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书名:绿茶反派被找上门后 作者:焦糖奶黄包 文案:   以前的江樱樱认为,自己这辈子最倒霉的事就是穿进了一本小说里,还绑定了一个反派系统。被迫按照指令,做一个尽职尽责的黑心绿茶。   现在的江樱樱发现,人生没有最倒霉,只有更倒霉。   反派系统曾经安慰她,只要乖乖完成任务,等到小说大结局就放她自由,还给她一个新身份。   当她好不容易熬到大结局,欢天喜地的假死领了新身份后,却惊讶的发现——自己的新身份,居然和以前的脸一模一样…   好巧噢。   ---   江樱樱想了想,十五年前,她对现在的九州第一琴师说:如果不是为了琴谱,我才不想和你这种人多讲一句话!   十三年前,她对现在的妖族之王说 :早就知道你是稀有的凤凰,没来及把你卖掉真是可惜。   十年前,她一剑把小师弟打下了万丈深渊,成功让他黑化成为冥界之主。   七年前,她亲手在最疼她的师尊茶水里下毒,师尊命悬一线,最终大彻大悟斩断尘缘,勘破无情道,现在已是九州第一高手。   五年前,她在原文男主奄奄一息时说:我从来都是利用你。还在他伤口上补了一剑...现在人家当上了九州联盟的盟主。   ……   江樱樱:修仙界大佬都被我渣过,他们现在,好像都在找我……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本文也可以叫《论如何从绿茶反派洗白成白月光》   ......   【阅读指南】   he,1v1,   女主地狱模式开局,绝地翻盘成九州第一白月光   女主不弱,各种意义上的...   不虐无辜男配 内容标签: 重生 甜文 东方玄幻 搜索关键字:主角:江樱樱 ┃ 配角:白漓,华容,郁子修,南宫瑜,萧昭 ┃ 其它: 一句话简介:该我逆风翻盘了 立意:做好人,有好报 ================= 第1章 晚玉   月光如水一般倾洒在山间,为山上的树木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银辉。并非冬日,却一片清清冷冷。   四下一片沉寂,往日有些聒噪的蝉也缄了声,静到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   江樱樱躲在一处狭小的山洞内,她面色发白,小手紧紧攥着衣襟上方,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心跳。   这里原是第三州边缘的一座小山村,村民是一群不善修炼的凡人,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他们勤劳质朴,不问世事,世世代代在这座与世隔绝的村落中生活。   “简直就是世外桃源。”江樱樱刚逃到这里时,曾经由衷地感叹。   距离系统离开脑海放她自由,已有整整五年。   获得自由后环游九州的计划终是没有实现——由于顶着和从前一模一样的脸,江樱樱不是在逃难,就是在逃难的路上。   还以为终于找到一处栖身之地,没想到却遇到了她最不愿见到的人......之一。   江樱樱素来晚睡,今夜的月光又分外皎洁,她忍不住抬头向天空中望了几眼。   这一望就望出了问题,云端上隐隐约约有一个青色的身影。   今夜无风,也没有多余的星辰,这抹身影一动不动地伫立于苍穹之上,如同山顶终年不化的积雪。   凉意从心底升起,江樱樱顾不得收拾行李,拔腿就往大山深处跑。   原因无他......头顶上的人,怎么看怎么像自己的七师兄,白漓。   ^   白漓精通音律,但不善言辞,也不爱与人交际,是千玄宗里一个存在感极低的小透明。   原作里的坏女人江樱樱偶然发现:师兄拥有失传已久的映月琴谱,因此蓄谋接近他。白漓本以为遇到了知音,结果师妹拿到琴谱后就翻脸不认人。   江樱樱仔细回忆了一下,当时的自己一手拿着琴谱,一手叉着腰,铿锵有力地念出了系统给的台词:   “如果不是为了琴谱,我才不会和你这种人多讲一句话,修为低成这样只知道弹琴,连当我师兄都不配!”   ......真的,好拽哦。   白漓师兄是第一个看到原主本性的人,不过他本就话少,还略微有些自闭。经历此事以后更是大病一场,更加不和人讲话了,因此并没有揭露原主的恶行。   闭关了十年后,白漓以琴入道,作出了和映月琴谱并称九州双绝的琴谱《降星》。   他的乐曲在战场上是最锋利的刀刃,谈笑间敌人慢慢灰飞烟灭。   想象了一下自己的脑袋也灰飞烟灭的样子,江樱樱狠狠甩了甩头,心中默默祈祷白师兄只是路过此地。   山洞实在太窄小了,她用手捋了捋发上的石子。一抬头,对上一双微凉的眼神。   江樱樱:“.......”   十分钟过去了,二人仍旧一动不动,维持着大眼瞪小眼的状态,气氛也越来越诡异。   如果江樱樱脑子还在运转,一定是标准某导演语录:十分钟前,我遇见了他,我以为那是一切故事的开始。没想到,是结局。   白漓如同十五年前一般安静。   他身着天青色长袍,上面用银线细细绣了云纹。眼神里看不出情绪,仿佛一口清澈的深潭——虽一眼就能望到底,却无法得知潭水的深浅。   一直保持着同一个动作有些累,江樱樱腿有些麻了,忍不住换了一个姿势罚站。   “江晚玉。”   好听的男声在江樱樱耳边响起,她微微一愣,恍惚间以为回到了十八年前的千玄宗。   晚玉是江樱樱的字。   当时她按照系统的指令,去接近七师兄时,对方的眼中似乎只有琴。   她活蹦乱跳在玄音山刷了几个月的存在感,对方一直沉迷弹琴无动于衷。偶尔视线落在她身上,也是安静中带着戒备,像林间的小鹿一般。   正当她差点就要认为这位七师兄是个哑巴,抱着一大摞笔墨纸砚来和他写字交流时,白漓说了近半年以来的第一句话。   他说:江晚玉。   这一句话仿佛已经用光了白漓所有的表达方式,他略微有些无措地拨弄着琴弦,弹出几个无序却清越的音符。   那时的自己是怎么回答的?江樱樱想了想,不由自主接了下面的话。   “晚玉是我的字,我名叫江樱樱,用字称呼也太生疏了吧,不如你叫我樱樱怎么样。”   ......不好意思,一时顺嘴了。反应过来的江樱樱尴尬的扣紧了小脚趾,视死如归一般的直视青衣男子。   白漓缓缓从袖中掏出手,这只手洁白如玉,骨结分明。   而江樱樱满脑子都是被这只手拧断脖子的场景,表面上看上去沉着冷静,实际上大脑里一片空白。   “等一下!”她闭上眼睛,决定做最后的挣扎,“我是有苦衷的!”   预想中的疼痛迟迟并没有袭来,江樱樱大着胆子把眼睛眯了一条缝,却看到了让她目瞪口呆的一幕。   白漓伸出一只手,手心向上,递到她的面前。   “我们回去吧,江晚玉。”   ^   江樱樱被白漓牵着手,四周的景色飞速倒退,她努力辨别了一下方向,猜想对方八成要带她回无音宫。   如今的白漓早已不是当年玄音山上独自弹琴的少年,身为九州第一琴师的他,早已修建了自己的府邸,更有一大批死心塌地的追随者。   世人有的赞白琴师才貌双绝,有的称他人品光风霁月,还有的奉《降星》为九州第一曲,更多的则是被他澄澈的道心折服,追随者犹如过江之鲫。   有时候人们谈起白漓,还会顺带提一句:“白琴师哪都好,怎么会有一个这样的师妹?”   “可不是嘛,千玄宗出了这样一个妖女,简直是师门不幸!”   “快别说妖女了,她配吗?妖族那个华容,之前不是还被她折腾的要死不活的。”   “说的也是,听说这人连自己的师尊都能下毒手,真的是......”   “真可怕,那位女修叫什么?以后见到绕着走。”   “好像,好像叫江什么?”   ......   “江晚玉。”白漓的声音好似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你怎么了?”   江樱樱脸色发青,她曾经用的反派身体资质很好,然而系统的售后服务简直不是一般的差。现在这个身体资质连中等都不算,天资差加上没有资源,她用了五年的时间,才堪堪筑基成功。   一个刚踏入修行界的小修士,用巅峰大能一般的速度飞行,灵台没有被吹散算她命大了。   偷拿琴谱是她不对,为了完成任务伤害了七师兄,更是她的不对。   当时她偷偷把琴谱记了下来,刚交任务就抄了一份新的,放在玄音山入口了......也不知道白漓闭了十年的关,究竟看见没有。   如今白漓带自己飞的这么快,难道是不想一把掐死她省事,要慢慢折磨吗......江樱樱一边努力稳固灵台,一边在风中胡思乱想。   身边的压力陡然一轻,一道温润的灵力从手心传递至全身,保住了江樱樱即将崩溃的灵台。   二人继续飞行,她已感受不到先前的压力,如同在平地上一般。   江樱樱忍不住侧身看了白漓一眼。   或许是感受到了她的视线,一直平视前方的白漓偏了下头,像是犹豫良久一般开口询问:   “你的身体怎么成这样了,江晚玉。”   白漓的语气没有任何感情起伏,平静的像是陈述句。但江樱樱曾经和他相处近三年,惊讶的从这句话中,听出了一丝丝关切。   没错,是关切。发现了这点的江樱樱在心里连连道歉:对不起,七师兄,我知道你最善良最好心最以德报怨了,我不该恶意揣测你,不该认为你要故意吹死我。   她突然灵光一闪,来异世界虽然已经很久了,但她隐隐约约记得:在她原本的世界写小说,都是要给反派安排一个合理的黑化原因的。   纯种的反派早就不吃香了,流行的是有难言之隐的,没准还能洗个白......小说她曾经也看过不少,里面反派洗白的不占少数。   “可惜这个世界的坏事都让江晚玉干了,却连个当反派的理由都没有。”江樱樱惆怅地想。   不对,有一个现成的理由。她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睛越来越亮。   完全可以实话实说,说自己被系统控制了!   也确实是被控制了没有错......江樱樱记得,有些她实在不愿完成的任务,系统会自动出面操控她的身体,宛如一个机器人一样替她完成。   “白师兄,我有一件事想告诉你。”她面上一脸严肃,内心却嘴角胡乱上扬。   修仙界有人有妖有鬼怪,她被控制这种说辞,应该没那么惊世骇俗吧。就算大家原本不信,江樱樱自认演技不差,时间一长,定能成功洗白。   何况她这算本色出演,感情上肯定能到位,不怕他们不信。   但是她张了几次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   只要涉及到“系统”或者“控制”,通通说不出来。甚至仅仅在脑海中想要说出事实,都会无情失声。   江樱樱拼命和看不见的禁言术作斗争,终于大脑承受不住晕了过去。   昏迷前似乎又想到系统曾经的警告:“宿主请记住,透露系统存在是大忌,千万不可以犯。”   这方面的售后服务倒是蛮优秀的,江樱樱咬牙切齿的又骂了一遍系统,彻底失去了意识。 第2章 降星   “还如前两日那样么。”白漓一曲弹毕,开口询问道。   “回宫主,江姑娘今日也是一样,自醒后就要笔墨纸砚。”垂手矗立在一旁的侍女上前,低声回答。   半晌等不到宫主回应,小侍女福了福身子,轻轻退下。   三天前,很多人都看见宫主抱着一位不知名女子,回到了无音宫。   小侍女一直认为,如果九州之上真的有神仙,那一定是宫主的样子:永远安静的弹琴,仿佛九州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不过......三天前她刚好在场,清楚的看到了宫主的表情——和她小时得了重病,阿姐脸上的神情一模一样。   这几天无音宫中有流言,声称宫主带回来的那位女子,正是那个修仙界臭名昭著的女魔头江晚玉。   起初只是小范围的传播,现在渐渐有愈演愈烈的趋势。她这几日一直在江姑娘所住的宫殿当值,因此被几个小侍女围住,叽叽喳喳讨论个不停。   “千雪,你说这个江姑娘,是不是大魔头江晚玉啊?”   “这...我...”叫千雪的小侍女不知如何回答。她素来内向,这会被一群人包围,紧张的满脸通红。   还好她们也并不是要听她发表意见,另一位侍女继续道:   “怎么可能,听人说那个江晚玉长得青面獠牙,这位姑娘我见过,眉清目秀的。”   “你们越说越离谱了,江晚玉又不是鬼修,什么青面獠牙......”   “你不知道吗?”先前接话的那位小侍女神秘地说“我有个亲戚在九州联盟当差,他亲眼见到,江晚玉五年前就死了。”   “我当是什么呢,这故事我还听过后续呢,听说冥界之主亲自挖开了她的墓,发现里面空无一人,怎么可能是死了......”   一队巡逻的侍卫走近,刚刚还在扎堆八卦的小侍女们一哄而散。   千雪在原地愣了一下,也迈起步子往江姑娘住的宫殿走去,一路上还在回味其他侍女们的话。   江姑娘一顿要吃三碗饭,一定不是鬼修,这一点她可以确定。   那她会是江晚玉吗?千雪不是很懂,刚刚听说那位江晚玉,死了都有人来挖坟,这名声也是没谁了。   宫主带回的那位姑娘,对她们下人也和和气气,应该不会是传说中的女魔头......吧。   千雪决定仔细观察,如若江姑娘对宫主不利,整个无音宫上下都不会答应的!   ^   “你叫千雪是吧,谢谢啦。”江樱樱接过一大捧宣纸,对身边的小侍女真诚地笑了一下。   那笑容暖的像九州清晨的朝阳,千雪一边小声说着不敢当,一边轻轻合上了门退下。   “怎么连写出来都不行呢......”   江樱樱愁眉苦脸的对着这些宣纸发呆:既然禁言术是不许她说出系统,那用写的总可以吧。   怀着洋洋洒洒写出一篇万字论文拿给白漓看的心情,她除了吃饭睡觉,都是坐在案前奋笔疾书。   然后......理所当然的失败了,只要一想到要下笔透露系统的存在,她的头就会剧烈的疼痛。   “售后做的稀巴烂,这方面倒是天衣无缝。”江樱樱妥协了,一个字也写不出来,可恶的系统。   不过话说回来,白漓到底想干嘛呢。她用手支着下巴,认真的思考。   自从江樱樱在飞行的途中晕倒,睁开眼睛来到了无音宫,已经三天了。   无音宫很空旷,她住的宫殿也是如此,偌大的庭院内,只能看见稀稀疏疏两三位扫地的侍女。   至于殿内,除了那位叫千雪的侍女偶尔会来,大多时间都是只有她自己一个人。   殿内的地板是由白中透青的玉石做成,光洁的能照见人影。屋内的家具并不多,只有一张床,一架琴案,一把琴椅。她一个人住在空旷的宫殿内,说句话都能听见空灵的回音。   白漓就这样把她圈养了起来,每天三餐按时投喂,需要什么也有侍女随叫随到。   原本江樱樱还以为,圈养的下一步发展,就是传说中的虐身虐心。但又过了一个月,白漓始终没有出现在她的面前。   这一个月她已经想明白了,不能坐以待毙。原文里没有给江晚玉黑化的理由,她就自己编一个理由。   为了活下来,江樱樱求生欲拉满:务必要洗白自己,把自己洗成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花。   好在穿进这本小说前,她是表演系的大学生,专业对口让她稍稍有了些安慰。心情明朗了起来,江樱樱抱起角落里的古琴,轻轻放在琴案上,拨动了一根琴弦。   宫殿里实在是太空荡了,唯一的娱乐设施,可能只有这台古琴......十五年没弹,不知自己的曲技有没有退步。   “叮。”   第一声音符响起,开始还有些生疏,后续越弹越熟练,渐渐形成一首完整的曲调,在空荡荡的殿内反复回响。   琴音绕梁,脑中有些记忆一闪而过。江樱樱回想了一下,那是十五年前的雨夜……   ^   千玄宗接连下了半个月的雨,如今雨势渐小,天空却依旧灰蒙蒙的,阴沉的似乎要滴出水来。   江樱樱已经连续三年,每天修炼完就定时到玄音山报道,比吃饭睡觉还规律。   原本是因为系统的命令接近七师兄,相处久了,发现这位师兄虽不善言辞,但安静纯粹。和他每天一同弹琴的日子很轻松,甚至都让她忘了脑中有系统的存在。   “你让我去骗白师兄的琴谱?”江樱樱的脚步顿住了,不可置信的问系统,“骗到之后还要念出这串台词?”   “有什么问题么,这是你的任务。”系统用冰冷的机械音回答。   “问题大了,大哥......”她之前接到的任务都是一些普通的小任务,比如接近七师兄,给外门弟子送药,照顾小师弟等等,今天这种奇怪的任务还是第一次接。   “这任务我不做了。”江樱樱决定罢工,做人师妹,就是要讲义气。   突然,她感觉自己的双腿不受控制地动了起来,往玄音山的方向走去。   “就算你不接任务也没关系,我们系统可以控制你的身体完成。”系统放软了语气:   “你配合一点,我省力你也省力。如果你配合,等到这个世界走上正轨后,我给你一个新的身份,还放你自由。”   江樱樱不说话。   “这个世界的气运之子们原本的命运都太顺利了,如此下去,他们根本成不了大器。我们虽然是反派系统,但是有我们,他们才能变强啊......”系统苦口婆心。   不知过了多久,江樱樱沉默地迈开步伐,走向玄音山。   “樱樱。”   白漓身着青衣,撑着一把油纸伞站在玄音山入口。细雨如丝,不紧不慢的从天上落下,空气似乎也被厚厚的水雾所笼罩。   水雾太大了,连白漓的身影仿佛也被雾包裹了起来,看不清轮廓,只能看见一个安静的剪影。   “白师兄专程在山门口等我么?”江樱樱把眼眶里的液体憋了回去,若无其事的问。   “往日......樱樱酉时不到就来了。”   白漓把油纸伞举到江樱樱头上,虽是绵绵细雨,但落樱山与玄音山之间的距离不近,不带伞一路走来,少女的刘海和鬓角上都挂满了水珠。   他拿出随身带的月白色手帕,轻轻地拂去江樱樱头上的雨水。   “今天课业有些繁重,做丹修好累哦,要背各种药理。还是做琴修好,羡慕白师兄。”江樱樱自认为自己的表演天衣无缝,像什么也没发生那样。   “樱樱,你有心事。”   江樱樱的手微不可见的颤抖了一下,白师兄的眼神沉静又清澈,像是能直视进她的心里。   二人一路无话,直到走上玄音山山顶,才打破了沉寂。   “师兄,前几日你给我看的琴谱,真的是传说中失传已久的映月琴谱吗?”江樱樱一脸天真的问道。   白漓点了点头,算是回答。他原本就话少,这三年和师妹每天相处,才稍稍找回了点语言能力。   “白师兄真厉害,听说九州大陆上,还没有琴师能成功弹奏映月琴谱呢。”这系统写的台词真僵硬,江樱樱一边腹谤一边表演。   “我也仅能弹奏第一小节。”白漓道。   “不知道樱樱有没有荣幸,能听师兄弹奏一曲?”   白漓又点了点头,“弹完后,还有礼物要送樱樱。”   师兄转身回房拿琴谱去了,江樱樱垂着头,眼睛盯着自己的脚尖,不敢抬头看,只祈祷时间可以过的慢一点。   房里的白漓拿出了映月琴谱,又仔细打开储物箱,拿了一份厚厚的手稿。   这份手稿是他持续了两年的作品,中间修修补补,如今已初具雏形。   白漓有种预感,等到自己修为提升,完成这份手稿后,它会成为不亚于映月的绝世琴谱。   他原本只有琴声作伴,小师妹的出现,让他寂静的世界里多了几分不一样的声音——很突然,却不排斥。   想到此处,白漓轻轻笑了,纯正的灵力一点点在手稿上印下两个字:降星。   这本降星琴谱,就当做提前送给樱樱的礼物吧。   抱着两本琴谱出门的白漓,忽然觉得怀中一轻。江樱樱正皱眉拿着琴谱翻看,接着收起了映月琴谱。   “如果不是为了琴谱,我才不会和你这种人多讲一句话,修为低成这样只知道弹琴,连当我师兄都不配!”   那本降星被随手丢在了地上。雨渐渐大了,浸湿了琴谱,只有扉页上的两个灵力写的字亮的惊人。   《降星》。   白漓仿佛一个被抽空灵魂的瓷娃娃一般,无知无觉地站在雨里。江樱樱狠了狠心,带着映月落荒而逃。 第3章 映月   琴声早已结束,可殿内回音效果实在太好。小半个时辰过去,空气中还回荡着悠悠的颤音。   一阵脚步声不紧不慢的响起,殿门缓缓被推开,江樱樱终于再一次见到了白漓。   白漓身着薄墨色长袍,看上去气色不太好。他站在原地,静静的注视着江樱樱。   这次江樱樱没有和他玩123木头人的游戏,抢先开口。   “晚玉自知罪孽深重,望白琴师念在我们曾师出同门,给晚玉一个了断。”   她穿着一身白衣,巴掌大的小脸未施粉黛,嘴唇微微颤抖,背却挺的笔直。   “理由。”白漓的反问说的像陈述句。   “我......”江樱樱顿了一下,随之红了眼眶。她倔强的抬头,努力不让眼泪落下:“求琴师给晚玉一个了断。”   白漓沉默,面色一点点冷了下来。   “江晚玉,你原来的身体呢。为什么你的灵魂,附在一节灵藕上。”   正在酝酿情绪,准备继续表演的江樱樱:???还有这种事?   她就知道,那个系统不是什么好东西,居然随便找了节灵藕就当她的身体...难怪她筑基筑了整整五年。   原本她打算曲线救国——既然不能直说自己被控制了,那就演一个有话不直说,有误会硬憋着的,八点档女主角 !   那个叫千雪的小侍女呆头呆脑的,稍微套了一下话就知道:她被白漓一脸紧张的亲自抱回了无音宫,因此她敢赌,白漓对她的脑袋暂时没什么兴趣。   一切都还算顺利,却被自己原来只是一节灵藕的事实,砸了个头晕目眩。   见她久久不回话,白漓语气罕见的冰冷了两分,“琴师对灵魂最为敏感,就算你能瞒的过所有人,也瞒不过我。”   “对不起......”不知道说什么就先道歉。   “你不想说的话也没关系。”眼看谈话到了尾声,白漓准备抽身离去。   “江晚玉,以后你就住在无音宫。”他顿了顿,终究没有说出下半句话,踏出了殿门。   “等等!”身后传来江樱樱的声音。   白师兄的性格她是了解的,一位素来不问世事的人,今日和她说了这么多话。而且最后一句的意思分明就是:外面仇人太多,以后你就住在无音宫吧。   “白师兄,如果晚玉行事皆非出自本心,你可信我?”还好这句话没被禁言,但也仅仅能说到这里了。   江樱樱说完,心中有些忐忑,还有些隐秘的期待。   她这句话问的很真情实感,但心中也有数。白漓不计前嫌帮她已经是不可思议了,她做了这么多事,只凭一句不出自本心,别人怎么可能会信......   “信。”   ......江樱樱猛然抬起了头,满脸难以置信。不是她了解白漓,恐怕就以为对方是在和她互飙演技了。   “为什么?”这次轮到她反问了。   “因为旋律,是不会说谎的。”白漓回过头,凝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   “江晚玉。你的琴声和十五年前一样,从未有过恶意。”   江樱樱怔忡了一下,待她反应过来的时候,脚步声渐渐远去,白漓已经走远了。   她慈爱地摸着面前的古琴,一边摸一边露出蜜汁微笑。   想当年她还觉得练琴很枯燥,和白漓练琴时,大多都是白漓在弹,她在一旁听。   还好学了几首曲子,不然今天这关,怕是很不容易过。   白漓话少又不谙世事,对事物的看法却格外的准确。或许是因为道心纯粹的关系,他仿佛能看穿每个人的灵魂。   她的演技纵然能以假乱真,可最难骗过的,反而是内心最简单的人。   有风吹进殿内,带来一阵清幽的花香,也吹的屋檐上的风铃叮咚作响。   “如果九州人人都是琴师就好了。”江樱樱衷心的想,那自己就可以只负责扮演有苦说不出的虐文女主,琴师小可爱们自会相信。   可惜,九州并没有那么多强大的琴师,她得罪过的琴师也就只有白漓一个。   尽管白漓和她早已回不去当年的亲近,十五年的岁月在两人之间建起了一道高高的城墙——纵使她有心想进去,白漓也有心出来,但城墙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破掉的。   自她说过用字称呼很生疏后,白漓一直叫她樱樱的……现在又回到了最开始客客气气的江晚玉。   一个名字而已,这倒没什么。最重要的是,也许白漓是九州之内,唯一一个愿意相信自己的人了。   但纵使有这份信任支撑,面对江樱樱做的一系列惊天动地的事,他也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   江樱樱又开始苦恼,如果作死有评级,那和后续她花式作的一串大死相比……抢了本琴谱简直算级别最轻的。   难就难在,她好像骗谁都骗不过白漓。单纯好骗这个词语在他身上,完全不适用呀……   ^   白漓刚回到自己的宫殿,面色陡然一变,咳出了一口深红色的血。   “宫主!”殿内的侍女们慌了,纷纷上前。   屏退了众人,白漓用灵力压□□内的伤势,沉默地走向殿内的地下室。   无音宫的原址是座寒潭,寒潭身处灵脉之上,因被灵脉滋养而灵气四溢,曾有无数修士专门来此修炼。   五年前惊天动地的九州之战后,各个大陆都受到了影响。寒潭被土地掩埋,才有了现在的无音宫。   如今无音宫的地下,还存有当年寒潭的气息。白漓打开地下室的门,浓郁的寒气夹杂着灵气扑面而来。   他沿着玉制的道路一直向前走,来到了地下室的最深处。   这间屋子很大,内部一片漆黑,只有墙上的夜明珠散发着微弱的光芒。正中间有一个近百平方米的大型玉台,上面白雾弥漫,在门口都能闻到潮湿的水汽。   玉台中是曾经的寒潭之水,仅剩的一部分被白漓保存了下来。寒潭水已有灵气,能够洗脉伐髓,百利而无一害。   白漓神色不变,静静看着潭水中的一粒紫色莲子,抬手打入一道本命灵气。   莲子的颜色仿佛更鲜艳了两分,白漓面色惨白,原地打坐了良久。   他心中原有万般不解。   尽管白漓素来沉默寡言,可他的内心世界格外纯净,所作所为都恪守本心。   所以当他的八师妹江樱樱拿走映月琴谱时,他的道心难得的出了些许裂痕,一直以来的世界观也慢慢土崩瓦解。   这个师妹和他朝夕相处了三年,白漓从她的琴声里感觉到的,明明是一个温暖的灵魂。   有这样灵魂的人,怎么会做出这种事?白漓想不通,不知道究竟是自己的心错了,还是……   还是琴音也会骗人。   自他有记忆以来,每日都与琴相伴。但十五年前那场雨后,他有三个月都没有再碰一下古琴——直到在屋外捡回那份映月琴谱。   玄音山坐落在千玄宗的角落里,素来人迹罕至。除了师父和八师妹,几乎无人来访。   白漓修长的手慢慢翻开琴谱,如今整篇琴谱被原封不动的誊写了下来。虽然没有署名,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是谁的字迹。   不,也不是原封不动。映月琴谱本是白漓的传家之宝,他早已对内容烂熟于心。如今第一节 ,很明显的错了两个音符。   白漓鬼使神差的坐到琴案前,按照新的琴谱弹奏起来。   随着曲调的逐渐升高,他感觉自己心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轻轻破碎了,一股庞大的灵气从中汹涌而来。   原来原版的映月琴谱,一直都错了。   仿佛一曲点醒梦中人,白漓渐入佳境,往日难以参透的乐理,今日看来竟如此浅显。   映月琴谱共有七个小节,除了第一节 的两处错误,其余完全与原版如出一辙。   如今的白漓就像蒙眼走路的人,被拿下了眼前的纱布。他借着第一节 的尾音,一路弹下去,甚至自己悟出了第二节的两处错误,顺利的弹完了前两个小节。   第二天,千玄宗太上长老的七徒弟白漓闭关,一闭就是十年。   灵力慢慢恢复了回来,白漓擦了一下唇边的血迹,起身向回走。   寒潭里存放的是紫金莲的莲子,江晚玉的灵藕身体是用最普通的黄茗藕所做,日后修炼定会遇到诸多困难,还是要换一只好的灵藕。   纵使他当年白水鉴心,但也更难理解师妹的做法。闭关后心中似有所感——师妹良苦用心,既出言激励了自己,又巧妙的改写了映月琴谱......果然,旋律是不会说谎的。   存了出关之后就去正式感谢师妹的念头,白漓这关闭的格外有质量。   可是待他出关,他的师妹莫名从千玄宗最受欢迎的弟子,变成了人人喊打的大魔头。   白漓有心想解释,可他向来不善言辞,师妹做的事又件件铁证如山......   他内心深处觉得,师妹会不会像当初那样,看似无情却另有玄机。但师尊对他有知遇之恩,小师弟也与他师出同门。在事情真相大白前,他实在难以妄下定论。   还好找了五年,终于找到师妹了。   更好的是,他的直觉并没有出错。师妹的琴音里,还是那个温暖的灵魂。   ......   如果江樱樱知道师兄的内心小剧场,一定会呆若木鸡:“啊?映月琴谱是我默写的,居然写错了吗。” 第4章 沉夜   清晨,无音宫。   无音宫地处九州第三州,曾经的第三州灵气充沛,奇花异草甚多,但因地势险峻而人迹罕至。   九州之战后,长虹贯日,众星袭月,颠沛了整座九州大陆。无数峡谷和高山被掩埋,又有无数新的山脉在大劫后重生。   如今的第三州仍旧灵气四溢,少了些层峦叠嶂的山脉,平添了几分天高海阔的壮丽。   天边露出一抹黯淡的微光,整座无音宫被深深浅浅的白雾覆盖。晨光穿破重重云雾,见得碧空如洗,愈加如同仙境一般。   江樱樱愁眉苦脸的对着早饭沉思。   不知道自己是灵藕的时候,她能吃能睡,每天还能抽出时间修炼。   现在知道了自己本体是一截藕,洗澡的时候都感觉在铁锅炖自己。   “江姑娘,今天的饭菜有什么问题吗?”小侍女千雪小声的问,眸光微微闪烁,仿佛怕生的小动物一般。   “也没什么大问题……”看着碗里的糖醋莲藕,江樱樱心情复杂,随口问道:“你们宫主今天还是在闭关吗?”   自从上次白漓来她殿内促膝长谈之后,又是大半个月没见到人影。   尽管满打满算,白师兄也才说了不到十句话。但以他平时的讲话频率做对比,好像确实是促膝长谈没错……   江樱樱乐观的认为,交心就是解开误会的开始。白漓既信任她又不懂她,矛盾之下一定会对她进行365°无死角的逼问。他步步紧逼,她节节败退;他势如破竹,她兵败如山倒。问到最后,说不定还真能找到能够越过系统禁言术,委婉的表达问题的方法。   她已经酝酿好了无数种情绪,在她绝佳的表情管理下,还有什么洗不白?   万万没想到,白漓真的遵循说过的那句“你不想说的话也没关系。”给了她相当大的人身自由,完全就是一副“如果你有难言之隐,到想说的时候再告诉我。”的架势。   不好奇,不逼问,不揣测,甚至还给她送了架新琴……安安静静等待江樱樱自己告诉他答案。   师兄真的是太体贴了,江樱樱欲哭无泪。不,师兄,你不要这样,你可以催眠我,可以强硬的打开我的记忆,也可以给我下蛊让我只能说真话,只要能洗白,我都不介意的!   她不确定这些危险行为是否有用,但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说不定兵行险招后,就柳暗花明了。   “我们宫主......是在闭关没有错。”千雪的声音轻轻响起,把江樱樱从越来越奇怪的思想中拉出。   “江姑娘,千雪听在宫主殿内执勤的姐妹说,宫主的身体,好像一天不如一天了......”她仿佛下了很大决心一般,双手紧紧捏着衣角,眼圈一红,就要朝江樱樱跪下。   “怎么回事?”江樱樱大惊,刚端起的糖醋莲藕洒了一地。   “具体千雪也不知道。”叫千雪的小侍女边哭边道,“我们无音宫当差的侍女和侍卫,大多是宫主五年前,在九州之战中救下的孤儿。听......听她们说,宫主五年来第一次出现这种情况,甚至快如同九州之战后那般虚弱。”   千雪的眼泪大颗大颗砸在玉制地板上,留下一串空旷的回音。   她越说越伤心,“宫主极少与人交际,身边一位心腹也没有,如今宫主身体变成这样,无音宫上下都……”   江樱樱有些坐不住了,站起身大踏步向前。   预想中的障碍或者结界都没有出现,她顺利走出了殿门。   江樱樱有些赦然,又一次在心里道了个歉:对不起,七师兄,一直以为你把我圈养在宫殿里,没想到是养在整个无音宫,活动范围原来这么大。   白漓闭关的地方很好找,无音宫里最高的建筑就是。   当初在千玄宗,他就是选了地势最高的玄音山,还把住所建在了山顶。   江樱樱原本步伐轻快,健步如飞,跑了两步又放慢了脚步——现在身体可是用莲藕做的,摔倒后不知道会不会直接断成两截......   一阵温润的灵力把她托起,稳稳的停在了正殿大门口。白漓静静地站在原地,隔着殿门前苍翠的青竹,与她四目相对。   他今天身着一件天青色雨丝锦外袍,袖口仅仅用银线勾了一层边。乌黑的长发用蓝玉冠松松束起,额前有几缕发丝被风吹散,整个人如同画中一般。   “白师兄,你出关啦。”江樱樱盯着白漓白到近乎透明的嘴唇,小声问道。   “琴声听见你来了。”   “也对噢......你现在是大琴师了。”琴师这个职业可是很厉害的,不仅能造梦能打架,还能通过琴音知晓整个无音宫的动向,实在是居家旅行杀人越货的专业技能。   白漓不说话,长袍随着山风轻轻摆动,整个人仿佛下一秒就要如烟般飘散。   “白师兄,你的灵力为何在消散?”江樱樱惊呼,尽管这个身体修为低下,她仍旧能感受到白漓的气息,相较初次见面,孱弱了不止一星半点。   仿佛被清水渐渐冲淡的字画,墨色渐渐褪去,只留一笔空荡荡的烟云。   白漓容色清冷,目光静的如同无音宫深处隐秘的寒潭,缓缓开口道:   “若无事,便回去吧。”   明明是温润的嗓音,语调却无悲无喜,让人听不出情绪。   江樱樱眉头一皱,根据她在这个世界的经验,灵力消散可不是闹着玩的。   她在空中打了个旋,落在白漓面前,清了清嗓子认真道,“白师兄不愿开口,也要为自己着想呀。”   少女嗓音清脆,话说的也言辞恳切,白漓定定的望向对方的眼里——除了关心和担忧,什么都没有。   无音宫今日风很大,白漓怔忪了片刻。风卷起雾气,把他的记忆吹向十七年前。   ^   “白师兄,你怎么了?”一阵脚步声从门外响起,声音的主人语调急切,步伐很快,隐约还能听见灵果洒落到地上的声音。   千玄宗主修剑道,琴修本就稀少,且白漓素来孤身只影,并不懂得如何与人交际。以至于修炼遇到阻塞,经脉逆行痛不欲生时,只能在自己的住所中咬牙忍住。   师尊早在上月闭关,弟子令牌失去了作用。白漓紧紧抿着双唇,殷红的血从嘴角流下,浸湿了月白色的衣领。   江樱樱早在门外就发现情况不对,空气中似有无数只小虫一般嘈杂喧闹,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白漓躺在琴案前,绣着流云纹的领口和衣襟已是鲜红一片,犹如开到茶蘼的牡丹,散发出甜腻又危险的香气。   ……这什么情况!江樱樱慌了,手忙脚乱的回忆自己学过的法术,用御物决颤颤巍巍把白漓抬了起来——他的样子明显是走火入魔的前兆,唯有千玄派主殿的长老们可以救他。   玄音山是千玄派最高的山,江樱樱独自上山时还不觉得,这会用御物决带着人,总觉得下一秒就要被重力甩出去。   御物决刚学会没多久,操作的还不甚熟练。江樱樱一边飞,一边努力控制飘在头顶的白师兄,灵力一下子就见了底。   这样不是办法,她抹了抹额头上细密的汗珠,一把把白漓放在自己背上,步履蹒跚向山下走。   白漓在江樱樱后背颠簸,他的意识已经开始涣散,全身的经脉似乎要爆裂一般。   他努力保持着灵台的清明,最终还是闭上了眼。   不知过了多久,白漓缓缓睁开眼睛。自己正躺在一张木质床上,床沿上方垂下一席青色的帐幔,鼻尖闻到一股草药独有的苦味。   “你醒啦。”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妇人说道,“发现的早,经脉没破,不是什么大事。我还要给其他人抓药呢,你先在这里躺着。”她说完,颤颤巍巍地走了出去。   “那个是咱们门派最强的药师,何老。”江樱樱小声介绍,“就是她给师兄治的病。”   白漓站起身,往何老的方向施了一礼。脑海中都是师妹背着自己,一步一步从玄音山走下来的情景,一时间百感交集,不知道从何说起。   “听何老说,师兄前几日就有经脉错乱的前兆了。”   师妹脸颊鼓鼓的,继续道,“我每天都来玄音山,师兄却只字不提......”   白漓沉默,他与师妹相识不到一年,实在不好意思麻烦对方。原以为要不了几日,逆行的经脉就会自动复原。   “师兄不愿开口,也要为自己着想呀!”   师妹仿佛真的有些生气了,白漓有心想解释,可眼前的情况超出了他能用语言表达的范围,只能默默地看着对方。   “生气五分钟,时间到。”背过身的少女回头,冲着他粲然一笑。   “有事记得告诉我呀,说好了噢。”   ......   “有事记得告诉我呀......”江樱樱声音越来越小,白漓不愿说,她也并没有什么办法。   随即又觉得灵气溃散是大事,白漓仅仅是初步相信她,她做的事一件都没有解释清楚。况且二人非亲非故,他凭什么告诉自己......江樱樱检讨。   “好。”白漓回答道。   “真的吗!”又一次得到了意料之外的回答,江樱樱喜出望外,眼睛亮亮的看着师兄。   “那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你的灵力在消散?”果然还是放心不下,她决定打破砂锅问到底。   白漓忽然动了,青色的衣袍在风中猎猎作响,长袖如流水般翻涌,一息间竟使无音宫上方天地变色。   他单手把江樱樱拉在身后,一把通体纯白的琴凭空悬在半空中。沉闷的弦音响起,二人身前多了一道透明的结界。   一道带着黑色长羽的长箭破空而来,却被结界拦住,悬空在天空中。   “为什么他的灵力会消散?当然是白琴师拿了我第七州的至宝紫金莲!”   江樱樱抬头,半空中是一黑一红两道模糊的身影。   她瞳孔微缩,哪怕换了一个身体,也能清楚的感受到红衣男子身上如骄阳般冶艳的气息。   尽管红衣人没有说话,但在江樱樱的心里,一个名字已逐渐清晰起来,仿佛灵魂也将被烧灼殆尽。   “华容。”   - 第5章 华容   烟波浩渺般的雾气早已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厚重而又密集的乌云。   一身黑色羽衣的男子高高地站在云上,不知是不是错觉,江樱樱总觉得这位兄台左边的羽衣明显短了一截。   “紫金莲在何处?”黑衣男子的声音略有些沙哑,带着些许怒意,再一次拉开了弓箭,箭尖对准白漓。   “这位是谁?”江樱樱躲在白漓身后,小声问道。   修为差就是这点不好,吃瓜都不能光明正大的吃......她从前的身体在九州境内也是数一数二的资质好,现在的这个用了五年,顺手是顺手了,可还是不习惯灵力只有一丁点的感觉。   “锦渊。”白漓也放低了音量,简略的回答道。   只有简单的两个字,江樱樱已经完全明白了。   ——第七州的领主,妖族左护法,妖族最年轻的将军,还有......妖族新王华容的心腹。   这个瓜吃不得,江樱樱马上做出了判断。继续把头埋得更低了,心里默念华容不要注意到这里。   久久得不到回答,锦渊手中深黑色的弓灵力暴涨,第二支箭如流光般极速飞来。白漓抚上琴弦,一道琴音与箭在半空中相遇,灵力波动震碎了殿门口的青竹。   看着碎了一地的竹子,躲在结界里当鸵鸟的江樱樱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很是感动:白师兄太靠谱了,打架都不忘了护着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师妹。   就是不知道战况如何了,江樱樱很紧张,却丝毫不敢抬头望天。   可能是听到了她的心声,一簇黑色的羽毛从空中落下,正好飘在她的脚边。   耳边还附带着锦渊的解说:“白漓,你欺人太甚!”   ......   好想看看发生了什么哦,怎么办。   白漓一句话也没有说,抱着琴站在江樱樱身前。   他的琴声时而杀伐果决,时而又如同细雨连绵。   锦渊身上大片大片的黑色羽毛随着旋律从天上落下,有一根还正好落在了江樱樱的头上。   江樱樱:战斗应该很精彩,可惜只能靠脑补,难。   “够了!”   一条火红的长鞭穿过长空,硬生生分开了琴音和黑羽箭,也划破了无音宫上方厚重的黑云。   耀眼刺目的阳光如同洪水一般,从云缝中倾泻而出。   “又被打成这样,本王怎么有你这么不争气的属下,退下!”长鞭的主人继续道。   “是,殿下。”锦渊全无半点刚才的剑拔弩张,恭敬的回话。   夹杂着无尽烈火的长鞭再次抽响,白漓的身子剧烈地晃了一下,结界也在濒临破碎的边缘。   “白漓,你来我妖族的第七州,抢了本王的东西还打了本王的人,是何用意?”   白漓耳根微红了一瞬,千玄宗乃是名门正派,像这样打上门抢东西的事,他还是第一次做。   “无音宫内的东西随你挑,华容。”   “随我挑。”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华容的语气里甚至带了些轻笑,“本王看不上。”   这是又要打了,白漓催动灵力,琴声幽幽响起,空气仿佛被凝固了一般,只有一颗颗音符是流动的,缓缓挤满四周的空间。   “殿下小心,那是沉夜琴。”锦渊认出来了,急忙高声提醒。   “用沉夜也不是我的对手,哪怕他弹降星都不是。”   江樱樱忍不住余光快速扫了一眼华容,只看见了他微扬的下巴,和眼底的骄傲。   华容挥动了第三鞭,数以万计的火雨从天而降,转瞬间已成燎原之势。   沉夜现,降星起。   白漓一边迎着华容爆裂的灵力,和他正面对决。一边还要分心保护无音宫的侍卫侍女还有江樱樱,现已是强弩之末。   但他修长的身形挺的笔直,哪怕摇摇欲坠,也没有倒下。   “让开。”华容收起了长鞭,从天边一步步走到白漓面前。   白漓一动不动,宛如玉雕一般,仍旧安静地抱着沉夜琴站在原地。   “你有伤在身,不配和本王打。”华容道。   锦渊跟着殿下降落到地面,刚刚在空中打的激烈,他都没有好好观察一下这个打了他两顿的敌人。   仔细观察后,锦渊疑惑了:“上个月一战后,你明明没伤的这么重。”   况且当时明明是他挨打,最后还被抢走了紫金莲。不可能一个月过去,自己伤都好了,白琴师的伤反而更重了。   “你不会......在用灵力催化紫金莲吧?”尽管这个猜测很不切实际,锦渊却越想越觉得有可能,“白漓,你疯了?”   纵然两人结了梁子,可身为妖族的锦渊没有这么多花花肠子,直接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紫金莲子结成的莲藕可以重塑肉身,并且还是极品天资,这是没错。可是你难道没听说过吗?这玩意在第七州呆了数千年,别说莲藕了,连芽都没发。”   锦渊想不通,虽说紫金莲是第七州的至宝没错,可也是象征意义大于使用价值的。   谁会没事用自己的本命灵力催化紫金莲?这不是嫌命长么。   别说锦渊想不通,一直努力cosplay鸵鸟,减少自己存在感的江樱樱也想不通。   刚刚那句“紫金莲的莲藕能重复肉身。”像是一句魔咒,在她脑袋里嗡嗡作响。   白漓的社交圈很小,稍微能说上几句话的,就只有千玄派的几位同门。   而那几位同门,好像都没有她这么倒霉,落到肉身被毁的下场......   她纠结了许久,不得不厚着脸皮认为:白漓真的为她弄来了九州最珍贵的灵藕——紫金莲。   不用这样的啊......江樱樱欲哭无泪,刚刚她都听见了,紫金莲催化难度可不是一般的高。   如果不是顾及华容在场,她早就开口劝白师兄了。虽然当咸鱼有些不习惯,但也还是可以接受的,完全没必要冒险。   华容现在不关心紫金莲的事,他在白漓面前站定,缓缓开口:   “本王可以不要紫金莲。”   锦渊:“......”   殿下,不是说好来帮我出头的吗?   江樱樱直觉有什么不对,紧张的攥紧了拳头。   “来做个交易吧,白漓,紫金莲可以给你。”他继续道。   江樱樱不祥的预感越来越严重。   “把她给本王。”华容负手伫立,双眼直视江樱樱的方向,火光映照着他绯色的长袍,也点燃了他眼里的火焰。   好的,预感成真了。江樱樱埋头做了几个深呼吸,缓缓抬起了头。   十三年未见,华容的样貌俞加明艳。他身着一袭绯色长袍,内里金色的长衫熠熠生辉。衣襟和袖口处都用金线细细秀了凤凰的祥纹,头顶束着红玉制的鹊尾冠,还挂着几颗红宝石珠子。   明明是有些俗气的装扮,在他身上却丝毫不显,反而高贵俊雅,气度逼人。   四周火光冲天,华容正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可笑意却并未到达眼底。   “我记得你最喜欢做交易了,是不是,阿樱姐姐?”   江樱樱的大脑机械的运转,沉痛的回想起十三年前,她把华容五花大绑,送到某个黑心城主面前。   当时的她一手抓着华容头顶那撮绛红色的呆毛,点头哈腰地对城主说,“我把小凤凰带来了,价钱好说,好说。”   那神态,要多势力有多势力,要多猥琐有多猥琐。   ......江樱樱捂脸,试图逃避现实。   琴声断断续续响起,在地面上炸出一道道深深的沟壑。犹如实质的寒气从沟壑中散出,寒冰冻住了华容的双脚,似要向上继续蔓延。   华容扬眉,全身的气息如同烈日一般,灼热又让人难以直视,身后隐约有一只巨大的凤凰虚影腾空而起。脚下的冰迅速蒸发成水蒸气,又被高温消散在空气里。   火光漫山遍野。   “不行。”白漓声音虚弱,连沉夜琴上都染了点点血渍。   “就凭你?”华容皱眉,“全盛状态说不定还能与本王打一打,可现在——”   长鞭再次一甩,白漓终于支撑不住,倒在了殿门前。   “我跟你走!”江樱樱咬着下唇站起身,勇敢的和华容对望。   横竖是要被带走,不如早点自觉走......她江樱樱好汉做事好汉当,不能连累白师兄也一起倒霉。   “好一出同门情深。”华容神色有片刻的怔仲,再开口时语气里带了三分嘲讽,“我都差点被你感动了,阿樱姐姐。”   他本就生的好看,笑起来薄唇轻翘,目若晨星,更是让人移不开眼。   江樱樱现在不是人,所以她淡定地撇开了头,心里默默构思一个个洗白小剧场。   华容不像白漓那么温雅,不知道忍辱负重的剧情还有没有效果。   她这次算是半个主动自首,希望妖族能够优待俘虏,给她一个重新做藕的机会。   “还不快跟上来。”锦渊一身黑色的羽衣如今已是七零八落,连头顶的尾羽都断成了两截。   察觉到少女好奇的目光,他沉着脸催促。   江樱樱这才发现,华容已经往天上走了很远了。   他在空中大步向前,脚下像是有无形的台阶一般,所经过的空气逐渐凝成了暗金色的大道,直通云霄之上。   绯色的长袍迎着阳光飞舞,在无音宫投下一片灿烂的倒影。 第6章 妖族   云端的尽头停着一辆巨大的纯金马车,车窗上挂着厚厚的银红色流苏,车顶还镶嵌着一颗大到夸张的夜明珠。   八匹系着琥珀色缰绳的独角兽一字排开,其中有两匹正百无聊赖地啃着周围的云彩。   华容长袍一抖,纵身跃上马车,而后开始闭目养神,不再看江樱樱一眼。   马车的内部比外面看起来还要大,由于华容奇怪的审美,配饰都是清一色的金座椅金靠垫,要不就是深红的茶几和茶具。   江樱樱粗略扫了一眼,感觉被金闪闪和红彤彤晃花了眼睛。   她找了个离华容最远的角落坐下。如今前途未卜,完全不知道去妖族会经历什么,只能尽力把自己变成一块背景板。   袖口不小心扫到一只香炉,香炉摔在地上,发出一连串咕噜噜的轻响。   “安静点!”锦渊喝道。   他原以为殿下肯拿紫金莲换一个普通的人类,一定是话本子里说的一见钟情。   与殿下的终身幸福相比,第七州的一颗紫金莲真的算不了什么。   况且他偷偷打量了一下这位疑似未来妖后的少女:藕荷色的薄衫配月白烟罗裙,一头长发梳成两只双平髻,身上没有多余的饰品,一张脸也生的清丽可爱。   用锦渊的直男审美来说就是:“好看!”   但没多久就听到了这位少女的名讳——江樱樱这个名字,对妖族来说可是如雷贯耳。   相传殿下曾经在人族时,差点被这个女人卖给妖贩子。还好妖族长老及时赶到,才把殿下从妖贩子手里救下来。   妖族对妖贩子深恶痛绝。   落到妖贩子手里的妖族,不是被培养成人类的妖宠,让人类玩弄驱使;就是被残忍的挖出内丹,供人类修炼。   九州联盟成立后,盟主萧昭明令禁止贩卖妖族。用了整整五年,才使妖贩子这个行业销声匿迹。   锦渊越想越愤怒,他刚刚竟觉得这女人和殿下很配,呸,配什么配。   听说她后来不仅欺师灭祖,还残害同门,连九州盟主都被她算计过......   “真是蛇蝎心肠。”锦渊嘟哝了一句,随后拿着黑羽弓站在殿下面前,警惕地盯着江樱樱,仿佛她下一秒就会扑上来对殿下图谋不轨。   江樱樱:“......”她听的见好伐!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江樱樱心态很好,既然已经上了妖族的车,只能见招拆招。   只希望华容能看在她值一颗紫金莲的份上,不要太快就起杀心。   心态好的江樱樱一直维持着同一个姿势,感觉手臂略微有些僵硬。   想到自己现在是莲藕之身,她决定偷偷活动一下筋骨,免得坐久了身体出什么问题。   这一晃不要紧,桌上的香炉又一次被袖子扫掉,纯金的镂空小香炉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最终滚到了华容的脚下。   江樱樱:怎么办,怪尴尬的。   她硬着头皮站起身,在锦渊冷到可以吃人的目光里步步向前,俯身捡起了香炉。   华容好像睡着了,完全没有刚刚在无音宫的攻击性。往日有些盛气凌人的眼尾此刻显得慵懒又优雅,眉头微微蹙起,似是在做一个不甚愉快的梦。   “你看什么!”锦渊一直在观察江樱樱,发现她正偷偷用余光瞟殿下,连忙出言喝止。   华容长长的睫毛眨了两下,睡眼朦胧地睁开眼,眼角还有一道玉石靠枕压出的红印。   两只大妖一同对江樱樱行注目礼,她觉得自己要说点什么,来化解一下此刻奇怪的气氛。   “你吃了吗?”不对,不是这句。   她拿着香炉试图继续挣扎:“香炉挺好吃的,你们吃吗。”   华容/锦渊:“......”   华容接过锦渊递过来的暗红色大氅,把自己裹成一团,时刻准备重温旧梦,继续睡过去。   “再吵就把你丢出去。”他凶巴巴的补了一句,同时一道金光朝江樱樱的方向飞去。   江樱樱连忙躲闪,她早就不是曾经的千玄宗天之骄女,而是一个刚刚筑基的纯正咸鱼。   哪怕华容不想杀她,只是想给她一点教训,来自大妖的攻击也会要了她的命。   金光实在是躲不过去,江樱樱神色悲壮。这次没有讨人厌的系统来帮她借藕还魂,估计没了就是真的没了......   说不准碑上刻的还是:欺师灭祖残害同门令人发指丧心病狂的大魔头之墓。   软软的东西落在她手心,让已经想好墓志铭的江樱樱思维停顿了一瞬。   几颗桃花酥静静躺在碧绿的荷叶上,散发出淡淡的花香。   香甜软糯的桃花酥入口即化,江樱樱垫了垫肚子,觉得自己又可以了。   只是有些怀念千雪做的糖醋藕,早知道今天这么忙,她一定会吃完藕再出门。   ^   妖族的大本营在第五州。   独角兽是九州上最快的交通工具,能够缩地成寸,当它跑起来的时候,周围的景物都如同幻影一般。   但州与州之间的距离实在是太远了,天空亮了又黑,黑了又亮,整整三天三夜才到达目的地。   耳边隐隐约约传来一声龙吟,接着是百鸟争鸣的吟唱。无数种不同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充满着勃勃生机。   八只独角兽齐齐停步,对着天空发出清亮的啼声。   华容睁开了眼睛,对着车窗的反光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红玉冠,披上大氅大步走下马车。   第五州是华容的地盘,也是妖族三州里发展最好的一个州。   这里的天空是纯正的碧蓝色,空气里流动的灵力晶莹剔透,似乎没有一丝杂质。   空烟霏翠,一碧万顷。   马车停的极高,高到能看见第五州上大半的大陆。   江樱樱从车窗外探头望去,看见湍急的瀑布从悬崖上方飞涌而下,然而下方是滔天的火海。   一处鸟语花香宛如世外桃源的山谷中,却有着一潭深黑色的泉水。   火焰铸成的大湖之中,竟有一块终年不化的冰山。   ......   一个个荒诞的场景自然的衔接在一起,拼凑成一个充满违和感却又莫名和谐的世界。   她脑中蓦然想起曾经华容加冕为妖王时,那句流传九州的宣言:   “第五州在混乱中陨落,也会在混乱中重生。”   暗金色的光再度从华容脚下出现,他不知何时换了一身金缎长衫,上面用朱红色丝线绣着繁复的图案,栗色的长裤扎在锦靴之中,靴上的猫眼石折射出璀璨的光。   他肩上的大氅无风自动,如同一面深红的旗帜。   华容逆光前行,身后的烈日仿佛不及他万分之一绚烂。   光路的尽头,是成千上万的妖族。化形的未化形的都有,密密麻麻跪了一地。   “恭迎殿下。”   一位身着青衣的女子上前,恭敬的向华容行了大礼,额上的青羽也随之垂落下来。   “恭迎殿下!”   青衣少女话音刚落,无数妖族接着同声道。声音响彻云霄,整个第五州的树木也一同沙沙作响。   锦渊不与他们同路,第七州近日事情繁多,独角兽在第五州停靠片刻,就要载着他前往自己的领地。   他目送殿下从云端走向万妖之中,正准备继续驾车前行,发现车窗边还有一个藕荷色的身影。   “赶紧下去,想什么呢!”对于这个曾经卖了殿下的女人,锦渊没有一点好脸色。   马车剧烈的震动了一下,江樱樱一个踉跄,差点摔在光路上。   “还好没有摔倒......”她有些微微的心悸,总担心莲藕的身体经不经摔。   好不容易稳住了身形,理了理有些凌乱的衣衫,江樱樱发现好像哪里不对。   此刻华容已从光路上走了下来,独角兽的马车也被锦渊开走,只剩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光路的最高点。   妖怪们的视线从归来的殿下身上移开,整齐划一的对她实行注目礼。   江樱樱:“......”   好在她当过千玄宗核心弟子,也算见过一些世面。   眼前如此大的阵势并没有把她吓住,江樱樱定了定神,迎着无数道视线,从光路上走了下来。   华容望着她,嘴角勾起一抹有些玩味的笑。光路顷刻间消失不见,被分解为淡淡的光斑,渐渐散入空气里。   “啊啊啊啊啊啊!”江樱樱从云端一脚踩空,跌落到地面上。   她凝神运气,稀薄的灵力在体内高速运转。还好这具身体筑了基,凡人从这么高的地方掉下来,她的墓志铭就真的不用浪费了......   手忙脚乱的调动灵气护体,江樱樱暗中庆幸独角兽停的够高,掉落时间够长,让她有充分的反应时间。   离地面很近了,她已经调整好了姿势,准备来一个从容自若的降落。   周身的灵气又一次被动了手脚,从容自若的降落没有了,还在万众瞩目下摔了个狗啃屎。   “噗嗤。”这次华容是真的笑了,他眼睛一弯,高傲的从她身边走了过去。   “这位姑娘是?”青衣少女跟在华容的右侧,一边替他收起大氅,一边问道。   “她啊。”华容扬了扬下巴,头顶的发冠中露出几缕绛红的呆毛,此刻正轻轻摇动。   “是本王从人族买来的,怎么了?九州联盟规定不许人族贩卖妖,可没规定不许妖买人。”   原以为对方当上了妖族的王,性格至少会沉稳一些……   “果然还是和以前一样恶劣!”江樱樱擦了擦满脸的泥,气呼呼地想。 第7章 暗涌   同属妖族三州,第五州的画风,明显和另外两州大不相同。   六七两州虽为妖族管理,但时常也会和其余族类互通往来。境内居民大部分是妖,可也有小部分迁徙此地的人族和海族。   第五州则是纯正的妖州,常驻居民全员妖族,无一例外。   “诶,那既然这样,如果第五州的妖怪喜欢上外族人怎么办?”   江樱樱一边啃着苹果,一边好奇的八卦。   “这个嘛,我以前有个邻居,是只狐狸姐姐。她喜欢上了一个人类后,就搬去其他州居住啦。”   面前的白兔子精捋了捋耳朵上雪白的绒毛坠,继续道:   “狐狸姐姐平日对那位人类公子凶巴巴的,我看了都心疼。她那么凶,公子还为她在第七州和第一州都买了洞府......如果小纯能遇上这样一位贴心的郎君就好了。”   又来了又来了,江樱樱一个头两个大,随手把果核在空中砸出一道弧线。   华容说的出做的到,把她带到妖族后,真的让她换上了侍女的衣服,在自己的倾凰殿当值。   眼前的兔子精叫小纯,与江樱樱同属倾凰殿的侍女,外壳白莲花,切开小绿茶。   小绿茶就小绿茶吧,反正现在整个妖族,也没有其他的妖怪愿意和她搭话。   与在无音宫不同,无音宫的侍卫和侍女,多半是修为不高无处可去,被白漓收留的普通人。   这些人里没几个曾见过江樱樱,就算偶然见到过也是匆匆一眼。   因此她直至被华容劫走,都没有在宫人们面前掉马。   她原以为妖族也是如此——无音宫是人族管理都安全无痛,在妖族应该没什么事吧……   哪知根本是自己想太多,作为第五州唯一的人类,她刚从天上摔下来的那天起,老底就被人扒了个底朝天。   但奇怪的是,尽管能看出来妖怪们都不喜欢她,迄今为止,一个来找茬的都没有。   “樱姐姐,你知道吗,当时殿下特别讨厌你,几位妖族长老都不敢在他面前提你哩。”   小纯一双大眼睛眨呀眨,无辜的拉着江樱樱的手。   江樱樱:“......”妹妹,华容的态度你已经暗示过好几遍了。   见江樱樱不接话,小纯眼圈渐渐红了,眼里慢慢蓄起了泪花:   “樱姐姐,我是不是说错话了......对不起,你别怪殿下。”   江樱樱打了个哈欠,这只叫小纯的兔妖茶艺水平着实有些低,低到她都懒得和对方过招。   想当初她在系统的一系列栽培下,什么样的绿茶剧情没走过,入门级水平也好意思在她面前班门弄斧,笑话。   她站起身准备做每天的例行打扫,路过小纯时还鼓励地拍了拍兔子精的肩膀:“祝你好运。”   小纯:“???”   小兔妖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小脸却倏地红了:“殿下……”   江樱樱一点也不想抬头。   刚来倾凰殿的前半个月,她每天提心吊胆,兢兢业业,饭也不敢多吃,什么活都抢着干——生怕哪天被华容埋进土里,或者被知道她身份的妖怪们当午餐。   后来慢慢发现......除了小纯和华容,其他妖怪们好似都把她当空气一般,最多给几个白眼。   “扫地都不会,你怎么当的值?”   一双玄色的长靴停在江樱樱面前,靴口缝了一圈金珠,连靴面上的绣纹都是用细小的金石拼成的。   江樱樱盯着华容的靴子发呆,怀疑他连鞋底都镶了珠子。   “本王问你话呢。”华容抱着臂,从上至下俯视着她。   “回殿下的话。”江樱樱一字一句的回答:“因-为-我-蠢。”   华容有些惊讶的挑了挑眉毛,他日日来找少女的麻烦,往日对方还会回击两句,怎么今天这么配合。   他定定地望着江樱樱的侧脸,再开口时声音有些变调:   “这就是人类所说的,‘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吧。江樱樱,你还真是......”   华容深红的长袖翻飞,转瞬不见了踪影,只在殿内留下点点火花。   真是识时务者为俊杰,和十三年前把他卖掉时一模一样。   江樱樱在脑海中把他想说的话接了下去。   易地而处,她也一定不会轻易原谅一个曾经这样对自己的人。   华容一系列的举动,无非是像白漓那样,想给她一个主动解释的机会罢了。   问题是......江樱樱百感交集,这个机会她注定是要错过了。   尽管她这段日子构思了好几个曲线救国的剧本,但没有演员没有观众,没有重要npc,这怎么演嘛。   仔细想了想,能够促进洗白的重要演员华容:迟迟不切入主题。   重要观众群演:不和她讲一句话。   推动剧情的重要npc:她连一根妖毛都没见到。   华容临走的表情失望中带着一丝愤怒,难过里透着一股迷茫。   江樱樱很想拍着他的肩膀,对他说:“容容,其实我比你更失望,更难过,更迷茫。”   “樱樱姐姐,殿下又生你的气了吗?殿下平日里对小纯,都是素来很温柔的。”   眼见华容走了,兔子精对着小手指,凑上来对江樱樱道。   江樱樱努力在脑中思考华容温柔的样子,果不其然的失败了。   她灵光一现,看向小纯的目光也越来越闪闪发光。   眼前这位,不就是一个送上门的工具人npc吗?   虽是绿茶了点,但眼下没有第二个生物愿意和她搭戏......就凑合着用吧。   察觉到江樱樱越来越不对劲的慈爱目光,小纯不由瑟缩了一下。   眼下明明是炎炎夏日,怎么感觉有点冷......   江樱樱内心发出反派的笑声:小兔子,你跑不掉了,嘿嘿嘿嘿嘿。   ^   “殿下,珊瑚扇是海族去年赠与我族的礼物,烧不得。”   青衣少女站在华容身后,语气平静的提醒。   华容沉着脸,显然并未听进去,手心绽开一簇明亮的火焰,似要把书房的玉器都烧个干净。   “殿下,那把珊瑚扇是九州唯一的蓝晶珊瑚制成,烧了就没了。”   青衣少女再次开口。   华容手心的火焰慢慢熄灭。   这也不能烧那也不能烧,华容神色发冷,肩上金色的披风也随着火光的熄灭而黯淡下来。   “殿下可是在......”青衣少女顿了一下,还是接着说了下去,“可是在想江姑娘的事。”   耳边传来破空声,一团火焰擦过她的脸颊,在身后发出一道沉闷的巨响。   “属下知错!”青衣少女连忙跪下。   “青鸢,你真的是越来越多事了。退下!”   华容扬着头转身,披风潇洒地一甩,未等青鸢回话,自己倒是先退下了。   留在原地的青鸢:“......”   与随着殿下征战四方的左护法锦渊不同,妖族的右护法青鸢,自始至终负责妖族的内部事宜。   所以江姑娘和殿下的那段往事,没人比她更清楚了。   青鸢叹了口气,江姑娘看起来是个面善的,没想到居然能做出这等天怒人怨的事。   十三年前,妖族收到密报,称发现了流亡在外的妖族少主——华容的下落。   虽不能确定消息的真假,但妖族寻找少主多年,有一丝一毫的希望都愿意一试。   好在他们的希望并没有落空,从华灯璀璨的开阳城里,救出了被关在铁笼里的少主。   青鸢碧绿色的眸子暗了暗,她永远不会忘记当年的情景。   由于本体是只青鸟,身形灵活,青鸢当之无愧的率先前往密报地点查探情报。   不怪她谨小慎微,当时妖族内忧外患加上群龙无首,除了第五州,哪里都有被人类狩猎的风险。   严格来说第五州也不安全,几只大妖各自为政,战火点燃了第五州的每个角落。   华容虽为妖族正统的少主,可年龄尚小,凤凰血脉尚未觉醒,根本统领不了风雨飘摇中的妖族,最终在一次内乱中下落不明。   少主走失后,大妖们都以为自己的机会来了,结果一只只铩羽而归。   ——除了凤凰,无人能担得起统领妖族的重任。   在一族的命运和个人恩怨面前,大妖们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王也不争了,架也不打了,一门心思找少主。   青鸢轻轻落在地图上指定的地点,秀眉紧蹙。   如若这里和从前一样是陷阱,是人类为了捕捉妖族的手段,凭她的能力,也能顺利逃脱。   地下室的铁门被推开,生锈的铁锁拖在地上,发出一阵刺耳的回声。   这里阴暗潮湿,墙上青苔丛生,空气中弥漫着腐臭的气息。   一只只铁笼并排放在地上,上面似乎还有斑斑血迹。   青鸢的眼微微红了,甚至不用动用灵力查探,她也能感觉得到。   笼子里的,全是同类的气息。   当夜,开阳城遭受了妖族的袭击,城主被割掉了脑袋,挂在城门上。   青鸢颤抖着打开最后一只牢笼,少主嘴唇干裂,身上满是血迹,头上绛红色的火羽不知被血还是汗打湿,贴在苍白的脸上。   传说凤凰血能够入药,青鸢不敢深想少主经历了什么,她尖尖的指甲嵌入掌心,手心一片鲜血淋漓。   “我可以跟你们回去,但有一个条件。”华容道,话语中带了丝颤音,却听不出分毫情绪。   受了那般折磨,少主周身仍没有丝毫颓败的气质。   他盘膝坐在地上,头微微仰着,直视青鸢的双眼。   青鸢却觉得是她在低处,仰视着少主。   “青鸢愿为少主马首是瞻。”她单膝跪下,听到自己说。   作者有话要说:  万分感谢大家的支持! 第8章 小纯   空气中的热气犹如实质,几只夏蝉趴在树上,发出短促又沙哑的鸣声。   “师姐,我们还要走多远呀。”   说话的少年生的粉雕玉琢,长长的睫毛如同鸦羽一般,在桃花眼上轻轻扇动。   “前面就是开阳城了,子修可是肚子饿了?”被称作师姐的少女温柔的回答。   “多大的人了,每天不是饿就是累,就你事多。”   华容头顶的火羽微微晃动,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大踏步从二人身边走过。   “华容。”少女几步追上前,笑盈盈地摸了一把对方头上红色的呆毛:“告诉姐姐,你是不是不想吃桃花酥了。”   华容抿着唇,小脸却微微红了。   “不是我想吃桃花酥,是阿樱姐姐笑起来太好看了。”他在心里想。   “比桃花酥还要好看。”   ......   华容猛地睁开了眼,现在已是午夜,殿内连照明用的夜明珠都熄了,四周一片漆黑。   黑暗很好的掩饰了一切,他慢慢蜷缩起身子,用厚厚的锦被把自己包裹起来。   他并不是第一次梦到江樱樱,梦境林林总总,从相识再到中间相处的点点滴滴,甚至到自己被卖掉的那个夜晚。   但从没有哪一个梦像今天这般清晰,仿佛一伸手就能触碰得到。   华容盯着自己的指尖发呆。   在人类世界的这几年,他清楚的了解了族人的处境,更加发扬蹈厉,力争上游。   他加冕为妖王,觉醒了凤凰血脉,和其他几族的高手联合,一同阻止了倾覆九州的浩劫。   同时也带领妖族走向了鼎盛,现如今九州势力被重新洗牌,各族人人平等,已是他梦寐以求的世界。   只是这个世界里,没有阿樱。   华容找了江樱樱五年,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如今人找到了,他却不知怎样面对她,只能一次次的试探。   一向骄傲的华容第一次体会到了巨大的无措感,他皱了皱眉头,缓缓闭上眼睛。   如若事实就是眼见这般,那就……把她关在妖族的地牢中吧。   应同妖贩子的处理方式一样。   昨夜睡的不甚安稳,华容身披蔷薇色大氅,肩上戴着金丝制成的坎肩,在倾凰殿落座。   “小纯求见殿下!”一只白色的小兔妖迈着小碎步奔进殿内,她速度极快,夹带着一身的酒气。   “你是何人?”华容皱眉。   在当值时间喝酒,这帮小妖是该让青鸢好好管管了。   “回殿下的话,我是和江樱樱一同负责倾凰殿后院的小纯。”兔子精眼圈红红,雪白的兔耳上满是酒渍,“殿下,那位人类果然居心不良,方才她喝醉了,一直喊着要卖掉殿下。”   何止是这样,那个人类小丫头的酒品简直差到了极点,还把一瓶桃花酿都泼到了她的头上。   小纯越想越委屈,语气里也带了几分哀怨。   珊瑚扇躺在华容的手心,被高温一点一点融化成冰蓝色的水滴,烧穿了倾凰殿金光灿灿的地板。   枉费他一次次试探,不愿相信阿樱的善良是装出来的假象,奈何对方总是不开口解释。   原来真相就是如此,还要怎么解释?   当年华容被妖族长老救出后,曾独自冒着危险回去找过江樱樱,想问清对方为什么如此对待自己,心中甚至还有隐秘的期待:   “会不会阿樱姐姐乃是形势所逼,所以才出此下策。说不定,她现在也很担心我,在想救我的办法。”   那天残阳似血,华容拼命闯进江樱樱的院落。火红的羽毛洒了满地,得到的却是一句冰冷的:   “若是知道你是稀有的凤凰,我早就把你卖掉了。”   蔷薇色的披风一点点被周身的火焰燃烧殆尽,华容有些自嘲地笑了。   他曾经亲手割下了开阳城主的头颅,可面对这个同样可恶的少女……   却怎么也想像不出自己伤害她的画面。   这样不行,华容对自己说。他已不是十三年前的小凤凰,身为妖王,只有王的仁慈还不够。   更要有王的果决和睿断取舍。   ^   微风乍起,倾凰殿后的桃树随风轻轻摆动,一时间落花如雨。   淡粉色长裙的少女倚靠在桃树下,闲闲地摇动着手中精致的玉壶,醇馥悠香的酒气从玉壶中溢出。   几片花瓣落在她微醺的脸上,眼波迷离,桃花照影,整幅场景犹如画中一般。   华容的面容比桃花更明艳,他踩着落花,一步步向江樱樱走来。   几根凤凰羽毛飘落,在风中化成点点星火。   “华容,是你呀。”江樱樱似乎已经醉了,半点都没有察觉到危险。   华容比江樱樱高出一头,他在少女面前站定,自上而下凝视着她,眼神忽明忽暗。   “你没事,真的太好了……”江樱樱咧开嘴傻笑,晶莹的酒液顺着嘴角流入脖颈,停在纤细的锁骨上。   华容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中,他隐约觉得,好像有些地方不太对。   “为何会觉得我有事?”   华容睫毛轻颤,不自觉放缓了语气问道,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发现的小心翼翼。   江樱樱手中的桃花酿一晃一晃,半眯着眼道,“你被开阳城主关起来了呀……开阳城很大,还好我知道你在哪里。”   “你亲自把我送进城,自是知道我在哪里。”期待落空的次数实在太多,他已不敢再奢望柳暗花明,华容强迫自己扭过头,放冷了语气。   半晌没有听到回应,他忍不住偏头看了一眼。   少女朦胧的眼里水光一片,大滴大滴的眼泪从腮边滑落,有两滴甚至落在了他的手背上。   “我好怕,好怕他们找不到你。”江樱樱的声音越来越小,近乎耳语一般。   可华容还是听见了她的话。   她说:“我画的地图对吗,妖族长老找到了你吗……华容。”   桃花酿度数极高,江樱樱喝多了酒,现已意识模糊。华容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却优先做出了反应,扶住了摇摇欲坠的少女。   “对不起,华容……”她在华容怀里小声呜咽,反复的重复。   “真的,真的对不起……”   少女在怀中沉沉睡去,华容怔怔地站在原地,只觉得手背上的眼泪烫的惊人。   一路小跑终于赶到现场准备吃瓜的小纯:“……?”   ^   江樱樱从五百平米的大床上醒来,对着一屋子的金银玉器目瞪口呆,发出了有钱真好的感叹。   宿醉的后遗症还未过去,整个脑仁嗡嗡作响。   说是五百平米有些夸张,可这张床真的很大,她能在上面连打十个滚也不掉下去。   床头由玲珑剔透的红玉打造,被子由金缎制成,里面塞满了厚厚的金羽,枕边还有两根火红色的羽毛。   ——一看就知道是谁的寝宫。   她叹了口气,曲线救国真的很不容易。   虽是系统的任务,但江樱樱当然不愿把华容当成货物贩卖,画地图给妖族报信的也确实是她......因为这件事,还和系统大吵了一架。   系统仅仅是禁言了涉嫌它存在的内容,只要不说自己被控制了,江樱樱就能随意发挥。   她大可直接把自己曾通风报信的事情告诉华容,可这并不符合逻辑:   为什么之前打死都不说,让华容误会十三年,现在却竹筒倒豆子全说了?   “因为我是个,有话不直说的八点档女主角呀。”   江樱樱轻轻笑了,为了后续的洗白之路,她现在更加不能主动向华容解释。   单凭语言的描述未免太过于苍白,有时人们更偏向于相信更鲜活的事例,以及重重探究下的真相。   她江樱樱既然决心洗白,收拾掉系统留给自己的烂摊子,就要做到最完美。   慢慢把当年的信息透露给华容,就是洗白的第一步。   那只叫小纯的兔妖性情外柔内黑,指望她帮自己送助攻,自然是痴人说梦。   助攻送不了,那就做一个拉开帷幕的道具师吧。   以这种白切黑的性格,装醉告诉小纯“我不想卖华容”,远远没有“我想卖了华容”的效果来的好。   前者她不一定会去传话,后者的话……江樱樱想了想:那一瓶酒泼下去真爽,不怕小兔子不去告状。   只是……   手心摸着光滑的金缎,温暖的触感令江樱樱愣了一瞬。   她酒量确实不好,喝一点酒就会醉到不知今夕何夕。庆幸的是,她的酒品很好。不管醉成什么样,心中始终都会保持清醒。   为了洗白,她不得不步步为营。今日上午的一幕,也完全在她的掌握之中。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在心中排练多时的台词。   ……虽然如此,可有一句话,她说的真情实感。   “就算是有系统的命令,还是对不起,华容。”   江樱樱在心里默念,桃花酿的后劲实在太高,她又一次沉沉睡过去。   ……   华容靠在倾凰殿的座椅上,头顶的火羽仿佛又鲜艳了两分。   当年有人向妖族通风报信,是只有几位妖族长老才知道的秘辛。   纵使被巨大的喜悦冲乱了羽毛,他仍保持着最后一丝清醒。   前前后后分析了数遍,华容确定:阿樱就是当年画地图给妖族的人……难怪青鸢曾说要报恩,却查了很久都查无此人。   他觉得自己的胸腔被无数颗夜明珠填满,开心的甚至想化形绕着第五州飞几圈。   “只是阿樱为什么事后也不解释呢?”华容有些迷茫,待少女醒后,他一定会仔细问清楚。   作者有话要说: 第9章 莲藕   夜色蔓延开来,柔和的夜明珠把整座大殿照的亮如白昼。   连床头晶莹的红玉也在夜明珠的照射下,发出温暖的橙色光芒。   江樱樱这觉睡的很饱,醒来腰不酸头不疼,还惬意地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   左手好像碰到了一簇毛绒绒的东西,她睡眼朦胧,迷迷糊糊地捏了一把。   毛绒绒的东西一蹦三尺高,江樱樱吓了一大跳,连带倦意也被驱散的一干二净。   “你怎么会在我的卧房!”   她看着床边赤色长袍的华容,中气十足的叫了一声。   “你的卧房?这是我的床!”   华容头顶的火羽被揉的乱七八糟,他的脸可疑的红了一瞬,抬高了下巴道。   “醒酒汤在床头,不过看你这么强壮,想必不需要。”华容看起来心情很好,弯着眼睛补了一句,“象狮兽。”   江樱樱:“......”   象狮兽是九州最壮的动物,一口气能吹翻一座小山丘。   察觉到了眼前少女复杂的目光,华容想起自己不止是来送汤的。   “你可记得清晨说了什么?”   “回殿下的话,不记得了。”江樱樱自然的回答。   “这样。”华容出乎意料的没有多问,而是绽开了一个真诚的微笑,“据说,象狮兽的记忆力只有七个时辰。”   “殿下知道呆头鹅最喜欢说什么吗?”江樱樱低头穿着锦缎履,随口问道。   “不知道。”   “谢殿下指教。”趁着华容还未反应过来,她抬脚就往门口走。   火焰从地下毫无征兆地串起,把房门堵了个严严实实。   “九个时辰前,你在桃花树下亲口承认......是你告诉的青鸢,让他们来救我。”   清冽中带着沙哑的嗓音从背后响起,江樱樱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并无此事。”   “你还说,你很担心我。”华容步步紧逼,把她逼到离火墙近在咫尺的角落。   “我没有......”江樱樱面色发白,眼神闪躲,干脆垂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   华容不说话,只把少女拉的离火墙距离远了些。   他知道少女是九州第一门派千玄宗的核心弟子,实力高强。可他的凤凰火,就算是被称九州最强的剑圣南宫瑜,也要退避三分。   “若有难言之隐,本座定会护你周全。”华容的气势越来越强,他双眼微眯,散发出危险的气息。   江樱樱面上愁眉苦脸,心里喜上眉梢。来了来了,追问往事的环节它来了。   白师兄性格温雅话还少,还好容容会表达自己的感情——该问时就问,没准真能问出绕过系统禁言术的办法呢。   只是江樱樱现在并不指望靠系统洗白,而是另有打算。   “我曾经如此对待你,为何还要帮我?”她泫然欲泣,尽职尽责的出演一位晨间剧女主。   华容眼里飞速闪过一丝不明情绪,但他很好的掩饰住了,有些骄矜的回答道:   “当然是因为你是我买回来的侍女,九州之上还没人能欺负我的人。”   火墙映照着华容的脸,明明是一副高傲的神情,却因染上了三分绯色的火光,而冶丽的惊心动魄。   下一秒他看见,少女像是被抽走了灵魂一般,软软地倒在地上。   ^   “把你刚刚的话再重复一遍。”   妖王的声音平静,语调缓和,措辞中也并未带有丝毫情绪,仿佛在提一件再正常不过的要求。   大殿内的空气似乎凝固了,头上长着三只角的老山羊精抹了把头上的冷汗,不敢出声。   自殿下召自己来为那位人族少女诊断后,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已让他重复了十遍。   他结结巴巴的开口,准备重复第十一遍时,好心的右护法开了口:“山老,您先回去吧。”   老山羊向殿下行了一礼,退出了大殿。   作为第五州最有名望的医者,老山羊治病救人已有近千年,什么族的患者都接触过。   他细细的把脉,发现这位人族的少女,她严格来讲,并不算是人......   只是一个灵藕做成的躯壳,里面盛着灵魂罢了。   老山羊原本还很好奇,想要细细研究——他苦心钻研医道多年,头一次知道原来藕做的身体,也能跑能跳能吃饭,与常人无异。   哪知殿下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整只妖都变了......   “属下认为,山老不会信口雌黄。”青鸢道。   华容神色恍惚,他当然知道对方并不是胡言乱语。   在青鸢带着山羊精来之前,他已经用凤凰血检查了江樱樱的身体。   凤凰血可以入药的传说,从某种方面来讲是真的。凤凰本属圣兽,他的血液能够横亘天人五衰,压制九州之上的一切病痛。   但有一个条件:凤凰本人是血液的操纵者。   方才华容本想替少女治疗,血液从他指尖滴在少女唇上,却越发觉得不对劲。   为什么她的骨头形状神似藕节,为什么她的关节处有小孔,为什么她的经脉如同藕丝那般。   华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颤抖着查探江樱樱的灵力,发现曾经的修为已荡然无存。   现在的她,只是一节脆弱的,刚刚筑基的莲藕。   灵魂和身体分离意味着什么,已不言而喻。   “殿下,如若江姑娘真是当年把情报送入我族的那个人,这其中恐怕定有隐情。”   青鸢开口,她原本还对殿下带仇人回妖族,并禁止族人找江樱樱麻烦的举动颇有微词。如今看来,竟是自己谬断了。   “属下明日就去彻查此事。”   “青鸢。”华容喃喃道,“本王从未想过要她死。”   躺在金羽被上的少女面色雪白,双目紧闭,安静的如同在睡梦中。   华容凝望着床上的少女,逐渐陷入了最遥远的回忆。   ^   “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走呀?”面前的粉衣少女一剑刺死了一只魔化怪,对着他伸出了手。   华容满脸戒备,一言不发。   他和族人走散已有半月有余,一个人风餐露宿,不知怎么闯入了一个奇怪的地区。   这里荆棘满地,怪石嶙峋,天空中有三个太阳,没有月亮,一切的一切都和他所熟知的九州截然不同。   东躲西藏几日后,他惊讶的得知,这里是第一州的秘境。   第一州和第五州相距千万里远暂且不提,还是人族的区域......华容双手紧握长鞭,随时准备防御。   没有遇到攻击自己的人类,却先遇到了一只魔化怪——这种生物没有灵智,只知道无差别攻击。   尽管眼前的人类少女出手相助,但两族不和已有千年,他才不会相信人类呢。   华容高傲地扭过头,留给少女一个背影。   他本以为自己转身的速度够快,姿势也够帅,可惜并没有帅过三秒。   一群人族把他围住,华容隐约从他们的交谈中,听到了“妖族”“宠物”“内丹”这样的字眼。   身体里的血开始沸腾,他拔出了长鞭,没有丝毫怯意。   “等一下!”一道有些熟悉的声音响起。   粉衣少女御剑飘到华容面前站定,“弟弟,你怎么跑到这来了,大家都在等你。”说着拉起华容就要走。   “弟弟?”那群人族不买账。   他们是震云宗的弟子,此番来秘境历练收获平平,没想到遇到了一只妖族,真是意外之喜。   “怎么了,就是我弟弟。”粉衣少女理直气壮。   “你弟弟是妖,那你也是妖喽?”有位男弟子轻佻的笑了,“小娘子是什么精,狐狸精?”   “我不是妖。”粉衣少女并未生气,反而认真回答了对方的问题。   “我叫江樱樱,是千玄宗弟子,敢问阁下是?”   “你...你既不是妖,那只小妖如何是你弟弟,就算是千玄宗,也不能仗势欺人。”一位女修道。   “我是南宫长老座下八弟子,这是我最小的师弟......郁子修。”江樱樱自然的接了下去,“还有什么问题吗?”   震云宗弟子集体变色,千玄宗仅有一位南宫长老。就是九州最强者,传说中已摸到剑圣门槛的南宫瑜。   千玄宗是九州第一大宗门,而南宫瑜的两位徒弟,更不是他们能得罪的起的。几人对视了一眼,用最快的速度溜之大吉。   “你没事吧。”叫做江樱樱的粉衣少女笑嘻嘻,脸上露出一对小酒窝,哪还有方才的半点严肃。   “虚伪。”华容道。   “??什么”江樱樱目瞪口呆。   “我说你们人类虚伪。”华容漂亮的脸上满是嘲讽,“你同方才那些人类一样,我们妖族才不是你们的物品。”   他想到在第五州时,听到的各种族人落难的故事,越说越生气:   “若你大方表明目的,我还敬你光明磊落。现在这样,是想骗取我的信任然后......你打我干什么!”华容捂着头顶痛呼。   “打你怎么了,我救了你耶。”少女一手叉着腰,一手拿着剑柄,“谢谢都不会说吗?小孩子要懂礼貌,你家大人怎么教你的。”   华容本想说:你看起来和我年龄相仿,妖族本就发育慢,谁比谁大还不一定呢。   话到嘴边转了个圈,他憋了很久,憋出了一句小声的:“谢谢。”   “这才对嘛。”少女揉了揉他的头发,“我们千玄宗乃名门正派,不会做欺凌外族这等残忍的事的。”   她掏出一只玉佩道:“这是我师尊给我的清心玉,应该能盖住你身上的妖气,注意不要在别人面前化形噢。”   华容别过脸,心想如果这样的人族也是骗子,那他们妖族的对手,未免也太可怕了。 第10章 旧梦   三轮太阳挂在天空之上,散发着黄中偏绿的光芒,为本就古怪的秘境增添了一抹诡异的色彩。   土地被落叶和枯萎的荆棘所掩埋,鼻尖充斥着浓郁到不正常的灌木香,数以万计的飞虫在不知名生物的尸骨上方盘旋。   华容隐匿了身形,跟随在江樱樱身后。   他身上金色的披风早已被灌木撕成一缕缕凌乱的布条,高挺的鼻梁上也有一抹树枝划开的血痕,脚下踩着松软的落叶,时不时会踏上一块硬硬的东西——那是在此地无法出去的,人类的骨骼。   华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跟着这位少女,抚养他长大的重明爷爷曾说过,人类是一群口蜜腹剑的坏东西。   “有成语名为阴险小人,却为何没有阴险小妖?少主,和人类打交道,千万要小心。”重明鸟摸着华容的羽毛,语重心长道。   华容曾经深以为然,现在却有些犹豫了。   “我先观察一下这个人类,然后再做决定。”他在心里想。   少女一行共有七八个人,浩浩荡荡的在秘境里横行霸道——没有任何魔物是他们的对手,更没有不长眼的其他宗门弟子上来挑衅。一路坦坦荡荡,不像是在秘境试炼,更像是在闲逛后花园。   “仗势欺魔物。”华容评价道。   江樱樱是这群人之中当之无愧的核心,这半个月以来,华容注意到,每次休息都是少女提出的。   “子修,是不是累了,要不要休息一下?”这会,少女正对着身边的黑衣少年关切地询问。   “她是自己累了。”华容一针见血。   观察了两周,也没有观察出什么有价值的情报。甚至到了最后,连华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还要跟着这位千玄宗的少女。   “他们说明日秘境出口就开了,到时候我也趁机离开这里。”   他打定主意,从秘境出去后就想办法联系第一州境内的妖族,早日回到第五州。   第二天天刚亮,华容就发现了秘境中的变化。   三轮发着绿光的太阳慢慢合为一体,变成一轮血色的残阳。   秘境里所有的光从四面八方直射而来,集中到一点,形成了一条赤色的光门。   光门的另一边,就是第一州了。   华容跟在千玄宗弟子后面,准备趁乱偷偷溜出秘境。   “你们先去和长老回合,我有东西忘在秘境内了!”   江樱樱把其他几位同门送出秘境,那里早已有门派中的长老在等候,然后一个人掉头就往秘境内跑。   “跟我走,我带你出去。”少女停在华容的面前,小脸上罕见的带有一丝焦急。   “你一个人太危险了,外面有各个门派的长老,你的气息藏不住的。除非跟我们千玄宗走,路上我再分道扬镳。”   她语速很快,华容愣了一下,时刻抓紧长鞭的手垂了下来。   “想走?”   一群人围了上来,正是半月前的震云宗弟子。   “我调查过了,你们千玄宗的南宫长老,根本没有一个妖族徒弟!”为首的黄杉男子高声道。   江樱樱手中的剑出鞘,她反手把华容拉在身后,“所以呢?”   “所以?”黄杉男子笑了,“我们自是要替天行道,收拾你们这两个打着千玄宗名义招摇撞骗的骗子啦。”   “她真的是千玄宗的人,你们冲着我来。”   华容不习惯站在他人身后,赤色的长鞭飞舞,带起一阵猩红的落叶。   “我是不是千玄宗的人,或是不是我师尊的弟子,对他们来说都并不重要。”江樱樱神色冷静。   “算你识相,就算你真的是南宫瑜的徒弟,死在这里,又有谁知道呢?”震云宗的一位女修掩嘴轻笑。   包围圈越来越小,江樱樱面色如常,甚至还笑了一下。   震云宗恶人团:“?你笑什么。”   “我在笑,你们没有认清状况。”少女笑的越来越甜了,“你们不会真的以为,所有人加起来是我的对手吧?”   她身上突然迸发出一道强横的剑气,一息之间竟已成摧枯拉朽之势。   震云宗的人横七竖八的倒了一排,视线被浓厚的白雾所阻挡。   “快跑!”江樱樱拉着华容的手,在秘境里飞快奔驰。   “你,你不是很厉害吗,为什么要跑。”华容跑的气喘吁吁。   “我确实很...很厉害,可我是丹修呀,哈哈哈~”少女同样跑的上气不接下气,“那是我师父给我的剑气符印,只能吓唬一下他们。”   少女边跑边笑,明明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白雾里,华容却觉得她脸上的两颗酒窝像星星一样,闪闪发光。   “前方就是秘境出口了,有我宗门的长老在,他们不敢追过来的。对了,我的名字你已经知道了,你叫什么名字?”江樱樱问。   “华容。”   他面上波澜不惊,内心波涛汹涌。   他听过有句话,叫作“再一再二不再三”,可仔细数了数,这是少女第三次对他出手相助。   少女的掌心很软,华容不自觉的换了一个牵手姿势,手指一根根收紧,头顶上的火羽红的要滴出水来。   “重明爷爷,我遇到了一个很不一样的人类。为了找到她的缺点,进一步证明人类都是坏东西,我决定跟着她,她去哪,我就去哪。”   ^   华容从记忆中回过神,卧房内的夜明珠黑了又亮,不知不觉已过了整整一天。   床上的少女指尖微动,华容猛地站起身,撞倒了一片烛台。   江樱樱眼睛眯成一条缝,脑浆好似被抽空了一样,一想东西就隐隐作痛。   华容不像白漓一样是琴师,对灵魂也没有那么敏感。为了让华容发现她曾死过一次,江樱樱真的下了血本。   想到昏迷前顶风作案,反复在脑中念“系统”“控制”,终于如愿以偿晕过去的自己……她不禁想竖起大拇指对自己说一声牛x。   “如果妖族有员工体检福利就好了。”江樱樱认真的想,这样就不用故意晕倒召唤医师了。   “可有哪里不舒服?”华容眸光闪动,眉头轻蹙,大步走上前来。   “殿下......”江樱樱叫的三分柔弱七分疑惑。   “叫我华容。”华容替她掖了掖被子,“你睡了一天,想吃什么?”   江樱樱神色复杂的盯着华容,好像他头上长了两个脑袋。心里没来由的想到兔子精那句“殿下对我很温柔的”,不禁打了个冷颤。   “你看什么。”华容语气有些紧张。   江樱樱嗓子发干,全身都使不上力气,她艰难的抬起手,指向对面桌上的水壶。   “你要这个?”   华容的语气有一丝心疼,他几步走过去,大手一挥。   一只巨大的金元宝放在江樱樱面前,“给你也不是不可以......”华容别过脸道。   江樱樱:“......”   看对方的手仍然没有放下,华容语气越发软了起来:“等你病好了,这些都送你可好?”   “水......”她这声柔弱中带着无奈,不带一丝表演。   华容这才反应过来,深红色的长袍翻飞,隐去了他一瞬间红起的耳垂。   这里的连水杯都是纯金配红宝石的标配组合,江樱樱抬了几下胳膊,发现实在是使不出一丝力气。   她心里暗暗发誓,以后再也不用这种方式装病了。   身后被垫了一只红色的大氅,江樱樱半倚在床上,有些惊讶的看着华容——对方正乖巧地拿了一杯水,递到自己嘴边。   她越发心惊胆战,不知她晕倒的这一天里,华容经历了什么。   按理应当只是知道自己是莲藕,从而想到自己死过一次才对......怎么看这态度,倒像是要把她供起来一般。   难道华容也被绑定了一个什么乱七八糟的系统,让他来对自己轰炸糖衣炮弹?   江樱樱回想起自己被系统控制的几千个日日夜夜,用同情又警惕的目光看了华容一眼。   华容:“......”是不是我前几天太凶了,阿樱怎么用这种眼神看我......   手背忽然被少女温热的呼吸扫到,华容的心骤然停了一拍。   江樱樱很快就想通了,世上怎么可能还会有人,和她一样倒霉的绑定了系统。   就算是有,她现在已经倒霉到不能再倒霉了,根本无所畏惧。   她小口小口地喝着水,鬓角的发丝在华容的手背上一晃一晃,看着人心里痒痒的。华容不自觉的伸出另一只手,帮少女把头发别到耳后。   有几滴水顺着嘴角流下,华容自然地拿起帕子替她擦了擦。   江樱樱:“......”华容会不会被魂穿了?   “我的衣服......”她看着自己身上霜白色的里衣,眼神慢吞吞地移动到华容身上。   “青鸢帮你换的!”华容连忙解释,“我怎么会知道象狮兽穿多大尺寸的里衣......”   他声音越说越小,最后直接站起身,不再看江樱樱。   “膳房的饭好了,我叫人送来给你。”华容恢复了从前高傲的神情,镶了金珠的长袍下摆拖在地上,脚步飞快地走出了卧房。 第11章 幻境   “对对对就是那里,那里再重一点。”   “不是这里,是那里,那里你知道吧,就是这里。”   “嗯,就是这种感觉,不错不错,继续。”   江樱樱趴在床上,享受着妖族的按摩服务,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喟叹。   “你...你......”蹲在床边的小纯眼圈通红,双眼含泪。一边捶着背,一边在拼命寻找合适的语言攻击这个坏女人。   坏女人偏了偏头,笑嘻嘻的眨着眼:“我什么我,我仗势欺人逼人太甚狐假虎威狗仗人势对不对?”   “这是你自己说的!”兔子精凶狠的瞪着这个坏女人,奈何她长相太软,江樱樱丝毫没感受到杀伤力。   “殿下,你怎么来啦!”江樱樱忽然看向门口,“这个小侍女怎么这样,我只是让她帮我捏捏肩膀,她就说人家狐假虎威狗仗人势......”   “殿下恕罪,小纯没有。”兔子精双腿一软,趴在地上半晌不敢动。   耳边传来一阵哈哈声,小纯偷偷抬起头看了一眼——殿门外空荡荡,别说殿下了,连只飞虫都没有。   “你太过分了!”兔妖眼里的眼泪终于掉下,头上雪白的长耳朵被生生气成了粉红色。   看到对方真的哭了,江樱樱又觉得有些索然无味。她随手拿起一块手帕,递给了抽噎的小兔子。   她本就不是刻意要针对小纯,只是华容这两日不知道在忙什么,整天见不到人影。   表演欲一旦被开发出来,真的很难收场......江樱樱默默反省,自己真是太闲了,才会无聊到欺负一个小辈。   年纪上她或许和小纯差不多,但论当绿茶反派,那江樱樱可是老前辈了。   前辈教育下后辈,应该无可厚非吧?   江樱樱片刻前升起的同情心瞬间烟消云散,还恶趣味的在兔子的长耳朵上捏了一把。   小纯:“......”   “哭够没啊,哭够了跟我出去玩了。”兔子耳朵的触感真的很好,江樱樱忍住了想再捏一把的冲动。   “再......再等会儿。”小纯边抽噎边抹眼泪,抹着抹着觉得哪里不对。   “这......这不会是殿下的手帕吧?”她盯着手上金灿灿的方巾发呆,一时间忘记了自己还在流眼泪。   “是啊。”江樱樱自然的回答道。   上次华容用这个给她擦过嘴之后,就一直忘了带走。   看来华容这个妖王的审美观着实有些诡异,连小侍女都能精准的凭帕认人......江樱樱胡乱想着。   小纯思绪万千,看看帕子又看看江樱樱,脸上的表情五花八门,不知在想些什么。   “方才你说出去玩。”小兔妖过了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现在是当值时间,没有通行令是出不去的。”   “是这个吗?”江樱樱掏出一块火红烫金的令牌。   “......正是。”小纯生她自己的气,对方连殿下的贴身手帕都有,怎么会没有通行令。   ^   妖族的建筑各不相同,有的正儿八经的仿制人族的房屋,但更多的是奇形怪状的楼宇:   圆形的屋顶,倒三角的宫殿,还有各种看不出形状的住所,拼凑成一个缤纷的异世界王国。   鼻尖弥漫着草木的幽香,江樱樱心情十分愉悦。   她早在很多年前就计划环游九州了......然而因为可恶的系统,这个计划被无限延长至今。   原以为一辈子都要东躲西藏,没想到还能光明正大的度个假。   目前在妖族这里的洗白计划,还差两步就能完成。近日无事可做,她也是时候该放松一下心情了。   江樱樱翻了一下身子,在松软的粉色草地上打了个滚,几株粉色的草叶混在她的发间,手边还有一簇深粉色的灌木丛。   小纯也很开心,她原本就是兔妖,最喜欢有花有草的地方了。   且她按照妖的年龄计算,也不过是只小兔子。比起每日在倾凰殿当差,小纯宁愿和坏女人一同在草地上打滚。   “这里是哪里?”江樱樱用指尖戳了戳身边的导游。   “是哪里?”小纯随口回答,“不是你带我来的吗?”   ......   二人对视一眼,彼此都从对方的眼神中感觉到了隐隐约约的不妙。   “你走的这么快......我以为你知道路。”小纯先发制人。   “你在后面一声不吭,我怎么知道你不知道路。”江樱樱反唇相讥。   “更何况,我是第一次来第五州的人类,用耳朵想也知道,怎么可能会认识路。”   江樱樱继续晓之以理,“倒是你身为第五州的土著,居然也会迷路,这确实是我始料未及的。”   小纯,败。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小纯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一双长耳朵也耷拉了下来。   江樱樱指着远处形态各异的房屋:“我们可以去那里问路。”   “不行不行,未投拜帖去人家洞府会被打的......”小纯吓得连连摇头,“万一人家在洞府中修炼,被陌生妖敲门打断,可是会生气的。”   “那我们去街道上问路好了。”街上总不会有妖在修炼吧。   “可以是可以,但我们一起的话......”小纯含蓄地瞄了一眼江樱樱,委婉的说道:   “你......其实在妖族蛮出名的。”   江樱樱:“......”好的,她懂是哪方面的出名了。   “这样好了,你去问路,我在原地等你。”   江樱樱话音刚落,马上就发现了问题——凭小纯的认路技术,真的能顺利再回来找到她吗?   两人就这样原地坐到了天黑。   这片草坪在月光下更加迷人,一根根小草散发着轻柔的粉光,偶尔还有几只粉色的萤火虫在草间嬉戏飞舞。   可惜再迷人的风景,也不能当饭吃。江樱樱面无表情地盯着面前的草地,以她多年的经验,迷路时尽量呆在原地,安静等待救援。   同样等待救援中的小纯忽然笑了起来,她声音原本很甜美,但在寂静的夜空里显得格外诡异。   “公子,公子你来啦!”“殿下,小纯愿意当您的妖后!”“哇,这些洞府都是送给我的?”   江樱樱:“????”这小兔妖怎么了。   小纯双目紧闭,嘴角带笑。此刻正在四肢并用地抱着一颗大树,嘴里还叫着谢谢殿下的洞府。   江樱樱起身想唤醒她,却发现自己的身体竟一动也不能动。   眼前是一片粉色的大雾,雾里仿佛有个熟悉的人,正不断唤着她的名字。   “小樱樱?是你吗。”   江樱樱的意识逐渐模糊,飘往大雾深处的那个背影。   ……   “萧昭,是我。”   ^   “五年未见,小樱樱还是一样漂亮。”紫衣男子站在大雾中间凝望着江樱樱,嘴角挂着玩世不恭的笑容。   “这不是真的。”江樱樱脑中有一个声音响起,“萧昭不会这样对我说话了......”   “小樱樱,你怎么不理我......你不理我,我找五星都没动力,五星找的慢,九州可就要毁灭了。”   萧昭嘴里叼着树枝,继续道:“为了九州人民的幸福,小樱樱,你就原谅我吧......”   “那你答应我,下次不许一个人去这么危险的地方了。”江樱樱听到自己回答。   “我保证!”萧昭丢下了嘴里的树枝,先前有些不正经的气质尽数褪去,只留下一身的俊逸潇洒。   “就算是要去......至少也要带上我。虽然我不是很会打架,可我会炼丹,能帮你很多的。”江樱樱撇嘴。   萧昭轻轻刮了一下江樱樱的鼻尖,“小樱樱最厉害了,这一路走来,还好有你在我身边。”   “连最后插入我心脏的那一刀,也是你亲自捅下去的。”   江樱樱浑身发冷,她不住地颤抖,喉咙像是被什么扼住了似的,只能发出难听至极的咯咯声。   那些被刻意密封起来的回忆,终是掀起了一阵厚厚的尘埃。   “小樱樱,我不恨你了。”萧昭负手站立,端的是玉树临风,气宇轩昂。他大步朝前走:“快,到我这里来。”   看到江樱樱在原地纹丝不动,萧昭继续开口道:   “你不是做梦都想让我原谅你吗?好呀,你跟我走,我就原谅你。”   不知过了多久,江樱樱终于动了,她一步接着一步,缓缓向前走去。   明亮的火光冲天而起,把粉色的大雾烧了个干净。   彻底失去意识的江樱樱躺倒在地,前方几步远的地方,赫然是一堵万丈悬崖。   “幻草,给本王一个解释。”   华容抱着江樱樱,极力压制住想烧尽整片迷幻草原的冲动。   粉色长发的女妖跪在地上,声音颤抖中带了几分不服,“这个人类坏透了,殿下,幻草只想为您分忧!”   紧跟在华容后面的青鸢,被幻草的危险发言吓了一大跳。   她一手夹着小兔妖,一边快速飞到幻草面前:“幻草她不是防御力强悍的妖,还请殿下手下留情!”   赤红的火焰点燃了粉色的草原,幻草脸色发白。   华容一挥手,燎原的烈火瞬间化为无数火星,如同萤火虫一般飞往夜空里。   他看着幻草,一字一句道:“在一月之内通知整个妖族,这个人类曾救过本王的性命,她并不是我们妖族的敌人。”   作者有话要说:   明后两天先停一下下,忙完加更~   以及,拉萧哥出来露个脸( 第12章 花前   倾凰殿内灯火通明,整面墙上的夜明珠都被点亮,把黑夜照的如同白昼。   青鸢扫了一眼地上的几滩金色液体,估算了一下:殿下大概融化了五个左右的珍宝。   能放入倾凰殿的宝物,都是殿下最喜欢的收藏。往日殿下再怎么生气,最多也就烧一两只......   今天一口气烧了五个,青鸢知道殿下一定是非常生气了。   “幻草的幻境不会留下什么隐疾。”她反复斟酌了措辞道:   “她的幻境,只能让人看见内心中最期待的场景。明日江姑娘醒来,自会忘了今夜在幻境中所见的种种虚妄。”   华容冷哼一声,显然不打算谈论这个话题。   “殿下近两日可查到什么了吗?”青鸢识趣的不再多言。   “涉嫌开阳城买卖妖族的人类,早在十三年前被清理干净了。”华容声音有些干涩,“就算有漏网之鱼,五年前九州联盟建立之时,也都被萧昭的人解决了。”   白漓与萧昭,大概是妖族和人族长达几千年的恩怨中,唯二被妖族敬仰的人类。   他们一个手抚沉夜琴,琴声如鸣佩环。一曲降星落,曾在九州之战中拯救了九州大地上数以万计的生灵。   而另一个手持斩水刀,刀意势如破竹,意气风发。如同他的人一般,在世界已岌岌可危时临危受命,扛起了满目疮痍的九州。   起初九州联盟首领由人族担任,各族还有些忿忿不平。可时间久了,就连骄傲如华容,也不得不承认:萧昭确实是一位优秀的盟主。   如今九州之上各个族类和睦相处:妖族不用担心被买卖,冥族不用担心被打的魂飞魄散,连第八州里不问世事的海族,也在萧昭的三顾茅庐下同意加入九州联盟。   “所有参与过贩卖妖族之事的人,都早已被一网打尽。想查清当年的真相,太难了。”   华容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他始终不明白,阿樱既然能想方设法联系妖族,给妖族送信,那当年为什么要把他送到城主府呢?   就算是形势所逼,可自己被族人救下后,明明有主动联系过阿樱。   宁愿被自己误会这么多年,也不愿开口解释哪怕是一句......   华容眼神微黯,难道自己连一句解释都不配有么。   可一想到少女藕节状的骨骼,还有细如藕丝的经脉,他的心就会猛烈的缩紧,再也做不到苛责对方哪怕一点点。   “殿下,当年江姑娘向我族送信时,极其小心翼翼,未暴露半点个人信息。”青鸢道。   妖族素来知恩图报,面对提供了少主下落这种重要信息的恩人,青鸢曾苦苦寻觅良久,想找到这位神秘人报恩,自然是未果。   “她寄信的地点选了人声鼎沸的闹市,信纸由九州最常见的素羊皮卷制成,字体同江姑娘平日的字大相径庭,就连敷在信上的灵力,都经过了刻意的扭曲,难以辨别。”   想到当年曾追随着灵力和气味寻找寄信人的下落,却一无所获的经历后。青鸢得出结论:   “江姑娘一定是有难言之隐。”   “怎么样才能让阿樱主动告诉我呢?”华容此刻有些茫然无措,连自称也忘了带上。   几日前他步步紧逼,想知道事情的真相。没料想竟把少女逼到晕过去......华容内疚地握紧了双拳,暗暗发誓这种事情再也不会发生。   “殿下是如何得知,江姑娘就是当年送信的神秘人?”   青鸢平日处理妖族事务一贯得心应手,可并不擅长心术与谋略,只能尽力为华容分析情报。   听到青鸢的话,华容迷惘的脸上渐渐有了表情。方才略微有些萎靡的神色缓缓褪去,脸上是怎么也压不住的笑意。   他好看的眼尾轻轻一挑,就连声音也带了几分笑意,“我知道了,这就去找阿樱喝酒!”   记得江樱樱上次喝了很多桃花酿,醉酒后才开口告诉他事情的真相。   华容虽不常喝酒,但他的下属锦渊对于杯中之物颇为喜爱。他打定了主意,马上去锦渊的酒窖里挑两坛酒。   青鸢静静站在原地,目送少主像一阵红色的风一样飞出殿门,又光速抱了两坛酒归来。   那酒用通体漆黑的墨玉坛子承载,哪怕在光芒万丈的倾凰殿内,也未曾折射出一丝一毫的光。   一根银线系在坛口处,仔细地封住酒气,坛身上用朱砂笔歪歪扭扭的写了一个“锦”字......看上去像是锦渊最珍贵的收藏。   青鸢强迫自己不去想左护法知道后的表情。   眼看殿下抱着酒就要进入卧房,青鸢情急之下一把拉住了华容的披风,“殿下请留步!”   指尖处仿佛有一团火焰在燃烧,青鸢赶紧抽回手,可还是被灼伤了一根指头。   “何事?”华容转身,眉头微微蹙起,一只脚就要踏进房门。   “殿下,江姑娘回来后就睡下了......”原本妖族并没有避嫌守礼的说法,但青鸢想到江姑娘毕竟是人族,应当尊重对方的风俗习惯。于是硬着头皮继续开口:   “如今已是深夜,贸然进去会打扰到姑娘......况且殿下与江姑娘孤男寡女同处一室,按人类的礼仪标准,恐会有损她的清白。”   她说完后静静垂下了头,自己今日实在太僭越了。   预想中的责问并没有出现,华容果真停下了脚步,脸上挂着一抹不正常的绯红。   “你说的很对,青鸢,是本王没有考虑周全。”   青鸢抬头,发现殿下已经不在倾凰殿内,似乎去其他客房准备入睡了。   只在地板上留下一根红到几乎滴血的羽毛。   ^   晨光带着些许暖意,透过深红的帷幔洒进屋内,落在房中少女的脸上。   江樱樱睁开了眼,觉得自己似乎忘记了什么东西。   到底是什么呢?她百思不得其解。   记得昨日和小兔子精一同在草原上迷了路,直到夜幕降临还未找到方向。   可是现在明明是在华容的卧房里......她很疑惑,难道是自己睡着后被华容找到了?   江樱樱并未深想,从前颠沛流离的那段日子里,别说是草坪了,连在树上都能睡着。   “小纯,你在吗?”她轻轻唤道。   “我把她调到其他地方当值了。”华容的声音响起。   对于睁眼就能见到华容这件事,江樱樱已经见怪不怪。但事关小兔子精,她还是多嘴问了一句:“为什么调走?”   华容抿着唇不说话,为什么?当然是因为这只小妖怪太不靠谱,明明在江樱樱身边,却还让她落到那么危险的境地。   若不是自己及时赶到......华容想到悬崖下终年不熄的火海,面色一沉。   罚那只兔妖和幻草一起看守迷幻草原,是不是太轻了?   江樱樱的心情有些低落,毕竟有一起迷过路的情谊,又是整个妖族内除了华容,唯一理睬她的人。在江樱樱心中,小兔子的定位已经由工具人,成功进化为了互扯头花的塑料姐妹。   华容看出了她的消沉,语气越发的小心翼翼,“阿樱不开心,我再把她调回倾凰殿便是。”   他捧出一坛酒,睫毛轻颤:“要不要一起月下对酌?”   江樱樱看了看窗外柔和的晨光:“......”   “那就花前对酌。”华容也反应了过来。   ^   想象中的花前对酌终究没有进行。   “谁会一大早喝酒呀。”江樱樱理直气壮,显然已经忘了自己大清早装醉顺便泼了小纯一身桃花酿的事迹。   “那我们晚上再喝。”华容十分配合。   “要不要一起吃早饭?小纯不在,总觉得太冷清了。”她实话实说。   二人在桃花树下落座。   今日无风,淡淡的晨光透过树冠散落在巨大的青石桌上,映出满桌摇曳的花影。   江樱樱第一次切身体会到了洗白带来的便利——她和华容终于不再明里暗里针锋相对,甚至对方的态度相较从前......似乎更加真诚。   偶尔有一两片花瓣轻轻飘下,落在桌上的桃花酥旁。   头顶是蓝的透明的天空,呼吸着的是夹杂着桃花味的灵气,身边还有为自己布菜的妖王......   真当是一片岁月静好,云卷云舒的景象。   “你这里的桃花酥真好吃,快赶上我之前的手艺了。”江樱樱笑嘻嘻地吃着饭,酒窝上沾了一块小小的饼屑。   涉及到洗白时再装苦情女主角好了,平日里要她扮出一份苦大仇深的样子,她还真有些不习惯。   何况华容已经表现出了足够多的善意,江樱樱认为自己完全没必要再绷着。之前一口一句殿下的叫着对方,她累华容也累。   华容看着她,简单的一句“我让属下改了很久的配方,才与你做的桃花酥做出相仿的口味。”就这样定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口。只能伸手抹去少女脸颊的碎屑。   江樱樱感觉有一根温暖的指尖在脸上停了一瞬,又犹如蜻蜓点水一般退去。   她含着桃花酥呆呆地抬头,正对上了华容压下高傲后,略带虔诚的眼神。   华容感到自己的心狠狠跳了一下,他不由开口道:“......”   “你说什么?风太大了,我没听清......”一阵狂风毫无征兆地吹过,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其中还有几片叶子砸在江樱樱的脸上,她不吃桃花酥了,正忙着吐出被吹进嘴里的落叶。   连华容的低语,也一同被吹散在空气里。 第13章 月下   倾凰殿位于第五州正中央,三面环山,故而昼夜温差有些明显。   白天里还是日暖风轻,现已入夜,房檐上挂了一层薄薄的露珠。夜风乍起,带起一阵寒凉的水气。   “好冷啊......”江樱樱缩紧脖子,抱着手臂抖了一抖。   早知道不穿早上那件羽缎纱裙了,她心中暗暗后悔,原来殿外晚上这么冷。   约好的今夜月下对酌,华容却说要准备东西,匆匆离开了......如今已经一个时辰过去了,也不知道准备什么要这么久。   江樱樱有些百无聊赖地踢着腿,低头研究自己被月光拉长的影子。   空气里的温度骤然高了一瞬,她向热源望去,果然看见了站在桃树下的华容。   这一看,视线就被牢牢地钉在了原地。   华容比往日更加耀眼:一袭银红色短袍把他本就明丽的脸映衬的更加光彩照人,玄色的长裤细细扎在暗金色的锦靴中,胸前的衣襟上还别了一颗鸽子蛋大小的夜明珠,头顶的凤翅冠折射出淡淡的金色光芒。   他深红色的大氅无风自动,犹如在夜色里怒放的蔷薇。   江樱樱:“......”喝个酒而已,怎么穿的这么正式,不知道的还以为要去参加九州联盟的议事大会。   她疑惑地开口:“是妖族有什么事要去处理吗?”   “......已经处理完了。”华容道,他才不会承认自己为了今晚的对酌,足足选了一个时辰的着装。   还好少女并未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结,她坐在高高的房檐上,双脚微微晃动,淡粉色的纱裙垂在脚踝上分,露出两截光洁的小腿。   “上来这里!”她轻快地呼唤华容。   赤色的衣袂翻飞,华容踏着清冷的月光,跃上了房顶。   “怎么坐在这么高的地方。”他轻轻垂下头,掩去了眼中的关切,“万一摔下来怎么办......”   自从知道少女是莲藕之身,华容就开始时刻担心对方的身体状况。   江樱樱满心都是苦尽甘来的感动,比起先前把她从光路上丢下去的恶劣小凤凰,现在的这个简直如同小天使一般。   她在心里默默道了个歉:其实那天摔下来时,自己有在心里偷偷骂过华容是呆头火鸡,对不起,以后再也不会了。   只是这洗白的效果,未免也太明显了吧......江樱樱不禁感慨,明明还没有完全成功,对方怎么就像换了一只妖一般。   华容不知道少女心中所想,半晌未听到回应,他继续开口:“想在屋顶上喝也行,反正有本......有我护你周全。”   “当然是在这里喝啦。”江樱樱声音清脆,“圆月当空,大侠们在屋顶把酒言欢,一萧一剑,闯荡江湖。武侠小说里都是这么写的。”   “武侠小说?那是何物。”华容好奇。   “就是一种话本啦,写一群剑修们拿剑打架的那种。”   “你喜欢剑修吗?”他继续问道。   少女似乎回想起了什么往事,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喜欢呀,我的师门除了我和七师兄,剩下的都是剑修。”   “......”华容开始认真思考,要不要从现在开始练剑......可是他现在所用的焚世是妖族的圣器,除了他没有任何妖能驾驭这条长鞭。   今夜没有萧,没有剑,也没有圆月,更没有江湖。   江樱樱抬头眺望缺了一个角的月亮,拿起身旁的玉制酒杯,浅浅啜了一口。   “好酒。”她夸赞道。   她并非爱酒之人,对太过醇烈的酒都不甚感冒。曾经唯一喜欢的,仅有入口清香淡雅的桃花酿。   而手中的酒,似乎比桃花酿更动人。   华容也尝了一口,确实幽雅细腻,回味悠长。   冷风拂过,酒香在空气中慢慢氤氲开来。   或许是今夜的月色正好,又或许是气氛正适合谈心。那些平日里说不出的话,在月色的包容下渐渐涌上心头。   “这些年,你过的好不好?”江樱樱扯了扯华容的衣袖。   华容有些怔然,他过的好吗?   自他回到妖族之后,觉醒了凤凰一族的血脉,几只大妖纷纷俯首称臣。   他顺理成章的加冕为妖王,对内平息战火,对外主动出击,为妖族换来了应得的地位和尊重。   ......看似一帆风顺,实则风起云涌。如同踏在吊桥上,脚下是万丈深渊,稍有不慎就会摔得粉身碎骨。   而他却退无可退,只能步步向前。   华容拿起酒杯,对着月光晃了两下,几滴酒洒在他的袖口。   “还好吧,你呢?”   “我啊......”江樱樱想了想,“我其实不怎么好,要到处逃,有时候三天都不能睡觉,几天吃不上一顿饭。”   这些话她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今夜借着酒劲,心中微微有些怅然。   如果不是别无选择,谁不愿做个好人。   “......”   若是从前的华容,定会冷嘲热讽几句。他原本对少女有不一样的期待,因此当这份美好的期待被一次次打破时,也曾发酵为巨大的阴影。   凤凰本就嫉恶如仇,就连江樱樱这三个字,有段时间也成了妖族们谈论的禁区。   如今,他隐约得知了当年的真相,再也不能做到无动于衷。   “阿樱,你醉了吗?”想到自己今晚的任务,华容有些期待地继续开口:   “当初你分明不愿同开阳城主同流合污,事后还想方设法救我......为何宁愿被误会,也不肯说出实情。”   江樱樱:“......”   明白了,华容这是来套话了。   她心中又是一阵欣慰:难怪突然找自己喝酒,原来是想出了这个办法。容容,你真的懂事了。   可她并不想被套路——之前已经装醉过一次,同样的方法用两次就不合适了。   虽然看华容的样子,就算自己现在继续佯装酒后吐真言,对方也不会怀疑......可她作为一名严格要求自己的演员,拒绝同一个桥段反复使用。   云彩渐渐遮住了月光,方才还洒满清辉的房顶漆黑一片。   华容没等到想要的回答,眼尾低垂,一杯接着一杯默默饮酒。   “少喝点吧......”她有些担忧地看着华容,这酒虽然好喝,但看起来度数并不低。   “为什么不告诉我呢......”华容眼神黯淡,眼尾处隐约染上了一抹绯红。   他原本和江樱樱并排而坐,如今斜过身子凝望着少女的侧脸,语气中的难过快要溢出来:   “我一点都不愿意误会你,更不想把你想的那么坏。”   “......”怎么办,华容好像是喝醉了。   江樱樱目瞪口呆:原来华容的酒量......比她更逊一筹。   肩膀忽然被对方按住,华容双手搭在她的肩上,强迫她和自己面面相觑。   华容缓缓开口,他的语速很慢,带着一阵清冽的酒香。   “我在你门前呆了三天。”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江樱樱却听懂了。她望向华容的眼睛,那里没有了骄傲,只有一片浓浓的绝望和悲哀。   这是她第二次见到华容这种眼神。   月亮从云彩中挣脱,清冷的月光重新洒向大地。   江樱樱低头看着杯中的酒,轻轻摇晃了一下。   杯中的月光也碎了。   ^   “他是凤凰,原本就是要在危难中重生。你这次把他卖给妖贩子,他说不定还得谢谢你呢。”系统道。   “我谢谢你全家。”江樱樱不买账,“你知不知道那些人对妖做的事有多离谱?活剥了取内丹啊,这是正常人能做出来的事吗?”   “他不遇到危险,要怎么觉醒?劝你不要妇人之仁。”系统语气带了点火气,不再是冰冷的机械音。   “可是你也说了,把华容卖掉不一定会让他觉醒,这根本就是在赌。”   “赌怎么了?”系统恨铁不成钢,“我告诉你,如果不赌,按照原来的世界轨迹,他根本一丝一毫觉醒的希望都没有。”   继续争下去就是丧失自己的身体控制权,江樱樱忍了。   好汉不吃眼前亏,她一边敷衍系统,一边偷偷打探其他的妖族的下落。   好在系统并不是二十四小时监视她,江樱樱成功把消息送到了妖族。   她有自己的判断力,并不信任脑海中的系统。   华容能成功觉醒最好,如若不能成功,妖族的救援也会到来,至少能救下一条性命......这是她唯一能做的事了。   “你知不知道你做了什么?”消息送出去的几天后,还是被系统发现了,此刻正怒气冲天的在江樱樱脑中喝道。   江樱樱估算了下,华容现在已脱离了危险,说话也有了几分底气:   “知道啊,我去给妖族报信了,咋的了?”   她这是第一次和系统吵架,对方曾经命她拿白师兄琴谱的行径,就已令她不敢苟同。   如今更不是让她拿华容的一根羽毛,或是拿那条叫焚世的长鞭。   而是极有可能会拿了华容的命。   门外隐隐约约有什么动静,江樱樱推开了房门。   华容的脸因为在地牢中失血过多而有些惨白,他静静伫立在江樱樱的院门外,嘴唇微微有些颤抖:   “......阿樱。”   江樱樱有些酸涩,开阳城离千玄宗有数千里远,自己搭了门派的独角兽,才刚刚回来不到两天。   也不知道华容是怎么一路飞回千玄宗的。   她和华容曾经相处了好几年,门派上下都认识这只妖。且千玄宗无愧于九州第一名门正派,弟子几乎都为正人君子,因此华容能畅通无阻的飞到落樱山。   江樱樱试图打开院内的结界,却发现身体一动也不能动。   “你的小凤凰来了,是吗?”系统冷笑,“说不定他还有一次觉醒的机会,这次不要再给我添麻烦了,我的大小姐。”   江樱樱想开口说话,却发不出一个音节。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提着剑出门,剑尖直指院外的华容:   “若是知道你是稀有的凤凰,我早就把你卖掉了。”   她看见华容眼里的光,倏然一下熄灭了。 第14章 山雨   缺了一角的明月仍旧高悬于天际,旁观着整座九州大地上的兴衰荣辱。   玉制的酒杯从手中滑落,发出一声清脆的碎裂声,把江樱樱从回忆中惊醒。   莲藕的身体坐的太久会有些不自然,她稍稍动了一下,试图活动活动筋骨。   谁知刚想站起身,衣摆却被一只手拉住。   华容似乎已经睡着了。他双眼微闭,嘴里小声念念有词。   江樱樱把耳朵凑在他嘴边听了听,终是没有听出华容在说什么,似乎只是一些无意义的呢喃。   她把华容背后的大氅顺时针转了一圈,盖在对方身上。夜里风寒,在房顶睡着可能会受凉。   华容一动不动,任凭她对着自己的大氅动手动脚。   江樱樱在他脖颈后面系了只蝴蝶结,满意地点了点头,准备起身继续活动。   那只手又一次拉住了她,力气出乎意料的大,差点让她从房顶上一个趔趄翻下去。   “你是真睡还是在装睡?”她问道,“真睡了就吱一声。”   华容并没有吱,他的气息平和,呼吸沉稳,睫毛根部还挂着一丝晶莹的酒气。   在月色的柔光下,整张脸好看的没有一丝瑕疵。   不得不说,华容喝醉后的样子还算乖巧,只是意识模糊地讲了几句话,说完便倒头就睡。   江樱樱想:如果不是一直死死抓着自己的衣服,就更省心了......   她一边小心翼翼地把华容的手指从自己衣服上一根根掰开,一边耐心的开口:“听话哦,给你做桃花酥吃。”   其实她不是很会哄人,但这句话曾用来哄过华容和郁子修无数次,现已是脱口而出。   华容果然舒展开了微微蹙起的眉头,紧握着衣角的手也放松了下来。   江樱樱有些小小的得意,看来过了这么久,她依旧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哄人小天才。   殿外的桃树在夜风中微微颤了一下,卷起了一丝带着花香的月光。   华容平躺在屋顶上,双脚悬在空中,双手被交叠放在胸前的大氅上。   有两片粉色的花瓣落在身上,却不及他眼角的绯红半分。   “这下总不会再拉我了吧......”她放心地理了理裙摆,准备第三次起立。   没等站起身,手臂就被一只熟悉的手抓住,这次比前两次力气更大,差点把她拽的扑倒在地。   还不如扑倒在地呢......江樱樱捂脸,一骨碌从华容身上爬了起来。   可惜华容睁开眼睛的速度比她起身的速度要快,二人的视线短暂交汇了两秒,纷纷不约而同把头偏开。   ——结果偏到了同一个方向,又再一次对上了......   江樱樱:“......”   她看着睡意朦胧,一脸迷茫的华容,一时间竟无语凝噎,似乎自己变成了调戏良家小凤凰的罪魁祸首。   浓云将夜幕压低,月光摇曳,犹如惊鸿照影。   四下一片寂静,只有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声。江樱樱垂下头拿起玉杯,给自己倒了杯酒缓解尴尬。   “那好像是我的杯子。”华容刚睡醒,嗓音还有些沙哑。   “你的在下面。”他指了指地上的一堆玉渣。   “还有一件事......”华容继续缓缓开口。   江樱樱手指僵硬地放下酒杯,有些后知后觉的发现:华容好像同十三年前给她的感觉不太一样了。   还没等她深想究竟哪里不对,就听见华容幽幽地说。   “你好重......”   江樱樱:“......”冷笑jpg.   她方才一定是产生了某种错觉。   “现在已是后半夜,差不多该回去睡觉了。”江樱樱抱着没喝完的半坛酒,丢下一句“既然你已经醒了,记得把杯子收好。”就翻身跳下了房顶。   粉色的衣裙在夜空中轻盈一跃,宛如一只蹁跹的蝴蝶。   微凉的夜风吹散了最后一丝醉意,华容在原地愣了良久,他轻轻摸了摸脖颈处的蝴蝶结,脸上终于缓缓爬上一抹红晕。   ^   “晌午了还不起床,你还吃不吃饭了。”一道有些熟悉的声音在床边响起。   江樱樱揉了揉眼睛,窗外日头正盛,连窗前厚厚的珠帘都遮不住强烈的阳光。   “让我再睡会儿。”她从小一喝酒就犯困,昨夜又睡的晚,现在只觉得没有睡饱。   “你不要想故意少吃两顿饭引起殿下的注意,殿下心仪的是有长耳朵的妖,他昨日曾问我‘要这么长的耳朵有什么用’......”   当然后面还有一句‘连当值时不能出倾凰殿的规定都听不见’,被她自动忽略了。   江樱樱迷迷糊糊地半睁开眼,果然看见了床边喋喋不休的小兔子精。   小纯的耳朵一晃一晃,继续总结发言:“怎么看你都赢不过我,不如老老实实吃饭。”   离床不远处的珊瑚餐桌上,摆满了一桌子的食物。   江樱樱辨别了一番:不仅有午饭,还有几个胡萝卜餐包,看起来像是小纯平日最喜欢吃的早饭。   “谢谢。”她冲小纯眨了眨眼,伸了个懒腰起床。   “谁要你谢了。”兔子精气鼓鼓,“我这叫以德报怨,你三番五次刁难小纯,小纯还不计前嫌叫你起床吃饭。殿下知道了,一定会对我这样温柔善良的妖动心的。”   江樱樱发现小兔妖和自己相处了一段时间,成语水平简直稳步提升。   她欣慰地笑了,起身抓了一把小纯的耳朵,觉得自己可以客串妖族们的辅导老师。   小纯:“......”更没让你抓耳朵,谢谢。   小纯自己也有些想不明白。   一开始她明明很讨厌这个人类,觉得对方完全就是话本子里那种仗着有几分姿色,就不干好事的坏女人。   直到接触过才知道......   好吧,接触过才知道她果然是坏女人。   小纯想了想自己满身的桃花酿,又想了想被这个人类气哭的场景,最后定格在昨天的夜晚。   她被罚去当迷幻草原的守护者,据说这片草地在夜间有很强的致幻效果,是第五州一道天然的安全屏障。   右护法青鸢说,这是对她当值时间乱跑的惩罚,希望她好好反省,争取表现好被调回倾凰殿。   小纯其实一点也不觉得是惩罚,事实上,她开心的想原地打几个滚。   虽说去迷幻草原之后,会经常值夜勤,假期少,每月给的灵石也比在倾凰殿少了不止一点半点。   可是......兔子原本就是最喜欢草地的呀,她满脸期待。   新的顶头上司幻草灵力高强,可却从不仗势欺人,对手下的小妖极好......比倾凰殿那个讨厌的人类好多了。   说是这么说,昨晚回到洞府后,收到了殿下命自己回倾凰殿当值的指令,第一反应却是开心。   “真不知道有什么好开心的。”她嘟哝了一句,望着江樱樱洗漱的背影,“坏女人。”   想了想不解气,她又加了一句:“讨厌的坏女人。”   ^   江樱樱埋头和桌上的红烧肘子作斗争,肘子太大了,她不得不双手并用捧起来啃。   “你怎么这么粗鲁。”小纯睁大了眼睛。   “那你吃不吃嘛。”江樱樱并未抬头。   “......吃。”   “这个给你,还挺好喝的。”江樱樱从桌下掏出昨晚的半坛酒。   记得当初用来泼小纯的酒,还是用兔子精自己的桃花酿......现在想想,心里隐隐约约有些不好意思。   小纯矜持地嗅了嗅,发现真的是好酒后,脸色也和缓了许多:   “我有一个八卦要告诉你!”她兴奋道。   “关于谁的?”江樱樱吃完了肘子,这会正专心吃糖醋鱼。   “当然是你的呀!”小纯笑的有些幸灾乐祸。   江樱樱想了想,自己的名声似乎已经差到不能再差了。本着死樱不怕开水烫的想法,她淡定地问:“什么八卦?”   “殿下命青鸢大人和幻草大人在妖族内宣布,说你不是我们的敌人。”   听起来像是好事,江樱樱给自己倒了杯灵果茶。   淡淡的果香充斥着房间,她捧着红玛瑙制成的杯子,一口一口慢慢喝着。   “你怎么一点都不好奇?”小纯皱眉,“还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呢。”   “好消息是什么。”江樱樱难得配合了一下小兔子精。   “族人觉得殿下被你用邪术蒙蔽了,要烧死你呢。”小纯道。   “噗......”嘴里的果茶喷了一地。   “这是什么好消息!”江樱樱控诉。   “对我来说是好消息啊。”小纯义正言辞,如今她已经明白了,和这个人类相处,没必要戴上任何虚伪客气的面纱。   江樱樱:“......好的,那坏消息是什么。”   “他们加起来都打不过殿下。”小纯唉声叹气,搬着凳子凑到了江樱樱的面前:   “哎,当初到底是不是你救的殿下呀?说来听听呗。”   小纯心中暗暗决定:如果这个人类真的没想卖殿下,看在一起迷过路的份上,她愿意勉为其难帮她解释一下。   ......实在不行,也可以把自己的洞府借她躲一躲。   作者有话要说:  (≧ω≦) 今天会把之前章节里的虫捉一下,不影响剧情的~   (如果加了伏笔会在标题说明微调,不用误点或者担心错过彩蛋   以及 再次万分感谢大家萌的支持! 第15章 青鸢   妖族真是太可爱了,江樱樱望着身边一袭白色水袖裙的小纯,心中默默感慨:万万没想到,这只小兔子精也会有主动送上门当助攻的一天。   “你就告诉我吧,殿下的命令都在妖族传遍了,我隔壁洞府的虎妖还押了你十块灵石呢。”小纯道。   “押了我十块灵石?”江樱樱疑惑地重复。   “是啊,赌场都开盘了,赌你到底有没有骗殿下。”小纯兴高采烈,头上的毛绒发簪也随之抖了几抖。“你快透露一下,我晚上也去下一注。”   “我确实是送信救了华容的人。”   江樱樱在心里默数了一分钟,装作深思熟虑后,语调沉稳地缓缓开口。   休息了这么久,是该把洗白计划进行到下一步了。   “那你为什么当初要背叛殿下呢?真是搞不懂你们人类。”小纯不解:“殿下怎么如此好说话,我若是被人卖掉,就算他事后救了我,也定要给我一个解释。”   江樱樱深以为然,按她的想法,也觉得至少要等完全洗白之后,华容才会对自己放下心防。   想到华容,江樱樱不由的有些微微愣然。   那夜月下对酌,她心中有种莫名的百感交集。   从前跟在她身后的小凤凰,已经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走过了十三个春与秋,最终长成了现在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华容。   她第一次意识到,已不能再用十三年前的感觉看待对方。   江樱樱冥思苦想,华容到底哪里变了呢?   似乎还是一如既往的既骄傲又傲娇,审美观奇怪,有时候性格还有些恶劣。   ......好像还是没变诶,那就先这样吧。   思考到最后一无所获,她有些迷茫的扯了扯小纯头顶白色的绒毛簪子。   小纯:“......我问你话呢,不是让你摸我的脑袋。”   小兔妖还想再说什么,房门打开了,一位身着青色长裙的少女走了进来。   “青鸢大人。”小纯开口道。   江樱樱在记忆中翻出了对方的来历:华容的右护法,妖族的内务总管。   “有什么事吗?”她礼貌的冲对方笑了笑,却并不指望青鸢会回应。   自她把真相透露给华容后,华容隔三差五都会派各种小妖来给她送东西……江樱樱瞥了一眼梳妆台,上面堆满了金灿灿的珠宝。   那些小妖们不看她,也不和她讲话,几乎放下东西就走,像一只只上了发条的机器人。   “有。”青鸢道。   她的声音很好听,温柔中带着一丝淡淡的沙哑,如同江南古镇微凉的细雨。   青鸢轻轻地拉开琉璃椅,款款落座。   “可以请你回避一下吗?”她对站在一旁的小兔妖说。   “是。”小纯在这位护法面前分毫不敢放肆,踮着脚尖退出了卧房,临走还不忘把房门带上。   ^   江樱樱打量着面前的少女:柳叶眉丹凤眼,头上有一根长长的天青色羽毛,与乌黑的头发一同垂在腰间。   她心里痒痒的,有点想摸摸那根羽毛。   只是不知道对方此次前来所谓何事......江樱樱有些疑惑,她并不清楚当初那封密信具体送到了哪位妖的手中,冥思苦想也想不出,自己和青衣少女到底有什么交集。   “我与殿下同属妖族中的神兽。”青鸢缓缓开口。   这是要讲故事了,江樱樱懂事地起身,为少女泡了杯果茶。   “殿下为凤凰,我为青鸟,我们神兽同普通的妖不一样,自从诞生的那一刻起,就肩负了统御妖族的使命。”   青鸢吹了吹果茶上风的雾气,浅浅地呷了一口。   “我长殿下近一百岁,可谓是看着殿下长大的。”她继续道,“殿下身上的责任比每只妖都多,为了成为一位优秀的王,自化形以来,每日要勤学苦练至少八个时辰。”   一天只有十二个时辰,也就是说除了吃饭睡觉都在学习......   江樱樱想了想在现代社会时,补习班从未断过的自己,不禁同情了一把年幼的小华容。   “和我说这些干嘛呢?”江樱樱心中愈发不解。但见对方语气轻柔,神色缓和,终是没有开口打断少女的独白。   “殿下幼时没有什么亲近的同龄妖,我和锦渊,还有一些其他的妖......都是严格按照妖王的属下标准培养的,所行所举皆无任何僭越。”   江樱樱脑中出现了一只带着皇冠,每天被练习册压垮,还没有小伙伴的小鸡仔形象。   “当妖王原来这么不容易,可是,青鸢姑娘为何要告诉我这些?”她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这是自己和这位右护法第一次交谈,于情于理,一起聊华容的成长史都有些怪异。   青鸢定定地看着江樱樱,碧绿色的双眸中似有涟涟秋水。   “江姑娘与兔妖迷路的那片草原上,有一只能够制作幻境的妖。这只妖的幻境,能使人看见内心深处最期待的东西。”   江樱樱:“......”   原来那片草原这么厉害,但好像和她的方才问的问题不太一样......   “当幻境破灭后,入境之人会忘记在幻境中的一切。”   江樱樱:“......嗯,原来是这样。”   话题好像越来越远了,不知道怎么回答就先附和好了。   “幻草,就是那只掌管幻境的大妖曾告诉我,殿下的幻境里,全都是姑娘你和他一同经历过的场景。”   何止是这样,青鸢叹了口气。当时殿下刚回到妖族,每日恨不得住在草原上,谁劝都没用。   哪怕幻境犹如镜花水月,天亮之时就烟消云散,甚至连幻境中的记忆也会一同随风逝去。   可是殿下似乎知道自己会在幻境中见到什么一样,每一天处理完族内事宜后,都会雷打不动的去那里。   日日如此,风雨无阻。   “虽不知道江姑娘曾与殿下发生过什么,但是......”她顿了顿,似是要对江樱樱行礼。   “青鸢请求你,就算往日与殿下有什么误会,还望江姑娘看在殿下念了你十三年的份上,把当年的真相告诉他吧。”   江樱樱赶紧站起,扶住了将要下拜的青鸢。   她胸口闷闷的,脑中像是有一场倾盆大雨,一次又一次冲刷着和华容相处的点点滴滴。   她和华容之间哪有什么误会,分明是她一个人在花式作死。   江樱樱的双脚还站在原地,心中却已溃不成军。   ^   青鸢心里微微有些紧张,不过她素来稳重,面上没有显出分毫。   她这次背着殿下来找江姑娘,也不知道殿下会不会责罚自己。   罚就罚吧,青鸢在心中幽幽地叹了口气,一直这样下去实在不是办法。   原以为殿下带着酒找江姑娘后,两人对月畅谈,定能解开心结。   谁知当她询问殿下时,才知道殿下根本什么也没问出来。   “趁她喝醉了套话,就如同趁人之危,本王怎么会做这种事?”   “不是本王不想问,只是这种做派非我妖族君子所为,青鸢,日后休要再提。”   ......既然殿下都这么说了,那只能再想别的办法。   奈何殿下能等,她也能等,其他的妖们却不能等。   青鸢知道殿下信任江姑娘,作为当事妖之一,她心中也是倾向于江姑娘并没有说谎。   只是对人族积怨多年的众妖并不买账:   -江樱樱是给妖族报信的神秘恩人?   -逗我们呢,不可能!   -当年妖族确实是收到了信才救了殿下,这件事只有护法和几个长老知道,所以这个人类没有骗人?   -万一她是其他手段知道的呢,说不定真正的恩人也被她害死了!   最后众妖妥协了:除非这个人类能给出一个正当的理由,他们才会考虑相信。   青鸢想了想清晨在议事厅吵的翻天覆地的族人,无奈地揉了揉太阳穴。   为了这件事,她这两天羽毛都愁掉了好几根。   希望这次来找江姑娘,能解开一切谜团,从而使问题迎刃而解。   这样想着,青鸢看向江樱樱的眼神不禁又带了几分希冀。   江樱樱站在青鸢面前,细白的小手扶住了她刚要盈盈下拜的腰肢。   青鸢感觉到那只手像冰一样冷,她仔细观察这位江姑娘的面容,发现对方向她扯出了一个有些凄美的笑。   “我是死过一次的人,你知道的吧,青鸢姑娘。”江樱樱缓缓地低声开口。   青鸢静静地看着她,等待少女继续说下去。   “曾经有人说,我是千玄宗最出色的弟子。”江樱樱诚实道:“我知道这是恭维,因为很多人都比我厉害。”   “江姑娘在炼丹上的造诣确实很高。”青鸢回答,她记得当初的江樱樱,可是千玄宗年轻一辈里最强的丹师。   只是后来人们只记得她的坏,渐渐淡忘了她还有一个大炼丹师的头衔。   “嗯,我的成名丹叫做凝血。”江樱樱有些天真地歪了歪头,“不知护法有没有听过。”   青鸢当然听过了,凝血丹无色无味,服下后不出一年就会悄悄暴毙。   查不出死因,且十死无生无药可解。   她似乎想到了什么,瞳孔骤然缩紧了。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出现的双更~ 第16章 凝血   太阳慢慢从窗边坠下,晌午和黄昏交接的无声无息。   杯中的茶已经冷了,原先清雅的果味变成了略微有些甜腻的香气。   饶是一贯从容的青鸢,此时脸上也满是震惊。她不着痕迹地后退了一步,蹙眉打量着面前的少女。   江姑娘并不算艳压群芳的大美人,她的漂亮没有丝毫的攻击性,带了几分凡尘的烟火气,美的自然又灵动。   在妖族的这段日子,江姑娘几乎每日辰时起床,亥时就寝,作息十分规律。   无论是最早做殿内的小侍女,亦或是后面得到了殿下的妖族通行令,都安分守已,从未有任何出格的举动。   青鸢不语,或许是因为江姑娘现在失去了一身的灵力,又或许是江姑娘之前消失了整整五年,再或许是江姑娘的外表过于无害……   她竟真的把对方当作了手无缚鸡之力的菟丝花。   ^   丹修要证道,需炼出一炉属于自己的丹。   否则无论炼丹的技艺再精湛,成丹的造型有多完美,走的都只是别人的道。   对于家底丰厚的人来说,炼丹并不难。   他们有数不尽的天材地宝能够挥霍,就算资质再差,水平再低,只要数十年如一日的练习,加以熟背各种药理,也能够炼出普通的中下品丹药。从此以丹修为名,成为各大势力的座上宾。   但由丹修成为炼丹师难,炼丹师成为大炼丹师,则是难上加难。   至于以丹证道,看的不止是资质和技巧,还要有百里挑一的天赋,以及能够沟通天地的神魂。   在江樱樱未证道前,她是千玄宗最年轻的大炼丹师,也是当之无愧的天之骄女。   而在她证道后……她仍旧是千玄宗最年轻的大炼丹师。所有知晓此事的人,都心照不宣的忽略了她本已证道。   原因很简单,她证出了凝血。   想创造出属于自己的丹,并不是把药草按照不一样的方法处理,再用与众不同的比例混合。   需以心为炉,以神念为引,以本命灵力为基础,感悟四海八荒之灵气。   如若成功凝出自己的丹,则会在七日后引动天劫,渡过之后,才算真正踏上了自己的道。   由于证道与丹修的灵力、心神乃至灵魂都息息相关,因此证出的丹,可以说是丹修一生的缩影。   青鸢不是丹修,但妖族也有丹道集大成者。   哪怕妖族的行事作风,在人族看来有些离经叛道,可妖族的丹修所证的丹,也几乎都是固体培元的类型,连致幻昏迷这种打擦边球的丹都罕见。   可见千玄宗内证出了凝血丹后,造成的轰动有多大了……   千玄宗虽为九州第一名门正派,但并不是九州唯一的门派。   强大的丹修之间能够互相感应,因此江樱樱刚证出凝血的那一刻起,几个本就对千玄宗抱有敌意的门派纷纷摩拳擦掌。   凝血丹能杀人于无形,且药石无医。乃是邪性中的邪性,异端中的异端。   流言在几大门派间相传了七天,七天之后,已无一人敢再提。   因为南宫瑜出手了。   他踏云仗剑,白衣胜雪,一剑破掉了天玄宗上方积压的血色劫云。   他什么也没说,却封住了悠悠众口。   ^   “青鸢姑娘,你别误会,我证出凝血实属意外……”江樱樱察觉到了对方情绪不对,连忙解释道。   说来也确实是意外,凝血丹成型的那刻,江樱樱最直观的感受到了这种丹的气息——带着浓浓的不甘和压抑的绝望。   问题是……江樱樱一头雾水,她到底哪里不甘,哪里压抑,哪里绝望了?   穿越前她家庭和睦,邻里关系友善,并且尊敬老师团结同学,除了没谈过恋爱,根本就是人生圆满。   要说因为穿越到异世界而绝望,好像也不太可能。她记得自己曾经从30楼掉了下去,原来的身体估计早就摔的稀巴烂了。   这次算是重活一世,虽然有系统的诸多限制,但她也不至于苦大仇深成这样吧……   江樱樱深吸一口气,做出了一个沉痛的表情:“实不相瞒,我曾在证道时走火入魔,所以才阴差阳错有了凝血,并非是我的本意。”   青鸢的脸色果然比刚刚好看了一点。   这算是暂时过关了吧……江樱樱想。   这个胡编乱造的理由,也曾经被她拿来对宗门内的一众长老们解释了数次。   还好从未有丹修在证道时走火入魔,大家并不能确定是否会这样。   加上剑圣的威慑力,以及她平日里关爱同门的优良名声,此事就这么被混了过去。   “江姑娘忽然提到凝血,可与殿下有关?”青鸢道。   江樱樱有些佩服这位右护法了,一般人刚知道证出凝血丹的人是她,没几个不被吓着的。   然而对方还能波澜不惊地站在原地,甚至还不忘问她重提此事的原因。   “如果我还是大炼丹师,一定把青鸢从妖族挖过来当我的助手。”江樱樱认真的思考。   这年头这么敬业的属下,真的不多了……   但现在明显不是挖墙脚的时候,她定了定神,双手虚握成拳,凄惨地笑了一下。   “当年,我服了凝血丹。”   “为何如此……?”   青鸢的话语里带了一丝颤音,她怎么也想不通,那时的江姑娘乃是众星拱月的天才少女,怎么会落到自寻短见的下场。   “听起来很讽刺吧,青鸢护法。”江樱樱眼神空洞,有些自嘲地道。   “凝血因我而现世,可第一个被害的人,竟然是我自己。”   青鸢不发一语,神色复杂地凝视着面前的少女。   江姑娘的指尖紧紧地攥着衣摆,紧到能看见手背上若隐若现的青色血管。   而青鸢知道,对方血管里此刻流动着的红色液体,早已不再是属于人类的鲜血。   “我活不了多久的,华容跟着我,终究不是办法。”江樱樱低下头,似是在喃喃自语。   青鸢明白了她的意思——殿下是因为江姑娘才一直留在人族,可一旦有一天,江姑娘不在了……殿下又该何去何从。   “但是……江姑娘既然能联系到我们的族人,为何不直接把殿下送来妖族?”青鸢心中有些酸涩,却还是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就算江姑娘命不久矣,以这种方式逼殿下离开。   也未免有些太过极端……   “凝血丹并非我自愿服下的,我有一个,很强的仇家。”江樱樱顿了一下,“他很强,强到九州之上,无一人是他的对手。”   这句倒没有演戏,系统这东西……确实谁都拿他没办法。   “连剑圣也不是吗?”青鸢微讶。   她竟不知,世上还有比剑圣更加强大的存在。   “所以,我别无选择。”江樱樱眼眶微红,连声音都变得格外嘶哑。她死死地抿着下唇,不让眼泪流下。   “我是凝血丹的创造者,因此可以为自己续命,活的会比一年之期要长久一些。可是,纵使能多偷得几年的光阴,又有什么用呢。”   她深呼吸一口气,继续开口,“凝血丹无药可解,我会在不确定的某个清晨,或者某个夜里静静地离开。在此之前,务必要先做好万全的准备。”   夕阳已落到了地平线,把二人的影子拉的很长。   窗外桃花飞扬,树影婆娑,屋内却一片死寂,静到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殿下虽有些骄纵,可心性不坏。江姑娘大可同殿下坦诚交流,殿下一定会理解你的良苦用心,从而回归妖族的。”青鸢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她的心已经倾向了江樱樱,但作为殿下的护法,她还是站在华容的角度上发出了一声叹息。   “青鸢护法,我想问你一个问题。”江樱樱似乎已经平静了下来,淡淡地开口。   “江姑娘请说。”   “如若殿下被绝世强者下了毒,你待如何?”   “我当然……”青鸢说不下去了,她好看的丹凤眼一点点睁大,仿佛第一次认识面前的少女一般。   “当然会为华容报仇,哪怕赴汤蹈火,也万死不辞。”江樱樱把她想说的话接了下去。   青鸢神色一震,指尖微动,碰倒了桌上的果酒。   略有些粘稠的液体蜿蜒流下,打湿了她雪白的绣鞋。   不顾右护法陡然面色的神情,江樱樱继续说了下去:“妖族当时内忧外患,你们很需要一个妖王,对不对?”   “我活不下去的,或许会苟延残喘几年,或许连亲眼见证华容加冕都做不到。在我死后,华容也许会不顾一切为我报仇,他会受伤,会遇到危险,甚至会有性命之忧,整个妖族也会走向灭亡……这不是你想看到的吧,青鸢姑娘。”   青鸢终于动容。   她曾以为,江姑娘也许和殿下产生了某些误会;或者是由于打不过开阳城的人族,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却万万没想到竟是这样的原因。   两行清泪顺着青鸢的脸颊缓缓滑落,碧绿色的瞳孔里一片明晃晃的心疼。   美女就是美女,连哭起来都这么好看……江樱樱感慨。   但话还没有说完,她转换了一下情绪,露出一个有些寂寞却坚强的眼神。   “与其让华容为了一位将死之人奋不顾身,我宁愿他恨我。这样就算我死掉了,他才不会为我报仇,也不会太难过。”   “他会安然无恙的活在这个世上,会走向属于他自己的人生。”   “哪怕在这个人生里,我已面目全非。” 第17章 冰释   头顶的夜明珠毫无征兆的亮起,暖白色光芒填满了整个房间。屋子里的金闪闪和亮晶晶交相辉映,把坐在床上定点发呆的江樱樱吓了一跳。   不知不觉已是午夜,青鸢早就离开了,走之前还把桌上倾洒的果茶打扫的干干净净。   想到右护法临走前饱含关爱的眼神,江樱樱又一次厚着脸皮认为,自己似乎发挥的还算不错。   “会不会演的有点太过头了?”她暗自思忖。   既然要解开误会,那就干脆顺水推舟,活灵活现出演了一位八点档女主角。   虽然她真的吃了凝血丹……江樱樱不由的在脑中回想了一遍,曾经和系统交涉时的场景:   “你说大结局后会给我一个新身份,那我这个身体要怎么死啊?”   “投河上吊切腹都可以。”系统给出了几个建议。   “……听起来都好疼啊,有没有安全无痛的?”她诚恳地问道。   “你不是有凝血丹吗?吃那个就行了,我可以帮你把药效延长到十年后。”系统道。   “对哦……”   ......   她打了个寒颤,越想越觉得自己表演的好像确实太用力了。   前世看剧时,明明很多次被那些有话不说的女主气的咬牙切齿,恨不得钻进电视机里帮她们辩论一番。   万万没想到,自己也有打不过就加入的一天……江樱樱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以后大家都是姐妹,她再也不吐槽那些偶像剧女主了。   “真是太可恶了,走都走了还留下一套禁言术。”   夜里的倾凰殿实在是太安静,小纯和青鸢早就回了自己的洞府。江樱樱无事可做,只有骂系统打发时间。   好在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曲线救国也有春天。   她眼睛有些亮亮的:过了今天,应该就算是在华容面前洗白了。   满腔欣喜溢于言表,她表演了一下午,这会还有点收不回来。江樱樱几步跑到窗前,继续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即兴发挥。   她清了清嗓子,用字正腔圆的播音腔念道:   “容容,你造吗,我真的很担心你。可我就是不说,我就是让你恨我,因为我就是这样一个吃饱了撑着的——”   “阿樱。”一声低沉的声音响起。   江樱樱:“......”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她视死如归地缓缓回头,果然看见了倚在门口的华容。   “你喝酒了?”江樱樱皱了皱鼻子,房门到窗前的距离并不近,可却能闻到对方身上扑面而来的酒气。   华容不说话,迈着沉重的步伐慢慢走上前。   江樱樱有些疑惑,白也洗了,心结也解开了,怎么看对方的表情这么沉痛。   一点也没有误会解除的欢天喜地,反而比从前还要难过。   她很想问:你不是不想把我想的这么坏吗,现在不用这么想了,怎么没有长舒一口气。   但想到方才发出的播音腔……又羞耻的闭上了嘴。   华容在江樱樱的面前站定,眼尾和鼻尖都有些发红。   他第一次没有穿金灿灿的衣服,也没有戴亮晶晶的发冠。此刻眼睛湿湿的,像是被大雨淋过,无家可归的小动物。   已经有过一次照顾喝醉小凤凰的经验,这次江樱樱十分自觉地把衣角递给了华容:   “想拉就拉吧……”   直觉告诉她,华容这个样子应该是和她脱不了关系。   本着做人要负责,做莲藕也要负责的原则,江樱樱很有义气的贡献出了自己的衣角。   “怎么了,掉线了吗?”   等了半晌也没有凤凰爪来抓衣角,她好奇地伸手在华容的眼前晃了几下。   “什么是掉线。”华容的声音有些闷闷的。   “就是从米线上掉下去,意思是问对方想不想吃米线。”看到对方并没有失去意识,江樱樱放心的胡乱回答。   “我不想吃米线,我想你。”   江樱樱:“......” 呆若木鸡jpg.   那个月夜里奇怪的感觉又一次涌上心间,她有些不习惯这种感觉,呆愣愣地退了两步。   她原本就站在窗前,这一退更是紧紧贴住了墙壁。   华容似乎喝的有些多,整只妖摇摇欲坠,单手撑在了她旁边的墙壁上保持平衡。   江樱樱看了看华容,忽然灵机一动,略微有些快的心跳也恢复了原状。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她有些激动,单手撑墙这个动作,不就是曾经看过的总裁小说标配吗?   “你是不是想说,‘莲藕,你成功的引起了我的注意’。”   华容:“......”   “你怎么不说话了,又掉线了吗?”江樱樱戳了戳华容的手臂。   华容:“......”我刚刚想说什么来着?   他不是很会喝酒,但今日心情郁结无法排解,无可奈何之下只有借酒消愁。   刚听完青鸢的汇报时,华容曾想立刻飞到阿樱面前,可越临近对方的居所,他就越胆怯。   阿樱曾经为自己考虑了这么多,他却怪了阿樱十三年。   华容第一次有些恨曾经的那个弱小的自己。   他在院门外徘徊了许久,迟迟不敢入内,内疚和自责填满了他的心,连头顶的火羽都灰暗了下来。   直到听见屋内的少女在叫他的名字。   ......虽然容容这个称呼,好像听起来哪里不对。   不过念起来和樱樱对仗工整,华容很喜欢。   头顶的夜明珠似乎亮度有些高,和屋内的亮晶晶家具们融合在一起,满屋都是凌乱的光线。   想说的话有千千万万句,但如今却挤在一起,半个字也说不出口。   酒精的作用愈来愈明显,脑中一片头晕目眩,他轻轻扶着额头,身子顺着墙滑了下去。   ^   “你醒啦?”一声清脆的嗓音响起。   华容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松软的床上,江樱樱坐在离他不远处的书桌前,似乎在看什么东西。   “头疼不?疼就喝热水呀。”   江樱樱笑嘻嘻地递上一杯温水,一边在心中感叹:原来直男发言这么爽。   “疼。”他老老实实的回答,运转了一圈灵力:“现在不疼了。”   江樱樱:“......”灵力多的没地方花,真怀念这种感觉。   “阿樱一夜未睡吗?”华容看了看窗外的天色:蓝中透着淡淡的紫,太阳还没出来。   “是啊。”她自然的道,“会不会是因为某只鸟占了我的床?”   如今已经解开了心结,她认为完全可以和华容恢复最早的相处方式。   占了床的某只鸟别过脸:“…那真是不好意思。”虽然你睡的房间是我的……   “你在看什么?”华容好奇地瞧着少女手中的羊皮纸。   “是第五州的地图!”江樱樱神色激动,洗白之后要干什么?当然是要继续环游九州啦!   虽然九州其他地方还有些危险,但至少在妖族三州里,她还算安全。   为了防止像上次一样迷路,她还特地找出了第五州的地图,势必要做好万全准备。   地平线上泛起了鱼肚白,空气里也随之传来一阵食物的香气。   天似乎要亮了,江樱樱感觉有些饿。从昨天中午到今天早上,她还没吃任何东西。   “你…你们……”   早起当值的小纯满脸震惊地站在门口,手中的锦袋掉在了地上,袋子里的胡萝卜包咕噜噜滚了一地。   她几步跑上前,拉着江樱樱跑出了房门,捂着嘴小声地八卦。   “殿下昨晚在你这里留宿了?”   “是啊。”江樱樱大方的实话实说,不仅留宿了,还抢了她的床。   听到了这个回答,小纯如同晴天霹雳,她满脸痛惜的继续开口道:   “你们昨晚……一直在一起?”   “不然呢,还害得我一晚上都没睡。”这会已经开始困了,她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小纯的脸凝成了一团,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   她的殿下,居然就这样被坏女人骗到手了。   “发生了什么?”   华容已经换好了衣衫,镶着红玉的长靴在金制的地板上走过,发出清脆的回声。   现在在他心中,阿樱已经成为了一级保护莲藕,应当寸步不离的观察照顾。   “殿下……如果这就是你的选择,那么,小纯祝你幸福。”兔妖笑的很委屈。   华容有些疑惑的问道:“你是何人?”   倾凰殿当值的小妖怪太多了,在他看来每一只都长的差不多。   “殿下,不用担心,小纯没有关系的,只要你过的开心快乐就好……”   华容终于隐约想起了对方的身份,似乎是和阿樱一同迷路的那只兔妖。   他皱了皱眉头,自己和对方说的话应当不超过三句。   小纯楚楚可怜的望着华容,泪水从她的眼中簌簌落下:   “殿下的快乐就是我的快乐,我难过就不想让殿下一起难过。如果姐姐对你不好,只要殿下回头,小纯永远陪着你。”   江樱樱看着眼泪像自来水一样的小纯,不禁目瞪口呆。   之前还怕自己演的太过分了,现在看了小纯的表演,简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心里实在是佩服,她走过去拍了拍小纯的肩膀,换来对方一句小声的嘀咕:   “手拿开哼,今天不想给你吃胡萝卜包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换了一张封面(≧ω≦) 第18章 花海   第五州的西南部,是一片漫无边际的花海。   这里的天空晶莹剔透,干净到没有一片云彩。就连日光也是淡淡的,像一块空旷又辽远的画布。   偶尔有一两只面容稚嫩的小花妖飘过,裙摆飞扬,带起阵阵清风,引得无数鲜花随风抖动。   “姐姐,那位就是华容殿下吗?”   一群小花妖暗中观察着花海中的身影,其中一只开口问道。   最年长的那只小花妖点了点头,认真的为弟弟妹妹们科普:   “正是,我曾经随娘亲为殿下接过驾,当时我还负责在殿下身后撒海棠花呢。”   “海棠姐姐好厉害!”小花妖们纷纷星星眼。   “姐姐,殿下旁边站着的,是不是就是很有名的那个坏人类?”一只小花妖好奇地扯了扯海棠花妖的袖子。   海棠花妖脸都吓白了,一把捂住了小花妖的嘴。   “你小点声,让殿下听见了怎么办。”   “我又没说错,她卖了…唔唔唔。”   小花妖的嘴被死死摁住。   “以后不许这么说了。”海棠花妖一脸严肃。   “我知道幻草大人前段日子刚来通知过,说这个人类是无辜的。”小花妖的声音带了点委屈,“可是我爹和我娘,都说殿下是被人类骗了……”   小花妖白嫩的小脸上留下了两根红红的指印,他噘着嘴据理力争。   海棠花妖有些自责地摸了摸对方的脸,她刚刚一时心急,力气用的有些大了。   “你们有所不知,这周是我娘亲负责管理倾凰殿内的花,因此知道了最新进展。”海棠像小大人一样告诫身边的小花妖们。   “我娘说,族里几位长老开会讨论过了,最终一致同意了那位人类无罪的说法。估计要不了几天,消息就会传到我们这里来。”   她不忘提醒弟弟妹妹:“你们回去同家里的妖知会一声,日后休要再说那位人类的坏话。”   妖族的长老个个活了成千上万年,断然不会轻易被蒙蔽。小花妖们想到了这点,连忙像小鸡啄米一样地点头。   “姐姐姐姐,殿下和人类往这里来了!”另一只小花妖紧张地提醒。   方才还在扎堆的小花妖们纷纷飘走,带起一阵微甜的花雨。   ^   “她们怎么见到我就跑了......?”江樱樱心情复杂地眺望着越飞越远的小花妖们。   这些花妖生的玉雪可爱,宛如一只只香喷喷的小白团子。她有心想和他们交谈几句,谁知刚走近,花妖们就作鸟兽散。   “也许是怕生吧,大部分的小妖自出生后就一直呆在第五州,并未见过除了妖以外的族群。”华容道。   江樱樱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怕生的小孩子她不是没遇到过,当年她小师弟可比这些小花妖还要更胆小害羞。   花海有很多片区域,盛放着不同种类的花。   一缕微风吹过,无数紫色的绒花迎风而起,在空中飘飘荡荡。   这里是蒲公英的花海。   与江樱樱前世记忆里的蒲公英不太一样,这里的蒲公英多为蓝紫色,足足有半人高,最矮的也能长到她的大腿。   她和华容一边欣赏连绵一片的蒲公英,一边小心地扒开长到胸前的花团,在没有路的芒芒花海中艰难前行。   “我们下一站去哪?记得第五州有条火瀑布,晚上一起去看吗?”   江樱樱歪头,征询身边导游的建议。   她本想和小兔子精一同游历第五州,虽然对方当导游极其不靠谱,但她这次自己带了地图,小兔妖只负责带上两只好摸的耳朵就够了。   万万没想到,在约定出行的那日,并没有见到小纯的身影。   “那只兔妖临时有事,来不了了。”华容在桃花树下笑的一脸惋惜。   江樱樱很快就接受了现实,身边有只一起看风景的妖就行,何况华容看起来,比小纯更加了解第五州的风俗地貌。   可新导游华容丝毫不像小纯那么好说话,“不行,不能去火瀑布。”   “又不能去?”江樱樱蹙眉,“早上说要去极冰海,你也说不行。”   “花海就挺好的。”华容道。   花海当然好了,又安全又不会遇到危险。像火瀑布极冰海这种地方,以阿樱现在的身体状况,着实不适合观光。   一天之内被否决了两个提议,江樱樱有点垂头丧气:“行吧,你说啥就是啥。”   生活不易,樱樱叹气。   脚尖似乎碰到了一个软软的东西,她收回脚,俯下身撩开巨大的蒲公英花梗。   几颗紫色的绒毛抖了几抖,种子纷纷扬扬地落在了江樱樱的头上。   “咦,你是小花妖吗?”她好奇地盯着躺在脚边的小女孩。   小女孩看起来只有七八岁,银白色的头发扎成两只可爱的小啾啾,身上还有一股甜甜的香气。   “这是铃兰花妖。”华容看了一眼。   小铃兰怔怔地望着面前的人类少女,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江樱樱:“......”   ^   “糟了,铃兰妹妹不见了。”海棠焦急地跺脚。   “铃兰妹妹定是方才又睡着了,我回去找她。”一只小花妖道。   “等等…”海棠一把拉住了说话的花妖:“铃兰妹妹好像被那个人类发现了……”   众花妖:“!!!!”   虽说他们已经知道了江樱樱是无辜的,可是知道归知道,从幼时起就深藏在心中的恐惧,却是怎么也不会轻易抹掉。   对他们这种刚化形没多久的小妖来说,江樱樱这个名字,只是想起就毛骨悚然。   每只小妖都曾或多或少听过这样的话:   “再不好好修炼,把你送去给江樱樱。”   “亥时了还不睡觉?明天江樱樱就来把你抓走。”   “怎么能欺负妹妹呢?江樱樱最喜欢吃你这种会欺负人的孩子了。”   “……”   躺在蒲公英丛中睡觉的小铃兰,也是一只被江樱樱的名号吓大的小花妖。此时她迷迷糊糊揉了揉眼睛,发现面前站着一位粉衣少女。   对方身上没有妖的气息,而第五州只有一位人类……   铃兰扁了扁嘴,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江樱樱神色复杂,如果没猜错的话,好像确实是她把小朋友吓哭了……   “你迷路了吗?”她抱着最后一丝期望卑微地问。   希望这只小花妖只是睡醒后找不到同伴,才哭出了声。   “不要吃我……”小铃兰泣不成声。   江樱樱:“……?”   华容有些不自在地泯了下唇,刚想开口替阿樱解释,发现身边的少女已经蹲下了身子,拿出了一只烟蓝色的荷包。   “你的腿受伤了,不要动噢。”   江樱樱从荷包中翻出了一颗白白的丹药,细细敷在铃兰花妖的伤口上。   “我以前很会炼丹,现在修为没有了,只能搓搓这种简单的小丹药。”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可能会有一点疼,但是很有用,忍一下下噢。”   小铃兰精的哭声止住了,有些惊讶地望着这个人类少女。   腿上的伤是前两日修炼时不小心摔的,他们小妖平日磕磕绊绊习惯了,这种小伤根本不当一回事。   凉丝丝的触感从伤口传来,人类少女顶着满头的蒲公英种子,对自己笑得体贴又温柔。   小孩子的心思是最敏锐的,直觉告诉小铃兰精,眼前的人类并没有恶意。   她眨了眨带着水珠的睫毛,伸出白嫩的小手,摘掉了江樱樱发间的一颗蒲公英种子。   “谢谢姐姐。”她甜甜地道谢。   “真乖,这个给你。”   江樱樱递上一颗自制的糖丸,这种丹没别的用处,就是好吃。   她最喜欢可爱的小团子,眼前这只又乖又软,就像她师弟那般。   师弟喜欢桃花酥,也喜欢糖丸,这只小妖比师弟小很多,应该也是喜欢的吧。   ……也不知道师弟如今怎么样了。江樱樱幽幽叹了口气,听说冥界又黑又冷,也不知道师弟过的好不好。   说来全都是她不好,江樱樱压下心头的酸涩,摸了摸铃兰妖的脑袋。   “有什么话出来说便是。”   华容的声音从头顶响起,江樱樱心里一惊,难道华容会读心术?   “参…参见殿下。”一只身着水红色花缎裙的小花妖缓缓走上前。   原来不是在对她说话,江樱樱松了一口气。   “我叫作海棠,是来找我的妹妹铃兰的……”   海棠花妖看起来有些紧张,小手在衣袖下默默划着圈圈。她思来想去,还是不放心把铃兰一个人丢在花海中。   就算那个人类没有做坏事,可是万一对方像传闻中的那样脾气不好,铃兰妹妹岂不是很危险。   自己作为这群小花妖里最大的,自然要照顾好弟弟妹妹们。   海棠的腿有些打颤,但还是坚定地往回走。   铃兰妹妹年纪尚小,如果不小心说错了话,得罪了人类和殿下,她也能帮妹妹一把。   只是没想到,一向胆小又爱哭的铃兰妹妹,此时正乖巧地眯着眼睛,让人类少女摸脑袋。   “有人来找我了,我先走啦。”   小铃兰精对江樱樱羞涩地笑了笑,拉着海棠的手渐行渐远。   “海棠姐姐,刚刚那个姐姐好温柔呀”   “刚刚其他的小花妖,都很担心我们。”海棠似是在说给自己听:   “我们马上去告诉他们,那个人类真的不是坏人。”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州的地图马上要暂时关闭辽   换地图预警=w=   这周三次有点忙,每天日更发发存稿这样子。   7号之后争取每天双更~ 第19章 妖王   “她们这就走了啊......”看着一红一白两只背影渐行渐远,江樱樱有些舍不得。   这里的蒲公英实在是太大了,小花妖没走多远,就彻底的消失在了视线里。就连大人蹲下后,也会被紫色的绒球遮的严严实实。   “华容,你猜我在哪?”她低下头,压着嗓子轻声道,“闭上眼睛从一数到一百,时间到了就来找我。”   华容依言闭眼,在心中默数。   她并不打算玩躲猫猫,江樱樱悄悄绕到华容身后,准备等他睁眼吓他一跳。   应该快数到一百了,她盯着华容的背影,无声地笑了,露出一颗尖尖的小虎牙。   四周的空气忽然加快了流动,华容玫瑰色的披风迎风飞舞。   “你干嘛猛回头,吓了我一跳!”她捂着胸口义正言辞,“吓人是不对的,记住了吗,容容。”   不计其数的蒲公英随着风的韵律一同摆动,卷起一阵遮天蔽日的紫色浪潮。   华容背对着阳光,却笑得光芒四射。   “找到你了。”   眼前少女的形象实在算不上美观——刚刚从花堆里钻出来,头顶满满都是紫色的小绒伞。   他在江樱樱面前站定,耐心地替对方把发间的植物种子一颗颗挑出。   “这些种子都在我头上发芽会怎么样,我会变成妖吗?”江樱樱好奇。   “那你就会变成一只蒲公英花盆。”华容眯起了眼,尾音带笑,“你是人类,怎么可能成为花妖?”   他挑种子的手顿了一下,恍惚间想起:阿樱已经不再是人类了。   气氛微微有些沉重,华容嘴角明艳的笑也渐渐压抑了下来。   蒲公英的香气并不甜美,清幽中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苦味。在阳光的照射下,逐渐弥漫在空气里。   “没关系的呀,华容。”江樱樱似乎猜到了他在想什么,语气轻快地开口:“现在这个身体也挺好的,能吃到好吃的东西,看见好看的风景。不对,应该说我能重活一次,就已经很好了。”   她试图像从前那样摸摸小凤凰的脑袋表示安慰,却发现对方已经长到比她高了一个头,无奈之下只能踮起脚尖。   手心被一只手握住,江樱樱略有些惊讶,慢慢将视线移动到华容的脸上。   此时已是正午时分,头顶柔和的日光变得有些刺目。华容挡在少女前方,映下一片阴影。   他神情依旧骄傲,却带了几分庄严,更像是在宣誓。   “以后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保护你。”   “直到我死去。”   江樱樱张了张嘴,想说这么严肃干嘛,好好的什么死不死的,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眼前一片漆黑,她的手也软软地垂了下去。   “装醉了一次,故意晕了一次,这次终于轮到真晕了。”意识涣散前的最后一秒,她有些没心没肺的想。   ^   精致的金银玉器摆满了整个房间,窗边厚厚的帷幔被拉的严严实实。   待她醒来,已回到了熟悉的倾凰殿。   华容正坐在床前,轻轻地为她裹上第三层棉被。   “我只晕倒了一个时辰,而且现在已经一点头晕的感觉都没有了。”   江樱樱从棉被中探出头,她据理力争,试图恢复第五州旅游路线。   “等山老来再说。”华容语气软了些,可意思却表达的很明显。   “也许是太阳太大中暑了,之前从未有过这种情况,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   “青鸢已经去通知山老了。”华容不为所动。   “好吧......那我们明天再出去。”她败下阵来。   “听山老怎么说再决定。”华容滴水不漏。   江樱樱:“......”   她后知后觉的发现,小凤凰的翅膀似乎已经硬了很多。   二人静坐良久,久到青鸢带着花白胡子的山羊精踏进了卧房。   山羊精身形有些佝偻,可精神矍铄,走起路来步伐稳健。   “殿下,您可知道为何九州之中,几乎从未出现莲藕还魂吗?”   老山羊精放下了肩上灰色的布包袱,大着胆子问道。   “不知。”华容努力压抑着心中的不安,尽量平静地回答。   “阿樱饿了吗?让青鸢带你吃点什么。”   “没关系,有什么话直说就好了,不用瞒着我。”   江樱樱不是讳疾忌医的人,能早点有心理准备也是好事,她乐观的想。   经历过坠楼、穿越、被迫做坏事、重生、逃难以及发现自己是莲藕后......   她的心情早已由最初的惊慌失措,进化为现在的安然若素。   江樱樱诚挚的认为:无论后面还会发生什么跌宕起伏的倒霉事,她也能做到泰然处之。   “世界上应该没人比我的经历更丰富多彩吧......”她厚着脸皮自豪了一下,镇定的开口:   “没事的,山羊爷爷,您有什么说什么就行。实不相瞒,我自己也挺好奇的。”   好奇还能再倒霉到什么地步。   老山羊精一只眼睛有些浑浊,他眯起眼,细细观察了殿下的脸色,这才开口接着说下去:   “我们妖族和海族,以及第十州的冥族,都有着漫长的生命。人族若是修为强大,也能活很久很久,就连资质最差无法修炼的凡人,也有着近乎百年的寿命。”   “而把魂魄装在黄茗藕中,也仅仅能维持最多二十年而已。况且移魂之术对施术者的神魂消耗巨大,完全是得不偿失。”   江樱樱听明白了,她现在的莲藕身体是有保质期的,最多二十年。   “黄茗藕并不罕见,移魂之术本王可以学。待二十年期限将至,再将阿樱的灵魂转移到其它的容器里......”   华容气息颤抖,有些急切的上前抓住了老山羊的手臂。   “殿下,万万不可!此术每施展一次就会重创一次神魂,况且,您也没有施展的机会了。”   老山羊小心翼翼的思量着,如何委婉的解释。   “在黄茗藕上寄宿过的灵魂,是万万不可再次装进黄茗藕中的,否则会......”   会怎么样终究没有说出来,因为华容脸上已一片惨白。   “会魂飞魄散对不对?”少女清越的声音传来,屋内剩余三人同时齐刷刷地注视着她。   江樱樱看了看众人的表情,老山羊精:震惊的,青鸢:同情的,还有华容:绝望的。   绝望的?她皱了皱眉头,不希望看到华容露出这种表情。   在她心里的华容一直是骄傲又耀眼的,她不愿对方为了自己失魂落魄。   “没关系,我已经活的够久了,并且活的很缤纷多彩呀。”   江樱樱嬉皮笑脸,希望能安慰到房里的众人。   她算了算自己在异世界渡过的岁月,又加了一下在现实世界呆的时间,最后再添上莲藕剩下的十五年寿命。   可以,不算英年早逝,她满意的笑了。   谁不想活的长一些呢,江樱樱默默叹气。问题是已经到了这一步,只能往好处想了。   她的一生跨越了现代社会和古代社会,领略了高端科技和强大法术,当过万千宠爱的明日之星,也做过千夫所指的纯正反派。   应当是没有遗憾了吧......   华容难得没有接江樱樱的话,他哑着嗓子,冷静的问了一句话。   “黄茗藕不可,那紫金莲呢?”   事到如今,他终于明白了——为何世人眼中一向济弱扶倾的白琴师,会带着沉夜琴攻击他的第七州。   紫金莲分明是他妖族的至宝,如今却被他人借花献佛……华容握紧了双拳。   “紫金莲数千年未曾发芽,强行催化只会散尽一身灵力,殿下三思啊!”   老山羊精这次是真的急了,他颤颤巍巍地起身,冲妖王拜下。   “也就是说,紫金莲真的有用了。”   华容的眼睛里又恢复了往日那种略带骄矜的神采,“有用就好,一切就由本王处理。”   交你个头交,江樱樱有些急了。   就算她确实想活下来,可也不想拿华容的命去赌。   办法应当是有很多种,不是说条条大路通罗马么?怎么到华容这里就一会一个魂飞魄散,一会又一个灵力散尽,听着都令人心惊肉跳。   她拼命地给青鸢使眼色,这位右护法总该和她是一条战线的。   青鸢果然心领神会。   “殿下......”   她轻轻开口。   “青鸢,你和锦渊一直是我最信任的属下。”华容抬高了下巴。   “你理应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是。”   青鸢上前一步的脚又退了回去,她站直身子,不再发一言。   江樱樱:“......”   “其实应该有温和一些的办法,不用付出这么大的代价......”   战友们纷纷阵亡,江樱樱只能硬着头皮开口。   她觉得此刻的华容有些不一样,明明是很离谱的决定,却让人难以开口质疑他。   也许这就是妖王的威势。   殷红的火羽从华容的耳边垂下,把他原本冶艳的样貌映衬的更加绮丽,宛如一团灼热的火焰。   江樱樱莫名想起世人对华容的评价:   “九州之上唯有新任妖王,才真正配得上圣器焚世长鞭。”   也只有他才能够驾驭,苍穹之下无尽的烈火。   华容凝视着床上的少女,嘴角一弯,眼底的高傲尽数化为温柔的信仰。   “这次交给我。” 第20章 启程   夕阳西下,晚霞铺满了半边天空。太阳敛去了正午的锋芒,轮廓开始渐渐模糊,一点点从地平线坠下。   后院粗壮的桃树有一搭没一搭地晃动着巨大的树冠,连风也似乎变得缓慢而松弛,   江樱樱疑惑地盯着不远处那抹白色的身影:现已过了当值时间,小兔妖却还在院门外一蹦一跳的徘徊。   “你在干什么呢?”她忍不住开口。   “当然是抒发内心的欣喜,你走了以后,我就不用每天多买几个胡萝卜包了。”   “小纯一顿才吃一个,你要吃四个。”小兔子精隐晦的补了一句。   江樱樱忽略了这句小小的阴阳怪气,她微笑地望着小纯,一字一句地道:“你舍不得我?”   小纯:“......”我不是,我没有,你别瞎说啊。   “没事的,我只是和华容一起去一趟第三州,拿到紫金莲就回来。”   她捏了捏兔子精的耳朵。   原本华容只想独自去第三州,最后还是被江樱樱用‘紫金莲换的是我的身体,带上我,说不定能发现一些其他的东西’,这个理由说服了。   上次华容去无音宫时,还和白漓打的鸡飞狗跳......江樱樱越想越觉得,她务必要跟着一起去。   白漓身边放了一只紫金莲也不安全,万一师兄真的持续用灵力养这颗莲子呢?江樱樱不敢深想下去。   她已经做好了决定:等华容拿到紫金莲后,就和对方合理研究一下,有什么方法能温和的让紫金莲发芽。   倘若十五年后真的走投无路,她也绝不会答应华容以身涉险。   “什么时候出发?”小兔妖抖了抖耳朵,坐在桃树下的青石桌上。   她裙摆上白色的绒球一动一动,被暮色镀上了一层橘色的光芒。   这个问题问住了江樱樱,之前只说这两日就走,但还真的没告诉她具体时间。   “等车夫到了就启程。”华容曾这么嘱咐道。   暮色四合。   天边出现了一颗越来越大的黑点,隐隐带着破空声,向倾凰殿的方向奔来。   八只独角兽拉的黄金马车停在半空中,发出统一而嘹亮的鸣声。   车门开了,一身黑色羽衣的车夫走了下来。   “殿下在何处?”锦渊问道。   江樱樱:“......”   人家怎么说也是左护法,还是妖族的大将军,这就被征用成车夫了,真的好吗......   “小纯马上去议事厅请殿下。”   小兔妖反应很快,提着小裙边轻巧地跑出了院门。   院内少了一只兔子精,显得有些过于安静。   锦渊微微有些赦然,他几日前才知道,原来这位人类竟有如此舍己为人的气度与胸怀。   再想到自己曾多次对江姑娘不敬,他很是不好意思,不敢抬头看对方。   但锦渊素来有话直说,犯错就认,挨打站稳。他清了清嗓子,严正地开口:   “江姑娘,锦渊一定会全力配合殿下,为姑娘洗清冤屈。”   他认为:既然江姑娘和殿下一事有如此深的隐情,那么其余的种种往事,会不会也是如此?   江樱樱:“......?”她愣了片刻后才反应过来,连连摆手。   将军别洗了,那些事都是我干的。   锦渊把她的拒绝理解成了不愿给自己添麻烦,当即胸膛一挺,掷地有声的保证:   “姑娘请放心,我们定当查清真相,还姑娘一个清白。”   江樱樱轻抚额头:“谢谢......”   等你们查清楚之后,就会发现我确实不白......   好在华容的速度特别快,半炷香的时间不到,他已到达了后院中,及时阻止了尴尬的气氛蔓延开来。   耀眼的火焰从华容暗红的袖口滚滚涌出,一道赤色的桥梁刺穿了蓝黑色的天幕,连接起了地面和金光闪闪的马车。   他踏在烈火中,上一秒还跳动着的炽热火焰瞬间偃旗息鼓。   火路上的火焰尽数散去,只留一条宽阔而耀眼的光路。   华容站在光上,回身向江樱樱伸出手。   小纯一边拿着帕子抹脸,一边尽职尽责地表演:   “殿下,虽然樱樱姐姐一顿要吃很多饭,睡觉流口水,言行粗鲁......也请您这一路上不要嫌弃她,小纯一直在倾凰殿等您。”   “打住,说点其他的。”江樱樱止住了小兔妖的茶言茶语。   “...早点回来。”小纯撇过头,长长的兔耳朵垂了下来。   光路收起,独角兽整齐划一地张开翅膀,拉着马车消失在黑夜里。   ^   “为什么你所有的饰物不是红就是金?”   江樱樱摸着车厢内朱红的毛皮坐垫,好奇地开口。   如今已和最早坐上独角兽马车时的心境大不相同,那时她胆战心惊,提心吊胆,大气都不敢出。   现在......   她靠在软软的坐垫上,嘴里吃着桃花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阿樱喜欢吗?”华容有些开心地回答,头顶的火羽微微翘起。   “......你喜欢就行。”   江樱樱起身掀开珠帘,透过车窗俯瞰外面的景色。   下方是无边无际的大海。   海面上波光粼粼,风平浪静。偶尔有小小的浪花翻起,却淹没在深邃的藏蓝色海水里。   “这里是第八州的海域。”华容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江樱樱知道的,九州并不是按照数字顺序排列位置:比如眼前的第八州,地理位置就在第五州与第三州中间。   “怎么一条人鱼也没有看见。”   她趴在车窗上看了半晌,无奈下方除了海还是海,只能看见几条普通的鱼。   海族素来避世,族人几乎不在除了海域外的地方活动。她心里有些好奇,还从未见过小人鱼呢......   “人鱼都是住在深海里的,极少有鱼会露出水面。”华容解释道,“海族人的身体构造和我们不同,他们很难在陆地上生活。”   江樱樱脑补了几条在土地上努力扑腾的咸鱼,默默离开了车窗。   ^   独角兽在空中跑了整整三天,终于到达了第三州境内。   第三州在曾经的大劫中受到了相当大的波及,可就算如此,这里的地势也仍旧是九州之中最险峻的。   云海在空中翻滚,无数高耸的山峦却似乎比云层还要更高。   无音宫坐落于群山之间,相传这里曾是一口寒潭。哪怕如今地势变迁,也能感觉到丝丝带着凉意的灵气。   锦渊把马车停在无音宫附近的镜湖旁,让奔驰了许久的独角兽们在湖边饮水歇息。   “殿下,属下在这里等你们。”右护法尽职尽责的当一位好车夫,自请留下看住马车和独角兽。   华容点了点头,就要带着江樱樱腾空而起。   “我们还是光明正大从正门进去吧。”江樱樱委婉道。她可不想像上次那样,空降之后再打一场架。   ……   淡淡的雾气弥漫在山谷间,二人脚下是一段光洁的乳白色石阶,蜿蜿蜒蜒通向雾的最深处。   道路两旁栽满了郁郁葱葱的青竹,风吹过,散发出阵阵竹子特有的幽香。阳光穿过青竹照在石阶上,如同明暗交错的琴键一般。   江樱樱好奇地四处张望,上次来无音宫时,她完全呈昏迷状态,根本没有好好观赏这里的美景。   雾愈来愈重,连空气里也悬浮着一颗颗细小的水滴。   无音宫渐渐近了,近到能看见隐于雾中的青白玉外墙,和晶莹剔透的琉璃瓦。   华容抿了抿嘴,终是忍不住开口,“枉千玄宗以正派自居,白琴师莫名对我的右护法出手,实属不是君子所为。”   他好像终于想起了自己还有一个被白漓打过两顿的属下。   见少女没有回应,他扬了扬眉毛:“说好了的,我们拿到紫金莲就回第五州。白漓他只会弹几首曲子,紫金莲是我妖族的圣物,族中的长老说不定会知道该如何驾驭。”   江樱樱:“......”   虽然她确实打算回第五州来着,眼下在众妖面前已经洗白了,在妖族可以放心的做自己。而在无音宫还要捂好马甲,生怕被哪位宫人认出来。   雾中似有一道模模糊糊的身影,是白师兄吗?江樱樱快步走上前。   一位身着素白色宫装裙的少女站在宫门外,眼眸低垂,似乎有些胆怯。   “江姑娘,华容公子。”她小声开口。   “千雪?”江樱樱认出了对方的身份,正是当时每天服侍自己的那位小侍女。   只是眼前的千雪比几个月前瘦了很多,身形单薄的似乎只有一把骨头。原本合身的宫装现在穿在她身上有些偏大,整个人像是要随雾气一起隐去。   “你专程在这里等我们的么,白琴师呢?”江樱樱好奇地问。   千雪有些紧张,她本就腼腆,此刻更是诚惶诚恐,说话都有些断断续续。   “宫主正在闭关…并不见客。所,所以命千雪来宫门外等候……”   原来是这样,江樱樱点了点头。   “师兄闭关多久了?”她突然问道。   “已有三个月了。”千雪低声回答。   江樱樱不再说什么,拉着华容走进了宫门内。 第21章 人鱼   “江姑娘,你睡下了吗?”   千雪轻手轻脚地站在卧房外,小声问道。   窗外一片漆黑,今夜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只有散布在无音宫内缥缈的水汽。   接连赶了几天的路,江樱樱有些疲惫。加上无音宫内着实没有什么娱乐项目,用过晚膳后,困意就自然涌入脑海中。   她此时正安静地躺在床上,似乎已经进入了梦乡。   千雪推开房门,白玉制成的门与墙壁碰撞,发出了一声轻微的撞击声。   小侍女有些紧张地凝视着床上的少女,发现对方并未醒来,左手捂住胸口,长出了一口气。   繁复的宫装裙拖在地上,千雪右手背在身后,一步步向床边靠近。   精致的流云袖口很好的掩盖住了她右手上的杀意,可是光洁如玉的地板上,却能够清晰地映出她的倒影——手中闪着寒光的匕首已无所遁形。   江樱樱翻了个身,手中抱着温暖的蚕丝被。这里是她曾住过一段时间的宫殿,因此丝毫没有认床的迹象,似乎睡的很熟。   华容在另一间宫殿住下,无音宫很空旷,宫殿之间的距离相距甚远……   眼下正是时候。   手中尖刀被握在胸前,千雪纤细的手腕微微颤抖,她神色复杂地盯着面前熟睡的少女。   为什么你还活着,为什么你还要再出现呢?   对方如今看起来已有了妖王的保护,想动手就只有今天。   千雪面色发白,似在不断的挣扎犹豫。银白色的匕首高高举过头顶,刀体上有隐秘的纹路,散发着有些尖锐的寒冷气息。   一道火光呼啸而至,打翻了她手中的匕首。   “我当是什么东西,原来是一条回不去海里的人鱼。”   华容倚靠在门边,把玩着手中的匕首:“没看错的话,这是海族的东西吧?”   “华容。”床上的少女掀开被子坐了起来,脸上哪还有半分困意。   “我们不是说好了,等她下手的那一刻再出手吗?”   江樱樱语调中带了些惋惜:这种英雄救美的剧情,不都是等千钧一发之际,电光火石之间……才最带感。   华容面色一沉,自从这条人鱼拿着刀走进卧房的那一刻起,他就已按捺不住。   不是想到阿樱的计划,他早已先下手为强,绝不让任何人或鱼有伤害阿樱的机会。   千雪忽然动了,原本黑色的眼眸化为了一片深蓝,四周的水汽剧烈地波动,在半空中凝成一只旋转的蓝色水球。   “雕虫小技。”   炽热的火焰划过,人鱼的水球不出意外的被破掉。千雪捂住胸口倒在地上,吐出了一口深红色的血。   她用袖口抹了一下唇角,原先的怯懦已荡然无存。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千雪眸光寒冷,注视着江樱樱问。   “什么时候发现的?没多久啊,也就今天刚来的时候。”江樱樱老实地解答了她的问题。   “无音宫外,你同我们说白师兄在闭关,我突然想到了一件事。”粉衣少女露出一个疑惑的神情:   “我自认比较了解师兄,师兄每次闭关期间无人能打扰。哪怕曾经在千玄宗内,短则三日五日,长则十年,一向是不与外界联络。他若是通过琴音听到了我和华容的到来,要么闭门不见,要么结束闭关,没有第三种可能。又怎么会在闭关途中命你出宫迎接。”   “所以,我又联想到了第二件事。”江樱樱语气不疾不徐,缓缓开口:   “几个月前,你曾对我说,‘师兄在闭关,且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我当时担心师兄的身体,心中急切,故而忘了最重要的一点。”   江樱樱双眼微眯:“这件事,你是从何而知?”   千雪匍匐在地上,她的发髻散乱开来,长长的头发垂下,衣襟上还有几朵红色的血花,看起来脆弱又阴冷。   等不到对方的回答,江樱樱接着说了下去:   “白师兄闭关没人能打扰,除非他本人愿意结束闭关,否则谁来也不行。可你当初说的是‘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所以,你持续性的看见了白师兄衰弱的过程,对不对?”   她好奇地上前一步,想看清楚千雪面上的表情,却被华容紧紧拉在身后。   在后面就在后面吧,错过了观察嫌疑人面上神色这一环节,江樱樱有些失望,语调也低了几分。   “我认识的白师兄,虽温和心善,却不愿露出自己脆弱的一面。所以,你们无音宫的宫女,或许可能偶然看见过虚弱的白师兄,但却绝不可能一直把白师兄的虚弱看的清清楚楚。”   “更何况,当时你告诉我,引我去找白师兄之后……华容和锦渊就来了,现在我在想,这会不会也不是巧合?”   “并不是巧合。”华容接过话:“她是人鱼的话,一切应当很好解释。”   “据说有水的地方,就有人鱼的感知。从第五州来到第三州,中间要经过第八州的水域。她只需要感知到一团带着火焰的强大妖气从海上掠过,自会知道来者何人。”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江樱樱觉得华容在说这句话时,语气间带有一丝小小的骄傲。   千雪眉目低垂,头发遮住了脸,细细的手指紧紧摁在地板上,丝丝鲜血从指尖渗出。   原以为会爆发出一场激烈的唇枪舌战,哪知对方竟放弃了抵抗,一句话也不说。   没有了辩论,江樱樱只能独自分析:“如果以上两点只是猜测的话,第三点,也就是最后一点,正是我怀疑你的主要原因。”   “没记错的话,无音宫门前,我最后的那声……叫的并非白琴师,而是师兄吧。”   一直垂着头的千雪猛地抬头,不可置信的看着她。   江樱樱淡定的继续说了下去:   “千玄宗核心弟子共有九人,而白师兄的师妹,应当是没有另一个人才对。我的身份昭然若揭,可你却并没有表现出惊讶,而是很自然的答应了。为什么?”   “答案只有一种,你早就知道了我是谁,知道了我是九州之上那个最恶贯满盈的江晚玉。那就更有意思了……根据我的观察,你们无音宫的侍卫和侍女虽修为低微,但对白师兄忠心耿耿绝无二心,绝不会允许江晚玉靠近师兄。”   分析讲完了,江樱樱适时的抛出了自己的不解:   “海族一向不问世事,你到底是谁派来的?目的是什么?白师兄现在又在何处?”   千雪死死咬着下唇,不发一言。   “我真的很好奇。”江樱樱顿了一下,继续道,“下午时,华容查遍了整座无音宫,可并未发现白师兄的身影。你想杀我可以理解,可白师兄……他又有什么仇家呢?”   地上的人鱼动了,她摇晃地站起身,把散乱的头发撩至耳后。   开始千雪还能阴沉着脸不说话,听到最后一句,终于扯出一个有些轻蔑地笑:   “你说我害了白公子?这个世上,哪怕我自己死了都不会伤害他。”   “那白师兄人在哪里?”江樱樱不信,“他的失踪定是与你脱不了干系。”   “你又懂什么?”千雪咳出了一口血,“你这种人只会躲在白公子身后,心安理得的看他为你付出这么多。他为你消耗自己的本命灵力,凭什么,你配吗?”   她露出一个怨毒的眼神,一字一句道:   “你为什么不去死。” 第22章 千雪   哪怕在人族的世界里生活了多年,再也回不去熟悉的海域,可人鱼依然是大海的宠儿。   千雪的灵力虽日益干涸,但在靠近水源的地方,她仍旧能够凭本能,感知到灵力的波动与变幻。   也许是因为提到了白琴师的名字,小人鱼不再无动于衷。她压下嘴里的铁锈味,步履蹒跚地向江樱樱走去。   虽知道对方已没有什么威胁,华容还是条件反射地把江樱樱又往身后拉了拉。   看见这一幕的千雪又一次笑了,她的笑声很小很细,在空荡的殿内留下一串有些诡异的回音。   “真奇怪?江晚玉,听说妖王与你不共戴天,没想到你居然还能从妖族手中活下来。”   “他为什么没有杀了你,你为什么还活着?”   这番话触到了华容的逆鳞,他最后悔的事就是当年误会了江樱樱......眼前这条人鱼,简直是在自寻死路。   千雪丝毫不惧,她咽下一口涌上喉头的鲜血,迎着华容的杀意与他对视。   “杀了我,就永远不知道紫金莲的下落了。你们不是很想救她吗?我死了,她也一样要死。”   华容手心的火光忽明忽暗,他紧皱眉头,盯着面前的人鱼。   “让她说完。”江樱樱扯了扯华容的衣袖。   “你再骂两句,最好再透露几句有价值的信息。至少现在我已经知道,白师兄和紫金莲都在你手上。”她貌似诚恳地说。   反正挨打的是千雪又不是自己,这事结束后倒霉的也是千雪,跟自己没关系。至于被骂两句……又不痛不痒,江樱樱有些无所谓的想。   她的脸皮早就在长达五年的逃难生涯中,被自己吃掉了。   “怎么不说话了?我再教你几句,你不要翻来覆去只咒我死了。你应该说这个江晚玉丧尽天良天打雷劈,喝凉水都长胖,次次出恭找不到草纸。”   见小人鱼不说话,江樱樱还好心的提了几句建议。   千雪:“......”   “不要这么说。”华容把她的话当了真,忍不住拉住了身边的少女微凉的手。   手心的温暖驱散了无音宫夜晚的寒意,江樱樱眯起眼睛往华容身边蹭了蹭,继续开口道。   “所以,你确实是感应到华容的到来,才会告诉我白师兄虚弱的事吗?”   “是又怎么样,要不是因为在无音宫内解决你会很麻烦,我早就动手了。”千雪道。   或许是意识到只要自己开口就会被套话的事实,又压制不住想出言讥讽的心,这条人鱼干脆放弃了猜谜游戏。   “我原本以为,能借妖王的手除掉你,可惜失算了。”   “你究竟为什么这么想杀我,是因为知道了我就是江晚玉吗?”   江樱樱问出了心中的疑惑,她原本认为对方是其他势力派来的人,如今看这个情况,似乎是白师兄的铁杆粉丝。   可是白师兄从未开口提过与她的恩怨,因此知道琴谱一事的人……九州之上不会有第三个。   也许,这是一条不愿让白师兄同坏师妹来往的正义人鱼。   “你是谁与我何干?”千雪眼中带着显而易见的恨意:   “我早就知道了你的身份,我还知道白公子找了你整整五年。可是找回了你之后,他日日用灵力催化紫金莲,已到了灵力溃散的地步!”   口中的鲜血终于顺着嘴角留下,小人鱼的发音也有些含混不清:   “你是大魔头也好,是大善人也罢,这些都无所谓。只是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让公子为你冒险。”   “那你就该死。”   强劲的夜风吹过,白玉门狠狠地与墙壁相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一口气多了一大段话,原本就受了伤的人鱼剧烈地喘着气。她顺着墙缓缓滑下,在雪白的墙壁上留下一抹刺目的血迹。   大殿中一片沉寂,不知过了多久,江樱樱轻轻开口:   “真蠢。”   “你说什么?”千雪反问。   “我说你真蠢。”江樱樱又重复了一遍,难得的收起了脸上那副总是带着两分笑意的表情。   “你喜欢师兄,不愿师兄为了我折损自己的灵力,所以你想杀我。对不对?”   千雪用眼神回答她:是又怎么样。   “那好,就算你成功了,可是那又怎么样呢,你能得到什么?”江樱樱问道。   “我不要回报,我只要白公子好好活着,你这种人是理解不了的。”千雪强撑着站起,试图平视着面前的少女。   “真伟大呢。”江樱樱语气淡淡的,听不出喜怒,“好可惜,我偏偏能够理解。”   “只是有一件事不太明白。”她继续道。   “这件事原本能有一百种处理的方法,而你却偏偏选了最蠢的。杀了我之后,你让白师兄如何自处?我死了之后,他会永远愧疚,永远忘不了我,甚至会永远恨你。”   “现在我问你,这还是你想看到的吗?”   千雪的身体剧烈地抖动,想到自己会被白琴师憎恨,她的五脏六腑仿佛都缩在了一起。   江樱樱把手从华容手中抽出,慢慢走到小人鱼的面前蹲下。   她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脸:“我不会杀你,至于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白师兄,就看你后面的表现了。”   “……为什么?”   千雪原本做好了必死的准备,此刻忽然听说对方要放过自己,还有些难以置信。   江樱樱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她正忙着用帕子擦掉方才手上沾上的人鱼血,久久之后才开口:   “被喜欢的人恨,其实是一件很难过的事。”   千雪沉默不语。   “还记得我刚刚说过的么,你可以有无数种让方法让师兄免于灵力溃散,并非只有一条路可以走。”   还真是让人有些羡慕……江樱樱一边整理自己的裙摆一边想。   “比如把紫金莲交出来,由我妖族保管。”华容找到了开口的机会,俯视着人鱼道。   妖王的威压让千雪有些喘不过气,她神色复杂地盯着不远处的人类少女。   “白师兄现在情况怎么样?”江樱樱也同样回望着千雪:“你已经杀不了我了,不如把白师兄和紫金莲的下落告诉我们。白师兄不会再消耗灵力,岂不也是如你所愿。”   她笑的像一个反派:“还是说,你想让我自己去找白师兄,然后把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告诉他?你不会以为白师兄能一辈子被你藏起来吧?想清楚噢,小人鱼。”   千雪:“......”怎么感觉似乎对调了剧本……   窗外是浓的化不开的黑,如同干透了的墨迹贴于苍穹之上,没有一丝缝隙。   几株青竹的倒影映在白玉墙上,高洁清雅,风骨照人。   “白公子他……在寒潭。”   千雪幽幽开口,她的声音很小,悄悄融进了寂寥的夜色里。   ^   “你不会又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吧?”华容狐疑地望向身边的人鱼。   这条鱼心狠手辣,现在带自己去地下的寒潭,会不会是调虎离山之计,从而对阿樱下毒手?   他越想越觉得有道理,恨不得马上回头去找留在殿内的阿樱。   白色宫装裙的人鱼走的很慢,面对华容的质问,她没有半分惊慌:“妖王若是觉得千雪在骗你,大可把那只莲藕带来。看看她的黄茗藕躯壳,能不能扛得住地下深潭之中的寒气。”   千雪甚至还恶意的笑了一下,“要是她壳子散了,问题就从根本上解决了。”   “不要以为我不敢杀你。”华容危险地眯了眯眼睛。   地下室的通道很长,没有了白漓的灵力加持,两边夜明珠的光芒微弱的如同萤火一般。   饶是身为凤凰的华容,也感觉到了空气里带着水汽的寒意。   沉重的石门缓缓开启,华容一眼就望见了悬浮于寒潭之上的白漓。   他快速上前一步,双手握住了白漓——旁边的紫金莲。   千雪:“......”我以为你会先关心一下白琴师。   白漓双目紧闭,眉眼看上去比几月前更加寡淡。他四周弥漫着浓浓的水雾,天青色的长袍下摆沾了些寒潭之水,水滴声声,澄澈而又绝尘。   “怎么散的这么厉害。”华容拿到了紫金莲,皱眉望着水面上的白漓。   “为了阻止公子的灵力进一步消散,千雪不得不动用海族禁术,让公子沉睡于此。”   涉及到白漓,千雪并未继续和华容针锋相对。   地下室的夜明珠倏然一下全灭了。   “怎么回事?”华容愕然,在光熄灭的瞬间,他第一反应就是点燃自己的火焰,却发现四周仍旧一片漆黑。   不仅如此,连他头上散发着红色光芒的凤翅冠,身后绣着繁复金线的披风,以及靴子上原本璀璨的宝石,也在一瞬间黯淡的悄无声息。   “又是你搞的鬼?”   该死,他就知道这条人鱼不是什么好东西。   “不,不是我......”千雪面色惨白,摔倒在地上。   她的修为没有华容高,身上还带了伤,因此能更深刻的感受到:有一股陌生的强大黑暗力量。   寒意从她的每个毛孔钻入四肢百骸,却并非寒潭之水。而是一种更为邪恶的气息,似乎能冻结掉她的灵魂。   千雪想张嘴说话,却发现——   不仅是光,连声音也被黑暗侵蚀了。 第23章 十州   黑暗蔓延开来。   江樱樱一个人伫立在空旷的大殿内,眼睁睁看着身边的白玉墙被暗影一点点吞没。   灵力在体内运转,却连一个简单的光照术都使不出来。   黑暗里不知会有什么,她紧紧抿着唇,摸索着找到了掉落在地上的匕首。   这只匕首锋利非常,刀刃上散发着蓝幽幽的光,一看就并非凡品。   防身用的匕首被江樱樱攥在手心,她定了定神,紧张地观察着周围的风吹草动。   可惜今夜并没有风声,周围一片死寂。黑暗如同液体一般,顺着江樱樱的锦缎鞋慢慢爬遍全身,四周终于伸手不见五指。   “有人吗?”   她试探地开口,不出意外未得到丝毫回应。   不仅如此,自己的声音也被淹没在无尽的黑暗里,甚至就连心跳声也消失不见。   她虽没了修为,可眼界还在。直觉告诉江樱樱,那条叫千雪的人鱼,应当是使不出这么神秘莫测的手段。   黑暗中忽然出现一束绿色的火焰,幽幽地半悬在空中。   这道火焰不似往常的火焰那般明亮,它阴森又诡异。不仅没有带来穿透黑暗的光明,反而与黑暗相生相伴,融为一体。   火焰愈来愈近,映出一张青白色的脸。长长的舌头垂在地上,一双眼中只有眼白,正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江樱樱。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江樱樱被吓了一跳,她闭眼扭过头,手中的匕首颤颤巍巍地护在身前。   “我没沾过人命,你有仇报仇有怨报怨,谁杀的你你去找谁,找谁也别找我……”   她吓的语无伦次,说着说着忽然反应过来:这里是九州,九州之上,似乎有一种叫做鬼修的东西。   胆子稍稍大了点,江樱樱半睁开一只眼,小心地偷看面前不知是人是鬼的修士。   “江姑娘,该上路了。”   面前的鬼修开口了,声音却意外的清越……可以看得出对方尽力想压着嗓子说话,但是毫无疑问的失败了。   因为说了句话,所以鲜红的舌头缩了回去,白眼状态也不自觉恢复了原状——恐怖的鬼修不见了,变成了一位身着白衣,凤眼薄唇的翩翩少年。   “你这是什么表情,怎么不继续害怕我了?”白衣鬼修不悦地皱眉。   江樱樱:“……”现在好像有点难……   “谢-必-安!”   一声带着怒意的声音响起,江樱樱偏头望去,只见周围的空气扭曲了一瞬,出现了一位身着黑色道袍的男子。   哪怕是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也能感觉到对方身上浓郁的煞气。   黑袍男子恨铁不成钢,他咬牙切齿地瞪着白衣少年:“我在寒潭竭尽全力的拖住那只凤凰,为你争取时间,你倒好,你在这里……”   他气得一句话也说不下去,手中的勾魂索似感受到了主人的怒气,兴奋地铮铮作响。   “范无咎,你怎么还是这么冲动,这不是来得及么。”   叫作谢必安的鬼修一点也不急,还好奇地拿走了江樱樱手中的匕首细细研究。   “呸,咬不动。”他失望道,“所以我才最讨厌人类的食物了。”   江樱樱:“……”我们好像对食物的理解不太一样……算了。   “那就上路好了。”   眼看搭档的脸越来越黑,谢必安随手丢掉了匕首,从袍子中掏出了一根有些歪斜的棒子。   棒尖轻轻点了点地,原本玉石做成的地面忽然变为了黑色的漩涡。   三人踩在一支巨大的笔上,在漩涡中慢慢下沉。   “你们要带我去哪里?”江樱樱看着脚下飘零的纸钱与香灰,大着胆子问道。   她能听出来,这两只鬼修仅仅是来带走她,应当不会做出什么危险举动。   只是谢必安和范无咎……这两个名字怎么这么熟悉。   黑衣道袍的范无咎并未理她,专心致志用一身的鬼气开拓下坠的道路。   “这都看不出来,当然是去冥界啦。”接话的还是谢必安,“很荣幸是不是?我和范无咎一起来接你,别说是活人了,就算是再厉害的鬼修也没这待遇。”   江樱樱被惊吓了一晚上的脑袋缓慢恢复转动,她终于想起了眼前两位鬼修的来历。   谢必安一袭白色道袍,身形高瘦,外貌清秀中透着一丝邪异。头上带着一顶高高的白道冠,上面用朱笔写了四个字“一见生财”。   范无咎则是身着黑色道袍,他浓眉冷眼,面上有些发黑。明明是有些俊逸的容颜,却被一身煞气所掩盖,显得生人勿近。头顶的道冠与谢必安的款式相同,只不过呈黑色,用白笔写着“天下太平”。   相传新任冥王上任后,接手了整个冥界的鬼修与鬼差。在压倒性的实力下,前任冥主的部下纷纷另投新主。   而这两位鬼修,就是冥界有名的无常鬼差,如今效忠于……   江樱樱神色复杂,自己的小师弟单纯又天真,也不知是怎么做到在阴冷幽暗的冥界中统御万鬼的。   既来之则安之,见过了白漓和华容之后,她已经逐渐习惯了在洗白的路上狂奔。   何况曾经的小师弟乖巧听话,自己这个师姐还是有点话语权的……江樱樱乐观地想,开始向身边的无常使套话:   “那个,你们的新任冥王,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呀?”   “新冥王是唯一的先天冥族,他和我们这些后天鬼修不一样,他……”   “谢必安,慎言。”前方开路的范无咎猛一回头,阴恻恻地瞪了江樱樱一眼。   “哦……”谢必安缩了缩脖子,低头玩自己的舌头,不再发一语。   判官笔载着三人愈陷愈深,两旁是纯粹到不掺任何杂质的黑暗。   一路无话。   ^   九州严格来讲,其实有十个州。   人族生活在第一州到第四州,妖族栖息在第五州至第七州,第八州和第九州则是海族的领地。   至于第十州,它的占地面积最广,也最为诡异。   九州之下,就是第十州。   第十州是逝者和鬼修的世界,生者除非持有九州联盟的令牌,否则禁止入内。   曾经的冥界与人间泾渭分明:逝去的人踏过鬼门关,走过黄泉路,渡过忘川河,则会来到这个属于他们的地方。   能够真正放下过去的人,将会保留记忆成为鬼修。实力强大的鬼修,则会通过自己的努力变为鬼差,统领一众小鬼。   而对前尘往事充满执念,不愿放下的人……将会一碗孟婆汤,了去前生的种种爱恨情仇与浮沉得失,踏入轮回。   五年前那场倾覆九州的浩劫里,萧昭意识到了需要冥界的力量。特而联合当时的新任冥王郁子修,率领万鬼同生者并肩作战。   也是在那之后,冥界才真正的并入九州,还有了第十州的称号。   众鬼修很开心,虽然说能成为鬼修的,必然是已对人世不再执着。   但比起从前偶尔在人间透个气,就会被打的魂飞魄散的待遇……   现在这样每年有中元节一天的时间,能在人界逗留的规定,实在是太有鬼权了。   冥界中所有的鬼修与鬼差,都是由逝者后天修炼而成,只有新任冥王不是。   郁子修是一只先天冥族。   他生来就属于地狱。   ......   黑暗中隐约有了红色的亮点,却并非火焰,更像是深红的血光。   江樱樱落在地面上,脚下似乎踩到了什么东西,发出一声骨头断裂的脆响。   她做好了心理准备,悲壮地朝脚下看了一眼:果然是半个人类的头骨,已经快要风化,轻轻一踩就碎了。   “这里是冥界,有骨头太正常了。”她默默安慰自己。   冥界的树不像树,更像是一张张抽象的黑色大网。阵阵带有血气的风吹过,枝丫发出凄厉的呜咽声,似乎要笼罩住这里所有的生机。四周的气氛阴森而又压抑,耳边似乎能听到枉死的灵魂在悲哀地哭喊。   “江姑娘,到地方了。”   沉默了一路的谢必安开口了,他的声音原本很有朝气,如今降了几个音调,显得有些莫名的古怪。   二位无常使纹丝不动,身体却在飞速的倒退。江樱樱还未答话,两人已渐行渐远。   脚下的黑色土地毫无征兆的向两旁翻开,浓重的土腥味扑面而来。一刻钟之后,出现了一条笔直的血色大道。   江樱樱定了定神,小心地踏上了这条路。   只是延路走来,连树木也越来越少,到最后只剩下她独自一人,孤零零地走在无际的黑暗里。   路的尽头是大片大片的彼岸花海。   传说冥界的彼岸花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今日一见果然如此……江樱樱暗自感慨。   这些花盛放的浓艳又妖异,远望去就像一张巨大的赤色地毯,美的令人触目惊心。   花海中有一个有些寂寞的身影,他穿着一身黑衣,似有些慵懒地用指尖撩拨着身边的花朵。   一株彼岸花被他修长的手指捏碎,红色的汁液如鲜血一般,顺着手心缓缓滴落。   他慢慢转过头,仍是江樱樱记忆里熟悉的那张脸。   十年未见,小师弟脸上轻微的婴儿肥不见了。他的眼窝很深,鼻梁高挺,一双桃花眼中的瞳孔黑白分明,浓密的睫毛像鸦羽一样在眼脸上轻轻颤动。   和华容好看到耀眼的样貌不同,郁子修的五官柔和,虽有着精致的外表,却看上去丝毫没有半分攻击性。   他凝望着江樱樱,笑的人畜无害。   “师姐,你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州的鬼修们都不吓人的   胆子不大的小可爱也可以放心食用=w=   这周末要出去玩+修剪细纲,为入v做准备,所以明天先停更一天,我们周一见!   指路专栏的同系列接档新文《人鱼公主和黑巫师》   是第八州的海族小公主以及她的大祭师的感情向小甜文   最后祝大家周末愉快~比心 第24章 掉落包一号   永远看不见光的天空, 阴森压抑的氛围,以及带着血腥味的空气。   全.部.都.没.有。   江樱樱呆若木鸡地望天, 心中隐隐觉得:这趟冥界之旅,似乎和她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蓝盈盈的天空中飘浮着几片干净的白云,太阳一动不动地悬挂在天际,散发着温暖又柔和的光芒。   粉白相间的樱花树扎根在碧绿的草地上,娉娉婷婷地随风轻轻摇曳。地上积了一层薄薄的花瓣,与充满生机的嫩草相映成趣。   草地上有一条浅浅的小溪流,溪水清如明镜, 能够看见水底斑驳的鹅卵石, 和稀稀落落的水草。   溪水的上游,是一座红杉木制成的小木屋。   屋子左边的墙壁上爬了半面墙的藤萝,右边放着一口熬制药草用的灰色大锅, 门前是一架还未完成的秋千。   “这里是......”她喃喃开口。   “是落樱山。”身旁的小师弟轻声道, “师姐喜欢吗?”   郁子修一双桃花眼亮亮的,嘴角带笑,像等待被夸奖的小朋友。   “谢谢子修, 真的很像。”江樱樱道。   何止是像,简直是太像了。她记得自己熬药的大锅曾经炸过一次,锅盖上缺了一个角......如今连这处缺陷也被完美的复刻了下来。   “师姐喜欢就好。”郁子修乖巧地回答。   江樱樱心中那种奇怪的感觉又涌上心头,可就是说不出哪里有问题。   她原本以为,以师弟单纯的性格,就算不逼问自己, 也会对当年的事情表现出些许的好奇。   可是......对方带着她从彼岸花海一路走到了这处院落,中间一直情绪稳定,心态平和。   就像当初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师弟是不是失忆了?她在心里大着胆子揣测。   “师姐,我们把秋千做完好不好。”郁子修眨着眼睛望着她, 有些期待地开口,“师姐曾说过要和子修一起做秋千的。”   做秋千这么久远的事都记得,应当不是失忆。   江樱樱叹了口气,她早该想到,对方能准确的复制了一座落樱山,又怎么会忘记被自己打落深渊的大事。   既然郁子修不提,她自然不会傻到自己主动提起,那就走一步算一步吧。   ^   几根藤蔓被砍落在地,江樱樱抱着藤条轻快地走到小木屋前。   这些藤蔓明显不是真正的植物——纵然看上去很像,可刀子割下去时,却流不出半点草汁。   她一边忙着把藤条打结,一边同十年未见的师弟培养感情:   “我想起来了,这架秋千似乎是在你刚入门的时候做的。”   那时的郁子修刚刚十三岁,是师尊收的最后一位关门弟子。   师尊原本打算收下小徒弟后悉心栽培,谁知突破来的悄无声息,他只能暂时把小徒弟放养,待出关后再亲自指导。   江樱樱虽有七个师兄师姐,可从大师姐到六师兄,都早已出师多年散落在九州各地。更加没有时间回千玄宗教导这位小师弟。   七师兄倒是时间充裕,但他不是很喜欢说话。师弟又是个害羞的性子,估计两人在一起一年都不会说一句话。   正巧系统发布了照顾小师弟的任务,江樱樱顺理成章的把郁子修接来了落樱山。   “你当时才这么高一点点。”她比画道。   师弟入门时,她才刚刚穿越到异世界。记得当时的师弟身材瘦小,明明已十三岁,却看起来像是不到十岁的孩童。   “是呀,子修一直孑然一身,孤苦无依。”   郁子修有些眷恋地盯着江樱樱,“还好有师姐的照顾。”   “......也没怎么照顾啦,是师弟一向懂事。”   江樱樱有些不好意思,她虽是穿越者,可穿过来的时候灵魂年龄满打满算也才刚刚十八岁,根本不擅长照顾小孩子。   还好小师弟乖巧又听话,说什么就是什么......丝毫没有青少年时期特有的叛逆与任性。   尤其是和后来的华容相比,简直是教科书一样的乖宝宝。   江樱樱盯着自己的手心发呆,这里虽然很像落樱山,可比起人界,还是有点冷。   她突然有一点点想念华容。   “子修这么喜欢秋千吗?”江樱樱已经绑好了藤条,好奇地开口,“我以为你不玩这种小孩子玩的东西。”   刚把师弟带回来时,她还以为对方未满十岁。落樱山上只有药草和樱花树,为了让小师弟有东西可以玩,她特地表示要给郁子修做一架秋千。   只是刚开始做没两天,就知道了对方的真正年龄——已经超出了过六一儿童节的年纪,江樱樱想当然的把秋千搁置了。   “喜欢。”郁子修开口,“是师姐答应我的。”   “师姐答应我的事,就要做到噢。”   江樱樱踮着脚尖把藤条固定在杉木板上,没有注意郁子修脸上的表情。   她发现这里的天是不会动的,明明两人做了几个时辰的秋千,可太阳仍旧纹丝不动,没有东升,也没有西沉。   这点也可以理解,毕竟用灵力做一张真正的天空,似乎确实不切实际。   几片花瓣悠悠地在半空中盘旋,江樱樱用手接了一片,果不其然也并非真正的花朵。   或许冥界的地理环境,真的不适合种人间的花吧。但就算是假的,郁子修也是很有心了。   江樱樱有些感动:师弟怕自己不习惯冥界的风俗,特地造了一个熟悉的生活环境。   还真是如同十年前那么懂事……   她情不自禁地望向师弟,发现郁子修也同样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她。   也不知对方看了多久。   “师姐,我想吃桃花酥。”郁子修看见了师姐手中的花瓣。   江樱樱有些为难了,这里的花又不是真的,怎么拿来做桃花酥。   “灵力幻化出的花不能吃......”她委婉地开口。   “我想吃桃花酥。”郁子修又重复了一遍。   江樱樱:“......”她刚刚说话的声音应该不小吧。   “这些花实际上只是你的灵力,拿来做酥饼会消散的。”她愣了片刻,试着换了一种表达方式。   几片樱花落在郁子修的肩上,却在碰到他的那一刻化成齑粉。   “师姐,这样不对。”   郁子修的尾音带着一丝甜腻,他眯起眼睛,微笑地凝视着身旁的少女:   “不是这样的,你不应该这样说。”   “你应该说‘听话噢,给你做桃花酥吃’。”   “师姐以前一直都是这么说的。”   清澈的溪水仍旧蜿蜒流淌,水声潺潺,四周还是一派恬然轻松的景象。   温暖的阳光仍旧照在身上,却已无半分暖意。   “师弟听话,师姐今日不是很想做桃花酥……”江樱樱灵机一动,“吃糖丸吗?记得你最喜欢糖丸了。”   之前的倾凰殿内有很多花花草草,还好自己闲着没事时搓了点小糖丸……看到郁子修点了头,她长出了一口气。   上次拿这个来哄铃兰花妖时,她就想到了小师弟,没想到真的派上了用场。   一只修长的手接过了糖丸,这只手很白,指尖上有着淡淡的青紫色。纵使正对着光源,也找不到一根手上的血管。   指尖相触的那一刻,江樱樱感觉自己碰到了一块冰,连黄茗藕中的灵魂也微微战栗。   漆黑的长袍如同浓重的夜色,把郁子修整个人都笼罩在阴影里,只有一张白到不正常的脸露在外面。   他长长的睫毛微微扇动,笑的十分温柔:“师姐真好,这些都是我的吗?”   “对对对是是是。”她哪敢说半个不字。   “师姐,这样不对。”   江樱樱:“......”她其实也很想说,师弟,你这样真的有哪里不对。   “你应该说‘糖丸不可以多吃,会蛀牙的。’”郁子修歪头道。   “是这样的......”江樱樱急中生智,“因为你以前年纪小,所以会蛀牙,现在长大了,想吃多少吃多少。”   “师姐,这样不对。”郁子修软声道:   “这不是师姐会说的话。”   “重新说一遍,师姐。”   “糖丸不可以多吃,会蛀牙的。”江樱樱机械的重复。   “好。”郁子修漂亮的桃花眼一弯,上前抓住了少女的袖口,“我听师姐的。”   “师弟,今日天色已晚,我要先歇息了。”江樱樱看着天上不会变的太阳,面不改色的胡说八道。   “可是...师姐今日还没有教子修剑法。”郁子修低下头,看上去有些闷闷不乐。   “师父闭关的时候,是师姐教我剑法,还教我炼丹......师姐不会不想教我了吧?”   他猛一抬头,定定地看着江樱樱。   “没有的事,我最喜欢教你了。何老让我背药理,我充耳不闻;七师兄让我去弹琴,我无动于衷。因为我存在的意义,就是教你练剑,教你炼丹,给你做桃花酥,还帮你做秋千。我只是今天累了,并不是不想教!”她求生欲拉满,回答的铿锵有力。   “那我明天再来。”郁子修莞尔一笑。   “师姐,你永远都不要变噢。” 第25章 掉落包二号   送走了郁子修, 江樱樱反手关上房门,靠在门上平复着紧张的心跳。   她隐约已经有些明白:师弟好像真的出了什么问题。   房里的陈设很简单, 右边的镂空雕花窗上挂着轻薄的乳白色帷幔,最里处放着一张紫色的木制小床,床上是繁复又精美的云罗绸缎。床头的藤桌上放着一颗夜明珠,还有一只玉制的小香炉。   屋内弥漫着淡淡的香气,江樱樱打开香炉嗅了嗅,是她曾经最常用的薄荷加沉香木的味道。   原来不仅仅是外部像落樱山,这个卧房也和她曾经的卧房一模一样。   就连左边巨大的书柜里, 也堆满了有关炼丹和药理的古籍。书桌上放着一只青白玉笔筒, 笔筒里不多不少,正是她之前常放的五支笔。   江樱樱走到铜镜前,神色复杂地着抚摸着镜子下方的凹槽——有一次她和华容吵架, 两个人谁都不理谁, 最后还是她把镜子上的红宝石抠了下来,别别扭扭地哄对方,才和小凤凰握手言和。   居然连这一处也如此之像。   若不是真正的落樱山早已夷为平地, 她可能会认为郁子修把整个房间都搬了过来。   今天一天发生了太多事,从无音宫到冥界再到这个假的落樱山。江樱樱原本只是想冷静一下,结果头一沾上枕头,就沉沉的睡了过去。   床很软,很像她原来的床。   ^   不知过了多久,她从睡梦中醒来。   眼前的景物与落樱山重叠, 令江樱樱有一瞬间的恍惚。   恍然间以为回到了从前,回到那个带着郁子修和华容在千玄宗鸡飞狗跳,偶尔去看一眼弹琴的七师兄,每天不情不愿练剑, 嘻嘻哈哈生活的日子里。   再回首,已是云遮断归途。   ......   窗外的天空一直是亮着的,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江樱樱打了个呵欠,拉开了窗前的帷幔。   郁子修放大的脸出现在她面前,把她惊的后退了一步。   “你是什么时候来的?”江樱樱问道。   “没有多久。”郁子修的脸比细腻的牛乳还要白,哪怕离的这么近,也看不见一丝瑕疵。   他似乎很开心,桃花眼里满是压抑不住的喜悦。   江樱樱有种奇怪的感觉,她怀疑师弟在窗外站了整整一夜。   存了关心师弟心理健康,以及保住自己小命的心思,她沉默地转身洗漱,什么话也没有说。   “师姐,我们今天做什么。”身后的小尾巴腼腆地问。   “做什么啊……”这个她还真的没想好,总之得找一个安全的活动。如今连做桃花酥都属于高危行为,一定要千万小心。   “我教你学药理怎么样!”这个绝对安全,江樱樱暗暗佩服自己。   “好。”郁子修轻轻点头。   秋千很牢固,能够稳稳承受两个人的重量。   杏黄色缎裙的少女坐在秋千上,足尖轻轻点地,手中拿着一部厚重的竹简,正耐心的逐字逐句读给身边的黑衣少年听。   黑衣少年则学的很认真,他眼眸低垂,遇到不懂的地方,还会虚心的向少女请教。   永不会落山的太阳慷慨地撒下明媚的阳光,春暖花开,泉水叮咚,一片温馨又惬意的景象。   如果能忽略身旁黑衣少年的体温的话。   江樱樱清晰的感觉到郁子修身上散发出的阴冷气息,心中更添了几分内疚。   若不是她,师弟怎会选择觉醒先天冥族的血脉……   好在师弟如今虽有些偏执,但还能看见从前体贴又懂事的影子,应当还是个好孩子。   想到这里,她有些酸涩,语气不由得更软了几分。   ^   “冥王大人,冥王大人,不好了!”   声音好似从遥远的彼岸传来,一只小鬼跌跌撞撞闯进了院内。   小鬼的气息不匀,灵体也有些不稳,看起来像是一路飞奔而来:   “大事不好了冥王大人,妖王在鬼门关外硬是要闯进来,还打伤了不少小鬼呢!”   华容怎么这么冲动……江樱樱紧张地往前走了几步,她记得生者没有冥界的许可或九州联盟的令牌,是断然进不来这里的。   郁子修一动不动,仿佛没有听到一般。   小鬼见冥王没反应,更加急切了:“怎么办啊大人,虽然妖王进不来,可他一直呆在那里不走,看守鬼门关的鬼修都……”   他的话还未说完,整只鬼就变为了一缕青烟,消散于空气中。   郁子修从秋千上站起身,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还冒着黑气的右手。   江樱樱瞠目结舌地缓缓回头,她全身发冷,一时间竟说不出一句话。   “你……杀了他?”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颤抖着开口,连声音都变得干涩又沙哑。   “灰飞烟灭了。”郁子修微笑地对着手心吹了一口气。   清风卷起簌簌飘落的粉白色花瓣,一时间飞花若雪。   “师姐,你怎么这副表情?”郁子修疑惑地问道。   江樱樱脸色惨白,像是不认识这个师弟一样,怔怔的望着他。   眼下两人的实力悬殊太大,逃是肯定逃不掉的,她闭了闭眼,终是开了口:   “那只鬼,他罪不至死。”   “奇怪,师姐不是最讨厌鬼修的吗?为什么师姐还会不开心呢?”   郁子修神情带着有些残忍的天真,似在问一个简单的药理小问题。   江樱樱站在原地不发一言。   柔软的草地随着郁子修的脚步慢慢枯萎,飞舞的樱花变为了残破的黄色纸钱,潺潺的溪流不见了,取之而代的是腥红的血水。   他带着沉重的黑暗缓缓前行,停在少女的面前。   “师姐怎么会喜欢鬼修……”郁子修比江樱樱高了大半个头,白到没有血色的手指拉住了她的手,带着她轻轻抚上自己的肩膀。   “当年师姐,可是刺中了这里呢。”   刺骨的凉意传遍江樱樱的全身,她瞳孔微缩,连大脑都停止了思考。   见师姐久久未回话,郁子修歪了歪头,精致的脸上单纯又乖巧。   “师姐方才是想说我冷血吗?可我是冥族,我的血本来就是冷的。”   “但是师姐,你的血就不冷吗?”   永不会落下的太阳终于被无边的黑暗吞没,一轮血色的红月高悬在死寂的夜空里。   郁子修的黑袍比夜更黑,在妖异的月色下,他的身影似乎有些孤独。   他扯出一个有些诡异的笑,声音很轻,似在喃喃自语:   “是了,师姐一点都不冷血。师姐可是九州的大英雄,一腔热血,大义灭亲。亲手把我这个冥族余孽,打下万丈深渊呢……”   整座仿制的落樱山尽数化为飞灰,连那间小木屋也仿佛被飞逝的岁月所腐朽,终是湮没在尘埃里。   ......   ^   今天是郁子修的身体变为骨头的第四十七天。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的右手——原本有血有肉的掌心已变成了骇人的骨骼,浓郁的黑暗力量拼命的试图透过手骨向外渗出。   郁子修从小就知道自己和其他人不一样。   他能看见逝者,能看见鬼修与鬼差,能和他们交流……甚至,还能让他们听自己的话。   他小心的隐藏着这个秘密,起初是为了自保,后来则是因为——千玄宗乃是名门正派,郁子修很怕师门会容不下他。   不对,确切来说,他只是怕师姐会容不下自己。   师姐是宗门内的天之骄女,是千玄宗史上最年轻的大炼丹师,是师尊最年少有为的弟子。   这样优秀的人……能接受他的本来面目吗?郁子修不敢赌。   直到有一天,他发现自己的身体,似乎开始被黑暗力量所侵蚀。   开始只是一根小拇指尖,渐渐扩散到一整根手指,现如今整块手掌都变为了森森白骨。   原先每天最期待的事,就是和师姐一同练剑,现在也变成了最想逃避的折磨。   “子修,你已经有一个多月未曾练剑了。”粉衣少女有些担忧地摸了摸他的额头,“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没有,只是师尊两月前刚出关,教了我很多东西。目前还没有领悟完全,不愿轻易拔剑。”郁子修睫毛轻颤,“让师姐担心了,对不起。”   “这有什么,不想练剑就不练,好好的道歉做什么。”江樱樱偷偷凑到师弟耳边:“师尊很好说话的,如果你不想当剑修,可以直接和他商量。”   “整个师门中,子修只同师姐熟……”他轻声道。   粉衣少女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事的师弟,师尊这次出关后已是半步剑圣,最近几年应该都不会闭关了,慢慢就熟起来啦。”   她继续刚刚的话题:“就是连你也不当剑修的话,师尊现在未出师的三个徒弟里,我是丹修,七……七师兄是琴修,似乎没人能继承照影剑了。”   说到这,少女似乎有些苦恼:“剑圣弟子居然都不学剑,这么一想,师尊好像也有些可怜。”   “我会练剑的。”郁子修眨着眼回答,心里暗暗决定,一定要早日找到让右手恢复原状的办法。   “其实学什么都一样。”江樱樱笑眯眯地看着郁子修,又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大道三千,殊途同归。修什么都可以,但求无愧于心。”   郁子修心中微动,想问“那做鬼修呢?”终是有些胆怯地闭上了嘴。   “若是我修了邪异的功法,师姐会不理我吗……”他给自己打了打气,忐忑不安的开口。   “怎么会呢。”面前的少女自然的回答。   “不管你修什么,都是我的小师弟呀。” 第26章 掉落包三号   一弯新月独自悬挂于苍穹之上, 这个夜晚没有星星,显得有些寂寥。   今天是郁子修的身体变为白骨的第六十一天。   他小心的用白布把自己的右手包的严严实实——如今半只小臂上的血肉都脱落了, 只留下可怖的骨骼。   千玄宗身为九州第一大宗门,时常会接到一些除魔卫道的委托,端的是一派正气凛然。   这次郁子修和师姐一同下山,正是前往东宁镇除去近日作乱的邪祟。他谨慎地走在师姐的右侧,把自己的右手紧紧背在身后。   身后有一群穿着灰色道袍的修士窃窃私语:“长老,前面好像是千玄宗的弟子。”   “师弟,我们快走。”江樱樱拉着郁子修, 加快了步伐。   郁子修知道师姐为什么会突然紧张, 这群人手握拂尘,腰系八卦镜,应当是紫霄观的道士。   紫霄观也是九州之上数一数二的大宗门, 虽同为正派, 但素来与千玄宗不和。   今日他和师姐只有两人,实是应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一道苍老的声音响起,似是直接回荡在脑海中:“二位小友请留步。”   身着紫衣的白眉老道走上前, 他蜡黄的脸上布满皱纹,眼睛小而聚光,散发着锐利的光芒。   “不知二位为何刚见到老夫一行人,就走的如此之急?”   “师弟,这老道怕是要带头碰瓷了。”   郁子修听到了身边少女的传音,他刚想问碰瓷是什么意思, 另一位紫霄观弟子开口了:   “怎么不说话了,若非千玄宗弟子竟真与邪祟勾结,被长老说中了?”   “你这话说的,我们是千玄宗弟子, 你们自己来同我们搭话,妄图勾结我们……那你们不就是邪祟嘛?”江樱樱轻笑出声。   “你血口喷人!”先前说话的那位紫霄观弟子怒道。   “原来道友也知道血口喷人这个词,失敬失敬。”   江樱樱拿出大宗门的气势,端庄地行了个半礼。   她似乎什么都没说,又似乎什么都说了。   眼看同门被气的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一位女修阴阳怪气地接到:“姑娘真是牙尖嘴利,你们千玄宗平日里,难道教的就都是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是啊。”江樱樱承认的很快。   紫霄观女修:“......”   郁子修本想帮忙,但看师姐这个样子,好像根本用不上他插手。   身旁的少女清了清嗓子,继续真挚地道:   “我师父是剑圣,如果姑娘觉得我师父教的不好,尽管去和他理论。我师父很好说话的,应该不介意和你讨论一下教徒心得。”   紫霄观女修彻底闭嘴了,给她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对剑圣指手画脚。   “小友不必如此警戒,只是这东宁镇与魔渊交界,相传鬼门关也在此处,多有邪祟出没,阴气重重。”   白眉老道甩一甩拂尘:“方才也是担心二位的安危,还望小道友海涵。”   “师弟你看看他们,找麻烦不成来要台阶下了。”江樱樱继续偷偷和郁子修传音。   郁子修深以为然。紫霄观也是正道,最多也就在行为上挤兑一下他们两个千玄宗的弟子。   可惜对方今天失算了,因为不动手的话,还没谁能欺负的了师姐……   “谢过长老,在下和师弟先告退了。”   私下吐槽归吐槽,明面上的面子还是要给的。江樱樱礼貌的递过台阶,拉着郁子修告辞。   反正两大门派互相看不顺眼,实在没有必要一同上路为难彼此。   白眉老道腰间的八卦阵忽然飞速的转动,他的一双小眼睛惊恐地睁大了。   “这附近有只很强大的鬼修!”   紫霄观弟子们纷纷拔出桃木剑严阵以待,有几个像是第一次出来历练,还在手忙脚乱从储物袋里掏师门长辈塞给自己的符纸。   八卦阵不动了,阴阳两极融合为一体,形成一只金色的箭头,直指郁子修和江樱樱。   “长老,这两人果然有问题!”一众弟子们发现了端倪,大惊失色。   白眉长老是最惊讶的那个,他的修为在紫霄观内虽不算最高,但毕竟阅历摆在那里。一般的鬼修在他眼中,可谓是无所遁形。   而眼前这只鬼修……居然能逃过他的眼睛。   若不是这次出山带了宗门中的神器,他是万万发现不了的。   想到这里,白眉长老后背发凉。   他双眉紧锁,拂尘在空中划出道道金光,一出手竟是紫霄观的绝学:镇鬼符。   不远处的二人感应到了危险,奈何他们一个不能拔剑,一个是不擅作战的丹修。江樱樱出剑抵挡,却根本挡不住白眉长老的强力一击。   郁子修看着倒在地上的师姐,黑气抑制不住的从包裹着白纱的右手中渗出,一点点弥漫至全身。   “你们紫霄观以名门正派自居,背后偷袭算什么手段!”江樱樱抹掉嘴角的血迹,又吃了两颗自己炼的丹,这才从疼痛中缓了过来。   若非不是有师尊的剑气符箓护体,这一招下去,她至少得在床上躺两个月。   传说镇鬼符不仅能镇压冤魂,还能重创生者……也不知道这紫霄观出了什么毛病,怎么说出手就出手。   白眉长老敛容屏气:“你可知道,你身旁的黑衣男子是只鬼修!”   镇鬼符打在这位姑娘身上,却并未有邪气溢出,问题定当是出在那位男修身上。   他脸上的褶皱挤成一团,继续怒喝道:“还不快离他远点!”   纵使两派之间素来话不投机半句多,但关乎到降妖除魔的大义,白眉老道还是拎得清的。   “你胡说什么,我师弟怎么可能是鬼修!”江樱樱手中的剑直指紫霄观众人,没有丝毫退让。   “长老,我看这个小丫头根本就是和这只鬼一伙的。”   先前在言语上吃了亏的小道士从白眉长老的身后探出头,恨恨的说道。   白眉长老的眉头越皱越紧,阴阳本就相隔,鬼修就应当呆在属于他们自己的地方。   胆敢来到人间,就该被打的魂飞魄散。   “什么鬼不鬼的。”江樱樱有些急了,“师弟是我看着长大的,他有呼吸有体温,还能吃饭能长高……你们少信口开河!”   “笑死人了,听说先天冥族也会长大,不也一样比鬼还邪性?”之前的女修讥讽道。   她原本只是开了一个略带恶意的玩笑,话音落下后才发现,周围的气氛仿佛不太对劲。   凉风吹过众人后颈,四下一片黑暗,只剩头顶的新月还残留着微弱的光芒。   八卦阵上的金色箭头坚定地指向郁子修,仿佛还在微微颤抖。   白眉长老终于知道,为什么连自己,都看不透面前的黑衣少年。   他的手和长长的眉毛随着八卦阵的频率一同颤抖,上下牙齿也在微微打颤。   “先天……冥族……”   ^   冥族虽不是鬼,却也并不是人。   他们有着人类的外表,人类的生活方式,甚至还会同人类一般生长发育。   可他们的血却是冷的。   他们拥有永恒的生命,能够随意跨越阴阳两界的权限,还有号令众鬼的力量。   因此在数千年以前,冥族曾一度成为九州上最强大的种族。他们无恶不作,是黑暗与邪恶的化身。   好在有得必有失:冥族极难延续后代,且并不是无法被杀死。   原本就稀少的冥族经历过多次围剿后,终于消失在历史长河中。   ......   “没想到啊……原来世间还留有冥族的余孽。”   白眉老道收好八卦阵,毛发悚然,厌恶之情溢于言表。   他祭出了自己最强的符箓,打算给这只冥族致命一击。   郁子修眉目低垂,右手上的白布被黑气所侵蚀殆尽,白骨暴露在新月之下,折射出森然的冷光。   他缓缓拔出了剑,这把剑的剑柄是白色的,而剑刃却是通体漆黑。他的手骨划过利刃,发出一声刺耳又诡异的声响。   “是破月剑!”一位紫霄观弟子惊呼:“他竟真是剑圣弟子!”   剑锋的光芒压抑而寒冷,如同冬日泠泠月色下,脆弱而冰凉的霜花。   郁子修手上黑气翻涌,他不退反进,正面迎战白眉老道的第二张镇鬼符。   这一剑,仿佛天上为数不多的月光也被剑气所吸引,直直向金光斩去!   荒野间一片死寂,每个人的耳边回荡着的,都是破月剑方才呼啸而过的剑鸣声。   寒禽栖古柳,破月入微云。   这一剑斩去了郁子修近乎全部的灵力,现已是图穷匕见。   趁紫霄观的老道被剑势所困,他拉起身边的师姐,逃向了东宁镇北方人迹罕至的山林。   一向活泼的师姐此刻却一路无话,郁子修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大,可追兵在后,万万不可停下逃命的脚步。   山顶的月色相较平地上要明亮许多,野草上的寒露蹭在腿边,打湿了二人的脚踝。地上零零散散有几朵散发着荧光的蘑菇,神秘又迷幻。   面对此种美景,郁子修却没有半分欣赏的心情——前方赫然已是万丈深渊,下方是永无止境的黑暗。   他已没有退路。   “师姐......”郁子修的声音带了些微弱的祈求。   自己最不堪的那一面,终是被无情揭开,赤裸裸的暴露在原本最想瞒着的那个人面前。   从刚刚露出骨头的那一刻开始,面前的少女就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她抱着头蹲下,双眼紧闭,仿佛在承担着极大的痛苦。   郁子修看在眼里,心一点一点凉了下去。   江樱樱忽然睁开了眼,她站起身,手心向上对着郁子修:“拿来。”   师姐的眼中是他看不懂的陌生与凉意,尽管这样,他仍旧听话的把破月递给了对方。   剑尖轻轻刺入郁子修的肩膀,体内的黑气与剑刃的浓黑交织在一起,殷红的血顺着剑尖流了下来。   他乖巧地对着师姐无声微笑,却笑出了眼泪。   ^   “想起来了吗,师姐?”   郁子修舔了舔嘴唇,他的尾音带了些许甜气,如同沾了剧毒的糖果。   “那群人见风使舵,两面三刀,曾经连后天鬼修都被视为邪道异端,更不用说我这只先天冥族。”   “起初你把我推下去,人们夸你铁面无私,除去我这只不应存在于世间的妖孽……可是当九州浩劫时,人们又需要我的力量,于是我从谈之色变的魔物,摇身一变成为了九州的救世主之一。”   他歪了歪头,疑惑的问:“师姐曾经分明做的是除魔卫道的好事,怎么就变成了残害同门呢?”   “师姐恨不恨,这群人虚伪又荒谬,自私又懦弱。”   “有办法了!不如把他们都杀了怎么样?然后你留在冥界,和我一起坠落。”   红月映照下的郁子修,似乎笑的格外开心。   像极了盛开到快要腐败的花朵,绽放出危险又迷人的气息。   作者有话要说:   又双叒换新封面啦   今天研究一下抽奖怎么弄   爱你们,比心o(≧v≦)o   以后也请多多指教啦~ 第27章   一排红色的灯笼挂于房檐之上, 在昏暗的冥界中散发着幽幽的光芒。   面前的黑木桌子有些潮湿,离的近了, 还能闻到一股灰烬里混着腐木的味道。   江樱樱的双手支在桌面上,却分毫不敢用力。她总觉得一旦稍稍使劲,桌子就塌了。   “江姑娘怎么不吃东西?”对面的白衣鬼差见少女一动不动,忍不住开口道。   江樱樱面色复杂的盯着面前的食物:一盘青团,一盘红烧肉,还有几只水果。   明明是很正常的饭——如果忽略它们上方点点香灰的话。   “是不合胃口吗?”白衣鬼差继续道,“我已经很久没有吃过生者的饭了, 不知道你们吃什么。”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谢过七爷。”   江樱樱向这位鬼差道了谢, 她已经知道了这只叫谢必安的白衣鬼修,正是大名鼎鼎的无常使中的白无常。   她不断的给自己打气:死都死过两次了,冥界也闯了, 小师弟也见了……现在只是吃一吃祭品, 没关系的。   但还是有种奇怪的感觉,仿佛自己已经不在人世,如今正在食用生者悼念的哀思。   见少女接了话, 谢必安的话匣子打开了:“冥界很久没有来活人了,其他鬼差看到你,一定很开心。”   江樱樱:“……谢谢。”   虽然不知道被当成珍稀物种展览,有什么可谢的,但是看对方并无恶意,她仍旧继续道了谢。   “你为何会来这里?”谢必安随手抓起桌上的白色蜡烛, 一边嚼一边好奇道。   江樱樱拼命暗示自己,对方吃的是白玉糕。   “您不知道吗?”她有些微讶,原本以为自己在九州……应当算是很出名了。   “不知道。”谢必安把嘴里的蜡烛咽了下去:“往常我去人间,都只是勾了魂就走。那些魂魄就算要和我聊天, 聊的也都是他们自己的事。冥界又只有两种鬼,一种是放下前尘的鬼修,另一种是放不下过往,即将入轮回的灵魂。”   江樱樱从他的话语中,听出了一丝无人八卦的寂寞。   那天在血月之下对峙后,师弟就把她送入了自己的府邸。   说是府邸其实也不完全对,这里并不是壮观的阎罗殿,而是彼岸花海中的一座小木屋。   屋内的陈设有些阴森,但屋外的景色却很美。   眼下郁子修有要事要处理,并不在此处。江樱樱大着胆子向无常使套话:   “若是……有鬼修得罪过冥王,会落到什么样的下场。”   师弟如今变成这个样子,她第一次有了巨大的紧迫感,势必要加快洗白的进程。   在洗白之前,当先了解一下对方现在的性格,好做万全准备。   “冥界没有胆敢得罪冥王的鬼。”谢必安轻描淡写到,“得罪过的都没了。”   这个没了,应该和她认为的没了是一个意思……江樱樱心中越来越忐忑不安,端着盘子的手也微微颤抖,抖落了青团上薄薄的香灰。   “有没有得罪过了还活下来的。”她垂死挣扎。   “这倒是有。”谢必安点了点头,头上的白色高帽也随着晃动。   “七爷能否详细说说。”江樱樱期待地看着面前的鬼差。   “他们现在仍在十八层地狱中,永无止境的轮回。”谢必安评价道,“还不如没了。”   江樱樱:“......”确实。   “要我给你讲讲地狱中的景象吗?”难得有人同他聊天,谢必安看起来很开心。   “……不用了!”江樱樱迎着对方希冀的眼神,坚定的拒绝。   原本在来冥界的路上,她想了好几套说辞与剧本,现在看来,似乎没一个能行的。   郁子修一点都不信任她,甚至还会与她互飙演技……江樱樱欲哭无泪,在脑中模拟了一下洗白的场景:   -“师弟,你知道吗,我当时把你打下去是有苦衷的。”   -“师姐,我知道,我现在杀了你,也是有苦衷的。”   哪怕现在她说真话,师弟也不一定会相信。   虽然她真的有一点点苦衷。   ......   江樱樱已经数不清第几次,在心中默默的暗骂系统。   为什么她曾经看的穿越小说里,系统都是金手指一般的存在:不是为宿主规避风险,就是为宿主出谋划策。   各种奖励和外挂就更不用说了,那些绑定了什么学习系统,厨神系统的女主们,哪个不是在异世界混的风生水起。   再看看自己:要福利没有,要绊子管够。   系统只说了这里是一本小说,她的任务就是代替原主江晚玉,成为一名作恶多端的大魔头。   问题是……江樱樱沉思,她先前压根没有看过这部小说,根本什么剧情也不知道,连作为穿越者的洞察先机都没有。   还不如让她在这个世界自己开荒呢。   她叹了口气,原本以为,只是借莲藕重生后才是地狱模式。仔细想想,分明在她刚到这个世界时,就已经打上了困难超级加倍的标签。   在现代社会时,明明还经常做好人好事,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倒霉……江樱樱拿着青团发呆。   自从为了华容的事和系统吵过架后,系统就像消失了一样——除了隔三差五在她脑中冷笑一声,其他时间都安静如鸡。   江樱樱也乐得清闲,这个反派系统和自己聊不来,不如互相谁也不理谁。   虽说论讲理她还没怂过,但对方能暂时控制自己的身体。   只能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越想越气。   郁子修的身份被紫霄观长老点破时,她并不觉得师弟是鬼修有什么问题。人还有好有坏呢,鬼修又不是都是坏的。   更何况小师弟从刚入门开始,就一直住在落樱山,从未做过一件伤天害理的事。   眼看小师弟拔出破月迎战,她用袖子胡乱擦了擦嘴,正要发表一通慷慨激昂的陈词,为九州的原住民们科普一下何谓众生平等。   “机会来了,大小姐。”系统的声音在她脑中响起。   江樱樱当没听见,继续在储物袋里翻找能够致幻的丹药,准备捏碎了替师弟打掩护。   “你现在拿着你的剑,对着郁子修身后捅下去。”系统道。   “你是不是有病啊?”   江樱樱停下的手中的动作,怕被系统操控,她还用力把自己的花辰剑丢了老远。   她很少这么直接的骂人,如今确实是被气着了,连理论都忘了理论。   看着消失在夜色中的花辰剑,她自认为没有了剑,以自己三脚猫的攻击水平,应当是伤害不了师弟。   心中有了些底气,江樱樱忍不住继续道:   “难道在你眼里,妖族和冥族的命就不是命。就因为是异族,所以他们就该死吗?”   这是连华容的那份也一起算上了,系统沉默了片刻,却并未与她针锋相对。   “我并没有让你杀那只冥族。”系统道。   江樱樱压根不相信对方的话,她全身都绷紧了,在心中暗暗警戒。   “你放心,先天冥族没那么容易被杀死。就算你捅了他一剑,加上紫霄观那群人,也不能置他于死地。”系统难得开始讲道理。   “可惜你不是人,不然我也砍你一剑,你没死就不要怪我。”江樱樱道。   “冥族一直留在人间,是不行的。他不去冥界,不觉醒真正的冥族血脉,不联通阴阳两界,是没有办法变强的。”   “九州需要郁子修的力量,大小姐。”   面对少女的讥讽,系统没有像上次那样生气,而是一点一点的耐心为她分析。   “可为什么是我师弟,难道冥界没有其他鬼修了吗?”江樱樱话音带了点哭腔,“他很乖,也很懂事,他没来千玄宗前过的好像很不好。让他留在人间,无忧无虑过一辈子不好吗?”   她隐约感觉到自己在被师弟拉着逃亡,可却不能与外界交流,只能在脑中与系统对话。   “那些后天鬼修,永远不会拥有先天冥族的力量。”系统平静的陈述事实。   “难道就不能和师弟好好谈谈吗?”江樱樱继续与系统交涉,“尊重他本人的意愿,如果他愿意回到冥界,那不是皆大欢喜?”   系统这次沉默了很久,直到郁子修带着江樱樱爬上了山顶,才缓缓开口。   “没有如果了,大小姐。”   “他别无选择。”   身体恢复了控制,面前的师弟也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   从万丈深渊直直坠下。   她想把自己的护身符给师弟,却发现对方已被无边的黑暗所吞没。   身后隐隐约约有夺目的光点,是紫霄观迟来的众人。   白眉老道见状连忙上前,他一甩拂尘,对着江樱樱拱手:“小道友能明辨是非,大义灭亲,老夫佩服。”   “实乃正派之典范。”   ^   在不了解对方的临界值在哪之前,她就算是想为自己辩护,也不敢轻易开口。   江樱樱心中有种莫名的感觉,好像她一直都不够了解这个师弟……即使对方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   屋内的房门虚掩着,从缝中能看见大片大片静止的彼岸花。一眼望去,犹如漫天冰冷的火焰。   “这些花在这里开了一千年。”   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响起,谢必安默默退下,一身黑袍的冥王踏着破碎的花朵,微笑地向江樱樱走来。   上一秒还在盛放的彼岸花,在郁子修的脚下光速灰败枯萎,似是失去了原有的生机。   “师姐喜欢彼岸花吗?”郁子修撩了撩江樱樱鬓角的头发。   “喜欢。”她定了定神,轻声回答道。   “那太好了。”郁子修露出一个如彼岸花一般妖异的笑容:   “师姐若是喜欢,不如就变为彼岸花,永远的留在冥界吧。”   “和我一起。” 第28章   手中的瓷盘掉在地上, 摔的四分五裂。三只青团软趴趴地黏在地板上,露出内里暗红色的豆沙馅。   郁子修有些不悦地皱眉, 浓密的睫毛低垂,黑色的眼珠一眨不眨地凝视着江樱樱。   “师姐,你怎么了?”   江樱樱怂了,她一动不动,低着头不敢说话。   “师姐不会是害怕我吧?”郁子修的语气有一丝委屈,身后的彼岸花依旧还在成片成片的凋零。   “没有的事!”江樱樱深呼吸,诚恳地抬头与他对视:   “师弟, 我怎么会怕你呢。方才只是太激动了, 因为我想到了一句古诗,具体是谁作的诗你就不要问了…叫做‘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一想到我即将像花朵那般, 勤勤恳恳的奉献自己, 为美化冥族的环境做贡献,我就心潮澎湃,青团都拿不稳了!”   她说的十分流利, 同时不忘关怀备至地望着郁子修:“当然,我毕竟是人族,我变成的彼岸花应当也不是纯粹的彼岸花。花丛中有了我,就如同万绿丛中一点红,陆地之上一条鱼,日月星辰里一片叶——又突兀又格格不入呀。师弟若是想让彼岸花陪你, 有这么多株花可以选择,把我也变成彼岸花,实属多此一举。”   江樱樱一口气说完,刚壮起的胆子也散了。她心中七上八下, 惴惴不安地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   “师姐不想变成花吗?”郁子修无辜地眨了眨眼。   “不是很想……”她小声抗议。   “可是,师姐不变成花,就会走掉的。”   “我现在也不会走!”江樱樱回答的义正言辞,莲藕做的身体已经够惨了,她一定要保护自己的人形。   “直到来到了冥界我才明白,原来冥界的山,是那么的高,冥界的水,是那么的…鲜艳,就连冥界的月亮都比人间的圆。而且冥界还有小师弟,总体来说比人间好多了!”   与生命危险比起来,脸皮是什么,可以吃吗?江樱樱满脸真挚。   或许是最后一句话取悦到了郁子修,他轻轻地点了点头。   “师姐当真不会走?”   他并不放心,又重复问了一句。   面前少女的头摇得像拨浪鼓,郁子修愉快地笑了,露出几颗雪白的牙齿。   江樱樱小心用余光瞄了一眼门外的彼岸花,发现它们停止了枯萎的进程,应是警报解除了吧?她大着胆子又抬起了头。   郁子修心情好了些,指尖轻轻挥了一下,地上的瓷盘碎片在一息之间化为飞灰。   “师姐小心被扎伤。”他如是说道。   “谢谢谢谢。”江樱樱感激涕零,这一关大概是过了。   “师姐,我刚刚见到华容了。”郁子修好似忽然想起了什么,笑得更甜了。   屋内光线很阴暗,没有明亮的光源。只有桌上的几支蜡烛,闪烁着纤弱的光芒。   江樱樱注视着不断跳动着的小火苗,刚放回去的心又开始提了起来。   “华容他怎么样了。”她想了又想,终是忍不住开口。   其实她更想问:你把华容怎么样了。   “大概是回去了罢。”郁子修此时心情尚佳,没有注意到对方话里有话。   “他让我放了你,还让我不要做会后悔的事。”郁子修似乎有些不解,“可是师姐,如果你回去了,我会更后悔呀。”   “师姐不会也想回去吧?”   他直勾勾地盯住江樱樱,黑白分明的桃花眼中全是她的倒影。   “不会不会,不想不想,冥界是我家。”   知道华容没事后,江樱樱继续把心又放回了肚子里,彩虹屁吹的很顺嘴。   她担心完了华容,又开始担心养伤的白师兄。   如今紫金莲在华容手上,白师兄的身体应当慢慢好起来了吧,她乐观的想。   “师姐,你不要再走了噢。”郁子修低语。   他的声调很缓很轻,像是从深渊处滑过的微风。   江樱樱:“……”   差点忘了,现在更值得担心的是她自己。   “我告诉华容,只要他现在捏碎自己的内丹,就能踏入鬼门关了。”郁子修笑眯眯地凝视着江樱樱道:   “他不是很想见你吗?师姐,可我告诉他见你的方法后,他并没有来见你呀。”   江樱樱:“……”   那太好了,看来华容没有和师弟一起不正常。   “师姐怎么不讲话了?”见眼前的少女一直默不作声,郁子修贴心地问。   “我只是有些困了……”   她的心情经历了大起大落后,现已静如止水。   “那我明日再来。”   郁子修黑色的披风如同漆黑的墨迹,挥洒在赤红的彼岸花海中。   ^   江樱樱坐在木制的床上,终于能够冷静下来思考自己目前的处境。   师弟目前的情绪不稳定,时而正常时而不正常。   不对,应该说:正常的时候也会有些不对劲。   她环顾四周,这间房间还算干净整洁。床上的被子崭新又柔软,像是被妥帖熨烫过一般。就是光线不太好…她运转体内的灵力,让桌上的烛火烧得更旺了些。   筑基期实在太弱了,江樱樱有些怀念曾经的身体,现在这个连点蜡烛都点的不是很亮。   “可以不要这么亮吗,吵到我睡觉了。”   一声细小的声音从床下传来,带着一丝被吵醒后的起床气。   “不好意思。”江樱樱撤回了自己的灵力。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全身的寒毛都立了起来——虽然在这里鬼修很常见,但她毕竟是正儿八经的活人……   “救命有人啊!你不要过来!”   还没等她有所反应,床下的声音似乎也想到了这一点,大叫着从床下钻出,试图跳窗逃走。   “门在左手边。”江樱樱好心的为找不到窗户的鬼修指了指路。   这只抢了她台词的小鬼修看起来年龄不大,最多不超过十五岁。慌乱中找了很久也找不到门,这会正努力往桌子下钻。   江樱樱:“?我有那么可怕吗。”   她还记得自己曾经吓哭过第五州小花妖的壮举,心情复杂地开了口。   奇了怪了,怎么连第十州的小鬼修都怕她。   “那当然了,你可是人!你别过来!”小鬼修哆哆嗦嗦。   江樱樱听明白了,对方是怕人这个种族,并不是针对她的指向性技能。   “为什么你会怕人?”她有些好奇,心中的恐惧也被驱散的一干二净。   “不知道。”小鬼修吸了吸鼻子,“人会呼吸,还会打鬼,好可怕。”   “不打鬼可以,会呼吸我应该改不了。”江樱樱实话实说,“那你还是继续怕我吧。”   小鬼修:“……”   “你在这里做什么。”一人一鬼同时开口。   “你先说。”江樱樱好脾气地对小鬼修挥了挥手,她才发现对方的声音虽然很清脆,性格又胆小,可并不是女孩子。   “这里本来就是我的房子。”小鬼修指了指床上的被子,“我昨日刚放在月亮下晒过,自己还没来及睡。”   “巧了,我师弟把我带来这里时,也说了让我先住在这里。”   江樱樱用郁子修最常用的那种无辜的眼神,看着桌子下的小鬼修。   “你师弟说的肯定不算。”见面前的人类好像并不想伤害鬼,小鬼修从桌子下钻了出来,拍了拍袍子上的灰尘:“我是奉冥王大人之命,照顾这间房子的。”   “我师弟好像就是冥王。”   小鬼修:“……”   他悲伤地抬头:“冥王大人说,让我照顾住在这里的人。可我没想到,居然是照顾真正的人。”   “我以后会轻点呼吸的。”江樱樱道。   这只小鬼修长了一双和师弟五分相似的桃花眼,让她有点想念从前的师弟。   郁子修现在的情况有些复杂,只洗白或者只关爱对方的心理健康,很显然都是不够的。   江樱樱决定全面发展:一边洗白自己,一边重新教好师弟。   她原本想借用一下谢必安,以无常使的视角,揭开她已经变成莲藕的事实,从而掀开洗白的篇章。   只可惜谢必安好像很忙的样子,不知道下次再见面是什么时候。   眼下只能靠这只小鬼修了。江樱樱想到这里,更加坚定了和小鬼修搞好关系的决心。   “你叫什么名字呀?”她轻轻开口,声音要多温柔有多温柔,要多淑女有多淑女。   “小意。”小鬼修还有些怯怯的,“你当真不会打鬼?”   “当然不会。”江樱樱猛摇头,为了使自己的语言更真诚,她甚至继续道,“不仅不会打你,日后有我在的地方,就绝不会有人欺负你。”   反正冥界只有她一个是人,想被别的人欺负基本不可能…江樱樱毫无负担,理直气壮的吹牛。 第29章   接下来的一个月过的相安无事, 也许是相信了师姐不会离开冥界,郁子修的状态渐渐稳定了下来。   冥界没有太阳, 只有一轮红色的血月。白天的时候光芒亮一点,到了晚上月光就会收敛一些。   郁子修每天处理完冥界的事务后,就会乖乖来彼岸花海签到,呆到江樱樱要歇息时再离开。   日日如此,作息十分规律。   那座昏暗的小木屋,早就被她装扮的焕然一新:屋内多添了几颗夜明珠,显得格外明亮。腐朽的饭桌被搁置了, 取而代之的是崭新的金色方桌。   江樱樱看着新桌子感慨——她整理储物袋时才发现, 华容不知什么时候在她袋子里塞了这么多亮晶晶的东西。别说是小饰品了,居然连桌椅板凳都有。   如今这些饰物都派上了用场,把有些阴森的房子改造的亮亮堂堂。   “姐姐, 今天的花摘回来啦~”   那只叫做小意的鬼修抱着一大捧深红的彼岸花, 兴高采烈地推门。经过一个月的相处,他已经没有了起初对人类的恐惧。   这个姐姐好相处又好说话,还会把最好吃的蜡烛留给他吃。   一点都不像第十州流传的话本里, 那群遇见鬼修就打的臭道士。   “辛苦小意了,自己去玩吧。”   江樱樱接过花,细细地插在金色的花瓶里。   看到眼前熟悉的配色,她又有一点点想念华容。   还好华容没有和师弟一样不对劲…她可不想真的在冥界见到小凤凰。   “那我去看书啦~”   小意一蹦一跳地跑到书桌前,拿起一本《初级炼丹指南》,一边看一边在竹简上做笔记。   这只小鬼修生前是一个小宗门的外门弟子, 前世就很喜欢炼丹。奈何一没资源二没指导老师,直到死也没能摸一下丹炉。   “去吧去吧,有不懂的拿来问我。”江樱樱慷慨道。   现在虽然灵力不够,练不出什么好丹, 但是理论知识对她来说可是雕虫小技,辅导一个刚入门的新手绰绰有余。   “对了小意,如果你被关系很好的朋友误会,会怎么办?”   江樱樱摸着花瓶中脆弱又艳丽的彼岸花,状若不经意地问道。   “我没有朋友……”小意沉思了良久,也想不出自己该如何应对。   他有些歉疚地对人类少女道:“我生前只是一个普通的筑基修士,每天都在修炼和做杂务。”   “我们算朋友吗?”江樱樱继续道,“如果我误会你是那种害人的鬼修,你会不会不开心?”   “我没有害过人!”小意吓得连忙站起了身,连书也不看了,跑到江樱樱面前:   “姐姐,我真的不是害人的鬼修。QAQ”   “我知道你不是,我是说...如果我对你,有了很大的误解呢?”她继续试探。   “那小意一定会很难过。”小鬼修垂下了头,似有些怅然,“姐姐教我学炼丹术,还给我好吃的蜡烛,我不想被姐姐误会。”   江樱樱摸了摸小鬼修的脑袋,轻轻叹了口气,做出一个沉痛的表情:   “可是我好像,被一个很重要的朋友误会了。”   她在心中给这只单纯的小鬼道了个歉:实在是要抓紧洗白,才不得已利用了对方。   等回到人间后,一定会给小意烧好多好多香烛。   “那姐姐一定很不好受吧。”小意眼中浮上了一层朦胧的水汽,轻轻地捏着江樱樱的衣角:   “对不起姐姐,我最开始也还以为,你是那种会打鬼的人类。”   江樱樱:“......”   弟弟,你这样我心里会惭愧的。   “没关系的,我们现在误会解开了呀。”她拾起地上掉落的毛笔,笑的露出两只小酒窝:   “来,我们继续学炼丹。”   ^   红月的光芒越来越微弱,冥界的白昼与黑夜交接的无声无息。   “姐姐放心,小意一定会帮你的。”小鬼修坚定地保证。   “会不会太勉强了……”江樱樱有些担忧地摸着对方的额头,那里有一处怎么也擦不掉的淤青。   “没关系的,我在冥王大人面前能说上几句话。”小意扬起小脸,“大人刚来冥界那会,还是我在鬼门关大门前捡到的。”   虽说目的达到了,小鬼修一万个同意要帮自己,可江樱樱心中还是有点忐忑。   师弟现已不似从前,希望他们二人的恩怨,千万不要牵连到他人。   “我知道姐姐并不是会伤害鬼修的人类,可是只有小意知道是没有用的,还要冥王大人也知道才行。”小鬼修道。   江樱樱深表同感,她也很想让郁子修早日明白。   可自己亲自上阵洗白的话,效果好不好是一回事,郁子修信不信又是另一回事。   她叹了口气,期待地望着小意:“那就拜托你了。”   ……   夜晚如期而至。   入夜后的彼岸花海又是另一副场景,邪异而糜烂。它们安静地生长在大地上,像守望在冥界不愿往生的灵魂。   “师姐今天可有想我?”   郁子修踏着黑暗而来,与诡异的花潮融为一体。   他这一个月来心情都不错,此刻正憧憬地凝望着江樱樱:“今日事情较少,比往常早来了半个时辰,师姐开心吗?”   “开心。”江樱樱自然不会答错这种简单的送分题。   “冥王大人,您知道么,姐姐她之前并没有……”   一直留在屋内,找机会说话的小意话还未说完,整只鬼已软软倒下,缕缕黑气从他的身体中散出。   “你叫她什么?姐姐?”   “我的师姐,为什么变成了你的姐姐呢?”   郁子修手心升出一簇黑色的火焰,他仍旧在微笑,可说出的话却比三九的寒冰还要冷:   “消失吧。”   江樱樱惊惶万状地睁大了双眼。   “住手!”   不知是哪来的勇气,她一把扑在郁子修的胳膊上,打断了对方的施法。   郁子修起初还有些讶异,随即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师姐,你这是在干什么?我知道了,你是又一次为了你心中所谓的正义,而对我出手吗?”   理智告诉江樱樱:她只是一条筑基期的咸鱼,万万不能和冥王硬碰硬。她应当巧妙同对方周旋,应当点到为止,应当继续用不要钱的花言巧语哄好郁子修,从而渡过这次难关。   ......   她看了看地上差点就灰飞烟灭的小意,又看了看眼前陌生的师弟。   明明师弟以前,也是像那只小鬼修一样的。   一样单纯,一样懂事,一样不会无缘无故伤害他人。   “郁子修,已经够了。”   江樱樱闭了闭眼,再睁开后,平静地拂去了对方衣襟上的一片彼岸花瓣:   “你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我真的很失望。可我不怪你,因为终归是我没有教好你。”   这番话怎么这么熟悉,似乎师父曾对自己这样说过……罢了。   她自嘲地笑了一下:在这种环境下理解了师父当年的心情,也不知算不算天道好轮回。   郁子修怔住了,他有记忆以来,师姐第一次这样连名带姓的叫自己。他脸上的笑意不见了,一瞬间有些不知所措。   江樱樱真情实感的发表完意见后,又没出息的光速怂了下去。刚刚一定是脑回路搭错了,怎么就一时冲动说了大实话呢……   她有些懊悔,尽管她很想同师弟讲道理,可师弟这个样子…明显是不讲理。   不讲理的师弟开口了:“师姐,你说你对我很失望?”   江樱樱已经切换到了又乖又怂模式,默默不说话装背景板。   “师姐不想让我杀那只小鬼,那就不杀好了。”郁子修眯起了眼睛。   师弟这么好说话?江樱樱不可置信地抬头,心中暗暗给师弟道了个歉:方才还觉得对方既不讲理又滥杀无辜,看来是她对不住师弟了。   她正满心激动的认为,现已能够和师弟正常交流,实属迈出了历史性的一大步时,郁子修又开口了。   “师姐想让我杀谁,我就去杀谁,这样行吗?”   江樱樱:“......”   好像还是有哪里不对。   红月本就微弱的光芒,骤然一下更暗了。   数以万计的彼岸花同时舒展花瓣,一片片深红色的碎花随风扬起,飘浮在无穷无尽的黑夜里。   郁子修背对着月光,全身周围被血月的光晕所笼罩。他的整张脸都弥漫在阴影中,只有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格外明亮。   像回不了天空的星星。   他笑的纯真无邪,连声音都掺杂了丝丝蛊惑。   “师姐,我都没有对你失望噢。”   “你是大魔头最好了,你讨厌谁,我就让谁消失。”   “你谁都不用杀。”怕师弟冲动之下做出什么事,江樱樱连忙指天指地发誓:“九州里暂时还没有我讨厌的人,真的。”   虽说这次的难关是渡过了,可她的心情却远比最开始还要沉重。   她这才明白,为什么在五年前的浩劫中,师弟明明也为九州出了一份力,可却鲜少被人提起。   原因已经很清楚了:他不仅仅是来自冥界那么简单。   他就是冥界本身。   郁子修点了点头,似思绪良久一般缓缓开口:   “那师姐留在这里陪我好吗?”   “我们一起下地狱吧。”   江樱樱:“......”我觉得我还能再抢救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有突然冒出的双更=w=   稳定每天早6点日更,双更不定期掉落~   (脑子其实蛮想日万的,但没刷完的题告诉我:不,你不想。   另:大纲君偷偷说,下章就要开始翻盘啦 第30章   屋内的夜明珠一颗颗黯淡了下去, 江樱樱用力地摇了摇头。   郁子修的语气过于平和,她差点就以为对方问的是“明天吃什么”。   “其实人间也挺好的…”她试图说服师弟:“比如你看, 人间有好多好多种的花,冥界只有曼珠沙华。”   “师姐的意思是……不想留在冥界了吗?”   郁子修有些失落地垂下了睫毛。   “我只是觉得,一直在同一个地方呆着,似乎少了点什么。俗话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九州还有很多好看的风景,我们可以一起去看呀。”   江樱樱努力委婉的表达自己的想法,她已经意识到了:与其一直附和师弟, 不如徐徐图之。反正刚刚更直接的话都说了, 也不差不会永远留在冥界这一句。   万一师弟认准了她不会离开,日后可怎么办。江樱樱愁眉苦脸,她到现在还记得自己环游九州的伟大理想。   “师姐一定要走吗。”郁子修淡淡道, 神色看不出喜怒。   自己的意见已经表达的很清楚了, 江樱樱决定少说少错。她默默闭了嘴,蹲下身子仔细查探小意的伤势。   一只冰凉的手握住了她的手腕,这只手力气极大, 她原本已经蹲下,此刻被硬生生拉了起来。   四周的空气仿佛凝固了,让江樱樱胸口一阵发闷。她拼命呼吸,却只能吸进一点带着寒意的凉气。这凉气同冬日的寒气不同,带着来自灵魂深处的恐惧。她头皮发麻,双腿发软, 眼看就要一头栽倒在地。   郁子修的另一只手定住了她的肩膀,她上一秒还在庆幸没有摔倒,下一秒就被肩膀上的凉意冻得打了个哆嗦。   “你要不要多穿点。”   江樱樱一紧张就口不择言的毛病又犯了。   郁子修微微低下头,视线与她平视:“师姐, 你为什么要走呢?”   江樱樱:“……”   拉闸了,师弟这是又不对劲了。   冥王用带着淡淡青紫色的指尖,缓缓划过江樱樱的脸颊。他俯了俯身,慢慢靠近少女的耳畔,轻轻开口:   “师姐,你这样不对噢。”   低沉的声音好似恶魔的低语,悠悠回荡在屋中。   “师姐一直让我乖,怎么自己就不乖了呢。”郁子修似乎不懂,睁着一双水汪汪的桃花眼,仿佛在诚心诚意的请教。   “让我想想,该怎么办才好。”   他轻轻皱了皱眉头,沉思了片刻后,终于想出了一个好办法:   “我知道了,师姐喝下孟婆汤,一切就都解决啦。”   江樱樱成功从又乖又怂模式,切换到了惊恐模式。   传说那些放不下过去的灵魂,就会被灌下一碗孟婆汤,清除前世所有的记忆,空空荡荡投入轮回。   “师姐没有了记忆,就会乖乖留在冥界了吧?”   郁子修定定地看着人类少女,双手渐渐收紧,像是在征询她的意见。   两人离的很近,近到江樱樱略一偏头,就能看清师弟根根分明的睫毛。   可是却感觉不到他的呼吸。   郁子修一只手从少女的琵琶骨下穿过,搂住她的腰。另一只手托住她的腿,把她整个人打横抱起,笑的温柔又诡异。   “师姐喝了孟婆汤,就会什么都不记得了。”   “这样师姐就是我的了。”   “我一个人的。”   ^   眼前的景物飞速倒退,江樱樱一边被郁子修身上的低温冻得瑟瑟发抖,一边又被冥界迎面而来的阴风吹的哆哆嗦嗦。   她的大脑飞速运转,终于得出了一个很神奇的结论——如果能真的失忆,好像也不错耶!   江樱樱一边暗骂自己没出息,一边理智的分析利弊:   她最早重生的时候,不就是想和江晚玉这个身份一刀两断吗?   不就是想忘记过去所做的种种荒唐事吗?   不就是,想开始新的人生吗?   如果丢了这些记忆,成为了一个新的江樱樱。别说是郁子修了...按照她对师尊和萧昭的了解,这两人行事光明磊落,断然不会再去为难她。   哪怕再也回不到从前,哪怕日后永远形同陌路。   至少她解脱了,不是么。   风声停止了,江樱樱的脚重新踏上了熟悉的地面。   这里连红色的月亮也没有,漆黑的夜色中弥漫着淡淡的白色水雾。她的脚下是一座桥,桥下是黑中透着红色血丝的河水。   这座桥很宽,也很长。路面由玄青色的砖石铺成,桥的两侧挂着几盏灯笼,散发着黄色的光芒。微弱的烛光在一片黑暗里,指引着无数迷茫的灵魂。   她明白,这座桥是奈何桥。   “姑娘喝了吧。”   江樱樱的视线慢吞吞地从面前的白瓷碗,移动到说话之人的身上。   那是一位裹在灰色长袍中的女子,长长的头发一直拖在地上,哪怕面色惨白未施粉黛,也压不住眼角的三分媚态。   她的外表还算年轻,可声音里却已满是沧桑。   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孟婆了,江樱樱暗忖。   这一碗汤喝下去,从此就能了却前尘往事,清清白白活下去了。   不用煞费苦心的洗白,也不用步步为营的生活,更不用到处逃难朝不保夕。   更重要的是,她终于可以不用面对,那些一辈子也不愿想起的记忆了。   真好啊。   桥下的忘川河水还在湍湍流淌,带着滚滚红尘中无尽的眷恋与哀思缓缓向前。   相传有的灵魂,至死都不愿喝下孟婆汤,也不愿抛弃过往。这些灵魂放不下,却也忘不掉,最终就会选择跳入忘川河。   他们会在忘川河中等待一千年,这一千年里不能说话,也不能与外界交流。灵魂还要一遍遍被阴冷又充满怨气的河水反复冲刷,受尽万般苦楚。   一千年过去后,便可得偿所愿,带着记忆入轮回,寻找千年前不愿放弃的人。   怎么会有这么傻的灵魂,苦等一千年也太久了,不如了却尘缘,干干净净投胎算了。江樱樱想。   更何况她比这些灵魂要幸运的多,喝下孟婆汤还不用投胎这么麻烦…只是失个忆而已,实在是安全无痛。   怎么想都百利无一害。   她接过了孟婆汤,冥界的风吹动她月白色的裙摆,桥上的烛火明明灭灭,她的小脸在烛光中恬静地笑了。   “啪——”   白瓷碗摔落在奈何桥上,里面的汤水洒了一地,雪白的碗片与黑色的桥面重叠,形成了鲜明的视觉对比。   “师弟,我把欠你的还给你了。”   江樱樱并没有喝孟婆汤,她神色平静,对着一步之遥的郁子修道。   郁子修一惊,直觉有什么不对,想要拉住眼前的少女,却扑了个空。   她像一只轻盈的白色蝴蝶,从高高的奈何桥上跳了下去,落入汹涌的忘川河中。   少女的嘴唇动了动,似在轻声地说些什么。   郁子修读懂了她的唇语:   “对不起。”   ……   “师姐!”   忘川河水有极强的腐蚀性,灵魂尚且要受尽折磨,更别说师姐是活人之身……郁子修没有半分犹豫,也跟着跳了下去。   还好奈何桥够高,他及时阻止了师姐整个人落入水中。   “这…这是怎么回事?”郁子修注意到了江樱樱的左手小指,颤抖着开口。   那根指头的指尖,方才沾了一丝河水,被侵蚀掉了米粒大小的一块肉。   忘川河水素来能洗去杂质,现出本源……可如今这处伤口,竟如缺了一块的藕一般。   江樱樱没法回答对方的问题,河中的怨气实在太重,她只是在河水上空滞留了片刻,就觉得整个人的灵魂都要被冲的七零八落。   ……   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放着失忆的捷径不走,偏偏要走艰难的洗白翻盘之路。   她在心中轻轻叹了口气。   以前并没有想这么多,只是单纯的为了活下去而求生欲拉满,尽力把身上的黑锅摘下来。   可看到师弟如今这个样子,再想了想白师兄,想了想华容,又想了想师尊和萧昭……   被重要的人误会,纵然很不好受;可误会重要的人,难道就会好受吗?   她终于承认:自己做不到带着记忆一走了之。   在这个世界里,她还有一定要见的人,还有务必要说清楚的话。   尽管把这些话说清楚很难,但是…还能咋办嘛,只能重操旧业了。   以她对师弟现在情绪的分析,师弟虽然不对劲了点,可是在有一点上很执着:对方并不希望自己远离他。   江樱樱不想喝孟婆汤,也不愿真的跳河。   一旦真跳了忘川河,就要在里面不声不响憋一千年,千年之后才能相见。   连她都觉得久,就更别说师弟了。   但为了打破和郁子修的相处状态,也是为了避免喝下孟婆汤,她唯有假装跳河这一条路可以走。   至于跳河时顺便引水碰到指尖,纯粹是她临场发挥——冥界应当不会有替人治病的医者,除了她自己说出是莲藕的真相,就只能靠外界助力了。   沾上忘川河的水,就能现出人的本源……还有比这更好的洗白开局吗?   简直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之中。   除了最重要的一点:对师弟心境的揣测……完全就是在赌。   尽管郁子修看起来很在意她这个师姐,但是已经过去了十年,师弟早已同从前判若两人。   万一对方真的放着不管,让她从奈何桥上跳下去,她就玩脱了……   真的是和师弟呆久了,也被他的行事风格影响了。江樱樱默默反思,下次万万不能再做这么危险的举动。   不过还好,她赌赢了。   头有些昏昏沉沉,她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在郁子修怀里沉沉睡去。 第31章   奈何桥已不似方才那般清冷寂寥, 反之水泄不通。无数灵魂一个挨着一个,从桥上幽幽飘过。   “别挤, 一个个排队上桥。”   孟婆有些忙不过来了,方才冥王突然来到这里,强大的威压吓退了一众等着投胎的魂魄。他们集体缩在奈何桥后,没有一只鬼敢上前一步。   如今冥王走了,这些灵魂就如同脱缰的野…鬼一般,争先恐后地往桥上串。   可惜这里的鬼都已喝下孟婆汤,个个目光呆滞, 双眼无神, 只凭本能往轮回道前进,根本不管她在说什么。   孟婆的怒气值一点点升高,她本就脾气不太好, 每天都要遇到那种不愿意喝孟婆汤的难缠小鬼。如今这些鬼东西喝了汤还不听话, 她的耐心已濒临告罄。   “谢必安,你就不知道来帮忙吗?”   骂这些鬼他们也听不懂,孟婆干脆调转火力, 气冲冲地瞪着路过的无常使。   躺枪的谢必安:“......”   白无常把手里的哭丧棒随手插在地上,卷起长长的道袍袖子,认命地领着众鬼过桥。   “是人界哪个地方又打架了吗?”他一边维持秩序,还一边不忘八卦。   “不是,是冥王刚刚来过一趟,把这些鬼吓的魂都快散了。”孟婆没好气地回答。   谢必安已经习惯了对方称呼冥王大人时不用敬语, 他不禁有些羡慕:有一技之长就是好,整个冥界没人会熬孟婆汤,所以就算她脾气不好,冥王大人也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再看看自己, 普普通通一只鬼差。平日替冥王大人跑腿就算了,搭档范无咎还每天臭着一张脸,像是动辄就要把人打的魂飞魄散。   黑无常铁面无情,每天除了执勤勾魂什么都不干。哪怕已经配合了上千年,谢必安还是难以置信——居然有从不聊八卦的鬼。   想到这里,自己被孟婆呼来喝去,好像也没什么了…至少孟婆是个能聊天的。   “别气了孟姐姐,想想五年前九州之战那会,那时死的人可比现在多多了。”   谢必安的话匣子逐步打开。   “你还敢提五年前?”孟婆柳眉倒竖,似是更生气了:   “你忘了吗?五年前冥王来我这呆了快一个月,翻来覆去的找鬼,也不知道在找什么东西。那些鬼被吓的堆在黄泉路上动都不敢动,等他走了以后,我可是又忙了整整一个月。”   谢必安想起来了,好像确实有过这么一回事。   正如人界等级森严一样,冥界也有冥界的规矩。   九州上最后一只先天冥族消失后,冥界已由后天鬼修统治了近千年。   十年前,现任冥王空降到冥界,并打服了一众强大的鬼修后,第十州也随之易主。   可易主归易主,很多鬼修都是面服心不服。现在早已不是先天冥族的时代了,他们在冥界早已有了自己的地位和人脉,岂能轻易拱手让人?   九州之战后,冥界看似劫后余生,实则暗流涌动。   无数鬼修的目光都暗自集中在新任冥王身上:听说冥王在战役中出了很大的力,是真的吗?他现在实力如何?有没有暗疾?   几只胆大的鬼修,甚至已经策划了一场针对这只先天冥族的大局。   但当冥王回来后,所有的阴谋阳谋,都如同烈日下枯萎的干花一般,轻轻一捏就化为了齑粉。   冥王他竟在黄泉路上徘徊良久后,自己跳进了忘川河。   所有的鬼修都认为:冥王会被关在河中,要千年之后才能出来。在这一千年里,纵使他有再强大的力量,也会被河中的怨气吞噬殆尽。   结果冥王在河里找了七天后,又完好无损的上岸了。   众鬼修:“......”   从那以后,再也没有鬼敢找新任冥王的麻烦。加上冥王手段狠辣的杀了几只带头闹事的鬼修之后,冥界就这么诡异的稳定了下来。   谢必安仔细把这其中的弯弯绕绕想了又想,一瞬间恍然大悟:   五年前冥王下令找的那缕魂魄,外表看起来十七八岁,还是个练丹的女修……会不会就是他和范无咎上月带回来的那位江姑娘?   他越想越兴奋,这可是关乎冥王大人的八卦,一般鬼哪打听的到!谢必安暗暗决定,等帮孟姐姐排完队,就去江姑娘的住所聊聊天。   “谢必安。”冥王的声音响起。   白无常使吓的舌头都打了结,难道冥王大人现在这么神通广大,连他要打听对方的八卦都知道?   “去把孽镜台带来阎罗殿。”   好像只是传音符,谢必安长舒了一口气,顺着声音的方向往下望去。   他的脚边是一张黄色的符纸,随着冥王的话音落下,周围凭空升起一簇碧绿色的火焰,把这道符烧成了灰烬。   他刚缓过来,马上又陷入新的难题:孽镜台这东西……他真的能带走吗?   ^   如果说刚刚还只是怀疑,待谢必安站在孽镜台前,才百分百的确定——他真的带不走。   孽镜台位于黄泉路的西方,看守着幽都大门。   传闻这面镜子,是由九州最纯净的灵气孕育而成,因此能够照清世间的种种虚妄。就连人们所犯下的任何罪孽,在孽镜台前都将无所遁形。   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谢必安愁云满面地仰视着面前巨大的镜子,心里稍稍估算了一下,这块镜子比几百个他加起来还要大。   他站在青色的玉石地面上,身后是百丈高的石阶,前方是比石阶还要高的宝镜。   他突然觉得,自己很是渺小,渺小到不知该如何下手。   孽镜台散发着蓝幽幽的光芒,这光虽有些奇异,但却分毫没有阴郁的感觉,反而空灵又神圣。与冥界鬼气森森的氛围格格不入。   “敢问七爷来此地所谓何事。”   一只小鬼修上前,俯身行了个礼:“可有什么是在下能帮上忙的吗?”   “有,帮我把那个拿下来。”谢必安自然的回答。   小鬼修顺着无常使手指的方向看去,发现那里除了孽镜台,什么都没有。   “在下愚钝,竟未看见七爷要的东西。”小鬼修低头。   “那么大的孽镜台,你都看不见?”   小鬼修:“……”   二人面面相觑了半个时辰,终于从边边角角处,找到了一块巴掌大小的镜块残渣。   也不知冥王大人突然要这面镜子有什么用。谢必安有些疑惑,带着这块镜子渣向阎罗殿飘去。   ^   孽镜台的碎片安静地躺在郁子修手心,蓝盈盈的光被浓郁的鬼气压制,却还在锲而不舍地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他拉开床边厚重的暗红色帷幔,凝神注视着被子里紧闭双眼的少女。总是带着三分天真的表情不见了,神色第一次有了些许严肃。   几朵碧色的鬼火把少女的脸映的青一块白一块,她黑色的发丝散开来,与墨色的绸被融为了一体。方才忘川河中的怨气太重,她似是受了些影响,蜷缩着身子在被子里团成了一只球。   郁子修心里一疼,握着孽镜台的右手也随之紧了紧。   他原本是怪过师姐的,怪她的大义凛然,怪她的一身正气,更怪她的冷血无情。   后来,他慢慢知道了师姐的种种劣行:她把一起长大的华容卖到了开阳城,把化烟散下在了师尊的茶水里,还偷袭了那个据说同她并肩作战过的萧昭。   与世人惊愕又难以接受的反应不同,郁子修却意外的很开心。   太好了,师姐,你也不是什么好人。   我们又可以,继续保持一致了。   可是保持一致的前提是……他想让师姐活着。   郁子修记得,师姐喜欢吃好吃的东西,喜欢到处走走停停。可是成为鬼修之后,既吃不了人类的东西,也不能再见到人界的太阳。   五年前那种陌生的惶恐又一次弥漫上了他的心头,手心里的镜子咯的手掌生疼。他死死捏着镜块,像捏着一根细小的救命稻草。   不知过了多久,郁子修轻轻蹲下,小心地把江樱樱的手从被子里抽出。   对方的胳膊忽然动了一下,一把拍在他的头上,还在脸上掐了一把。   “师姐,你醒了?”   少女从奈何桥上跳下去的那一幕着实有些震撼,他现在还没有缓过来。   加上刚知道对方可能已经死过一次,郁子修的声音放的更轻了,不知怎么去面对她。   还好师姐并没有醒,她翻了个身,继续抱着被子睡得不知今夕何夕。   郁子修长出一口气,轻轻捧起那只沾了忘川河水的左手。   “伤口很小,还不能完全确定。”他一边安慰自己,一边把孽镜台的碎片高举在床上的少女面前。   ……   镜子里什么也没有,只有一截普通的黄茗藕。   郁子修垂下眼帘,瞳孔里一片漆黑,不知在想些什么。   手中的镜子上缓缓显示出一行行小字,他知道,那是孽镜台的另一种作用“现出这一世所有的罪孽”生效了。   为什么还会难受呢?郁子修不解。   师姐不是曾经如此对待过自己吗?   他轻笑出声,有些自虐地盯着这块镜子上不断滚动的小字。似是要让从前的伤口再一次被尖刀狠狠地挖开,暴露在二人的面前。   最好鲜血淋漓,最好痛彻心扉。   这样的话,自己或许就能摆脱这种奇怪的情绪了。   孽镜台上的字不断浮现,郁子修目不转睛地凝视了半个时辰,却发现——心中的感觉更奇怪了。   “xx年x月x日,在千玄宗后山偷吃了何药师养的鹅。”   “xx年x月x日,对南宫瑜撒谎,说是闭关练剑,实则下山玩了三天。”   “xx年x月x日,在宗门法术考核上舞弊,把符咒塞进了袖子里。”   “xx年x月x日,酒楼路遇震云宗弟子,在其菜中下了过量泻药。”   “……”   郁子修:“?”   作者有话要说:  报告小天使们,黄泉路奈何桥忘川河孽镜台,还有黑白无常的大名,都是来源于民间传说。   不是各种手游端游漫画或者其它文章的衍生噢~_(:з」∠)_   ps.今天调对时间发表啦 第32章   千玄宗坐落于第一州的中部, 下方是一条巨大的灵脉,因此奇花异草甚多, 灵气浓郁到能够凝成雾气。仙气缭绕,福泽万里。   位于正中的是绵延千里的主峰,峰峦雄伟,气势磅礴。宗内重要的机构:例如藏书阁、试炼场、百兽园、灵药田以及宗门大殿,都建造在主峰之上。   四周是一座座连绵不绝的小山脉,众星拱月般的包围着高耸入云的主峰。   主峰后方的几十座山,乃是长老及核心弟子的居所, 一人承包一整座山;中间的一系列山脉, 分给了内门弟子与普通的管理层,一处山头可住上千人;至于最下方的上千山脉,则是无数外门弟子和杂役弟子的住处。   千渺山坐落于千玄宗的外围, 虽不是宗门入口, 却也隐隐约约与外界交界,是一处杂役弟子所在的小山。   “愣着干什么,鹏兄问你话呢。”   一道有些不耐烦的声音打破了空气中的宁静, 身穿靛青色麻布小褂的中年男子叉着腰,颐指气使道。   他一身杂役弟子装扮,满脸横肉,说话粗声大嗓,衣襟上还有两朵油花。   “那就打。”   被称作鹏兄的男人合上了手中的折扇,冷笑道。   他看上去只有二十来岁, 比中年男子还要年轻,同样穿着靛青色的麻衣,衣襟处却多了两条金边,似与普通的杂役弟子不同。   “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主动把身上的东西交出来。”   中年男子粗短的手捏住了面前少年的领口,把他高高举起,同时凶狠地向四周扫了一眼。   周围围观的杂役弟子们纷纷低下头,默不作声。   袁鹏是他们这座山头的杂役弟子领袖,听说已成功筑基,明年就能成为千玄宗的外门弟子。   他们偷偷瞟了一眼中年男人手里的小孩,在心中叹了口气:袁鹏这人心狠贪财,又小肚鸡肠,他的狗腿子也同他一路货色。被分来这座山头的杂役弟子,几乎都要先被他们敲诈勒索一番。   而眼前的这个小孩不仅没给灵石,也没像其他人那样讨好他,还在这么多人面前落了他的面子……今天只怕是要挨一顿毒打了。   “啊——你敢咬老子!”   中年人痛呼,狠狠地把手上的小孩重重摔在地上。这一下用了十成十的力,溅起了一阵飞扬的尘土。   有人忍不住了,抬头用同情的目光看着地上的小男孩。   小孩的年龄介于儿童与少年之间,他的肤色白皙,看上去像猫一样瘦弱,全身上下没有几两肉,只有一双黑色的大眼睛亮的惊人。   他沉默地从地上爬起,用袖子擦了擦嘴角的血,死死盯着把自己扔在地上的中年男修。   中年人打了个寒颤,他总觉得对方的目光,像某种阴冷的毒蛇。   “不会是踢到铁板了吧?”   他被小男孩的眼神吓的怔住了片刻,这小子今天刚到千玄宗,只说是来找人的,也不知道是找谁。   中年人细细打量了一下面前的小孩:对方身上穿着一件洗的发白的墨灰色短袍,袖口和手肘处被磨的起了毛边。下装则是由两块不一样的灰布拼接而成,制衣之人的技术看上去并不好,裤腿一边长一边短,针脚很大,还有几根线头露在外面。   他有些放心了,穿成这样,身上还没灵石,这能找谁?顶多就是找个当杂役弟子的穷亲戚。   想到这里,他有些羞恼,自己刚刚居然真的被震慑到了。   真是丢人丢大了,他一脚朝小男孩的胸口踹去。   “再打就真打死了……”   人群中不知是谁开口,小声的嘀咕了一句。   “打死了又怎么样。”叫袁鹏的人无所谓地摇着扇子,“死了就死了呗,这人连我们千玄宗的杂役弟子都不是,死了丢到山下不就得了。”   小男孩趴在地上,已经气息奄奄,小口小口地往外吐着鲜血。血水和尘土混在一起,在黑色的土地上留下暗红的印记。   但他知道,自己不会就这样死掉。   从前受过比这还要更严重的伤,他都能奇迹般的活下来。   不仅如此……他还知道:   今夜午时过后,这两个人都要死。   都说千玄宗是九州第一名门正派,原来也同其它地方一样,虚伪到令人作呕。   