪小要静养为由给挡了回去。   她倚在正殿寝房里的贵妃榻上,一边翻看敬事房的记档,一边道:“总算是清净一会儿。”   她的大宫女绿蕊给她递上一杯碧螺春,笑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儿,谁叫娘娘您位份尊贵,又独得盛宠,她们自然是要巴结您,这不,连二姑娘也跟着沾光不是?”   连偀笑笑,没有答话,涂满蔻丹的手啪的一声将记档合上,递给站在下头的敬事房总管,道:“你去吧,这几日兰贵人的绿头牌便不必往上挂了,待她身子好些再说。”   敬事房总管了然,恭敬称是,随后退了出去。   连偀接过绿蕊的茶杯,轻吹后喝了一口,道:“这茶倒是合乎本宫的口味。”   绿蕊道:“可不是,这茶是大公子差人送来的呢,他呀最知道您的喜好。”   连偀一愣:“子穆?什么时候?”   连风,字子穆,国公府的大公子,连草的亲哥哥。   “就在方才。”   连偀看着升起的茶雾,突然笑了笑,将茶杯放在茶几上,摇头道:“这孩子,是变着法儿的打听他妹妹的消息呢,倒是比他们老子强上不少。”   听见贵妃这样讲自己的兄长,绿蕊不好答话,只微微一笑,拿起一旁的象牙雕纹团扇,轻扇起来。   “派人去国公府一趟,就说二丫头摔伤了腿,叫子穆找个日子递帖子,来看看她,如此,说不定人也能好得快一些。”   “是。”   说完这句话,连偀换了个姿势,手撑着脑袋,水葱似的指甲不断在光滑的秀发上滑动,不知在想些什么。   绿蕊见她露出这样的神情,便安慰道:“娘娘,二姑娘才刚进宫,您别急,来日方长,总有他们见面的机会。”   连偀叹了口气,道:“本宫自然是知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只是我进宫这么多年,都没有子嗣,一朝天子一朝臣,连家若想一直尊荣下去,家族里就非得出一位皇后不可。”   “二姑娘还小......”   “可六皇子已经不小了!”连偀坐起身,步摇随着动作叮当作响,“他已经十七岁了,最迟明年就要选妃,不知多少人家在盯着六王妃的位置,本宫怎能不着急?”   皇帝一向不太注重皇子妃的娘家有无地位,只要身份过得去,他便没什么意见,三皇妃家世平平,只因被三皇子相中了,便赐了婚。   她急匆匆接连草进宫,便是想叫她被六皇子瞧见,两人相处些感情出来,到时一切便顺理成章。   绿蕊坐在脚踏上,给她捶腿,道:“陛下真打算立六皇子为太子?可是听说他对三皇子也很是器重,前些日子还单单赏赐他一匹西域来的汗血宝马,那可是独一份的恩宠。”   而六皇子虽说是先皇后的儿子,可如今已经长到这么大了,陛下迟迟不立他为太子,这些年反而对三皇子越发的亲近。   连偀复又躺了回去,嗤笑了一声,道:“你呀,还是太年轻,咱们这位陛下心里想的什么,哪能叫人轻易瞧出来。”   他有多爱重先皇后,她是知道的,又怎么会亏待了她的孩子?   “不是......还有一位七皇子吗?”绿蕊突然道。   宁嫔的儿子,说起来年岁和六皇子相当,只差了半岁。   “他?”连偀眯起了眼睛,语气中带着一丝可惜,叹道:“他怕是一辈子没机会了。”   *   此刻云溪宫的宫墙外头,一位瘦高的俊俏少年正站在一片竹林里,对着宫墙里露出的一角屋顶发呆。   风吹过,洋洋洒洒落了许多竹叶在他肩膀上,与墨绿色的衣袍融为一体。   他身后的李年一双腿站得发麻,刚出声唤了他一句,就被自己主子的一个眼神给吓了回去。   李年没读过什么书,形容不出那是什么眼神,他只知道,当少年的视线停留在自己脑袋上时,他有种自己马上要人头落地的错觉。   他摸了摸脖子,只觉凉飕飕的。   真是见了鬼了,今儿是怎么了?从晨起主子便不对劲,平日里虽不怎么爱说话,但也从不像方才似的那样吓人,叫人看了不自觉腿打颤,想跪下磕头。   他心里有些着急,这里是贵妃娘娘的宫殿外,他们在这儿呆久了,必定会叫人注意到,到时又是一场风波。   但经过方才,他实在不敢再出声,只能在那里干着急。   不知过了多久,天上突然下起了雨来,起初淅淅沥沥的,不一会儿,渐成瓢泼之势。   李年口中直念‘阿弥陀佛’,用手当伞去给前头的少年挡着,求道:“主子,咱们走吧,这雨下这么大,咱们再在这里呆着,您非得生病不可!”   赵从听了他的话,被雨水打湿的睫毛轻轻颤了颤,冷笑道:“生病?我若生病,又有谁会关心?”   他转过头,抬头又望了那屋角一眼。如今是永和十八年,当今的皇帝是他的父皇赵深,不是他。   连草也只是韩国公家的二姑娘,不是他的皇后。   雨水将他身上淋得透湿,他又站了一会儿,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又道:“你说得对,我不能生病。”   若他生病了,她怎么办?他还要娶她呢。   李年见赵信终于愿意回去,心中大喜,若再在此处待下去,不等他们淋湿得了病,恐怕云溪宫中的人就会出来赶他们了。   那位贵妃娘娘因为陛下不重视他们主子,也跟着有样学样,对他不怎么待见。   这要是叫她瞧见了,不定会怎么想。   李年刚跟着赵从走了几步,还没高兴够呢,便又听他在前方道:“我要你找的兔子呢?”   他声音淡淡的,侧过的脸却显出与他年龄不符合的成熟与坚毅。   李年隔着重重雨帘,道:“就在前方的那个小山洞里呢,奴才怕它们跑了,便用细铁笼子将它们装起来了,主子,您放心,它们跑不了的。”   “放到云溪宫门口去。”赵信道。   “啊?”放到云溪宫门口,那不是故意找事儿吗?   赵信冷冷的扫过一个眼神,李年瞬间闭上了他那张张大的嘴巴,跑着去提兔子了。   赵从又深深的回头看了一眼,随后转身抬脚离开。   *   “看清楚了?”连偀手拿小刀,正在剥橙子。   绿蕊道:“看得真真的,确实是他。”   连偀将刀放下,拿手帕擦了擦自己的手,眉头微皱。   连草什么时候与赵从打上交道的?她需得好好问问才行。   她将帕子交给绿蕊,淡淡道:“人家既送到了门口,便差人给二丫头送去吧。”   “是。”   ......   此时,连草的屋子里,宁阳公主赵嫱正与她说笑玩闹,她是芳嫔的女儿,大恭的九公主,年岁尚小,说话时,头上的蝴蝶发簪随着动作一晃一晃的,宛如真物,她才刚过了十岁生日,整个人好似一个半大的雪团,端的是粉嫩可爱,讨人喜欢,因她母亲与连草姑母走得近,她们便玩到了一起。   她正在抱怨连草伤了腿,不能与她一起参加‘飞天会’。   连草拉着她,笑道:“‘飞天会’,我是去不了了,公主,您的风筝也放得不错的,没有我,也能在‘飞天会’上拔得头筹。”   飞天会一年一届,每年的四月初十举办,到时宫中女眷都会去比赛放风筝,放得最高的哪一个,便能得到皇帝的奖赏,或是玉如意、或是琉璃盏,虽都是些小玩意儿,但那是皇帝的赏赐,便都想表现一番,出一番风头。   上届头筹叫八公主夺去了,赵嫱自然有些愤愤不平,想在今年找回场面,可一向很会放风筝的自己却受伤了,她有些气馁也实属正常。   赵嫱叫连草说得心花怒放,又瞧她面上无一丝血色,想是摔得厉害,心中的那一丝不舒服也就消失了,她整个上身趴在床上,与连草脸对着脸,问道:“姐姐,疼吗?”   连草老实点头:“自然。”   幸好腿没摔折,不然她半年都要下不了床。   赵嫱想了会儿,指示宫人给她端了个凳子放在连草床前,道:“那本公主陪你说话,你也可以少疼一些。”   见她小小一个人如此这般正经的样子,连草觉得有趣,她笑道:“我这里可无聊的很呢,待会吃了饭,我就要睡了,公主确定要待在这儿?”   刚说罢,钱氏已经端了吃食进来,见了九公主在,连忙要行礼。   “起来吧。”   赵嫱还在思考连草方才的话,似是有些为难的样子,末了,下定决心道:“行,左右母妃明日才考我的功课,本公主便在你这儿多待一会儿,就当是解闷儿了。”   那边钱氏已经扶着连草坐起来,一勺一勺喂她吃饭。   连草推开碗,道:“公主有那么多的兄弟姊妹,想解闷儿还怕找不着人么?”   说起这个,赵嫱就要叹气:“大姐姐、五姐姐都已经出嫁,三哥、六哥在跟着父皇处理政事,我一个都见不着,至于七哥,母妃不让我跟他说话,我也不喜欢他,他长得是好看,但是太凶了。”   长得好看,但是凶。   连草脑袋里立刻浮现出一张陌生又熟悉的脸来。   作者有话要说:  重生在见死不救事件后,为赵从点一只蜡。 第4章 接近   一想到那人当时冷漠的神情,连草心中便气不打一处来,连带着对这位未见过的七皇子也没什么好感。   “公主说的对,我也不喜欢这样的人。”   还是像哥哥那样的好,平易近人,整日笑眯眯的,叫人瞧了便心里敞亮。   赵嫱像是找到了知音,直接离开了凳子,爬到了连草的床上,坐在她身边,道:“姐姐不必担心,我那个七哥一般都在长青院里待着,很少出来,平日里咱们也见不着。”   连草仔细回想了下,她之前也随父亲进过几次宫,好像确实未曾见过这位七皇子,别说陛下和姑姑,就连周边的宫人甚至都从未主动提起过他,可见赵嫱说得不错,她的这个七哥在宫里确实没有什么存在感。   说来也是有些奇怪,七皇子怎么说也是陛下的儿子,怎么宫中人都好似故意忽略他似的。   “姑娘,先吃了粥再和公主说话吧。”   钱氏舀了一勺白粥,送到连草嘴边。   连草看了赵嫱一眼,对她笑了笑,接过碗。   她方将碗放下,拿帕子擦了擦嘴角,便见连偀身边的红叶进来,手里提着一个铁笼,道:“二姑娘,您瞧。”   她将笼子外的布掀开,里头赫然是两只身材娇小,双眼炯炯有神的兔子。   连草一愣,道:“红叶姐姐,昨日姑姑已经送来了两只......”   红叶将笼子提近一些,笑道:“姑娘再仔细瞧。”   连草眨眨眼,一双水灵灵的眼睛疑惑地在次将视线投向笼中,很快,她便在两只兔子的脚上看到自己先前做的标记,她心中一喜,道:“这是......桃红和云绿?”   “正是呢。”   连草下意识地以为它们是连偀派人找回来的,开心道:“多谢姑姑。”   红叶张了张嘴,笑笑,没有说话。   赵嫱已经下了床,小跑过去,将兔子提到床边,惊奇道:“姐姐,你还会养兔子?”   看着眼前的小女孩眼中对她毫不掩饰的崇拜,连草轻咳两声,她哪有那样的本事,都是伺候她的宫人在养,自己不过时常去看看罢了。   她没回答她,吩咐一旁的钱氏道:“奶娘,把它们提下去吧,和昨天姑姑送来的放在一处。”   “是。”   她扭头,见红叶仍旧没走,道:“红叶姐姐,可是姑姑还有什么话要嘱咐我?”   红叶道:“倒是没别的,娘娘只是嘱咐姑娘好好养着,缺什么便和娘娘说,不要客气见外。”   连草心中一暖,除了哥哥,也只有姑姑会如此关心她了。   她点头:“是,我知道了。”   外头的雨已经停了,天色渐渐的暗下去,芳嫔使唤人来接赵嫱。   她临走时还趴在奶母的肩上,拉着连草的衣袖小声道:“姐姐,你来看我参加‘飞天会’吧,我会把父皇的奖赏都给你。”   她的奶母看了一眼连草的腿,连忙给她行礼:“公主是睡糊涂了,二姑娘不要见怪。”   连草表示没什么,顺便叫她们回去时注意路滑,别摔着了。   奶母称是,又到连偀处说一声,才带着赵嫱回去了。   那边她们的身影一消失,连草便黯下了眼睛。   她看着满屋点起的灯火,摸着自己的腿,叹了口气。   *   连风的动作很快,贵妃的消息刚一传回府中,他便一刻也不耽误,快马加鞭,赶到庆安门外下马,求见。   守门的禁卫早得了贵妃的指令放他进去。   连风直奔云溪宫的方向而去,身上的披风随风鼓动,飒飒作响。   因为心里着急,脚上的动作便不免有些快。   待行至一条宫道的拐角时,还没来得及看清前头的人影,便与对面的人相撞在了一起。   只听一声闷哼,被撞的那人身子一个趔趄,顷刻之间便摔倒在地。   连风有些傻眼,他看了看眼前似乎伤得很重的瘦弱少年,又左右看了看自己的手臂和胸膛,奇道:“我这才练武没几年呢,竟已有如此神力?”   轻轻一撞,都能把人撞吐血?!   那少年嘴角流的,是......血吧?   “主子!您没事儿吧?”   少年的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阉人,身量不高,身形微弓,声音有些尖细,上来就对着地上的少年一阵摇晃,那架势,仿佛他被撞得受了重伤,马上就要死去一样。   连风被唬了一跳,抬手道:“这位......郎君没事儿吧?”   他不知他是什么身份,便只好用郎君来称呼他。   那少年轻轻摇头,手扶着宫墙站起来,道:“无事。”   连风却不相信这话。   他面色苍白,身子似是极虚弱的样子,一只手抚着左胸,嘴角还挂着血迹,哪里像是没事的样子?   自己这一撞,也忒狠了些。   连风心下愧疚,道:“在下乃韩国公之子连风,今日进宫瞧妹妹的,不想却误伤了郎君,实在是过意不去,敢问郎君住在哪个宫殿,我这就请太医来医治,也好解了我心中之愧。”   身边有内监伺候,难道是哪一位皇子?可皇子身边何时这般寒颤了?竟只有一人伺候?   他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   听他说起妹妹两个字,少年的眼神轻闪了下,随后,抬起眼睛,轻声道:“我名赵从。”   连风愣了一下,将面前这个英俊瘦弱的少年从头到脚瞅了一眼,犹豫着问道:“您是......七皇子殿下?”   赵从点头。   连风心内直呼倒霉,怎么一撞就撞上个皇子,虽然是最不受重视的皇子,但那好歹也是皇帝的儿子。   他晒得有些发黑的脸上有瞬间的发愣,待反应过来,赶忙拱手道:“请殿下恕罪!”   赵从看着他的发顶,眼睛里闪过不明的情绪,他记得,前世,就是自己亲自下令砍下了他的头颅,热滚滚的鲜血撒了一地,连天都被染成了红色。   连草就那样一直睁着眼睛望着,整个人好似一个已经没有感情的躯壳,待地上的血干了,她才上前将他的头颅和身子拼接在一块儿,搂着他,轻声道:“大哥哥,小妹来给你收尸。”   ......   “殿下?”连风见他一直不语,以为他伤得太重,道:“殿下住得可近?若是住得远,不防先到贵妃娘娘的云溪宫歇息片刻,我这便去请太医,待看了太医,便让人抬了软轿送您回去,如此免得路上耽搁功夫?如何?”   赵从的眼睛微微眯了眯,摇头道:“贵妃的宫中我怎可随意去?还是不要惹麻烦了。”   说着,便垂下眼帘,转身要走。   连风瞧着他这好似随时都被能被风吹走的模样,心里的愧疚更深,赶忙挡在他身前,道:“姑姑向来是宽厚仁慈的人,殿下实在无需担心,这一点在下可以担保。”   赵从微皱眉头,似乎还在犹豫,很快,便又轻咳了两声。   李年立时劝道:“主子,咱们的长青院离这儿还有好远,您就答应大公子吧,身体要紧啊!”   连风在一旁表示赞同。   赵从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道:“好吧,多谢。”   连风连道不敢,开玩笑,把一位皇子撞成这样,他没找自己的麻烦就够了,竟然还向自己道谢,他可不敢受着。   不过这位七皇子倒是跟其他两位皇子不一样,三皇子见了人都是趾高气昂的,六皇子虽好说话一些,但平日里架子摆的也很足,跟他们两位一比,眼前的这位七皇子倒是显得平易近人的紧,神色中甚至还带着一丝卑微在里头。   难道是因为不受陛下重视的缘故,才养成了这幅性格?   他叹了口气,没想到堂堂皇子也需要如此谨慎小心,还没他一个国公府的公子活得痛快,当真是让人叹息。   赵从从余光瞧见了连风的神色,随即,轻眨了一下眼睛,浓密细长的睫毛在眼下显出淡淡的阴影。   他瞧着越来越近的云溪宫,隐在身后的那只手开始微微打颤。   他望着近在眼前的宫门,竟有些近乡情怯之感,脚下的双足似有千斤重量,叫他无法挪动分毫。   “殿下?”   连风见他停下了脚步,不免有些疑惑。   赵从回过神来,抬手轻轻将嘴角的那抹鲜红抹去,待呼吸逐渐平缓,才抬脚踏入云溪宫的大门。   ......   连草听说哥哥来了,瞬间从床上坐起,挣扎着便要下床。   “哎呦,我的好姑娘!您慢点!别急,大公子得要先见过了贵妃才能来呢,您就好好在这里等着,他跑不了,啊?”   连草不依,道:“奶娘,去把昨日姑姑送来的轮椅推来。”   “姑娘——”   “去吧,我想现在就见到哥哥。”   他们都多少日子没见了,她真的想他。   钱氏没法,只得推来轮椅,使唤人将她抱上去。   钱氏推着连草出了偏殿,往连偀的正殿去。   连草远远的便瞧见一道穿黑色锦袍的熟悉的身影,她急忙喊道:“大哥哥!”   她看见连风扭头瞧了过来,见着自己,眼睛一亮,唤道:“小妹!”   连草的嘴角刚刚扬起,便又瞧见他身后出来一个人,正愣愣地望着自己。   那张脸,与她记忆中在井口的那个少年逐渐重合。   是他?   作者有话要说:  赵从,新一代碰瓷王。 第5章 身份   这人似乎比前些日子消瘦了许多,脸色微微发白,嘴唇却异常的鲜艳红润,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   可谁人又知,他虽长得一副好相貌,却有一副冷血心肠。   他怎么出现在这里?   连草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刚见到哥哥的喜悦瞬间便被一股恼怒所替代。   ......   刚下过雨的天空澄澈干净,宛如一面明镜,北飞的燕子在冒出绿丝的植被间来回地穿梭,衔泥筑巢。   云溪宫正殿门口的柳树下,赵信的视线牢牢的黏在不远处坐在轮椅上的女孩身上。   她穿着鹅黄色家常衣裳,不知是不是出来的匆忙,并未束发,头发披散着,如夜色般浓密光滑,因为年龄尚小,脸上还带着婴儿肥,整个人充满了生机活力。   与他熟悉的那个消瘦、毫无生气的女子完全不同。   她看着他的眼睛里,先是惊讶与困惑,随后便是恼怒。   是的,恼怒。   赵信自嘲一笑,她对自己,是应该恼,应该怒的。   毕竟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在她看来,他所带给她的,只有失望和伤害。   当他发觉自己重生在与她第一次见面之后时,他有一瞬间的奔溃,难道今生他们也要走向同前世同样的结局吗?   他不甘心。   赵从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说不出口。   随后,他放置在胸前的手一滴水砸了一下,他抬手一摸,却发现自己已经是满眼的泪水。   他神色一愣,看着指尖上的泪珠,不发一语。   那边连草见着他如此,也是大吃一惊。   一个对人见死不救的冷漠到极致的人,竟然在她面前,哭了?   她的神情有那么吓人么?   一旁的连风没有注意到俩人之间的暗涌,他此刻已经被见到妹妹的喜悦彻底埋没。   他一溜烟跑到连草跟前,嘿嘿一笑,露出两颗大白牙。   “小妹,近日可好?”   说罢,又立时反应了过来,轻扇一下嘴巴,蹲下身子,与连草平视,道:“你瞧,我问得这是什么话,你伤了腿,能好吗?我看啊,这宫里你也不必呆了,随大哥哥回家去,可好?”   连草早已将视线收回,她看着连风,换上一副笑脸,道:“好啊。”   她本就不喜欢在宫里待着,这里毕竟不是自己的家,虽有姑姑在,却总觉得不自在。   他俩此刻已然全忘了,皇宫,不是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连草的去留,根本就不是掌握在他们手上。   赵信看着他们兄妹说话,慢慢地垂下眼睛,隐去里头的万千思绪。   连草抬眼瞧了瞧他,拉着连风的袖子,凑到他耳边小声道:“大哥哥,那人是谁?”   连风这才想起还站在那里的赵信,猛拍了一下额头,道:“瞧,我怎么把这事给忘了?”   他起身道:“小妹,我待会儿再来给你说话。”   “哎?”   连草还没反应过来,便见连风已经走到赵信身边,带着歉意道:“对不住,殿下,我方才太过高兴,便同妹妹说了几句话,把您给忘了。”   赵信瞧了瞧连草,见她一张脸上布满了惊奇,随即便收回了视线,垂下眼睛,微微摇头道:“无妨。”   他们再说多久的话都好,他只想多看一看她。   “子穆来了。”   殿里忽然传出连偀的声音,随后红叶从殿里出来,口中说着:“大公子,娘娘请您进去呢。”   话音刚落,抬头便瞧见了站在门口的赵信,愣住了。   连风听了,面上一喜,将事情从头到尾说给她听了,最后道:“姐姐可有闲置的屋子,也好让七皇子暂且歇息。”   红叶张了张口,有些犹豫,过了许久才道:“......有,请七殿下随奴婢来。”   随后,便带着他到了连草住所对面的一个厢房里去。   连风不放心,非要跟着等太医,被赵信劝走了:“大公子不是要见贵妃?莫要让她久等了。”   他慢慢坐到床榻上,虚弱道:“我在这里等着太医来就成。”   连风犹豫片刻,最后,还是跟着红叶出去了。   待所有人走完,只余下身边的李年,赵信便一改虚弱的模样,站起身,大步走向桌旁,给自己倒了杯水,一饮而尽。   他身后的李年满脸不解,他实在是不懂,自己的主子为何要费尽心思的演上这样一场戏。   又是装摔倒,又是装吐血的,难道就是为了随着连大公子进贵妃的云溪宫不成?   他清了清嗓子,开口道:“主子,接下来,您打算怎么办?”   要是被请来的太医诊出来主子根本没病,那贵妃和连大公子非得把他们扔出云溪宫去不可。   主子在宫中的日子本就不好过,实在是不好再得罪人啊。   谁知他问完这句话,赵信像是压根没听到似的,只微微推开窗子,盯着对面的屋子,沉默不语。   李年急坏了,再次开口:“主子——”   “闭嘴。”   赵从盯着外头,冷冷地吐出两个字。   不知为什么,李年觉得那两个字似乎从头到尾冒着透骨的寒气,他听得膝盖一软,差点跪下。   赵从的眼睛一眨不眨,不多时,日思夜想的那个身影便出现在视线中。   她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她的那个奶母钱氏正要使唤人将她抱回屋里去。   似是察觉到了什么一般,她猛然回头。   应该是什么都没瞧见,她面露疑惑,很快,又将头转了回去。   赵从抬手,将窗户合上,苍白的脸上慢慢浮现出一丝笑意。   ......   “怎么了姑娘?”   钱氏顺着他方才的目光去瞧,只瞧见几扇紧闭的窗子。   连草摇了摇头,道:“没什么。”   她被抱进了偏殿,放置在床上。   连草躺在上头,心里还未从连风的一声‘殿下’里回过神来。   殿下,七殿下,原来他就是那个在宫中不怎么受待见的七皇子,赵从。   只是,他怎么会到这儿来?   她之所以没有将那个冷漠少年与七皇子联系起来,是她从没想过,一个皇子,竟会穿得那样朴素。   没有任何如玉佩香囊似的装饰品不说,就连穿在身上的衣料都十分粗糙,显然是司衣局有意怠慢。   堂堂皇子,单穿的那一样就连普通的宫人都不如,旁的就更不要想了。   她听旁人提起,只以为七皇子虽不受重视,但到底是位皇子,衣食住行方面总不会差到哪里去。   今日,她才知道,这位七皇子的日子,怕是比她认为的要差上许多。   也难怪,他总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   要是换做是自己被如此对待,怕是也高兴不起来。   但就算如此,连草也不能原谅他对自己见死不救的行为,顶多在原来的厌恶上加上一点同情罢了。   毕竟,生活不幸不是一个人伤害别人的理由,更不是他漠不关心、忘恩负义的借口。   连草坐起来,倚在床头,看向外头,叹了口气。   她想这些做什么,左右那位七皇子跟自己只有一面之缘,是好是坏,都跟她没关系。   她只要等着哥哥接她回家就好了。   想到这儿,她又不免担心,也不知姑姑会不会答应。   *   “你要接二丫头回去?”   连偀端着茶杯,扭头道。   “是,姑姑,小妹从未离家这么久过,侄儿放心不下,再说她年纪小,不懂事,恐怕会淘气惹姑姑生气,还是让我接她回去吧。”   连风恭敬道。   连偀坐在贵妃榻上,呷了口茶,随后,拿起一旁的象牙团扇,轻声道:“子穆,你说这话......是在挖本宫的心呐。”   连风一惊,“姑姑?”   连偀轻摇扇子,斜撇了他一眼,缓声道:   “我膝下无子,陛下久在前朝待着,也不怎么来后宫走动,平日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好不容易有个二丫头陪着解闷,你却生要把她夺走,我真是要伤心死了。”   说着,竟流下两行泪来。   连风没想到她会哭,一时之间有些手足无措。   见她哭得实在厉害,连风只好转头提起了赵从的事情,转移她的注意力。   果然,连偀听了,仿佛是忘记了他提的带连草回家一事,很快便止住了眼泪。   她拿帕子擦了擦眼下,叹了口气道:“说起来,我也许久未见七皇子了,平日里忙,总也不得空,今日,他既因你受了伤,本宫自然是要好好招待的。”   “就让他在我这里多住些时日也是成的。”   刚说完这句话,红叶便掀帘子进来道:“娘娘......”   “什么事?”连偀低头拿帕子又擦了擦眼角。   红叶看了一眼连风,对连偀道:   “太医说,七皇子风寒未愈,又受了内伤,脾胃不调,恐怕要静养一段时日才成,方才七皇子使唤身边的内监来......说他这些时日不好走动,请娘娘准许他在云溪宫住上一段时日......”   连偀的手一顿,眉头忍不住皱了皱,扭头瞧了瞧一旁坐着的连风。   他似是对将赵从撞成这样十分愧疚,听罢红叶的话,扭头看她。   连偀咬了咬牙,换上一副和蔼可亲的面容,点头道:“自然,告诉七皇子,本宫这里,他想住多久就住多久,叫他好好养病便是。”   红叶有些惊讶,但还是道“是”,退下。   ......   不远处的厢房里,赵从倚在床头听了红叶的转述,用手抵在嘴角,轻咳两声,随后恭敬道:   “多谢贵妃。”   很快,隐在拳下的唇角,忍不住弯了弯。   作者有话要说:  贵妃:大意了。   另,大哥哥有些傻(划掉)呆萌。 第6章 赔罪   天色渐晚,连草盖着被子,倚在床头,神色有些呆愣,手中的书本拿了近半个时辰,也未曾翻动一下。   “姑娘。”钱氏坐在床边,道:“大公子不是说了么,他会时常来看您的,您腿还没好利索,贵妃也是为您好,这才——。”   “我知道的,奶娘。”   连草终于起身,合上书本,叹了口气,良久才道:“本也没报什么希望的。”   姑姑不让她出宫,她心里其实早有预感,但还是有些难过。   连草的指尖不自觉在书面上轻轻划过,响起沙沙的响声。   钱氏叹了口气,小孩子,总是容易想家的,或许,等过段时日就好了。   夜色来临,她使唤人将蜡烛点燃,又吩咐人前去传膳。   还在发呆的连草听见外头有响动,便直起身子,趴在窗口瞧了瞧。   只见正殿那头灯火通明,门口的石板路上乌压压跪了一大片人。   她见着这阵势,便知是皇帝来了。   果然,不一会儿,一个身穿明黄锦袍的英武中年男人信步进来,见着跪在最前头的连偀,伸手便扶她起来。   不知皇帝低头对连偀说了什么,只见她娇羞一笑,轻拍了一下皇帝的胸膛,扭身就朝里头走去。   皇帝仰头哈哈一笑,抬脚跟上。   ......   连草来宫里这么些日子,每隔几日便能见皇帝来云溪宫一趟,每回都是如此一般声势浩大。   她觉得无聊,伸手便合上了窗子,将喧哗挡在了外头,侧躺下,一只手抓过身后的一缕秀发拿在手里把玩,等着吃饭。   晚饭不宜多食,今日的菜便只有熘鲜蘑、锅烧白菜和酿冬瓜三样,再配以翅子汤,这顿饭便算齐了。   连草今日胃口不好,便先捡了翅子汤喝了,余下的分毫未动。   她漱了口,擦擦唇角,刚想叫人把菜都撤下去,便见一个宫人掀帘子进来道:“二姑娘,七殿下在外头,说有事要见您。”   连草一愣,惊奇道:“他?要见我?”   “是。”   这可奇了,难道是为了他被连风所撞一事,来向她这个妹妹讨说法的不成?   她虽不愿见他,但他到底是位皇子,总不能这样一直晾着,便道:“请七殿下进来。”   那宫女应声去了。   钱氏有些担心,忍不住在一旁开口道:“姑娘,宫里的人都不大爱理这位七殿下,想必是有原因的,他今日随大公子来云溪宫,足足有三四个时辰了,贵妃连他的面都不见,咱们......”   她不太想连草掺和进宫里的争斗,如今最好的做法便是随大流,贵妃做什么,她便做什么,如此,方保安稳。   所以,在她看来,连草应当回绝掉七皇子才对。   连草知她是什么意思,刚要开口,便听珠帘一阵响动,随后,便是一阵脚步声在房间里响起。   她冲钱氏摇了摇头,小声道:“我自有主张。”   钱氏只得闭口不言。   那响了极长时间的脚步声终于停下,连草扭过头去,入目便是一片雪白。   眼前的少年手拿一个风筝,正淡淡的看着自己,在烛火映照下,他身上的白色衣衫显得他更加的瘦弱,那张寻常世间男子里难寻的姣好面容,此刻正散发着一股异样柔和的光彩。   连草眨眨眼睛,觉得他这副皮囊当真是好看。   她生性见不得美人被欺负,当日就是因此,见着那几个世家子弟欺辱他,才想都不想便上前帮忙,谁知......   却害得她在枯井之中呆了那么久,险些丢掉一条命去。   如今想起这事儿,她便心生懊悔,如此一个冷血冷肺之人,是该好好教训教训才是。   她回忆起当日他的所作所为,面色沉了下去。   “见过七殿下。”连草坐在凳子上弯身行礼,道:“因身上有伤在身,臣女只好失礼了。”   赵信站在那里,将视线移到她的腿上,那重重裙摆下是至今无法站立行走的腿。   他隐在宽大衣袖间的拳头紧了紧,心中一时酸涩难当。   他想要为自己辩驳两句,却发觉完全辩无可辩。   他当时的冷漠确实害了她,也害了自己。   前世,少年时期的自己对一切都是憎恨的,他的父皇,兄长,周围的宫人......,这一切的一切,都让他恨透了,他巴不得他们都消失、灭亡。   恨造就了他骨子里的冷漠。   当他在被一群人欺辱时,连草出现了。   那几个三皇子的陪读一听见她的声音,便一溜烟跑路了。   他从小到大遭受的屈辱,在那一刻,变成了笑话。   他摆脱不掉的麻烦,眼前这个小女孩轻轻一张口,便能奏效,而他,却和母亲一样,对此无能为力。   因为,他没有权利。   他看着自己母亲曾经居住过,如今已经长满荒草的宫殿,想要变强,想要拥有权利的的念头在那一刻开始破土而出。   至于他对那个小女孩儿说了什么,他当时根本就没有在意。   在许多年之后,他们的新婚夜里,他才从她口中得知,原来他当初曾那样残忍的将她丢下过。   ......   他闭了闭眼睛,对着一直等着他开口的连草道:“无妨,二姑娘腿上有伤,自便便好,是我打扰了。”   他语气诚恳,态度谦逊,倒像是真的对打扰她感到抱歉似的。   连草心中惊讶,他这样的言行举止,无一点冷漠的样子,反而给人一种温暖的感觉,要不是记得他的脸,她甚至有些怀疑,自己当时在玉芙宫见的少年到底是不是他。   她心中顿生警惕之心,道:“不知七殿下这个时辰过来,是有何事?”   赵信将她的神色一一收在眼底,他抬头,看了连草一眼,随后举起手中的风筝,缓慢开口:“我是来赔罪的。”   连草睁大了眼睛,她无论如何也不曾想到他来的目的竟是这个。   宫中皆言七皇子是个性格孤僻难以相处之人,她当日所见,也确实如此。   可眼前这个人从今日跟着连风进了云溪宫,便是一派温和之态,因为生了病的缘故,面庞有些苍白消瘦,看起来甚至有些可怜。   到底哪个才是真的他?   连草心里有些凌乱。   赵从看着她,接着道:“当日是我母妃的忌日,心情不佳,便一时糊涂,做下了错事,回去之后,我心中万分愧悔,想着怎么弥补才好。”   他轻咳了两声,看着手中老鹰式样的风筝道:“听宫人们讲,二姑娘喜欢放风筝,我便跟人学着扎了一只,算作赔礼。”   连草看着他,沉默不语。   钱氏瞧着,觉得赵从一直举着风筝也不是个事儿,便看了看连草,上前从赵从手中接过风筝,拿回去给她瞧。   她转身时,连草瞧见赵从举着的两只手上有几道擦伤,想必是扎风筝时不小心被竹条给割的。   她垂头看了一眼钱氏手上的风筝一眼,很快便移开了视线。   风筝扎得并不牢靠,做工也有些粗糙,上头的老鹰却画得栩栩如生,每一根羽毛都看得清清楚楚,看得出是用心了的。   “多谢殿下。”她顿了顿,又道:“其实殿下不必如此,臣女的哥哥今日撞伤了殿下,我也该给殿下赔个不是才对。”   赵从笑笑,摇头道:“无事,我前些日子本来就生了病,只是今日恰巧加重而已,与子穆无关。”   说罢,他又掩起袖子,轻咳起来。   连草方才因心中气恼,便故意没叫人搬凳子给他,如今瞧他这虚弱的模样,便顾不得生气,急忙安排人扶他坐下。   都这个样子了,还要来她这里送风筝,连草心里一时有些复杂。   她不愿再跟他多做纠缠,便道:“殿下,如今风筝也送了,咱们算是互不亏欠,入夜了,天气有些凉,您身子不适,还是快回去歇着吧。”   她说了这话,便见赵从眸光一闪,脸色仿佛更加苍白,过了良久,才见他轻抬双眸,看着她,一字一句道:“互、不、亏、欠?”   他声音平静,好似湖水一般,不起一丝涟漪。   眼中却仿佛藏有万千思绪,叫人猜不透。   连草不知他是何意思,只好点了点头。   她说罢,便见赵从垂下了头,过了好一会儿,才将头抬起,看着她,温言道:“二姑娘高兴就好。”   连草松了口气。   她那句话的言外之意便是两人各过各的,以后桥归桥、路归路,不要互相打扰。想必他也听懂了自己的意思。   梆鼓敲了三声响,戌时了。   赵从侧头听了,随后站起来,宽大的袖摆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   “时辰不早,我这便告辞了。”   他看着连草,似乎是在等着她开口送自己。   连草道:“七殿下慢走。”神色看起来很是放松。   看来,她很希望自己快点走。   赵从垂下眼睛,自嘲一笑。   他转身,轻脚走了出去,刚出了门口,便隐约听见里头传来一道声音:“将这风筝丢到看不见的地方去......”   他脚步一顿,停在了廊下。   ……   李年早在那里等着,见他出来,忙跳上台阶迎上去。   还没走两步,却见自家主子紧抿着双唇,正在瞧天上的月亮。   风吹过他的衣裳,将他的背影吹得越发孤寂。   李年见此,立时停了下来,不敢再靠近。   作者有话要说:  赵从:媳妇儿不要我的风筝,还特别讨厌我,呜呜呜(┯_┯)   作者:活该→_→ 第7章 背信   翌日。   晨曦时刻,天色将明,凉意未散,早起的鸟儿开始在树梢鸣叫。   李年迷糊着眼,打个哈欠,起身去小解。   昨日,赵从在外头站了大半宿,他也陪着到了后半夜才睡,如今脑袋还有些发懵。   他摇了摇头,开始打水洗漱。   此时虽还早,但云溪宫的宫人们早已经开始井然有序的忙碌。   李年收拾妥当,在外头瞧了瞧,正殿那头还没有动静,想是皇帝和贵妃还未起身。   他随意地看了一眼,转身便去向小厨房要了些水和吃食,给赵从端去。   他推开门,将东西放好,恭敬道:“殿下”   良久,才听到床上的人轻声嗯了一下。   赵从坐在床头,头发松散、身上的寝衣松松垮垮,见着李年,张口便问:“皇后呢?”   李年听得莫名其妙,他挠了挠头,道:“殿下,您说的是孝嘉皇后?”   孝嘉皇后早于七年前便去了,殿下突然问她做什么?   “糊涂!什么孝嘉皇后?朕——”   赵从忽然顿住了,他瞧了瞧四周的摆设,又瞧了瞧李年,一双眼睛渐渐开始清明。   这里不是紫宸殿。   他静默了一会,掀开被子,起身走到盛满水的铜盆前,弯身,将脸埋了进去。   “陛下,我不想做皇后......”   “这孩子为何要来,我不要他。”   “你留不住我的。”   “我要走了。”   ......   赵从耳边又响起前世她的这些话。   她的态度是那样的决绝,声音是那样的冷漠。   他仿佛永远也暖不热她的心。   水从四面八方涌来,顷刻之间就要淹没了他。   “殿下!”   赵从猛地将头从水里抬起,开始轻声喘气。   他脸上和额前的发丝上沾满了水珠,正随着脸颊往下流,下巴、喉结、锁骨,随后没入衣领。   李年在一旁犹豫道:“殿下,您——”   赵从淡淡道:“怎么?怕我将自己憋死?”   李年赶忙摇头。   赵从低头看了会儿水中自己的脸。   年轻,稚嫩,脸色之中带着一丝苍白,因为从小备受欺负,眼神中尽是阴郁和不满。   他冷笑一下,良久,才开口道:“许久没见父皇了,咱们一会儿便去拜见他老人家。”   李年张了张口,点头称是。   殿下如今的气势太过摄人,跟从前全然不同,就连常年跟在身边的他,也不敢有半分异议。   他伺候着赵从梳洗,随后便要将端来的饭菜一一摆开。   “不必了。”   赵从站起,掀开窗户一角看了看对面,随后转身,抬脚往正殿那头走去。   李年急忙跟上去,越是走近,他心中越是慌乱。   以往殿下偶尔见了陛下,总是惹他生气,随后自己这个伺候的人也要跟着受罚。   那些板子打在身上,毒辣辣的疼,他可不想再挨打了。   他看着赵从的脸色,给自己壮了壮胆,忍不住开口道:“殿下,陛下和贵妃娘娘还没醒呢,要不,咱们晚些时辰再去,也是一样的......”   他好说歹说,可赵从似乎未听见一个字,眼睛眨都不眨,径直往正殿去。   李年一颗心七上八下的,想阻止却又无计可施。   他在心里拜神求佛,但愿陛下今日心情好,不要降罪于殿下才好。   终于到了正殿,他抬眼看去,只见殿门紧闭,数十名宫人分列两侧,手中端着铜盆、手帕等一应洗漱用具,等着里头传唤。   守在门口的孙和志听下头的人说,来了两个不相干的人一直在门口站着,不知想做什么。   他连头都没抬,伸手便吩咐两个宫人,去将那两个人抬下去,领二十板子。   无故往陛下跟前凑,一律按惊扰圣驾处置。   那两个宫人刚要上来拽人,却见是七殿下,互相看了看,不敢上前。   他们不敢大意,转身便去报告给孙和志,“孙公公,您瞧——”   孙和志正在注意着里头皇帝的动静,听他们这样讲,有些不耐烦地转头去瞧。   却见原来是赵从,他脸色有些苍白,比自己上一次见着他时还要瘦弱许多。   他见着他,竟笑了笑,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孙公公。”   孙和志被唬了一跳,侧过身子,忙道不敢。   他心中惊疑不定,今儿太阳是打西边出来的不成?   七殿下可是和陛下说话都夹枪带刺的人,往日何曾见过他这样好说话过?   他忙道:“殿下怎得来云溪宫了,可是有什么事来找贵妃娘娘的不成?您来得不巧了,陛下和贵妃这会儿还没起呢。”   赵从垂下眼睛,暗自冷笑,果然贵妃未将自己住在云溪宫的事儿告知陛下。   他抬头道:“我因身体不适,贵妃便留我在云溪宫养一阵子,昨日听说父皇来此,因时辰已晚,不便打扰,今日特地前来请安。”   听到此处,孙和志难免有些惊奇,贵妃何时与七殿下走到了一处?她一向是不怎么理会他的。   而更让他感到奇怪的是,七殿下竟主动前来向陛下请安?要知道,从前便是因他言语多有冒犯,才让陛下愈加不喜欢这个儿子。   他看了来看头上的日头,是挂在东边的没错啊?   “孙公公,陛下醒了。”   孙和志忙挥手让伺候的宫人进去,转身对赵从道:“殿下稍等,容奴才进去回禀陛下。”   “有劳公公。”   孙和志手持拂尘,弯身进去,只见皇帝赵深正由贵妃伺候着梳洗穿衣。   他见着他,开口便问:“外头是谁?”   “回陛下,是七殿下,他说......要来给您请安。”   正在给赵深系腰带的连偀手一用力,腰带便紧了些。   “陛下恕罪。”   赵深拍拍她的手,道:“无事。”   连偀将腰带系好,站起身来,对着他施了一礼,道:“陛下,臣妾有一事忘了告诉您,是关于七殿下的。”   她附耳将昨日之事说了,然后告罪:“子穆莽撞,冲撞了七殿下,臣妾在这里替他向陛下请罪。”   说着,便要跪下去。   赵深抬手将她拉到自己身边,摸摸她的头发,道:“这也跪那也跪的,也不嫌累得慌。”   连偀温柔一笑。   赵深起身,道:“朕去上朝,回头过来陪你用早膳。”   “是。”   赵深起身,抬脚大步朝门外走去。   赵从早在那里跪着了,见着他出来,弯身磕了个头,道:“儿子见过父皇,父皇万安。”   他将头抵在地上,凉意顺着额头传入五脏六腑。   许久,才听头上传来一句:“起来吧,你身子不好,地上凉,没得再冻着。”   “谢父皇。”   赵从起身,抬头。   只见他的父亲,当今大恭的天子身着明黄色的朝服站在他面前,一双幽深的眼睛正在上下打量着自己。   赵深自十岁登基,一路削三藩、除奸臣,数次亲征漠北,开创了这难得的太平盛世,是一个人人称赞的明主。   可是对于赵从而言,这位人人尊敬的天子却是那个造就自己与母亲人生悲剧的仇人。   他恨他。   所以前世,他在即位后,一直在用全力向天下证明,他比他的父皇更强,更能当好一个帝王。   扩张疆域、整修吏治、发展经济,他样样做得出色,他在位期间,大恭走向新的繁荣。   只可惜......   他敛起脸上的神色,不再去想。   赵深见他面上算是恭敬,背着手,叹气道:“朕没记错的话,这是你第一次来主动找朕。”   赵从抬首,道:“往日,是儿子的错,儿子惹父皇伤心了。”   赵深转身,指着他对孙和志奇道:“朕没听错吧?老七他竟然在给朕认错?”   孙和志笑道:“您没听错,陛下,七殿下从前年轻不懂事,如今算是长大了。”   “是吗?”   赵深转身,用手拍了拍赵从的肩膀:“瘦了。”随后道:“等朕下朝回来,再来找你说话。”   赵从垂下双眸,跪下:“是。”   赵深悠悠地看他一眼,没再说什么,抬脚离开。   “万岁爷起驾——!”   众人簇拥着皇帝的銮驾离开,慢慢地走远了。   “殿下?”直到完全瞧不见他们的影子,李年才扶着赵从站起来。   赵从望着銮驾消失的方向,目光沉沉。   “七殿下。”连偀已经收拾完毕,从里头出来,看着他的眼神里带着复杂。   她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赵从竟然入了陛下的眼,他往日对这个儿子并不在意的,可方才在里头听着,分明是上了心。   她捏紧了手中的帕子,有些猜不透皇帝心中在想些什么。   赵从听见声音,转身,淡淡的看了她一眼,躬身道:“贵妃娘娘安好,多谢贵妃娘娘容儿臣在云溪宫小住,儿臣心中着实感激。”   连偀笑笑,道:“这是应当的,殿下要什么,只管告诉本宫身边的红叶便可。”   “多谢贵妃。”   赵从说罢,便忍不住轻咳两声。   连偀忙道:“早上天凉,殿下还是回屋歇着吧,等陛下来了,本宫再差人叫你。”   赵从道:“多谢贵妃,儿臣告辞。”   说着,便带着李年转身离去。   待他走远,连偀才沉下了脸,朝身边的绿蕊吩咐道:“照着前头两位皇子的规制,将东西都给他送过去,顺便再请太医给他瞧瞧。”   绿蕊疑惑道:“可陛下并没有说什么呀?”   “你糊涂!”连偀转身进去,没好气道:“等陛下开口的时候,那便晚了,快去。”   “是。”   连偀坐在塌上,用手撑着脑袋,看着眼前这一桌子热气腾腾的菜,陷入了沉思。   ......   赵从由李年扶着回去,在经过偏殿时,看见连草正坐在廊下,她瞧见他,神色有说不出的古怪。   他笑笑,朝她微微颔首,道:“二姑娘,往后,咱们说不定在外头也要时常碰面了。”   说完,不等连草的反应,他便抬脚进去了。   连草气鼓鼓的,忍不住将手中的狗尾巴草猛地扔在地下。   这个言而无信的小人,她昨日就不该信他。 第8章 散心   “又送东西进去了?”   连草躺在门口的摇椅上晒太阳,斑驳的日光透过树枝间的缝隙照在她鹅黄色的裙摆上,随着椅身不住晃动。   钱氏将她爱看的话本放在她跟前的小凳子上,道:“是啊,今日这已经是第三趟了。”   自从前几日皇帝召见了赵从,内务局的人便日日的往他的住处送东西,这都两三日了,还不曾停歇。   因住得太近,对面的声音很容易就传到这边来,扰得连草白日里睡不好午觉。   连草揪下脸上遮阳的手帕,道:“不睡了,奶娘,告诉姑姑一声,咱们出去。”   “姑娘,太医说,您需得静养。”   连草将手帕塞进袖子里,没好气道:“你看如今,像是静养的样子吗,走吧,奶娘,出去散散心,我都多久没出去过了。”   她拉着钱氏的袖子,开始撒娇。   钱氏拗不过她,便着人将轮椅推来,拿了件披风,带她出去。   “姑娘,您想去哪儿?”   连草手撑着额头,想了想,道:“去御花园吧,姑姑不是说那儿栽种了许多牡丹么,咱们去瞧瞧。”   钱氏笑道:“要说牡丹啊,姑娘的母亲国公夫人可是最喜欢的。当年她未嫁给国公爷时,最是爱俏,每回出去跟那些小姐夫人们聚会,都要簪一株最大最好的牡丹花在头上,别提多好看了。”   连草整了整衣角,扭头道:“可我记得,阿娘并不喜打扮,也从未见过她戴过什么花。”   钱氏摸了摸她的头,轻声叹了口气,道:“也许是嫁做人妇后,心境变了吧。”   她推着连草到了御花园的一块草地上,指着牡丹给她瞧。   魏紫、赵粉、姚黄、二乔......   各色的牡丹围成了一个小院子,举目望去,姹紫嫣红,甚是好看。   连草看着坠在枝头的硕大花朵,感叹道:“真漂亮。”   她看了看,突然道:“这么漂亮的花,娘亲一定很舍不得,定是爹爹不许她戴的。”   钱氏一愣,道:“姑娘说什么?”   “爹爹因为自己一直想成仙,便要求府内众人要简朴,不可奢靡,家里伺候他的侍女们头上连珠子都不让戴,娘亲定是因他,后来才不爱打扮的。”   “嘘!”钱氏左右张望,蹲下身来,小声道:“姑娘,这是宫里,可不是国公府,有些话,您不该在这儿说。”   韩国公家的二小姐随意议论长辈,到时叫宫里哪个个耳朵尖的人听去了,又是一个麻烦。   连草不置可否,自己推着轮椅,到御花园外的亭子里去乘凉。   她和钱氏呆了一会儿,便隐隐约约听见从不远处传来人的说话声。   听着似乎是一男一女。   “兰心.....你就应了我吧......”   “不,不成......殿下......您放我回去......”   “......好不容易见一回,你怎么就忍心......”   ......   连草听明白了,那两个人在偷情。   她年纪小,从未经历过这样的场面,一瞬间脸色通红一片,不知该怎么办。   钱氏也是惊得不行,怎的出来一趟,竟遇上这样的事儿?   若是哪两个内监宫女对食还好,可若是旁的人,在这宫里,那便是一件天大的丑事。   她急得额头冒出许多汗来,赶忙推着连草躲进了一旁一所偏僻的宫殿。   可连草的腿还不能站立,殿门口又有许多台阶,她又抱不动她,一时急得不知该怎样才好。   连草刚想撑着站起来,便突然感觉身子一轻。   她一惊,扭头去瞧,却见赵从眸光中带着笑意,正低头看着自己,一双有力的臂膀紧紧地抱着她,似乎怕她摔下去似的。   她刚要叫喊,便听他低声道:“二姑娘要把他们喊来吗?”   外头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仔细听,甚至能听到暧昧的水声。   连草脸色通红,瞬间闭了口。   赵从低声笑开,抱着她进了最里头的一所偏殿。   钱氏在后头愣了一下,赶忙跟上赵从的脚步。   三人进去,刚将门合上,那两人便进了殿门。   “不成,这里危险......”   “我知道......可我等不及了,兰心,让我亲亲......”   “......你迟早要害死我。”   “我怎么舍得......”   ......   只听隔壁的一间房门被踹开,然后又被砰的一声关上,很快,便有似有若无的男女呻/吟声断断续续的传来。   钱氏脸上带着尴尬,看了坐在不远处的赵从一眼,伸手便将连草的耳朵捂上。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造孽哟,二姑娘才多大,就要听这个。   “奶娘,捂紧一点。”   连草脸红如血,不小心瞧见赵从正在一派悠然的斜眼瞧自己,当即连耳朵都红透,瞪了他一眼,伸手将脸也捂上。   赵从低声轻笑。   记忆里,好似从未见过她这样的神色,鲜活、明艳,像春天里最明媚的牡丹花。   他贪图和这样的她待在一起的时光,总觉得像是在梦里偷来的。   他瞧了瞧她的腿,眼睛黯了黯,随后,站起身,走到她跟前蹲下,抬起她的腿开始查看。   他的手一碰到连草,她便猛地松开脸上的手,轻声'啊'了一下,随后怕那两人听见,又捂上嘴巴,用眼神瞪他。   赵从指了指隔壁,道:“你说吧,他们听不见的。”   那二人如今正在颠鸾倒凤,好不快活,哪有心思听别处的动静?   听着那边传来的暧昧声响,连草小声斥道:“你在做什么?”   赵从老实回答:“检查你的腿伤。”   连草气道:“我有太医给我瞧!”   “我不放心。”赵从看着她的眼睛,轻声开口。   连草看着他的神情,脸上一愣,他为何那样瞧自己?   他那双眼睛里,布满了哀伤、痛苦、不甘,还有祈求。   她近乎产生一种错觉,仿佛他很久之前就曾这样看着自己,然后对她说:“我不放心。”   她眨眨眼睛,将心里的那股异样抹去:“我怎样于你何干?”   当初见死不救的是他,如今说关心自己的也是他,态度一会儿一个样,是拿她当猴耍的不成?   “你是我的妻子,你怎样当然与我有关。”赵从伸出手,想要摸她的脸。   连草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荒唐事,一把打开他的手,指着他道:“你,你——”   他怎么这样无耻?!   一旁的钱氏听赵从竟说出这样的话,大吃一惊,这七殿下难道是生病生糊涂了不成?   他们姑娘十五岁,还没定亲呢。   她一边给连草顺气一边小声道:“殿下,这样的话可不能乱说,没得毁坏我们姑娘的声誉。”   赵从抬眼,淡淡的看了她一眼。   不知为何,钱氏竟被摄住了,心里砰砰直跳,不敢再多言。   这位殿下,小小年纪,怎么有如此气势?   赵从见连草实在抵触得厉害,眼睛里闪过一丝失望,他温言道:“我是说真的,就算如今不是,以后也会是。”   连草扭过头去,不再看他,骂道:“疯子。”   他说得什么疯话?   赵从笑道:“是,我确实是个疯子。”   不然怎么会喜欢上她?   大恭美女如云,要什么样的没有?可他偏偏一个都瞧不上,只瞧上了她。   他也曾试过忽视她、冷落她,可,终究是徒劳。   连草翻了个白眼,不再理他。   赵从见她不让自己瞧,怕她更加厌恶自己,便起身,看着她道:“不管我是怎样的人,我只要你知道,这辈子,我不会再伤害你。”   连草也不知听没听见,低着头,没有理会他的言语。   赵从叹了口气,垂下眼睛,走到门口,往外看去,不多时,只见一个身形高大雄壮的男子身穿一身铠甲出现在殿门口,身后跟着数十名禁卫军,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朝这里走来。   赵从眼睛一闪,他要等的人到了。   他转身走到连草跟前,蹲下身子,道:“你先不要同我闹气,外头有人来了,别出声,我抱你到衣柜里去。”   未等连草开口,他便将手穿过她的腿弯和胳膊,把她放进了一旁的衣柜。   “殿下......”钱氏不知发生了何事。   赵从指着衣柜,示意她也进去。   随后,他便轻手将柜门合上,自己躲在床后头。   ......   隔壁的女人头发散乱,面色潮红,正在慌里慌张地穿衣服,她看向身旁的男人,急得哭出声:“我真的要被你害死了——”   六皇子赵贤心烦意乱地搂着她哄,刚想叫来人滚,便见那人一声令下:“来人,捆了。”   赵贤大惊失色:“大胆!你敢捆我?!你该想想自己有几条命好活!”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禁卫军统领马琦。   他闻言,未有惧意,只沉声道:“六殿下,卑职职责所在,请见谅,带走!”   “是!”   赵贤嘴上一直骂骂咧咧的,很快,便被禁卫军堵上嘴巴拖走。   马琦看着床上哭成泪人一般的兰贵人,道:“贵人,您身娇体弱,还是自己请吧。”   兰贵人听罢,起身披上外裳,眼神空洞,跟着他们去了。   “禀告统领,查看过了,别处无人。”   马琦点点头:“叫底下的人嘴巴也都给我闭紧,谁要是走漏半点风声,指不定就得脑袋搬家,到时别怪我没提醒过你们。”   手下神色一凛,恭敬道:“是!” 第9章 变天   禁卫军没待多久,很快便走了。   待外头的脚步声完全消失,赵从才轻脚从床后出来。   他到门口确认人都走了,眯了眯眼睛,转身打开了柜门。   连草扶着衣柜,探出头小心地往外瞅,小声道:“他们走了?”   赵从笑笑,弯身将她抱出来,放在她带来的轮椅上,抬手要去摸她的脸,想了想,又放了下来,轻声道:“走了。”   连草忍不住松了口气,不管发生了什么,她方才未现身,便能置身事外。   她忍不住抬头看了看眼前的赵从,问出方才便藏在心里的疑问:“殿下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不是身子不适在屋里将养吗?怎得出现在这儿?还出现的这样巧。   赵从嗤笑:“怎得?就准许二姑娘你出来散心,旁人便不许?”   “我可没这样说。”连草刚见证了一场惊心动魄的捉奸戏码,没有心情再和他斗嘴,便侧身去喊钱氏:“奶娘,咱们回去。”   钱氏赶忙过来,对赵从行了一礼,推着连草便要出去。   赵从上前,将门推开,见外头空无一人,转身道:“今日的事情——”   “我和奶娘什么都不知道。”连草捏紧了拳头,道:“也请殿下当做今日从未见过我们。”   赵从神色一愣,随后垂下眼睛,道:“你知道那两人是谁,对吗?”   连草淡淡道:“臣女只是为了陪伴姑姑,才借住在宫中一段时日,本就是个外人。宫中的事,与我无关。方才那两人是谁,臣女不知,亦没兴趣知道。”   赵从看着她,目光幽深,良久,才张口,声音中带着赞赏:“你还是这样聪明。”   连草抬头与他对视,又很快移开视线。   眼前这个人,从他进入云溪宫开始,便带着浓浓的目的性,皇室子弟,人生所求,不过是皇权而已,他好似从一开始,便从未对她隐藏这一点。   她跟他打哑谜,他便跟着装傻,她告诉他自己心中真实的想法,他又对她直言不讳。   这样的人,她惹不起,得赶紧像个法子避开。   赵从见她不再瞧自己,眼睛里闪过一丝失望。   不过须臾,他便走上前道:“我抱你下去。”   连草探头,看了看门外的台阶,点了点头:“多谢七殿下。”   赵从抱起她,慢慢往下走,最后低头停下。   他这个动作维持的时间越长,她的耳朵越红,他瞧见她耳垂上那颗熟悉的红痣,前尘往事不禁涌上心头。   那时,她总是闷闷不乐,时常在宫中一坐便是一整日,他听说她原先爱俏,闲暇时便着工匠打造最好的首饰哄她开心,那日,他早早下了朝,在门口瞧见她坐在塌上,神色有些呆愣,耳上戴着自己送的珊瑚耳环。   他大喜过望,赶忙过去和她说话,问她喜不喜欢自己送的东西,她没回答,只淡淡一笑,语气带着恳求道:“白大人的父亲,陛下打算怎么处置他?”   他的心瞬间冷了下去。   原来她今日的亲近,是为了那人的父亲。   嫉妒狠狠地折磨着他的五脏六腑,让他快要喘不过气起来,他沉下脸色,冷冷道:“皇后,后宫不得干政。”   随后,便将她一把抛到床上,去脱她的衣裳。   ......   她最后累极了,背过身闭眼养神,而他睁着眼睛不住亲吻身边人耳上的那颗红痣,轻声叫她的名字:“连草......”   她烦了,推了他一下,蒙起头沉沉睡去。   他翻身仰躺,看着屋顶,睁眼到天明。   ......   他抱得时间太久了,连草忍不住开始微微挣扎,抵着他的胸膛,小声道:“请殿下放我下来。”   赵从这才回过神来,他闭了闭眼睛,将她放下。   钱氏对着赵从屈膝行礼,道:“殿下,您接着散心,老奴带着二姑娘先回了。”   赵从看了正坐在轮椅上的连草一眼,道:“你们姑娘受了惊吓,回去给她煮碗安神汤压压惊。”   “是......”   “奶娘,快走。”连草有些受不了赵从看自己的眼神,催促着钱氏赶紧离开。   钱氏不再耽搁,没一会儿,带着她便消失在殿门口。   她们一走,却见李年不知从什么地方出来,走到赵从身边唤道:“殿下,事情办妥了。”   赵从嗯了一声,回首看了看方才赵贤和兰贵人进去的房间,悠悠道:“真想看看父皇如今是什么表情。”   李年在一旁喏喏地不敢说话,他是越来越瞧不透殿下的想法了。   *   紫宸殿里,满殿的宫人都被赶了出去,只留下大内监孙和志和禁军统领马琦。   满殿皆静,那张用来批阅奏折的案牍后,皇帝赵深正安静地坐在龙纹雕椅上。   他面色沉静,右手食指不住敲击着桌面,发出咚咚的响声。   皇帝虽未说话,但一旁伺候的孙和志知道,他此刻心中定然有着滔天的怒意,未曾发泄出来。   就如暴风云前的宁静,于是压抑,爆发时越是让人害怕。   孙和志端上一杯碧螺春,放在案上,劝道:“陛下,您喝口茶,消消气,什么都比不上您的身子重要。”   话音刚落,便见赵深一咬牙,猛地抓起茶杯往外掷了出去:“这个逆子!”。   孙和志和案下的马琦赶忙跪下。   “朕早知他不甚上进,但一直着名师好好教导着,想着能好些,可没想到——”   他指着孙和志道:“传旨,太傅曹文彦教导皇子不利,着革去官职,打二十大板,发还原籍!朕永远不想再见到他。”   孙和志道:“是,老奴这就去传旨。”   赵深说罢,喘了喘气,手捏紧椅子,闭上了眼睛。   过了良久,他才开口道:“他在哪儿?叫他来见朕!”   马琦知他说的是六皇子,便磕了一个头,恭敬道:“六皇子现在正在殿外跪着,等着陛下示下,臣这就请他进来。”   “慢着——”   马琦停下脚步,等着他的吩咐。   “兰贵人也在外头?”赵深问道。   马琦道:“臣怕时态闹大,着人将兰贵人看管在琉璃所。”   赵深垂下有些苍老的眼睛,不住转动着手中的扳指,良久才冷冷道:“寻个由头,处置了她。”   马琦了然:“是。”   说着便出去将赵贤带了进来,随后关上门出去了。   赵贤见着赵深,腿一软,便跪了下去。   他一向是最怕他这个父亲,方才面对马琦的气势早不知去哪儿了。   赵深站起身,在他的眼前来回地走动,他身上玉坠随着动作发出悦耳的响声,可在赵贤耳里,这声音却好似催命的咒语,吓得他开始不住地发抖。   他想说几句话,却发现口干舌燥,一时间竟开不了口。   就在他觉得自己要支撑不住的时候,才听到上头传来一道声音:“抬起头来。”   赵贤将头慢慢抬起,他瞥见赵深的眼睛,立时吓得又将头低了下去。   “你,睡了朕的女人?”   赵贤牙齿打颤,猛地磕了好几个头:“父皇,儿臣是一时糊涂,儿臣一时喝醉了酒,这才——”   “朕瞧你清醒的很!”   赵深将从他宫中搜到的兰贵人的画像丢到他身上,道:“瞧瞧,这可是你的手笔?”   赵贤看了眼画像,刚想矢口否认,却见赵深的一双眼睛紧紧的盯着他。   他牙关打颤,开不了口。   那确确实实是他画得,他便是想辩也辩驳不了。   他颓然坐下,一时不知该怎么办。   父皇,会杀了他吗?   风将殿里的纸张吹得沙沙作响,赵深坐下,看着面前这个心里最喜欢的儿子,沉痛的闭上了眼睛。   他真想问问老天,为何要让他和最心爱女人的孩子如此的不成器?   可他明白,老天回答不了他,是他没有把儿子教好。   他慢慢睁开眼睛,看着跪坐在下头的赵贤,幽幽道:“贤儿,你如今已经十七,朕本打算明年开春,便开始给你选妃,到时候,你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可偏偏,你却等不及......和朕的女人有了首尾。”   “父皇......父皇,儿子也是一时糊涂。”赵贤屈膝过去,给赵深磕头:“儿子渐渐大了,身边一个贴心的人都没有,还有半年才能选妃,儿子实在是等得难受,兰贵人她善解人意,甚知我心,儿子一时把持不住,这才——”   他这么大了,身边也没个教他知人事的女人,三皇子在他这个年纪,光侍妾都不知有多少?这叫他如何忍得下去?   赵深一脚将他踹到:“畜生!”   “你读得那些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头去了!无君无父的混账!朕真想一刀斩了你,免得你活在世上,污了世人的眼!”   赵贤听赵深想斩他的脑袋,再也忍不住,趴在地上哭起来。   “父皇,儿子知道,您一直不喜欢我,您喜欢是三哥,我乃先皇后所生嫡子,纵然朝臣们屡次请旨,您也不肯立我为太子,这些年来,反而对三哥越来越亲厚,我到底哪点不如他?”   赵深没想到他竟这么想,深觉这么多年花在他身上的心血都白费了,一时间接不上气来,颓然倚在椅子上。   赵贤一惊,唤道:“父皇!”   孙和志一直在外头守着,听见里头不对,急忙推开门进去,却见皇帝倒在了椅子上,不省人事。   他被吓得脸色煞白,赶忙跑过去,丢开手中的拂尘,给赵深顺气:“陛下!您醒醒!快叫太医!”   一时间,紫宸宫人仰马翻,乱作一团。   *   云溪宫内,赵从一个人悠然地在屋里下棋。   他手持黑子,抬手在棋盘上落定,只听啪嗒一声,黑子赢。   “殿下——”   李年隔着老远便开始唤他,随后慌慌张张地跑进进屋,还未张口,便听赵从道:“往后说话轻声些,免得吵着旁人。”   李年一口气堵在那里,要上不上,要下不下,难受极了。   他往对面连草住的屋子看了看,点头称是。   随后,他才小声道:“紫宸宫请了好些太医去,也不知是不是陛下出了什么事儿。”   “还有呢?”赵从看着棋盘,悠悠道。   “还有,哦,还有兰贵人说是得了一种怪病,突然去了,六皇子听说了,哭了好大一会,这会儿还茶水不进呢。”   赵从顺手将棋子一粒粒的拿起,随后,起身,看着外头的天气。   只见远方飘来一朵巨大的乌云,黑压压的,看着甚是骇人,他掀开帘子,淡淡道:“要变天了。”   不一会儿,便有雷声传来,大雨倾盆而下。 第10章 得宠   今年春季的天气有些反常。   按理说,春天多是淅淅沥沥的小雨,可如今,这几日雨水瓢泼一样的下,长安一时间仿佛成了一座水城。   见此情形,皇帝自然心情不佳,每日都要招钦天监的官员们询问情况,另着户部的官吏做好准备,一旦形势严峻下去,便使人开仓放粮,稳住民心。   原本以为这最后一场雨要一直下下去,没想到不过三五日,天便放晴了。   皇帝自是高兴,连日来的郁结也扫除了一大半。   他背着手,抬头瞧着外头的天色,道:“老三快回来了吧。”   三皇子赵哲奉命前去甘肃查处川陕总督胡明贪污一案,至今已离京三月。   “是,今儿早上传来消息,说,三殿下已经启程离开甘肃,不日便能回京。”   孙和志给赵深披上披风,怕他冻着。   赵深拽了拽领口,叹了口气,转身道:“他办事倒比老六强些,但心性还是有些浮躁,得需再磨炼磨炼才能成才。”   他走到塌上坐下,斜倚着枕头,拉过明黄色的被褥盖在身上,幽幽道:“朕这几个儿子,也就老七有些像朕,可朕只怕他心中只有仇恨,没有家国大义,若放任他如此,恐怕将来,不是什么幸事。”   孙和志道:“老奴瞧着七殿下这些时日与从前大有不同,说话做事都温和许多,不再跟从前似的,浑身长满刺了,兴许是放下了,也说不定。”   赵深指着他,笑道:“你啊,太不了解朕这个儿子了,他的心思可不是一般的深,马琦是怎么发现老六的,恐怕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孙和志一惊:“难道是——”   赵深将腿放到塌上,仰躺着,手不住地锤着额头,怅然道:“老六这个蠢货,早被人抓到了把柄,自己都不知道。”   这些年,他一味地用三皇子为六皇子挡枪,顺便磨炼他,可惜最后,两个都不成器。   六皇子易受蛊惑,三皇子也好不到哪里去。   如今六皇子做出那样难以启齿的肮脏事,他总得冷落他一阵子,如此,将要回朝的三皇子便要一枝独秀了。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赵深道:“老七身子好些没?”   孙和志道:“贵妃每日都令太医给七殿下请脉,前日太医说了,殿下的身子已经快要痊愈。”   “嗯。”赵深翻了个身,面朝里,道:“去告诉老七,晚膳到紫宸殿来吃,朕有话跟他说。”   说罢,便沉沉睡去。   “是。”   孙和志轻脚出去,顺手关上了门。   他眯着眼瞧了瞧天上的太阳,摇头道:“这天啊,真是一会儿一个样。”   就跟这宫中的局势一样,谁也猜不着,下一刻会是什么样子。   他说着,将拂尘一甩,使唤人去云溪宫传旨。   *   连草这几日已经可以站立走动,只是隔一段时间,就要稍作休息,不能太累。   她提着裙摆,看着脚在裙下走动,越瞧越高兴。   终于不用再喝药了,她深觉,这段时日的药,比她往前十几年喝的都多,到如今,嘴巴还时常发苦。   连偀坐在一旁,瞧着她那副样子,笑道:“好了,都看了多久了,快把裙子放下,叫人瞧见像什么样子?”   像什么样子?反正跟名门淑女的样子不沾边。   连草吐了吐舌头:“是,姑姑。”   她听话,将裙摆放下,走到连偀身边,给她捶肩膀,讨好道:“姑姑,侄女能好这么快,全靠姑姑的悉心照料,多谢姑姑啦。”   连偀头上的步摇叮当作响,她用团扇点点身后小姑娘的额头,道:“今日是怎么了?嘴巴跟抹了蜂蜜似的,说,是要求本宫什么呀?”   连草嘿嘿一笑,弯身从背后圈住连偀的脖子,恳求道:“姑姑,您看,我这腿也好的差不多了,您能不能准许我常回家看看?”   她说完这句话,便察觉到身下的肩膀一僵。   连草起身,跑到连偀身前蹲下,将头放在她的膝盖上,道:“姑姑,我就偶尔回家去瞧瞧,平日里还是住在宫里的,您放心。”   良久,才感受到头上落下一只手,轻轻抚摸着她:“想子穆了?”   连草点头嗯了一声,语气有些可怜。   连偀想了想,终于点头:“成,回去看看也好,子穆进了军营,怕是不能时常来瞧你,你们感情这样要好,本宫也不能如此不讲情面。”   连草一愣,立即抬头道:“军营?”   一旁的绿蕊道:“是啊,二姑娘,大公子说什么都要参军,说是要立志当大将军,愣是一声不吭,就去军营报名了,贵妃娘娘也是昨日收到外头的消息,这才知道。”   连草眨了眨眼睛,心里一时不知是什么滋味。   她一直知晓连风从小便喜欢习武,父亲不管他,他便自己请军中的将帅教他。   这几年,他的武艺已经大有长进,只是,他才十七岁,她一直以为就算要参军,也要再等两年再说,没想到,这一日,竟来得这样快。   当今陛下虽平了漠北的匈奴,为大恭挣来一个还算太平的天下,但谁都知道,他们只是暂时臣服而已。   就像草原上的狼,善于蛰伏,一旦找准机会,便会飞扑上来,将大恭的天下吞噬掉。   如今北有匈奴虎视眈眈,南边又有南疆摩擦不断,可以预见,未来只怕要有无数场硬仗要打。   连草一方面为兄长骄傲,一方面又忍不住担心,毕竟刀剑无眼,古往今来,多少男儿战死沙场,只落得个马革裹尸还的结局。   可她也知道,她拦不住他的,谁都拦不住。   她笑起来:“大哥哥将来若能为国家建功立业,那便是百姓之福,亦是咱们连家之福。”   连偀看着眼前这个小姑娘,心里感到欣慰,她不哭不闹,如此识大体,是个做国母的好料子。   她拉着她站起来,坐到自己身边,搂着她的肩膀道:“好孩子。”   “一会儿本宫叫人给你送来我的手令,进出的时候,就拿这个给那些守卫的禁军看,他们认得的。”   连草点头。   连偀还是不放心,又拉着她的手道:“你多带一些人,不许单独出去,知道吗?”   连草搂着她的胳膊,将脑袋放在她的肩膀上,应声称是。   两人正凑在一处说话,却见红叶掀了帘子进来,道:“娘娘,紫宸殿的人请了七殿下去。”   