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书名:公主是个病美人 作者:春风迟迟   文案:   千尊万贵、金枝玉叶的宜嘉公主赵如裳香消玉殒在十九岁生辰前夕。   疾病缠身,药石无医,闭上眼那一刻,她无奈又不甘。   再一睁眼,赵如裳惊觉自己回到了三年之前,身体尚可,还未到无药可救的地步。   那个新来身边的太医板着脸,寸步不离的跟着她,还义正言辞的说会在两年内治好她。   赵如裳侧目看过去,这太医长得好看是好看,可怎么就这么执着呢?   *   太医院新来了一个太医,长相俊美却不苟言笑,一来便进宫去巴结最受宠爱的宜嘉公主。   众人嗤之以鼻,只道他是贪图富贵,爱慕虚荣。   只是这位裴太医似乎真有几分本事,公主多年不治的旧疾竟也渐渐痊愈。   直到某日,圣旨下,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太医一跃成了公主驸马。   众人:???   无人知晓,那精通岐黄之术,如今又成了驸马的裴太医,曾为赵如裳的病症殚精竭虑,用了前后两辈子。   娇柔病弱公主×孤僻深情太医   *双洁,慢热,架空。   *女主是心脏上的疾病,不能痊愈只能控制,不影响日常。   *涉及医术只是皮毛,错误之处请指点。   *设定如此,不喜欢可退出,相逢即是缘,勿要人参。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天作之合 重生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赵如裳,裴渊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这个太医对本公主心怀不轨!   立意:乘风破浪,初心不改,掌握自己的命运! ============== 第1章 大梦初醒   柳絮翻飞,繁花似锦。   宫人利落地拿了扫把清扫殿前的柳絮,掌事宫女明翘端着托盘过来,脚下一顿,低声吩咐:“都仔细一些,别吵醒了公主。”   才走两步,又问守门的小宫女:“公主的药好了吗?”   小宫女诺诺道:“正在偏殿温着,姐姐现在要吗?”   明翘摇头:“不用,温着吧,公主醒了再喝。”   赵如裳尚在混沌之中,就模模糊糊地听见了熟悉的声音,仿佛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   赵如裳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身体,这才睁开了沉重的眼皮。像是睡了很长很长的一觉,连眼前的一切都有些恍惚陌生,甚至都差点忘了自己谁。   细碎的阳光透过窗棂落在床沿,赵如裳下意识的伸手遮在眼前,耳边还有明翘刻意压低吩咐宫人的声音。   寝殿里宁静温暖,熟悉又陌生,与她之前所看到的情况全然不同。   她记得病重之时,屋子里只有浓郁的药味和死气沉沉的黑暗冰冷,这冗长的一觉醒来,却已是春光正盛的清晨。   怎么回事?   这是还在做梦?   “明翘。”赵如裳试着唤了一声,殿外交谈的声音果然停了。   寝殿门打开,明翘一身青绿色的宫服,端着托盘进来,盈盈一笑:“公主,您醒了,奴婢已经把药凉了,您快喝了!”   是了,她便是本朝帝后唯一的嫡女,金枝玉叶、千尊万贵的宜嘉公主。   自幼弱症,患有心疾,堂堂嫡公主却病入膏肓,无药可医。   赵如裳心中震荡,目光落在明翘脸上。   眼前的人与自己记忆中的模样有很明显的差别,二十来岁的大姑娘身形面容没有太大的改变,让她惊讶的是明翘眼中的温和与平静。   她病入膏肓无药可医之时,明翘愁眉苦脸,难掩焦虑,断不是眼前的模样。   明翘一边把床帐撑开,一边道:“这是最后一副药了,您先喝了。昨儿皇后娘娘说,这药方不大管用,让太医重新开个方子,等会儿就有太医过来诊脉,喝了药奴婢伺候您梳洗。”   赵如裳按了按沉闷气短的胸口,有些恍惚。   她自然是知自己的病,自幼就有的弱症,时常胸闷气短,气虚衰弱,严重时还晕厥过几次。   太医曾说,她只要晕倒的次数多了,寿命也就随之缩短,总有一日,她晕倒后便再也醒不过来。   最后一次晕厥,便是在她十九岁生辰前夕,那个更深露重的秋夜。   她深知自己的身体已经熬不过两日,所有的精气都被掏空,一旦闭眼,或许就再也睁不开。   昏迷不醒之前,她看见太医满脸悲悯与无奈,看见父皇猩红的泪眼,母后伤心欲绝的啜泣,还有那些忽远忽近的哭声。   她觉得自己大限已到。   有些遗憾又有些不甘。   明翘已经端了药过来,赵如裳起身,有几分怔愣。   现在这又是怎么回事?   是梦境,还是……   “公主,您怎么了?”   耳边传来明翘疑惑的声音,赵如裳缓缓回身,视线落在窗外苍翠的草木上,手掌抚上有些沉痛的胸口:“现在是,春天了?”   明翘忍不住笑:“自然是春天了,已经快四月了。”   赵如裳稀里糊涂的喝了药,等明翘吩咐宫女进来给她梳洗完,都尚处在神游之中。   明翘只当她是大病未愈,心神恍惚,只有赵如裳才知此时此刻自己心中有多震惊。   她明明记得自己病故在寒秋深夜里,仿佛是长长的睡了一觉,一睁眼来却像是过完了一辈子,竟是叫她看到了昔日的光景。   这会儿虽旧疾在身,但尚未但药石无医的地步,而眼前的一切都明明白白的提醒着她。   她死了,但又活了过来,回到了三年前,身体还算稳定的时候。   赵如裳压下心里的惊涛骇浪,长长的吐出一口气,让自己的神色看起来没有任何异常。   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她尚且猜想不透,赵如裳担心的是以自己的身体状况,是否还熬不过三年?   三年过后,是否还会因为重病不治而亡?   赵如裳脑海中百转千回,直到寝殿里有宫人打扫惊起灰尘,明翘请她移步去了偏殿休息。   外面柳絮飞扬,赵如裳不能出去,明翘把窗户关了起来,正要关门,有小太监进来禀报太医院来人了。   大概是刚醒情绪有些激动,赵如裳觉得头疼心口疼,明翘见她这个模样,低声开口:“公主,裴太医来了!”   赵如裳身子自小就虚弱,坐了一阵脑袋胀痛的难受,只得去软榻上躺着,软绵绵的问:“哪个裴太医?”   “刚来太医院不久,据说是国舅爷举荐的,全名叫裴渊,年轻有为,医术了得,娘娘便说让他来给您瞧瞧。”   “裴渊?”赵如裳惊讶地挑眉,细细咀嚼着这两个字,认真想了想,才记起那一阵病重之时一直照料她身体的,正是这位裴太医。   说起来,她那段时间,见的最多的人,便是裴渊了。   裴渊进太医院时已经是她身体状况很不好的时候,不然也不至于束手无策,救不了她。   怎么现在,却足足提前了三年?   她这重活一遭,竟连裴渊进宫的日子都受了影响?   舅舅是怎么认识了裴渊,还举荐他入了太医院?   到底是大病未愈,身体的不适,让赵如裳顾不得多想,闭上眼点点头:“请吧。”   沉稳的脚步声由远而近,直到赵如裳闻见一股极淡的药草味,以及陌生又熟悉的声音。   “微臣裴渊,参见公主殿下。”   赵如裳这才睁眼,隔着一道帘子看他。   身姿如玉,相貌堂堂,说不出的气宇轩昂。   赵如裳从初见裴渊的震惊中渐渐冷静下来,心口仿佛压上了一块重石,有些透不过气来,只道:“免礼。”   见她如此,裴渊放下药箱,利落地拿出脉枕,搁置在桌前,声音不卑不亢:“请公主伸手,微臣给您把脉。”   明翘这才拨开帘子,露出软榻上单薄羸弱的身影。   赵如裳向来穿的素净,一头乌发简单的束在脑后,方才躺了一阵,连发髻上的珠钗都斜斜松垮着。   宜嘉公主生了一副好相貌,那是宫里人人皆知的,可是因为生病,身体比常人虚弱得多,巴掌大的小脸苍白的没有一点血色。   