好在他本来,也并未对这趟旅程抱有多大的期望。   小孩一边流着血,一边扬起一道有些诡异的笑,视线从头到尾都未曾离开过面前的中年男修。   “这小孩怎么笑的这么邪性?”   袁鹏也注意到了,他皱眉上前,沾着泥土的靴子踩在小孩的手指上:“你再这么笑试试。”   “鹏兄,我觉得这小崽子有点邪门。”中年男修摸着手臂上的鸡皮疙瘩,试探地问道:“我们干脆把他扔下山……”   “把什么扔下山?”   带着怒气的女声响起,同期而至的还有一道带着食物香气的灵力,把两人撞的飞出了老远。   对方出手不轻,袁鹏满嘴的牙掉了一小半。他捂着嘴刚想说什么,却在注意到对方的衣着后,又尴尬地闭了嘴。   她一袭杏黄色的锦缎裙,配上霜白色的羽纱外搭,头上的白玉簪灵气四溢,一看就并非凡品。   哪怕少女的发髻上飘着一根细小的鹅毛,身后的湖绿色长剑上还插着半只烤鹅,也未损她半分灵韵。   外门弟子时常会来杂役弟子处,在袁鹏的印象里,没哪个外门弟子能有这种气场。   眼前这个多管闲事的女修,不是内门弟子,就是核心弟子。   “师姐,我们闹着玩呢。”   他狼狈地从地上爬起,含混不清地开口,还在干笑地搓着手。   “谁是你师姐,你就是叫我爹我也不认你这个儿子。”   江樱樱皱眉,她来这个世界也有一段时间了。根据她的了解,千玄宗大部分人都尊敬师长,团结同门,又爱护师弟师妹…没想到还有这种败类。   “宗门有训,禁止弟子之间互相残杀,你们两个道完歉去执法长老处领罚吧。”   她嗓音清澈柔和,一本正经道。   二人连开口反驳“这小孩不是我们千玄宗的弟子”都不敢,小鸡啄米般的对小男孩鞠躬赔不是。   江樱樱挥了挥手,制止了他们试图为小男孩疗伤的行为:“你们也别做戏了,这伤药留着给自己用吧,记得去执法处自首,罪名就是‘残害同门未遂’。”   袁鹏不知道什么是自首,但从话语中听出来了是什么意思,苦着脸点了点头。   夕阳把云彩染成了橙黄色,连脚边的溪流也被镀上了金光,在草地上波光澜澜。   “应该是没事了。”   江樱樱满意地看着面前的小男孩:溪水洗去了他脸上的血迹,看上去清秀又可爱。   还好自己是丹修,对方的伤又都是物理攻击所造成的。两颗丹药下去,现已没有了大碍。   她的眸子暗了暗,方才检查了伤势才发现,这个小孩子的肋骨都断了好几根。可就算是这样,疗伤时也安安静静,没有半点不配合。   也不知道那两个人怎么下的去手……要不是自己今天不方便从大路走,特地绕路回落樱山,恐怕就要出人命了。   她有些心疼地摸了摸小孩的脑袋,考虑到自己离开后,对方可能会被报复,江樱樱开口道:“那座山就不要呆了,我们换一座更好的怎么样?”   “我是来找人的。”   小孩轻轻开口,他的尾音略微上扬,带着一丝有些奶气的甜。   江樱樱这才发现对方有双漂亮的桃花眼,她用灵力升起一簇火苗,把剑上的半只烤鹅加热了一下,撕掉一只大鹅腿递给小朋友。   “找人?那你知道要找的人在哪座山吗?”她好奇地问道,“不知道也没关系,虽然千玄宗山多了点…但姐姐可以帮你找,大不了费点时间嘛。”   小弟弟又乖又可爱,江樱樱的保护欲不断攀升。   “不知道。”小孩垂下了头,睫毛微微颤动,像折翼的黑色蝴蝶。   “我连他叫什么都不知道。”   这可有点难办了,江樱樱沉吟。要知道千玄宗门下弟子众多,连名字也不知道就想找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他只给了我这个。”他从贴身的里衣里,掏出了一块有些陈旧的木牌。   这块牌子通体漆黑,形状看似粗糙,却古朴沉郁。第一眼看上去极为普通,可仔细查探后,却能隐约感知到内里庞大的能量。   江樱樱目瞪口呆,接过木牌细细查看,果然在左下角发现一个小小的“九”字。   她太过惊讶,手中的烤鹅都掉在了地上。沉痛为烤鹅默哀了两秒后,她缓缓开口:   “那个给你木牌的人,是不是从头到脚穿着白衣,看上去是个剑修却没有佩剑,眼神看起来很高冷很无情,不说话的时候很严肃,但是开口之后又很唠叨,连你少吃了一碗饭都要念半个时辰的……”   后面的话还未说完,但也没有必要说完了。   因为面前的小孩早在她开口说第一句话时,就乖巧地点了点头。   江樱樱:“!!!”   她想起了师尊闭关前的细细嘱托:“阿樱,为师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有小师弟了!是为师在讨伐魔物的路上遇到的,可惜当时旅程凶险,不能带着你师弟…不过没关系,弟子令牌为师已经给他了。以未修炼之人的脚程,应该不出三个月就到了,唉,这都快半年了怎么还没到?他走的这么慢么,早知道为师讨伐完魔物就亲自去接他了。阿樱,为师闭关之后,你要好好照顾你七师兄和你小师弟,你七师兄不理你的话,你可以和他写字沟通,他看的懂的……”   师尊那天说了很多话,最后还语重心长地拉着她道:   “你这个小师弟有些不一样,你也别问哪里不一样了,为师先不告诉你。”   “但是阿樱,你要记住。我们剑修的剑,不仅是为了斩尽黑暗,更是为了引导光明。”   江樱樱看了看旁边的小孩,满脸惊喜,声音洪亮地开口:   “你说巧不巧!你是我失散多年的师弟呀!”   小孩有些懵懂地看着她,试探地唤了一声:“师姐?”   “对对对!”   江樱樱很是激动,这个师弟看上去又软又懂事,长得还可爱,简直像小天使一样。   脑中的系统适时发布了领小师弟回落樱山的任务,正中她的下怀。   小师弟无依无靠,没人照顾的话,恐怕还是会像今天那样被人欺负。   她眼睛亮亮的,期待地询问对方的意见:“师弟叫什么名字呀,有住处吗?要不要去师姐的山住下?”   她拼命的安利落樱山:“我的山可好啦,不陡不峭,有花有草还有果子,一只猛禽都没有。春天有桃花酥吃,夏天有莲子羹,秋天有野果,冬天什么都没有…但可以煮雪烹茶,别有一番美景。”   “我叫郁子修。”   小师弟甜甜开口,在师姐带着笑意的目光里,轻轻点了点头。   江樱樱很开心,她用溪水洗去了长剑上的烤鹅味,挽了个漂亮的剑花,笑盈盈地对郁子修伸出手。   “落樱山虽然好看,可只有我一个人,平时也有些寂寞。你来了之后,我们就相依为命啦~”   相依为命这个成语触动到了郁子修,他垂下头,掩去了目光深处的阴霾。   其实,就算没有人出手,他也没在怕的。   虽然自己的本体还很弱,可却拥有能够沟通阴阳两界的力量。   待到午夜时分,他就会引来怨灵,让那两位修士血债血偿。   ……   再抬头时,白净的小脸上满是天真,他定定地凝望着面前的少女:对方的身影在夕阳下温柔又缥缈,美好的像一个不切实际的梦境。   他犹豫了半晌,小心翼翼地握住那只对他伸出的手。   “好呀,师姐。”   ^   殿内一片黑暗,连碧绿的火焰也若隐若现,床沿上雕刻着繁复的纹路,在火光的照耀下忽明忽暗。   郁子修从回忆中清醒。   翻来覆去得看了孽镜台后,他的心久久不能平静——这面镜子上,竟无半点传闻中师姐所犯下的种种罪行。   包括那个把他推下山崖的夜晚。   郁子修不信是孽镜台出了问题,这面镜子对每个种族都一视同仁,哪怕他是冥族,推他掉下万丈深渊也同样是罪。   他盯着床上的少女发呆,不禁想起与她刚见面时的点点滴滴——师姐那么温暖,怎么会冷血到不顾他们一起长大的情分呢?   他茫然地看着自己的手:早已被孽镜台的棱角划的鲜血淋漓。   可却完全感觉不到痛,郁子修第一次觉得,自己好像弄错了很重要的东西。   被子里的少女动了动,似是要从睡梦中醒来。   郁子修有些慌乱,他紧紧咬着下唇,有些期待地看着那团隆起的被子,希望师姐能说出隐情……可又害怕面对那个他所不知道的真相。   “这里是哪里,怎么这么黑。”床上的少女惊呼道。   “师姐…”郁子修轻轻开口,眼中是自己也读不懂的复杂情绪。   “师弟,你也在啊。”江樱樱疑惑地问道,“我们不是在落樱山吗,怎么一觉睡醒跑到这里来了?”   郁子修在脑中想了无数种开场白,却未曾想到会是这样的情形。他试图触碰少女的手僵硬了一瞬,悬在半空中。   “师弟,你怎么一夜之间长变了……”她惊呼道。   “我也不知道。”郁子修无辜地望着她。   “师弟知道这里是哪里吗?”少女继续道,“还在千玄宗里么,我答应过何老,要帮他照顾灵药田的。”   一个有些令人诧异的想法浮现在郁子修的心头:师姐难道是失忆了?   不,不是失忆,师姐还认识自己,也记得住千玄宗……难不成是选择性遗忘了什么东西。   或许是忘川河中的怨念太强,影响了师姐的神魂。郁子修想到这里,又添了几分内疚。   “师姐可知,如今是什么年份?”他轻轻开口。   “难道不是四百二十一年吗?”江樱樱更惊讶了。   “……”   郁子修神色复杂,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今年就是四百二十一年,我们在出游九州时掉下了山崖,师姐头部撞到了巨石……可能失去了些许记忆。如今我们在冥界做客,顺便为师姐疗伤。”   “这样啊。”江樱樱信以为真,“可冥界不是生者进不来吗,我们应该还没死吧……?”   “是进不来,但是冥王他…愿意为你破例。”   郁子修关切地替她掖了掖被子:“师姐现在感觉怎么样?”   四百二十一年,正是他来到冥界的前一年。   郁子修的漆黑的瞳孔又重新点起了光芒,这一次,他一定要了解清楚:如若师姐知道他是先天冥族,到底会作何选择。   ……   江樱樱把头埋在被子里,笑的善良又无辜。   师弟,听说你喜欢失忆梗?   师姐给你表演一个进阶版的好不好呀。 第33章   冥界, 幽都。   天空不再是死寂的黑,而是如同灌了半壶水的墨汁, 阴沉的似要渗出水来。   幽都的建筑很有年代感,檐牙高啄,雕梁画栋。置身此地,仿佛能直观的感受到九州上厚重的历史与岁月的尘埃。   冥王殿内如今灯火通明,三颗拳头大小的夜明珠点缀在天花板上,散发着柔和的白光。   偶尔有小鬼修飘过,无一不被变异的殿内惊得目瞪口呆。可纵使他们满肚子问号, 也不会比冥王大人此刻的心情更复杂。   “这就是你近日所背的药理?”   江樱樱皱眉, 把竹简随手放在面前的桌上,忧心忡忡地看着郁子修:“虽然我们是出来度假,可以放松一下心情。但你也不能三天过去一点书都不背吧?”   郁子修:“……”   其实不止三天, 自他成为冥王后, 已经十年没看过这些东西了。   “师姐,是我错了。”   想到对方的记忆似乎停留在十年前,郁子修低头认错, 老老实实地捧起了桌上的竹简。   “知错就改还是好孩子。”江樱樱满意地点了点头:“我记得这本药理早就让你背了,三天后整本背下,我要检查。”   郁子修:“……”   这套竹简比师姐的每一本资料书都要厚重,并且……他记得从前好像未曾看过吧。   他张了张嘴,试图同师姐讲道理。十年前的记忆他也有,可记忆中却并没有这本这么厚的古籍。   也不知道师姐是从哪翻出来的。   “怎么不说话了?”江樱樱危险地眯了眯眼睛, “你不会是不想背吧?”   她继续痛心疾首:“师弟,虽然现在师尊门下的弟子中,只有你是剑修。可如今师尊还在闭关,他出关后才会传你最强的剑法, 在那之前,你可一定要打好基础啊!”   郁子修:“这本古籍似乎有一些厚重……”   “我懂了,师弟的确是不想背了。”江樱樱的脸上写满了失望,“学好药理真的很有用,剑修打打杀杀的,万一哪天受伤了中毒了,也能自救不是么。”   她得出结论:“今日多多背古籍,往后敌人降一级。”   郁子修:“……”   罢了,师姐现在分明就是不讲理。   看到师弟乖乖捧着竹简,坐在了黑玉书桌前伏案苦读,江樱樱更加满意了。   师弟,我对你好不好?不仅没有欺负你,反而还督促你学习,真的是九州好师姐。   她笑的眼睛弯成了一条缝,可能这就是以德报怨吧……江樱樱在心中给自己鼓了鼓掌。   按照她的思路,师弟应当已经发现了自己是莲藕之身。可是不知对方会作何反应,为了保守起见,她在醒来的那一刻就决定装傻。   虽然真失忆不太行,可装失忆这个套路实在是好:既能不动声色的打探情报,又能暗中观察师弟的反应,还能悄无声息的洗白自己。   就算上面三条都没用,也能走忘记过去重新开始情节,慢慢用爱感化病娇师弟。怎么想都比从前那样每天提心吊胆强。   江樱樱暗中观察了三天,终于确定:师弟的反应,比她想象中的要好的多。   像是明白了自己有苦衷一样……   她很欣慰,终于要熬出头了!也不知道师弟是怎么察觉到的,不愧是自己教出来的人,观察力就是不一样~   实际上不止是她,郁子修也在小心试探着师姐。   他把竹简轻轻放下,笑的一脸天真:“师姐,我今天在冥界认识了一只很有意思的小鬼修。”   “多有意思。”江樱樱忙着用冥界的符咒折小青蛙,并没有抬头。   “师姐会不会觉得,我不应同鬼修混在一起……”   郁子修长长的睫毛眨呀眨,他凑到了江樱樱面前,抽走了她的小青蛙,似在认真地询问。   “看你呀,你又不是小孩子了,应当有自己的判断。”   “可是我想听师姐的。”郁子修委委屈屈。   江樱樱:“……”   好!终于有人和我互飙演技了!   她清了清嗓子,双手合十放在胸前,脸上的表情要多真挚有多真挚,要多诚恳有多诚恳。   “师弟,我是从小看着你长大的,所以我相信你。别说你只是和一只鬼修混在一起,哪怕你和一百只鬼挤在一起睡大通铺。做师姐的,也只会攒钱给你买一口上等的好棺材……”   郁子修嘴角极小幅度地抽动了一下。   “你喜欢什么款式的棺材,翻盖的还是滑盖的?”江樱樱当做没看见对方细微的表情变动,像闲聊一样询问师弟。   没有了冥王殿内特有的鬼火特效,郁子修的脸看起来多了两分人气,不似从前那般白到毫无血色。   他恢复了方才带着委屈的单纯表情,状若不经意地岔开了话题:“师姐,你想不想见华容?”   “不!师弟,不要提……”江樱樱满脸悲伤,像是下一秒就要落下泪来:“我和容容发生了点误会,还是…不要再见了罢。”   也许是刚刚发挥的太用力,让师弟起疑了,想不动声色套她的话。好在她反应快,见招拆招。   江樱樱有些兴奋:没想到看起来是个青铜的小师弟,居然是个铂金,是师姐小看你了。   “师弟,你不是曾经问过我了吗,为何还要再问,师姐的心好痛,你知道吗?”   她演的很开心,甚至还拿起郁子修的袖子擦了擦眼角挤出来的两滴眼屎,毫无心理压力的借题发挥。   郁子修:“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没关系,还好有师弟陪着我。”没等郁子修的微笑完全扬起,她又接着道:   “师弟这么懂事,我决定把我自创的丹方传授给你,三天后一起检查。”   头顶的夜明珠温暖又柔和,冥王脸上还未扬起的笑意,就这样诡异地定在了脸上。   “三天是不是有一点点仓促……”郁子修委婉道。   “师弟,你这样不对噢。”江樱樱咬着食指,轻轻偏了偏头: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师弟。”   “你应该说‘我知道了,师姐’。”   郁子修终于意识到,他遇到了自继任冥王以来,最大的一个难题。   “我的意思是,师姐的丹方十分复杂,理应仔细通读研究后,方可完全掌握。”他努力挽回局势。   师姐分明推了他下深渊,可孽镜台上却并无记载,定是另有隐情。   加上师姐是实打实的为了他跳了忘川河…郁子修的性格虽有些阴暗,但恩怨分明,断是做不出继续为难对方的事。   他一退再退,脸上的神情乖巧又谨慎。   可惜他还是不够了解自己的师姐,对她产生了错误的判断。   师姐并不是他退了一步,就会放过他的好心小甜花……   “师弟,你这样不对噢。”江樱樱笑的温柔又恶劣。   “重说一遍。”   “就说‘我知道了,师姐’。”   当初郁子修气势太强,她只能认怂。现在对方给了她几分颜色,她甚至敢把整个冥王殿都染了。   “……我知道了,师姐。”郁子修怏怏地道。   “这才乖嘛,师弟你刚刚说的小鬼修,是什么样的鬼?能被师弟认可,一定很可爱吧。”   江樱樱爽过之后,努力找回了仅剩的同情心,决定先放过师弟,开启主线剧情。   “不可爱。”郁子修的声音轻轻的,似在喃喃自语:“在他很小的时候,欺负过他的人就都死了。”   “后来他再也未曾沾过一条性命,可是正道之人仍旧容不下他,他们认为,他是不应存于世间的魔物。”   江樱樱:“……”   你说的这个朋友,究竟是不是你自己。   三颗夜明珠同时闪了一息,森冷的空气流淌在大殿内。   室内温度降低了十几度,江樱樱起身想去拿条毛毯,却对上了郁子修有些寂寞的眼神。   他看着面前的少女,上挑的尾音却已不似曾经的甜,而是涩涩的,微微有些发苦:   “师姐你说,就因为他是鬼修,所以他就该消失吗?”   半晌等不到回应,郁子修的心一点一点冷了下去,脸上的笑也越变越诡异。   “不是的。”江樱樱拿了两条有厚厚流苏的毯子,随手分了一条给师弟。见对方毫无反应,还好心地帮他把毛毯披在了身上。   “他活在这个世上,却不是活在别人的定义里。”   骤降的温度终于稳定了下来,江樱樱用力裹紧了毯子,终是说出了十年前还未来及说出的话。   “若是,他是比鬼修更可怕的东西呢?”郁子修一动不动,直直地望向师姐的眼里。   江樱樱已经明白过来:这是一个绝佳的好机会。   从前的自己,教过师弟简单的剑招,也教过师弟繁复的丹方,还教过师弟如何做桃花酥……可却从没有正经的为他科普过思想教育。   讲大道理太困难了,江樱樱有些不知如何开口,只能把师尊曾说过的话搬来现学现卖:   “师弟,我们剑修的剑,不仅是为了斩尽黑暗,更是为了指引光明。”   觉得这句话有些太抽象,她又加上了自己的理解:“人类尚且有好有坏,鬼修应当也是如此。”   郁子修沉默了,他偏了偏头不再看师姐。视线聚焦在那本古籍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江樱樱也随之沉默了,卧房里陷入了有些古怪的宁静。   她忽然想到了师尊。   ……   在她证出了凝血丹后,知道此事的人,哪怕面上不显,心中都怀疑她是怀着怨恨来到世间的魔物,或是心术不正的邪徒。   只有师尊第一个站了出来,用九州之上最强的剑提醒众人:她还是剑圣弟子。   在她把郁子修打入万丈深渊后,世人所谈起此事皆是赞誉:先天冥族本就不应存于世间,江姑娘深明大义,实属吾辈楷模。   也只有师尊一个人,发出了不一样的声音。   那天下了很大的雪,师尊一袭白衣,独自一人伫立在悬崖之上,身影冷清又萧瑟。   漫天飞舞的雪花轻盈地落下,师尊并未用灵力遮挡,任凭落雪洒了满肩。   他的神色有些颓然,第一次没有长篇大论地说教。   他只是淡淡地说:“江晚玉,是我没有教好你。”   …… 第34章   身上骤然一重, 另一条毛毯也披在了她的身上。毯上的流苏与手臂相碰,江樱樱有些痒痒的, 忍不住用手挪开了垂下的流苏。   “师姐说的可是真的?”   郁子修的声音似从遥远的彼岸传来,打断了她的回忆。   “自然是真的。”   她尽量回答的坚定又不太过刻意。   “我知道了。”   郁子修面色不变,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师姐,你困了。”   江樱樱刚想说没事我现在不困,还能再检查你背几篇书。却发现——自己正在逐渐的失去意识。   “师姐,我真的很好奇, 究竟是为什么呢?”   三颗夜明珠彻底灭了, 殿内一片黑暗。   九朵碧蓝色的火焰凭空亮起,幽光与鬼影交错,环绕在江樱樱身旁。   郁子修单手托住少女的后背, 让她不至于躺倒在地。另一只手轻轻抬起她的下颌, 深邃的黑色瞳孔似要透过她紧闭的双眼,窥见她脑海中的记忆。   搜寻记忆虽不能听到对方心中的声音,也无法得知师姐究竟如何所想。但是……他或许能从师姐的视角, 揭开当年的真相。   黑袍遮住了周围的光,把二人一同笼罩在黑暗里。   他如今实力强大,还有极强的精神力,因此很快就找到了少女记忆的节点。   郁子修全程保持着微笑,让人猜不透他内心所想,安静地陷入了记忆, 成为了师姐的眼睛。   新月,荒野,山林,还有……万丈深渊。   他看见师姐被自己一路拉着向前;看见师姐抬头看了一眼苍穹上孤寂的新月;看见师姐朝他伸出手;也看见了, 师姐拿着破月剑,刺入了他的左肩。   虽是已经发生过的事情,可再回首还是心如刀绞。郁子修面上不变,手却在袖中握紧了双拳。   好在他没有彻底被回忆支配,仍保留着最后一份清醒。   若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力量,或许会给师姐带来极大的创伤。念及此处,郁子修竭力忍住想毁去一切的想法,微笑着看了下去。   他看见了,师姐拿着破月的手,分明在剧烈地颤抖。   纵然看不见师姐面上的表情,可他却能看见——师姐扔下破月剑,颤颤巍巍地蹲下,双手似在储物袋中飞速翻找什么东西。   找了几息都未找到,师姐毫不犹豫把里衣中的白色符箓,丢下了万丈深渊。   白色纸张轻飘飘地,在空中滞留了片刻,就被深渊中的黑暗所吞没。   郁子修认出了这张符箓,似乎是师尊做的护身符……他自己也有一张,可早就被用来遏抑曾经手上的鬼气了。   故事到这里已经很明了了,原来师姐,竟真的未曾想要伤害他。   他忽然想起自己从万丈深渊醒来时,身边那只叫小意的小鬼说的话。   -“你是鬼修还是灵魂?怎么会躺在这里?”   -“……这里是哪里。”   他哑着嗓子回答。   -“这里是鬼门关呀,你不知道鬼门关,那一定是刚刚逝去的灵魂吧。灵魂都要从那里进去,顺着黄泉路一直走,在奈何桥前喝下孟婆汤噢~”   小意好心地指了指鬼门关的方向。   -“我并非逝者。”   -“怎么会…”小意惊讶:“你身上明明没有人类的气息,我还以为你是我的同伴呢。”   小鬼修有些疑惑地往上看:“如果你是从最上面掉下来的,那里那么高,哪怕是灵体也可能被摔散吧……”   当时的郁子修心神恍惚,压根没有注意对方后来说了什么。   连空气中最后一丝符箓散去前的气息,也随之淹没在黑暗里。   ……   他怔怔地望着师姐,脸上的神情依旧人畜无害,却已与往日不同。   小心地把师姐放进被子里卷起来,郁子修心中愈来愈不知该如何面对她。   师姐,还好你失忆了。   太好了,那就不要再想起来了。   我们重新开始。   ^   冥王殿内又恢复了这几日的灯火通明,幽蓝的鬼火藏于暗处,为三颗闪烁的夜明珠让路。   江樱樱一觉睡醒,还没来及仔细思考自己为什么会说困就困,就被床边一大一小两只鬼吓了一跳。   “姐……江姑娘,你真的不记得小意了吗QAQ。”小鬼泪眼朦胧。   “不好意思,不记得了。”她抱歉的朝对方笑了笑,自然地开口:“你是不是想叫我姐姐,怎么不叫啦?”   大的那只鬼继续保持微笑,周围的气压越来越低。   “师姐让你叫,那你就叫吧。”   郁子修看着小意,笑的咬牙切齿。早知道,他就不该让这只小鬼进来。   “没关系的,想叫什么都可以。”江樱樱及时打断了师弟的制冷行为。   虽然从演员的角度上看,两只鬼为她大打出手的戏份很带感,可双方实力悬殊,打起来完全是单方面碾压……她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   “你看起来好熟悉,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她好奇地端详着小鬼修,尽职尽责地装失忆。   小意扁了扁嘴,他已经从冥王大人处,知道了姐姐没有刚来冥界时的记忆。   那些记忆对他来说很是珍贵,可是姐姐现在能和冥王大人解开误会,小意觉得自己已经很开心了。   “姐姐从未见过我,是小意在你刚来这里时,看了你一眼。”   他垂下头,声音又轻又细,惨白的小手反复捏着衣摆。   “这样啊。”江樱樱点了点头,笑眯眯地摸了摸小鬼修的脑袋:“虽未见过,但有一种很亲切的感觉,说不定我们上辈子真的是姐弟噢。”   郁子修:“……”   呵呵,他真的不该放这只小鬼进冥王殿。   夜明珠的光芒并不属于强光,但对于常年居住在冥界的小鬼修来说,还是亮了些。小意坚持了半个时辰,直到灵体隐隐发热,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郁子修抬眼看了看上方金灿灿的宝珠,莫名的有些感谢华容——要知道他和对方从小就不对盘。   华容白天常常和他拌嘴,但是有师姐在,郁子修只能一脸无辜,装作不懂对方在说什么。等夜黑风高时,再偷偷找小鬼来吓唬华容。   他想起从前的回忆,不禁轻笑出声:华容有一次连续做了三个晚上的噩梦,羽毛都被熬掉了好几根……   如果师姐刚来冥界时,能相信华容的话就好了。   现在只要一想到师姐从忘川河上跳下的那一幕,他就悔不当初。   在冥界呆了十年,他心中的怨气纵使知道了大半真相也难以淤解。郁子修不懂,为何师姐明明不愿伤害他,却偏偏要把他推下去。   他曾用单纯的外表迷惑了无数人,但作为纯正的先天冥族,骨子里的血却是寒凉的。尽管后来他有心模仿人类的相处方式,可一直不懂如何正常的与他人相处。   或许这个问题,谢必安能替他解答……郁子修低头沉思。   对方是后天鬼修,曾经做过人的,应该会知道现在的情况当作何处理。   雪白的光芒从正上方倾泻而下,原本阴森诡异的冥王殿褪去了鬼火特效的加持,变得古老而又沧桑。   身穿淡青色纱裙的少女早已从床上坐起,此时正捧着一本厚厚的竹简,耐心地为身旁的冥王科普植物间的药性。   郁子修看似认真,心中却有些心不在焉。   他打定了主意:等师姐休息后,就去召唤谢必安,让无常使来排忧解难。   腰间的玉笔隐晦地闪了一下,郁子修明白,谢必安此时也正求见自己。   冥界的事和师姐比起来实在算不得什么大事……郁子修微不可见地泯了下唇,决定暂时无视。   玉笔不停地闪烁,频率越来越快,亮度也越来越强。   “师弟,你的腰上有东西在发光。”   江樱樱也注意到了郁子修黑袍下隐隐约约的光点,这道蓝光闪的及其有节奏感,似在踩点一般。   郁子修:“……我失陪一下。”   真是奇了怪了,自从五年前冥界稳定后,谢必安几乎从未这么急着要见他。   若是又有后天鬼修闹事,那就杀了好了。郁子修眨着眼睛和师姐道了别,甜甜地道了声晚上见。   ……   幽都内仍是熟悉的黑暗与阴冷,血月的红光与蓝绿色的鬼火相融,让路旁的建筑有种诡异的美丽。   “有什么事吗?”   郁子修踏着黑暗走来,眼下回到了熟悉的坏境,他有些惬意地眯了眯眼。   谢必安在幽都入口徘徊了近半个时辰,千呼万唤终于等到了冥王大人,他激动地一步飘上前,正要开口长篇大论时,猛然打了个激灵。   冥王大人语气和善,脸上甚至还带着几分天真的微笑,像是在询问一个普通的小问题。   可他从对方的笑意中,分明读出了“如果没什么大事的话那你就死定了”。   “大人,江姑娘怕是不能留在冥界了。”   谢必安求生欲拉满,语速很快的长话短说。   “哦?”   这个反应……应该是很生气的意思。谢必安一边揣摩,一边硬着头皮说完下面的话:   “今天,冥界收到了九州联盟寄来的传书。”   “继续。”   “上面说,江姑娘曾犯下滔天大罪,可谓擢发难数……因此要将她带回九州联盟受审。”   谢必安越发小心翼翼。   “萧昭的意思?”郁子修笑的越发森冷。   看到自己的无常使点了点头,他了然开口,语气越发甜腻:“若是,我说不可以呢?”   “大人,如今冥界已成第十州,我们鬼修也都成为了联盟的一份子……”   现在鬼修们好不容易走到了今天,再也不会每次去人间都要担心被打的魂飞魄散。为了冥界刚有起色的外交,谢必安闭了闭眼,尽力委婉地劝诫新任冥王。   “我知道了。”   冥王的声音响起,让谢必安长舒了一口气。   他们的新首领纵使心性诡异又手段狠辣,但至少是个明事理的。   不等无常使松了一口气,他又听到了冥王方才未说完的第二句话。   “那就开战吧。”   整座幽都的鬼火如同受到某种感召一般,从四面八方飘来,聚集在新任冥王身后。   黛蓝色的火焰轻轻舔舐着冥王的衣摆,却未曾燃起一丝一毫的光芒,尽数湮没在无尽的黑暗里。   郁子修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萧昭不是一直致力于维持九州的稳定吗?我倒要看看,他敢不敢应下这场界与界之间的战役。”   谢必安:“……”   他刚刚到底为什么会觉得冥王讲理?   他为什么会忘了,新任冥王从头发丝到脚趾头,都是彻头彻尾的纯种先天冥族。 第35章   “大人要不要再考虑一下……”   谢必安已经数千年没有过类似恐慌的情绪了, 向来都是他吓唬别人,哪有别人吓唬他的道理。   原本死寂的幽都此时一片呜咽, 那是上亿灵魂效忠冥王的呐喊。   这帮鬼们懂什么!看着这帮鬼哭狼嚎瞎起哄的小鬼,无常使气得不打一处来。   他们第十州的情况本就特殊,对内还未完全稳固呢,冥王若是要领着万鬼向人界宣战……别说早就暗中伺机而动的强大后天鬼修,就连普通的鬼修,也会有近半反对新任冥王的提议。   与人界的和平来之不易,大部分鬼修都相当的珍惜。   照这样下去, 还没和人界正式开打, 他们冥界先内讧起来了。谢必安越想越认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搜肠刮肚地寻找合适的词,试图稳住冥王大人。   “也许盟主并不是要为难江姑娘!”他急中生智。   “那是为何要带师姐离开?”郁子修问道。   也许是怕您为难她吧……谢必安心中暗道。   可给他一万个胆子, 他也不愿实话实说。   他们的新任冥王, 似乎到现在还未意识到:生者在冥界生活,其实是一件很奇怪的事……   “与传书一起寄到的,还有一只记忆水晶, 好像是萧盟主的。”   希望自家冥王看完这只水晶,能更理智的解决这次的问题。谢必安身为根正苗红的冥界鬼修,曾经从未信过神,如今也开始真挚地祈祷。   郁子修站在原地不为所动。   “或许这段记忆里,有关于江姑娘的过往。”   谢必安连哄带骗。   他并没有权限查探这颗水晶,只能寄希望于那个叫萧昭的人类了。   郁子修抬了抬眼:“你认为我应当看?”   “应当!”谢必安道理讲的十分顺嘴:“属下观大人近日有些许忧虑, 大胆推测,是关于江姑娘的事。如若盟主的记忆水晶里,正有关于她的消息,大人说不定就能够更加了解江姑娘, 从而找到解决苦恼的办法。”   他努力游说:“就算无关江姑娘,大人想同盟主开战,也当观察一下敌方的记忆,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郁子修扬起了左手,哀嚎的万鬼纷纷噤了声,喧闹的幽都一息之间恢复了方才的死寂。   “拿来。”   谢必安紧张又期待地递上水晶,那颗水晶有四分之一个手掌大小,通体呈紫色,散发着淡淡的光芒。   棱锥型的水晶躺在郁子修的手中,紫光缓缓收敛,将他带入了回忆里。   ^   天空仿佛蒙上了灰色的迷雾,气氛阴阴沉沉。   四下很是安静,偶尔有两道凄厉又嘶哑的乌鸦叫声回荡在空气中。   “这里的阴气太重了。”   粉衣少女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地上的残枝,嗅到空气中淡淡的腐尸气息,轻轻蹙了蹙眉。   “怎么,害怕了?”   前方的紫衣少年用灵气冲淡了厚重的雾气,回身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这倒没有。”粉衣少女摇了摇头,“之前比这还要更凶险的地方都过来了,这里只是靠近鬼门关而已,又没什么的。”   “确实,有些时候人比鬼还要更可怕。”   粉衣少女还想说什么,一只玉佩落到了她手心。   这只玉佩温润又暖和,还有辟邪醒脑的功效,她刚刚拿到手,就觉得呼吸骤然轻松了许多。   “萧昭,你给我这个干什么?”她有些惊讶。   玉佩是上好的白玉,对曾经身为大宗门核心弟子的她来说,实在不算什么稀世珍宝。   可自一年前,她从千玄宗身无分文地跑出来后,别说是很好的白玉了,就算是差不多的防具,她也要啥没啥。   萧昭自己也是散修……粉衣少女心情复杂,总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我还有别的,这块样式太花了,不适合我。”萧昭摸了摸鼻子,笑的露出八颗牙齿:“我娘以前说过,越漂亮的女孩子就越臭美。”   她已经习惯了萧昭说话没正经,固执地把玉佩递给对方。   “小樱樱,你这是干什么。”萧昭恍然:“你是不是想让我拉你的手。”   江樱樱:“……”   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沉默地收回了玉佩。   “不是我不想牵,我一只手要拿着斩水,另一只手要用灵力开路……”萧昭还在嬉皮笑脸:“哎你别走这么快,我不说了不说了。”   从来都是她把别人噎的说不出话,但这个对手的脸皮显然比她更厚。本着说不过就溜的原则,江樱樱加快了前进的步伐,从萧昭左手边快步经过。   因此她也没有看见,对方微微红了的耳根。   ……   “前方雾气这么大,也许就是传说中鬼门关的入口了。”   不知过了多久,萧昭忽然停下了脚步。手中的斩水刀举在胸前,另一只手挡住了身边要上前一步的少女。   “你在这里等我。”   他收起了脸上玩世不恭的笑意,轻声对江樱樱道。   “鬼门关的另一边,就是逝者的世界了。不知道会遇到什么凶险,我和你一起去至少能有个照应。”   江樱樱也随之严肃了起来。   “我知道樱樱很勇敢,可是冥界和其它地方不一样。”   萧昭的语气淡淡的,徐徐分析道:“冥界不在九州中的任何一州里,世人对这块区域的了解少之又少。鬼修是什么样的,他们是如何在冥界生活,他们对生者的态度又是如何?这些我们都不得而知。所以这次我一个人去,反而会更好。”   “可是……生者按理是进不去冥界的,你的那本书真的有用吗?”   江樱樱忧心忡忡。   同每本修仙小说一样,作为男主或多或少都会有金手指的加持。她虽未看过原著,可萧昭已经告诉了她:自己有一本神奇的天书。   那本天书的前半部分是功法和秘籍,后半部分是九州之上的一些奇闻轶事。凭借这本年少时得到的天书,萧昭虽为散修,却也能成为九州里数一数二的少年英才。   这本书的最后一页,则是一篇预言。   预言晦涩难懂,参杂了无数古老的词汇和繁琐的语法。直觉告诉萧昭,这一定是很重要的话,他的前半生游历了大半个九州,寻找破译预言的方法。   如今预言已被解码成功,却把萧昭和江樱樱都吓了一跳。   这本书上说:在一万年以后,整个九州将会化为虚无。   而现在的时间点,已经刚好快要到一万年。   书上还说:唯有金木水火土五星同时亮起,整个世界才有一线生机。   二人对这篇预言深信不疑,萧昭是因为这本书上说的其他所有信息,全都是正确的,所以并未怀疑预言的可信度。江樱樱则是因为,系统告诉过她萧昭是男主……男主的金手指还能有错?   金手指让男主拯救世界,那肯定就是真的要拯救世界。   这本书十分神奇,带着书的人,能自由的上天入地,穿行在各界之间。哪怕前往海族所在的海底,也能够呼吸自如。   书只有一本,因此能够去冥界的人,也就只有一个。   “一定要万事小心。”   江樱樱想明白了这一层,不再执着于一同去冥界打探情报。没有书的她,说不定还会拖萧昭的后腿。她在储物袋中翻翻找找,把觉得有用的丹药一股脑塞给了对方。   “这个是驱瘴气的,这个能解毒,这个能止血,这个能短时间灵力增加,这个能治灵力紊乱,还有这个……”   “我知道了。”   萧昭望进她的眼里,笑的潇洒又坚定:   “等我回来。”   “等等。”   江樱樱拉住了对方的衣角。   她低下了头,声音细若蚊蝇:“若是方便的话,帮我…帮我关照一下……”   “郁子修吗?”萧昭了然。   “他若真的是先天冥族,应当没那么容易死的。天书上有介绍,这个种族生来属于地狱。在冥界,他的战斗力和修为会成倍成倍的增长。”   江樱樱咬着嘴唇不说话,半晌才把一只白色的小瓷瓶递给了萧昭。   瓷瓶内隐隐闪动着红色的灵光,暴露在空气中的那一刻,鬼门关内隐隐有无数怨灵在哭喊,似要越过冥界大门。   萧昭眼疾手快地收起瓷瓶,手中的刀用力向苍穹斩去,刀意锐不可当,竟震慑住了一众蠢蠢欲动的冤魂。   “这是什么?”   哪怕他不通丹道,也能感觉到其中蕴含的强大灵力,还有一丝独属于樱樱的气息。   “我查了很多古籍…鬼修修的是灵魂,这种能滋补神念的丹,希望对冥族也能有用。”   江樱樱说的云淡风轻,萧昭却明白:世上丹药功效万千,但大多都是作用于身体。能够壮大魂魄的丹,需用炼丹师自身的神念引导,方可炼制而成。这其中的凶险,哪是简单的三言两语能够概括。   “不打算告诉郁子修吗?”萧昭有些心疼:“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告诉他的话,他可能就不吃了。”   江樱樱吸了吸鼻子,状若无谓地开口:“炼这东西挺花时间的,不吃会浪费。”   “我帮你解释清楚。”萧昭承诺道。   “千万别!”江樱樱又一次拉住了对方的衣袖:“这件事解释起来很麻烦,你此次去冥界本就凶险,还是莫要节外生枝。”   “就说是你为他寻到的吧。”她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   “等到九州的浩劫结束,我会向天下人证明你的清白。”   萧昭单手拿着斩水刀,笑的意气风发:   “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我知道,小樱樱是天下最好的人,断然不会做出世人所认为的那些事。”   “等你想告诉我的那天,再告诉我也未尝不可。”   “我永远相信你。”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决定努力多码字了!=w=   话说大家有没有注意到,上篇明明是34章,标题写错成了35章hhh(现在已经改回来了) 第36章   枯树的枝杈直愣愣地伸展在阴沉的雾气里, 像是一把把尖刀,把天空分割的七零八落。   郁子修的手有些颤抖, 忍不住想触碰面前的粉衣少女,却从她的手心穿了过去。   “大人,这只是记忆而已。”   一同被带入回忆中的谢必安忍不住插嘴。   后面的事他有印象,当时的萧昭单枪匹马潜进冥界,还是他第一个发现,把对方带到冥王大人面前的。   那时的冥王刚刚打服了一众鬼修,踩着他们的飞灰, 登上了冥界最高的那个位置。   而这个人类所带来的丹药, 让大战过后的冥王有了喘息的时间,震慑了想要伺机反击的宵小。   冥王领了萧昭的情,因此在两年后的九州浩劫时答应出手, 一同拯救了临将崩溃的大陆。   也正是因为这样, 在一切尘埃落定后,萧昭建立九州联盟,且被拥为盟主时, 冥王同意了让冥界也加入联盟的提议。   冥界并不讨厌这个人类盟主,提出的友好合约也算是诚恳……当时的郁子修无可无不可的答应了。   谢必安坚信了自己的推测:萧盟主把曾经的人情还给了江姑娘,定是担心自家冥王对她做出点什么事来。   想了想新任冥王在冥界的斑斑劣迹,他不禁有些认同地点了点头。   冥王大人仿佛没有听见他在说什么,手仍旧虚虚地举在半空,似是要抓住什么东西。可不管他再怎么用力, 江姑娘的身影依然一次又一次从他的指尖流失。   抓不来。   谢必安很想继续提醒冥王,哪怕抓一万次,也是抓不住已经存在过的幻影。可理智告诉自己:这个时候千万不要多话。   画面渐渐模糊,萧昭手持斩水刀越走越远。身后的粉衣少女, 终是成为了浓雾中一个看不清的影子。   ……   回忆已经走到了尽头,四周的景色变为纯灰色的雾气,可冥王仍在原地一动不动。谢必安憋了几个时辰,终是忍不住开口。   “大人,该出去了。”   郁子修依然没有动,而是问了身边的无常使一个问题。   “师姐对我好不好?”   谢必安察言观色,发现对方神色恍惚,一向带着单纯笑意的表情不见了——若说冥王大人以前经常会装傻,那现在似乎是真傻。   他在心中轻轻叹了口气,都说先天冥族强大又残忍,但单论年龄来说,和他这种活了几千年的鬼修相比,新任冥王完全是个小孩子。   早在冥王大人幼年时,他就曾和对方有过几面之缘,加上自己又是冥界的鬼差,在冥王手下办事。于情于理,都应当肩负起为小冥王排忧解难的重任。   还没当他开口回答,冥王又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   “师姐对我好不好?”   “是挺好的,江姑娘她……”   “师姐对我好不好?”   谢必安:“……”   明白了,冥王大人好像并不想问他。   “谢必安,你说,我对师姐好不好?”   郁子修猛一回头,眼珠一眨不眨地盯着无常使。   谢必安很想回答,可却发不出一点声音。身旁的空气似有了重量一般,不断的下沉。   单论实力来讲,他作为冥界的鬼差之首,战力甚至比另一位无常使范无咎还要强上几分。   但面对先天冥族强势到森冷的鬼气,就算是谢必安,也觉得有些顶不住。   郁子修笑的优雅又诡异:   “我知道你打算说什么,我还知道你想骗我。”   “我对师姐,又怎么能称得上是好呢?”   “冥王大人并未伤害江姑娘。”   谢必安艰难地吐出嘴里的话。   “是了,并未伤害师姐。”   “可是师姐变成莲藕时,我在哪呢?”   谢必安:“……”   您让我说话,这题我会答,当时您先去挖了人家的坟,再去黄泉路上蹲点,最后还在忘川河里游了几天。   “师姐对我这么好,可师姐需要我的时候,我又在哪呢?”   郁子修的声音如同风中的呓语。   应当是在冥界吧……谢必安说不出话,只能在脑中自己同自己交流。   “我毁了师姐的落樱山,连假的也毁了。”   冥王大人的声调越来越平静,无常使心中的警报声也越来越大。   根据他这些年的了解,冥王此刻的反应,完全就是暴风雨前的安宁。   “我还差点让师姐跳了忘川河。”郁子修好似真的在疑惑,他好奇地问身旁的属下:“你知道附身在莲藕上的灵魂,掉进忘川河中会怎样吗?”   说不出话的属下瑟瑟发抖。   “孽镜台映出的是黄茗藕,在黄茗藕上寄宿的灵魂,仅仅能存在二十年。”   郁子修继续道,他一步步走出记忆,黑袍在空中翻飞,灰色大雾如烟般随风消散,露出了阴森又宏伟的幽都。   “师姐如果真的掉了下去,坚持不到一千年,她就会彻底消失在这个世上。”   “连魂魄也没有。”   身上的压力骤然一轻,谢必安腿一软,差点坐在了地上。   “江姑娘现在还活着……”   他试图安抚冥王的心情。   “是啊,还活着。”郁子修天真地笑了:“那么师姐,曾经究竟是怎么死的呢?”   谢必安:“……”   这题超纲了,别问我,我不知道。   “为什么我和师姐会变成现在这样呢?”   冥王保持着淡淡的微笑,轻声自言自语:   “我知道了,最开始,都怪那群紫霄观的道士。”   “如果没有他们,我就能一直留在师姐身边了。”   “就可以一直保护师姐了。”   无常使的直觉变成了现实,但刚刚已经被冥王要同人界宣战的想法吓到了一次,他此时的心情早已由受惊到淡定。   “我去杀了那群道士怎么样?”   冥王像是在征询他的意见。   谢必安觉得不怎么样,但他不敢说。   紫霄观毕竟也是九州中的大宗门,灭了他们的门,和与人界宣战……其实差不了多少。   “江姑娘也是人族,您发动战争后,她会很为难。”   不敢说也得说,他必须尽力阻止冥王带着整个冥界一起乱来。   “那群人类满嘴仁义道德,可通篇离不开虚伪二字,我正好替师姐杀了他们。”郁子修真诚地说。   “大人,您听我说……我与江姑娘都曾为人族,如若江姑娘知道自己造成了界与界的混战,会不开心的。”   “师姐会不开心吗?”   郁子修的神情有了一丝波动,不再是带着面具一般的诡谲。   谢必安把头点的像小鸡啄米。   虽然不知道江姑娘究竟会不会开心,但为了冥界众鬼的生存环境,她必须不能开心……   冥王不说话了,他淡紫色的指尖蜷起又松开,似在认真沉思。   附近的鬼火仿佛有灵性一般,随着他手指的频率,闪的忽明忽暗。   这应该是劝住了吧?谢必安有些紧张。   “师姐怎样才会开心呢?”   没等他长出一口气,就等来了冥王的下一个问题。   好在这个问题同刚刚那些相比,简直太安全不过了,谢必安闭着眼睛都能答上来:   “江姑娘喜欢什么,您就给她什么。她想做什么,您就让她做什么。”   郁子修大大的桃花眼中满是懵懂,像是蒙了一层薄薄的水雾。   他挥手屏退了站在一旁的谢必安,站在原地伫立了良久。   师姐喜欢研究奇奇怪怪的丹药,喜欢吃饭,还喜欢到处游历。   他的眼神越来越亮,朝冥王殿的方向飞去。   作者有话要说:  后面有掉落包出没=3= 第37章   冥王殿内终年昏暗, 只有阴森的鬼火与跳动的烛光,才能带来一丝微弱的亮意。   要点亮整座大殿有些困难, 江樱樱掰着手指算着储物袋中的夜明珠。   华容偷偷塞给她的夜明珠不仅个头大,而且还一颗比一颗圆润,内里有若隐若现的祥纹,看起来比倾凰殿内的收藏还要好上几分。   都用来照明是不是太浪费了……反正卧房已经够亮了,她恋恋不舍地望了望头顶的三颗夜明珠,把剩下的重新收进储物袋里。   幽都内有许许多多古怪的雕像,这间卧房也是如此。   刚来时在黑暗的背景下看不真切, 如今光照了进来, 能清楚的看见角落里堆着几座怪异的雕塑。有人首蛇身的女子,有九个脑袋的异兽,还有如爬虫般一节节的不明物体。上面黏着厚厚的蛛网, 在夜明珠的照射下, 根根几乎透明的蛛丝清晰可见。   江樱樱百无聊赖地用符纸的背面画雕像素描,也不知道师弟去干嘛去了,一大摞符纸都画完了, 他怎么还不回来。   她盯着那摞画的四不像的草稿发呆,心里还念着自己的洗白计划。   尽管已经确定,师弟知道了自己当初并无伤害他的想法,可是对方到底知道了多少呢?江樱樱决定:等师弟回来再飙两场演技。   门被轻轻扣响了三下,一个带着寒意的黑影推门而入。   她酝酿了一下情绪,真挚地对师弟道:   “师弟, 你不在的这几个时辰里,我更加坚信了自己的判断,鬼修真的是有好有坏的!比如刚刚那个小鬼修,和你一样可爱, 若是有一天有人不分青红皂白就要把他打散,我定不会袖手……”   后面的话没有说完,因为面前的郁子修,脸色似乎比先前更加惨白。   “你没事吧?”   江樱樱有些担忧地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   凉冰冰的,没有一丝暖意。   郁子修轻轻摇了摇头,脸上是几分带着迷茫的忧伤,黑色的睫毛根部带了点点水汽,如同一只脆弱的玩偶。   也许在此时此刻,他才真正像一位单纯的少年。   “我知道的,师姐。”郁子修开口,尾音轻颤。   “我以后都知道了。”   事情进展的太顺利了,江樱樱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她左思右想,也想不通现在这个多疑的师弟,怎么就被她这几天不痛不痒的几个小剧场说服了。   明明自己这个主力输出还在持续努力中,boss就被不明外界辅助推了?   不,这里是冥界,哪会有什么外界的助力……江樱樱又沉思了片刻:白师兄和容容也许会帮忙,但他们进不来这里。   可能,还是自己奈何桥上的那一跳,跳出了姿势水平吧。   她厚着脸皮在心中自吹自擂。   “师姐,我们去地狱吧。”郁子修乖巧地牵起江樱樱的手。   江樱樱:“???”   “……我是指去那里游历。”   郁子修也注意到了师姐的表情不对,连忙补救。   ^   经过江樱樱的激烈反对,郁子修才终于明白:地狱这种地方,其实并不适合观光……   权衡之下,他决定带领师姐去参观冥界的鬼市。   二人飞过了汹涌的忘川河,飞过了靡丽的彼岸花田,飞过了一座座破败的庙宇,又飞过了一块阴森的坟地,终于在一处长街的入口停下。   鬼市位鬼门关的正西方,幽都的东南方向。是冥界无数鬼修聚集与交易的场所。每天都有数以万计的鬼修,从冥界的四面八方来到此地,换得自己需要的东西后再飘然离开。   同森冷又阴暗的幽都不同,鬼市的人流量极大,一只只鬼修摩肩接踵地从二人身旁经过。   街道很长,一眼望不到头,宽度上也能容纳十几辆马车并排行驶。然而就算如此,长街上仍旧水泄不通。   江樱樱有些庆幸:还好鬼修是实心的,不然万一自己的手,不小心从人家脑袋里穿过去……多少有些不太礼貌。   今天见的鬼修多了,才发现无常使和小意,简直是太正常不过。   这里的鬼修长得千奇百怪,有的只有上半身,有的脑袋上有颗大洞,还有的甚至没有脑袋,双手像抱着球一般,小心翼翼地捧着自己的脑壳,防止被鬼群挤丢。   江樱樱一边在心中默默吐槽,一边兢兢业业的维持着自己的演技。   按照十年前自己与师弟的人设,应当是:   虽有些害怕但尽职尽责保护师弟的师姐;以及单纯天真又怕鬼,需要师姐安慰的师弟。   “师弟不要怕,这些鬼应该没有恶意,师姐会护着你的。”   她演的很卖力,可旁边的郁子修……完全不接戏。   江樱樱看了看身旁用眼神和气场警示众鬼的师弟,再看了看为他们两人分出一条道的鬼修们,有些认命的闭了嘴。   她很想说:说好的互飙演技呢,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再演?   师弟,你这种学习态度,在我们系是要被扣学分的。   这一刻,她彻底理解了老演员与影视小白搭戏的尴尬,也对她前前世的指导老师,生出了一丝微妙的同情。   但是没有办法,她与冥王的咖位不一样。哪怕师弟现在指着圆圆的血月说那是方的,她也要配合着接下去。   亏她之前还觉得师弟演技不错……江樱樱环视了一圈,四周的鬼修完全不敢与她对视,对她这个活人仿佛半点好奇心都没有。终是决定放弃演戏走装傻路线,谁爱演谁演。   好在这种尴尬的情绪,并未在脑中盘旋多久,就被冥界独一无二的风俗挤的一干二净。   长街的两旁是一间间古色古香的店铺,房檐上挂着红或黄的灯笼,店内也有青蓝色的鬼火盘旋。店外则是一个挨着一个的街边摊,把除了正门以外的路塞了个满满当当。   江樱樱望着五光十色的火焰,恍然间以为回到了现代的夜市里。   “老板香烛怎么卖,哎呀你看我们都没有脚,便宜点卖我啦~”   “衣服不错,我现在买的话,什么时候能烧给我家的鬼婆娘?”   “这位姑娘您有所不知,现在冥界不流行脸色惨白的鬼了,流行的是自然风。用我们家店里的黄色妆粉,保准您看上去活生生的,就跟那活人一样。”   “能托梦吗?我在人间的坟好像塌了,让我那个曾孙子没事修一修。”   “……”   江樱樱:“……”   对不起,现代的夜市好像并不是这样的。   “师姐可有心仪的东西?”   郁子修眨着眼问道,他记得师姐曾经每次逛街,都是要买点什么的。   “……以后再说吧。”江樱樱委婉推辞。   明月长街十二楼。   但这条街远远不止十二座楼宇,长街也不是凡世的长街,就连明月,也并非人间的月。   哪怕这里的鬼修再友善,表现的行为与人类相似,甚至他们原本就是,由人或妖死后修炼而成的生物——可终究没有心跳,也没有呼吸。   终是人鬼殊途。   眼前分明是繁华又喧闹的景象,江樱樱却莫名觉得,这里比在死寂阴冷的幽都,还要更孤独。   繁华与喧闹都不是属于自己的。   她突然有些想念人间的世界。   “我的,我的头不见了!”   一道急促的声音响起,冲淡了她有些感伤的思绪。   前方像是有什么骚动,一只只小鬼们纷纷向后逃窜,慌乱中挤掉了那只无头鬼手中的脑袋。   “谁看到我的头了,没有头我可怎么办啊……”   声音的主人分外焦急,江樱樱循声望去,也发现了不远处汹涌的鬼潮。   鬼修们一边后退,一边还不忘与她和冥王保持一米以上的距离。   那颗脑袋在众鬼的脚下被踢来踢去,咕噜咕噜地滚到了江樱樱的脚前。   ……她神色复杂,犹豫要不要帮对方把头捡起来。   还没等她做好思想建设,明亮的火焰从正前方冲天而起,这道火光与冥界阴森的鬼火不同,带着能焚尽一切的气势与魄力滚滚涌来。   郁子修也发现了异常,顾不得掩饰原本就已昭然若揭的身份,他危险地眯起桃花眼,一步飞跃至半空中。   身后是笼罩在浓重黑暗里的长街,脚下的万千鬼修停止了奔逃,他们统一地转过身,与冥王面朝同一个方向。   江樱樱脑中出现了一个有些惊悚的想法。   “不会吧……”   她望着那簇熟悉的火焰,喃喃自语。   “你们这些小鬼还不让开,受伤了我可管不了。”   华容的声音从长街的另一端,逐渐向她靠近。   郁子修单手指向天际,血月仿佛受到了他的感召,发出刺目而诡异的血色红光。   谁知华容虚晃一步,手中的焚世与红光擦身而过。   他打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在郁子修的地盘上与他正面对决。   糟了!冥王回身望去,原地的师姐已经不见了踪影。他周身的气势越来越可怖,向那抹亮光急速追去。   ……   华容一边朝着鬼门关飞行,一边仔仔细细把怀里的少女从头到脚检查了一遍,发现对方并未受伤,才放心的长出一口气。   江樱樱从高速移动中缓过来,忍不住红了眼眶。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你真的捏碎了自己内丹进来的吗?你……”   她越说越心碎,失忆剧本早就不知飞去了哪里。   温热的呼吸擦过她的脸颊,华容偏了偏头,笑的光芒四射。   “是九州令,阿樱,不要哭。”   江樱樱这才想起,九州联盟成立后,萧昭用天书做成了十份九州令。   拥有令牌的人,能够自由来去九州上的任何一个地方,不需要得到当地领主的首肯。   “你还活着……”   江樱樱觉得自己有点哽咽,干脆把头埋进华容的胸口,不看他的脸。   衣襟上的宝石有点咯脸,耳边是对方节奏有些快的心跳声。   “我当然还活着呀。”   华容嘴角一弯,冲散了眼底淡淡的骄傲。   “在没有照顾好阿樱之前,又怎么会让自己有事。”   “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   “我会一直保护你,直到我死去。” 第38章   闪着白光的火焰在前方开路, 打落了一只只围追堵截的小鬼。   江樱樱回身望去,身后是一片绚丽的火海, 在冥界无尽的黑暗中,划出了一道灼热的伤口。   天空被火光切成了两半,华容解下肩上深红色的大氅,把怀里的少女包了个严严实实。   “其实师弟并未对我怎么样。”   她斟酌着开口。   郁子修的性情虽变幻无常,却也没有做出伤害自己的举动。   因此尽管她并不想呆在冥界,也期待能和对方好好道别。   “第十州并不适合生者居住,更何况你的灵魂和身体…并不匹配。郁子修都多大了, 还这么幼稚。”   华容显然不买账, 加快了往鬼门关方向飞行的速度。   想到小凤凰与师弟从小吵到大,江樱樱明智的选择了不再讨论这个话题。   反正现在没有打起来,解决方式还算和平。并且师弟看起来在冥界过的不差, 至少不会被欺负……她沉思了片刻, 觉得这个结局还算能接受。   可惜欠了师弟一句正面的解释,如今实在不方便开口,只能等日后再找机会说了。   正前方隐约有一颗白色的光点, 江樱樱猜测:那大概就是冥界大门。   鬼门关的地理位置位于第一州的深渊之下,入口处有终年不散的灰色迷雾,和能够轻松夺人性命的瘴气。   剧烈的灵力波动从身后传来,华容搂着江樱樱在空中转了一个高难度的圈。   那道灵力并不是冲着他们而来,华容定睛一看,鬼门关的入口被浓郁的黑暗力量侵蚀了一半。   “你闹够了没有?”   他回头遥望着一身黑袍的冥王, 面上的表情难得的严肃了起来。连焚世似乎也感知到了对手的强大,兴奋地在手中愈燃愈烈。   郁子修诡异一笑,身后墨黑色的披风中钻出道道阴冷的黑气,夹杂着血光的灵力呼啸而至, 直冲鬼门关。   生者来到第十州的路只有两条:冥王亲自派鬼差接引,以及持九州令从鬼门关入内。   若是冥界大门被毁,纵使九州令在手,若是没有郁子修的允许,他们也无法再回到人间了。   想到了这点,华容不得不单手搂着怀里的少女,另一只手紧握焚世迎战。   他赤色的长鞭用力一甩,打散了即将撞上鬼门关的邪恶灵力。   “鬼门关一旦塌了,新的逝者也进不了你们冥界。郁子修,你发什么疯?”   华容气的口不择言,没想到这么久不见,这只先天冥族比小时候更让人看不顺眼。   带着一众鬼差,急匆匆赶来助阵的谢必安听到这句话,发自内心的认为:妖王说的实在是话糙理不糙。   他由衷地朝着华容的方向投了一个充满敬意的眼神。   还要有妖王在……不然冥王大人,可能就真的把鬼门关拆了。   可是感激归感激,新任冥王再怎么胡闹,也是他们冥界自己的私事。真要打起来,还是得向着自己人。   谢必安突然觉得自己肩上的责任重大:既要帮冥王打架,又要防着冥王把反手把家给拆了。   好在根据他的观察,妖王一边护着那个人类少女,一边还要保护他们冥界的鬼门关,冥王大人吃不了亏。   既然鬼门关和冥王大人一时半会都出不了什么事,谢必安放慢了脚步,暂时当一位观战的吃瓜群众。   和谢必安一样,江樱樱也在吃瓜。   不一样的地方是……无常使属于明哲保身,她则是修为太低插不上手,只能用目光参战。   外面打的天翻地覆,江樱樱在华容的大氅里露出一双眼睛,凌厉的攻击并未伤害到她分毫。   她有些激动,难道这就是电视剧中,两个男人为了自己打起来的狗血剧本?   虽然打起来的原因,应该和偶像剧里的情感纠葛,差别有点大……   最开始她还格外紧张,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里。但看了几个回合后,发现郁子修在集中火力攻击鬼门关,华容在一边保护自己,一边保护冥界大门——双方都很难受到什么实质性伤害。   这里毕竟是冥界,是属于郁子修的主场,华容渐渐有些落于下风。   他收起焚世,一张张上等的符箓与法宝,不要钱似得从储物袋中飞出,抵御冥王的灵力。   江樱樱目瞪口呆,偏过头敬佩地看了华容一眼。   这种打法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哪怕她当千玄宗核心弟子那会,也没这么铺张浪费过。   佩服佩服啊。   眼看他们并未打的你死我活,江樱樱稍稍放下了心,潜伏在体内的戏精之魂也跃跃欲试。   她做出一个教科书般十级绿茶的表情,楚楚可怜地开口:   “你们不要再……”   话还没说完,华容已经找准机会,带着她飞快的通过了鬼门关,离开了冥界。   江樱樱:“打了啦。”   不能再打久一秒么,她有些失望。   在冥界不知不觉呆了几个月,江樱樱怀念地深呼吸了一大口人间的新鲜空气。   吸进去后才后知后觉的想起:鬼门关的入口,既有厚重的灰色大雾,又有带着剧毒的瘴气。   可为什么她现在一点不适的感觉都没有?   她忍不住去看华容,发现对方的神情也是满脸戒备,长鞭也重新被攥在了手心。   外面阳光明媚,空气清新,没有一丝一毫的有毒气体。只有一朵,覆盖了大半个天空的金色云彩。   云彩上站着一排实力高强的人类,这些人里大半身着九州联盟的制服,还有一小半,穿着千玄宗的长老服。   江樱樱:“……”   ^   ……   鬼门关外风和日丽,鸟语花香,半点也没有以往冥界入口的阴森,美好的如同在梦境一般。   江樱樱紧闭双眼衷心祈祷:这是假的,是梦。   数了三个数后,她颤抖着问华容:“我们从冥界出来了吗?外面是不是有很大的雾。”   “有我在。”   华容绕过了这个问题。   江樱樱懂了,英勇地低下了头。   在她逃难的五年里,最怕的事就是被各路追兵发现。   还好现在妖族和鬼修已不会再为难她,难度算是降低了些许……她乐观的胡思乱想。   “有劳妖王了,还望把此女交由我们九州联盟。听闻您也曾被她迫害过,若是感兴趣的话,可以一同参加下月的公审。”   一位国字脸的中年男修上前一步,冲着华容行了个半礼。   “华容,你把师姐从我冥界带走,就是为了给这群人族处置?”   冥界大门再次打开,一袭黑衣的郁子修踏着沉重的黑暗,向门外走来。   阳光有些刺眼,冥王轻轻皱了皱眉。   刚长出没多久的绿草在一息之间枯萎,天地风云变幻,灰色的浓雾顷刻笼罩住了整个深渊的底部。   这些人里大部分,都曾在九州之战中见过新任冥王,但无论是第几次见,心中总会或多或少的惊讶一番。   冥王五官精致,长相柔和,一点都不像古籍里冷血阴郁的先天冥族,倒像是落入凡尘的仙童。   他眨着大眼睛,无辜地望着华容,又一次轻轻开口。   仍旧是方才那种带着甜意的尾音:   “真是一条,人类养的好狗呢。”   语气不像是在骂人,更像是在夸赞。   随后就位的众鬼修明白:冥王大人现在这种反应,一定是心情极度不好。   华容的心情比郁子修更不好,他反手把江樱樱护在身后,扬了扬眉毛道:   “本王什么时候说要把阿樱交给你们了?”   无论是云端那群要把阿樱抓去审判的人类,还是鬼门关前性格诡异的冥族小鬼,都一个比一个难缠。   他又把身后的少女往背后藏了藏。   眼下只能个个击破,实在不行就开打,华容下定了决心。   “我已经说过几百次了,阿樱并没有伤害我,她做的事都是另有隐情。”   他抬起下巴,却像在俯视天边的众人。   “妖王不计前嫌,在下佩服。”   国字脸男修不为所动。   “真的佩服就不要审判无罪之人。”   华容道。   “就算此人与妖族化干戈为玉帛,可她曾经不仅暗算过盟主,还欺师灭祖,实属大逆不道。这等丧尽天良之人,难道不该审吗?”   说话的是千玄宗的执法长老,老人家一只手拄着铁拐,花白的胡子微微颤抖。他先前也是真心实意的教导过这个女弟子,现如今更是追悔莫及,恨不得替剑圣清理门户。   “孽镜台上并未显现出师姐的罪名,此事另有蹊跷。”   郁子修还记得那天,镜子带给自己的震撼。   执法长老并未接话,皱眉打量着这个一身鬼气的新任冥王。   虽说萧盟主推行九州之上人人平等,他也并不会再对鬼修出手……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几千年的隔阂,哪是短短五年就能瓦解的了的。   目前人族妖族和鬼修,还处在刚刚握手言和的试探期。   “你们第十州的东西本就邪异,谁知道是真是假。”   长老没开口,倒有人开口了。   大家想的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可这话就说的不太漂亮了,甚至隐隐有界面歧视的嫌疑。   就连千玄宗的众人,也都不动声色地退后了两步,与说话的修士保持距离。   偏偏这个男修丝毫不自知,仍旧高谈阔论:“我看你是被这妖女的花言巧语蒙蔽了,她在我们千玄宗时就装的特别像,大家说是不是啊?”   云端上的千玄宗弟子们:“……”   快闭嘴吧你,还不够丢人的。   男修越说越觉得扬眉吐气,他身为内门精英弟子,曾倾慕于剑圣的八弟子江樱樱。   这位女修外貌合他的心意,合籍后还能日日为他炼丹,岂不美哉。   只是他明示暗示了数次,次次都碰了一鼻子灰,自然就放弃了。门派里还有迷恋自己的小师妹,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   最早听闻江师妹证出凝血丹时,他惊讶中还有一丝隐秘的兴奋:原来她是妖女,还好自己当初逃过一劫。   他在宗门内阴阳怪气的传播了数日,却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剑圣刺向天空的一剑,吓了个屁滚尿流。   他不敢对剑圣有所不满,只能恨上了江樱樱。对方越声名狼藉,他就越满意。   只有这样,自己唯一的遗憾,才不算是遗憾。   他看了看面色复杂的同门,认为他们一定是被自己大义凛然的样子震慑到了,昂首挺胸地走下云彩,继续发言:   “我看那什么镜子,根本就是她耍你们的新花招!”   这下连九州联盟的人也呆住了,用眼神询问千玄宗的长老。   千玄宗的长老们同样用眼神回答:私人行为,不关宗门的事。   江樱樱疑惑地看着对方,只觉得这位男修的脸有几分面熟,可一时半会想不起是哪位。   华容则是重新计算逃跑路线,准备在带着阿樱离开前,先教训一下这个一脸欠打的男修。   然而,在众人还在思考时,有一个灰色的身影已经先一步动了。   孟婆是听说鬼门关差点被毁,前来查探情况的。   她本就被新任冥王不管不顾的作风,气的憋了一肚子火,眼下又听见有人类对他们冥界的孽镜台指指点点,更是火上浇油。   “你-说-什-么?”   她挽起袖子,抄起手里的大锅,把一锅孟婆汤都泼在了那个男修的头上,还顺便把锅也砸了过去。   骂冥王可以,但是质疑孽镜台就是质疑冥界,坚决不行!   千玄宗的长老连忙出手,挡住了冲着弟子脑袋飞来的锅。可此事毕竟是自己人不敬在先,他们也不好再说什么。   “还望姑娘手下留情。”   另一位长老苦着脸道,长袖一挥,把落汤鸡一般瘫倒在地的弟子收回了袖里。   听说冥界的孟婆汤能让人忘却前尘往事……想到这位男修的未来,千玄宗众人集体叹了口气。 第39章   经过了这个小小的插曲, 鬼门关外的气氛不仅没有缓和,反而更加凝重了几分。   空气里弥漫着一触即发的战意, 连人们所踩踏的云彩,也变为了沉闷的乌云,仿佛下一秒就要下起倾盆大雨。   “还望妖王配合。”   国字脸的男修再次冲华容行了一礼。   他虽然很想直接把江晚玉抓来,可现在看来,对方的身后应当是站着妖族和冥界。各族的和平条约还在,国字脸实在不敢轻举妄动。   华容高傲地不接话,头顶的金色凤尾冠熠熠生辉。脸上的表情似乎在说:不配合又能怎么样。   “妖王拿了九州令, 难道不是为了去冥界捉拿此女吗?”   九州联盟的负责人尽心尽力和华容沟通。   “是啊。”华容忽略了对方的用词不当, 回答的理直气壮:“现在接到阿樱了,你们回去可以替我谢谢萧昭。”   国字脸:“……”   一个月之前,妖王来到了第一州, 声称要用十件至宝, 换取九州令一用。   本来九州令这种东西,借出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奈何妖王表现的十万火急,令盟主心生疑虑, 特派属下们细细查探。   这些属下都是萧昭一手带出来的,继承了他的智勇决断与心细如发。   暗探们毫不费力的查到了真相:妖王竟是为了拿九州令,前往第十州要人。而他要的人还不是别人,正是五年前背叛了盟主的江晚玉。   国字脸明白,盟主一直都把情绪掩饰的很好,没有让私人恩怨影响公事半分。可跟着盟主久了, 自己的观察力也逐步提升,因此并没有错过,盟主眼底一闪而过的惊诧。   “把九州令给他吧。”   当时的盟主倚靠在座椅上,手上的书本闲闲地翻动了几页, 回答的云淡风轻。   “对了,顺便往冥界传封信,把这个给郁子修。”   萧昭的表情看不出喜怒,似笑非笑地丢给了国字脸一只紫色的记忆水晶。   ……   盟主不仅有雄才大略,更有心系天下苍生的胸怀,九州之上提起盟主的大名,无不心悦诚服。国字脸与其余的属下们念及此处,心中暗暗发誓:一定要帮盟主把这名叫江晚玉的女修捉拿归案。   “还望妖王莫要让在下为难。”   他又一次诚恳地开口。   “不让你为难,那让本王为难不成?”   华容右手默默积蓄灵力,随时准备带着身后的少女离开这里。   “妖王大人,此女乃千玄宗出身,于情于理,都要交予我们清理门户。”   千玄宗的执法长老也不甘示弱,满是褶皱的老脸上一脸悲愤。   “真是笑话,你们算什么东西,轮得到你们清理门户。”   郁子修罕见的没有针对华容,他略带疑惑地皱眉,语气虽绵软,可吐出的字却如同阴冷的尖刀。   “要清理门户,也应当是先清理我这只先天冥族。我从八岁开始害人性命,我的族人曾经更是无恶不作,可我仍旧逍遥法外,为什么?因为我足够强大,你们就算想杀我,也会自损八百。”   “少在那里假仁假义了,你们扪心自问,若是我现在实力低微,哪怕萧昭把众生平等说出一朵花来,你们还会老老实实的照做吗?”   “只要是盟主的命令,我等无不遵从,还望冥王慎言!”   九州联盟的修士们有些听不下去了,就算对方贵为冥界之主,他们也要表明对盟主的忠心。   “那就换个说法。”郁子修笑的人畜无害:“据我所知,南宫瑜可还未把我师姐逐出师门,你们又凭什么代替他清理门户。”   场面一片混乱,每个人都很想直接动手解决问题,可没有任何一方敢率先出手。   千玄宗的长老和九州联盟的修士们,认为抓捕江晚玉虽重要,可维持九州的安定也同样重要,不愿轻易引发界与界之间的摩擦。   华容估算了一下场上众人的战力,不得不承认:只对付这群人类还好,可再加上一个郁子修……似乎略微有些难度,不如找机会带着阿樱离开这里。   郁子修倒是天不怕地不怕,可师姐还在那只凤凰手中,他只怕再一次误伤到师姐。   雾气越发浓厚,夹带着犹如实质的寒冷。阴风里传来阵阵绝望的悲鸣,那是徘徊在此地千年的,冤魂的哀泣。   粉色长裙的少女裹在大氅里,还是冻得脸色发白。好在有华容的灵力保护,才缓了过来。   她看着眼前正在文斗中的各方势力,逐渐明白了一个有些惊悚的事实。   如果她没理解错的话,这些人都想带自己回去,言语中的火.药味隔着老远都能闻到。   方才在冥界时,那句为她打架的玩笑话,变成了更加荒诞的现实……江樱樱越想越难以置信,脑中不由的冒出一句总结:   全天下为我大打出手。   她心情有些复杂,原本只是想洗白而已。可是看目前的发展,怎么有白月光剧本变红颜祸水剧本的倾向。   “没办法,我就是这么一个,让众人爱而不得的女子。”看到他们仅仅停留在争吵环节并未动手,她稍稍放下心,在心中继续偷偷厚脸皮。   甚至还敬业地按照剧本,做出一个传说中男人看了会心碎,女人看了会流泪的凄婉表情。   ……然而做了小半柱香的表情管理后,才发现并没有人注意到她。   大家都在紧张又激烈的唇枪舌战中,辩论内容围绕着她的处置权展开。其中不乏有博学之人引经据典,妙语连珠,道理讲的那叫一个绘声绘色。   江樱樱的视线缓缓从辩手们身上划过,在经过郁子修时,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个师弟真的是学什么像什么,小时候教他练剑,他练的比自己还要好上几分;现在连她的辩论技能,也学的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看到人们越来越黑的脸,她不禁感叹:原来师弟讲话,竟和自己一样犀利。   黑暗从鬼门关处显现,以肉眼可见的形式蔓延开来。   鼻尖隐隐嗅到一丝血腥味,云上的修士们纷纷掏出了自己的护身法器。   战斗一触即发。   结果还是免不了要打架,江樱樱叹气。   尽管红颜祸水的人设很带感,可今天来到这里的,大部分都是一些无辜的修士。   他们奉命行动,效忠于宗门或是盟主。   这些人也有自己的信仰,不该白白陨落在冰冷的冥界大门前。   而她更不愿做这个,让九州重新陷入战火之中的导.火索。   深渊底部的风有些大,吹乱了她额前的刘海。   她给自己打了打气,轻轻走向前。   “之前当了这么多次反派,这下子要做圣母了,还真有些不习惯。”她整理了一下鬓角,装作无所谓地想。   不过去千玄宗或者去九州联盟,也未必就是必死的局面……想了想自己成功洗白的事例,江樱樱又觉得心中有了些安慰。   这次挺身而出,说不定还可以先摆出一个好人设,为后续的洗白计划铺路。   她越想越觉得很有道理,脚下的步伐更坚定了几分。   此刻每一个人的视线,都聚焦在了江樱樱的身上。她回身看了一眼华容——对方也随之上前了几步,紧紧拉住了她的手腕,眼里带了一丝微弱的祈求。   舞台已经站上去了,观众们和她这个主演都就位了,哪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江樱樱精确的计算了面上的神色,再抬头时,已是四分悲伤,三分脆弱,两分无奈,还有一丝淡淡的坚强。   她似乎想对华容笑一下,却笑出了眼泪。   微凉的手抚上了妖王的手背,江樱樱轻轻摇了摇头,坚定地把对方的手一点点推开。   四下里一片寂静,连脚下的黑暗都停止了扩张。   少女的身影在灰雾之中若隐若现,可浓重的大雾并没有压倒她挺直的脊背。她就这样静静地站着,宛如一株身处风雨中,却依然分毫不动的小草。   奇怪的是,哪怕大家知晓她的斑斑劣行,也没人选择开口打破这一刻的沉静。   “不要打了,我跟你们走。”   江樱樱声音不大,但每个人都听见了。   她还说:“我再也不想,再看到任何人受伤了。”   “……”   怎么还没结束,他们还要看多久啊?   江樱樱心中默数了一百个数,周围还是安安静静。   虽然华容的大氅很暖和,但深渊底部的气温简直低到令人发指……江樱樱冷的小腿肚子都在颤抖,这群观众们丝毫没有谢幕的觉悟,害她还得努力维持着同一个姿势表情。   不就是ooc了一下以前的人设嘛,至于这么惊讶么,她在心中腹谤。   头顶传来破空声,一个闪着金光的亮点俯冲进深渊底部,像一颗坠落的晨星。   “殿下,我们来了!”   这个声音好像在哪听过,江樱樱动了动还未被冻僵的脑子,仔细回忆了一下:是那位叫锦渊的妖族护法。   八匹独角兽拉着金光闪闪的马车,在浓雾之中横冲直撞,车顶上的夜明珠熠熠生辉。   华容抱起江樱樱,朝着马车一跃而起。数十法宝同时从他的周围现出,配合着神器焚世,在二人后方留下了一片燃烧着的火海。   雾气被火光驱散,星星点点的火焰染红了整条深渊。   “你们这群鬼东西看什么看,还不回鬼门关,当心把魂给看散!”   孟婆恶声恶气地挥舞着长袖,驱除着偷偷跑出来看热闹的小鬼。凤凰的火焰可不是一般的火,普通的鬼修若沾上,怕是逃不过灰飞烟灭的下场。   云端上的人们也是如此,他们很想上前一步,可在场的修士中,修为最高的也高不过妖王。只能被挡在火海的另一端,眼睁睁看着本已伏法的江晚玉渐行渐远。   “方才不麻利点抓我回去,这会后悔了吧。”江樱樱评价道。   “不会被抓的。”华容听见了她的低语。   冰凉的身体在逐渐恢复体温,江樱樱偏过头,看向华容的脸。   两人离马车越来越近,华容的侧脸被镀上了一层金光,亮晶晶的,怎么也看不清表情。   他的声音带着轻微的颤抖:“以后,你可以一直相信我。”   虽在冰冷的深渊里,气氛却有些莫名的旖旎。   江樱樱直觉有哪里不对,可并不知道要如何应对眼前这种古怪的状况。明明没被族人们围追堵截的气势吓到,此刻却有些呆头呆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好在马车已近在眼前,车上的右护法及时伸出双手,把她接了上来。   “江姑娘,你没事吧?”   青鸢贴心地递过一杯温热的灵果茶,柔声问道。   清甜的茶水入腹,江樱樱卡壳的大脑慢慢恢复运转。   她冲青鸢笑了笑,发现对方漂亮的丹凤眼里,是真心实意的担忧。   “没事了,谢谢。”   她感激地开口,妖族果然是一群小天使。   马车外传来锦渊的惊呼,江樱樱和青鸢透过车窗,看见一道模糊的黑影,如利箭般刺穿了沸腾的火海,眼看就要逼近马车。   “你们先走,我去拖住他。”   华容安顿好了车上的人类少女,抿了抿唇,踏出了车门。   早在郁子修命无常使劫走阿樱的那一刻起,他就想和对方打一架了。   之前因为种种限制,不能痛快的和这只冥族交手,现在自己送上门来,简直正应了华容的心意。   郁子修已飞到了车窗外,独角兽们感知到了邪恶的气息,纷纷发出仓惶的啼声。   “师弟,我都想起来了。”   不管怎么样,现在也算一个同师弟说清楚的机会,本着不能虎头蛇尾的原则,江樱樱温柔地对郁子修道。   冥王的神情怔仲了一下。   江樱樱一手拉着华容的衣角,一边把另一只手伸出窗外,摸了摸郁子修的脸,竟拉开了剑拔弩张的二人。   就像十几年前,她在两人拌嘴时,劝的每一场架那样。   其实她心中并没有底,现在早就不是从前了。江樱樱面上看似稳重,实则内心分外紧张。   还好,师弟和华容没有进一步的动作。这让她接下来的话,有了几分底气。   她对郁子修说:“师弟,你知道吗?我一直在后悔,后悔自己当初太过弱小,只能用那种极端的方式保护你。”   她还说:“如果我再强大一点,就能带着你逃出生天。可是我没本事,要是你被紫霄观抓住,定是死路一条。”   “冥界是不是很冷,对不起。”   郁子修离车窗很近,近到能看清他黑曜石一般的双眼,和剧烈扇动着的睫毛。   如同精美瓷器上,破碎的阴影。   “师姐……”他似有很多话想说,终究只念出了这两个字。   这应当是听进去了吧,江樱樱心中也有些苦涩。   对了,还有一件事要对师弟讲。   她摸着自己的胸口,那里没有装着人类的心脏,感觉空空的,像是缺了什么。   她最后说:“师弟,方才在鬼门关时,我听见你提到师尊了。”   “你应该知道的,你也依旧是师尊的弟子。你的破月剑,还被师尊好好的收着。”   “说点你不知道的吧,师尊曾在深渊底部,找了你很久很久。”   “我知道你不喜欢人类,可是师尊他是好人。”   “你不要怪他。”   郁子修茫然地愣在原地,一时间忘了自己身在何处。   他看着载着师姐的马车渐行渐远,慢慢伸出手,却仅仅能抓住空气里残留着的余温。 第40章   十七年前, 第一州边界处的一座不知名小镇。   白日里刚下过一场雨,道路上一片泥泞, 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青草混合而成的气息,还夹杂着一丝若隐若现的血腥味。   “小王八蛋,你跑什么跑。”   一位叫作阿金的少年喘着粗气,扶着墙,气喘吁吁地道。   他没有穿鞋,厚厚的黑泥胡满了整只脚,裤腿卷的老高, 但还是被溅起的泥点弄脏了裤子。   阿金的腰间别着两只口袋, 追了这么久,他有些饿了,从袋中翻出一块已经冷硬的馒头, 三口两口咽了下去。   缓了一会后, 气不喘了,肚子也填饱了。他看着前方的死胡同,鄙夷地笑出声, 一步步朝前走去。   胡同的尽头,果然是白天那个不知道打哪来的小兔崽子。   阿金想想就来气,他们这个镇子本来就不大,自己每天乞讨尚不能解决温饱,今天还来了一个到自己地盘上抢生意的陌生人。   对方看起来年纪没他大,体格也没他强壮——说实话, 完全不能用强壮来形容。   他扫了眼面前猫一样的小孩,觉得自己单手就能把对方拎起来。   原本只想简单的教训一通,让这个小兔崽子知道:这里究竟谁是老大。   哪成想对方个头不大,跑的倒是挺快。他从傍晚时分追到了午夜, 三分火气也硬生生熬成了七分。   必须要狠狠揍他一顿才能消气,阿金这么想着,拳头慢慢地举了起来。   “谢必安,你还要看到什么时候。”   面前的小孩开口了,他的声音又甜又奶,脸上还带着奇怪的笑意,在寂静的夜色里,说不出的诡异。   这里不是只有他们两个人吗?阿金还在疑惑,下一秒就失去了意识,重重地摔在地上。   “这个也同从前那样处理掉吗?”   白衣鬼修如同雾气一般,凭空出现在空气里。他的声音带着悠远的回音,仔细听的话,还能从他的话语中隐约听出一丝敬意。   谢必安微微低头,其实他也不懂,为什么自己会对一只如此弱小的先天冥族言听计从。   第一次被面前的小冥族召唤出来的时候,是三年前的夜晚。   那时的小孩浑身伤痕累累,可当看见自己后,眼睛里却闪烁着喜悦的光芒。   “我有种感觉,你是我召唤出来的,最厉害的东西。”小孩露出一个残忍的笑:“去帮我杀了他们。”   谢必安皱眉,身为冥界的鬼差之首,他对同类有极强的感应——因此一眼就能看的出来,眼前这个并不是什么人类的小孩子,而是一只先天冥族,还是血统十分纯正的那种。   几千年前的后天鬼修,确实是听命于冥族没有错……可如今早已时过境迁,为何还要对这个种族百依百顺。   九州里出现了早已绝种的先天冥族,对人族和鬼修来说,都不是什么好兆头。   谢必安认真地思考,要不要把这只小冥族扼杀在摇篮里。   “你为什么不听我的话呢。”   小男孩摇摇晃晃地起身,他最多不超过十岁,沾了血迹的小脸上满是疑惑。   他安静地盯着被自己召唤出的鬼修,像在问一个简单的问题。   谢必安感到刺骨的寒意,从他的灵魂深处蔓延开来。沉默了半晌后,他鬼使神差的,对这只小冥族所示意的方向出了手。   ……   “我刚刚说,‘是’。”   小冥族的咬字很清楚,谢必安从回忆里回神,手中的锁链举起,眼看就要带走地上小乞丐的灵魂。   不,他的身体怎么会一动也动不了。   一种名为恐惧的情绪,出现在谢必安的脑海中。他敢在入夜后来到人间,定是有可以倚仗的强大力量。   可现在浑身的力量都使不出来,仿佛被死死的封印住了一般。   小巷的入口有一道白色的身影,虽与无常使同为白衣,却穿出了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   清冷的月光洒在地面上,在一个个小水洼中,折射出波光粼粼的银片。   白衣男子的目光似比月色更冷,他只是站在那里,四下就已一片沉寂,再无半点多余的声音。   他的衣袍下摆很长,一直拖到了脚踝下方,可就算如此,白袍上也未曾沾染半分泥渍。如同不食人间烟火的上仙,冷眼旁观着凡人的喜怒哀乐,生老病死。   好强。   这是无常使对白衣男子的唯一印象。   对方腰上没有佩剑,举手投足间也没有剑修身上所特有的气息,可谢必安能够确信:这定是一位剑修。   他的心一点点下沉,对方连魂魄都能禁锢,不知道强到了什么地步。   白衣男子伸出了右手,地上的影子宛如液体一般,自下而上流动至他的掌心。一把半透明的黑色长剑被他握在手中,缓缓向鬼修与小冥族走来。   谢必安只觉得对方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自己的灵魂之上,他的面色越来越惨白,灵体也濒临溃散。   难道今天真的要魂飞魄散在这里了吗……他悲哀地想。   长剑高高举起,谢必安绝望地闭上了眼。   预想中的灰飞烟灭并没有发生,他低头看着地上断成两截的勾魂索,惊讶地抬头。   白衣剑修开口了,他的嗓音如同万里长空之上,淡到透明的云彩。   “我观你身上功德大过杀孽,故留你一命,鬼修修炼不易,切勿再沾染他人的因果。”   见警报解除,谢必安哪还敢再说半个字,他向对方施了一礼当做谢意,消散在午夜的小巷里。   在离开之前,他最后望了一眼对方手上的剑,后知后觉的想起了什么东西。   浮光散经年,照影映长生。   眼前的这位剑修不是别人,正是在鬼修之中,也大名鼎鼎的照影剑使用者——南宫瑜。   谢必安想提醒那只小冥族:这个人类很强,千万不要用对付自己的那套对他,否则有你好果子吃。   可是他实在没有勇气,当着南宫瑜的面再开口。只能用祝你好运的眼神看了一眼身边的小孩,遁入了冥界中。   一大一小两人四目相对,月色夹杂着些许冷意,在二人脚下投下深深的暗影。   “你要杀了我吗?”   小冥族动了,他往白衣男子的方向走了两步,微微仰起头,露出细嫩的脖颈,仿佛轻轻一折就断了。   月凉如水,把他本就清秀的小脸,映的像雪一样惨白。   身为先天冥族,他拥有与自身实力不匹配的敏锐直觉,而直觉告诉他:这个人类,比谢必安还要强大。   看来事实确是如此,谢必安完全不是对方的对手。   可是,这个人类已经发现了自己的秘密……小冥族无法再伪装下去,只能自暴自弃。   “怎么不说话了,不是来杀我的吗。”   他的声音有些稚嫩,悠悠回荡在寂寥的午夜。   “你身上的杀意太重了。”   白衣男子平静地看着他,连他的倒影,也被月光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银粉。   “今天我认栽了,要杀要剐随遍你。”小冥族倔强地不肯低头,黑色的大眼睛里满是不甘:“技不如人,我没有什么话好说。”   “你很想变强吗?”白衣男子问。   小冥族攥紧了拳头,他当然想变强。   自从他有记忆时就明白:只有自己足够强大,才不会被人欺负。   可是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还不是要死在这里。小冥族眼里的不甘愈来愈浓,他扯出了一个有些森冷的笑。   “我可以给你一次机会。”白衣男子接着道:“不会取你的性命。”   “给我一次机会?”小冥族笑出了声。“你实力强大,能随意决定我的生死,可我不要你的可怜。”   “我并非同情你。”白衣剑修依旧没有生气。   小冥族笑的一脸天真,明显不信对方的话。   白衣男子向前几步,与他只隔了不到半米的距离。   在泥泞的小巷内待了良久,对方的衣袍还是一尘不染,甚至白过夜空里,皎洁无暇的月光。   “这世上的每一个人,都应有重新来过的权利。谁都会走错路,不止是你。”   “……可是,被我杀的那些人就没错吗?我不让鬼去杀他们,他们就会一直打我。”   再怎么邪气阴暗,小冥族这个时候,也还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孩童。他感觉眼前这个人类,对他的态度和遇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没忍住问出了心中所想。   白衣男子没说错,也没说没错。   他站在迷离的月光下,手轻轻抬起,竟握住了一缕散落在大地上的银光。   “月与黑夜本是相生相伴,月色在黑暗中鲜明,黑夜又因月光而深邃。要想跳出局中,唯有破月。”   白衣男子伸出手,隔着衣服捏了捏小冥族的骨骼:   “要不要当我的弟子?你的根骨尚可,应能驾驭我新淬炼而成的破月剑。至于方才你问的那个问题,时间自会告诉你答案,等到几年后,或许会是不一样的心境。”   小冥族有些犹豫,他并不习惯这种相处方式。   可对方的语气太真诚,实力又足够强大……或许拜他为师,会是不错的选择。   “师尊?”小冥族试探性地叫了一声。   他惊讶的发现:刚刚还面无表情的白衣剑修,现已喜上眉梢。   一块木牌落至自己掌心,这块木牌通体漆黑,右下角有一个小小的“九”字,入手后能感觉到温润的暖意。   “放心好了,当我徒弟很赚的,为师的宗门待遇很好,连我徒弟都能一人住一座山。以后你就每天跟为师练练剑,小小年纪别动不动就杀这个死那个的,这世上比招鬼报仇有意思的事多了。为师的实力在九州还算不错,你是我的徒弟,应当是没人再会欺负你。噢对了,你还有几个师兄师姐,只是现在还呆在门派的,就只有七师兄和八师姐,平时没事也能跟你七师兄弹弹琴,或者找你八师姐练练丹什么的。不过你七师兄话有点少,他可能不会教你弹琴,但你听他弹琴的话,他是不会赶你走的。你八师姐性子倒是好相处,你们应该能聊的来……”   小冥族:“……”   “再叫声师尊听听。”   白衣剑修笑眯眯地摸了摸新徒弟的头,还有些意犹未尽。   “师尊。”   “徒弟真乖,为师现在有要事要去处理,不方便带着你一起。这块木牌能够指路,顺着走就能找到宗门了,到了以后把木牌拿给接待弟子们看就行。”   他越看越满意,附身拉起了徒弟的小手。   两人并排前行,白色的长袍被染上了粒粒泥点,剑修微不可见地皱了下眉,给自己和徒弟都施了个清洁术。   先前随手抓的那缕月光,被他当作小玩意送给了徒弟。   月光静静躺在小徒弟的另一只手上,他黑白分明的桃花眼亮亮的,似比月色更加柔软。   ……   ^   郁子修伫立在半空,四周是浓厚的灰色大雾,朦胧中仿佛看见了师尊逐渐模糊的身影。   他单手捂住脸,一滴晶莹的液体从睫毛根部滑落,掉入望不到尽头的深渊里。 第41章   第一州离妖族三州甚是遥远, 独角兽在虚空中驰骋了一周,也没有停下的趋势。   江樱樱本来还兴致勃勃, 时不时透过车窗向下看风景。奈何独角兽的速度实在太快了,根本领略不到具体的景色,只能隐约看见一座座山,一个个城镇和一片片海。   “殿下,江姑娘,我们已经到第七州了!”   在外面车辕上驾驶的锦渊,推开车门跳了进来, 带来了一阵凛冽的寒气。   一直坐在温暖的马车里, 倒是一点也不觉得冷,这会猛然感受到了凉意,江樱樱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华容自然地起身, 拿了条银红色鎏金毛毯, 盖在她的身上。又更自然地抬手,把制冷源瞬移到了窗外。   青鸢淡定地瞟了窗外一眼,这个同事一路上已经被扔出去过好几次了, 怎么还是不长记性。   “殿下,我们要降落在何处?”   锦渊拍打着翅膀与车窗平行,脸上是抑制不住的激动。   相传最早的时候,第七州曾是妖族文明的发源地。然而经历了几万年的变迁,早已沦为了一块广袤的废墟。   后来,在人族与妖族发生战争的那些年, 也有一众妖逃到了第七州避难。可这里的大多数地方,都残留着属于远古妖族大能的禁制,并不适合生存,小妖们只能在外围苟延残喘。   但现在不一样了, 锦渊有些自豪地想。   自从殿下把第七州交予他管理后,他兢兢业业,一丝不苟,如今已使大半禁区变为风景地。   小妖们在新的土地上安居乐业,各行各业都发展的蒸蒸日上,一派欣欣向荣。   想到自己也算光荣完成了殿下的任务,左护法又把胸膛抬高了几分,恨不得让独角兽在第七州上方多盘旋几圈。   “找个偏僻的地方吧。”   华容想了想,第七州不比第五州,这里可是有人类居住的。   万一又被萧昭的那群狗鼻子属下发现,纵使他并不怕对方,也要为阿樱考虑。   他望向人类少女的眼神又温柔了几分:阿樱什么都好,哪怕被误会成这样,也还要为他人着想。   江樱樱并不知道身边的妖在持续自我攻略中,感觉到独角兽们的步伐慢了下来,她好奇的倚靠在车窗旁,俯瞰着下方的风景。   这个世界应当已经到了冬天,可外面苍翠的雨林,却仿佛丝毫未被气候影响。   一棵棵参天大树拔地而起,树冠遮天蔽日,看不清地面上具体的景象。只能隐隐看见有几座庄严的庙宇,掩映在丛丛叠叠的密林里。   “这里还在开发中,等日后我们再来游历好不好。”   “好啊。”   江樱樱随口答应了下来,没注意华容不自觉弯起的嘴角。   独角兽还在前行,大约又过了两个时辰,停在一片巨大的荷叶上空。   江樱樱一只脚踩在荷叶上,才发现与她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荷叶又厚又软,却不是地毯的质感,而是比地毯更有弹性的东西,她忍不住在叶子上跳了两下。   空气中弥漫着属于初冬的冷意,但眼前这片池塘里,仍旧是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   翡翠般碧玉晶莹的荷叶上,托着粉白相间的荷花,冷风乍起,吹皱了一池的碧水,花与叶也纷纷随之颤动。   池水里与空气中,完全是两个季节,江樱樱感叹。   “这是生长黄茗藕的荷花池!”锦渊介绍道:“这种莲藕有灵气,一年四季都能长。”   华容狠狠瞪了他一眼。   锦渊沉浸在兴奋中,虽反应过来江姑娘就是灵藕化身,但很明显,他的脑子并没有多转几个圈。   “江姑娘,待会我让人给你熬一碗莲藕汤,有种说法叫‘吃什么补什么’,喝了莲藕汤……”   青鸢听不下去了,沉默地走到锦渊身边,在殿下心情越来越差前,拖走了这只傻鸟。   华容只觉得往日雅洁秀丽的荷花,现在看来竟无比碍眼。偏偏身边的少女没有半点悲伤的情绪,听了左护法的话,她更加好奇地凑上前,触摸水上含苞待放的花骨朵。   “我真的是这种荷花的藕变的吗,好神奇,那四舍五入一下,我是不是也是妖啦?”江樱樱笑嘻嘻地用指尖轻戳花瓣,见华容没接话,还拉了拉他的衣袖:   “怎么不讲话,妖族有的新的莲藕精,你不开心吗。”   天空是如同水晶般透明的蓝色,此时虽为冬天,但无论是一眼望不到头的荷花,还是少女轻快的嗓音,都分毫不显萧瑟。   