连偀一愣,随后眉头微皱,问:“可知是为了什么事儿?”   “说是陛下想跟七殿下一块用晚膳。”   “知道了。”   连偀眯了眯眼睛,面上有些不好看。   她原先压宝的六皇子被皇帝因不用功读书为由,给软禁了起来,就连身边的太傅也给革了官职。   皇帝心里最是疼爱他的,只是功课不行而已,哪里值得发这样大的脾气?   他对六皇子没有好脸色,转头却对七皇子亲厚起来,当真是天威难测。   她在那里愣愣地出神,连草心里也是千回百转。   他本事当真是大,几日前,还是个人人可欺、无人在意的失宠皇子,转眼之间,便能让皇帝赐他同席吃饭了。   她想起前些日子在那所偏僻的宫殿里的所见所闻,不禁有些不寒而栗。   这一切,当真只是巧合吗?   连草当日不小心看到过那个兰贵人的长相,清纯可人,像是雨后的玉兰花,惹人怜爱。   她忍不住开口道:“姑姑,我听说宫里有位兰贵人,最是擅长刺绣。”   连偀低头看了她一眼,道:“怎么,终于愿意学了?”   连草讪讪一笑。   “你若是想学刺绣,本宫让红叶到尚衣局挑一位绣娘教你。”   连草问:“不能跟着那位兰贵人学吗?”   连偀拨开茶叶,呷了口茶,随口道:“兰贵人得了急病,已经薨逝,她怕是没那个福气教你了。”   连草心中一紧,张了张口,发不出声音来。 第11章 马车   一个大活人,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没了。   连草当天夜里一夜未眠。   ......   对于赵从一直赖在云溪宫的行为,连草虽明面上没说什么,但心里还是有所不满。   他一直住在自己对面,害得她出门都要挑着时间,生怕会撞见。   她屡次派人去问他什么时候搬走,都只换来一个回答:七殿下身子未完全痊愈,需要再住一段时间。   什么身子未完全痊愈?她的腿都好了,他还未完全痊愈?   早些时日面色红润,抱起她健步如飞的,不是他?   以身体为借口,赖在云溪宫,巴结贵妃和陛下,恐怕才是他的目的。   连草冷哼一声,手捏着连偀给她的出宫令牌,站起身来,往外走去。   钱氏在后头追着喊:“姑娘,您要出去?外头冷,披见斗篷再去吧!”   连草掀开帘子,站在门口,抬头看着天上挂的大太阳,觉得有些好笑。   这么热的天,哪里冷了?   “奶娘,我要出宫一趟,你年纪大了,不好来回跑,就留在宫里吧,天黑之前我指定回来。”   她边说边往外头走。   走到院里,连草用余光去瞧赵从的屋子,见廊下无人,微微松了口气,抬脚便小跑着出了宫门。   赵从在窗口瞧见她的背影,狭长阴郁的眼睛闪过一丝笑意。   ......   马车晃晃悠悠驶出皇城,前往城北的韩国公府。   连草看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觉得总算透出了一口气。   她抽出袖中的帕子盖在脸上,躺在马车上闭目养神。   不知何时,马车忽然停下。   连草猛得睁开眼,坐了起来,脸上的帕子掉落在马车里的毯子上。   韩国公府离皇宫怎么也要小半个时辰,如今这么快便到了?   “此乃韩国公府的马车,尔等速速让开!”   一阵熙熙攘攘的吵闹声传来,连草问道:“发生何事?”   “二姑娘,前头好像有人在吵闹,将路口给堵住了。”   连草掀开帘子,举目望去,果见有一群人围在一处,将路口堵得水泄不通。   那前去探路的侍卫回来,有些羞愧道:“二姑娘,属下无能。”   连草有些意外,按理说,常人听见她家的马车在此,怎么也当给个面子,如今,那些人却一动不动,当真奇怪。   难道是哪个皇子公主在此不成?   她又看了过去,发现外圈的人许多都是看热闹的,里头那两个一青一白的公子哥才是这场矛盾的主人公,其余的皆是他们的随从。   那青衣少年十六七岁,长相清秀,正拉着对面的白衣男子不依不饶,话语间带着些痞气,瞧着像是哪个世家养出来的纨绔。   白衣男子瞧着年纪大些,被少年拽着,也不恼,少年说一句,他便答一句,甚有耐心。   他似是发觉连草在瞧他,在青衣少年的指责声中,竟回头,冲她笑了一下。   连草一愣,这人是不是有些傻,正和别人吵架呢,还有心情冲她这个陌生人笑,真是个怪人。   她算是看明白了,人太多,里头的人大概根本听不清外头在讲什么,那青衣少年更是没注意到她这边的动静,只一味地拉着对面的人讨个说法。   她放下帘子,冲随行的护卫吩咐道:“掉头,另寻一条路回去。”   “二姑娘,这条路过窄,恐怕不好掉头。”   连草看了看,见这条路只够容一辆马车通过,后头的人也都堵在了路口,便知不可行。   她看见不远处有家钱庄,思量片刻,道:“去换些铜钱来,越多越好。”   护卫一愣,马上明白连草的意思,转身便走。   她坐在马车内,弯腰就要把地毯上的手帕捡起来,却看见一只指节分明的手先一步将手帕拿在手里。   她抬头,狐疑的看过去,随后睁大了眼睛。   “你怎么在此?”   她怎么走到哪里他都能出现?难道他在自己身边安排了细作不成?   连草想了想,便立刻否决了这种想法,不说别的,就说御花园那次,她身边只跟着钱氏,绝不可能是她干的。   她咬着嘴唇,瞪向对面的人。   赵从面色红润,身着一件金丝蜀绣白袍,外头罩着黑色的披风,一只脚踏在马车里,正弯身拿着连草的手帕,他没理会她的询问,只是看了看帕子,随后当着她的面,堂而皇之的将它塞进了自己的袖子里。   连草连日来的怒火蹭的一下蹿得老高,她抬脚便踢了过去,却被赵从灵巧侧身躲过,就在脚要踢到门框时,一把将它抓住。   连草今日穿的是白色绣荷花的锦缎绣鞋,跟身上的广袖胭脂如意月裙正配。   因为腿抬起,裙子微微往上褪,露出纤细的小腿来。   连草挣扎了一下,发现赵从的手劲极大,怎么挣都挣不开,便恼道:“放开!”   赵从却像没听见似的,兀自检查了下她的腿和脚,松了口气:“看来已经好了,往后可要当心着些,方才那样踢人的动作可不要再做了。”   他还好意思说?她的腿伤怎么来的他不清楚?还在这装好人。   连草实在不明白,他这样一个想要皇权的人,不应该抓紧时间去讨陛下的欢心,去和另外两位皇子争宠吗?老出现在自己面前做什么?这么闲的吗?   她想起他说过的要娶她做妻子的话,身上立马打个冷颤。   她可不想嫁给他这样的人。   连草去掰他的手,终于把腿给挣了出来。   她喘着气道:“七殿下,你讨厌什么样的人?”   他讨厌什么样的,她便做什么样的。   赵从松开手,看着她的眼,道:“很多。”   连草一愣:“什么?”   赵从坐近了一些,悠悠道:“我讨厌的人有很多,或者说,没有不讨厌的。”   “除了你。”   连草皱眉,她觉得他在耍自己。   她道:“殿下,您突然出现在臣女的马车里,不应当解释一下吗?”   赵从瞧着她生气的样子,面上一阵恍惚。   她前世,也跟他这样生气过,可是后来,慢慢的,她便不对他生气了。   她开始不理他,然后忽视他,到了最后仿佛眼里再瞧不见他这个人。   ......   “殿下?”   赵从回过神来,转过头,道:“父皇想吃瑞芳斋的点心,我出来给他买,正巧,看见了你的马车,便过来看看。”   这么巧?   连草一脸讽刺:“殿下不是说除了我没有不讨厌的么?”   那还替陛下跑前跑后的?   赵从道:“是啊,可他是皇帝。”   他厌恶他,可必须要讨好他,否则便连宫里有头有脸的奴才都不如。   他如此直白,连草反倒不好再说什么,她收起脸上的讽刺,扭过头去,不再说话。   赵从看着她稚嫩的小脸,弯了弯唇角。   到底还是小孩子,再聪明,也要比后来要好哄得多。   他稍稍暗示下自己从前的处境,她便心软了。   外头响起撒钱声,叮铃咣当了好一阵,随即,便听人群爆发了一阵欢呼吵闹声:“那边有人在撒铜板!”   “别挤,那是我的!”   “谁踩我脚了!待会再找你算账!”   ......   长安虽富庶,但底层的人们大多还挣扎在温饱线上,一枚小小的铜钱便能够一个人吃顿饱饭,一下子出现那么多,他们哪里还顾得上看热闹,赶紧都去抢了,生怕去晚了,便没自己的份儿。   赵从听着外头的响动,笑笑,抬手便要去摸连草的头发。   连草一惊,伸手打开:“殿下不要太过了。”   她没有再把他踹下去,已经是最大的让步了。   赵从没有将手收回,反而看着她的眼睛,趁她愣神的当口,伸手便抽掉了她头上的两根发带。   她原本梳着寻常少女梳的双挂髻,显得她灵动可爱,如今发髻一散,三千发丝垂下,给她增添了一抹身为女人的成熟之美。   赵从瞧着她,手指捏紧,口中念道:“连草。”   连草反应过来时,头发已经完全散下,揉揉的披在肩上。   她气急了,道:“你做什么?”   她又在说‘你’了,赵从笑了笑。   他将两根发带拿在手里,凑近,轻声道:“嘘,你再大声些,外头那些人就要听见了。”   连草一愣,她才发现外头已经比方才静了许多,连外头那两个人在吵些什么,她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看来,那些铜钱奏效了。   她闭上嘴巴,脸色开始发红。   外头的人,没有听见她方才的喊叫吧?要是听见了,她就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安静起来看着很乖,从赵从的角度看,他能看见她颤动的睫毛,紧咬的牙齿,甚至连她鼻尖上的小绒毛都瞧得一清二楚。   她如今还小,自己不能离她那么近。   他说服着自己往后退,身子却不听使唤,一动不动。   他太想她了,他想。   隔了一世的时光,熬过了那么多的岁月,才能再次离她这样近。   连草感到他温热的呼吸洒在自己额头,猛地推他,用眼神控诉他的恶行。   赵从眼睛里闪过一丝笑意,轻声道:“待在这里,我去解决。”   说完,便转身掀开帘子,从车上一跃而下。   连草这才反应过来,他要去干什么。   她后知后觉地摸了摸头发,有些无语。   为了不让自己下车,便将她的头发给解了,天下间怎会有这样讨厌的人?   他真的不是在故意整她?   连草泄气,倚在马车里,认真思考着该如何把这个捣乱的人给赶走。   作者有话要说:  连草快要烦死了哈哈~~ 第12章 撞人   赵从下车,瞧着还在争吵的两人,神色沉了沉。   那青衣少年名叫齐盛,他正得趣儿,转眼间便见周围的百姓一哄而散,心里便有些不舒服,这没人看了,还怎么演这场好戏?   他是个越多人围观便越来劲的人,如今这冷冷清清的,他反而提不起来劲头,一下子松开白和朗的领子,烦闷道:“无趣。”   叫白和朗的白衣男子扫扫身上的灰尘,道:“我可以走了吗?”   齐盛一听他这无所谓的语气,心中便来气:“白和朗,你就如此瞧不上我妹妹?”   白和朗温言道:“齐公子,在下已经说过很多次了,我和令妹不合适。”   不合适?   齐盛挑眉。   他还拿这话来敷衍他?他妹妹因为被这个人拒绝,日日在家以泪洗面,他却仍旧拿这话来搪塞自己。   齐盛冷笑一声,抬手指着不远处的马车道:“不合适?你与我妹妹不合适,难道便与那个小丫头合适不成?”   他方才早就瞧见,他与那个美貌的小丫头眉来眼去的,瞧着甚是投缘。   白和朗正要出言阻止,免得他坏了那位姑娘的名声,便听见一个冷冷的声音传来。   “两位公子真是好兴致,在大街上聊天。”   两人齐齐转头看去,却见一位身着华服的少年贵公子朝他们缓步而来。   他面若好女,长相阴柔,举手投足间,又自有一股不容侵犯的威压扑面而来,叫人不敢直视。   齐盛和白和朗互相看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些许惊讶。   长安城里,何时有了这号人物?   虽然年少,但瞧他穿着打扮、举手投足,风流贵气之中还带着浓浓的威严,这样的人物,平生竟从未见过。   齐盛胳膊肘抵着白和朗的胳膊,道:“哎,白兄,他可将你给比下去了。”   对此,他有些幸灾乐祸。   人都说他身边这位大理寺卿白大人家的大公子,是长安城里最出彩的儿郎。   面貌英俊、气质不凡,说话做事温文尔雅,雅名远播,凡是见过他的人,便没有不喜的。   可如今对面那位少年一出来,他便知,长安城众多少女们的梦中情郎,恐怕要换人了。   白和朗没有理会身边人的嘲讽,面露疑惑,他记得方才自己看见的明明是一位貌美的少女,怎得一下子变成了个少年郎。   不过须臾,他看见赵从手中的发带,便明了了,想必她与眼前的少年是共乘一辆马车,只是方才少年没出来而已。   不知为何,他心中竟有些淡淡的失落。   赵从见白和朗的目光一直不断地往他身后的马车瞧,嘴角忍不住抿起,眼光愈加冷淡。   白和朗察觉到少年对他的敌意,原不知为何,但反应片刻,便猜测,是自己和齐盛挡着他的路,所以惹他不快。   他对着赵从双手交握,行了一礼,道:“扰了公子出行,实在是抱歉,我们这就让开。”   他挥挥手,带着随从退向一旁。   他让了,齐盛却不让,他今日心情不好,便有意耍赖,让属下搬来一个凳子,坐在路中间,挑衅道:“这个地方晒太阳正好,这位小兄弟,请通融通融,你们另寻一条道去吧。”   白和朗叹了口气,淡淡道:“齐公子,你有怨气便朝我撒,不要扰了旁人。”   这人耍起无赖,当真叫人吃不消。   齐盛听他这话,切了一声,摇着一根食指,道:“白公子,你既不想当我的妹夫,便不要多管闲事。”   说罢,便转头好整以暇地看向对面的赵从,想看看他的反应。   见他如此,赵从原本冷着的脸色,突然笑起来,道:“也好。”   转身便走。   齐盛以为他认输了,面上立马垮了下来。   瞧他气势那么足,还以为会跟自己杠上,没想到这么容易便听话走了?   他愤而扭头,朝路边站着的白和朗道:“怎么你们一个两个,都这般没劲?”   害得他一点乐趣也没有。   话刚落地,便听白和朗厉声道:“小心——!”   齐盛下意识地扭头去瞧,只见一辆马车飞箭似的冲向自己,上头拿着马鞭的正是赵从。   他目光沉沉,冷冷地瞧着自己,像是在瞧一件死物。   他是真的想撞死自己。   齐盛虽说爱玩闹,但哪里见过这种阵仗,一瞬间竟手脚冰冷,不能挪动分毫。   白和朗离他较远,根本来不及救他,眼看着马车离齐盛越来越近,下一刻便要撞上,忽而听见马车里响起一道急切的女声:   “你疯了?!前头有人,停下!”   马车并未停下,一路疾驰,呼啸而过,飞奔远去。   白和朗瞧着离去的马车,心不住地往下沉。   那少年,真的撞上去了?   他赶忙扭头去瞧,却没瞧见齐盛的人。   “哎呦——”   只听对面的墙角传来阵阵呻\吟声,旁边围着许多齐盛带来的随从,正在喊着:“公子!”   白和朗一颗心放下来,赶忙过去,推开人群。   只见齐盛完完整整的躺在地上,右手揉着背,不住哀嚎。   “齐公子,你没事吧?”   齐盛睁眼一瞧白和朗来了,立马停止哀嚎,勉力站起,笑道:“本公子能有什么事儿?那小子就是存心吓唬人,没事儿。”   说着,便感到后腰一疼,忍不住呲牙咧嘴起来。   白和朗见他这样,便想起赵从撇自己的那一眼。   跟他对齐盛的不屑不同,他对自己,是完完全全的厌恶和敌意。   那少年认识他们?他对他完全没有印象。   齐盛还在那里呲牙,白和朗没再说什么,只道:“我送你回去。”   “可别,你既不喜欢我妹妹,便不要再给她不必要的幻想,她若是见你送我回去,铁定再缠上你,你就让我们家清净一下成吗?”   白和朗抿了抿唇,没说话。   齐盛一手扶着一个护卫道:“放心,那小子的马车没撞上我,本公子好着呢。”   说着,便不再理会他,转身便走。   齐盛一边吸气,一边想起刚才那一幕,仍然心有余悸。   若那人的鞭子再晚一刻,自己便要将命葬送在这儿了。   他又摸摸后背,忍不住又吸了一口气。   *   马车渐渐地慢了下来,似乎是有意在等身后的护卫跟上。   连草一只手握着车帘,一只手扶着门框,跳动的心慢慢趋于平缓。   风将她散乱的头发吹起,飘飘扬扬洒在空中。   她看着赵从的侧脸,道:“殿下。”   她声音很轻,可赵从却听见了。   他一只手拽着缰绳,扭过头来,轻声嗯了一下。   连草瞧见他如此放松的样子,手捏紧了门框,沉声道:“殿下方才差点撞死了一个人。”   赵从点点头,扭过头去,看着前方,道:“他不让路,便只好如此。”   “殿下!”   连草如今是真的有些生气了,她知道他心狠,没想到竟狠到了这个份上。   那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啊,又跟他夺权无关,他怎么可以如此轻视?   赵从似是知晓她的想法,便道:“生气了?”   连草放下帘子,道:“是。”   赵从一愣,马车慢慢停下来。   马夫已经追上,他便弯腰掀开帘子进去,与连草并排而坐。   连草挪了一下身子想要离他远些,却被他一把拽过去,柔声道:“待会儿再闹,我先帮你梳头。”   连草一愣,又羞又恼:“谁要你梳?”   亲手散掉又亲手扎起,他是觉得这样好玩儿吗?   她没带梳子,便要自己去扎,却扎得乱七八糟的,惹来他的嘲笑。   眼见着就要到国公府了,总不能散着头发去见人,便只好将手放下,认命道:“动手吧。”   赵从轻笑,以指为梳,手指飞快穿梭发间。   连草觉得有些痒,便道:“快点。”   赵从听她这话,反而放慢了手上的动作,看着她微红的耳根,淡淡道:“二姑娘觉得我残忍?”   “是。”   连草咬了咬嘴唇。   赵从道:“我未伤他性命,何来残忍一说?”   “可若不是我方才那样说你,殿下会放过他?”   连草看得清清楚楚,若不是她开口,他真的快要撞上那个叫齐盛的少年了。   赵从笑了笑,道:“所以啊,我最后还是放了他。”   “他故意堵你的路,我便给他一个教训,很公平。”   他将发带缠绕在她的发间。   连草从没见过他这样的人,怎么在他嘴里他那样做反倒是为了自己似的,便道:“殿下少拿我当借口,若我不开口,你便真的撞上去?”   赵从认真想了想,道:“也许吧。”   连草气道:“殿下不是还要争得陛下的欢心吗?你若真做了这样的事,陛下可不会欢喜。”   赵从将她的发带系好,笑道:“你说的对,不过我当时只顾着给你出气,哪里能想到这个?”   连草气结,感觉跟他讲不明白。   赵从将她的头发扎好,看了看,觉得满意,才弯身,对着她的耳垂,轻声道:“你猜,那个齐盛往后会不会感激你?”   连草扭头,差点撞上他,便坐得远了些,奇怪道:“感激我做什么?”   赵从笑了笑,看着她道:“二姑娘那句话,救了他的命,不是吗?”   连草看着他此刻带着笑意的眼睛,心里涌现出一种奇怪的错觉。   他方才,也许是故意的。 第13章 幻觉   故意去撞人,又故意在她开口的那一刻用鞭子将人甩出去。   他到底为什么?   “我真不明白你。”连草看着他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睛,淡淡道。   赵从没有说话,他倾身,要替她理理耳边那捋散乱的头发,却被她躲了过去。   他的手晾在半空中,好一会儿,手指才动了动,收了回来,掩进宽大的衣袖间。   “有时候。”赵从看着她道:“我也十分不明白我自己。”   皇权霸业,才本应是他的人生的一切。   儿女情长会毁了一个帝王,他曾经拼命地想摆脱它,可是却越陷越深。   他的那些逃避、愤恨、不甘,最后将他们两个人都给毁了。   如今,他挣不脱,也不想挣了。   这一世,他要把最好的都给她。   他又在用那种沉重哀伤的目光瞧自己,连草觉得不安,下意识地扭过头。   “臣女不需要他的感激,殿下以后不要在做这种事了。”   说着,便掀开帘子,自顾自地下了马车。   他们早已经到了,车夫此时已经不见人影,应当是听见他们谈话,早早自觉避开。   她看着多日不见的家门,不禁有些湿了眼眶。   连家是功勋世家,连草的祖父,从小跟着太\祖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才得了韩国公的爵位。   可惜祖父连同甫早早便去了,唯一的儿子连安和,也就是连草的父亲,又沉迷于修道成仙,他们家如今虽瞧着尊贵,但明眼人都知道早不如当初老国公在世时风光。   因此,姑姑连偀和哥哥连风都一心想让连家重现往日的辉煌。   可连草却觉得如今已经很好,想想,有多少和祖父一同受封的功臣们被太\祖给抄了家?别说是什么荣耀,连后人都没有存活下来。   他们家与之相比,算是幸运多了。   连草听见身后衣料摩擦的声响,道:“殿下不是还要给陛下买点心?还是不必进去了吧。”   她没听见赵从的回答,疑惑地回头去瞧。   却见他站在马车前,皱着眉头,眼睛一眨不眨地抬头注视着韩国公府的匾额。   一阵风吹过,将他的袖袍吹得飒飒作响。   仿佛过了千万年,他才将目光收回,看着连草,眼神忽明忽暗,像是有许多话要说。   但最后,他只张了张口,垂下了眼睛。   连草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行了礼,转身进了大门。   赵从瞧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口,不知为何,他突然看到了那场大火。   那场她偷偷跑出宫点燃的大火。   耳边响起了无尽的噼啪声,那声音在脑海中越响越大,他的额头渐渐有青筋冒起。   他闭了闭眼睛,似是再也忍不住,大步进去,拽住了连草的手。   连草徒然被他抓住,手腕吃痛,低低叫了一声。   赵从手劲放缓,却还是没有放开她。   原本因自己姑娘回来而欢天喜地围上来的奴仆,登时愣住了。   他们互相看看,开始窃窃私语。   连草的手叫人拉着,周围还围了这么多的人,她急得脸色开始发烫。   她慌忙甩开赵从,气道:“殿下做什么?”   他不是要走吗?怎么又进来了?还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这样的举动,真是越来越过分。   赵从的手叫她甩开,也没生气,只握着她的肩膀,恳求道:“是我错了,你别伤害自己。”   连草瞪大了眼睛,连生气都忘了:“殿下在说些什么?”   她何时伤害自己了?   赵从环顾周围,发现国公府里所有房屋建筑都好好的,哪里有什么大火?   他愣了愣,慢慢反应了过来。   这里是今生,不是前世,他方才看到的、听到的都是假象,连草很安全,就连连家都好好的。   他一颗提着的心,终于放下,随即,便弯了弯唇角,自嘲一笑。   原来自己已经害怕到这样的地步。   连草见他一会儿着急一会儿笑的,觉得他是不是有什么毛病,随即吩咐道:“去请一位大夫来,给咱们七殿下瞧瞧,别是撞人把自己脑袋撞出毛病来了。”   七殿下?   这位殿下他们竟从未听说过。   国公府的奴仆瞧不准二姑娘是不是在说笑,一时之间有些犹豫。   赵从听连草讥讽自己,嗤笑一下,道:“不必麻烦了,我如今很清醒。”   连草转身:“既然如此,殿下如今站在这里是要做什么?”   这是要下逐客令了。   奴仆们有些慌张,二姑娘怎得这样对一位殿下说话,这很是不妥。   她对别人从不这样的。   他们以为赵从会生气,却见他面上没有半分不满,只是点了点头道:“你去吧。”   说完,便转身出去了。   连草看着他的背影,见他只身一人慢慢走出府门。   她微微皱起眉头,猜不透他又想做些什么。   她这样的态度,换做常人,早不搭理自己了,偏他,还是这幅模样,温言软语,一点不在意的样子。   他可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当初他那副冷漠的样子,她现在还记忆犹新。   她在这里想事情,却忽觉一双手揽住了自己的肩膀。   她顺着手腕抬头看去,只见连风正满脸惊奇的看着自己,开口唤她:“小妹!”   他看了看她的腿,喜道:“你能走路了?”   连草笑:“是啊。”   连风又道:“什么时候回来的?竟没一个人告诉我?正好,我要进宫,如今也不必去了。”   连草许久未见他,此刻甚为开心,便将赵从抛诸脑后,抱着他的胳膊,眼睛弯弯,笑道:“我知道大哥哥要进宫瞧我,便自己来了。”   连风好好看了看她,又捏了捏她的鼻子道:“瘦了,走,别站在门口了,大哥哥叫人给你做酱羊肉吃!”   边说,便拽着她往里走去。   两人按照规矩,先来到他们父亲连安和的万寿堂请安。   他们在外头站了好一会儿,才见里头的小厮出来回道:“国公爷知道二姑娘回来了,说请安就不必了,叫二姑娘跟着大公子玩儿,等得了空国公爷会见两位主子的。”   连草早料到是这样的答案,因此也没有太过伤心,只道:“知道了,望父亲保重身子,早日得偿所愿。”   连风冷笑一声,等连草说完话,拉着她便走。   他怕连草不高兴,便道:“爹爹还是老样子,上回我劝他,他想的事情这世上根本无人能做到,便是天王老子也不行,气得他让人打了我一顿。”   他说完,便嘿嘿笑起来。   连草也跟着笑:“知道爹爹不喜欢听这话,你还要说,不打你打谁?”   连风故作伤心状:“我挨了打,你还笑,哎,真是叫人伤心。”   说罢,两人停下脚步,看着对方,噗呲一声笑出来。   笑够了,连草正了正神色,问他:“打疼了吧?”   连风哈哈一笑,无所谓道:“打我的是许伯,他哪儿能真的下手,意思意思就算了,再说,你哥哥我皮糙肉厚,有什么可担心的。”   连草斜撇了他一眼,道:“逞能。”   说着,她看着地上的影子,像发现了一件大事:“坏了。”   连风一头雾水:“怎么了?”   他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除了数不清的青石,什么也没瞧见。   连草转身,费力抬头,道:“大哥哥,你怎得长这样高?我说呢,怎么今日跟你说话,脖子这样费力。”   连风听得直乐。   他拉着有些泄气的她走到自己院子里,给她说着这些天遇见的趣事儿。   连草坐下,听着他在那里喋喋不休,突然开口:“大哥哥,你参了军,我还能时常见你吗?”   连风一愣,原来她早就知道了。   他转身,伸手摸着她的脑袋,没有说话。   良久,才道:“小妹,你不怪我?”   他记得,小时候他一提参军的事儿,她便会几天不理自己。   连草抬头道:“大哥哥做自己想做的事儿,我为何要怪你?只是......”   她咬着嘴唇道:“往后便真的只剩我一个人了。”   父亲不想见她,哥哥参了军,从今以后,她便只能呆在宫里,乖乖的做姑姑的女儿。   往后的日子,是个什么样,谁也不会知道。   连草对于这些变化,感到难受。   看着她,连风也有些难过,但他也不能违心告诉她,自己不去参军了,一时间陷入了两难。   他坐在她身边,看着外头的天空道:   “小妹,祖父当年打下这一份家业,是拼了命的,他去了这么多年,咱们家在朝堂上也没个人,如今,便只是空有一个爵位而已。你看那些陛下提拔上来的新贵,面上对我们这些人恭恭敬敬的,可他们哪一个是真的瞧得上咱们的?”   “爹爹从来只关心他的道袍仙丹,这些事儿他连想都没想过,我若再不争气,杀一条出路来,百年后,咱们家可就真的什么都不剩了。”   连草听了,不吭声。   她知道,他说的是对的,他们家如今除了姑姑以外,没一个人能进陛下的眼。   就像一个外表好看的房子,支撑它的房梁早已经开始腐朽,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塌。   可同时,连草也知道水满则溢、月满则亏的道理。   古往今来,没有一个家族能够长盛不衰,特别是他们家这种有从龙之功的人家,再往上走,最易与皇权产生矛盾,最后的结果,不过是刀光剑影,一场空而已。   那些被太\祖灭了的功臣之家,就是最好的例子。   可看着连风那充满激情的面庞,这些话,连草说不出口。 第14章 嫉妒   “大哥哥......”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连风站起身,背对着她道:“小妹,你喜欢读书,这很好,但不能叫书中的那些字给框住了。”   “男儿建功立业,保家卫国,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若为了莫须有的担忧而不敢去做,当个缩头乌龟,那我还拿什么来保护咱们家呢?若是我当个懦夫,我还配当祖父的孙子吗?”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才长成的高大身形遮住日头,形成了一片阴影,罩住了她。   不知不觉,从小调皮捣蛋的哥哥,已经成长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儿,可以为她遮风挡雨了。   连草捏着裙角,缄默不语。   已到正午,日头越来越大,连吹起的风也开始泛着热气。   连风瞧连草的脸颊晒得有些发红,便拉着她进屋,拿起一旁的蒲扇给她扇风。   连草却不领情,转身便躺下,将蒲扇夺过去盖在脸上。   连风知晓她兴致不高,便道:“你要实在不高兴,就骂我两句,千万别闷着自己。”   他坐在塌上,转身去拉她的袖子。   连草叹了口气,将蒲扇下的担忧隐去,一把拿下扇子,瞪着他道:“我饿了。”   她的担忧,他不会不懂,却不以为意。   罢了,许是她多想了,当今陛下不是先帝,也许哥哥真能得偿所愿,也不一定。   她一说饿,连风顿时一喜,他连忙扬声吩咐外头的人去催厨房,将酱羊肉赶紧上来。   他敲敲她手中的扇面,喊她:“起来吃饭。”   连草将蒲扇丢在一旁,起身到饭桌边坐下。   她瞧着一旁一直不停给自己夹菜的连风,打趣他:“真成老妈子啦?”   要是旁人这样说他,连风铁定是要生气的,可自家妹妹这样说,他却觉得十分受用。   便又给她盛碗莲子百合汤,嬉笑道:“只要小妹高兴,当个老妈子有什么要紧的。”   连草哭笑不得:“怎么敢再劳烦大公子,还是我自己来吧。”   说罢,她夹了一口菜到嘴里,只觉齿颊留香,便赞道:“刘叔的厨艺又进益了。”   刘叔是他们家的大厨,在这里当差已经快二十年了,兄妹两从小便都爱吃他烧的菜。   连风笑笑,见她喜欢,便道:“要不,你把刘叔带进宫,想必姑姑也不会说什么。”   连草将筷子放下,拿帕子擦了擦嘴角,摇头:“不了,他年纪大了,还是不要折腾了。”   连风听她如此说,便只好作罢。   他突然想起一事:“七殿下现下如何了?”   当初他一个不小心,生生把人撞出病来,前些日子去瞧他,见他好似好了一些,但如今怎样,他却不知道。   他见连草脸色变了,惊道:“难道七殿下病情加重了不成?”   这可如何是好,那他岂不是闯下了大祸?   连草像是看傻子一样看着他,道:“大哥哥,你难道瞧不出来?”   “瞧出来什么?”连风歪头,神色疑惑。   连草拍拍额头,总觉得自己哥哥是不是练武练傻了,心里除了要振兴家族、建功立业,便没旁的了,这样明显的事他都瞧不出来。   她将手放下,道:“他早好了,不,也许最开始,他就根本没病,只是在框咱们而已。”   连风不信:“可他都吐血了。”   连草道:“他这个人心思深沉,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大哥哥,你被他骗了。”   她喝了一口汤,久不听他开口,便抬头去瞧,却见连风正用手指划着下巴,作冥思苦想状。   好一会儿,他才转过头,有些纠结地问她:   “小妹啊,你是不是跟七殿下有什么过节?我觉得他人还不错,谦逊有礼,没有架子,跟我也谈得来,你们要是有什么矛盾,可千万别瞒着我,我去跟你们调和。”   连草睁大了眼睛,一脸不可置信。   他们二人何时如此熟稔的?连风竟替赵从说起话来。   她想起那人一贯的性子,不禁气不打一处来。   他可真是好本事,连哥哥都被他收买了。   她为了叫连风离他远些,便道:“他方才在街上差点就撞死了一个人,随后,还没事人似的跟我说笑,大哥哥,这样的人,你最好离他远些。”   “撞人?他撞谁了?”   连草道:“一个叫齐盛的公子哥。”   连风听了这话,使劲拍了一下桌子,将连草吓了一跳。   “好啊,撞得好!”   他脸上一片喜气,抚掌道:“那小子仗着自己父亲近年来得陛下器重,三番五次地惹是生非,要不是他没惹到我跟前,我早就治他了。”   连草张了张口,道:“他只是堵了路而已。”   “他我还不知道?最喜找人麻烦,今日堵路,明日就敢掀人的房,就该给他点教训。”   若是他做了什么缺德事儿也就罢了,自有官府的人找他,可只是半疼不痒的给人使绊子,像小孩子家调皮捣蛋,没人会为了这样的事去得罪他父亲,便愈发总纵得他不知天高地厚。   赵从给他一个教训,倒叫连风对他更有好感。   他高兴之余,便多给自己倒了两杯酒,一杯酒才下肚,他才腾地一下站起来,问道:“七殿下方才是跟你一起回来的?”   连草点点头。   连风用手指了一下她的额头,道:“你怎得不让他一起进来?我出去看看。”   说着,便大步出去。   连草在身后喊了一句:“大哥哥,他早走了!”   连风没听见,转眼便不见了身影。   连草坐下,拿起勺子在那里搅拌,却半天没喝一口。   赵从是知晓齐盛是什么人,才那样做的?若是,那他待在宫里,是如何对宫外的事儿如此熟悉的?   她放下勺子,将手撑在额头上,没有头绪。   ......   “殿下请进......”   连草抬头,只见连风已经领着赵从进来。   他目光清明,已无方才的失态,见着她,还微微弯起唇角,对她笑了一下。   连草以为他早回宫了,没想到连风竟真能将他带来。   她站起身,对他行了一礼:“殿下。”   “不必多礼。”   赵从瞧了瞧桌上的膳食,抬眼对着连风道:“是我打搅你们了。”   连风忙道不会:“是小妹不懂事,竟叫殿下在外头等了许久,我回头定会好好说他,还望殿下不要介意才是。”   赵从道:“无妨,她年纪小,子穆不要吓着她。”   听他如此说话,连草险些被汤给呛着。   “没事吧?”   另外两人的声音同时响起。   连草用手帕捂着嘴,轻轻摆手:“无事。”   连风走过去拍着她的背,急道:“怎得这样不小心?”   连草边咳边摇头。   赵从的视线从她因为咳嗽发红的眼睛转移,顺着肩膀到了连风放在她后背的手上。   那双手宽大有力,放在她的背上显得她更加的娇小,而它的主人正在弯身和连草说话,两个人亲密无间,一看感情便十分的要好。   她对连风这样信赖,对自己却很是排斥,许多次,尽管她用心掩饰,但面对他的靠近,面上的抗拒之色仍旧挡也挡不住。   他将隐在衣袖中的手握紧,垂下眼眸,不叫对面的两人瞧见自己的嫉妒。   连草终于止住了咳嗽,她面上微红,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看一直站着的赵从,开口道:“殿下坐。”   连风忙反应了过来,拍了一下脑门道:“瞧我,又给忘了。”   他指了指最里头的上座,道:“殿下坐这里吧。”   赵从抬起头,所有的阴郁都不见了,已然换上了一副温和的面孔。   他笑了笑,照着连风的话坐下。   这样一来,他和连风便一左一右将连草围坐在了中间。   连风叫人换上新菜,然后一直拉着赵从问他今日关于齐盛的事。   连草有些不自在,低下头自己吃菜,不再管他们说什么。   说着说着,突然听连风唤了自己一声:“小妹,是这样吗?”   连草一愣:“什么?”   “殿下说,那个齐盛被吓得尿裤子了。”   连草连忙去瞧赵从,只见他手持着勺子,正在专注喝自己方才喝的莲子百合汤。   察觉到她的视线,才悠悠抬眼看了过来。   连草忙转过头来,随口道:“我当时被吓坏了,没有看清。”   当时她只忙着叫赵从停下,哪里有心思再去注意其它?   连风有些失望,他道:“可惜我不在,瞧不见那小子的狼狈样儿,真是一大憾事。”   说着,便满上酒,敬了赵从一杯。   连草在心里叹气,她实在是瞧不明白自家哥哥对齐盛哪里来的那么大的怨气,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天生看不对眼?   她刚放下筷子,便听连风又道:   “白和朗也算是长安城数一数二的青年才俊,齐盛这么爱闹腾,他妹妹想必也好不到哪里去,要是这位白公子真的做了她的丈夫,成日里和这样的人相处,才当真是可怜,哎,若是小妹再大些就好了,你们二人倒是相配。”   话音刚落,便听见赵从的碗筷响起一声短促而又剧烈的声响。   碗落在地上,已然碎了。   连草兄妹二人齐齐向赵从看去。   只见他面容平静,抬眼对他们一笑,道:“抱歉,手滑了。”   作者有话要说:  祝大家国庆节快乐!中秋节快乐!玩得开心,吃得高兴! 第15章 疯子   屋里静了片刻。   连风率先开口,叫人将地上的东西收拾了,又给赵从换上一副新的碗筷。   他再三确认赵从的病是否真的好全了,得到肯定的答案后,这才放心。   他接着方才的话头讲,期间几次有意无意提到白和朗的名字。   赵从斜眼去瞧身边的连草,见她没什么反应,面上并无他前世常见的关心在意,这才将抿起的嘴角放下。   上天对他,也许还是有一丝丝怜悯的。   ......   就这样,一顿饭吃了将近两个时辰。   待将席面撤下,已经申时。   金色的余辉从窗口透进屋里,照在连草的身上。   她摊开掌心,看着光一点点的暗下去,心中划过一丝伤感。   她要走了。   连风似乎也注意到了她情绪的低落,便抬手轻拍她的肩膀:“小妹,去吧。”   连草垂下眼眸,没有言语,站起身往外走。   赵从和连风在她身后跟着。   待走到了大门口,要上马车,连草忽然转身,飞扑进连风怀里,眼角含泪道:“大哥哥,我会时常去看你的。”   说完这句话,大颗晶莹的泪珠顺着她白皙稚嫩的脸庞滑落,浸没在他胸前的锦袍里。   连风低头,抱着她,眼圈也有些发红。   她再懂事,也才十五岁,她本应生活无忧,有父母家人相伴,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   如今却只能孤身一人待在皇宫里,给贵妃解闷,就连和自己的兄长见面都成了奢侈,实在是可怜。   即便连风平日大大咧咧惯了,此刻也不免伤心。   他扶着连草的肩膀,将她推开,抬手抹去她两颊上的泪珠,勉强扯出一个笑脸来:   “你放心,大哥哥定能闯出一番功业来,不会叫你失望。在宫里,记得多顺着点姑姑,别耍小孩子脾气。”   他低头笑了一下,改口道:“瞧我,说的什么话,小妹最是懂事,从没叫人操心过的。”   连草破涕为笑,带着浓浓的鼻音,道:“你照顾好自己。”   连风点头,瞧见一旁一直注视着他们的赵从,松开连草,对他道:“殿下,小妹年幼,还望多加关照,在下感激不尽。”   说着,郑重地对他弯身行礼。   赵从垂首:“大公子相信我?”   连风道:“自然。”   赵从的心里渐渐升起一股复杂的情感,眼前这个人,前世处处与自己作对,到死前还在想着怎样杀了他,如今却一脸真诚地请求自己照顾连草。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沉沉,道:“好,你放心。”   “多谢殿下。”   连风起身,对连草笑笑,捏了下她的脸:“去吧。”   连草红着眼,手提裙摆,踩着脚踏上了马车。   随后,赵从看了连风一眼,跟着上去。   阳光的余辉将连风的身影斜斜照在地上,逐渐拉长。   直到他的身影完全瞧看不见了,连草还没收回探出去的脑袋。   长长的发带被风吹在鼻尖上,有些发痒,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身上突然被披了一件衣服,她低头,瞧见上头的金色花纹。   她放下帘子,伸手就要将它拽下来,双手却被身边的人给紧紧扣住。   “放手!”   她抬起湿漉漉的眼睛,瞪着他。   赵从被她瞧得心柔成了水,前世今生,她鲜有好脸色给他,他竟不知她哭起来是这样的惹人怜爱。   他滚了滚喉咙,不自觉收拢指节。   连草的手指纤细娇嫩,他这一用力,手骨处立即滋生一丝疼痛,她微微皱眉,开口喊道:“疼......”   赵从叹了口气,手劲放缓,道:“方才你兄长叫我照顾你,你听见了的。”   连草道:“他只是顺嘴一说而已,他还托过宫里的孙公公照顾我呢。”   孙和志是陛下身边的红人,托他照顾,自然是好的。   赵从笑笑,自顾自地将连草身前的的披风带子系好。   “那不一样。”   他终于松开手,眼神中有着藏不住的执妄。   连草撇过脸,冷笑道:“是不一样。”   孙公公可不会照顾她照顾到见死不救。   赵从听懂她在说什么,呼吸窒了窒,手不自觉捻起:“还在记仇?”   连草冷哼一声:“臣女怎么敢?”   赵从有些无奈,但老天偏偏没有叫他重生在他们第一次见面前,最开始的过错,是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了。   他看着连草的侧脸,静默片刻,抬手便扇了自己一巴掌。   他这掌扇得极重,脸上立刻留下五个通红的手指印。   他似是不觉得痛似的,抬眼温柔地看着一脸震惊的连草,笑道:“够吗?”   他见连草没有开口,抬起手又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   这一巴掌直接将他的嘴角扇出血来,殷红的鲜血顺着嘴角缓缓流下,衬得他的脸色愈加苍白。   连草已经被惊得说不出话来,她看着他,脑中一片空白。   他在做什么?堂堂皇帝的儿子,为了求得她的原谅,竟狠狠扇了自己两巴掌?   她缓了缓呼吸,不知该作何反应。   这两个响脆的巴掌声率先惊动了马车外的护卫。   只听外头急道:“二姑娘,殿下,敢问发生了何事?”   不会是七殿下打了二姑娘吧?   出宫前贵妃娘娘千叮咛万嘱咐,不可让二姑娘有任何闪失?   若是七殿下真的打了二姑娘,他们该如何跟贵妃交差?   可要他们此时掀起帘子,他们又不敢,七殿下性情捉摸不定,又得了陛下喜爱,若他们得罪了他,也是没有好果子吃。   一时间,他们竟陷入两难境地。   “无事。”   连草终于缓过气来,扭头开口。   然而她刚将头又转过去,徒然瞥见赵从左手放在案板上,右手不知何时拿出一把冒着冷光的匕首,扬手就要刺下去。   连草瞳孔猛然一缩,身体先反应了过来,伸手挡住他的手腕,跟着脱口而出:“你疯了!”   匕首在离赵从左手一寸的上方停下,他能感到连草的手在微微颤抖。   赵从慢慢转头,直视着她那双盛满后怕的双眼,脸上渐渐浮现一抹笑意。   他重复着方才的话:“够了吗?”   连草的牙齿直打颤,她深觉自己惹上了一个无论如何也摆脱不了的大麻烦。   他是个疯子!彻彻底底的疯子!   他的手仍在使力,仿佛若她一说出一个不字,他便会立刻刺下去。   他是皇子,还是一个近来陛下甚为喜爱的皇子,这里只有他们二人,若他出了事,那么自己......   连草闭了闭眼睛,慢慢张口,缓慢吐出那两个字:“够了。”   话音刚落,她便觉得手上一松,赵从已经收回了匕首,一把将它插在靴子里。   随后,顶着一张布满红痕的脸对她笑了笑,摸着她的头发道:“我就知道,你还是舍不得我的。” 第16章 做梦   到了宫里,连草立刻甩开赵从,跑着回云溪宫,将自己关进了屋里。   面对钱氏的关怀,她只微微笑笑,便脱掉鞋子上床,拉开被子,完完全全地将自己裹起来。   钱氏见她这样,心立即提到了嗓子眼儿:“姑娘,这是怎么了?可是大公子跟您说了什么?”   她可从未见过连草这样,就算前些时日摔着了,也只是撒娇掉几滴眼泪而已,似这般将头裹住,不愿见人的样子从未有过。   连草在被中摇头,闷声道:“奶娘,我想好好睡一觉。”   随后,便闭上了眼睛。   钱氏犹豫再三,还是出去了。   听到关门声响起,连草将紧握的掌心松开,翻了个身,脑中一片混乱。   她强迫自己背起最不喜欢的《道德经》,果然,不一会儿困意便袭来,沉沉睡去。   ......   恍惚中,连草总觉得有人在注视着自己。   她抬眼去看,见是一个笑容满面的英俊男子站在桃树下,正低头拉着自己的手,同她讲话。   他声音温柔,看着她的眼神专注又认真,似乎眼前的女子是他最喜爱的珍宝。   连草低头瞧了瞧身上,见自己身量高挑,身子凹凸有致,显然是已经长大的模样。   她心里惊讶,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而对面的男子,似是没有注意到她的异样,仍自顾自地说道:   “二姑娘,国公爷已经答应了咱们的亲事,你高不高兴?”   连草似乎控制不住自己,张口便道:“高兴。”   男人听了,喜上眉梢,搂着她靠在自己怀里,欢喜道:“咱们快些成亲,好不好?”   连草感觉到自己的心砰砰直跳,嘴角止不住的上扬。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好。”   她的手刚要搂上眼前人的腰,便被人抓住手腕,一把拽了过去。   还未反应过来,便见自己的‘未婚夫’被来人一剑穿心,血流了一地。   她大叫一声,想要跑过去,却被身边的人死死拽住。   她转头,瞧见那人身上的明黄锦袍,心头一颤,急忙抬头看过去,却见那人面色苍白阴郁,自带威严,正抿着唇,低头看着她,不发一语。   是赵从。   连草猛地一激灵,生生被吓醒。   “二丫头?”   连偀拿着帕子给连草擦汗,见她这幅模样,关心道:“可是让梦给魇着了?”   连草逆着灯光慢慢看清床边的人,开口唤道:“姑姑。”   连偀点头,眉间的牡丹花钿闪烁着迷人的光彩。   她握着有些汗湿的帕子,问道:“梦见什么了,竟给吓成这样?”   连草摇头:“我忘了。”   连偀一只手将帕子递给身边的绿蕊,另一只手,将连草身上的被子拉下来。   “本宫说呢,你这样睡,怎能不做噩梦,快些起来,将衣裳换了,洗漱一下再睡。”   连草低头,果然瞧见自己还穿着出去时的那套衣裳,头上的双环髻也没拆。   她听话起身,由着钱氏给自己收拾。   她正对着镜子看着钱氏给她拆头发,便见连偀走到自己身边,看了看,轻声道:“这头发梳得不好,二丫头的头皮都有些发红了。”   她这一说,钱氏才看见连草后脑两侧的头发梳得过紧,头皮被揪得发红。   她张了张嘴,自己的手艺何时退步的如此厉害?   她既心疼又愧疚,赶忙跪下请罪。   连草抬手便握着她的手腕,将她扶起来,抬头对连偀道:“姑姑,不怪奶娘。”   说着,便将今日发生的事儿给她讲了。   连偀听后,神色一凛,道:“七殿下?”   连草点头:“是。”   连偀拖着长长的裙摆走到窗前向对面瞧去,却见那屋子里早已灭了灯,十分寂静。   连偀皱眉,面上有些不悦。   他到底想做什么?   忽然,她听到了一声猫叫,脑海里瞬间有一个答案呼之欲出。   她转身,向正坐在梳妆台前的连草看去。   只见她面如凝脂,眸光似水,眉眼如画,虽然年纪尚小,却已经开始散发诱人的美丽。   美人,谁会不喜欢,特别是对于情窦初开的少年来说,这样的美丽更加迷人,何况,她还有个不错的家世。   也难怪赵从这些日子成日的往这里凑,原来是打的这个主意。   她冷哼一声,面露不屑。   她虽不知陛下近日为何对他亲近起来,有意抬举他,但她知道,单凭他是宁嫔的儿子,陛下便永远不可能将皇位传给他。   哪怕他再钻营,也终究是一场空。   想到这里,她竟有些同情起赵从来。   “姑姑?”   连草见连偀一会儿冷笑一会儿摇头的,不禁面露疑惑。   连偀走过去,拿过钱氏手中的梳篦,给她梳起头来。   连草仿佛是上天精心捏造的宝物,就连头发丝都透漏着美丽。   她摸着她柔滑光亮的发丝,笑道:“二丫头喜欢和七殿下待在一起么?”   连草想起今日那人嘴角带血看着自己的模样,下意识地摇头:“不想。”   连偀的唇角忍不住弯起:“姑姑也不想,咱们将他赶走,好不好?”   “赶回长青院吗?”   她记得他从前,便住在那里。   连偀给她梳着头发,但笑不语。   赶回长青院,他说不定还要耍花招,既然赶了,便要将他赶到自己和二丫头都看不到的地方去。   只是看近日陛下对他的态度,要办成这事儿,恐怕还要花上一番功夫才行。   *   过了几日,连草早早的被钱氏从床上叫起,说是三皇子从甘肃办差回来了,贵妃娘娘要带她去参加他的洗尘宴。   连草看着镜中自己眼下的乌青,叹了口气。   都怪赵从,害得她这几日成宿的做噩梦,怎么都睡不好,幸好他这些日子都没来找自己,否则她的精神只会更差。   她闭着眼睛犯困,由着宫人给自己梳妆打扮。   宫人扶着她的脑袋,给她细细化上了时下流行的桃花妆,再梳上双丫髻,系上红色发带。   发带尾端坠着十几颗小小的宝石珠子,头一晃动,便叮当作响。   连草的脑袋不住晃悠,钱氏看着心疼,但还是将她叫醒:“姑娘,起身穿衣啦。”   连草努力睁开眼睛,微微打着哈欠站起身,伸开两只手臂。   钱氏拿出早前做好的宫装给她穿上,忙活了好些时候,才算收拾妥当。   “姑娘,好了。”   连草低头看了看,还算满意,便道:“走吧,姑姑该等急了。”   说着,便抬脚出门。   好巧不巧,赵从也刚从房里出来,两个人正好打了个照面。   自那日从宫外回来,她便没再见过他,如今徒然一照面,她瞧着他脸上未完全褪去的红痕,觉得有些不自在。   她依着规矩行礼:“殿下。”   赵从见她盈盈下拜,眼中闪过几丝不明情绪。   “你这样,很好看。”他道。   像是飘落人间的花仙子,叫人忍不住想要呵护。   连草听他这样讲话,捏了捏袖中的手指,不知该作何反应,只好道:“快要到时辰了,还是快些吧。”   按照规矩,理应他先走,可如今他站在这里不动,她也不好抬脚,要是惹他不快,再做出什么事儿来,那便不好了。   赵从瞧她这小心翼翼的样子,心里觉得好笑,看来自己前些日子真的将她吓住了。   他抬了抬手,想去安慰她,却见她一脸惊悚的模样,那只伸出去的手,瞬间顿住了。   他眸光闪动,静默片刻,最终还是将手收了回来。   他没再说话,转身往正殿去。   连草松了一口气,抬脚在后头慢吞吞的跟上。   他们在殿门口等了片刻,便见连偀在众人簇拥下出来。   只见她身穿一身华丽的绛紫色曳地长裙,头上簪一朵大红色的牡丹花,端的是富贵大方、仪态万千。   她瞧见赵从站在连草身边,目光闪了闪,随后面上带着笑意道:   “三殿下差事办得好,龙颜大悦,这不,才回来,陛下便要大摆宴席,给他接风洗尘,咱们也不好去晚了,否则陛下要不高兴的,七殿下,你说是不是?”   赵从笑了笑,恭敬道:“贵妃说得是。”   这话原是在给他上眼药,暗指三皇子比他受皇帝喜爱。   但赵从不悲不喜,连眼睛都未曾眨一下,倒显得连偀这句话有些多余。   连偀讨了个没趣,只好道:“二丫头,你跟着本宫坐一辆车辇。”   连草用余光看了看赵从,见他依旧没什么反应,便小声道:“是,姑姑。”   说着,便上去扶着连偀离去,经过赵从身边时,不经意间瞥见他向自己望过来,轻挑了一下眉头。   连草连忙扭过脸去,跟着连偀上了车辇。   “二丫头,在瞧什么?”   连偀搂着她的肩膀道。   连草道:“姑姑,他不会真的要在后头走过去吧?”   那样欺负他欺负的也太明显了些。   连偀失笑,刮了一下她的鼻子,笑道:“想什么呢?本宫还不至于蠢到如此地步,瞧,后头的那个车辇就是他的。”   连草回头,果然见一辆车辇缓缓驶过来,车上人的衣角随着摇晃不停地摆动。   她不知为何,竟松了一口气。   但是很快,她便又开始唾弃自己。   又对他心软了,他这样的人,就该受点教训才好,免得到处吓唬人。   她扭过头去,不再看他。 第17章 宴会   三皇子赵哲昨日归来,皇帝特意招来众臣和诸位皇亲国戚,前来给他接风。   其实洗尘宴原本不必这么早去,按照以往的规矩,到了午后再过去也不迟。   但皇帝赵深有意抬举三皇子,特意命众人早早的过去欣赏歌舞,到了午后再开宴,这次宴会将会一直持续到夜里才会结束。   这种阵仗,只有皇帝十年前平顶匈奴作乱的时候,才出现过。   如今陛下特意给了三皇子如此殊荣,明眼人都能瞧出来,这是在有意抬举他。   如此,便显得近日被陛下斥责的六皇子愈发的落寞。   至于七皇子赵从,往日一向入不了陛下的眼,就算近日稍得陛下青睐,跟风光回京的三皇子比,那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差得远。   一时间,众臣心中便开始打起小算盘。   陛下这是有意立三皇子为太子?   他们仔细琢磨着,觉得这种可能非常大。   六皇子身为先皇后所生嫡子,朝臣们多次请求立他为太子,陛下都没有理会。   近日又接连被训斥,听闻他还与陛下的妃子有私,若真是如此,如今陛下没有杀他,已经算是开恩。   七皇子乃宁嫔所生,陛下一向厌恶他母亲,当初她死后,甚至不许宫里人为她祭奠,只让人用普通棺木将她的尸首一装,随意丢在离自己陵寝最远的一个坑里。   陛下对宁嫔如此,就算如今一时对七皇子好些,也绝不会有立他为太子的想法。   那么,就只有三皇子了。   他身为长子,既有众多功绩在身,又得陛下喜爱,太子之位八成要落到他的手里。   一时间,众多官眷便立时奉承起三皇妃来,又是敬酒,又是说奉承话,直把她夸得笑成了一朵花。   三皇妃齐付瑶出身不高,跟当今的丞相齐宣也,也就是齐盛的父亲,是出了五服的远亲。   她从小便家境一般,也没读过什么书,因长相清丽,有幸得三皇子青睐,才得以一步登天,当了皇子妃。   如今对着众人的恭维,眼里是止不住的得意。   连草跟着贵妃进殿时,她正在和丞相夫人说话,两人声音高昂,即便殿里人声鼎沸,也遮盖不住。   “七殿下?我们殿下说了,他呀,还是个未长开的毛头小子,往日受委屈惯了,我这个做嫂子的是得关心照料一二的。”   这话听得连草直皱眉头。   大庭广众之下,公然讽刺皇子,三皇妃也太不知收敛了些。   她回头,见赵从将将抬脚进殿,华丽的金丝蓝色锦袍将他的身量修饰的更加修长。   他面色一如既往的苍白,唇上的一点红仿佛是雪地里盛开的一朵梅花,让他整个人显出一种与他性格全然不相符的圣洁之态。   他面色平静,也不知是否听见了齐付瑶的暗讽,察觉到连草瞧自己,反而对她徐徐绽放出一个笑容来。   连草心头一震,慌忙扭过头去,发带上的珠子叮当作响。   这家伙,又在对她使美人计。   当真是奸诈狡猾之徒。   她轻咬嘴唇,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不再乱看。   众人见贵妃进了殿,连忙住了口,起身行礼。   连偀拉着连草在座位上坐下,才抬手道:   “诸位请起。”   “是,谢贵妃娘娘。”众人起身落座。   连偀看了眼齐付瑶,笑道:“三皇妃多日不见,又漂亮了。”   齐付瑶也不起身,直接在座位上坐着回道:“多谢贵妃娘娘谬赞,我家殿下今日也是这般说的。”   说完,还忍不住娇羞地笑起来。   在座的大多是人精,看到齐付瑶连贵妃责怪她不去请安都听不出来,还在那里得意,便纷纷捂住嘴巴嗤笑。   果然是个上不得台面的。   可惜了三皇子,竟娶了这么个蠢货。   连偀环顾四周,将众人的神色尽收眼底,便低头笑了下,拉着连草的手,淡淡道:“哦?三殿下可真是疼爱三皇妃。”   说罢,便移开视线,对着众人道:   “陛下还在与三殿下议事,稍后才来,咱们先乐咱们的,近日大宛国新进献了一批舞者,一会儿叫他们给咱们表演一下,诸位也看看,这西域的舞与咱们大恭的舞到底有何不同。”   “是。”   众人瞧见贵妃身边坐着个漂亮的小姑娘,正乖巧的盯着自己身前的桌子,神色甚是认真。   有消息灵通的人,知晓她正是贵妃前些时日带进宫的侄女,韩国公之女,连草。   便有意对着贵妃夸起她来,直将连草夸得头越来越低。   连偀听着,搂着连草但笑不语。   齐付瑶见贵妃突然不理自己,心里原有些不舒服。   又见方才那些人那样捧着自己,转眼之间便去巴结一个毛都没张全的小丫头,不禁捏紧了手帕,将唇角险些咬出血来。   她冷哼一声,道:“什么东西,也配?”   她转头在无人处啐了一口。   不过一个无子贵妃的侄女,眼下再风光又如何,到头来还不是要跪在自己的脚下山呼千岁?   她抬手,刚刚将手帕放在嘴唇上,便猛然察觉有一道冰冷的目光在瞧着自己。   那目光冰冷如刀,锋利似剑,像是要生生在她身上砍出几道口子。   四周人声鼎沸,齐付瑶却觉得如芒在背。   她的手一顿,慌忙四下寻找,却未找到那道视线的主人。   她一颗心砰砰直跳,大白天的,难道见鬼了不成?   “三皇妃,您没事儿吧?”   丞相夫人见她不太对劲儿,便有些担忧。   齐付瑶勉强笑着摇摇头,道:“无事,许是我多心。”   虽如此说,但心头的那股怪异感,仍旧久久挥之不去。   坐在芳嫔怀里的九公主赵嫱年纪尚小,还在打瞌睡,她揉了揉眼睛,窝进母亲怀里,喃喃道:“三皇嫂怎么了?”   怎地忽然不高兴?   芳嫔抱着她,低声道:“嘘,睡吧。”   赵嫱听了母亲的话,又闭上眼,沉沉睡去。   *   大殿中欢声笑语,来自西域的舞者扭动着诱人的身躯,展现来自遥远国度的歌舞。   众人推杯换盏,好不热闹。   皇帝赵深带着三皇子赵哲姗姗来迟。   他们一进门,大殿中的热闹便立即停下,众人起身跪下,参拜他们的皇帝。   赵深用余光瞧着身后侧的赵哲,只见他面对众人的跪拜,身形一动不动,丝毫没有避开的意思。   他眼光闪了闪,面上却不动声色。   赵深笑着抬手道:“起来吧。”   “谢陛下。”   赵深抬脚走上龙椅,落座,又用那双深邃的眼睛环视了一圈,见赵从独自一人坐在角落里。   便道:“老七,你坐那么远做什么?朕都快瞧不见你了。”   众人皆是一愣,齐刷刷向赵从,这个他们原先并不在意的七殿下看去。   连草也跟着众人去瞧他。   只见他面对众人或打探、或痛恨的目光,不慌不忙,连眼睛都未曾眨一下,信步走到殿中央,恭敬道:“父皇。”   赵深看了看他,道:“谁叫你坐在那里的?这前头的座位还容不下你不成?”   赵从还未开口,连草身边的连偀便道:“回陛下,今日宴会的一切布置皆由三皇妃负责,许是事情多,有些小节照顾不到,也是有的,臣妾现在就命人在前头添一张桌椅。”   说着,便抬手,示意身边的人去办。   齐付瑶此时吓得腿直打颤,对着赵深开口:“儿臣......儿臣......”   赵从一向是不受重视的,往日宴会他的座位一向在后排,甚是很多时候,都不会通知他来。   今日是怎么了?陛下怎得突然起关心这事儿了?   她微微抬眼看向连偀,暗自揣度,难道是贵妃瞧不过她出风头,暗自告状,给她使绊子不成?   她越想越觉得是这样,不自觉将手捏得发白。   赵深随意瞥了齐付瑶一眼,没再说什么,摆了摆手,道:“都坐。”   众人听话坐下,一时之间都不敢言语。   陛下在三殿下的洗尘宴上,当着他的面关心起了七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都说那位七殿下近日得了陛下喜爱,他们原先都未当回事儿,可如今看来,陛下对他可比他们想象中要好得多。   众人偷偷瞧了瞧三皇子的脸色,果然见他面上不太好看。   赵哲努力维持住脸上的笑容,桌底下的手却在不自觉收紧。   父皇,为何这样对待自己?   他原先以为,老六受了父皇训斥,必然是不成气候了。   他一倒,自己又刚立了大功,太子之位是唾手可得的了。   可偏偏,冒出来个老七。   那个贱人的儿子。   他抬首看着已经坐在对面的赵从,暗暗咬起了牙根。   他那张脸真是随了他的母亲,看着就让人讨厌。   而此时,赵从却根本没瞧旁人,他低着头,嘴角带着一丝冷笑。   父皇,终究还是那个父皇。   只是这一次,他掌控不了自己了。   赵从给自己倒了一樽酒,手持玉樽,站起身来,对着高高坐在上头的皇帝赵深恭敬行礼:“父皇,儿子敬您。”   随后,仰首一饮而尽。   他的位置此时离连草极近,她甚至可以瞧见他眼尾慢慢泛起的红,和浓密睫毛上稀稀点点的水珠。   他哭了,她想。   这个刚刚被皇帝向世人告知,他受自己喜爱的皇子,在人们看不见的地方,哭了。 第18章 下跪   他这样费尽心机,不就是为了自己能越来越得皇帝看中,好谋得一个好前程么?   陛下方才在众人面前特意抬举了他,也算是如了他的意,可是,他却哭了。   连草觉得自己越来越看不透他。   她拿起面前案桌上的青麻糍塞进嘴里,低头吃起来。   “七弟?你脸上怎么回事?”   在等待舞者的空当,殿中突然响起一道带着疑惑的声音。   三皇子赵哲像是瞧见了什么稀奇事儿,面上带着看似关心实则嘲弄的神色,坐在座位上,倾身问对面的赵从。   他声音极大,见赵从不说话,似是怕人听不见似的,又重复了一句:“七弟,可是哪个不长眼的给你受委屈了?”   众人将这句话听得一清二楚,心下皆忍不住好奇,向赵从的脸上看去。   果见他那张苍白的脸上带着几道细小的红痕,许是时间久了,已经消退许多,若不仔细瞧,根本看不出来。   这就不免惹人遐想了。   这位七殿下被人打了?   怎么也是位皇子,怎得叫人欺负了也不吭声,属实有些窝囊。   一时间,那些三皇子的支持者便不免有些幸灾乐祸。   这样上不得台面的皇子,有什么资格三皇子比?   他们其中的一些人忍不住开始嗤笑,特别是三皇妃齐付瑶,直接不小心笑出声来。   赵哲用余光一一扫过众人的反应,心下满意。   一个除了相貌一无是处的人,也配跟他争。   他忍不住慢慢弯起嘴角,朝皇帝赵深看去,只见他正在和贵妃说话,似是未曾听见底下的动静。   他的笑立刻僵在那里,回过头看了看对面的赵从,见他也是一副不在意的表情,眼神正黏在贵妃身边的那个小姑娘身上。   不知是瞧见了什么,却见他的目光微微闪动,顷刻之间便盛满了笑意。   赵哲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一口气上也不是,下也不是,生生堵在了嗓子眼。   他们不说话,那丢人的就是他。   他捏紧了手中的玉樽,指节发白。   这本是他的洗尘宴,他却觉得处处不舒服,仿佛人人都在跟他作对似的。   他此时已经怀疑,父皇这样声势浩大的迎接自己,是否是为了借着这个宴会,抬举赵从。   众人见皇帝对三皇子的话无动于衷,也都移开视线,各自与邻桌的人交谈,不再理会。   开玩笑,陛下都不说什么,他们要是不知趣的上赶着凑热闹,那不是给自己和家族找麻烦吗?傻子才做这种事儿。   一时间,满殿人竟将赵哲给生生的晾在了那里。   齐付瑶环顾四周,气得牙根痒痒,自家丈夫大庭广众受如此羞辱,她如何忍得下去?   当即,便站起来,对着赵深行礼,大声道:“父皇,七弟被人打了,您可要替他做主啊!”   说着,便暗暗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逼自己流出几滴泪来,做伤心难过状。   嘶,真疼。   她一边咬牙,一边拿着手帕试泪。   她就不信了,都这样了,陛下还不过问。   皇帝赵深像是才注意到下头的动静,悠悠转过脸来,眯着眼睛,张口:“哦?”   他气势强盛,淡淡一眼便叫装模作样的齐付瑶险些破了功,她强撑着有些发软的身子,直面皇帝:“父皇,是真的,不信您瞧七弟脸上的伤。”   赵深瞧了瞧赵从,还真见他脸上有几道红痕,便道:“老七,怎么回事儿啊?”   他这话一出口,不远处的连草便发觉自己给噎着了,只能拿袖子掩着嘴不住轻声咳嗽。   忙有宫人递上温热的茶水,连草喝了,才算止住。   一旁刚跟皇帝说完话的连偀手抚着她的背,微蹙着眉头,道:“小心些。”   连草乖乖点头。   眼睛却不自觉的向赵从瞧去,心跳开始加快。   她有些烦恼,此事原是他不对,可此时被人在大庭广众下逼问,若他说出来,难保陛下不会心存芥蒂。   她一个小小贵女,竟敢让皇子自扇嘴巴求她原谅,这在常人听来,根本就是滑天下之大稽。   不管是不是她要求的,一个羞辱皇子的罪名恐怕是逃不掉的。   想到这里,她便有些紧张,眼神中甚至出一丝流露祈求,希望赵从能将此事圆过去。   赵从看着她,眼神黯了黯,不自觉捻起手指。   她不信自己。   他面无表情的移开视线,垂下眼眸,脸色愈加苍白。   连草心下一沉,坏了,他不理会她。   她轻眨眼睛,安慰自己,本就是他的错,就算陛下知道了也没事的。   虽如此想,但双手仍忍不住攥紧。   赵从未在座位上回答皇帝的话,而是起身,缓步走到了殿中央,对着赵深郑重行礼跪拜。   连草见此,手攥得更紧。   皇帝赵深直起身子,皱着眉头疑惑道:“老七,你这是做什么?”   只是个小问题而已,何须如此郑重。   赵从跪在地上,直起上身,道:“父皇,儿子做错了事情,理当请罪。”   众人皆是一惊。   明明是七殿下被人打了,怎得他还要请罪?   连草一时间也愣在了那里,咬着嘴唇,不知他想要做些什么。   赵深眉头皱得更深,道:“你何罪之有?”   赵从似是有些难以启齿,苍白的脸上泛起微红,道:“儿子脸上的红痕,是我自己弄得。”   他这就话一出口,殿内立时响起一阵骚乱。   自己弄的?那明显就是被人掌箍留下的痕迹,竟是七殿下自己弄得?难道他有什么隐僻不成?   就连三皇子夫妇都没想过是这么回事,互看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见一丝得意。   若真如此,今日,赵从可要丢大人了,说不定还会失了圣心。   想到此,夫妻二人便忍不住兴奋起来。   赵深眉头的褶皱加深,他转动着手上的扳指,沉默不语。   赵从不等他再次开口询问,便又道:“儿子伤了二姑娘的心,自然要受些惩罚才好。”   二姑娘?哪个二姑娘?   众人环顾四周,有些家里排行老二的少女都被自家父母盯出花来,连她们自己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曾经和那位长相出色的七皇子发生过什么。   连偀听着不对劲,扭头看向身边将头快低到桌下的连草,蹙起了眉头。   赵深一听,原来是自家儿子在追求姑娘,面上的严肃顷刻间便消失不见,忍不住抚掌笑了起来:“哦?你是怎么伤着人家了?”   赵从像是一个陷入爱恋中的纯情少年一般,不好意思地笑笑,道:   “她伤了腿,儿子没能及时把她救起来,伤了她的心,是儿子的不对。姑娘家受了伤,自然是极疼的,跟她身上的疼相比,儿子脸上的这些,又算得了什么?”   这一番话下来,众人皆知赵从是为了心疼一位姑娘才出手打了自己,一时间竟不好再嘲笑他,反而觉得这七殿下为人至纯至姓,是位性情中人。   毕竟,少年人的爱恋如此直白,叫人心动,旁人又怎好苛责?   皇帝赵深哈哈大笑,指着赵从道:“起来。”   赵从起身,面带恭敬的站在那里,对周围声音置若罔闻,只用余光瞧瞧的去瞧连草,见她微张着嘴巴,一脸呆楞的模样,忍不住垂下眼睛,遮住里头的笑意。   “往后要赔礼,可以找其他的方法,你这样打自己,难保吓着人家。和志,去拿上好的膏药来,赐给老七,没得叫他顶着这一脸伤去见人家姑娘,朕都觉得不好意思。”   众人哈哈大笑。   赵从恭敬道:“是,谢父皇指点,儿子省得了。”   “连二丫头。”皇帝突然开口叫她。   连草心中一颤,眼睛眨了眨,看见连偀点头后,方才站起身来,恭敬行礼道:“陛下。”   赵深指着赵从道:“前些日子,是朕这儿子对不住你,朕今日叫他再给你赔礼道歉,可好?”   