明翘扶着赵如裳坐起身,裴渊微垂着头,不经意间抬眸看了她一眼,赵如裳转头看过去,他恰好又自然而然的移开了视线,无人有疑。   手腕上放了丝帕,裴渊这才伸出手指搭在赵如裳脉搏上,低声询问:“公主可有哪里不舒服?”   “头晕,恶心,心口疼。”赵如裳如实答了,却不想裴渊似是有些惊讶的抬头看了看她。   “怎么了裴太医?我身体现在还好吗?病情很严重?”话音刚落,连旁边的明翘都眼前一亮,赵如裳蹙着眉,这才回过神来。   她忽然记起来,自己从前是挺抵触让太医看病的。   大约是自懂事起,就明白自己的身体情况不是很好,这十几年,来雍和宫的太医换了一波又一波,但从来没有人能彻底治好她的病。   那些太医院德高望重的老太医都说她的病不可能治愈,只能慢慢调养,延长寿命。   她不能发病,一旦发病身体就更要虚弱一层,发病次数多了,便是大罗神仙也回天乏术。   年岁小些,赵如裳还能想着能和其他皇子公主们一起玩,乖乖地听皇后的话吃药。   可渐渐大了,发现每天不断的服药并没有什么益处,她的身体一如既往的差。   不能动怒,不能受刺激,不能跑,不能跳,不能像兄弟姐妹们那样骑马放风筝,连这百花盛开的春日,也只能在屋子里藏着。   所以,她越来越抗拒太医,每天送来的药,连一半都喝不了就悄悄倒在了树根下。   连她病重前,大抵也是这样的想法,治不好的病,与其苟延残喘,消磨彼此的信心,还不如一死了之。   闭上眼的那一刻,赵如裳竟生出了一股解脱感。   可谁知,天意弄人,又叫她重新活了一场。   苏醒不过短短两个时辰,可赵如裳的心境却忽然有了转变。   老天让她回到身体尚算好的时候,且裴渊又在宫中,是否是垂怜,让她能有痊愈的机会?   赵如裳有些走神,还是裴渊低沉的声音唤回了她的思绪。   “微臣今日第一次给公主看诊,对您的病情尚不清楚,单从脉象来看,公主只要保重身体,假以时日以药辅之,虽不说与常人无异,但至少能好七八分。”   裴渊说话不急不缓,甚至没有什么情绪,但他的话却赵如裳莫名信服。   裴渊才入太医院,他的医术旁人或许尚且不知,赵如裳却是了解的,只是不知这一次,他还能否医好自己?   赵如裳看向裴渊,目光微动,有些感慨。   裴渊仿佛没注意到她的视线似的,低头道:“微臣先替您按压穴位缓解一下疼痛。得罪了!”   裴渊说着,已经伸手抓住赵如裳的手腕,准确的找到位置:“这是内关穴,公主闲暇时可让明翘姑娘帮您按压,护心缓痛。还有神门穴、间使穴,都能利于病情,最好每日早晚两次,不能懈怠了。”   裴渊的手干燥温暖,带着一层薄薄的茧,指腹按压穴位渐渐有了热感痛感,赵如裳蹙了蹙眉,便又听他开口:“穴位按压虽不比针灸效用快,但胜在温和,没有什么坏处。”   等裴渊按了一阵,又给赵如裳指了另外两个穴位的位置:“公主这是旧疾,春日发病最为常见,眼下尽量还是不要用针灸,微臣先给您开个方子试吃一下,应当会有好转。”   赵如裳勾了勾唇,轻轻点头:“好,听你的!”   裴渊收脉枕的手微微一顿,然后又若无其事的整理好药箱,坐到一旁提笔写药方。   裴渊的字苍劲有力,有着不符合他年龄的沉稳,赵如裳是认得他字迹的,那时候他常写药方,她看过好几回,今日再见,竟觉得他现在的字迹竟比三年后还要行云流水、遒劲有力。   赵如裳正走神,又听他道:“公主切记要保持情绪稳定,不能动怒,平时若无事,可多出门走动,多瞧瞧外面的春光,总有益处!”   赵如裳讶异的抬眸:“陈太医他们不是说我不能到处乱走吗?”   “那是您生病的时候。”裴渊停了笔,低头吹干墨迹:“身体尚可便要出门多走走,将来公主病情好转了,还可出宫去玩,宫外的景致,好看多了!”   赵如裳撑着下巴,觉得新鲜:“出宫?”   活了十几年,她就出宫过一次,还是在当初大皇姐出嫁的时候,坐着马车隔着帘子,遥遥的看了一眼繁华的大街,只觉得人头攒动,车水马龙,说不出的热闹喧哗。   时隔多年,宫外该是什么景致,她当真想象不出来了。   赵如裳生出一丝憧憬,想到自己的身体又无奈叹息:“想想便罢了,父皇母后可不会同意我出宫去。”   便是出一趟雍和宫,身后都跟了一大群人,更遑论出宫了。   裴渊眉眼深邃,视线落在垂首的赵如裳的身上,明明看起来是冷淡疏离的人,此刻却多了一丝温和:“总有机会的。”   作者有话要说:  新书来了,求收藏评论呀~ 第2章 重逢故人   明翘吩咐人去抓药熬药,裴渊告退,说等傍晚赵如裳吃了药再过来诊脉。   小太监提着药箱送裴渊出去,赵如裳在屋里看着颀长挺拔的背影消失在眼前,总有点说不上来的不对劲。   裴渊从来不是多话之人,今日却出乎意料与她说了那么多,事无巨细的叮嘱她注意身体,比起太医院别的太医,更加悉心细致。   至于这不对劲在哪里,她也说不出上来,心里一团乱麻似的总也理不出头绪来。   这头明翘才让人熬好了药,伺候赵如裳服下,帝后二人就风风火火的赶来了。   天子龙袍加身,一身贵气,带着睥睨天下的气势,眼下见了病弱的女儿,就只剩满心的疼惜和温柔了。   “怎么样了裳儿,身体可有好转了?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已到知天命的帝王,难得的有了慈爱的姿态,赵如裳是醒来后第一次见到父母,尚有些接受不过来。   不管是父皇还是母后,都要比她从前的记忆里还要年轻,当初她重病一次又一次的昏迷时,皇后眼中就只剩眼泪和绝望了。   “父皇,母后……”赵如裳忽然热泪盈眶,有些哽咽:“我没事、没事……”   皇后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温柔的拿出帕子给赵如裳拭去眼泪:“怎么哭了?大姑娘还哭鼻子,多害臊啊,将来可许不了驸马了!”   赵如裳扑进母亲的怀抱,那是久违的温暖,吸了吸鼻子,瓮声道:“我这病秧子,哪有人会娶我。”   “胡说。”皇帝故作严肃的瞪她一眼,扬声道:“我们宜嘉公主可是千尊万贵的嫡公主,天下想尚公主的世家公子,能从东华门排到京城外。等过些日子你身体好全了,朕就给你挑选驸马!”   “儿臣才不想选什么驸马呢!”赵如裳依偎在母亲身边,生出一种劫后余生的喜悦,轻声细语:“儿臣一辈子陪在父皇母后身边就好了……”   她从来没想过要嫁人生子,至少活了这么多年,在眼门下,还没有过这样的想法。   她自幼体弱,能苟活这么多年已是老天开恩眷顾,让她有重来一次的机会,养好身体,能长长久久的陪在爹娘身边就足够了。   “我儿是金枝玉叶的嫡公主,势必要配天下最好的男儿!”皇帝捻着下巴的短须,傲然一笑:“大不了将来你和驸马就住宫里,便能日日见着父皇母后了。”   “哪有公主驸马住宫里的,于礼不合。”皇后嗔了皇帝一眼:“皇上就别出馊主意了!”   明翘进门来见一家天伦,气氛融洽,也不由得高兴起来:“公主,裴太医来了。”   皇帝颔首应了一声,不多时便有一人从殿外进来。   裴渊依旧一身墨色官服,神色清淡,步履从容,见了皇帝皇后,恭恭敬敬的垂首行礼。   赵如裳下意识的坐直了身子,裴渊抬了抬眼,瞥见她微红的双眸,几不可见的抿了抿唇,问:“公主吃药了吗?”   “吃过了。”赵如裳重见故人,也没什么陌生感,忍不住话多了一句:“这药我得吃多久?我觉得挺苦的,很难咽下去。”   裴渊低着头给她把脉,淡声道:“良药苦口,吃到公主病好为止。”   是了,裴渊就是这么一个无趣的人。   年纪轻轻,却寡言少语的像个老头,上午若不是叮嘱她注意身体,话多了一些,估计是挺懒得理会她的。   皇后上回远远的看过裴渊一面,没能说上回,此刻有机会,倒还有心思与裴渊说话:“裴太医年岁几何了?是何时从的医啊?听说旧年周将军在边境受伤时,就是你医治好的,可真是年少有为啊!”   