可华容却觉得心中疯长出的野草,正在肉眼可见的荒芜。   “开心。”他听到自己说。   “你不会一直做黄茗藕的,你会比这里的每一朵荷花,活的都要久。”   “嗯!”   江樱樱顶着荷叶抬头,笑的露出两个小酒窝。   阳光没有夏日那般夺目,和煦而又温暖地撒在花尖上,沁人心脾的清香从池中溢出,飘散在空气里。   要怎么说呢,阿樱。   紫金莲是第七州的至宝没错,根据近两月的调查,这颗莲子是古老遗迹中的产物。   几万年后的妖族,已经没有任何一只妖知道,究竟如何催化紫金莲。   他的眼眶有些发酸,从小就被当做妖族的继承人栽培,华容早已养成了无论身处何地,都绝不示弱的性格。   哪怕曾经看到分崩离析的族群,看到最信任的人出卖了自己,看到在战役中生离死别的族人……他都咬牙忍住了,没有流半滴眼泪。   可是阿樱是不一样的,她不该有这样的结局。   湖蓝色长裙的少女还在玩着荷花上的露珠,转身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她条件反射想跳开,却惊讶的发现——对方的身体好像在微微颤抖。   华容抱的很认真,隔着厚厚的外套,也能感觉到他身上的暖意。   这只小凤凰不对劲,江樱樱艰难地开口:“你怎么了……”   “没事。”   华容尽量让自己平静一些。   没事就好,她试图从奇怪的状态里抽身,却发现有温热的液体,滴进了她的颈窝。   “不要看。”华容哑着嗓子,声音里带了些闷闷的鼻音:   “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有点短小,所以今天会有加更!具体时间不定~   大家周末愉快。 第42章   南方的风是缠绵又怠倦的, 冬雨如丝,细细密密地落在房檐上, 溅起一朵朵微不可见的水花。   与烟雨蒙蒙的江南不同,这里的斜风细雨中,却仿佛裹着万重青山。   床头和房门上各嵌了一颗离火珠,任凭窗外雨打芭蕉,屋内的气温始终适宜。江樱樱只穿了件羽线小褂,坐在窗前与青鸢对弈。   “姑娘有心事?”   手中的白子轻落,青鸢沉思了片刻, 略带疑惑地开口。   雕花窗虚虚的半掩着, 并未关严,隐约能听见淅淅沥沥的雨声。   被说中了的江樱樱愁眉苦脸。   她确实有心事,在此处住了已有近半月, 可自从刚到第七州的那天开始, 她和华容的关系,就有些微妙的尴尬。   这里的地界有点邪,想什么来什么。还没等她从神游状态回神, 对面陪她下棋的妖,已经从小青鸟变成了小凤凰。   “我带了荷花糕来。”   华容端出一只精致的青花瓷盘,上面躺着五颗白里透粉的糯米糕,糕上还点缀着珍珠般的糖霜。   江樱樱:“……”没错,就是这种尴尬。   她和华容已经相识多年,之前哪怕是两个人静坐一下午, 也未曾有这种奇怪的感觉。如今对方虽然一举一动都十分正常,她也凭借第六感,察觉到有哪里不对。   “谢谢。”   江樱樱客气地回答,为了掩饰自己的情绪, 她挽起长袖,拿了一只小巧的荷花糕。   荷花糕入口细腻香甜,带着一丝淡淡的清香,里面好像还夹了一颗莲子。   不对,哪有这么硬的莲子……江樱樱牙口一酸,把那颗咬不动的莲子吐了出来。   一颗粘着口水和糕点的猫眼石,静静躺在她的手心。对面的小凤凰正满脸期待地盯着她,琥珀色的眼睛亮亮的,如头顶的红玉冠一般闪闪发光。   “这是什么。”   话一出口就后悔了,江樱樱心情复杂,她好像知道那是什么——前几日觉得无聊,青鸢找了很多话本让她解闷。   其中有一本里的情节,是一位擅长丹道的男子,把驻颜丹放进糯米鸡里,送给了心仪的姑娘。   作为一位大炼丹师,江樱樱看的时候还忍不住代入了专业的知识,和青鸢吐槽:驻颜丹是苦的,放进糯米鸡里,一盘鸡都浪费了……好可惜。   感情华容也看了,还送了个改良版的。   “是猫眼石。”华容脸上爬出两朵可疑的红晕:“我也有一颗一样的。”   废话,当然知道这是猫眼石。江樱樱还在腹谤,对方已经先一步伸出手,拭去了她嘴角的碎屑。   “华容。”她有些严肃了起来:“我们谈谈吧。”   “……”   ^   既然是正经的谈话,就要有庄重的氛围。   看着人类少女在房中四处忙碌的身影,华容心中既期待又有些不安。   房门和窗户都被严丝合缝的关牢,厚厚的帷幔拉下,暖黄色的夜明珠从头顶亮起。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味,应当是把香炉也点了。   棋盘早已被收走,少女在书桌的另一端正襟危坐。   “阿樱想说什么。”   华容的语气里带了些忐忑。   “是这样的……我想去第一州自首。”   华容:“?”   她这才明白,对方是土生土长的异世界妖族,并不知道自首的意思。她组织了一下语言,继续开口:   “我要去千玄宗和…九州联盟,想把事情都说清楚。”   华容:“???”   “你干嘛这么看着我!”   对方的眼神实在太过奇怪,她没忍住,一巴掌拍在了桌面上。   这一下拍散了两人间若有似无的尴尬,江樱樱觉得自在多了,言语间也恢复了之前的从容。   “总不能一直在你们妖族的地盘上当缩头乌龟吧,这不是给你添麻烦么。”她还记得各族之间的友好条约。   “我不怕麻烦。”华容脱口而出,“并且,你不是麻烦。”   他的眼神坚定又诚恳,江樱樱很是感动。   但该走的路还是要走的,自从见过了小师弟后,她已不再把洗白,当做是一个单纯的任务;甩掉系统给她的黑锅,也不仅仅是为了收拾烂摊子;更是为了给其他人,也是给曾经的自己一个交待。   “谢谢你,可是我非去不可。”   华容的下巴微微扬起,他真的不理解,为什么宁愿放弃安逸的生活,也要回到第一州。   那里对阿樱来说,早已不是曾经那个和睦的宗门。千玄宗的修士大多以她为耻,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九州联盟就更不用说了,尽管自己相信,阿樱所做的事另有隐情,可那些人早已先入为主,他们才不会有耐心听下去。   他想了想那群满世界通缉阿樱的修士们,危险地眯了眯眼睛。   如果,自己能早点明白就好了。   “如果我不同意呢。”   他十指交叉,端放在桌面上问道。   “所以我才说谈谈嘛。”江樱樱摆事实讲道理:“你若是相信我的清白,那就放心让我去证明它。”   华容抿着嘴不说话,手指一根根缩紧。他自然相信少女,但要送她去公审,实在是……   “华容,我现在已经知道了,被人误会与误会别人都不好受。有些事确实是我做的,可是并不是你们想象中的那样。我想去把话说清楚,可以吗?”她继续推心置腹。   “……”   玛瑙制成的桌面上,倒映着妖王担忧的侧脸。华容此刻正眉头紧锁,他承认阿樱说的有道理,但在他看来,剑圣和萧昭一个比一个难说话。   萧昭这人看上去好相处,实则十句话里十一句都不正经。更重要的是,只有他领着别人的思路走,哪能让别人干扰到他的节奏。   当初人类与妖族在浩劫之中,曾暂时放下了恩怨并肩作战。但大战结束时,华容还是决定与人类划清界限。   结果却不知怎么的,就被萧昭忽悠的加入了九州联盟。   华容想了想:虽然萧昭这个人类,为实现各族平等做了很多,甚至在妖族中也有一定的声望。可若是对方想伤害阿樱,自己也绝不允许。   剑圣就更不用说了,如果说萧昭还算能正常交流,现在的剑圣……压根就没法交流。   据说千玄宗那位南宫长老,自勘破无情道,迈入剑圣门槛后,已经五年未说过一句话了。   就连他所居住的山脉,如今也成了千玄宗的禁区。   “不去不行吗?”华容试图做最后的挣扎:“我们可以把真相写下来,或者录一份记忆水晶,送到第一州。”   面前的少女沉思了片刻,缓缓摇了摇头。   把编的剧本写下来就算了,一看就不诚恳。至于录制记忆倒是可行,问题是她和系统所有的交流都是颅内进行,记忆只能录制双眼所看到的东西。   只把追悔莫及的记忆录下来有什么用,重点还没讲明白就走痛哭悔改路线,实属下下策。   “有些事,还是要当面说清楚比较好。”   那当然是当面出演的效果好啊!她说的很实际,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檀香味有些浓,江樱樱起身打开了窗,扑面而来的凉气令她打了个激灵,连忙又把窗轻轻合上。   雨声一闪而逝,而冷意还回荡在窗前。   “我和你一起去。”   不知过了多久,华容开口道。   “行。”无非就是多一个观众而已,小意思。   “如果有危险,那我就立刻带你离开。”   “行。”无非就是多一个保镖而已,小意思。   “可以等到月底再启程吗。”   华容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江樱樱算了算,现在已是中下旬,离月底仅有不到十天,轻轻点了点头。 第43章   闪着银光的雪花从天空中飘飘洒洒落下, 冬天来的悄无声息。   “不过是一晚上,外面已经全白了。”   江樱樱推开厚重的红木雕花窗, 望着屋外银装素裹的世界,不禁再一次感叹:时间原来过的这么快。   脚下的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院内的小池塘也结了冰,只有几株荷花披着雪衣,娉娉婷婷地伫立在冷气里。   “江姑娘怎么醒这么早。”   眼下天刚蒙蒙亮,太阳还藏在地平线下未露出头,青鸢从四合院西边的屋内走出, 递给江樱樱一只精致的手炉。   “谢谢青鸢姑娘, 现在的这个就很暖和。”   江樱樱拿着手中原有的手炉摆了摆手,她今日穿了一件烟蓝色的窄裉袄,配上月白色带狐狸毛的大氅, 穿的很是暖和。哪怕站在雪地里, 也未曾感到半分冷意。   雪光把世界映照的白茫茫一片,江樱樱望了望天,觉得今天白天应当是不会再下雪。她放心地跑回屋内, 抱了一大摞话本,准备走到小亭子中慢慢研读。   算了算日子,也该快到月底了。   前往第一州的时间渐渐临近,她有些微微的紧张,但更多的是要洗清黑锅的期待。   剧本已经想了好几个,也有不少应对措施。如今紧张也没用, 不如看看话本放松一下心情。   一只手抽走了她怀里的话本,江樱樱抬头,华容正笑的张扬又温暖。冬日初升,却不及他脸上明媚的神采。   “要不要去逛街?”他诚恳的发出了邀请。   逛街这个词, 似乎还是曾经和自己学的……反正明日就要启程了,也不怕在街上遇到探子,江樱樱点了点头。   街道两旁店肆林立,座座楼台掩映于山水之间。   青石制成的石板路,已由在此地生活的小妖们自发打扫干净。乌黑的瓦砾上仍旧留有积雪,却被繁华喧嚣的气氛所溶解。   江樱樱左手抱着一包糖炒栗子,右手拿着烤灵肉串,一口咬下去,被鲜美的肉香好吃到眯起了眼睛。   “你不吃吗?”   她笑嘻嘻地把另一串烤灵肉递给华容。   华容摇了摇头,手中大大小小提了七八个袋子,里面装着阿樱的糖糕、灵果汁、蟹黄包、龙须酥、鲜花饼还有一些忘了叫什么的小吃。   这里是第七州的小城镇,人与妖和谐并存。加上这里的妖多半从未见过妖王的真容,因此二人大大方方走了一路,也没遇上什么特殊事件。   平常的像曾经一起度过的每一天。   来之不易的自由实在太难得了,这五六年间,她哪有机会像这样简单地走过热闹的长街。   唯一一次逛街,还是逛的第十州的鬼市……根本什么东西都不能买。   她吃着华容剥的糖炒栗子,再一次发出了逛街真好的感叹。   “马上就要用午膳了。”   太阳渐渐升起,华容望了望天,含蓄的提醒。   江樱樱本想说没事,还能装下。但看了看两人手中的大包小包,终是恋恋不舍地惜别了摊上的抄手。   华容:“……买。”   随着日头升高,两旁开业的商铺,以及出摊的小贩越来越多。   无论是裹着厚厚围巾,卖着包子的人类;亦或是只穿了一件轻薄的纱裙,眉眼弯弯的妖族卖花少女,都其乐融融地相处在小镇中。江樱樱顾盼四周,只觉得如同梦境一般。   她在一间挂着深紫色门帘的店前驻足,好奇地望着上面的水晶球招牌。   “这是占卜店吗?”   她询问身边的导游。   华容点了点头,九州上确实有专门司占卜的人或妖,可在他看来,这个职业实在是有些故弄玄虚。   江樱樱越来越觉得新奇,她在现代时,就对塔罗牌很感兴趣。如今到了异世界,很难不找专业人士为自己算一卦。   “能真正预言的占卜师有,但是很少,少到整座九州大陆上都凤毛麟角。”   华容说的很实际,万一这家店的店主狗嘴吐不出象牙,影响了阿樱的心情怎么办?他可是见过先让顾客认为自己面堂发黑即将倒霉,再打着破财免灾的旗号,赚取灵石的黑心占卜师。   水晶球把两人的脸放的很大,江樱樱思考了片刻,还是拉着华容走了进去。   她记得很早的时候,萧昭那本天书上的预言,就是真正的预言,因此对这个行业格外崇敬。   哪怕这个店主只是在忽悠人也没关系,就当随便看看了。   紫色的帷幔似感应到了有客人上门,自动向两旁分开,露出沉木制成的黑色大门。   “有人在吗?”   没有人回答,屋内一片漆黑,只有最深处似乎闪着一簇若隐若现的亮光。   “故弄玄虚。”   华容评价。   “这位客人,不是故弄玄虚噢。”   一道慵懒的声音响起,黑暗也同时退去。江樱樱循着声音的方向望去,看见了一位带着面纱的墨绿色长发女子。   她侧卧在圆桌后的沙发上,指甲上涂着深紫色的颜料,朱唇轻启,目光在两位客人之间游离。   “这是树妖。”华容科普道:“不到一千年,道行不深,算的十有八九不会多准。”   树妖:“……”我都听见了。   她本想开口反驳几句,却从对方身上,感到了一股来自血脉深处的压迫力。   不知道这个男子是什么妖怪,也许是只惹不起的大妖。   树妖这么想着,很识时务的没有接话,转而望向另一位客人。   这位客人身上没有妖气,应是人类的小女孩,或许会好说话一些。   “你这里能算什么呀?”   好说话的少女开口了,她的声音清脆,脸上还带着让人想亲近的笑意。   “前尘、当下、以及未来。可是我只有算前尘能偶尔算准,后两个都没成功过。”   糟了,怎么把心里话说出来了……树妖满脸懊悔。   “那就算前尘吧,说说我有过几次恋爱,就是桃花啦。”   怕对方听不懂,江樱樱贴心的补了一句。   根据她的经验,占卜这种东西,最好是先问一个自己知道答案的问题试试水。   如若算的准,再考虑接下来要不要继续算。   她母胎solo至今,自然是一朵桃花也没有的,看这个店主怎么说了。   树妖紧闭双眼,一只手握着人类少女的手心,另一只手在水晶球前来回晃动。   江樱樱好奇地盯着水晶球看了半晌,却只能看见一片大雾。   “姑娘曾经有过一朵桃花。”   树妖的声音轻轻响起,听起来比方才虚弱了几分。   “知道了,谢谢您。”   果然是忽悠人的,江樱樱有些失望地抽出手付灵石。   “但是它凋谢了。”   树妖继续道。   江樱樱的表情由镇定变为了迷茫,终于固定在略微无措的惊讶上。   “那,现在和未来呢……”   她无意识的问道。   “抱歉,姑娘。”既然已经把老底亮出来了,树妖也不再隐瞒,老老实实地回答:“其它的我算不出来。”   ……   店外已是日上三竿,离开了昏暗的环境,江樱樱觉得阳光有些过于耀眼。   耀眼到让人的眼眶热热的。   “阿樱,你还好吗?”   华容有些担忧,方才那只树妖以占卜只能一对一为由,将他请出了屋内,因此他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那只树妖说的不一定是真的,不要放在心上,吃不吃莲子羹?”   “谢谢,我不吃树妖。”   江樱樱依旧处在反应迟钝期。   华容:“……”   这种奇怪的状态维持了两个时辰,终于在另一家店被打破。   “这位姑娘您穿这件真的太好看了!”   一只头上长着雪白狐狸耳朵的女妖,绕着江樱樱转了个圈,彩虹屁像不要钱一样从她嘴里源源不断涌出。   “您看这剪裁,多搭您的身形;这颜色,多衬您的皮肤;这款式也是今年最流行的锦边弹墨,买了准没错!”   江樱樱:“……谢谢。”   她自认脸皮够厚,也算是彩虹屁的大师。可是今日见到这只狐狸,才发现人外有妖。   “哎呀,谢什么嘛。姑娘您这么漂亮,买我们小店的衣服,是我们该谢谢您啦~”白狐狸抛了个媚眼,转身冲着里屋唤道:“夫君,帮这位姑娘拿件新的包起来。”   珠帘掀起,一位白净的人类书生带着包好的新衣,和一件绒毛披风走了出来。   他将新衣递给江樱樱,又温柔地把披风盖在了白狐狸肩上:“婉娘忙了一天了,待客人走了就歇息会吧。”   “夫君……”白狐狸含情脉脉地回望。   这间制衣店分明很宽敞,江樱樱却觉得似乎已经容不下其他人。   或许这就是狗粮的力量吧,她拉着华容的衣袖踏出了店门。   天色暗了下来,二人边走边逛,不知不觉来到了江边。   这里不比闹市,鲜少有行人的足迹。厚厚的雪压弯了江岸上的芦苇,月光与雪色交相辉映,大地一片茫茫。   “这么冷的天,怎么江上还有船。”   不仅有船,而且还不少。江樱樱数了数,大概停靠了有几十只。   船上统一竖着巨大的旗帜,只是有些远,看不清上方具体写了什么。   隐约有羽毛状的东西落在了头上,江樱樱开始还以为是雪,伸手接后,却发现没有半分凉意。   一片水红色的海棠花瓣躺在她的手心,她略带惊讶地抬头,却望见了天空中纷纷扬扬的花雨。   几息之间,霜白色的大地已被薄薄的花瓣所掩埋。   “这是……”   纵然异世界不比现代,会有很多科学无法解释的事情发生。但空旷的江岸凭空飘下花雨,也着实有些让人目瞪口呆。   华容与她隔着半米的距离,却仿佛隔着万水千山。   江中的船骤然一下全亮了,湖光映着白雪,如同斑驳陆离的灯火,把黑夜点亮的如同白昼。   江樱樱看清了旗帜上的字,上面写着——   “生辰快乐,阿樱。”   她转身望向华容,对方的眼中似有万千星辰,又好似只有她一个人的倒影。   无数小妖从四面八方涌来,像是在此地等了许久。   其中有几个熟悉的面孔,好像是曾在花海见过的海棠与铃兰。   小妖们抬着一块巨大的蛋糕,齐声唤着:“阿樱姐姐,生辰快乐!”   “我失陪一下。”   江樱樱转身低下头,悄悄用衣袖抹去眼角的朦胧的水汽。   这个世界的修仙者,对生辰看的并不重要。因为大家都能活很久,除非是老人家整百的大寿,以及成年时的加冠礼,其余的时间基本不会庆祝。   她刚到这个世界时,正好是十八岁的生日。   那天她从30楼一脚踩空,蛋糕都没来得及吃……本着自己吃不到就让别人能吃到的想法,认识了华容和郁子修后,每逢他们生辰,她都会仿照现代的蛋糕,做出一只差不多的糕点,为他们庆祝。   “谢谢,谢谢你们。”   回忆与现实猝不及防交错,淹没在漫天的花雨中。 第44章   华容把江樱樱送回了院内, 就带着略微羞赦的神情匆匆离去。   “外面真的是太冷了!”   小纯张望了一下,确定殿下已经渐行渐远, 终于长舒了一口气,钻进了温暖的卧房里。   “冷你还穿这么少。”   江樱樱用盘子装了一块蛋糕,边吃边上下打量着小兔子精。   “兔子不是耐寒的妖怪吧,怎么穿的像夏天一样。”   小兔妖一袭乳白色纱裙,后背系了一只毛绒蝴蝶结,好看是好看,只是这料子……看着就很凉爽。   “也不是很冷!”小纯冻得瑟瑟发抖, 整只妖都挂在了嵌着离火珠的墙上。   江樱樱:“……”   这反应, 倒是像极了小时候不愿穿棉裤的自己。   “那把手炉还我,我有点冷。”   她笑嘻嘻地看着小兔子精。   “你说什么?”小纯睁大了眼睛,哆哆嗦嗦地开口:“我大老远跑来给你过生辰, 你连一只手炉都不给我?”   “谢谢。”江樱樱态度切换的很快。   “……这还差不多。”小兔妖轻哼了一声:“本来不想来的, 后来想了想,作为你唯一的朋友,我就勉为其难跑一趟吧。”   “不用太感动, 我本就是一只温柔善良的妖。”她补了一句。   “我好感动啊。”江樱樱诚恳地递过一只毛毯:“我的礼物呢?”   小纯:“……”   虽然不知道对方什么时候变成了自己唯一的朋友,但她还是认真配合了小兔子精。   “你真的要去第一州吗?”   小纯披着毛毯抱着手炉,觉得稍稍缓过来了,僵硬地切换了话题。   看着面前的人类少女点了点头,小兔妖露出一个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我承认你没有背叛殿下,但若不是殿下温柔善良, 你又怎能证明清白。那些人类肯定没有殿下好说话,干脆别去了。”   江樱樱确定了:对方真的是对“温柔善良”这个词,有一定的误解。   “原来你这么关心我。”   吐槽的话在心中说完后,她微微有些感动, 没想到当初互扯头花的塑料姐妹,现在也在真心实意的为自己着想。   “废话。”小纯裹着毯子上前,也拿了一块蛋糕。她脸颊鼓鼓,含混不清的开口:“我就要和你一起去第一州了,我能不担心吗?”   “为什么?”江樱樱有些奇怪。   “青鸢大人要回妖族了,去处理第五州积攒了一个月的公务。殿下觉得你身边,需要一位女妖照顾。”小纯添了一句:“当然,我也是很忙的。”   江樱樱从对方的眼神中,清楚地读出了:我很忙但还是来找你了,怎么样,感动吧!   “感动的话就不要去第一州了,我可不想和你一起倒霉。”   小纯又咬了一口蛋糕。   果然猜对了,江樱樱满意地点了点头:“有道理,但我不听。”   小纯:“……”这个坏女人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讨厌。   今日走了一天,虽是开心但也有些疲惫,江樱樱刚洗漱完上床,困乏的倦意就随之涌上脑海。   床边的罗帐放了下来,夜明珠也熄灭了,屋内一片漆黑。   鼻尖充斥着淡淡的龙涎香,自来到异世界后,还是第一次有人为她庆祝生辰。   不,好像不是第一次。   江樱樱抱着厚厚的棉被,呼吸也逐渐均匀了起来。半梦半醒间,竟难以区分是回忆或是梦境。   ^   那是十几年前的初冬。   月白风清,一轮下弦月安静地挂在夜空里。   来到异世界已有几年,她早就逐渐习惯了这里的生活方式。月亮越升越高,估计快要到亥时,江樱樱洗漱完毕,准备上床休息。   落樱山的结界晃动了一瞬,她往床边前进的脚步顿了片刻。   这么晚了,会是谁呢?她披了件烟灰色外衣,踏着月色落到了山脚下。   那里伫立着一位陌生的男子,穿着外门弟子的衣服,见她下了山,兴奋地挥手示意。   “你是?”   她在记忆库里翻找了一会,得出结论:自己并未见过这位弟子。   “师姐,是我!”   陌生的男子嬉皮笑脸,隔着结界与她对望。   “请问你是哪位?”   江樱樱实在想不出对方是谁,因为顶着核心弟子的身份,千玄宗很多修为不高的修士,都会尊称自己一声师姐。   “把结界打开我就告诉你。”   穿着外门弟子服的男子斜靠在结界上,双手抱在胸前,目光中带着几分狡黠。   江樱樱心中的疑虑越来越浓,她面上不显,背在身后的右手却偷偷握住了腰间的佩剑。   “师弟今天的晚课做完了么,怎么大半夜来我这里?”   “做完了做完了。”对方答道。   花辰剑出鞘,青绿色的剑尖上洒着点点月光,直指结界外的男子。   “千玄宗根本没有晚课一说,你到底是谁?”   “小樱樱,你怎么这么凶。”   对方退后一大步,声音里也带了点委屈。   江樱樱:“……”   这个声音和语气,仿佛很熟悉的样子。   陌生的外门弟子撕下了脸上的面具,露出一个有些吊儿郎当的脸。   “萧昭,你怎么会在这里!”江樱樱惊呼,说完后又马上捂住了嘴,小心地向四周环视了一圈,压低了声音问道:“你怎么混进来的。”   萧昭是她下山时结识的散修,说来也巧,原本只是交了个外门朋友,可等系统告诉她后才知道,对方正是这本书中的男主。   “刚从第八州回来,来看看你。”萧昭轻轻在结界上叩了三下:“小樱樱,现在可以开门了吗~”   看不见的透明结界开了一道口,萧昭弯起嘴角笑了笑,大步迈进了落樱山。   普通的外门弟子练功服穿在他身上,却莫名的风流飒爽。   “海族好玩吗?”   江樱樱好奇地看着身旁的男主,心中有些羡慕。   明明年龄差不多大,对方却能够想去哪就去哪,足迹遍布了九州的大江南北。   她心中暗暗决定,等到了大结局,有了新身份后,一定也要为异世界的旅游业做贡献。   一只纯白色的海螺举在她面前,夹带着属于大海咸湿的气息。江樱樱接过海螺放在耳际,仿佛能听见汹涌的海潮声。   “纪念品。”萧昭摸了摸鼻子,笑得更开心了:“以后我们一起去,还能再多捡几只。”   落樱山并不高,二人没多久就登上了山顶。   他们并排坐在高大的树杈上,远眺着天边明净的弯月。   “下次想来千玄宗找我,可以正大光明的进来。”江樱樱把玩着手中的海螺,还不忘提醒对方:“别再这样偷偷进来了,我们宗门查的蛮严的,万一把你当成心术不正的修士可怎么办。”   “要填拜帖的,好麻烦,还要在宗门外等一天。”   萧昭翘着腿,无所谓地回答。   “等一天就等一天呀,总比被捉起来好吧。”   她想到混入宗门被发现的下场,忍不住为对方担心。尽管他是男主,但现在也只是个散修而已。   “不能等一天,小樱樱。”   月光透过快要枯萎的秋叶,落在萧昭的脸上。他的语气仍旧随意,细细听来,却带了点淡淡的紧张。   江樱樱疑惑地偏头,发现萧昭把一只镂空的木盒递给了自己。   她轻轻拆开,里面躺着白玉雕成的小女孩。玉雕有三分她的影子,应当是按照她的脸刻成的。   能看出制作玉雕的人,实在没什么天赋……即使很努力的还原了她的外貌,但还是比本人胖了一圈。   “特地来给我的吗,谢谢!”   她有些感激,水灵灵的眼睛忽闪忽闪。   “生辰快乐。”   萧昭把腿放了下来,一本正经地凝望着身边的少女。   他一个人独来独往惯了,身上又背负着破译预言的使命。刚从第八州离开,又要赶往第三州。   但这并不妨碍,八百里加急回来为小樱樱过生辰。   初冬的夜风冰凉又清爽,缓缓地吹拂在山间。   ……   江樱樱躺在床上,眼角挂着若有似无的泪光。   听说有句话叫:当你梦见了一个人,就表示那个人正在慢慢的忘记你。   不过没关系,萧昭。   我马上就要见到你了。 第45章   第一州是九州中最广阔无垠的大陆, 云烟滚滚,气势磅礴。高而不险的山脉直插云霄, 壮气凛然,似有青云之志。   今日的第一州有件大事即将发生。   正因这件事,九州联盟主殿前的广场上,早在卯时就挤满了人。   这些人里不仅有联盟的工作人员,更是有从四面八方赶来的修士,甚至还有居住在附近的凡人。人头攒动,熙熙攘攘, 夹杂着并未压低音量的讨论, 不像是在庄严肃穆的殿前广场,更像是在繁华的闹市街头。   “公审就是今天吗?”   不知道是谁先开口,打开了话题。   “没错, 就是今天, 盼了这么多年,可把我盼到了。”   “还好这个大魔头被抓住了,不然指不定还要再害多少人呢。”   “我怎么听说, 她是被冤枉的?”接话之人是一个小宗门的女弟子:“我和师兄上个月偶遇了几位妖修,听他们的口气,江晚玉现在似乎是妖族的座上宾。”   “小妹妹,妖的行事作风一向离经叛道,岂能与我们人族相提并论。”有人反驳道。   “也不能这么说,盟主可是带头推行各族平等。没准妖族是因为心性单纯, 才被大魔头骗了呢。”   “就是,当初连盟主自己不也被骗过。”一位蓝衣小修士插嘴。   无数道凌厉的目光射向蓝衣修士,小修士自知失言,缩了缩脖子, 藏到了大人的身后。   据说江晚玉曾因加害自己的师尊,被千玄宗上下通缉,却被盟主所救。   彼时的盟主只是一位小有名气的散修,但却坚定的相信,江晚玉并非奸恶之徒。   可结果怎么样呢……小修士眼眸暗了暗。   盟主保护了这个女人几年,却被她从背后偷袭,一剑刺中了要害。   想到了这点,小修士偷偷打了自己一个嘴巴。真的是太不会说话了,哪壶不开提哪壶。   ……   泛着鱼肚白的天空骤然亮了起来,有人条件反射地想抬头,却被刺目的金光晃迷了眼睛。   独角兽的马车带着灼热的火焰,停靠在广场的正上方。   光路的前端,是一只大妖,和一位人类少女。   小纯和锦渊趴在车窗边缘,目送殿下与江姑娘一步步走到九州联盟的大殿前。   赤色的长袍在妖王身后迎风飞舞,强大的威压使在场的众人纷纷垂下了头。   方才还喧闹无比的广场上,一息间竟鸦雀无声。   好奇心打败了恐惧,想到妖王定是不会在第一州中出手,人们渐渐放下了心,仰头关注着光路上的少女。   她穿着一身素白色长裙,长发挽成简单的垂云髻,光芒映在未施粉黛的脸上,平添了几分高贵与雅洁。   传说中的大魔头双眼平视前方,面色平静,没有丝毫表情。双手藏在流云袖中,端于胸前。   她的每一步都走的很稳,脊背也挺的笔直,背影如同沉默而耀眼的星星,悬挂于茫茫天地间。   不像是去受审,倒像是前往未知的康庄大道。   那里等待着她的,仿佛不是千夫所指的诘问,而是充斥着鲜花与掌声的,前程似锦。   ^   九州联盟宽广无边,隐隐有袅袅仙气,和紫色的祥云一同笼罩在主殿的上空。殿外朱红的墙面被金色的琉璃瓦覆盖,在日光下折射出炫目的光芒。   走近殿内,白玉砖铺成的地面上,是九根笔直的玉柱。大约有数十人合抱那么粗,上面雕刻着栩栩如生的龙纹,与天花板上的雕花遥遥相望。   大殿的尽头,是玉石制成的台阶,一张暗金压墨的黑曜石椅上,坐着一位身着紫衣的男子。距离太过遥远,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数百修士一字排开,殿内安静的落针可闻,气氛庄严又肃穆。   一位身长七尺的中年修士出列,他天庭饱满,双目圆瞪,整个人不怒自威。   “台下之人,可是剑圣门下八弟子江晚玉?”   “是。”   江樱樱上前,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礼。   中年修士喝斥:“十三年前,你与开阳城城主同流合污,涉嫌贩卖妖族一案。为了一己私利,视妖族性命如草芥,你可知罪?”   江樱樱环顾四周,整个九州有头有脸的大宗门掌门人都到了。不止是各派掌门,还有名门望族的长老,各个州的管理,甚至连一些商会和势力的话事人都在场。   好家伙,阵势还挺大。   谁让自己得罪的,全是这个世界的大人物。反正得罪一个也是得罪,得罪一群也是得罪……她的心态经历千锤百炼,早就已经看淡了。   “十三年前,确实是我将现任妖王卖入开阳城。”   江樱樱说的义正言辞,有两个听审的修士忍不住掏了掏耳朵,还以为她是在反驳,没想到竟然直接认了。   把坏事说的这么理直气壮,有些嫉恶如仇的修士们,面上已咬牙切齿。   妖族虽与人族有上千年的恩怨,但近百年来妖族势微,在人族统治的区域内活动时,无不小心谨慎。人族中虽有极端的妖贩子,但大部分是三观正常的普通人。这些人力量有限,做不到替妖出头,可也会管好自己,不参与虐待妖族的恶行。   奈何台阶上的盟主还未发话,他们纵然心中再气,也不敢作声。   “我与妖王相识数载,情谊深重。彼时,我的力量较之开阳城主相比,实属蜉蝣撼树,与其以卵击石,不如谋定而后动。我虽交出妖王在先,但为妖族送信在后。妖族长老在明,我在暗,里应外合,捣毁了开阳城这一处最大的贩卖妖族窝点。不仅如此,此事告一段落后,我曾带着宗门弟子,数次救援分散在第一州各处的落难妖族。”   她神色平静,一字一句地反问:   “敢问阁下,我何罪之有?”   全场哗然。   “肃静!”中年修士拿起手中长兵,重重地敲在地面上,枪鸣声若洪钟,回响在大殿内,震在每个人的心头。   嘈杂的空气噤了声,中年男修收起长兵:“你可有证据?”   “当年我隐姓埋名援助妖族,若是细细查探,定能查到一些蛛丝马迹。”江樱樱语气不急不缓:   “至于曾向妖族送信一事,也有妖族长老能够证明。至于可信度……我认为我能够完好无损的在妖族呆几个月,已经可以说明了这一点。”   中年男修感知到妖王略带威胁的视线,知道这条罪状的受害人已无意追究,清了清嗓子,继续开口。   “七年前,你把‘化烟散’下入千玄宗南宫长老的茶水中,南宫长老不仅是当世唯一的剑圣,更是对你有教导之恩的师父。”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江晚玉,你罔顾人伦,大逆不道,你可知罪?”   大殿内不乏来观审的千玄宗长老,此刻个个悲愤交加。   其他人也替剑圣不值,听说剑圣一门素来护短,可惜出了个这样的孽徒。   “毒是我下的,但若是能有别的选择,我当是万万不会加害师尊。”   她已经不再是几年前习惯逃避的小女孩了,哪怕不能取信于天下人,也要把该说的话解释清楚。   “你的意思是,你有苦衷?”中年男修追问:“是谁指使的你?哪怕有再多的理由,谋害师长也是重罪,你可知错?”   “下毒并非我本意。”江樱樱语气凄楚:   “难道你们不知道吗?我是凝血丹的创造者,若是想毒害师尊,我为什么不用十死无生的凝血,要用有药可解的化烟呢?”   “你这妖女,根本是在强词夺理!”   千玄宗的一位长老目眦欲裂,真是笑话,善使刀的杀手用剑杀了人,便可作为无罪的证据吗?   长老还想再说什么,突觉身形一震,千言万语挤在喉咙中,发不出半点声响。   不止是他,每个人都察觉到了这股强大的力量。苍茫而悠远,如同烟波浩渺的大海。   而自己则是大海中的一叶扁舟,天下之大,却无一处可依,只能被广翱的海面所接纳。   “盟主。”   除了华容和江樱樱,所有的修士面朝正上方的玉石台阶,恭敬地下拜。   台阶上的人用折扇挡住半张脸,做了一个‘继续’的动作。   中年男修吃不准盟主是何意,只觉盟主是不想在殿内起争执。加上千玄宗本为第一大宗门,此案还是移交给他们内部解决为妙。   至于第十州的案子,说出来实在是笔烂账:在当时的环境下,正道宗门的子弟,都或多或少打散过几只鬼修。江晚玉推冥族进深渊一事,真要深究起来,连这些宗门弟子也不能幸免。   那就只剩最后一桩了……中年男修念及此处,方才积攒起的几分疑虑,顿时烟消云散。   就算江晚玉确实未伤害妖王,那又如何?   就算她其他的所作所为另有隐情,可这件呢?   中年男修缓缓开口,声音里是努力克制着的,沉重的怒火:   “五年前,你趁盟主最虚弱时,一剑刺穿了他的胸口。江晚玉,你可知罪?”   空气仿佛停止了流动,每一个人的目光,都再一次聚集在了大殿中央的少女身上。   包括台阶上的那个人。   就按照想好的剧本演,把这些人当成观众,当成萝卜白菜……江樱樱为自己打气。   脑中准备好的表情管理僵在了脸上,想好的台词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默认了是吗?江晚玉,你为了一个叫天书的秘宝接近盟主,甚至不惜杀人夺宝,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   有。   比如:系统命我把剑刺入萧昭的心脏,说只有这样,他的刀意才会破而后立,才会有更强的力量。   比如:我一点也不想做的,比起九死一生中赌那个更强的力量,我宁愿萧昭安安稳稳活着。   比如:根本不是为了什么天书,当我的意识回到身体时,那把剑,已经插进了萧昭的身体里。   比如:我曾和萧昭开玩笑时约好了,我说‘如果以后我死了,你不要难过,因为我会变成另一副样子奔向你’。   这些话有的被系统限制,有的则是死死卡在心中,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   被深埋在内心深处的记忆呼啸而至,江樱樱站在原地,仿佛回到了五年前的那个黄昏。   那天电闪雷鸣,碧绿色的长剑被鲜红的血水打湿,擦不尽的血液从萧昭的嘴角流出,他问身旁的少女:“为什么?”   从前她受制系统所做的种种错事,虽也会让自己良心受尽谴责,但每次都会尽力补救,避免发生生命危险。   可这次不同。   她看着那柄染血的长剑,甚至不敢确定,萧昭还能不能活下来。   刺入心脏的距离是十公分,可正是这十公分,让两人之间隔了五年,隔了生与死,隔了爱恨情仇,以及半生的遗憾。   她心中曾有一只小鹿,可后来,那只小鹿被一剑刺死死了。   只要一想到萧昭不可置信的眼神,她就没法原谅自己。   黑曜石座椅上的人动了,他一步步走下石阶,锦靴与玉制的地面相扣,发出有节奏的声响。   设计好的台词抛在了脑后,江樱樱后知后觉的发现:她似乎很难按计划行事,很难用一个彻头彻尾的谎言,去美化这段还未开始,便已结束的感情。   “没什么话好说了吗?”   中年男修的声音又冷了几分。   “没有。”   她听见自己说。 第46章   威仪的大殿内一片寂静, 每个人都屏住了呼吸,凝视着正中央的白衣少女。   这是认罪了吧?众人这么想着, 松了一口气。   这个祸乱九州的大魔头,终是要伏法了。   华容暗中庆幸:还好把独角兽停在了广场上空,如果一定要打起来,那就先带阿樱逃走。   今天到场的高手纵然很多,但他有一定要保护的人,所以无所畏惧。   远方的铜钟不紧不慢地敲了两下,提醒着公审已过了两个时辰。   钟声古朴而悠长, 江樱樱一个激灵, 从感性状态切换到了理性状态。不得不承认:要想甩掉黑锅,还是得靠演。   好在现在还不是完全没救,她努力压下了心头的酸涩, 准备放弃“暗中行侠仗义的少女”设定, 改走“误会重重的苦情女主”人设。   脚下的白玉地板如同光滑的镜面,能够照见自己的倒影。   她想了想,做出一个茫然又悲怆的表情。   “我失去了, 那天的记忆。”   她环视四周,把众人的神情尽收眼底——怀疑的,不屑的,鄙夷的,以及惊讶的。   好吧,这个切入点是有些匪夷所思, 但她并不指望马上让众人相信。   现在状态不佳,演不出动人心弦的情节。比起声泪俱下的痛哭流涕剧本,装傻剧本似乎更好用一些。   系统不许她说出自己被控制,那只能退而求其次, 假扮一个不明真相的当事人。   “你说你被控制了,被何人?”   中年男修满脸不信。   “我不知道。”   江樱樱泫然欲泣。   “事发当日可有异常状况?”   主观上虽然不接受,但身为盟主亲封的审判官,他还是恪尽职守的做好了自己的本职工作。   “不记得了。”   江樱樱潸然泪下。   为了不使剧情太过敷衍,她抹了把眼泪,加了一句:“那天发生的种种,我都没有半点印象。还是从他人的口中,才得知……”   既然暂时做不到说谎编故事,那她便拿出临场发挥的本能,将装傻路线进行到底。   任凭对方如何舌灿莲花,她只需要回答一句“我不知道”,以不变应万变,任尔东西南北风。   “是否有人操控尚且不论,就算你真的被控制了,在幕后之人尚未找到前,也要被收押在地牢里!”   中年男修连问了几个问题,都被打着太极蒙混了过去,只能沉着脸道。   和丢了小命相比,坐牢算什么。而且坐牢更适合卖惨……江樱樱面色煞白,心里却乐开了花。   华容并不知道人类少女清奇的脑回路,他已经在计算:如何从高手云集的殿内突围。   唰——   折扇合上的声音。   这声音很小,可不知是不是殿内太过于安静,众人觉得这把扇子的风,好似从自己的耳畔划过。   “今天就到这里,散会。”   四下一片沉寂,修士们的目光,成功的从江晚玉转移到了盟主身上。   萧昭身着绛紫色缎子衣袍,袍内隐约可见银线绣制成的镂空镶边,衣服上用墨金色的线细细压了暗纹,图案虽不繁复,却尽显大气端庄。他的腰间系着墨色的玉带,零散的几颗金珠点缀在衣摆,鸠羽色的长裤扎在长靴之中,身后是一袭带着黑色狐狸毛的披风,料子很厚重,却莫名的透露出淡淡的凉薄。   “盟主……”   有人还想说什么,却被萧昭挥手打断。   江樱樱看着他,五分真诚的泪水变成了八分,逐渐蓄满了整个眼眶。   萧昭拿着折扇笑了笑,原本属于上位者的气势尽数瓦解。   正式的着装仍旧穿在他身上,却已不像统御九州的盟主,倒似一位风流佻达的贵公子。   他的外表未曾改变分毫,无论是清晰的轮廓,亦或是璀璨如星河般的眼眸,都如同五年前如出一辙,仿佛时间在他身上静止了一般。   “没有什么事的话,大家就回去吧。”   萧昭随意地扫了众人一眼,围观群众们纵然还有很多话要说,但终是纷纷消了音,冲着盟主端正施礼。   无数修士从她身边鱼贯而出,江樱樱错愕地站在原地,总觉得场面有些不真实。   “盟主,不用收监吗?”   审判官疑惑地问道。   回答他的是萧昭轻轻摆动的左手:“不必了。”   他语气状若无谓,不像是面对背叛自己的仇人,倒像是在决定中午吃什么。   “既然已经没事了,阿樱,我们回第五州。”   华容眼尾上挑,虽是在对江樱樱说话,冷冽的目光却固定在大殿中央的男子身上。   “你要带她走?”萧昭轻笑:“好啊。”   算你识相,华容扬了扬下巴,高傲地牵起少女的手。   这场雷声大雨点小的公审结束后,他要把阿樱带去第五州藏起来,不让她再受半点委屈。   江樱樱神色复杂,似有些失魂落魄,她随着华容的步伐,一步步向殿门外走。   “你是不是忘了问她,想不想跟你回去。”   二人即将走到殿门口时,萧昭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语调淡淡的,让人听不出他的内心所想。   华容脚步停顿了片刻,并未回头,继续推开了沉重的殿门。   “要留下来吗,小樱樱。”   那道声音接着响起,带着似笑非笑的尾音。明明是征求意见的疑问句,但偏偏有着不可一世的自信。   钟声又响了半下,殿外的阳光透过狭长的门缝,斜斜照射进大堂中。   冬日的太阳和煦而又温暖,光芒洒落在光洁如玉的地面上,为空荡的大殿带来了些许暖意。   华容眼眸轻颤,眼睁睁看着身旁的少女轻轻抽出手,朝着大殿的另一方走去。   “我还有话要说,你先回去吧,不用担心。”她这么告诉小凤凰。   怎么可能不担心?华容有种直觉:萧昭并不像看上去那样云淡风轻,有的人类越是冷静,就越是危险。   但既然是阿樱的决定,就一定有如此行事的理由……华容在内心中反复挣扎。   “我若是想对她怎么样,她定然不会好好地站在这里。”   萧昭似乎看透了华容心中所想,折扇一展,笑的风逸倜傥。   不得不承认,对方说的确是事实,可事关阿樱的安危,华容务必要谨慎再谨慎。   “我也留在第一州。”他脱口而出。   “随你。”萧昭面色不变:“只是府内近日多处修缮,没有多余的房间,还请妖王自便。”   华容想到占地百里的盟主府,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不住就不住,他仍然可以在府外蹲点。   钟声再次敲响时,小凤凰终于恋恋不舍地踏出了殿门。他方才当着萧昭的面,给了阿樱数件上等的防器,丝毫不掩饰眼中浓浓的戒备。   萧昭全程保持微笑,无可无不可地看着妖王与人类少女道别,甚至还好心情地走到偏殿,给自己倒了杯热茶。   “我警告你,如果阿樱有什么三长两短,你现在这个各族和平的九州,可就保不住了。”   妖王一步三回头,恶狠狠的放着最后的狠话。   萧昭负手伫立在殿内,右手做了一个“请出门”的姿势。   随着华容的离去,厚重的黑曜石大门缓缓合上,最后一丝光亮也熄灭了。   高到触不到的天花板上,是用细小的夜明珠拼凑而成的雕花。如今齐齐亮起了纯白色的光芒,为只有两人的空旷大殿,又增添了几分冷意。   江樱樱吸了吸鼻子,用余光观察近在咫尺的男子。   她有些吃不准对方的态度,萧昭看上去哪里都没变,如同第一州内亘古悠远的铜钟。   可正是因为哪里都没变,才更像哪里都变了。   气氛有些凝固,哪怕江樱樱向来开朗,此刻也不可避免的冷了场。   好在萧昭更善于活跃气氛,他自然地拉着身边的少女,从主殿的偏门走出。穿过廊腰缦回的长廊,又穿过浩瀚无垠的云海。   远处崇山峻岭,山高水长,却再无一处能挡住他。   ^   “好像忘记为你介绍沿路走来的景象,不好意思,忘了你最喜欢四处游历了。”   萧昭用眼神示意府外迎接的管家退下,略带歉意地开口。   说是不好意思,但面上的表情哪有半分愧疚,他笑意浅浅,饶有兴致地观察着身边的白衣少女。   “没事……”   江樱樱呆头呆脑接过话,只是不知怎么继续聊下去。   “你知道我为何带你来这里吗?”   萧昭似有些好奇,转身与她四目相对。   “不知道。”   她确实猜不到对方的想法,也不敢把心中的猜测说出来。   “当然是因为……”萧昭停顿了一下,嘴角勾起一个愉悦的弧度:   “想看你怎么继续表演呀。”   “这次要向我讲什么故事呢,嗯?”   江樱樱的大脑彻底死机了,她愣在原地,手在宽大的衣袖中捏紧成拳,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她曾经对萧昭说过很多很多的话,在她众叛亲离的日子里。   那时的萧昭,每次都收起了满身的不正经,耐心安慰她,从未敷衍。而对于她所说的每一句话,萧昭都信了,并且全盘接受,毫无保留。   第一州是九州里,最靠近地平线的地方。   覆盖了小半个天空的夕阳缓缓落下,连盟主府大门外的两只石狮子,也被染成了橙黄色。   有两只乌鸦歪歪扭扭地从上空略过,许是冬日的气温格外寒冷,它们发出短促而凄厉的哀鸣。   二人之间仅有一步之遥,却仿佛身处天南地北。 第47章   盟主府外的夕阳很美, 美的像七年前的那个深秋。   ……   “不要难过了,大小姐。”   系统的声音回荡在脑中, 平静的叙述着自己的歉疚。   江樱樱没有回应,依旧保持着抱膝静坐的姿势。她把头深深埋在臂弯里,披散着的头发从脸颊两侧滑落,盖住了脸上的表情。   “七天了,多少吃点东西吧。”系统继续劝道:“哪怕是修炼之人,也要吃东西的。”   江樱樱舔了舔自己干裂的唇角,仍旧一动不动, 不发一语。   “你再不吃的话, 我就拿走这个身体的控制权了。”系统半哄半开玩笑的威胁:“我要让你吃三碗你最讨厌的芹菜粥。”   “那你拿走好了!”   坐在丛林中的少女猛一抬头,脸上还挂着尚未干透的泪痕,她的声音虚弱而沙哑, 带着浓浓的恨意。   “到底要怎么样, 你才能滚出这个世界呢?”她的指甲嵌入了肉里,“你不消失,好, 那我消失。”   “这两个问题,我都能为你解答。”系统镇定地答道:“第一,等到大结局时,我就会消失。第二,大小姐,我可以消失, 但你不行。”   系统语速缓慢:“等到一切尘埃落定时,他们自会明白,你在做一件多么伟大的事。”   “又是为了所谓的大义?”江樱樱冷笑:   “你少骗我,穿书小说我又不是没看过。哪有反派做尽坏事, 还说是为了天下苍生的道理?又当又立,别想给我洗脑。”   此时正是黄昏时分,她所处的位置,正是第一州边界的密林里。   这片森林终年高温多雨,虽无伤人的灵兽,但却因弥漫着含有剧毒的瘴气,以及动辄要人性命的毒花恶草而人迹罕至。   江樱樱身为优秀的大炼丹师,既通晓各种奇花异草的药性,又能为自己解毒。这处旁人退避三尺的禁区,在她看来如同行走在自家后院一般简单。   “我没有追究你把给南宫瑜的凝血丹,换成了化烟散。以他的修为,应当死不了的,你不用太自责。”   系统云淡风轻的继续开口。   江樱樱发现和系统交流实属浪费时间,七天前,对方试图在她师尊的茶水中下毒,还好被她及时补救,这才避免了一场惨剧。   说是补救,其实在她看来,根本就没有什么大用。   凝血丹可怕,化烟散就不可怕吗?这种药能让人修为尽失,以凡人之躯,受尽万蚁噬心之苦。撑不下去的人,就只能留下一缕青烟,故名为化烟。   “其实化烟和凝血都没多大区别,他只要勘破了无情道,以你的修为炼出的丹,都伤不到他。”   系统继续在作死的边缘反复横跳。   然而此刻的江樱樱,根本不想同系统辩论三百个回合。她没法再呆在千玄宗,更没脸面对一直以来教导自己的师尊。   天色渐渐暗了,她摇摇晃晃地迈了几步,走到一棵挂满了黑色藤条的大树前,靠着树干蹲下。   这颗树很壮,大概有三人合抱那么粗,上面爬满了厚厚的青苔。露出地面的树根上,还长着几颗发着荧光的真菌。   后背传来滑腻的触感,应当是青苔蹭了一身。   如果师尊在,以他爱干净到轻微洁癖的性子,一定会捏起鼻子冲她丢十个清洁术,然后一脸嫌弃地命令她马上洗澡换衣服。   想到师尊,心脏又不可遏制地抽动了一下。她深吸一口气,只觉得眼前的雨林变得朦朦胧胧,似笼上了一层水雾。   傍晚的余晖与夜色在地平线处交融,森林中怕光的夜间植物纷纷舒展开了枝叶,落日投下长长的影子,直至视线之外。   或许,这就是自己的归宿——从此不问世事,与毒物为伍。   她不怕曾经的同门对她刀剑相向,只怕师尊失望的眼神。   太阳缓缓降下地平线,江樱樱敏锐的感觉到:有人往这边过来了。   这片雨林几乎与世隔绝,所在的区域又是密林深处。既然对方找到了这里,多半是冲着她来的。   长剑紧握在手中,江樱樱状态虽有些虚弱,且不擅长战斗……但在这里不同。   林中的花草树木皆沾剧毒,稍有不慎就会陨落至此。对于她这种熟知草木习性的强大炼丹师来说,完全就是主场。   她没在怕的。   “希望我们下次再见面时,你能把剑放下。”   熟悉的声音响起,一位男修一手持刀,一手用天书开路,停在了她的面前。   积攒起的瘴气散去,江樱樱盯着面前的老朋友,并未放松警惕。   “你是来抓我的吗?萧昭。”   修仙界的消息传播速度比现代还要快,给师尊下毒这条罪名,想想就够令人身败名裂。   在躲进密林之前,她隐约还听到,自己当初与华容和郁子修的恩怨,也一同被抖了出来。   曾经把她视作骄傲的宗门,如今已对她心灰意冷。她原本在异世界的人缘很好,而现在却声名狼藉,如同无处躲藏的过街老鼠。   若是萧昭要对她出手,她半点都不意外。江樱樱自嘲地笑了笑,若是她知道朋友中有这么狠毒的人,一定也会不再与对方来往。   斩水刀划破了两人间最后一丝瘴气,她举剑反击,却并未等到落入实处的刀气。   “这本书上说,你脚下的蘑菇是寒月菇,有剧毒。”萧昭一惊一乍:“小心别踩中了!”   “背后的青苔也是剧毒,这种青苔会腐蚀人的修为,很危险的。”   “那根藤蔓是有名的吸血藤,还有那株花……”   萧昭皱着眉头科普完毕,得出结论:“小樱樱,你还站在那里做什么,太危险了。”   江樱樱:“?”   “你不是来捉我的?”   她眨了眨眼睛,小心翼翼地问。   “当然不是。”   萧昭好奇的用刀尖戳了戳地上的白蘑菇,发现连神器斩水都变黑了,大惊小怪的又嚷了一声:   “这个蘑菇真的有毒……小樱樱,你没吃它们吧?”他忧心忡忡地贫嘴:“真吃了也没事,天书上记载了如何解毒的方法,只要你没吃十斤以上都还有救,不过你还真有可能吃这么多……”   江樱樱终于确定:对方不是来捉拿自己的。   积攒了七天,亦或是很多年的委屈,猝不及防的汹涌而出,她在原地死死咬着唇,内心翻江倒海。   眼前的少年还在努力逗她开心,江樱樱保持着最后一丝清醒,第一次主动联系了脑中的系统。   “萧昭他……也是反派系统要对付的人吗?”   她的语气绝望又卑微,若是系统点头称是,那她宁可放弃属于自己的最后一根稻草。   仔细想想:接近师尊与师兄师弟,甚至在秘境中捡到华容,背后都有系统的推波助澜。   但是认识萧昭不一样。   她与萧昭相识至今,从未经过系统的授意,完全是两人志趣相投。后续系统告诉自己萧昭是男主,也未曾透露多余的信息。   或许,可以期待一下?   许久等不到系统的回复,江樱樱的期望迅速冷却,并直观的表现在了面目表情上——她伫立在原地,手臂还维持着手握长剑的姿势,但眼泪却不自觉的流了满脸。   她想狠下心对萧昭说:你走吧。   可一张嘴,眼泪就和鼻涕一起流了下来。   明明是个演员,怎么哭的这么难看……江樱樱一边哭鼻子,一边还不忘在内心吐槽本色出演的自己。   “你怎么了。”   萧昭吓了一跳,似乎更担心了。他手忙脚乱的上前,用袖口替面前的少女擦掉鼻涕和眼泪:“就算吃了十斤蘑菇,也有办法救回来的……我是逗你的,你别哭了。”   “我错了!”   见对方久久不说话,萧昭挺起胸膛,义正言辞的道歉。   “不是。”系统终于做出了正面回答,他幽幽地叹了口气,随后就销声匿迹了。   江樱樱第一次觉得,系统说的话是如此的悦耳。她又哭又笑,表情管理崩的一塌糊涂。   “我不想这样的。”她忍不住抱住了面前的人,反复的确认:“你知道现在大家是怎么看我的么?你真的会相信我吗……”   萧昭失神了片刻,马上反手回抱她。   “我相信你。”   最后一丝阳光掩于黑暗之中,新月悬于天际。   白日里看上去普通的雨林,在月光下完全又是另一种光景。   林中的植物无需反射外界的光芒,当太阳落山后,它们自身就会发光。这些带着剧毒的花草,此刻荧光闪烁,整个雨林宛如童话世界。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想到自己刚刚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抱着人家,还哭的这么惨……江樱樱垂下头,红着脸松开了手,只恨不能读档重来。   一只熟悉的海螺在眼前晃了晃,她辨别了一下:颜色不一样,不是自己的那只。   “这对螺很神奇,能感应到彼此的方位。”怕少女忘记,萧昭小声提醒了一句:“我几年前给了你一只。”   说着说着,他突然感叹:“原来你一直带在身上!”   语气听起来像是刚意识到,可嘴边略带揶揄的笑意,还是没逃过江樱樱的眼睛。   感受到了对方警告的眼神,萧昭及时见好就收,嘻嘻哈哈抹去手上的青苔,对少女伸出手:   “听说小樱樱一直都想环游九州,要不要和我一同上路。”   江樱樱犹豫了,按照本来的计划,她会独自一人东躲西藏,不给任何人添麻烦。   “不用担心我的,你一个人走吧,我留在这里就好。”   若是和萧昭一起走,定会为他引来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你千万不要误会。”萧昭随手整理了一下衣角,在脑中组织好了语言后,轻轻开口:“小樱樱,我不是为了照顾你,或是同情你,才邀请你上路的。”   他的身上沾了些方才拥抱时粘上的苔藓。脚边是两条闪着荧光的藤蔓,试图顺着他的裤脚向上攀爬。   场景分明很是诡异,但萧昭的语气却出乎意料的正经:   “我只相信自己的眼睛所看到的,所以我相信你。”   “为了使天下人不再对你抱有错误的看法,我会竭尽全力。”   “跟我走好吗?不是你需要我,你可以当做,是我需要你。”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师尊:没记错的话,按照演员表,下一个出场的应该是我。   萧昭:不好意思剧情需要,你先暂时活在回忆里吧。   江樱樱:狗系统,你演我。说好的萧昭不是受害者呢?   系统:承让了,大小姐。   其实我真的很想加入讨论剧情,但我也真的很容易被套话……QAQ   下本一定要写一个没这么多波折的故事(flag已立) 第48章   气氛再一次僵住了, 连天空上飞过的乌鸦,在江樱樱眼中都成为了慢镜头。   反正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不信就不信吧……她默默安慰自己。   尽管是能预见到的情景,但真的出现时,还是有些不好受。曾经哪怕什么都不解释,萧昭也能毫无保留的相信自己。可惜她的确是实打实地捅了萧昭一剑,想让对方依旧对她掏心掏肺,似乎有点不切实际。   自我宽慰结束,江樱樱振作了起来, 决定老实装傻, 用爱感化受伤的盟主。   额头好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敲了一下,她从内心戏中回神,发现萧昭手中的折扇正停在自己脑袋上。   “不如, 我们和好吧?”   夕阳的余温还未散去, 漫天紫霞铺满了整个天空,甚至要把巨大的太阳也渲染成紫色。   江樱樱的瞳孔轻微地缩了一瞬,心中翻江倒海。   这句话并不是幻觉, 也不是梦境。   她用了半柱香的时间才确定:方才的话,确实出自面前的男子之口。   萧昭似乎很开心,他深褐色的眼眸中暗藏着愉悦的神采,落日的余晖洒在他的袖口,内里繁复的云纹熠熠生辉。   “你原谅我了吗?”   这份惊喜实在太大,江樱樱的心似乎要从胸腔中跳出来, 她按捺住激动的情绪,轻轻问道。   对方没说原谅,也没说不原谅。萧昭勾起嘴角,示意她跟上自己的脚步。   盟主府坐落于第一州的正南方, 与异世界其它独特的建筑不同,这座府邸完全是古色古香的正经古代园林,没有半点花里胡哨的东西。   曲径通幽的青石板路旁,是片明镜般的湖泊。银色的水波在湖面上闪耀,倒映着二人一前一后的剪影,以及远处的十里青山。   “你知道的吧,我一直都是相信小樱樱的。”   走了大约小半个时辰,萧昭漫不经心地开口,他的声音很清澈,如同桥下碧波荡漾的湖水。   不等身旁兴奋的少女说话,他又接着道:“曾经世人对她有千般误解,我也相信她另有隐情。”   江樱樱脸一红,想到自己当初别别扭扭地,让萧昭帮忙给郁子修送丹药;隐姓埋名帮助落难的妖族;还假借其他师兄的名义,为千玄宗的师尊送去解毒的方子。   这些事萧昭都看在眼里,所以才会一天比一天更信任她。   而现在,萧昭说要重归于好,那是不是说明……自己可以像从前那样,走日久见人心路线?   说不定时间久了,对方就会发现:她当时捅的那一剑,和之前的种种事例一样,都是有隐情的!   她越想越开心,步子也变的轻快了许多。江樱樱感情上已经投降了,恨不得马上就开始敞开心扉和萧昭交流一番。   不过理性点看,为了稳妥起见,还是不能意气用事。   萧昭可不是什么好忽悠的傻白甜,万一这番话是为了让自己放松警惕,好套出自己其实没有失忆的真相?   江樱樱越想越觉得很有可能,但她并未沮丧,反而燃起了斗志。   若是萧昭是真心想和好,那最好了。如果是假意想套话……最后还不知道是谁套谁的话。   高手过招,才叫痛快。   “谢谢你一直相信我。”她做出一个感动又内疚的表情:“后来我从他人口中,得知自己竟然在失去意识期间,对你……”   她说不下去了,左手偷偷在身后猛掐大腿,哽咽着挤出几滴眼泪。   萧昭偏过头,饶有兴致地看着她:“我相信啊。”   “什么?”   这就过关了?江樱樱还没落下的眼泪戛然而止。   “我说,我相信你现在讲的这个故事。”萧昭笑眯眯地继续道:“你不是说你不记得那天的事了吗?这个我真的信。”   “说真的,我自己都觉得难以置信。”对方太过配合,江樱樱不由地问出了心中的疑虑:   “接下来你是不是要假装和我正常相处,等我恢复记忆后,再开始一场百转千回误会重重的连续剧?”   “那还是算了吧,就算是失去意识,我也愿意一力承当责任,没必要搞的这么麻烦。”她这记直球打的很诚恳。   萧昭:“……”   “不会。”   他没再说什么,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风从后方吹过,几片枯叶从树梢上落下,停在水平如镜的湖面上。   ^   二人在府邸内的正殿落座,萧昭指尖轻点桌面,属于上位者的气势悄悄释放了一息,又很快的隐藏了下去。   殿内的侍卫和侍女们得了命,纷纷垂头离开了房间。不多时,又端着晚膳入内,井然有序地把这些佳肴摆在面前的饭桌上。   “吃不吃叫花鸡。”   萧昭自然地递过一只鸡腿,看到对方接过,满意地点了点头,起身为对面的少女盛杏仁羹。   江樱樱吃的光明正大,要是萧昭想害自己,大可不必用下毒这种隐秘的手段。   外面冷风乍起,凉意肆无忌惮的迎接着萧索的冬天,可殿内却温暖又惬意。   酒足饭饱后,她甚至以为自己和萧昭之间,其实并未发生种种狗血剧情。仿佛二人没有分别长长的五年,而是短暂的离开了五个时辰。   热乎乎的杏仁羹喝下,江樱樱抬头望向萧昭——他的位置背对着窗台,窗外飘下轻盈的白雪。   而他的笑容如三月的春风,将寒冷牢牢的挡在了身后。   ^   “小姐,这是秀坊上好的缎子,给您放在外屋的梨花桌上了。”   身着纯黑色绸衫的老管家冲着屋内打了声招呼,一板一眼地带上了房门。   临走前,他又瞧了一眼里房中的少女,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再未说多余的话。   虽然外表看上去敦厚,但能在盟主府当管家,定是长袖善舞。老管家有自己的情报来源,近日第一州所发生的种种,无不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这几日他分外小心,屋里这个江小姐,可不是什么善茬……盟主虽说她没了修为不必担心,但依老管家看,这女修仍旧是一位危险人物。   与千玄宗的恩怨尚不谈,她自称完全不记得暗算过盟主,这怎么可能?   更不可思议的是,盟主竟真的信了。不仅把她接来盟主府,吃穿用度更是没有丝毫苛待。   黑色的锦缎靴停在面前,老管家恭敬地冲来人施了一礼。   “冯管家怎么神色这般沉重。”   萧昭轻轻扶起面前的老人。   冯管家思索良久,终是忍不住提醒出言提醒:“恕老夫直言,小姐受到外界操控的几率……微乎及微。”   半晌得不到回应,冯管家心里发憷。他也知道自己没有权利插手盟主的私事,只是府内住下一位隐患,多少有些不便。   “放心,我心里有数。”萧昭笑的很淡,专心地盯着自己的指尖:“那天她身上带的玉佩,是我祭练过的五行白玉。”   他没再接着说下去,冯管家却听懂了。   九州存在了数百万年,也曾有过无数个辉煌的时代。那些时代最终被流逝的光阴所掩埋,能够流传下来的,只有代代相传的古物。   这些古物有的被后人所用,更多的是不知道正确的使用方法,只能被当做展览品,成为各个地区精神上的圣物。   盟主几年前,曾根据那本天书,撰写了一本厚厚的《九州通鉴》。这本书里详细记载了一个个失落的文明,介绍了不计其数的天材异宝,被各族奉为通世奇书。   冯管家活到老学到老,没事就研究盟主的著作,自是知晓五行白玉为何物。   这种玉看上去与白玉无甚差别,可经过祭练后,能使携带之人稳固心神,提高精神力,是一件不可多得的至宝。   “五行白玉归我所属,若是有除我之外的其它力量想要控制小樱樱,我会在第一时间发现的。”   萧昭的话语同冬日的阳光一样,随意而轻柔:“白玉当时并未有半点反应。”   冯管家又一次深深弯下腰,无声地安慰这位少年盟主。   “冯老,若是小樱樱当时真是被人控制,那就好了。”   他没有刻意压低音量,房里的少女走了出来,蹙眉看着他。   萧昭果然是在和她互相欺骗……江樱樱不禁感慨。   “你为什么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注意到了她的眼神,萧昭负手上前,在离她半米的门槛前停住。   “我只是觉得,你没有必要演这场戏。”   终归还是要坦诚相对,江樱樱语气很平静:“现在我在你的府邸处,且修为尽失,根本不是你的对手。”   “演戏。”萧昭轻笑:“此话怎讲?”   这个时候了还在演,江樱樱很无奈。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难不成还要让她解释剧情不成。   不就是一个骗人,一个假装被骗,谁也别说谁。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尽管萧昭懒得演了,她还是要把这场戏继续下去,不能崩人设。   “无论你信不信,我真的忘记了。”   不管五行玉是什么情况,她本人一定不能承认。   那块玉真是没用,连存在感这么明显的系统都检测不到,现在还来拖她的后腿。江樱樱心中暗暗后悔,当初就不该收下白玉。   “我知道你忘记了。”   略带轻佻的声音继续响起。   江樱樱:“……”   哥,咱能不能不演了。   “我认识的江樱樱,早在五年前就死了,你不知道她的那段记忆,实在是太正常不过了。”   折扇挑起了她的下巴,萧昭似笑非笑地凝视着她的眼睛:   “你这么努力的接近白漓,接近华容,连第十州那种地方都敢去……还真是女中豪杰。”   “按照这个顺序,你马上就要来见我和南宫瑜了吧?可惜郁子修性情阴晴不定,你若是死在了第十州,那就太无趣了。”   “我帮了你一把,你应当感谢我才是。”   “作为回报,告诉我,你究竟是谁派来的。”   来时的房门并未关严,夹杂着风雪的冷气从室外呼啸而至。   萧昭的语气淡淡的:“你有没有想过,我不喜欢有人冒充她。”   “……”江樱樱的大脑在艰难的做选择题。   选项一:告诉对方自己就是本尊,然后承担本尊的行为造成的责任。   选项二:告诉对方自己是冒牌货,随之承担侵犯本尊肖像权的罪责。   “我确实死了,可是借着莲藕又活过来了!”   承担责任就承担责任,她若是咬定了自己不记得,应当能多苟一段时日,等待翻盘时机。   可若是承认了是别有用心的赝品……不知怎么的,总觉得下场也不会太好。   “你是想说自己借藕还魂吗?”萧昭放下了抵在她下巴上的折扇:   “我当然知道了,并且了解的比你想的还要多。”   “我只是不懂,你处心积虑的接近我,为什么?”   长袍上的雪花融化在空气中,萧昭继续疑惑地开口:   “起初我还有点兴趣,但现在我不想陪你玩替身游戏了。移魂之术是什么,天书上说的一清二楚,这种术法需以施术者的神魂为引,为被施术者找到一只崭新的莲藕躯壳。”   江樱樱似乎想到了什么,她咬着下唇,陷入了沉思。   既然都聊到了这里,萧昭接过冯管家递来的茶,淡淡地呷了一口:   “她死的那天,已经虚弱到根本负担不起移魂之术的消耗,而当时方圆百里,除了我与她,再无旁人。”   “所以,你究竟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更晚啦,带着红包一起来了。   前50个回复的小可爱能领到嗷! 第49章   窗户上挂满了白霜, 萧昭原本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如今也逐渐严肃了起来。   江樱樱比他更严肃, 因为她正在面临一个世纪哲学难题:   我是谁,谁是我,如何证明我是我?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她试探着开口:“在地下拍卖场里。”   冯管家捋了捋一丝不苟的灰白头发,恭恭敬敬为二人又热了壶茶后,倒退着出了房门。   茶水还很烫,不能直接喝,但可以当做手炉用。江樱樱捧着还冒着热气的清茶, 由衷怀念青鸢曾经每日定时给自己的手炉。   萧昭走到太师椅前, 敲起一条腿坐下,顺便冲她招手,指了指另一张椅子。   江樱樱读懂了对方的肢体语言:坐这慢慢说。   “那天你在地下拍卖场, 穿的像一个暴富的仙二代, 手上戴了两个鸽子蛋一样大的极品灵石,快和华容有一拼了。不过你比他更狠,你一开口, 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有钱。”   为了证明自己的身份,她努力回忆当年的场景,争取描述的更加生动形象。   “当时我坐在拍卖场的后方,身旁都是人,你刚进门时我还没发现。哪知道你嗓门这么大,扯着嗓子问拍卖场管理‘今天有没有小动物’。”   萧昭:“……”   倒也不必这么详细。   江樱樱放下茶水一拍桌面:“我当时想呀, 这是哪家的纨绔子弟跑出来了,还把买卖妖族说的这么理直气壮,偏偏撞到我头上来了,定要让你好看。”   小动物是地下交易场所的黑话, 指那些被当做货物售出的妖族。   “那时只是为了做样子而已。”   萧昭忍不住小声反驳。   “可我不知道呀。”江樱樱用指尖蹭掉了溅在桌面上的茶:“只能说你演的那么汹涌,演的那么真。”   “……接着说。”   少女的话听起来有些怪怪的,萧昭一时间吃不准她是在认真的评价,还是在开玩笑。   “虽然后面知道,你是听到了贩卖妖族的风声,故意如此行事混进拍卖场,解救即将被售出的妖族。”她顿了顿:“那也是后来的事了,在当时的我眼里,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人渣。”   “三千上品灵石,小爷我今儿要定了这只小狐狸。”“两千,这只千年玄龟精两千……皮相差了点,妖丹还是能掏的。”“五千!这只小六尾狐我出五千,谁也别跟爷抢!”   江樱樱站起身,淋漓尽致地发挥了一位演员的专业素养,把那晚的场景还原的绘声绘色。   萧昭轻咳一声,他本性洒脱,很少陷入尴尬中……但很明显,今天是个例外。   “看着你把拍卖场的四五只小妖都带走了,我心里那是又气又高兴。”   她察言观色,见对方似乎状态不对,好心的切换了场景。   可惜了,错过一个明里暗里欺负萧昭的机会。   收拾了下遗憾的心情,她接着开口:“气的是,有这么多人类参与虐待妖族。当然了,还有更多的人类手上并未沾染妖族的血,但他们对妖族的悲惨境遇视而不见,从某种意义上讲,是帮凶。”   “但是我很开心,因为地下拍卖场的妖族,都被你一个人买走了。”她眼睛亮亮的:“我就可以狠狠揍你一顿,教你做人,再把小妖们抢回来了!”   江樱樱越说越兴奋,右手在空中虚握成拳,冲身边的人抱怨:“唉,你说你,怎么就是友军呢……”   萧昭:“……”   怎么觉得她更想和自己动手……算了。   “很意外吗?”萧昭思索片刻,还是没忍住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当然。”江樱樱猛点头:“你知道当我提着剑,从拍卖场的地下通道一路跟到城外时,发现你突然对拍卖场的人出手,有多惊讶吗?”   不知是不是错觉,萧昭似乎从少女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惋惜。   他曾是一名环游九州的散修,路遇不平事,总会拔刀相助一番。   途径这座小城镇时,他打听到:此处的地下交易场所中,偶尔会有卖小妖怪的交易。   暗中蹲点了几日,终于得到了具体的拍卖场开放时间。萧昭本想直接打进去,奈何他当时虽年少有为,可却还算不得顶流修士,贸然行动不仅救不了妖,还会搭上自己。   “我知道后面有人在跟着我,但救妖重要,就让你跟了一路。”他坦白道。   直到自己放了小妖后,看见少女脸上讶异的神情,二人才同时明白:对方是友非敌。   杯中的茶见了底,他们双双各倒了一杯,满屋都氤氲着淡淡的茶香。   窗外的风雪停了,房檐下的冰锥在月光的照应下闪烁着森冷的光。   江樱樱盯着茶发呆,仿佛看见了十几年前的自己,与萧昭一同奔跑在月光里。   ……   “为什么我也要跟着逃跑?”   她原先拔剑,是为了揍这个穿金戴银的少年。可不知怎么的,就同对方一起踏上了逃难的道路。   “再不跑,他们就要追上来了。”   少年的一口小白牙在月光下格外醒目,他丢掉挂着银饰的披风,加快了脚下的速度。   “哎?这就扔了——”   江樱樱回头眺望了一下被甩了老远的披风,有些心疼上面的银饰和灵石。   “假的。”少年狡黠地笑了:“包括给他们的灵石,全都是假的。”   她再次回头,目光聚集在紧追其后的四个修士身上。   “好在这里是座小城镇,没有极其强大的高手坐镇。”少年似乎是个自来熟,他瞟了一眼身后的追兵:“再给我几年时间,定能光明正大地扫除这方黑市。”   “那你现在能对付几个?”江樱樱估算了一下自己和追兵的战力,低声问道。   “最多两个。”少年实话实说:“我的刀很强,可我暂时还用不好。”   “足够了。”她轻轻一笑:“后面四个,我们平分怎么样?”   少年的目光有片刻的犀利,不着痕迹地打量了她一番:“左边两个交给我。”   这位女修气质独特,骨骼轻巧,吐纳之间似已感悟天地道义,应当是个不弱的伙伴。   “那我要右边的两个。”江樱樱干脆利落地停下脚步,长剑出鞘的同时,还不忘给临时战友丢了两个丹药:“一颗止血,一颗解毒,上。”   拍卖场四人组最终有去无回。   “本来你是不是打算对我出手?”   收起了刀的少年全然不复方才的锐意,甚至还有些嬉皮笑脸。   她诚实地点了点头,问道:“那些小妖怪们应该没事了吧?”   “有我们引开追兵,他们早就逃走了。”少年随手用垂下的树叶卷了一只口哨,笑得潇潇洒洒。   “你还没说,为什么要拉着我一起跑。”江樱樱也丢出了自己的问题。   “因为你好看。”少年回答的很顺口,又感觉唐突了小姑娘,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我叫萧昭,敢问女侠尊姓大名?”   ……   江樱樱连说带比划,把初次见面的场景描绘的栩栩如生。   外面的寒风又开始呼啸,她说的有些累了,坐下捧起了还冒着热气的茶水。   “现在你可以相信我就是我了吧?”   她拗口地说出了这句奇怪的话,安心等待盟主的定夺。   萧昭不置可否地注视着她,像是在观赏一件精美的饰品。   不是吧,这都没过关?   能把记忆描绘的这么准确,不是本人还能是什么……她真想劈开萧昭的脑壳,把“我是江樱樱”五个大字嵌进去。   可惜她打不过萧昭,更打不开他的脑壳。   “我们一起去过倒流的瀑布,我还差点掉到天上去。”江樱樱决定最后挣扎一会:“有一次我们去凡人的城镇,身上忘了换银票,想用灵玉结账都被当成骗子打了出来……”   萧昭保持微笑,依然无动于衷。   “奇变偶不变!”   她闭了闭眼,讲出了终极暗号。   “……符号看象限?”   萧昭面部表情终于松动了片刻,有些怔仲地接了下去。   这下总该没事了,江樱樱暗自庆幸:好在曾经和萧昭约定好了,把这句话作为对接密码。   那时的她早已中了凝血毒,满脑子都是坐等大结局,然后换一个躯体重新开始。   至于换了身体后,怎么和萧昭相认……她灵机一动,想出了这句九州里独一无二的暗语。   萧昭皱着眉头凝视着她,放下了敲起的长腿。   “我知道你的身份了。”   对对对,知道了就好,知道了我们就赶紧开始洗白,江樱樱喜极而泣。   “你对小樱樱的经历如此了解,甚至连心理活动都揣摩的相当……到位,只能有一种可能。”   没错,真相只有一个。我就是我,是不一样的烟火。她暗中期待,心里已准备好了十个剧本。   这次一定要好好发挥,坚决不能像在公审上那样临时掉链子。   “没猜错的话,你定是小樱樱的发簪成精吧!又或者是其它什么饰物成精?”   萧昭的眉头舒展开来,脸上带着神探专属的笑容。   江樱樱:“?”   “不,应当不属于妖,妖是有实体的,可你现在确实是莲藕之身……”萧昭细细推敲了良久,得出结论:   “我知道了,你还没有化成妖,只是变成了有意识的灵体,因此附身在了黄茗藕上化形。”   江樱樱:“???”   她看着萧昭翘起的嘴角,一时间竟不知从哪里开始反驳。   成功破案后的神探·盟主·萧,又恢复了往常吊儿郎当的随意态度:   “念你出世后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为主人洗清冤屈,也算是一只好簪子。这样吧,我放你离开这里。”   江樱樱:“?????”   不是,这是什么发展?   “你想去无音宫就去无音宫,想去妖族去妖族,想去第十州就去第十州,若是想去忽悠剑圣的话,我个人是不太建议去,当然如果你执意要去,我也不拦着你。”   萧昭伸手,做出了一个“请便”的姿势后,淡淡开口:   “去哪都可以,只是别再顶着这张脸,在我面前晃了。” 第50章   茶水渐渐冷却了下来, 萧昭早已离去,屋内又只剩她一个人。   起初江樱樱还有些没精打采, 有一搭没一搭地思索接下来的应对方案,但想着想着,仿佛恍然间开窍了。   被当成小饰品成精,似乎也挺好!   一时间,她连茶水都忘了续杯,几步跃到书桌前,铺开一张雪白的宣纸, 认真研究这个计划的可行性。   听萧昭的意思, 哪怕不是本尊,也不会拿她怎么样,小簪子精的身份很安全。不仅很安全, 还能够精分两角, 用新身份给旧身份洗白,自己做自己的助攻。   江樱樱越想越觉得妙:与其现在浪费脑细胞,和萧侦探研究唯心主义哲学。不如将计就计, 顺水推舟做一段时间的饰品精。   洗白和自证身份,总归都需要时间……但这两件事完全可以双管齐下,到时候白也洗了,马甲也穿回来了。   简直两全其美。   思考的时间略久,毛笔滴下一团黑色的墨迹,在铺满了大半书桌的白纸上格外显眼。   墨香从笔尖传来, 江樱樱沉吟了片刻,换了一张干净的宣纸,在上方端端正正地写下几个字:萧盟主亲启。   “方才与盟主相谈一番,只觉受益匪浅。盟主才思敏捷, 目光如炬,实不相瞒,在下原身正是江小姐发间的花钿。小姐生前温柔善良,知书达理,连只鸡都舍不得杀,您比我更了解她,能够相信她做的其它事乃是情有可原,我在这里先替小姐谢过盟主。”   这么客气的和萧昭对话,还真的有些不习惯……江樱樱蘸了些墨汁,另起了一个自然段。   “苍天在上,望盟主仔细回想,小姐同您曾经生死与共,又怎会无缘无故对您出手。小姐行事看似毫无章法,但却每次有她自己的道理,作为小姐头上的簪花,我敢用自己的本体保证,小姐从未表露过半点想加害于盟主的情绪。”   似乎蛮符合小花钿精的人设,这才叫助攻嘛,她斟酌了一会儿,又在纸上添了一句:   “盟主不用马上解开心结,我只希望您能看在一起并肩作战了几年的情谊上,给自己一个原谅小姐的机会。”   江樱樱看着自己这手清秀的蝇头小楷,心里沾沾自喜地为自己吹了个彩虹屁。   “啧啧,你真是太无耻了,要这样骗那个人类。”一道甜美的女声从她脚边响起。   “这哪能叫骗呢?我分明已经解释过,是萧昭自己不信我活过来了。”她随口答道。   不对,什么东西在讲话?   她的视线从手中的宣纸缓缓下滑,在紫檀木书桌下端,看到了一只体型肥大的大白兔子。   大兔子两只脚站在地上,使劲踮着脚尖,长长的耳朵垂在脑袋旁,黑色的眼睛一眨一眨。   它不满地开口:“拿走干嘛,我还没看完呢。”   对方的语气太过熟稔,明明是只兔子,脸上的表情却格外的丰富多彩。   “小纯?”江樱樱不确定地叫了一声。   “不是我还能是谁,你还认识其他的兔子吗?”   小纯怎么也看不见桌面上的信,干脆迈动两只兔腿,顺着太师椅爬上了桌。   窗外又飘起了雪花,洁白的宣纸上留下了两朵梅花状的脚印。   “她温柔善良,知书达理……”小纯捧着信细细读道,一边读一边用古怪的目光扫视身旁的人类。   奈何江樱樱脸皮够厚,自动忽略了对方的眼神,就当是赞扬。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没记错的话,小纯应当同华容一起,在独角兽拉的马车中才是。   “除了来找你,还能有别的理由么。”小纯的脸变得比窗外的天还快,“我早就说了不要来第一州,你不听,还连累我和你一起留在这里。”   “怎么只有你一个,华容呢?”   江樱樱疑惑道。   小纯幸灾乐祸地动了动嘴角,本想说殿下不管你了,话到了嘴边转了一圈,还是改口说了实话:   “盟主府有禁制,修为高的一律不能随意进出,殿下说我修为低微,可以装作普通的兔子混进去。”   她不情不愿地补了一句:“殿下挺担心你的。”   “辛苦你们了……”江樱樱收获了今日份的感动,伸手狠狠地摸了一把兔子耳朵。   “知不知道你的位置有多难找。”小兔妖抱怨:“殿下昨日就助我进来了,可是还是找了整整一天。”   兔子精看着坏女人略带内疚的神情,决定死死守住自己其实是在树下晒了一下午太阳的秘密。   作为第五州土生土长的小妖,小纯很少和其他人类相处,眼下来到了陌生的环境,不自觉地往坏女人的身边挤了挤。   “不用变成人形么?”   江樱樱好奇地问,兔子虽然很好摸,但听说妖族并不是很喜欢现原形。   回答她的是剧烈摇动着的兔子耳朵。   “还是别了吧,”小纯皱眉:“你现在肯定自身难保,我还是装作普通的兔子,离你远点比较安全。”   “这倒没有,萧昭不仅不杀我,还说我想去哪就去哪,现在离开盟主府也行。”   江樱樱向新盟友汇报目前的任务进度。   “……”小纯神色复杂地盯着手里的信,又望向与自己视线平行的人类少女。   “不愧是坏女人,手段真多。”她由衷称赞。   这次江樱樱细细观察了小兔子的表情,艰难辨别出:对方确实是在夸奖自己。   白光一闪,胖胖的兔子变为了一位裹着厚厚毛皮大衣的少女。回到人形状态的小纯坐在桌上,两只小腿一晃一晃:   “那明天一早走好了,今晚有点冷,先睡一觉。”   “走哪去?”   “不是说可以离开了嘛,当然是回第五州了……你不会还不想回去吧?”   小纯理直气壮地呼唤江樱樱回妖族的大本营,显然已经忘了对方是人类。   “现在还不是时候。”江樱樱的话也多了起来:“我要先留在盟主府一阵子,至少也要先把萧昭劝好,然后再去千玄宗找我师尊。”   小纯双眼圆睁,嘴巴像是能塞进一个鸡蛋:“劝好了盟主,盟主会送你洞府吗?”她试探地问。   “应当不会。”   江樱樱实话实说。   果不其然,面前的小兔妖叹了口气:“那就甭去了。”   “但是会送我法宝。”人类少女想了想:“神器那种。”   “劝!这就劝!我帮你劝!”小纯双眼放光:“之前殿下送给你的东西,我是万万不敢拿,若是这个人类送你什么,你可要记得我。”   法宝……不对,姐妹大过天,只能先对不住殿下了。   想到妖王一而再再而三地嘱咐:“照顾好阿樱,有事及时发信号弹,想办法带阿樱离开盟主府。”小纯有些不好意思,喝了口茶掩盖住自己的心虚。   “呸,怎么这么凉。” 第51章   深紫色的琉璃盏中闪烁着乳白色的火焰, 此时已是黄昏时分,火焰同霞光交映, 房内的陈设忽明忽暗。   萧昭侧躺在黑玉榻上,单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拿着一张信纸。   上午冯管家把这封信送来时,被他随手搁置在了案桌上。眼下处理完了繁杂的公事,他抬了抬眼,挑开了这封细细折好的信笺。   果然是与樱樱相似的字体……萧昭觉得有些无聊,自己已经对那个替身说的够清楚了, 没想到还是不死心。   五年前, 他曾受过一次致命伤,但却奇迹般的活了下来。伤势刚有好转,就撑着用另一只海螺, 定位江樱樱的坐标。   可找到她后, 要干什么呢?当初的萧昭没有深想,就像凭着本能相信少女一样,他遵循自己的意愿, 来到了少女所在的位置。   小樱樱所在的地点很好找,她回到了那处爬满毒花的密林里,巨大的蘑菇和盛开着的野花簇拥在她身旁,头顶是垂下的几缕藤萝,像一个美丽的梦境。   她轻轻闭着双眼,十指交叠放在胸前, 传说中见血封喉的毒草正安安稳稳地垫在她的后脑勺,充当一只自然的靠枕。   萧昭心里一片空白,心神震荡间,终是清楚的排除了一件事:他并非是来寻仇的。   因为眼前的少女, 正在慢慢的失去生机。   他轻轻蹲下,试图用手触碰对方的脸颊。围绕在少女身边的花草,纷纷露出锐利的花瓣和叶子作为警戒,树上的藤蔓划破了萧昭的手指,可他分毫感觉不到疼痛。   “谁?”   一息尚存的少女开口了,她的五感已接近于无,声音很虚弱,像被踩踏的秋叶所发出的脆响。   萧昭一句话也说不出,他持刀行天下,一路走来见多了生离死别,没有任何一次像现在这样令他喘不过气。   天书没有感情,冰冷地陈述着目前的状况:凝血丹发作,无药可解。   移魂术需要至少提前三个时辰准备,可是眼下,似乎已经没有这么多时间了。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一遍遍地像樱樱靠近,藤萝和草叶试图拉开他的手,鲜血一滴滴落在少女的脸上,宛如盛开的火焰。   或许是藤萝累了,又或许是天快亮了,诡异的森林在初升的阳光里恢复了原状,植物们排队站好,像一株株普通的小花小草。   黑夜结束,朝阳初升,万物欣欣向荣,仿佛所有的一切都能重新开始。   没有了这些花草的阻碍,萧昭如愿抱住了心心念念的人,但是他知道——自己怀里的,已是一个没有了体温和心跳的躯壳。   手臂好像被什么东西咯了一下,萧昭的视线麻木地下移,发现少女紧扣的十指间,似乎握着什么东西。   那东西不是什么法宝,也不是护身符,只是一个普通的白玉雕。   看起来雕的是一个胖了一圈的小女孩,刀工略微有些拙劣,实在算不得什么上品。   ……   信笺在琉璃盏中化为灰烬,萧昭眯了眯眼,吹散了灯盏中的飞灰。   他能看出,小樱樱身上是有秘密的,并且还是一个连自己也无权知晓的秘密。   可是这个秘密,早已在五年前,被沉睡在森林中的少女带走了。   恨一个死去的人,从理论上讲,比爱一个死去的人要简单的多……萧昭揉了揉太阳穴,他足够冷静,但还是妄图说服自己:万一对方是另有隐情,万一对方所作所为,皆与那个不能说的秘密有关。   莲藕还魂这种话,骗的了其他人骗不了他。当时小樱樱的身边,根本没可能会有人为她实施移魂之术。   “我比任何人都渴望她活过来。”   灯盏中的烛火燃尽了,新的蜡烛还未续上。萧昭的脸隐在黄昏中,轻轻低语。   只是没办法,还是不要给自己不切实际的希望为好。   看在那个赝品行事作风并未给小樱樱抹黑的份上,他可以容忍对方的存在,也不介意配合对方,为其他人编织一个夹带着谎言的美好梦境。   说起来,华容那个傻鸟不仅信了小赝品的话,对她的态度好像还怪怪的……无所谓了,纵是再相似,对自己来说,假的也一直是假的。   替代品永远都是替代品。   新的烛火被重新点亮,萧昭整理了下衣摆,站起身向殿外走去。   ^   “再确认一遍,这里的人类看见我,真的不会攻击我吗?”小纯黑色的眼睛里忧心忡忡:   “来的路上,我发现这座府里也有几只土生土长、道行不高的小妖怪,可人家都有名有姓有编制,我这一看就是外来物种。”   “不会的。”江樱樱很确定:“萧昭不是滥杀无辜的人,他连我都没攻击,攻击你做什么。”   “你知道的,我不像你手段这么多,我很笨,什么都不会……”   小纯楚楚可怜。   江樱樱:“……”   怎么觉得经过这几个月的熏陶,小兔子精比最早的时候进化了。   “他要过来了,快准备一下。”   萧昭每天都要在正殿内办公,公事处理完后,会从湖边的小亭院中经过。江樱樱带着小兔妖早早蹲点,赶在夕阳落下前,逮住了远处走来的盟主。   小纯环顾四周,发现四下无人,小心地变回了人身。   萧昭渐渐走近了,身后还跟着两个修为不低的侍卫。   “盟主大人~”   小纯一下子从亭中窜了出来,把两个侍卫加上萧昭都吓了一跳。   “盟主大人,我是第五州的小妖,追随恩人的脚步报恩,因此来到了您的府上。”   江樱樱悬起的心稍稍放下了些许,虽然出场方式奇怪了点,但看起来还是在背两人商量好的台词。   萧昭瞟了一眼小兔子精,冲着旁边的人类少女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眼神。   现在的萧昭一点都不可爱,她在心中想。   以前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对方心中所想,现在吃了几个眼神,硬是不知道他想表达什么东西。   “曾经,我弄丢了我的传家宝。是江姐姐治好了我的伤,还帮我找到了宝物。”小纯眼圈红红,表演地十分卖力:   “若是别人,早就趁人之危杀人夺宝了,可是江姐姐没有,她品德高尚,德才兼备,貌美如花,天天向上……”   江樱樱有种感觉:最后四个成语,是小兔子精咬着后槽牙说出来的。   “我知道了。”   萧昭和善地点了点头,从二人身边走过,未曾有丝毫停留。   “盟主会信吗!”   待他们走远后,小纯期待地拉着坏女人的衣袖。   “怕是不信,我们再重新想一个剧本。”   江樱樱皱眉思忖,或许是这个剧情暗示的不够明显。   好在萧昭虽下了逐客令,可也没态度强硬地赶走她,她和小纯在府内仍旧吃香的喝辣的,完全就是自助旅游。   时间久了,小兔子精根据女妖的第六感,品出了些许端倪。   “你和盟主,你们是不是那个过……”   小纯害羞地咽下一口热牛奶,拉下厚厚的帷幔,挡住了窗外的飞雪。   卧房内温暖又香甜,配合着桌案上鹅黄色的灯盏,气氛正适合八卦。   “哪个?”   江樱樱没反应过来。   “就是那个呀……”小纯对着手指,低声凑到她耳边:“有没有在一起过!我感觉你们怪怪的。”   “没有。”   屋内的暖气太足,江樱樱愣神了片刻,脸上慢慢浮现两朵红晕。   看到八卦失败后垂头丧气的小兔子,她有点怀念在现代社会时,一同讨论感情问题的小姐妹们。   思索了片刻,她鬼使神差地接着开口:“初恋不知道算不算,应该算暗恋吧?”   小纯:“!!!”   你要聊这个我可就来劲了!   “展开说说。”   她捧起牛奶又喝了一口,黑色的瞳仁兴奋的闪闪发光。   看到坏女人半晌不吱声,小纯也打开了话匣子:“告诉我嘛~作为交换,我也告诉你我暗恋过的公子们。”   不等对方点头,她兴奋地道:“我第一个喜欢的妖,是小时候卖胡萝卜包的小灰兔。”说到这里,小纯撇了撇嘴:“后来他越做越难吃,我就不喜欢他了。”   “后来呢?”   江樱樱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原来异世界的妖族少女,也会和现实世界里的人一样,有这么多曲折离奇的感情经历。   “我第二个喜欢的妖是锦渊大人,那时第五州天天打架,是锦渊大人救了我……虽然他早就不记得我了。”小纯有些伤感。   “后来他去了第七州当值,很少来第五州。时间一长,我都忘记他长什么样了,自然也不喜欢了。”兔子精补充道:“你没发现么?现在我和锦渊大人,完全是最熟悉的陌生妖。”   “嗯……发现了。”   虽然对于左护法来说,这只兔妖应当一直都是陌生的……但迎着小纯和善的眼神,她还是配合着点了点头。   “你这是什么眼神,我还跑去过第七州,想远远看一眼锦渊大人呢。”小纯双手捧脸:“路途遥远,可我们的心,却是紧紧相依。”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江樱樱化身没有感情的点头机器。   “不过刚到第七州,我就发现我喜欢上了一个人类公子。”   小兔妖的神情更害羞了。   江樱樱:“……”   “可惜公子喜欢超凶的狐狸姐姐,都不喜欢我。”小纯皱眉:“你知道宋婉有多粗鲁吗?心疼公子,如果是小纯的话,一定会更温柔体贴。”   江樱樱觉得这台词似乎在哪听过,好像刚认识对方时,小纯就向她控诉过这段过往。   “我现在已经明白了,喜欢的人会变,但是喜欢的洞府不会。”小纯道:“之前我还喜欢过殿下,因为殿下的宫殿是妖族里最大的。”   “太大不一定好,如果连出恭都要走半个时辰怎么办。”江樱樱出谋划策:“还是不大不小的宫殿最好。”   “说的也是。哎,怎么都是我在说。”小纯抖了抖耳朵,好奇地问:“你之前,为什么会喜欢盟主呀?”   为什么呢?江樱樱问自己。   她仿佛第一次深入地思考这个问题,却惊讶地发现——找不到具体的情节,也查询不到准确的原因,悸动来临的无声无息,犹如一颗细小的石子,慢慢沉入无边无际的大海。   恍然间,似乎又再次遇见了少年时的萧昭。   ……   前方是失去意识的魔物,后方是围追堵截的追兵,而萧昭拎着斩水刀,笑的意气风发。   他英姿飒爽地站在原地,刀气破风而至,在空中猎猎作响。   魔物不见了,追兵也退下了,连呼啸着的狂风也静止了,整张画面宛如一张静默的黑白色剪影。   萧昭的笑仍旧漫不经心,整个人却带了几分说不出的气宇轩昂,他单手把刀扛在肩膀上,成为了这张画中唯一鲜活的色彩。   “我的刀,只为天下和小樱樱拔。”   那时的萧昭曾这样对自己说。 第52章   “喂, 你还好吧?”   面前的人类说着说着就神游天外,小纯侧过头, 用食指戳了戳对方的手肘。   江樱樱摇了摇头,这些记忆虽深刻,但这五年过的实在太过于颠沛流离,以至于现在想起,只剩一个模糊的影子。   她住在盟主府,却很少见到萧昭本人。他每天都很忙,忙着决断各个州大大小小的事务。   人族四州里, 第四州大部分是凡人世界, 无需插手太多;第三州地广人稀,管理起来倒是也省心。可第二州的魔修还需要适当的压制,第一州更是需要稳固发展。再加上妖族海族和第十州……哪怕现在九州趋于稳定, 公事不会太多, 但也绝对不会太少。   她双手托着脸,换了个姿势继续发呆:和萧昭的相处时间少的可怜,与其在这里浪费时间, 不如去看看师尊怎么样了。   