赵从久居深宫,能跟他有交集的贵女本就不多,前些日子伤了腿的,数来数去,也就贵妃的侄女,连草一个。   再加上赵从这些日子住在云溪宫,那么那位姑娘是谁,也就不言而喻了。   连草听皇帝叫赵从大庭广众之下跟自己道歉,忙道不敢。   陛下这样说是为了皇家的颜面给彼此一个台阶下,她若是真的当真,大大咧咧的受了,那就是不想活了。   谁知,在她推拒的当口,赵从已经转身面朝她,拱手行礼:“二姑娘,当日是我的错,害得你那样伤心,今日,我在此向你赔罪,望你原谅。”   像是自己做了极大的错事般,他语气真挚,神色中甚至带着一丝祈求,望着眼前这个占据他心的女孩。   连草微微一愣,忙别过脸去,他的目光太过沉痛炙热,她有些承受不住。   她不明白,他到底为何总这样看着她?明明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他是那样的冷漠,如今却像是换了一个人一般。   在她别过头去的时候,忽然听见四周传来阵阵惊呼,就连姑姑连偀都出了声。   连草抬头,疑惑地向赵从看去,顷刻间便瞪大了眼睛,满脸都是不可置信。   赵从,大恭的七殿下赵从。   面对着她,跪了下来。   连草的脑袋当即嗡地一声,再听不见任何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  众人:男儿膝下有黄金。   赵从:屁!为了媳妇,黄金算个屁! 第19章 委屈   连草血液倒流,唇色一下变得发白,她呆愣片刻,便砰的一声跪下。   因动作急切,她的额头撞上了前头的桌沿,疼痛立刻蔓延全身。   她紧咬牙关,忍住不出声,整个人匍匐在地。   她此刻真的想拉着赵从的领子大喊:我原谅你!原谅你!   只求他不要再做出如此吓人的举动了。   前几日扇自己的巴掌,今日给自己下跪,早知他如此疯魔,她便早早的原谅他,也不会发生如今的情形。   他这一跪,叫陛下和朝臣们怎么看待他,又怎么看待自己?   她盯着近在咫尺的地毯上的牡丹花纹,闭了闭眼睛,暗自祈求不要牵连姑姑才好。   那边赵深已经微微变了脸色。   他皱心蹙成了一个‘川’字,目光沉沉,手指轻轻敲打着座椅,看着赵从,不知在想些什么。   赵从面色沉静,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   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他再次俯身行礼。   赵从低着头,那些属于前世的记忆纷至沓来。   她望着自己流泪的眼眸、她声嘶力竭的呐喊、她越来越呆滞枯瘦的容颜......,一幕幕在眼前闪过。   他喉咙发紧,闭上了眼睛。   在旁人的眼里,他与连草像是婚礼上在行跪拜礼的小夫妻,彼此虔诚而庄重,叫人不忍破坏这一幕。   可偏偏就有人要打破这片刻的宁静。   “七弟,你是皇子!”一直在一旁看着的赵哲语气急切,暗中提醒着众人赵从行为的不妥。   他轻甩了一下衣袖,别过脸去,似乎对赵从这样丢弃皇室尊严的行为万分痛心。   众人从方才起,就一直被惊到,如今已不知该作何反应。   这......   就算为了追姑娘,七殿下也大可不必如此吧,他毕竟是位皇子,如何能去跪一个身份不如他的丫头?也太丢皇家的脸了,他们简直不敢想象皇帝如今的表情。   有人小心翼翼地抬头去瞧坐在上头的赵深的脸色,却见他淡淡地瞧着赵从,眼光中带着一丝审视,虽不高兴,但也并没有想象中的震怒。   如今是个什么情况?   在场的人一时竟看不明白了。   过了许久,赵从才起身,他眼睛刻意掠过匍匐在地的连草,直接将目光放在了离她十分近的连偀身上。   “贵妃娘娘,您一向对儿臣多有照拂,还请您替我在二姑娘面前说些好话,叫她别再生气了,儿臣感激不尽。”   原来七殿下拜的不是连二姑娘,而是贵妃?   满殿一时又喧哗起来。   连草听到赵从这话,提着的一颗心徒然放下,她身子一放松,便跪坐在了地上,发带上的珠子不住晃动。   原来是自己会错意了,她吐了口气,心道:幸好他还没有疯得彻底。   贵妃连偀从方才起便觉得自己脑子不够用,赵从与连草的过节,她此刻已经不想过问,她在意的是,他在大庭广众之下,言名自己对他多有照拂。   他言语太过自然,好似以往她真的对他多加关照似的。   多有照拂,这话真是大有深意。   他这一张口,根本就是将她这个贵妃与他拉到了同一个阵营里,往后旁人见着七皇子,便能想到他与贵妃的‘交情’,久而久之,他们在旁人眼中,便是一党。   可她又无法反驳,毕竟这些日子,他确实一直住在云溪宫里,他说的多有照拂,也算是有根有据。   小小年纪,心思便如此深沉,往后恐怕是个麻烦。   连偀不禁捏紧了帕子,心中烦躁不已。   可再如何不满,她面上仍是带笑,大大方方地拉起地上的连草,看了皇帝一眼,朝赵从道:   “七殿下说的什么话,小孩子家家的闹脾气,哪里就值得你行如此大礼?”   她低头摸了摸连草的脸,顺了顺她头上凌乱的发带,笑道:   “本宫这个侄女最是胆小心善的,哪里就能记仇了?至于原谅什么的,那就更无从说起,早前的事儿恐怕她早记不得了,倒是殿下,可不要再伤害自己的身体了,您这样,才是会真的吓着她。”   说完,便搂着连草轻轻笑起来。   连草慢慢抬头,眼睛里还留有后怕,她顺着连偀的话头,行礼道:“殿下,姑姑说的是,臣女早不记得了。”   她总有种感觉,若她不这么说,赵从恐不会善罢甘休。   果然,她这话一出口,赵从眼中便闪过一丝笑意,他看着连草的眼睛,道:“如此,我便放心了。”   到了这时,他才站起身来,看向一直观察着自己的皇帝。   赵深目光悠悠,片刻,停下自己敲动的食指,仰头大笑。   他这个儿子,可真是,好得很哪。   他停下笑,目光掠过面色不虞的赵哲,嘴角弯了弯,随后指着赵从道:   “如今你算是得偿所愿,往后可不许再吓着人家小姑娘了。”   赵从恭敬道:“是。”   宽大的袖摆遮去了他眼中的一切神色,赵深只能瞧见他微微露出的额头和发髻。   赵深眯了眯眼睛,斜着身子,继续欣赏起了歌舞。   *   原以为这段插曲算是过了,可席间不住有人借着跟与贵妃敬酒的名义,来窥探连草,末了,还带着一脸高深莫测的神色离开。   连草原先还低头装傻,到了最后实在是忍受不了那些人的目光,便找个借口,溜了出来。   等她来到一个假山后的池塘边坐下,望着碧绿的水面,才总算松了一口气。   总算是出来了。   今日来宴会的人除了皇亲国戚,还有许多大臣的官眷,那些人不时的往贵妃身边凑,弄得她也不得安宁。   先是被赵从给惊吓到,后又被众官眷的询问给累着,这半日的宴会下来,险些没丢掉她半条命去。   连草叹了口气,抬脚便踢了下脚下的石子。   “哎呦!”   假山后不知是谁被石子给打中,突然叫了声。   连草忙站起身来,理了理裙摆,沉声道:“谁?”   此处离宴席不远,但足够隐蔽,一般不会有人到这儿来,她还是追兔子时,偶然才发现的这个地方。   她不知来人是谁,便有些警惕。   只见假山后一个紫色锦袍,腰别长笛的清秀少年,一瘸一拐地走过来,口中还不住发出长长的嘶气声。   连草看着他有些熟悉,但就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那少年一边揉着腿一边道:“哪个不长眼的——”   他一抬头,却愣住了,眼中顷刻间盛满了惊喜,张口便道:“是你?!”   连草神色有些莫名,他认识自己?   仔细一想,便有些明了,方才在殿中,那么些人看着,就算不认识也认识了。   她知自己不小心打到了他,便有心行礼道歉:“这位公子——”   刚开口,便被少年打断,他直起腰,走近两步,道:“什么公子?我是齐盛啊!”   齐盛?   连草抬头,猛然记起,他就是前几日在大街上堵住她路,然后被赵从教训的那个公子哥。   见她想起来了,齐盛便道:“当日多亏姑娘,否则我这条小命恐怕就丢了。”   那日,他回去后派人打探,才知街上遇见的那两人原来是七殿下和韩国公之女。   他那老爹知道那日的事儿,险些气了个仰倒,差点禁止他今日进宫赴宴,他说破了嘴皮子,才让自家老娘带着他进来。   没想到,在宴上却看了一出好戏。   他笑着打量了连草一眼,只见她面容白皙,眉如远山,眼似秋水,因未张开,脸上还带着婴儿肥。   她站在池塘边,整个人如一株含苞欲放的荷花,叫人忍不住想采摘。   齐盛啧啧道:“难怪七殿下那个怪人这么喜欢你。”   他这句话可将连草吓着了,她环顾四周,赶忙看有没有人,随后低声道:“你胡说些什么!”   齐盛此时腿上的疼痛,已经完全消散,他走到池边的假山石上随意坐下,转动着手中的笛子,道:   “胡说?那日因为我挡了你的路,他便那般生气,直接将我用鞭子从路中央甩了出去,今日在殿上,他的那双眼睛像是长在你身上似的,这还不叫喜欢?”   他瞧着自家妹妹对白和朗都没这样,顶多是见面时说些情话,诉下衷情罢了。   哪像七皇子那般,又是撞人又是自打巴掌的,瞧着就不是常人能做出的事儿。   若不是真的喜爱眼前的姑娘,那他只能说,他是个比自己还怪的疯子了。   连草就知会如此,赵从这一系列的行为下来,旁人恐怕下意识的就会将他们看成是一对。   她眼框红了红,咬着嘴唇,转身就要走。   “哎——,我话还没讲完呢!”   连草用袖子擦了擦眼睛,停下脚步赌气道:“我跟他没关系!”   讨厌,太讨厌了,怎么人人都要将她和赵从看成一对?   他满身都是心眼子,成日算计这个算计那个,她才不喜欢他!   齐盛却不再说话。   半晌,连草身后传来几声人踩在砂石上的声响,那声音越来越近,很快便到自己身边。   连草猛地转身,想要叫他住口,她不想再听他说起那人了。   然而,却碰到了一幅坚硬的胸膛。   鼻尖先是传来一股似有若无的清香,随后华丽的金丝蓝色锦袍映入眼帘。   连草睁大眼睛,脚下一滑,险些站不住。   这个人真如鬼魅一般,阴魂不散。   赵从伸出一双修长的手牢牢的扶住连草的身子,随后,嘴唇抿起,脱下自己披风抖开,披在她身上。   连草见着他,心中的委屈再也抵挡不住,眼泪噼里啪啦的往下掉,伸手就要扯下身上的披风。   赵从牢牢捏着她的肩膀,沉声道:“连草,别闹。”   连草挣脱不开,瞪着他,低头狠狠咬上他的手臂。   赵从眉心微微皱起,一只手搂着她,侧首,冷声道:“齐公子,可否先避开?”   齐盛摇头叹息,自己怕是不能在这里看好戏了,便站起来拍拍屁股,一溜烟走人了。   连草嘴上下了狠劲,咬地极重,像是要把自己这些日子的痛苦一并还给赵从。   赵从摸了摸她的脸,心疼道:“好姑娘,你要咬我,往后有的是时间,咱们先回云溪宫,换身衣服再来。”   连草松开嘴巴,推开他,打算转身就走,却突然瞧见自己方才坐过的山石上有几丝血迹。   她神色一愣,伸手向身后探去,只见自己满手的血,在日光的照射下,格外清晰。   她脸色涨得通红,猛地用另一只手抓过披风捂住自己的脸,不想再见人。   她竟在此时来了□□。 第20章 身世   绚丽的云彩挂在天边,显出各色奇形怪状的形状,天色已经渐渐的暗下来。   连草抱膝蹲着,衣摆垂在地上,听着假山外偶尔响起的说话声,脸红如血。   她从没遇见过这种情况,女儿家在外来□□,本就心慌,如今还被人撞见,更是羞的没脸见人。   她闷声道:“你走,我自己回去。”   赵从闻言有些无奈,他蹲下道:“别闹脾气,我抱你。”   他已经在这里劝了好些时候,可连草却坚持不要他管。   “不,你去叫奶娘来。”她有些急躁,声音中带着浓浓的鼻音。   她第一次在他面前闹了脾气。   赵从自然不会去叫,他站起身来,环顾四周,向假山中的人使了一个眼色。   一直呆在那里的李年立即走近,冲着连草恭敬道:“二姑娘,方才奴才已经差人去请了,没有瞧见钱夫人。”   连草微微抬头,鼻尖上挂着一颗晶莹的泪珠,声音沙哑道:“那就叫姑姑派人送我。”   李年瞧了赵从一眼,清清嗓子,接着道:“贵妃娘娘如今正和陛下一起招待众臣,怕是......不得空。”   话里的意思再明白不过,除了让赵从送她回去,她别无它选。   李年心里直念‘阿弥陀佛’,他可是为了自家殿下才说谎的,佛祖可千万不要怪罪。   连草腰间发酸,身子也开始有些乏力。   她咬了咬有些发白的嘴唇,努力站起身来,抬脚就要绕过赵从主仆两人往外走。   这不行那不行,那她就自己走回去。   可她刚迈出两步,便觉有什么东西流了出来,她不敢再动,一时间僵在了那里。   只听身后一声叹息,顷刻之间,她便被人抱起。   她抵着赵从的胸膛要下来,却被抱得更紧,他面上带着心疼与无奈,温声道:“你要打要骂都好,只是,别拿自己的身子不当回事。”   连草如今也使不上什么力气,她听见赵从的话,轻喘着气,垂下手臂,别过脸去,不看他。   这个人,总是这样讨厌。   她吸吸鼻子,将自己的脸完全窝进披风里。   赵从瞧她终于肯安静下来,心里松了口气,随后,收紧手臂,将她抱回云溪宫。   许是洗尘宴正进行的热闹,一路上除了几个宫人,竟没遇见什么人。   李年提着宫灯在前头照路,一路上格外安静,只能听见沉沉的脚步声。   赵从低头,瞧着怀中的姑娘,眼中如星河般绚烂。   她乖乖的窝在他的怀里,漏出一节白皙的脖颈,她鼻尖微红,像是一只受了委屈的小兔子,惹人怜爱。   这是他的妻子,他的小姑娘,这一世,他不会再将她弄丢了。   他收紧手臂,大步向前走去。   丝竹声逐渐消失,近乎听不见。   三人穿过重重回廊,回到了云溪宫。   宫里只有几名小宫女在当值,见赵从抱着连草回来,皆瞪大了眼睛,有些不知所措。   赵从将连草放在了塌上,蹲下身子,道:“叫她们给你收拾,我就在外头等着,有什么事儿,你喊我就好。”   连草涨红了脸。   这种时候,她能有什么事儿叫他?也忒不要脸!   她别过头去,只盼望他快些走。   赵从起身,又不放心地吩咐了宫人几句,方抬脚离开。   宫人知道连草来了月事,急急忙忙地抬热水进来,而后,便拿帕子给她擦拭身体,换件衣物,待将她收拾妥帖,方才退了出去。   连草捧着一碗姜茶喝着,心里不知为何有一股淡淡的哀伤。   原来这就是长大,带着疼痛,和鲜艳的血红色。   她想一直当个小孩子,但这只是痴心妄想罢了。   姑娘家总要长大、嫁人、生子,就像姑姑和世间众多的女子那样,她也不会是例外。   她吐出一口气,揉了揉有些酸软的腰,下床穿鞋。   她推开门,见赵从仍在廊下站着,见着她出来,冲她笑了一下。   连草这才想起,自己方才将他的披风给弄脏了,便道:“披风......”   她刚想说,等宫人洗干净后还给他,便听他笑道:“既然给你了,那便是你的东西,不必还我。”   连草执意要还回去,却听赵从淡淡叹了口气,看着她,轻声道:“你真要同我这样生分么?”   语气中还带有浓浓的失落。   连草咬了咬嘴唇,不知该作何回答。   她该质问他的,问他为何方才在陛下跟前要那样做?问他知不知道往后旁人便会将他们二人看成一对,自己再不能喜欢上旁人了?   可她什么都没问,而是选择了装傻。   月光将二人的身影投到地上,有微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   连草低着头不吭声,赵从便上前一步,拉着她的手腕,进到她屋里,重新关上门。   连草吓了一跳,一双盛满水汽的眼睛看向他,问道:“殿下要做什么?”   她挣开手腕,两只脚往门边走。   赵从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茶水,走近她,在她想要开门的瞬间,一只手抵上门框,随后,将手中的水递过去。   “还记得你第一次遇见我,我在做什么吗?”   微弱的灯光下,他的脸一半隐在黑暗里,身上透漏的是与他年龄不符的成熟与强势。   第一次遇见他......   连草背靠着门框,仔细回想。   她当时进到玉芙宫里,见宫内杂草丛生,布满灰尘,院内有一口枯井,枯井旁又一堆残留的纸钱。   那场景让她不自觉想起画本子里那些阴森的鬼魅故事。   她心下一颤,便准备离开。   而那时,却从院子的最深处传来几句若有似无的叫骂声,随后,便是几声闷哼传来。   她大着胆子往里走,却瞧见一个漂亮却潦倒的少年被一群人围着踢打。   那些人不住捶打着他的身体,甚至去揍他的脸,见他的双手紧紧握着纸钱不放,就抬脚去捻。   那些人用劲太大,少年原本紧咬的牙关再也支撑不住,张口开始叫喊。   听见他的声音,那些人似乎很是兴奋,上手就去拍他的脸,笑道:   “看你如今的样子可真像一条狗啊哈哈哈哈......哎哎哎,瞪我做什么,私自在宫里烧纸那可是大忌,我们是在教你这宫里的规矩,你还得谢谢我们呢。”   “不然若是捅到陛下那里,你可就不只是挨上几拳那么简单了,到时,恐怕连你的小命都会丢了......”   说着,几个人又抬脚用力踩上他的头。   连草在一旁直看得怒火攻心,当即跑过去,大喊一声:“你们在做什么?!”   那些人见是她,神色一窒,赶忙一溜烟跑了。   ......   赵从看着连草,淡淡道:“想起来了?”   连草张了张口,神色放缓,喃喃道:“你在挨打。”   赵从将她一直没接的水杯放在她手里,随后转身,拿起一旁的蜡烛依次将剩下的点燃。   烛火不断闪烁,映在两人的脸上,晦暗不明。   “是啊,我在挨打,除了挨打,平日里还有挨饿、受冻,没有衣服穿,而那样的日子,我在这宫里,一直过了十七年。”   赵从面色平静,像是在讲述一件旁人的事。   水杯似乎要灼烧掉连草的皮肤,她的手有些拿不稳,砰的一声掉落在地。   她艰难张口:“他们不是因为......你私自在宫中烧纸钱,才——”   她话未说完,便听从赵从口中传来一声嗤笑。   “他们总有那么多的借口。”他笑道。   就算只是天色不好,那些人也能拿来当理由欺辱他。   连草张了张口,说不出话来。   她以为他只是因为犯了错才被打的,她以为......   她咬了咬嘴唇,一时间心乱如麻。   赵从将蜡烛放好,拉她在床边坐下,给她擦了擦手上的水渍,自顾自道:“你一定想问,为何陛下不管?”   他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喃喃道:“宫里的人,无论是谁,他的命运都掌握在天子的手上,我是皇帝的儿子,若没有他的默许,你说,那些人敢这样做吗?”   自然是不敢。   就算是再不受宠的皇子,若不是皇帝授意,宫里的人也不敢如此对待他。   连草的手有些发抖,她猛地抽出手来,道:“不要说了。”   她不想知道,也不愿知道,这些都和她没有关系。   赵从却不肯放过她,他将她的手重新紧紧握住,直视着她的双眼,道:“连草,你听我讲。”   他的目光中带着祈求,似乎她若是说一个不字,他便会万劫不复。   连草想到他当日被欺负的惨状,目光闪了闪,手慢慢放了下来。   她问:“陛下为何要这样待你?”   他是他的儿子啊。   赵从握着她的手,垂下眼眸,道:“因为我母亲。”   他的母亲原本是个舞女,经常给先皇后献舞,一日,赵深喝醉了酒,错把她当成皇后,幸了她。   醒来后,自然是一阵人仰马翻,赵从母亲被封了宁嫔,赵深便与先皇后闹了矛盾。   他跟先皇后的矛盾越深,便越要亲近宁嫔来气她,最后,自然是悲剧收场。   先皇后生下六皇子后,便薨逝了。   赵深不可能怪罪自己,自然将这笔账算在了宁嫔的身上,对她诸多刁难,连他们的儿子赵从,也跟着一起倒霉。   “母亲每日都要受那些奴才的羞辱,她生下我之后,身子本来就不好,不到五年,便去了。”   难怪宫里的人都不愿提起她。   连草瞧着赵从,难以想象他有如此坎坷的身世,他说的这些,她连想到都觉得难以忍受,以往的那些日子,不知他都是如何熬过来的。   赵从松开她的手,站起身,道:“如今,六皇子暂时倒了,三皇子一家独大,父皇自然而然需要再扶植一个能与他抗衡的人,所以。”   他笑了笑:“我就突然翻了身。”   而他表现得越疯癫,赵深便高兴。   毕竟,他和三皇子一样,只是他们父亲手中的棋子,也是磨炼六皇子的磨刀石。   他就等着最后他们斗的两败俱伤之时,他好名正言顺的传位给他最爱的六皇子。   这样既能磨炼他,又能为他清除以后的障碍,何乐而不为?   赵从嘴边浮起一丝冷笑。   他的父皇,就是这样一个人。 第21章 帕子   门窗紧闭,屋里只有他们两人。   十几根点燃的蜡烛,将两人的身影照在窗户上,忽明忽暗。   连草听了赵从的话,神色有些迷茫。   她将自己被握的手抽出来,放在膝上,随后低头道:“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为何非要将她拉进他们之间的战争。   皇权、政治,那些东西她不懂,也不想懂,她只想安安静静的陪着姑姑,等时间到了就回国公府去。   赵从坐在她身边,瞧着眼前晃动的烛光,轻声道:“我没办法,连草。”   他想过这辈子离她远远的,不跟她产生任何纠葛,可他一想到她会嫁给他人,与那人成亲生子,恩爱一生,便霎时觉得有几百根钢针直往自己心口上扎,叫他痛不欲生。   特别是瞧见白和朗的那一刻,他内心的恐惧、害怕,一瞬间到达顶点。   他意识到,自己是没办法放开她的,前世没有,今生更不可能。   所以,他只能先下手为强,在她与白和朗相识相爱之前,将她牢牢锁在自己身边。   他道:“还记得我之前说过的话吗?你是我的妻子,我要娶你,也只会娶你。”   而你,同样也只能嫁给我,与我结为夫妻、白头偕老。   “所以,你方才才将那些话告诉我?”   连草有些愤怒,“你这样将我和你强行锁在一起,可曾问过我的意见?你是皇子,便能如此仗势欺人么?”   她泪光涟涟,如同孩童般委屈。   赵从瞧她哭了,心里一慌,立刻抬起手来,要去给她擦眼泪:“你别哭......”   指腹刚碰到她眼下的肌肤,便被一手打开:“你个王八蛋!讨厌鬼!我再也不想跟你说话,你走开!”   连草此时终于将连日来的委屈发泄出来,如寻常的小姑娘一般,用尽全身的力气去锤赵从。   赵从生生受了,知道她此时身子不舒服,一边挨着她的拳头一边道:   “我是个王八蛋、讨厌鬼,你怎么骂都成,只是当心自己的身子,别一会儿要发晕。”   连草听他这话,一时不知是该气该笑,抬脚就要狠狠踢他,却一个没站住,险些摔倒,被赵从扶住后,她脸上一红,猛地推开他,远远地坐在床角,不停伸手给自己抹眼泪。   她眼角鼻头都红红的,在昏黄的烛光下,显得愈发可怜可爱。   赵从注视着她,良久,竟慢慢笑开来。   他从未见过她像现在这样发脾气的模样。   前世她对自己总是冰冷的,就算是偶尔态度和缓些,也是别有目的。今生,他们以往每一次见面,她又是那样客气疏远,今日,她总算在他面前卸下了伪装。   就算从她口中说出的都是斥责他的话,他也觉得高兴,因为,这才是真正的她。   赵从怕刺激她,只在原地站着,并不靠过去,等她需要的时候,才伸手给她递上他上次未还的帕子。   “如今,物归原主了。”   连草瞪了他一眼,伸手便抢了过来。   她上次被他吓着了,跑得匆忙,竟忘记找他要了。   她使劲拿帕子在脸上擦拭了下,却不小心瞧见上头被绣了什么东西。   她拿到烛火边仔细瞧着,才见原本干干净净的白色手帕上,被人拿金线在角落绣了一个‘从’字。   连草额头的青筋突突直跳,转身一把将帕子给扔了回去:“你——”   “怎么?不好看?”赵从伸手接过,展开手帕,瞧了瞧,道:“许是我技艺生疏,字绣得有些歪,你不喜欢?那我回去再练练,等绣好看些,再拿给你。”   他神色专注,十分认真。   连草的脸憋得通红,转脸道:“我不要了!”   她想了想,决定要讽刺他几句,便道:“你一个男人还绣花,叫人家知道了,怕是要笑掉大牙。”   赵从将帕子仔细塞进袖子里,一脸无所谓:“谁要笑便笑去。”   他顿了顿,抬头道:“叫他们知道也好,如此,我心更明了了。”   他想得美!如此一来,他们的关系只怕更说不清了。   连草气呼呼走近他,威胁道:“你不许告诉别人。”   赵从装傻:“告诉别人什么?”   连草咬牙:“手帕。”   赵从似是有些失望,半晌,仍是笑着点头:“好。”   连草还是有些不放心,毕竟她眼前的这个人是个猜不透的疯子,谁也想不出他接下来会做些什么,出尔反尔的事儿他也不是没做过。   她拿着一盏烛台往他跟前照。   他生得漂亮,苍白的脸色给他增添了一层脆弱感,而那双如雾一般叫人猜不透的眼睛,显得他更加迷人。   赵从挑眉:“做什么?”   “看看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举得久了,连草的手臂有些发酸。   赵从笑了下,接过她手中的烛台:“当心手发酸。”   连草冷哼一声。   赵从老老实实地回她:“你方才不是说了吗,我是个王八蛋、讨厌鬼。”   连草道:“七殿下还真是有自知之明。”   赵从看着她充满嘲讽的眼睛,摇头:“不是有自知之明,而是你说的,我便认。”   连草一愣,讽刺的话没再说出口。   她这是在做什么,与他打情骂俏吗?   她的口才是永远比不过他的,这个人永远有他的一套方法来诡辩,她在言语上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她泄气地垂下肩膀,坐下,揉着自己有些酸疼的腰,不吭声了。   赵从以为她不舒服,便放下烛台,道:“姑娘家这个时候总是不舒服的,我回去跟贵妃说一声,你在屋里好好歇息,别去了。”   反正这个宴会也没什么意思,她不去,那个人还不会与她碰见,正好两全其美。   连草趴在桌上,转过脸来对着他道:“你懂得真多。”   连姑娘家来初潮是怎么回事都知道的一清二楚,恐怕私下与不少宫女交往亲密,才连这种事儿都知道。   她心里有些不舒服,这人瞧着没什么浪荡气,又一口一个要娶她,可私下里也不知道与多少女子有染,真是一个满口谎话的讨厌鬼。   她将头转过去,不想理他。   就在她快要睡着的时候,却听身后传来声音:   “我母亲在我儿时,每次来这个的时候,便会疼痛难当,那时便只有我照顾她,所以知道的多些。”   他声音飘忽,回忆着年岁久远的往事。   连草睁开眼睛,想了想,还是决定开口:“对不住。”   她没想到是这样。   赵从站起身走到她脸看向的那一边,蹲下身,看着她的眼睛,道:“已经过去很久了。”   两世的时光真的太长了,长到他已经快记不清母亲的模样,唯一留存在他记忆中的便是她每日望着宫门的背影。   他知道,她是在盼着他的父皇,可直到她死去,父皇一次也没出现过。   .....   他如今的神色凄凉又落寞,连草不知该如何安慰他。   她想说些好话,可终究说不出口。   毕竟方才她还在跟他生气,转眼之间就变了一副态度,到底有些不合适。   她直起身来,最后问他:“你果真要娶我?”   赵从点头:“是。”   连草道:“我还小,不想嫁人,而且姑姑也不会同意。”   十五还小?赵从轻笑:“那就等你长大,至于贵妃,她会同意的。”   连草摇头:“不可能。”   连偀看中的是六皇子,她不喜欢赵从是显而易见的,还说过要将他赶出去,绝不可能让她嫁给他。   赵从起身,道:“等往后就知道了。”   她瞧着他这样自信,就又忍不住想要泼他的冷水:“就算我姑姑同意了,大哥哥也不会同意,你呀,趁早还是放弃吧。”   赵从摸摸她的脑袋,笑道:“傻丫头,我可以直接找陛下赐婚。”   连草一听便急了,张口便道:“你敢去,我就把你告诉我的话都告诉陛下。”   好叫他知道,他的这个儿子心机有多深,天天想着怎样算计他的皇位。   赵从这回是真乐了:“我的傻姑娘,你当当今天子、我的父皇是什么人,这些事情他怎能不知?”   他们父子之间完全是互相利用,只是看最后谁胜谁负罢了。   连草愣了片刻,慢慢有些明白了。   她愣愣道:“你觉得,自己会赢?”   赵从坐下,续了一杯茶,塞进她的手里,悠悠道:“是,我会赢,所以,你不必担心,只需好好长大便好。”   连草捧着水杯,没吭声。   赵从本也没想着叫她立即接受,他听见外头响起一阵急切的脚步声,叹了口气,道:   “你的奶娘回来了,好好休息,我去跟贵妃说。”   随后起身开门,钱氏正要推门,瞧见赵从在连草屋里,吓了一跳:“七......殿下。”   赵从点头,回头望了一眼还在坐在那里的连草,道:“你家姑娘来了□□,小心伺候着,别叫她着了凉。”   “......是。”   钱氏有些惊讶,姑娘来□□,怎么七殿下在屋里呆着?姑娘竟没赶他出去?   她看了眼赵从,随后,慌忙跑进去弯身扶连草起来。   ......   赵从望了一会儿,见外头天色不早,终是离开了云溪宫,往前殿去了。   李年照旧老老实实的在前头给他照路,却在经过一座亭子时,猛然瞧见前方出现了一个白衣男子。   那人未提灯,离得又远,一片漆黑中,瞧不真切。   李年张口便喊:“谁?!”   来人似乎也被吓了一跳,在李年出声后,他才慢慢走近。   灯火照耀下,赵从很快就瞧清了来人的相貌。   白和朗,前世连草的未婚夫,那个偷走她心的人。   赵从眯起眼睛,神色冷了下来。 第22章 要求   此亭离宴会不远,只是前方有一处高台,将这里给遮了个彻底。   一片黑暗之中,李年手中的宫灯成了唯一的光亮。微风吹来,宫灯忽明忽暗,好似下一刻就要熄灭。   白和朗见是赵从,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见过七殿下。”   他直到方才才知眼前的这个少年原来是七皇子,而那日跟他在一起的小姑娘,便是当今贵妃的侄女。   赵从在大殿上与那位连二姑娘的事,均被他看在眼里,当时齐盛那小子还一直跟他打趣,说赵从定是喜欢极了那姑娘,为了她,连脸面都不要了。   他当时只是淡淡一笑,道:“你别瞎说,免得坏了人家清誉。”   惹得齐盛唤他老古董。   方才他出来散心,远远的瞧见一个少年抱着一个人从假山后头出来,慢慢走远了。   如今瞧着,那两人便是他们。   他抬起头,向赵从身后瞧去,却只见一个小内监跟着他,除此之外,再无旁人。   赵从瞧他有些失望的模样,抿起嘴角,身上散发的冷气更甚:“白公子,你在瞧什么?”   白和朗神色一愣,似是没想到夜色茫茫,他还能发觉自己在找人,便道:“回殿下,没什么,只是见殿下身边只有一人跟着,便多看了几眼。   见他没有提及连草,赵从的神色缓了缓,道:“白公子身边一个伺候的都没带,倒是会关心旁人。”   白和朗回头,果见自己身边空无一人,不免失笑,道:“底下人贪玩儿,在下便由着他们去了。”   他总觉得赵从对他有些敌意,但左思右想,又不知自己到底哪里得罪了他,说话间便有些拘谨。   赵从没接他的话茬,抬脚便要离去,却在经过他身边时,停下了脚步。   白和朗侧身朝向他,恭敬道:“殿下可有什么吩咐?”   赵从道:“吩咐倒是没有,只是听说白公子要去参加科举,白大人不同意?”   白和朗一愣,眼中满是惊讶。   他因为父亲的关系,如今在朝廷当个小小的令史,因陛下近年来提拔的官员多是通过科考的上来寒门清流,他便想着辞官去参加科考,好给自己挣个前程,却遭到了父亲的强烈反对。   白家是从前朝就在的世家大族,他要同那些寒门子弟一同参加科考,在他父亲眼中,那无疑是在令祖宗蒙羞,他与父亲分析利弊,却始终说不通。   这本是自家关起门来说的小事,他父亲也不是个多嘴的人,七殿下是如何得知的?   白和朗不想叫他看了笑话,便道:“是有这回事,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事,在下——”   “我可以说服白大人。”   话音未落,便听赵从打断他的话,淡淡道:“朝廷通过科举选拔人才,将会是大势所趋,白公子,你的选择是对的。”   白和朗张了张口,他瞧着眼前这个面容稚嫩的少年,心里升起一种奇怪的错觉。   他面对的不是一个没什么根基的皇子,而是一个眼光远大、气势强盛的帝王。   他想到这里,心里打了个突,赶忙低下头,道:“家父十分固执,只怕殿下说服不了他。”   赵从面上淡淡的,道:“我自有我的法子,这个白公子不用管,你只说,你要不要参加科举。”   若没有他父亲的准许,即使他报了名,也会被人从名单上划掉。   白和朗也知道这一点。   他抬起头,疑惑道:“殿下为何要帮我?”   他能察觉到,他其实是很讨厌自己的。   赵从撩起袍子坐下,动作之间一派优雅。   “一方面白大人确实是可造之才。”他弯起唇角:“而另一方面,我也确实有一件事请白大人去做。”   白和朗疑惑道:“敢问殿下,是何事?”   他能帮他什么?   赵从站起身,将李年手中的宫灯提在手里,看着白和朗的眼睛,幽幽道:“这件事情很简单,我要你往后看见连草,便远远走开,不许同她说一句话。”   这话一出口,赵从身后便传来一声嗤笑,他转过头去,看了一眼,李年立时将嘴巴用双手捂住,不敢再发出任何声音。   白和朗有些不可置信,他方才还觉得赵从是个眼光远大的治世之才,此刻却怀疑,那只不过是他的错觉。   而事实上,眼前的少年只是个任性的孩子而已,他跟他说这些话只是不想叫人和自己心爱的姑娘多接触而已。   可他不明白,那么多的人,他为何偏偏跟自己提这种要求,他好似根本就与连二姑娘不熟,甚至还未曾说过一句话。   见他张着嘴,一脸惊讶的样子,赵从以为他不愿意,便沉下脸色,道:“白公子,你不肯?”   白和朗忙道:“这倒不是,只是有些没想到,殿下叫我做的竟是这个。”   他想了想,虽然他对那位姑娘颇有好感,但两人毕竟没什么交情,不再跟她见面,对自己而言,实在也没什么损失,便道:“在下答应殿下就是。”   赵从这才松了一口气,站起身,提着灯笼走远了。   白和朗瞧着他的背影,竟能瞧出这位七殿下应当很是高兴的样子。   他失笑,坐下,抬头看天上的月色。   微风吹过,竹叶不住地晃动,衬得月亮仿佛也亮堂了许多。   他瞧着,不知为何,他想起了连草的脸,虽只是随意一瞥,却似月中惊鸿,足够惊艳。   难怪七殿下会如此在意。   若是他得此佳人,也是要好好护在怀里,不想叫人看的。   不过,这只是他痴心妄想罢了。他将要议亲娶妻,而她,只怕未来也是要嫁给七皇子的吧。   他又坐了一会儿,拍了拍脑袋,起身,归席。   *   “殿下,白公子跟连二姑娘本也没什么干系,您实在不必如此担心。”李年忍不住开口。   赵从没吭声,就在李年以为他生气了,要跪下告罪的时候,突然听他道:“白和朗确实是个可造之材,若是平白蹉跎,倒真是可惜了。”   前世,他没坳过自己的父亲,只能照着他安排的路走下去,最终磋磨了一生。   他想起白和朗一次次托人送信给连草,叫她为他父亲跟自己求情的情景,一方面心里有些发酸,而另一方又忍不住觉得可惜。   ......   赵从回到宴席上,将连草的事与连偀说了,连偀点点头,表示知晓。   她瞧皇帝赵深正在与丞相说话,怕是不会注意这边,便开口道:“有劳殿下了,只是往后遇见这种事儿,只要差人告诉本宫就成,二丫头的事儿本宫自会处置。”   姑娘家来了□□,他不避开,反倒一个劲儿的往上凑,当真是半点礼节也不懂。   赵从听出她的话外之音,淡淡道:“她很难受,一直在等娘娘派人找她,最后儿臣瞧她实在撑不住了,才将她带了回去。”   这话一出口,连偀瞬间变了脸色。   方才她一直在跟赵深讨论歌舞,知道连草一直没回来,也没太在意,毕竟她贪玩起来,总是会忘了时辰,这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方才方知她出了事,而自己一直没派人去找,如今被赵从当面点出来,脸上便有些挂不住。   赵从垂下眼睛,没再说什么,恭敬行了个礼,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有官员过来给他敬酒,他面不改色喝了,来人直赞他好酒量,赵从微微一笑,与之交谈了起来。   来敬酒的官员原本只是来凑热闹的,但见赵从态度和善、举止有礼,安全没有架子,便不免多说了几句话。   他们谈话时间久了,难免引人注意,三皇子赵哲打发走来敬酒的官员,转眼便瞧见赵从正与一人喝酒聊天,他打眼一瞧,看清那人正是自己一直结交不上的户部侍郎陈寻如。   一瞬间,他直接怒火攻心,手中的酒樽险些被他捏得粉碎。   自己千方百计想要去结交的人,根本不拿他当回事,结果一转眼,就跑到赵从跟前摇尾乞怜。   这个才冒出来的小子,着实叫人火大,父皇有意抬举他也就罢了,他还能安慰自己他是为了弥补对赵从多年的亏欠才如此作为,可如今有实权的大臣也开始有意无意的跟赵从走到一起,那便有些不对劲了。   他心中突然充满了危机感。   如果能将他变成和从前一样无人在意便好了,他想。   一旁的三皇妃齐付瑶瞧见丈夫的脸色,便知他心情不好,她抬手拉着他的手臂,软言道:“殿下,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赵哲不说话。   齐付瑶顺着他的目光瞧去,却见赵从正在悠哉悠哉地喝酒,似乎是注意到他们的目光,他慢慢抬眼,向他们瞧了过去,然后,粲然一笑,举杯抬手,向他们敬酒。   众人都瞧着,赵哲只好忍着怒气回礼。   齐付瑶掰开他紧握的拳头,两只手握着放在自己膝上,小心凑近道:“妾愿为殿下分忧。”   赵哲嗤笑,没当回事儿,道:“忧?你知道我在忧什么?”   齐付瑶凑近耳边说了句话。   赵哲挑眉,扭头瞧她,道:“你想怎样?”   齐付瑶道:“妾自有办法,总归叫他不能再跟您争便是。”   赵哲冷笑:“跟我争?他还没这个资格。”   “他是不配跟您争,但总要防患于未然不是?”齐付瑶将身子软软的靠在他身上,一只手抚上他的心口。   赵哲望了眼正与人说笑的赵从,一口气将酒闷了,轻声道:“别留痕迹,我这刚立了功,可不想父皇找我的茬。”   齐付瑶大喜过望,道:“殿下放心。”   她斜眼去撇坐在角落中的一位清丽女子,忍不住笑起来。   那边的赵从将他们的表情尽收眼底,冷笑了下,缓慢晃动着手中的酒樽。   酒如清泉,形成一个漩涡,不住旋转。   他叹了口气,有些遗憾,连草不在,不能欣赏接下来的好戏。   他停下转动的手,仰头,将酒一饮而尽。 第23章 使计   宴会持续到亥时方散,众人都走了,只留下皇帝嫔妃和皇子。   赵深年纪大了,饮酒又多,难免支撑不住。   赵哲要去扶他,被他推开,道:“老三啊,行了,朕也累了,回去吧,明儿到紫宸殿来,朕还有事要交代你。”   赵哲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讪讪一笑,恭敬道:“是,父皇,您多注意自己的身子。”   赵深摆摆手,背着手往外走。   孙和志抬手虚浮着他,防止他摔倒。   赵深走到殿门口,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唤道:   “老七,老七呢?”   他揉着眉头,突然叫起赵从。   跪在地上恭送他的赵哲闻言,咬紧牙关,将袖中的拳头握紧。   他歪头瞧了一眼正跪在他旁边的赵从,忍着心中的不快,开口唤道:“七弟,父皇叫你呢。”   赵从这时才起身,低头向赵哲示意后,抬脚走到赵深身边,唤道:“父皇。”   赵深身形一晃,赵从忙上前扶住。   他拍着赵从的手,道:“老七,陪朕走走。”   “是。”   说着,便扶着赵深拐弯,不见了。   身后的赵哲站起身来,一脸阴沉。   他紧盯着门口,问道:“弄好了吗?”   一旁的齐付瑶小声附耳:“已经好了,殿下放心,准叫他栽个跟头。”   赵哲冷笑:“那就好,还是那句话,别留痕迹,否则——”   “殿下放心。”齐付瑶捏紧手帕,强装镇定。   派去的人都是心腹,不会有事的,不会。   赵哲深呼一口气,搂着她的肩膀,用手在她的脖颈处来回上下滑动,“如此,咱们便等着看戏吧。”   齐付瑶的身子一阵战栗,立即软成了水,往他怀里靠去。   ......   赵从扶着赵深走着,月光照射下,两人的影子随着他们的动作在青石板上移动。   虽有无数宫人跟着,可赵从却觉得这宽阔的宫道此时分外的空旷、静谧,好似天地间只剩了他们父子二人一般。   不知为何,他突然听见赵深开口,声音低沉,好似风一吹,就散了,“你还想你的母亲吗?”   赵从脚步一顿,停下了。   赵深扭头瞧他,苍老的目光中带着浓浓的沉郁,又问一遍:“还想吗?”   赵从面无波澜,垂首恭敬道:“不想了。”   赵深听了,哈哈大笑,用另一只手指着他道:“不想好啊,朕也不想了......朕如今,连她长什么样儿都想不起来......”   说着,便渐渐没了声音。   赵从扶着他,目光沉沉:“父皇,您喝醉了。”   赵深不说话,只是望着月亮叹气。   不远处停着一辆皇帝的车辇,赵从扶着他上去,收拾妥当,方才下来,双膝跪在石板上,叩首:“恭送父皇。”   里头传来一声若有似无的声音,随后,车辇便朝着紫宸殿的方向缓慢驶去。   赵从展开左手,那里躺着一枚药丸,他手指一捻,里头的粉末顷刻间便漏了出来。   他想起方才车辇上的不着寸缕的女子,轻声一笑,随手便将那枚药丸扔进一旁的墙角。   想必明日便会有人发现。   李年这时才急急忙忙的赶来,他瞧见皇帝的车辇已经不见,便小心道:“殿下,该回了。”   赵从点头,转身离去。   他回了云溪宫,却始终睡不着,见连草屋里的灯已经熄灭,便避开众人,半夜翻窗进去。   红色的床帐将床上的小姑娘遮得严严实实,只瞧见她朦胧的身形。   似乎是发觉屋里的声响,她微微翻了个身,拥着被衾面朝里躺。   赵从笑了笑,借着月光,小心走到床边,透过帐子瞧她。   她没醒,或许是因为来了葵水的缘故,脸色比平日苍白了些,没什么血色。   她眉头微皱,散落的发丝有几缕垂落颈边,不一会儿又顺着肩头滑下。   赵从的眼眶有些发热,曾经多少次午夜梦回,他看见她就躺在自己身边,一醒来,却是满手的冰凉。   如今,她就好好躺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他感到庆幸,同时又有些许的不安。   他害怕这一切是假的,也许明日一醒来,又是他一个人,他怎么找也找不到她......   赵从小心撩开帐子,坐在床边,摸了摸她的脸颊,轻声道:“你放心,这辈子,咱们都会好好的。”   也不知她是不是听见了,闭着眼皱着眉头,抬手将他推开,随后,蒙起被子,没了动静。   赵从一愣,看着被子笑开。   *   连草一直觉得有一道视线在盯着自己,一晚上都没怎么睡好。   她醒后,问钱氏:“奶娘,昨夜你进来给我掖被子了?”   钱氏摇头:“没有,姑娘怎么了?可是做了噩梦?”   连草抱膝坐起,道:“没事。”   许是自己多心了吧。   她接过钱氏递上的紫砂糖水喝了,方觉小腹之处好受了些。   她起身,由着宫人给她漱口净面,坐在梳妆台前,拿起梳篦梳头。   钱氏看着她,有些欲言欲止。   “奶娘,怎么了?”   连草神色有些莫名。   钱氏接过梳篦给她梳着,小声道:“姑娘一会儿去给贵妃请安,要多宽慰着她些。”   连草扭头:“到底怎么了?可是姑姑身子不舒服?”   钱氏吞吞吐吐,终于开口:“昨夜,陛下新纳了一位贵人,娘娘想必心情不会太好。”   连草一愣,道:“姑姑往常并不在意这些的。”   陛下近几年也纳了不少新人,她也没见连偀不高兴过,毕竟无论他纳了多少人,姑姑都是最受宠的那一个。   钱氏叹了口气,给她挽发,道:   “这次这个不一样,她是三皇妃的一个庶妹,陛下前些日子就看上了,只是不知为何,一直没接进宫,今早传来消息说,陛下封了她为齐贵人,姑娘待会去,说不定还能见着她。”   连草点点头。   待梳妆完毕,她便前往连偀屋里去,却见她早已经坐在那里,同一位穿戴打扮素净的女子说话。   她一进去,两人便齐齐向她看来。   连草瞧着那女子的脸,瞳孔微缩。   眼前的这张脸竟与赵从有三分的相像,她瞧见自己,和蔼一笑,道:“连二姑娘。”   连偀见连草一直愣在那里,便道:“瞧我这侄女,呆呆愣愣的,像是没睡醒似的,二丫头,还不过来,见过齐贵人。”   连草眨眨眼睛,缓步上前,盯着齐贵人的脸,行礼:“见过齐贵人。”   齐贵人年岁不大,昨日还是人人可欺的庶女,今日便一步登天,连宫装穿在身上都觉不适应。   她起身,有些拘谨道:“连二姑娘好。”   说罢,她又瞧了瞧连偀,道:“贵妃娘娘,既然二姑娘来了,臣妾便不打扰,这就告辞了。”   连偀点点头,道:“去吧。”   齐贵人松了口气,后退,转身离去。   连偀在她走后,面色很快冷了下来。   “姑姑?”连草轻声唤她。   连偀眼睛看向她,笑了笑,拉她坐在自己身边,搂着她不说话。   连草小心地歪头去瞧,却见她嘴唇紧紧抿起,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奶娘说的没错,姑姑确实不大高兴。   她只好说些逗趣的话哄她开心,连偀听了,扯了扯嘴角,搂着她的肩膀道:“傻孩子,身子可好些?”   连草点头:“好多了。”   连偀摸摸她鬓角的碎发,道:“二丫头长大了。”   正说着话,红叶从外头进来,凑近连偀轻声耳语。   连草离得近,便听见几句,好像是宫人在墙角发现了什么药丸,陛下下令处死三皇子的几个伴读之类的。   她扭头,见连偀的眉头越皱越深,只听她道:“确定是三皇妃做的?”   “是,齐贵人的指证也是如此。”   连偀冷笑一声:“蠢货。”   不想自己的庶妹成为皇妃踩在自己头上,便给她下药,想要将他塞在赵从的车上,一方面能叫她失了清白,而另一方面又能叫赵从与陛下产生矛盾,可谓是一石二鸟。   而三皇子不想自己动手处置赵从,便想借三皇妃的手,来个借刀杀人,即便事发,也只是三皇妃的过错,与他无关。   可惜,他没料到,三皇妃会如此之蠢,将人送错了车辇不说,还找来他的几个伴读来做这事儿,留下了把柄。   陛下顾忌着他刚立了功,便只是打死了那几个伴读,以示惩戒。   他太心急了,心气浮躁之人,到底难成大事,从这一点上来说,赵从倒是比他要强上许多。   连偀抬手,叫红叶下去,随后拉着连草的手,坐下吃饭。   一顿饭完毕,连草又呆了会儿,才从连偀屋里出去,谁知,抬眼便瞧见一群人在院里搬东西。   一箱又一箱的东西井然有序地被抬出云溪宫,连草有些莫名。   她拦住一名内监,道:“这是谁叫你们搬的?”   那内监放下箱子,恭敬答道:   “回二姑娘,这是陛下的旨意,陛下说,不能总是叫殿下住在云溪宫里,没得不方便,原先的长青院又太小太旧了,不能住,便给咱们七殿下新指派了一处地方,如今正叫奴才们将殿下的东西搬过去呢。”   连草本应高兴,可是不知为何,听了这话,心里竟觉得空落落的。   她似乎已经有些习惯了一出门便瞧见赵从的样子了。   她低下头,神色有些落寞。   “怎么,舍不得我?那我跟父皇说一声,不搬了。”赵从不知何时冒了出来,看着她的眼睛,笑道。   连草猛然抬头,脸色通红,转身便走,没走几步,她又转过身来,朝着赵从喊道:“呸!哪个舍不得你?”   说着,便跑远了。   赵从瞧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嘴角忍不住上扬。 第24章 危险   已近八月,天气越来越热,连草抱着一只雪白的兔子在葡萄藤架下躺了一会儿,便觉出了一身汗。她用帕子在脸颊脖颈处擦了擦,拿起一旁的团扇扇了好一会儿,才觉得好些。   旁边的茶几上照常放着一本话本,她拿起来,胡乱翻看了几页后,随手又将它扔了回去,道:“没意思。”   钱氏将话本子收好摆正,道:“姑娘前些日子不是嚷嚷着要看这书吗?怎得如今又不喜欢了?”   连草也有些纳闷,明明是自己喜欢的,可就是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她脚上一用力,坐起身,怀中的兔子因为受惊挣扎了一下,跑掉了。   连草起身,急忙要去追,却听有宫人传话来,说是贵妃喊她过去说话。   连草应声,转头吩咐钱氏去将兔子找回来,自己独自去了正殿找连偀。   她一进门,便见连偀拿着剪子在修花,水红的红秋葵映着阳光,散发出柔美的气韵。   一见她来,连偀便放下手中的剪子,朝她招手:“二丫头,过来。”   连草应声前去,在连偀跟前站定。   连偀仔细瞧着她,眼睛里透出异样的神采。   连草觉得有些奇怪,低头瞧了瞧自己身上,见一应穿戴并无不妥,便疑惑道:“姑姑在瞧什么?”   连偀笑了笑,水葱似的指甲点了点连草的额间,道:“这里还缺点东西,跟本宫来。”   连草稀里糊涂地被她牵到梳妆台坐下,画了一朵小巧的牡丹花钿。   画完后,连偀又摘下一朵红秋葵簪在她的鬓边,随后扶着她的肩头看向铜镜,面露满意之色。   连草有些不习惯,用手摸了摸头发,疑惑道:“姑姑,为何突然要给我弄这些?”   她年纪还小,除了参加宫宴,平日里都只是家常打扮,很少如此用心装扮。   连偀:“怎么?不喜欢?”   连草摇头:“不是,只是有些不习惯。”   连偀满脸笑容,拉着她在椅子上坐下,道:“二丫头,还记得六皇子吗?”   连草想起那日在御花园瞧见的情景,面上一红,轻轻点头。   记得,她可太记得了,一位与自己的庶母偷情而被陛下责备的皇子,想不记得都难,自那日后,陛下便将他禁足,几个月了也未曾解禁,姑姑怎得突然提起他?   连偀摸着她的头发道:“六皇子不比你大几岁,不过是读书不行,陛下却一直禁着他,也是可怜。”   连草想告诉连偀,他不是因为读书不行,而是与宫妃有私才被禁足,可张了张口,却还是没说。   这样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连偀没注意到连草的神情,她正一条条诉说六皇子的艰难不易之处,说到激动处,甚至眼角都开始发红。   连草赶忙递上帕子,她竟不知姑姑何时与那位六皇子的关系如此深厚,于是便跟着安慰几句。   可连偀说着说着,突然话锋一转,拉着连草的手道:“本宫就知道,你是个善心的孩子,一会儿让绿蕊给你准备些东西,你便带去给六殿下吧。”   连草习惯性点头,听清楚连偀说的是什么后,即刻愣住了。   *   直到连草手捧着一碗香薷汤站在六皇子门前的时候,她还没明白过来到底发生了何事。   不是在陪姑姑说话吗?怎得到这里来了?她与六皇子又不熟,平白无故送什么汤,而且他是因为何事被陛下禁足的她再清楚不过,旁人可能会想着去看望他,可是自己绝对不想。   她转身就想走,却见不远处连偀的贴身侍女绿蕊正在那里站着,瞧见她转身,开口问道:“姑娘怎得不进去?”   连草看着绿蕊脸上的笑容,突然觉得身子发凉。   姑姑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   她不敢再往下想,端着托盘的指尖开始发白,她站在原地许久,才在绿蕊的目光下,转身进了身后的殿门。   门吱呀一声响,阳光照射进屋里,能看见无数的浮尘在空中肆意飞舞。   连草小声喊了句:“六殿下?”   无人应答。   连草松了口气,若真有人回她,她还不知该如何应对。   她低头瞧了瞧手中的香薷汤,想了想,轻脚上前将它放在前头的紫檀木桌上,缓慢后退,想要离开。   “你就是连家的那个丫头?”   突然从屏风后走出来一个人,将连草从头到脚的打量着。   连草被吓了一跳,抬头瞧见眼前的那个人,心里更是惊讶。   这才多少时日,六皇子赵贤竟成了这样?   面容憔悴,头发也不好好梳,随意散在肩上,身子更是瘦成了竹竿,仿佛风一吹就能倒,他脚步缓慢,坐在凳子上,看着那碗香薷汤,问道:“你也是来嘲笑我的?”   连草连忙摇头,小心道:“姑姑叫我来瞧殿下,这是香薷汤,解暑用的。”   赵贤低着头,叹了口气道:“如今人人避我如蛇蝎,没想到贵妃还记着我。”   他拿起碗一饮而尽,神色一片黯然,叹道:“可是这又有什么用?兰儿她永远不会回来了,永远!”   随后,竟猛地将碗摔碎,然后像个孩子一样趴在桌子上哭起来。   连草没想到他倒是个痴情的人,如今仍对兰贵人念念不忘,便安慰他道:“逝者已矣,望殿下保重身子才是。”   赵贤哭了会儿,抬起头,目光迷离,眼中藏着痴恋,看着连草,张嘴便唤她:“兰儿,我的心肝,你果真来看我来了......”   说着,便起身,踉跄着要朝连草扑过去。   连草心里猛然一惊,扭头便去瞧那碗香薷汤。   姑姑!   她仿佛瞬间被一盆冷水浇个透心凉,牙齿开始打颤。   怎么会?怎么会?姑姑她为何要这么做?   然而连草没有时间去想,赵哲已经近在咫尺,他的手下一刻就要触碰到自己。   她猛然转身要跑,却被门槛扳倒,摔得生疼。   连草眼眶含泪,艰难站起,大声喊道:“来人!来人!”   可是却无人应答,外头的侍卫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踪影,就连大门不知何时也已经被锁。   然而,也许是药力太大,赵贤此时意识虽已经清醒,但面色通红,浑身发热,下身更是涨得不行,他此时已经明白自己怎么了,便抬手指着连草道:“你......你也算计我......”   连草心跳如鼓,急得额头冒汗,扭头看了赵贤一眼,见他已经开始扯自己的衣服。   她猛地跑到殿门处大力拍门:“来人!来人!姑姑,大哥哥!来人呀——!”   来人,快来人啊!救命!谁来救救她!   她的手掌拍得通红,却只有身后赵贤发出的阵阵呻|吟回应着她。   连草泪流满面,浑身发颤,她瞧着赵贤越来越近,瞧见不远处有一根木棍,她飞快转身跑过去,拿起来,对着赵贤道:“殿下,冷静!我去给您打水,叫太医,你再忍忍——”   赵贤根本听不见她在说什么,只知道他浑身热得要命,而眼前的这个小姑娘可以让他泻火。   他眼睛通红,上前就要抓连草的手,却被连草一棍子打开:“你别过来!”   连草不断后退,手不住发抖,她接着大喊救命,期望有人能听到。   赵贤手上吃痛,眼睛里染上一丝愤恨,在他看来,连草就是在演戏,都这样算计他了,还装成一副贞洁烈女的样子给谁看?她给他下药不就是希望能与他成事儿吗?   好,他就成全她!   赵贤上前,使劲夺去连草手中的木棍扔到一边,直接将她按倒在地,上手就去脱她的衣服,大片的雪白暴露在空气里,闪花了他的眼睛,他只觉得一阵气血直往上涌,俯身就要亲上去。   连草吓得花容失色,脸色像一张白纸,她的手劲对于一个快要成年的男性来说太弱小了,不管她怎么挣扎都挣扎不开。   见着赵贤要亲她,她上手就是一个耳刮子扇过去:“滚开!”   在赵贤愣神的当口,她拼命推开他,拿起一旁被丢的木棍往后退。   赵贤怒了,他身上已经快要爆炸,他忍不了了,原先他还顾念着连草年纪小,想温柔一些,可如今,也不必了。   他一步步逼近连草,在她的木棍打过来的时候,一把接住,扔掉,上来就搂着她脖子亲。   连草恶心得想吐,一边挣扎一边拼命叫喊:“救命!”   就在她完全绝望的时候,突然听见身上的人闷声一哼,接着见他被人揪着头发起来,随后被来人狠狠踹了一脚。   连草慌忙将衣服往上扯,但外裳已经被赵贤撕碎,怎么都扯不上去。   她急得直掉眼泪,为什么扯不上去!为什么?!   须臾,连草却觉身上一暖,一件黑色的斗篷披在了她身上,那上头的花纹看起来格外熟悉。   连草一愣,抬头看去,却见来人正满面焦急地看着自己,眼睛里尽是怜惜,他将她身上的披风系好,将她收拾妥当,才双手扶着她的肩膀道:“对不起,我来晚了。”   连草听了,崩溃大哭。   在她最需要、最狼狈不堪的时候,她没想到,却是赵从,这个她一直讨厌的人,出现救了她。 第25章 前世   赵从听着连草凄厉的哭声,下颚收紧,心疼地无以复加。   他在外头听见有人在叫喊,本没有当回事,但他越听越觉得那叫声分外熟悉,心里便有不好的预感。   他到了殿外,却见殿门被锁,四周一个把守的人都没有,透过门缝一瞧,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只见连草满脸惧意,衣服上沾满了尘土,分外狼狈,正睁着一双惊恐的大眼不断后退,而她面前便是满目通红、衣冠不整的赵贤。   那一刻,赵从连杀人的想法都有了。   赵从目光似剑,握紧了拳头,随手拿起门外的一块巴掌大的石头,抬手便砸断了门锁。   李年在身后喊:“殿下!”   那可是六殿下的宫门,不可随意砸的。   然而,赵从那时根本听不见他在说什么,只是嫌他吵,转身便道:“滚!”   吓得李年再不敢说什么。   如今,赵从抱着连草的肩膀,仍能感觉到她在发抖。   她方才一定十分恐惧,若是他晚来一步,那么他的小姑娘将会遭受怎样的痛苦和折磨?光是想象就令他难以忍受。   他垂下眼睛,将连草搂在怀里,轻拍着她的背安慰她:“好姑娘,别哭。”   然而,听了他的话,连草的手揪着他的衣袖,哭得更厉害了。   赵从的整个心仿佛纠在了一处,他垂下眼睛,抬手将连草抱紧,道:“别哭,我给你出气好不好?”   说着,便抱着她站起来,对李年道:“带二姑娘回去。”   谁知,听了这话,连草吓得脸色发白,泪止不住地往下流,惊恐道:“不!我不回去!不回!”   她不要回云溪宫,不要!   赵从见她这样不想回去,心里觉得奇怪,但还是好言好语的安慰她:“好,不回就不回,好姑娘,你站远些,转过身,免得一会儿吓着你。”   连草抽噎道:“你要做什么?”   赵从抬手给她抹眼泪:“自然是教训那些该死的人。”说着,眼光瞥向一旁地上不住扯自己衣裳的赵贤。   赵从瞥见他下身,冷笑一声,抬手便从怀中掏出一方丝帕,蒙住了连草的眼睛,拉着她走远些转过身去,随后握着她的手,轻声道:“别怕。”   他的手宽大有力,源源不断的温热不断从他手上传来,温暖着连草。   连草眼中朦胧一片,眼泪一点点浸湿手帕。这个人,曾经是那么令她厌恶,此刻,她却只能从他身上收获一点心安。   她轻轻点头:“嗯。”   她不怕,她不会再怕了。   只听传来几道声响,仿佛是有人将殿门关了,随后便是赵哲发出几声喊叫,喘息叫骂不停,很快,便是一声闷哼,人没了声音。   最后,又是一道吱呀声响,门被重重关上。   手帕被解开,连草睁眼便瞧见赵从笑着看着她,朝她伸手,道:“好了,咱们走吧。”   连草眼角湿润,将手伸了过去。   赵从弯身,横抱起她便往外走,行至拐角处,却见远处有一群人浩浩荡荡的往这里来。   身后的李年赶忙道:“殿下,是陛下和贵妃娘娘。”   赵从忽觉肩膀上的手一紧,低头去瞧,却见连草的脸色发白,连嘴唇都在微微颤抖。   他眉心微皱,目光沉沉。   她到底在怕什么?不愿回云溪宫,听见陛下和贵妃过来便开始发抖,难道......   他神色一震,双手开始收紧。   他太用力了,连草方才摔到的地方被他箍得发疼,只好微微出声。   赵从连忙放松手上的力道,道:“我带你回宿明殿。”   说着便抱着她转身,找另一条人烟稀少的小道回去。   一路上,连草窝在赵从的怀里分外安静,可她越是安静,赵从越是心慌,她如今这模样,仿佛让他瞧见前世的她。   安静、呆滞,像个没有生气的木偶。   赵从一回去,就下令众人将殿门关上,将她放在床上坐着,蹲下身唤她:“连草。”   连草慢慢抬起眼睛,看了看他,眼中了无神采。   赵从开始发慌,他道:“你说句话,啊,你说句话,别吓我。”   前世,她就是这样时常发呆,话越来越少,最后更是整日也说不上一句,与此同时,她的身体也跟着越来越差,到最后,他急招全国各地的名医来给她看病,而得到的只有一句话:   “心病难医,皇后娘娘常年郁结于心,就算臣等用尽天下好药,若她自己不想开,也是无用的。”   后来,他果然没有留住她。   如今重来一次,他总想着,若前世的事情不发生,她便会好好的,长命百岁,可如今,瞧着连草这幅样子,恐慌再度浮上他的心头。   难道,今生他也无法留住她吗?他的手不自觉握紧。   连草看着他许久,呆滞的眼神中渐渐有了一丝神采,终于开口道:“七殿下,我不喜欢哭的。”   从小没了母亲,不被父亲喜欢,小时候有一次还因为下人的疏忽,被关在屋里一整天,即便如此,她都没有落泪。   可是自从进了宫,她已经记不起她哭过多少次了。   这里,到处都是明刀暗箭,而她只有一个从小没见过几面的姑姑能依靠,她只能说服自己不停地去讨好她,就算她叫自己做的事情,自己不喜欢,她也会装作高高兴兴的去做。   没人知道,她夜里常常想家想得睡不着,钱氏问她,她也只是打岔,不想叫她担心。   可是今日......今日她算是彻底被伤着了......   她没想到自己一直敬爱的姑姑竟会如此对待自己,为什么?到底为什么?   连草咬着发抖的嘴唇,问赵从:“......是我不够好吗?是吗......”   她像个迷路的孩子,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赵从瞧着,心一阵收缩,他抬手捧着连草的脸,认真道:“你很好,天下间再找不到比你更好的姑娘了。”   “那她为什么那样对我?我是她的亲人啊,为什么?”连草的脸上有大颗大颗的泪珠滑落,她如今一想起方才的事情,便如鲠在喉,觉得恶心。   亲人?是贵妃?   赵从的神色一震,明白了今日事情的原委。   原来如此。   他心中怒火丛生,嚯的一下便站起来往外头,可是突然,他猛地停下了脚步。   他想起了前世。   前世的这个时候,六皇子与兰贵人的私情并未被发现,他在明面上仍旧很受宠,与三皇子两个人的争斗也逐渐走向白热化。   只是唯一让人奇怪的是六皇妃的人选一直迟迟未曾定下。   只是他当时正在苦心积虑的想引起他父皇的注意,对这些事儿一直不大上心。   可是方才,他却突然想起前世的这个时候,自己好像听见过一个姑娘的求救,他见是六皇子殿里传出来的,自己又正憋着气,便进去将那已经昏迷的姑娘救下,蒙着六皇子的脸揍了他一顿,将他揍晕,随后,李年气喘吁吁地告诉他,陛下正朝这边来,将他拉走了。   然后......   他就遇到了白和朗。   再然后......   他随意给寻声过来的白和朗,指明了声音的方向。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入V,明日万更,谢谢小天使们的支持~~   下一本预收《勾引叛臣之后》、《夫君是个神经病》喜欢的可以收藏~~   预收《勾引叛臣之后》文案:   闻灵很得夫君宠爱。   然而她却知道,不久之后,叛军就要攻打长安城,而她的夫君,当朝的镖旗将军吕让,为了活命,会将她交给他的士兵,活活烧死自己。   在必死的结局面前,闻灵将目光投向了将军府的门客——未来新朝的天子,叶荣舟身上。   “夫人为何而来?”年轻的男人面露挑逗之色。   “大人俊朗非凡,妾心慕之。”   叶荣舟嗤笑一声,抬起她的下巴便吻了上去。   美人投怀送抱,他自是不会拒绝。   本是一段露水姻缘,然而后来,叶荣舟却发现自己越来越贪恋这个女人的滋味,想要将她据为己有。   当看到她醉倒在他人怀里,与人肆意调笑的姿态时,他嫉妒得快要发疯,即使那人是她的丈夫。   当天夜里,叶荣舟便翻窗入室,用力搂紧闻灵的腰肢,逼问她:“说,你到底喜欢谁?”   闻灵柔媚一笑:“你猜。”   叶荣舟当即咬牙,这个坏女人,怕不是会要了他的命去!   ——————   《夫君是个神经病》文案:   白娇娇除了赚钱,最爱的便是看那些强取豪夺的爱情话本故事。   每每当她为男女主的感情落泪时,都要加一句:“小官人对她那么好!小娘子还想着跑,她也太不知好歹了!”   可是有一天,突然来了一个男人,跑到白娇娇面前,像那些话本子里的男主一样,对她喊:“你要是敢伤害我们的孩子,我要你们全家陪葬!”,   正在河边洗衣服的的白娇娇:??????   大哥你谁?   后来才知他是冯员外家那个不学无术,传说还有疯病的儿子。而此时,因为她被他“看上”了,已经强行被他爹买去当他媳妇儿。   白娇娇:......(此处省略一万句脏话)......   冯祁突然得了一种怪病,总是做些奇怪的言行,醒来后还不记得,老父亲便替他娶了一个小媳妇,说是能治病。他瞧着她那黑黢黢的脸庞和粗俗的言行,忍不住嗤之以鼻。   于是照旧跟着狐朋狗友去胡闹,结果当天晚上便犯病了,而他那小媳妇,竟真能奇迹般地治住他??????   难道他真栽在这乡野女子身上了不成?   呜呼哀哉! #娘子,陪我一起演话本吧# #我要把话本里的强取豪夺男都写死# #有个总把自己当话本男主的夫君怎么办# 第26章 亲近   殿内西墙角, 放置在桌上的沙漏在静静地流淌,整个室内静谧无声。   赵从觉得自己的心跳得飞快,从未这样快过。   他站在原地, 轻声唤李年。   “殿下?有何吩咐?”李年原本在殿门口坐着,听见赵从喊他,立马飞快推门而入, 差点被自己的衣角绊倒。   赵从回首看着坐在那里的连草,五内杂陈,心里一时间闪过万千头绪。   是她吗?他当日救的那个姑娘, 是她吗?   他们前世曾经有过交集,只是他不记得, 她也不记得。那之后, 一个继续在权力漩涡里挣扎, 另一个与他人结亲,直到他登基后, 两人才重新有牵连,可惜那时侯, 一切都晚了。   她已心有所属,而自己怎样拼命也入不了她的眼,彼此一日日互相折磨, 在事世的推动下越走越远,最终两败俱伤。   赵从心里迫切的想要知道答案,可同时又怕是自己记错了, 也许事实并非他如想的那样,一切只是他的臆想。   良久,赵从才道:“去打听一下,大理寺卿白大人家的公子今日可曾进宫?”   李年虽有些好奇赵从为何突然问这个, 但他知道自己的这个主子一向是个有主意的人,吩咐他做的事必定有他的道理,便没说什么,行礼,后退出去了。   关门的声响似乎惊吓到了连草,她猛然抬头,瞧见眼前的赵从和四周的环境后,一颗提起的心才慢慢放下来。   赵从瞧着心疼,到后头的浴室间拿帕子绞了水,过来给连草擦脸。   满脸的脂粉和额间的牡丹花钿被水化掉,露出她干净稚嫩的面庞。因为哭过,连草的眼睛有些红肿,看着好不可怜,赵从便又拿帕子裹着冰块在她眼睛那里敷起来。   赵从想,前世他们从未如此相处过,就算他们连夫妻间最亲密的事情都做了,可是像此刻这样,她乖乖坐着,任凭他给自己净面这种事情,却一次都没有。   不知为何,他甚至觉得此刻的他们比前世的任何一个时刻都要亲近。   赵从心里渐渐滋养出一种从未有过的甜蜜。   ......   淡淡的冰凉通过手帕透进眼皮里,连草的心仿佛也被安抚下来,不再像方才那样惊恐无助。   连草见赵从的手一直不动,便闭着眼睛,问道:“很丑吧。”   她方才哭成那样,一定很丑。   赵从放下手,将帕子扔在一边,看着连草的面庞,轻声道:“你很美,无论任何时候,都无需怀疑这一点。”   连草被他逗笑,慢慢睁开眼睛,看着眼前这张散发着蛊惑气息的脸,道:“谢谢。”   谢谢你的安慰,谢谢你——   能来救我。   赵从愣了愣,他从未想过连草会用如此温柔的语气跟他讲话,一时间又是心疼又是高兴,道:“旁的事不要想,好好睡一觉,等睡醒了,一切就都好了。”   连草摇摇头,她知道,好不了了,永远也好不了了。   她方才遭受的一切,将永远刻在她的脑子里,想忘也忘不掉。姑姑下药,要叫人夺了自己亲侄女的清白,这样的事,竟然会发生在她的身上。   她只觉得寒心。   连草低头瞧了瞧自己身上,裙子上头沾的泥土将赵从的床榻都给弄脏了,她面带歉意,道:“殿下,我想先洗个澡。”   赵从的手一顿,沉声道:“你在我这里洗澡,旁人会说闲话,你不怕害了自己的名声?”   