周将军是皇后娘家兄弟,当今国舅,奉命驻扎边境,去年国舅遇袭身受重伤,便找了一位附近的大夫来替他医治。   这个人,便是裴渊。   “微臣今年二十有四,家中三代行医。十几岁时开了医馆,机缘巧合能给国舅爷治伤,倒是缘分!”   皇后笑了笑:“的确是缘分。国舅既举荐你,那我便放心把公主交给你了。”   赵如裳听着,忍不住睨了母亲一眼,这话听着,怎么这么有歧义呢?   裴渊面不改色的应道:“请皇上皇后放心,微臣必竭尽全能照顾公主身体。”   赵如裳如今的身体比起上一世,实在是好了太多,且这次生病全是因为受凉风邪侵体才会严重。   赵如裳乖乖的养了两日,胸闷气短的症状就好转了许多,外面的柳絮落的差不多,这才出了寝殿往外面去。   正是春日,百花齐放,尽是欣欣向荣的景象。   赵如裳在皇宫出生,在皇宫长大,对于她来说,这里就是自己的家,无论宫里有多么的混乱,勾心斗角,经历生死后,才发现最重要的不过是好好活着。   御花园里花开得正艳,赵如裳坐在凉亭里,嗅了嗅满园的清香,竟有种想落泪的冲动。   远处有宫人井然有序的抬着金器绸缎往这边来,鲜红的绸缎映入眼帘,赵如裳脑中一转,这才一个激灵。   “明翘,宫里近来有什么大事?”   明翘笑道:“您忘记了,再过十天就是端静公主大婚的日子了。”   赵如裳恍然:“我险些忘记了。”   毕竟过了三年,一些往事都有些模糊不清了,这一醒来,都差点忘了这件大事了。   端静公主长了赵如裳足足八岁,乃贵妃万氏所出,生得明艳娇媚,令不少世家公子仰慕青睐。   本朝女子通常十六七岁就许配了人家,便是皇室公主千恩万宠,也断不会过了二十岁,而端静公主就是这个例外。   万贵妃过世早,皇后看端静公主可怜亲自抚养,然而她却天生反骨,学不了皇后的温柔端庄,养成一副桀骜不驯的性子。   眼看着有了岁数,却一点不着急自己的婚事,皇后苦口婆心要端静公主收收心,选个合适的驸马。   二十一岁那年,她倒是看上一个年轻的公子哥,非要他做自己的驸马,皇帝一边觉得欣慰,派人去打听那个男子的家世背景,惊得差点没背过气去。   那男子虽是生了一张俊美无俦的脸,却是个风月场上唱戏卖艺的戏子。 第3章 端静公主   这样的男子,如何配得上皇室最尊贵的公主?说出去岂不让人笑话!   皇帝不应,端静公主偏偏又是个不肯服输的人,但凡她认定的,谁也无可奈何,就在当夜,便跟着那人跑出京城私奔了。   皇帝气得吹胡子瞪眼,下令让侍卫去把端静公主找了回来,那个深得公主真心的男子也丧命在那场不顾一切的私奔中。   端静公主一蹶不振,跟皇帝彻底撕破脸皮,一连三年,都不曾提过自己的婚事。   皇帝虽有心想与女儿和好,却无计可施,让人震惊的是,除夕时端静公主不知怎么想通了,主动去找了皇帝,亲自开口说想要挑选驸马了。   皇帝虽惊,到底还是高兴的,忙下旨从适婚的众世家弟子中挑选驸马。   准备了几个月,总算尘埃落定,选中了户部尚书之子许鞅为驸马。   许鞅与端静公主同岁,相貌不差,文质彬彬,能尚公主,那是旁人羡也羡慕不来的运气。   赵如裳望着宫人们远去,摇头叹了一声气。   一直不想嫁人的端静公主为何突然改口愿意选驸马,个中缘由,外人或不知道,但赵如裳却分外清楚。   端静公主的朝阳宫里藏着什么,可能只有她近身的宫女才知道了。   明翘见赵如裳有些出神,忍不住问:“公主,您在想什么呢?”   赵如裳笑了笑,随口道:“我在想皇姐大婚的时候,我能不能去出宫去观礼。”   明翘道:“怕是不能呢,宫外那么乱,皇上和娘娘可不会让您出宫去的!”   赵如裳叹气:“是啊!”   民间有习俗,女子出嫁前会由长辈亲友行添妆礼,皇室的公主们虽不必遵循这些规矩,但该有的礼节总不会少,比起民间甚至更是复杂。   皇后身为六宫之主,理应要关心端静公主的婚事,到了大婚前一日,更是赏赐了几箱的陪嫁。   皇后要亲自去朝阳宫看新娘子试婚服,赵如裳醒来后还没见过端静公主,便撒娇央求着要一同去看看。   皇后怜惜女儿孤单,端静公主出嫁后,所有皇子公主中,除了七皇子,便只有赵如裳待嫁了,想了一想便同意她去,姐妹之间也能道个别。   端静公主虽非嫡公主,但因皇室统共就三位公主,皇帝念在与万贵妃旧情上,还是让人好生操办了一场风风光光的婚礼。   朝阳宫正殿上此时已经堆满了各色的金器玉石,各宫妃嫔们了一屋子,一身凤冠霞帔的新娘子被簇拥在中间,满身的贵气,那眼角眉梢流露的风情,便是女子都要为之着迷。   端静公主的美,是明媚而耀眼的,有着她这个年纪光芒四射的魅力,便是浓浓的一层妆容,也掩盖不住她的美貌。   有宫人报皇后驾到,众人纷纷行礼,看到跟在皇后身边的人皆是一愣。   深居简出养病的宜嘉公主,在今日出现,令不少人侧目。   在座的嫔妃们赵如裳大多只觉得眼熟,却跟记忆中对不上,微笑颔首后便朝端静公主走去:“恭喜皇姐大婚,备此薄礼,还请你不要嫌弃!”   端静公主同在皇后膝下长大,幼时与赵如裳关系还是挺密切的,这两年因为赵如裳的病少了许多来往,见了她来稍有震惊后,便喜笑颜开的接了礼物。   “能见你来倒是稀奇,我再高兴不过,你身子不好,快坐下吧!”端静公主顺手打开,见里面的东西,倒是忍不住“呀”了一声。   宫里金银珠宝堆积成山,端静公主看不上,赵如裳知道她向来对自己的脸爱护有加,便挑选了几样年节上部落进贡的脂粉香膏:“借花献佛,皇姐别嫌弃。”   端静公主果然爱不释手,笑道:“怎么会,我很喜欢。”   姐妹俩其乐融融,旁观的人便忍不住悄悄打量起赵如裳。   向来不出门的宜嘉公主难得出现在视线里,竟是让人惊觉时间过得真快,端静公主即将出嫁,而单薄羸弱的宜嘉公主已经长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虽然赵如裳的气色不佳,身子依旧单薄,可娇俏柔美的容颜到底不会让人觉得是个小孩子了。   宜嘉公主是嫡出,身份尊贵,倘若身子康健,这个时候怕是也该挑选驸马了。   众人有意无意的打量,赵如裳没放在心里,她生了别的心思,趁着落座的空隙左右望了望,瞧见角落里低眉顺眼的一人,眉心微拧。   端静公主被人恭维簇拥着,有些不耐烦,额头浸出汗来,转头道:“月疑,给我拿扇子来。”   角落里的小太监听闻,利落地转身去取了一把美人扇来,毕恭毕敬的送到端静公主手里。   端静公主看了他一眼,露出一丝笑,很快又和众娘娘们说话去了。   赵如裳坐在一旁看见这一幕,不自觉的握紧了拳头。   四月的天气已经有了热度,殿里人多,赵如裳闷的难受,小坐了一阵就以身体不适告辞了。   皇后脱不开身,没注意到她的脸色。等一路出了朝阳宫,赵如裳才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她一直知道端静公主胆子大,却不想已经胆大到如此的地步,竟然光明正大的在自己寝殿里藏了男人。   那个男人低着头看不清样貌,可赵如裳一眼就认出了他。   在端静公主出宫,和驸马相敬如宾、貌合神离之时,她不止一次的见到过那个太监。   那个时候,她才知跟在皇姐身边的,并非是普通的太监,而是真正的男人。   端静公主到底是怎么瞒天过海,弄了一个男人进宫?她和驸马成亲,就是打了一个幌子遮住自己的那些风流事?   明翘担忧的看向赵如裳:“公主,您脸色不太好,可要叫裴太医来瞧瞧?”   赵如裳摸摸脸,心不在焉的摇头:“没事,我好好的。”   明翘还欲再说,瞥见远处而来的人影,顿时眼前一亮:“公主,您看,裴太医来了!”   说曹操曹操到,赵如裳都觉得惊奇,收敛了心思露出笑来:“裴太医,这么巧?”   裴渊穿着官服,长身而立,不苟言笑,眼眸里有着赵如裳看不懂的情绪,行礼道:“不巧,微臣正在等公主。”   赵如裳狐疑的看他:“干什么?”   