这几年间,她曾多多少少听过关于师尊的传言——无论是哪一种,听起来都让人不放心。   是时候把回千玄宗提上日程了,江樱樱想。可惜自己的山早就被夷为平地,不然以小纯的标准,该是一个多么大的洞府。   窗外忽然出现一张放大的脸, 她惊了一瞬,定睛一看,是近日极难偶遇的稀有npc:神探·萧。   萧昭似乎刚从外面归来,狐狸毛的大氅上满是落雪, 额前的几缕散发被雪水打湿,深褐色的瞳仁里倒映着泠泠冰霜。   他轻轻咳了一声,眼神有些闪躲,呼出的白气模糊了窗上的磨砂琉璃。江樱樱心有所感,披了件厚实的大氅,向小兔子精交待一声后,走出了房门。   院内的假山被积雪所覆盖,四处都是茫茫的白,萧昭站在原地,无端的让人想到雪夜里迷路的流浪者。   “可以陪我说说话吗?”他的视线聚焦在房檐上,仿佛对垂下的几根冰凌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若是觉得唐突的话,你可以拒绝。”   “当然不可以啦。”   江樱樱把自己裹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只脑袋。   她停顿了一下,补充道:“外面这么冷,还下着雪,哪怕你修为再高,盟主府里房间这么多,干嘛要在雪地里站着……而且你不怕冷,我可怕冷。”   温暖的手炉放在萧昭的手心,他脸上的神情明显僵硬了一瞬。   像,简直太像了。   难怪华容会每天在府外晃悠,难怪隔三差五能接到第十州的鬼差送的信——这些信明显经过了二次润色,委婉地把冥王的威胁美化成了善意的提醒。   就连那个只弹琴不管事,连第三州的管理权都拱手让人的白琴师,近日听说刚大病初愈,也隐隐有向自己施压的意思。   小赝品的行为举止,与樱樱生前足足有九分相似……恍惚间还以为回到了从前。   在天劫下重生的九州,各个新的规则都需重塑,宛如一个稚嫩的孩童。好在经过了五年光阴,破碎的九州已趋于完整,至少不再是散装的世界,而是拥有了一套自己的体系。   这五年里,萧昭彻底挥别了曾经的生活方式。他无需四处闯荡,也不必四海为家,他稳坐盟主的位置,再也不是单打独斗。各族都有愿意效忠他的属下,还拥有绝对不会背叛的得力助手,他一点都不孤独。   手心的热度传遍全身,几片飞雪落在手炉上,转瞬就被暖暖的温度融化,蒸发于空气间。   他一点都不孤独吗?   屋檐上的冰锥没有征兆地碎裂开来,摔落在厚厚的雪地上,地上的积雪很深,因此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以前四海为家,但哪里都可以是家。   现在有了占地百里的府邸,却已然孤影单只。   萧昭想起,他曾经是有一个搭档的。   那个搭档喜欢笑,喜欢冒险,喜欢创造各种药效独特的丹方,喜欢讲很多稀奇古怪的见闻。她灵力很强但战斗力平平,她行侠仗义却不求名利,曾冒着被追兵追上的风险,滞留在凡人的城镇中,只为了治好在凡人眼中如洪水猛兽的瘟疫。   为了凡人的性命,尚能以身涉险,樱樱理应是热烈而温暖的,又怎会化成因为天书偷袭自己的恶鬼。   前尘往事一同弥漫在脑海,望着这张一模一样的脸,萧昭终于能够彻底的直面心中所想:小樱樱根本不可能背叛自己。   这个清楚的认知晚了整整五年,就像在路上走了很久后,突然下了一场很大的雨,痕迹和方向都藏在了雨里,就连空气中的尘埃和从前的气息,也都被雨水冲散了。   萧昭这时才反应过来,可再伤心却早已不是时候,仿佛有把钝钝的刀,不紧不慢地摩擦在心里。   他的视线从深埋在雪下的冰锥,缓缓移到面前少女的脸上。   这张脸同从前分毫不差,但好可惜,还是做不到骗自己。   他从未像这一刻那般羡慕他人,若是自己当初不在现场,是不是就能和其他人一样,活在樱樱最后留给他们的梦境里。   披着藕荷色大氅的少女还在原地跺脚,她的怀中抱着一只巨大号的手炉,双眉轻轻蹙起,神情带了几分委屈:“盟主府的鞋不够厚,脚好冷。”   在卧房内还不觉得,在大雪天出门,才深切地体会到了什么叫寒从脚下起……江樱樱有点后悔,她为什么要陪着萧昭在雪地里挨冻。   萧昭把自己的大氅也披在了她身上,江樱樱觉得脖子里痒痒的,应当是蹭到了那圈狐狸毛。她感激地抬头,正对上对方平静的眼神。   萧昭轻轻开口,声音淡淡的,完全不复往日的神采飞扬。   他说:“一直都没有告诉你,我很喜欢你。”   ……   江樱樱原本认为,在经历了一系列惊心动魄又险象环生的事件后,她已经心如止水,淡定到泰山崩于前也面不改色。   手中的手炉啪嗒一声掉在了雪地上,积雪迅速融化,留下一个空洞的圆,白色的蒸汽从地面上飞起,露出最下方对比鲜明的黑色土地。   “你别误会。”萧昭双手抱在胸前,别过头不看她:“不是说给你听的。”   就让他也沉迷在这个,过于美好的梦中一次吧。   仅仅只这一次。   “哦……”   她短暂的丧失了思考能力,甚至开始默背剑诀十九式。   “你是什么时候到她身边的,方便聊聊她从前的样子吗?”   萧昭的话语宛如从天而降的白雪,断断续续飘散在风里。   方便个头,江樱樱心中百感交集,并毫不掩饰地通过表情表达了出来。   她盯着萧昭,像是盯着一颗奇形怪状的丹药,把脸上的表情翻译一下,就是:   “为什么明明被表白的是我,但却要我装作第三个人。收到表白会很害羞你知不知道?你不知道,你还要我厚着脸皮夸自己,你没有心。”   可惜这个表情实在太复杂,萧昭解码失败,正难过又期待地看着她。   “朋友,你相信奇迹么。”她严肃地问:“就是那种没人帮我移魂,我自己的魂跑到了藕上的医学奇迹,或者是有一个看不见的第三者,暗中帮了我一把。”   “谢谢你。”萧昭同样回答的一本正经:“你很敬业,也很衷心。只是这种似是而非的期待,还是不要给我了。”   江樱樱:“……”   哦。   她知道自己真的很敬业,还知道对方也真的很明察秋毫条理清晰。   只是有些奇迹,该相信的要信呀。   他嘴角勾起一个算不上是笑的弧度:“和我做个交易怎么样。”   “什么交易。”   江樱樱顺口接过了话,弯下腰捡起被冷落的大手炉。   “我打算为她正名。”萧昭道:“先在各界发出通告,再着手解决千玄宗的内部事务,你看怎么样?”   “我觉得非常好,你相信…她了?”   江樱樱说的真心实意,还打了个大喷嚏。   雪花纷飞的小院,明显不是详谈的好去处。二人一前一后进了屋,关上房门的那一刻,冷气被严严实实阻隔在了外面。   “为什么要做这些。”   屋内暖和的令人想叹息,江樱樱的眼神澄澈,带着几分疑惑,好奇地注视着身后的盟主。   “五年前的事我会处理好,不会让天下人再误会她半点。”   萧昭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对方好像并不想深入剖析内心,江樱樱识趣的没有再详细问,总之为自己正名,怎么想都是好事。   “那我要做什么呢?”   她没有忘记方才说的交易。   “很简单,你去千玄宗走一趟。”萧昭正色道:“我不会向任何人透露你的真实情况,你可以继续用她的身份活在世上。但有两个条件,第一,解决千玄宗对她的成见;第二,日后也不可做抹黑她名誉之事。”   江樱樱憋笑憋的很累,先前的一丝羞涩早就飞往了九霄云外。   见她抿着嘴久久不语,萧昭的语气带了点冷意:   “能允许有人扮作樱樱,已经是我的底线了,你最好认清自己,不要得寸进尺。”   江樱樱:“?”   不是吧,你就这么跟你的告白对象说话?   话音刚落,扫了一眼面前少女那张和樱樱一样的脸,萧昭隐约觉得方才的话似乎说重了。   他不自觉地放软了语气:“我知道以你现在的身份,去千玄宗会很危险。这样吧,先前该给樱樱的东西,日后我都会给你,这样可好?”   “除了感情哈。”   萧昭习惯性地摸了摸鼻子,不忘吊儿郎当的补了一句:“你也千万不要喜欢上我。”   淡淡的松香味从香炉中氤氲开来,与桌案上杏色的烛火辉映,哪怕在凛冽的寒冬中,也能使卧房内暖意融融。   江·你给我等着·樱樱笑了,她的眼睛眯了起来,像天边弯弯的新月:   “好啊,我答应你。” 第53章   子夜时分, 殿内灯火通明。   水晶灯上的雕花繁复而精细,折射出璀璨的华光。   黑色的金丝楠木桌前坐着一位男子, 他的发色如墨,随手系在头顶。书案前堆积着一摞竹简,他正一手拿着朱笔,一手托着腮,似在细细沉吟。   提神醒脑的檀香自香炉中幽幽升起,饶是如此,也未曾驱散掉愈来愈浓的倦意。   右侧软椅上的少女打了个呵欠, 她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萧昭, 你怎么还不睡。”   “我不困,你先睡吧。”   萧昭从堆积如山的公文里抬起头,露出一个招牌式的微笑。   “这都什么时辰了。”少女掀开身上的毛毯, 抱着手炉走到书桌前:“你每天都不需要睡觉的么?”   说起来, 自从几日前在雪夜中的一通剖白后,两人的相处方式有了质的飞跃——她这几日与萧昭形影不离,聊了不少自己都记不清的前尘往事。   不得不说萧昭这人真的很不好骗, 七天过去了,还是觉得她是一只工具人簪子精。   自己做自己的工具人,别说还真挺有意思。   江樱樱没几天就度过了最初的纠结期,开始一本正经的配合出演,同时暗中期待掉马的那天。   “再过一个时辰罢,第七州的税收需要降低, 和海族的条约应当适当改善,同时也要注意控制那些魔修……”   朱笔在萧昭手中轻盈地翻转了几圈,在光洁的地面上甩出一滴殷红的印记。   “打住打住。”江樱樱一听公事就想睡觉的毛病又犯了:“我继续睡了,你加油。”   “真是谁的簪子像谁。”   萧昭轻笑, 继续翻开一捆新的竹简。   “你以前不是也很爱睡觉的么。”沙发上的少女不服,她小声嘟囔道:“你睡的比谁都沉,有好几次追兵来了,还是小姐叫醒的你。”   “当然是骗她的啦。”萧昭头也没抬:“追兵在百里外我就感觉到了,这叫战术性装睡,让小樱樱有点事做。”   江樱樱:“……”   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萧昭又审阅完了一只竹简,意犹未尽的继续了方才的话题。   “你定是没吃过她做的菜,知道她烤的鱼什么样么?”萧盟主说的眉飞色舞:“你说奇怪不奇怪,她做的糕点这么好吃,为什么做其它食物完全就是灾难。”   “还有呢?”   江樱樱不困了,她坐直了身子,微笑地望着萧昭。   “她逛街时总问我哪条裙子好看,其实都差不多……但后来我发现,第一件试的衣服就是她最喜欢的。每次我就按照这个规律回答她,特别方便,她一直以为我们眼光一样,嘿嘿。”   江樱樱做了一个“说下去”的手势。   “她分明是剑圣的弟子,但战斗力却和灵力差距这么大。”萧昭分毫没有察觉到危险,疑惑道:“我见过她平时练剑的样子,练习时有模有样,怎么实战一塌糊涂。所以我每次把敌人放到她的方向时,都要先在他们身上补一刀。”   “原来是这样啊,我替她谢谢你,继续说。”   决定秋后算账的江樱樱点了点头。   “嗨,也没什么好说的。”萧昭把脚敲在桌面上,双手捧起一卷竹简,挡住了自己的脸:   “小樱樱有时候会多想,好像总是怕拖累我一样。虽然不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但是我想告诉她‘不用怕,你已经很优秀了’。”   案前烛火摇曳,在墙壁上留下两道长长的剪影。   刚确定的秋后算账计划骤然搁浅,江樱樱抿着嘴久久不语,脑海中仿佛有团乱麻,干扰了她的思维。   “她是想同你并肩作战的。”   又过了半柱香的时间,她才缓缓开口,神色复杂地注视着桌边的男子。   萧昭的脸从竹简中抬起,他的神情淡定,可拿着竹简的双手却在微微颤抖:   “我知道她一直都很坚强,做的也足够好。”   “我敢把背后交予她。”   大殿内陷入了诡异的宁静,萧昭努力压下心头那缕怪异的感觉。他干脆背过身拿了杯茶水,不看右手边的少女。   指尖仍在轻轻颤动,手中刚泡的茶还很热,水汽弥漫,朦胧了他的双眼。   他不可遏制地想到了六年前。   ……   狂风卷起漫天的黄沙,整个天空都是灰蒙蒙的黄点。   此处是九州的禁区,莫说普通的凡人,就连实力平平的修士,也难以抵御铺天盖地的沙暴。这里的沙子不似寻常的河沙,而是稍有不慎就会腐蚀身体的危险物品,一切活物都有可能在风沙中化为白骨。   大漠上荒无人烟,没有动植物,也没有云彩——这里什么也没有,只有日复一日怒号的风,以及随风扬起的沙砾。   不对,今天的沙漠,依稀有两个带着斗笠的不速之客。   他们漫步于飞沙走石的戈壁,脚下的步伐未曾停下半分。   “距离预言到来的日子,已经很近了……可是五星到现在还毫无头绪。”   连续不断的赶路让萧昭的声音有些沙哑,他解下腰间的储水袋,先递给了左侧的少女。   少女身着白色的风衣,面纱从斗笠上垂下,盖住了整张脸。但从她的声音和身形来看,应是一位清丽的女修。   她拉住了萧昭的衣袖,声音在狂风中支离破碎:“还有时间,你不要担心。”   萧昭没说什么,只是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   预言上说:不出两年,整座九州即将沦为虚无。   毁灭九州的不是魔修,更不是人族与妖族的战争,甚至同冥界的鬼修也无半点关系——令九州陨落的,是天道。   人为的灾难尚能避免,可天道盛衰无常,雷霆雨露皆是天恩,天要亡你,你待如何?   “我会尽全力阻止。”   斩水刀从萧昭的右手现出,锋利的刀气在黄沙里划出一条蜿蜒的小道。   一旦世界覆灭,所有的一切都会归零。   凡人城镇中早起卖包子的大娘,宗门内勤耕不辍的修士,偷偷把特产赠与他们的小妖……以及,身旁的少女。   一切都会消失在这场劫难中,爱恨情仇皆为过眼云烟,黄泉路上将会空无一人,就连万鬼哀嚎的冥界,也会在天道的审判下化为齑粉。   过去发生的种种将不会存在,也永远不再会有未来。   “萧昭,我们回去吧。”白衣少女望着无边无际的黄沙:“跟我回千玄宗,把预言透露给更多的人,大家集思广益,一定会有办法的。”   “然后看着你被捉是吗?”   萧昭嘴角扯出一个怎么也算不上笑的弧度:   “小樱樱,听说千玄宗那群人,要把你绑在刑罚柱上抽八十一鞭。你们宗主都撑不了这么多下吧,更何况是你。”   他捏了捏江樱樱的手腕:“这小胳膊,一下就把你打折了。”   前方的道路再次被萧昭的刀气劈开,狂风不敢与刀气正面对刚,只能向两旁吹的更加卖力。   江樱樱想说点什么,却被扑面而来的沙子糊了满脸。   “不可以多想。”对方的话语带着淡淡的坚定:“早在预言刚破译之后,我就分别誊写了十份,发给了各大门派的掌门或是长老。”   “那……为什么?”   江樱樱不解,若是如同对方所说,为何各州还没有进入一级警戒状态。   “谁会信呢。”萧昭道:“每年都有数以万计的占卜师,声称他们看到了世界毁灭——结果呢?九州不是至今好好的。”   “可这次或许是真的!”   她一把掀开了斗笠上的面纱,一张小脸上满是焦急。   真正的预言竟被当作谎言来看待,这是何等的荒谬。   虽然也能够理解掌门们的逻辑,假设在现代社会,一位少年的末日预言,也会被当做玩笑一笑置之。   但如今系统已经明明白白地告诉了她,萧昭就是男主。   江樱樱有些难过,好在还有自己坚定地相信萧昭。   等下,似乎还有一个反派系统。   她抱着十二万分的期待,尽力压下对系统的敌意,用最温柔的嗓音在脑海中呼唤对方。   “系统君在不在,请问这本书的结局是什么呀~”   好家伙,不理人。江樱樱气得狠狠踢了一脚地上的黄沙,她就知道这东西一点用也没有。   “能试的办法都试了。”萧昭在烟尘里吹了声口哨:“就差把天书摆在他们面前,让他们自己亲自破译这页预言了。”   “当初我有天书开路,尚且努力了近十年之久。他们哪怕人数再多,天书只有一本,又如何潜入八万米深的海族世界?”   萧昭得出结论:“距离预言降世已不足两年,怎么算都来不及的。”   “已经尽力了……”   江樱樱觉得自己像刚从手术室里出来的医生,只能干巴巴地安慰。   “还不够。”萧昭道:“现在能拯救这个世界的,就只有我们了。”   无冬无夏的长途跋涉,加上夜以继日的战斗,已令他疲惫不堪。但他仍然保持着悠然自若的站姿,甚至还露出了一个从容不迫的微笑,安慰旁边的少女。   “你哪里都不用去,我会保护九州,也会保护你。”   江樱樱忽然伸出手,摸了摸对方眼尾处的血痕。   那是方才的黄沙留在脸上的伤口,在更多看不见的地方,还背负着更加沉重的压力。这些压力重于泰山,仿佛整个九州的未来,全部压在了一人的肩膀上。   “萧昭,你的责任心太重了,我知道的。”   温暖的乳白色灵力从江樱樱的指尖溢出,伤口肉眼可见的愈合,少女的声音飘落在撕裂的风中,却清晰可闻:   “可我不希望你做遮风挡雨的神,我也不是祈求你保护的芸芸众生。我不会让你遇到危险,你也不会将我藏于背后。我们要并肩作战,无论前方是漆黑黎明亦或是惨白黄昏,我都会和你在一起。” 第54章   萧昭从记忆中抽身, 踱步到软椅旁的少女面前。他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眼神毫无波澜, 不知在想些什么。   桌案上的烛火忽明忽灭,他凝视着少女的脸:对方刚睡醒,睫毛上还粘着晶莹的水汽,身上的毛毯垂落到了地上,在洁白的石砖上分外醒目。   “你准备一下,明日就启程去千玄宗吧。”   心中那种奇怪的感觉再次袭来,理智告诉萧昭, 不能再和小替身的关系这么近了。   簪子精实在太像那个人, 像到他方才差点心神失守,想抱抱这个穿着海棠色绫袄的少女。   “这么快,还以为要等到月末。”   江樱樱记得, 按照两人原先的计划, 怎么说也要在盟主府里再呆十几天。   不过对她来说问题不大,反正早去晚去都是去……她也确实很想念师尊。   “剑圣早已不再是你认识的那个剑圣了。”   萧昭拾起滑落在地上毛毯,褐色的眸子里带了三分忧虑。   奇怪, 只是一个用来还樱樱清白的属下而已,为什么会担心她的安危,甚至隐隐有些舍不得。   一定是因为对方和樱樱太过相似,萧昭拼命说服自己,不紧不慢地继续开口:   “自他踏入无情道后,除了在九州浩劫时出手过, 其余时间一直呆在千玄宗内的沧源山上,不认人,也不说话。他现在的状态,与其说是踏入了剑圣门槛, 可更像一柄没有感情的长剑。”   “那我更该早日探望师尊才是,明早就出发,还望盟主替我照顾好那只兔妖。”   想到师尊的近况,江樱樱不禁皱起了眉。   以她曾经博览无数小说话本的经验,人变的像物体一样莫得感情,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萧昭点了点头,把毛毯递给了她。   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呢?   他想不明白,万般思绪涌上心头,终是化为了一句:   “一路平安。”   ^   天刚蒙蒙亮,江樱樱已穿戴整齐。她一身丁香色对襟袄,肩上披着白色绒毛的大氅,施施然离开了盟主府。   萧昭并没有前来相送,而是派了两位修为高强的侍卫,一前一后把她夹在中间,护送她站上一只状若水晶的不规则球体。   今天的天气格外冷,却没有飘雪。   江樱樱无意间回头眺望,似乎在盟主府的正门口,看见了一道黑色的身影。   那个影子有些熟悉,好像是萧昭……她本想仔细眯起眼睛观望一番,却随着水晶球的升高,而与他渐行渐远。   留在原地的身影越来越淡,最终化为视线中的一个黑点。   “小姐可是觉得冷?”   高一点的侍卫察言观色,用灵力使水晶中的温度又高了几度。略矮的那位侍卫虽未说话,但也同样用紧张的目光,注视着身前的少女。   在这位女修身上发生的事,任谁听了,都不得不感叹一句世事无常。   “千玄宗万众瞩目的核心弟子”、“九州最强之人的徒弟”、“千年内年龄最小的大炼丹师”……   这些头衔随便拎出来一个,都是光芒万丈。   更难得的是:它们全都集中在了同一人身上。   那时的江晚玉,是年轻一代冉冉升起的骄阳,是当之无愧的明日之星。她本该一帆风顺,前程似锦。   可惜转折来的太过猝不及防,几乎是一夜之间,她从最高的神坛上摔了下来——“大逆不道,欺师灭祖”多么可怖的罪名。   当九州的劫难结束后,人们载歌载舞,喜极而泣。那位在危难之际,联合各族抵御天劫的少年,也当仁不让的收获了所有人最纯粹的敬意。   他们拥少年为救世主,而萧昭也确实对得起世人给予他的赞誉。他接管了破碎的九州,带领险些失落的文明重新恢复生机。   万事总有两面性,有人被歌功颂德,也有人被口诛笔伐。   灭世的灾难带走了生灵们的性命,却也带来了一个崭新的世界。秩序重建后,原先九州上的毒瘤被一个个连根拔除,整个世界一派和谐与安宁,宛如灰烬中闪烁着的微光。   其中那个背叛了盟主的江晚玉,因为她的种种“壮举”,力压无数大大小小的祸害,成功使自己的形象更下一层楼,成为了无数人心中的绝世大魔头。   但如今……看盟主的意思,似是要为她平反?   都说物极必反,江晚玉挨了几年骂,其中不乏也有心生疑虑的群众:   “原本的起点明明如此之高,为何她要做这些事?她的目的是什么?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她又能得到什么?”   这些质疑的声音起初很小,宛如逆流而上的溪水,转瞬淹没在滔天的浪潮里。   可随着公审结束,庭上的场景被围观群众们的记忆水晶复盘,传遍了大江南北后……   人们发现:大魔头与想象中的样子,仿佛不太一样。   她身上看不出半点魔气;行为举止不卑不亢、端庄大气;逻辑清晰,表达能力流畅;完全没有传说中媚态横生,残忍无情的影子。   那天她一袭白裙,不像传言中的魔女,更像是一株轻灵又不染尘埃的桔梗花。   遗憾的是,公审的最后,她还是没能脱罪。   一部分人甚至自己都还未发现,他们的心态已从“魔头可算伏法了”,悄悄转变为“可惜她真的有罪”。   先前对江晚玉的讨论,犹如凝结的厚冰下,若隐若现的暗流——面上看来对同仇敌忾,可私下却并不是只有一种声音。   自盟主昭告天下,声称五年前碧水城的一剑,并非江晚玉本意后,曾经的暗流纷纷涌上湖面,化为破冰而出的春水。   又像是油锅里落下一朵水花,浓烟飞溅,整个人族陷入了空前绝后的盛大辩论会中。   世人众说纷纭,说来说去离不开两种情况:不是盟主中计,就是江晚玉实惨。   可这些和侍卫乙都没有什么关系,作为盟主的贴身侍卫,自己只需履行自己的责任就已足够……反正他脑子笨,盟主说什么,那就是什么。   想到这里,矮侍卫不禁偷瞄了一眼安静伫立着的女修。   她原先双眼平视前方,这会儿似是察觉到了什么,略微歪了歪头,笑得露出两个小酒窝:“是不是快到啦?辛苦二位大哥。”   两名侍卫飞快的交换了一个眼神,高个侍卫再开口时,眼里的戒备稍稍降低了两分:   “回小姐,就快要到了。”   江樱樱低头望去,水晶制作而成的飞行器晶莹剔透,能看见脚下巍然屹立着的层层山脉。   千玄宗到了。   侍卫们把她送至千玄宗正门口,踏着初升的霞光,消失在连绵的云彩里。   ^   第一抹日光照射在宗门外的巨石之上,那庞大的山石有十层楼那么高,上方用遒劲的笔锋写了三个大字:千玄宗。   上下天光,一碧万顷。   故地重游,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   江樱樱记得有一段时间,她总爱偷偷跑下山去玩,短则半日,长则三天。   持续了几个月,连山门前换班的外门弟子都认了个大概。   异世界的大宗门等级森严,可她毕竟是现代社会长大的女孩,对待修为不如自己的师弟师妹,无不一视同仁,故而在外门弟子中人缘极好。   但现在,今日镇守山门的四位弟子,个个满含怒意地望着她……五人默默对峙了良久,竟无一人率先打破空气里的沉默。   千玄宗本就是正派,门人弟子行事大多一身正气。妄图弑师乃是大罪,师弟师妹们坚守自己的立场,牢牢堵在宗门大门前。   江樱樱感叹:不愧是我们门派的人,素质就是好,就算是心里恨的要死,也没有出言不逊。   “执法长老正在赶来的路上,江晚玉,你逃不了了。”   一位扎着高马尾的师弟败下阵来,抱着双兵率先开口。   “我若是想逃,你们四个能留得住吗?”   天地良心,她只是好奇,刚刚那块没被带走的紫水晶,飞行速度能有多快。   谁料话音刚落,四人组同时跃下,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把她围了个严严实实。   发现自己说的话有歧义的江樱樱:“……”   她不由地在心里叹了口气:这些师弟师妹真是经不起表扬,处事风格这么耿直,只素质在线有什么用?   怎么说也是自己这一世长大的地方,江樱樱思索了片刻,觉得有必要为师弟师妹们上一课。   她在储物袋中翻找了片刻,掏出一只火红的羽毛:   “凤凰的毛,见过吗?这一根能炸飞四百个你们。”   “还有这只黑玉石,妖界的宝贝。启动之后能瞬息制作幻境,别说你们了,哪怕你们师父在里面,也得呆几个时辰才能出来。”   “这个是蚕丝缕,万年蚕妖换下的皮。没什么用,就是甩一下你们就被吹远了而已。”   “迷魂钉——华容怎么连这种东西也给我了,这个太阴狠了,还是不告诉你们怎么用为好。”   “哦对了,还有那只紫色的球。”江樱樱指了指不远处的水晶:“我还能坐这个东西逃跑,你们能挡得住我么?”   为首的小师弟脸色越来越沉,整张脸被气成了蒸笼里的小包子。   “我说这些,也不是为了吓唬你们。”   太阳越升越高,一缕光正好打在江樱樱的眼睛上。   她眯着眼睛用手遮阳,还不忘告诫师弟师妹:“以后倘若有打不过的对手,可千万别硬撑,更不要逞嘴上功夫,打不过就跑,交给你们师尊。”   师弟师妹脸上的神情,集体微妙地抽动了一下。   可江樱樱思维太过跳跃,注意力已经从四人组身上飞远了。   这里的景象实在是太过熟悉。   熟悉到有些睹物思人。   ……   恍惚间,她仿佛看到身着白衣的师尊,冷着一张脸站在自己面前,像十八天外不问人间疾苦的神祇。   但他一开口,却犹如严冬时节的第一缕炊烟,带着浓浓的烟火气息。   那年门派里出了件不大不小的事:一位内门弟子,在擂台之上遇见了与千玄宗不和的人,他存了为门派争光的心思,憋着一口气不认输。谁知对方是个心狠手辣的,当场让其血溅三尺。   师尊知道后长长叹息:“徒儿,你记住了,如果以后和别人打架,打不过就及时跑,千万别怕落了谁的脸面。你负责活下去,其它的是为师该处理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  离掉马又近了一章,耶。 第55章   “师尊, 您来了。”   听到这句话,江樱樱瞳孔微震。远眺辨别后才发现, 来人是守山弟子们的师尊,并不是她的。   她心里莫名松了口气,四个小萝卜头收了剑,恭敬地落在执法长老身后,满脸警惕地盯着传说中的女魔头。   这位名叫江晚玉的师姐,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是千玄宗内部的反面教材。   资历稍老些的修士, 往往会语重心长地教导新入门的弟子:尊师重道乃是人的立身之本, 修为与成就倒是其次,万不可本末倒置。   “逆徒,你还敢回来?”执法长老抖动着浓密的白胡子:“这次无人能袒护你, 宗门定会采取最公正的处置。”   是了, 近日九州上盛传江晚玉无罪论,世人众说纷纭。据说连市井中的八岁小儿,也会奶声奶气发表自己的意见。   但这与他们千玄宗没什么关系, 江晚玉对南宫长老下手,已是板上定钉的事实。   “晚玉一人做事一人当,还望长老容弟子见师尊一面。”江樱樱毫不退缩地与执法者对视。   “放肆,你还敢唤南宫长老为师尊?”   执法长老手中的惩戒棍用力撞击在地面上,一时间大地颤抖,尘土飞扬, 山门旁的一棵灵树轰然倒塌,发出震天的巨响。   无数受惊的灵禽从树冠上拍打着翅膀飞起,空气里飘散着飞扬的羽毛,还有惊慌失措的鸣叫声。   执法堂的增援随之赶到, 这是一群身着玄青色劲装的修士,平日专门负责处理宗门内大大小小的纷争。此刻他们亮出了自己兵器,无不严阵以待。   两位修士走上前,手臂上挂着一圈大拇指粗的锦绳。   江樱樱认出了绳子的来路——被锁灵绳捆住的人,一身修为皆无法使出,专门对付那种穷凶极恶的修士。   她轻轻垂下头,长长的睫毛扫在眼脸上,挡住了微黯的眼神。   虽然现在的身体资质很差,使不出来什么强大的灵力,但有一身的法宝护体,只需一点点灵力驱动即可自保。   可若是束手就擒,事态将会彻底脱离了自己的控制,倘若有什么危险,那就真的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跳奈何桥那次已经够冒险了,她现在足够惜命,并不想把命运寄托在任何人那里。   她左手背在身后,指尖隐隐有白光闪烁。   方才已经想好了对策:就驱动黑玉石做一只幻境,把他们全关起来,然后自己再逃走,想办法从长计议。   实在不行,下次就像萧昭曾经做过的那样,偷偷混进千玄宗找师尊。   锁灵绳举在了她的面前,但她分毫不慌。   就让执法堂的兄弟们,在幻境里休息几个时辰吧。   “师尊,您看天上!”   一位看守山门的弟子惊叹道。   江樱樱也好奇地抬头望了一眼,苍穹之上云雾缭绕,如同仙境一般。   再一眨眼,云雾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顷刻间形成一只细长的螺旋。天空干净的犹如透明的镜子,再也看不见一丝云彩。   这个过程发生的太快,只存在了不到半息的时间——江樱樱的眼睛还没跟上,感官先一步察觉到,一股强大的剑气扑面而来。   云雾制成的长剑看上去绵软无力,可一剑斩来却锋芒毕露,带有袭金截玉之威,执法修士手中的锁灵绳齐齐断掉。   “什么人!”   修士们步伐微乱,纷纷祭出了自己的法宝。   “这剑……”执法长老揉了揉昏花的老眼:“难不成是……”   江樱樱也感觉到了:这一剑,有剑圣的气息。   是师尊吗?她四处张望,指尖的灵力熄灭了,准备暂时先不催动这只黑玉石。   “一群人对付一个小姑娘,还连锁灵绳都用上了,真不愧是九州第一名门正派。”   空气里传来一道从未听过的声音,云朵制成的剑在众人身旁绕了一圈,回到了这位陌生男人的手里。   看来并不是师尊,江樱樱叹了口气。   不过看这气势,应当是自己的哪位师兄吧?可惜上面的六位师兄师姐足迹遍布九州,她至今还没能全部见上一面。   眼前的师兄就属于从未见过的那部分:他穿着青瓷色的中式外衣,盘扣一丝不苟地扣到了最上方的脖颈处,手上戴着一串血红色的念珠,短发及耳,露出耳朵上的铜钱挂饰。   “适才那是揽云剑……你是魔君季云?”   执法长老倒吸一口凉气。   江樱樱也呆住了,她从记忆中翻出了这位陌生男子的资料。   季云是师尊的第三个徒弟,也是自己的三师兄。   相传师尊五百年前,带队镇压第二州的魔修时,不仅打赢了当时的魔修头子,还顺带把对方的儿子带了回来,放在身边培养。   千玄宗上下曾爆发了激烈的反对,长老们挨个上阵,劝南宫瑜把小魔修退给他的魔君爹。   奈何师尊虽好说话,却是个认死理的倔脾气。   他认定了小魔修是自己的三徒弟,谁劝都不好使。   “罢了,阿瑜他毕竟……”   掌门叹了口气,其余长老似是想到了什么,纷纷缄口不言。   此事就这样轻飘飘的揭了过去,季云也成了唯一一个在正派里长大的魔修。   如今已过了五百年,小魔修早已学成归家,还继承了他老爹的位置,成为了第二州新的魔君。   与江樱樱一样,季云也在饶有兴致地打量这个便宜师妹。   魔修不比其他修士,在他们的世界观里,弑师或杀人夺宝都不算什么大事。   讲道理,魔修奉行强者为尊,修炼手法也通常是夺天地造化的逆天之法。   在这种大环境之下,魔修们找徒弟,大半没安好心——不是试图把徒弟当炉鼎;就是打算养着徒弟,像养着一只待自己夺舍的猪。   而徒弟们也不甘示弱,处心积虑的在夹缝中生存,为了学本事,和自己的师尊斗智斗勇,最终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正邪两道素来水火不容,可当初南宫瑜遇害的消息传到第二州时,却没有一位魔修敢喜形于色。   原因很简单……季云现在还记得他老爹暴跳如雷的模样,成功把其它魔修们,吓得不敢发出半点不同的声音。   在老魔君看来,南宫道友实力高强,九州无人能同他相提并论。且胸怀宽广,即使是胜过了自己,也未曾伤及自己的性命。   南宫道友的行事作风,在见多了互相伤害的老魔君眼里,完全就是一股清流。   看他五百年前,把自己唯一的儿子送往剑圣的门下学习的行径,就能得知:老魔君是剑圣的铁杆粉丝。   季云依稀记得,那天他刚从外面归来,就被老爹一脚踹在了屁股上:   “瞧你这一天天的样子,坐没坐相站没站相,马上给我滚去找南宫道友,跟着他去第一州拜师学艺。”   季云:“?”   爹,你是不是忘了我们是魔修,而第一州是正道的大本营?   ……   五百年过去了,季云仍旧对名门正派没多大感觉,最多就是不讨厌,可也实在算不上喜欢。   但在他心里,师尊的位置,早已从这些人中独立了出来,成为了记忆深处一枚晶莹的光点。   师尊看上去很不好相处,面对徒弟们时却总是笑呵呵的,几乎从未见他真正发过脾气。   只有一开始故意弄脏师尊的白袍时,对方才会对自己进行长达几个时辰的说教。   敢伤害师尊的人,就算是师妹,也不可以。   不过……季云毫不掩饰内心的微讶,大大方方打量着面前的少女。   这世上有人两面三刀,有人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即使是身着锦衣华服,也难掩内心险恶。   但也有人表里如一,秀外慧中,纵然有流言蜚语,也不减冰清玉洁。   直觉告诉他,小师妹是后者。   尽管才初次见面,季云的心已偏向了这个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师妹。   他愿意给师妹一个机会,若是师妹与师尊之间并无仇怨,岂不是两全其美?   就算她心术不正,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也翻不出什么花来。   若是千玄宗的掌门在,定会捂着心口捶胸顿足:你这哪是直觉了?这明明是你师门的祖传护短!真没想到这毛病还有人传人的迹象,真是有什么师父就有什么徒弟。   “我带师妹去找师尊了,麻烦各位让一下。”   季云收了剑,悠悠开口。   这句话是他依照记忆中的正道之人相处模式说的,措辞还算客气。   “不可!千玄宗岂能说进就进,说出就出!”   执法长老握紧了手中的惩戒棍。   “哦。”   年轻的魔君点了点头。   到底是在宗门内里养了几百年的小崽子,看来也并不像其他魔修那么难以交流……执法长老摸着胡子,满脸孺子可教的欣慰。   “季云,你要去哪!”   还没高兴几息,对方就在执法堂众人惊惶的目光里,如同一颗急速的流星,带着江晚玉往沧源山的方向飞去。   “带着师妹找师尊啊,方才不是已经说过了吗?”季云好心地停下脚步,含蓄开口:“难道各位……有耳疾?”   运转灵力疯狂追赶的众人:“……”   ^   大约飞了小半个时辰,二人来到了一座巍峨的山下。   江樱樱眨了眨眼睛,抬头眺望峻峭的山顶。   “放心,他们进不来了。”   季云见身旁的小师妹仍在发呆,还以为她在担心追兵的问题。   “谢谢师兄。”   她乖巧地回答,同时也明白:这座山被师尊下了禁制,除了师尊本人,也只有他的九个弟子能够自由出入。   季云对这个小师妹越看越顺眼,自师尊踏入无情道后,几个徒弟隔一段时间就会来探望一番,防止师尊彻底变成没有感情的剑。   往日他来的时候,因懒得与正道之人打交道,都是不声不响直接溜进沧源山,没料想今天在门口捡到了师妹。   山路有些陡,江樱樱每一步都走的分外小心。   因为这座山同七年前不一样了。   从前的沧源山,曾长满了拥有肥厚叶子的灵树,偶尔有几道剑气略过,却分毫不显凌厉。   本应强大到可斩碎一切的剑意,在山中却尽显包容。   而如今……她看了一眼身旁的季云。   若不是有三师兄在前方开路,凭她自己,不知要动用多少法宝,才能安全走到山顶。   剑气在耳边如狂风般肆虐,越是往上走,绿色就变的越发稀少,徒留一片片光秃秃的树干,哽咽地伫立在冰冷的空气里。   此处的冷气与冬日的严寒不同,夹带着金属独有的铁锈味,耳边似回荡着尖锐的摩擦声,整座山喧闹而又死寂。   江樱樱裙摆上的一根缎带被风吹起,飘落出了季云的保护圈,转身间被肆虐的剑气切割为数不清的齑粉。   在剑气最浓郁的山顶,她见到了师尊。   师尊背对着两人,仍是一袭白衣,全身上下没有任何多余的配饰。   他的长袍下摆在风中微微扬起,头发却并未随风摆动,而是安静地垂落在身后,犹如他的人一般,像一只完美的冰雕。   “师尊。”季云行了一礼:“我来看您了。”   南宫瑜毫无所觉,依然保持着一动不动地站姿。   可周围狂乱的剑气,却尽数停止了。   “师尊。”   江樱樱忐忑开口。   剑圣没有半点反应,季云已经习惯了,打了个招呼后,就自顾自地前去为师尊泡茶。   江樱樱在原地踌躇了良久,终是鼓起勇气站到了师尊面前。   “希望师尊可以原谅我。”   她在心中默默祈祷。   白衣男子的呼吸缓慢而均匀,他双眼平视前方,连眼珠也没有转动一下。黑色的瞳仁里一片沉静,仿佛万事万物都已不在他眼中。   他未曾说一句话,江樱樱的心却如坠冰窟。   她读懂了师尊的眼神,师尊并没有恨她。   不止没有恨,也没有惋惜,没有失望,没有后悔,没有遗憾。   什么都没有了。 第56章   自当了盟主后, 萧昭的生活一直很规律。   他会在清晨前往联盟大殿,听属下们汇报完近日九州上的情况后, 下达恰当又合理的指令。   午后有需要的话,他会继续留在殿内处理公务,亦或是在区域内暗中巡查——这很有效,如今第一州的犯罪率明显低于其它的地区。   若是没什么事,他会选择将公务带回府处理,忙完后就是愉悦的自由时光。   远方的钟声敲响了六下,太阳已高悬于天空。   今天似乎与往日不同, 萧昭刚收拾好桌上的竹简, 准备打道回府,一条灼热的火焰带着热气,从殿门呼啸而至。   “别来无恙啊, 华容。”   作为强大的刀客, 他的反应速度很快。几乎不到半息的时间,就挡住了这道烈火。   华容眼圈微微发红,上挑的眼尾处出现一道明丽的赤色凤纹, 手中长鞭挥舞,似要拆了整座大殿。   萧昭望了眼殿门前被打的七零八落的侍卫,再瞟了下殿内价值不菲的装潢,决定再次开口:   “妖王这是何意?”   “阿樱的气息,为何从你的府中消失了?”华容几乎是咬着牙问出下一句:“你把她怎么了?”   小凤凰进不去盟主府,只能退而求其次, 日日在府外蹲点。   原本在知道萧昭出面替阿樱解释时,他还稍稍放心了些——谁知还没放心两天,人就没了。   “奇怪,妖王不是在我府中安插了人吗?”萧昭疑惑:“那只兔妖没有告诉你?”   “你的府外有结界, 传讯符无法使用。”   华容手心火焰再起,势必要烧了这个说一套做一套的伪君子。   “原来是这样。”   萧昭像是刚知道这件事一样,适时地露出一个惊讶的表情。   柱子上的雕花在高温的炙烤下,隐隐有快要融化的趋势。   还是不继续逗对方了,萧昭清了清嗓子:   “她去剑圣那里了,正好她自己也想去自证清白,我就送了她一程。”   交代已经给了,应当是不会再发难了吧。   他抹去了鼻尖因高温沁出的细汗,决定按照原定行程:回府处理公务。   哦,还要把那只兔子精送走。   虽然这只兔妖实力低微,碍不了什么事,但也没必要养着效忠他人的属下。   火焰并未消散,反而越燃越旺,它从脚下席卷而至,像一张会动的明红色地毯。   不是把话讲清楚了么,怎么又来?萧昭用不解的眼神看着对方。   “你送她去千玄宗了?”华容走上前,漂亮的琥珀色瞳孔因愤怒而睁大:   “你知不知道千玄宗的人是怎么看待她的?你知不知道剑圣现在是什么样子?你还让她去,你……”   他说不下去了,只想君子动手不动口。   原本在小凤凰的计划里,千玄宗可以去,不过要事先做好万全准备。   剑圣很强,若有必要,他会召唤大批妖族的高手,随自己一同保护阿樱。   可现在……华容无需细细思索,便已心急如焚。   他很想继续出手,但想到阿樱的处境,只狠狠地瞪了一眼萧昭,往千玄宗的方向飞去。   银红色的披风在他身后飞舞,像一张迎风招展的旗帜。   “希望你不要忘了我说过的话。”华容如是道,他并未回头,仅仅用余光瞥了萧昭一眼:   “她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你和千玄宗,你们一个都跑不了。”   乌木制成的长桌被掀翻,上方精美的装饰和竹简撒了一地。砚台倒扣在脚下的地毯上,黑色的水渍带着墨香,一点点氤氲开来。   耳边隐隐能听见高速飞行的破空声,萧昭知道,妖王已经走远了。   他附身捡起掉落在地面上的竹简,却不小心被未熄灭的火星烫伤了指尖。   萧昭的神色有些恍惚,他努力地暗示自己:今天和任何一天都一样,只是很平常的一天。   他知道千玄宗很危险,也知道剑圣很危险。   但,那又怎么样呢?   保护少女他也能做到,只要他想,甚至可以亲自带队,把对方严严实实地庇护在安全区里,强行让千玄宗众人表面上相信她的话。   可这样的方式出场,哪有少女独自一人回千玄宗,顶着重重压力证明清白的效果好?   为了小樱樱的名声,萧昭很乐意看到其他女人去冒险。   反正又不是本尊,吃点苦又如何?   竹简上的火焰还在烧,半截竹子被熏成了焦黑色。淡淡的灰烟弥漫在空中,带着微不可闻的糊味。   萧昭盯着噼啪作响的竹简,心中奇怪的感觉犹如丛丛野草上零星的火苗,转瞬间烧至漫山遍野。   他猛然回神,扑灭了殿内的火星,一个箭步冲出了殿门外,却怔在了半空中。   要去哪里?   萧昭问自己。   千玄宗绝不会姑息犯错之人,他很了解这个宗门会对劣迹斑斑的弟子做什么:无非就是被锁住修为关进地牢,严重的还会被绑在刑罚柱上抽鞭子。   那位少女聪明又伶俐,应当会想办法避免……吧?   冬日的阳光穿透重重云雾,降临在冰冷的空气中,却已无半分暖意。   萧昭在空中徘徊了良久,迟疑的往千玄宗的方向望了一眼,终是什么也没有说,缓缓降落在地面上。   今天的公务很少,握在手中的竹简很轻。   如同他的心一样,都是空空的。   ^   当沧源山上没有肆虐的剑气时,四周的风是温和的。   三师兄熟练地用剑劈开山上的树木,又随手打落了一只天上飞过的灵鸽,抹了脖子放血后,递给了身旁的小师妹:“后山有灵潭,冲洗一下再拿过来。”   江樱樱神色复杂地盯着这只灵鸽——这纯白的羽毛,肥硕的身躯,没记错的话,应当是长老们饲养的鸽子。   季云把她的沉默当作了疑惑:“师尊和我虽已辟谷,偶尔还是要吃点什么。”   更何况小师妹修为不高,一看就是需要进食的。   拔完了鸽子的毛,这边季云已经升了两个火堆。其中一只火堆上架着一口铜黄色的小锅,水已经烧开了,正咕咚咕咚地冒着泡。   他随手在空中划了几下,完整的大鸽子就被分成了小块。季云把一半的鸽子肉丢进了锅里,又加了点洗净的蘑菇,剩下的则直接用树枝串起,如同烤串一般插在火堆前。   “你别看师尊这样,他其实也是有感觉的。”三师兄一边用剑有一搭没一搭地戳着火堆,一边同小师妹聊天:   “上次我用揽云剑串肉放在火上烤,他可生气了,还把火堆都灭了。”   “师尊还会有反应吗?”   江樱樱惊喜地抓住了重点。   “肯定会。”说是这么说,可季云心里也摸不准:“那次是他反应最大的一次,要不是他现在不说话了,估计要对我念几个时辰的‘剑是剑修的生命’。”   “我也想试试……”   江樱樱扁了扁嘴,可惜自己的剑早已不在身边了。   “可别试了。”季云往鸽子肉上撒了把调料:“马上就熟了,很香,别浪费。”   “这个师尊会吃吗?”   全程围观三师兄烤肉的少女闻到了香气,好奇地开口。   “为什么不会?”   季云的神情有些奇怪,小师妹看上去蛮机灵的,怎么会问出这种常识性问题。   不过想到对方是第一次接触这样的师尊,季云心下了然:   “放心好了,师尊只是不认识人,你跟他聊天他没反应,但是饭好了,他该吃还是会吃的。”   话音刚落,远处飘来一个白色的影子。   师尊宽大的流云袖口随风摆动,看上去飘飘欲仙。   他行进的速度很快,几乎转瞬间已来到了火堆前。   仔细望去,师尊面上毫无半分表情。他剑眉星目,鼻梁高挺,整个人宛如一把出鞘的利刃。   吃饭时紧盯着别人虽有些不礼貌,可江樱樱一时忘了这么多,她一眨不眨地凝视着身旁的师尊,好像要从那张冷若冰霜的脸上看出朵花来。   火堆旁有几只现成的石椅,师尊只淡淡瞥了一眼。石椅就被整齐地剥下了一层薄薄的外壳,露出内里一尘不染的石头。   江樱樱:“……”   貌似并没有变多少的样子。   师尊小口小口地吃着外焦里嫩的烤鸽子,对徒弟们的视线毫无所觉。他全程保持着同一个表情,连咀嚼声都弱不可闻。   “其实换种想法,师尊这样也不错。”季云已经忘了带小师妹上山的初衷:“你看,他能吃能睡还不唠叨,多好。”   “无情道入了之后,就不能再出来么?”   江樱樱仍处于暗中观察师尊的状态。   “应当是可以的吧?”   季云也不太确定。   无情道听起来很厉害:修行之人斩断万千情愫,方可超然物外。   他们第二州之前也有魔修修这个,但那些都是崇尚杀妻证道或杀夫证道的异端,何止不算真正的无情道,完全是根本上不得台面。   季云对这种修炼方式嗤之以鼻,他们虽是行事肆意妄为的魔修,但首先是有血有肉的人族。早几年时,还亲手宰了不少这样的修士。   “真正的无情道,有出情,还有再次入情。”他回忆了片刻古籍上记载的信息,试图宽慰师妹:“没事的,师尊现在还是出情阶段,等他再厉害一点,没准就恢复了。”   只是师尊现在已经够厉害了,不知还能不能更进一步……季云愁眉苦脸。   一位不唠叨的师尊,好像确实缺了点什么。   沧源山上的天与暖阳一如从前,和风阵阵,柳梢轻斜,所有的一切仿佛没有丝毫改变。   江樱樱喝了口鸽子汤,胃里暖暖的。   她突然很想有人聊聊天。   “五百年前的师尊,是什么样的?”   她放下了碗,目光游离。   “估计和你现在了解的差不多。”季云也吃的差不多了,解开了领口最上方的两颗盘扣:“人挺好的,就是爱念。”   “不过有外人在时,他再生气也不会说我什么。”三师兄有些怅然,为了转移话题,他问旁边的少女:“师尊刚收你时,有没有给你立规矩?”   他记得当初师尊为了纠正他的魔修作风,可是花了大工夫。   “没有,师尊把我带上了沧源山后,整整七天,一句话也没有同我说。”   江樱樱老实地摇了摇头。   “怎么会呢……”季云微讶:“据我的了解,每收一位徒弟,师尊都会长篇大论一通。”   难道五百年不见,师尊把这个爱好改了?   “也不是,后来他就开始说话了。”   温暖的火焰驱散了冬日的寒冷,江樱樱卷起长袖,似是想明白了什么。   ……   大约十八年前,她穿到了这个世界。   睁眼时,身边是从未见过的奇花异草,脑袋旁边还有一块巨大的石头,上面流淌着已经干涸了的血迹。   这里似乎处于山崖底部,江樱樱费力地抬头望天,只觉一阵头晕目眩。   她当然不会傻到认为:市中心高楼的下方,居然是一处绿化如此优秀的园林。   然而穿越这种事玄之又玄,一时半会也让人难以接受。   “宿主你好,你穿书了。”   陌生的声音从脑中响起。   江樱樱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她用力甩了甩头,感觉整个脑仁都在发疼。   “宿主,你还是不要再摇头了。”那道声音停顿了一下:“你穿的这个人因为失血过多,方才已经逝世了。为了你的身体健康,还是不要乱动为好。”   她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确实有一处还在渗血的伤口。   “那我现在怎么办?”来到未知的世界,她暂时不敢轻举妄动:“你说我穿进了书里,是哪本书?我是主角还是配角?”   江樱樱记得自己最近确实在看书,清一色的甜宠小甜饼,系统为女主大开金手指,剧情爽到飞起来。   “这本书你并未看过。”系统停顿了一秒:“你不是主角,你是里面的反派。”   “我懂了,我的任务是什么?是做男主身边的绿茶妹妹,给女主和男主的感情下绊子;还是做娇蛮任性的大小姐,欺负女主让男主来个英雄救美?”   “都不是。”系统道:“你的名字叫江晚玉,是这个世界最强之人——的八弟子。”   “哦……”   江樱樱在心中记着笔记。   “你是剑圣好友的遗孤,一个人千里迢迢来到千玄宗,也就是你所在的宗门。现在是你来到千玄宗的第一天,你刚见完师尊,独自一人在宗内闲逛时,不小心掉下了山崖。现在你在这里等人来找你就行,然后代替原主活下去,明白了吗?”   系统说的很详细。   大概意思她倒是听懂了:原主没怎么露脸就挂了,她可以放心发挥,不怕被人发现有什么不对。   坐的时间有点久,江樱樱脚都麻了。她摇摇摆摆地起身,拂去裙摆上的杂草和灰尘,好奇地打量着四周的场景。   这里的空气很清新,带着一股淡淡的青草香。远处云雾缭绕,隐约有阵阵仙音,回荡在山水之间。   阳光突然暗了一瞬,像是被什么遮住了一般。   她仰着头,努力眯起眼睛眺望,只见一位白衣飘飘的仙人,正乘着云缓缓往自己的方向坠落。   哦豁,还是个玄幻世界。   仙人一袭白衣,双手倒背在身后,足尖轻轻点地,眼中隐隐藏着浓郁的担忧。   “你师尊。”   系统在江樱樱脑中提醒。   她马上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面对这个异世界遇到的第一位陌生人。   或许是求生的本能,又或许是来自表演系学生的观察力,让她敏锐地注意到:对方眼里的担忧,转瞬间化为了惊讶,又变为了浓浓的警惕。   这个过程很短,可并未逃过她的眼睛。   “你叫什么名字?”   仙人双眉紧皱,自上而下俯视着她。   “江晚玉。”   想到眼前的人见过原主一面,江樱樱尽量少说少错。   “系统君在吗?快告诉我原来的江晚玉是什么性格,我好随机应变。”   她在脑中呼叫系统。   原主师尊的态度着实让人吃不准,到底是真忘记了原主叫什么,还是……已经发现了她的身份。   师尊面色发冷,左手轻轻一挥,从她身上收走了一只黑色的木牌:“你的木牌,碎掉了。”   很多年以后,了解了异世界规则的江樱樱才明白:这块木制的令牌,不仅是师徒之间的通讯工具,更是自己身体状况的检测器。   若是自己身死道消,令牌也将会随之一同碎掉。   但当时的她一无所知,系统又迟迟不回话,她只能硬着头皮接下去:“回师尊,也许是摔下来的时候摔碎了。”   “摔碎了。”白衣男子重复着她的话,静静凝视了她很久之后,才缓缓开口:“你先跟我回去。”   她小心翼翼地站上云彩,努力掩饰自己是一个没见过这种阵势的现代人。   白衣男子并未送江樱樱回新山头,而是把她带回了沧源山。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师尊在监视自己。   “他是不是发现我是外来物种了……”   江樱樱忧心忡忡地询问系统。   “你就放心吧,南宫瑜要是发现他原来的徒弟已经死了,早就把你也解决掉了,谁会留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在自己身边?”   系统如是回答。   或许真的是自己想多,几个月后的一天,师尊突然拿了一只新的木牌,轻描淡写地对她说:   “之前的木牌碎了,这个是新的。”   ……   最早是她不懂事,种种迹象并未深想。   后来要想的事实在太多,也渐渐忘记了,最早来到异世界时,这个小小的插曲。   面前的篝火还在摇曳,江樱樱紧紧泯住下唇,盯着师尊的侧脸。   若不是三师兄还在身边,她一定会开口问:   “您早就知道,我不是原来那个江晚玉,对不对?”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当初与七师兄白漓,一同在师尊门下修行时,白师兄的课业只有练琴,而自己的课业却五花八门。   从常识到风土人情,甚至连九州历史这种东西,都要求熟读并背诵全文。   “师尊。”江樱樱垂下了头,“谢谢。”   谢谢您接受了我的存在。   谢谢您教导我这么多年。   师尊的衣摆离自己很近,江樱樱伸出藏在长袖下的手,试图拉住那一抹纯白的衣角。   “不可!”季云差点掀翻了面前的鸽子汤:“师尊他,轻易不让人碰!”   他记得有一次,只是想拉师尊回房休息,就被凌厉的剑气割伤了手指。   小师妹这细皮嫩肉的,要是被划一道口子,不知道得疼多久。   出乎意料的是,师妹的手抓住了师尊的衣角,而对方和对方的剑气全都无动于衷,本尊依旧优雅地吃着鸽子肉。   南宫瑜吃饱了,旁若无人地站起身,向后山的寒潭飞去。   师尊这就去洗漱了?季云震惊地望了望师尊,又望了望师妹,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师妹,我现在真的觉得,你与师尊之间,十有八|九是误会。”   作者有话要说:   周末的肥章它来了,明天争取也加更=o=   统一回答几个大家很在乎的问题:   掉马会掉的天崩地裂   洗白会洗的惊天动地   系统会栽的   本文无感情线的男配,也许会在后续的同世界观系列文里c位出道   (下本不可以,下本说好了写小人鱼)   以上   ps:周末愉快! 第57章   在沧源山上, 每天都有两个时辰,是万万不能出门的。   此刻正是不可在外滞留的时间, 天地变色,风云变幻,日月星辰皆隐于天幕中,分明是在正午,山间却漆黑一片。   四下一片寂静,连风的流动也似乎静止了。   南宫瑜独自站在山巅上,如同一道白色的影子。他的右手缓缓抬起, 阴影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 宛如高速移动的黑缎,凝结至他的掌心。   太阳重现于苍穹之上,四周恢复了往日的明亮。江樱樱低头看向地面——自己的影子不见了, 脚下空空荡荡。   不仅是她的影子, 沧源山上所有物体的影子,都被剑意夺走了。   “师尊真是勤勉啊,人都不认识了, 剑还照样练。”   三师兄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江樱樱本想附和两句,但被通天彻地的威能镇住了,若是她修为还在,观强者练剑,定会心有所感。   “其实师尊平时一动不动的时候,也是在练剑。”好不容易来了一个能说话的人, 季云打开了话匣子:   “只是练的是心剑,现在则是把心中的剑具象化,每天都会比划两个时辰。”   “把心中的剑具象化?”   确认过眼神,是小丹修不懂的专业词汇。   季云点了点头, 找到了做师兄的感觉:“当剑修修炼到一定境界后,山水风云,日月星辰皆可为剑。”   江樱樱听懂了,师尊的照影和三师兄的揽云,就是剑从有形化为无形的例子。   “听说我们小师弟在练剑方面也蛮有天赋的。”季云继续道:“要我说,他也别总呆在第十州了,做鬼修哪有做剑修畅快。”   磅礴的剑气在屋外横冲直撞,两人面对面地坐在窗边,瞻仰着九州第一高手的实力。   窗外似有小雪落下,纷纷扬扬,银装素裹,却比不过山巅之上的那一袭白衣。   南宫瑜的身形在雪中飞舞,倘若仔细观察,会发现——他并未使用灵力护体,却没有一片雪花落在他的身上。   这场雪来的快去的也快,当最后一片雪飘落至地面时,剑圣单手指天,对着长空挽了一朵剑花。   照影剑散去,影子们顷刻之间归位,仿佛一息前的种种,已犹如过眼云烟。   现在外面安全了,两位小粉丝打开门,用崇敬的眼神注视着从云端落下的师尊。   “每次看完师尊练剑,就觉得他哪怕一直唠叨,我也会跟着他学艺。”   三师兄由衷感慨。   “师尊的确很强,看的我也有点想学剑了。”   小师妹诚恳附议。   金属的摩擦声自二人脑海中响了一瞬,一只通体雪白的剑从季云的腰间,落至他的掌心。   季云:“?”   “师尊的意思是,让你也练剑。”   江樱樱憋着笑,看着呆若木鸡的三师兄。   南宫瑜站在不远的地方,安静地注视着两位小徒弟。   还没等她笑完,空气里传来一阵破空声,夹带着熟悉的气息,电光火石地向她飞来。   “这是……”季云听说过小师妹的往事,不确定道:“花辰剑?”   江樱樱目送着这道烟绿色的影子,只觉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花辰剑也似有某种感应一般,兴奋地铮铮作响。   她假死金蝉脱壳之后,这柄剑也随之失去了踪影。   神剑有灵,百转千回之际,找不到自己的主人,只能飞回了沧源山。   “师尊的意思是,让你也练剑。”   季云平衡了不少。   南宫瑜仍旧伫立在原地,宛如高山之上千年不化的寒冰。   如今的江樱樱,已感觉不到丝毫冷意,甚至能从师尊冰冷的神情下,找到暗流涌动的蛛丝马迹。   若是师尊能够变回原来的样子,别说是练剑了,哪怕转职业成剑修……虽然有点难,但她也会努力的!   她的灵力依旧不高,反而要靠花辰剑本身的灵力,来支撑出剑时的威能。   “不错,有几分样子。”师尊不说话,季云只能边练剑,边代替师尊进行指导:“灵力再往剑尖走一走,这招重心在左脚上。”   “小师妹,若是你修为再高点,说不定也会是一个合格的剑修。”   练剑的丹修他也见过,同小师妹比,出剑没一个像样的。季云越看越满意,颔首总结道。   好!不愧是我师妹。   江樱樱感激地冲师兄和师尊笑了笑,随之又有些歉疚,小声对躺在掌心的老朋友低语。   “不好意思……我现在太弱了。”   花辰剑似能明白她的想法,带着蓬勃生机的灵力源源不断流入她的四肢百骸,无声的进行安抚。   谁都没有发现,在光秃秃的沧源山上,有一株小草正偷偷破土而出。   花间生软玉,美景良辰。   太阳渐渐西沉,此时已近黄昏。   看了两个时辰的剑,南宫瑜的视线终于从徒弟们身上移开。他腾空落于山巅之上,低头俯瞰着山脚。   “师尊这又是何意,是想吃山脚下东西的意思么?”   经过这几日的相处,江樱樱已经习惯了连蒙带猜,揣摩师尊的想法。   “不是。”季云也感觉到了,他露出一颗尖尖的虎牙:“看来,有人同我们一起练剑了。”   ……   千玄宗坐落于灵脉之上,以浓郁的灵气和充沛的资源为保障,从而稳坐九州第一宗门的交椅。   只是如今,棵棵灵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死气在宗门间蔓延,修为略低的修士,甚至被黑暗压制地喘不过气来。   “冥王,你想做什么!”   几位长老从天而降,挡住了下方的黑衣少年。   少年面色惨白,鬓角的发丝微卷,他眨了眨黑色的大眼睛,神情有些疑惑:   “看望师尊,不可以吗?”   他的嗓音很甜,细细听来却像藏在玉帛中的银针,比冬日的寒气还要冷。   四周的修士纷纷打了个寒颤,对方光明正大的从千玄宗的正门进来,一路坦坦荡荡,无一人能拦住他。   长老们发了愁:若说拦吧,于情,对方是南宫长老的徒弟,同时也是千玄宗的门人;于理,九州联盟的合约摆在那里,对方乃是堂堂冥界之主,万万不能怠慢。   可若是不拦,冥王从山门处一路走到群山间,不仅损伤了无数花花草草,更是使弟子们的修炼,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干扰。   “冥王若是想拜访千玄宗,可先派人传达,宗门定会派专人接待。”   一位长老扫了眼脚下枯萎的灵药田,委婉道。   先通报的话,他们会事先拉好警报,把伤害降到最低……要知道这片田里,长的可都是近百年的灵草。   “我是来看师尊的,不是来看你们的。”郁子修歪头:“听不懂人话?”   长老们气的吹胡子瞪眼,却又无可奈何。   南宫长老的徒弟,真是一个比一个不省心。   “冥王可以上沧源山,但您肩膀上的……”   另一位长老欲言又止。   他们早就注意到了这只火红的鸟,它停在冥王的左肩,赤中带金的尾羽无风自动,摩擦间仿佛能看见点点星火。   没看错的话,这是凤凰没错……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妖王也来到了千玄宗,还是以这种奇怪方式,但在妖王没有开口前,人们决定按兵不动。   “我的灵宠。”   郁子修这回是真的笑了,他愉悦地伸出手,挠了挠大鸟的下巴。   华容:“……”   若不是他各种方法都试了,却怎么也上不去沧源山,否则才不会选择,和这个一肚子坏水的小鬼合作。   长老们风中凌乱,他们面面相觑,在拆穿和不拆穿之间左右两难。   真是,当他们分不清灵宠和妖吗?   “妖王来千玄宗,是否应当通报一声?”   另一位长老心一横,沉声问道。   大宗门也有大宗门的骨气,一个郁子修就算了,他们还能安慰自己:冥王也曾是千玄宗的门人,今日上沧源山,也是出于尊师重道。   但妖王与千玄宗非亲非故,原则问题绝不能姑息。   “这只灵宠不能上山吗?”郁子修像是恍然大悟一般,他眯起眼睛,恶劣地笑了:   “那送你们了。”   被丢出去的华容:“!!”   他就知道,这只冥族不是什么好东西。早知道在山门前偶遇郁子修时,就该再多和对方打几场。   华容化为了人形,朝着已飞远的黑影加速追去。在离沧源山仅百米的地方,终于成功抓住了郁子修的肩膀。   “你想这样跟我进来?”郁子修舔了舔嘴唇:“沧源山可是有结界的哦,除了我们师门的人,哪怕外人借着木牌进山,也会在禁制下被丢出去。”   “当然,你也可以选择拼死留下。”冥王笑的人畜无害:   “一直不走的话,可是会被禁制压死的。凤凰会在山里坚持多久呢?我很期待。”   华容挑了挑眉毛,嘴角一弯,笑的比郁子修更加灿烂。   真是不自量力……看着拉着自己胳膊进来的华容,郁子修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准备欣赏对方被弹出去的英姿。   下一秒,他就发现——对方并未保持人形,而是又化为了凤凰的原型。   “想不到吧,我安全了。”   小凤凰开口了,他头顶的羽毛迎着夕阳抖动,炫耀的明目张胆。   郁子修:“?”   原来是这样……冥王仔细一想,就明白了其中的关键:沧源山里,也是有精怪出没的。   对方利用他的木牌混进结界,又马上收敛了身上的气息,伪装成一只普通的灵宠。   “这几天我已经发现了,外围的那圈结界最厉害,直接化形也没法进来。”华容得意洋洋地挑衅:“这次多谢你了。”   “信不信我把你扔出去。”   郁子修低声道。   既已成功上了沧源山,华容懒得理会郁子修的威胁,拍打着翅膀飞向山顶。 第58章   毕竟身处千玄宗的领地, 且自己无法化为人形,战斗力不高。华容综合考虑了片刻, 放弃了引人注目的出场方式,简简单单降落在少女的面前。   这么久不见,怎么觉得阿樱又好看了…他有些害羞地把脑袋埋进了蓬松的羽毛中。   江樱樱原本还在思索上山的人会是谁,看到熟悉的红色尾羽,不禁激动地叫出了声:“容容~”   “你的原型怎么这么大。”   她摸着小凤凰足足有半米长的的翅膀,发自内心地感慨道。   华容甩了甩羽毛,其实这并不是自己真正的大小, 凤凰原型比现在还要大上几倍。   可听阿樱的意思, 似乎更喜欢小一些的妖。他心念电转,化为了一只金灿灿的小团子,跳落至少女的掌心。   过于可爱了……江樱樱捧着凤凰幼崽, 无论是毛绒绒的羽毛, 还是幼嫩的喙,无不长在她的萌点上。   “啾!”   小凤凰抖了抖小小的翅膀,仿佛找到了亲近少女的途径。   江樱樱心已经化了, 她同情地注视着手心的小鸟:   “你也要练剑了,祝你好运。”   方才三师兄指的一同练剑的人,应当就是华容吧。她也知道沧源山内,不能有除了他们之外的人形生物…只是不知道容容要如何用翅膀拎起剑。   眼看自家师妹的目光牢牢地锁在凤凰翅膀上,并且有越来越奇怪的趋势,季云忍不住插嘴:“不是这只鸟, 后面还有一位。”   “他是谁?”   怎么这里除了剑圣,还有一名陌生男子。   华容进入警戒模式,头顶的绒毛竖了起来,与那位剑修对视。   “我是她师兄, 你又是谁。”   季云抱着双臂,瞧着还没自己一只手大的小鸡仔。   “……我”   华容一时间,不知该如何介绍自己。   阿樱的脸白里透红,整个人状态很好,看上去过的不错,比想象中的要好很多。不仅剑圣并未为难她,眼前这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师兄,好像也对阿樱照顾有佳。   自己从第五州跟到无音宫,又从无音宫跟到第十州,再从第十州跑遍了大江南北,最后又跟着少女回到了第一州。   以什么立场,朋友么?   不是这样的,华容一直都懂。   从很早很早之前开始,他想要的,就不是朋友。   “师姐!”   一道喜悦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华容不用转身也知道,是那个怎么都看不顺眼的小冥族来了。   眼不见心不烦,他干脆扭过头,只看阿樱的脸。   “师弟!你也是来看师尊的么?”   江樱樱的脸上又惊又喜,看来小师弟的世界观,经过这段时间的重塑,已有逐渐走上正轨的趋势。   太好了,为了师弟的心理健康着想,他的人生本就不该只有黑暗。   夕阳西斜,树影婆娑,灵气凝结成大片大片的祥云,汇聚在触手可及的天边。   郁子修凝望了师姐良久后才了然:难怪华容会出现在千玄宗门口,还破天荒地的要求与自己一同上沧源山。   他隐晦地往那只鸟的方向瞥了一眼,浓密的睫毛在白到不正常的皮肤上打下一层灰色的阴影,仿佛若有所思。   “师尊现在不说话了,但是对外界发生的事,应当还会有感应。”白色棉裙的少女拉过小师弟,贴心地拍落了他肩膀上粘着的一片羽毛:“这位是三师兄季云,三师兄,这是小师弟郁子修。”   同门相聚格外温馨,江樱樱心情也随之变得愉悦起来。她笑起来露出两只小酒窝,眼睛弯弯的,像藏于天际月亮。   郁子修也注意到了这位魔修,由于师姐和师尊的关系,他哪怕再不喜欢人类,也对这个同门讨厌不起来。   几番纠结后,他乖巧地点了点头,温声叫了声师兄。   有了新师弟的季云脸上还维持着身为师兄的正经,心中却早已乐开了花。他矜持地扣上了领口处的盘扣,不让自己的兴奋表现的太过明显。   他原本就遗传了师尊护短的特质,喜欢带着滤镜看同门。郁子修是冥族又怎样,还不是一样是他的师弟。   世人总说冥族冷血,今日一见,根本就是刻板印象。   小师弟这惴惴不安的眼神,明显就是想看望师尊,又心中羞涩的表现,季云可太懂了。   沧源山顶峰的视野很好,从高处望去,夕阳宛如一只饱满的蜜橘,带着琉璃般的光影,缓缓从地平线上沉下去。   ……   三人一鸟在屋内落座,气氛同方才相比有些许的严肃。   “三师兄,你觉得师尊有几成可能变为以前的样子。”   说话的是郁子修,不同于师兄师姐的乐观,他对于无情道能否再次入情,还持保留意见。   “……小九啊,想开点,至少师尊现在还能记得你。”   季云噎了一下,不知该怎么正面回答,只能迂回处理。   近万年来,九州上成功踏入无情道的修士,有且仅有师尊一人。其他人只能凭借古籍,才能了解到一些皮毛。   “可是师尊已经很强了,要想出情到入情,修为还需更上一层楼。”   郁子修不是好糊弄的,他的语调很轻,显然没有被三师兄的话安慰到。   “我们要相信师尊。”江樱樱手里的灵茶还冒着热气:“就像他以前相信我们那样。”   “但愿吧。”   冥王修长的手从衣袖中伸出,略带青色的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击着桌面,时不时发出清脆而有节奏的声响。   “说实话,我觉得师尊现在比从前好了一点。至少几年前我刚来那会,他连饭都不吃呢。”   原本只是为了给师弟师妹打气,结果季云越想,越觉得很有道理。   最早的时候,师尊何止不吃东西,简直像一块冰做的雕像一样,满脸都写着生人勿进。不是原地不动,就是以打坐代替睡眠,连剑都不练。   而这两年不仅开始吃饭了,每天还会练两个时辰的剑。就连昨日小师妹抓了他的衣角,他也没有用剑气伤人。   今天师尊还表达出了自己的意思——虽还是一句话也没说,但却是这几年以来,第一次主动督促徒弟们练剑。   想到小师弟方才刚靠近师尊,就被破月剑撞了个满怀的样子,季云不禁捂嘴偷笑。   “所以剑圣的情况真的在好转?”   华容梳理完自己的羽毛,加入了这个话题。   三人点了点头,透过窗遥望月下那抹白色的身影。不约而同地怀念从前那个会说很多话,还会催他们练剑的人。   窗外月明星稀,师尊的剪影犹如皎洁的银光,亘古不变地屹立在山崖之巅。   “对了师姐,你怎么会在这里?”郁子修开口道:“前几日我又收到了萧昭的水晶,还以为你仍然留在盟主府。”   “什么水晶?”   江樱樱没听懂。   “萧昭把你同他并肩作战的记忆做成了片段,各个州都传遍了。”季云接过话茬:“来之前我就看过了,可以啊师妹,行事作风处变不惊,颇有我们师门的风范。”   “啊……?”   她还是听的云里雾里。   “那是他早该做的!”桌上的小鸡仔扑着翅膀,看到少女不解的神情,又放软了语气,尽职尽责地科普:   “他就是…把你们曾经相处的记忆拼凑了一番,做了几百颗长达一个时辰的记忆水晶,投放在了各个州里。”小凤凰嘴上硬撑着,心里却真的很羡慕。   这下江樱樱听懂了,萧昭这是在挽回自己在世人眼里的形象。   “危难之中生死与共的同伴,却阴阳两隔。”季云还在感慨:   “师妹,你也太惨了。好好的被人暗算致死不说,那人还假借你的脸接近萧昭并伤了他,导致你们互相误会了这么多年……好在现在你能在藕身上复活,误会也随之解除了。”   江樱樱:“……”   原来萧昭编的剧本,比她编的失忆梗还要再狗血一点。   更狗血的是,居然与真实情况大差不差,对方果然是能和她脑回路同步的男人。   “不过话又说回来,萧昭为何不和你一同来千玄宗?”   季云疑惑,他记得刚见到小师妹时,对方差点就被执法堂的长老捉了起来,这事做的着实有些不够谨慎。   “哼。”   黄色的毛团使劲抖了两抖,在桌上留下两根金灿灿的羽毛。   想到这个华容就生气,用行动表达自己对萧大盟主的敌意。   “其实也没什么。”   白衣少女单手托腮,望着窗外的身影发呆。   她是能理解萧昭的,对方应当是想给她一个更好的洗白大舞台。   “师姐不像会加害师尊的人,对不对?”   话题转到了千玄宗,郁子修睁着无辜的桃花眼望向对面的少女,嗓音里带了两分朦胧的水汽。   终于进入正题了!江樱樱的手猛地一抖,杯中的灵茶尽数洒在雪白的裙袄上,留下了几朵深色的水渍。   龙涎香的味道混合着房里的茶水气息,弥漫出馥郁的幽香。   “化烟散本是我研制而成的毒药,但后来发现……好像不是这样的。”   她的声音很空灵,似是陷入了遥远的回忆。   还好这次做了万全准备,连剧本都想了七八个,江樱樱瞬间进入了角色,开始了今天的表演。   她面上彷徨又无助,心中却闲闲地嗑着瓜子,观察观众们的表情。   三师兄诧异中带着关怀,小师弟紧张里藏着歉疚,小凤凰体型太小,看不出来什么——总之效果还算不错,舞台已经搭了起来,只等自己继续演下去。 第59章   “化烟散在最早的时候, 曾是洗髓伐脉的良益丹方。”   涉及到专业知识,江樱樱难得正经了起来。她从储物袋里倒出七八本丹书, 有玛瑙精致而成的玉简,也有卷边破损的羊皮纸,一本挨着一本,把方桌塞得满满当当。   “这本是我曾对化烟散的全部研究,‘化烟’这个名字,来源于它本来的药效。修士服用后,体内淤结的毒素会无声无息地排出, 如同烟一般。”   论起丹道, 她江樱樱还没怕过谁。   面前的几位观众,几乎都是没接触过炼丹的萌新,郁子修虽接触过, 可只是个粗通皮毛的入门丹师——简直随随便便就能摸着头忽悠。   “制作化烟散需七七四十九种药草, 其中的每一种灵草,都必须用不同的方式处理,再用精确的比例混合放入丹炉中, 然后以心火沥出汁水,用特定的顺序搅拌,最后再用灵力慢炖一个月而成。”   三人会意地点了点头,丹道在九州乃是出了名的复杂,每一个步骤都不能出半点差错。   “所以师姐是由于意外,才炼出毒药版的化烟散么?”   郁子修似有所悟。   不愧是被自己一手教大的师弟, 水平就是不一样。   江樱樱用力把手抵在桌面上,连指甲上也出现了一抹白痕。她清了清嗓子,刚酝酿好情绪,才发现手心触到了一只毛绒绒的东西。   “这样手会疼。”   小凤凰使劲把她的手挪开。   “……”   经过这出打断, 嗓子里的哭腔忽然憋了回去。   她决定暂时无视手中的毛团:“没错,化烟散是毒还是药,中间只差一味天青草。”   “天青草是百年一开花的那种灵草么?”   季云好奇地接过话茬。   江樱樱点了点头:“在处理化烟散的时候,需把天青草的叶和茎分离开,叶子切片取汁,根茎则碾成粉。有一次,我没有处理好天青草,导致它同另一味灵草‘水色莲’药性相冲,造成了连续不断的化学反应,最终变为了剧毒的化烟。”   “什么是化学反应?”   三师兄拨着手上血红色的玉珠,发表了第二个疑惑。   “师姐曾为我解释过,指灵草发生某种变化后,药性皆与原来不同的过程。”郁子修道。   灵草的处理方法稍有差池,炼出来的都可能是另一种药。   “正是。”白衣少女神色怔然:“师尊日夜舞剑,他的实力虽进展神速,可体内,总会或多或少留下一些尚未化开的真气……”   这次没有人说话,空气里弥漫着压抑的沉默,只有江樱樱略带不知所措的语调,幽幽回荡在竹屋里。   “我献给师尊的分明是最正统的化烟散,对人体百利而无一害。可我万万没有想到,化烟散会与师尊吃的蓝尾果也不兼容,服下化烟散,再食用蓝尾果后,前者将会由大补变为剧毒。”   长裙被茶水打湿了大半,紧紧贴在江樱樱的大腿上,如同她的嗓音一般,带着冰冷到令人不适的温度。   她说的也并非空穴来风。   当初系统要求给师尊下凝血丹,好在她偷偷来了个移花接木——用无毒版本的化烟散,成功骗过了系统的眼睛。   系统不是二十四小时都有意识,自她知道自己要向师尊下毒后,一直在想方设法破局。   而外表看上去一模一样,可药性却天差地别的两种化烟散,就是她的秘密武器。   谁知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系统看出了南宫瑜并未中毒,贴心的借用了她的身体,亲手为剑圣端了一大盘蓝尾果。   ……   “师姐,别难过了。”   郁子修自然地拿起凤凰幼崽,用对方的毛擦了擦洒在桌上的茶水。   华容:“?”   算了,现在阿樱心里不好受,他不和小冥族计较。   “师妹,你……”季云有些动容:“这么多年,你为何不解释?”   若能早些把话说清楚,师妹也不至于白白接了这么久不属于她的罪名。   不知是不是错觉,江樱樱总觉得窗外那个白色的影子,微不可闻地颤抖了一下。   她揉了揉眼睛,抹掉了差点滑落的泪水。   曾几何时,她也是个只想逃避的小女孩。   ……   “大小姐,我劝你还是同剑圣回沧源山为好。”   系统的声音回荡在脑海里。   此时的江樱樱,刚经历完亲手把郁子修推下万丈深渊的剧情,不想再多和系统讲一句话。   从白师兄到华容,再到小师弟,她已经累了。   因此,得知在师尊处也有任务要完成时,她当即决定:收拾东西连夜离开千玄宗。   “只要我跑的够快,反派情节就追不上我。”   江樱樱打包好了自己常穿的衣服,装了两只用的最顺手的丹炉,终于暂时放下了心。   “你跑不了了,大小姐。”系统提醒她:“你师尊来了。”   ……是了,师尊对她推了师弟的行为,一直颇有微词。此时来落樱山,定是要把她接往自己所在的沧源山,放在身侧重新教导,以防她越长越歪。   南宫瑜站在云端上,一步步向下走来,雾气在他的身后翻涌,如同染了尘埃的神明。   “从今日起,你和为师一同住在沧源山。”   那天的雪积了很深,阳光没有半分暖意。   剑圣的语气听上去有些疲倦,但还是坚定地朝她伸出手。   ……   眼泪无声地从江樱樱的指缝中落下,在白裙上砸出两个浑浊的圆。   要怎么解释呢?   在当时那种情况下,别说是花言巧语洗白了,她只要回想起师尊口吐鲜血的那个午后,就没法原谅自己。   况且……要想取信于大部分人,至少还需很漫长的一段时间。   亲近的人愿意相信她,完全是因为从小到大的朝夕相处,才能对她的为人,有大致的了解。   在其余的人眼里,没有情分,只有道理和证据。   她就算能用记忆水晶证明:做出的丹药确实是无毒无害……但蓝尾果呢?   天才炼丹师怎会不清楚蓝尾果的药性?   强行圆谎,咬定自己不知道,或许是目前最好的解决方案。   时间真的很神奇,这十几年来过山车一般的经历,硬是让她从一个平凡的现代少女,进化成了淡定又理智的小戏精。   “放眼全世界,应当没人比我的生活更丰富多彩。”她没心没肺地在心中感慨。   软弱和逃避有什么用,能吃吗?   最后还不是要捡起曾经四分五裂的铠甲,一层层重新叠在身上,踉踉跄跄地站起来。   虽重如铁茧,却坚不可摧。   江樱樱把事情在脑中重新捋了捋,组织好了语言,重新开口。   “当年我和萧昭,正在拯救九州的路上。”   剩下的话已不必多说,季云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   “萧昭也说了,师妹你是他的伙伴。若是停下脚步回宗门解释,定会阻碍拯救九州的大业……”   皓月当空,万籁俱寂。   少女安静地坐在窗边,像水墨画中最清浅的那一笔。   季云说不下去了,他猛然意识到:师妹这些年,该是受了多大的委屈。   他能想到的,郁子修和华容也想到了。小凤凰抢先飞上前,用自己温暖的绒毛蹭着少女的脸颊。   背负着世人的骂名而不解释,不是于心有愧,而是心中装着整个天下。   为了九州的未来,她早已把个人的名誉乃至生死置之度外。   季云毫不怀疑师妹这番话的可信度,倘若她真的是图谋不轨的恶徒,那为什么还要主动回到千玄宗?她有了妖王和小师弟,乃至盟主的庇护,在哪里不能安安稳稳过一辈子。   更重要的是,伤害师尊对她一点好处也没有……只有无意的行为,才能勉强解释的通。   作为新一代魔君,季云见多了魔修们之间的尔虞我诈,面对这个如此坚强而勇敢的师妹,他竟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难怪师尊会收你为徒。”   这是季云能想到的最高赞美。   提到了师尊,江樱樱想起:自己还有一句台词没有念完。   她轻轻闭上双眼,声音宛如窗外的冷月:   “我本想等九州危难刚过,就回到千玄宗领罪……没想到会死在这场劫难里,再回首已过了五年。”   和实际情况出入有点大,但她现在脸皮够厚,什么煽情说什么。   “师姐。”沉默了一晚上的郁子修微笑着开口:“这些人不配你付出这么多,我去帮你杀了他们。”   江樱樱:“?!”   她怎么就忘了,小师弟的性情比这个故事还离谱。   “万万不可!”她声泪俱下的出演着白莲花中的vip:   “我个人的安危不算什么,世人怎么看我也不算什么,我只要他们安安稳稳的活着。”   白衣少女清秀的小脸在月色照映下,显得朦胧而柔软,仿佛一个过于美好的幻境。   她坐在竹椅上,风轻云淡地继续道:“师尊会变成现在这样,我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当年有要事在身,无法第一时间解释,现在我回来了。”   “我愿一力承担所有,与他人无关。”   肩上的小凤凰停止了蹭脸的小动作;小师弟嘴角的笑凝固了;连三师兄的神情,也由同情彻底转为了敬佩。   小师妹为九州的未来到处奔波,甚至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可她不仅没有享受到该有的殊荣,还白白被世人记恨了这么多年。   除了师尊本人,九州上的任何一个人,都没有资格站在这里指责她。   三人的目光太过热烈,江樱樱一边维持着自己的美强惨人设,一边在心里默默吐槽。   “逃避可耻但有用,本来只想死遁来着……没想到世事无常,一定要我把自己洗的白到发光。” 第60章   九州联盟的正南方向, 是一座面积广阔的广场。   由于靠近庄严的联盟大殿,加之属于执法修士们的办公区域, 这座广场虽大,却鲜少有人来此。   如今已是午夜时分,萧昭身着紫色的貂裘大衣,独自站在广场的正西方向。天空飘下簌簌白雪,风帽上的狐狸毛夹杂着雪花迎风飞舞。   “盟主……”老管家撑着一柄竹骨伞,深一脚浅一脚地穿过白茫茫的雪地:“您已经站了整整一天了。”   萧昭不语,他神色萎靡, 目光有些涣散地注视着手中的两只水晶, 半晌才缓缓开口:“冯老,您先回去吧。”   冯管家仍旧放心不下,他忧心忡忡地站在原地, 一会看看盟主, 一会又看看盟主手里的水晶,欲言又止。   他知道那是什么,若说近日九州上有什么大消息, 那非这两只水晶莫属。   两颗水晶,一颗是江晚玉的记忆,还有一颗,乃是魔君季云的记忆。   江晚玉的记忆里,有着她兢兢业业炼制丹药的全部过程——这个过程经过数位大炼丹师鉴定,无不一致认为, 成丹的确是无毒版的化烟散。而作为催化剂的蓝尾果,究竟是无心之失还是有意为之,则众说纷纭。   季云的记忆就简单多了,直接把那个夜晚, 三人一鸟的谈话完完整整录制了下来。连同化烟散的制作过程,一同化为水晶,打包空投到九州各地。   如果说先前盟主放出记忆水晶时,众人对江晚玉的评价,还能算是毁誉参半;看现在的情形,几乎是大片的倒戈。   纵使仍有质疑的声音,千玄宗那边也还未买账,可相比几个月前,舆论已变了太多太多。   盟主一定也是在想江小姐的事,冯管家活了大半辈子,什么弯弯绕绕没见过……不过这感情的问题,还是得盟主自己想明白。   他叹了口气,不再多言。沉默地在盟主身后举起竹伞,尽职做一个黑色的影子。   萧昭袖口处的暗纹在月光的照映下,反射出银色的光芒,宛如黑夜中翻滚着的流云。   他脸上的表情不复往日的从容洒脱,而是稍显颓唐。雪花在肩膀上融化,打湿了随风招展的大氅。   记忆水晶揭露的,仅仅只是冰山一角。樱樱究竟为什么会服下凝血丹?她身上到底藏着多少秘密?   只要稍一代入对方的心情,萧昭就万分悔恨。   为什么在樱樱生命的最后一段时间,他竟完全没有察觉,想当然的以为:自己已经把对方保护的万无一失。   现在看来,哪里是万无一失。看不见的箭矢从四面八方而来,而自己仅仅只是挡住了其中的一个方向,任凭她独自一人面对疾风骤雨。   不止是这样,更重要的是……萧昭恍惚地开口:   “冯老,您觉得世上有性格完全相似的两个人吗?”   果然是在想江小姐,冯管家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摇了摇头:“盟主,我不知道。”   萧昭抬头凝望着弯弯的月亮,思绪翻涌。   他一遍遍地告诉自己:在没有万全的把握之前,不要有不切实际的希望。事实上,也正因为如此,他才能脚踏实地,一步步走到今天。   可自那位不知是什么的少女走后,他的心里空落落的,直觉失去了很重要的东西。   “冯老,您觉得……我是说如果,如果有一个很爱漂亮的小女修,她会十几年带着同一个饰品吗?”   萧昭喃喃自语。   假如那位少女,真的是簪子精变的,那为什么她能知道这么多樱樱的事,还恰好全部都是有用的记忆。   哪怕是二人逃难时,樱樱也不忘抽空就换一个发型,没事就换一套衣服。   “盟主,按照您心里的答案去做吧。”   冯管家长叹一口气。   自古情字最难解。   雪越来越密集,萧昭的手在袖中微微颤抖,却不是因为寒冷。   他拿出一只从未用过的通讯符,摁亮了符上的咒语。   这只符咒通体发白,能连通送给少女的水晶飞行器。   曾经他认为永远也用不上,奇怪的是,不知怎的,他仍旧日日把符随身携带在身上。   “喂——?”   少女的声音从符咒那边响起。   “是我,樱樱。”萧昭尽量保持着平静,指尖紧紧捏住通讯符,在白色的符纸上留下几道深深的印记:   “千玄宗会不会冷,我明天来接你好不好?”   ……   ^   “好什么好!”   小凤凰扑棱着翅膀从窗外飞进来,还带着一缕寒气。刚想说什么,发现对方的声音已经消失了。   “容容?”江樱樱刚被吵醒,还处在半梦半醒的迷蒙状态:“你不是早就睡了么。”   华容脸一红,好在他现在是毛球状态,看不出原本的肤色。   他才不好意思承认:自己每晚都会在阿樱的房顶上停留至少两个时辰。   “方才醒了,就随处走走。”他想起了正经事,紧张地望着帷幔下的少女:“萧昭还好意思联系你,他早干什么去了?”   还好意思说阿樱是伙伴,把伙伴丢给千玄宗的人处置,这就是他萧大盟主对待亲近之人的态度吗?   想到亲近这个词,华容的心又被狠狠扎了一下。   萧昭的记忆水晶他也看过,不难看出对方和阿樱经历过多少次风雨,多少次成为彼此的后背与靠山。   “我也可以的。”   他别过头,小声喃喃自语。   江樱樱没有发现华容的异常,她每次睡醒都要缓半柱香的时间,此刻正一边掀开床边垂下的帷幔,一边回味刚刚发生的事。   本来睡得正香,储物袋里的震动却把她叫醒,朦胧间似有什么东西在召唤自己。她摸索着打开储物袋,果然从中翻出了一只亮晶晶的水晶球——这颗球她有印象,似乎是萧昭送自己的飞行器。   “原来刚刚不是梦。”   她感慨道。   萧昭只说了一句话就切断了通讯,还以为是梦中的情景。   “就是梦。”   没了帷幔的阻碍,凤凰团子飞上了她的床头,一本正经地回答。   “萧昭说明天来接我,可是好像没说具体几点诶……”   江樱樱又迷茫了。   “……”   华容内心百感交集,他想说:“有凤凰在的地方怎么可能会冷”;也想说:“为什么还要跟他走,他根本一点也不上心”;还想说:“不和他回去可以吗?我也会保护你,他能做到的我都可以。”   千千万万种思绪汇集在一起,与深埋了十几年的感情一同发酵,酝酿成百转千回的思绪,终是卡在喉咙里,一句也说不出口。   “你要和他回去么?”   他小心翼翼地试探。   “嗯,萧昭看上去有什么事要告诉我。”江樱樱随口吐槽道:“偷偷跟你讲,他一直觉得我不是本人……嘿嘿,我要想办法证明我就是我,看他会不会吓一跳。”   “好。”   华容点头。   误会解除后,你们会像从前一样吧。   像从前一样彼此依赖,彼此无可取代。   华容觉得自己的心如同一颗绯红色的玛瑙,被不知从哪里来的箭矢砸了个粉碎。   但如果,这就是阿樱的愿望…   “明早我送你。”   他听到自己说。   ^   清晨的第一抹阳光洒在大地上,外面的雪已经停了,整个世界除了白,似再没有其它任何的颜色。   “师妹不多待两天再走?”季云指了指远处的剑圣:“你看,师尊现在都会自己泡茶了。”   江樱樱循着三师兄所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见了雪地里烹雪煮茶的白衣剑修。   清幽的茶香混合着甘甜的雪水,驱散了晨间的疲惫,令人心旷神怡。   虽说不是很明显,但每个人都能清楚的感觉到:剑圣正在缓慢地好转起来。   “师姐,说不定我们下次再来时,师尊已经能开口说话了。”有师姐在的地方,郁子修习惯了保持单纯乖巧的形象。   “我们?”她捕捉到了这个词语:“师弟也要走么?”   “冥界出了点小问题,谢必安说需要我回去。”冥王眨着一双桃花眼,嗫喏地开口:“我等午夜时再走好了,来的时候是从正门进来的,长老们好像都不是很喜欢我……”   华容从记忆里翻出郁子修来千玄宗的样子,冷笑了一声。   这只冥族果然从小到大都是一个德行,在阿樱面前装的倒是挺像。   只是他今日心情不佳,羽毛上的光泽也褪去了几分,没精打采地耷拉在翅膀上,故而懒得同小冥族计较。   江樱樱还未安慰对方,三师兄先开口了:“师弟,你别难过,这些正道之人就这样,迂腐得很。”   “他们一开始也不喜欢我,因为我是魔修。可那能咋办?我是魔修还不是因为我爹是魔修,总不能因为他们不喜欢,我就要跟我爹断绝父子关系吧?你是冥族更不是自己能选择的,况且几千年前的恩怨,还轮不到你来买单。”   季云摸着手腕上的红念珠,十分能理解这个同自己命运相似的小师弟。   “谢过三师兄,子修知道了。”郁子修甜甜地笑了:“三师兄有空可以来冥界玩。”   “……这个不必了,等几千年以后再说吧。”   季云连忙摆了摆手。   日头渐渐升高,透过深深浅浅的云彩,斑驳不均地与皑皑白雪交相辉映。   江樱樱看着远处的万重青山,朝师兄师弟道别后,转身往那抹白衣的方向走去:“师尊,我要先走了,下次再来看您。”   “我一直都挺倒霉的,可能成为您的徒弟,是我来这个世界最幸运的事。”   她在心中默念。   小凤凰在前方开路,沉默地引领着身后的少女。   沧源山上此时没有凌乱的剑气,它沉静又安宁,像曾经每一个普通的清晨。   偏僻的山脚下聚集了无数人,有千玄宗的长老,还有前来围观的宗门弟子。他们站在原地,无声地对江樱樱实行注目礼。   萧昭站在他们中间,一身黑袍在众人里格外显眼。   他朝着迎面走来的少女伸出手,却无一人敢开口阻止。   江樱樱在他的目光里步步向前,突然似有所感,回头望了一眼身后的华容。   离开了沧源山的边界,小凤凰也由毛绒团子变为了人形,他逆着光站在原地,肩上的猫眼石折射出璀璨的光辉。   “就送你到这里了。”   华容的声音哑哑的,眼尾处略微发红。他轻轻抬起下巴,语调像宝石里七零八落的阳光。   “一路平安。” 第61章   来的时候紧赶慢赶, 在同门刀子般的眼神里逃进了沧源山。走的时候却晃晃悠悠,一路悠哉漫步至山门正殿, 甚至有心情观望四周的风景。   “这里新增了一处灵药田诶!”   江樱樱不紧不慢地与萧昭并肩而行,步履轻快,拖至脚踝的裙摆随风轻轻扬起。   “已经几年过去了,千玄宗也改变了很多。”   心中纵然有千言万语,但此时显然不是谈话的时机。萧昭双手笼在长袖中,貌若正常地回应着身旁的少女。   对方头顶的红色珊瑚簪在朝阳下金光闪闪,仿佛一只蹁跹的蝴蝶。   紫色的水晶飞行器缓缓升起, 江樱樱看着越来越远的沧源山, 幽幽叹了口气。   “萧昭,你说师尊会恢复原样吗?”她不确定地道:“三师兄说会,可我总担心没那么简单。”   “至少也要数年以后了罢。”   萧昭明显心不在焉, 他单手操控者水晶, 时不时用余光偷瞟一袭白裙的漂亮女修,看上去很想出言试探几句,又想到这里属实不适合促膝长谈, 只能作罢。   水晶球毫无征兆地向右滑行了一下,他这才反应过来,集中精神往盟主府的方向飞去。   原本还未察觉到,直至见了她后,心中隐秘的期待宛如破土而出的草籽,在贫瘠的土地上疯狂生长。   再想控制时, 却怎么也控制不住。   “那个…你还记得出云山吗?”   萧昭终是没忍住,面上镇定洒脱,实则心慌意乱。   只要一想到身边的人,有一点点点点的可能会是心心念念的小樱樱, 他就按捺不住澎湃的心情。可中间毕竟隔了太多的时间与光阴,让他不知该从何说起,不安地抓了抓后脑勺。   “记得啊,那座山上有一处超大的灵泉,还会冒热气呢。”   想到那口灵泉,江樱樱就双眼放光。那是她在异世界见到的第一口温泉,泡在泉水中不仅可以舒筋活脉,还能美颜养生。   “黑石谷呢?”   