如今,陛下应该正忙着关心赵贤的身子,不会到这里来,可贵妃肯定能打听道连草去了哪儿,说不定一会儿便会来上门要人,他不信她不知道。   可连草只是淡淡道:“殿下怕这个?”   赵从笑了:“你知道,我求之不得,只是怕委屈了你。”   虽说大恭民风开放,可姑娘家的名声也不能随意践踏,再说,他也不想有人在背后嚼她的舌根。   连草拍拍身上的灰尘,道:“可我身上实在是脏得慌,不舒服。”说着,便抬头去看赵从。   她的眼睛蒙着一层水雾,如小鹿一般,布满着小心翼翼,赵从经受不住她这样看自己,只好点头道:“好,浴池就在后边。”   连草点头:“多谢殿下。”说着,便往后头的浴池走去。   赵从见她进去,转身吩咐人去尚衣局拿些新的衣裳给她送进去,自己则在外头候着。   里头偶尔传来细微的水声,赵从听着,竟有种不真实感。   在他的记忆中,连草从来都是想尽法子离他远远的,对于他的靠近更是明显的排斥,可如今,一切都不一样了。   也许连她自己都没有发现,她看着自己时,眼中的防备已经快要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不自觉的信任和亲近。   赵从心里有些高兴,可是想着这些变化发生的缘由,又止不住的心疼。   他在外头待了不到一刻钟,便见李年跑了回来,他到赵从身边,刚要开口,却见赵从抬手在嘴边“嘘”了一下,随后站起身往外走去。   李年往里头瞅瞅,又瞧了一眼赵从的背影,琢磨出一些意味来,他忍不住啧啧称奇,平日里他们这位殿下的脾气并不好,说的不好听些,就是为人喜怒不定,容易叫人害怕。   可是一遇见那位连二姑娘,殿下便似换了一个人一般,温柔的不像话,又是主动保护她,又是操心她的衣食,就连说个话都怕打扰到人家,要将他叫到外头去。   瞧他这幅上心的样子,李年琢磨着,他们未来的七皇妃人选怕是有着落了。   一边想着,李年一边随着赵从到院中去。   赵从找到了一处亭子坐下,沉声道:“说吧。”   他嘴角抿起,似乎有些紧张。   李年恭敬道:“前些日子,殿下不是向陛下说了白公子要考科举一事?陛下今日便下旨召见了他和白大人,奴才向紫宸殿的小宫女打听了下,她也说,白公子今日确实进了宫。”   他一顿话说完,却见赵从没什么反应,便道:“殿下可还有旁的事要吩咐?”   赵从仍不说话。   李年挠挠头,殿下这是怎么了?巴巴的叫他过去打听白公子进宫没有,知道后却是这样的反应,殿下的心思他是越来越猜不透了。   赵从那一个姿势维持了许久,久到桌上的茶水都开始泛凉,他才用双手捂上脸,忍不住苦笑起来。   原来真是这样!   他和连草前世原本是能够在一起的,可是却被他给亲手毁了,这一出阴差阳错,竟叫他们错过了一辈子。   那他前世到底在怨谁?又在恨谁?他最该恨的是他自己。   是他亲手将自己心爱的人推给了别人,他没资格怨,也没资格恨,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   李年瞧赵从又是哭又是笑的,被吓了一跳,忙想着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可他细细想了几遍,也没想出到底是哪里说错了,只能干着急。   良久,赵从才终于平静下来。   他起身进殿,走到方才连草坐过的床边,躺了上去。   *   浴池内。   雾气弥漫,水声潺潺,连草仔仔细细地将自己从头到脚的清洗了一遍,随后倚在汤池边,安静坐着,尚且不知道外头的那个少年经历了怎样一场与她有关的悲喜。   她此刻满脑子想的是她的贵妃姑姑——连偀,那个与她血脉相关,却想将她一手推向深渊的亲人。   她说,是自己膝下寂寞,所以才接她到宫里陪伴自己,连草信了。   她回想起这些日子以来与连偀的相处,竟未曾发现有什么异样,她只知道,她待自己很好,衣食供应不缺,平日里对她的态度也不错,根本叫人想不到,她竟能做出那样的事。   她的动机是什么?只是单纯的讨厌自己?   不会,连草闭上眼睛,以她对连偀的了解,若没有直接的好处,她不会做这样的蠢事。自己若出了事儿,对连家,对她,都没有什么好处。   可是她到底为何要这样做?为何要给赵贤下药,想叫他毁了自己的清白?   连草如今身心俱疲,始终理不出个头绪来。   她双手捧起一捧水撩在脸上,任凭水珠顺着眼睛鼻头往下滑,随后,便将自己的整个身子浸入水中。   连草在水里的时间久了,一直不出来,一旁伺候的宫女怕她出事,慌忙喊道:“姑娘——”   话音刚落,便见连草哗啦一声从水里钻出来,湿透的秀发粘在脸颊脖子上,显得她的肌肤更加白皙。   而与此同时,却见赵从打开帘子进来,因为动作急切,帘子上的水晶珠子落了一地,他神色慌张,张口便喊:“连草——!”   连草正待在池中,闻言,向他看过去。   四目相对,两人眼中皆有千言万语。   连草瞧他这样急切的样子,不知为何,竟觉得心安,方才想到连偀的心烦,仿佛刹那之间便烟消云散了。   意识到自己如今未穿衣服,连草将整个脖颈浸入水中,面色微红,道:“出去。”   赵从愣愣地,见她没事,一颗提起的心悄然放下,他点点头,说了句:“快出来吧,泡的时间久了容易发晕。”说着,便转身出去了。   待出了浴室,他一抬手,才觉得一张脸分外发烫。   *   宫女怕连草摔倒,将浴池里的水晶珠子收拾了,才扶着她出浴。   用吸水的棉布将她的秀发整个包起,随后,拿出一件嫩绿色齐胸抹裙给连草穿上:“姑娘,这是殿下命人从尚衣局拿过来的,殿下说,您若是不喜欢,外头还有。”   连草伸了伸胳膊,竟觉得很合身,赵从竟连她的衣裳尺寸都知道?他也太神通广大了些。   宫人将她的头发擦到半干,随后便转身,要将她原先的衣服和首饰抱出去。   “慢着。”连草走过去,伸手拿起里头那朵已经败了的红秋葵,早起还盛开的花,如今经过一番折腾,已经破败的不成样子。   她将它拿在手中,朝那宫女道:“去吧。”   宫女点头应是,随后抱着她的旧衣物出去了。   连草手指捻着那朵红秋葵,出了浴室,本以为赵从会在外头等着,却没瞧见他的人影。   她扭头,见床已经铺好,便脱下鞋袜,躺了上去。本以为自己会睡不着,没想到一闭眼,很快便睡了过去。   ......   连草昏昏沉沉,也不知是何年何月,她眼中一片朦胧,仿佛瞧见自己又回到了六皇子赵贤的殿中,亲手将那碗下了药的汤端给他。   她下意识地想跑,脚下却似有千斤重,完全使不上力气。她想叫喊,却发现连嘴都张不开,只能眼看着赵贤离自己越来越近,却无计可施。   在赵贤将她推倒的那一刻,她瞧见她的姑姑连偀带着皇帝推门而入,两人瞧见这一幕,笑地分外高兴。   “二丫头,姑姑给你找了个好夫君,你可打算怎么谢我?”   说着,便使唤宫人押着她和赵贤前去拜堂。   那宫人的手劲真大啊,拽地她生疼,无论她怎么挣,都挣脱不开。   ......   “不......”   “连草,醒醒。”   是谁在叫她?   “快醒醒!”   连草的额头冒汗,挣扎了一番,猛然惊醒。   赵从弯身,摸着她的脸,面上满是担忧,安慰道:“没事了,坏人都跑了,你如今很安全,没事......”   连草躺在床上,不住地轻轻喘气,她见是赵从,眼睛忍不住发烫,随后闭上了眼睛,道:“我方才做噩梦了。”   赵从抹去她眼角沁出的泪水,轻声道:“别怕,都是假的。”   连草平复心绪,睁开眼睛,轻声嗯了一下。   她睡不着,坐起了身,看着外头的阳光,道:“姑姑该来了吧。”   连偀发现在赵贤的殿里见不着自己,肯定能查到自己在哪儿。如今,也差不多该来了。   赵从眼睛闪过一丝冷光,道:“你要见她么?”   连草拿起睡前放在枕边的红秋葵,看着它道:“见,我想好好问问她,到底为什么。”   “她派了人来,在外头等了好一会儿了,说是接你回去。”赵从轻声道。   连草抬头:“她没亲自来?”   赵从摇头:“没有。”   连草愣了一会儿,开始苦笑,都已经这样了,连偀仍不把自己当回事儿,以为随便叫个人来,她就会像从前一样乖乖回去。   她问:“能把她派来的人叫进来吗?”   连草已经不再叫连偀姑姑,而是用‘她’来代替。   赵从自然应允,他道:“李年,去请贵妃的人进来。”   “是。”   不一会儿,便见连偀身边的红叶进来,她瞧见眼前的场面,不由得一愣。   连草已经换过一身衣裳,散着头发坐在床上,而赵从坐在她身边,正歪头看着她,两个人的姿态瞧着甚是亲密。   二姑娘和七皇子何时这样要好了?她不是见了他便想跑的吗?   本来贵妃叫她来叫人,她心里便有些犯难。   说是叫二姑娘去给六皇子送东西,结果人一去不复返,二姑娘的奶娘钱氏已经慌得要去找,却被拦住,过了好一会儿,贵妃才慢悠悠地出去,却是到紫宸殿请陛下出去赏花,半分要找人的意思都没有。   结果过了半个时辰,贵妃便独自一人满脸阴沉的回来了,回来后二话不说,便叫她进去,吩咐她到七殿下的宿明殿去,将二姑娘接回来。   红叶当时便心里一惊,知道出事儿了。   虽然具体是什么事情她并不清楚,但大体跟二姑娘有关,只怕她这次不会那么容易回来。   果然,她一到宿明殿,便吃了个闭门羹,被晾在日头底下站了好大一会儿。   红叶原以为既然叫了她进来,就说明二姑娘是愿意跟他回去的,可瞧着她散乱着头发,一副刚睡醒的模样,又觉得不是那么回事儿。   她心里有些没底,上前道:“二姑娘在七殿下这里待得时间也够了,贵妃娘娘还在宫里等着姑娘用午膳呢,请姑娘这就随奴婢回吧。”   说着,便要上前搀起连草。   连草冷着脸,淡淡道:“我喜欢这里,贵妃的云溪宫太过奢靡高贵,我高攀不起。”   红叶的手立时顿住,脸上分外尴尬。   二姑娘这是怎么了?早上出门时还高高兴兴地叫她姐姐,怎么几个时辰过去,便开始对她冷眼相对?态度变化如此之大,叫她惊讶不已。   红叶愣了一会儿,忙重新带上笑容,道:“姑娘说的哪里的话,云溪宫是贵妃住的地方,自然就是您的家,自己家里,哪儿有什么高不高攀的?”   沉默已久的赵从冷笑道:“自己家?说得好,可我想问一句,贵妃娘娘真的拿自己当二姑娘的至亲血肉?”   红叶被唬了一跳,忙道:“殿下这话是怎么说的?娘娘是二姑娘的姑姑,怎会不拿自己当她的亲人?您在云溪宫还住过一段日子,我们娘娘待二姑娘如何,想必您是看在眼里的。”   赵从冷笑,他自然是看在眼里。   衣食供应不缺,可这些原本就不需要她操心,自然有宫人去办,而一到关键时刻,便能瞧出她的不用心,好多次,连草不见踪影,她也只是事后问问,说话做事,更是照着自己的喜好来,从未问过连草的意见。   而今日,她又做出那样的事情,若不是他恰巧路过赵贤寝宫,连草便被他给毁了,这算哪门子的至亲血肉?   红叶见赵从冷着面孔,气势骇人,心里直打颤。   她转头去喊连草:“姑娘,您就跟奴婢回吧,有什么话与贵妃娘娘当面说开,姑侄两没有隔夜的仇,说开了,照旧还是要一起过日子不是?”   连草穿上绣鞋,从床上下来。   红叶一喜,道:“就知道姑娘是个通情达理的。”   说着就要上前来搀连草回去,没成想,却被她推开。   红叶愣了愣:“姑娘?”   连草展开右手,那里躺着一朵残败不堪的红秋葵,她看着它,道:   “这是今早出门前,贵妃给我簪上的,如今物归原主,烦请转告贵妃,若她对连家、对我,还有一丝一毫的情义,就请她到这儿来,将事情原原本本的给我讲清楚,也好叫我这个做侄女的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说着,便伸手给红叶将红秋葵递过去。   红叶叫她方才的那番话给唬住了,她隐约猜到了一些事情,但却完全不敢相信。   她双手向上展开,接过连草手中的红秋葵,不再劝她,慢慢退了出去。   连草见她的身影消失,转身坐回穿上,垂下头发呆。   赵从给她递过去一杯茶,道:“喝了吧,也许心里能好受些。”   “多谢。”连草接过茶杯,握在手中,继续发呆。   他见不得她这样伤心的样子,总想叫她快活起来,便道:“你猜赵贤如今如何了?”   连草听见这个名字,浑身一震,下意识地扭过头去:“我不知道。”   她一想到这个人,就直犯恶心。   赵从看着心疼,但还是道:“我狠狠揍了他一顿,把他脱光了扔在屋里的地上,又往他身上倒了许多冰块,只怕往后,他都是个废人了。”   连草心里一惊,扭头,看着赵从道:“你......你不怕陛下——”   赵从费尽心机,好不容易得了陛下看重,若被他知道赵从将自己的另一个儿子弄成了废人,那陛下会怎么做?他可能会将他如今拥有的一切都尽数收回,将他打回原形,继续到长青院受苦受累去。   赵从见她紧张自己,忍不住弯起唇角,一向锋利的眼睛此时满是笑意,“你在担心我?”   连草道:“我是不想欠你的人情。”   赵从轻笑,站起身来,道:“我知道,就算你只是随口一问,看见你方才那样子,我也高兴。”   两世了,这是她第一次对他主动表露关心,着实不容易。   连草终于被他逗笑,往日的神采又回来了些,她看着赵从道:“好了,你是个心里有谱的人,到底怎么样?快说。”   赵从道:“你放心,我一进去,就蒙了他的眼睛,没人知道是我打的,众人只会以为是他自己被关疯了,喝了药失了智,将自己给毁了。”   “若是有人看见了,指认你呢?”连草倚在床头,问道。   宫里眼线这样杂,指不定就有什么人看见他进去了。   赵从道:“傻姑娘,这世上有的是抵死不认账的说法,我说我只是在宫里随处逛逛,便遇见了你,然后硬拉着你来宿明殿谈心,谁又能说什么?”   连草笑了笑,心情总算好一些,若是在明面上能与赵贤不产生任何关联,那真是再好不过。   可弯起的嘴角还没放下,便听外头道:“殿下,二姑娘,贵妃娘娘来了。”   连草刚放缓的脸色立刻又冷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章晚上发~ 第27章 决裂   已过正午, 日头格外炽热,晒得人发晕。   连偀站在宿明殿外,涂满蔻丹的指甲将手心掐出一道印子, 脸色很是不好看。   方才,她诳着赵深去看赵贤,然而她抬脚进去, 只一眼,便察觉到了异样。   殿里的摆件并没有预想中的杂乱,地上更是干干净净, 屋中的气味也无异常。   那一刻,她便知道, 连草不在屋里。   那之后, 众人发现赵贤裸露着身子躺在地上, 身上是还未化完的冰渣。赵深当场便急了,令人快速传太医来瞧。   而太医来后, 却说赵贤的身子,可能要废了......   连偀收紧下颚, 闭上了眼睛。   往后再不能行人伦之事,可不就是废了么?   一个不能有后嗣的皇子,他还可能当上太子么?答案是, 不。   连偀心情不好,而比她心情更不好的是赵深,他费心保护培养的儿子, 一转眼,便成了废人,这叫他如何能接受?   随后,自然是发怒、派人彻查。   连偀冷眼瞧着这场闹剧, 选择了将事情压下。   赵贤不能成为太子,那便失去了利用价值,她没必要为了这样一个人冒险,就算说出连草曾来过,也只是将她白白牵扯进来,对自己并没有什么好处。   如今的赵贤,已经不值得连家赔上一个女儿。   ......   连偀抬脚进去,众人行礼:“参见贵妃娘娘!”   她环顾四周,没有见到连草和赵从的身影,便直直地往里走去。   大红的裙摆扫过青石板,曳地而行。   李年连忙上前拦着:“娘娘,您先在偏殿等着,等二姑娘收拾妥当了,定然会去见您。”   连草闻言,停下脚步,将视线看着他,冷笑一声道:“李公公是吧?如今七殿下飞黄腾达,你也跟着水涨船高了。”   李年忙道:“哎呦,娘娘,您折煞奴才了,奴才不过是跟着殿下混口饭吃罢了,哪儿当得起您这一声公公?您直接喊奴才的贱名就成。”   他抱着拂尘,弯身将头低下。   连偀懒得跟他多费口舌,道:“不管叫什么,你若是再挡本宫的路,只怕便见不着明天的太阳!”   说着,便推开李年,直往赵从所在的寝殿冲去。   “娘娘,娘娘——?”   李年脚步放缓,伸着脖子喊,见连偀带着人走远了,便收了那副急切的样子,抬手弹了下身上的衣服,轻笑起来。   连偀气势冲冲地往前走,见前方殿门大开,抓住裙摆便抬脚进去。   她一抬头,眼前的景象便让她忍不住气血上涌。   连草分明是一副沐浴过后的样子,身上的衣衫已经换掉,她坐在凳子上,拿梳篦正在梳理着自己的散乱的头发,一边梳还一边与一旁的赵从说话。   两人听见动静,齐齐往她看来。   赵从挑了下眉,神色十分恭敬,冲连偀行礼:“参见贵妃娘娘。”   连偀将视线放到连草身上,脸色冷淡,道:“殿下,我们姑侄想谈一谈,不知殿下可否行个方便?”   赵从起身,道:“自然可以。”   说罢,他便走到连草跟前,轻声道:“我就在隔壁,有什么事就叫我,我随时过来。”   这句话可把连偀气得够呛,她扯了扯嘴角,道:“殿下这话是什么意思?”   赵从笑了笑,恭敬道:“没什么意思,只是怕哪个不长眼的再伤害连草而已,您是连草的姑姑,自然跟您没关系,您别多心。”   连偀的手指甲在掌中嵌得更深。   连草抬头,对赵从点点头:“我知道,殿下去吧。”   赵从没再看连偀的反应,摸了摸连草的脑袋,便转身离开。   他人一走,连偀便道:“二丫头,你们愈矩了。”   连草仍是坐在那里,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抬眼看着连偀,道:“我知道。”   连偀皱眉。   “贵妃娘娘,我怎样与七殿下相处,与您无关。”连草用梳篦将头发一梳而下。   连偀双手握在腰前,闻言,面上浮现出失望之色:“我是你姑姑,我和你同为连家的女儿,你的一举一动,都代表着连家,如何与我无关?”   连草扭头奇道:“原来贵妃娘娘还知道自己是我的姑姑?那么我这个做侄女的便想问一问,您今日所做之事,算是一个姑姑该有的行为吗?”   她站起身,眼角含泪,质问连偀。   “放肆!”连偀皱眉:“哪儿个杀千刀的叫你跟本宫如此说话?”   她印象中的连草,一直是乖巧懂事、容易掌控的,可是如今她却突然换了这样一副陌生面孔。   牙尖嘴利,对长辈不敬,这不是她熟悉的连草的样子。   连草将梳篦放下,神色彻底冷了下来。   她原本还心存希望,觉得连偀对今日所做之事最起码还能心怀歉疚,可是如今,她的言行明明白白的告诉自己,她并没有意识到她的所作所为,有多么伤人,甚至于此时连偀的注意点还在于她的说话态度上。   从进门起,自始至终,连偀都没有问过,她到底有没有受到伤害,赵贤究竟有没有得逞。   她一个字都没问。   一滴豆大的泪珠顺着连草的脸颊划过,随后溅在地上。   她想,她往后,是真的没有姑姑了。   连偀见她哭了,语气便软了下来:“我知道,今日的事情,你是受委屈了,姑姑答应你,往后再不会做这样的事,跟我回去吧。”   连草抬手将眼泪抹去,淡淡道:“我从前一直努力去讨好你,你说什么我都顺着,可是这次,我不会了。”   连偀皱眉,她怎么如此不听话:“你不回去,是打算住这儿?你要住多久?一天,一个月,还是一年?你如今年纪还小,可早晚要嫁人的,你能在这里住一辈子不成?”   连草道:“为什么不可以?”   连草神色一愣,张了张口,像是觉得她疯了:“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她扭头瞧了瞧隔壁,道:“你若嫁给了他,便要吃一生的苦头,陛下不会叫他做太子,未来的皇帝也不会给他好果子吃!”   他们连家唯一的女儿决不能嫁给这样一个没有前程的人。   连草闻言抬头,冷冷道:“所以,您今日把我送给六皇子,是看准了将来他会做皇帝?”   连偀不说话,算是默认。   连草捏紧了拳头,在屋里来回地走,道:“为什么?他做不做皇帝与我有什么干系?你凭什么将我当成一个物件一样送给他?”   她声音哽咽,道:“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当时我是什么感受?我觉得恶心、想吐,那就是个噩梦!如果,当时真的让他得逞的话,我就杀了他。”   连偀没想到她竟这么想,开口道:“你要是杀了他,你活不了,我也活不了,咱们连家从祖上奋斗下来的基业就会毁于一旦!”   连草冷笑:“那不是正好吗?我想,若是连家的列祖列宗知道了,也一定很赞成我的做法,用子孙的血堆成的东西,不要也罢。”   只听“啪”的一声,连草脸上有了五个手指印。   连偀指着她道:“我们家怎会有你这样的不肖子孙?”   连草捂着自己有些发麻的脸,眼角开始变红。   连偀颓然坐下,被连草气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良久,连草放下手,淡淡道:“能不能请你告诉我,为何要急着用那样下作的手段将我送出去?”   就算她想叫她嫁给赵贤,也有的是办法,赐婚、叫他们两相处一段时间培养感情,哪个不行,偏偏用了这最上不得台面的法子。   连偀听她这样问,起初沉默不语,良久,才开口道:“你以为我未曾向陛下提过?可他总说七皇子倾心于你,他不好叫另一个儿子夺人所爱,免得将来惹出事端来。”   她冷哼一声:“这样的话骗骗旁人也就罢了,可却骗不了我,明明是他被齐贵人那个小妖精吹了枕头风,想要提携齐家,私底下早早便选定了他们家的女儿,等过了年,就要给他们赐婚。”   原来如此,陛下已经定了六皇妃的人选,所以,她才会兵行险招,想叫她与赵贤有了肌肤之亲,好顺势叫陛下给他们赐婚。   连草道:“您就是真的这么认定陛下会传位给六皇子?”   为何就不能是别的儿子?比如七皇子赵从,再不济,还有三皇子赵哲,为何她偏偏认定了赵贤?   连偀道:“他是先皇后的儿子,不传给他还能传给谁?”   原来她一直是这样认为的,连草想。   她坐下,看着连偀,轻声道:“未到最后一刻,任何事情都不会板上钉钉,姑姑,这个道理您不明白吗?”   连偀一愣,忍不住攥紧自己的衣袖。   是啊,如今不就应验了这句话吗?   六皇子废了,他已经没有资格去成为一个太子,就算陛下愿意,朝臣们也不会答应。   她颓然低头,感到万分灰心。   “姑姑。”连草走到门边,伸手触摸到耀眼的阳光,淡淡道:   “这是我最后一次这样叫您,从今以后您就只是高高在上的贵妃娘娘,而我只是一位普通公爵家的小姐,你我以后,再无干系。” 第28章 冒险   此话一出, 殿中立即没了声音,静得仿佛连一根针落在地上都能听见。   连偀那张明艳的面孔此刻满是不可置信,她后退一步, 猛地将手撑在身后的紫檀木桌上,睁大眼睛,问道:“你说什么?”   她怀疑方才自己是不是幻听了?   连草转身, 身子笼罩在金色的阳光下,看着连偀道:“臣女记得贵妃娘娘的耳力很好,方才的话, 我就没必要再重复一遍了吧?”   她侧身,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请她出去。   连偀看着她良久, 面上的怒容渐渐消散, 突然捂着嘴笑起来,笑地花枝乱颤。   她笑够了, 抽出怀中的帕子,道:“本宫像你这般年纪的时候, 也和你一样,想什么都很简单,更受不了委屈, 若是谁欺负我,我就一定要以牙还牙,狠狠地报复回去。”   连偀顿了顿, 上前一步,伸手摸了摸连草的头发,将她有些乱的领口整理好:   “等你再大些,就明白了, 咱们这样的人家,不是什么都可以由着自己的性子来的,人生在世,多的是身不由己。方才的那些话,姑姑就当没听见,等你想好了,就回云溪宫吧,我等着你。”   说罢,不等连草反应,便收回手,快速抬脚出门。   一出了门,连偀便捏紧了手帕,闭上了眼睛。   方才在连草说出要和自己断绝关系时,她确实很是愤怒,可是很快,她便将自己心中的那股怒气按了下去。   如今和连草翻脸,对她来说,没有任何的好处,对连家更没有。事情已经发生了,再怎么样也改变不了,那就只能将伤害降到最低。   连家留着这个女儿还有用。   连偀睁开眼睛,抬脚就走,没走几步,却见赵从在前头拿着水壶在浇花,她仔细地瞧了瞧,那是一大片的红秋葵,每一朵都跟她早起簪在连草头上的,几乎一摸一样。   连偀的脸冷得彻底,她可不信赵从是无心。   若是从前,哪里容得下他在自己面前如此放肆?可是如今,为了来日,她却不得不忍下这口气。   连偀收回视线,抬起脚就走。   “贵妃娘娘。”   赵从却不让她如意,提着水壶过来,恭敬道:“您这是要走?”   连偀瞧着他这幅幸灾乐祸的样子,冷哼一声:“不走,殿下还要留本宫用膳不成?”   赵从笑道:“儿臣是想,可二姑娘心情不好,便不留您了,请娘娘见谅。”   连偀瞧着眼前的赵从,竟觉得有些陌生,曾几何时,宫里人连看都不愿看一眼的无名小子,竟也成了如今这个样子,敢公然与她叫板了。   她走到花圃边,伸手掐了一朵盛开的红秋葵,放在手掌心,道:“殿下可知,六殿下的身子废了,往后再不能孕育子嗣。”   赵从的神色未变,眼尾微微上扬,道:“哦?是吗,那可惜了。”   他明明没说别的,可连偀仍旧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喜悦。   她猛地转身,微微皱眉,盯着赵从的眼睛,道:“果然是你。”   她猜的没错,赵贤如今这幅样子,并非是自己身上的药性发作不了导致的,而是被眼前的这位看着人畜无害的人给害得。   赵从笑笑,没说话。   连偀道:“七殿下,本宫能轻易猜到的事情,想必陛下很快就能查到,六殿下可是见过二丫头的,如今她一转眼就在你这里,是个人都会怀疑是你下的手。”   她没想到他竟有这么大的胆子,竟然直接将赵贤的身子给弄废了,往日,倒是自己小瞧了他。   赵从挑起眉毛,不置可否。   他方才自然是骗连草的,只要有人看到他们两个在一起,便能猜出事情的原委,就算他真的打死不说,也是不顶用的。   陛下肯定会知道,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赵从垂下眼睛,浓密狭长的睫毛在眼下显现出淡淡的阴影。   怪不得前世白和朗被他的父皇厌恶,并下令罢黜他的官职,叫他永不许入朝为官,原来,是为了这个。   救命之恩,以及连累到白和朗的歉意,让连草和他之间的感情急剧升温,然后,便顺理成章地结为了未婚夫妻。   赵从捂着额头,低低笑出声来,眼角隐隐沁出一颗泪珠。   原来如此。   命运捉弄下,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他已经将自己的爱人给弄丢了,如今,想起前世面对白和朗时的不甘,心里只觉得自己万分好笑。   天底下没有比他更傻的傻瓜。   连偀虽从连草口中听说过赵从的疯魔性情,可如今亲眼见着了,还是觉得惊讶。   他知晓,自己知道是他害了赵贤,竟然没有害怕,反而好声好气地与自己说话,末了,竟还笑了起来......   烈日洋洋下,她竟觉得心里有些发寒。   若不是他当真疯癫,那便是心思深不可测。   赵从笑够了,抬眼看着连偀,道:“贵妃娘娘,您跟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他瞧向自己寝殿的方向,淡淡道:“您想让儿臣劝二姑娘回去?”   连偀被他猜中了心思,道:“是,她是本宫的侄女,住在殿下的宫里本就不合规矩,而且......”   她淡淡道:“她走了,殿下在陛下那儿也好有个说辞,六殿下的事儿就都与你无关了。”   她摆出了一个十分诱人的条件。   他们都知其实赵贤才是皇帝看中的太子人选,只是因为各种原因一直没有立他,无论是三皇子赵哲还是赵从都只不过是皇帝手中的棋子罢了。   身为棋子,平日无论做了多过分的事情,皇帝都可以不计较,可若是伤到了赵贤,那么等待他们的,将会是一场无尽的风暴,说不定,连性命都保不住。   连偀道:“如何?殿下考虑好了吗?”   她相信,赵从是个聪明人,定会做出一个聪明人该有的决定。   风吹起两人的衣袖,一旁的花朵在枝头不住摇曳,好似下一刻就要掉下来。   “不。”赵从缓缓开顾口,嘴角弯起:“二姑娘说喜欢儿臣这里,我怎么忍心不顾她的意愿,送她回去呢?我做不来这样的事情。”   连偀吃惊:“你——”   她如何都没想到,赵从竟拒绝了她,她真不知道是该说他愚蠢还是说他痴情,为了连草的一句话,就要将自己的前途甚至生命送出去,天下间竟还有这样的人。   连偀平复心绪,道:“殿下知道自己要付出怎样的后果吗?”   赵从笑笑,提着水壶走到花圃边继续浇花:“后果?儿臣不知,只不过,若是二姑娘能开心些,一切总是值当的。”   连偀道:“你真这么喜欢她?”   她原以为赵从不过是借着连草想要攀附上自己,好让自己未来的路走得更顺些,如今看来,倒不是那么回事儿。   他是真的,喜欢她。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有一个少年不顾危险地去保护连草,这是多么可遇不可求的事情,一时间,连偀竟有些羡慕她。   赵从放下水壶,转过身来,道:“娘娘何必明知故问呢?”   他喜欢她,喜欢了两辈子。   连偀垂下手,手里的红秋葵翩然落在地上,她将双手在腰前轻握,叹了口气道:“但愿你不后悔今天自己的决定。”   说着,便一撩衣摆,快步离去。   赵从在她身后恭敬道:“恭送贵妃娘娘。”   他慢慢转身,回到寝殿中去,却见连草正坐在窗前发呆。   天气炎热,放下的头发将她身上悟出许多汗来,几缕发丝粘在脸颊上,给她增添了几丝柔媚之态。   她听见动静,扭过头来,唤他:“殿下。”   赵从的心仿佛有一股暖流涌入,他走到连草身边,找出一把扇子给她,随后走到她身后,用发带将她的秀发在身后扎起。   “还热吗?”赵从的手拂过她的鬓角。   连草觉得他的手指所过之处有些发麻,便缩了缩身子,摇头。   赵从弯身,却见她的左脸颊处有几道深深的手印,想是方才被头发给遮住了,如今才露出来,他眼神一冷,道:“她打你了?”   连草抬手去摸,轻轻嗯了一声:“就算是回报她这段时日的照顾吧,往后......便两清了。”   赵从瞧着心疼,拿冰块给她敷了脸,又找来药给她敷上去。   一边敷一边道:“她叫我劝你回去。”   连草身子一僵,没有说话。   赵从的手指继续在她脸上涂抹,接着道:“我自然没有答应。”   连草抬眼瞧他,眼睛里含了一丝嗔怪。   赵从笑起来。   其实连偀说的后果,他再清楚不过,前世发生在白和朗身上的事,今生就要发生在他的身上,甚至会更严重。   可是,他愿意这么做。   他要用这个'后果'将连草的心紧紧地拴在他的身上,就像前世他所期盼的那样。   赵从知道,这很卑鄙,也很无耻,但是,他没有办法,今生,他一要牢牢抓住连草,他最不能忍受的便是她离开他。   因为前世,他已经受够了。   正当两人默默无语的时候,突然见李年慌里慌张地跑进来,见着赵从便跪下道:   “殿下,陛下派人来了!” 第29章 挨打   连草猛地转头瞧向赵从, 因为力度过大,后颈原本松散的发带掉落,秀发重新散开。   与她的惊讶相反, 听了李年的话,赵从倒是很镇定,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   他起身, 走到连草身后,弯腰拾起掉在地上的发带,然后抬手重新将她满头的秀发拢住。   连草抓住他的手腕, 神色有些紧张:“陛下此时派人来是要做什么?”   难道是查到赵从了?   她的掌心柔软温热,因为紧张, 赵从能感受到她手心里沁出的薄汗。   她在紧张他。   赵从嘴角忍不住弯了下, 抬手将她的手拿下来, 轻声道:“先弄头发。”   随后,双手扶住她的肩膀站好, 然后用发带将她的头发重新系好。   赵从瞧了瞧,觉得满意, 便道:“你在这里待一会儿,我去去就来。”   说着,便要随着李年出去。   见他要走, 连草心里的不安更盛,她站起身,跑到赵从身前张开双臂挡着, 看着他的眼睛,问道:   “殿下,你还没回答我的话。”   按理说,陛下派人来找赵从是十分平常的事儿, 可是她心里就是觉得不安,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赵贤出了事儿,陛下如今应当正在陪着他,可是却还有闲心派人来找赵从。   到底为了什么,似乎不言而喻。   连草上前一步,唤道:“殿下?”   赵从冲她笑了笑,道:“这个要等我去了才知道,左不过是一些小事,别担心。”   他越这样说,连草的心提得越高,陛下如今哪有心思去找他说这些有的没的,召他去,必定是为了赵贤的事儿。   她将手臂放下,道:“殿下,你若是打死不认,陛下会信吗?”   赵从愣了愣,须臾,才道:“不知道。”   连草咬着下嘴唇,眼圈有些发红。   她就知道,什么抵死不认账,依陛下的性情,压根就不可能会信,方才他是在逗自己开心,好叫自己心安罢了。   连草想了想,道:“我跟着你去!”   她去帮他说话,就说赵贤的事儿是自己干的,她跑出来后,遇见了赵从,然后才跟着他回宿明殿的。   这件事儿本与赵从就不相干,如此,也算是将自己欠他的人情给还了。   “胡闹!”   赵从听了,立时冷下了脸:“你要将自己的一辈子都搭上吗?”   连草垂下头,道:“可,可你——”   赵从缓了缓神色,扶着她的肩膀道:“听话,在这里好好呆着,我会好好回来的。”   李年在一旁提醒:“殿下,陛下该等着急了,咱们快些去吧。”   赵从点点头,随后拍了拍连草的肩膀,跟着李年大步出去。   他的衣袖扫过连草的手臂,快地叫人抓不住。   连草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站在门边捏紧了门框。   若是陛下真的为了赵贤的事儿找的他,他会怎么样?   他会死吗?   不,她安慰自己,赵贤与兰贵人私通,已经被陛下冷落了许久,反而是赵从这些时日,愈发得陛下喜爱。   想必,他应当不会出什么事儿,顶多是训斥几句,再不,就是也被禁足一段日子。   没事的,一定没事的。   可是,她越这么想,心里越是觉得不安。   宫人将膳食摆放好,说是赵从走前吩咐的,如今已过正午,二姑娘还没用膳,怕她饿着,便让下头人做了些菜来。   连草坐在饭桌前,瞥了眼上头的菜,发现都是自己平日里爱吃的。   这个人,住在云溪宫里没多久,就将自己的膳食喜好,摸得透透的。   她心里酸酸麻麻,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姑娘,请用膳。”   宫人与她布菜,双手将筷子捧到她跟前。   连草拿起筷子,夹了一块儿鱼脯放在嘴里,却发觉嘴里发苦,吃不出味道来。   她猛地放下筷子,提起裙摆便跑了出去。   “姑娘!您要去哪儿?!姑娘!”   伺候的宫人被吓了一跳,赶忙去追,要是七殿下回来,找不着二姑娘,指定要将她们几个扒下一层皮来。   可是连草跑得太快,她们竟有些追不上,只好看着她离自己越来越远。   连草提着裙摆,在宫中跑着,自然是引人侧目,原本在葡萄架下乘凉的齐贵人瞧见一个身影从眼前过去,开口问身旁伺候的宫人:“那是谁?”   宫人仔细瞧了瞧,道:“回贵人,瞧着像是......贵妃身边的那位连二姑娘。”   齐贵人站起身来,拿扇面挡着日头瞧,道:“慌里慌张的,可是贵妃出了什么事?”   “瞧着不像,她方才是朝着紫宸殿的方向去的。”   齐贵人眯起眼睛,静默了会儿,道:“走,咱么也去瞧瞧热闹。”   说着,便抬脚领着宫人往紫宸殿的方向去。   ......   待连草跑到紫宸殿外,她已经有些体力不支。   她气喘吁吁地靠在红色的宫墙上,等着恢复体力。   这个时候,她反倒沉静下来。   若是赵从没什么事,那便是最好,可若是陛下要追究他的责任,惩罚他,她便将一应事情全部揽到自己身上。   毕竟他是为了自己,才惹下了这起事端。   她不愿再欠他的恩情。   连草正歇着,却听不远处传来了几道若有似无的响声。   那响声极有规律,一下接一下,听得人心惊肉跳。   连草连忙往前走几步,扶着宫墙瞧。   却见偌大的宫殿外头,数百名侍卫分列两侧,如柱子一般站立着,而正对着殿中央的地方,两名侍卫分列两边,手中均拿着一张七尺长的板子,交错着往中间趴在长凳上的人打去。   连草的心猛地一缩,身子又往前移了半步。   她透过侍卫的间隙,去瞧那人的脸。   那人本就有些发白的皮肤,如今更是苍白,嘴角没了血色,眼睛微微垂下,狭长的睫毛上挂着细细的水珠,只有板子落下的时候,睫毛才会轻轻颤动。   而他的嘴唇,已经被咬地破了好大一块皮,流出的鲜血衬得他的脸色越加苍白。   不用问,便知他定是很疼,可是,从头到尾,他也没有发出过一声喊叫。   连草的手渐渐弯起,宫墙上头掉下的粉末嵌进了她的指甲。   他果然,还是没有逃过。   那板子落下的声音,似乎永不停歇。   连草闭上了眼睛,忍不住骂了一句:“傻瓜。”   他直接将事情推到她身上来就好了呀,这本就不干他的事儿,他为何要为自己受这些罪?   连草想起他对她说过的喜爱她的话,忍不住苦笑。   从前她只当他是瞎说,没想到,原来是真的。   他喜欢她,喜欢到,可以为她承受这一切。   他受了多少苦,才从一个谁都不在乎的皇子走到今天,可是,如今,他得到的一切,因为她,全部都要没了。   板子的声音仍旧不停,连草闭了闭眼睛,理了理自己的裙摆,抬脚走了过去。   “谁?!”   一名侍卫挡住连草的路,见是她,便行了个礼,道:“连二姑娘,今日陛下有事,不能见您,请回吧。”   连草道:“我是来请罪的。”   赵从听见她的声音,猛地抬起头来,苍白的脸上带着些许怒意,冲她喊道:“......回去!”   可是他的身子此时已经太过虚弱,发出的声音中带着嘶哑和有气无力。   板凳太过窄小,赵从一起身,便摔了下去,发出一声闷哼。   连草连忙跑过去,跪下,去看他的伤势。   却见他的下身已经血肉模糊,衣服粘在腿上,满是鲜血。   连草见着这满目的红,抱起赵从的脑袋放在自己膝上,大颗大颗的泪珠砸在他的脸上,拿出怀中的帕子给他擦脸:   “殿下......,你怎么样?疼不疼?”   赵从的手颤抖着,想要去摸她的脸,却怕自己手上的鲜血弄脏了她:“好姑娘......别哭,不疼.......”   这些板子是为她挨的,怎么会疼呢?不但不疼,瞧着她为自己伤心落泪的样子,赵从心里还很是高兴。   他的连草,也有为他流泪的一天。   赵从只觉得,即便是此刻死了,也是值了。   连草瞧他这幅样子,显然是被打得狠了。   打板子也有打板子的门道,有些看着打得狠,其实一点伤没受,回去就能下地跑,而有些,瞧着打得轻,可没几下,就能要了人的命。   陛下显然没有对赵从心软,是吩咐人往死里打的。   赵从虚弱地开口:“好姑娘......,听话,回去......等他们打完......我......”   他好似有些喘不上气,说着说着便要没了声音。   连草一惊,拍拍他的脸,喊道:“殿下,殿下!赵从——!”   你醒醒!   连草朝四周的侍卫哭喊道:“快去给他找太医,快去呀——!”   可是他们不为所动,反而上前将她拉开,道:“连二姑娘,七殿下的板子还没有打完,请您移步,免得伤着。”   说着,便架着赵从重新放到板凳上,又重重地打了一板子。   连草的牙关不住颤抖。   别打了,他会死的,他真的会死的......   连草猛地推开拉着自己的侍卫,一下子跑到殿前跪下磕头,大声喊道:   “陛下!臣女特来请罪!六皇子之事,是臣女所为,与七殿下无关,请陛下明鉴!” 第30章 心疼   冰凉坚硬的地面膈得人膝盖生疼, 连草的双手交叠伏于地面,心里一阵发凉。   她完了,她想。   她再坚强, 也才是个十五岁的小姑娘,见到赵从满身的血,着实不忍。话说出口, 她才慢慢反应过来,自己方才的话意味着什么,又将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皇帝会如何处置她?她会不会连累到大哥哥?......   这一系列的问题此刻就像乱麻一样涌入她的脑海, 叫她害怕,甚至有一瞬间, 她脑海里闪过一丝后悔的念头。   她为什么要将事情揽到自己身上?只要求陛下放过赵从就行, 为何还要说是自己做的?   可是, 瞧那些人的样子,显然是皇帝下过了命令, 要对赵从下死手的,若她不这样说, 赵从可能便要他们被打死了。   那吓人的板子声一下又一下,像永远停不下来似的。   连草闭上眼睛,叩首:“陛下, 求您......先让他们停下来吧......七殿下快撑不住了......”   良久,只听殿前响起了脚步声,连草微微起身, 瞧见一双绣着龙纹的靴子出现在视线中。   她抬头,瞧见赵深已然站在那里,皱着眉头瞧向不远处还在挨打的赵从,道:“死了?”   负责行刑的领头侍卫跪下道:“回陛下, 七殿下还活着,只是气息微弱,想是快要不行了,臣请陛下的示下,是否还要继续?”   赵深往前几步,瞧着赵从奄奄一息的模样,背着手不吭声。   远处轰轰隆隆地打了几道惊雷,有大片的乌云黑压压地飘了过来,看样子,怕是要下暴雨。   赵深抬头看了看天,随后随意地摆了摆手。   那侍卫明白他的意思,起身,打个手势,顷刻之间,赵从便被他们给抬了下去。   赵深缓缓转身,走到伏在地上的连草身边,道:“丫头,跟朕进来。”   说着,便抬脚进入殿中。   连草浑身仿似失了力气,双手撑在地面上,几次,才站起来。   孙和志走上前道:“二姑娘,您没事儿吧?”   连草摇摇头:“无事,多谢公公关心。”   孙和志瞧着这个才十五岁的小姑娘,心道,何苦来,七殿下既然已将事情都认下了,她又何必多此一举,又将事情揽过去呢?   七殿下这顿板子既然是挨了,那是死是活是他自己的事儿,人哪,顾好自己就得了,心要是太软,在这宫里,是走不长的。   可惜,也许是年纪太小,她还不明白这个道理,如今,怕是要将自己也赔进去了,倒是真白瞎了韩国公大公子给自己的那些孝敬。   孙和志叹了口气,甩了下手中的拂尘,道:“二姑娘,请吧。”   连草攥紧裙摆,深呼一口气,抬脚进殿。   殿中点了檀香,侍候的宫人将连草领到正殿,便下去,关上了门。   连草小心翼翼地抬眼去瞧,见赵深在上头坐着,手中正拿着一道折子在瞧,不时皱几下眉头,像是遇见了什么难题。   似是察觉到连草在瞧他,赵深瞥眼过来,连草立马跪下,匍匐行礼。   赵深将折子放下,呷了口茶,沉声道:“丫头,你方才说六皇子的事是你做的?”   连草咬着嘴唇,闭上眼睛,道:“是,求陛下......放过七殿下,不要打死他......”   赵深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儿,道:“可是老七却说,是他干的,你们两个,朕该信谁?”   连草起身刚要张口,便又听他道:“行啦,丫头啊,你们也不必再争,朕还没有到老眼昏花的地步,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朕心里一清二楚,任何人都蒙骗不了!”   连草被赵深的气势所摄,一时说不出话来,良久,才喃喃道:“陛下英明神武,臣女愿担一切罪责,只求您,放过七殿下!他已经......经不起折腾了。”   她不知赵从是被带回了宿明殿还是被关押进了其它地方,方才赵深显然没有放过他。   赵深起身,走到连草跟前,背着手,轻哼道:“他经不起折腾,难道老六就经得起折腾不成?他如今这样,都是他自找的,怨不得旁人!”   这话一出,连草心中一凉,猛然抬首。   原来,她想的没错,陛下真的想杀了赵从。   她想起赵从临走前,对她说,自己很快就会回来的样子,忍不住眼圈发红。   他真的要为了救自己而丧命了......   连草想了很久,咬牙,朝着赵深磕头:“此事皆因臣女而起,臣女——”   她声音哽咽了下:“愿为七殿下抵命,以消陛下的怒气。”   她没想到,自己十几年的生命,竟然是以这样的方式结束的。   憋屈,不甘,可是又无可奈何。   她本应袖手旁观就好了的,可是,她做不到。   连草的泪从眼角滴落,沁入厚厚的地毯中,了无痕迹。   赵深听了这话,倒有些惊讶,眼前跪着的这个小姑娘倒不是个黑心肝的人,要是寻常人碰见这种事儿,早躲远远的了,她倒好,上赶着替赵从认罪,也算没白瞎赵从对她的好。   赵深道:“你兄长正在军中,等着为我大恭上前线杀敌,朕要是杀了你,岂不是叫他寒心?”   千军易得,良将难求,连风可是个当将领的好苗子,若是因此事有了嫌隙,那这苗子,便废了。   “去吧,别呆在宫里了,回韩国公府去吧,那才是你该呆的地方。”   连草急道:“陛下,七殿下——”   他还没说放过他呢。   赵深皱眉,摆了摆手道:“来人!送她出去。”   孙和志忙指挥着几个宫人将连草拉走。   到了殿外,连草的叫喊一直没停,不停地在为赵从求情。   孙和志命人捂上她的嘴,抬手擦掉额头上的汗珠,小声道:   “哎呦喂,姑娘,您就别再叫了,您要是再叫下去,别说七殿下,连您自己都得给折进去,您如今能完完整整地出宫去,就知足吧,剩下的,就不是您该管的事儿,啊?”   连草被捂着嘴,双眼流着泪,一直往殿里瞅。   她几次认罪,皇帝都不当回事,对赵从的处置却始终不松口。   为什么?   连草闭上嘴,渐渐停止哭泣,孙和志命人松开她的嘴巴,道:“二姑娘,走吧,老奴着人送您出宫。”   连草抓着他的袖子问:“公公,您知道七殿下如今被关在何处吗?能不能让我看一看他,就看一眼,我就回去,求您。”   孙和志道:“姑娘,这——”   他正和连草说着话,打眼一瞧,却见齐贵人慢慢走了过来,他连忙迎上去,道:“贵人,您来了,陛下就在里头,您进去吧。”   齐贵人瞧了连草一眼,微微点头示意,随后,便在宫人的搀扶下进殿。   孙和志目送她进去,才转过身对连草道:“七殿下如今在慎刑司,姑娘,您要是非要见,也成,可您要答应我,见了面,立马跟着人出宫去,可千万别出什么岔子,要不然,老奴在陛下那儿,怕是也不好交代。”   慎刑司是宫中禁卫专门关押犯人的地方,赵从竟被关到了那儿,连草擦干眼泪,点头:“多谢公公。”   孙和志叹了口气,招来几个人,送她过去。   待连草走远了,才一甩拂尘,摇头道:“这一天天的,是个什么事儿呦。”   说着,便仍旧站在殿门口去守着了。   *   慎刑司内。   赵从正趴在草甸子上,歪头,跟人说话。   他脸色虽苍白,但比起方才在紫宸殿外,精神却要好上许多。   “陛下根本就没打算伤您,殿下,何必要故意激怒他呢?”   说话的人正是方才那些负责行刑的侍卫们的统领,马琦。   他蹲下,皱着眉头瞧着赵从后背到下肢那一片有些模糊的血肉,面露不忍,拿起一旁的衣物,给他盖上。   赵从虚弱地笑了一下,道:“没为什么,只是突然想挨顿板子了。”   都到这时候了,他还有心思开玩笑,马琦起身,黝黑的面孔上满是担忧和生气:   “幸好殿下提前跟我打了声招呼,不然真要五十板子下去,您啊,就是不死也要残了!”   赵从微微撑起上身,拉了拉身上的衣裳,忍不住嘶了一声。   就算是只伤了皮肉,也是真疼啊。   马琦在一旁轻笑,脸上写着活该两字。   本来嘛,陛下是生气,但毕竟是自己的儿子,只罚他打二十大棍,关押几个月也就罢了,可这个刺头,也不知是发了哪门子疯,突然出言顶撞陛下。   陛下本就在气头上,如此一来,竟下令要将他打死。   他虽说知道手下人手上有功夫在,但仍旧不免心惊胆战,要不是那位连二姑娘突然闯过来,赵从说不定现在还在挨板子呢。   赵从待身上好受了些,便抬手道:“水。”   马琦起身,看看满是刑具的房间,叹了口气,出去倒了一杯水给他:“我呀,是真搞不明白您要做什么。”   除非是疯子,旁的人,哪有人自己找罪受的?   赵从喝了水,将杯子递了过去,但笑不语。   他要做什么?   他只不过是要他的小姑娘,心疼心疼他而已。 第31章 见面   马琦见赵从不说话, 便将杯子随手放在一旁的木桌上,道:“如今陛下正在气头上,您就先在这里待上几日, 等陛下气消了,说不定就放您回去了。”   赵从知道他是在安慰自己,双臂交叠, 将脑袋放在上头,淡淡道:“陛下什么时候放我回去先不管,你先给我请个太医吧。”   如今天热, 虽说只是皮肉表面受伤,但若是放任不管, 不过几日便会流脓化血, 一不小心, 也是会失了一条命去的。   这倒叫马琦有些为难,陛下虽没叫人再打赵从, 可也没说会如何处置他,若是贸然请太医......   赵从瞧他一脸为难的样子, 叹了口气,道:“不请也行,哎, 也不知我能不能坚持两天,若是我撑不住了,你便找个犄角旮旯, 随手将我埋了吧。”   马琦扶额。   他堂堂一介皇子,怎么可能让人给随处埋了,这人又在说胡话了。   马琦明知他在卖惨,还是点头道:“成, 成!我给您找个太医来还不成吗?用得着这么吓我吗?”   反正陛下也没说不管他,要是他真死了,毕竟是自己的儿子,等陛下后悔了,追究起来,自己说不定还要摊上事儿。   马琦说着,就要招呼人去请个太医来,刚要开口,便见手下进来传话,说是连二姑娘要来见七殿下。   马琦扭头瞧了瞧赵从,见他一听这话便猛地睁眼向外瞧,一双眼睛恨不得飞出去,便有意捉弄一下他,转头对手下道:“你去回连二姑娘,就说,没有陛下的命令,谁也不能见七殿下,快去!”   说着,便笑着看向赵从。   赵从面无表情,眼神像刀一般刺向他。   马琦瞧他这样,轻咳一声,抬手将手下唤回:“你回来。”   那手下又回去,恭敬道:“统领,您还有何吩咐?”   马琦被赵从盯着,又咳了一下,道:“外头要下雨了,也不能叫连二姑娘一直等着,你去叫她进来吧。”   那手下一愣,忙道:“是。”   说着,便出去了。   马琦讪讪道:“我都叫她进来了,殿下,您就别再那样看着我了,怪渗人的。”   赵从这才收回视线,将脑袋重新放回手臂上:“一会儿,她进来,你记得装得像一点,我怎么说也是你如今的阶下囚,别太露馅了。”   马琦嘿嘿一笑:“这您放心,别的不说,我演戏可是一把好手。”   赵从嗤笑一下,却又因扯着了伤口,微微皱起了眉头。   很快,连草便随着马琦的手下进来。   里头阴暗潮湿,到处挂着刑具,领着她的人身穿铠甲,腰佩长刀,脚踏在地面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响声,叫她想起这些人打赵从时的冷酷和残暴。   突然远处一声惨叫传来,连草身子一颤,猛地将掩在袖中的手捏紧。   她闭了闭眼睛,低头,不再四处乱看,跟着前头的人一直往里走。   等到走到一间小屋子时,领她的人开门,将她放了进去。   连草一进去,便见眼前一位身形高大,面容严峻的男人手握刀柄,站在那里,身后露出一点赵从的衣角。   她知道这是此处的禁军统领马琦,便行了个礼,道:“马大人,可否行个方便?”   马琦斜眼看了看身后,道:“一刻钟。”   连草知道他有职责在身,能给一刻钟已是不易,便道:“多谢。”   马琦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给赵从使了使眼色,然后便大步出去,关上了门。   他一走开,赵从的身影便出现在连草的视线里。   他趴在草甸子上,面上无一丝血色,几丝散乱的头发混着血液黏在他的脸上。   似是察觉到有人来,他微微费力挣开眼睛,看见是她,便忍不住扯起嘴角笑起来。   他这幅样子,比连草第一次见他时,还要狼狈得多,可是即便如此,仍旧挡不住他的高贵和优雅。   他就像一朵被人踩踏过的雪莲,需要人呵护和照顾。   连草瞧得心酸,走过去,蹲在他跟前,伸手将他脸上的发丝塞在他的耳后,然后从怀中掏出一方手帕给他擦脸。   “殿下,还疼么?”她问。   赵从侧过脸,叫她擦得方便些,笑道:“疼。”   听他这话,连草忍不住眼角一红,手上的动作未停,小声道:“是我连累了你。”   若不是她,他这会儿仍旧在宿明殿当那个高高在上的七殿下,哪里用的上受这些罪?   一滴泪落在赵从的脸颊上,他眉心微微一颤,握住了连草的手。   “好姑娘,与你有什么干系?难道要我看着你被人欺辱不成?这我可做不到。”   赵从将连草的手握紧,他不在,她的手这样冰凉,都没人管。   连草回握他的手,道:“你告诉我,该怎样救你,你平日里不是总有许多主意的吗?你告诉我......”   赵从笑了笑,道:“好姑娘,别白费力气了,好生照看好自己就成,我......听天由命吧。”   连草猛地将他的手甩开,道:“赵从,你何时变得如此怯懦?”   不到最后一刻,他怎能放弃自己的性命?   她想叫自己一生都活在愧疚之中不成?他休想!   赵从见他生气,便张口轻声呻\\吟了一下。   连草脸上的怒火立马消失,她忙弯身,双手有些不知道该放在何处,怕再弄疼了他。   她急道:“你哪里疼?可要找太医?”   她转身便要叫人,却被赵从一把拉住:“无事......”   连草扭头,眼睛里盛满了关心。   赵从此刻像是泡在蜜罐里似的,前世今生,她终于将他放在了心里,哪怕只是感激,他也忍不住欣喜万分。   他抓住连草的手,道:“我没事,你放心。”   连草咬了咬嘴唇,沉默不语。   他都这样了,还在安慰她,她知道,他是怕再招惹来事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皇帝没发话,底下的人哪里会愿意给他找太医?   良久,连草握着手帕道:“我要回国公府了。”   她察觉到赵从握着自己的手一紧,随后听他道:   “......好,回家好,外头总比宫里边安全,往后你要好好照看自己,虽说天气热,但那些凉食也别多吃了,小心伤着身子,还有......,你要是走,把我曾经给你做的那个风筝也带走吧,我好不容易做一回,你别嫌弃......”   他这样絮絮叨叨的,像是两人往后再见不着似的。   连草声音哽咽,点头道:“......好,我答应你,我答应你......”   她想起那只被她不知道丢在何处的风筝,顿时悲从中来。   她之前,为什么不对他好一些呢?如今就是想对他好,也不成了。   连草只恨自己什么都做不了,救不了他。   她握着赵从的手,还要说些什么,却听背后的门吱呀一声响。   有人进来,催促道:“时间到了,连二姑娘,请快走吧。”   连草将赵从的手握紧,道:“我会再想办法的,你撑住,殿下。”   赵从笑着握着她的手,不说话,苍白的脸上满是柔情。   随后,两人的手被人生生拽开。   “连二姑娘,请。”   连草慢慢后退,随后,眼看着人将门关上。   赵从的脸一点点消失在门后,连草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手,猛地转身,向外跑去。   ......   待她的身影完全消失,马琦才重新回到房间,看着赵从道:“殿下好狠的心,我看那小姑娘被您吓得可不轻。”   赵从微微垂下眼睛。   心疼吗?自然,可若不如此,她的心怕是一辈子都不会在自己身上。   被她漠视的日子,当真是度日如年,他已经受够了。   赵从摸了摸干净的脸,道:“能否请你私下派人护送她一程,她不安然到家,我总是不放心。”   马琦叹了口气,道:“自然是可以。”   赵从道:“多谢。”   马琦挑眉,这位七殿下,没心没肺,行事乖张,从没见他对旁人有过一丝真心,倒是对那位连二姑娘费尽心思,痴情的紧。   他甚至产生一种错觉,赵从在面对她时,甚是带着一丝连自己都察觉不到的卑微。   那位姑娘被他盯上,他真不知是该说幸还是不幸。   他叹了口气,转移话题:“方才陛下松了口,准许给你叫太医,只是还要将你关在这里一段时日。”   赵从点头,道:“方才谁陪着陛下?”   马琦脱口而出:“听说是齐贵人。”   他神色一愣,道:“难道是她劝谏的?”   可是无缘无故的,她为何要帮赵从?   赵从笑了笑,道:“这我哪里知道?”   虽如此说,但马琦在他的神色中总瞧出一种胸有成竹的意味来,难道齐贵人也是赵从的人?   若真是如此,那他如今这幅什么都不担心的样子,倒是说得过去。   赵从瞧了瞧马琦,道:“你为何那样看着我?”   像是审视犯人似的。   马琦道:“没什么,只是觉得,这么长时间不见,殿下似乎跟以前不一样了。”   他回想起那个被欺负起来,拼命反抗,会哭会叫的赵从,心中一阵怅然。   或许,那个曾经的少年永远不会回来了。 第32章 带话   雨下了一会儿又停, 地面的积水很快便被残存的热气烘干,高大巍峨的宫殿静静地矗立在皇宫里,依次排开。   钱氏掀起帘子, 瞧着一道道宫门依次关闭,最后的庆安门关上的时候,金灿灿的余辉突然在上头打上了一道光, 然后越来越暗,直至熄灭。   她们终于出宫了。   当连草急急忙忙地跑回来时,钱氏已哭得不成样子了, 瞧见连草安然无恙,她这才将提了一天的心放下。   钱氏见连草形容有些狼狈, 头发微湿, 裙摆上甚至沾上了血, 心里打了个突,上手就要给她收拾, 却见她瞅了一圈,转身便往贵妃的住处跑。   她拿着衣物在外头等着, 眼见雨停了,太阳就要落山,才见连草失魂落魄地从贵妃屋里出来。   她上前就搀扶着连草要回去, 却听她面无表情地淡淡道:“奶娘,咱们回家。”   本以为是自家姑娘在说胡话,却见一群人守在外头, 说是送连二姑娘出宫,钱氏霎时惊喜万分,连忙将东西收拾了,站起身拉着连草就要走。   “奶娘, 七殿下送我的风筝,我想带走。”   只听连草站在那里,淡淡的道。   钱氏不想她突然想带这个,那风筝送来时,连草二话不说,便吩咐她找个地方丢掉,如今,却要她找出来带走。   钱氏只好放下包裹,翻腾了许久,才在自己床下的一个箱子里找着了它。   连草瞧着那风筝,伸手便抱在怀里,流起了眼泪。   钱氏不知发生了何事,只好细言安慰。   本来,钱氏想陪着连草到贵妃那里辞行,却见连草二话不说便走,便也没再说什么。   之后,她们便跟着人坐上了出宫的马车,如今,终于出了最后一道宫门。   钱氏放下帘子,转身去瞧连草,只见她神色愣愣的,膝上还放着那只七殿下送来的风筝。   她的头发只是在背后随意扎着,身上的衣裳换了不说,竟还沾上了血。   钱氏擦了擦自己哭肿的眼睛,拉着连草的手道:“姑娘,您这是去哪儿了?”   连草出门时,贵妃不让她跟着,反而叫自己身边的绿蕊跟了去,她本是放心的,可过了两三个时辰连草还未回去,钱氏心中便渐渐不安。   她去求贵妃,却见她一副不甚在意的样子,心中的不安愈演愈烈,等瞧见连草平安进门的那一刻,她一颗提着的心才渐渐放了下来。   钱氏瞧着连草脸上的神情和她身上的血,知道她一定经历了一些不好的事情,只是她不知道。   连草的身子随着马车不住晃动,她低头,摸了摸风筝的翅膀,随后弯身将脑袋埋在钱氏的怀里,双手紧攥着她两侧的衣裳,无声地哭出来。   她太累了,只是几个时辰而已,她却觉得好似度过了好几年,仿佛一瞬之间,她就要从一个小孩子,长成一个大人,然而成人的世界,总是有那么多的尔虞我诈,利益纠葛,当这些汹涌而至,她发现自己也许根本就承受不住。   泪水无声地浸透钱氏的衣衫,钱氏见连草如此,到了嘴边的询问的话再也说不出口,只能抚着她的背,改口道:“姑娘,没事儿了,一会儿就到家了,没事儿了......”   连草将她搂得更紧。   ......   酉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路上的行人稀稀拉拉,大多数人早已归家。   连草手中提着风筝从马车上下来,被门口早已等待的仆人迎进家门。   她左右瞅瞅,没见父亲连安和的身影,心下不禁有些失望,随后,便不顾身后仆人的叫喊,一路小跑,到了连风的院子,张口便道:“大哥哥!”   只有院子里那颗梧桐树上的蝉鸣回应着她。   连草这才反应过来,连风早些时日便已经离家参军去了,如今家里,只有连安和在。   她抱着风筝,坐在屋子前的台阶上,心中怅然若失。   *   日光晴朗。   一群小丫头正在院子里头踢毽子,一个丫头拿到毽子后,踢、盘、摆、奔、勾、挂......,动作娴熟,毽子在她脚下仿佛生了意识,在空中不停地翻飞,最后稳稳当当的落在鞋面上,众人均拍手叫好。   可坐在上头的连草神色仍是淡淡的,手撑着额头,心思完全不在眼前的热闹上。   已经半个月了,赵从已经半个月没有了消息。   她每日里想法子去求父亲,想叫他托人在朝中给赵从求求情,却只得来一句:“人各有命,若是七殿下撑不过去,也只能说明他尘缘浅,早登极乐,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当时她正跪在他的屋子外头,听完这话,气得她站起身就走。   连偀对她做的事儿,他初时还有些气愤,知道送信到宫里,可是渐渐的,他便不再当回事,在她再次提到时,便不再耐烦,只淡淡道:“我要打坐了。”   这一来二去,算是将连草的心伤透了。   她每日里恹恹的,总是提不起精神。   钱氏怕她闷出病来,便时不时的找些人来逗她开心,今日院里的这些小丫头便是她特意嘱咐的。   钱氏见那些小丫头们玩得挺开心,但连草的脸上仍旧一丝笑意也无,便上前给她披了一件衣裳,道:“姑娘,您瞧,她们踢得多好啊,要不您也下去试试。”   连草回过神来,扭头去瞧,见那些女孩子年岁比她小,个个睁着眼睛在瞧自己,眼神里满是懵懂和好奇,瞧着生机勃勃的样子,而自己却整日苦着脸,没个高兴的时候。   不能再这样了,她想。   叫一群人为自己担心,实非她所愿。于是,便站起身来,接过丫头递上的毽子,捋了捋上头的羽毛,踢起来。   十八、十九、二十......   连草正踢着,突然想起赵从,脚下一用力,那毽子便顺着墙头飞了出去。   只听墙外传来一声闷哼,随后便是抽气声。   连草一愣,急忙提着裙摆跑出去,却见一个穿白色锦袍的男子捂着额头站在墙边。   这是谁?怎么会在她家里?   连草知道自己的毽子多半是踢中了他,便上前行了一礼道:“这位郎君,真是抱歉,你可有事?”   男子将脸上的手移开,露出全貌来。   连草抬眼,觉得眼前的人瞧着有些眼熟,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她眨了眨眼睛,又道:“你......没事儿吧?”   白和朗瞧她没有认出自己,神色中有淡淡的失落,只是很快,他便弯起唇角,摇头道:“无事,二小姐在踢毽子?”   说着,伸手便将手中的毽子递过去。   这人认得自己。   连草接过毽子,又仔细瞧了瞧他的眉眼,终于想起眼前这个人,就是几个月前,和赵从在大街上遇见的那两个人当中的一个,当时自己与他还有过对视,只是,时日长久,她给忘记了。   还没等她再次开口说话,白和朗便道:“在下白和朗,见过二姑娘。”   连草还礼:“白公子好。”   她想着他是来拜见父亲的,便错开身子,道:“白公子还有事,我便不打扰了。”   谁知白和朗笑了笑,道:“在下是专门找二姑娘的。”   专门找她?连草一愣,若是找她,为何自己没有收到拜帖?   白和朗瞧出她的疑问,便道:“在门口遇见了韩国公,在下说明情由后,国公爷便让我进来了,因此拜帖还没来得及送上。”   连草了然,今日是十五,每月的这个日子,她父亲便要到城外的云山观去上香,长年累月,从不间断。   她顿了顿,便指了指前头,道:“好,有什么事儿便到前厅去说罢。”   白和朗点头。   待两人在前厅坐下,白和朗才道:“二姑娘消瘦了许多。”   连草端茶的手一顿,随后勉强笑了笑,道:“是吗?我倒不觉得,许是快入秋了,没睡好吧。”   她到底为何消瘦,白和朗也能猜出一二,他垂下眼睛,抬起身边的茶杯,默了默,终于说明了来意:   “在下这次来,是替七殿下给二姑娘带话——”   话音未落,便听啪嗒一声,连草手中的茶杯已经掉在了茶几上,滚烫的茶水冒着热气落在她的手上,她却浑然不觉,站起身来,便向他走了过来,神色急切地问道:“七殿下他没事?”   她的眼睛氤氲着水汽,直直的盯着他。   白和朗起身,道:“是,殿下无恙,请二姑娘别担心,殿下要我转告你,万望珍重自身,你好,便是他好。”   连草咬着嘴唇,眼睛开始发热,这些日子以来,第一次真心实意的笑起来。   她再不用成日的提着一颗心,睡不好觉,再不用在梦中见到赵从满身是血的模样。   连草转过身子,抬手将眼角的泪珠抹去,良久,才转过身来,对了白和朗行礼:“多谢白公子今日特意来告知我殿下的近况,我感激不尽。”   白和朗虚抬了抬手,随后垂下眼睛,道:“无事,在下也是受了殿下恩惠,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他行个礼,转身就要走,却又停下对连草道:“二姑娘,在下......,我要成亲了。”   连草愣了愣,不知他为何告知自己这个,便真心道:“恭喜。”   白和朗笑了笑,转身走了出去,待出了门,便瞧见一辆马车在门外等着,瞧见他出来,里头便下来一位容颜清丽的姑娘。   她撑着把油纸伞过来,上手就要擦他脸上的汗。   白和朗面上有些发红,四周看了看,推开那女子的手道:“大街上呢。”   那女子轻哼一声,道:“怕什么?本姑娘给自家未婚夫擦汗,谁还能说什么不成?”   白和朗笑笑,没有吭声。   他想,也好,眼前这个女子,虽刁蛮任性了些,但亦有可爱之处,自己跟她定了亲,自应该好好待她,那些偶尔在心里出现的杂念,是时候刨除了,七殿下专门叫他过来传话,想必也是看出了什么。   不管为了什么,国公府里的那个人,都不会与他有什么干系,永远都不会有。   白和朗回头再看了一眼国公府,转身与那女子一同上了马车,一路往东行,很快便消失不见。 第33章 匈奴   自赵从拖白和朗给连草递消息, 已经又过了一个月。   这些时日,连草的气色比前些时候好了许多,人也不再那么消瘦。   她养好了精神, 便开始四处走动,到一些相熟的闺阁朋友家里去坐坐,日子倒也过得自在。   这日, 连草正在与庆阳侯家的大小姐左若云一起捶丸,却听她徒然说起了自己的婚事。   “连草,你家里可与你定了亲事?”   连草手上一顿, 摇了摇头,道:“没有, 我还小呢。”   这世界上, 能够左右她亲事的人只有三个。   父亲连安河、姑姑连偀和哥哥连风。   如今, 她已经单方面与连偀断绝了关系,连风又不在家中, 那么能做主她婚事的人,只有一个连安河。   连草想起父亲那不靠谱的样子, 微微皱眉,不过片刻,她又将神色放缓。   父亲一向只知道修仙问道, 这些婚姻嫁娶之事,想必他也会嫌麻烦,不会管。   连草的球入洞, 左若云拍手叫好,随后将球杆随手递给仆人,拉着连草坐在一边喝茶歇息。   “也是,你啊, 刚行过及笄之礼,不着急,只是我这一日日的年岁大了,我父母早急了,从年前起就张罗着与我说亲事,什么鲁国公家的曾孙子、户部侍郎的小儿子、禁军统领的弟弟......,一个个都相看了个遍,累得我呀,是心力交瘁,腰酸背疼的,这辈子都不想再与人想看了。”   连草跟着笑。   左若云比她大了一岁,如今年芳十六,正是说亲的时候,听她说,这半年来,庆阳侯府的门都被说亲的踏破了,也难怪她如此烦心。   连草将茶盏捧在手心里,笑道:“还没找着合适的?”   左若云叹了口气,呷了一口茶,道:   “你别说,这男女相看真是门大学问,不是太小,就是太老,也有看上的,只是那人,人前表现的一副翩翩君子的模样,人后一打听,却是个素爱眠花卧柳的浪荡公子哥儿,哎,我这个命啊,也太苦了些。”   她语气滑稽,逗得连草直笑:“不急于一时,姐姐再细心找找便是。”   左若云叹气:“只好这样了,总不能随意将自己嫁出去吧。”   