裴渊正色道:“微臣今日研制了新药方,添了几味药进去,请公主一试。” 第4章 心之所向   一说起喝药,赵如裳觉得舌尖都在泛着苦味,偏偏裴渊没有看她,错身让行:“公主请回宫,微臣给您诊脉。”   “你真是……”赵如裳无奈极了,忍不住想念叨他几句,偏头过去却只注意到他的容貌。   裴渊很年轻,长了一双尤其好看的眼睛,像琉璃似的,带了浅浅的光芒。   太医院多是白发苍苍、德高望重的太医,个个都是行医几十年,医术了得,才能进宫给贵人们看病。   赵如裳自小泡在药罐子里,见过的太医十个手指头都数不过来,可从未有像裴渊这么年轻俊朗的,哪怕比起她的那些龙章凤姿的哥哥们也不差。   眼前这人仿佛天生就带了一种淡泊名利的气质,无欲无求,让人能难猜透他的内心。   赵如裳从未仔细的看过他,便是认识这么久,连当初弥留之际也是他守在床边,也没注意到日日照顾自己身体的太医,竟是个如此好看的人。   对于裴渊,赵如裳了解不多,只知道他家道中落,父母俱亡,但好在他继承了父亲衣钵,凭着自己的本事进了太医院,后来机缘巧合被安排到她身边。   裴渊行事与诸多前辈不同,连看病都有自己独特的方式,赵如裳的病情也在那时有了一点点起色。   但那也仅仅只是一点点,病入膏肓的人已经彻底熬坏了身体,尽管裴渊悉心照料,她也只多活了两个月。   那时候若真有什么遗憾,大概是觉得可惜裴渊的医术没有用武之地,白白浪费了他殚精竭虑写出的各种药方。   不想重活一遭,还能再次重逢,还能见到更为年轻气盛的裴渊。   翩翩如玉,风华万千。   裴渊站在原地没动,赵如裳只好往前走,也没先前的那点怒火了,温声说:“裴太医,听闻你救了我舅舅,我替他谢谢你!”   裴渊保持着适当的距离,神色浅淡:“公主言重了。”   赵如裳忽然记起裴渊早于前世三年进宫的事,想了想便问:“我听说裴太医是江阳人,怎会千里迢迢来京城呢?”   “心之所向。”   裴渊脚步微顿,声音比起方才要低沉了许多,仿佛是从喉咙里挤出的几个字,赵如裳竖起耳朵才听清。   赵如裳微愣,回过神来看向他:“裴太医这是……有了家室?”   她明明记得,裴渊一直都没娶过亲啊?   裴渊抬眸,看了赵如裳一眼,视线落在远处的宫殿上:“不曾。”   “那……”赵如裳本想问为何,但转念一想她这个公主不好打听外臣的家事,毕竟她所念着的那点情分,都是上辈子的事了。   “裴太医年少有为,定能大展宏图,娶位贤良淑德的夫人。”   裴渊看着她,勾了勾唇,眼角漾开一抹浅淡的笑意:“借公主吉言。”   赵如裳注意到,裴渊的表情比起方才要轻松了许多,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回了寝宫,等裴渊例行诊脉,从药箱里拿出一个瓷瓶来,赵如裳还没问,就听他开口:“这是水丸,效用不减,比起汤药更容易吞服,公主长期喝药口中泛苦,吃这个缓一缓。”   “真的啊?”赵如裳又惊又喜,捧着瓷瓶比得了什么宝贝还稀奇。她还以为裴渊又弄了什么难吃的药,没想到却是改良的药方。   这些年吃药吃得人都苦了,能减轻痛苦正是求之不得,也不怪她这么高兴了。   裴渊眸色染上温度,面上却依旧云淡风轻:“公主好好养病,五月里身体若康健,微臣会尽量请皇上应允,让您端午出宫去看龙舟。有关端静公主的事,就不要放在心上了。”   “啊?我能出宫吗?”赵如裳只顾听裴渊的前一句话,根本没注意到他后面说了什么,满心期待的看着他:“你真能说服我父皇?”   裴渊颔首:“前提是公主乖乖听话。”   明翘在旁边觉得有些难以置信,她怎么好像从裴太医的话中感觉到了一丝宠溺的气息?   但仔细去瞧他的表情,平静的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端午赛龙舟,是老百姓的盛事,达官显贵们也会在这个时候买个彩头,挑选合适龙舟请人来比试。   上一世病重之时,才过端午不久,她在廊下听宫女太监绘声绘色的描述宫外的盛况,遗憾的和明翘说自己身体不适,没能看成龙舟。   恰巧太医院新来的太医拎着药箱前来,赵如裳听说他叫裴渊,那些憧憬的话叫他听见,二话不说竟是先动手折上一只纸船。   赵如裳怔愣的望着那只纸船,新奇又欢喜,沉闷的胸口似乎也平缓了许多。   他含蓄温和的朝她笑,像是一株修竹,俊逸清朗。   忆起往事,赵如裳有些怅然,唇边却溢出笑意:“自然听!”   “公主休息吧,微臣告退。”   裴渊起身告辞,身后立刻有小太监上前帮他提着药箱,一路送至太医院。   太医院离雍和宫并不远,当初也是皇帝爱女心切,特地为赵如裳选了一个方便太医能随时前来的宫殿。   裴渊医术虽好,可到底太过年轻,太医院上上下下二十几个太医,其中有资历有经验的太医更是不少,但无一不是上了年纪。   岁数大的如太医院院使,年近古稀,裴渊之前最年轻的太医,也已过了而立之年。   即便他有祖传的医术,十年从医的资历,进了太医院,也最多只能先从八品的医士做起,看看药方,抓抓药,整理一下典籍,没有三五年根本出不了头。   然而裴渊有这个机缘,救了重伤的国舅爷,举荐进了宫,便省去了许多考试选拔的环节,此等机遇,自然是让人羡艳且嫉妒的。   闵旭乃陈院使的得意门生,自幼跟着陈太医学医,年纪轻轻就考进了太医院,不过几年时间,就成了太医院里人人称赞的佼佼者。   他想不通为何会半路杀出个裴渊来与自己一较高下,这几年好不容易积攒的成果,都被裴渊取而代之。   此时见了雍和宫的太监送裴渊回来,更是没什么好脸色,等四下无人,便是忍不住嘲讽:“裴太医好大的威风啊!”   裴渊在太医院从不多话,与谁都不过泛泛之交,闵旭那些话根本掀不起任何波澜。   他进太医院,从来都不是为了与别人争个高低。   裴渊完全不理会闵旭,放下药箱,写好今日看病的诊籍,淡淡道:“我下值了,告辞。”   闵旭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只能眼睁睁看着裴渊从容的走出太医院。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更新在九点 第5章 甘之如饴   裴渊一路出宫,步行了大半个时辰才到了自己的住处。   冬霜巷一个二进的宅子,去年进京时买的,还全靠得国舅从中帮忙,选了这一处地界。   他从江阳来,花了毕生的积蓄,才能在寸土寸金的京城留下一席之地。   开门的是小厮阿全,年轻力壮,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见了裴渊忙不迭的迎来:“大人,您回来了,小姐正在厨房备菜呢,我去知会一声。”   裴渊摇头:“饭菜好了你们都先吃着,我去书房。”   这处宅子不大,家里的下人也只有一个小厮,一个婆子,一个丫头,最宽敞的主屋裴渊做了书房,只住在了东次间。   书房里摆了几个书架,满满当当的摆放了各类医书典籍,书桌上还有昨日临走时看完没来得及整理的医书。   手边的几本书是他近来常研究的,分明别类的记载了各种顽疾重疾的旧例和治疗方法,裴渊一一用朱砂笔圈了起来,并且誊写在抄本上。   虽说术有专攻,无论是幼时跟着祖父父亲学医,还是后来自己开医馆,遇到过各种各样的病人,必须要会治疗各种疾病。   心疾一类的病,他原本并不擅长,直至进太医院,博览了古今中外珍贵的医书孤本,才有了细致的了解。   裴渊坐定才翻了两页书,房门就被敲响,轻柔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表哥,在忙吗?”   裴渊手中的笔微微一转,在纸上画了一个圈,才道:“进来。”   来人端着食盘,身着藕荷色如意月裙,身形婀娜,姿容胜雪,说不出的温婉清美。   “阿全说你回来便进书房了,昨晚夜值,熬了一宿累坏了吧,我炖了鸡汤,喝一碗先垫垫。”   裴渊抬头看了一眼,点点头,声音无波无澜:“辛苦你了,放下吧。”   林锦华脸上的笑容一滞,目光落在裴渊专心致志的脸上:“表哥,别看书了,吃了饭就上床休息吧。”   裴渊没注意到林锦华的失落,随口道:“我还不困,你先吃饭吧,不必等我了。”   美人明媚的眼眸霎时间黯淡下来,纤细的手指交缠着有些难过。   “表哥,你如此费心竭力的,是为了什么?”林锦华到底没忍住问出了口,对于裴渊的转变,她心里是有颇多疑问的:“从前你常说人心险恶,人多的地方是非就多,你宁肯在边陲之地为乡亲们看病,也不愿涉足功利……可如今你来了京城,还会回江阳吗?”   裴渊终于放下书,抬眸看着她,面色如常,他道:“落叶归根,总有回去的时候,但不是现在。”   林锦华鼻尖一酸,十指交缠有些用力,戚戚然看着他:“表哥,你将来出人头地了,会不会不要我了?”   “不会。”裴渊应了一声,林锦华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又听他道:“你是我妹妹,我会一直护着你。”   林锦华面上的失落显而易见,裴渊仿佛没瞧见,拿笔蘸了墨汁,低头专心的写字:“我再看会书,你先去忙吧。”   林锦华还欲再说,可见裴渊完全没心思理会自己,不由得把话咽了回去:“好,鸡汤还温着,你记得喝了。”   林锦华咬着下唇,有些无奈的转身,出门时有阳光投进书房里,落在裴渊面前的书桌上,细微的尘埃在空中飞舞,裴渊俊朗的面容清晰可见,却又遥不可及。   不知从何时起,裴渊已经像是变了个人,去年夏天还好好开着医馆,自从后来被召去给国舅治伤,便生出要来京城的心思。   也不知他是使了什么法子,能够得国舅爷亲口相请,举荐到了太医院,给宫里的贵人们看病。   从此整日整日的翻看医术,废寝忘食,连林锦华都觉得辛苦,他还一点不知道疲累。   进京不过半年,他就能够在人才济济的太医院站稳脚跟,实属不易。   林锦华不明白,他为什么非要如此坚定的进太医院,若说前途,能受帝王信任给堂堂公主看病,自然是前途无量。   可听说那位公主自幼多病,太医院那么多德高望重的太医们都没能治好的病,裴渊会有什么办法。   那些藏在心里的话,到底没说出口,林锦华几不可闻的叹了一声气,轻轻关上门。   林锦华一走,裴渊手中动作停了下来,笔尖有墨汁滑落,在白纸上晕染出一团漆黑的墨迹。   屋里没了阳光,显得有些昏暗,裴渊提着笔,却一个字都写不下去。   林锦华说的对,他活了二十几年,从未有过什么非要不可的执念,唯有进京进太医院,是他眼下,也是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唯一坚持的决定。   是什么时候,让他生出了如此坚定的念头?   大约是他艰难度日、天昏地暗之时,有人给了他一束光。   无所谓风浪,无所谓黑暗,甘之如饴,永不回头……   端静公主出嫁,自然是京城最大的盛事,大婚这日的风光让老百姓看得瞠目结舌,流水似的金银珠宝从宫里抬出来,送到公主府去。   皇家嫁娶,自然和普通人不同,处处彰显着天家皇室尊贵奢侈,华丽无比。   赵如裳站在人群里,看着一身华服的端静公主被簇拥着出来,满脸喜色的驸马许鞅牵过妻子的手上了轿辇。   看到驸马昂首挺胸的骑上马,扬眉吐气般的模样,赵如裳开始同情起这位姐夫将来的生活。   有些事她无法阻拦,也无法更改,人各有命,哪怕她现在插手,也改变不了什么。   只愿端静公主出宫后能安生一点,不闹到明面上来,总还能维持彼此的体面。   如此安生了几日,本该三日后端静公主回门的日子,宫里却迟迟没迎来公主和驸马的身影。   皇后身着朝服,等着端静公主带驸马来请安,结果等了半个时辰还没人,差人去公主府打探情况,内侍总管回来一脸欲言又止。   皇后不耐烦的瞥了他一眼,冷冷道:“吞吞吐吐做什么?”   “皇后娘娘……公、公主府里出事了……”   赵如裳原本也在皇后身边,听见这话立刻变了脸色。   “什么事?”皇后有不好的预感,她是知端静公主脾性的,大喜的日子出了事,肯定和她脱不了干系。   “端静公主和驸马……打……动手了!”   总管本想说打架,但觉得太不雅了,只得含蓄的表达。   不过新婚的公主驸马动手打架,不是小事,他哪里敢隐瞒,古往今来,哪里有这样的荒唐事,传出去简直令皇帝脸上蒙羞的笑柄。   作者有话要说:  北漂买房的裴大人~ 第6章 请你帮忙   赵如裳心口一紧,该来的还是来了,明明前一世端静公主成亲后还是好好的,那些见不得人的事也没闹到台面上,到她病重那时候父皇母后即便知晓一些内情,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才成亲三天,怎么就闹成了这样?   “到底是怎么回事?好端端地还动起手来了?”皇后素来宽厚温柔,听这一震惊之事,差点连手里的茶杯都甩了出去。   总管擦着额头的冷汗,战战兢兢说:“奴才让人问了公主府上的人,他们说也不太清楚,只知道发生了口角,端静公主摔了屋子里的东西。”   “荒唐!”皇后气得心口起伏不定,怒道:“这端静好好的到底在折腾什么,原以为她成了亲能收敛下性子,怎么还……”   总管一脸绝望,忍不住给赵如裳递了眼色,好在赵如裳也并非要冷眼旁观,温声劝:“母后,您息怒,尚不知来龙去脉,怎么能听公主府的下人胡诌。”   皇后靠在椅子上,余怒未消:“那就去把端静公主和驸马请进宫来,我亲自过问。”   “母后,万万不可。”   公主驸马打架,都还只是笑柄,倘若端静公主那点事儿传到老百姓耳朵里,可就是让人戳脊梁骨的耻辱,驸马一家怕是不要活了。   这是皇室的体面,她身为公主,无论如何都该维持。   “尚且不知皇姐和驸马闹到什么程度,眼下最要紧是让公主府里的人闭嘴。到底不是什么光彩的事,父皇知道了或许又该大发雷霆了,皇姐没来请安,您对外便说是她病了,正好让太医去看看,其他的事过后再说。”   赵如裳觉得头疼,端静公主那脾性,吃亏的定是驸马无疑了,有些事帝后现在还是不知道的好。   赵如裳想了想,又道:“母后别生气了,这事交给我吧!”   皇后虽有气,但哪里舍得宝贝女儿受累,放缓了脸色拒绝:“你身体不好,别管了,母后处理就是。”   “母后您就别操心了,我已经想好了,过会儿裴太医来请平安脉,我便让他出宫去公主府看看,打探一下虚实。”赵如裳说完,便安抚着皇后冷静,急急忙忙地又回去了。   赵如裳走的飞快,明翘领着一众宫女太监在后面追的心急如焚。   “公主您慢一点,小心啊!”   赵如裳原本还觉得端静公主出了宫去能收敛一点,安静些日子,结果这才新婚第三天就闹成这样。   她不喜欢管别人的闲事,端静公主若是旁人她必然不会理的,但正因端静是金枝玉叶的公主,所言所行皆与皇家有关。   她再不愿管,也还要是维护父皇母后的颜面,维护天家皇室体面,这是她身为嫡公主的职责。   眼下还不知道两人是因为什么原因动了手,公主府里的人都是从宫里出去的,自然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但就怕有心人胡乱传出一些话,搅得风起云涌。   这会儿能去公主府帮她一探究竟的人,除了裴渊,赵如裳想不到其他人了。   “明翘,你让人去太医院请裴太医来……”赵如裳急急往前走,话还未说完,脚下一阵剧痛,险些摔倒地上。   明翘大惊失色,手忙脚乱的去扶起她:“公主!公主您没事吧?”   赵如裳倒吸一口凉气,深呼吸了一阵才缓过来:“有一点点疼,没事。”   明翘赶紧和两个小宫女搀扶着赵如裳回雍和宫,一面又吩咐人去请太医,才进了宫门就见一人立于朱墙下。   