萧昭期待又忐忑地望着她。   “你是说那个爬满了毒虫的山谷?”江樱樱皱眉:“我记得和你说过的,这辈子都不想再去第二次了。”   “好,不去。”萧昭轻泯下唇:“照夜岛有印象吗?”   这是什么情况?江樱樱心念电转:难不成是萧昭终于开窍了,不玩角色扮演之替身游戏了?   想想也该差不多得了,她清了清嗓子,认真回答对方的问题:   “你说的照夜岛是不是第四州的那处秘境,那里的月亮是粉红色的,且格外明亮,里面还盛产一种好吃的大蘑菇,好像叫月光菇……?”   萧昭的表情不变,甚至还轻笑了一声:   “厉害呀,小簪子精。你的本体一定很漂亮吧,不然小樱樱不会带你去这么多地方。”   江樱樱瞥了一眼对方不自觉摩擦扳指的右手,在心中嘁了一声。   好在她够了解萧昭,这人不止平时相处时不正经,紧张的时候也会满嘴跑火车。   “你要一直这么想,那我真的没有办法。”   她嘴角的弧度清清浅浅,仿佛下一秒就要消散在风里。   萧昭的心果然被重重撞了一下,他犹豫了很久,尽量问的随意又轻佻:   “小簪子精,记得摇光城么?”   摇光城?这个名字乍一听起还很陌生,可当细细回味时,万千回忆瞬间涌上心头。   她怎么可能不记得摇光城……江樱樱刚想开口,水晶球已经落了地,重新站上了坚实的地面上。   写着“盟主府”三个大字的牌匾,在阳光照映下异常夺目,两端雕刻精美的石狮子昂首冲天,威武又活灵活现。   大门前伫立着一个安静的剪影,好似冬日里舒展的柳枝。   “青鸢姑娘,你怎么在这里?”   江樱樱微讶,四处张望了一圈,并没有看见华容的身影。   萧昭倒是知道这位右护法为什么会出现在盟主府……应当是来接那只小兔妖没错。   他有些不自在地干咳了一声,现在情况有变,留下兔子精也未尝不可。   “有些话想对江姑娘说。”   青鸢端庄地朝盟主行了一礼。   江樱樱一头雾水地眨了眨眼,跟着右护法朝长街的深处走去。   ……   “其实,盟主也一起听也没关系的。”   青鸢一头墨发垂至腰际,随手把鬓角的碎发撩至耳后。   “青鸢姑娘来找我,应当是女修之间的话题吧。”江樱樱有些不确定:“既然是这样,那就不带萧昭玩。”   她确实有些迷茫,按理说,和妖族之间的点点滴滴,应当早已说清楚了才是。对方若有正事,也该去找华容交流。   “我不知道算什么话题。”   青鸢诚实地回答。   自看了萧盟主朝九州内投放的记忆水晶后,她就暂时放下了手中的事务,紧赶慢赶来到了第一州。   如今终于见到了江姑娘,青鸢沉思了片刻,缓缓开口。   “姑娘可曾怪过殿下?”   “啊?”江樱樱愣住了,半晌才意识到对方指的是什么:“从来没有,以前的事是我没有解释清楚……这怎么能怪华容呢。”   她换位思考了一下,把头摇的像拨浪鼓。   如果她是华容,断然也不会轻易相信伤害过自己的人。   金色的阳光洒落在白茫茫的雪地上,道路两旁的松柏迎霜傲雪,巍然屹立在天地之间。   “我不是指这个。”   青鸢垂头不语,头顶青色的尾羽随之滑落,蹭在她光洁的脸颊上。   江樱樱更疑惑了:不是指他误会过自己,那还能指什么。   “五六年前,江姑娘同盟主……是否到过第一州的密林、第三州的出云山、第二州的大漠、以及第六州的交界处?”   右护法好似下定了决心,凝视着人类少女的眼睛,缓缓问道。   “我们行进的路线确实是这样没错。”江樱樱好奇:“请问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殿下接管妖族后,曾多次派遣小妖们,前往九州的各个地方。”青鸢顿了一下:“以打击人族的名义,伏击了大大小小几十个人类的小分队。”   “……你们殿下真厉害。”   她还是没听懂,先礼貌附和一下再说。   “其中有一半,都是在江姑娘您的走过的路上。”   青鸢继续道。   凉风拂面,冬日的太阳格外清晰而柔软。但它的温度却如同被冰雪冷冻过一般,再也暖和不起来了。   江樱樱目怔口呆,隐隐约约意识到:似乎有很重要的事情发生过。   在自己一无所知的时候。   “其实,我也不能完全确定……”青鸢语调又低了几分,目光盯着自己交叠的十指:“殿下在那几年里,下达了很多命令。”   “可是有些命令略显离奇,会让小妖们跋山涉水,只为了攻击一队宗门的修士……要知道,殿下虽嫉恶如仇,但却是非分明,从不主动对未曾伤害过妖族的人类出手。”   盟主府外的雪景广袤又壮丽,整个世界都被厚重的银色所装点。小雪说降就降,太阳掩映在云彩之后,零零散散的雪粒断断续续地落下。   江樱樱伸手接了一片雪花,它真的很小,小到刚一沾手就化了。   她突然想起有一次,和萧昭千辛万苦杀出重围,却发现身后又来了新的追兵。   那天二人已疲惫不堪,只能选择走为上计。   原本做好了逃亡数日的准备,却在第二天的清晨,惊讶地发现——身后的追兵竟荡然无存。   “有妖族的气息。”当时的萧昭道:“听说华容当上了新的妖王,时不时对人族发起反击,这次歪打正着帮上了我们的忙。”   那时的江樱樱同样为突如其来的好运而暗自庆幸。   现在看来,哪有什么天降的好运。   明明就是属于一只小凤凰的,暗中馈赠。   “江姑娘?”青鸢不知她内心所想,仍旧小心谨慎的再次确认:“能否冒昧问一下,当初那些追兵里,可有妖族的军队?”   “……”   没有,她在心里说。   只有在死盾逃亡的那五年里,才能见到四处寻觅自己的妖族。   而那些妖族的命令,也从来只是生擒。   雪渐渐大了,如柳絮一般飘飘洒洒。   江樱樱凝视着眼前鹅毛状的大雪,没来由地想到了第五州漫天飞舞的蒲公英花田。   她用衣袖拂去落在睫毛上的雪,缓缓摇了摇头。   青鸢心下了然,但依然摸不准人类少女的心境。想到殿下这几年的状态,她心一横,严肃地望向对方的眼里:   “江姑娘,我虽不懂殿下具体的想法如何。但恕青鸢唐突,在九州尚未统一,您的冤屈尚未洗净时,倘若殿下无条件原谅了贩卖妖族的人类,那我们的族人该如何自处?他们在九州,将会彻底失去最后的尊严。殿下的身后是整个妖族,而他本人更是妖族的脸面,他的一举一动,并不能完完全全代表着自己。”   这些江樱樱都懂,只是这场交谈中的信息量太大,她一时间有些茫然无措。   是不是语气太过严厉了……青鸢看着眼前怅然若失的少女,默默暗自反省。   她伸手张开了一个浅绿色的结界,用以挡住漫天的风雪。   右护法再次叹了口气,她知道今日一番话实属逾越,可自己不说,真的就没有人能说出来了。   锦渊是肯定指望不上的,他那个笨脑子,估计根本意识不到此事。   殿下就更不用说,他本人只会实现承诺,永远也不可能主动开口邀功。   念及此处,青鸢后面的话也顺畅了几分。   她比江樱樱略高一点,如今放软了语气,轻轻颔首道:   “凤凰本是该站在阳光下的,可是殿下这十几年来,只敢小心翼翼的在暗中看着你。”   “他或许不够坦率,但他也曾用自己的方式,竭尽过全力。” 第62章   苍白的天空同雪海打成一片, 青鸢的身影如同一抹青翠的柳枝,袅袅婷婷地消失在长街尽头。她离开的很安静, 如同她来时那般悄无声息。   “怎么一个人站在这里,妖族护法呢?”   萧昭在原地等了近一个时辰,大拇指上的黑玉扳指被反复摩擦的光滑锃亮。他皱眉望了望天,终是没忍住,撑着伞跟了过来。   少女头顶有一张若隐若现的青色结界,帮她遮住了从天而降的风雪。然而她本人却始终没有半点反应,依然垂头站在原地, 盯着自己的脚尖发呆。   萧昭顺着对方的视线瞅了一眼, 地上除了雪还是雪。   他张开五指,在江樱樱脸前虚晃了几下:   “喂,发生什么了?”   面前的少女终于有了反应, 她迟钝地抬头, 动作缓慢的如同八十岁的凡人阿嬷。   “你来啦,萧昭。”江樱樱回答的驴头不对马嘴:“大家都变了好多诶,每一个人都和五年前不一样了。”   她方才站在原地思索了很久:想玄音山上安静弹琴的白师兄;想乖巧懂事讲话奶声奶气的小师弟;想又帅又能打但一开口就露出本性的师尊;想生辰时收到的那只白玉雕;最后定格在大半年前的第五州, 那个弥漫着桃花味的清晨,华容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风吹乱了的絮语。   那个时候,小凤凰想说什么呢。   她潜意识里隐约能够明白,却不愿去深想。   雪越下越大,像纠缠不清的浓云, 被一把名为回忆的利刃切割的四分五裂,随着冰冷的空气沉了下来。   竹伞往自己的方向又倾斜了几度,江樱樱神色复杂地歪头,正对上萧昭担忧的眼神。   她突然很想逃避现实, 当一只没有脑袋的簪子精。   半月前,在雪夜中猝不及防收到告白时,满脑子都是曾经竟是双向暗恋的喜悦,以及被当做替身的好笑,还夹带着一丝越挫越勇的期待。   眼下一切即将尘埃落定,按照原先的计划:她会依靠五毛钱的演技和八毛钱的逻辑,一步步洗去身上的黑锅,撕开替身的外壳,把完完整整又清清白白的自己,从无形的牢笼中解放出来。   到那时,她仍旧会是年轻的天才大炼丹师,是比曾经更为耀眼的盛世白月光。   一切的一切,都将与十五年前一模一样,就像绕了一个很大很大的圈,又重新回到了原点。   不,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两人走在盟主府内的道路上,步伐频率几乎一致,他们一路无话,安静到能听见簌簌的落雪声。   江樱樱后知后觉的发现:她能够做到分析局势,也能理解不一样的观点,甚至还能体会他人的感受。   但好像,从未仔细剖析过自己的感情。   脚步渐渐放慢了下来,她觉得自己像一只躲藏在贝类里的小石子,终于要被人撬开外壳,来鉴别内里珍珠的品相。   可她注定要让人失望了。   因为那颗珍珠,从里到外,都是烂的。   “萧昭。”   她停下了脚步,对着身边撑伞的男子轻声开口。嘴边呼出的白气清晰可见,犹如一颗沉入热水中的寒冰。   “嗯?”   竹伞轻微地颤动了一瞬,抖落了青色伞面上的雪。   萧昭撑着伞面对着少女,手指处的骨节隐隐发白,莫名的不安从心底缓缓升起,蔓延在冰冷的空气中。   一只白皙的手点上了他的左胸,圆润的粉色指甲小巧又可爱,这只手顺着衣襟上流畅的纹路缓缓向下滑落,停在心脏的位置。   “痛不痛。”   江樱樱的话语宛如雪降下的声音一般,几乎微不可闻。   自己还真是没用,总是过不去心里的坎。   她默默垂下脸眼,在漫天的白色里长长叹息。   ……   五年前的那场雨下的很大,白日里阴云密布,阴风阵阵,丛林中的树木在风雨中纠缠摇曳,像夹带着泥土的,滑腻的蛇。   “记得你说过,萧昭并非是任务对象。”   篝火在小山洞里熊熊燃烧,被暴雨打湿的树木极难点燃,江樱樱连施了十次法术,才堪堪点起一朵微弱的火苗。   “骗你的。”   系统承认的干脆。   或许是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些过分,过了半柱香的时间,他又轻轻补了一句:   “对不起。”   “我现在没时间理你。”   江樱樱干脆地回答。   天道的裁决即将到来,同预言上所说的如出一辙。   如今海平面开始持续不正常地上涨;大地上出现道道裂痕,孕育出一个个新的深渊;无数山脉塌陷,湖水与城镇被掩埋;就连凡人们也意识到了种种诡异的迹象,一路走来,举家搬迁的人潮比比皆是。   萧昭正是为了拯救被狂风袭击的城镇,才受了这么严重的伤……江樱樱心疼地用剪刀裁去对方肩上染血的布条,敷好止血的灵草,又喂了两颗丹药,这才使他紧蹙的双眉稍稍舒展开来。   雨声混合着树枝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噼啪声,回荡在空旷的山洞里。偶尔有一道惊雷划过天际,震的人耳膜嗡嗡作响。   篝火旁的男人伤势已被控制住,明明灭灭的火光打在他的脸上,他紧闭双眼,似是陷入了深度的沉睡中。   江樱樱反复检查了几遍,确定萧昭的情况在逐渐好转后,略微松了一口气,开始专心对付脑中的系统。   “是要大结局了吧。”她尽量使自己的语气显得随意:“你方才说,萧昭是最后的任务对象,那么我要对他做什么?”   “杀了他。”   系统道。   “这个笑话不好笑,你不是说萧昭是这本书的男主吗?”她佯装镇定地继续发言:   “他从小捡到天书,一路打怪升级兼行侠仗义,还客串了拯救九州的救世主……这种剧情,难道不是标准的升级流修仙文吗?还是无cp的那种。”   江樱樱记得之前还好奇:这本书里有没有正牌女主。   为此她不惜向系统套话——好在得到的,是心中所期待的那个回答。   灰烟从火焰中升起,顺着风飘往山洞外,融进倾盆大雨。   “喂……?”   她的手指一根根收紧,试图扯出一个自然的微笑:“怎么不说话了,快说你是开玩笑的呀。”   “这次我听你的话怎么样?只要不是危害萧昭性命的事,我都可以去做。”   “你的秘密我早就发现了,你每次控制完我的身体,自己也会变得虚弱,对不对?”   “告诉我真正的任务是什么,我不麻烦你了,你看着就好,我会好好完成的。”   “……你说句话好不好。”   倘若萧昭这时睁开眼睛,一定能看见少女绝望的眼神。   江樱樱没有发出声,甚至连半滴眼泪也没掉。   她只是安静地坐在原地,心却如同烈火中的独木那般,一点点烧成灰烬。   “我明白了,这本书的结局是悲剧吧?就是让萧昭在拯救世界之后却被世界背叛,荣获年度最惨男主称号。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不如换几种be方法……你这单纯是为了虐而虐,读者也不喜欢啊。”   她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与系统交涉。   “不是的,大小姐。”系统道:“他需要变强,仅此而已。”   “把他杀了,他就能变强?冥界这块不是已经有郁子修了么?你就这么确定他能变成后天鬼修,不怕自己午夜梦回时遭报应吗?”   “不是这样的。”   系统几乎平静到残忍地叙述:   “他的刀不够快,他还不够强。若想更近一步,唯有把剑刺入心脏,碾碎护体的刀意,方可破而后立。”   “原来是这样。”江樱樱了然:   “原来我的任务,就是做刺碎刀意的反派。那要从哪个方向下手,力气用几分比较好?刀意具体长在哪里?我去捉一些小动物试试,万一刺错位置那就……”   既然不会伤害萧昭的性命,那她愿意一试。   反正做过的坏事不少,不差这一个。   “我不知道。”   系统道。   “你不知道?”她难以置信地重复对方的话:“那你还说什么‘碾碎护体的刀意,方可破而后立’?”   系统半晌不语,江樱樱换了一种方式询问:   “……你究竟有几成把握,令他安然无恙?”   狂风肆虐,搅乱了漫山遍野的植被。   沉闷的雷声响彻云霄,一道雪亮的闪电划破长空,把她的脸映照的如同纸那般惨白。   “一成。”   系统的声音在脑海里轰然作响,盖过了洞外惊天动地的雷鸣。   “哦。”得到了最坏的结局,她反而冷静了下来:“别说是一成,没有十成把握,我绝不会伤害萧昭。”   “你喜欢他对吧?大小姐。”   系统一反常态,竟同她谈起了心:“没关系,他不会怪你的。”   确实跟你没关系,剑又不是扎在你身上……江樱樱在心中腹谤,并没有接过这句不痛不痒的安慰。   “这本书的结局是什么?”   她直指重点。   回答她的,则是良久的沉默。   十几年过去了,江樱樱已经差不多摸清了系统的性格。此时对方的沉默,也算是在意料之中。   身侧的火堆溅起颗颗细小的火星,她小心地把裙摆往外移了移:   “是开放式结局吗?”少女停顿了片刻:“还是说,我应该再换一个问题。”   “告诉我,这里究竟是不是书中的世界。”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似乎从自己的灵魂中,感受到了一丝微微战栗的气息。   “我的穿越和任何一本小说都不同,我没有金手指,没有商城奖励,没有物品兑换详情页和仓库界面。并且,若是想更好的控制穿越者,只需许诺她‘任务完成后回归现实世界’就可以了,但你并没有。所以我推测,假如不是你的能力不够,就是我根本再也回不去现实世界。”   系统仍旧默不作声。   江樱樱原本就有所觉察,此刻随着气氛的急速冷却,这些憋了许久的话,一股脑从心中尽数倒了出来。   “也许我不该用虚幻的例子,来对比当下现实的环境,可是你的言行举止,在很多时候都漏洞百出。”   “你说你看过整本书,不可否认,你的确知道很多故事情节。但奇怪就奇怪在这点,你熟读全文,为什么连师徒间的门派令也认不出来?倘若说原作中并未介绍这处细节,那又怎么解释,你对剧情的走向竟多次一无所知?”   “让我卖掉华容的是你,说不确定卖掉后,能否觉醒凤凰血脉的也是你;让我捅萧昭一刀的是你,说捅了之后,他只有一成把握能活下来的还是你。”   系统被她的质问说的哑口无言,彻底沉寂在了脑海里。   江樱樱的指尖轻轻弹去裙角上的灰烬,带着三分哄骗和七分的冷笑,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这里到底是哪里,我究竟是谁。”   “你只需完成任务就好。”   系统很快恢复了平静。   “任务?”这次她是真的笑出了声:“是那个九成把握杀了萧昭的任务吗?”   她浅笑盈盈,语气轻松:   “这任务我不做了,你也不用拿魂飞魄散威胁我,干脆让我散吧。”   “不可以的,大小姐。”系统的语气听不出感情:“你一定要活下去。”   ……   活下去有什么用呢?她把整只手都抵上了萧昭的胸膛,抬头认真地望着他的脸。   萧昭的皮肤介于冷白色与健康的小麦色之间,面容俊美,风度翩翩。   他胸腔里的心脏,正规律而有力地跳动着,为整个人注入了无数的生机与活力。   “原来这就是我曾经喜欢过的人。”   江樱樱在心中默默感慨。   他的外表同五年前分毫未变,一样到只要看着对方,就会不可遏制的想到那个雷电交织的雨夜。   然后想到被鲜血和雨水打湿的花辰剑,想到混合着血污和泥巴,脏兮兮的裙摆,再想到自己恢复意识时,满手的殷红。   剑刺的不是她,九死一生的也不是她。   她如同系统所说的那样活了下来,心却早已死在了五年前。   “你没事吧……”   萧昭确定了少女的不对,心猛然随之紧缩了一下。   “没事,就是短时间不想再喜欢任何人了。”   江樱樱抽回了手,独自踏入了白茫茫的风雪里。   雪片似轻盈的白色蝴蝶,在她的身后随风漫天飞舞。   ……   ——   “我曾经有一个暗恋对象,可是有一天,我的全身上下,都沾满了他的血。”   “这真是太遗憾了,遗憾到不知道要多久,我才能像正常人一样爱人和被爱。”   “我知道这是过去了的事,我只是还没学会,要如何放过自己。” 第63章   雪花在空中舞动, 摆成各式各样的姿势,或飘浮, 或盘旋,或直直地快速坠落。   萧昭几步上前,沉默地跟在身后,为少女撑起一把竹伞。   他心中思绪翻涌,一个又一个的新想法接连不断地冒出,又被层出不穷的谜团压了下去。   曾经的小樱樱看似很好懂,但直觉告诉他:对方身上, 始终有着一层看不破的薄雾。   回首两人相处过的点点滴滴, 开心时也是真的开心,可总觉得快乐如同镜花水月,所见所感皆为一个个美妙的幻影。   而现在, 在这个不知道究竟是什么的少女身上, 他再一次感受到了先前那种不知所措。   萧昭条件反射地伸出手,想拉住雪中大步向前的少女,却又因没确定对方的真实身份, 而不敢贸然唐突。   再三犹豫后,他薄唇轻泯,右手缓缓垂下,默默为对方又加了层遮风挡雪的结界。   好在不正常的气氛并没有蔓延多久,二人已来到了原本居住的院外。   “我先进去啦,回见。”   头顶有结界的保护, 江樱樱脚步倒也干脆利落。   “你是谁。”   萧昭的声音猝不及防地从背后响起。   她推门的手僵硬了一瞬,在加速掉马和逃避现实间犹豫了片刻,转身浅笑道:   “我是谁,你心里不是早就有答案了吗?”   语气模棱两可, 怎么也不会出错。   “等等!”   萧昭还想再说什么,房门已经从里关上了。   门内传来一句轻快的“晚安”,悠悠回荡在漫天的风雪里。   “晚安。”萧昭把这两个字翻来覆去念了两遍,又望了望头顶的天空——没看错的话,现在应该还不到正午。   种种细节,皆指向一个难以置信的事实……   他伫立在门外,任凭雪花落在随风扬起的大氅上,左手抚上自己的胸口,试图从中感受一点点,对方掌心的余温。   门里的那位,也许是伪装到超神的小簪子精,也许不是。   她现在看起来心事重重,显然不是谈话的最好时机。   但这不重要,萧昭整理好了已得到的情报,决定放下自己先入为主的观点,亲自向他人求证。   在了解小樱樱的几位里:剑圣没法相处,华容现与自己话不投机,和郁子修交流又太累……思来想去,只有无音宫的那位,或许还能说上几句话。   想通了这层,他眼里的光越来越亮,嘴角也轻轻翘起。转身离开紧闭的房门,准备联络那位据说伤势已有好转的琴师。   谁知刚踏出院内,就遇上了等候在门前的冯管家。   “盟主,您清晨刚离开不久,白琴师就来到了府外求见,目前正安置在主殿的大堂内。”   老管家行了一礼。   来的早不如来的巧,萧昭负手抬头,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微笑。   雪花落在浓密的睫毛根部,倒映出眼中的千堆雪。   ……   镶着金线的黑色地毯上,摆放着几张乌木制成的太师椅,每张椅子旁各备了一只茶几,上面有一盏小巧的琉璃灯,和上好的灵果与灵茶。   萧昭一眼就看见了殿内的青衣男子——对方只是不动声色地坐在角落中,却能轻而易举吸引人们全部的视线。   白漓温雅地坐在太师椅上,左手放在黑曜石制成的桌面上,更显得袖口中露出的手莹白如玉。   他的墨发用一根银色的丝带随意绑着,并未带多余的束冠和配饰,乌黑的眼眸安静又澄澈,整个人宛如一棵雪中的青竹。   见萧昭到来,他起身轻轻点头,算是见了一礼。   “盟主。”   白琴师身后的侍女随之小声唤道。   萧昭不着痕迹地打量了对方一眼,目光间有轻微的讶异。   靠着走南闯北的阅历,他一眼就看出:那位小侍女是条人鱼。   但以他对这个种族的了解,人鱼们素来居住在深海之中,不谙世事。就算是有心上岸,他们长长的鱼尾,也会成为在陆地上生活的阻碍。   也不知道这条人鱼,是用什么法子变为人身,还在其它州生活的。   不过这不是重点,萧昭很快进入了状态,他亲自为白琴师斟了杯茶,屏退了殿内的管家与侍卫。   “你也下去吧。”   白漓接过茶水,对身后的侍女轻声道,他的嗓音如同甘冽的清泉,带着一丝独属于冬日的温凉。   “是。”   小侍女颔首,掩住了眸中复杂的神色。   江晚玉和妖王果然说到做到,并未向白公子揭露自己的恶行,这才让她得以继续呆在琴师的身边。   殿门缓缓合上,龙涎香芳润的气味袭来。火光在灯盏里跳动,雪白的墙壁上清楚地映出两个狭长的影子。   明珠在侧,暖玉温香,正适合谈心。   “琴师是如何确定小樱樱身份的?”   萧昭开门见山,直奔主题。   白漓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仿佛觉得这是个多余的问题。   “想让莲藕制成的外表相似,有很多种方法都能够做到……还请琴师解惑。”   萧昭换了种表达方式,一向持重的他,此刻语气间控制不住的有些迫不及待。   他的双手紧握成拳,手心里沁出细密的汗珠。   “灵魂是不会说谎的。”   白漓轻描淡写。   对方说的轻松,在萧昭听来却如五雷轰顶。   他努力消化这八个字的意思,同时仔细观察白漓的面目表情,试图从琴师的神情中,找到一丝一毫谎言的痕迹。   然而他失算了——白琴师自始至终坦坦荡荡,就连端起茶水的姿势,也是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没有半分阻塞。   “要怎样才能辨别灵魂?”   萧昭声音干涩。   几缕碎发自白漓的额前滑落,同发间银色的丝带交织在一起,无声地在空中飘散。   萧昭意识到自己问了一个傻问题:听闻琴师一脉,修的本就是音入神魂。若修为高到一定境界,鉴别灵魂这种听上去虚无缥缈的操作,也未尝不可实现。   这个认知令他头晕目眩,眼前的景物朦胧又重叠,整个人几乎站立不稳。   像是蒙眼走路的人,突然被拉下了眼前阻碍视线的纱布。点点滴滴的回忆一同涌上心头,整颗心也变得沉甸甸的。   白漓沉思片刻,伸手扶住了摇摇欲坠的盟主。   自几个月醒来后,他一直在寒潭中养伤,在紫金莲上耗费的本命灵气太多,以至于这月才能在世间行走。   白琴师足不出户,但仰慕者遍布整个九州,能令他毫不费力地知晓天下大事。   他知道萧昭把师妹接进了盟主府,还知道萧昭着手为师妹正名,也知道萧昭把师妹送入了千玄宗。   沧源山白漓去过,更是知晓,如今千玄宗是怎样看待师妹的。   萧昭的一举一动,看似是为了师妹好,但又隐隐透露着古怪——就像并未把师妹的安危放在心上那般。   他素来寡言少语,不懂其中的弯弯绕绕。恰逢伤势有所好转,就亲自来到了第一州,想当面见一见师妹与萧盟主。   “我要见阿樱。”   白琴师轻声道。   这句话点醒了还愣在原地的萧昭,短暂的沉默后,他暂忘了殿内的客人,踉跄着奔入殿外的大雪中。   寒风萧瑟,他的大氅已被沉重的雪打湿,透明的液体糊了满脸,不知是否是融化了的冰水。   压抑了良久的期待,在这一刻不可抑制地爆发出来。萧昭的眼前一片朦胧,整个人恍恍惚惚,脑子里只有一句话:   “她可能回来了。”   ……   ^   与正殿内的风起云涌不同,梅花盛开的小偏院内一片悠哉。   江樱樱正怀抱手炉磕着瓜子,闲闲地观望面前两位少女的唇枪舌战。   “你可算回来了。”小纯气鼓鼓地对江樱樱传音:“你是不知道,这个臭丫头有多讨厌。”   两相对比之下,她十分想念消失了半个月的坏女人。   “多讨厌?”   江樱樱忘了是传音,瓜子在齿间发出清脆的去皮声,好奇地接道。   “姐姐讨厌什么?”   被小兔妖用讨厌来形容的少女抬头,目光含羞带怯,宛如一朵含苞待放的丁香。   “会不会是讨厌…某个矫揉造作的小妹妹?”   小纯瞪了把小话说出来的同伴一眼,阴阳怪气地回怼。   好!江樱樱在心中暗道,加快了嗑瓜子的频率。   原本刚进屋时,自己还有些伤感……现在早已随着两位的斗嘴,而烟消云散。   身着紫丁香棉袄的少女是名凡人,据她所说,是萧昭八竿子打不着的一位远房表妹,名叫水瑶。   小姑娘无依无靠,借住在城主府内,以盟主表妹自居。   她身体不好,平日在府中不常走动,前几天看了表哥的记忆水晶,这才开始到江樱樱的院落中打卡,也就和小兔子精擦出了战争的火花。   “姐姐怎么这样说水瑶……”   凡人少女咬着手帕,眼圈已经红了。   小纯越看越觉得不顺眼,接着攻击道:“说你怎么了,你的盟主哥哥也不会为你出头呀。”   眼见水瑶瞬间惨白的表情,小兔妖幸灾乐祸地补了一句:   “不好意思妹妹,我好像说错话了~”   打起来,打起来!   虽说自己亲自下场,和小绿茶对线有点无聊……但看旗鼓相当的对手互掐,还是挺带劲的。   江樱樱心中放肆地傻笑,面上还要做出一个“你们不要再打了啦”的表情。   或许是演的太不走心,凡人少女敏锐地切换状态,把火力对准了她这个吃瓜群众。   作为盟主的远房表妹,水瑶在府中如鱼得水。不仅侍卫侍女们听她的话,就连表哥那些修为高强的属下,也要毕恭毕敬叫她一声表小姐。   她认识表哥的时间虽不长,仅有短短四年,可却早已芳心暗许,不愿仅仅做府中的表小姐。   念及此处,她双眼微眯,走到江樱樱身前,露出一个自认恶毒的微笑:   “告诉你,其实表哥喜欢的根本就不是你。”   “那是谁。”   江樱樱放下了手中的茶水,好奇道。   “我都听冯爷爷说了,表哥知道你不是江姐姐,只是把你当替身而已。”水瑶扬了扬小巧的下巴,念出致命一击:“表哥最喜欢的人,从来只有江姐姐。”   冯爷爷是不会骗自己的,江晚玉已经不在了,她只需要想方设法,挤走表哥身边其他的女人。   “我知道了,可我现在暂时不想谈情说爱,谢谢。”   就这啊,江樱樱淡定地咽了口茶。   原来萧昭喜欢我已经喜欢到路人皆知了,还真是有点不好意思……她在心中小小的羞涩了一下。   小纯憋笑憋的很辛苦,一双大眼睛停在人类少女的身上,闪烁着促狭的光。   水瑶:“……”   她明明是在让这只簪子精认清自己。   “姐姐放心,我是不会告诉别人,你不是江姐姐本人的。”她笑的楚楚可怜:“但也请姐姐明白,表哥对你的来路了如指掌,他不是那种会因为一张相同的脸,而对你另眼相看的人。”   “噗呲——”   小兔妖忍不住了,笑的一头扑倒在床上,裹着被子从床头滚到床尾。   “你们笑什么!”水瑶有点恼火,口不择言道:“听说那位江姐姐美貌温柔又落落大方,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替代的。”   “小纯,别笑了。”   江樱樱满脸诚恳:“你说的对,再多说几句,我想更全方位的认识自己。”   这人怎么这么厚脸皮?水瑶捏着裙角,皱眉思索要如何说下去。   然而,她失去了继续说下去的机会。   紧闭的房门骤然被推开,夹杂着浓重的寒气和锐利的风雪,把房中积蓄的暖气驱散了大半。   江樱樱一个激灵坐起,正准备再添一只大氅,却惊讶的发现——萧昭倚在房门上,全身都在剧烈地颤抖。   这人似乎是狂奔了一路,如今气息不均,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他跌跌撞撞走上前来,无视了旁人的惊呼,眼里只能看得见江樱樱一人。   萧昭一路奔来,仿佛未用任何法术。他的头发被雪水打湿,大氅下还滴着水,嗓音里是变了调的颤音:   “六年前,摇光城中,你说的话,就是这个意思吗?”   替身梗很有意思,不过到此为止了。   江樱樱收拾了一下心情,方才她已经想通了:暂时不恋爱归不恋爱,一样能够迎接崭新的身份。   她抬头浅笑,轻轻回答了对方这句没头没尾的话:   “对呀。”   作者有话要说:  这周末也有那个的掉落,时间不定=3= 第64章   “表哥, 摇光城是何地?”   水瑶眼圈红了,她吸了吸鼻子, 紧紧地咬着下唇。   “妹妹,这就不关你的事啦~”   小纯看似比她更委屈,鼻尖近乎要贴在对方的脸颊上,但手里的力气半分也未减小,强行把表妹拖了出去。   屋外传来两人唱戏似的呜咽,小纯尖着嗓子装哭的声音识别力太强,江樱樱在笑场的边缘反复横跳。   “别笑了。”   萧昭低声道。   他全身上下又冷又湿, 让江樱樱莫名想到了那个雷雨交加的黄昏。   不过今时不同往日, 她心态调整的很快,转身拿了条大毛毯,把对方的整个脑袋盖在毛毯中。   “先擦干再说。”   她如是回答。   萧昭用灵力驱散了一身的水汽, 十指一点点收紧, 抱着怀里温暖的毯子不撒手。   薄荷草的香气从毛毯上传来,熟悉的气息让他差点落下泪来。   为什么自己从前,竟对如此多的细节都视而不见呢?   “我不是不相信你, 我只是……”   他哑着嗓子开口,惶然向前一步,试图解释清楚自己上个月的所作所为。   话开了个头就说不下去了,往日引以为傲的口才也不见了踪影。   萧昭憋红了脸,无措地用手摸了摸鼻子。   “只是难以置信对吧。”江樱樱好心帮他补充完整:“期望越大失望也越大,没事, 我懂的。”   手心传来温润的触感,她低头望去,发现手心里躺着一只白色的小玉雕。   “后来我又雕了好几个,比这个要好看的多。”萧昭睫毛轻颤:“明天都拿给你。”   “可以呀萧大盟主, 几年不见,连手艺都进步了。”   江樱樱笑嘻嘻地把玩着玉雕,现在的气氛有点怪,得说点什么转移话题。   奶白色的半透明云罗纱从窗边松松垂下,墙上精美的花卉图随着帷幔的晃动若隐若现。   窗台上放着一只羊脂玉般圆润的花瓶,几朵红梅从瓶口探出,盈盈暗香从中飘散而来,慢慢充斥于室内。   带着落雪与花香的拥抱袭来,江樱樱愣在了原地,不知所措地把怀里的手炉捂的更紧了一点。   这个怀抱隔着温暖的手炉,也隔着并不那么温暖的五年。   “如果我能早点想到就好了。”萧昭满脸都写着懊悔:“六年前,你明明说的那么明显。”   “那也没办法呀,你毕竟是盟主,是该考虑的多一点。”她原本觉得有些好笑,转念又代入了下对方的处境,正色道:   “小萧同志,你已经是一个很出色的领导者了,不错,我很开心。”   “可是我不开心。”   萧昭怔然退后,宽大的袖口打翻了桌案上的砚台。   砚台中还有未干的墨迹,犹如突兀的黑色雪花,大片大片晕染在丛丛叠叠的宣纸上。   他继续开口,鼻音很重,语气间甚至有了几分绝望:   “在摇光城的那天,你想告诉我的就是这些吗?”   “那个时候,你已经中了凝血毒对不对?”   “我只恨自己没能救到你。”   阳光撒在庭院内,这里原本假山与小池环绕,一派旖旎之景。如今却因连续几日的大雪而茫茫一片,青山绿水掩映在无尽的白夜之间。   窗前的帷幔无风自动,江樱樱借机起身,把雕刻着繁复花纹的珠窗推开,让冷冽的寒意带着雪花涌入室内。   她觉得自己的头脑,在此刻分外清醒。   摇光城对于她来说,一直是一个集齐了各种flag的夜晚。   ……   若说异世界有什么东西与现代社会相似,那定是非过年守岁莫属了。   在凡人的世界里,每年的最后一天和开年的第一天,都是阖家欢庆的日子。   修仙之人亦未能免。   摇光城坐落于第四州,是一座凡人与修仙者并存的小镇。眼下正是除夕,车水马龙的街道上灯火辉煌,到处都是洋溢着笑意的行人,以及笑吟吟的商铺老板。   大红的灯笼延伸至长街尽头,同星光灿烂的夜空交相辉映。却远不及长街深处,手拿烟火棒的粉衣少女绚丽。   “在我老家那边,过年是要放烟花爆竹的,只是现在家里不能放了。”   身着粉色夹袄的人类少女感慨道,她脖子上围着厚厚的银红色围巾,头顶的珊瑚发簪闪闪发光。   “小樱樱的家在哪里?”   萧昭好奇道。   他借着少女手中的火花,也点燃了一只烟火棒:   “没关系,摇光城肯定能放烟花。”   “在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   手中的焰火转瞬烧尽,她轻抖裙摆,唇边露出两个小小的酒窝。   天书上的预言若是对的,今年恐怕是最后一个除夕。   世人对此事一无所知,他们仍在其乐融融地交谈。   无论是老人亦或是孩童,脸上无不眉飞色舞,在欢声笑语中期待着新的一年。   江樱樱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这新的一年,恐怕不如他们想象中的那么平安了。   “别想这么多。”   萧昭看出了少女的不快,递上一串冰糖葫芦,山楂颗颗圆润饱满,糖浆晶莹剔透。   他面上嬉皮笑脸,另一只手自然地拨乱了少女额前的刘海。   两人由城镇踱步至山间,山上的小路虽也有灯光点缀,可与繁华喧嚣的镇中心相比,实是人迹罕至,灯火阑珊。   “从这里能看到整座小镇。”   山顶的风吹乱了石板路旁的灯笼,萧昭迎着月色席地而坐,眼中隐隐点缀着漫天星河。   话音还未落,一朵巨大的烟花在空中绽放,宛如黑色的幕布上华丽的金色流苏,天空顷刻间万紫千红。   焰火把夜幕装点的格外耀眼,修士们依靠法术,在空中舞起七色的神灯与光影。江樱樱双手托腮,仔细欣赏着比现实世界还要绚烂数倍的花火。   五光十色的焰火重叠在一起,又纷纷如同火雨那般爆裂开来。   “等大战结束,我们一起去给我娘上柱香吧。她是凡人,很早就过世了。”   萧昭摸了摸鼻子,笑得直率又潇洒。   一朵明亮的烟花在头顶炸开,倘若细细观察,还能看见他一闪而逝的红色耳根。   可惜江樱樱并未留意,她此时正虎躯一震,满脑子都在想:完了,这种等战争回去就xx的句式,可不就是传说中的flag嘛……   她恨铁不成钢地望着萧昭,认真思考现在捂住对方的嘴还来不来得及。   “怎么不说话了。”   萧昭看起来更紧张了,悄悄往少女的位置挪了几寸。   远方传来悠远的钟声,山脚下是沸腾着的人群。   江樱樱缓缓闭上了眼,再睁开时,已是一片清明。   当下的快乐已经很不错了,倘若非要透支来日的不快乐,那么就连现在的快乐,也会消失不见的。   “好呀,我答应你。”她露出一个灿烂的笑脸,状若无谓地补了一句:“要是到时候,我变成了你不认识的样子,那该怎么办?”   “放心好了,我一直都在你身边……我的意思是,哪怕你把脸吃得再圆,也能认出你。”   萧昭期期艾艾地回答,双手反复在袖中紧了又松。   若是在往常,他们定能察觉到对方的反常。   可如今两个人各自心怀鬼胎,空气中弥漫着一丝带着诡异的暧昧。   “你才脸圆!”江樱樱吞下最后一口糖葫芦,“我的意思是,如果我以后变了一个人,希望你能认出我,谢谢!”   经过这一打岔,她的心情倒是缓解了不少。   “说实话有点难。”萧昭无辜道:“实不相瞒,除了小樱樱,我总觉得天下的女修都长一个模样。”   江樱樱:“……”   直觉告诉她这句话怪怪的,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那我们定个暗号好了。”   她冥思苦想,势必要想一个,整个九州无人能知道的接头暗号。   “有了!”   她雀跃起身:   “就叫‘奇变偶不变’和‘符号看象限’吧!”   “那是什么?”   萧昭一头雾水。   “就是暗号呀,你记住了,如果以后有人对你说出这句话……无论那个人是什么样子,他都是我。”   江樱樱认真地同萧昭四目相对,在彼此的眼里凝望着自己的倒影。   “希望这个暗号永远不会有用武之地。”萧昭收敛起笑意,认真地回答:   “等九州的浩劫结束后,我会向天下人证明你的清白。然后我们一起去游历九州,从云端的第三州,到第八州最深的海底,万水千山,我们都一起去看。”   山下的城镇张灯结彩,空中的焰火占据了大半天幕,把黑夜点亮的如同白昼。   火树银花不夜天。   明明是温馨又美好的情景,江樱樱却控制不住的心头一酸。想开口说话,但又发不出任何声音。   萧昭,你知道吗?凝血毒还有不到一年的时间,就要发作了。   她莫名想到曾经听过的一首歌:   “这若是浪漫,我怎么觉得就快要分离。”   命运的齿轮在烟花中转动,缓慢地驶向不可预知的未来。   丹药的事没法告诉萧昭,一旦解释,就会不可避免地提到系统的存在。   吃都吃了,又不能吐出来。与其让萧昭也一起难受,不如先打好招呼,为日后的相认稍稍铺垫一下……她乐观地规划未来。   江樱樱并不知道什么还魂之法,还天真的以为,系统会像初次穿越那样,为她找一个濒死的人类身体。   “一定要记好暗号噢。”   她不放心,又拉着对方的衣袖,细细嘱托了一遍。   ……   “你看看你,怎么就不相信我之前说的话呢。”江樱樱嗓音清脆,理直气壮:“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我的错。”   萧昭光速道歉,语气要多诚恳有多诚恳。   她本就并未打算为难对方,今天的掉马任务已经完成,江樱樱坐在椅子上,大气地挥了挥手:   “退下吧。”   她还要忙着看小兔妖和水瑶的互扯头花表演呢。   萧昭不想退下,他垂头在原地罚站,双脚如同生了根一般寸步不移。   两人僵持了片刻,一滴墨顺着檀香木的桌角流下,落在光洁的地板上。 第65章   门外似乎又有了动静, 来人与方才跌跌撞撞的萧盟主不同,她迈着矜持的小碎步, 款款推开房门。   “公子,就是这里了。”   千雪小声道。   江樱樱发现这条人鱼又瘦了几分,一双碧蓝色的眼睛在巴掌大的小脸上格外醒目,她身形单薄,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掉。   不过半息,门上翠绿的珠帘再次被一只洁白的手拨开。这只手骨节分明,柔美与力量并存, 任何人第一眼见到, 都会明白:这是一双弹琴的手。   “师兄!”   江樱樱雀跃地从椅子上跳起,金灿灿的铜制手炉在地上打了几个圈,哐当作响。   大半年未见, 白师兄面上仍旧带着淡淡的病容, 但同从前相比,气色已看起来好了许多。   白漓只字不言,用眼神确认了师妹安然无恙后, 冲她微微颔首。   “师兄现在感觉怎么样,灵气还散么?之前走的太急了,都没能关心你的身体。这段时间我想了好几个方子,都是能补气养生的……虽说我现在练不出丹,但师兄可以按照方子上抓药,应是还能有点用。”   她知道白师兄的性情, 因此对对方的冷淡毫不介意,手脚麻利地收走了桌案上的笔墨纸砚,竹简与羊皮纸从储物袋中一股脑地倾倒出来,七零八落的撒在桌面上。   一只小药瓶掉落在木桌上, 咚的一声滚了几下。   看到师兄确实是在慢慢好转,江樱樱实打实地舒了口气,嘴角是怎么也压抑不住的笑意。   “尚可。”   白漓温声道。   他的双眼如同一汪清泉,安静凝视着忙碌着的小师妹。   “我们家公子不善言辞,江姑娘这些方子有心了,千雪替无音宫谢谢你。”   小人鱼上前一步,双手接过对方整理好的竹简。她的手腕又白又细,隐约能看见皮肤下纤细的血管。   江樱樱赞许地望了对方一眼。   想不到这条人鱼,也是一个表演能力点满的人才——完全看不出她们曾经剑拔弩张过。   “师兄没事就好。”她的视线从千雪身上移开:“前两次走的太急,都未曾同师兄好好说两句话。”   那可不是走的急么……先是火急火燎地赶往第五州,又稀里糊涂去了冥界。   “姑娘请放心,妖王夺走紫金莲后,公子的身体就日复一日的好了起来。”   千雪这话说的很高级,隐晦地扫了人类少女一眼,面上却还是那种羞涩又弱不禁风的笑意。   “你这么说我突然有了点印象,我与华容来到无音宫的时候,是不是见过你?”   江樱樱貌若和善地旁敲侧击。   千雪:“……”   “无音宫侍女众多,江姑娘确实见过我也不一定…”   小人鱼败下阵来,垂头伫立在白漓身旁,像一条乖巧的锦鲤。   萧昭皱眉凝视着这条鱼,总觉得对方身上有一股熟悉的气息。   但现在不是她的轮次,既已提到了紫金莲,明显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处理。   “敢问琴师,催化紫金莲还需多少灵力?”   虽有外人在场,可眼下萧盟主顾不了这么多,他的嗓音满满都是焦急,再不复先前的云淡风轻。   移魂之法他也会,因此明白:在黄茗藕上寄生的灵魂,仅仅能存在二十年。所以务必要在这十几年内,找到新的寄宿体。   白漓的表情也随之凝重了起来:   “无穷无尽。”   以琴入道的修士,攻击力比起刀修剑修,或许会稍显逊色。但他们的精神力与耐力,无不是同等级修士中的佼佼者。   身为九州最强的琴师,白漓的力量非比寻常,可问题就出在这里——源源不断的本命灵力注入紫金莲后,却如同泥牛入海,简直是杯水车薪。   眼看白琴师的神色越发严肃,萧昭只觉得浑身发冷,四肢百骸都不听使唤。   “依琴师所看,我们二人的灵力加起来,能否一试?”   他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回答他的,则是白漓轻轻摇动的头,以及犹如冻结的湖面一般的眼神。   “我要带她走。”   漫长的沉默后,身着霜色长袍的琴师开口道。   他的语调听不出情绪,像山谷中空灵的回音。   “不必了,小樱樱呆在盟主府,一样能受到最好的照顾。”   萧昭摸着手上的扳指,微笑着坚定拒绝。   “她的神魂在消散。”白漓顿了一下,说出了今日的第一个长句子:“在无音宫时,神魂是稳定的。”   “不可能!”   萧昭猛地上前一步,身后窗上的帷幔剧烈地晃动,羊脂玉花盆应声而落,在地上摔的四分五裂。   朵朵红梅躺在白色的玉石地面上,宛如点点血珠。清冷的香气从碎裂的瓶中绽放,氤氲在空气里。   “移魂之法我了解,这种法术以施术者的神魂为引,只要施术者神魂无恙,就根本不会……”他说不下去了,目光中罕见的带了几分惶恐。   萧昭声音干涩,半晌才平复了心情:   “小樱樱,为你施移魂术的,到底是谁?”   这个问题江樱樱会答,但她说不出来,只能同一屋子的人大眼瞪小眼,彼此从对方的目光中都看到了些许迷茫。   她早就发现了:这次重生归来,自己似乎格外的畏寒。   先前还以为是体质原因,但凡人她也做过,完全没有怕冷怕的这么严重。   前思后想,果然是同这只莲藕的身体有关系。   系统的售后真是太差劲了,她第一万次在心中忿忿不平。   “若是移魂术出了问题……”萧昭拼命保持冷静:“第一州的资源与医师,都是九州上最好的,樱樱在这里,比在其它地方要好很多。”   “移魂不可逆,无药医。”   白漓并不买账。   萧昭只觉头晕目眩,他的呼吸声格外沉重,心脏在胸腔中似要疼到窒息。   “盟主,我家公子素来不会说谎。”   千雪低头轻语。   紫金莲已不在白公子手中,那江晚玉的存在,自然也威胁不到公子的性命。   若是这样,这个人类在哪里都没关系。   萧昭瞳孔里的光,正肉眼可见的一点点熄灭。如同雨夜中被打湿的木炭,湿漉漉的,只余一层灰烬。   他当然知道白漓说的不是假话。   “照现在来看,我还有多少年可活?”   这些人半天说不到重点,江樱樱只能亲自开口,语气随意的像在问今晚吃什么。   “……”白漓冰玉般的表情裂了一瞬:   “不到十年。”   “还有这么久呢,没事,说不定再过两年就找到办法了。”   说起来,每次都是她这个病号安慰家属,也蛮新奇的。   “对了,关于那颗紫金莲,应当是有正确发芽的方法,千万不要以身涉险。”   她不放心的补了一句。   四下一片死寂,大家很显然没有被当事藕安慰到,反而看上去更难过了。   “我们两个的力量加在一起不够,那再加一些人呢?”   萧昭期待地望向白琴师,试图抓住一棵救命稻草。   “公子灵力磅礴,尚且只能催化百不足一;达不到公子这般境界的修士出手,完全是无济于事。”千雪忍不住插嘴:“就算是能寻到与公子实力相近的修士,也需上百人,可世上哪有这么多同公子一样强的人?”   她的话语中隐隐透露着一丝骄傲,柔弱的外壳被掀开一个角,露出内里锋利的刀刃。   “若是耗尽本命灵力,应当不需要上百人。”   白漓平静地陈述事实。   “万万不可!”   江樱樱和千雪同时开口,声音里是如出一辙的惊惶。   江樱樱想的很简单:虽然很想活下去,可别说九州上有没有这么多高人……就算有,她也做不到在他人的痛苦中,延续自己的生命。   小人鱼则想的更简单,她离人类少女很近,瘦削的肩膀微颤,碧蓝色的眸子如同平静的海面下,汹涌的暗潮。   江樱樱只瞟了一眼,就读懂了对方的眼神:   “江晚玉,若是让公子为你冒险,你将不得好死。”   冷风透过门缝溜进屋内,门前撒上了一层薄薄的霜花。翠绿色的玉帘随风摆动,发出轻灵的撞击声。   “或许,还有另一种方法。”   不知过了多久,萧昭怔然道。   众人纷纷用神情表达疑惑,就连白漓也露出一个不解的眼神。   “把灵魂,转移到合适的肉|体上去。”   盟主双拳紧握,手心鲜血淋漓。   “你是说夺舍?”江樱樱吓了一跳:“不行的啊,这也太缺德了……而且我听说,每个人灵魂与躯壳的适配度不同,能够用作躯壳的身体万年难遇,简直就是大海捞针。”   她想起了自己的穿越之旅——这种穿到刚死之人身上的事迹,概率已是千万分之一,估计不会再有第二次。   “别人也想活,也有自己的人生。”   她总结完毕,试图把对方的理智拽回来。   “不是的。”萧昭恍惚道:“凝血毒与其它毒不同,它既已发作过一次,那么原来的身体,应当是安全的。”   死都死了五年,原来的身体估计早就成灰了……但对方这么说,一定另有隐情。   “你不会也去挖了我的坟吧?”   江樱樱不可置信地试探了一下,她还以为只有小师弟,才能干出这么离谱的事。   萧昭:“……”   不好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作话有话要港!   前方主线君露出水面,剧情转折+修罗场预警   小可爱们做好心理准备=o=..   还有就是,准备把这篇文改名啦,改一个短点的名字orz,突然意识到现文名有亿点点长   暂定《绿茶反派被找上门后》,周一就去和编编商量~起名废落泪   另:周末愉快!! 第66章   不知不觉已日落西斜, 盟主府的三餐向来很准时,小厨房飘来诱人的饭香, 江樱樱的泪水不争气地从嘴里流了出来。   “你们今天都吃饭了吗?”   她委婉道。   清晨离开沧源山时倒是用了早膳,现已过去了大半天,是时候把饭续上了。   萧昭瞥了一眼窗外西沉的太阳,恍然大悟:“晚膳已经在做了,马上就好。”   他附身帮少女把手炉捡起,又往里面灌满了灵力。   “师兄也留下吧。”   江樱樱接过暖和的手炉,期待地望着白师兄星星眼。   白漓微微颔首, 师妹的事情还没有处理完, 加上因身体不适,大半年未曾前往沧源山看望师尊,他本就决定要在第一州呆一段时间。   “叨扰了, 盟主。”   千雪轻声行礼, 略带卷曲的黑发一直垂到腰际。   她的发尾在夕阳的照射下闪着蓝色的荧光,如同大海深处随波逐流的海藻。   萧昭用眼神上下打量这条鱼,对方把气息隐藏的很好, 若不仔细探查,还真的很难发现她的身份。   “我曾经接触过海族,可还是第一次见到能在岸上行走的人鱼。”他眯起眼睛:“怎么做到的?”   海族人若想上岸,无不是用法力包裹着海水,形成一只悬在空中的水球,再把半个身子都浸入水球中, 以此来获得充足的水份。   先前有更重要的事要处理,没空调查这条古怪的人鱼。但既然二人要在盟主府内长住下去,萧昭觉得自己有责任弄清楚,这位深海客人的来路。   小人鱼目光隐晦地闪烁了一下, 转瞬间又恢复了原样。   她十指交叠放在腹间,双眼平视正前方的花卉图,抿紧嘴唇不发一言。   萧昭心中疑虑更深,不动声色地挡在江樱樱身前。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   白漓蹙眉开口,左手在空中虚虚划过,似是拨弄了一条看不见的琴弦,无声化解了盟主释放出的威压。   负在肩上的重力仿佛被针戳破了一只小孔,千雪心有余悸地捂着胸口,退到琴师身后,喘了两大口气才堪堪缓过来。   “公子……”   她感激地向琴师望去。   萧昭也在注视着白漓,试图从对方的神情中,找出一丝一毫的不对。   刚刚散去的压力再次汇聚而来,连轻盈的窗帘也不再晃动半分。   白漓坦荡回望,眼睛里一片澄澈,没有半分诡谲。   “管好你的小侍女。”   萧昭警告道。   直觉告诉他:这条人鱼,定是有哪里不对。   奇怪的是,他能确定自己未曾见过对方,先前也并无交集——但莫名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熟识感。   黄昏的雪由银白变为了金灿灿的姜黄色,如同柳絮一般千丝万缕,在风中纠缠不清。   萧昭压下了心头的不安,亲自打开房门。势必要找一个安全又便于探查的位置,妥善安置白琴师与人鱼。   他心中暗暗决定:等小樱樱的问题处理完,就马上请这两人离开这里…尤其是这条鱼,从哪来回哪去。   “不一起用晚膳么?”   三人剑拔弩张,江樱樱在收拾桌子的间隙抽空抬头问道。自从在千玄宗呆了几天后,她就分外怀念大家一起吃饭的感觉。   “再晚点天就要黑了,路不好走。”   萧昭自然地回答,单手推开房门,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江樱樱:“……”   修士也会怕黑,你怕不是在逗我。   她黑亮的眼珠在几人身上打转,隐约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   或许是华容把千雪的事情告诉了萧昭吧?她没再多想,满脑子都是自己存放了五年的身体。   ……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洗洗接着用。   ……   三人前脚刚走,后脚小兔子精就一脸严肃地走了进来。   “水瑶呢?”   江樱樱好奇地向隔间张望,发现那里鸦雀无声。   “方才她的表哥哥没有理她,伤心地走了。”小纯揶揄一笑,又转瞬摆正了脸色:   “问你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你说。”   江樱樱随口答道。   她尝试了好几遍,终于成功的用法术,将地上的玉渣拼成一只完整的花瓶,此时正满意地拿着它左看右看。   很好,看来自己虽修为低了点,但功法口诀还是记得蛮熟练——瞧这缝合技术,一般人怕是拼不出这么抽象的造型。   “你是喜欢殿下,还是喜欢盟主。”   哗啦——   刚拼好的花瓶又碎了。   江樱樱的视线从抖动着的双手上滑过,慢吞吞地落在地面上。   好家伙,这下碎的更彻底,看来是拼不好了。   “我问你话呢。”   小纯噘嘴道。   兔子精这几日,慢慢意识到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若是坏女人成了盟主夫人,那…殿下怎么办?   如果对方日后都不在妖族生活,其实倒也挺好。   自己就可以理所应当的像先前一样,专心喜欢殿下——的洞府。   不仅如此,她还能每天自由自在,再也不必总是跑前跑后,做一只倾凰殿内当差的老实兔妖。   更不用每天早上给这个人类带胡萝卜包了,很贵的。   小纯咬着指甲沉思,越想越觉得好处多多。可话到了嘴边却变成了:   “我们殿下也挺好的,要不然,你再考虑考虑?”   “妖族好玩的地方可多啦!等你当上妖后,我可以勉为其难陪你一起去玩”   她显然忘了自己是路痴的事实,眨着眼睛嘱咐道:“记得带够灵石。”   一定是因为她是第五州土生土长的小妖,所以才如此忠于殿下,为殿下考虑。   对,一定是这样!才不是舍不得坏女人呢。   经过一系列复杂的心路历程,小兔子精满意地拍了拍手,自认为说服了自己。可转身一看,人类少女仍旧维持着呆若木鸡的状态。   她疑惑地顺着对方的视线望去——地上只有一摊花瓶碎片。   “有什么好看的。”兔妖气鼓鼓地施了一个清洁术,把玉渣们收拾到墙角:“你到底有没有在听呀!”   “在听,你说水瑶打翻了她表哥,花瓶生气的走了。”   人类少女回答。   小纯:“……”   “算了,不和你说了。”兔子精恨铁不成钢,想想还是补了一句:   “你可以两个都在一起试试,也给殿下一个机会。”   江樱樱终于有了反应,她惊恐地看着小纯,好像对方的头上长了八只耳朵。   “这不太好吧。”   要吐槽的点太多,以至于不知从哪说起,只能先含蓄拒绝。   大家都有漫长的生命,而自己十年之后,还不知会在哪里…还是等隐疾解决了再谈感情比较合适。   她已经意识到了:被留下的那个人,其实才是最不好受的。   “有什么不好的,虽然我没有谈情说爱过,但这种事应当和买衣服一样,可以货比三家……吧?”   小纯理解错了对方的意思,不确定地接道。   ……   翌日清晨,江樱樱起了个大早,对着清晰的水镜细细梳妆打扮。   她身着藕荷色的绣花罗衫,绸缎制成的袄裙上用丝线勾出细密的水云纹,走起路来长裙散开,生动而又缥缈。   “你这是要干嘛?”   小纯递过一只蓝紫色蝴蝶簪,歪头注视着身旁的人类。   对方今天和往常不太一样,不仅起的早,还足足挑了一个时辰的衣服。   “化妆。”   江樱樱接过簪子,嘴里还叼着一根丝带,含混不清地回答。   她手上也没闲着,用自制的褐色细眉笔淡淡地勾勒出眼睛的轮廓,唇上轻点朱红,一颦一笑皆带了几分羞涩的明艳。   “我知道是在化妆。”小纯疑惑:“今天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吗?”   当然特别了,今天可是和自己阔别了五年的身体见面的日子。   若是进展顺利,将会彻底和莲藕的身体说拜拜,当然要好好打扮一下啦。   “或许会是第三次重生纪念日。”   江樱樱掰着手指算了算。   说起换身体这件事,一回生二回熟,她觉得自己已经习惯了。   “……”   小纯仍旧一头雾水,刚想再说点什么,却惊讶地发现——坏女人和从前气场不同了。   乌黑的长发顺着雪白的脖颈垂下,在脑后用月白色的丝带轻轻绾起,紫蓝色的蝴蝶簪在她的发间影影绰绰,散发着莹莹微光。   明珠生晕,美玉盈华。   她端庄地起身,笑的甜美又大气,举手投足里风姿卓越,眼波流转间尽显芳华。   “以后可能会用原来的身体,也会回到原来的身份,容我先找找感觉。”   江樱樱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随手拿起桌上的灵果,一口咬了下去。   兔子精仿佛像刚认识对方一样,耳朵上的绒球也随之歪在了一边。   她隐约想起——坏女人从前,似乎名头还挺大…   “你吃不吃?”   名头挺大的某人问道。   她嘴边糊了一层果汁,胡乱用帕子擦了嘴,像只咸鱼一样左腿压着右腿,整个人瘫在太师椅上。   小纯:“……方才一定是出现了幻觉。”   “时辰差不多了,我先走了噢。”   江樱樱吃完了手中了灵果,一个鲤鱼打挺站起身,捏了把小兔精的耳朵,迎着清晨的霞光,推开了紧闭着的梨花木门。   她的身影在长廊处渐行渐远,屋内只留下淡淡的薄荷香,微风拂过,房门上的翠玉珠帘叮咚作响。 第67章   “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萧昭接到了冯管家的通报, 三步并作两步踏出殿门迎接,殷勤地替对方接过沾满寒气的大氅。   “不是说好晌午时去么?”他的手指背在身后, 紧紧抓住门框,语气轻佻又随意:“难不成是想我了?”   江樱樱抬高了下巴,把大宗门核心弟子的架势端了个十成十。   “我是开玩笑的,别生气。”   萧昭正色道,狗腿地拉开太师椅,还在椅子上垫了张貂皮坐垫。   阳光透过镂空的雕花窗照进室内,在地上洒下斑驳细碎的光影。垫子摸起来很软很厚, 江樱樱接过盟主亲自沏的茶, 小口小口地喝着。   “白师兄呢?”她问道。   “他们就在离这里不远的客房内。”萧昭回答的很快。   那条人鱼身上的气息太奇怪,危险物品当然要就近安放,便于管理。   “我马上派人前往他们的住处传话。”   他补了一句。   既然小樱樱已准备就绪, 那就是时候出发了。   “不用不用, 是我来的太早了。”江樱樱连忙摆手。   真的是得知要换身体后太激动了,竟比约定时间提前了这么久。   房间一角的精致香炉里,正静静吐着清幽的檀香, 数名身着素色宫装的侍女井然有序地进入殿内,她们端着丰盛的菜肴,食物的香气比馥郁的熏香还要更有吸引力。   “其实刚刚是我想你了。”   萧昭冷不丁道。   说完这句话,他自然地偏过头,不再看身旁的人类少女。看上去像是在认真布菜——如果接过盘子的手没有颤抖的话。   经过小兔妖这两日的培训,江樱樱几乎瞬间领悟了对方的意思。   这种时候要怎么办呢……   只看过别人谈恋爱, 实战经验几乎为零的人类少女冥思苦想。   “我暂时不想体验儿女情长。”她认真思索片刻,终于找到合适的措辞:   “也不清楚现在对你究竟是什么感觉,在确定关系前,盟主还是少说这些会让人误会的话。”   终于说出来了, 她长出了一口气,有些紧张地偷瞄萧昭,观察他脸上的表情。   出乎意料的是,萧昭脸上并无多余的情绪,他淡淡一笑,左手抬起少女的下巴,捻掉了对方嘴角的茶渍。   “我清楚就够了。”他神色淡然:   “你一定会从黄茗藕中解放出来的,我们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不管结局是什么,我都尊重你的选择。”   与江樱樱先前的欲言又止一样,这番话藏在萧昭心中也已有数年。   以至于此时的心迹表露的自然又流畅,像是曾在上千个日日夜夜里,反复演练过一样。   但几息过去了,萧昭暗中观察,发现与想象中的剧本不同:对方始终没有半点反应,而是一动不动坐在椅子上,神色复杂地看着自己。   “你看看你的大拇指。”   江樱樱道。   好像确实红了一片……萧昭把拇指凑到鼻尖嗅了嗅。   香香的,很好闻。   “你知道我今早化妆,化了整整一个时辰吗。”江樱樱平静地咬牙切齿:“我的唇妆都被你抹掉了!”   萧昭:“……对不起。”   这个临时切换的话题并不耐用,气氛又变的微妙了起来。好在两位执勤的小侍女推门而入,声音在江樱樱听来如同天籁:   “盟主、江小姐,白琴师到了。”   ……   远方有琴音传来,曲调宁静悠远,似和风入竹林。   白漓率先踏入了殿门,看见桌案旁的师妹后,清冷的脸上多了一丝表情,无声用眼神与她互道早安。   小侍女亦步亦趋地跟在琴师身后,经过昨天一事,她决定与这位眼光敏锐的盟主保持安全距离。   “既然人齐了,那就出发吧。”   眼看樱樱吃完了送上的餐点,萧昭率先开口,势必要快刀斩乱麻,早日解决悬在心头的问题。   “紫金莲在华容手上。”   白漓还记得那颗尚未发芽的莲子。   “等回归身体的计划不成功,再考虑紫金莲的事吧。”萧昭微笑。   自从知道了小樱樱的真实身份后,他就同华容互相看不顺眼。   今日风和景明,一行人走在盟主府内曲折的游廊间穿行,两旁是厚厚的积雪,偶尔有小灵兽越过,在洁白的雪地上印下一团可爱的脚印。   冬天清晨的风很冷,好在头顶的阳光正好,才堪堪驱散了些许凉意。   四人走了近一个时辰,停在一处墨玉制成的大门前。   这里没有侍卫看守,也没有侍女执勤,四下里冷冷清清,与门庭若市的盟主府格格不入。   萧昭回头深深望了一眼小樱樱,双手结了一个繁复的印记,缓缓推开大门。   江樱樱刚踏进屋内,就被犹如实质的寒冷冻得瑟瑟发抖。原来不管在哪个世界,肉都是要存放在冰箱里才能保存的够久……她胡乱想着。   凉意并没有持续多久,一股暖流自腰间的储物袋传递至全身,顷刻间让她僵硬的四肢又恢复了生机。   她疑惑地打开储物袋,那里躺着一颗赤红色的离火珠,在寒意逼人的密室内,散发着灼热的光芒,像一颗跳动的心脏。   珠子外形圆润,个头饱满。应该是华容的收藏里,最大的那一只。   想趁机为樱樱驱寒的萧昭也看到了那颗珠子,原本伸出的手不上不下地僵在了半空中,抿着嘴不发一言。   先前的路途虽久,但有盟主时不时地介绍府内的景物,气氛说不上活跃,但也不算僵硬。   如今的四人里:萧昭,不想说话的;江樱樱,思考人生的;白漓,话少的;小人鱼,不敢轻易发言的。   ——完全就是自闭沉默小分队。   这里的墙壁比最黑的玛瑙石还要暗,除去两旁的烛火,再无多余的光线。   密室并不大,仅仅走了不到一刻钟,就到达了尽头。   江樱樱看着最深处的水晶棺材,一时间有些恍然。   棺材里的少女身着白色的长裙,身上裹着一层厚厚的冰。她双眼紧闭,脸上没有半分痛苦的神色,安详的如同在梦中一般。   “真的好像在照镜子……”   她不禁感慨道。   “躯壳和灵魂都在,现在只需施展术法,让樱樱的灵魂回归原体。”   正事当前,萧昭从沉默状态中走了出来。   饶是盟主一向稳重自持,但想到小樱樱马上就要彻底安然无恙,也激动的语调都转了好几个弯。   “我先把覆盖在身体上的冰层解开,下一步就有劳琴师了。”   他小心翼翼地把大冰块从水晶棺中抱出。   两人一同转移灵魂,效果应当更好一些,这也是萧昭留下白琴师的主要原因。   空气里隐隐回荡着雀跃的琴音,白漓点了点头,同样把目光聚集在冰中的少女上。   寒冰逐渐蒸发,解冻的过程分外顺利。   江樱樱仔细地观察着自己曾经的身体:上面没有冻伤,也没有划痕。从美观上来说,完全可以洗一洗接着用。   “琴师请。”   萧昭把冰里的身体打横抱起,放在密室正中的白玉台上,动作十二万分轻柔,像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也许是刚融化了一块巨大的冰,屋内弥漫着浓重的水汽,连白漓的身形也隐于雾中,看不清他的脸。   “白琴师?”   萧昭又唤了一句,不详的预感自心头蔓延。   “不必了。”   白漓道。   “为什么?”   萧昭脱口而出。   不仅仅是他,连身旁的江樱樱也愣住了,在雾中寻找七师兄的身影。   “身体变成了尸体。”   白漓的语气很平静,似是早已预料到了这个答案:   “我去联系华容。”   “……”   萧昭茫然地滑坐在地上,双手紧握成拳,重重砸在地面上。   躯壳在刚死亡不久后,体内的机能尚未完全被破坏,也只有在此时,才能作为灵魂寄宿的容器。   一旦超过了一定的期限,躯壳就会彻底的报废,再也不能用来夺舍或还魂。   当初他有些病态地把少女的遗体偷偷带回府内,妥善安放时,并未想到有一天,她真的会回来。   萧昭看着自己鲜血淋漓的手,却分毫感觉不到痛。   寒冰术纵然能使冰里的人维持原样,仿佛她从未离自己远去。   可是内里,却早已满目疮痍。   “我会让紫金莲发芽的。”他喃喃自语:“不管付出任何代价。”   水汽渐渐凝结成细小的水珠,又汇聚为一指长的水流,从白玉台上往下汩汩流淌。   江樱樱在原地怅然了一会,马上调整好了心态。   现在的情形,又变为只有紫金莲一条路可以走——说白了,只是回到了昨天前的进度而已。   车到山前必有路,她乐观地踱步至玉台前,认真注视着另一个自己。   这种感觉真的很奇妙,宛如灵魂出窍那般,寻常人怕是一辈子都不会有这种体验。   由于化冻的原因,上一任身体的全身都湿透了,还好死掉的那天穿的多……江樱樱继续胡思乱想,忍不住伸出手,拨了拨“自己”额前湿漉漉的刘海。   诡异的事发生了。   一道暗光自脑海里跃出,在空中凝为黑色的固体。   “小心!”   萧昭用力把她拉至身后,原本就要走出密室的白漓也听到了动静,飞速往玉台赶来。   每个人都做好了防御姿态,警戒度拉满,却什么也没有发生。   “这是什么?”   江樱樱看着掉落至脚旁的黑色水晶,用脚尖碰了碰,水晶在地面上轻移了一寸,什么也没有发生。   这颗水晶呈六芒星状,质感看起来很像记忆水晶。   但记忆水晶通常呈淡紫色,根本未曾出现过这种纯黑色的东西。   “樱樱,不要碰它。”萧昭紧张道,同时从空间里抽出了自己的斩水刀,锋利的刀尖直指地上的不明物体。   不知为何,他内心深处对这块水晶有着巨大的敌意,恨不得一刀把它斩碎。与之一同出现的,还有烙印在灵魂深处,不可名状的恐惧。   婉转连绵的琴声响起,稍稍稳住了众人的心绪。萧昭抹了把头上的冷汗,对白漓递了一个带着谢意的眼神。   这块来历不明的东西,还是尽早除去为好。   他脑中这么想,动作上已先行一步,手起刀落,直斩黑色水晶。   室内的温度骤然低了几十度,墙上爬满了霜花。   更加诡异的事情发生了:黑水晶在将要触到刀尖的那一刻,化为了流动的液体,宛如一条蜿蜒的蛇,光速沿着寒光乍现的刀刃向上爬。   它瞬息间钻入了萧昭的皮肤,甚至能看见这条黑影在他的皮下游走,不到半息就游至脸上,钻入大脑里。 第68章   “萧昭!”   变故来的猝不及防, 江樱樱瞳孔猛地缩紧,嗓子破音到哽咽, 她迫切的想做点什么,却又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望着对方被不明水晶所袭击。   不止是她,就连白漓也对现在的情况束手无策。   沉夜琴高悬在空中,琴音犹如疾风骤雨,试图压制住这份诡异到极致的力量。   脚下的大地剧烈震动,四周的墙壁随之摇摇欲坠, 天花板上的石头已掉落了数块, 水汽与灰尘混合在一起,屋内灰蒙蒙的,像第十州入口处经年不散的大雾。   眼白从萧昭的眼中褪去, 整个眼眶内一片漆黑, 像淬了毒的匕首。刀意在他的体内四处流窜,以灵力作为媒介迸发出来,把空气切割成碎裂的小块。   “带她走。”   白漓转身望了一眼身后的小人鱼, 十指在琴上翻飞,拼劲全力抵挡状态奇怪的盟主。   “公子也一起走!”   千雪躲开一块从天而降的巨石,焦急地拉住琴师的衣袖。   “要有人留下阻止他。”白漓耐心地答道,哪怕是在千钧一发之际,他仍旧保持着温雅又清逸的铮铮风骨。   他再次重复了一遍:   “千雪,带她走。”   “……”   小人鱼凝视着琴师的眼神——满满都是澄澈的坚定。   她的内心风起云涌, 终是不忍心拒绝。   千雪咬牙冲进了玉台旁,一把抓起人类少女,向着密室的入口疾驰而去。   身后震天撼地,时不时传来几声重物落地的巨响。   狂风卷起漫天的烟尘, 又迅速地湮没在狭小的空间里。   “听我说。”   小人鱼双眼发红,嘴唇被生生咬出了血:   “你能自由出入盟主府对不对?我送你出密室,你马上去千玄宗找剑圣帮忙,或者找妖王……找谁都可以,务必要找到能帮上忙的援兵。”   “我知道,那你呢?”   眼下的情况太过危急,以府内侍卫们的修为,还远远插不上手。   江樱樱拼命压下内心的焦灼,在脑中高速计算下一步的行动计划。这个时候一定不能乱,越乱越容易出事。   “我要回去找公子。”   小人鱼的声音带了点哭腔,她咳出一口血,尖尖的指甲死死抓住江樱樱的衣袖,仿佛要嵌进对方的肉里。   她拨开遮住脸颊的长发,眼神里是不加掩饰的恨意:   “你记住了,我不是在救你,是让你去找人救公子。”   “若是公子有个三长两短,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出口渐渐近了,密室内的灵力波动也越来越恐怖,似有移山填海之威。   “记住我说过的话。”   千雪一把将人类少女推了出去,墨玉石门在头顶崩塌,将二人严严实实地分隔开来。   万千思绪一同在江樱樱脑中炸开,她面色惨白,踉跄地爬上紫水晶飞行器,稀薄的灵力在体内飞速运转,往千玄宗的方向飞去。   妖族与冥界都太远,太近的修士又帮不上忙。眼下唯一能救命的,就只有师尊与三师兄了。   这个身体的灵力实在太过于低微,刚飞出盟主府,她就觉得心有余而力不足。   “不行,一定要坚持下去。小人鱼、白师兄、还有萧昭,现在只有我能救他们了。”   灵力不够了,精神力也随时都有耗尽的风险。   汗珠顺着额头流下,滴滴答答洒在白色的裙摆上。   再坚持一小会,江樱樱对自己说。   就快要到了。   眼前的景象开始模糊,就连远处的重山也看不真切。   她双眼发黑,差点从飞行器上摔了下去,却落入一个熟悉的怀抱里。   朝阳的光辉洒在小凤凰银红色的披风上,在萧瑟的冷气中,他的身体温暖的有些不真实。   “容容?”江樱樱费力地睁开眼,“你怎么在这里…不对,快去救他们。”   “发生什么了?我在,慢慢说。”   前两日在沧源山下道过别后,华容本想回妖族,但鬼使神差的,又留在了第一州。   若说先前跟在阿樱身旁,是有要保护对方的责任,可如今她已有了别人的保护,为何自己还要如此执着?   或许是因为:别人我都不放心。   华容在心中念出了答案。   他的眼中是夹带着心疼的骄傲,犹如破碎的曙光。   ……   ^   “所以说,萧昭被不明的黑水晶所侵蚀,白漓在尽力阻止他?”   得知这个消息后,华容眉头轻蹙,眼尾微微扬起,当机立断把讯息传往妖族,命尚在第一州的属下前来支援。   怀里的少女灵力透支,似已到了强弩之末,方才撑着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后,就沉沉睡去。   小凤凰自身力量太过强势,不敢轻易为她治疗,只能用法宝温养。数十个补神聚灵的法器围绕在少女的身旁,云层上一时间祥云滚滚,珠光宝气。   他犹豫了片刻,还是派人往冥界也送了信。   郁子修虽然一脸死相,但打起架来姑且算是一个不弱的帮手。   毕竟……能让萧昭心神失控的存在,在九州上属实罕见,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东西。   华容再次深深凝望着紧闭双眼的少女:她呼吸均匀,皮肤由刚刚不健康的青白色,慢慢转为白里透红。显然是法宝们起了作用,为原先干涸的灵脉,逐渐注入了新的生机。   心里的大石头落了地,他不再继续停留在原地,抱紧怀里的人,往战场的方向飞去。   井然有序的盟主府此时乱成了一锅粥,老管家不拘泥于盟主先前的命令,毅然决然地打开结界,把华容放了进来。   “多谢妖王出手相助。”   冯管家肃然道。   管家银白色的头发一丝不苟地梳在脑后,他有条不紊地疏散了府内修为低微的下人们,又往联盟总部传了讯。做完这一系列应对措施后,才开始忧心忡忡地为盟主祈祷。   整座府邸被百转千回的琴音所覆盖,琴声时而荡气回肠,好似千军万马;时而又如同翠珠落玉盘,泉流冰下,叮咚作响。   杀意与琴声交织,余音袅袅,不绝如缕。   “情况怎么样了?”   法宝的效果太好,江樱樱没多久就恢复了意识。   她还想说什么,嘴里突然被塞了一颗甜甜的东西,如糖果一般入口即化,唇舌间满是香甜。   好像是杏仁酥…她眨了眨眼,盯着小凤凰亮晶晶的眼尾。   “我们马上就到了,你在这里等我。”   投喂完食物的华容轻声道,他嘴角一弯,抱的更紧了一点。   江樱樱:“!”   “我已经没事了。”   她小声开口,刚继续运转的大脑再次卡壳。   二人离密室越来越近,近到能感受到降至冰点的寒气,以及直指灵魂的诡谲。   小凤凰披风上的羽毛随风飘落,化为星星点点的火焰,似要点燃天地间无尽的冰雪。   他脸色微红,好在有一身璀璨的珠光做掩护,才不至于把心思暴露的如此明目张胆。   “前面太危险,靠近我会安全一点。”   华容显然不太擅长找理由,但手却半点也没有松开。他的速度很快,半刻钟不到,已到达了密室大门前。   密室现已不算是密室,在萧昭与白漓的对峙下,它早已被夷为平地。原先神秘的黑玛瑙石尽数土崩瓦解,七零八落地散落在各处,犹如凝固了的墨汁。   江樱樱自华容怀里跳下,从石块间翻出了伤痕累累的人鱼。   ——对方身上遍布着大大小小的划痕,血液里带着海水的咸腥味,但好在只是晕了过去,没有性命之忧。   战场由屋内转为了半空,萧昭紫黑色的长袍在风中猎猎作响。   他看上去极度混乱,就连九州第一琴师的安神曲,也无法抚平其不受控制的灵力。   赤色的长鞭打乱了剑拔弩张的气氛,华容再次腾空而起,如同一道绚烂的曙光。   白漓身上的压力骤然一轻,多了一位同伴加入战局,为他带来了片刻的喘息,也让他有机会,细细研究萧昭现在的状况。   只是这情形,怎么看怎么诡异。   排除了灵力变异、走火入魔、外来力量夺舍后……白琴师如何也想不明白,萧昭怎会变成这样。   萧盟主虽是无差别攻击,可白漓能看出来:对方潜意识里,并未对自己下死手。   前一刻还风和日丽的天空,突然炸响一道惊雷。明亮的闪电划破长空,把天幕分割成两半,一半是云卷云舒,一半是苍凉星辰。   地面上的白雪脱离了重力,纷纷自下而上扬起。   雪花遮天蔽日,宛如大片大片冰冷的白色蝴蝶。   萧昭踏着风雪,一步步从空中走下。   他的双眼逐渐恢复原状,身旁混乱的灵力也开始悉数收敛。   “不好!”   那是阿樱的方向!华容本能地驱动焚世,一阵火雨迎面而来,试图挡住对方前进的脚步。   烈火浇着冰雪,极端的碰撞带来呲呲作响的白烟,可出乎意料的是——萧昭没有停下,也没有躲闪,而是不偏不倚的扛下了这一鞭。   他的披风碎裂开来,身后可怖的伤痕渗出殷红的鲜血,看上去应是很痛,但不及心中的苦痛半分。   “樱樱……”   萧昭站在少女面前,他神情里一片悲戚,两行血泪顺着惨白的脸颊滑落,在洁白的雪地上开出绝望的花。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连飞扬着的风雪,也停止了喧哗。   脑中支离破碎的细节,正逐步串联成一条完整的线。   江樱樱不紧不慢地撩开鬓角散乱的长发,缓缓站起身,姿势优雅,仪态万千。   她平静地直视萧昭的眼睛,像是穿透了重重的岁月与尘埃,轻声开口:   “樱樱?我以为你会更喜欢叫我:大小姐。”   作者有话要说:   重申一下是he!   前天提示的转折君它来了,转完就发糖=o=   电脑昨天坏掉了,这个是存稿,今天下午拿去修   ..应该是能马上修好的,如果出了点其它的问题,明早6点的更新可能会顺延   么么! 第69章   空气停止了流动, 而少女的低语还在继续。   “这两日我一直在思考,要怎么解释曾经中了凝血毒的事。”   江樱樱神色淡淡, 如同平静的风雪。   “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那么这个问题显然不可避免。五年前我因何而死?是谁杀了我?又是谁控制我杀了你?”   眼前的人剧烈的颤动,她轻瞥了一眼,继续说下去。   “我总是要解释的,因此还想了很多很多种说法,但毫无疑问——都没有直说被系统控制,要来的方便。”   樱樱扯出一个古怪的笑:   “很神奇吧, 突然就能说出来了。”   白漓与华容面面相觑, 很显然没有听懂她在说什么。   “系统、控制;控制、系统。”   她反复默念,声音在空旷的雪地里格外轻灵。   “截止到昨晚,还是一想就头疼的禁区。可是方才……在我打算向华容说明眼下的情况时, 又一次偶然想到, 但头却不疼了。”   “你说,这是为什么呢?”   她看上去有些疑惑:   “你知道吗?我都做好了头疼的准备了。”   “……”   停在半空中的雪花尽数落下,纷纷扬扬掉了满身, 血迹顺着洁白的雪地蜿蜒,发出甜美又腐败的气息。   “你早就知道了。”   这五个字硬生生从萧昭的喉咙里挤出,带着金属摩擦的声响,以及难以形容的痛不欲生。   江樱樱看上去没那么悲痛欲绝,她好心情地回答了对方的问题。   “那倒没有。”她谦虚道:“之前仅仅是怀疑而已,我也不愿往这方面想的。”   今天的天气有点冷, 她抓紧了肩上的大氅,力气用的有些大,指尖泛着不健康的白。   “早在十几年前,凝血丹出世的时候, 我曾经细细思索过缘由。”   沉吟了片刻,江樱樱缓缓开口。   如同冷静的局外人,将一幕幕往事抽丝剥茧。   四下里一片安静,没有一个人出言打扰她。白琴师与小凤凰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对,同时从高处降下,一左一右站在她两侧。   这是要继续说下去的意思了,她理了理思绪,直视萧昭的双眼。   “凝血丹你们应该都知道吧,这种丹邪性的很,刚证出来的那会,没少给我添麻烦。”   “我百思不得其解,按理说,只有不甘与绝望的灵魂,才能证出凝血这种邪物。但却出现在一个没经历过社会毒打的天才炼丹师身上,是不是很离谱?”   涉及到自己的专业领域,江樱樱的语气里不由带了几分骄傲。   走火入魔证出凝血?这种鬼话能骗得过其他炼丹师,却怎么也骗不过她本人。   “在当时,我想了好几种猜想。”她眼脸低垂:“第一种,也是最容易想到的,就是原来那位江晚玉的残魂在作祟。”   “阿樱,你在说什么?”   华容越听越感觉不对,不可置信地望向身旁的少女。   这么多年过去,也到了该彻底摊牌的那天了。   江樱樱偏头,视线移到小凤凰的脸上,抱歉地笑了笑。   “这个故事说来话长,以后我再告诉你。”   华容好看的眼尾微红,像倾凰殿内渍了酒的三两桃花。   他薄唇轻启,看上去还想再说点什么,却被琴师的声音打断。   “让师妹说下去。”   白漓站的很直,不染半分风雪。   江樱樱略带感激地向师兄轻轻点头,继续把自己的猜测娓娓道来。   “刚来这个世界的时候,为了不穿帮,我曾经仔仔细细打听了原来那位江晚玉的信息。”   “她年幼失怙,双亲皆为师尊曾经的散修朋友,举目无亲,独自一人来到千玄宗,成为师尊的八弟子。”   “这个小姑娘害羞又内向,据我的调查,她的父母死于寿终正寝,而并非恩怨纠葛。她当时还不到十五岁,就算她日后真的会作恶多端,可在当时的时间点,一切都还没有开始,她断然不可能有这么大的不甘心。”   而且,这里应当也不是一本书……原本的江晚玉究竟是不是罪大恶极的反派,还有待商榷。   “第二种可能,就是前世今生梗啦。”怕其他人听不懂,江樱樱好心解释了一番:“就是说,我前世很可能是这个世界的人,所以今生才会又回到这里。”   “但在几个月前,这个理由也不成立了。”   还真是遗憾呢,她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原因也很简单:我听师弟提过,他们冥界的孽镜台,照不出我的罪。”   “众所周知,孽镜台能照出九州之人的前世今生,种种罪行在镜下皆无处遁形。若我前世是满怀恶意、渴望灭世的大魔头,镜子怎会毫无反应?”   假如孟婆在,一定会为她弘扬冥界文化的行为鼓鼓掌,可惜孟婆不在,江樱樱只能百无聊赖地自己拍了拍手。   “所以,只剩最后一种可能了。”   她一字一句道:   “丹修证道,需以心为炉,以神念为引……会不会,是以另一个人的神魂为引呢?”   “当时我的身体里,住的可不止我一个人哎。”   “你说是吗?萧昭。”   萧昭一句话也说不出口,仿佛天地失去了颜色,他死死守住心神,才堪堪支撑着没有倒下。   他站在原地,血与泪溶在一起,染红了眼前的世界。   “当然,我不可能凭借这一种猜想,就武断的怀疑你。”江樱樱理智到近乎残忍:“真正让我开始怀疑的,是在我死后的那几年。”   “你还记得上月,你曾说过‘五行白玉感应不到樱樱被控制’吗?”   萧昭当然记得,这二十年的记忆,他比谁都要刻骨铭心。   身体颤抖地厉害,他终于忍不住,缓缓蹲下身,像极了一条被遗弃的动物。   他挣扎、他绝望,他悔恨……可是太遗憾了,他竟怪不了任何人。   江樱樱仰头望向天空——那里仍是白茫茫的一片。   把眼眶内的不明液体憋回去后,她有些恍惚地捏着裙摆,继续说了下去。   “我一直以为,系统来自高等级位面,它的规则凌驾于九州之上。但有一天,我突然发现……似乎并不是这样的。”   “既然系统这么强,且目的性明确,说句不好听的,我后面一直在和他作对,他为什么不干脆换一个更听话的宿主,要一直在叛逆的我身上死磕到底。”   “系统他如果真有这么大的本事,那么为什么,他帮助我找了新的身体,用的还是九州本土的法术呢?”   “身为高级位面的文明,他哪怕售后做的再差,也完全可以给我一个粗制滥造,快死掉的凡人身体,像当初穿到江晚玉身上那样。”   “答案只有一个,他做不到。”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透明的不明液体还是流了满脸。   好在她的语调里,没有露出半点哭腔。江樱樱假装不经意地抹了把脸,归纳总结道:   “系统曾经所施展的任何法术,都没有超出九州的规则。再结合曾经的凝血丹,我有理由怀疑……”   “他是在这个世界里,真实存在过的人。”   “……”   “师妹,别说了。”   白漓再次开口,这次与方才不同,他清冷的面容上满是担忧,蹙眉凝望着师妹带着泪痕的小脸。   与其说她在解释,不如说是在自虐。   纵然师妹掩饰的很好,他仍能看出,师妹处变不惊下的波涛汹涌。   这让他莫名想到夜空里,义无反顾扑向烈火的飞蛾。   华容也察觉到了阿樱的难过,无声地为少女披上一件外衣。他早已暗暗决定,无论前路如何,都会坚定地与对方站在一起。   “让我说完吧。”   江樱樱礼貌谢绝了二人的好意。   方才说到哪了?她沉思了片刻,总感觉脑子里嗡嗡作响。   哦。应该是快收尾了。   念及此处,她走到萧昭面前,清了清嗓子。   声音悦耳柔和,像在讲述一个事不关己的故事。   “移魂之术那天,你说,你并未发现有第三个人。”   江樱樱勾唇浅笑,宛如第十州深处绽放的曼陀罗,散发着危险又迷人的气息。   “系统遵循九州的规则,但五行白玉同样也是九州上的物品,为什么当初,没有检测到系统的存在呢?”   “萧昭,你有没有想过,之所以没有第三个人,会不会是……”   “像你的那块玉,感应不到我被他人控制一样。”   “你的感觉没有错,玉也没有错。”   “因为,根本就没有其他人。”   “一直都只有我们两个。”   地上的黑影不动了,凌乱的记忆铺天盖地涌入萧昭的脑海,整个人几乎徘徊在崩溃的边缘。   而少女的话语不轻不重,仿佛一把钝钝的刀,每一刀都往心上最柔软的地方捅。 第70章   这番话实在太过震撼, 每个人都在努力消化其中蕴含着的爆炸信息量——除了樱樱本人。   她分析完毕,眯起眼睛抛出了自己的疑惑:   “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了, 现在轮到你为我解惑了。萧大盟主,根据我的观察,你应该并不知道系统的存在……真奇怪,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   萧昭的眼眸如死水一般,没有半分波澜。   支离破碎的记忆在脑海中机械重组,没法逃避,也无处可藏。只能无能为力地看着前尘往事慢慢清晰, 而心中却一片荒芜。   ^   海啸与狂风席卷大地, 山河破碎,天地变色,日月星辰尽数陨落。当最后一束光熄灭后, 整座九州, 也彻底湮没在了历史的长河中。   一切都在浩劫之下化为了虚无,只留下无尽的黑暗。   “我还以为,这片大陆上已没有任何生灵。”   悠远的声音仿佛从空荡的天边传来, 带着兜帽的黑衣人穿过重重黑暗,走向世间唯一的莹白色光点:   “竟然还有一缕残魂。”   想到马上就要离开这个毁灭后的世界,黑衣人好心地抬了抬手,碎裂的神魂肉眼可见地凝聚在了一起。   这缕魂魄看上去年纪不大,是个男修。   “这里是哪里,是冥界吗?”   神魂幽幽醒转过来, 在黑暗中一跃而起。   不,冥界也已经不在了……   萧昭想起坠入黑暗前四分五裂的世界,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在天道的审判下,他的力量犹如一粒渺小的尘埃, 根本抵挡不住摧枯拉朽的天灾。   熟悉的人在自己面前一个接一个的死去,无论是凡间卖包子的大娘,还是市井街头玩石子的稚童,亦或是高高在上的修仙者……无一幸免。   土地上到处都是尸体:有被打回原形的妖族;有灵力耗尽的修士;有战死的将领;有灰飞烟灭的鬼修;还有露出森森鱼骨,曝尸荒野的海族。   天书的预言果然是真的……萧昭心头满是浓烈的不甘。   他恨自己,为什么直到最后一刻,都没有找到传说中的五星。   能拯救九州的只有他,但他却让所有人都失望了。   天书上说:只有五星齐亮,方可在必死的局中,窥探到一线生机。   可五星究竟是什么?   他只是一缕残缺的魂魄,流不出眼泪,只能哽咽地在黑暗和回忆里越陷越深。   “死去的灵魂若是回不去冥界,将在两个时辰后消散。”黑色兜帽的男人开口,嗓音无悲无喜:“你捡到了我的书,我送你最后一程。”   萧昭这才意识到,身旁多了一位陌生人。   对方全身上下被黑色的长袍包裹的严严实实,只能看见精致的下颌,和薄薄的嘴唇。   “你的天书?”   萧昭重复道,心底的希望像初升的泡沫一般,逐步溢出胸口:   “求神眷恋九州,再垂怜众生一次。”   “我不是神。”   黑衣人道:   “我只是个旁观者。”   “您有通天彻地之能,还能知晓过去,预知未来,更能在大难之中安然无恙……”   萧昭不自觉的换了称谓,语气如永夜般悲戚:   “天道凭什么毁了这片大地,苍生又何辜。”   这番话似乎令黑衣人有些许的动容,他的兜帽缓缓拉下,是一张年轻的脸:   “我不能沾染因果,唯有等价交换。”   “那就交换。”萧昭不假思索:“只要能拯救九州,我愿意献上生命乃至灵魂,哪怕让我魂飞魄散都可以!”   “你只是一缕残魂。”黑衣人道:“交易的筹码,还远远不够。”   “……那我该怎么办。”   萧昭的魂魄在黑暗中彷徨又无助的徘徊,试图抓住这根最后的救命稻草。   黑衣人原本想离开这个世界,却仿佛又想到了什么,轻声回应了迷途的灵魂:   “我可以给你,一线生机。”   听到这句话,眼前的残魂变得格外激动,瞬间绽放出亮眼的光彩,又随之被黑暗压制了下去:   “可是预言里所说的五星,我一个也没有找到,已经错过了。”   萧昭懊悔道。   “五星不是物品,是五位有潜力对抗天道的人。”黑衣人娓娓道来:“可惜他们并没有成长到,能肩负起重任的那一天。”   通过对方的叙述,萧昭的表情由迷茫逐渐转为恍然。   他知道黑衣人没有说谎。   无论是千玄宗内名不见经传的琴师;   还是妖族那个稚嫩的少主——听说第五州的大妖各自为政,真正的凤凰血脉反而并未继承大统;   或是那个被他师尊保护的很好,一直未曾暴露冥族身份的剑修;   再是始终仅为半步剑圣,离真正成圣只差一步的南宫长老;   以及……未领悟出刀意的自己。   都太弱了。   若如黑衣人所说,那么就算找到了五星,也根本一点用也没有。   这种战斗力,拿什么与残酷的天道对抗。   就算是五人聚齐,又当如何?   “所以前辈说的一线生机,是指……?”   “我可以把你的魂魄,送回二十年前的世界。”   黑衣人想了想,又补了一句:   “过程或许会万般艰险,而能得偿所愿的概率,仅有万分之一。”   “我愿意!”   萧昭眼神坚定。   “需要拿什么东西进行交换?”他接着问道:“只要是我能给的,什么都可以。”   “你现在只是一缕残魂而已,价值远远不够。”   黑衣人沉吟片刻:   “就用最珍贵的东西交换吧。”   “最珍贵的东西……那是什么?”   萧昭疑惑。   “目前尚不可知。”   黑衣人摇头:   “若是交易成立,往后你的人生,最想要的注定得不到,得到的会失去,至于失去了的……”   很长一段时间的停顿后,他一字一句地说了下去:   “失去的,将再也回不来。”   “即使是这样,你还愿意吗?”   “为什么不愿意?”   萧昭想起分崩离析的大地,毅然决然地回答:   “只要有一丝一毫拯救九州的可能,我都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好。”   黑衣人答道,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的贝壳:   “我原本打算带她去另一个世界,但新的异世界里没有其他的人鱼,总归是先前的世界好一点……加油,我很期待你能创造奇迹。”   这句话没头没尾,前半部分有些古怪,萧昭只听懂了后半部分:   “敢问前辈,我该如何回到二十年前?”   “筹码还不够,不能回归自己的本体,只能附在其余的生物身上。”黑衣人举例道:“比如灵兽,或者灵花灵草。”   “不行!”萧昭焦急:“仅仅二十年的时间,灵兽与灵植当如何化形?”   “你的魂魄不完整,没有长时间操控人类身体的力量,只能寄存在他人的脑海里。”   黑衣人稍作思索:   “以你付出的代价,想有人身,那只能先送你去低等级的异世界了。”   “去异世界后,还能再回来吗?”   事关重大,他不得不谨慎再谨慎。   “若是异世界的规则,没有这个世界高就可以。你虽为魂魄,修炼两年后,也能带领共生的伙伴魂归九州。”   这样就好,萧昭放下了心。   既然已做好决定,那么每一步都要仔细计算,不能有半分差池。   首先,要想带着异世界的灵魂安全来到九州,无非就是附在莲藕上,或附在将死之人的身上。   前者很简单,但对日后的计划,总会有诸多不便。   他灵光一现,忽然想到了一个人。   根据他走南闯北所得到的消息,南宫瑜在十几年前,曾经死了一个女弟子。   这个弟子名叫江晚玉,原本有令人艳羡的未来,却因意外,死在了刚入门的第二天。   她的师兄是白琴师,师弟是小冥族,师尊是半步剑圣,本人还是大宗门的核心弟子。   无论是力量、人脉、甚至是死亡时间,都是一个完美的身份。   “前辈,能否在异世界中,找到一位灵魂与剑圣八弟子匹配的人?”   