不知她想到了什么,突然听她道:“连草,听说你前些日子在宫里与七殿下走得比较近?”   连草不想她突然问起这个,便将茶盏放下,披上一件披风,点点头。   只见左若云一副纠结的样子,半天,才张口问道:“那他......怎么样?”   连草微微一愣道:“什么怎么样?”   “就是.....哎呀,就是为人什么的......”左若云有些扭捏着道。   连草张了张口,瞧她一脸害羞的样子,明白了,左若云是瞧上赵从了。   她微微扯了扯嘴角,只道:“七殿下叫人捉摸不透。”   左若云问:“如何捉摸不透?”   连草道:“性情阴晴不定,大多时候,总是带着一张面具,看似笑着,其实他心里想什么,谁也不知道。”   左若云轻蹙着眉头:“听着倒有些像我父亲,他就是一会好一会儿坏的,谁也猜不透他的心思。”   连草手指抚着茶沿,轻咬嘴唇,没有接话。   她方才想也不想,下意识地就将赵从最不讨喜的一面讲给了左若云听,到底为了什么?   她睫毛轻颤,低下了头。   那边左若云轻拍着心口,仿佛很失望似的,道:“我呀,在六殿下的洗尘宴上见过他,当真是相貌出众,连你我都比不上,只是可惜,竟是这样的性子。”   过日子,总得选个性格好的,她可不想成日里去猜自己夫婿的心思,那多烦心啊。   左若云笑了笑,对连草道:“你别多心,我也只是随口一问。”   她突然想到了什么,道:“你喜欢七殿下吗?”   连草的手一顿,脸上慢慢泛起红晕。   喜欢吗?她不知道。   日夜记挂着他的安危算不算喜欢?每日里做什么都能想到他,又算不算喜欢?   左若云瞧连草的样子,捂着嘴直笑:“哎呀,我们的连二姑娘也学会思春啦!”   连草的脸更红,伸手便捂上自己的脸,轻声道:“别瞎说。”   任何一个女子在被人谈到这些事情时,都会害羞的,这很正常。   她只是......只是对赵从比较感激而已......   一定是这样的,一定是。   左若云仍旧不停地打趣她。   两个人正玩闹着,忽见一个婆子进来道:“姑娘们还在这做什么呢,怎么不到外头瞧热闹去?”   两人一听,忙道:“什么热闹?”   国公府里的人,什么场面没瞧过?如今,那婆子专门过来说一嘴,想必是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那婆子道:“北边来人了!”   连草去瞧左若云,北边?什么北边?   左若云也是一脸的雾水。   “是匈奴,匈奴派使者到长安啦!”那婆子一脸喜色道。   连草的手一紧,猛地站起来。   匈奴,不是早几年便被陛下打得退回漠北了吗?怎得如今他们的人竟明目张胆的进了长安?   “两位姑娘不必紧张,听说原先的匈奴人被陛下给打散了,一部分往最北边走,剩下的一部分就在大恭边界的漠北安了家,建了王朝,叫什么南匈奴,这回,听说他们是来给朝廷进贡,和亲的,如今人都到街上去瞧,可热闹了。”   连草本想去,却怕惹着事,便想拒绝,却被一旁的左若云一把拉着出去,道:“走,咱们也瞧瞧热闹去,这匈奴人长什么样,我还没见过呢。”   连草的披风险些掉在地上,她用闲着的一只手拽着领口,脚步加快,跟上左若云。   庆阳侯府在长安城偏南的一条街道上,这里满是功勋豪门世家,与皇城不过几墙之隔。   那些匈奴人若是进宫,必要经过这条路,她们只要在门口等着就是了。   虽说想瞧热闹的人多,但到底是大户人家,倒也没发生骚乱,丫鬟小厮均是规规矩矩的。   连草与左若云紧挨着,抬手挡着日头,往北边瞧。   只见不到一刻钟,先是内监开道,随后便是近百匹大马过来,前头坐的是禁卫军,后头便是穿着胡服、散着头发的匈奴人。   他们个个体格肥壮,两颊发红,想是被草原的日光给晒得。   虽离得有些远,但连草仍能看出他们脸上的好奇,和对长安富贵繁华的惊叹,在看到周围看热闹的人时,甚至会抬手笑着打招呼。   左若云拉着连草道:“这匈奴人长得都没咱们的人好看。”   连草笑笑,道:“他们每日在草原上风吹日晒,骑马放羊的,自然是跟我们不一样。”   她眼睛在人群中转了一圈,没有找到赵从,心下有些失望,看来他很可能还在宫里被关着。   她扯了扯左若云的袖子,道:“热闹也瞧了,咱们这就回去吧。”   左若云点点头,拉着连草便回去。   待她们进了门,原先在队伍里的一个年轻高大的匈奴人才用匈奴语道:“那位姑娘是谁?”   忙有人到前头告诉使者,匈奴使者操着一口不流利的汉语询问前来接待的礼部侍郎,礼部侍郎曹大人顺着使者指的方向看去,正好瞧见连草和左若云的衣角,他抬头看了看庆阳侯府的牌匾,道:   “应当是庆阳侯家的姑娘。”   使者点头。   到了驿馆,众人稍作休息,等着第二日早朝觐见皇帝。   夜间,一位年轻高大,穿着普通匈奴士兵衣服的男子悄无声息地进了匈奴使者的屋子。   “大汗。”使者恭敬行礼。   原来那男子正是南匈奴的新主,乌维单于。   乌维坐下,淡淡道:“齐珊卜,起来,如今你是使者,我只是你手下的一个小兵,你不应该向我行礼。”   齐珊卜仍跪地不起。   乌维将他从地上拽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应东西都准备妥当了?”   齐珊卜恭敬道:“是,两千匹马、八百头羊,还有两百八十头牛,都已准备妥当。要上呈给大恭皇帝的和亲文书也早准备好,请大汗过目。”   乌维拿起用虎皮写就的文书,看了看,伸手便扔进了炭火堆里。   火焰一下子升得老高,将整个屋子照得通亮。   “大汗?!”   这是他们明日要上呈的文书,对于两国来说意义重大,他们大汗怎么说烧就给烧了?   乌维瞧着那升腾的火焰,道:“方才的文书写错了,再重新写一份。”   齐珊卜心里惊魂未定,那份文书就是按照大汗的意思写得,几乎一字不差,如何就错了?   只是他不敢多言,叫手下取了纸笔,打算重新书写:   “敢问大汗,该如何书写。”   乌维在房间里踱步,目光炯炯有神,带着志在必得的光芒:   “别的都不变,只是将和亲对象改一改。”   原本他们听说当今皇帝的八公主已经成年,还未婚嫁,便写的是求娶八公主,如今,却要变一变人选。   齐珊卜问:“大汗,不知您想娶哪一位公主当您的阏氏?”   乌维想起白天在街道上瞧见的那个亮丽的身影,那位姑娘,美丽、优雅,眼中还带着淡淡的失落和哀伤,比他所见过的任何一位女子都要叫人心动。   他嘴角一扬,道:“哪一位公主都不是,是庆阳侯家的那位姑娘。”   作者有话要说:  乌维认错人了,尴尬~ 第34章 见面   正值深秋, 院子里的杨树叶子已经枯黄,落得满院都是。   钱氏带着小丫头们拿着苕帚在外头洒扫,连草推开窗户, 坐在窗前的凳子上,将脑袋探出窗外,读连风给自己的家书。   “小妹, 近日可好?听闻你出宫归家,为兄甚是欣喜,特曾红枫一枚, 以表庆贺。”   连草抽出那枚夹杂在信纸中枫叶,笑起来, 随后接着往下看。   他又讲了几件军中的趣事, 和一些认识的朋友, 最后道:   “为兄大安,十月初升中郎将, 喜不自胜,遥寄书信, 盼妹共享兄之欣喜。望妹安康,请父亲安,永和十八年十月初十, 兄长子穆书。”   自从连草给连风写了一封信寄出去后,这是她收到的第一封回信。   连草擦擦眼睛,将书信仔细收好, 放在一个匣子里。   正收拾着,却见钱氏进来,道:   “姑娘,庆阳侯府的大姑娘来了, 老奴瞧着,大姑娘好似眼睛有些肿,应当是才哭过。”   连草一愣:“请她进来。”   她将匣子锁好,放置在床后头,然后便绕过屏风,就要出门迎接。   却不想一人突然冲到她的怀里,抱着她不撒手,话还没说一句,便哭了起来。   连草一个趔趄,幸好被身后的小丫头给扶了一把,这才没有摔倒。   她站好后,拍了拍眼前人的后背,道:“姐姐,这是怎么了?怎么哭起来了?”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哭得眼睛红肿的左若云,她哭得昏天暗地,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见她不吭声,连草左右看看,朝屋里的丫头道:“你们先出去。”   待丫头们都出去了,连草拉着左若云坐到里头的贵妃榻上,绞了帕子给她擦脸。   擦着擦着,左若云终于忍不住,又哭起来,两手捂着脸道:“那群天杀的匈奴人,陛下有那么多的公主,他们选哪一个不好?怎么偏偏是我......”   连草拿着帕子的手一顿,有些没听明白:“姐姐,匈奴人?他们怎么你了?”   左若云放下手,抽噎不止,泪水啪嗒啪嗒地往下掉:“他们......他们要我去和亲......”   “什么?!”连草吃了一惊。   古往今来,和亲都是由公主或是皇室宗亲完成的,以表两国结好之意,可,左若云既非公主,也不是皇室子弟,怎得叫她去和亲?   “别不是他们弄错了吧?怎么可能叫你——”   左若云抽噎道:“我也是这样以为的,古往今来,哪有这样的事?可是我父亲亲自去宫里,求见陛下,陛下说,确实是真的......”   听到这话后,她父亲当天便好似一下子老了十岁,她为怕家人伤心,一直忍着,直到如今,到了韩国公府,她才终于忍不住大哭起来。   “早知道,我还挑什么挑啊,随便嫁给我相看的任何一个男人,都比要嫁到塞外去强啊......”   连草不知该如何安慰她。   塞外大漠,对于她们来说,是陌生且恐怖的,千里之外,远离父母家人,在那荒凉的地方生活一辈子,简直像是一场噩梦。   连草想了想,道:“按理说,匈奴来人,应当是与公主和亲的,怎么特意挑了你?”   左若云只是一个异性闲散侯爷的女儿,按理说匈奴人也不太可能知道她,为何会特意要她和亲?   左若云道:“这我哪里知道?我父亲虽在朝堂,但也不过是一个闲职,怎得就入了那些匈奴人的眼?”   她垂头丧气,全然一副人生要毁掉的样子。   连草想了想,道:“陛下下旨了吗?”   左若云用帕子不停擦眼泪,轻摇了下头:“还未,但是父亲说,这是南匈奴第一次进京,为了两国和平计,陛下一定会尽量满足他们的条件,这件事情,已经是八九不离十了。”   连草心下怅然。   陛下连公主都能舍出去,何况一个闲散侯爷家的女儿,匈奴人求娶的不是自己的女儿,他还高兴些。   只是,可惜了左若云,她本可以有一个安稳富足的人生,如今,却要将一辈子断送了。   左若云道:“他们怕我不乐意,还专门在宫里举行了宴会,专门安排我过去,想要说服我,我不去,我不想去,他们除了逼我答应,还能做什么?”   连草见她又要哭,便连连安慰她:“陛下的命令,总不好不去,你去了,在陛下跟前陈情一番,说不定还有转机,若是你怕,我便陪你去,可好?”   她正好趁此机会,去瞧瞧赵从。   左若云无奈点头:“只好如此了,到时我面见陛下,求他一定慎重考虑,收回成命!但愿......但愿......”   她话没说完,又伏在桌上哭起来。   连草手抚着她的背,眼睛也开始发红。   她们都知道,陛下大概是不会改变主意的,左若云也不过是徒劳挣扎而已。   她会被封公主,赏万金,然后带着皇帝给她的这些\'荣耀\',只身一人,前往塞外,直至老死,都不得回。   *   又过了几日,连草早早的起身装扮,身边的丫头给她梳妆,她则坐在菱花小镜前,愣愣地出神。   她已经快两个月没有见到赵从了,也不知怎的,这些日子,总是突然想起他,自上次白和朗来府上后,再无人带来他的消息,也不知他现下如何了。   她出去多番打听,众人皆不知他的近况,仿佛这个人人间蒸发了一般。   连草放下的心又渐渐提了起来。   她抬眼,看了看镜中的自己,道:“寻常打扮便好。”   “是。”   ......   连草拜别了父亲,先来了庆阳侯府,与左若云坐上同一辆马车,然后,马车一直朝南走,进入皇城。   晨光熹微,深秋的早上,已经足够寒冷,说话都开始透着雾气。   连草将暖炉塞进恹恹不乐的左若云手里:“姐姐,你的手这样冰凉,暖暖身子吧。”   左若云抱着暖炉,脑袋倚着车厢,喃喃道:“连草,你说,我能叫陛下改变主意吗?”   连草握着她的手,道:“放心......,一定可以的......”   左若云将脑袋枕在连草的肩上,委屈地流泪。   ......   待到了宫里,左若云迟迟不想下去,连草在车里陪着她,她见等的时间长了,刚想开口,便听外头到:   “我的儿,母亲知道你心里难受,可你一直待在里头,也不是个事儿啊,出来吧,啊?”   左若云听见这个声音,才拿帕子擦擦眼泪下去。   “母亲。”   庆阳侯夫人也是满面的愁容,她心疼地看着左若云,叹了几声,随后瞧见她身后的连草,道:“二姑娘,叫你见笑了,难得你肯陪着我儿来,回头我带了东西,到府上专门致谢。”   连草忙道:“夫人客气了,举手之劳而已。”   这次宴会只是个小宴,连草也不方便进去,她便道:“夫人和姐姐进去吧,我在外头等着就成。”   庆阳侯夫人道:“外头冷,二姑娘何不去道贵妃处歇歇?”   连草笑笑,只道:“夫人和姐姐进去吧。”   庆阳侯夫人点点头。   待她们不见了身影,连草才对身后的钱氏道:“可打听到七殿下在哪里?”   钱氏道:“说是还在慎刑司,但也有宫人说不是,老奴也没个准头。”   连草将手捏紧,道:“咱们先去慎刑司。”   赵从犯了那样的大事,说不定皇帝的气还没消,仍将他关在那儿。   两人一路往慎刑司的方向走去,一路上遇见几个相熟的宫女内监,聊了两句,他们也说不清赵从在哪儿。   连草心下不免有些失望。   两人走到御花园时,忽见那边有两个身着胡服的匈奴人在与三皇子讲话,其中一个士兵打扮的匈奴人远远瞧见她,眼中露出惊喜之色来。   他的眼神太过露骨,连草瞧着有些不舒服,便赶忙带着钱氏岔开路过去。   等走得远了,才听身后的钱氏道:“乖乖,方才那就是匈奴人?瞧着挺凶的。”   连草道:“是与不是,都不干我们的事,奶娘,咱们快些走吧。”   钱氏点点头,跟上她的脚步。   等两人到了慎刑司说明来意,守卫的士兵进去禀报,说连二姑娘来了,正在里头的马琦一愣,笑道:“他还真是料事如神。”   然后,抬脚用马鞭将鞋上的泥土弹了,才大步出去,见着连草便道:“七殿下不在这里。”   连草一愣,忙道:“大人,能否告知我他在何处?”   马琦将她从头到脚瞧了瞧,道:“二姑娘,如今宫里都不愿理会七殿下,您又为何凑这个热闹呢?”   连草静了静,随后抬首,仍道:“可否请大人告知他在何处?我......,我想见见他。”   很想,很想。   她好似已经太长时间没有见他了,她不知道他的近况,不知道他的伤好了没有,不知道他过得好不好......   她有太多的不知道。   这个人,这个曾经强势闯入自己生命的人,似乎突然之间便消失了。   她找不到任何关于他的痕迹,甚至在宫人那里,他的一切都开始变得模糊起来。   连草心里突然升起一种难以言说的恐惧。   他似乎真的消失了。   马琦指了指西边,道:“瞧见了吗?那边有座高台,过了高台,便是宿明殿,七殿下便在那里。”   连草心中一喜,转身便要往那里跑,却突然止住脚步。   “怎么?二姑娘不信,觉得我在诓你?”马琦笑道。   连草摇了摇头,道:“自然不是。”   说着,便上前小声将方才三皇子在御花园与两个匈奴人交谈的事告知了马琦。   马琦轻挑一下眉毛,道:“多谢二姑娘。”   这样的事,他早知道,只是他没想到,一向谨慎小心的连草竟愿意将这件事告诉他,作为报答,看来,赵从如今在她心中的分量,确实很重。   他不禁有些佩服赵从的手段。   他曾问赵从,就算如今他被禁着,也可以时常写信给连草,为什么他不,反而拼命地在她面前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他当时只是淡淡一笑,道:“越是美好的东西,骤然失去了,越是记忆深刻,我要她时刻想着我,放不下我,如此,我才心安。”   马琦叹气,费了这么大劲,终于将眼前这个小姑娘的心抓在了手里,真是不服不行啊。   自己这追姑娘的手段,离赵从果真是差得远。   *   连草一路小跑着往宿明殿,钱氏年纪大了,脚步有些跟不上,只好气喘吁吁地在后头喊:“姑娘,您慢着点——”   连草听了,只得慢了下来,她此刻虽心急如焚,想立刻见到赵从,但也不能丢下钱氏不管,便只能慢慢的往前走。   钱氏瞧自己姑娘的神情,便道:“姑娘,您与七殿下是不是——”   连草没有否认。   钱氏叹了口气道:“您一向是个有主意的,只是七殿下是皇室中人,未来如何,不可预料,您可得想好啊。”   连草知道她的意思,不提别的,就说夺嫡之争,何其凶险,当今皇帝的好些兄弟都折了进去,她怕赵从也步他们的后尘,从而连累到她,连累到连家。   可,这世上哪里有没有风险的事呢?她的姑姑和哥哥,不过是跟她一样,换了一种方式冒险罢了。   经过连偀那件事,和左若云的被迫和亲之事后,她意识到,并非你不惹事,事就不来找你的。   与其等着别人安排,不如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即使是败了,也比随波逐流却被人害死强。   连草停下脚步,道:“我知道的,奶娘。”   我什么都知道,所以我,愿意跟他走下去,只要,他不负我。   两人来到赵从的宿明殿,却见赵从的贴身内监李年一直站在门口,像是在等什么人。   他瞧见连草,眼神一亮,忙道:“连二姑娘?”   连草上前道:“你家殿下在里头吗?”   她的心提到嗓子眼,深怕李年说出一个不字。   李年道:“在,在!我们殿下一个人正闷着呢,您快进去吧。”   连草提裙进去,见四周虽有人把守,可那些人却像是没瞧见她似的,拦都没拦。   “你在等人?”连草对李年道。   李年神色有些古怪,嘿嘿一笑道:“没,奴才就是在门口晒太阳呢,您快进去吧。”   他总不能说是自家殿下叫他在这里等她吧,叫殿下知道了,非打死他不可。   连草没在意他的神情,抬脚便快步往里走,一路的雕栏画栋,她都无心观看,只想着快一点见到他。   远远的一个亭子里,一个高大的身影,正歪在塌上看书。   他盖着薄毯,日光照在他的脸上,给他稍显苍白的肤色镀了一层金光,纯净的如同孩童一般。   连草慢慢放下脚步,定定的瞧着他,好似一眨眼,眼前的这个人就会消失一般。   她眼睛微红,笑了起来。   我终于,又见到你了,我的爱人。 第35章 甜蜜   日光和煦, 彩色的阳光照在两人身上,扑灭了深秋的冷气,叫人觉得暖和和的。   似是察觉到有人来, 赵从抬起黑宝石一般的眸子往连草的方向看去。   只一眼,他便再也移不开。   她瘦了,个头也长高了些, 身上的白色狐裘将她衬得如不染尘埃的仙子一般,而她那双黑亮的眼睛,正愣愣地瞧着自己, 里头氤氲着水汽,和浓浓思念。   是的, 思念。   她明明白白的告诉他, 她想他了, 想了很久很久。   赵从的睫毛微微颤动,他心里的热浪一浪高过一浪, 他曾无数次的幻想过,她用这种眼神看着自己, 可每每瞧见身边她冷漠的眼神,他的心就好似被浇了一盆凉水,尽是彻骨的寒冷。   如今乍然瞧见她这样看自己, 他竟有些想要落泪。   两世了,终于。   他的心又酸又涨,急需做些什么来发泄。   赵从掀开身上的薄毯, 慢慢走出亭子,开口:“你来啦?”   我等了你这么久,你终于,像我日夜所求的一样, 带着一颗心,来到了我的身边。   连草流着泪,扬起唇角,轻轻地嗯了一声。   然后,便一头扎进了他的怀里。   赵从愣了一下,很快便笑了起来,双手搂着她,手臂收紧。   他好似是第二次这样抱着她。   前世,记忆中,从成婚开始,她便对自己十分抗拒,就算是在床上,也不愿他抱她,那时她说两个人挨得太近不舒服,因此,他抱她的次数是少之又少。   只有一次,她乖乖的待在他的怀里。   那是她母亲的忌日,雨夜,天上又正好打雷,她一个人躲在床角哭泣,他找到她,告诉她不要怕。   也许是太过伤心,也许是没有看清,她对他的怀抱没有了往日的抗拒,反而紧紧地抱着他。   那一日,她身上的温暖,他一辈子都没有忘掉。   隔日,两人醒来,他又去抱她,却被她无情地推开,好似前天晚上的一切,都是一场梦一样。   ......   如今,他抱着眼前的她,闻着她发间熟悉的清香,眼眶发热。   连草被他抱得紧了些,微微挣扎了下。   赵从忙松开她,道:“我弄疼你了?”   他眼中尽是紧张和不安,连草瞧得心疼,便笑着摇了摇头,抬手放在他的心口,道:“你的心跳得好快。”   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像是自己养的小兔子一样。   她抬眼,瞧见赵从微显苍白的脸上竟然出现了一朵红晕,瞧着煞是可爱。   甜蜜在两人之间散发开来。   连草瞧着赵从,回想起自己方才的举动,也慢慢的脸红起来。   她回头瞧,见四周的宫人早已不见了踪影,就连她的奶娘钱氏也不知哪里去了。   她咬着嘴唇,回头,小声道:“都怪你。”   要不是他,她也不会那样失态。   赵从瞧着她害羞的样子,只是低低地笑。   连草捂着脸扭过头,道:“你身子可好些?”   她想起上次离宫时,他被打的奄奄一息的模样,至今还心有余悸。   赵从眼睛闪过一道光,淡淡道:“好了一些,你要不要瞧瞧?”   连草睁大了眼睛,脸红如血,小声骂道:“流氓!”   他的伤处在下半身,那种地方......她如何能看......   赵从见她容颜娇丽,脸如胭脂,一颗心如在水中荡漾。   他老老实实地拱手,唱戏似的,道:“是我唐突了,还请二姑娘宽恕则个。”   他这一番样式下来,逗得连草的嘴角不停地往上扬。   她将手放在赵从交握的双手上,一本正经道:“这回儿就算了,若是下回在犯,决不轻饶!”   说完,未等赵从什么反应,自己先痴痴地笑了起来。   赵从恭敬道:“是,多谢姑娘宽宏大量,小生一定不会再犯。”   然后,便和连草两个人笑作一团。   突然,两个人停止了笑闹,看着对方的眼睛不说话。   连草道:“天气冷,你怎么在外头看书?”   他刚挨了一顿板子不久,还没好透呢,要是再染了风寒,可怎么是好?   赵从笑了笑,拉着她进亭子,指着桌案上的纸张,道:“里头容易发困,还是在外头清醒些。这些都是我写的。”   连草拿起一张瞧了瞧,忍不住开口念出来: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竟是《心经》,赵从可不像是会抄录这个的人。   赵从瞧出她眼中的疑问,道:“我虽从慎刑司出来了,但如今并非自由之身,父皇将我禁在这里,罚我抄录经书一万遍,不抄好,便不许出去。”   他笑了笑,随手将连草手上的那张撕掉,淡淡道:“他说我心不静,戾气过重,易生祸端。”   连草阻止他:“好好的,撕了做什么?撕了这张,你还要重新抄一遍。”   她觉得皇帝的话好像有些道理,赵从面上不显,但内心深处确实有着不小的戾气,抄录些经书对他总有些用处。   赵从笑了笑,将手里的纸张扔在桌上,拉着她便往屋里走。   连草的手被他拉着,心微微地跳动,回握回去。   赵从的脚步一顿,嘴角止不住扬起。   他拉着连草在床上坐下,自己随意坐在脚踏上,然后将脑袋枕在她的膝上。   连草被唬了一跳,红着脸道:“做什么呢?”   赵从抱着她的腿,闭着眼道:“别动,陪我待一会儿。”   他的语气,不知为何,带着她不熟悉的心酸和怅然,连草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给揪了一下,有些发疼。   她不再动,上手摸着他乌黑的发丝,静默不语。   不久,她听赵从道:“我的头发是不是很黑?”   连草笑了:“怎么问起这个?”   他有时说话,总是这样奇怪,叫人猜不透。   “没什么,我只是想了一下,我满头白发时,是个什么样子?肯定没有如今好看。”   他前世,应当拿镜子照照的。   连草低头,道:“为什么想这个?你满头白发的时候,我也一定不年轻了,说不定头发比你的还要白。”   她想着想着,低低的笑了起来。   赵从的脑袋动了动,将她抱得更紧。   她不知道,她什么都不知道,可是他却庆幸她的不知道,只愿和她永远这样下去。   连草的手指,抚摸着他漂亮的眼睛,道:“是不是遇见什么事儿了?是陛下不愿放过你,还是三殿下找你麻烦了?”   她有些着急。   赵从将自己心思按下,笑了笑,道:“都没有,你别多想,陛下一国之君,不会食言,至于我那个三哥。”   他将身子直起来,看着连草道:“还没有那个本事给我找麻烦。”   连草道:“你倒是挺自信。”   赵从刮了一下她的鼻子,笑道:“那是自然。”   连草呵呵直笑。   过了一会儿,连草问道:“你就不好奇,我是为何进来吗?”   从进来到现在,赵从好似一直没对她的事情好奇过,这让她有些惊讶。   赵从抬首,认真道:“为何?”   样子活像个求学问的乖学生。   连草扯起嘴角,这还差不多。   她想起左若云的事,神色变得难过:“庆阳侯家的大姑娘,要被迫嫁给匈奴了,我是来陪着她进宫赴宴的。”   听完这话,赵从的神色不变,轻轻嗯了一声。   连草道:“你没有什么要说的?”   赵从有些不明白要说什么,想了半天,只好道:“那就祝她新婚愉快。”   连草皱眉,轻轻拍打他,道:“你这个人,她要远嫁塞外,一辈子都回不来了,怎么能愉快?!”   赵从闭口,道:“我错了。”   连草这才缓和了神色,道:“你这样诡计多端,有没有什么法子,能叫她不嫁?”   其实她说这话,有些心虚,左若云若不嫁,那便是赵从的姊妹们嫁了,无论如何,大恭都会嫁给匈奴一个女儿,以求,边疆稳定,四海升平。   可是为何国家的稳定要靠牺牲女子来完成呢?陛下都打了胜仗了,还是要派人和亲,这是什么道理?   若是能有个两全其美的解决办法就好了。   她推推赵从,道:“你可有法子?”   赵从起身,坐到一旁的凳子上,道:“有。”   连草一听,连忙站起来道:“什么法子?”   赵从转动着杯子,幽幽道:“换人,或者打仗。”   连草脸上的神色立即沮丧了起来。   左若云是匈奴指定的和亲对象,想必他们是不肯轻易换人的。   至于打仗,那就更不可能了,朝廷刚刚休战几年,正是休养生息的时候,南匈奴又是本着友好结交的目的来的,此时,朝廷恐怕不会轻易和他们翻脸。   那还有什么别的法子?她着实想不出来。   赵从拉着连草的手,道:“别皱眉头了,都不好看了。”   他着实不想看见她烦心的样子,就好像有根棍子在他心底不停地挠来挠去一般,叫他也忍不住心焦。   连草道:“她才十六岁,这一辈子就要断送了,那个乌维单于也不知会不会好好待她。”   赵从的眉心一跳,抬眼问:“谁?”   他的神色有些严肃,连草不知发生了何事,重复道:“乌维单于。”   赵从猛地站起身来,恍然道:“原来是他。”   那个扮作士兵潜入长安,后来趁着他父皇病危多次进攻大恭边塞的乌维!   他记得乌维是永和二十一年派人进的京,他怎么提前来了?   赵从想了一会儿,然后猛地起身扶着连草的肩膀问:   “你与匈奴人见过面吗?连草?回答我,见过吗?”   连草瞧他这样子,一头雾水。   她点点头,道:“之前匈奴人来的时候,我与左姐姐去瞧了热闹,看见了一些匈奴人,方才在御花园里,也瞧见两个,你问这个做什么?”   赵从垂下眼睛。   若是他没记错的话,乌维瞧上的并非左若云,而是连草。   等他发现以后,就会公然改主意。   到时,要被他的父皇指派和亲的人选不是左若云,而是她。   赵从将连草抱在怀中,脸色阴沉了下来。 第36章 成亲   连草明显感到赵从的情绪有些不对劲, 他此刻像是压抑着巨大的愤怒和恐慌,抱着她的手不停收紧,肋得她将要不能呼吸。   “怎么了?”她小声问。   那些匈奴人难不成有什么问题?   赵从放缓神情, 手也渐渐松开。   他不能吓着她。   他捧着连草的脸,双手的大拇指在她眼角处不住滑动。   连草有些发痒,她握着他的手, 微微抬眼,道:“到底怎么了?”   赵从笑了笑,尽量叫她看不出异常, “没什么,只是有些累了。”   连草听他这样讲, 注意力果然很快被转走。   她进门时就发现屋里氤氲着浓浓的药香气, 想必是他身上的伤还没好透, 需每日吃药。   吃药这种事她最是明白,像他这种外伤, 药里必定放了许多安神的药材,吃了最是容易发困, 前些日子她伤了腿时,每每吃了药,都要睡上一两个时辰。   连草摸着赵从消瘦的脸, 有些心疼,便道:“你好好睡一觉吧。”   谁知赵从却不依,拉着她的手, 两个人一齐坐在床边,“我不睡,我怕睡了,一睁眼, 你就不在了。”   连草笑他,“想不到你也有这样孩子气的时候,我就在这陪着你,也不成吗?”   赵从仍旧摇头,将脑袋抵在她的肩窝上,良久,才闷声道:“连草,咱们成亲吧。”   好似一声震彻天际的炮仗在她耳边炸响,连草摸着赵从头发的手一顿,立时呆在那里,“殿下......方才说什么?”   赵从抬起头,凑近她,未梳好的鬓角垂下一根发丝,在他左脸颊处不住飘荡。   他那双漆黑的眸子此刻带着一丝丝急切,看着连草有些呆愣的脸,再次开口:“咱们成亲。”   连草的脸刷的一下红透,她挣开赵从的手,低头,两只手有些紧张的握在一处,“我......,我还小呢......”   她已经过了十五,行了及笄之礼,却总觉得自己是个小姑娘。   赵从双手握住她的肩膀,“那咱们先成亲,不同房,嗯?”   连草不想他竟说起了这个,脸色愈发的发烫,“我不是这个意思......”   怎么说起同房的事儿了......   赵从瞧她一直低头不愿答应,眼睛里闪过一丝失望,“你不愿嫁给我?”   见他要误会,连草连忙抬起头,“自然不是!”   话说出口,她又赶紧低下头,将脸捂住。   这个呆子,平日里挺聪明的呀,怎么如今却瞧不出自己是在害羞?   不管前世今生,赵从从未见过她如此模样,他不禁有些紧张,莫非自己方才太过着急,没注意语气,将她弄哭了吧?   暗卫来报,她这些日子总是容易哭鼻子。   赵从有些手足无措,“是我的错,你别哭。”   他心里懊恼,就算是因为担心她被那匈奴人带走,又怕她与前世一般在宫中彻夜跪求,以死相逼,弄伤了身子,也该注意语气和态度,如今吓坏了她,倒是自己的过错。   可她即使真的哭了,他也不能改口。   他想起前世她在雨中单薄倔强的身影,心上猛地一抽。   那时他已经成年,待遇虽比从前好些,但仍旧不入皇帝的眼,许多事,皇帝仍不许他插手。   那日,下着大雨,他在走廊里坐着喝酒,却见一群小太监打着伞,抬着一人急急忙忙地在他面前过去,他拉住一人询问才知,原来那人是韩国公府的二姑娘,因被匈奴人指做和亲之人而进宫,她在紫宸殿外跪了一天,方才晕了过去。   他松手,喝了一壶烈酒,迷迷糊糊地想,原来那个让匈奴人改口的女人,就是她。   呵,跟他一样,都是可怜虫。   他迷迷糊糊地睡去,头疼欲裂。   没想到第二天他去紫宸殿,又看见了她。   她跪在地上,脸色苍白无比,正午的阳光太过热烈,她脸上大颗大颗的汗珠顺着脖颈滑下,将她的衣衫沁湿。   许是跪得久了,她单薄的身子已经有些摇摇欲坠,可她的上身仍旧直直地挺立着,口中不停地道:“两国和亲是大事,臣女已许人,请陛下为国事计,慎重考虑......”   没有人理会她,就像没有人理会他,这个无人在意的皇子一样。   赵从在那一刻,突然心中涌现了一股许久不见的勇气。   一介弱女子,尚且有如此气魄,拼了命去,也要与命运抗争,他又何须气馁?   她终于支撑不住,晕了过去,他慢慢走过去,蹲下身子,一把将她抱了起来,往紫宸殿里走去。   后来,当他和连风领兵出征的时候,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他一眼就瞧见了她,她依偎在一个男子身边,脸上带着笑,大声朝队伍喊:   “诸位,定会旗开得胜!”   那一刻,他心里涌现一股说不出的滋味,不知是苦是甜,是喜是忧。   ......   他方才便想,前世这件事发生的时间是在几年后,那时朝廷已经修养过来,他的父皇内心一直在犹豫要不要彻底将匈奴人消灭,以防皇位交替时,他们趁机骚扰边疆,赵从那时主动站出来,正好与他的想法不谋而合。   那时,赵深时日无多,加上心急,自然会乐意打仗,以扫平障碍。   可是如今,乌维进长安的时间提前了,他恐怕不会乐意再做与前世同样的举措。   那就只能先下手为强,趁乌维没有反应过来之前便与连草成亲,他再胡闹,也不敢要皇子妃和亲。   而且,赵从眯了眯眼睛,乌维才当上单于不久,南匈奴的内部有许多人表面臣服,内心也许根本就不拿他当回事,使些手段,叫他们自己给他找些麻烦,也并非难事。   连草道:“我没哭”,却迟迟没听见赵从的反应。   她等得久了,将手从脸上放下来,见赵从一直不说话,兀自出神,以为他不高兴,便道:“我......我并非不愿嫁给你,只是觉得太快了,没有做好准备。”   赵从回过神来,听她这话,眼睛一亮,扶着她的肩膀面向自己,“好姑娘,你方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我,我还没做好准备。”   “不是这句。”   “太快了。”   “也不是这句。”   连草咬着唇,看了他一眼,又很快移开视线。   “我......我并非不愿嫁给你......”   话未说完,便觉身子一轻,赵从已经起身,托着她将她抱了起来。   “啊——”   连草有些恐高,低头瞧赵从,却见他已经抱着自己开始转圈,口中大声嚷着:“好姑娘,你答应了!”   连草的头开始发晕,她拍着赵从的肩膀,“放我下来!”   赵从将她放下,看着她放声大笑。   老天爷!前世今生,他从未像今日这样高兴过!   她答应了,她答应了!   赵从满脑子都是这四个字。   钱氏在外头听见里头的动静,心里不禁好奇,她走到正收拾纸张的李年身边,道:“李公公,殿下怎么了这是?”   李年将赵从那些写好佛经的纸张装订好,连头都未抬,“怎么了?有二姑娘陪着,自然是高兴的。”   不过说来也怪,他们殿下性情阴晴不定的,但是在二姑娘面前却是一直都是高高兴兴的,甚至会这样开朗大笑。   他伺候殿下这么多年,都没见他这样开心地笑过,心里不由也是啧啧称奇。   这二姑娘,当真是不简单。   那边连草看见赵从大笑的样子,神色一愣。   他笑起来真好看,比平日里还要好看许多,可他其他时候从没这样过,就算是笑,看着她的眼睛里,也总是带着淡淡的哀伤。   她从前以为,是因为他母亲和他自小经历的事的原因,可此时她却有种错觉,他的哀伤,是因为她。   连草愣了片刻,抬手便捂上他的嘴,“身为皇子,应当稳重自持,不可如此放浪形骸。”   赵从的眼睛笑起来,冲着她点点头。   她一本正经的样子,原来也这样可爱。   连草咬着嘴唇,放下手,猛地背过身去,抬手摸向自己的脸,发现那里已经热得滚烫。   她应该立即反驳他的呀,告诉她她那不是答应,可是,她就是说不出口。   连草捂着脸,忽然感觉左耳边有股热气,随后便是一阵酥麻从耳边直窜进心房。   “害羞了?”   连草猛地上前一步,然后转身抬起头,“是呀,怎么了嘛?殿下还不许小姑娘不好意思吗?”   赵从一愣,不出片刻,便忍不住闷笑起来,“好,准许,你想害羞多久都没关系,我等得起。”   他似乎又长高了许多,身形已经有了成年男子的气势,说话时,嗓音更是变得醇厚沉稳,与他精致的过分的相貌不太相符,却有着说不出的韵味。   连草低着头,绞起了手帕。   过不一会儿,她又抬头,却见赵从仍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面带痴意盯着自己。   她喃喃开口,“你要求陛下赐婚吗?”   赵从故意逗她,装作听不清,凑近一些,两人呼吸相闻,“什么?”   连草猛地将手中的帕子甩到他身上,“你听到了的!”   赵从接了帕子,在鼻尖闻了闻,“好香。”   连草脸上更红,转身就要走。   没走两步,便被赵从从背后抱住,双臂缠绕在她的脖颈,“别恼,安心回家等着便是,保证过不了多久,你就成了我的新娘子。”   “呸,谁......谁要做你的新娘子?”   “你啊。”   连草在赵从瞧不见的地方笑开。   不过很快,她脸上的笑意便消减下去。   她想到了左若云。   “若云姐姐怎么办?难道她只能去和亲?”   赵从将她的身子转过来,抬手摸着她的脸,眼中带着无限的怜爱,“我说了,放心,你不想她去,她自然去不了。”   连草道:“真的?”   赵从点头。   左若云若是和亲,他的小姑娘会伤心的。   连草笑起来,她踮起脚尖,在赵从脸颊上亲了一口,然后猛地转身,跑了。   赵从愣愣地,抬手去摸她方才亲吻的地方,只觉那里酥酥麻麻的,一直酥麻到心里去。 第37章 成功   “殿下?”   李年进屋, 喊了一声出神的赵从,双手将装订好的佛经送上。   “已经好了,请殿下过目。”   赵从收回视线, 轻声嗯了一下,垂眸道:“不必看了,一会儿将这些送到紫宸殿去。”   他想了想, 又转身到一旁的案桌上写了一封信,拿起来吹干上头的墨迹,“连同这个一齐呈给陛下。”   末了, 他又加了一句,“在齐贵人在的时候。”   李年将佛经放下, 恭恭敬敬地双手接了, 低头, 瞥见上头的“求娶连氏女”几个大字,一激动, 差点将手上的信给扔了出去。   “我还以为你长进了许多,没想到还是如此的毛躁。”   赵从冷冷的声音响起。   李年却不再如从前般怕他, 嘿嘿一笑,将那信放好了,然后上前给赵从行了大礼。   “奴才是为殿下高兴的, 连二姑娘淑温居质,柔靓成仪,与殿下再是般配不过了。”   那样子, 比他自己老娘得了赏赐还要高兴。   赵从轻笑,淑温居质,柔靓成仪,连草还小, 哪里用得上这几个字,不过是李年为了讨他欢心,随口胡诌罢了。   可他听着,就是高兴。   他想起连草,脸上露出微笑,抬了抬手,叫李年起来。   “行了,你也不必在这里拍我的马屁,快些办你的差事去吧,办好了,有你的好处。”   “是!”   李年将那封信妥帖收好,叫上几个小内监,捧着几大摞的佛经出去,转身出去了。   赵从在门口,背着手,尚且稚嫩的脸庞上显出一种与年龄不相符的成熟。   他打了个响指,不知从何处窜出来两个人影,见了他,立即跪下。   “你们去帮我办一件事......”   *   夜间,长安城内一片寂静,偶尔有人打着梆子从街道上走过,提醒着人们已经亥时,该入睡了。   深秋的季节,此时已经十分寒冷,喜爱夜生活的长安人也已经要进入梦乡,打梆人打了个哈欠,使劲搓了搓手,往嘴里哈了口气,跺着脚,往前走去。   突然,在前头窜出了几个黑影,身形快得叫人抓不住,还没瞧清是什么,便消失了。   那打梆人使劲揉了揉眼睛,往那边走去,定眼一瞧,前头正是那些匈奴人居住的驿站。   他想起那些关于匈奴人的传言,不禁打了个寒颤,有些不敢再往前走。   电光火石之间,他眼前又闪过一道影子,他吓得啊了一声,丢下梆子,转身便跑。   睡在驿站里的乌维正在想着今日在宫中遇见连草的事,她今日赴宴,想必是答应了,正想到兴奋处,觉得佳人马上就要在怀的时候。   忽然听见外头有什么东西掉落,他猛地挺身跃起,抽出藏在枕下的尖刀守在了门口。   等了许久,却未再听见响动,只有远处的狗吠传来。   乌维握住刀柄,下颚收紧,丝毫没有放松,他直觉,房上的人还没走。   他脑子飞快的转动,一个翻窗,直接摸出腰间的钢针向房上刺去,只听一声闷哼,一个人影从房顶上滚了下来。   那些使团的士兵此时听见动静,早已出来,一人瞧见外头的地上躺着一个人,忙上去探问,却被地上的人猛地抓住,扭断了脖子。   乌维上手便是一刀,地上人的左臂已经断裂,露出森森白骨。   其余人上前按住他,掀开他的蒙面,瞧见他左边耳朵下方刻着一个匈奴部落的图腾,转头便道:   “大汗,是月氏王!”   手下人口中的月氏王是乌维的堂叔,对他即位一直颇有微词,如今他派人来,想必是想在这里杀了他,好自己登上王位。   乌维的脸冷得彻底。   “信使怎么说?!”   “回大汗,信使明天才到!”   乌维冷着脸,擦脸上的血,随手指着地上已经奄奄一息的人,“那就先审他!”   “是!”   乌维拿着刀进屋,脸色沉得吓人。   看来他的那位好堂叔趁他不在,真的已经打算趁机篡位了,不过,叫他最担心的不是这个。   他最担心的是,他们方才那么大的动静,大恭的官员竟然没一个出来瞧的,这很不正常。   莫非他们与月氏王串通好了?   乌维收紧下颚,一用力,擦刀的布猛地被划开一道口子。   ......   驿站外,屋顶上的隐蔽处,一个人抬起右手,做了一个收的手势。   很快,便转身消失在了夜色中。   他们回了宿明殿,在寝殿外敲了三声,很快,便听里头传来一道清醇的声音。   “知道了。”   很快,又没了声响。   夜,仍在继续,长安城里沉寂在睡梦中的人们,对这一切毫无知觉,只管拥紧身上的被子取暖,好睡一个好觉。   等明日太阳出来,又是一个新的开始。   *   连草在家里等了两日,这两日间,她不断差人去街上打听匈奴人的消息,却一无所获。   听说,今日,那匈奴使团又一次进了宫,面见圣上。   她不禁有些担心,赵从别不是骗他的吧?   匈奴人哪有一丝终止和亲的意思?   连草无精打采地坐在凳子上,双手撑着脸颊,瞧着眼前的沙漏出神。   “姑娘?”   “什么事?”连草淡淡道,别又是父亲叫她去看他做法吧?她可不去。   钱氏从外头进来,面上带着笑意,道:   “姑娘,您不是叫人一直打听匈奴人的事儿吗?方才有个小丫头去街上买胭脂,听那胭脂铺里的人说匈奴人要走了,她一回来,便告诉了老奴。”   连草听了这话,喜上心头。   她猛地站起,险些将那沙漏给打翻了,抓着钱氏的胳膊便问:   “奶娘,可是真的?”   “千真万确,姑娘要不信,我现在就叫那丫头进来,采莲——”   叫采莲的丫头进来,见了连草便行了一礼:“姑娘好。”   连草抬手叫起,细细地问了她一遍,她说确有其事。   采莲还道:“听人说,那些匈奴人不老实,都进了咱们长安城了,还暗地里派暗使传递消息,太不将咱们大恭当回事了。”   “他们还说,那匈奴的单于也混入了使团,乔装打扮进了长安,怕是来刺探什么机密的,姑娘,您想啊,都这样了,咱们陛下能高兴吗?那些匈奴人瞧着不对,肯定就灰溜溜地走了。”   连草越听,嘴角上扬的弧度越大。   这样一来,想必若云姐姐不必再和亲了。   赵从果然没有骗她。   连草高兴极了,指着采莲道:“好丫头,跟着奶娘去领赏吧。”   说着,便转身跑出了屋子,头上的发带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度。   她得将这个好消息告诉若云姐姐。   谁知,刚走到门口,便见门口停着庆阳侯府的马车,很快,便见一双素手掀开了帘子,那双手的主人瞧见她,张口便唤道:   “连草!”   连草忙提起裙摆上前去接她。   左若云下了车,也不在乎什么淑女的形象,大步跑到连草跟前,一把抓着她的手,喜极而泣。   “我,我不用和亲了!”   连草替她感到高兴,抬手替她擦眼泪,“恭喜姐姐!”   左若云猛地抱紧连草,哭道:“定是那日我跟陛下说的话,他听进去了,连草,你就是我的救命恩人!”   若她不是听了她的劝,进宫向陛下陈情,恐怕还是免不了踏上和亲的道路。   连草抱着她,拍着她的肩膀道:“这是姐姐你的造化,与我何干?”   可不管她如何说,左若云都一口咬定是她的功劳,弄得连草苦笑不得。   两个年轻美丽的大家闺秀在门口这样哭笑作一团,自然引人注目。   连草往门外看看,道:“姐姐,咱们进去吧,好多人瞧着咱们呢。”   这样一说,左若云也有些难为情,她用帕子擦了擦眼泪,拉着连草便要进去。   在一旁的人群里,站着一位身形高大,面容俊朗的男人,他盯着连草的背影,握紧了拳头。   他们骗了他!   她哪里是什么庆阳侯府的姑娘,分明是韩国公府的姑娘!   那些恭朝的官员简直是在拿他当猴耍!   一旁跟他一同身着汉服的侍从小声道:“大汗,咱们该走了!”   乌维咬紧了牙关,眼睛里是熊熊燃烧的怒火。   他发誓,总有一天,他会踏平中原,叫中原皇帝跪在他的脚下称臣,叫那姑娘做他的阏氏,他要让所有侮辱过他的中原人付出应有的代价!   乌维最后望了连草的背影一眼,很快随着侍从消失在人群中。   马上要踏过门槛的连草忽然觉得不对劲,仿佛有什么人在用眼睛牢牢地盯着自己似的。   她心里有些发毛,转头去瞧,眼睛在人群中掠过,却并无发现异常。   “怎么了?”   左若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随后,疑惑地问她。   连草回头笑笑,摇摇头:“没什么,咱们进去吧。”   许是她多疑了吧。   两个人刚进门没多久,正拉着手,在屋里聊天,却听说宫里来人了。   连草的心咯噔一下,开始砰砰地跳了起来。   她收拾了一番,又叫人去叫父亲,随后,拉着左若云到前院的大厅里迎客。   只见一位内监手拿圣旨,已经在那里等着了,那人不是别人,正是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孙和志。   他见着连草,上来就是笑盈盈的一句:“连二姑娘,恭喜了。”   连草的心,如同伶人敲打的鼓点,跳得越发地快了起来。 第38章 亲吻   “连草?”   左若云抬手在她眼前划过, “高兴过头啦?怎么话都不会说了?”   一众丫鬟婆子小厮开始哄笑,方才宫中陛下身边的大内监孙公公来他们家宣旨,他们家二姑娘被赐婚给七殿下, 要当七皇妃了,这叫他们如何不高兴?   特别是那些在连草屋里伺候的人,一个个更是喜上眉梢, 连草当了皇子妃,他们的身价自然也跟着水涨船高,往后无论是做什么, 只要讲一句自己曾经伺候过当今七皇妃,外头的人自然是要高看他们一眼。   他们的哄笑声将连草从呆愣中拉了回来, 她低头瞧着手中的圣旨, 仍有种不真实感。   赵从的动作, 也着实太快了些。   这才没几天,就让陛下下旨赐婚, 还顺带赶跑了匈奴使团。   他如今这样厉害。   左若云握着她的手,道:“我不必和亲, 你要当皇子妃,咱们俩也算是双喜临门吧。”   这话太俏皮,连草没忍住, 噗嗤一声笑出来。   “哼,二丫头,你进了趟宫, 怎么与七殿下混在一处了?”   一道冷冰冰的声音打断了她们的笑声。   仆人们瞧见男人开口,立即禁了声,互相看了看,有些不知所措。   二小姐成为皇家人, 这是顶好的喜事,怎么国公爷好像不高兴似的?   连草嘴角的弧度逐渐放平,她转过身,对着皱眉的父亲行礼:“爹爹,女儿同您说过的。”   连安和这才想起赵从在宫里救过连草的事,他紧了紧身上的道袍:“那也不必以身相许啊。”   这话歧义太大,听到的人未免会多想,往好处想,便是赵从以恩情要挟连草嫁给他,要是往坏处想,那就是连草与赵从已经私定了终身,甚至有了肌肤之亲,不得不成婚。   听到这话,连草的脸冷了下来,她明白,自己也许不能再如此容忍父亲。   他这几年的性情越来越古怪,说话做事更是毫无章法,一点也无为人父的样子。   连草想,他可能都不明白方才自己的话意味着什么,传扬出去,会对她的名声造成多大的伤害?   连安和瞧自己的女儿用那样的眼神瞧着自己,眼睛里竟闪过一丝悲悯,摇头道:   “我这是为你好,嫁人生子有什么好,生老病死,爱恨嗔痴,你将来一个都逃脱不掉,不如将婚退了,跟为父一起修仙问道,岂不乐哉?”   仆人们都不敢吱声,有几个年纪小的都睁大了眼睛,面上满是惊讶。   国公爷是越来越疯了,竟要二姑娘退婚?那不是抗旨吗?   她们去瞧连草,见她倒是镇定,只微微看了眼身边的左若云,拉着她道:“爹爹,我们先走了。”   说罢,不等连安和说话,便走了。   见自己女儿这样无视自己,连安和一甩身上的道袍,摇头:“冥顽不化,跟你那哥哥一样!我怎么就生出这样一双儿女?”   说罢,便背着手,回家里的道观了。   他一走,下人们叽叽喳喳,被管家许伯喝了一声,一哄而散了。   ......   那边左若云觉得有些尴尬,她瞧了瞧身边的连草,见她脸上还算平静,但已没了喜色,便想着岔开话题:   “说起来,陛下竟要你与七殿下十日之后就完婚,也是有些急了,你需得快些,不说别的,盖头嫁衣什么的,得提前绣好才成。”   连草被她拉着手,两个人在院子里走着。   她听了左若云的话,将方才的插曲抛诸脑后,笑道:“这可为难我了,我从小就不爱刺绣,每每拿起针,手上都要扎上好几个口子来,还是不了。”   两个人走到秋千架下坐下。   左若云身子摇晃着,脚离开地面,转过脸对着连草笑道:   “也是,你是嫁给七殿下,是入了皇家,不比嫁入寻常人家,什么事都要自己亲自动手,方才陛下差人送来的那满院子的箱子,叫人拿单子看看,说不定嫁衣什么的都在里头呢。”   连草低着头,但笑不语。   傍晚,连草坐在书桌边,对着烛光给连风写信。   她心里有些歉疚,因为前些日子一直未确定自己的心意,她一直未将自己与赵从之间的事告知他,期望他收到信后,不要生气才好。   风将微关的窗子吹开,书桌上的书页跟着飒飒作响。   仆人早已被她遣散了下去,连草将墨玉做成的镇纸压在信纸上,起身去关窗户。   她刚将身子探出窗户,便瞧见窗边站着一人。   黑发白衣,外头狐裘上的毛发随风摆动,在斜阳下发出金色的光芒。   那少年墨玉般的眸子带着笑意望着她,见她抬眼向他看来,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轻声开口:   “连草。”   连草的心砰砰直跳,一时之间竟忘了动作。   她怕不是出现了幻觉,他此时怎么会在这里?   赵从抬脚走近,隔着窗子,抬手摸上她被风吹得有些凌乱的发丝,“风这样大,还不快关上窗子,要是冻着了可怎么好?”   连草被他摸得地方泛起了阵阵酥麻感,她脸红了下,耳朵也开始发烫,伸手便关上了窗子。   连草背过身,以为赵从会开口叫她放他进来,可她倚着窗子许久,也没听见他的声音,只有家养的那只橘猫在外头叫唤。   她转过身,透过窗子瞧,只能瞧见落了叶的枯枝在屋外不停晃动,屋外一个人影也无。   连草心一急,猛地推开窗子,将身子探出去,“殿下?”   她环顾四周,并没有赵从的身影。   连草心上仿佛被浇了一盆冷水,失落的无以复加。   她摸了摸方才赵从摸过的地方,心里慢慢泛起一丝委屈。   莫名奇妙地出现一下又走了,这算什么?   她眼圈发红,呆呆地站在窗前,正要落泪,却发觉自己胸前多出了一只手臂,牢牢地箍住自己。   “想什么呢?”   连草被吓了一跳,猛然回头,却见赵从已经出现在自己身后,正笑着从背后搂着自己。   她眼角的那滴泪此刻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随后,她转身,双手抱着他的腰,将脸埋在他的胸口。   赵从手抚着她的背,随手将窗子关上,免得让风吹着她。   “怎么哭鼻子了?”   别是他吓着她了吧?   连草将赵从抱得更紧,闷声道:“我以为你走了......”   声音娇柔,带着浓浓的委屈。   看到心爱的人这样依赖自己,赵从的心此时化成了一汪春水,他摸摸连草的脑袋,像安慰孩子似的安慰她。   “我在这儿呢,别怕。”   他见连草这样,心里是又酸又胀,可又觉得她一向不是一个脆弱的人,今日这样,恐怕还有旁的原因。   赵从将她抱起,放在桌面上,摸着她的脸道:“告诉我,谁给你委屈受了?我的新娘子。”   连草想到今日父亲的话,片刻,摇摇头,“谁敢给我委屈受,就是想你了。”   她这话犹如在赵从的心上浇了几十桶蜂蜜,甜得他分不清东南西北,说话的声音几乎有些颤抖,“好姑娘,真的?”   “嗯。”连草点头。   赵从双腿将连草的身子夹在中间,双手撑在她身子两侧,目光灼灼。   “我好欢喜,连草。”   她说她想他,那是不是代表着她不讨厌他,甚至有些......喜欢他?   赵从从前被她冷落的日子过久了,一时间竟有些不敢相信。   他抬手,顺着胳膊抚上她的肩膀,瞧着她樱桃般的嘴唇,和氤氲着水汽的大眼睛,轻声开口。   “我想吻你。”   赵从的脸近在咫尺,呼吸有些急促地洒在连草的脸上,激得她浑身一震。   在她记忆中,她从未主动与任何一位男子靠得这样近过,就连哥哥也没有。   眼前这个带着雄性气息的少年,她十天后要嫁给的丈夫说,他要亲她。   连草心跳如鼓,这样的天气里,她额头上甚至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良久,她攥紧手下的桌布,微不可查地点了下头。   这毫不明显的动作立即被一直注视着她的赵从捕捉到。   他放在连草肩上的手徒然收紧,然后慢慢低下了头。   当赵从的嘴角碰上身下女孩儿脸上的那两片柔软时,他那颗剧烈跳动的心,不知为何,竟慢慢平稳了下来。   他想哭。   他想,连草永远不会知道,她不会知道他一个人努力了多久,才能这样吻她,这样爱她。   连草的睫毛微微有些颤抖,她嘴角尝到了一丝咸涩的苦味。   那是什么?是泪吗?   她想要睁开眼,却发觉一直未动的赵从徒然张开了口,吮了她的下嘴唇一下。   连草如遭电击。   这是什么?   她睁开眼看向赵从,却见他已经微微起身,抬手擦了擦她发红的嘴唇,笑道:“好姑娘,我来教你什么是真正的亲吻。”   他如今的眼神如狼似虎,全然没了方才那副温润的公子做派。   连草刚要张口,便见赵从已经倾身过来,随后,她唇上便觉一软,有什么东西钻了进去。   这一下,连草全然失了力气。   她身子不断往后仰,很快便完全躺在了桌子上。   赵从的唇舌追逐着她,叫她全然不能逃脱。   连草抱着赵从的肩膀,轻声闷哼,眼角泛起了胭脂红。   原来,这就是亲吻,属于赵从的亲吻,如此地疯狂,又如此地叫她沉沦。 第39章 笑闹   正值傍晚, 晚霞铺满天际,一眼望不到尽头。   韩国公府的一处屋外,静谧无声, 只有风吹动枯叶的沙沙声。   若是有人经过,顺着未关紧的门缝往里看去,便会瞧见在正对门口的那张桌子上, 正躺着一对年轻的男女。   他们抱在一处,偶尔发出令人脸红心跳的喘气声。   那少年人单薄的臂膀此时蓄满了力量,紧紧抱着身下的女孩, 歪头去吻她,另一只手抽空抬手覆上她纤弱的脖颈, 大拇指不住在娇软白皙的皮肤上滑动。   女孩儿似是有些受不住, 她眼角不受控制地留下泪来, 轻抬眼眸,微微挣了一下, 一只脚不小心踢了下少年的小腿。   那少年立即放缓了动作,方才猛烈的亲吻顷刻间变成温柔的轻啄。   连草浑身滚烫, 止不住地喘气,呼吸全撒在赵从的脸上。   老天爷,她方才以为赵从要吃了她。   她长这样大, 从未经历过这样的事。   当日赵贤的意图侵犯只让她觉得恶心,可是如今,赵从这样亲她, 她却只觉得欣喜。   当他的唇与她的相碰,她闻到了一种独属于他的清香,叫她忍不住去靠近。   她抱着他,抱着这个自己要嫁的少年, 心扑通扑通地狂跳。   当赵从深入,她也跟着不受控制地仰头,承受对她来说还难以招架的亲吻。   她快要不能呼吸,身体和心里却陷入一种难言的愉悦。   她喜欢这样,和他。   连草从恍惚中回神,赵从仍旧不住地在她脸上轻吻,从额头再到眼睛、脸颊、鼻子,最后是嘴巴。   她身上的力气渐渐回笼,于是红着脸,轻拍了他的肩膀一下,软着嗓子道:“......够了罢......”   赵从的耳朵也是红扑扑的,他吮了一下连草的嘴角,微微起身,与她对视,目光中满是欣喜。   他双手抚着连草的背脊,叫她坐起,然后弯身,将脑袋埋在她的肩窝里。   他以为她会挣扎,会将他推开,可是在短暂的惊慌害羞过后,她便乖乖地窝在他的怀里,甚至在动情之时还回应了他一下。   她怎么这样乖?   赵从的心软地一塌糊涂,他爱极了她如今的样子,恨不得与她就这样天长地久下去。   他温热的呼吸洒在连草的脖颈里,裸露的皮肤瞬间酥麻一片。   她红着脸,想要伸手搂赵从的腰,却瞧见远处的门未关好,露出一抹霞光来。   连草的脸立时更加发烫,她轻推赵从的肩膀,小声急道:“门——”   赵从恋恋不舍地从连草身上起身,眼睛疑惑地往后瞅去,果见房门未关好,应当是他进来匆忙的缘故。   他扭头,用气声道:“害羞了?”   连草轻嗔了他一眼,推他:“关门......”   赵从笑起来,抬手摸了摸连草的脸,转身去关门。   门吱呀一声关上,待他回去,连草已经自己从桌子上跳了下来,只是不知是不是腿软没站稳,差点摔倒。   赵从一只手捞起她的腰,将她扶好,笑道:“小心。”   连草红着脸将他放在自己腰上的手拿下来,转身走到书桌边继续写信。   赵从走过去,“在写什么,嗯?”   连草捂着不叫他看,赵从也不恼,反而乐呵呵地走到一旁的软塌上坐下,盯着她看。   他的小姑娘害羞了。   赵从盯着连草有些红肿的嘴唇,兀自笑起来。   连草被他一直这样看着,握笔的手都有些不稳。   她抬头回视赵从,总觉得他此刻的笑有些傻里傻气的。   心总是静不下来,连草猛地将笔放下,拿起书本将写好的信纸盖上,走到赵从的跟前,低头佯怒:   “不许笑。”   他再笑,她的脸都要被烤熟了。   赵从目光灼灼,看着她许久,就在连草坚持不下去的时候,猛地起身,又偷亲了她一口。   连草咬唇瞪他。   她从前怎么没发现他是这般的无赖。   她脸红如胭脂,转身就走。   赵从搂着她的腰,将脑袋放在她肩膀上,道:“我错了。”   “殿下错在何处?”   连草忍着不回身抱他。   赵从老实回答:“未经允许便亲你。”   他倒是明白。   “......殿下往后不许这样了。”   “可是我方才亲你的时候,你也很欢喜。”   他为何提起这个?!   连草恼羞成怒,想要挣开他。   赵从将她搂紧,笑道:“好姑娘,你别恼,我往后记着就是了。”   “真的?”   连草不信。   赵从将连草的身子转过来,刮了一下她的鼻子,笑道:“假的!”   气得连草要打他。   两个人正在笑笑闹闹,却听屋外有人往这边来。   “姑娘在里头吗?”   “应是在吧,姐姐来什么事?”   ......   连草愣了一下,立时抬头对赵从道:“殿下在这里呆着,我出去一下。”   赵从拉住她,似是伤心的样子:“怎么,我这样见不得人?”   连草急道:“自然不是。”   她怕人进来,都要急哭了。   赵从不再逗她,拍拍她的头,“去吧。”   连草轻嗔了他一眼,转身出去了一会儿。   待她回来,瞧见赵从还在原处站着,微弱的烛光照在他身上,给他添上一种温暖的色彩。   她将信放在身后,冲他微微一笑。   “怎么还站在这里?”   赵从过去,拉她的一只手:“怕你找不着我。”   连草嗤笑:“殿下说什么胡话。”   赵从斜眼瞧了瞧她身后,没动声色,转身给自己续了一杯茶,“方才谁找你?”   连草嘴角的笑容一窒,很快摇了摇头:“不过几个小丫头拌了几句嘴,叫我过去评评理而已。”   她偷偷将信塞进袖筒里。   “是吗?”   赵从喝了口水,仿佛是信了,很快,便起身走到连草跟前,摸着她的脸,笑道:   “嫁衣什么的,你不必担心,我已经为你准备好,就在今日抬进府里的那些箱子里,你得了空,便试试看,看合不合身,若是不合身,便叫裁缝去改。”   连草红着脸点头。   赵从的手抚过她的眉眼,道:“咱们的婚礼这样匆忙,委屈你了。”   连草摇头。   她知道他在宫里的难处,能做到如今这样,已是不易,她该体谅他的。   他能成功从陛下手中活下来,又如愿叫他下旨给他们赐婚,想必是费了不少的功夫,他虽不说,但她从他有些发青的眼下能看出,他并不像他看起来这样轻松。   连草温柔道:“咱们能在一起,就是好的。”   赵从心里又甜又胀,他将额头与她的相抵,道:“嗯,你说的对。”   他们能在一起,就是最好。   两人靠在一起许久,久到外头的天已经暗了下去。   连草推推赵从:“回去吧,晚了宫门就下钥了。”   赵从轻叹声气,“真想明日就成亲,这样咱们就一直住在宫外,不必在宫里,时时刻刻遵守那些劳什子规矩。”   他又孩子气了。   连草轻笑:“去吧。”   赵从起身,又看了会儿连草,才慢慢往后退,松开她的手。   赵从转身,忽听连草道:“殿下......明日还来吗?”   他还没走,她竟已有些想他。   赵从的身子一震,慢慢转过身来,眼睛忽明忽暗,叫人瞧不真切。   ......   “陛下明日还来吗?”   已为人妇的连草问道,声音却是万分的冷漠,仔细瞧,脸上还藏着一丝厌恶。   显然,她不希望她来,只是因为形势不得不讨好他。   赵从披起衣裳,遮住裸\\露的身躯。   他转过头,瞧着床上那个自己最爱的女人,心里犹如被浇了满满的冷水,在此时温暖如春的殿里,被冻得动弹不得。   方才的柔情蜜意,原来都是假的。   烛火噼啪一声,爆了一朵烛花。   连草久久未听见身边人的回答,便转身去瞧,却见赵从正冷冷地看着自己,仿佛不认识自己。   他发现了。   她面上并无惧怕,亦是冷冷地回望过去。   良久,赵从起身,踩着地毯,一步步地往外走。   他坐在殿外的台阶上,月光将他的身影拉得老长。   急匆匆赶来的李年慌忙将手中的大氅披在他的身上,又上前跪在台阶上给他穿鞋。   寒风冷冷地刮在脸上,吹得赵从眼睛生疼。   “传旨,着恢复连风大将军一职,继续统领南军。”   李年浑身一震,颤声道:“陛下......,连大人他——”   “去!”赵从闭上眼睛,“这是朕给他的最后一次机会,若是再犯,必不轻饶。”   李年满面忧虑,还是点头道:“是。”   赵从抬首望了望天上的月亮,良久,才下定决心般道:“告诉皇后,叫她放心,朕......往后都不会来了。”   说着,便站起身,迎着冷风往紫宸殿走去。   后来,赵从总想,若他们当时都没有那么倔,后来的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前世,他那句话,将两人都伤得彻底。   ......   “殿下?”连草瞧他好似发呆的样子,便上前,抬手在他面前划了划。   赵从猛地将她抱在怀里,脸埋在她的肩膀上,嗓子里挤出一个字:“来。”   不知是对前世的她,还是今生的她说。   连草笑笑,微红着脸,低低道:“那我等着你。”   “嗯。”   赵从紧抱着她,瞧不清脸上的神色。   *   赵从骑着马,走在无人的大街上,沉默不语。   李年总觉得自家殿下有些不对劲,出宫时高高兴兴的,怎么从国公府出来,便这个样子?难道是连二姑娘与他闹脾气,不愿嫁了不成?   他刚想询问,便听赵从开口:“去查查,今日是谁与二姑娘送信?”   李年恭敬应是。   很快,他便又听赵从道:“上次叫人给连风送的东西,送到了吗?”   “回殿下,已送到,殿下放心,没有声张。”   “不。”   赵从眯了眯眼睛,“再送,这回要送地大张旗鼓,最好叫所有人都知道,还有,他身边与他来往的人,也都要查。”   “是......”   赵从瞧着已经只剩一角的夕阳,收紧下颚,一甩鞭子,往日暮下的皇城而去。 第40章 疑虑   “姑娘, 怎么不动筷子?”   钱氏瞧连草坐在饭桌前,低头呆呆地出神,饭菜纹丝未动。   她知晓自家姑娘在为什么生气, 虽然她也有些生气,但到底是主人家的事,便只好安慰道:   “想来国公爷也不是故意的, 那齐公子,不也没说什么?姑娘何必再生气呢?”   想起昨日之事,连草便觉心烦。   其实事情不大, 不过是平日伺候连安和的一位下人在外头调戏了齐家的婢女,差点惹出事来。   等齐盛派人来讲, 连草才知晓, 她下意识地想起自己从前在宫中的遭遇, 立即气不打一出来,叫人将那惹事的下人叫来, 要狠狠打他一顿,然后撵出府去。   可自己平日从不管事的父亲也不知是怎么了, 听说此事,反而选择包庇那人,派人叫那人回去伺候。   连草心道此人留不得, 便头一次不顾父亲的命令,将那人打个半死,逐出了府, 随后又派人到齐家上门道歉,另给那婢女一百两银子赔罪。   齐盛随后派人回赠了一株硕大的珊瑚,说是提前恭祝她与赵从新婚之喜。   连草知道,此事便算了了。   可谁知, 连安和却与她闹起了脾气,说她如此行事,是不将他这个父亲放在眼里,着实拂了他的面子,几天后的婚宴,他便不参加了。   没有父亲参加的婚礼,她这个女儿的面子必定是挂不住的,他这是逼她向他屈服。   连草拿起筷子,夹了一道清炒莴笋,细嚼慢咽起来。   连安和派人传这话给她时,她心里没有愤怒,只觉得悲凉。   这就是自己的父亲。   从小不怎么管自己,而今为了一个下人连自己婚礼都不愿参加的父亲。   “咔嘣”一声,连草嘴里的莴笋被嚼地细碎。   钱氏舀了一碗鱼汤给她,叹了一口气:“只是姑娘,国公爷不愿参加婚礼,这可如何是好?”   这不是公开打姑娘的脸吗?还有陛下和七殿下那里,也没法说呀。   连草接了汤,拿勺子舀了两口,看似随意道:“派人到父亲跟前,将赐婚的圣旨在他面前读两遍,然后告诉他,若是他不来,那我只好叫贵妃去请了。”   钱氏目瞪口呆:“姑娘——”   “奶娘,去吧。”连草拿着勺子,淡淡道。   钱氏慢慢点头,出去了。   待她走后,连草方将鱼汤一饮而尽,将碗置在桌上,轻咬起嘴唇,脸上显出了一丝迷惘和伤心。   她转过身,瞧着墙上母亲唯一留下的山水画,愣愣出神。   赵从进来时,便瞧见连草一个人呆愣愣地坐着出神,神情仿似无家可归的小孩,瞧着叫人心疼。   他沉下脸色,淡淡地向身后看了一眼,李年看懂他的意思,恭敬点了下头,很快转身离去。   赵从解下身上的狐裘,轻脚进去,走到连草身后,将狐裘披在她身上。   连草低头瞧身上的狐裘,知道是赵从来了,便转过头去,唤他:“殿下。”   赵从低头摸了摸她的脸,道:“怎么不吃饭?”   连草指了指饭桌上的空碗,意思是已经吃完了。   “饱了?”   连草点头,“殿下吃了吗?”   赵从在她身旁坐下,不知从何处拿出个食盒放在桌上,有些伤心地哀叹道:“哎,本来是特意没吃饭,带来和你一起吃的,如今只好我一个人吃了。”   说着,便将食盖拿掉,一股诱人的香味立即扑鼻而来。   连草咽了下口水,低头瞧了瞧,只见食盒里头有一大块不知是什么的东西被油纸包着。   “这是什么?”   赵从抬手,将香味往她那里扫:“香吗?”   连草点头:“香。”   赵从嗤笑,抬手便拆开油纸,露出里头的烧鸡来。   “全福得的烧鸡,你最爱吃的。”   连草一愣,抬头道:“我从未吃过。”   这是她第一次见这家的烧鸡,又哪里来的爱吃?   赵从顿了顿,神色中出现了一丝恍惚,很快便道:“我说错了,是我爱吃的。”   然后便掰了一只鸡腿放在油纸里,交给连草,“吃吧。”   连草心中只觉古怪,可到底哪里不对劲又说不上来,只得将鸡腿接了,咬了一口。   不肖一会儿,一只鸡腿便叫她吃完了。   连草瞧了赵从一眼,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她方才的吃相是不是太不雅观了?   她拿帕子擦了擦嘴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赵从瞧她脸红,也不点破,又掰了根鸡腿给她,这回连草没再接,只道:“我,我饱了。”   她这回真的饱了。   赵从笑了笑,将鸡腿放回去,起身,叫人送了水来,给他和连草两人都洗了洗手,拿帕子擦了水,才拉着她的手道:“今日怎么不开心?”   连草不想叫他担心,便道:“没有不开心。”   