身姿如玉,泠泠清朗,道不出的风光霁月。   赵如裳看到裴渊,还没来得及开口,明翘就急忙喊起来:“裴太医,您快来看看,公主崴脚了!”   裴渊回过头,眸色一深,三两步走到赵如裳跟前,脸上不自觉流露出几分急色:“什么时候伤的?快进去我看看!”   把药箱往身后太监手上一塞,裴渊伸出手扶上赵如裳的手臂。   纤细的手臂在掌心里,脆弱地仿佛一只瓷器,裴渊怔了怔,眼神复杂的看了赵如裳一眼,放轻了动作,语气都柔和起来:“有台阶,慢一些!”   待坐定后,明翘给赵如裳脱了鞋袜,露出一双小巧白皙的双脚,裴渊伸手捏了捏脚踝,发现没有大碍才悄然松了一口气。   “还好没有伤骨,有些红肿,上红花油揉一揉,休养两日即可。”裴渊说着已经抹了红花油在掌心,照着赵如裳的伤处按下去。   赵如裳一时没防备,疼得惊呼一声,忙把脚往后缩,不想裴渊却抓紧了她脚踝不松手。   女子双足金贵,本不该在外男跟前露出来,但裴渊是医者,事出紧急,明翘手法不精,只能裴渊亲自动手,好在赵如裳也不计较这些。   脚上火辣辣的疼,赵如裳连扭捏羞涩都忘记了,下意识就想挣扎。   “公主别动!先活血散瘀,才能消肿止痛!”裴渊声音淡淡的,赵如裳疼得冷汗直流,竟还能分心从他语气里听出了一丝怒意。   她招惹他了?   裴渊力度不小,赵如裳咬着牙,委委屈屈的哼了一声:“疼……”   裴渊动作一滞,眼皮沉了沉,放轻了动作:“忍一忍,马上就好。”   裴渊手法娴熟精湛,没一会儿赵如裳就觉得疼痛减轻了不少。   “公主安心休养,这两日就不要到处走动了。”   赵如裳点点头,让人打水来给裴渊净手,迟疑了一阵,道:“裴渊……不是,裴太医,有一件事让请你帮忙!”   裴渊背对着赵如裳,擦手的动作一顿,修长的指尖捏紧了帕子,又若无其事的松开,转过身来,面色如常:“公主请说。”   赵如裳面上的表情有些微妙,方才一不小心喊了裴渊的全名,莫名的有几分尴尬。   她以前也不是没叫过裴渊名字,喊他太医总觉得把人喊老了,方才顺嘴一喊,才蓦然想起今时不同往日,总不太合适。   赵如裳暗自定神,说起了端静公主的事:“皇姐行事向来独具一格,也不知因为原因和驸马动了手,你去瞧瞧,他们有没有受伤,另外……”   赵如裳迟疑了一下,裴渊抬眼看她,四目相对,映着彼此的身影,赵如裳倒有些难以启齿:“你若是听到或看到什么奇怪的……千万不要说出去,先来告诉我,再想办法!”   裴渊眉眼沉静,眸光浅淡,并没有任何意外,只是问:“公主为何要让微臣去?”   赵如裳随口道:“旁的人我信不过啊。”   裴渊眼眸是很淡的颜色,赵如裳却看到他眼里升腾起丝丝缕缕的光,像是晨起殿顶云雾笼罩的暖阳,有着迷人的色彩。   赵如裳愈发觉得,裴渊比往常更加好看了。   “好。”裴渊郑重其事的应下,叮嘱她不要下地走动,才告退出宫。   作者有话要说:  发文还没发过红包,有留言的话就来一波吧~ 第7章 弦外之音   宫里有太监跟随出来,知道他是奉了圣旨专程给宜嘉公主看病,态度格外恭敬。   畅通无阻的进了端静公主府,裴渊没见到公主,倒是驸马许鞅捂着脸从后宅出来,满脸的怒气。   “裴青云,你怎么来了?”许鞅认得裴渊,从前见过两回面,说过几句话,虽不算熟人,可今日的事太过荒唐,让裴渊看到家丑,实在是面上无光。   青云是裴渊的字,许鞅是文人,习惯这样称呼。   “微臣参见驸马。”裴渊淡定的行礼,面色如常:“今日公主与驸马未进宫请安,皇后娘娘听公主府的人说是端静公主受了凉,卧病在床无法起身,故而差微臣来看看。”   许鞅狐疑的看着他,放下手露出下颌一抹划痕,怕裴渊注意到,又匆忙遮掩住。   裴渊瞥了他一眼,面色如常,淡声道:“公主驸马琴瑟和鸣,听闻公主生病,驸马自然衣不解带照顾,此番事迹传到宫里,皇上皇后称赞有加,让公主痊愈之时,再进宫请安。”   裴渊说话点到即止,许鞅不是傻子,如此明显的弦外之音当然听得出来,当即老脸一红,颇有几分无所适从:“我与公主……”   许鞅话说出来又咽了回去,裴渊看着他,正色道:“您与公主如何,是公主府里的事,该如何在皇上和娘娘面前说,想来驸马也明白。”   许鞅有些难堪,为难的说:“裴大人,其实……”   “不知公主在何处?微臣这就去请脉,也好及时向皇后回禀。”裴渊打断他,语气轻飘飘的,一身清朗风华灼灼耀眼,实在不像一个普通的太医,驸马瞧着他,不自觉的咽了咽口水。   “等一等!裴、裴大人……公主没有大碍,只是小病,你就说你已经看过了,待过几日痊愈之后,我自与公主便进宫向皇上皇后请罪……”这番话,驸马说的吞吞吐吐,毫无底气,家丑不可外扬,实在难以启齿。   可惜裴渊对端静公主的事一点不感兴趣,听许鞅如此说,便道:“既如此,那微臣便不打扰了,这就回宫去复命。”   “裴青云……”许鞅话还没说完,裴渊已经行了礼离开,显然没把他们的事儿放在眼里。   端静公主的贴身宫女沉碧从后宅出来,许鞅顿时变了脸色,脸上的伤口隐隐作痛。   沉碧行了一礼:“驸马,公主有请。”   “她找我做什么?她不是已经有那个……”话说到一半,许鞅实在没脸继续,直接拂袖而去:“不去!”   而后宅寝房内,端静公主卧于软榻之上,轻薄的衣衫裹着玲珑有致的身躯,听到沉碧的回禀,冷冷一笑。   “没用的东西,只敢在我面前横罢了,还和我动手,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身份!”端静公主吃了一颗蜜饯,直觉得甜腻了牙齿,秀眉一皱,立于身侧的人立刻伸手过来。   端静公主瞥了他一眼,把蜜饯吐在了他手心,有一下没一下的打着扇子:“那个太医走了?”   “已经走了。”沉碧犹豫道:“公主,您今日没进宫去,皇上肯定会生气的,皇后娘娘派太医来,显然是想给您一个不进宫的由头,您和驸马……”   沉碧抬眼看了看端静公主身侧的人,迟疑道:“您和驸马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   端静公主蹙着眉,冷漠道:“驸马是父皇母后选的,我按他们的心思嫁了人,还想做什么?告诉驸马,他若敢在外面乱说一句话,我叫他许家上下谁都不好过!”   “公主请息怒。”身边的人开了口,端静公主眉眼一轻,露出笑来。   “我才懒得和他置气。月疑,委屈你了。”   “能和公主在一起,月疑从不觉得委屈。”月疑温柔一笑,俊美异常的人仿佛染了漫天光华,一举一动都叫人痴迷。   端静公主看了他一阵,眼中不吝惊艳:“有我在,驸马不能欺负你。”   端静公主和驸马没有进宫的事,很快传得人尽皆知,皇帝下了朝去了皇后的未央宫,没能等来女儿女婿请安,当即就气得不行。   还是皇后借口说公主生病,驸马在家悉心照顾,无法进宫,才免去一场怒火。   装病一事,能有三五天,却不能一年半载的装下去,端午前夕,公主到底是和驸马一道进宫来了。   大婚时意气风发的驸马爷,近来似乎憔悴了许多,比起容光焕发,美艳无双的端静公主,似乎他才是生病的那个人。   皇后知道内情,端静和驸马貌合神离,即便装的情真意切,也压根没有男女之情。   今日人多,皇后索性下令办了家宴,未央宫里满满当当的坐满了人,皇后不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质问端静公主。   不知缘由的齐王赵韫祯,见许鞅略有消瘦,精神欠佳,便忍不住打趣:“驸马这是怎么了,夜里没睡好?还是让端静欺负你了?”   许鞅想到夜深人静那些事,就觉得恶心,对端静公主嫌恶又深了几分,但众目睽睽之下,他又不得不维持面上的庄重:“王爷说笑了。”   一旁的辰王见此,几不可见的皱了皱眉,端静公主事不关己的跟几个嫂嫂说话,忽然感觉到有人看自己,四处张望发现是自己的兄长。   “怎么了五哥?”   辰王捏着酒杯,大庭广众之下,面上的表情没有任何松动。   “过会儿离宫时等等我,我有东西交给你。”辰王和端静公主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他说这话,自然无人有疑。   端静公主脸上的笑容淡了:“好呀!”   皇帝是半晌才到的,和端静公主略略说了几句话,不痛不痒,彼此又没了话说。   赵如裳向来深居简出,今日破例出席了家宴,虽时不时的和兄长们说话,注意力却一直放在端静公主和许鞅身上。   那边齐王转过身拍了拍赵如裳,小声问:“如裳,过几日端阳你要不要和我们去外面看龙舟?”   赵如裳还在默默观察许鞅,听到齐王的声音忙回身应付:“我许是出不去呢,父皇怎会让我出宫?”   “有我在呢,万事放心。”齐王说着,咦了一声:“且今日我听父皇说,他同意你出宫啊,怎的你不知道?”   赵如裳原本还在猜测,端静公主是用了什么法子让驸马守口如瓶的,忽闻齐王这话,略微一惊:“什么?” 第8章 储君之位   齐王摸摸下巴,缓缓说:“清早我去向父皇请安时,那个照顾你的太医,叫什么来着……他说你身体不好,不能一直拘于宫阁之中,要多出宫见见广阔的天地,有利于病情。父皇原不同意,可最后还是被他说服,只说你若要出宫去,必须要太医寸步不离的跟着你!”   赵如裳眸光一亮,连有些苍白的脸颊都透着一丝红晕:“当真?”   上回崴脚之后,皇后来雍和宫狠狠地训斥了她一顿,若不是裴渊说不能闭门不出,皇后大概就会把她关了禁闭不许出门了。   原以为这之后就没机会出宫了,不曾想裴渊竟然说动了父皇母后?   赵如裳掰着手指头算了算,上回出宫是在十一岁那年了,四五年没能出宫去瞧瞧,当真是期待呢!   “我亲耳听见的还能有假?”齐王笑了笑,道:“届时出宫我便一同去,也能保护你!”   赵如裳应付说了一声好,等家宴结束,皇后把端静公主叫去后殿说了半晌话。   赵如裳有些心不在焉的等着,猜测着母后会和端静公主说什么。   半个时辰后,皇后告乏不过来了,端静公主出来,神色没什么异常,但微红的眼角还是让赵如裳看出了一点内情。   各自散去,未央宫很快安静下来,皇帝喝了酒有些醉意,赵如裳看着母后和宫女伺候父皇睡下,才拉着皇后坐在窗下。   “母后今儿和皇姐说什么了?”   皇后笑了笑,透着几分苦涩:“能说什么?该叮嘱的都叮嘱了,我毕竟不是她亲娘,彼此有一层隔阂,话不能说的过,不像你,打我肚子里出来的,总归要亲近些。”   皇后这话很伤人,可到底是事实,赵如裳心里泛着酸,对于端静公主说不上是同情还是无奈。   “我劝她好好和驸马在一起,女子出嫁总还是要依靠丈夫的,哪怕她是公主,嫁了人也不能随心所欲。”皇后叹息一声,面上浮起一抹愁绪:“她的那些荒唐事,我与你父皇并非一无所知,原还盼着她能收敛一些,却不想……”   皇后苦笑着摇了摇头,赵如裳心上涌起波澜,有些讶异。   端静公主的那些事,父皇母后竟然都知道了?   也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是皇宫,这里从来没有秘密存在,皇后身为六宫之主,哪里不知道端静公主寝宫里的动静。   “也不知端静这孩子的性子随了谁。”   赵如裳抿了抿唇,其实端静公主早在当初私带男子进宫时,皇帝和皇后就应该阻止的,可父皇从来没有说过什么,对于皇姐,他还是存着一丝愧疚之心,否则也不会放任她成今天这样子。   端静公主生母万贵妃死于二十年前一场意外,地龙翻身,天摇地动,瓦砾雪花似的砸在身上。   彼时万贵妃陪皇帝出巡,在几百里外的行宫,山崩地裂,万物倾塌,万贵妃以一己之力挡在皇帝身上。   又粗又重的房梁落在下来,狠狠地砸了万贵妃身上,皇帝只受了皮外伤,万贵妃却死在那片废墟之中,留下一双年幼的儿女。   皇帝有情,多年念念不忘,对于辰王和端静兄妹,多少有几分歉疚和心疼。   端静公主胡作非为,他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是看在了万贵妃的份上。   赵如裳知道皇后的为难之处,身为嫡母抚养两个孩子,各自指了婚事,也算仁至义尽了:“母后别担心,皇姐知道轻重,不会乱来的。”   “但愿吧。”皇后颔首,回头瞥了一眼内殿,皇帝睡得沉,对于她们说的话一无所知。   皇后喟叹一声,握住赵如裳有些冰凉的手:“我和你父皇都上了年纪,也不知将来还能护你多久。你千万要爱惜自己的身体,长长久久的活下去!”   皇后与皇帝差不多年纪,早已经过了知天命,大皇子如今都三十几了,他们的确也是老了。   赵如裳最听不得这话,瞧见皇后两鬓的白发,就忍不住心慌:“母后……”   “我十六岁嫁给你父皇,从他还是太子时就陪在身边,至今已经三十五个年头了。”皇后眼角有细细的纹路,但因保养的好,看起来也不过四十出头:“可惜我福薄,当了几年太子妃也没有孩子,后来坐上后位也多年无所出,但我见别宫的嫔妃们,一个接一个的诞下皇嗣,万贵妃更是生了双胎,心里多羡慕啊。那个时候,要不是你父皇竭力护着我,大约我就要从后位上下去了。”   皇后的语气听起来沉痛又心酸,三十几年的岁月是有多难熬,赵如裳并不知晓,她从来没有听过母亲说这些,今日才知,她心里竟有这么多委屈。   “你前头本来还有两个哥哥姐姐的,到底没有留住,好在我最后有了你,生你那年,我都三十五岁了。”   赵如裳眼角浸出泪花,握紧了皇后的手,母亲的手很温暖,渐渐把她的手指也暖热了,哽咽道:“这是我与母后的缘分,我们都要长长久久的活下去,好叫儿臣好好孝敬你们。”   “母后活了大半辈子,没什么可稀罕的,唯一放不下的便是你了。”皇后眼中有经久的沉稳与端庄,说起这些事,也只是多了几分感慨:“比起先帝儿孙满堂,你父皇子嗣并不丰足,可到底有几个皇子,如今他们又各自封王。储君之位迟迟未定,是你父皇担心你会吃苦……”   当今天子膝下活到成人的,只有五子三女,赵如裳是老幺,也是唯一正经的嫡出公主。   也不知是天意还是如何,赵如裳出生之后皇室里便没有弟弟妹妹降生了,皇室自古嫡庶分明,她虽为女子,可身份尊贵到底有区别。   但她不太明白,父皇不立太子,与自己有什么关系?   皇后回答了她的疑惑:“你是嫡公主,虽不同皇子们能上朝议政,可裳儿你当知自己对朝局的影响,绝非小事!”   赵如裳心头震撼,忽然明白,为什么方才皇后要说那句话。   历来储君之位争夺让人头破血流,如今皇子们还按捺得住,或许还是因为父皇身体康健,若再等几年,只怕…… 第9章 你的功劳   皇后点到即止,不再说那些,只是笑道:“今儿个裴渊来向你父皇进言,让你出去走走,机会难得,便去瞧瞧吧,我也不阻拦你了!”   这头,皇后和赵如裳坐在一处谈心,另一边辰王步行送端静公主出宫。   天色渐暗,云霞浮动,夜风卷起满地凄凉。   端静公主走在宫道上,宫人们恭恭敬敬的立于两侧,掌灯的小太监躬着腰走在前面,生怕主子踩上鹅卵石崴了脚。   端静公主放慢了脚步,往后张望了一眼,巨大的黑幕犹如猛兽逐渐吞并这座金碧辉煌的宫城,与她的身影渐行渐远。   “这皇宫好像与从前不大一样了。”   辰王行走在侧,闻言皱了皱眉,眸光沉沉如霜,半晌才道:“皇宫再过百年,依旧还会是这个模样,历朝历代换了这么多皇帝,何曾见它变化过。”   端静公主低下头,哂笑道:“想来是我嫁了人,再不属于这个地方,所以才会觉得陌生吧……”   “你想回宫,这里随时都是你的家。”她眼里有些复杂的情绪,辰王摇摇头,叹息道:“端静,听我一句劝,别再与父皇置气了。”   端静公主愣了一下,转而笑开了:“我什么时候与父皇置过气?”   辰王道:“我知道你心里在责怪父皇,可你该明白,那些过去的事就应当过去了,何必自欺欺人不放过自己呢?”   