涉及到天地存亡的大事,萧昭脑子转的很快,转瞬间已做好了打算:   待自己重归九州时,以江晚玉的名义,不动声色的令五星齐聚,拯救整个世界。   黑衣人不语,纯白色的短发在黑暗中无风自动,他的瞳孔是淡淡的蔚蓝色,像透明的玻璃般,没有丝毫温度:   “可以。”   “你真的确定了吗?”   黑衣人重新戴上兜帽。   “确定。”   他毫不犹豫。   “一定要记住,你是来自未来的灵魂,未来发生的事属于天机,不可泄露。”   萧昭的意识渐渐模糊,耳边只留下黑衣人最后的叮嘱。   ……   他如愿以偿来到了异世界,藏在一位十六岁少女的脑海中。   这个世界同他熟悉的九州有天壤之别,没有灵草,没有宗门,没有妖,也没有修仙者。   ……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户洒近卧室,床头的方形物体叮铃铃地响起。   一只小白手从被子里伸出,四处乱摸了几下后,成功找到了声源,用力摁下闹钟屁股后的开关。   房门被急促地拍了五下:   “阿樱,你在干什么,上学要迟到了!”   “知道了——马上。”   被子里的少女拖长了音调,过了好一会才露出一颗蓬松的脑袋。   她显然还没睡醒,踢啦着拖鞋晃晃悠悠地洗漱。   墙上的钟摆滴滴答答地转动,少女的神志在洗漱过程中逐步清醒。她瞟了一眼时钟,猛然加快了刷牙的频率。   饭桌上已经放好了小笼包和水煮蛋,一位系着围裙的中年妇女端了两碗粥,从厨房走来:   “你爸已经出门了,你这孩子……昨晚又玩手机了是不是?怎么起这么晚。”   “没有的事,妈,我昨晚复习来着。”   少女淡定地把手机往口袋里藏了藏。   “我真的觉得该没收你的手机。”女人抱怨道:“阿樱,你明年就要考大学了,多少也应该收收心……”   “好的没问题!”   叫做阿樱的女孩手脚麻利地换鞋,顺手拿起一只水煮蛋。   “我去上学啦!”   “饭做好了你不在家吃?阿樱,回来!”   “要迟到了,妈我走了!”   阿樱接过女人装在纸袋里的小笼包,三步并作两步跑向公交站台。   希望今天18路能来的快一点,她在心中焦急的等待。   纸袋中的早餐已经吃光,她在背单词和玩手机之间犹豫了半秒,果断点开了某小说阅读网。   最近的小说一篇比一篇好看:主角穿越得到系统,开启金手指,走向人生巅峰。   不过这种事,现实里怎么可能发生嘛……在公交上看了一路后,阿樱收起手机,决定还是好好刷题来的实在。   萧昭悄无声息往外界释放自己的感知,算上今天,他已经来到了异世界整整一年。   这是一个不使用法术的古怪世界,人们崇尚一种叫做“科学”的力量。   在这一年里,他每天要深度修炼近十个时辰,悄无声息壮大自己的实力。若是顺利的话,不到半年,就能带着寄宿的灵魂回到九州。   只是……要怎样才能让对方配合呢?萧昭冥思苦想。   他的魂魄不全,不能长时间的操控人类的身体,要想在九州上行走,还需这位名叫阿樱的人类合作。   他没法透露未来的结局,更不敢把整个九州的未来,压在一位非亲非故的异世界少女身上。   注定是没法坦诚相待了,萧昭叹了口气。   等下,这个女孩最近在看什么?他跟着研究了几天后,一个念头在脑海中逐渐清晰起来。   原来这里也有对于神秘力量的记载,虽然部分言论有些偏颇,但看起来并不是对法力一无所知。   不仅如此……萧昭惊异地发现:在这个世界的逻辑中,人类前往异世界,是能够拥有一位向导的。   这些向导有一个统一的名字:系统。   系统能无条件引导人们做任何事,根据萧昭的观察:这些小说里出现了学习系统、厨神系统、宫斗系统、逆袭系统……简直是多种多样。   “以后我就叫反派系统好了。”   他想了想自己日后的计划,起了一个接地气的名字。   待前往九州后,就与身体的主人——阿樱联系吧。 第71章   切割成两半的天幕融为一体, 黑夜与白昼中和,太阳深埋在黄昏的云彩里。   “不想说是吗?”   樱樱接住几片雪花, 任凭它们在手心融化:   “那就不说吧,正好我也不想听了。”   在雪地里站了太久,锦缎鞋底被雪水浸湿,她抬起有些冰凉的小腿,深一脚浅一脚地穿行在厚厚的雪堆中。   雪花在脚下吱吱作响,她突然觉得更冷了。   “我们回去吧。”   华容担忧地望着她。   纵然满腹疑虑,现在显然不是开口询问的好时机。   小凤凰亦步亦趋地跟在江樱樱身后, 离火珠盘旋在少女的头顶, 像一颗小小的太阳。   “我累了,想去看师尊。”   她转身问白漓:   “师兄要不要一起走。”   比起现实世界的平淡安宁,在九州的这十几年间所经历的种种, 简直如同高速疾驰的过山车, 还是不系安全带的那种。   突出一个惊险刺激,曲折离奇。   往事似泡沫般在脑中旋转,江樱樱想了想这段旅程, 只觉得老天给自己开了一个荒诞的玩笑。   自从重生在异世界,她一直格外珍稀来之不易的第二次生命。可现在看来,好像还不如一抔黄土,葬在现代社会的公墓里。   她不明白萧昭为何要这样做,方才的激情开麦,已经耗尽了所有的思考能力。此时没功夫再去揣摩对方的心境与意图, 只想找个地方睡一觉,和这个奇奇怪怪的剧情划清界限。   就回到千玄宗吧,回到那个故事刚刚开始的时候。   不过说实话,真的很想让这个故事从未开始。   白漓默不作声地走在她左侧, 沉夜琴变大了几倍,把昏迷不醒的小人鱼驮在身上,晃晃悠悠跟在自家琴师身后。   夕阳把三人一琴的影子拉的很长,在雪地上留下一串渐行渐远的脚印。   ……   如今离九州大劫已过去了五六年,曾经的禁制也尽数解除,想说什么都能自如的开口。   萧昭坐在原地,仿佛有一把锋利的尖刀划开了自己的天灵盖,极致的寒意从头顶涌进心底,没有半点温度。   要怎么说呢……他神色恍惚。   若说愧疚,他很早之前就已经有了。   樱樱有美满的家庭,有疼爱自己的父母,还有形影不离,上厕所也要一起的闺蜜。   她本来会像正常的异世界的少女那样:学习、高考、大学、毕业,享受属于她自己的人生。   可是她的人生,却在十八岁那年被彻底改变了。   两世的记忆融合在一起,零零散散,在萧昭脑海中拼成一个活灵活现的异世界少女。   她喜欢喝碳酸饮料;不喜欢吃小芹菜;喜欢在每天第二节 晚自习玩手机;喜欢赖床;上课偷偷睡觉的技巧很高超;每周末都会固定喂小区的流浪猫。   ……鲜活到偶尔会让萧昭犹豫,不愿把她送入举目无亲的异世界。   但是没有办法,他告诉自己。   九州有上亿生灵,这些生命与一位异世界少女相比,就像天平的两端——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如果能安全度过大劫,他会及尽补偿樱樱,让她在九州一辈子衣食无忧,安安稳稳。   他成功带着少女来到九州,试图让对方配合自己。   可当真正开始交流后,萧昭发现对方并不配合,像一只有棱有角的小刺猬,谨慎又充满戒备。   眼看着时间一天天过去,他虽明白对方的警惕实属人之常情,却还是忍不住一日比一日更焦虑。   现在的所有安逸都是假象,倘若放任不管,九州早晚有一天会完蛋——这件事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如果可以,谁不愿意安安稳稳过日子呢。   用当下的痛苦换未来的安宁,萧昭觉得这笔买卖极其划得来。   他硬起心肠,把情绪隐藏起来,指使樱樱做一件又一件看起来不可理喻的事。   刚回到九州的几年,故地重游,想到目之所及之处,这些无辜的人都将殒命,埋藏在心底的黑暗尽数显现,险些化作深渊中的怨灵。   少女在丹道上小有所成,听闻丹师若想证道,需先以神魂沟通天道,方可成就自己的道。   什么狗屁天道。   萧昭在心中唾弃。   雷霆雨露皆为天恩,那么倘若天要亡你,你待如何?   “我会斩了这片天。”   满腔的不甘不受控制地从魂魄中溢出,这份执念太过强大,干扰了樱樱原本同天道沟通的过程。   丹修炼丹最忌他人打扰,而凝血丹生的不伦不类,或许是整个九州上,唯一一颗被两人一同创造而成的丹药。   萧昭以为,他会一直这样,靠着负面情绪坚持下去。   为了世界维持原状,也为了所有种族的未来,他会拼上所有,与天道奋战到底。   直到相处时间渐渐增加,他不自觉的被这个纯白色的灵魂所吸引。   在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时候。   “他们会理解你的。”   萧昭这么安慰对方,同时也在安慰自己。   只是很可惜,他既没有安慰到樱樱,也没有骗到自己。   “你在说什么狗话?他们分明会恨我!”   曾经的江樱樱与他针锋相对,一字一句,无不扎在他的心上。   “对不起。”   萧昭在心中默默回答。   “我知道你现在已经很恨我了,也知道当你了解所有的一切后……会更加恨我的。”   命运的齿轮缓缓转动,带着二人走过一个个春秋冬夏。   他就像隐藏在暗处的小动物,原本张牙舞爪的棱角随着时间的消逝而逐渐磨平,只留内里炽热的心。   不知不觉间,名为喜欢的种子已不可遏制的生根发芽,包裹着他的整个灵魂。   萧昭第一次明白:原来感情可以挤身于艰难又危殆的生活中,如同峭壁的裂缝里所盛开的花。   太迟了。   在他意识到:心中的天平正无休止地向樱樱倾斜时……对方已经中了凝血毒。   十死无生,无药可解。   他亲自看着她服下的。   曾经的樱樱满心期待着自由:   “完成了任务后,我真的能有新的身份吗?”   她的双眼亮晶晶,像天上弯弯的月亮,又像深夜里不灭的灯火。   “可以,你会开始新的人生。”   不就是移魂之术嘛,很简单,找一只莲藕就行了。   为了让宿主配合自己,他漫不经心的安抚。   后来的几年,萧昭过的水深火热,他不止一次想揪着自己的衣领,质问曾经的自己:   你为什么敢让她吃凝血丹?   你凭什么又杀了她一次?   你怎么忍心?   你简直该死!   他精神恍惚,每天要花费大量的时间稳固神魂,他不敢同少女搭话,可回忆却一点也不打算放过他。   他眼睁睁看着阿樱同这一世的自己越走越近,心中五味杂陈。   “这个散修是这本书的男主。”   化身系统的萧昭,鬼使神差地开始胡说八道:   “他有一本天书,立志拯救世界,他很好的……”   不,他一点也不好。   系统说不下去了,扯出一个嘲讽地笑。   到了这个地步,他竟然还奢望:对方能够原谅自己。   好在樱樱并未察觉到不对,她同这一世的自己越走越近,少女的心思犹如三月春上的湖水,在心上波光澜澜。   “你喜欢他对吧,大小姐。”   “没关系,即使你杀了他,他也不会怪你的。”   萧昭如是说,隐下了心中的震天撼地的浪潮。   这世上,唯有自己才最了解自己。   因此系统敢确定:哪怕第二世的自己真的误会了樱樱,也绝无可能伤害她。   “他不仅不会怪你,还很爱你。”   “爱到就算你真的杀了他,他也会把插在心中的刀子拔|出来继续爱你。”   “对了,我也爱你。”   “和这一世的他一样,愿意用生命和灵魂去爱你。”   这些话他永远不会说,如同烂在心中的种子,自小扎根在黑色的淤泥里,又怎能生出健康的花朵。   从一开始就错了。   轰轰烈烈的剧本走到了结尾,万事俱备,萧昭相信:这一世的九州,一定能在狂风骤雨中找到一线生机。   文明不会湮没,大地将迎来新的天道,以及新的未来。   对了,还有新的未来……   萧昭猛然醒悟,手忙脚乱的捏了一只同樱樱一模一样的莲藕。   待凝血丹毒发后,就用移魂术,将樱樱的灵魂,转移到这颗莲藕上吧。   这样的话,就能被这一世的自己找到,说不定……还会有一个圆满的结局。   移魂术会耗费大量神魂,可是这有什么关系。   他原本就做好了打算:用尽全力将灵魂转移,然后……   就让自己残存的魂魄,随着这具躯壳一同沉睡,一同腐朽。   他本就不应存在世间,如今尘归尘土归土,把不堪的回忆尽数带走。   永远不要重见天日。   ……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几天,又或许是几个月,萧昭独自坐在空荡的雪地中,四下一片死寂,连鸦叫声也没有。   他满心惶然,清楚地认识到:   自己好像失去了一生中,最重要的人。 第72章   不同于盟主府的惨惨戚戚, 沧源山上一片欢声笑语。   当然,仅对江樱樱和季云而言。   “郁子修, 你有完没完。”   华容一把端起桌案上的桃花酥,语气咬牙切齿。   “这是师姐‘专门’为我做的。”   小冥族伸出的手扑了个空,却也不恼。他略带青紫色的指尖轻点桌面,笑的人畜无害:   “师姐最疼我了。”   又是这招,小凤凰气的火羽轻颤。   这只讨厌的冥族真是阴魂不散,放着他的第十州不呆,每天住在沧源山蹭吃蹭喝。   “你们鬼修不是吃蜡烛的吗?”   华容扬起精致的下巴, 把桃花酥小心地放进自己的荷包里, 空盘子随手推给了对方。   “盘子应该也能吃吧,反正都一样。”   郁子修:“……”   “算了,看在你是阿樱师弟的面子上, 给你一只好点的。”   小凤凰一顿翻找, 从储物袋底部扒出一只灯盏:   “上好的琉璃盏,吃不吃?”   “冥族和后天鬼修不一样,我不吃这些东西。”   有师姐旁边, 郁子修乖巧地开口,像一位认真科普冥界常识的好学生。   ……如果忽略他危险的眼神的话。   江樱樱倚靠在窗前的躺椅上,身上披着厚实的毛绒毯,手边是鲜美多汁的灵果。   这几个月过的太过安宁,容容和师弟每天争得鸡飞狗跳,恍然间以为回到了曾经的落樱山。   她虽早已习惯, 可有人还没习惯。   “小九,小黄鸡,你们怎么什么事都能争起来。”   季云眉头一皱,不赞成地看着这两个小辈。   “虽说师尊现在情况好转了很多, 还取消了沧源山的禁制,但你们两个也不能打扰他老人家清净啊。”   他补了一句:   “你们就闹吧,等师尊恢复了,不得抓着你们念上三天三夜。”   “我不是剑圣弟子,要念也是念郁子修。”   听起来是个好消息……华容幸灾乐祸,腰上金灿灿的缕带闪闪发光,自动忽略了对方的那句‘小黄鸡’。   “你不是喜欢小八吗?以后也算师尊的半个弟子。”   季云心直口快。   “……”   欢声笑语戛然而止,魔君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挠了挠头,僵硬地转移了话题:   “你们两个太吵了,看人家小七,每天多安静。”   就是有点太安静了……季云掰着手指头算了算:这几个月,小七平均每天只说三句话。   他向窗外望去,如今已是春季,冰消雪融,花明柳媚。   山间的清泉早已解冻,水声潺潺,上方还漂浮着几片缤纷的花瓣,水里是飘摇着的水草。   偶尔有几条小鱼跃起,溅出点点水花。   白漓坐在梨花树下,清风袭来,落花微雨,纯白色的花瓣洒满了整张棋盘。   南宫瑜坐在他的对面,双眉微蹙,似在谨慎思考下一步当如何落子。   “若是小七和师尊两个人相处,八成一辈子也不会说一句话。”   季云由衷感慨。   屋内的人没有接话,气氛一时间凝固住了。   “我出去走走。”   江樱樱裹紧毛毯,朝三师兄轻轻点头。   如今一切彻底尘埃落定,犹如严寒之后的暖春,散发着美好又令人陶醉的生机。   沧源山上光秃秃的树干,纷纷抽出了新的嫩芽。   脚下是软软的草地,放眼望去,远处青山绿水,浓郁的灵气凝为淡淡的白雾,蔓延在天地之间。   一阵微风吹过,带着淡淡的花香,却令她全身打了个寒颤。   明明已是晚春,可刺骨的凉意却仍旧深入骨髓。   今日的天很蓝,阳光毫无阻碍地洒在地面上。江樱樱眯起眼睛眺望天穹上的太阳,它璀璨又夺目,令她莫名想到浴火而生的小凤凰。   自从重生后,华容对自己的态度越发不一样。事到如今,她不可能没有半分察觉。   只是……察觉到又能怎么样呢?   凤凰是圣兽,拥有近乎永恒的生命。   而自己只是一颗普通的莲藕,每一天,都是生命的倒计时。   “我对容容,到底是什么感情呢?”   曾经的樱樱没有深想,现在的她则是不想再深想。   紫金莲毫无动静,还是不要害了小凤凰为好。   若是她倒霉领了盒饭,留下来的那个人,将会独自承担漫长的孤独与寂寥。   有时候不开始,反而是种成全。   梨花落了满头,星星点点的野花至土壤中破土而出。   蒲公英在风中游荡,毛绒的白伞像一簇簇飞扬的羽毛,蟋蟀拨动草叶,奏出动听的乐曲。   天空如同透明的玻璃,云朵绵软,身旁尽是安静的日光。   ^   师妹已不在屋内,季云毫无压力地继续了方才的话题。   “小黄鸡,你是什么时候喜欢小八的?你们妖族会不会排外?你家里几口人,有没有兄弟姐妹?妖族里有没有暗恋你的下属?我们小八嫁过去,会不会有妖欺负她?”   他一口气说完,只觉口干舌燥,顺手拿起壶中的茶水,咕咚咕咚咽了下去。   “三师兄,你先别紧张。”   郁子修眨着漂亮的桃花眼,声音像蜜一样甜:   “他喜欢师姐,师姐又不一定会喜欢他。”   华容:“……”   这只小冥族好狠,正中靶心。   小凤凰的脸红成了窗外的桃花,顾不得和郁子修针锋相对,而是端端正正坐好,回答了季云的问题。   “喜欢十几年了,不会排外,凤凰世上仅有一只,没有兄弟姐妹,也没有喜欢我的属下,我也不会喜欢别人,不会有人欺负阿樱。”   他的态度很认真,像刚入学的新生。   “记得说到做到,不然别说是我,其余的师兄弟也不会放过你。”   季云把腿敲在桌上,手中红色的念珠有一搭没一搭地转动。   魔君见多识广,加上男人最了解男人,小黄鸡看上去并不像是闹着玩……那就姑且允许他追求自己的师妹吧。   “我会的!”   华容弯起嘴角。   “我觉得师尊应当也不会反对。”   嘱咐完后,也该给个甜枣。   季云瞅了一眼窗外认真下棋的师尊,实力分析道:   “你看,你刚来这里没两天,他就解了沧源山的禁制,说不定是给你机会,让你以人身跟在师妹身边。”   “……也许并不是因为这个。”郁子修含蓄道:“师尊可能,只是想喝那条人鱼泡的茶。”   他青白色的指尖往梨花树下斜斜一指,两人随之眺望,果然看见了蹲在火炉旁的小人鱼。   她把掉落至附近的花瓣收集起来,用作煮茶的燃料。   据这名叫千雪的人鱼说:这样煮出的茶,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清香。   好像确实是这样……季云也喝过对方的茶,附和着点头,向小凤凰投了一个不好意思的眼神。   ^   房门轻叩了三下,樱樱整理好思绪,带着满身花瓣踏进屋内,像一颗移动的大梨子。   “你们刚刚在聊什么?”   她好奇道:   “方才在外面,好像隐约听到什么茶。”   “他们在说第五州特有的花茶。”   小凤凰的眼睛亮亮的:   “我们的花茶是由小花妖亲自酿制的,口感和任何地方都不一样,阿樱要不要一起去喝?”   季云/郁子修:“……”   “不是在说人鱼吗?”   郁子修状若无辜地开口,坚决不允许师姐被外面乱七八糟的凤凰骗走。   说人鱼,人鱼到。   千雪随之推开房门,足尖点地,黑蓝色的头发顺滑地垂在肩上。   “今天的信件到了。”   自从来到沧源山,她就承担了每天收信的任务。此时正抱着一大摞玉简进门,把它们倾倒在桌案上。   小山高的玉石稀里哗啦相撞,发出清灵的脆响。   “这都几个月了,怎么每天还是这么多。”   季云只是扫了一眼,就放弃了拆信。   最早时的信件比这还要多几倍,起初大家还满怀热情,耐心地打开一个个玉简……而现在,闭着眼睛都能猜到上面写了什么。   不过眼下为了化解尴尬的气氛,季云率先投入拆信大军,抑扬顿挫地读道:   “江道友亲启:观道友遭遇,我教上下无不痛不欲生。道友凭一己之力拯救九州,却未曾厥功至伟,反而蒙受不白之冤,险些背上千古骂名。我教曾被表象蒙蔽,门中子弟对道友多有不敬,好在□□,道友得以沉冤昭雪,才没有恩将仇报酿成大错。我全山教在这里献上菩提子、冰火珠……等一系列至宝,以表对道友的崇敬之心。”   “又是一个送礼的。”   季云把玉简搁置在一旁:   “礼物都堆在千玄宗,会不会不太合适?”   “他们脸皮厚的很呢。”   郁子修轻声道:   “现在说师姐是救世主,把师姐吹的天上有地下无,早干嘛去了。”   人类真是虚伪的生物,小冥族嗤笑一声。   “没事,长老们最开始不知道真相嘛。”江樱樱倒是能理解:“站在他们的角度,先前那种反应也正常。”   “晚玉姑娘亲启:今年六月是我教百年一度的赏花会,盛情邀请姑娘前来观礼,百花宫上下定当扫榻相迎。”   “这个是让你去给他们镇场子的。”   季云总结道,又拆了一只新玉简。   “江姑娘亲启:姑娘若是需要什么,尽管飞鸽传书执法堂。”   “千玄宗内部传来的。”   季云读累了,又喝了口热茶。   茶水带着淡淡花香,确实好喝。   “郁子修,这个是找你的。”华容笑的十分开心:“你的无常使催你回冥界了,公事要紧。”   郁子修分毫不接招,他低吟浅笑,清瘦的手指划过手心的玉简,语调轻软,缓缓念道:   “晚玉姑娘,自十年前萍水相逢,你就住在了我的心里。不管别人怎么说,我都始终相信你是无辜的,希望你记住,有一个小修士一直倾慕于你。”   “写的真好呢。”   郁子修笑得格外甜美。   他虽讨厌他人觊觎师姐,但若能气到小凤凰,他愿意和华容极限一换一。   “咔嚓——”   手里的玉简碎成了两截,华容抿着嘴,眼神像骄矜的火焰。   “说起来,萧昭也蛮奇怪的。”季云还在翻看玉简,没注意空气里的火|药味:   “他为什么不早点替师妹澄清,说句一切都是为了九州很难吗?白白让她被骂了五年。”   “……”   樱樱的面部表情僵硬了一瞬。   “说起来,萧昭好像很想见你。”   季云想了想这几日得到的消息,不解地问道:   “听说他在山脚徘徊好久了,师妹不打算见他么?”   “再说吧。”   她笑的恬淡,琥珀色的眸子里星星点点。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看了一下后台,发现每次双更时,第一更的点击都很少..   盲猜有小天使习惯性看最新章节啦(我追其他大大文时也这样过   大家注意下,有没有错过什么噢~   主线走完就可以和你们一起快乐的聊剧情了=w=   对了,有没有机灵的小脑袋瓜发现前两章的黑衣人,是专栏下一本的男主!   带走的人鱼是下一本的女主,不是这本里的这条?_(:_」)_   这本的鱼是后续剧情的线索(已经有小可爱识破了!) 第73章   月色皎洁, 风吹过暗香朦胧。   床头的帷幔随风轻轻摆动,烛光摇曳, 映照在梨花木制成的梳妆台上。   江樱樱在被子里翻了几个身,一骨碌坐起来,望着窗外圆圆的月亮发呆。   现在已是子夜十分——她失眠了。   在卧房里也无事可做,她索性穿好了棉衣,披上厚实的大氅,推开房门,踏入星星点点的夜色里。   外面一片寂静, 只有断断续续的蝉鸣声。   梨树下有一个朦胧的影子, 纵使相距甚远,她还是一眼认出了对方的身份。   “容容,你怎么不睡觉。”   她先发制人。   这颗小红点哪怕在黑夜里也亮晶晶, 不是小凤凰又是谁。   “我猜到你可能会睡不着。”   “?”她愣了一下:“为什么这么说。”   当然是因为白日里, 季云提起了那个人的名字。   华容抿着嘴不说话,朝阿樱走来。   其实不止是阿樱,他也一样睡不着。阿樱对萧昭的态度明显不同, 他能感觉的到。   这几个月来,萧昭向世人美化了他们二人的过往。   世人皆以为:江姑娘和盟主并肩作战,受盟主指示,才做了这些看似荒诞离奇的事。   可是那个雪天,他也在场。   明白来龙去脉后,自然也知道事情并不是如萧昭所说。   这哪里是双方配合, 分明是单方面的控制与胁迫。   “外面风凉,早点回去吧。”   华容道。   “回去也睡不着,干脆看会月亮。”   今夜的月亮很圆,星辰也格外明亮, 放眼望去,尽是漫天银河。   “在想他么。”   这记直球太直接,江樱樱的视线由月亮飞速转到小凤凰身上。   “我说对了,是吗?”   华容一步步从梨花树下,踱步至她的面前。   两人仅有一步之遥,她这才发现:小凤凰的眼尾微红,鼻尖也红红的,像两朵盛放的桃花。   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银白色的月光如流水一般,倾泻在地面上。   晚风,落花,月亮,还有酒香。   她没来由的想到一年前,两人月下对酌的那个夜晚。   “你碰了三师兄的梅子酒?”   江樱樱忧心忡忡,她记得小凤凰酒量小到令人发指,这个点大家都睡了,还得自己完成把对方送回去的任务。   “为什么要岔开话题。”   华容的脸愈来愈近,嗓音清冽,凝视着她的双眼:   “阿樱最近其实没那么开心,我知道的。”   “是不是有了萧昭的消息,你才会开心起来?”   “也不完全是吧。”   “知道了。”   小凤凰点头,雪白的花瓣在他头顶盘旋,笑的明丽又难过:   “我怎么做你才会更开心,把他带来见你好不好。”   “……也不必。”   樱樱站在墙边,屋檐上的风铃垂挂在她的左侧,随着轻风叮当作响。   华容微凉的鼻尖近乎蹭到她的脸颊,看上去像是在梨花树下呆了良久。   向对方坦白自己的心迹,怎么就这么难。   小凤凰在心中懊恼。   在众妖心中,他处事决断毫不拖泥带水,行事作风无不雷厉风行,是个称职的妖王。   他是妖族的风向标,是引领族人前进的璀璨光芒。   可如今,他只能闭上了眼,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如同一只被风吹乱了羽毛的小鸟。   “怎么不说话了?”   阿樱的手在他面前晃了两下:   “不会睡着了吧……我这就用传音符呼唤师兄,让他接你回去。”   “没有。”   华容握住了眼前的手。   “我是不是一直都慢了一步。”   他眨了眨眼,让睫毛根部的水汽蒸发在空气里。   “我没有第一个为你庆祝生辰,没有在你最需要的时候,第一时间出现在你身边。”   “萧昭能带着你逃亡,能中了一剑还相信你……你知道吗?这些我也能做到。”   “如果我只有自己一个人,我也可以光明正大的陪着你。”   而不是只能暗中派人保护,连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都不能说。   萤火虫从茂盛的野草中飞出,明明灭灭,像烟花闪烁着光芒,像一盏盏微弱的灯光。   风吹动竹林,与树影中的蝉鸣声附和,化作优美的变奏曲。   江樱樱望着眼前的小凤凰,对方的眼尾湿漉漉的,眼里尽是破碎了的星光。   她呼吸一窒,心中搭了几个月的城墙被拆的七零八落。今夜月明星稀,而脑海中却风起云涌。   “你中了凝血毒,即将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陪在你身边的人不是我。”   华容的语气里带了些压抑着的哽咽,显得有些沙哑。   “你重生后,第一个找到你的人也不是我。”   “我没能陪你流浪,没能和你生死与共,没能同你并肩作战。”   “对不起。”   他最后说。   ……   在九州联盟的大殿中,你选择留在原地,让我一个人离开。   在沧源山的山脚下,你跟随着的也是他的背影。   难过是肯定有的,他根本没能保护好你,还会让你受委屈。   可是没有办法,对我而言,你过的好,才是最重要的事。   你知道吗?我真的很喜欢你,只要你一句话,我恨不得把天上的星星都摘下来送给你。   但我来晚了。   从前的十几年间,每次都不多不少的慢了那么一小步,却成了咫尺天涯,也成了他心中永远的意难平。   华容偏过脑袋,在夜色里长长叹息。   ……   “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   清脆的声音把他从回忆里唤醒,小凤凰抬起漂亮的琥珀色眼睛,怔怔望着面前的少女。   她的一只手躺在自己手心,银色的月光撒在她的侧脸上,更显得肌肤欺霜赛雪,没有一丝瑕疵。   霜白色的袖口轻轻从华容的发间略过,她的另一只手停在了那缕红色的羽毛上,正一点点捋顺微微翘起的呆毛。   手感和十几年前一模一样,阿樱笑得眯起了眼睛,然而说的话却一点也不好笑。   “容容,我就要死了。”   她如是道。   前世明明看了这么多八点档电视剧,这会差点把自己也代入进去了……她暗自检讨,还好没有把有话不直说贯彻到底。   她本来就没几年好活,再不简单明了的解决误会,那岂不是在浪费时间?   华容的脸瞬间变的惨白,他睁大眼睛,无声地颤抖。   “你是一个很好的妖王,也是一个很好的朋友。你没有来晚,能认识你,我很开心。”   怎么感觉有点像好人卡,如果自己的技能点,能移一些在感情天赋上就好了……江樱樱第n次感慨。   既然已经开始发言,那就只能硬着头皮,把想说的话说明白。   “问你一件事。”   “嗯,你说。”   “你可以活多久?”   小凤凰的手一点点收紧,他彻底说不出话,风里只留下断断续续的呼吸声。   “圣兽的寿命是很漫长的,我们只相处了十几年的时间,你却要用余下的生命来怀念我,这不公平。”   “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华容脱口而出。   “容容,如果我真的不在了呢。”   她轻描淡写地问道,像天边悠远的云彩。   这句倒不是空穴来风,凭师兄弟以及华容的性格,若是紫金莲有一点点反应,一定会迫不及待与她分享这个好消息。   而现在没有消息,就是最坏的消息。   “做好最坏的打算,总是没错的,有个心理准备不好嘛。”   樱樱认真地建议道。   她的脸上有两颗小酒窝,如同浅浅的月亮。   然而华容似乎并不想采纳这个建议,他眸子里哪还有半分醉意,星辰落入眼底,语气是斩钉截铁的坚定。   “你会好好活下去的。”   “我要你年年岁岁平平安安;千秋万载,世世欢喜。” 第74章   清晨是一天中灵气最浓郁的时间, 柳絮状的灵气似要凝结成水滴,在空中飘飘荡荡地氤氲开来。   受灵气的影响, 沧源山上莺歌燕舞,鸟语花香,一派欣欣向荣。   “师尊起这么早啊。”江樱樱揉着眼睛出门,正好撞见梨树下练剑的白衣剑修。   她刚洗漱完毕,脸上和鬓角沾上了晶莹的水珠,因为刚起床的缘故,长发只用丝带随手绑了个高马尾, 倒也清秀乖巧。   南宫瑜颔首, 简单回应了小弟子后,继续与满树的梨花共舞。   剑气把他包裹成一个白色的茧,飘逸的身影在茧中跃动, 剑法如行云流水, 好似在刀刃上旋转的冰。   经过小半年的朝夕相处,被一群徒弟包围的南宫瑜,肉眼可见的正常了起来, 对外界已有了轻微的反应。   看到师尊日益好转,樱樱不由自主地露出了慈祥的看徒弟式微笑,一时间身份仿佛发生了倒转。   别的不说,从前师尊练剑的时候,方圆百里满是肃杀的灵气,刀剑无眼, 有谁敢在室外行走?   现如今,她大大方方走到师尊面前,坐在对方正对面的石阶上,从储物袋中翻出一本话本, 开始打发时间。   梨花从头顶飘下,几朵花瓣落在竹简上,普通的话本被花雨点缀,也别有一番诗情画意。   她翻了几页话本,又仔细观察了半晌师尊。   只觉得师尊完全就是话本里走出的男主。   他一身素白云锦长衫,不染半分尘埃。黑缎似的墨发披在身后,风动发不动,朱唇皓齿,眉目如画。   听三师兄说,往日师尊不讲话的时候,单凭这副仙气飘飘的模样,就能引得九州中无数人折腰,把他奉若天上的神明。   江樱樱突然有些认同三师兄的意见:“师尊这样其实也挺好……”   也许是徒弟们都在身侧,每天沧源山上下其乐融融,极其利于调养身心健康。现在的剑圣,不仅会吃饭喝水,还会偶尔有一些自己的想法。   一柱香后,似乎是再次察觉到了对面的人,南宫瑜收了剑,弯腰拾起地上的树枝,递给小徒弟。   从十几年前就不喜欢练剑的江樱樱:……   她双眼飘忽不定,试图装作看不懂师尊的意思,以此蒙混过关。   南宫瑜却执着地伸手,像雕像一般杵在原地,大有不接树枝不罢休的架势。   他一脸冷傲,墨发顺着雪衣垂下,连树枝尖上也染了一丝寒光。   “小师妹,这么早在干嘛呢!”   季云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魔君在师尊和师妹之间转了转,视线停在那根树枝上:“师尊让你练剑呢,赶紧把树枝接过来呀。”   江樱樱:“……”   她根本不是剑修那块料,从前就为了偷懒煞费苦心。现在换了具身体,练剑对自己来说,更是不亚于逼学渣做题,让学霸旷课,以及大夏天跑三千米。   “刚睡醒,还有点困。”她腼腆道:“怕被剑割伤手。”   季云面色复杂地盯着师尊手中的树枝。   又细又脆还没有棱角,这玩意也能划破皮?   南宫瑜明显也是这么想的,高举的手纹丝不动,强烈地展现出了自己的自主意识。   镶着金边的袖口凭空接过这根树枝,南宫瑜眉头一皱,四周的气压肉眼可见的低了几分。   “久闻剑圣大名,不知能否请教一二。”   小凤凰单手持木枝,眼神里尽是明亮的光。   师尊的情感严重缺失,下手估计没轻没重……季云对此深有体会,忍不住冲华容投了一个佩服的眼神。   哪怕自己如今的剑术小有所成,在师尊凌厉的剑意下,也要竭尽全力方能抵挡。   若说曾经的剑圣尚有几分人情味,教学崇尚语言与行动并存:以滔滔不绝的话痨攻击,和毫不停歇的手上功夫;从身体和心灵一同入手,双管齐下,令徒弟们德智体全面发展。   可当去掉了语言教育这个步骤,行动教育就变得更为严厉。   郁子修每天清晨都要回冥界一趟,季云有理由怀疑:小师弟是为了躲避师尊的魔鬼训练。   想到这里,他面上的表情更丰富了,注视着晨光之中的小凤凰。   华容银红色的长衫随风飘摇,头顶的金凤冠亮晶晶,快要闪瞎魔君的眼睛。   江樱樱察觉到了周围凝聚而来的灵力,猜测师尊好像生气了。   教徒弟被打断,想想也确实很有理由生气……   她拍了拍裙子上的花瓣,视死如归地站起身:“现在不困啦,练剑对身体好,我最喜欢练剑了!”   树枝纹丝不动,牢固地钉在华容的手中。   小凤凰冲她笑笑,眉毛一挑,挽了个带着火星的剑花。   双方战意愈来愈浓,如同箭在弦上,一触即发。   这是一定要过两招了,樱樱和三师兄一同后退,把场地留给师尊和华容。   一点寒芒先至,随后则是冲天的火光。烈火如丝带般包裹着树枝,而脆弱的树枝则支撑起滔天的火焰,持续往外散布着道道金光,像一根绚烂的巨大焰火棒。   剑圣的剑意很强,带着压倒性的优势,哪怕在燎原的烈火中也分毫不落于下风。剑气带着摧枯拉朽的威力,把流动着的火焰分割成丝丝碎片。   以两人为圆心,半径十米为界的空间里,弥漫着滔天的热浪。连空气都被热气侵袭,如透明果冻般,无声地弯曲抖动。   有花瓣自上而下落入热浪中,顷刻间化为灰烬,薄灰纷纷扬扬撒进风里,像凋零的枯叶。   “小黄鸡看上去还有两下子。”   季云点评。   就是剑招有些稚嫩,想来并未练习太久。   “容容怎么开始用剑了?”   江樱樱语调疑惑,她还以为小凤凰会用焚世和师尊切磋。   两人打的激烈,不过问题应是不大。   她的目光瞟到了抱琴而来的白师兄,有师兄在场,万一他们打出点什么意外,也多了一个拉架的人。   预想中的突发事故并没有出现,一个时辰后,两人同时收剑,彼此眼神里多了一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神采。   地上有两根鲜红的羽毛,在晨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不知是星火还是尘埃。   华容把树枝放在石桌上,冲剑圣行了个半礼。   他岂能看不出来:对方一招一式,与其说是切磋,更像是在边打边教。   自己这边使出一记飞花拂柳,剑圣那边还一招浮舟照水;几个回合后,南宫瑜又会使出一记飞花拂柳,看他如何举一反三。   不愧是阿樱的师尊。   小凤凰心服口服。   南宫瑜也是频频点头,看上去已由气愤变为了满意——季云觉得:若是师尊能开口说话,一定会抓着小黄鸡念叨三个时辰。   师尊要是能说话就好了……此时的魔君失望地叹了口气。   方才被剑意扰乱的灵气重新聚集起来,混合着甜甜的花香,引来几只色彩斑斓的蝴蝶。   “今天想吃什么?”华容自然地摸了摸阿樱的头顶,牵起她的手从几人面前走过。   季云:“……”   不过是睡一觉而已,发生了什么?   他疑惑地望向小师妹,彼此从对方的眼神里读到了“你在做什么”和“我在做什么”。   “想吃糖醋鱼和梨子冰。”   或许是小凤凰笑的太好看,又或许是今天的阳光太醉人。樱樱心中被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试探地回握住那只手。   “糖醋鱼可以,梨子冰等天暖和一点再吃。”   两人走过了铺满花瓣的草地,不知名的野花隐匿在茂盛的草丛中,散发着淡淡幽香。   “小七,这是什么情况……”   季云张口结舌,使劲揉了揉眼睛,拦住了石桌前即将抚琴的白琴师。   虽然小七话很少,但总比师尊一个字也不说好。三师兄用期待的眼神盯着白师弟,势必要找一个一同八卦的战友。   “等。”   “等什么?我刚刚没听清。”季云把手腕上的红色念珠捋至手臂,小指掏了掏耳朵。   “不是我说的。”   白漓温和开口,一向处变不惊的脸上罕见地染上了几分惊喜。   “……不会吧。”   季云瞳孔地震,僵硬地扭过头。   身后是青山绿水,以及层层叠叠的灵气,还有……掩映在山水之间的画中人。   南宫瑜双眉微蹙,紧紧抿着双唇。他站立在原地,犹如极北之境洁白的冰雪。   师尊说话了?阿樱倒出脑中的粉色泡泡,惊喜地奔向那个雪白的身影。   她的动作幅度太大,惊起几只树间的小鸟。   人已经走远了,华容缓缓伸出右手,眼尾处渐渐爬上一抹可疑的红晕。 第75章   小徒弟们把师尊围在中间, 其中季云还大着胆子伸出手指,在对方如雪般的脸颊上轻轻一戳。   南宫瑜连眼睛也没有眨一下, 双眼平视前方,又恢复了雕塑形态,仿佛方才众人听到的声音仅仅是幻觉。   “这真是奇了怪了……”   魔君绕着师尊转了几圈,试探性地在对方拖至地面的洁白衣袍上踩了一脚。   剑气猛地将他甩了出去,鞋印在衣摆处还未停留半息,转瞬就已不见了踪影。   “还有反应!刚刚那句话确实是他说的。”季云这下确定了,嬉皮笑脸道:“师尊, 您老人家再开一次金口呗。”   南宫瑜无动于衷。   “我陪您练剑怎么样?”   季云的神情带了几分视死如归的英勇, 揽云剑虚握在手心:   “咱们练他五六七八个时辰。”   南宫瑜不为所动。   “师尊的灵魂,有声音。”   白漓素手撩拨琴弦,在尾音落下后轻声低语。   “白师兄, 此话怎讲?”   刚从粉色泡泡中爬出的小师妹好奇地问。   琴师讲话就是不一样, 突出一个玄之又玄,要是再不解释,完全就是云里雾里。   两声单薄的音符从琴弦中跃出, 白漓干净的眼眸眨了两下,似在寻找一个合适的表达方法。   “师尊从前的灵魂,是没有声音的。”   同样一头雾水的季云同师妹面面相觑,但很快就释怀了:师尊对外界反应越来越大,总归是进步了,好事!   “我们不如趁热打铁, 多和师尊说说话!”   樱樱显然是代入了现代社会中的例子:“交流的越多,说不定就好的越快,很多医学奇迹就是这么来的。”   听起来很有道理,季云清了清嗓子, 盘腿坐上石桌,准备从五百年前说到五百年后。   他越讲兴致越高,越讲越眉飞色舞,终于换得剑圣一个嫌弃的眼神。   “吵。”   南宫瑜蹙眉。   “师妹,你的建议真的有用!”   季云喜形于色。   不过师尊也有嫌人话多的一天,还真是……有点一言难尽呢。   几人谈话间,小凤凰已经整理好了被风吹乱的红玉冠,走到了梨树下。略显浮华的饰品戴在他身上,竟穿出了几分天潢贵胄的味道。   他在少女身旁停住,想到手心还留有阿樱的余温,心里不由痒痒的,忍不住在衣袖下偷偷牵起对方的手。   “手。”   刚拉上没一息,师尊再次开口。   江樱樱一个激灵,不知是被师尊还是被华容惊的。   几人的目光统一随着剑圣的视线移动,聚焦在两人交叠的袖口处。   小凤凰微微侧身,把阿樱挡在身后,镇定自若地勾起唇角:“牵个手而已,师兄们不必大惊小怪。”   “放。”   不到半柱香的时间说了三个字,南宫瑜星眸微沉,薄唇轻泯,神情终于有了些许变幻。   樱樱表面上看上去一本正经,实际上大脑里一片空白。隐约间还以为回到了高中校园,而师尊,就是那个严打早恋的教导主任。   不对,哪来的恋——明明还没答应呢。   “不放。”   左手从衣袖里暴露在空气中,小凤凰的话语似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将她拉进现实。   还没等她有所反应,华容的声音继续响起:   “剑圣有所不知,我倾慕阿樱数十载;这辈子唯一后悔的事,就是曾经晚了一步,没有保护好她。”   “在我眼里,阿樱是世上最好的人,没能先一步拉住她的手,我追悔莫及。”   “所以不好意思,这次我不会再放手。”   剑气精准地悬在小凤凰头顶,凌厉的风吹散了他发间的玉石,晶莹剔透的珠串顺着耳边垂下,衬得他整张脸面若桃花,一双眼睛更是亮的惊人。   樱樱偏头看他,只能看到一张精致的侧脸,和眼底淡淡的暖光。   似是感觉到了少女的视线,华容转身冲她勾起嘴角,眼底淡淡的骄傲与烙印在灵魂中的信念混合,化作藏不住的喜欢:   “以前没有做好的事,我会用每一个现在,和所有的以后去做的更好。”   “……”   这是表白吧?江樱樱心里惊涛骇浪。   三师兄一副早就知道的样子,蹲在地上拭剑吃瓜;师尊和白师兄又一个比一个话少,很难看出他们的想法。   她飞速环视四周,目光在师门众人身上游移了一圈,慢慢吞吞地落在容容脸上。   小凤凰笑的很好看,像天上的星星,也像春日里的深红蔷薇花。   她觉得自己应当发表一下被表白感言,刚想说点什么,只觉眼前一黑,连风也安静了下来。   *   屋内琴音缈缈,离火珠散发着淡淡的热气,把室内温度烘烤的如初夏般温暖。   “怎么样了?”   一曲琴音结束,华容紧张地凝视白琴师的脸,不放过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   “不是很好。”   白漓声音低沉,整个人仿佛被淡淡的忧郁包裹。   什么叫不是很好?迎面而来的慌乱把小凤凰打的措手不及,他坐在少女的床前,为床上的人又披上了一件大氅。   莲藕制成的身体并不好,他早就知道。   如今气温回暖,连没有修行过的凡人都已换上了薄衫,可阿樱却还是披风加棉袄。   “神魂在溃散。”白漓脸色很不好看:“移魂之术的弊端。”   这话说的没头没尾,华容却听懂了。   移魂术当以施术者的神魂为引,把灵魂牵引至另一个躯壳里。   施术者分割出的那片神魂,则是成为了灵魂与躯体间的桥梁。   可如今,桥梁断了。   阴差阳错间,阿樱唤醒了原本沉睡的前世残魂,而残魂的苏醒,则意外着——它已恢复了生机。   魂魄从阿樱的身上溢出,一点点回归原位。   待它完全归位之时,就是桥梁彻底塌陷的那天。   卧房内一片寂静,只有茶水烧开后微弱地气泡声。   “还有多久……”   华容花了好大力气,才把这四个字从喉咙里挤出。   他原先清越的嗓音变得干涩,犹如粗粝的砂石。   又是一阵长长的沉寂,久到连师尊都换了三个站姿。   白漓收起了沉夜琴,脸上是流动着的哀伤。   “若是没有紫金莲,最多只能坚持三个月。”   “……”   华容只觉得自己的心被凿开了一个洞,那里空空的,随着回忆一起坠落。   *   “我睡了多久?”   樱樱从厚重的棉被中伸出手,隔着窗边的白纱远眺天边。   外面看起来挺亮,看样子尚未到黄昏。   “莲藕的身体可能会供血不足,我肯定是贫血了。”   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咬着食指分析道。   “师妹你放心,我已经让我爹留意那个什么紫金莲的消息了。若是有魔修知道,一定会告诉我和我爹娘。”   季云忍不住安慰她:“这帮魔修修炼的东西千奇百怪的,虽说没有正派底蕴足,可他们花花肠子一个比一个多,没准还真有哪个知道催化方法。”   “谢谢师兄。”   江樱樱仿佛明白了些什么,眨着眼乖巧地道谢。   “我想和容容还有师尊单独说两句话,可以吗?”   当然可以,这有什么不可以的。   季云和白漓同时点头,带着满脸不情愿的师尊,就要离开卧房。   “他。”   南宫瑜指着小凤凰,一动也不动。   “他说完了就轮到你了,听话。”   季云把剑圣那根倔强的手指摁了回去,和白琴师一前一后,将师尊推出了房间。   春日的阳光透过镂空的雕花窗台照进屋内,在木制的地板上撒下斑斑驳驳的星点,像古老遗迹中神秘的文字。   玉石桌案上还放着几只竹简,看上去像是尚未拆分的信件。   “可有哪里不舒服?”   华容逆着光眯起眼睛,再转头时,情绪已尽数藏于眼底。   “没有。”她摇了摇头:“是不是紫金莲出了什么问题,烂掉了还是不能用了?”   “怎么可能。”   华容长出一口气。   “那就是我出了什么问题。”樱樱轻而易举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我的身体快要不能用了,对吧。”   “……”   小凤凰不吱声。   “我们家有句话叫,‘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她坐起身,单手托腮:“听说逝去的人不会消失,会变成天上的星星,一直守护着留在世上的亲人。”   九州里的生物死去后皆会重回冥界,可自己是来自异世界的灵魂,死了之后不一定会飘到哪里,只能轻飘飘地安慰。   樱樱陷入了沉思,试图再找一个好点的说法。   她的睫毛很长,随着呼吸微微颤动,像扑扇着翅膀的蝴蝶。   温暖的掌心抚上眉下翻飞的蝶翼,华容缓缓开口:   “你曾经问过我,我能活多久。”   “这个问题我自己也不清楚,但我明白,我想和你一直在一起。”   “没必要啦。”   樱樱拨开对方敷在眼睛上的手:   “我不确定是否能活到那个时候,算了吧。”   她回答的很理智:“谈一场没有结果的恋爱,只会浪费感情。”   “好。”   华容道:   “那我们成婚吧。”   他扬起下巴,笑的坚定又冶艳:   “可以嫁给我吗?”   阳光被重云与轻纱过滤,漏在华容的身上,变为了深深浅浅摇曳着的光晕。   他站起身,光芒如流水般自上而下倾泻,像一道绚目的光线,将空荡的天地间尽数盈满。   好像说的太随意了……小凤凰暗自反省。   光洁的地面上倒映着浅灰与淡金交错的影子,他的手不自觉地抚上左胸,身体前倾,在流光中垂下了头。   虽看不清楚面上的表情,但能听出——他的话语格外虔诚。   “我想和你有很多很多个明天,再看很多很多风景。”   “你想去哪里都可以,想做什么我都陪你。”   “我愿意把我能给的所有好东西都给你。”   “我们一起起床,一起吃饭,一起旅行,一起看花看海看月亮,再一起老,一起死。” 第76章   窗外日暖云淡, 风吹过竹林沙沙作响。   小凤凰仿佛突然对墙上的水墨画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偏过头仔细欣赏字画, 不再看床上的人。   樱樱犹豫片刻,伸手扶正了床前歪到一旁的金玉珠。她想说你不要太冲动,但对方今天的行为……怎么看怎么像有计划有预谋的深思熟虑。   “哐——”   房门被推开,带来一阵凛冽的冷香。   南宫瑜拿着剑站在门口,寒气持续从身上溢出,阵阵白烟几乎要把嵌在墙上的离火珠冻结住。   “一个没注意,师尊就闯进来了。”   季云尴尬地笑笑。   师尊的脸黑得像烧水的壶底, 双唇泯成一条线。是个人都能看出:他现在的心情很不好。   若是细细揣摩, 还能从他的神情上读出一丝“趁我这个当师父的不在,就对我徒弟图谋不轨”的愤慨。   小凤凰不算人,所以他自然地无视了剑圣的视线, 还在对方刀子般的目光里, 再次牵起阿樱的手。   “走。”   南宫瑜道。   “师尊的意思是该他同师妹谈心了,让你出去。”   季云瞟了一眼师尊的面部表情,认命的接过了翻译的角色。   “我不能听吗?”   华容据理力争。   “……既然是阿樱门派的内部事宜, 那不听也可以。”   华容观察到樱樱的神情,一秒转变态度:   “我在门口等你,有什么事就敲两下墙壁!”   他显然忘了和阿樱一起谈话的人是谁。   *   和师尊谈话显然不能太过随意,樱樱以上辈子军训的速度从床上坐起。师尊前脚刚在玉案旁落座,她后脚已经叠好了被子,蹬上了软软的锦缎鞋。   “师尊,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并不是你原来的那位弟子?”   她直切主题,小心翼翼地拉开身旁的靠椅。手腕上的玉镯同玉石桌面相碰,发出轻灵的脆响。   “这只镯子, 还是当年我成为了大炼丹师,你送我的礼物呢~”   感受到了师尊的视线,江樱樱也随之望向这只青翠的玉镯,露出了几分追忆的神采。   当初她刚来到异世界,任务很少,时间很多,足够她解锁玄幻世界的一百种玩法。   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她不敢和同门们一起下山除魔卫道,只能蹲在山上研究灵草与丹方。谁知学着学着,真被她学出了点名堂。   南宫瑜显然也是这么认为的,他满脸自豪:   “徒弟成为大炼丹师了?真不错,不愧是我的弟子……唉,说来惭愧,为师平日只会练剑,这丹道倒是没怎么涉猎。不过徒儿你放心,若是修行时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尽管向宗门内的长老们请教。他们一定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徒弟徒弟,这是为师收藏的古籍和药方,还有上好的灵石,想炼丹就放心的炼,我代表咱们剑修一门,和你那个不说话的七师兄支持你!”   “徒弟你怎么全身灰扑扑的,我知道丹炉有时候会炸锅,但每天灰头土脸的很没有精神啊。这样吧,这是为师亲手炼制的清心镯,你随身带着,应当能有点用。”   那时的师尊有些不好意思:“我不是很擅长炼器,镯子只有清心咒和洗涤咒的功能,徒弟要是不喜欢,就再换一只上品的。”   “我很喜欢噢。”   玉镯通体翠绿,鲜艳的仿佛要滴出水来。   时隔十几年,江樱樱摩擦着镯子,再一次认真地回答。   师尊的心情明显好转,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眉梢上带着丝丝笑意。   “好期待师尊能恢复原样。”她替二人斟上茶,感慨道:“不过现在师尊恢复的很好,相信要不了几年,就会变成从前的样子了。”   “嗯。”   南宫瑜再次点头附和。   江樱樱已经确定:师尊只是表达能力离家出走,对外界的感知能力还在。   她放下了心,准备同剑圣坦诚相待:   “师尊,我要坦白一件事。”   “讲。”   南宫瑜呷了一口茶。   “那天我说,是无意间才把蓝尾果与化烟散混合,才变为剧毒的丹药,您听见了吧。”   “嗯。”   剑圣神色淡淡,宛如悬崖峭壁上遥不可及的高岭之花。   “我是骗人的。”   她慢吞吞地开口,一边说,一边小心观察师尊的反应。   幸好师尊毫无反应,他平静地坐在那里,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这反应是好是坏?江樱樱有点吃不准,语速极快地说完了接下来的话:   “对不起师尊,我知道这两种药结合会产生剧毒,这种低级的错误我怎么可能会犯。只是有人捏住了我命运的后颈,我这手他不听使唤……总之下毒绝非我的本意。”   “您能听明白吗?”   她不确定地问道。   “嗯。”   瓷杯轻响,剑圣在樱樱期待的目光中回答。   师尊似乎有话要讲,他两条剑眉紧紧拧在一起,大致过了半柱香的时间,才缓缓开口:   “不。”   “啊?什么不。”   江樱樱愣了一下。   “怪。”   “你。”   原来是这个意思,她恍然:   “谢谢师尊,不过您以后都要这,样,讲,话,吗?”   南宫瑜:“……”   他明明尽力了来着。   *   夏天悄然而至。   窗前竹影摇曳,海棠花开了满地,偶尔有蝉鸣声响起,空气中弥漫着勃勃生机。   天空湛蓝而又深远,阳光相较前两月更为强烈,天上地下处于一片耀眼的光明之中。   盛夏的愉悦并未扩散至每一寸土地,比如沧源山上,明明花团锦簇,却莫名的一天比一天沉寂。   “所有的办法都试了,怎么就毫无头绪呢?”   季云烦躁地在室内踱步:“这颗莲子到底什么来头?”   “是万年前的妖族圣物。”   白漓垂眸解答。   “我当然知道是万年前的东西,唉……”   魔君长叹一口气,眼下小师妹的生命已进入了倒计时,可这两个月来,大家的计策皆被一一否定。气氛一片愁云惨淡,连稍微有所好转的师尊,也已经一周没有开口讲话了。   “我去杀了萧昭吧。”   郁子修甜甜的话语打破了室内的宁静:   “听说移魂术以他前世的神魂为引,说不定杀了他,师姐还能再多活几年。”   他说的很实际,语气轻松地像在讨论今日的天气。   “……”   季云一会觉得是个好主意,一会又觉得不能说杀就杀,他眉头紧锁,内心天人交战。   “就算杀了他,神魂也无法再次构成桥梁。”   好在白琴师是个明事理的,凭一己之力,阻止了魔君和冥王的危险发言。   “那这样的话,师妹怎么办?”   季云犹豫半晌:   “你们有没有发现,小黄鸡现在越来越不正常了。”   这个话题太过严肃,白漓轻抚琴弦,调出两个支离破碎的音符。小师弟也不发一言,漆黑的瞳仁盯着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   *   窗外蓝天白云,青山绿水,还有一只花藤制成的秋千。   “你还记得吗?最开始落樱山上也有一只秋千。”   华容站在少女身后,没有用灵力,只是轻轻用手推动者她的脊背。   他不敢用力,阿樱现在实在太单薄了。隔着三件纱衣,都能清晰地触摸到对方的蝴蝶骨,仿佛轻轻一碰就会化成烟飞散。   “记得。”   少女的声音细若蚊蝇,像绵软的柳絮,一点点抓在他的心尖。   “荡的再高一点呀,容容。”   樱樱莞尔一笑,她的肤色比之前白了足足两个度,阳光正好时,甚至能看见皮肤下纤细的藕丝。   “已经很高了。”   小凤凰睁着眼睛说瞎话。   有些炽热的阳光温顺地依偎在少女身上,她纯白的纱衣金光闪闪,像一颗金色的流星,又像一只展翅的蝴蝶。   “原来是这样。”她抱歉地笑笑:“我现在太迟钝了。”   “没有,都怪风太安静。”   华容的笑意像是嵌在脸上的面具:   “阿樱随我回第五州吧。”   “好呀!”她眼睛亮了一瞬:“第五州有火瀑布,超想去看的。”   “不对,上次说要去时,就被你拒绝了……”   她撇了撇嘴,还记得小凤凰这个导游极其严格,之前哪里都不让去。   “对不起,是我不好。”   华容面色不变:   “以后你想去哪都可以。”   “火瀑布去完再去极冰海!”樱樱开心。   “好。”   “还想去第三州最高的极夜山,听说那里是九州最高的地方!”   “好。”   “想去第八州看人鱼……听说是在深海底诶,会不会像龙宫一样美。”   “好。”   “你怎么什么都说好,那去哪里不好?”   “哪里都很好。”华容保持着最完美的微笑:“我们是先成婚,还是先四处游历?”   怎么又是成婚,樱樱皱眉:   “以后不要说这个了。”   “……”小凤凰的笑意裂开一个口子:   “理由。”   还要什么理由呢,她轻叹一口气。   哪怕众人隐瞒的再好,可她自己的身体,却是最清楚的。   “等我死了以后,你的下一任就是继后了。”她半开玩笑道:“听起来不太好听。”   “没有下一任。”   小凤凰摇头,温暖的手指滑过她的脖颈,停留在粉白色的唇角。   他的目光中带着点点火星,犹疑片刻,俯身亲了亲阿樱的额头。   江樱樱:“!”   明明是微凉的触感,整个人却仿佛要燃烧成灰烬。   华容平复了剧烈跳动着的心脏,镇定自若地扬起下巴:“以后不许再这么说了。”   “还有一件事……”   她似乎也受到了影响,支支吾吾道。   “你说。”华容好心情地勾起唇角:“我都答应你。”   “我想见萧昭。”   蝉鸣声仓促地停止,光线仿佛黯淡了一瞬。   “哦?”华容眯起眼睛,眼尾微挑:“想见他?”   “是…也不是,只是有些事情想请教他而已。”   直觉告诉樱樱,这个时候不要乱说话。   她把肚子里的“想在死前和盟主交流一下”咽了下去,尽量说的委婉。   小凤凰眼中是晦涩不明的神采,他知道萧昭在沧源山下待了几个月,但那又怎样?   他一点也不想让对方见到阿樱——从各个方面考虑。   “可以。”   他闭了闭眼,最后果然还是这样。   自己永远也学不会拒绝阿樱的要求——不管这个要求是什么。   “神魂溃散不是小事,你见到他之后,尽量不要太开心,也不要太难过。”   怎么想都不放心,华容压下心中的酸涩,细细叮嘱道。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小凤凰内心os:你要见他?为什么?什么时候?见多久?见完还喜欢我吗QAQ 第77章   树影把阳光分割成零零散散的碎片, 萧昭在沧源山下伫立,细碎的光影落在他的发间, 宛如一幅寂静的油画。   他不知在此处站了多久,从最后一场大雪站到第一场夏雨,锦靴旁沾染了一层薄薄的飞灰,像跨过重重时空里的尘埃,形散如烟却重若千钧。   光滑的结界在他正前方开了一扇椭圆形的门,只容一人进,萧昭明白:这是沧源山无声的邀请。   马上, 就能见到那个朝思暮想的人了。   可是见到之后要说什么呢, 萧昭的脚步犹豫了一瞬。   关于前世的种种,已被他做成记忆水晶,投放在世界各处, 为樱樱正名。   自己曾经的动机一目了然, 根本无需再重新解释。   走到了这个地步,他不能请求原谅,更无法将爱意宣之于口, 甚至连远远地看樱樱一眼,也成了奢望。   那就远远的看一眼好了,萧昭对自己说。   只要不消失在这个世界里,怎样都好。   沧源山上不可用灵气飞行,他一步一步地顺着山中的碎石板路缓缓前进。   这里是樱樱走过的路,空气里还有她的气息, 路旁的灵草或许被她采摘过,绕山而下的溪流中,说不定曾经有过她的身影。   他走的很慢,仿佛要把这里的一草一木全部复刻下来, 印在脑海中。   然后与这二十年所有的记忆混合,成为生命里最美好的光点。   沧源山不算低,但也不算险峻,走了不到两个时辰,已如愿攀登至山顶。   “萧盟主,好久不见。”   郁子修从浅草中站起身,纯白色的雏菊从深色的衣袍上坠落,鬓角微微卷曲的发丝更显得他的脸只有巴掌大小,一双漆墨似的眼珠点缀在苍白的脸上。   阳光自身后袭来,在郁子修周身打上一层淡淡的光圈,配合他单纯的表情与甜腻的尾音,像极了落入凡尘的天使。   若说全天下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会被冥王的外表所蒙骗,那好巧不巧,萧昭正好是剩下的百分之一。   这只冥族的性情,他再了解不过。   萧昭心中警惕,他轻甩衣袖,长袍在风中翻涌:   “好久不见。”   郁子修上下打量了来人半晌,像在端详一个陈列在展览架上的货物,语气纯良:“师姐她不想见你,回去吧。”   “樱樱可以不见我,我单方面见她就行。”   只要少女不在,萧昭的脸皮一向很厚。   “那你就去见吧。”小冥族咧开嘴:“祝你好运。”   师兄们说不可以杀萧昭,那让他吃点苦,总是没问题的吧?   谢必安太不争气,说什么萧昭身上有大功德,寻常鬼修无法近身,到头来还得靠自己。   郁子修笑的很开心,青白色的手指弯曲成诡异的弧度——只等对方再往前走几步,就能走近自己的万鬼噬心大阵。   大阵中能映照人生八苦:生老病死、五阴炽盛、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   虽不伤及性命,也能让他在阵中受尽煎熬。   清亮的琴音阻止了萧昭的脚步,郁子修和萧昭一同回头,看见了伫立在梨花树下的温雅琴师。   “师兄这是何意?”   小冥族不开心。   白漓平静地看了小师弟一眼。   萧昭功德加身,阳气十足,而冥族本就属阴,纵使小师弟很强,也不过是鬼修中出类拔萃的一只。   倘若贸然行事,哪怕是师弟,也将承受大阵的反噬。   眼下并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他沉思片刻,踱步至盟主面前。   白琴师寡言少语,不喜社交,平日里交流较多的人,也仅仅只有同门们而已。   他了解师妹,却不了解萧盟主。   如今尚不知对方意图,还是出言提醒一二,以防万一。   “萧道友曾说过,‘苍生何辜’。”   他直视萧昭的眼眸。   萧昭向琴师示意,他五年前曾见过白琴师一面,而现在过了这么久,对方的道心一如既往的澄澈。   在高位修行者中,是难得的晶莹剔透,不染尘埃。   “师妹也是苍生。”   白漓说完剩下的话。   “……”   萧昭心里狠狠一疼,他又怎会不知道?   是了,在他利用樱樱做了这么多事之后,再说自己其实比谁都不愿伤害她。   真是有够讽刺呢。   白琴师凝视着怔然的盟主,初步判定了对方的来路,稍稍放下戒心,带着小师弟翩然离去。   从道义上来说,白漓很敬佩萧昭,他确实当得起“九州救世主”这一盛名。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他都做的很好。   但从师兄的角度上看……琴师不自觉望向师妹的方向,连弦音里都是长长的叹息。   走过暗藏杀机的野花丛,踏过飞流直下的飞瀑,又越过一条百转千回的小河,萧昭终于来到了熟悉的小竹屋前。   原来阿樱在哪里都喜欢住这种房子,他暗暗记在心中。   小竹屋不大,地基足有半米,左右各有一处挑空的阳台。   像极了落樱山,以及……樱樱原本的家。   那个在她自己的世界里,生活了十八年的家。   萧昭突然觉得鼻子酸酸的,有什么东西在心中打转。   房门打开了,华容从屋内钻了出来。   “你就打算一直在这里站着?”   他罕见的没和萧昭针锋相对。   “嗯。”   萧昭努力掩饰内心的苦涩:   “我在外面看看就好,还是不要打扰她了。”   “她的神魂不稳,你千万不要说什么话刺激她,给你半个时辰。”   小凤凰一本正经,像在念独白。   “樱樱同意见我了?”   萧昭大步上前,嗓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惊喜。   “阿樱若是不同意,你觉得你能进的来?”华容似笑非笑:“她要是再有什么三长两短……”   他没有说完剩下的话,深深地看了一眼萧昭,与对方擦身而过。   “最多只有半个时辰。”   小凤凰不放心,回头补充道。   *   清风拂过山岗,屋檐下的风铃叮咚作响。   “容容,你方才说有人要来,是谁呀?”   少女的声音自里屋响起,又小又软,与从前判若两人。   不会吧?   萧昭心头大震,顾不得脑中的愧疚与痛苦,推开了里屋的门。   窗边挂着厚厚的月白色帷幔,窗户关的很严。   此时分明已是盛夏,左右两端的墙壁上,却还各自嵌了几颗硕大的离火珠。房内热气腾腾,让人刚进屋,就不得不用灵力调低身体的温度。   “容容,你怎么不说话?”   桌旁的少女回头,琥珀色的眼睛里仿佛蒙上了一层轻纱,皮肤白到胜过花田之中的小冥族。她上身穿着对襟薄袄,下身穿着羽纱裙,手里还捧着一颗小巧的手炉。   “今年夏天好像不怎么热诶。”   少女细白的小手有一搭没一搭地轻叩玉石桌:   “按日子算,应该已经立夏了,可我还穿着春天的衣服……你也要记得保暖呀。”   怎么会这样?不是还有十五年吗?   一种名为惊慌的情绪迎面而来,铺天盖地袭击了萧昭的大脑。   他怎会不清楚,樱樱现在的样子,完全就是移魂术走到尽头的典型表现。   他还天真的以为:日子还长,总有机会找到对策,总有办法让樱樱活下去。   说不定……还会有方法,让樱樱原谅自己。   怀着这个隐秘的期待,他渡过了行尸走肉般的半年,如今却如同高台楼阁轰然倒塌,将一个个目标与愿望砸的体无完肤。   容容怎么还不讲话,樱樱有些疑惑。   她现在已经看不清人了,不会是连声音也听不见了吧?   “是我。”   萧昭颤抖着开口,垂头等待着少女的裁决。   他在心中做了无数种设想:对方已知晓所有前因后果,再见到自己时,或许会臭骂一顿;或许会面无表情;或许会恨意满满;或许会哀怨委屈……   但没有一种,是现在的场景。   “哦,你来了呀。”樱樱轻笑:“看来我还能分辨出声音,太好了。”   “……”   哪里好了,萧昭心中下起倾盆大雨,竟不知该如何接下去。   好在少女早有准备,她抿着嘴,露出两只酒窝:   “所有的一切我都知道了,你做的很好。”   “樱樱?”   萧昭不可置信地抬头。   “你真的很厉害呀,寻常人很难走到这一步的,可你却在一百种既定结局中,抓住了唯一的可能性。”   她顿了顿:“九州幸甚有你。”   “我……”   这种夸赞若是从他人那里得知,萧昭会一笑置之。   可偏偏是从樱樱口中听到,每一个赞扬的文字,都如同一根根细小的尖针,不偏不倚地扎在他的心口。   “不要误会,我没有在说反话。”   她认真地笑笑:   “这可能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我不想用来阴阳怪气。”   “是我对不起你。”   “没什么对得起对不起的,你只是做了一个在当时的环境下最正确的选择。何况和你一起冒险的三年,我也过的很快乐。”   我也一样。   萧昭在心中默声道。   无论哪一世都一样。   就连上一世弃之若履的记忆,现在回想起来,也成为了世上最珍贵的珍宝。   他早就爱上了异世界的少女,在连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   樱樱把手炉放在腿上,双手托腮,对着面前朦胧的影子继续说了下去:   “九州如今不是很好吗?你应该开心才是。”   为什么会开心?   萧昭手足无措地反驳:   “不是这样的,我宁愿魂飞魄散的人是我。”   这句话说的很真情实感,少女点了点头:“我相信你。”   “可是呀,天平的两端并不是你和我。”   “而是我和九州。”   萧昭瞳孔骤然缩紧,双手紧握成拳,鲜血顺着手心滴落,砸在地板上的光晕里。   “我并不想玩什么‘我和全世界哪个重要’的游戏,因为根本没有可比性,也不想逼你做出选择。”   她在暖光中微笑:“告诉你一个秘密,虽然你早就知道了。”   “什么?”   萧昭恍惚道。   “我曾经很喜欢你。”   她摆弄着手中的手炉:   “坦白说出来其实也没什么,毕竟喜欢人不犯法。”   “可也只能到喜欢过而已了。”   这里采光很好,房门没有关紧,一条绚目的金线顺着门缝倔强地挤进屋内,光影璀璨,像一道笔直的星轨。   “那天,是我十八岁的生日。”   这句话看似格外跳跃,萧昭却转瞬间明白了少女的意思,他全身的血液一点点冷了下来,内心一片荒芜。   “我从小就很皮,让我妈操碎了心。   我高考那年,她每天变着花的给我做饭。有时候我学到很晚,发现她屋里的灯还亮着。   她会在凌晨为我端一碗鸡蛋面或者牛奶,对我说‘女儿呀,其实妈妈想让你出人头地,更想让你健健康康的,你看你这黑眼圈,以后别熬这么久了……’   高三那年我胖了十斤,都是我爸妈干的好事。   考上大学之后,我决定以后尽量不任性了,对家里人更好一点。   那天爸妈为了给我庆祝成人礼,提前半个月定了市里最好的酒店。我妈一边说浪费钱,一边在手机上开心地告诉我这个好消息。   我从楼上摔下去的时候,爸妈朋友都在身边,三十层那么高,一定活不下去吧。”   “……”   萧昭的眼泪无声落下,他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发出声响。   他连一句对不起都说不出口。   “我爸妈……一定会很难过、很难过的。”   少女的脸上挂了两道泪痕,一字一句地总结:   “所以对不起啦,我没法原谅你。”   “可能我是俗人吧,做不到大爱无疆,也不能像从前一样和你相处了。”   “嗨,你也不要太难过,九州上一定有很多倾慕你的女生……说起来,如果我是她们中的任何一个人,都可能会继续喜欢你。”   “好可惜,我是我自己。”   ……   萧昭不记得自己是如何离开那座竹屋,他脑中空空如也,全都是樱樱最后的话语。   她说:“我跟你走了三次,这一次不想再拉你的手了。”   她说:“恨一个人实在太难,我不恨你,也不爱你了。”   她还说:   “你也不必用余生,把我和九州放在对立面上细细比较。”   “我单方面退出,圆了你的信义昭彰。” 第78章   萧昭在山上站了好几个时辰, 直到剑圣疑惑地望向这位迟迟不归去的新盟主。   “师尊的意思是,你该回去了。”   写作魔君读作翻译官的三弟子季云上前, 好心提醒竹屋外的男子。   萧昭纹丝不动,仿佛一棵盘虬错节的树,扎根在山崖间。   月明星稀,房内的人已经睡熟。华容从屋内走出,轻手轻脚地把门带上。   他背靠墙壁,月色分毫没有在身上留下痕迹,整张脸笼罩在阴影里。   “紫金莲也没有用吗?”   不知过了多久, 萧昭干涩地开口, 语气像秋天里打着旋的风。   “没有。”   小凤凰抿唇,本想再说点什么。但看到对方失魂落魄的样子,又硬生生把嘴里的话咽了回去。   “或许……有一个方法可以救她。”   萧昭喃喃自语。   众人对这句话的反应并不大:要知道这两个月来, 人族修士、魔修、妖修甚至鬼修, 各路人士给的方法全都用上了——理想听起来很理想,现实也真的很现实。   萧昭越想越觉得可行,重新恢复了神采:   “我知道该怎么办了!樱樱一定有救!”   他实在太过激动, 成功吸引了剑圣和他的几个弟子。   “什么办法?”   华容率先开口。   “我需要跟随白琴师的那条人鱼。”   众人:“???”   “千雪与盟主素昧平生,更不知晓过于高深的通天术法。”   涉及到自己身边的人,白琴师在月光下沉吟片刻,说出了一条难得的长句子。   季云没来由的猜测:说完这么多话,七师弟可能有几天都不会说话了。   “这个我知道。”   萧昭一步上前,抓住了白琴师宽大的流云袖:   “她和我一样, 身上有那个人的气息。”   白漓微讶,琉璃般的眸子里,满满都是对方诚心诚意的倒影。   “她一定也进行过交换……虽然不知道换了什么,但气息还很新鲜, 应是近年来发生的事。”   月光辞空而落,轻云流水般洒在琴师的侧脸上。   青玉冠藏在白漓墨色的发间,他不动声色地把衣袖从萧昭手中抽出:“盟主的意思是…?”   “我曾经见过那名神秘人,在整个世界灰飞烟灭的时候。”萧昭娓娓道来:   “直到现在,我仍不知晓对方的来历和身份,但他身上有海族的气息。所以这条人鱼,或许会提供一些我不知道的线索。”   “好。”   琴师点头,淡淡的忧郁将他整个人温柔包裹。   *   沧源山上的人行事皆雷厉风行,当晚,人鱼就被带到了萧昭面前。   千雪款款走来,她的身份现已不是秘密,属于人鱼的特征一股脑儿的暴露了出来。蓝黑色的长卷发在夜间散发着迷离又诡异的光,像深渊中会发光的海藻。   众人在离小竹屋不远的房中落座,这里离小溪很近,隐约能听见蛙声与泉水合奏的交响曲。   小人鱼缩在白漓身后,小心地打量这位盟主。   她有点怕萧昭,但转念一想:公子与剑圣都在这里,人类盟主应当不会为难自己。   念及此处,她大着胆子上前,提起裙摆行了一礼。   “你是什么时候见到他的。”   萧昭直入主题。   “千雪不知道盟主在说什么。”   ……看来自己一时心急,问的太宽泛了。   萧昭放缓语气,尽量和颜悦色道:   “你曾经和一位黑衣白发的神秘人接触过,对吗?”   “……”   千雪不说话,幽蓝色的眸子里满是警觉。   “他是谁?或者换一种说法,你知道在哪里能找到他吗?”   知道也不告诉你。   小人鱼在心里说。   千雪垂下头,长长的头发遮住了面上的表情。   她很聪明,几乎在盟主刚开口的瞬间,就领悟了对方的意图。   但是,江晚玉的死活,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   小人鱼尖尖的指甲无意识的在衣摆上划动,她对那位人类女修的好感度,仅仅介于不讨厌和不喜欢之间,还远远不够让自己救人。   在无音宫里,千雪曾想杀了这个不知好歹的小丫头;可在密室中,自己也算救了对方一命。   四舍五入,两人之间已经扯平了。   “这关系到樱樱的未来,如果你知道什么的话,还请告诉我们。”   萧昭努力说服她:   “大家都会感谢你,盟主府内的法宝任你挑选。”   奇怪,江晚玉会怎么样与我何干。   小人鱼这么想,在满屋期待的目光中勾起唇角:   “我不知道。”   一时间无人接话,千雪想了想,决定把话补充完整:   “盟主才学渊博、见多识广,您都不知道的事,我又怎么可能会知道?”   然而她张了张嘴,声音却卡在了喉咙里,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因为她看见了白公子的眼神。   白漓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静静地看着她,脸上毫无表情。   不……不是毫无表情。   千雪看懂了白公子现在的心情,应是冷漠冰霜的失望。   琴师的眼里,明明白白写着:   你知道。   ……   “他是深海之中的大祭师,凌驾于海族的王权之上。”   良久的沉默后,千雪轻轻开口。   她的十指紧紧扣在一起,声音很小,似在耳边附身低语。   “当年我去第八州的时候,并未听过海族有这么一位神秘的高手。”   萧昭说出了内心的疑惑。   “你当然不清楚了。”   小人鱼站起身:   “祭师大人并不是海族人……就连我们人鱼一族,也鲜有知晓大祭师存在的鱼。”   “没有人知道他活了多久,也没有人知道他为何呆在海底。”   “要怎么样才能找到他?”   小凤凰也随之燃起了希望。   “找?”   她轻移莲步,从繁复的宫装长裙中掏出一只闪烁着寒光的匕首,虔诚向海域的方向下拜。   “找不到的。”   “他是我们的神。”   *   利刃划破小人鱼的十指,流下的血迹却不是往日的深红,而是玻璃般的藏蓝色。   血滴落在地面上,形成一只诡秘的图腾。   “祭师大人,您曾许诺千雪,尚有一次召唤您的机会。”   小人鱼跪在图腾中,裙摆被蓝色的血液浸染,她双目紧闭,瘦弱的身形在月色里摇摇欲坠:   “请您回应我的祈祷。”   ……   房内的夜明珠骤然熄灭了,月光变的分外明亮,犹如从万米高空处泼撒下的银粉,顷刻间将所有的一切镀上了一层银光。   屋内的轻纱无风自动,满地都是跳跃着的星光。   “有人来了。”   揽云剑出鞘,季云拨动念珠,警觉地注视着虚掩的房门。   不止是他,所有人都注意到了。   就连郁子修精致乖巧的脸上,此时也懵懵懂懂,众人都能感觉到:来者的气息不弱,但却不像九州中的任何一个种族。   带着黑色兜帽的黑衣人踏月而来,他长长的衣摆处满是银光,在黑暗中留下一串银色的脚印。   “小人鱼,你后悔了吗?”   黑衣人的嗓音空灵中带着淡淡的沙哑,好似破碎的星辰。   “不是的,祭师大人。”   小人鱼抬起头,目光坚定:   “千雪从未后悔,只是另有所求。”   “另有所求……”   黑衣人湖蓝色的瞳孔转了半息:   “有所求的,应当不是你吧。”   “是我!”   萧昭与华容同时开口。   抢答失败,两人飞速对视一眼,又纷纷紧张地凝望着眼前的神秘人。   “是要救异世界的少女?”   黑衣人褪下兜帽,纯白色的短发比月光更亮:   “等价交换,你们之中应当有人很熟悉吧。”   “任何代价都可以。”   这次萧昭抢先回答,他双手撑在桌面上,呼吸急促,一眨不眨地盯着黑衣人的脸。   “这不难。”黑衣人道:“用自己的一身修为,换她的一线生机。”   “我可以!”   “不可以。”   两道不同的声音率先响起。   萧昭瞥了一眼身旁的小凤凰,顾不了那么多,认真道:“换我的修为。”   “不可以。”   华容又重复了一遍,他本就生的好看,此时沐浴在波光粼粼的月光下,一张脸更是明丽的惊人。   “我不要一线生机,我要她,百分之百的安然无恙。”   黑衣人有些惊讶地看了一眼小凤凰,对方的下巴微微扬起,脸上满是耀眼的骄傲。   “这样的话,代价会更高。”   他稍作沉思:“只能以命换命。”   “我把我的内丹给你。”   华容笑笑,眼神已飘向了西方的竹屋。   “等等……”   萧昭打断了二人的交易,重申道:   “方才太激动,未曾想到这一点。以命换命的话,我也可以。”   天上星辰摇晃了一瞬,窗外树影摇曳,几只萤火虫在浅草间穿行,像地上会动的星星。   “萧昭,你是一个好的盟主。”   华容平静地开口。   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萧昭眼眸微沉,侧身端详与自己素来不对盘的新任妖王。   小凤凰一袭银红色劲装,金色的披风垂至身后,在黑夜中闪烁着微光:   “族里的长老对你格外推崇,以前我还不服气,现在我承认了,你确实是一个优秀的王。   你志在守护整个九州,可我不行。   你知道吗?如果阿樱真的因你而死,明日妖族大军就会兵临城下。   你杀了她,我要你为她殉葬。”   萧昭怔然愣在原地,伸出的手又缩了回来。   他刚刚有一丝隐秘的期待,能把欠樱樱的东西还给她,这样的话说不定还能……   他自嘲的笑了,自己又有什么资格替樱樱去死。   “确定了吗?”   黑衣人面无表情。   “怎么动不动就以命换命,我们这么多人都在,一线生机也能争取成八线九线啊。”   季云急了,显然已经把小黄鸡当成了自己的半个师弟。   同门们也正有此意,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九州中的佼佼者,樱樱能活下来的几率,已无限趋近于百分之百。   “不是十全十美,都不可以。”   华容冲着萧昭笑笑:   “樱樱说过,在她的世界里,死去的人会变作天上的星星。”   “以后我会在天上一直守护她,也请你继续背负着九州千千万万人民的心愿,守护好这片土地。萧盟主。”   *   “为什么一定要用内丹。”   黑衣人欣赏够了几人的对峙,慢条斯理地开口:   “听闻凤凰一族,死去亦是重生。你可以将用来涅槃的尾羽与我交换,大可不必伤及性命。”   华容:“……”   他摸着自己头上垂下的火红色羽毛,依稀想起:在自己得到的传承里,每一代的老凤凰死去,新的小凤凰会以这根羽毛为巢穴,孕育出一颗新的凤凰蛋。   “这也可以换吗……”   小凤凰艰难地开口,神情复杂。   “可以,只是交换之后,你就是妖族史上最后一只天生的凤凰了。”   “既然有这种事,为什么不早说?”   季云忍不住问道。   “……”   黑衣人圣洁的表情僵硬了一瞬,冰蓝色的眼睛里多了一丝不明的神采:   “因为刚刚有人找我,她说……这个发展比较凄美。”   她是谁?众人一头雾水,随之是排山倒海的狂喜。   “什么时候可以正式交换?”   华容迫不及待。   “就现在吧。”黑衣人颔首:“我不能长时间离开海域。”   “等价交换不可逆,一旦成功,妖族将再也不会有纯血凤凰出生,你可愿意?”   “愿意。”   作者有话要说:   小人鱼的故事写在专栏里啦,本来想放在本文的番外里   但因为是第一人称写的……直接被我从第三人称的文里开除(。 第79章   事实证明, 等价交换的效果出乎意料的好。   江樱樱是被热醒的,她在热浪中掀开压在身上的三层棉被, 一边神色复杂地盯着满墙的离火珠,一边用手拨开额前汗涔涔的刘海。   奇怪,今天怎么突然这么热。   换掉身上的棉质睡衣后,她惊讶地发现:世界变的清晰了起来,甚至能感知到灵力流淌的方位。整个身体好似一口干涸的灵泉,正不间断的持续吸收着周围的灵气。   她疑惑地拉开窗帘,外面阳光正好, 空气中带着独属于夏日的果香。两只黄鹂鸟拍打着翅膀从窗前飞过, 留下几根淡黄色羽毛。其中一根羽毛落在她的手心,轻到仿佛没有重量。   她不用揉眼睛,就能看见上方根根分明的细小绒毛。低头望去, 连窗台下野草间的露珠, 以及叶子的脉络,都看的一清二楚。   “我不是在做梦吧。”   樱樱盯着自己的左手沉思——那里跳出一簇烟绿色的心火,在晨光里轻轻摇曳。   心火是炼丹师修为达到一定境界后, 可用于炼丹的本命灵火。由于对实力要求极大,所以能拥有心火的炼丹师,可谓寥寥无几。   “这一定是梦。”   她告诉自己:   “醒来后我仍然躺在床上,看人都看不清,一点也不觉得热。”   只是这个梦做的太逼真,她忍不住从窗中跃出, 一口气飞了数十里,落在后山的潭水旁。   “师妹——”   有遥远的声音从远方传来。   江樱樱遗憾地撇了撇嘴,看来梦境体验劵要到期了。   这六年一直用着资质略差的身体,猛然间梦到了一个似乎比原来身体还要好的躯壳, 还真有些恋恋不舍。   “师妹——”   那个声音继续召唤自己:   “你不在房里吗——”   她做好了被叫醒的准备,奈何闭上眼睛等了很久,面前的寒潭还是寒潭,根本没有变成熟悉的卧房。   江樱樱:“?”   难道师兄也是梦里的?   她沉吟,转身飞往声音的方向。   紫金莲截止到昨晚,还没有丝毫即将发芽的征兆。   因此她并没有任何贪心的期待。   “师妹,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季云顺着气息,在半空中截住了她。   当然是梦到换了一个优秀的身体,飞两圈开心一下呀。   江樱樱在心中暗自答道。   不过面对梦中的师兄,她并不打算说这些。   “随便散散心,师兄早安~”   “新身体还习惯吗?”   季云担忧地问:   “昨天我和师弟们守到了后半夜,白师弟说你的神魂很稳固,但那只是看上去……师妹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若有似无的期望回荡在心间:   “我现在的身体……是紫金莲做成的吗?”   她平复了稍稍急促的呼吸,略带紧张地望着三师兄。   师兄右边的锁骨处有一道淡淡的红色魔纹,顺着白皙的脖颈爬至耳后,笑的正邪莫辨。   “不是,是小凤凰的毛做的。”   “……”   樱樱失落,觉得自己确实是在做梦,并且还做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羽毛怎么能变成人呢?这是九州,又不是西游记。   “师妹,你的头发好明显!”   季云惊叹:   “躺着时看不出来,这一站起来就看的特别清楚。”   什么头发?江樱樱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还是普通的头发质感,并没发觉有什么不同,最多比从前顺滑了一点。   不对……她的余光瞟到了肩上垂下的几缕发丝:红红的,像熟透了的苹果。   她从储物袋中掏出小铜镜,仔细端详镜中的自己:五官与脸型皆与从前相同,只是满头墨发里带了几缕张扬的正红色,像刚做完挑染。   “我不是在做梦么?”   她点燃手心的火焰,试探性地撩拨那缕红发。   “应该烧不着吧?毕竟是凤凰的毛。”   季云也注意到了少女的举动:   “没关系师妹,你若是不喜欢红色,可以把头发梳起来。”   他做了一个复杂的绾发动作:   “第二州好多漂亮女魔修都喜欢这样盘头发,再带几根簪子,保证看不见红毛。”   “……”   师兄,不是颜色和造型款式的问题。   她怔仲了半晌,在掐了自己三次,左脚踩右脚五次,手指甲划小臂八次后,仍然没有从所谓的梦境中醒来。   “这里不是梦,我有新身体了?”   樱樱的表情由恍惚逐渐转为目瞪口呆。   “当然了。”   季云连连点头:   “做师兄的不得不多嘴说一句,小凤凰关键时候还挺靠谱。”   “容容他怎么了?”   她记得方才师兄说,好像自己的身体,是用对方的羽毛做成的……听起来真的很奇怪。   “小凤凰拿他涅槃用的羽毛,和一个自称海族祭师的人做了交换,好像是换了你与妖族圣兽同寿。”季云回答。   “师兄,容容他会不会有事?”   “羽毛取下后就睡着了,祭师说火羽是凤凰一族的传承,会陷入沉睡是正常反应,就是不知道会睡多久。”   季云有些好奇:不知道这样算来,小师妹现在是人还是妖。   他越想越觉得意犹未尽,刚要张嘴同师妹讨论,却发现对方已经飞远了。   “哎——师妹你等等我。”   *   江樱樱在竹林后的小屋旁踌躇。   她早就飞到了这里,可临近推门时,却莫名的生出些许怯意。   小屋不大,亮晶晶的围墙深红的瓦,屋前放着两只巨大的红色夜明珠用来照明,屋檐下垂着几条细细的金色珠花。   实在是很有某个人的风格。   这几个月来,抱着过一天算一天的原则,她并未像韩剧女主一样同亲近的人保持距离,而是放任自己的好感在心中默默生长。   “喜欢是什么呢。”   几年前的樱樱,能够轻易的在漫天的战火与并肩作战的无畏中,轰轰烈烈地明白自己的心情——那是能把后背交给彼此的,生死与共的情谊。   可今时毕竟不同往日,无论是五年来朝不保夕的逃亡,亦或是这一年来跌宕起伏的经历,无不在督促她成长。   现在没有战火,也没有逃亡,没有误会,也没有生离死别。   只有风平浪静的每一天,以及跨越了十四年的守候。   她曾经从万丈光芒跌进尘埃里,不出所料地喜欢上了那个对自己伸出手的人。狂风骤雨从四面八方袭来,而那个人是自己唯一的港湾。   有人说,爱情能经历风雨,却经不起平淡。   可烟火和桃花同样迷人。   风雨与平淡皆是爱本身。   “我不讨厌容容,和容容在一起很开心。”   樱樱在夏天的风里浅浅一笑,干燥的沙砾拂过烟蓝色的裙摆。她维持着推门的姿势站在原地,手指抚摸着精致的黄铜小门扣。   这一年,她跌跌撞撞的长大了很多。   她不再需要绚烂的生命,光辉的历史,令人瞩目的头衔,以及那根原本就不应存在的救命稻草。   她只想放慢脚步,好好生活。   小凤凰的房间不大,墙壁上嵌着亮晶晶的猫眼石,地板光洁的能照见人影。   本应当放书的架子上,如今堆满了各式各样的藏品,师尊的剑法书被集中安放在角落里,无声地控诉着占据了地盘的宝物们。   大半的藏品上都贴着小纸条,以樱樱现在的视力,不用上前就看清了上方的字:   “珊瑚海棠雕像,味香,降温,大暑时送阿樱。”   “问秋笛,立秋时送阿樱。”   “白骨扇,阿樱上月说喜欢扇子,找个理由送阿樱。”   “羽缎衣,冬至时送阿樱。”   “……”   飘浮在空中的心被一点点填满,她坐在剑法堆前,想着与华容的点点滴滴。   对方说的每一句话好像都做到了,就连没说出口的,似乎也做到了。   心中的好感度在这几个月间,早已一点点增长,不知不觉突破了名为喜欢的临界值。   她站起身,走向最里处的床前。   小凤凰发间红色的火羽不见了,一头墨发散落开来,如流水一般铺在枕上,更衬得皮肤欺霜赛雪。   与清醒时张扬的神采不同,小凤凰纤长的睫毛垂在眼脸上,眼尾处点缀着浅粉色的红晕,看上去精致又无害,像一只慵懒的猫。   她轻轻蹲下身子,用食指尖戳了戳对方如玉般的脸颊。   手感还挺好……   方才三师兄说,华容不知道会睡多久。   不过没关系,现在她有很长很长的时间,可以等这只别别扭扭的小凤凰。   “从前世博览群书得出的经验来看,我好像有一点点喜欢你。”   江樱樱歪头托腮,右手有一搭没一搭地在他的发间打着旋。   小凤凰睡的很熟,连眼皮也没动一下。   她放下了心,开始胡言乱语。   “你说我们也不经历点什么惊险刺激的大事,比如偶像剧那种惊心动魄,一波三折的剧情……害我这么久才确定对你的感觉。”   “其实前段时间我也很害怕呀,哪有人不怕死的,想到死了就见不到师父师兄师弟……还有你,我就很难过。”   “好在已经没事了,九州的万水千山,我最想和你一起去看。”   “现在身体好了,你不能再找理由不带我去看火瀑布啦。”   小凤凰还是一动不动,樱樱压在心中的大石头落了地,如同久未打扫的杂货间猛然照进一束亮光,四周窗明几净,她逐渐开始放飞自我。   “书上说,和喜欢的人相处偶尔会脸红,会一直想和他在一起,那我应该是符合的。”   “不过我好像刚开始喜欢你哎……也许起步值只有一点点?”   她用手比了一指长的宽度,又觉得不够,索性放下手不再比划。   “要是我喜欢你的程度,还没有你喜欢我那么多怎么办?”   她忧心忡忡:   “要不我们还是先培养感情吧,等我特别喜欢你之后,我们再恋爱。”   “我觉得没必要。”   “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   樱樱顺嘴接了下去。   床上的人缓缓坐起,红色里衣的小凤凰轻轻拉住樱樱的手。   “你醒了啊……”   她呆若木鸡。   “嗯。”   华容挑眉笑笑,自然地亲了亲她的额头。   江樱樱捂脸,不想再问对方是什么时候醒的,也暂时没有控诉他装睡的勇气,像一只烧红了脸的鸵鸟。   “怎么脸这么红。”小凤凰把她鬓角的碎发撩至耳后:“你之前从没脸红过。”   鸵鸟低下头,盯着金灿灿的被子不发一言。   “难道是…莲藕的躯壳反应太迟钝的关系?”华容状若关切地挑起她的下巴:“以前抱你的时候,总感觉只有我一个人在紧张。”   “怎么不说话啦?”   小凤凰起身,顺带弯腰在樱樱脸上又亲了一口。   鸵鸟彻底死机了。   “我曾经设想过很多种结局。”   华容弯起眼睛,睫毛在琥珀般的瞳仁上方轻轻颤动:   “喜欢是强求不来的,如果我竭尽全力后,阿樱心里仍旧没有我的位置,我会试着接受,只要你平安的活在这个世上。”   “……”   樱樱一边当鸵鸟,一边竖起偷听的小耳朵。   “你知道吗,我都做好心理准备了。”   小凤凰把委屈轻描淡写的带过,笑的像盛开的桃花。   “听到你说喜欢我,我很开心。”   “再说一遍好不好?”   “不好吧。”她小声抗议:“我们要不要先培养感情……”   “好啊。”   说话间,华容已经洗漱完毕。他只穿着简单的银红羽线衬衫,笑起来带着金灿灿的水珠。   他走到阿樱面前,第三次亲亲另一边的脸颊。   “……”   樱樱的脸再次红了,眼神里波光粼粼,翻译一下就是:what are you doing   “培养感情。”   小凤凰正大光明地把她抱起:   “现在怎么这么爱脸红?”   这个问题应该问你吧。   樱樱用含着水花的眼神瞪了他一眼,慌乱中忽略了对方同样快的心跳声。   “阿樱同我两情相悦,按说晚点在一起也没关系。”   小凤凰一本正经地摸着她红色的发丝,笑意里带了些促狭。   这种培养感情的方式好像有哪里不对,樱樱试图恢复正常的思考方式。   怀里脸蛋粉粉的人太过可爱,华容眸色微深,话在嘴里转了几个圈:   “可是,我更期待那天提前到来。”   “我喜欢你。”   他说。   “我也是。”   “再说一遍。”   “我也是。”   “除了你,我不会再喜欢上任何人。”   “…我也是。”   ————————————————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