她不愿说,赵从垂下眼,静了静,倒也没有逼她,只道:“我来了几趟,也没有拜见国公爷,今日,也该见见才好。”   连草一愣,脸上有些不好意思。   他是皇子,按理说,他来他们家,理应是父亲过来招待他才是,可是......   “我带你去。”   赵从点头。   带他去的路上,连草总想着要告知他,关于父亲的一些事,可话到了嘴边,到底难以启齿。   他若知道她的父亲是那个样子的,又会怎么看她?   连草一时间纠结万分,脸都皱成了包子。   赵从瞧她纠结的样子,觉得着实有趣,便道:“也不知国公爷好不好说话,他有你这样的女儿,想必也是——”   “殿下,其实——”   她的父亲,也许和他想象中的不一样。   “别担心。”赵从道。   然后,便拉着她的手,往前走去。   连草不知,他到国公府没几趟,怎么看起来却这样熟悉这里,连在何处拐弯都知道。   正想开口问,却见他们已经到了连安和的院里。   连草方才派去的下人正在屋外对着门口读赐婚圣旨上的内容。   她竟忘了这一茬。   连草下意识地去瞧赵从,却见他一脸平静,还停下来听,一脸认真的样子。   连草的脸立即红成了猴屁股。   这回可真是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她抬手捂上赵从的耳朵,赵从一愣,竟也乖乖低下头来,叫她不这么费力。   下人读完了,正准备开口说话,却见二姑娘来了,不知是不是应该继续。   连草清了清嗓子,道:“你下去吧。”   那下人忙跑过来跪下,双手将圣旨奉给连草,然后,一溜烟跑了。   谢天谢地,这苦人的差事总算不用干了。   那边赵从低头瞧连草红透的耳朵,凑近轻声道:“我竟不知,连二姑娘对于与我成婚这样高兴,竟还叫人当中念上几遍才放心。”   听着甚是得意。   连草抱着圣旨,连忙红着脸快步跑到门口,猛地转身道:“殿下还进去吗?”   赵从憋着笑:“进去。”   说着便抬脚到了门口。   按理说,任何人面对圣旨,都要跪下,连安和即便不愿,也不敢例外。   好不容易等圣旨读完,他便气得将胡子吹得老高,要出来教训教训那不知好歹的小崽子。   谁知他刚一出门,便迎面差点撞上一个身着明蓝锦袍,器宇不凡的少年。   连安和有些晕眩,差点就要摔倒,却被那少年扶了一下。   “国公爷,小心。”   连安和总觉得这眼生的少年瞧自己的眼神有些不对劲,说不清是打探还是什么,总之让他觉得不舒服。   不过他没时间想这些,心里的暴躁已经涌现了上来,叫他想找人发泄。   他甩开赵从的手,转头找到连草骂道:“你这个不孝女,竟叫下人拿圣旨来压我?”   连草握紧双手,心里又是委屈又是难过。   她的父亲,往日,最多是不管她,可是不知怎么地,近日却越来与不可理喻。   他从前从不是这样的。   连草只觉得心寒,还有难堪。   她去瞧赵从,却见他已经大跨步过来,挡在连草跟前,笑道:“国公爷,我与令嫒不日就要成婚,今日,特地前来拜见。”   说着,便拱手行了一礼。   连安和摇了摇头,稳住身子,皱眉道:“成婚?你是赵从?”   连草一惊,他竟直呼他的名讳。   赵从却像是已经习惯了似的,面容平静,不动如山:“是。”   连安和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皱了皱眉头,用拳头轻敲脑袋,良久,才道:“殿下请。”   竟是请赵从进去。   赵从也不客气,抬脚便进了门。   然而一进门,他便顿了顿,目光中闪过几丝不可捉摸的光芒。   在他眼前的仿佛不是一位有爵位的国公爷的房间,而是一个小型道观。   八卦图、三清真人像......随处可见,正中央放着一只金色的大炉子,左右两旁各一个小童在打坐,嘴中念念有词。   屋中烟雾缭绕,待久了就有些呛眼睛。   与前世所见的一模一样。   只是,连安和如今还算清醒,行为虽有些出格,但还不算疯癫。   赵从眯了眯眼睛,陷入了沉思。   这里,也许藏着什么他不知道的东西。   那边连安和见赵从一脸深思的样子,神色有些不虞:“怎么?殿下嫌我这里不干净?”   赵从笑了笑,摇头:“自然不是,只是头次进来,以为是进了道观,有些新奇罢了。”   连安和面色稍缓,拿了一炷香点燃,跪在蒲团上,虔敬上香。   “我这里寻常没什么人来,殿下,既然来了,便请上一炷香吧。”   连草上前拉着赵从,面色有些紧张。   赵从冲她笑笑,学着连安和的样子双手持香,跪下,闭上了眼睛。   忽然见,他闻到了一股奇异的味道,他挣开眼睛,盯着眼前的香,陷入沉思。   连安和对赵从这样尊敬自己信仰的行为表示认可,拉着他开始谈天说地,从道教起源一直说到飞升成仙的好处,越说越起劲。   赵从安静听着,时不时附和两句,在他们身后的连草却如坐针毡。   赵从注意到身后的动静,便起身告辞。   走时道:“再过两日便是我与连草的婚礼,到时还要麻烦您送她出嫁。”   连安和本有些不愿,他总觉得这些世俗婚礼都是哄骗小孩子的把戏,俗不可耐,当年他成婚时,便没有去参加婚礼,而是直接入的洞房。   但如今,瞧着赵从与他投缘,又有圣旨压着,只好道:“自然。”   赵从欣然一笑:“小婿在这里先谢过岳父了。”   说着,便脸上带着笑,一刻不停地拉着连草离去。   ......   回去的路上,连草闷闷道:“殿下知道了?”   不然他怎么会特意提醒父亲参加婚礼?   赵从抬手,将她耳边的碎发理到耳后,轻声嗯了一下。   连草低头,道:“他原来不是这样的。”   “我知道。”   不过她这话倒是给赵从提了醒,连安和原来不是这样,那他到底是为何变得原来越狂躁,甚至干出那些事儿呢?   赵从低头,看着手心里的那截香,眯起了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成婚,拖得有点久了,从两人成婚开始,前世的事情会慢慢浮出水面,有赵从不知道的,也有连草不知道的,请期待吧~ 第41章 婚礼   终于到了大婚的那一日。   因是皇家的婚礼, 大婚的礼节繁重而冗长。   三更天,韩国公府里便是一派灯火通明,下人在院子里井然有序地穿梭, 准备着大婚的事宜。   连草早早地被人叫起,梳头挽发,足足忙活了近两个时辰, 才收拾完毕。   因为一整天都不能吃东西,钱氏便命人拿了几块糕点先给连草垫垫肚子,连草吃了两块, 剩下的用帕子包了塞进了最里边一层的袖子里。   到了此时,天已经微亮。   丫鬟来报说, 七殿下已经来了, 正在府门外被大公子和众人堵着不让进来。   连草不解, 去瞧钱氏,只见她喜滋滋地道:   “我的姑娘, 这是习俗,新郎来接新娘时, 需得出些难题堵他一堵,好叫他知道新娘子不好娶,日后好好待她。您放心, 最后啊,他们铁定放殿下进来,您啊, 就安心等着就是了。”   众人哄笑不止。   连草脸上微红,容颜显得更加美丽动人。   她倒是不担心这个,大哥哥和赵从都是有分寸的人,只是走个过场罢了。   可她左等右等, 赵从还是没来,惹得钱氏也有些坐不住,她派人到门口去瞧什么情况,那人还没回,便听外头道:“七皇子赵从特来迎接妻子连氏,还望应允。”   是赵从的声音。   连草一愣,慌忙拿团扇遮面,头上的玉翠微微作响。   众人听见赵从来了,几个与连家沾亲带故的长辈女眷走到门外出难题堵他。   赵从从容不迫,一一化解。   那些女眷们知晓自己的身份,到底不敢放肆,只又问了几个简单的题目,便放行了。   众人围着赵从进屋。   只见屋内的那张闺床上,坐着一位着嫁衣的佳人。   层层叠叠的嫁衣遮住她婀娜的身姿,她白皙纤细的手指轻轻持着一把金丝团扇,手指上的蔻丹火红如血,像是一把火,直直地烧到赵从的心里去。   他特地给了她一身与前世全然不同的嫁衣,以期望他们今生能与前世不同,有一个幸福的结局。   他瞧不见她的面孔,但他知道,她今日一定是最美的新娘。   连草的双手举得久了,有些酸软,不自觉将扇面往下移了半寸,却猛然瞧见赵从的那双眼睛,正悠悠地瞧着自己。   两人目光相撞,连草猛地又将扇面抬了回去。   她轻眨眼睛,心跳如鼓。   众人渐渐静了下来。   连草听见赵从越来越靠近的脚步声,随后见他伸出了一只白皙修长的手到自己跟前。   连草垂眸,抬手将自己的一只手交给赵从,被他紧紧地握在手心。   四周开始重新热闹起来,其中不乏打趣之声,连草用团扇遮住脸,被赵从牵着出了门。   赵从牵着连草一进正厅,便脚步一顿,随后嘴角微微抿起,神色中闪过一丝不悦。   连草有些疑惑,刚要抬头,便听身边的赵从附耳道:“别抬头。”   原先她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直到跪在蒲团上时,瞧见前方一角的贵妃服制,方才明白。   连偀来了。   她下意识地去瞧连安和,见他难得换下了道袍,身着正装正在下首正襟危坐,瞧见她的目光,面上稍有不虞:“二丫头,怎么不给贵妃娘娘敬茶?”   连草藏在衣袖中的手握紧,迟迟没有动作。   坐在上首的连偀身着华服,一只手扶着座椅,垂下眼睛,面上带笑,道:“二丫头?”   她在逼她。   她当初就说过,她们同为连家人,血浓于水,这关系是无论如何都否认不了的,在外人眼中,她们仍旧是一家人,关系岂是她说断绝就能断绝得了的?   到底是太年轻。   因是皇子成亲,韩国公府里还有许多宫女太监,并许多外头的女眷过来看热闹,一举一动都被人瞧着,连草的动作已经有些惹人注目,众人瞧着不对,已经开始小声地谈论起来。   连草闭了闭眼睛。   今日是她成亲的日子,若闹出笑话来,丢人的是她,还有赵从。   他本就艰难,她不能再给他添麻烦。   想着,便想去接婢女早已端过来的茶。   那茶盏突然移了位置,连草一瞧,却见它已经被赵从拿在了手里。   他冲着她笑了一下,然后将茶递到连偀跟前:“贵妃娘娘,请吃茶。”   他这是直接替连草在敬茶。   连偀微皱眉头,眼神在他与连草之间穿梭,片刻,忽然笑了一声,抬起素手,姿态优雅,将茶喝了,随后拿帕子擦了擦嘴角,笑道:   “殿下真是疼爱二丫头,如此,本宫便放心了。”   赵从笑着,又将自己的那份茶给敬了,拉着连草起身,才道:“连草嫁给儿臣,贵妃娘娘自然无需操心,您还是在宫里多多陪伴父皇,才是正经事。”   此话一出,连偀脸上的表情一窒,脸很快拉了下来。   赵从太过了些。   连草嫁给他,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自己又没有做什么,只是派人给连草送信,说自己会帮赵从登上太子之位,并叫她多多笼络赵从的心,好在他登基后,为连家谋取更多的利益。   可连草没回信不说,赵从不知从什么地方得了这消息,竟到云溪宫当面说,请她不要参加他们的婚礼。   连偀冷笑,她是连草的姑姑,她凭什么不参加?   如今赵从如此做派,分明是将她这个能帮助他的人往外推。   他何时变得如此愚蠢?   难道他真的相信,没有她的帮助,自己真的能竞争过三皇子,登上帝位不成?别忘了,他伤六皇子的事,陛下可一直都记着呢,只是为了大局计,暂时没有深究罢了,否则,他真以为自己还能活下来?   而且,他言语中还讽刺自己不如以前受陛下宠爱,实在是可恶。   连偀将手握紧,面上带着假笑,故意刺他,“这是自然,不过陛下今日在与三皇子商量山西赈灾一事,不能来参加殿下的婚礼,着实是可惜。”   她在提醒他不如三皇子受皇帝喜爱,还是识时务,靠上自己这颗大树稳妥,她是连草的姑母,与他在一条船上,总不会害他。   可是没想到赵从还没说话,连草便先上前一步道:   “陛下以国事为重,是我朝百姓的福音,与之相比,我们的婚礼倒是次要了,陛下爱民如子,自己的子女受苦受难,又如何不去管呢,殿下与妾在此祈愿,愿受灾百姓能度过这次难关,安然无恙。”   连草这番话一出口,就连赵从也愣上一愣。   她心怀天下,素有一颗善心,他是知道的,可他没想到的是,她竟能在婚礼上为自己说话。   句句恳切,一下子将连偀对他的刁难给挡了回去,还给他戴上了一顶忠君爱民的高帽。   她在维护他,与前世的冷淡相必,对他的态度简直是一个天一个地。   赵从目光灼灼,心内欢喜地不知该怎样是好。   他偷偷勾住连草的小拇指,嘴角向上扬起。   在四周的称赞声中,连偀的脸色很是不好看。   她的好侄女,全然与自己不是一条心,竟帮着外人暗暗怼她?   她心中气结,却又无可奈何,只得道:“二丫头说的是。”   连草与赵从两人不再理会她,转身走到连安和身边跪下,敬茶。   连安和不傻,经过方才那一出,他也知道如今自家女儿大了,有人撑腰,再是招惹不起的了,便随意说了几句吉祥话,便放他们出去。   众人拥着两人出屋,外头一位个头高大,身材魁梧的少年正在外头等着。   见连草出来,他眼睛一亮,笑出了一口洁白的牙齿:“小妹!”   正是昨日才回的连风。   因为在军中的缘故,他黑了许多,也渐渐脱离了往日的稚气,变得成熟了些,虽与赵从同龄,却瞧着比他要大上几岁。   连草握着赵从的手,小声唤道:“大哥哥。”   连风嘿嘿一笑,大步过来,对着连草点头:“小妹今日真是好看。”   连草去瞧赵从,脸红着低下了头。   连风冲赵从抱拳:“殿下。”   赵从点点头,松开连草的手,往一旁行了一步。   连草弯身,趴在蹲下的连风的背上,被他背了起来。   “新娘子出门啦——!”   随着喜娘一声喊叫,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此起彼伏,响个不停。   在这漫天的声响中,连草双手搂着连风,被他背上了花轿。   大红的轿帘一遮,便什么也瞧不见了。   连草在轿中端正做好,便听外头的连风道:“小妹,别怕。”   随之便是三阵响动从轿子上传来,连草的身子也跟着震了一震。   她知道,是赵从在往轿门射箭。   有人将箭拔了,随后轿子里便被扔进来三个写着福字的小袋子。   连草捡起来,打开一看,却是三袋点心瓜果。   她抬头笑了笑,看见赵从的大红衣袍一角一闪而过,随后,帘子落下,将喧嚣都挡在了外头。   “起轿——!”   轿身一晃一晃,载着连草往前去。   她将遮脸的团扇放下,拿出一枚喜糖放在嘴里。   连草轻笑起来,她要嫁给赵从,自己的心上人了。   她与他,未来的日子会如何,她不知道,但至少此刻,这颗喜糖与她的心,都是甜的。   如此,她便心安。 第42章 洞房   连草的肩头已经有些酸软, 四周一个人也无,只留她一个人在新房的婚床上坐着。   房间里的静谧衬得外头的热闹是如此的明显,接待客人的前厅虽离婚房不近, 但仍能断断续续的听见外头的热闹。   皇子成婚后,便不能在皇宫居住,而是在宫外分府别居, 这处宅子便是礼部按照惯例划出来,给赵从和连草居住的。   连草将团扇放下,抬手揉了揉酸软的肩膀。   皇家的婚礼当真是繁琐, 到了这个时辰了还没有结束。   她今日一整天都未进食,被一众人围着看着, 奶娘和赵从塞给她的几块点心, 也没有来得及下肚。   如今, 自然早已饥肠辘辘。   此刻众人都出去了,正是进食的大好时机, 连草从袖子里掏出一方帕子包裹的点心和三个小袋子,打开了来。   她拿起一块芙蓉糕, 细嚼慢咽,将一整个芙蓉糕下肚,方觉好受了些。   一旁的龙凤蜡烛忽明忽暗, 连草低头拿帕子擦手,却听门吱呀一声响,她赶忙将放在床上的团扇拿起, 遮住脸颊。   一双金线绣莽红靴出现在视线里,连草轻眨眼睛,正在愣神,却觉嘴角一软。   来人的大拇指已经覆上她的嘴角, 将上头的糕屑擦掉。   轰的一下,连草的脸开始发烫。   太丢人了......   方才自己就顶着一嘴的糕屑坐在床上,都被他看见了。   连草恨不得将头低到地底下去。   她完美无瑕的新娘子形象啊,就这样毁了。   忽然,上头传来一声轻笑,连草闭着眼睛,认命道:“殿下,笑地小声一点,别叫我听到。”   那笑声立刻停了,连草手中的团扇被抽走。   “娘子打算一直这样低着头,不看为夫?”   声音清澈明朗,如山间的流水,叫人心生愉悦。   他怎么这样对自己说话?语音婉转,句句都像是在勾人似的。   连草猛地捂住脸,心跳的飞快。   片刻,又听他叹了一口气,道:“既如此,那娘子,咱们便早些安置吧。”   说着,连草便察觉床板动了动,随后便伸出了一只胳膊搂住了自己的肩膀,要带着她往床里头去。   连草立即像炸了毛似的,猛地站起身,转过去,对着已经躺下的赵从,面红如血。   “我,我......”   “我”不出个所以然来。   赵从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脱了鞋袜,身子往里躺,侧身撑着头,拍了拍床,道:“娘子,过来睡。”   连草就算知道他在逗自己,还是会忍不住心跳加快,她飞快将自己的眼神从赵从手下的被褥上移开,一下子走到离床边最远的凳子上坐下,扣着手指道:   “殿下先睡吧,我......我待会儿再睡.....待会再睡......”   说话间,舌头都要打结。   连草暗暗唾弃自己,想好了不紧张的,赵从又没有多长出一只眼睛、一双耳朵,她有什么好怕的?   虽如此想,但身子还是不自觉的僵硬,眼睛直直地盯着门,绝不往床那边看。   一阵闷笑传来,连草的耳朵红得更深,她有些懊恼,给自己打了一股气,转头道:“......有什么好笑的?”   赵从以为连草要生气,不敢再逗她,忙穿了靴子,到她跟前道歉:“为夫错了,娘子莫要再气。”   为夫,娘子......   他改口改的倒是快。   连草在心里默念这两个词,仿佛心里生了蜜,直甜到嗓子眼。   她轻咳一声,佯装薄怒:“娘子饿了。”   刚开始,赵从还没反应过来,待听明白了连草说什么,目光立即灿如星辰。   他看着她,轻轻张口:“好。”   说着便抬脚出了门。   连草捂着快要烫熟的脸,轻声哼叫。   自己应该在矜持一下的,怎么这么快就自称娘子,叫他得意呢?   可是想起赵从方才那个眼神,她又忍不住抿嘴,偷笑起来。   只听,有几声轻快的脚步向屋内走来。   连草微微抬头,从指缝里瞧见两名婢女手提食盒,对着她拜了一拜,口中念着:“参见七皇妃。”   然后,便将饭菜摆在了桌上。   连草往后瞧瞧,赵从没回来,刚要起身,便听其中一个婢女道:“七皇妃别急,后头还有。”   连草一愣,还有?还有什么?   正愣神间,却见外头又进来了两个婢女,照旧是一通问安,照旧从手提的食盒里,拿出了好些菜放在了桌子上。   已经够多了,她指定是吃不完的。   可是却不停的有婢女进来摆菜,最后足足将两个空闲的大桌摆满,才算完毕。   连草坐在凳子上,看着近百道菜,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赵从也太夸张了些,这么多的菜,便是三天三夜也吃不完,吓得她都不敢动筷子了。   “你们下去。”   “是。”   赵从出现在走廊,他一身喜服进门,比世上任何一位男子都要俊朗。   可连草此时,却无心欣赏他的美丽,她指了指那两桌子菜,艰难开口:“殿下,这些都是你吩咐的?”   赵从点头,一脸等待着表扬的表情,“这些你喜欢吗?今日厨房忙,还有好些菜没来得及做,只好委屈你了。”   委屈?   连草简直有些受宠若惊,苦着脸道:“我,我吃不完......”   赵从牵她的手一顿,脸上出现了一丝属于少年人的懊恼的神情,他轻咳一声,拉着连草在桌前坐下:   “没事,先吃。”   连草恍惚瞧见赵从耳边有些发红,她抬手捏了捏他的耳朵,道:“凉了吗?”   赵从一愣,才知道她是想用自己的手指给他的耳朵降温,他笑着道:“凉了。”   其实她的手比他的耳朵还要热。   ......   两个新婚男女在屋里吃着,碗筷发出清脆的响声,二人偶尔彼此对视一眼,又很快移开视线。   就这样,两人吃了几个菜,便鸣旗息鼓,吃不下了,很快便叫人将饭菜撤下去。   待婢女将东西收拾了,又伺候二人洗漱完,关上了门,房里立即又重新变得寂静无声。   连草穿着一身大红寝衣在床上坐着,手指不住在腿上画圈,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办。   赵从倒是没那么紧张,不知从何处拿了两个杯子,里头盛了透明的液体。   “差点忘了。”他举一杯到连草跟前,轻声道:“交杯酒。”   连草抬头去瞧赵从,只见他漆黑的眸子深不见底,定定的瞧着自己,像是要把她给吸进去。   她稳了稳心神,将酒杯接过。   这小小的一杯酒似乎有千斤重量,叫她不敢怠慢。   连草刚要将手臂伸到赵从的臂弯里,便听赵从道:“连草,你爱我吗?”   连草一愣,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什么是爱?她不明白。   她想时常见到他,她感激他,不想叫他受到伤害,这,算是爱吗?   她刚要张口,便见赵从闭了闭眼睛,随后笑了一下:“是我心急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连草总觉得他嘴角似有一丝苦涩。   赵从抬起手,摸向连草的脸颊,再次开口:“那你可喜欢我,愿意叫我做你的夫君?”   连草微微皱眉,面露疑惑。   赵从是怎么了,怎么会有这样的疑问?   她若是不喜欢他,怎么愿意嫁给他呢?否则,就算是陛下赐婚,她也早想办法跑了。   “自然......,殿下怎么这样问?”   赵从一只手搂住她的脖颈,将她拉进,两人额头相抵。   那就好,他想。   至少在她心里,他如今的分量与前世白和朗在她心中的分量是一样的。   如此,他便知足了。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问一问。”   赵从睁开眼睛,抬头,对连草笑了笑,随后便将手臂伸向她的臂弯里,轻声道:   “咱们来喝交杯酒吧,娘子。”   他前世,便想这么跟她说了。   只是可惜,前世他们成亲的那天晚上,她直接用酒将自己给灌了个半醉,在他回房之前,便睡死了过去,而他年轻气盛,刚刚登了帝位,对于这样的羞辱,自然是不愿低头,随后便转身离开。   然后,便是长达几年的错误纠缠。   直至,她死去。   连草瞧赵从眼角有些发红,不知为何,心里也跟着难受起来,她道:“殿下,咱们来喝交杯酒吧。”   面容娇媚,语言婉转,神色中带着对他的信赖和亲切。   赵从眼光一闪,有什么东西进入他的身体,慢慢包裹了那颗寒冷的心。   他轻轻点头:“好。”   然后仰头,一饮而尽。   他整个人,似乎也被这酒给暖了起来,不再觉得孤独和寒冷。   赵从将酒杯随意放在床边的脚踏上,然后便一挥手,放下了帐子。   黑暗袭来,连草方才消失的紧张又回来了。   她攥着手指,喃喃提起从前赵从答应自己的话:“殿下,说过不同房的。”   她这话底气不足,成了婚,哪有不同房的,他们俩如今不止同房,还在一张床上待着呢。   她话刚说完,便被赵从推倒在床上:“是啊,我说过,娘子记性真好。”   他到如今还不忘夸她,真的是——   连草攥住赵从解她衣物的手,一双眼睛氤氲着水汽,在黑暗中看着他。   赵从的意思很明显,他是说过,但他不想遵守。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赵从突然倾身,凑到连草身上,将耳朵贴在她的左胸处。   连草紧张地不能呼吸。   两人之间只隔了几层薄薄的寝衣,呼吸之间,她能感受到他身上的皮肤在不停向她靠近。   他的脸贴在她的柔软上,呼吸洒在上头,一片温热。   连草不自觉曲起一只腿,脚趾将身下的被褥扯出褶皱。   “你的心跳得好快。”   黑暗中,赵从突然开口。   连草还不知该怎么回答他,便发觉他已经抓了她的手,同样放在他的心口处:   “我的也一样。”   真的,连草手下的那颗心犹如在打鼓,跳个不停。   原来,他也很紧张。   这个认知让连草稍稍宽慰,若是只有她一个人紧张,那还有什么意思。   她忍不住坏想。   赵从感受到了她的愉悦,忍不住歪头,在她那里亲了一口。   连草一愣,忍不住浑身战栗:“殿下......”   她的双手被握住,十指紧扣。   “连草,跟着我......”   衣衫落下,随之而来的是对连草来说,完全陌生的男性世界。   屋外的月亮散发着微弱的光亮,慢慢换了方向。   床帐里,连草开始轻声哼叫。   “殿下......赵从......我不成了......”   赵从亲吻她的肩窝。   连草拱起身子,眼角殷红,快要分不清自己在哪儿。   “殿下......”   “我在这.....”   赵从不住揉搓着她,按住她的腰,动作之间,不忘倾身亲吻她。   “我要去了......”   赵从掐着她的柔软,不停在连草嘴角流连:   “咱们一起。”   随着一声闷哼,这一场欢爱终于落下了帷幕。   ......   连草累极了,发丝粘在脸颊上,极不舒服,她想去拨开,却没有力气,只得轻哼一声。   赵从轻笑,抬起胳膊替她将头发整理好。   “睡吧。”   连草轻哼一声,也不顾浑身的粘腻,窝在赵从的怀里沉沉睡去。   赵从起床,拿热水绞了帕子,给连草擦拭,自己又收拾了一番,才重新上床。   他抱着连草,将被子给她盖好,然后一只手挑开床帐,去瞧桌上的龙凤蜡烛。   两束火光不断跳动,像是要燃到天荒地老。   赵从低头去瞧身边的连草,见她像一只小猫似的躺在自己怀里,分外安静。   他目光闪了闪,低头去吻她的额头。   连草,我的妻子,我爱你。   他看着她,开始不停地默念这句话,默念这句,前世至死,都从未说出口的告白。 第43章 亲热   燕子来了又回, 大地又重新添了颜色,到处都是绿油油的。   京城七皇子府上的一处房间里,珠帘涌动, 空气中的蜜和香四散,雾气弥漫整个屋子,不时有哗哗的水声响起。   一位小婢女红着脸, 捧着里头两人换下的旧衣物从浴室里走出来,险些滑倒。   守在门口的钱氏忙扶住她的手腕,叹气:“看着路, 小心着些。”   那小婢女低头瞧了瞧自己的脚,见上头沾了不少水, 拍了拍胸口, 有些后怕, “多谢嬷嬷。”   “里头还胡闹着呢?”钱氏指了指浴室。   赵从从午后回来,拉着连草进去, 到现在还没有出来,钱氏总担心, 两个人再在里头这么待着,说不定会被热气蒸地晕倒。   听钱氏提起这个,小婢女脸上又是一红, 轻轻点头。   已经两个时辰了,还没有消停,她方才进去, 只一眼,便赶忙将手中的葡萄酒放下,低着头,拿上散落在地上的衣物, 赶紧出来了。   她想起方才见到的画面,连手都开始不稳。   七皇妃可真是好福气,能得七殿下那样相待,天下女人看了,想必都要嫉妒的。   若是被七殿下搂着的是她,那......   “云潭?”   云潭吓了一跳,赶紧回过神来,恭敬道:“嬷嬷有何吩咐?”   钱氏瞧她那副样子便知怎么回事,只道:“你还年轻,应当知道轻重,前头的云意可还记得?”   说起云意,云潭浑身一震,心里好似被浇了一盆冷水,赶忙从幻想中清醒过来。   云意原本是先前伺候殿下的大丫头,只因生了不该生的心思,对七皇妃不敬,便被七殿下暗自寻个由头发卖了出去,如今是生是死,都不知道。   有了这一出,府里的婢女们都收了不少心思,只管好好伺候七皇妃,只要她高兴了,她们这些人便免不了好处。   她方才是被里头的景象给迷花了眼,有些忘形了。   云潭赶忙对钱氏行了一礼,感谢她的提醒,“嬷嬷放心,奴婢省的。”   是个明白人。   钱氏点头,瞧了瞧她手中的衣物,“去吧。”   云潭又行了一礼,赶忙离开了。   钱氏站在外头,听着里头的动静,不知是该欣慰还是该烦恼。   成日里黑天白日的胡闹,怎么她家姑娘的肚子就是没有动静呢?这都几年了,再这样下去,只怕连陛下都要过问了。   到那时,总不能像往常似的,将陛下送来的人再转手送出去吧?那也太不成体统了些。   钱氏不住唉声叹气,想着找家乡的妇人,要些土方子说不定能管用,便赶忙回去给人送信。   这回,屋外头便只有百无聊赖的李年在外头守着了,他对屋内的情形早已见怪不怪,只坐在台阶上,枕着扶手不住打盹,想要靠睡觉度过这个漫长的下午。   浴室内。   有一方帘子半落下来,像是被谁给扯坏的。   地上一片狼藉,葡萄酒杯被落在池边,斜斜地歪着。   隐隐瞧见两个人在池子里抱在一起,浓密乌黑的秀发将两人露出水面的赤.裸身躯遮住,交缠在一起。   连草的脸被热气熏得发红,白皙的皮肤透出健康的色泽。   她发育的很快,原先还看不大出的女性特征如今已是十分明显,在浑身酸软的情况下,每每靠在赵从身上,都会惹得他红了眼睛。   她似是累了,可身子泡在水里又十分舒服,便忍不住在赵从的胸膛上蹭了蹭,轻哼出声。   赵从瞧她猫咪似的样子,心里越发怜爱,低头轻吮她的嘴角,“舒服吗?”   连草抬眼,轻嗔他一眼,随后握着他不断做乱的手,“殿下也太不知节制了些。”   赵从仍在她的肌肤上上下滑动,随后一把握住她的柔软,哑声道:“我也不想,只是娘子越发勾人,我总也忍不住。”   随后,又加了一句,“又大了些。”   连草这么长时间,仍不太习惯他如此露骨的言辞,推开他些许,警告他,“不许胡说。”   她自觉威慑力很足,可在赵从眼里,她顶着满身的红痕,湿着头发,在水里睁着一双大眼睛的样子,无一不写着‘勾人’两个字。   他垂眸,睫毛上沾满了水汽,瞧着连草一张一合的嘴唇,只想上前咬一口。   连草瞧见他这幅熟悉的样子,暗道不好,赶忙要上去。   然而手刚放到池边,便被身后的男人一把搂住。   他这几年,已渐渐脱去少年人的稚气,拥有了属于一个成年男子的健壮体格。   他们在一起时,他的力气往往大得惊人,特别是在床上的时候,他往往因为力气过大而伤着她,每当事后,看着她身上青痕,他便万分懊恼,然后在下次,会尽量温柔些。   可即便如此,连草也觉逃不出他的手掌心,就像现在这样。   连草双手抵在池壁上,不自觉仰头,轻声喘气,“慢,慢些。”   赵从喘着粗气,掐着她的腰,尽量动作放柔些。   “......这样吗?”他贴上她,亲吻她的后颈。   连草轻哼。   赵从无言笑起来,动作渐渐加大。   池里的水不住晃动,溅到池岸上,与原先的汇聚,形成一个小水坑。   日光从窗子里斜照进来,随着珠帘在墙上不住晃动,像是一个波光粼粼的湖面。   里头空旷,任何细微的声音都能无限放大。   连草眼角不自觉流出水珠,她咬着唇,不肯叫出声。   赵从俯身,从背后将她的脸转过去,与他接吻。   声音淹没在两人的唇齿间。   很快,赵从便不再满足,他将连草转过来,抬起她的腿,又进去了。   连草抱着他的肩膀,在他的背脊上划出一道道痕迹。   她快不行了,眼前仿佛有一道白光在召唤着她,身体里有什么要宣泄而出。   “赵从——”   “我在。”   只有在这样的亲密时刻,她才会这样叫他。   赵从吻她的脖颈、嘴唇。   不够、远远不够,他要他们更靠近,无论是身体,还是灵魂。   “不行了——”   赵从不放松,加大动作,用尽全力去满足她的身体。   很快,连草猛地抱紧他,咬上他的肩膀,攀上了高峰。   ......   连草躺在床上,盯着房顶不住小声喘气,身体里的血液仍在快速地流动着,方才的快乐仿佛还未离去。   “还没回过神?”   有一只纤细白皙的大手覆上她的脸,手指在她脸颊上不住滑动。   连草深知那双手看着纤弱,可是却不容小觑,他用力时能生生折断一块实心木头。   也不知他在外头练了什么?   连草不理他的打趣,转过身往里躺去,将背对着他。   赵从叹气,凑到她耳边亲吻,“是我的不对,往后再不这样了,娘子就饶了我这一回吧。”   连草继续不理。   他每回都这样说,可没一回守信的,她才不会再信他。   连草本以为赵从会再来闹自己,可却发觉他离开了她的身体,然后没了动静。   连草狐疑着回头,却见赵从已经闭上眼睛,躺在她身边,不知是不是睡着了。   连草心里有些委屈,忍不住伸手去捏他的鼻子,可手刚伸过去,便被他一把抓住握在手里,放在嘴边,亲了一口。   连草方知他是使诈,便抬脚踢了他一下,“好玩吗?”   赵从嘻嘻哈哈地凑过来,抱着她,在脑袋放在她的肩窝里,“咱们别闹了,你头发还没干呢。”   连草气呼呼地从床头拿了一块手巾塞给他,“替我擦头发。”   赵从安然应允,“好。”   他瞧着她的眼神太过热烈,连草红了脸,转过身去。   他的手拿着手巾在她黑长的发丝上不住擦动,动作轻柔。   “殿下,你说,咱们什么时候能有孩子?”   赵从的手一顿,很快又继续动作,“怎么忽然问这个?你还小,不急。”   他们的云奴还没有那么快来。   连草扭头,“我还小?殿下忘了,我都快十八了。”   赵从吻她的鬓角,“我二十都不急,你十八,有什么好急的。”   连草与他说不通,每回说到这事,他都一脸无所谓的样子,都叫她开始疑心,他是否想要跟她生孩子?   可想了想,又觉得他是想的,要不怎么每回一见面,都要狠狠将她折腾一顿?   连草摸了摸小肚子,有些唉声叹气,都快三年了,还是没有动静,到底问题出在哪儿?   难道——?   她扭头去瞧赵从,眼睛里有些难以置信。   赵从瞧她这模样,便觉有些好笑,轻敲了下她的脑袋,“乱想什么呢?你夫君身子好着呢。”   “哦。”   连草有些悻悻地回头。   赵从将手巾扔到一边,上前抱着她,道:“放心,咱们的孩子最是乖巧听话,该来的时候,他会来的,相信我,嗯?”   连草侧仰起头,亲了他一口,窝在他怀里,轻轻点头。   赵从从背后细细把玩着她的手,良久,才淡淡道:“这些日子没有事情,最好不要出去,若是觉得闷,便叫你嫂子来陪你。”   左若云那年在连草的婚宴上瞧见连风,便非他不嫁,去年终于得偿所愿,嫁了过去。   连草一听,便知有事,“出什么事了?”   “陛下身子不大好,北边又蠢蠢欲动,接下来,恐怕时局不稳。”   赵从眯起了眼睛,不知为何,今生的好些事情都提前发生了,甚至有些与前世完全不同。   这几年他屡立奇功,在皇帝那里争得了不少目光,自己在朝中的势力也愈发的稳固。   然而在真正的大权在握之前,他总有些不放心。   别的还好,他最怕的是连草受到伤害,因此,近一年来,行事越发小心。   连草知道轻重,便抬手摸摸赵从下巴上新长出的胡渣,有些心疼,“你别光关心我,你也是,万事小心。”   赵从笑起来,将她紧抱在怀里。   有她这句话,他便安心。   两个人正抱着,忽听见外头李年的声音。   “殿下,皇妃,出事啦!” 第44章 发病   “什么时候的事?”   韩国公府内, 连草提着裙摆踏过一个台阶,问身边的管家许伯。   “回殿下,姑娘, 就是今日下午的事儿,国公爷本来好好的,在屋里歇午觉, 可不止怎么的,突然发起疯来,又是砸东西, 又是骂人的,谁也不许近身。”   “连请来的大夫都被他砸伤了, 大公子不在家, 老奴实在没了办法, 只好请了姑娘来,帮拿个主意。”   说来也是奇怪, 国公爷近几年的脾气越发的暴躁,连他这样在身边伺候久了的人, 都时常受到他的责骂,其他人就更不要讲了,被打都成了常事。   本来他知道姑娘和国公爷感情不深, 年前两人还闹了矛盾,近半年来便已经鲜少来往,因此若情况不严重, 他不会去差人请她。   可是这次国公爷的情况,着实是吓人,连他都不认得了,只一味地打砸东西, 甚至还打死了一名送饭的小厮。   他这才明白非同小可,只好请了连草来,她毕竟是连家的女儿,总得她拿个主意。   瞧许伯说得这样严重,连草皱眉,也有些担心。   她转头去瞧一直默不作声的赵从。   只见他面色深沉,像是在思考什么东西,见连草在瞧自己,便揉了揉她的肩膀,搂着她循着走廊往前走。   “别慌,先找太医来瞧瞧是正经。”   许伯在一旁直叹气,“殿下不知,本找了大夫的,只是国公爷......”   堂堂国公爷,对大夫如此无礼,到底是有些难以启齿。   赵从了然,笑了笑,道:“放心,我请的这位太医保管妥当。”   “李年,去拿我的宫牌,到杨洪杨太医家走一趟。”   “是。”   李年领命离去。   许伯还是有些担心,国公爷可不认人,别管是谁照伤不误,就是因为如此,他才没有劳烦宫里的贵妃。   若是哪位太医受了伤,传到陛下的耳朵里,又是一桩事端。   只是七殿下的好意,他一个下人也不能推脱,只好暗自叹了口气,快步领着他们往前走。   这一路上风景优美,可是连草却无暇欣赏,她一只手打开廊上的穗子,询问许伯。   “那被打死的小厮——”   “姑娘放心,他是家生子,老奴已给了他父母一百两银子,又叫他父亲管理后山上的那个园子,他们不仅没闹,反而欢天喜地谢恩,不会有麻烦的。”   连草听得心里不是滋味,只轻轻点头,身子更靠近赵从。   一行人刚踏进连安和的院子,便远远地听见里头人在叫骂,其中骂连草的话最是难听,骂到最后,将连风、赵从也给捎带上了。   赵从的脸越来越冷。   他倒无所谓,前世连安和骂他的话,比这可要难听数百倍。   他只是不能容忍,他那样说连草。   怎么重来一世,他的情况没有丝毫的改善,反而愈演愈烈?   而前世本应跟着一起疯的连风却好好的,今生的他与前世那个目中无人、犯上作乱的人全然不同。   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不是已经将连安和屋中点的香偷偷换掉了吗?怎么还会?   连草听见连安和这样骂自己,心里也有些生气,但她明白自己不能同一位病人计较,便抬脚想要进去。   然而她刚走到门口,便从里头飞出来一个汝窑花瓶,眼看着就要落到她身上。   顷刻之间,她被赵从猛拉了回去,那花瓶‘啪’的一声落在地上,碎了。   “可伤着了?”赵从抚着连草的肩膀,上下检查。   连草覆上他的一只手,轻轻摇头。   赵从扭头,冷着脸开口:“岳父大人,有什么事儿值得动这样大的火?”   没有声音,看来连安和的情绪已经稳定住了。   然而不过须臾,赵从刚要拉着连草进去,便从里头传来一句:“我要杀了她!”   说着,只见一个头发散乱,瞳孔涣散的男人从里头跑出来。   他刚出门口,便被一旁的小厮齐齐箍住,不能动弹,然而口中仍旧不停再喊,“我要杀了她!”   众人头回听到连安和喊出这样的话语,皆是惊惧不已。   国公爷要杀谁?   连草觉得肩头的手越收越紧,力道大的已经叫她有些发痛。   她抬头看向赵从,只见他面容冷峻,眼睛里满是冷意,这冷意仿佛带着重重的威压,叫人害怕。   她从未见过他这样。   “殿下......?”连草去拉他的袖子。   她的声音仿佛春水,将赵从眼中的寒意尽数褪去。   他低头,闭上了眼睛,尽量不让自己吓到怀里的妻子。   他不能再犯与前世一样的错误,不能。   赵从将连草的脑袋按进自己怀里,不叫他瞧见自己的神色。   他方才又瞧见了前世的那一幕。   ......   那日,连草在宴会上喝酒发了晕,将连安和认作了是连风,非要拉着他拉家常。   原本连安和还好好的,可后来不知怎的,连安和推开连草,拔起头上的发簪便要刺她。   那时,他口中喊的,就是方才那句话。   ......   赵从将连草抱紧。   当时正值百官请旨,要他处罚连家以安民心,加上这件事,他当即便下令将连安和下狱,与连风关在一起。   连草当时并不知道这些,她醉了,第二天醒来,什么都不记得了。   她只知道,她这个身为皇帝的夫君,在将她的哥哥下狱之后,又将她的父亲也打入了大牢。   她的身边都是他的人,没人告诉她为什么,只道:“陛下是为您好。”   她当时听完便冷笑,“陛下要做什么,何苦与臣妾解释?您是天下之主,便是想要他们的项上人头,别人又岂能说一个\'不\'字?”   她当时的神色,像是一把锋利无比的刀在往他的心上捅,直捅地它鲜血淋漓,血肉模糊。   南疆百姓的万言书就摆在他的案头,他怎能视而不见?那些被连风泄愤杀死的冤魂,亦是他的百姓,他不处置他,南疆岂能安稳?说不定,会爆发更大的混乱,死更多的人。   到那时,连她这个皇后都会被牵连。   他不是没有给过连风机会,可是他却越发变本加厉,甚至连她这个妹妹都不顾了。   他是在保护她,她怎么就不懂呢?   他想张口,然而帝王的尊严不允许他向一位妇人乞怜,两个人的关系便只好越闹越僵。   如今想想,他当时不许叫人跟她说连家的事,连风做的那些事,她根本就不知道,自然就会恨他。   赵从忍不住苦笑起来。   ......   连草以为赵从觉得自己害怕,便抬手拍拍他的背,小声道:“殿下,没事,我不怕的。”   赵从轻叹一声,将两人分开,看着她的眼睛,征求意见,“父亲如今这样,只好绑了他,连草——”   “好。”   他话还没说完,便听她点头道:“好,就这么办。”   在赵从还在愣神的当口,连草便转过身,喊道:“你们几个,拿条最粗的绳子来,将国公爷绑了,省得他再伤人。”   几个小厮面面相觑,在瞧见许伯点头后,方才去拿绳子。   连安和的身子绑了,嘴还没闲着,连草听着他的叫喊,微皱眉头,寻了块干净的布便塞在了他的嘴巴里。   这下清净了。   赵从在后头瞧着连草这一系列的动作,须臾,不知为何,他突然笑了起来。   许伯大着胆子问:“殿下,您笑什么?”   看姑娘绑国公爷,有那么好笑吗?   赵从摇摇头,淡淡道:“我笑自己太蠢,小瞧了她。”   前世,他那样想保护她,可是却落得了那样一个下场,看来是他用错了方法。   她不是只能被人保护的菟丝花,而是可以与他并肩站立的桐木。   她需要的是坦诚,而不是看似善意的欺骗。   连草转头拉着赵从,“愣着做什么?还不进去?”   “这就来。”赵从乖乖跟着她进屋,等着杨洪来给连安和瞧病。   连草一直在注意被放在床上的连安和的动静,时不时地与他说上几句话。   赵从看了几眼,便起身走到桌子前,捻起上头的一点香灰,在鼻尖闻了闻。   并无异样。   几年前他便叫人看了,说连安和平日里烧的香没什么问题,然而他前世的阴影太过,总是不放心,便叫人偷偷将香换了。   本以为会好些,却没想到连安和还是如前世一样开始发疯,甚至更严重。   难道是他多疑?并没人做手脚,只是连安和自己的身体有问题而已?   赵从背着手在炉子前站定,仔细回想。   可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听见连草叫他,“殿下?太医来了。”   赵从转身,果见杨洪身着便服,提着药箱进了来。   他的样貌倒与前世没什么分别,只是要大胆许多,一进来,还没说话,便打了一个喷嚏。   “请殿下、皇妃恕罪。”   嘴上虽说着请罪,面上也一点惧意也无,与前世那个见了自己便吓得抖如筛糠的样子大是不同。   赵从微微垂眸,看来自己还是前世比较有威严。   他抬手指着床上的连安和,“劳烦太医。”   杨洪揉揉子,提着药箱在坐到床边,见了被捆成粽子的连安和,也没有多奇怪,上手就给他诊脉。   ......   赵从拉着连草出去,“这里着实闷得慌,出去晒晒太阳吧。”   连草瞧着快要落山的夕阳,狐疑地望了赵从一眼。   赵从轻咳一声,拉着连草在廊下坐下,低头便翻身枕在了连草的膝上,一双长腿悠悠地晃动。   连草不明白他怎么这么喜欢这个姿势,便推了推他,“这是在外头,有人......”   赵从自然是不管什么外头不外头的,只是转了个身,搂住连草的腰,轻声道:“叫我抱一会儿。”   声音中带着些许疲惫。   连草摸着他的头发,默不作声。   他这几日被叫进宫,忙里忙外的,一刻都不得闲。   回来了,又与自己那样胡闹,紧接着,又跟着她过来处理连安和的事,连个觉都没睡上。   再这样下去,只怕要撑不住。   她柔声道:“去屋里睡吧,等事了了,我去叫你。”   赵从不知听没听到,搂着她的腰,不吭声了。   杨洪已经诊好,便要向赵从禀告情况,可他刚一出门,便瞧见七殿下在那亭子里,枕在七皇妃的膝上,睡得正熟。   一时间,他抬脚也不是,不抬脚也不是,生生被定在了那里。 第45章 女人   杨洪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 转身进了屋,很快,便手拿着几张写满字的纸张出来。   连草正低头搂着赵从发呆, 却发现眼前出现了一双黑靴。   她向上看去,只见是杨洪双手捧着几张纸递了过来。   连草接过,低头看了看。   她越看, 眉头皱地越深。   身子无恙,只是有些脾胃不调?   若只是如此,连安和怎会如此疯癫, 他那症状分明是——   “杨太医,你这医术, 未免有些令人失望。”连草手中的纸张徒然被赵从拿走, 他看了看, 开口说了这么一句话。   “殿下醒了?”连草低头。   “嗯。”   赵从仰躺在她膝上,抬手摸了摸她的脸颊, 挺身而起,拿着杨洪写地那些字来回地看。   杨洪被质疑医术, 倒也没有生气,只道:“殿下别急,且听下官把话说完, 国公爷的身体确实无碍,但是精神却出现了问题。”   赵从挑眉,“然后呢?”   杨洪淡淡道:“问题就出现在这, 下官能瞧出国公爷精神出了问题,可却不知是何引起的,所以,也暂时没有解救的法子, 只能开些清心凝神的汤药吊着,要想治愈,下官还需再研究研究药方。”   赵从搂着连草,垂下了眼睛,良久才道:“知道了,先如此吧,有劳太医了。”   杨洪恭敬行礼,转身去开方子。   连草瞧着他的背影,忍不住开口,“这位杨太医当真是医学世家出身?”   赵从握着连草的手,噗嗤一笑,“自然。”   连草撇撇嘴,显然对他的诊断结果不太满意。   良久,赵从拉着连草的手站起来,搂着她淡淡道:“子穆出去,有半年了吧。”   “嗯,怎么突然说这个?”   连草随着他往外走。   赵从看着已经天上升起的那轮月亮:“他也该回来一趟了。”   ……   两人进屋瞧了瞧连安和,他已然清醒过来,低头瞧见身上的绳索,有些生气。   “哪个不长眼的绑我?”   许伯尚未开口,连草便在一旁道:“是我,爹爹说要杀了女儿,难道忘了不成?”   连安和目瞪口呆,“胡说!”   他何时说过这话?   很显然,他发病时,根本不知自己在做什么,事后也全然没有印象。   连草皱眉,这样可不行,再这样下去,不定他会再做出什么来,于是叫人上前将连安和身上的绳子接了,顺道将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了他。   连安和听后很是震惊,他一度怀疑是连草在欺骗他,可是看着一屋子的狼藉,和近日自己总是忘事的情况,他总算接受了这一事实。   他生病了,而且是难治的疯病。   他脾气上来,掀起被子便蒙住头,闷声道:“出去!”   在女儿女婿面前这样丢脸,他心中实在难以接受。   连草看了眼赵从,知道连安和此时情绪不稳,便道了句:“爹爹好好养病。”,便拉着赵从出去。   两人回了府中,吃了饭,梳洗过后便上床歇息。   赵从一躺在床上,两只胳膊便紧紧搂住连草,将她抱在怀里,闭上了眼睛。   连草头枕着赵从的胸膛,抬手去摸他泛青的胡渣,“爹爹的事情,你怎么看?”   赵从握着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处,“对症下药,你放心,我留意着呢,会治好的。”   连草点头,吻了下他的嘴角,柔声道:“睡吧。”   赵从轻声嗯了一声。   屋外的月亮越升越高,将整个屋子照得透亮。   连草瞧着窗上不住摇曳的竹影,慢慢闭上了眼睛。   可是睡到凌晨,连草却突然做起了噩梦。   梦中,有一个男人,发尾处有些泛白,他背对着她,正跟另一个人讨论着什么。   她躲在柱子后,努力凑过去听,只听得那个男人道:“皇后不能被他们牵连......杀了吧......”   皇后是谁?他又要杀谁?   连草疑惑着,画面突然一转,眼前已变成了一个热闹的菜市口。   有一个人的头颅被刽子手斩落,骨碌碌滚到她脚边。   刺目的鲜血从那人的头和身体里流出来,流成了一片血海,快要将她淹没。   她满眼惊惧,正不知所措,突然,一双手抚上她的肩膀。   连草猛地睁眼,醒了。   她微喘着气,下意识地去摸身边的人,想要寻求一丝安慰,却发现手下是空的,床已经凉了大半。   赵从已经走了。   连草抱着被子又在床上呆了一会儿,方才慢慢坐起了身。   许是听见了动静,钱氏领着一群小丫头进来,将垂下的床帐挂了起来。   “姑娘,您总算醒了,殿下寅时便起来上朝去了,吩咐人不许打扰您呢,快起来吧,今日厨房做了几道新鲜的菜,您尝尝。”   赵从一向走得早,连草已经见怪不怪。   日光突然照进床内,惹得她眯起了眼睛,她由着人给自己穿衣梳洗,心中的那份郁结方才疏散了大半。   真是奇怪,怎得突然就做起了噩梦?应当是昨日太累的缘故。   连草见下人给自己梳妆完毕,便起身去吃饭。   正吃着,却见一旁的钱氏兴冲冲从袖子里拿出一张纸来。   连草奇怪,“奶娘,这是什么?”   钱氏凑近了,献宝似的道:“姑娘一直不曾有孕,这个是老奴找来的土方子,我家乡的那些小媳妇们吃了,都是不多久就能怀上,姑娘,您也试试吧。”   连草正在喝汤,冷不丁被呛了一下。   她抬眼瞧了瞧周围的婢女,脸色微红。   “姑娘不要害羞,这有什么的,娘子想给丈夫生孩子天经地义,谁能笑话您?”钱氏继续苦口婆心的劝导。   “您瞧,不说贵妃,就说那些下边想巴结殿下的官员们,明里暗里给殿下塞了多少女人过来,咱们殿下痴情,都给打发了出去,可他们还是不停地送,姑娘想过,是何原因?”   “不就是瞧着您没有子嗣,好欺负吗?他们拿这个当由头,到哪里都说得通,姑娘,说句不好听的,殿下如今年轻,可能不在意,可是再过五年十年,若一直没有子嗣,他能不在意吗?就算他不在意,陛下难道不在意吗?”   连草放下碗,垂下了眼睛。   是啊,对皇家来说,子嗣是大事,若是她和赵从一直没有孩子,那在皇帝和百官眼中,赵从恐怕和身子已经废了的赵贤没有任何区别。   她拿过那张纸,见上头写的是一味方子,正想找个郎中来瞧瞧中不中用,却听婢女来报,说是贵妃娘娘来了。   连草皱眉。   近两年,连偀数次赐下东西给她,有的是绫罗绸缎、有的是西域珍宝,而更多时候,她赐下的,是人。   女人。   连草将药方交给钱氏,请她放好,随后漱了口,起身出去。   连偀在花厅里站着,一身贵妃制服华丽无比,摇曳在地。   她正在欣赏厅中央挂着的那副字,时不时点头赞赏。   “参见贵妃娘娘。”连草亭亭下拜行礼。   听见声音,连偀没有转头,反而指着那副字道:“这是七殿下写的吧,甚是不错。”   连草对她这幅拐弯抹角的做派,有些想笑。   “贵妃大驾光临,就是来夸殿下的字的?”   连偀终于转身,她那骄傲的面孔上增添了几道细小的皱纹,隐在厚厚的脂粉下,叫人看不清楚。   她笑了一下,道:“二丫头,未免太见外了,咱们毕竟是姑侄,你应当唤本宫姑姑才是。”   连草冷着脸,不说话。   连偀见她如此,倒也不生气,只是走到连草身边,道:“你与七殿下近日如何?”   连草淡淡开口:“很好。”   连偀在她身边轻轻走动,笑道:“是吗?那便好。”   说着,她便拍了拍手。   很快,便有三名女子出现在厅内,见着连草便跪拜,口中唤着:“拜见七皇妃。”   “本宫都听说了,七殿下这些日子忙里忙外的,就只有你一个人照顾,难免累着,这几个是本宫替你选的,都是些良家子,叫她们平日里帮着你照顾七殿下起居,你也好松快些。”   又是老一套,只不过往日是连偀宫里的太监来送,都被赵从给挡了回去,这次,她亲自来了,还是挑在赵从不在的时候。   连草不禁觉得好笑。   她没有如连偀所料的一般发脾气,向那些女孩子们发难。   而是,走到椅子上坐下,端了一杯茶,悠悠地喝起来。   连偀见她这样,以为她答应了,便笑着要开口。   却突然听连草道:“贵妃急了?”   连偀的笑立即僵在了脸上。   连草放下茶杯,看着她的眼睛,笑起来,“贵妃这些日子想必不好过吧,也是,齐妃越来越受宠,陛下身边已经快要没有您的位子了,要是我,我也急。”   连偀沉下脸,手中的指甲被生生折断了一根。   连草说对了,她这几年确实不太如意,特别是近半年来,齐家的那个小贱人越来越得宠,一举升为齐妃,位列四妃之一,她也越来越频繁地出入陛下身边,而自己,则如明日黄花,已然要被遗忘了。   她不得不为将来做打算。   陛下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未来的天子,就在赵哲和赵从之间产生。   赵哲与她积怨已久,而她又是连草的姑姑,若是他将来登基,自然是不会给自己好日子过。   选来选去,她能选的就只有赵从。   连草嫁给了他,他与他们连家在政治上本就是天然的同盟,若是他登基,她便无需担心。   可坏就坏在,她曾经利用过连草,而她对自己恨之入骨。   瞧着赵从对连草那言听计从的样子,他登基后,恐怕也不会善待自己。   那她便只有另想办法,而她想出来的办法便是,给赵从送女人。   而连草一直不曾有孕,这便是绝好的借口。   男人,哪里有只守着一个女人过的,就算再喜欢,日久天长,也是要厌弃的,在新鲜感过去之后,看见别的貌美如花的面容,她就不信他不动心。   就像如今的陛下一样。   只要他动了心,宠幸了自己培养的人,那她的未来便有了保障。   如今这想法,却被连草轻易看穿了。   往日的小姑娘,果然是长大了。   连偀轻笑一下,坐下,盯着连草的眼睛,道:   “姑姑这也是在帮你,你一直未曾有孕,殿下总有一天要找别的女人,与其让不明来路的人钻了空子,不防提拔我们自己的人去侍候,岂不是好?”   连草简直要气笑了。   她站起身来,就要轰人出去,却见门外赵从已经身着官袍回来。   不知为何,他脸上带着一丝惊慌失措,左右四顾,好似在找人。   待瞧见连草,他才面色一缓,大步跑过来,二话不说,便当着连偀和她送来的女子的面,将连草紧紧抱在怀里。   “心肝,你跑到哪里去了?” 第46章 下马威   心, 心肝?   被连偀带来的三名女子互看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   她们知道七皇子素来爱重七皇妃,但那毕竟只是听别人说, 自己并未亲眼见过。   似这等大庭广众之下便将闺阁亲密之语宣之于口的做派,当真是将她们给镇住了。   一时之间,几人的心思都开始浮动, 这要是按贵妃的旨意进了府,七殿下当真会宠幸她们吗?   连偀也有些不快,她方才还在说赵从迟早会喜欢别的女人, 劝着连草收下那几名女子呢,转眼赵从便和连草相抱在了一起。   她如今只觉, 被无形之间狠狠扇了一巴掌, 脸上火辣辣的疼。   外头带来的宫人察觉到厅内诡异的气氛, 一时之间都不敢靠近。   连偀冷哼一声,转身坐下, 轻敲了下桌面,提醒那抱在一起的两人, 还有她这个贵妃在呢。   “大庭广众的,好歹注意一些。”   没想到,那两个人却完全没有理会她。   赵从手抚着连草的脖颈, 嘱咐她:“以后不许再随便乱走了,方才我回房找不着你,吓坏了。”   连草虽觉得赵从有时孩子气, 太过依赖自己,但还是轻拍他的背,安慰他:   “知道了殿下,以后我去哪儿, 都差人告诉你好不好,这样你可放心?”   她这样保证,赵从心中那没来由的慌乱才稍稍消失一点。   他又抱了连草一会儿,弯身横抱起她就往房间里走去。   “站住!”   连偀猛地一拍桌子,站起身,指着赵从道:“七殿下,你眼里可还有天家规矩?本宫还在这里坐着,你就如此不给本宫面子?!”   她再也顾不得高高在上的身份,对着赵从便一顿指责。   从她进宫起,就从没有受过这样大的羞辱......   没有。   赵从终于停下脚步,放下连草,随后低头对她道:“娘子,乖,先回去等我。”   连草脚踩上地面站稳,握着他的手,轻声道:“那你快一些。”   赵从忽然笑了一下,他本就长得俊朗不凡,如今这一笑,好似桃花盛开,叫人喜不自胜。   连草有些看呆了。   赵从手覆上她细长白皙的脖颈,低头,在她的脸颊上轻轻一吻。   “你在等我,我怎能不快?”   连草脸上发烫,小力捏了下他的左手小拇指,慢慢转身往房间走,边走边用手放在脸上,好叫它上头的热气散开,快些冷却下来。   赵从一直盯着连草的身影,直到她消失了,才微微转身,冷冷的瞧了连偀一眼。   那一眼,仿似冰川裹着一把利剑,直直地朝她刺过去。   压得连偀浑身发抖,不能动弹。   威压,强烈的威压。   这种眼神,她只在年轻的赵深身上见过,那一年,他刚刚亲征漠北,赶走了匈奴。   君临天下、睥睨一切的帝王气质,让他的眼中仿佛带着利刃,射向与他作对的每一个敌人。   而赵从的这一眼,比之年轻的赵深,威压更甚。   赵从只瞧了连偀一眼,便用余光扫了一下她带来的那三名女子。   连偀心里打了个突,张口便道:“你要做什么?”   赵从仰起头笑了起来。   连偀在他身后,只能瞧见他微微上扬的带着嘲笑的唇角。   她心里开始发慌。   赵从这些年虽然表面上恭敬谦和,在朝堂上素有美名,但方才那一便眼让她知道,真正的他不是那样的。   他强势、阴狠,心思深沉,一旦真的惹着了他,他便能叫那人下地狱。   连偀正要开口说话,却见不知从何处,已经进来几名训练有素的侍卫。   他们一致身着蓝衣,面容冷肃,身手矫捷,进来也不对她行礼,二话不说便堵上她带来的三名女子的嘴,拉了就走。   连偀猛地睁大自己的双眼,指着他们道:“住手!她们是本宫的人,岂容你们随意处置!”   可那些人像是听不见她的话,一刻也没有停留,片刻,便拉着那三名女子出去,连给她喊人的时间都没有。   连偀转头瞧向一脸笑意的赵从,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   若放在从前,赵从绝不敢这样对她,可是如今,他用这样的行动与她撕破脸,给了她一个下马威。   她终于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多大的错误。   可连偀的骄傲不许她此刻向他低头,“赵从!你的规矩都学到狗肚里去了,目无尊长,本宫带来的人,当着我的面,你就敢动她们,待本宫禀明陛下——”   “你又能如何?”   连偀话还未说完,赵从便看着她,犹如看着一只徒劳挣扎的蚂蚁,幽幽道。   连偀一愣,忍不住牙齿打颤。   是啊,她又能如何,且不论自己在陛下跟前不再如从前那般受宠,她说的话,赵深未必肯听,就说赵从如今在朝中的势力,她就没办法做到真正与他抗衡。   这也是她主动要讨好他的原因,不是吗?   连偀颓然坐在椅子上,低下头,手中的帕子掉落在地面上。   “本宫不明白,咱们本是一家人,有本宫助力,你在陛下哪儿也能更顺当些,可你怎么总是拒绝我的好意?本宫送些丫头侍候你而已,这算什么大事?偏惹得你这样对我?”   男人都是三妻四妾,本属寻常,自己怎么就因为这个得罪他了?   “不算什么大事?”   赵从很是惊奇的样子,他转身,盯着连偀的眼睛,一字一句道:“贵妃娘娘,对儿臣而言,任何能叫连草开心或者伤心的事情,都是大事。”   “她若是笑一下,我便能乐上一整天,她若是皱一下眉头,我能几天吃不好饭。她的一切喜怒哀乐,都时刻牵动着我的心情,你如今这样上门,给我塞女人,就是要惹她不痛快,她不痛快,儿臣心里自然也不痛快。”   “我心里一不痛快,就想杀人,娘娘您说,这是不是大事?”   连偀被震得说不出话来。   她以为赵从只是对连草宠爱了些,他们之间有救命之恩,感情不同寻常,也能理解。   可是如今看来,却是她错了。   赵从爱连草已经爱到了骨子里,甚至于把她当成了自己的命。   连偀心中不知为何升起了一股复杂的情绪,说不清是嫉妒还是羡慕。   她想起她才进宫时,也曾与赵深有过一段甜蜜的日子,那时她白日在秋千下吹笛,他便在一旁弹琴附和。   那是一段怎样美好的日子啊。   可惜这世间一切的美好,都像烟花一样,绚丽而短暂。   很快,她便发现,陛下不止对她一个人如此,他对于他感兴趣的任何女人,都是如此。   在她那里把萧吹笛后,又会到别的妃子殿里月下谈诗。   她慢慢意识到,自己不是唯一,她与那些在宫里来来往往的宫嫔们并无不同,都只不过是一个帝王在闲暇之余消遣的玩意儿罢了。   于是,她便好好尽忠职守,好好当一个妃子,在将许多女人斗倒之后,她当上了贵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偶尔午夜梦回,她回忆起那些年的点点滴滴,竟觉得自己一无所有。   天下间女子,谁不盼望夫君能一心一意的对待自己,与他白头偕老呢。   这样的好事,她没遇到,天下间千千万万的女子都没遇到,只有她的侄女,遇到了。   连偀头一回从心底里审视自己。   也许,她在心底深处还是嫉妒的,所以才那样的努力说服自己,这是为了未来,为了连家。   她险些连自己都给骗了过去。   “贵妃娘娘,七殿下已经走了,您要不要回宫?”   贴身宫女绿蕊的声音将连偀从楞仲中唤醒。   她抬头看了看,果见花厅中已没了赵从的身影,只有几名侍卫,站在厅内等着要护送她回去。   她颓然站起身,回头去瞧赵从挂在墙上的字。   “是谓凤凰于飞,和鸣锵锵。”   她忍不住冷笑,世上的夫妻,到了最后大都是怨侣,面和心不合,哪里来的‘和鸣锵锵’?   如今赵从只愿守着连草一人,可是等十年二十年之后呢?等到他看厌了那张脸,主动去纳女人,到时才叫好看!   连偀提着裙摆,一步也不回头,上了府外的马车,驶向远处的皇城。   ***   此刻,连草屋里,房门紧闭。   连草正伏在床榻上,浑身汗津津的,不住喘气。   “殿下今日是......怎么了?可是在朝堂上遇见了什么不顺心的事儿......”   她一句话,因为身后的男人,说地断断续续。   赵从不满她的分心,手上使力,狠狠地揉着她的身子。   连草轻呼出声,身子不受控的往下塌,很快又被赵从给拉回去。   先前赵从不知从何处拿了几个铃铛挂在床头,说是闺房情趣,如今它们跟着床榻晃悠起来,听得连草一阵紧缩。   她察觉到身后男人吸了一口气,然后便搂着她转过身子,将她抱坐了起来。   连草梳好的发髻慢慢散落,层层叠叠落到身后胸前,随着动作悠悠地晃动。   连草感到身体里似火烧一般,就要承受不住。   她的指甲不禁在赵从背后划出一道道痕迹,可这似乎更助长了他的兴致。   她的脖颈被他拉过去,吻上了他的嘴唇。   他像是一位饥渴的旅人,不住地从她口中吸取水分。   连草的嘴唇被咬,她不甘示弱,又颤抖着身子去咬他的,赵从的呼吸更重,按在她身上的手,加重了力气。   这一方小小的床帐内,尽是炽热与湿润的气息。   两个人似是要将对方嵌进自己身体里,永远不知疲倦和满足。 第47章 殉葬   快到正午, 床角上挂着的铃铛才终于没了声音。   温暖的阳光透过门缝照在低垂的天青色床帐之上,随着时间缓慢地移动。   短暂的静谧过后,从床里伸出来一只柔弱无骨的素手, 那手上的指甲上泛着轻微的粉红色,弱弱的随着床沿垂下。   须臾,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顺着那已经露出床帐外的一小截纤细手臂滑出, 覆在那只手的手背上。   帐内传出一声女子的轻笑。   亲密过后,体内的热气渐消,连草整个身子趴在床榻上, 被身后的男人紧紧抱在怀里,肌肤相贴。   他今日似乎格外粘人些, 恨不得时刻与自己粘在一起, 一刻也不愿离开。   连草将枕头压在脑袋下, 反手与他十指紧扣。   “殿下,可是出了什么事?”   她总觉得他心里藏着事, 没有告诉自己。   赵从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脖颈上,闻言, 眼中闪过不知名的情绪,随后便亲吻她的耳朵,闷声道:   “连草, 我只有你一个。”   他这些年练武,手上长了不少薄茧,指腹所过之处, 引起阵阵战栗。   连草身上一抖,微微侧过身,张开口,轻声喘气, 脸上开始重新发烫。   “唔,我知道......”她问的不是这个啊。   他这样,她快要听不见他在说些什么,意识只能被他的那只大手牵着走。   不是已经结束了吗?他怎么还这样?   连草轻哼一声,歪头透过帐子去瞧外边,只见阳光透亮,树影摇动,风一吹,窗外的竹叶沙沙作响。   她恍惚间,竟不知今夕是何年。   她回头去瞧身后的男人,不知为何,有种既熟悉又陌生的错觉。   那张面孔忽然间变得沧桑冷淡,瞧着她的眼睛里满是哀伤和痛苦。   连草心里一惊,张口便喊道:“赵从——”   “我在这,心肝......”   赵从只觉她那一声叫喊夹杂着失魂落魄的意味,连忙将她转过来搂在怀里,一只手不住的在她背上安抚。   他抵着她的额头,吻她湿润发红的眼睛,不住安慰她,“你别哭,我将她们都赶走了,这辈子,就咱们两个一块儿过,谁也拆不散咱们。”   他仍以为她是因为连偀送的女人伤心。   连草睁眼瞧着身下的男人,他的面容又变回了那个熟悉的样子,正充满爱意地吻着自己。   她心里空落落的,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她不喜欢这种感觉。   “殿下......”   赵从摸她的头发,轻啄她的嘴角,轻轻嗯了一声。   她又唤他,“赵从......”   赵从轻笑一下,抬起脑袋轻咬她的下巴。   “是我,心肝,好姑娘,多叫几次。”   连草照做,不住地叫他的名字,然后垂眼,看着身下的男人,忽然弯下身,在他喉结上亲了一口。   “唔。”   赵从从嗓子里发出一声闷哼,抬眼去瞧趴在身上的连草。   她眼中氤氲着水雾,嘴角微微抿起,垂在脑袋两侧的发丝不时划过他的鼻尖,痒痒的。   看得他心中爱怜不已,覆在她腰间的手刚要用力,便觉身子徒然一暖,如入仙境。   他猛吸了一口气,她竟然主动——   赵从心中升腾起一股欢喜,竟有一种想流泪的冲动。   他的爱人,他的妻子,他追寻了两世的女人,终于将自己的身心全都交付给了自己。   她在用自己的行动告诉自己,她爱他。   赵从眸光一闪,抬手摸上连草的脸颊,笑起来,像是一个终于吃到糖果的孩子。   “连草,我好欢喜,真的好欢喜。”   连草也笑起来,心里的恐惧终于消散了一些。   方才只不过是错觉而已,他就在这儿,还是她熟悉的样子,依然如往常一样,不断给与自己安全感,她还怕什么呢?她不该怕的。   “殿下......”   她搂着赵从的脖颈,急切地去抱紧他。   赵从从未见过她如此模样,不禁有些好笑,小声道:   “乖,别急。”   连草轻泣出声,去吻他的唇角。   一阵恍惚之中,连草凑近赵从耳边,轻声说了三个字。   赵从的瞳孔骤然缩紧,抱紧身上的人,将脑袋埋入她的肩窝,不叫她看到自己发红的眼眶。   ......   半个时辰之后,连草浑身无力,可即便如此,她仍旧赖在赵从的身上,不肯起来。   “怎么突然这样娇气起来?”   赵从倚着床里的那堵墙,一只腿弯起,手抚在连草的背上,给她顺气。   连草闭上眼睛,将他搂得更紧些,“我对殿下娇气,难道不好吗?”   赵从的心化作了一汪春水,只恨不得与她天长地久地这样下去,他吻她的额头,拿起被子将两人裹紧,道:   “好,你怎样对我,我都高兴。”   只要她一直待在自己身边,怎样都好,他想起前世那些被她漠视的日子,只觉自己如今犹在梦中,心里不禁患得患失起来,忍不住将她抱得更紧了些。   连草闭着眼,轻笑一声。   他总是这样,无论她对他怎样,他都好似乐在其中一般,就算自己对他发脾气,他也从不生气,反而千方百计地去哄。   只不过很快,连草忽然回想起方才那一瞬间的错觉,笑意骤减,忍不住将头埋进赵从的怀里。   也许,他们真的需要一个孩子了。   有了孩子,她心中那没来由的恐惧也许才能彻底消散。   连草的手摸上自己的小肚子,暗自猜想,也不知这一回,能不能有个小家伙出现在这里。   若是再不成,她可真的要去吃奶娘给的药了。   她调了下姿势,窝在赵从怀里,闭上了眼睛。   ***   又过了半月,连风带着左若云回了京,可是他既没有回韩国公府,亦没有来赵从府内,而是带着军队驻扎在城外,不肯进来。   原因无他,皇帝快要不行了。   赵深年轻时四处征战,早就伤了身子,常年都用汤药调养着,这些年又操劳国事,身子底变得更差,今夏的一场风寒,竟要了他半条命去。   这些日子,他已经有些意识不清,国事都是丞相和两位皇子在操劳。   而在这个节骨眼上,朝中的势力渐渐分成了两大派。   一派是尊崇立长的守旧派,推崇的是三皇子赵哲。   而另一派则是主张立贤,想要七皇子赵从成为太子。   两派势力水火不容,每日在朝堂上吵得不可开交。   这几日,赵哲自然是到处收买人心,不断请百官去家中吃茶,忙得脚不沾地。   而另一位当事人赵从反而显得淡定许多,他除了忙些分内的国事,其余的时间都用来在紫宸宫中侍疾。   每当深夜,他才会回到家中,撩开帐子,俯身亲吻床上人的额头,然后抱着她入睡,而不到寅时,又早早进宫。   这一日,赵从又早早的起身,不过他没有像往常一样,悄无声息地离去,而是叫醒熟睡中的连草,给了她一个手牌。   连草揉揉眼睛,映着早晨微弱的灯光瞧手中的手牌,面带疑惑,瞧向赵从。   只见他弯身,拉着连草的手,在她脸颊上吻了一口,“这是出京的手牌,若是到了申时我没有派人回府传消息,你便拿着这个出城去找连风。”   说罢,他又指了指桌上的那一大堆银票,“那些你都带上,不管在哪儿,总有用得着钱的地方......”   他话还没说完,连草便猛地起身抱住他。   原来这些日子他心中的事情,就是这个。   她攥着赵从背后的衣物,道:“你要把我丢下?”   她说完这句话,眼泪便不停地从眼眶里滚落下来,沁湿了赵从的左肩。   赵从抱紧她,抬手摸上她的头发,滚了滚喉咙,笑道:“傻瓜,我怎么舍得丢下你,你是我的命。”   “只是,世上之事没有万全,我虽将一切已经部署妥当,可总是怕个万一,万一我要是失败,那你——”   “我殉了你去。”   赵从的手一顿,双手抚上她的肩膀,与她四目相对,“方才,你说什么......”   他的心跳加快,眼睛中尽是难以置信。   连草捧着他的脸,神色中全是无所畏惧,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说,赵从,若是你失败了,我便殉你。”   这是从嫁给他的那一天,她便想好的路。   在赵从呆愣的目光中,连草笑了笑,温柔地看着他,道:“所以殿下,请你一定要胜,我哪里也不去,只会在家里等着你回来。”   赵从的眼睛慢慢开始发红。   他看着连草,这个说自己若出了事,便要殉自己的女人,忍不住落下泪来。   前世自己想要的太多,到最后什么都没有得到,所以今生他想,不管她喜不喜欢自己,只要她能在自己身边,他便知足。   可是后来,她给自己的越来越多,多到他有些惶恐。   如今,她甚至将命都交给了自己。   他扪心自问,他何德何能?   赵从猛地抱她,与她拥吻。   她的唇是那样的热烈,就像她如今对他的感情,叫他恨不得用全身心去膜拜。   可是他仍旧不能让她有一丝一毫陷入危险的可能,于是耐下心来开口,想要说服她:   “连草,乖,你待我的心我都知道,万死不能报答,宫里我已经安排好了,不会出什么问题,只是你在这里,我总放不下心来。”   “你拿着手牌出城去,去找你哥哥,待我成功了,便去接你,如何?”   他的眼中似乎有了祈求之意。   连草明白此事生死攸关,若再不答应他,只怕他真的要分心,便静默了一会儿,将脑袋抵在他的肩窝上,低声开口:“好,我答应你。”   赵从笑起来,抱着她摇起来,如哄小孩子一般,“好娘子。”   上朝的鼓声已经敲响,李年在外头敲门:“殿下,该走了。”   赵从松开连草,慢慢起身,然后慢慢向后退去。   在他转身,打开门的一瞬间,连草开口:   “殿下!”   赵从慢慢回头。   只见他的妻子身着月白色寝衣,跪坐在床上,一手扶着床沿,微笑着对他道:“愿君凯旋。”   我心爱的丈夫,希望你万事顺遂,马到成功,平安归来。   赵从轻眨了下湿热的眼睛,对她笑了一下,轻声道:“好。”   随后,他便抬脚走出房门,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 第48章 传位   赵从走后, 连草自然再睡不着,她起身穿衣,将蜡烛点燃, 独自坐在窗前,看着窗外残缺的月亮,静静等待着天亮。   屋外静得出奇, 只有一只狸花猫在墙角轻声叫唤,连草推开窗户,那黄白相间的小猫便一跃而进, 跳进她的怀里。   连草抱着它坐回窗前的塌上,一只手不住抚摸它身上的软毛, 自言自语, “你说, 殿下能成吗?”   她相信他有这个能力,只是到了这个关头, 难免还是有些担忧。   小猫张开嘴巴,打了个哈欠, 算是回应她,随后便窝在她的怀里睡觉,瞧着甚是可爱。   连草低头轻笑一声, 扭头瞧向那边闪动着的烛光。   微风从窗户缝里进来,将烛火吹得一晃一晃,眼看就要吹灭, 下一刻,却又奇迹般的重新燃起。   连草轻呼一口气,心中渐渐安定下来。   ***   宫内。   大红的宫墙铺满眼帘,一眼望不到尽头。   宽大的宫道上, 已没了往日的生机与活气,行走在其间的宫人皆是一脸肃穆,丝毫不敢像往日一般停下来说笑寒暄。   紫宸殿外,禁军统领马琦带着数百名禁军将宫殿团团围住。   殿外的石板上,众大臣不顾初晨的寒气,皆垂首跪在地上,焦急地等待着帝国的天子下他人生中的最后一道圣旨。   等的时间久了,他们中有些人开始撑不住,便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小声讨论着赵深到底会立谁为太子。   “三殿下为长兄,这些年又颇有建树,对得罪自己的那些人也能不计较,陛下十分中意,大加赞赏,说这才是为君者的气度。我看陛下啊,肯定会立他。”   “那可不一定,要说立功,七殿下的功劳更大,短短几年便解决了一直困扰户部的钱粮问题,虽说手段严苛了些,但能快速地解决问题,陛下为此还说他可做众皇子的表率。”   “那也不可能立他,你们不知道,七殿下的母亲宁嫔当年......”   说到此处,那人被身边人拦住,“嘘,宫闱之事,还是慎言。”   ......   赵从跪在前头,大红色的朝服垂在冷硬的青石板上,面容沉静,对身后那些人的话完全没有反应。   与他相比,一旁的赵哲显得要紧张许多,一直不停地直起身子往殿中张望。   每从殿中出来一位宫人,他便要拉着那人问一句,“陛下可有旨意?”   等到宫人摇头,赵哲便会一脸失望,揣着手,眉头紧皱,然后很快看向赵从,眼中尽是警惕。   赵从自然是不理会他,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兀自垂眸,静静等待着,不慌不忙。   不知过了多久,咿呀一声门响,时间突然像是静止了一般,殿外的声音顷刻间便全部消失,众人的心都跟着不自觉提了起来。   数名太医从里头出来,面色沉重,齐齐跪在门口,伏地不起。   看来最后的时刻终于来了。   众官员伸长了脖子,齐齐向里望去。   须臾,赵深的贴身内监孙和志手拿着拂尘出来,慢慢向众人走来。   他的脚步像是踏在众人的心上,越近,众人的心便被提得越高。   孙和志像是苍老了十岁,他佝偻着身躯站定,看了从头到尾分外镇定的赵从一眼。   这一眼便叫一旁的赵哲有些心惊。   难道父皇要传位给赵从?   他慌忙起身,去抓孙和志的衣裳下摆,神色急切,“孙公公,父皇怎么说?”   言语间只关心赵深会传位给谁,而对他的身体毫不在意。   “陛下......”孙和志开口。   除了赵从,众人均提着气等着他说下去。   “传......三殿下进去。”   话音刚落,群臣中似是炸开了锅,那些支持赵哲的臣子明显情绪高昂,虽碍着赵深重病,没有表现的太明显,但是个人都能瞧出他们眼中藏着的喜悦。   赵从依旧一动不动,没什么反应。   赵哲站起身,眼带得意地瞥了他一眼,心中开始盘算着自己登基后,怎么折磨这个他早就看不惯的七弟。   孙和志眼中闪过一丝失望,抬手道:“三殿下,请吧。”   赵哲随着孙和志离去,身影很快消失在紫宸殿那扇高大华丽的大门后。   他们一走,那些官员又开始互换眼神,小声讨论起来。   而被他们注视的赵从,从头到尾,一直很安静,安静地有些过分。   太阳高高的升起,热气犹如炭火一般要将人烤焦。   在这样的情形下,赵从的仪容仍旧很是规整,连一根发丝都没乱,只在额头上起了几颗细密的汗珠。   有部分官员瞧他这样镇定,不禁有些钦佩。   陛下传三殿下进去,肯定就是要传位于他了,七殿下与他向来不合,三殿下登基后,还不知会怎么折磨他呢,如此紧要的情形下,七殿下都能毫不慌乱,真不是一般人。   他们看见赵从仰头,看着天上升起的日头,眯起了眼睛。   这架势,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未时了。   赵从突然站起身,缓慢抬脚,往前走了几步。   有大臣提醒他,“七殿下,不得传召,不能轻举妄动!”   赵从微微侧脸,神色冰冷无比。   那大臣身子一瑟缩,不再开口。   七殿下的眼神太吓人了,他竟不自觉有些害怕。   正当大家好奇赵从要做什么的时候,只见他缓慢抬手,拔出了一名侍卫的长刀,随后用两根手指在上头轻弹了一下。   冰冷的刀身发出阵阵争鸣声,摄人心魄。   “七殿下,你——!”   若是此刻众臣还不明白赵从的意思,那便白活这么多年了。   他要逼宫!   他们没想到赵从竟有这么大的胆子,一时间有些慌乱,若赵从果真逼宫的话,那他们这些人的性命恐怕也危在旦夕。   有人大喊:“禁军呢?!七殿下要造反了,你们还不动手吗?!”   可是那些守卫皇家的禁军一个个像是耳聋眼瞎了一般,半点反应都没有,包括他们的统领,马琦。   众人大惊,什么时候连马琦都成了赵从的人了?   就在众人惊惧不已的时候,孙和志又从紫宸殿中出来。   他见到赵从手拿长刀站在殿外,面上没有丝毫的惊讶,抱着拂尘开口道:“陛下有旨,请七殿下和三位丞相进去。”   众人面面相觑,都在等着赵从的反应。   只见他动作很快,提着刀便进了紫宸殿。   三位丞相互看了一眼,还是决定跟着进去。   殿内的那张床边,站着连偀和齐妃,两人好似哭过,面上隐有泪痕,而皇帝赵深正倚着被褥沉默不语,他瞧着精神不错,可稍微懂医理的人便都明白,这只是回光返照罢了。   除了他,众人瞧见赵从带着刀进来,都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去瞧赵深。   赵深轻抬眼睛,冷笑了一下,对着赵从道:“老七,这些日子,你装得这样好,怎么不继续装下去了?”   赵从日日都来侍疾,从未落下,惹得宫里宫外人人称赞,可是他知道,他心里恨极了自己,一切的父慈子孝,都只是假象而已。   赵从一双眼睛平静无波,淡淡道:“父皇清楚,没这个必要了,不是吗?”   赵深哈哈大笑,因为笑得急,他又忍不住轻咳起来。   齐妃坐下,动作轻柔地给他顺气。   赵深缓过气来,闭上眼睛,笑道:“你果然最是像朕。”   赵从沉默不语。   赵深叹了口气,像是认命了一般,道:“也罢,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就在众人都猜这是什么意思时,突然见他手指微颤,指着赵从道:“这便是朕为你们选定的新君,往后尔等必要勤恳辅佐,以强我大恭江山。”   此话一出,后头跪着的三位宰相直接蒙了。   原来陛下宣三殿下进来不是想传位于他?   他们去瞧赵哲,果见他一脸震惊,膝行至床前,拽着赵深的手唤道:“父皇,您是逗儿臣的吧,父皇!”   怎么会?怎么会呢?   父皇怎么会传位给赵从,明明自己更优秀,而且赵从的母亲害得先皇后难产,父皇忘记了吗?   他慌忙去拉早跪在角落里的赵贤,道:“六弟,你说句话啊!”   “三哥,认命吧。”   自从身子废了,赵贤整日如行尸走肉一般,对一切早不抱希望了,谁登基为帝又关他什么事?   赵哲攥紧衣摆,只觉得不服气,可又无可奈何。   一直安静的赵从听到赵深传位于自己,平静的目光中终于掀起一点波澜。   前世,皇帝并未宣布传位给谁,他的病太过突然,发病的当天夜里便去了,连遗诏都没留下。   而他反应极快,在几个时辰之内便控制了赵哲,将他勾结匈奴人的证据大白于天下,在群臣的拥戴下登上了帝位。   原来,前世赵深是想将皇位传给自己的。   面对这个自己表面尊敬,实际内心无限憎恶的父亲,他的神色开始变得复杂。   赵深说了这许多话,已经有些支撑不住,他眼神开始涣散,也不知是在对谁说话。   “朕......对不住你母亲......你往后记得......多替我去玉芙宫......瞧瞧她......她怕黑......,朕......”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已经快要听不清。   赵从垂着眼睛,站在那里良久,没有回答他。   ......   半个时辰之后,从紫宸殿中传出一声哀鸣:   “陛下驾崩——跪——”   顿时,整个宫里净是震天的哭声,人黑压压地跪了满地,极尽哀嚎。   天下换了新主,大恭朝新的篇章开始了。   将要登基为帝的赵从站在紫宸殿的中央,接受众人的跪拜。   他抬头,打开窗子,去瞧天上飞过的大雁,只见它们排成'人'字型,有序地向南飞去。   他心中突然分外想念连草,也不知她此刻在做什么,是不是在城外等着自己去接她。   在众人的一片哭声中,赵从忽然大步抬脚出去,将刀扔给门口的马琦,飞快往宫外走去。   “殿下,您要去哪儿?!”   “接朕的皇后!” 第49章 重生   “朕惟德协黄裳、王化必原于宫壸。芳流彤史、母仪用式于家邦。秉令范以承庥, 锡鸿名而正位,咨尔新帝原配连氏、乃韩国公连安和之女也。”   “系出高闳,祥钟戚里, 矢勤俭于兰掖,展诚孝于椒闱,兹仰遵慈谕、命以册宝、立尔为皇后。尔其祗承景命, 善保厥躬,化被蘩苹、益表徽音之嗣。荣昭玺绂、永期繁祉之绥,钦哉。”   连草头戴镶嵌数百颗翠云珠花的九龙四凤冠, 身穿大红色的皇后礼服,跪在地上听旨。   她当日还没来得及出城, 便有人传来消息, 说是赵从胜了。   她当时虽然高兴, 但还算是镇定,就像是很久之前就预料到会是这种结果似的。   在与赵从见面的那一刻, 她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被他在大庭广众之下一把抱在怀里。   “久等了, 我的皇后。”   连草如今回想起来,脸颊还是有些发烫。   “皇后娘娘,接旨吧。”   连草回过神来, 俯首叩地:“妾遵旨,日后自当恭谨勤勉,不负圣恩。”   然后, 便在钱氏的搀扶下起身,接过李年手中的圣旨。   “拜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众人跪下,拜见连草这位后宫新主。   连草瞧着他们一脸郑重的模样,一时间竟有些不习惯。   “你应当叫他们\'平身\'。”   不知何时, 赵从已经过来了,他身穿一件家常月白锦袍,头戴玉冠,正倚在门口笑着看热闹。   连草闻言,轻嗔了他一眼,转而低头抬手,“平身。”   “谢娘娘!”   众人见赵从来了,又要接着去跪他,却只见他摆了摆手,道:“出去!”   众人面面相觑。   皇后娘娘的冠服还没换呢。   然而赵从的命令,没人敢不遵从,别看他如今面对皇后娘娘一脸温和无害的模样,可到了外头,他常常一开口便叫人人头落地。   这样的事,自赵从登基起,他们已经听过太多次了。   新官上任三把火,更何况他是一位帝王,清洗反对自己的势力,是每个新登基的皇帝必须要做的事情,否则皇位不稳。   众人齐声称是,有序地退出殿外。   而就在这时,赵从已经一把将连草横抱起来,大步往暖阁里走去。   “殿——陛下做什么?”   连草轻呼一声,连忙搂住赵从的脖子。   她这身冠服足有近二十斤重,他抱着难道不嫌沉?   赵从抱着她进入暖阁,将人放在塌上,笑道:“虽然如今身份变了,但咱们俩还和从前一样好,我还是喜欢你叫我夫君。”   他已经成了皇帝,却还是不想对她用‘朕’这个称呼,总觉得那样会显得疏远。   连草扶着头冠坐好,咬着嘴唇道:“真的?”   赵从抬手将她头顶的凤冠摘掉,放在一旁,然后搂着她道,“嗯,比珍珠还真。”   连草噗嗤一笑,身体终于松懈下来,抬手锤着自己的左肩撒娇,“夫君,我好累。”   说罢,便睁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看着赵从,瞧着甚是乖觉。   她这样投其所好,赵从自然是承受不住,连忙伸手去解她的衣裳。   这衣服样式繁琐,十分难解,赵从废了九牛二虎之力,还是没有找到窍门。   “尚衣局的人也是,把衣服做得这么复杂做什么?”   他将脸上那好看的眉头微微皱起,显得有些孩子气,惹得连草捂嘴偷笑。   “好了吗?”她故意逗他。   赵从摆弄了好一会儿,还是决定放弃,“我登基的衣服都没这样复杂。”   也不知是不是连草的错觉,她竟觉得赵从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委屈。   她笑倒在他身上,用手指请戳他的脸颊,“原来这世上还有我们陛下做不成的事情。”   赵从恼羞成怒,将她身子一转,仰首按在自己腿上。   “不许再笑!若你再如此——”   “你便如何?”   连草抬起双手,向上去搂他的脖颈。   两人四目相对,赵从垂着脑袋,看着与自己正在说笑的女人,眼中情绪不断变换。   他缓缓低头,呼吸之间温热的气息洒在连草的脸上。   “我便......要亲你。”   话音未落,赵从已经覆上连草的嘴唇。   连草搂紧他,慢慢回应,随后便无声地笑起来,她只觉自己整个人仿若泡在蜜罐里,甜得发腻。   ......   最终,还是连草自己动手,在赵从炽热的目光中解开了衣服。   她拿起一件嫩黄色齐襦裙换上,刚刚系好带子,便见赵从凑过来给她捏肩。   “辛苦娘子了。”   嘴倒是一如既往的甜。   连草微红了脸,道:“这有什么辛苦的?倒是陛下,今日怎么这样得闲?政事都处理完了?”   话刚一出口,她左肩上的那双手便微微一顿。   连草奇怪地向后看去,却见赵从眼中闪过一丝担忧,只是很快便消失不见,好似是她的错觉一般。   赵从刮了一下她的鼻子,笑道:“今日你行册封礼,我自然是要陪着你一会儿。”   连草轻眨了一下眼睛,将心中的疑虑按下,慢慢笑起来。   ***   国事繁重,赵从又是刚刚登基,自然有许多的事情等着他处理,不能整日陪着连草。   赵从的后宫又只有她一个人,并不需要她管理什么事务,闲暇的时间多了,她便难免觉得无聊,只好时常找人过来聊天。   这日,左若云奉命进宫,她嫁给连风已经一年有余,一直陪着他守在边关,近日因为先皇薨逝,才随连风回京。   她一进门,见着连草,似是有些惊讶:“娘娘,您的气色好似差了许多。”   听到这句话,连草微微一愣,下意识地去照镜子。   果然,镜中的自己一脸萎靡不振,脸色稍显苍白,眼角下还有淡淡的乌青。   左若云捏着帕子,道:“要不要叫太医来瞧瞧?”   连草抬起手摸了一下脸颊,摇了摇头,发髻上的赤金凤凰步摇随着摇晃。   “不了,嫂子不知道,我这边传了太医,那边陛下就会马上知道,到时他肯定又会撇下一堆大臣过来陪我,如今朝上有一大堆事情等着处理,他天天忙得脚不沾地的,这些日子都没睡好,我怎能给他添麻烦。”   左若云叹了口气,仔细瞧了瞧连草的脸,道:“这么说,倒是陛下耽误你了。”   “嫂子别胡说......”她只是不想赵从太过辛苦而已。   左若云在椅子上坐下,继续劝她,“陛下挂念你,皇后更应当珍重自己的身子才是,若是他知晓你这样,只怕会更担心。”   可连草还是摇头。   她是怎么回事,她心里再明白不过。   这些日子,她总是无端做起一个噩梦,梦中她与一个男子成为夫妻,可是却整日地互相折磨,俨然一对怨偶。   那男子的音容相貌像极了赵从,然而气质却与他有着很大差别。   他不爱笑,也不爱说话,整日里冷着个脸,瞧着自己的时候,常常叫她感到害怕。   在梦里,她原先要嫁的好似不是他,是他硬抢过去的,她自然对这个人没有好脸色。   不是冷漠以待,便是虚以为蛇,还常常爱拿原先的未婚夫刺激他,惹得他发怒,那时,她才觉得痛快,仿佛出了一口恶气。   他不许自己与家人见面,她便跟他发了好大的脾气。   他常常被她惹得生气,可是却从来没有对她发过火。   后来,那人的头发不知为何开始变白,身子也不如以前好,还会时常会看着她发呆。   那样子,竟叫连草觉得,这个人有些可怜。   可是很快,她心底这份好不容易生出来的好感便被他尽数抹去。   他将连风打入了大牢,没过多久,连安和也跟着进去了。   她问为什么,却没有一个人告诉她。   他们有了孩子,可是她一点也不觉得高兴,只觉得厌恶,这是他的孩子,她不喜欢。   男人的头发更白了。   孩子生下一年后,他终于下令杀了她的父兄。   菜市口的刑场上,血流了满地,全是刺目的红。   那些人说,他们是咎由自取。   她问什么咎由自取,那人却下令任何人不许跟她说话。   她彻底心灰意冷,身子迅速地败下去。   他哭得很伤心,她却觉得可笑,开始全然冷漠无视这个人。   很快,她便死了,那人吐了血,也倒了下去。   ......   这个梦是那样的真实,如同连草自己曾经亲身经历过一般。   她觉得心悸,连着几晚未曾睡好,一直盯着身边的男人发呆。   每当这时候,赵从便会将她搂在怀里哄她,连草只能紧紧抱着男人,将脑袋埋在他的肩窝里。   她不敢将梦讲给他听。   她害怕,害怕那不是梦,而是真的,到时她该怎么办?   连草回过神来,拉着还在一脸关心自己的左若云,道:“没事的,不过是没睡好而已,过几日便好了。”   左若云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又与她说了好些话,嘱咐她注意身体,到了傍晚才出宫。   ***   快入冬了,天气一天天的冷了起来。   入夜时分,连草早早躺在床上等着赵从回来。   她今日好似特别困,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   赵从处理完事情回来,见床上的人将被子斜斜的搭在腰上,一只脚露在外头,睡得正香,不自觉笑了一下。   今日她倒是睡得早。   为了不吵醒她,他在偏殿梳洗过后才回暖阁。   静谧的夜色里,赵从吹灭烛火上床,照常将连草抱在怀里,闭上了眼睛。   殿外头,李年在廊下裹了一床被子守夜。   他因为犯困,正不住点头,突然间鼻尖一凉,却是一片鹅毛大的雪花落了下来。   他一下子便醒了,连忙抬头去瞧,只见漫天的雪花映着月光在空中不断旋转,然后洋洋洒洒地落下来。   竟是下雪了!   今年的雪怎来的这样早?   李年站起身,下意识地去拿身边的宫灯,却见里头的烛火早已经熄灭......   与此同时,暖阁中的赵从猛地睁眼。   他的脖颈下,是一把冰冷锋利的匕首。   赵从抬手便要扭断那人的手腕,却听见从床角冷冷地传来一声:“别动。”   这么熟悉的声音......   赵从的瞳孔骤然一缩,手停在半空中顿住。   是她! 第50章 伤害   映着微弱的月色, 眼前人的皮肤显得比往日要苍白许多,几缕漆黑的发丝垂下,微微扎脸, 因为睡了一觉,她的衣领有些凌乱,露出里头白皙的肌肤。   若是在往常, 赵从定会抬手去将她的衣衫拉上去,然后笑话她,“怎么这样不注意, 若冻着了可怎么好?”   可是如今,他却犹如被人定住了一般, 一动不能动。   他的妻子, 手拿匕首, 眼神里再没了对他的依恋爱意,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冷漠和仇恨, 就像前世一样。   赵从心中突然升起无限的恐惧,快要不能呼吸。   良久, 他终于滚了滚喉咙,哑声唤她:“心肝。”   他这充满爱意的两个字,并没有让连草如往常一般脸红害羞, 反而使她皱起了眉头,好似有些厌恶的样子。   她手上一使劲,匕首嵌进赵从的皮肉, 划出一道血丝。   “闭嘴。”声音冷漠至极。   赵从的眉心一跳,一颗心止不住地往下沉。   这熟悉的语气,多少次午夜梦回在他耳边出现过,令他心惊胆战。   上天果真如此无情?只肯给他短短几年的快乐, 如今就要将它收回去。   赵从掀起眼眸,丝毫不在意自己随时可能毙命,继续开口:“娘子,别闹了,快些休息,否则身子会受不住。”   就让他自欺欺人吧,无论她是不是也重生了,只要她在他身边便好。   连草愣了一下,有瞬间的迷茫,可是下一刻,她想起这个男人对她所做的一切,眼中瞬间又升腾起无边的怒意,手腕一转,便向他的左胸刺去。   赵从不慌不躲,任她动作。   很快,他便闷哼一声,一股彻骨的刺痛遍布身躯。   她真的刺了下来,毫无犹豫。   可是或许是第一次做这种事,又或许是没想到赵从连躲都没躲,连草一直冷漠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慌乱。   赵从不愿看到她这个样子,便想抬起手去安慰她,告诉她别怕,可是却怕自己手上的血吓着她。   “你怎么不躲?”连草终于开口。   赵从胸口的血止都止不住,不断地往外涌,将身下的被褥都要浸湿。   他面上已经没了血色,费力扯了一下嘴角,“因为,是你啊。”   如果你真的杀了我,反而是我的造化。   连草像是没有想到赵从会这样回她,神色开始变得复杂。   不,赵从不该是这样的。   他冷酷无情、心狠手辣,能毫不犹豫地杀掉为自己立功的功臣,对人满是虚情假意,从不会对任何人付出信任和真心。   他应该反手就把自己杀了的,可是他不但没有,反而生生挨了自己那一下。   难道是为了有更好的理由杀了自己?   也是,父亲和大哥哥都被他给处死了,连偀也已经被饿死在宫里,连家只剩下她一个,还有什么理由留着?   连草冷哼一声,一下子便将匕首甩出去,跨过赵从的身子赤脚下床。   她要回家,她不要在这冷冰冰的宫里待着。   然而她刚走了两步,便被身后的男人一把抱住,“你要去哪儿?!”   声音听着甚是紧张。   “与你无关!”连草使劲,却如何也挣脱不开,只得一口咬上他的手臂,咬出血来。   赵从忍着剧痛抱住她,眼睛充血,“我知道你现在恨我,可你是我的妻子,是我的皇后,这辈子是,上辈子也是!你想甩开我,永远别想!”   赵从一声不吭,只紧紧地将她搂在怀里,深怕一放手,她便跑了出去,自己就再也找不到她了。   连草大喊,“我不是!我原本要嫁给朗哥哥的,是你拆散了我们!你还杀了爹爹和大哥哥,你这个禽兽!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她此刻的心被恨意全然占据,身上用力,想要挣脱身后的男人。   他们的动静不小,李年从方才起便在外头不住拍门,“陛下,娘娘!可是出了什么事?”   他好似听见皇后在说什么杀人,再结合里头的动静,李年心头不禁一跳。   陛下和皇后娘娘一向恩爱有加,两人从未红过脸,闹出这样大的动静,想必是出了大事了。   他在外头急得团团转,最后一咬牙,抬手推开了殿门。   暖阁里不住传来连草的叫骂声,直把李年听得心惊肉跳。   怎么了这是?皇后一向待人和气,从未与人红脸过,怎么今日生了这样大的气,还是对陛下?   他颤颤巍巍地掀开暖阁的帘子,却在下一刻,被一个珐琅花瓶砸到。   “滚!”   李年吓了一跳,顾不得身上的疼痛,连忙退了出去。   他一跺脚,慌慌张张地跑出去叫人,“来人!去请太医!要快!”   天爷!陛下竟然遇刺了!   屋里只有陛下和皇后在,那陛下身上的伤便是——   他连忙打住,不敢再想下去。   正来回踱步间,忽听里头传来赵从的声音,听着甚是急切,“来人!”   李年不敢怠慢,又慌忙推开门进去。   只见赵从坐在地上,怀里抱着晕过去的连草,正不住地喊她。   而刺目的鲜血从床上一直流到赵从坐下的地方,如一朵朵梅花,鲜红夺目。   ***   天光破晓,大臣们一直等着赵从来上早朝,却迟迟等不来人。   到了卯时,传来消息,说是陛下身子有恙,又兼皇后有喜,便辍朝三日,一应事务,请报于三位宰相解决,若宰相解决不了,便写了折子,交到紫宸殿,再由陛下定夺。   一时间,朝野上下尽是一片喜气。   皇帝终于有了皇嗣,那些拿此做文章的蠢蠢欲动的人也就没了借口,朝堂安稳,便是百姓之福。   连风站在众臣中间,面上也是喜气洋洋。   小妹有喜了,他们连家的未来也算真的有了着落。   他承受着众人的恭喜,又与他们寒暄了一会儿,便决定去后宫瞧瞧连草。   路上正遇见赵从身边的太监李年,却见他一脸慌乱的样子往这边来。   “李公公?怎么了这是?”   李年瞧见他,眼睛一亮,连忙上来便拉着他往紫宸殿走去,“将军,奴才正找您呢,快随我去紫宸殿一趟,皇后娘娘她......,哎.......”   皇后也不知怎么了,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今早拿刀刺了陛下不说,醒来后,知道自己有孕,非但不喜,反而闹着找太医院开堕胎药给她。   吓得太医院的众位太医在紫宸殿外跪地不起。   陛下无法,只得叫他将连风喊过去。   “将军快些,您到了可要好好劝劝皇后娘娘,皇嗣可不是小事......”   连风听得云里雨里。   小妹怎么了,难道是胎像不稳,她又不想吃药?   他不敢耽搁,赶忙随着李年往紫宸殿去。   ***   连草一只手抚着小肚子,静静地坐在塌上发呆。   在经过最初的迷惘之后,她终于认清了一个事实。   她重生了。   而且这一世,她照旧嫁给了赵从当皇后,如今,更是和前世一样,怀了他的孩子。   而那个前世与她针锋相对的男人,竟然口口声声地说他爱她。   这太荒谬了。   他怎么可能爱她?他的爱便是毁了她的姻缘、杀了她的家人吗?   这样如果叫爱的话,那恨反倒成了福气。   她捏紧衣袖,转头去瞧那个不远处坐在塌上的赵从,只见他连嘴唇都是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向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竟带着一丝紧张。   他那双眼睛里的炽热叫她厌恶,会令她想象自己这具身体往日是怎么与他恩爱非常、琴瑟和鸣的。   连草越想,表情越冷,站起身来,再一次开口,“我不会要这个孩子的。”   赵从眼神一暗,摇了摇头,“连草,你喜欢这个孩子。”   连草张口便否认:“不可能。”   她从来不会想要他的孩子,要不是前世他拿大哥哥的命逼她,她不会生下云奴。   赵从从桌上的一个匣子里拿出几张纸,递了过去。   连草知他素来阴险狡诈,便一动不动,并不去接。   赵从双眸一颤,慢慢收回了手。   与她亲密久了,再被前世的她这样对待,他竟分外的不习惯,只觉一颗心被她拿刀子千刀万剐着,疼痛难当。   原来被她冷待是这样的滋味,也不知前世的自己是怎样熬过来的。   “你不相信,我便读给你听。”   赵从拿起手中的信纸,开始一字一句读起来。   “殿下,今日下了一场大雨,将你种的菊花都打败了,望你不要生气......太医来把脉,说我脾胃不调,我甚是失望,希望又落空,也不知何日能有喜讯......”   他一张张地读过去,除了一些生活琐事,提及最多的便是怀孕生子的话题。   “别读了!”连草听得心焦,一把夺过赵从手中的信纸,一页页地翻开来看。   书信是真的,上头确实是她的笔迹。   可是她怎么会用这样的语气用词与赵从撒娇调笑?   她可以和任何一个男人这样说话,可是怎么能和赵从这样?   他是她的仇人啊!   连草的太阳穴突突直跳,转身便将那些书信撕得粉碎,扬手洒在空中。 第51章 连风   看着满天的纸屑如同雪花一样慢慢飘洒下来, 连草才将心底里那刹那间的悸动按捺下去,重新变得冷漠。   这些书信本就不该存在,她是被蒙骗了才写出这些东西的, 那个男人重活一世,因为她什么都不知道,就肆无忌惮的欺负她, 哄骗她,叫她傻傻地将一颗真心交托出去。   实在可恶。   已经发生的事情无法改变,如今当务之急, 便是解决掉肚子里的这个孩子,她不能因为孩子再与赵从有任何的牵扯。   连草将手撑在桌子上, 再次开口, “我说得很清楚, 我不会要这个孩子,你若是不依, 我有的是法子弄掉它。”   她等了许久,赵从都没有回答他。   连草急了, 转身就要再与他去理论,却见他正蹲在地上,一片一片地在捡被她撕碎的信纸。   因为受伤, 他动作有些迟缓,每捡几片便要歇一下,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上愈加苍白, 头发也没好好梳,几缕发丝斜斜的垂在肩上,显得有些凌乱,整个人从头到脚看着便是一副被人抛弃的可怜样。   连草的脚步顿了顿。   其实从昨晚她挣开眼睛起, 她便没有好好的看过如今的赵从。   他比前世显得要年轻许多,也没有白头发,兴许是因为年龄不大,整个人散发着属于青年人的蓬勃朝气。   自己差点杀了他,可是他好似不再意似的,非但不生气,还好好声好气地过来哄自己,生怕自己生气似的。   如此做派,真是瞧着很不习惯。   连草仔细回想了下,终于想起来,赵从这样子倒与他们刚成亲那会儿分外相像。   只是后来......   连草摇了摇头,不再让自己想下去。   赵从愿意捡就捡吧,那是他自己的事,与自己无关。   连草转身就往外走。   这回赵从倒没拦她,可就在连草走到门口时,守在门口的两个宫人见她出来,一左一右的跪在她跟前,双手交握伏地。   “皇后娘娘,外头下了雪,不宜出门,您还是回去吧。”   连草不理,继续往外走,却被她们双双抱住腿,动弹不得。   “娘娘,求您,怜惜怜惜奴才们吧——!”   陛下虽没下令,但她们这些伺候的人都知道,若是皇后娘娘出去出了事,那她们的命也就只在朝夕之间而已。   连草对这些人并不熟,但也不想因为自己而害得她们受罚,只得扭过头,朝殿里喊:   “赵从,你的这些卑鄙招数还没用厌吗?你若是想,便一刀杀了我,咱们一了百了,何苦这样折磨我?”   “反正我已经死过一次,再来一次又何妨?若你想像从前一般将我囚禁,好叫我继续当你的金丝雀,那我劝你,最好做好死在我手里的准备!”   天爷啊!皇后娘娘到底在说什么?!   宫人们都牢牢将头压到最低,恨不得脑袋上没有长那两只耳朵。   昨日还好好的,恨不得整日腻在一处,一会儿不见就要想的,今日便张口打打杀杀了。   赵从终于慢慢的走出来,手里拿着一件火红色的大氅。   他看着连草,淡淡道:“放开皇后。”   抱着连草的腿的两个宫人闻言,颤颤巍巍地将手松开,赶忙起身跪倒角落里去。   连草的身子一松,有一瞬间的晕眩,她眼见赵从要来扶她,张口便道:“别过来!”   赵从的一只红靴在门栏上空顿住。   他眼光微闪,过了许久,才慢慢将脚收了回去。   “外头刚下过一场雪,正是冷的时候,穿上衣服再出去吧。”   他将手中的大氅交给手下的小内监。   那小内监机灵,捧着大氅便跪到连草跟前。   火红的大氅用金丝线绣了牡丹花,边角是厚重的狐狸绒毛。   “瞧着可熟悉,这是你往日最爱的一件。”   怕连草不穿,赵从又加了一句,“你自己做的。”   连草轻眨眼睛,觉得眼前的大氅确实有种亲切感。   外头实在是冷,她微微打了个喷嚏,拿起那件大氅便系在身上。   她才不会因为赵从而虐待自己,那不值当。   见此,赵从的嘴角微微弯起。   连草并不看她,转过身便走,可是没走两步,便瞧见不远处有两个人影越来越近。   她瞧见走在前头的那个人,眼眶慢慢湿润。   大哥哥......   她想起前世最后一次见他,是在午门外的菜市口。   满城的百姓围着他,朝他的尸体扔烂菜叶,口中不断地叫骂着。   他们说他祸国殃民,是罪人,如此下场,是罪有应得。   他们胡说,大哥哥戎马一生,为朝廷立下赫赫战功,怎可能是罪人?   定是赵从为了杀他,向他们撒了谎。   连草想起连风那惨死的惨状,忍不住落下泪来。   连风远远便见小妹穿着一身火红的大氅在殿前站着,刚想过去叫她进屋去,免得冻坏了身子。   却见她眼睛红肿,脸上满是泪珠。   他神色一凛,刚忙上前行了个礼,才道:“皇后这是这么了?可是与陛下闹了脾气?夫妻嘛,床头吵架床尾和,没什么过不去的,臣与你嫂子也是时常拌嘴,可是没多久不也是——”   话还没讲完,却觉身子一暖,连草已经哭着扑到他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连风手顿在半空中,当即便想,坏了,小妹这是受了大委屈了。   赵从在殿门口看着抱在一起的兄妹两人,神色不明。   ***   “什么?你要出宫回家住?”   连风坐在紫宸殿的偏殿里,睁大了眼睛。   连草拿帕子擦了擦眼睛,郑重地点了点头。   “那个......小妹啊,你告诉大哥哥,你和陛下,究竟是怎么了?这往常都好好的,怎么你一有孕,便闹成这样?”   他想了想,突然一拍脑门,忍不住提高音量,“莫不是陛下要纳妃子?!”   正是啊,皇后有孕,那自然与陛下不能同房,陛下年轻气盛、气血方刚的,安能忍得了,自然是要张罗着选妃了。   小妹与陛下往日那样要好,他这几年又只有她一个,突然要选妃,依小妹那脾气,如何能忍得了,可不就闹开了吗?   他这边脑补了一堆有的没的,越想越是生气,一拍桌子,站起身就要去见赵从。   连草赶忙拉住他,“大哥哥要做什么去?”   “去见陛下,你这刚有了身子,怎能如今便要纳妃子,那不是给你上眼药吗?你这胎可如何能养得下去?”   连草轻轻张开嘴巴,矢口否认,“不,不是,我们不是因为这个吵架。”   连风松了一口气,又坐了回去。   可是不是因为纳妃,那是为什么吵的架?他实在是想不出来。   连草见连风一直刨根问底,便将前世之事告诉了他。   越听,连风的眉头皱得越紧。   连草说完后,便拉着连风的手道:“大哥哥,你带我回家吧,那个人实在是太过凶残,我,我讨厌他。”   连风站起身来,在屋内来回地踱步,还不时地瞅上连草两眼。   末了,他终于抬脚出了偏殿。   连草害怕赵从对连风做出什么不利的事来,也跟着过去,可是她刚到门口,便见连风一下子跪在地上,朝着正坐在塌上的赵从磕头。   “陛下,皇后生了病,有些糊涂了,望您看在她年幼无知,又有了身子的份上,千万不要跟她计较。”   赵从撇了一眼门口呆愣的连草,无奈地笑了一下。   “子穆,起来吧。”   他声音虚弱,说话间有些吃力的样子。   连风起身,瞧见赵从这个样子,急忙问道:“陛下,您是怎么了?”   不会是和连草有关吧。   她竟精神错乱到这样的地步吗?   赵从没说别的,只道:“有些不舒服而已,没什么。”   连风不信,他轻轻嗅了嗅屋内的气味,分明在其中闻到了血的味道。   他常年在刀口添血,对这些再熟悉不过。   他面色一变,又要跪下。   “大哥哥!”连草进来唤他,“你不要再跪他。”   他曾经杀了你,你别跪。   连风只当她是糊涂了,朝赵从道:“陛下,求您——”   “子穆。”   赵从淡淡道:“她是朕的皇后,你放心。”   连风叩首:“谢陛下。”   说罢,便起身告退。   他走到连草身边时,被她一把抓住,“大哥哥,你做什么去?把我也带走吧,我不要在这里。”   连风握着她的手,脸色沉重,“小妹,你放心,大哥哥一定会治好你,你安心在宫里待着,我去给你请全天下最好的名医来,一定会治好你。”   说罢,便抬脚离去。   “大哥哥,大哥哥!”   连草在后面追着,可是连风走得太快,她只能站在门口,看着他的背影一点点的消失不见。   不知什么时候,赵从已经走到了她身后。   他看着连风消失的方向,道:“你将事情告诉他了?”   连草扶着门框,道:“是。”   “他没信你。”   反而把她当成了疯子。   连草猛地转身,道:“那又如何?往后他心里便会埋下对你的警惕之心,不是吗?”   那样也许就不会再重蹈前世的覆辙。   赵从垂眸,看着她的脸,静默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   “你想知道我当初为什么要杀他吗?”   连草猛地抬头。   “跟我来。” 第52章 疯药   这是一间精致小巧的地牢, 墙上是石砖做成的坚硬墙壁,里头燃着数十把火把,将漆黑的地牢照得通亮。   赵从领着连草一直往里走, 静寂的空间内响起鞋子踏在青石板上的脚踏声。   连草越走越慢,里头太过静谧,叫人心里头不自觉感到害怕。   赵从听不见她的脚步声, 于是慢慢转过身去,问她:“怎么了?”   昏黄的火光映照在男人的脸上,能看出他英俊的面容。   他似乎很是平静, 好似带她来这里不过是跟他出门散心而已。   连草问他,“里头有什么?”   她从不知皇宫内还有这样一处地方, 也不知是今生赵从特意建造的, 还是原来就有的。   赵从弯起唇角, 笑了一下,回答道:“人。”   “什么人?”   也许是骗自己的也说不定, 他们进来这么久,并未听见里头传来任何动静。   “进去就知道了。”   赵从从袖子里拿出昨日连草刺伤自己的匕首, 递给她。   “若是你不放心,便拿着它。”   连草垂眸不语。   对这枚匕首,她并没有什么印象, 昨夜睁眼之时,她瞧见了身边的赵从,起身时, 便在最里头的床褥下摸到了它,于是顺手将它抵在了赵从的脖颈上。   如今看着上头刻着的‘从’字,只觉得脚底一凉。   这是赵从的匕首,亦或是他送给今生的自己的定情信物。   连草抬手, 将匕首握在手里。   赵从的嘴角不自觉弯起,很快,便转身带着她继续往里走。   他们下了一个阶梯,来到了一堵墙跟前站定。   连草正狐疑间,见赵从抬手在墙上一处随意按了一下,下一刻,墙便随着他的手开始转动。   这竟然是一扇门。   “进去吧。”   连草握紧手中的匕首,深呼一口气,跟着赵从进去。   可是脚一踏进里头,便听见一道刺耳的属于女人的喊叫声传来。   “你们这群没人性的王八羔子,把我弄到这种地方来,三王爷不会放过你们的!放我出去——!”   连草脚步猛地一顿,不再往前走。   那是一间牢房,里头关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正在无助地大喊大叫。   她瞧见有人来了,急忙换了一副面孔,伸出手来,朝两人哀求,“我错了,再也不敢了,求你们放我出去,陛下,皇后,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那女子的声音仿佛要冲破屋顶,不停哀嚎着。   赵从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对站在原地的连草道:“可认出她是谁?”   连草道:“三皇妃?”   不?如今是三王妃了。   前世她年少时在宫中,曾与还是三皇妃的齐付瑶有过几面之缘,可是后来,在她嫁进宫里后,她便再也没有见过她。   她怎么在这里?而且状如疯妇。   连草猛地看向赵从,问:“你对她做了什么?”   赵从没有回答她,只是叫人将齐付瑶的嘴巴堵了,然后指了指自己身边的椅子,对连草关心道:“你如今有了身子,不宜久站,还是坐下来说罢。”   说罢,便虚弱地闭了闭眼睛,仿佛要晕过去一般。   连草不愿在这里久待,只想着快些出去,便上前坐在赵从身旁的椅子上,冷冷道:“现下陛下可以说了吧。”   赵从听她这样冷淡的语气,一颗心忍不住抽了抽。   然后很快,他轻喘了口气,睁开了眼睛。   他看着一直不停闷叫的齐付瑶,淡淡道:“我给她喂了一种药,一种可以叫人发疯的药。”   这话一出,连草猛地打了一个冷颤。   前世赵从虽有些心狠手辣,但从未听他对女人下过手,就算是从前欺负过他的宫女,他登基后都能不予计较,怎么重活一世,他竟变得如此残暴?   连草又想起他下令杀赵从时,那毫不留情的模样,忍不住咬紧牙关。   他与自己说这个做什么?威胁自己,若是不听话,便跟齐付瑶一样的下场?   若是真如此,她宁愿他一刀杀了自己,省得被他如此折辱。   赵从瞧见连草脸上不断变化的神色,忍不住苦笑一下。   前世的她果真如此不信任自己。   赵从垂下眼眸,叹了口气,继续开口。   “此药,能叫人神志不清,服用久了,整个人会变得越来越残暴,到了最后,便会忍不住想杀人。”   连草猛地扭头,“这样残忍的药,你为何要喂给三王妃?她就算再得罪你,也没必要如此折磨于她。”   若是与她有过节,大可不必这么费事,只叫人治她的罪,然后杀了便可,何苦要用如此阴毒的法子。   赵从在连草指责的目光中,缓缓摇头。   “她没有得罪我。”   “那你为何——?”   “因为。”赵从轻启嘴唇,“她想害你。”   连草一愣,神色有些恍惚,“什么?”   赵从站起身,走到那间牢房前,看着不住在地上打滚的齐付瑶道:“这药是她所有,本来是要用到你身上的。”   连草道:“我与她无冤无仇——”   “你是我的妻子,是大恭的皇后,还是连家的女儿,这样的身份在她眼里,本就是一种罪过。”   齐付瑶相当皇后想疯了,她拿到药之后,并没有想按照那些人的交代用在他身上,而是选择用在了连草身上。   在连草被接进宫的当天,她便命人将药下到了御膳房给她准备的饮食里,可惜,他当日早有准备,一下子便将她给揪了出来。   他找下药的人已经找了太长时间了。   连草脑子里有些乱,她道:“难道我前世......”   赵从点头。   前世,她便被下了这种药,大部分时间精神都处在恍惚之中。   他原本以为,她只是生了病,可是遍请天下名医,也说不出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后来,她拿刀捅死了她从小陪伴她的奶娘,清醒过来后,一下子便晕了过去。   皇后疯癫,若是被那些大臣们知道了,定会想办法求自己废了她。   他下令她身边的人不得透漏一丝消息,将她在宫里‘囚禁’了起来,与此同时,不许她与家人见面。   看着连草看向自己越来越仇恨的目光,赵从的一颗心像是被人放在油锅里熬着,痛不欲生。   连草一下子便将手扶在椅子上,眼中尽是难以置信。   那些被囚禁的日子里,奶娘再没有出现过,仿佛顷刻之间便消失了,宫人除了必要,从不主动靠近自己,也从不与自己说话。   还有,她在赵从眼中会不时会看到一种难言的痛苦,当时不在意,只以为是错觉。   如今,这些事情好似都有了解释。   一直手抚上自己的肩头,那手好似有种力量,叫她的心慢慢安静了下来。   连草侧仰起头,感到浑身冰冷:“这药......会叫人想杀人?”   那奶娘是不是......   赵从手抚着她的双肩,低头,直直地看着她的眼睛,道:“听我说,连草,那不是你的错。”   连草眼睛一酸,落下泪来。   赵从站在她身侧,手抚着她的背,沉默不语。   此刻,看着她伤心的样子,他有些后悔将事情告诉她。   “别难过,都过去了。”他不知是在安慰连草还是在安慰自己。   连草缓了缓,道:“可是这些又与我父兄有什么关系?”   总不能他是因为自己的‘病’,而一怒之下杀了他们吧?   赵从的手顿了一顿,垂眸,幽幽道:“我没有告诉你,这种药咱们中原没有,这是匈奴王庭为了培养自己的势力,给自己家的死士吃的一种秘药。”   连草的眼睛睁大,心开始砰砰跳起来。   匈奴,她记得前世连风出征最多的,便是匈奴。   难道——?   这药是连风带过来的?   赵从又坐回她身边,握上她的手,道:“前世,子穆的症状就和如今的齐付瑶一模一样。”   他不知他是怎么染上这种药的,他只知道,自从一次出征匈奴后,原本性格憨厚的连风突然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时常说出惊人之语,甚至扬言,要弑君谋反。   一时间朝野非议四起。   后来,他派连风去平复南疆的一方叛乱,可是谁知,他竟然屠了城。   弹劾他的奏章如雪花一般往紫宸殿里送,其中,还夹杂着当地幸存百姓的万言书,要求处死连风。   他权衡之下,只得将他关了起来。   后来,他发现连安和也得了同样的病,一时间民间四处流传着连家人有疯病的传言。   渐渐的,有大量的臣子上奏,言明连家人行为乖张,连风欺君罔上、杀孽深重,有如此家人,连氏女已没有为一国之母的资格。   一时间,请他废后的言论,渐渐被不断提起。   那天,在紫宸殿的正殿,他对着宰相,终于下了对连氏父子的杀令,并言道:“他们二人所作所为,与皇后无关。”   ......   连草只觉得荒谬,“所以,上辈子,我们一家都被那种药给害了?”   她站了起来,直视赵从:“当时,你为何不说?”   害得她那样不明不白地活一辈子。   赵从苍白着一张脸,道:“我不知道。”   “当时,群医束手无策,根本说不出你得的是什么病,后来,你父亲和哥哥都出现了那样的症状,我便以为,是连家人从祖上传下来的病根,无法根治。”   “而且。”他看着连草道:“我若是告诉了你,你肯定不会想活下去。”   连草颓然坐在椅子上。   是啊,若是她知道自己成了一个疯子,还杀了奶娘,她定会一刀结束了自己的性命。   连草脑子里一团乱,忍不住转起身,就要离去。   “连草!”   赵从在身后叫她,“你要到哪里去?”   连草慢慢回过头,神色复杂。   “赵从,我能理解,也很感激你前世为我所做的一切,可是你毕竟还是杀了我的家人,我没办法说服自己就这样堂而皇之的留在宫里,陪在你身边。”   她垂下眼睛,淡淡道:“让我回家去,好吗?”   面对她这样安静的诉求,赵从忍不住滚了滚喉咙。   他站在那里良久,久到连草好似以为他已经没有了生气,才听见他缓缓开口:“好。”   “多谢。”   连草转身出去。   赵从看着她的背影,不知不觉,竟湿了眼眶。   可是很快,他又悠悠地笑起来。   她还会回来的,不是吗?   有人过来打手语,问赵从齐付瑶怎么办?   他手抵在嘴边,轻轻开口:“杀了吧。”   然后,他便轻咳着抬脚离开。   门一关,将一切的喊叫挣扎都掩在了里头,再不见天日。 第53章 回府   连草一路小跑着回殿里, 一只脚刚踏进门槛,便吩咐人收拾东西。   “娘娘,这是怎么了?”   却是钱氏上来拦着连草。   堂堂一国皇后, 张口闭口要收拾东西回家,叫外人听见了,不定会怎么说呢。   可是她还没问出个缘由来, 却见连草竟扑上来,抱着她不住哭泣。   “奶娘,你到哪里去了, 我找了你好久,你就是不出来......”   在她的记忆中, 已经太久太久没有见到钱氏了, 一想到上辈子是自己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杀了她, 连草便满心愧疚。   她这阵仗倒是将钱氏吓了一跳。   她抱着连草轻轻拍她的肩膀,“老奴的孙儿病了, 前几日您准许我回家去看他,这么快娘娘便忘记了?”   连草闻言, 将她楼得更紧。   钱氏见连草还是不住哭泣,只当她是孕中多思,情绪难免比平日里容易激动。   “娘娘, 您如今有了身子,不宜走动,宫里有太医们照料着, 不容易出差错,何苦来回地折腾?您不在宫里,陛下也难免担心不是?您瞧,陛下多关心您, 知道您有身子了,特地派人将我召回来陪您说话,免得您无聊。”   连草听钱氏提起赵从,不由得将泪擦干,道:“谁稀罕他关心?”   虽然知道了他喜欢了自己两世,可要她面对他这样明目张胆的偏爱,她总有些不习惯。   还是前世那个凶巴巴的样子瞧着顺眼些。   钱氏扶着连草坐下,道:“娘娘这是同陛下闹脾气了?俗话说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陛下平日里处理政事又十分忙碌,有些事儿难免忽略了,可他心里最挂念的就是您,您也得多体谅着他才是啊。”   连草没法将事情讲给钱氏听,只道:“奶娘,不是你想得那样,总之,我要回家住去,赵......陛下已经答应了。”   钱氏先是惊奇,紧接着便是担忧。   皇后有了身子,反而要回家去住,陛下还能答应,别是他们之间的感情真的出了问题吧?   可是瞧着陛下派人急急忙忙来找她的模样,又觉着不像是那么回事。   “陛下。”   钱氏还在试着劝说连草,却见赵从已经进来。   她察觉到连草的身子一僵,随即便听她道:“你要反悔不成?”   那语气听得钱氏倒吸一口气。   如今他们姑娘的夫婿已经不是七殿下,而是万圣之尊的皇帝,她还这样没大没小的跟他讲话,可怎么得了。   钱氏微颤着身子去看赵从,深怕他生气。   然而赵从非但不生气,苍白的脸上还慢慢浮现出一丝笑意。   他就站在门口,没有往里走,对着一脸警惕的连草道:   “你贸然回去,国公府想必也没有准备你要用的东西,你一向怕冷,半点受不得寒气,所以我叫人准备了许多你平日里喜欢的棉衣棉被,还有炭火和吃食,免得你回去后不方便。”   他捕捉到连草神色中的一丝惊讶,不由得垂下眼眸。   “不必了。”连草扭过头不看他,“只是回家而已,没必要如此兴师动众。”   赵从却不同意,他慢慢靠近,悠悠道:“连草,你忘了自己的身份。”   “你是朕的皇后,一举一动都会使朝野瞩目,若是我什么都不做,就这样让你回去,外头怕是少不了流言蜚语。”   若是只剩连草一个人,她肯定不会理会别人怎么说,只要自己痛快便好,可是如今连风还活着,她便不能做到不管不顾。   于是,她点点头:“随便你吧。”   赵从嘴角上扬,脸上浮现出一种得逞的笑意。   ***   “韩国公身子有恙,皇后甚是挂念,以至夜不能寐,朕感怀皇后慈孝,特许皇后回府省亲,命韩国公府一应人等尽心服侍,钦此。”   第二日,连风正忙着给连草找名医的事,就收到了这样一道省亲圣旨,当即脑子便有些蒙圈。   陛下真的让小妹回家来了?   然而他来不及细想,便叫左若云来,两个人张罗着接待连草的事宜。   与此同时,一对浩浩荡荡的皇家车马从皇宫里出来,所过之处,百姓无不跪地山呼千岁。   连草听见外头的声音,忍不住捏紧了手中的匕首。   她怎么觉得,自己被赵从给耍了?   这是一个单纯想回家的人该有的阵仗吗?   这样声势浩大的昭告所有人她回家了,那她是不是得很快回去?   毕竟哪有一国皇后在娘家待太久的道理?   连草捏紧手中的匕首,忍不住啐了他一句:“真是奸诈狡猾。”   他这样多的心眼,她活了两世也斗不过他。   坐在连草跟前的钱氏,赶忙伸手将她手中的匕首拿出来,重新放回匣子里,免得她伤到自己。   “娘娘既舍不得陛下,何必非要回国公府呢?”   连草睁大眼睛:“我何时舍不得他?”   钱氏像是在瞧一个闹脾气的小孩子,道:“若娘娘不是舍不得陛下,怎么一直拿着他送您的匕首不放?”   连草一时语塞。   她出宫时,只是下意识地拿它来防身,根本忘了这一茬。   在钱氏眼里,这可不就是睹物思人吗?   连草伸手捂上了脸,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约过了半个时辰,他们一行人的马车才到达韩国公府。   连草在钱氏的搀扶下下了脚蹬,抬头,见连风领着除了连安和外的府内众人正在外头等候着。   见了她,众人齐齐下跪迎接。   连草后退一步,对这样的场面有些不适应。   “哥哥嫂嫂,快些起来,都是自家人,不必如此拘礼。”   可是连风忙道不敢,硬是领着众人行完了礼才起身。   连草好似此刻才无比清醒的认识到,自己是皇后,再不是跟在连风后面的那个小丫头了,心中一时不由得空落落的。   连风行完了礼,才和众人簇拥着连草进去,一边走一边道:“皇后与陛下说了什么,他竟放您回来了?”   连草此刻还怀着皇嗣,如何会在这个时候回来省亲,怕是她又同陛下闹了。   连草不喜欢他这样叫自己,便停下脚步道:“大哥哥,我还是喜欢你叫我小妹。”   连风脚步一顿,似是有些为难,然而在连草直视自己的目光中,他还是缓缓点头:“好,小妹。”   连草慢慢笑起来。   ***   连草还是住在以前的屋子,这里久没有人住,几个时辰前,左若云才派人在这里打扫过。   她扶着连草坐在塌上,道:“娘娘回来的突然,许多东西还没来得及准备,若是有什么缺的,便告诉我,我去找来。”   须臾,她又回头瞧了瞧门外那堆山码海的御用之物,笑道:“不过,想来陛下给娘娘都准备妥当了,也不需我们再做什么。”   自连草醒来,遇上的人,个个都说赵从对自己有多好,有些人言语之中甚至还带着羡慕的意思,听得连草心烦意乱,总觉得自己虽离了赵从,但身边仍处处是他的影子,怎么挣都挣不开。   她拉着左若云的手,忍不住问她:“嫂子,我和陛下是怎么认识的?”   连风并未将连草这几日的事说给左若云听,因此她听到连草这样问,忍不住笑了起来。   “怎么,娘娘是考我记性如何呢?”   她坐到连草身边,道:“娘娘忘了?当日,你被姑姑叫入宫中小住,才与陛下结识,当时陛下还是七皇子,很是不起眼,可是那时满京城的人便都知道,陛下中意你。”   “说起来,娘娘与陛下也算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了。”   “青梅竹马?”连草歪头,有些惊讶。   左若云愣愣点头:“是啊。”   连草不禁转过头来,面上满是疑惑。   怎么回事?与自己青梅竹马的明明是朗哥哥,怎会是赵从?   想到这个,她忙问:“朗......白和朗他现下如何?”   怕她不知道,她又加了一句,“就是先前大理寺卿白大人家的大公子。”   左若云有些奇怪连草怎么问这样一个无关的人,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他......”她仔细想了下,终于想了起来,“他呀,陛下提拔他做了礼部侍郎,前些日子他家的二姑娘摆了满月酒,还给你哥哥下过帖子呢,娘娘怎得问起他来?”   连草愣愣地,一时间竟没回过神来。   那个救了她,说要娶她,又总是笑眯眯的看着自己的男人,如今已经另娶他人,还生了两个孩子。   听左若云的语气,他似乎过得甚是不错。   连草心中仿似被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一齐涌上心头。   她垂下眼睛。   这样也好,他今生仕途顺畅、家庭幸福,她该为他高兴的。   左若云不知连草怎得突然一副失落的神色,便道:“娘娘,可是有何不妥?”   连草吸了口气,摇头:“没什么,只是随口问了一句,嫂子不必再这里陪着我,去忙你的吧,我休息一会儿。”   左若云点头:“那娘娘,你好好歇着。”   然后,她便出去,很快不见了人影。   连草其实并无睡意,只是愣愣地坐着,很快,便抬手摸上自己的肚子,神色有些复杂。   ......   紫宸殿里,赵从正披着一件月白色大氅倚在床头看折子。   很快,便有人进来回话。   “陛下,娘娘已经安全到家,如今正在屋里歇着。”   赵从提笔的手一顿,随后一滴鲜红的赤色朱砂滴落在折子上。   “她气色如何?”   “面色红润,气色尚好,只是吃得少些。”   赵从的眉头微微一皱,道:“告诉他们,多做些芙蓉糕送去,她爱吃这个。”   “是,臣记下了。”   “杨洪过去了吗?”   “回陛下,杨太医已经过去,只是还未见到娘娘。”   赵从手批着奏折,道:“皇后有孕,叫他尽心伺候,不可有任何闪失。”   “是,杨太医想必省得的。”   赵从见他迟迟不走,问道:“还有何事?”   那人面露为难之色,仿佛不知该不该开口,见赵从问他,才终于道:   “今日,娘娘问了白和朗白大人的事——”   话音刚落,便听‘咔嚓’一声,竟是赵从手中的笔杆断了。   那人连忙低下头。   等了许久,才终于听坐在上头的人开口:“知道了。”   声音平静无波,可是熟悉赵从的人却能在里头听出浓浓的冷意来。   此时,回话的人才磕了个头,起身消失在了茫茫的夜色中。   ......   赵从一个人坐在殿中,扭头去瞧往日他们一起盖过的被褥,眼中火光闪动。   她走了,他竟觉得这宫里分外寒冷,冻得人直发抖。   “连草......”   他微微张口,声音散入夜色中,慢慢消失不见。 第54章 错认   清晨, 树上的枝丫都结满了冰,风一吹,发出清脆的响声。   连草手拿着汤婆子, 正坐在廊下看着小丫头们打雪仗。   雪球在空中飞舞,打中一个十几岁的小丫头,立即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听得连草的嘴角也止不住地上扬。   钱氏小心地捧了一碗热腾腾的安胎药来,拿起勺子便往连草嘴边喂。   连草闻见这药味儿,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娘娘, 大公子找来的太医开的药,您为了肚里的皇嗣, 好歹喝了。”   不提‘皇嗣’两个字还好, 提了, 连草反而不愿再张口。   如今的局面,实在叫她有些迷惘。   本来她是不想留着这个孩子的, 然而自从知道了前世的真相,不知为何, 就再也下不了狠心拿掉这个孩子。   想张口要堕胎药,可迟迟开不了口,想做些活计让它主动流掉, 可身子不争气,没两下便气喘吁吁。   她实在是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这么些日子下来,连草心里已经慢慢接受这个孩子, 可是如今被钱氏提醒,自己怀的是赵从的孩子,心里头还是有些烦乱。   若是这孩子平安出生,那便是赵从的第一个孩子, 无论是皇子还是公主,她与他都休想再撇清关系。   赵从定会用这孩子牢牢地牵住自己,前世他便是这样做的。   云奴。   连草摸上微微隆起的肚子。   也不知这是不是那孩子。   连草想起云奴那张软糯可爱的小脸,心慢慢地软了下去。   她欠那孩子良多,也许今生是要好好补偿他的,如肚里的孩子是他的话......   连草眉头渐渐松开。   罢了,这孩子既已经有了,她便好好将他生下来便是,往后的事情,往后再说。   连草伸过手接过钱氏手中的汤药,捏着鼻子一饮而尽。   钱氏接过碗,赶忙拿了一颗蜜饯塞到连草嘴中。   “你去瞧过爹爹了吗,他如今怎么样了?”   连草拿帕子擦了擦嘴角,问钱氏。   她回家后,连风不叫她去看连安和,说是父亲在病中,恐冲撞了她,所以,连草到如今也没见到他。   钱氏宽慰道:“娘娘放心,老奴去看过国公爷了,他如今精神着呢,还嘱咐您好好养胎,好好地将皇子生下来,不必挂念他。”   连草嗤笑一下。   钱氏连编瞎话都不会,连安和可不会对自己讲这样的话。   连草坐得久了,便扶着钱氏起来,“咱们去园子里逛逛吧。”   见她起来,小丫头们连忙停止打闹,跟着她出去。   快到腊月了,国公府里早早的就备上了许多年货,火红的灯笼已经挂上,瞧着甚是喜庆。   连草在钱氏的搀扶下往花园里走,却突然在不远处的亭子里瞧见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他比印象中的那个人胖了些,面上一如既往的带着温和的笑意,正与连风在亭中说笑。   连草的脚步顿住,不知该不该再往前走。   然而那边的两个人很快便瞧见了她,快步向她这里走来。   “小妹。”连风唤她。   连草扯起嘴角,笑了笑。   而那个人见着她,径直跪下,行了大礼,“臣礼部侍郎白和朗参见皇后娘娘!”   连草瞧着他低垂的头颅,深呼一口气,须臾,抬起了手,“白大人不必多礼,请起吧。”   白和朗起身,对着连草笑了下。   他的眼中只有对身为皇后的她的尊敬,而无半点其它的多余的感情。   “皇后娘娘恕罪,臣来府内找大将军商议事情,原应该去拜见您的,只是听说娘娘在静养,便没有去打扰。”   连草恍惚了下,很快笑道:“无妨,倒是本宫打搅了你们。”   她顿了顿,又道:“听闻前些日子,白大人家添了一位千金,本宫没送什么东西,如今便将这个赐给她吧,愿她将来平安喜乐,顺遂无忧。”   连草将手上的一个珐琅镯子褪下来。   钱氏上前将它捧给白和朗。   皇后给自己女儿赏赐东西,自然是一件荣耀之事。   也不知是不是想到家中小儿,白和朗的脸上出现了一抹柔和的笑容,恭敬道:“臣替小女谢过娘娘。”   这是一个在幸福中的男人,连草想。   前世的他仕途不顺、家宅不宁,如今,也算是有个好结果。   连草轻轻吐出一口浊气,真心地笑了起来。   “本宫还有事,便不打扰你们说话了。”   说着,连草便要转身离去。   忽听连风道:“哎,白大人,如今既见着娘娘了,便将陛下托您带的话告诉她吧,免得我在中间传错了,那便不好了。”   连草脚步顿住,面露疑惑。   白和朗今日来,是受赵从所托,来给他传话的?   他们今生竟相处得如此融洽?   白和朗轻咳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的朝连草道:   “几年前,您在宫中遇险,陛下将您救起后,曾作过一画,就放在您带出宫的箱子里,如今陛下在宫中孤寂,便托臣来问问,若您还不想回宫,能否将那画送入宫中,让他至少能够睹物思人......”   白和朗的声音越来越小,险些都有些说不下去。   君后之间的闺阁秘事,偏要他这个外人夹在中间传话,也不知是怎么想的?   可是他又不能抗旨不做,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   一旁的连风听得直乐,憋笑憋的甚是辛苦。   等连草的视线一看过来,他便又一脸正经的样子,可是嘴角的笑意却是压都压不下去。   连草见赵从竟然让白和朗给自己传这样的话,一时间羞的满脸通红。   她怎么从前没看出赵从的脸皮竟然这么厚,竟丝毫不顾及皇家隐私,什么话都往外说。   她正羞恼着,突然反应过来,“白大人,您方才说什么?”   皇后还想再听一遍?   白和朗轻咳一声,硬着头皮道:“陛下说他在宫中寂寞......”   “不是这句。”连草有些着急,“你方才说,本宫在宫中遇险,是陛下将我救起来的?”   白和朗点头,“正是。”   “不是你救的我?”   这话一出口,白和朗立即摇头,一脸正色道:   “娘娘说得哪里的话,先前臣与娘娘在宫中是有过一面之缘,但并未说过话,娘娘遇险,臣自然是不知道的,只是当日恰巧随父亲进宫谢恩而已。”   连草的脑子开始有些发懵。   怎么回事?怎么今生的事情与前世全然掉了个个?   自己当日在赵贤宫中晕过去,一醒来看见的便是白和朗,而不是赵从,可是如今他却说,没有救过自己。   是她错认了救命恩人,还是赵从今生特意设计?   她脑子一团乱,险些就要站不住。   “小妹!”“娘娘!”   连草抬起手,表示自己没事。   她紧紧捉住钱氏的手,狭长的睫毛微微发颤。   “白大人,烦劳你去一趟宫里告诉陛下,就说我已经忘了那幅画在哪里了,他若是想要,就自己找我来拿。”   她必须要将事情弄清楚。   白和朗愣了一下,恭敬道:“是,臣会如实传达。”   ***   连草一路上满脑子都是白和朗的话。   “几年前,您在宫中遇险,陛下将您救起后......”   她回到院子里,立即叫钱氏去找赵从说的那幅画。   钱氏并不记得那画被带回来了,然而见到连草如此焦急的样子,只得到库房里去找。   连草坐在屋内凳子上,手中紧紧地握着茶杯,里头的茶水溢出来了都不知道。   她一颗心砰砰直跳。   若前世也是赵从救的她,若是她一直都认错了人......   那她该如何自处?   连草一颗心七上八下的,恍惚间,瞧见床下露出一个紫檀木的箱子。   她将茶杯放下,起身,慢慢走过去,将它拉了出来。   不知为何,她竟觉得这只箱子有些眼熟。   连草闭了闭眼睛,拿帕子将上头落得灰尘擦掉,然后吩咐人:“拿钥匙来。”   箱子吱呀一声被打开,里头除了一幅字画,还有一只老鹰样式的风筝。   连草愣了愣,伸手拿起画轴打开。   只见上头画着一位身穿鹅黄裙衫,身量娇小的美貌少女,她正一个人坐在秋千上玩耍,而他身后便是一位身形消瘦,面容俊朗无比的高挑少年,正带着笑意,默默地看着她,仿佛眼前的少女是她在世间唯一的珍宝。   连草认出来了。   画上的少女是自己,而那少年便是赵从。   作画的时间是永和十八年,正是她当年为了陪连偀进宫的时候,而作画人,不是旁人。   正是赵从。   连草觉得自己有些不能呼吸,她抱着画,愣愣地站起身来,坐到塌上。   “娘娘,你怎么哭了?”   连草一愣,抬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脸颊,只见上头满是泪水。   ......   赵从一进门,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场景。   连草抱着画坐在塌上,一双眼睛不停地流眼泪,豆大的泪珠不停地落下,慢慢打湿了画纸。   她神色愣愣地,似乎不太明白自己怎么了。   赵从只觉一颗心仿似被一双手揪住,心疼地无以复加。   他慢慢靠近,黑色的金丝龙靴踩在地毯上,寂静无声。   “连草。”赵从开口唤她,声音沙哑。   连草抬头,手一松,那幅画滚落到了赵从脚下,缓缓展开。 第55章 厚脸皮   长久的静谧在屋里弥漫着, 两个人互看着对方,就是不说话。   有宫女反应过来,悄悄拉了下身边伙伴的衣袖, 努了努嘴,示意出去,然后把门关上。   听见门关上的声音, 赵从才弯身,将脚边的画轴捡起。   修长的手指缓缓将画纸展开,赵从看了许久, 眼中荡漾着柔情,随即喃喃开口道:“几年前的画了, 多谢皇后替我找出来。”   说着, 他竟然转身就要走。   一、二、三。   赵从在心里数三个数, 果然听见身后连草唤他:“等等。”   赵从脚步一顿,嘴角微微扬起。   “怎么了?我拿了画便走, 皇后可还有什么要说的?”   说这话时,赵从双眸垂下, 脸上一阵失落之色,看着甚是可怜。   连草瞧他这样,不知为何, 心突然抽了一下。   她脸上还挂着几滴泪珠,咬了下唇,开门见山:“永和十八年, 我在宫中遇险,险些叫赵贤给轻薄了去,到底是谁救的我?”   赵从不语,只是用他那双眼睛静静地盯着连草。   “我要听实话, 请你告诉如实我。”   连草面露焦急之色。   她到底是不是认错了救命恩人?   “你想听前世还是今生?”   赵从问她。   “都想听。”   赵从将画放在一旁的桌子上,点头;   “好吧,我告诉你。”   “前世救你的,是我,今生救你的,也是我,两个都是我。”   赵从这话一出,连草脑袋嗡的一响,险些站不住。   前世,她只知道睁开眼见到的是白和朗,于是便将他认作救命恩人,随后,两人顺理成章地结亲。   可是如今,赵从却告诉她,是他救的自己,而不是白和朗......   “我那天未见过你......”连草强自站定,看着赵从的眼睛开口。   赵从见连草摇摇欲坠的样子,心里似火烧一般,恨不得立即就上前将他抱在怀里好好安慰。   可是他知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要想赢回连草的心,只能徐徐图之。   赵从手摸着画上少女的脸,似是在回味,“当时,我因为不得志,满腔愤慨无处撒,听到赵贤殿里有人呼救,就进去救了你,那时,你已经晕了过去。”   “我将赵贤蒙着头打了一顿,便被人拉走,回去的路上,遇着白和朗,他问我何处有人呼救,我没多想,顺手就指了路给他。”   与白和朗说的情况一致。   连草扶着床榻,颓然坐下。   “你为何不早告诉我?”连草垂下脑袋,神色迷茫。   赵从慢慢走近,在连草面前蹲下,抬头,捧起连草的脸给她擦眼泪。   “我也是这辈子才知道,几年前把你从赵贤宫里抱出来的时候,我才想起来,前世我竟也救过你,可是后来我竟一点印象也没有......”   他说到后来,眼圈渐渐发红。   “连草,咱们错过了。”   若是前世连草知道救自己的是他,又或者他早早想起来这事儿,抢在她和白和朗结亲之前便告诉她,也许他们的结局就会全然不同......   连草抽抽搭搭的拍掉赵从的手,“我知道了。”   赵从看看自己的手,再看看连草,有些没想到她是这样的反应。   这就完了?   弄清楚自己前世的救命恩人究竟是谁,不是应该扑到他怀里大哭一场,或者拉着他的手诉说衷肠,控诉命运的无情捉弄吗?   她竟将自己的手拍掉了!   赵从心中胜利的旗帜轰然倒塌。   首战失败。   不知为何,连草竟能看懂他心中所想,嘴角不由得翘起一个微小的弧度。   这男人,最是奸诈狡猾,先是指示白和朗过来传话,将前世之事‘不小心’透漏给她,然后在半个时辰内就赶过来告诉她真相,还做一脸委屈痴情相,不就是想顺水推舟,好把她带回宫去吗?   她才不会叫他轻易得逞。   “陛下既然已经拿到了画,就赶快回去吧。”   竟是连逐客令也下了。   赵从有些发懵,没有冰释前嫌也就罢了,怎么语气听着比之前更强硬了呢?   难道是他的方法出了问题?   赵从扭头看外头的天,只见天色晴朗,日头升的老高,明显时辰还早。   现下就回去?   当然是不!好不容易见着爱妻,哪有不到一刻钟便走的道理?   于是赵从右手急忙捂上左胸,面露痛苦之色,身子一晃,正摔坐在连草身畔。   他脑袋枕在连草肩上,微微皱起眉头,十分难受的样子,“娘子,我疼......”   连草对他的本性了如指掌,于是讽刺道:“堂堂皇帝,竟也玩起了这样的小孩子把戏,也不怕人笑话。”   虽是讥讽之语,可赵从听在耳朵里,心里竟有些高兴。   连草待他,终于不是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了,也许她自己都不知道,她的语气里,有着一丝藏不住的亲密。   赵从的嘴角弯起。   很好,虽然初战失败,但不是一点收获也没有,不可灰心,定要再接再厉才好。   赵从的脑袋仿佛黏在了连草肩上,任她怎么推都推不开。   他眉头皱地更紧,明目张胆的跟连草撒娇,“娘子,我真的疼。”   说着,手下一使力,里头已经结剳的伤口再次出血。   冬衣厚实,连草自然看不出来,仍旧推他。   赵从自己起身,开始解衣服。   连草目瞪口呆。   这个赵从,她方对他产生一丝好感,他便要做如此孟浪的行径,她还怀着孕呢,他就如此迫不及待,方才脸上的情深意重果然是假的。   连草刚想踹他一脚,却发现他已经转过身来,只脱了外裳,里衣好好的穿在身上。   赵从一只手将衣领扯下,露出受伤的左胸给她看,献宝似的,“娘子,你看,我真的疼......”   见到眼前的场景,连草刚要踢出去的脚再也没有抬起来。   赵从的左胸处有一道长约三寸的伤口,正在往外渗血,瞧着甚是吓人。   这道伤口离心脏处只有两指距离,若是她当初再偏一些,赵从在当日便已经毙命了。   一想到那日自己差点杀了赵从,不知为何,连草心口处竟有些发胀。   若是如今她再拿起刀,指定下不了手。   他杀了自己父兄,可是同时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如今见着他受伤,她竟满心后悔和不忍。   连草咬牙,赵从的目的怕是已经达到了。   她起身,叫了热水,拿着手帕给赵从擦拭。   手帕刚放上去,赵从便被激的‘嘶’了一声。   连草的手顿住,抬头,“可是手劲儿重了?”   她凑得近,赵从甚至能瞧见她鼻尖上细密的绒毛。   他眼神往下,连草樱桃般的嘴唇泛着明亮的光泽,正在微微抿起。   他的妻子,如何这样好看。   赵从滚了滚喉咙,长长的睫毛在日光下不断煽动。   “嗯,娘子轻些。”   声如蚊蝇,仿佛在撒娇。   连草听得浑身一哆嗦,身上立即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他他怎么这样讲话?   在如今的连草的记忆中,前世赵从凶,今生柔和,可无论是哪一个他,说起话来都是一本正经的样子,何曾听过他语带撒娇的同自己讲话过?   连草都有些怀疑,眼前这个赵从是不是换了芯子,根本就不是原来那个人了。   于是她手下一重,赵从又是一声闷哼。   “我的心肝,想要谋杀亲夫不成?”赵从还有心情调笑连草。   “你......你别再这样讲话。”   连草不自在地离他远些,道:“这一世,我们......都是这样相处吗?”   一个帝王,对自己丝毫没有架子,左一句娘子,右一句心肝的,天爷啊,她真的是不习惯。   赵从眉毛一挑,握住她的手凑近,与她四眼相对。   “娘子想知道?叫一句夫君,我便讲给你听。”   他眼中流光溢彩,像是想到了什么甜蜜的事,又凑近了一些。   连草轻眨眼睛,前世她对他那样冷淡,他在床笫之间都能极尽温柔,当时她虽心里排斥与他亲近,但还是不得不承认,与他亲密,是件叫人舒服的事情。   今生,他们青梅竹马,自己又满心满眼都是他,只怕会比前世要胡闹的多。   连草脸上一红,微微推开赵从,将脸扭过去,“不想知道。”   他若是敢再讲一个字,她就打他出去。   知夫莫若妇,赵从拉上衣服,果然开始讲起。   从在宿明殿里的那一抱、新婚洞房,到平日里浴池胡闹,白日宣淫,他一件件的讲给连草听,而且声情并茂,如说书一般,听得连草直将耳朵捂起。   “别说了——”   他口中的那个跟他成日里亲密胡闹的娘子不是她,不是。   她想起他方才说的那些露骨的话,又干脆屈膝将脸埋进去,不叫赵从看见自己已经通红的脸颊。   太羞人了!   赵从停下来,捂着胸口,眼睛里闪过一丝笑意。   无论前世今生,她都是这样容易害羞,说两句就要脸红。   赵从摸上连草的脑袋,顺毛似的抚摸着,“娘子,别害羞,咱们往日就是这样的,而且未来还有那么多的日子要一起过,说不定更胡闹的时候还有呢,总这么害羞怎么成?”   他这话听得连草炸毛,一脚将他踹下了床。   “来人,送陛下回宫!”   这么个厚脸皮的皇帝,让他哪凉快哪儿呆着去吧! 第56章 选秀   屋外的李年竖着耳朵, 贴在门口偷听。   他感慨,陛下可真不容易啊,为了接回皇后, 连形象都不要了,什么话都说得出口。   若他是皇后,见着陛下如此低声下气地哄, 定是撑不住的。   李年换了一边耳朵,却听里头砰的一声,好似有什么东西落在了地上, 随后便是皇后娘娘的一声:“来人,送陛下出去!”   乖乖, 不会是陛下被踢下去了吧?   他赶紧将放再门上的手放下, 顺便退的远一些。   开玩笑, 若是现下开门进去,见到陛下的‘惨样’, 说不定会被陛下打死。   他拍拍心口,庆幸自己收手快。   屋内, 赵从被踹下床,也不生气,反而捂着心口, 继续装柔弱,“娘子,你好狠的心。”   连草脸色通红, 见没人进来,便自己下了床,想将赵从拉起来推出去。   可她如今怀着孕,怕影响孩子, 力气小,拉不起他,反而被他拉着跌在身上。   他绝对是故意的。   连草小心着避开他的伤口,手撑在地上要起来,“放开。”   如此好的机会,赵从怎会放过,他放开她的手腕,改而搂腰,将脸埋在连草的肩窝上,“我不放,娘子,我好想你......”   连草最是心软,若是他一直说些情话,她一定顶不住,说不定就能跟自己回宫了。   连草已经对他的厚脸皮见怪不怪,她挪开赵从的脑袋,道:“你如今不像个皇帝,倒是像个无赖。”   赵从收紧她腰间的手,挑起了眉毛。   无赖就无赖,只要能追回她 ,就算去做强盗他也愿意。   “皇后回宫吗?”   赵从与连草四目相对,问她。   连草听了这话,神色中有一丝迷惘,眼前的赵从与前世赵从的脸逐渐重合,变成一个人。   她没有回答,去拍他放在自己腰间的手,“陛下该回去了。”   她打算再在家里多待些时间。   赵从神色中浮现出一丝失望,看来还是急不得。   不过来了一趟,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就回去,他看着连草,喃喃开口:“娘子,我能不能亲你一下?”   连草腾地一下,双颊滚烫,掰开他的手起来,抬脚便踢了一下他的小腿,“不能!”   他还越来越得寸进尺了。   赵从这回没再装,他站起身,道:“娘子不让我亲,那便是让我抱你了。”   ?????   连草刚想骂他不要脸,却见赵从已经伸手抱了她一下,然后又很快放开。   连草还在愣神,却见赵从看着她笑起来,眼圈似乎有些发红,“连草,我走了。”   他这样子看着实在可怜,连草到嘴边的话,实在骂不出口了。   赵从没等她反应过来,便穿上外裳,拿上画,转身打开门,快步离开。   他来的突然,去的也突然,连草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心里深处不知为何泛起一丝失落。   ......   赵从踏出房门,又成了那个威严、说一不二的帝王,仿佛方才在连草屋里那个厚着脸皮耍无赖说情话的人根本不是他。   李年在他身后跟着,心里为他竖起了大拇指。   变脸变得如此之快,不愧是陛下。   赵从忽地停下脚步,导致李年差点撞上去,“陛......陛下,可有什么吩咐?”   赵从回头瞧了瞧连草的屋子,瞧见门口出现的那一方熟悉的衣角,眼中闪过一丝柔情。   他转过头,淡淡道:“没什么。”   然后很快消失在拐角。   ***   快要大年三十了,众人皆喜气洋洋的准备过年,可是连草这几日人却越来越懒,整个人恹恹的,没有精神。   左若云拿了一幅对联进来,对坐在塌上的连草道:“娘娘,您看看,写得好不好?”   连草懒懒的抬眼瞧去,只见上头写的是:   “年年岁岁,岁岁年年。”   简简单单八个大字,寄托阖家幸福,年年有今朝之意。   连草应道:“好。”   只是她瞧着这字迹,总觉得越瞧越熟悉,却如何都想不起来,“嫂子,这是你写的?”   左若云的字跟这个字迹还是有很大区别的,她张罗着下人将春联挂到连草屋外,然后一脸慈爱的坐到连草身边,道:“我啊,哪里写得了这样的好字,自然是——”   她故意拉长音,惹连草好奇。   连草见她如此,已经猜到是谁写得了,连忙将头一撇,对门外贴春联的丫头道:“别贴了,拿下来。”   那小丫头听话,又将春联揭下来。   左若云拉着她的手叹气,“娘娘,陛下的一份心意,您又何必拒绝呢?临近年关了,陛下每日在宫里忙得头角倒悬,仍不时差人送东西过来,可见他的心,你们再这样僵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连草在国公府待的时间已经够长了,外头早就议论纷纷,只是他们下了严令,不许人在连草跟前嚼舌根子,以免扰了她安胎。   连草沉默不语。   她也不知是怎么了,近日来心情越来越烦躁,见着赵从送过来的东西便没个好脸。   他自从一个月前到国公府内拿画之外,再没有踏足过这里,说什么情深义重,若果真如此,哪里舍得这么长时间不见人,恐怕又是哄骗她的鬼话。   可是她不应该是这样的,她应该不想见他,不愿见他,可是如今却与之相反,她总是不自觉在想他在做什么,为何没来看她,一个人在夜里想到心烦意乱。   明明是她搬出宫不愿见他的,怎么见不了他,她反倒这样生气?   连草只能将自己的反常归结于有了身孕的缘故。   她深呼了口气,按下心中的躁郁,拉着左若云,慢慢开口:“嫂子,我也不想这样,只是——”   她咬了下嘴唇,喃喃道:“他......近日怎么样?”   他真的很忙吗?   左若云轻眨眼睛,开始装傻,“娘娘问谁?”   连草松开她的手,脸红如胭脂,小声道:“就是宫里的那个......”   “哦——”左若云了然,“原来娘娘是问陛下啊。”   她声音故意放大,听得小丫头们都捂起了嘴。   连草赶忙伸手捂上她的嘴巴,“嫂子,小点声!”   叫人听见了多不好。   左若云听得直乐,“哎呀,我的好妹子,皇后问皇帝近来如何,这是多正常的事,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旁人听了只怕要烧香拜佛,庆幸帝后和睦呢。”   见连草还是不说话,她不再打趣连草,开始语重心长起来,“娘娘,我不知您和陛下之间到底发生了何事,您回来必定有您的道理,只是您不是普通人家的媳妇,而是天家之妇,是当今的国母,行事不能任由自己胡来。”   “除开这些,您与陛下也不过是世间众多夫妻中的一对,既是夫妻,就要一起过日子,两个人之间的缘分和感情并不是一成不变的,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你们若是一直这么闹下去,有再多的感情也都要折损了,倒时,您又该如何自处,娘娘,您可曾想过?”   连草将手摸上已经隆起的肚子,睫毛微颤。   是啊,她已经重生了,这辈子,还有那么多的日子要过,难道要一直与赵从这样磋磨下去?   她是皇后,除非被废,否则不可能逃离皇家,更何况,大哥哥和父亲还在,她也不能对他们不管不顾。   连草叹了口气。   左若云见连草如此,以为她仍没有想开,眼睛一转,便学着那人教自己的话道:“娘娘,您回来这么些日子了,难道就一点不担心陛下会纳妃子?”   连从一愣,立即抬头。   她本来想说赵从纳不纳妃子与她何干?可是却开不了口,因为她知道,自己并非如想象中一般不在乎。   在知晓一些事情之后,她对赵从的情感已从厌恶转向了好感,即使她十分不愿意承认这一点。   左若云见连草脸上明显有紧张之色,决定再加一把火。   她微微蹙起眉头,有些为难道:“本来是不想告诉娘娘的,可是如今也不得不说了。”   连草有不好的预感,“什么事?”   左若云道:“娘娘您自打离宫回家,宫里边往陛下身边凑的女人就没断过,今日这个宫女崴脚,明日那个女官丢帕子的,个个都长得如花一般,是个男人都会心动。”   赵从喜欢上了别人?   连草皱眉。   “自然,咱们陛下是将她们都没放在眼里的,可是前些时日,竟有个宫女大着胆子,脱光了衣服跑到了龙榻上,到处嚷嚷着要陛下幸了她,吓得陛下当夜愣是没睡着觉。”   连草目瞪口呆。   她只在外头听说过有些人家的下人会爬床,可自己身边从未见过,如今这事儿竟发生在赵从身上,她心里便如同扎进了一根刺般,膈应的慌。   “陛下......收了她吗?”   “自然是没有。”左若云歪头道:“咱们陛下一心只念着娘娘,其他女人他看都不会看一眼。”   连草心下稍缓。   本来以为已经完了,可是左若云皱起眉头,又来了一句:“陛下虽痴情,能挡住后宫的女人,可是前朝的那些官员们却是不依,说什么‘皇后省亲在家,陛下身畔定然寂寞,为皇家子嗣计,应当广纳妃嫔,以固江山万年’”   “娘娘,那些人要给陛下张罗着选秀呢!”   听到这儿,连草再也忍不住,腾地一下坐直身子。   他们敢!   作者有话要说:  猜猜这些话都是谁教给左若云的?哈哈。 第57章 回宫   紫宸殿内。   一个小内监端了药进来, 给正在案后批奏折的赵从喝。   赵从刚要挥手叫他下去,却听站在一旁的杨洪轻咳一声,阻止了小内监。   赵从轻抬双眸。   “陛下, 药还是要喝的。”杨洪从小内监手上接过了琉璃碗,恭敬地递了过去。   赵从低头批奏折,就是不接, “拿走。”   杨洪道:“陛下,您不喝药,身上的伤如何能好起来, 娘娘知道了,定要心疼的。”   赵从终于放下笔, “她会心疼?”   若是几个月之前的她, 自是会心疼不假, 可是如今他却不敢确定了。   “自然。”杨洪道:“这几日臣偶尔在娘娘跟前提起陛下的伤,她虽不明说, 但臣还是能看出来,娘娘是挂念陛下的。”   赵从垂眸不说话, 随后,慢慢的抬起手。   就在一旁的李年以为他要将药打翻的时候,赵从却伸手将碗接了过去, 一饮而尽。   李年在心里默默的感慨,还是提皇后娘娘有用。   赵从将碗递给小内监,然后随意的倚在歪在塌上, 问:“皇后的胎如何?可有什么问题没有?”   杨洪恭敬道:“请陛下放心,胎相正常,娘娘虽有些心绪不宁,失眠多梦, 但有孕之人皆是如此,陛下不必忧虑。”   听了这话,赵从反而将眉心一拧,“心绪不宁?失眠多梦?”   杨洪:“是。”   赵从扔下笔,下了床,连鞋子都没穿好,便起身往外走。   他得去见连草。   “陛下,鞋子,鞋子——”李年在身后跟着喊。   鞋子还没穿好呢。   然而等李年伺候赵从穿好了鞋,却又见他不动了,“陛下,怎么了?”   不是要出去?   赵从抬头看了看头上的太阳,须臾,又转身回到殿中坐下,将一只手撑在额头上。   不成,他如今不能主动去见她,否则这些时日的功夫便全都白费了。   可是一想到连草如今的情况,心里又着实放心不下,“杨洪,皇后怎么个心绪不宁法?”   杨洪一一给他数来:“不爱与人说话,容易生气,还时不时的垂泪......”   这可不成。   赵从在殿里来回地走动:“可有什么法子没有?”   “陛下,臣说过了,此乃孕妇正常的反应,您无需过于担心。”   赵从自然不能不担心,他坐下,一只手敲着桌子,满脸的放不下,“你回去,不管找什么法子,总之叫皇后好受些。”   杨洪刚要反驳,却见站在赵从身后的李年一直在跟自己使眼色,他只好将肚里的话咽下,老老实实的应了。   李年送他出去,待走得远些,他才拉着杨洪道:“哎哟,我说杨太医,您就老老实实的照着陛下的吩咐做便是了,何必叫陛下担心呢。”   杨洪叹气:“可是这确实是正常现象,我也不能欺君啊。”   李年笑道:“杨太医,不是咱家说您,您年纪也不大,怎得就成个老古董了?您说的这些陛下如何不知,他吩咐您的话,也就是求个心安罢了,难道还真为这事儿难为您?”   杨洪边往外走边道:“陛下娘娘明明伉俪情深,又为何故意分开,可苦了咱们这些底下人。”   “嘘。”李年左右看看,道:“主子们如何哪里是咱们能谈论的,好好当好自己的差事便是了。”   杨洪点头:“也只能如此了,只是娘娘这几日格外生气,也不知是为了何事?”   李年脚步一顿,拉着杨洪的手,眼睛一亮,“真的?可是大将军夫人去过了?”   杨洪奇道:“公公怎么知道?”   李年呵呵一笑,轻咳一声,道:“猜的,猜的。”   陛下啊,您的辛苦没有白费。   李年又和杨洪说了几句,待他走远了,才转身小步跑回紫宸殿给赵从回话去了。   “真的?”赵从端着茶问。   “千真万确,陛下,娘娘她心里还是有您的。”就要看到帝后二人和好的曙光,李年也很是激动。   赵从放下茶杯,在殿里来回的走着,一向严肃的脸上带着明显的喜悦。   可是没多久,他便脚步一顿,转头问李年:“既如此,她为何还不回宫找朕?”   “这......”李年被问住了,为怕赵从伤心,只能瞎编一个理由:“也许......也许是娘娘想再在家待一些时日,等过了年再回来......”   这话说的他自己都不信,马上到年关了,哪有皇后在娘家过年的?就是再舍不得,也要回来了。   赵从轻撇了李年一眼,吓得他立时低头闭上了嘴巴。   桌上的沙漏在一点点流淌着,殿里静极了,赵从的身影被西落的太阳拉得老长。   “看来,不下狠招是不行了。”   李年刚想问这狠招是什么,便听赵从吩咐他道:“去找大将军,让他带话给皇后,就说......明日,朕就要在早朝上答应朝臣们选秀一事。”   “啊?”李年惊讶。   “去!”赵从将半张脸隐没在黑暗里。   “......是”   ......   赵从一夜未睡,第二日早早起身,由着宫人给他穿朝服。   李年正在给他戴冕,突然听他问:“你说......皇后会来吗?”   吓得李年手一抖,差点将手中的冕摔掉。   他见赵从看过来,虽然面上没什么表情,一如往日威严,但眼中却带着一丝不易捕捉的紧张。   李年此时倒有些同情他,赵从是谁?他是说一不二的帝王,是整个天下的主宰,他想要什么不能得到?甚至不用说,只需一个眼神,底下的人便心领神会,将事儿办妥了。   可是如今,这位高高在上的帝王,他们的皇帝陛下,却在这里恐惧担心着自己的心上人会不会来找他。   李年擦擦眼角的泪,恭敬道:“陛下,您放心,皇后娘娘定然会回来的。”   赵从笑了起来,点点头,像是在安慰自己,“是啊,她会回来的,她还能到哪里去呢,只能回来。”   方才还觉得赵从可怜的李年忽然浑身一冷,打了个哆嗦。   他想,若是皇后娘娘还不回来,陛下会怎么办?   然而赵从已经起身往外走,李年来不及细想,急忙跟了上去。   “万岁爷起驾——”   宫内灯火通明,一道道宫门大开,众人围着赵从前往太和殿上早朝。   李年瞧了眼还没落下的月亮,在心中暗自祈求连草快些回来,否则他真怕赵从会做出什么无可挽回的事来。   ***   今日早朝的气氛有些奇怪。   陛下明明处理事情得当,群臣也没什么异议,可是众人却总觉得赵从有些不大高兴,而且随着时间的流逝,这种不高兴越来越明显。   有臣子在后头轻轻撞了一下旁边的大臣:“哎,陈大人,您说,陛下这是怎么了?怎么瞧着不大高兴?”   那位被撞的大臣抬眼瞧了下上头的赵从,小声回道:“陛下心怀天下,应是为匈奴之事烦忧吧。”   几个月之前先帝去世的时候,匈奴的人趁乱骚扰边关,被连风的手下李好将军率军打退,匈奴人虽退了,可老毛病又犯了,接连几个月,总是不时的派兵小规模地骚扰边境,令李好很是烦扰,前些日子,他的奏折快马加鞭被送往京城,向赵从言明此事,请求他派兵支援。   不用想,陛下肯定在为此事烦扰。   想到这里,两人不禁感慨,陛下可真是不容易啊,病才刚好,就如此殚精竭虑,为国事忧心。   而此时他们眼中担忧国事的赵从正撑着脑袋,眼睛盯着殿门口不放。   天已经渐渐的亮了起来,他能瞧清站在外头的宫人被寒风吹起的衣袖上的花纹,蓝的、紫的,白的.......各色丝线织就在一起,随风摆动,像是春日里的牡丹花。   那花开得久了,瞧得赵从的眼睛有些发酸。   他暗暗的想,她怎么还不来?   “陛下?关于湖南雪灾一事——”   赵从收回眼睛,看着奏报的大臣道:“着户部拨发二十万两银子做赈灾之用,户部侍郎齐盛为钦差大臣前往湖南赈灾。”   齐盛不会贪墨银两,又会办实事,选他最是合适。   “是,陛下英明。”   最后一桩事奏报完,往日该喊退朝的大太监李年却迟迟没有动静,众臣免不了开始议论纷纷。   “怎么了这是?”   “不知道啊。”   李年忘了也就算了,怎么陛下也没有动静,还坐在龙椅上不动?   丞相出来询问:“臣下们都已奏报完毕,敢问陛下,可是还有事情与臣下们商议?”   他仔细想了想,所有重要的军国大事也都已经奏报过了啊,难道还漏了什么不成?   赵从眼前的旒微微晃动。   他微抿着唇角,不发一语。   她还是没来。   赵从猛地起身,眼睛盯着殿门口,下颚收紧。   她不来,他便找她去。   就在赵从刚要抬脚的那一刻,有个小内监气喘吁吁地来报:“陛下,皇后娘娘来了!”   众人大惊,皇后是后宫妇人,怎可来这种地方?有人刚要回禀赵从,请他让皇后回去,却见他已经从龙椅上走下来,脸面向殿门口的方向,双眼发亮,紧抿的嘴唇缓缓张开。   “传。”   作者有话要说:  赵从:娘子,你终于回来了呜呜呜~~~ 第58章 和好   连草站在太和殿外, 初生的朝阳将金灿灿的阳光照在她的金凤大氅上,衬得她更加贵气逼人。   她一只手放在肚子上,静默了一会儿, 扶着钱氏慢慢走上台阶。   “皇后娘娘万安,陛下请您进去。”   连草‘嗯’了一下,慢慢抬脚进殿, 只见大殿之上,群臣身着朝服依次有序站立,见着她进来, 均好奇的望过来,然后齐声跪下给她行礼。   赵从站在龙椅前, 瞧不清脸上的神情, 只能瞧见他眼前的珠冠在微微晃动。   连草没有给赵从行礼, 只是看着他道:“听说,陛下要选秀?”   众臣互相打眼色, 皇后娘娘所言可是真的?陛下后宫只有皇后一人,无其他妃嫔, 这也不是个事儿,于是他们中的一些人早在赵从登基之初便上奏请朝廷选秀,以充实后宫。   可是这种再寻常不过的请求却惹得陛下暴怒, 一气之下将那两个写选秀折子的官员给罚奉一年,然后连降三级,逐出京城。   是以这几个月来他们一直不敢再提这事儿, 一些想将女儿送入后宫的大臣也就按下了心思,如今听连草提起,他们又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难道是陛下想通了,已经同皇后商议过了?   那感情好, 省得他们再为此事操心。   可是还没等他们高兴片刻,便听站在上头的赵从道:“群臣逼迫,朕并没有答应。”   众大臣一脸懵,陛下啊,臣下们何时逼迫您了,唯有的两个提选秀的人也都被您给贬黜出京城了,我们哪里还敢提这件事儿?   然而天大地大,皇帝最大,赵从说的话,他们安敢有异议?专门跟陛下作对的三王爷可还在大理寺被囚禁着呢,有这样的例子在前,自然赵从说什么便是什么。   于是等连草走到他们跟前,一脸真诚的问‘是这样吗’的时候,众臣只能硬着头皮点头称是。   连草的脸果然沉了下来,她抬头,冷冷的看着赵从道:“陛下没有答应?”   赵从淡淡道:“是。”   “是如今没有答应还是往后都不会答应?”   这话一出,殿里的群臣立时倒吸一口凉气。   皇后这话......是什么意思?她难道想陛下一辈子都只有她一个,再不纳别人了不成?   简直是异想天开。   赵从静静的看着站在下头的连草,她穿着家常服饰,比上次见面胖了些,微微凸起的肚子给她增添了些母性的光辉。   她明亮的大眼睛盈满了水汽,正在静静的看着自己。   赵从微笑起来。   真好,她这样看着自己,眼里只有自己一个人的样子,真好。   他向她伸出手,“过来。”   连草睫毛微闪,思索片刻,迎着赵从明亮的目光一步步走到他身边,被他拉住。   他的手宽大有力,将她的小手牢牢的包裹在手心。   赵从看着连草,对她微微笑了一下,似是在安抚她,然后拉着她的手往前走一步,朗声道:   “今日,众位大臣都在这里,朕便在此宣布一件事。天地神灵、列祖列宗在上,皇后与朕年少夫妻,跟着朕受苦受难,殚精竭虑,朕每每想起,便夜不能寐,不知该怎样回报才好。”   “今日,朕便在此宣布,此生只会有皇后一人,不纳妃嫔,众位爱卿作证,若朕有违此誓,便叫我受万箭穿心之苦,永世不得超生!”   句句有声,字字有力。   众臣已经被这番言论给打懵了。   赵从方才的那话简直惊世骇俗,从开天辟地以来,从未听过那位帝王在朝上当着众臣颁这样的旨意、立这样的誓。   若非知晓赵从是个颇有手段和能力的帝王,他们都要以为他是被皇后迷昏了头了。   一时间,殿中静极,无人开口讲话,就连最德高望重三位宰相都选择了沉默。   连草愣住了,她缓缓转过头去,看着一脸笑容的赵从道:“陛下可知自己方才在说什么?”   “知道。”   “不后悔?”   “我只恨自己说得太轻、太迟。”   连草的眼底慢慢有些发红,她眼中闪过前世今生与赵从共同经历的一切,总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却只是张了张口,没有出声。   赵从没管群臣的反应,径直拉着连草往后宫走,到了门口,不顾众人看着,弯身一把将她抱了起来。   大臣们终于反应过来,开始高声讨论着赵从方才那番话的不妥之处,然而除了李年在殿中高喊‘退朝’,没有任何一个宫人理会他们。   ......   赵从小心地将连草轻放在轿撵上,又替她理理有些杂乱的发丝,随后朝外头道:“走吧。”   轿撵中温暖如春,待帘子放下,连草便轻打了个喷嚏。   “可是着凉了?”赵从握着她的手,眼里是藏不住的关怀。   连草微微侧头,瞧着轿撵中的双份褥子,对着赵从微微眯起了眼睛。   “陛下原来早有图谋。”   他特意叫连风将消息透漏给自己,就是为了逼自己回来。   赵从没有否认,将她的大氅系好,看着她的眼睛道:“连草,我实在是想见你。”   想的快要疯掉了。   连草咬着唇,眼角殷红似胭脂,埋怨他:“那你为何不来找我。”   害得她心里老是惦记着他。   赵从老实交代:“若是我天天去找你,你还会想回宫?还会一听见我要选秀,就急急忙忙的跑过来?”   连草张了张嘴,没有吭声。   他说的对,她一直在逃避他们之间的问题,只想在国公府里待着,将头埋起来,当做什么都不知道,若是赵从当真天天去找她,她不会心慌到一早跑到太和殿上说那些话。   赵从一只手轻轻抚摸着连草微微凸起的肚子,另一只手环着她的肩膀,将她搂在怀里,轻声道:“连草,这辈子,咱们两个是分不开了,就跟我好好过,成吗?”   他语气卑微,敛去了属于一个帝王的所有的骄傲和强势,只为了让眼前这个喜欢了两世的妻子能跟他在一起。   连草的眼中慢慢氤氲起了水汽,她没有正面回答他,只道:“前世,要下令杀大哥哥的时候,你是什么心情?”   赵从的手一僵,随后又继续抚摸她的肚子,感受着里面那个承载他和连草血脉的生命。   “我很害怕。”他道。   连草一愣,转头去看他。   赵从轻轻抬眼,直视连草的眼睛,淡淡道:“我怕你会更恨我,连草。”   连草从小没了娘,父亲也不大管她,她是跟着连风长大的,兄妹两个相依为命,他们之间的感情有多深厚,他自然能感受的到。   可是,他没有办法。   若是他不杀连风,他也许,连连草都保不住,一想到那样的场景,他便夜不能寐。   他记得,那时她大部分时间都是睡着的,他在她身边一坐,便是一整夜,偶尔见着她醒来,他还要装作若无其事,对她道:“皇后好眠。”   然而,大多数时候,只能得到她的冷眼。   ......   连草听赵从讲起这些,有些控住不住自己的情绪,转头落下泪来。   她不知道,她什么都不知道,她只知道他搅了自己的婚事,还打压连家,她恨他。   她的泪似是一颗颗断了线的珍珠,不住地沿着脸颊滚落下去,打湿了衣袖。   一只手伸过来,将她的脸转过去。   “别哭,你再哭,我的心都要碎了。”赵从说了这话,自己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连草抽噎着将脑袋搁在赵从肩膀上,抬起双手,慢慢环住了他的腰。   赵从身子一僵,搂着连草的手不自觉收紧。   他知道,她这是答应了。   “我好欢喜。”赵从侧过脸,吻了吻连草的耳朵,呼吸喷洒在上头,“比你答应跟我成婚的时候,还要欢喜。”   连草抱紧他,道:“答应跟你成婚?我怎么记得是你强行把我给抢过来的?”   “连草......”赵从道:“我上辈子做的唯一一件对的事,就是这个,无论来多少次,你都只能和我在一起,其他任何人都不许。”   连草笑他:“怎么这样霸道?”   赵从道:“因为那是你,你只能是我的。”   他这样子倒像是个小孩子在耍赖一般,连草不由得轻轻拍他的背,给他安慰:“好,我只和你在一起。”   听了这句话,赵从将头埋在她的肩窝里,久久没有言语。   到了紫宸殿,他抱着连草下了轿撵,一路将她抱到暖阁。   宫中众人见皇后回来了,皆是欢喜的不行。   老天爷,皇后娘娘回宫,这下陛下总该高兴起来了,他们也不必日日担惊受怕了。   赵从换了一身家常的黑色蟒袍过来,坐在连草身边,摸着她的肚子道:“孩子闹腾的厉害吗?”   “他跟云奴一样,是个安静的孩子。”连草低头笑起来,她这些日子被养的胖了许多,倒是显出一丝成熟少妇的丰韵来。   “云奴......”赵从抬眼,“也不知这是不是那孩子。”   连草低头,“希望是,我欠他良多,希望这辈子能稍作补偿。”   前世,她因为赵从而迁怒于云奴,自他出生,便没怎么见过他。   赵从握着她的手,脸上现出属于慈父的笑容,“好,咱们一起好好待他。”   如今两人说开了,倒像是过了几辈子的恩爱夫妻,开始无话不谈起来。   偶尔赵从忙起来,看着坐在不远处的连草,与她互视一笑,心里是止不住的甜蜜欢快,只是这情景太过美好,以至于他许多次都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这日,赵从哄睡了连草,照旧在暖阁内批折子,却听有人来报,说是连贵太妃不行了。   连偀?   赵从转头,与已经挣开眼睛的连草对视上。 第59章 亲征   先皇去后, 他的嫔妃们本应迁居到别处,但因为赵从只有连草一人,后宫形同虚设, 他便下令准许太妃们仍旧可在原来的宫殿里住着。   连草站在云溪宫的门前,看着头上的匾额,竟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事实上, 在她的记忆中,她确实有太久没有见过连偀了,前世她入宫不久, 便听说她悄无声息的死在自己宫里,宫人们私下里说, 她是被饿死的。   她当时不明白赵从为何要那样做, 如今想来, 他是在为她报仇,她下不了手的事, 便由他来做。   他一向是个手段毒辣的人,登基后不久, 先前与他争夺皇位的两个兄弟便接连死去,今生,仍旧如此。   “若是不想见她, 咱们便回去。”赵从用手扫落她肩上的一点雪。   连草摇摇头,神色淡然:“毕竟姑侄一场,还是要去看看的, 这次,可还是你动的手?”   “不是。”赵从转头:“本来是要动手的,可是这段日子光想着怎么将你接回宫,便没顾上她。”   连草点头, 如今都这样了,赵从倒没必要说谎,“进去吧。”   云溪宫一应摆设如旧,只是相比几年前要萧瑟许多,宫人们见帝后进来,立即匍匐跪下。   连偀的寝殿中断断续续有哭声传出,赵从和连草踏入殿中,瞧见连偀面色发灰,披散着头发躺在床上,身上只盖着一床素色的棉被。   她显得分外憔悴,一点都看不出原先意气风发的样子。   似是察觉到有人来,连偀轻转眼球,慢慢瞥了一眼,随即笑道:“本宫当是谁......原来是陛下和皇后来了啊......”   自先皇驾崩后,她就像是被宫里的人给遗忘了,特别是连草,她连面都没有再见一次,前些日子,听说她与赵从闹了矛盾回娘家去了,她听了,心里竟不知为何有些高兴。   看,你们也不是如自己所想的那样恩爱,不是吗?   连草看着她面带嘲讽,气若游丝的模样,没说别的,只道:“爹爹和大哥哥马上就来。”   可是连偀听了这话,非但没有高兴,反倒拼命用被子捂住自己,闷声道:“我不要见他们,叫他们走......走......”   连草道:“贵太妃是觉得自己对不住连家,没脸见人了?”   “你胡说——”连偀咳嗽两声,又费力掀开被子,双手撑在床上,道:“我为连家殚精竭虑,付出一生,你懂什么?!”   若不是为了连家,她怎会抛弃青梅竹马的郎君进到这不见天日的宫里来?   将近二十年啊,这一生大半的时光都埋葬在这里了,到最后什么也没得到。   连家的荣耀,真的有那么重要吗?她问自己,可是此时,她已经找不到答案。   因为她就要死了......   连偀突然抬起头来,看着连草道:“二丫头......,你能不能再,再叫我一生姑姑?就一次,再叫一次......啊?”   她对待连草还是有感情的,毕竟她也曾在这孤寂的深宫里给过她些许慰藉。   连偀的贴身侍女绿蕊上前不住给连草磕头,头撞在地上,砰砰作响:“皇后娘娘,求您就应了吧,我们太妃她......她快要不行了,求您可怜可怜她......”   赵从扶住连草,使了个眼色,叫人将绿蕊拉开。   连草看着一脸期待的连偀,眼睛里闪过当年的点点滴滴,末了,仍只是淡淡的开口道:“爹爹和大哥哥一会儿便到,贵太妃且等着便是。”   她见到连偀在听到自己的话后,脸上的光渐渐散去,随后趴在床上,垂下了眼睛。   连草转身,对着赵从道:“咱们走吧。”   赵从将她耳边的一缕青丝搭在耳后,然后握紧她的手。   “二丫头!”   连草刚走了一步,便听连偀在背后叫她,她脚步一顿,停在了那里,“贵太妃还有什么要说的?”   连偀半张脸隐没在床榻上,一只眼睛看着连草的背影,慢慢流出一滴热泪来,她气若游丝,缓缓道:   “当年的事......是姑姑对不住你......你原谅我吧......”   说完最后一个字,她便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绿蕊飞扑过去,颤抖着将手探到连偀的鼻下,那里已经没了气息。   “贵太妃!”她趴在连偀身边,开始大声哭泣。   连草静静的站在那里,眼角慢慢沁出一滴泪,很快,便被她抬手抹去。   嘉明二年,正月初十,先帝贵太妃连氏崩,依皇后礼葬。   ***   “大哥哥,你在想什么?”   今日是正月十五,大宴,连风依例进宫赴宴,暖阁里,连草叫小宫女给连风换了一碟子芙蓉桂花糕摆上,轻声唤他。   连风转过头来,看着连草道:“姑姑她走之前可曾说过什么?”   连草抚着肚子道:“没什么,她只是叫我原谅他。”   连风叹了口气,没再说话,许久,等到外头的小厮来催他赴宴,他才站起身,对连草道:   “父亲这些日子已经好了许多,想必不日便能康复,陛下一直在命人给他瞧病,也算是颇费心力,小妹,你待陛下好些,别再同前些日子一样胡闹了,啊?”   连草点点头,“知道,放心吧,大哥哥。”   “还有......”连风像是有些犹豫,看了看她的肚子,还是下定决心说了出来,“陛下要亲征了。”   连草手中的汤婆子啪的一下掉在地上,“什么时候?”   赵从从未跟她提起过。   连风道:“一个月之内,想必很快就要颁发圣旨。”   连草一颗心砰砰跳起来,道:“是......出征匈奴?”   连风点头:“我们收到线报,乌维要率全军进攻我们的边防,陛下这些日子以来,便是在准备亲征之事。”   他见连草脸上担心的样子,劝道:“小妹,我告诉你这些,是要你有个心里准备,一旦陛下亲征,那朝内便要靠你撑着。”   “大哥哥......”她还怀着孕,又从来没有涉足过政事,如何能成?   连风上前一步,看着连草的眼睛道:“小妹别怕,你是咱们连家的女儿,没有什么不能办的,而且,想必陛下也早就准备了完全之策,你无需担心,只需安心生下皇子,等我们凯旋便是。”   连草捏紧了手心。   小厮又来催:“大将军,陛下崔您快过去呢。”   连风看了一眼连草,道:“臣告退。”说罢,便转身离去。   连草一个人坐在殿中,看着那燃烧的烛火,陷入了沉思。   她仔细回想,都没想起前世赵从有出征过匈奴,也或许,是他出征过,但是自己生病,根本不记得?   这种未知的感觉相当不好受,连草慢慢起身,走到塌上坐下,将手中的帕子捏紧。   ......   待赵从从宴席上回来,已是一个时辰以后。   他进门见屋内灯火通明,一个宫人也没有,心里便咯噔一下,飞快的绕过屏风,跑进暖阁里,待见到连草好好的坐在那里,一颗心才慢慢放下来。   赵从怕吓着她,尽量神色如常,放缓脚步走到她身边,轻声道:“怎么还没睡下,定是想我想得睡不着了。”   然而这次连草却没有如往常那般跟他开玩笑,她一抬眼,眼中竟是泪光盈盈。   赵从急忙坐到她身边,道:“怎么了,如何就哭了?可是等急了?大臣们在,我不好提前回来,是我的不是,往后再不这样了,可好?”   连草瞧他百般哄自己高兴的样子,一滴泪落在手心上,看得赵从更是心疼。   “到底怎么了?”他抬手去捧她的脸颊,只见她泪眼盈盈,眼角通红,瞧着好不可怜。   连草推开他,轻轻拍打他的肩膀:“你这个狠心的人,你要把我们都抛下。”   “冤枉,我什么时候——”   “你要亲征了,是不是?”连草打断他的话。   赵从剩下的话立时噎住嗓子眼里,他轻声道:“你都知道了。”   连草抽泣着,鼻尖通红:“陛下要瞒我到几时?孩子还有不到四个月就出生了。”   叫她这样一说,赵从满心也都是舍不得,他摸着连草的肚子,将耳朵贴在上头。   孩子,他和连草的孩子。   赵从闭上眼睛,静静听它的动静,很快,他感到连草的肚皮动了一下。   “他踢你了,连草,他踢了你是不是?”   他脸上满是为人父的喜悦,又贴着耳朵去听。   连草垂眼,摸着他的脑袋,轻轻嗯了一下,“他知道父亲要走,伤心呢。”   赵从直起身子,捧着连草的脸,吻上她的额头。   “匈奴猖獗,不平不足以安国,这一次,我要将他们彻底赶得远远的,叫他们再不能犯我汉家山河,而且你父亲的病,也需要他们的药治好,连草,等我,我会好好回来的。”   前世,在她不在了之后,他便领兵冲进匈奴王帐,斩杀了单于乌维,那时,他才终于知道,原来连家人的‘病’便是吃了他们的秘药导致的。   连草的心绪已经渐渐平缓,她道:“赵从,你要好好的,毫发无伤的回来,我和孩儿等着与你团聚。”   她说着说着,笑了一下,道:“还有,你记得帮我多揍乌维那个家伙几下,他当年要我和亲,可是把我给吓坏了。”   赵从搂紧她,亲亲她的眼睛,点头:“好,娘子的要求,我自然无有不应的。”   他没叫宫人,自己伺候着连草洗漱换衣,将她抱上了榻。   黑暗中,赵从突然道:“连草,今天是正月十五。”   “嗯?”   “前世你离我而去的那一天,便是元宵节,从此以后,每年的这个日子,宫里边再也没有见过烟花和元宵,我还记得,有一年,我抱着云奴在紫宸宫外的走廊上看月亮,那月亮又大又圆,很是漂亮。”   “云奴突然问我,月亮是不是宫里的,我说不是,他就说,那太可惜了,不能把它摘下来送给阿娘,我当时哭了,连草,我和孩子都很想你。”   连草早已泣不成声,头枕的被褥湿了一半,她搂着赵从的腰,道:“别说了,别说了......”   赵从的声音有些哽咽,趁着月光摸着她的脸,眼睛里涨满了柔情,“我受过那样的苦,所以不会叫你也受一遍,所以你放心,我一定好好回来。”   连草点头,满脸的泪来不及擦,便捧着他的脸去亲。   亲到后来,两个人都有些难舍难分。   连草去吻赵从的喉结,惹得他轻哼出声,“娘子,别,孩子......”   连草搂着他的肩膀,小声道:“你轻些便好......”   话音未落,赵从便抬手一挥,绣着龙凤图案的床帐落下,将两人彻底隔绝在这一方小天地内。 第60章 生子   到了出发的日子, 赵从身穿黄金铠甲,站在连草跟前问她:“好看吗?”   连草点头:“好看。”   赵从笑起来,伸手捧着她的脸, 吻上额头:“我走了。”   连草眼眶有些发热,她低下头,摸着自己的肚子, 道:“嗯,等你回来,这孩子想必已经出来了, 若是回来的早,说不定还能赶上他的百日宴。”   赵从的手在她肚子上停留许久, 在一声号角吹响的后, 还是转身大步出去, 跃上了马背,他回头望了一眼, 瞧见连草在看着自己,便对她展颜一笑, 随后一甩马鞭,率着黑压压的人慢慢出了皇城。   瞧着他的身影越来越远,连草忍不住扶着肚子走下台阶, 想要离他近一些。   寒风萧瑟,吹得她脸颊生疼。   “娘娘,外头冷, 咱回去吧。”钱氏扶着她,接过宫人递过来的大氅给连草披上。   连草呼出的气在空中生成白雾,她眼睛盯着前方,仿佛自言自语道:“这样冷的天, 也不知他带没带够衣裳。”   赵从是天子,身边人自然什么都替他准备妥当了,只是连草心里牵挂着着他,所以总是放心不下。   钱氏又温言宽慰她几句,好说歹说才将连草拉了回去。   时间过得飞快,到了三月里,春暖花开,大地一片欣欣向荣。   连草正在和未出嫁的九公主赵嫱在廊下晒太阳,突然觉得肚子一痛,张口便叫出声:“孩子......”   赵嫱已是慌得乱了神色,她握着连草的手道:“皇嫂,别怕别怕,我去叫他们找太医和稳婆,你自己沉住气别慌。”   一阵兵荒马乱,连草不知何时已经被转移到了床上,宫人们忙进忙出,准备着给她接生。   稳婆掀开被褥看了一眼,随即跑到连草跟前跪下,道:“娘娘别怕,皇嗣怕是还要几个时辰才能出来,您节省了力气,等孩子出来的时候再用劲儿。”   肚子一阵疼似一阵,连草的鬓发全乱了,因为出汗,湿漉漉的黏在脸上。   她两只手抓着床头的吊绳,轻轻点头。   又是一阵疼痛袭来,连草忍不住叫出了声,眼角的泪如水般涌出,湿了枕巾。   她忽然十分想念赵从,也不知他如今在哪里,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这个天杀的......”她说着说着,忍不住轻声啜泣。   ......   与此同时,在朝廷的边塞外头,格勒草原上,正骑在马上的赵从突然觉得有些心悸,他抬手捂上左胸处,眼睛里闪过一丝慌乱。   连风不知发生了何事,只得小声问道:“陛下?”   赵从立即抬手,示意自己无事。   刺骨的寒风往他的脸上刮,快要看不清前方的路,“前去探路的哨子可回来了?”   “是,他言乌维的大军已向岐山方向退兵。”连风骑在马上探头过来,道。   赵从眯起了眼睛,指了一条全然相反的道路,“他们在那儿。”   连风道:“陛下是怀疑我们的人被收买了?”   若非如此,怎么不信哨子的话。   赵从摇头,“子穆,若你是乌维,会选那一条。”   “臣选......”思索片刻,连风便明白了,“陛下英明。”   往岐山的道路虽离匈奴的老巢近,但此路尽是悬崖峭壁,易守难攻,若是有人在那里布好了埋伏,他们的人便是插翅也难逃,而从另一条路回匈奴王庭,虽远了些,但道路开阔,一望无际,没有屏障,他们也能立即发现汉军,准备作战,不至于失了先机。   “想必两条路皆有人马,只是大队人马从大路撤回,臣猜想乌维是想我们兵分两路,好分散咱们的兵力。”连风想了想,道。   赵从点头,随后看了看天色,道:“走吧,去端了他们的老巢,这些年,咱们也算是忍够他们了。”   “是!”   连风骑着马到一个小坡上,大声喊道:“将士们,为国尽忠的时候到了,匈奴人这些年来扰我边境,欺我百姓,实在是欺人太甚,如今,是该我们手刃匈奴人,建功立业的时候了,我命令你们举起长刀,直捣他们的老巢,将他们赶得远远的,再不敢犯我汉家山河!”   这些士兵中,有不少人的家人死在了匈奴人的手上,听了这话,一个个精神抖擞,齐声高喊:“请陛下和将军放心!”   说罢,便整装往连风指向的道路进发。   果然,不到半个时辰,便远远的瞧见匈奴人的大军正向北移动。   连风转头看了看赵从,只见他轻轻点头。   “杀!”一声号响,连风领着众将士冲向匈奴的军队。   匈奴人在两个时辰前刚刚与他们打了一战,又滴水未进,此时已经是精疲力尽,只短短半个时辰,便只剩了一小撮人围在一起,仍在拼死抵抗着。   赵从骑着高头大马静静的看着他们,像是在瞧一堆死人。   被围在最里头的乌维此时身上布满了血迹,他拿着刀,一眼便认出了不远处穿金色铠甲的男人,他推开围着自己的死士,慢慢向前走去。   “单于——!”死士要拉着他回去,却被他一刀砍断手臂。   乌维在距离赵从不到十丈的地方站定,抬手擦了擦自己脸上的血,高声道:“你就是赵从?”   有士兵听他竟敢直呼赵从的名字,便高声呵斥:“大胆,凭你也配直呼陛下的名字!”   乌维仰头大笑:“有何不敢?当年本单于前往汉庭,他连接见我的资格都没有,如何就叫不得名字?”   他言语神态之间多有不尊重,可是赵从并没有发火,只淡淡道:“你会汉话。”   前世,他也与乌维交过手,竟没发现这个。   乌维道:“自然,要不然怎么读懂你们汉人写的信呢?那几个投奔我来的汉人,我可不敢信。”   投奔他的汉人,应当说的是赵哲的手下。   赵从不打算再跟他废话,下马,抽出了身侧的长刀便向他走去。   乌维看着他,竟笑了起来,“连家姑娘嫁的人,倒是一条汉子。”   说着,便拿着刀劈头砍过去。   赵从听他用如此亲密的语气提起连草,不禁微微皱起了眉头,他一个闪身躲过,胳膊肘一提,就要锤在乌维心口,被他堪堪躲过。   乌维冷笑一声,转身向赵从腰下刺去,被他抬脚将刀压在脚底。   两个人你来我往,打的热闹,只是没过几招,乌维便体力不支,倒在了地上。   他嘴中不住溢出鲜血,看着赵从笑起来:“我说过要将连家姑娘娶过来做阏氏的,可惜了......”   他回想起当年在长安城瞧见连草的样子,她面容白皙,乌黑的头发在阳光下泛着耀眼的光泽,站在大门口,跟在众人身后,手放在眼睛上,垫着脚,向他看过来,像是雪山上最美的一朵雪莲花。   可惜这辈子,他怕是连自己是谁,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吧......   赵从冷冷的看着他,抬手便砍下了他的头颅。   鲜血溅在他的脸上,他却没有抬手去擦,仍旧只是冷冷的看着地上乌维的尸体。   觊觎连草的人,该死。   他转身跨上马,将刀插在刀鞘里,对连风道:“剩下的残局你来收拾,到了前方的王庭,应当就有治疗你父亲的药。”   说完,他便勒马转身,往南飞奔而去。   连草在等他。   ***   “娘娘,用力啊娘娘!”   紫宸殿已乱成了一锅粥,连草这一胎已经一天一夜了,始终没有生下来,稳婆擦着满头的大汗在床尾给连草鼓劲。   “奶娘......奶娘......”连草已经是疼得要失去力气了,她慌乱着抬手,想要寻找钱氏。   钱氏哭着抓住连草的手,道:“老奴在这里,姑娘别怕......”   “他......他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钱氏给她擦汗,道:“很快,姑娘,陛下很快便回来,您安心把孩子生下来,陛下回来他会高兴的......”   连草咬牙切齿:“谁......谁管他高不高兴......”   不知想到了什么,她又道:“这么久不见人,他在外面要是缺胳膊少腿的,可怎么办......”   钱氏见她都开始说胡话了,扭头问稳婆:“怎么样了?”   稳婆也是急得不行,道:“孩子的头要出来一半了,您请娘娘再用用力!”   可是连草已经精疲力尽,陷入了昏迷。   恍惚中,她看见赵从将她从紫宸宫外抱起来,跪求先皇不要让她去和亲。   画面一转,她又瞧见赵从砸了赵贤的宫门救她,跟她求亲;洞房花烛夜,他们亲吻、拥抱;他背着她到城外的香山寺去上香,求佛祖庇佑她这辈子顺遂安康,再无烦扰......   这是他们的今生,幸福而快乐的今生。   连草看着看着,恍惚中要去拉赵从的衣袖,却扑了空,她心里一惊,醒了过来。   周围真的好吵,剧烈的疼痛在身下蔓延,她咬着不知何时被塞在嘴里的棉布,闷声用力叫喊。   “出来了出来了!是个小皇子......”   连草看着头顶赵从挂上的平安符,忍不住喜极而泣。   赵从,我的陛下,咱们的云奴来了。 第61章 完结   连草恍惚中觉得指尖有些湿润, 微微动了下手指,便听有人在叫她:“连草。”   她慢慢睁开眼睛,朦胧中瞧见一张熟悉的脸, 正温柔地看着自己,她一瞬间有些呆愣。   赵从伏下身子,抬手将她散乱的发丝整理好, 轻声道:“娘子好睡。”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浓浓的疲惫,却听得连草眼角发红, 她伸出双手搂上他的脖颈,将脸埋在他的心口, 埋怨道:“你怎么回来的这样晚?我方才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呢......”   赵从听得心软成一团, 给她道歉:“是我的不是, 叫你受苦了。”   连草轻声啜泣,抱着他道:“你可看过孩子了?”   赵从领着人在马上骑了几天才飞赶回来, 一到宫里连衣服都没换就过来看她,自然还没有看过孩子。   赵从摇摇头:“孩子待会儿再看, 咱们先说说话。”   连草轻轻拍打他:“哪有你这样当父亲的?”转头便叫奶娘将孩子抱来。   连草将孩子抱给赵从看:“你瞧,这是咱们的云奴,他长得多好看。”   襁褓里, 一个白白嫩嫩的小婴儿正在兀自睡着,似乎外界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赵从怕自己摔了他,不敢接过, 只是凑过去看,看着看着,眼圈竟忍不住开始发红。   这孩子的眉眼确实和云奴如出一辙,他想起前世他刚出生时, 也是这般的模样。   赵从瞧得欢喜,可又怕自己的手凉到他,竟不敢拿手去碰,只是一只手托着襁褓,开口道:“云奴......我是父亲。”   刚出声没几天的孩子最是喜睡的时候,听见有人吵闹,云奴慢慢睁开了眼睛,刚要张嘴哭闹,却乍然瞥见赵从的脸,不知为何,竟笑了起来。   伺候云奴的乳母瞧着惊奇,直道:“小皇子很是喜欢陛下呢。”   赵从眼圈发红,伸手将连草和孩子一起圈在了怀里,“连草,谢谢你,给我这样一个家,谢谢......”   连草也忍不住落下泪来,抱了他许久,才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道:“一身的汗味儿,快去洗漱去,免得熏着孩子。”   赵从低头去瞧云奴,他正睁着一双圆咕隆咚的眼睛看着自己,见他看过去,还对他咧嘴笑起来,赵从伏身,在他脸上亲了一口,然后起身去沐浴。   连草吩咐乳母下去,抱着云奴躺在床上,她侧着身子轻拍襁褓,道:“小云奴,父亲长得好看吗?”   许是着急回来,赵从脸颊上胡子未刮,长出许多青色的胡渣来,但瞧着仍旧是丰神俊朗,器宇不凡,比之从前的漂亮又多了一份男子气概,就算未做收拾,也仍旧是赏心悦目。   云奴自然是听不懂,只是眼睛滴溜溜地转,等转累了,便慢慢的睡着了。   连草轻轻在他白嫩的小脸上亲一口,小声道:“睡吧,我的孩子。”   慢慢的,她也挨着云奴闭上了眼睛。   等赵从从浴室中出来,正瞧见他们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在床上睡得正香。   赵从脸上满是柔情,他慢慢走过去,在他们脸上各亲了一口,然后脱鞋上床,将连草和云奴抱在怀里,与他们一同进入梦乡。   ***   转眼间,已是嘉明七年,这些年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朝政安稳,赵从也待连草很好,要说她有不满意的,那就只有一件事。   云奴太过爱刨根问底了。   天上的云为什么是鱼鳞形状、地上的雨为何最终会聚集在一起、月亮为什么总是会变换形状等等诸如此类的问题,他都要向太傅讨教明白,否则便吃不下饭,惹得教他的太傅短短两年便换了四五位。   连草对此颇为头疼,她问赵从:“云奴总爱钻研这些不必要的问题,恐会耽误他的功课。”   赵从搂着她沉吟片刻,便叫人将云奴叫过来,问他:“今日的功课可都背完了,意思可都理解?”   云奴恭恭敬敬地给两人行了礼,然后用软糯的嗓音快速的将所学文章背了出来,又浅显易懂的解释了意思。   连草有些目瞪口呆,他,他才五岁啊,怎么连《战国策》的文章都能背?   赵从扭过头拉着她的手道:“看到了?他这样聪慧,闲暇时研究些自己喜欢的东西也无可厚非,况且......”   他顿了顿,笑道:“他问的那些我也很想知道。”   连草无奈,只好道:“成吧,只是云奴,不许再气太傅了。”   云奴一脸无辜:“母后,儿子只是问太傅一些问题,他答不上来,这便是气他吗?”   看着他那双与赵从如出一辙的眼睛,连草噎住了,转头去向赵从求救,却见他嘴角上弯,正在憋笑。   见连草瞧过来,他赶忙清了清喉咙,对云奴道:“若往后有什么问题,一并写在纸上呈与太傅便可,不可在课上当着太傅的面问,明白了?”   六七十岁的老太傅,因为在课上答不了云奴的问题,已经私下找他哭诉好几回了,说自己才疏学浅,教不了太子,请他另请高明,他为了此事,也是颇为烦忧。   云奴想了想,有些不明白,但他还是恭敬道:“是,儿子记下了。”   乳母将云奴带下去后,连草还是愁眉不展,赵从手搂着她的腰,道:“担心什么,咱们孩子这样聪慧,你应当高兴才是。”   连草拍掉他的手,道:“你知道我并非担心这个,他这样小的年纪,若没个人能教他,只怕他会眼高于顶,觉得旁人皆不如他聪明,到时故步自封便不好了。”   赵从想了想,道:“娘子担心的有道理,这样,明日我便下诏书,从全国各地选几个少年成才的神童过来,好叫他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如何?”   连草点点头,刚要抬脚去沐浴,便察觉身子一轻。   赵从一边抱着她往浴室走一边道:“咱们一起。”   连草红着脸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要是叫儿子看见,他说不定又有许多东西要问呢?”   赵从嗤笑,抱了她进浴室,两人的衣裳都未脱,他就将她拉下浴池。   水波荡漾,悬挂的珠帘映在水面上,随着水波起舞。   连草哗啦啦钻出水面,刚呼了一口气,又被赵从拉过去,连草捏着他的手臂,小口咬在他的肩膀上,换来赵从一声轻笑。   他将她往池壁边推,因为用力太过,惹得连草回头唤他:“赵从......”   赵从倾身,亲吻她的嘴角:“心肝,跟着我......”   无尽的水波拍打在连草身上,她仰起头,看着墙角的一朵烛光,慢慢闭上了眼睛......   ......   一阵轻响将连草吵醒,她伸手去摸赵从,却发现身边空空如也。   “父皇已经起身去上朝了。”一道软糯的声音响起。   连草挣开眼睛,赫然瞧见云奴正将半个脑袋探进织金镂花的帐子里,与她大眼瞪小眼。   她坐起身,刚要将他抱进来,却见他盯着自己身上看,她顺着目光瞧过去,只见胸前露出来的肌肤有几处赵从留下来的痕迹。   连草脸色一红,不着痕迹的将衣裳往上拉了拉,将云奴抱了上来。   云奴不说话,抓住连草的袖子往上提,却见上头赫然印着几道红色的牙印。   他静默了片刻,忽然撇着嘴哭了起来,虽只是安静地哭泣,但豆大的泪珠一颗颗的从他稚嫩的小脸上掉落,瞧着好不可怜。   连草慌得不行,忙把他抱在怀里,摇着他的身子,道:“好云奴,怎么了?”   自他出生,便一直乖巧懂事,从未见他哭的这样厉害过。   云奴抽噎道:“母后,父皇他欺负你,你怎么不告诉我......”   连草一脸困惑,歪头问他:“你父皇何时欺负我了?”   云奴一副了然一切的模样,指着她的脖颈和胳膊抽噎道:“父皇他咬你......”   连草哭笑不得,她早说过叫赵从不要留痕迹,可他就是不听,这不,叫儿子撞见了吧,又要费上一番口舌去解释了。   连草清清嗓子,道:“你父皇他没有欺负我,我们只是玩儿呢,你不是说一直想要个小妹妹吗?等过不久,说不定就有小妹妹出来了。”   云奴停止了哭泣,他睁着大眼睛看着连草,问:“父皇咬你,便能生出小妹妹吗?我当初就是这样被生出来的吗?”   连草已经有些招架不住,但她又不能跟云奴说实话,只能含含糊糊道:“差不多吧......”   云奴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忽然道:“母后,儿臣告退。”   还没等连草反应过来,他便一溜烟跑的没影了。   连草在后头轻笑道:“这孩子......”   她还以为他会想以往那样刨根问底呢,谁知他这么快就跑了,这也算是糊弄过去了吧。   谁知这日中秋佳节,宴请群臣,宴上,她和赵从正在说悄悄话,却见一个小女孩儿跑了过来。   那是白和朗的女儿,名唤青阳的,刚满六岁,长得白白胖胖,像一个年画娃娃似的。   她像是什么都不怕的样子,小跑着到赵从连草跟前,张嘴便道:“陛下,娘娘,请你们管管太子殿下。”   众人一惊,白和朗此时已经离座,跪下赔罪,然后就要将青阳拉下去。   赵从摆了摆手,道:“慢着。”   白和朗牵着女儿站住。   “你叫青阳?”赵从笑着看着她道。   青阳点头:“回陛下,是的。”   赵从看了一眼正襟危坐的云奴,然后问她道:“你方才说要叫我们好好管教云奴,可是发生了何事?你放心,如实说出来,若是他犯了错,朕和皇后定严惩不贷。”   青阳看了眼父亲,瞧他对自己摇摇头,她又去瞧一直盯着自己的云奴,咬了咬唇,道:   “太子他说要我对他负责,他说我咬了他一口,日后便会有小娃娃从我肚子里出来,他说小娃娃不能没有父亲,便要我一直陪着他,他,他......”   她本来想说,太子他不知羞,可是她心里牢记父亲的教诲,这句话始终不敢说出来。   赵从听了哈哈大笑,他小声对连草道:“娘子,咱们孩子这是长大了。”   连草掐着他的手,脸色发烫,她去瞧云奴,只见他一脸无知地向自己望过来,好似在说:不是这样的吗?   这小子,和他父亲一样,长了十八个心眼,她总觉得自己和那个叫青阳的小姑娘一样,都掉进了他的坑里。   童言无忌,大家也没有放在心上,直到宴会结束后,赵从招云奴过来,问他:“那话是你跟谁学的?”   “母后是这样说的,父皇,难道不对吗?”   赵从看着他一眨一眨的大眼睛,没有拆穿他,只道:“别欺负人家小姑娘。”   待云奴走了,赵从从被子里刨出将自己裹成粽子的连草,刮了一下她的鼻子,笑道:“怎么,害羞了?”   连草轻咬他的耳垂,道:“你们父子两个一个比一个精明。”   赵从滚了滚喉咙,将她抱了起来,自己坐在床上,道:“你若是生气,便将我们两个打一顿,只是云奴年纪太小,你下手时记得轻些。”   连草轻哼一声,搂着赵从的脖颈道:“谁稀罕?”   赵从仰躺下去,连草顺势趴在他身上,他抱着她,吻了一下她的头发,道:“真好。”   “什么?”连草瓮声瓮气道。   赵从垂眸,笑起来:“咱们如今这样,真好。”   前世的他们何曾会想到他们可以这样相处,又这样幸福呢?   连草嘴角弯起,搂着他,享受这静谧的时刻。   可是忽然,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连草起身捂着嘴干呕起来。   赵从神色一慌,他扬声道:“唤太医——!”   宫人又是一阵忙碌。   待那股恶心劲儿过去,连草才坐在床沿上,慢慢笑起来。   她拉着赵从的手放到自己肚子上,道:“这回我希望是个公主,女儿肖父,若是个女儿,她应当长得很好看。”   像你。   赵从好似还没反应过来,他用手掌感受着连草身上传来的热度,良久,他终于笑起来,眼睛里是满亮晶晶的光芒。   这辈子,他这样幸福,真好。   他将连草抱紧,闭上了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这本书到这里就完结了,写文期间看见有很多小天使留言,看文,感觉就像有很多朋友在跟自己说话一样,真的特别开心,新文应该不会太久就会开,喜欢的可以收藏么么哒~~谢谢大家一路以来的支持,谢谢你们喜欢这个故事,爱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