端静公主不语,辰王又道:“母妃过世这么多年了,咱们兄妹俩仰仗着皇后娘娘,才有今时今日,你在娘娘面前,切记要谨言慎行。”   端静公主扯了扯嘴角,嗤笑一声:“你是怕我连累你吗?”   辰王面色微变,尚未解释,端静公主就冷声开口:“哥哥一面劝我要尊敬父皇母后,一面又暗暗与其他皇兄们较劲,争那储君之位,咱们兄妹俩都一个样儿……”   “端静!”辰王脸色一沉,生出几分怒意:“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端静公主挑了挑眉,眼角风情万种,自有妖娆气度,说出来的话却显得咄咄逼人:“五哥,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有远大的追求,我一介女流什么都不懂,只要不拖你后腿不就是了!”   辰王脸色变幻,眸光冷郁:“你就这么想我的?”   “哥哥想做什么就去做,我帮不上什么忙,也尽量不给你添乱了。”端静加快了脚步,走到宫门看到驸马站在马车旁,冷笑一声,掀了车帘就坐了上去。   辰王负手而立,面色不怎么好看,许鞅见他如此,就知道端静惹怒兄长了,心里暗骂了一声,拱拱手赶紧溜了。   端午前一日,裴渊一早进宫,按照往常惯例来给赵如裳看诊,她身体虽好转,可每日请脉的已经成了必做之事。   裴渊等了一阵,不见赵如裳,只有明翘有些尴尬的迎出来。   “大人稍等,公主还没醒呢!”   裴渊眉头一皱:“为何?公主身体不适?”   “没有没有。”明翘忙摆手,有些无奈:“昨日大宴上,公主有些乏累,后来又听闻能够出宫去玩一日,高兴的不得了,忙着挑出宫的衣裳首饰,很晚才睡,所以才会……”   “那便好。”裴渊清冷的眉梢染上暖意,眼眸里有泠泠光华,一时叫明翘看呆了,片刻出神后忙道:“您稍等,奴婢这便去叫公主起身。”   赵如裳睡眼惺忪的爬起来,洗漱完见裴渊进来,顿时眼前一亮,笑语晏晏的跟他打招呼。   裴渊见此忍不住勾唇笑了笑,嗓音低沉温和:“公主心情很好?”   赵如裳三两步走过来,语气轻快:“自然,这有你的功劳不是?”   裴渊眸光微闪,唇角含着浅笑:“公主知道了?”   “谢谢你,裴大人。”赵如裳由衷感谢裴渊细致的心思,她原本对出门不抱有什么期望,年龄尚轻,对外面美好的事物总存在向往,上一世出不了宫看端午龙舟的盛况,至今还是遗憾,但裴渊那随手折来一只纸船,却叫她记了两辈子。   “应该的。”裴渊请赵如裳坐下,摸到她平稳的脉象,放下心来:“公主近来身体好了一些,出宫散心也是好事,您且好生收拾,明日微臣在宫门口等您。”   赵如裳应了,转身让明翘取来一样东西交到裴渊手里。   裴渊难得的怔了怔,赵如裳笑起来:“这是我父皇先前搜罗来的砚台,是端砚,我不精文墨,便送与你了,权当谢礼!”   不知想到了什么,裴渊垂眸看着那方砚台有些出神,眼眸里雾霭浮动,良久才伸手接过,声音有些缥缈:“多谢公主。”   端午是一年一度的盛事,宫里原也有大宴,前些年权贵们攀着要赛龙舟,世家子弟们便各自挑选了矫健的队伍,誓要在大江之上一争高下。   后来宫里索性也不办大宴了,拥着圣驾移步去了大江边的观景阁楼上。皇帝跟前,世家公子们恨不得拿出浑身力气争夺彩头。   江边人多,赵如裳从来没能去看过,今年破天荒的头一回。   天才刚亮,马车出了宫门,慢慢悠悠往城外走,入耳是喧哗不止的人声,车水马龙,摩肩接踵,说不出的繁华昌盛。   帝后往年都会出行,唯有今年例外,皇后和赵如裳说年纪大了,懒得动弹,便不出门了,今日事宜便全交由庄王负责。   庄王是长子,由他来负责,旁人也不敢多说什么。   因齐王说要来接赵如裳,便没有与其他人同行,只低调的乘了马车,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穿梭而过。   走到最热闹的街道上,赵如裳忍不住掀起帘子看了看,街旁小贩前的笼屉里冒着阵阵热气,酒楼前旗子迎风招展,连途径秦楼楚馆都听见里面娇柔婉转的嬉笑声。   这是最常见不过的俗世百态,却是赵如裳活了两辈子都没能看过景致。   齐王见她兴致勃勃,派收下买了几样女儿家的玩意儿过来,赵如裳喜不自胜,玩了好久。   出了城,官道两边民居错落有致,映入眼帘的是云雾笼罩的高山流水,孤鹜齐飞,长天一色。   赵如裳忍不住感叹:“这人间烟火,山川美景,当真是好看。”   她上辈子没这个福分,从未出过京城,连这皇城脚下的山山水水长什么样子,都想象不出来。   今日出来一趟,倒圆了她两辈子的心愿了。   齐王骑着马跟在旁边,闻言一笑:“你既喜欢,往后我便求了父皇,常带你出宫。”   赵如裳莞尔一笑:“谢谢二哥。”   作者有话要说:  走过路过,收藏一个,评论一个啊~为了涨收藏是在太卑微了,嘤… 第10章 儿时玩伴   出主城不远便是长江流域,足有百丈宽,水面辽阔,浪花涌动。围观的百姓们聚集在大江两岸,小贩们摆满了各色的玩意儿,不时有年轻的公子姑娘停下来欣赏。   江边山顶上是碧水云居,一座四层高的阁楼,富贵奢华。   权贵们附庸风雅常来这里,舞文弄墨,吟诗作对。   不过每逢端午,碧水云居便只留给皇帝出入。侍卫们列于四周,水泄不通的隔绝了一切闲杂人等。   今年帝后不在,自然也没那么大的排场,赵如裳在马车上颠了半个时辰,觉得屁股疼,才下车深深的吐出一口浊气,就见裴渊过来。   赵如裳本来打算揉揉屁股的,不得已作罢,裴渊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声音低沉:“坐这么久马车,公主可受得住?一会儿还得往上去,若是不舒服……”   裴渊今日没穿官服,一身雨过天青色的云纹锦衣,身形颀长挺拔,温润如玉,精致的美丽从眼眉延伸到了下颌脖颈,那一身白净的肉皮,竟是将许多男人女人都比了下去。   这么一看,顿时年轻了好几岁,赵如裳从未见过他如此常服打扮,不自觉的多看了他几眼,眼见他投来质疑的目光,又匆匆移开了视线。   碧水云居在高处,有百余石阶,多走一阵便上去了,赵如裳见裴渊一脸不信任的模样,想也不想就卯了劲往上走:“自然能。”   不过,这百级石阶对她这柔弱不堪的身体来说,着实有些困难,还没一半后背就浸出汗来,好在明翘和宫女们左右搀扶,才安安稳稳的走了上去。   赵如裳捂着心口,微微喘着气,这才发现裴渊寸步不离的跟在身后,这些费劲的动作对他来说仿佛如履平地,面不红心不跳,依旧还是翩翩如玉的模样。   还没等她上楼去坐下歇歇,就有一黑色的身影从屏风后出来,见了赵如裳先是一怔,复而露出惊喜的笑容来:“唐驰参见公主。”   赵如裳眉梢漫出讶异来:“唐驰?你回京了?”   面前的人身着黑色劲装,腰间系了一条红绸带,墨发束顶,年轻气盛,一身朗朗清风。   唐驰是宗定侯之子,随父亲驻守通州,一年半载都回不了一次京城,赵如裳是很惊讶能在此处见到他。   毕竟除此之外,两人还有另一层关系。   上辈子,她可是在十六岁那年和唐驰定了亲事,虽然只是小定,还未宣旨,原本打算等着唐驰及冠就成亲,可惜她的身体越来越差,实在不想拖累这样意气风发的唐驰。   病重之时,她托裴渊交还了唐家信物,到底取消了这门亲事,否则不然,唐驰就成了她的驸马了。   世易时移,重活一世,她与唐驰还不曾有这层牵连,可一起长大的情分,总与旁人不同,年少时那点缱绻温柔的心思,总是已经在心里生根发芽。   唐驰笑的温煦:“十日前才回京,没能进宫拜见公主,不知公主近来可好?”   赵如裳颔首,眉眼弯弯,两颊有浅浅的红晕:“尚可,你回来还走吗?”   算起来,她至少有一年不曾见过她,在她病重药石无医之时,他连夜赶回京城,进宫来看她。   从不流泪的人,却在那个时候哭得像个孩子,那大约是赵如裳第一次见一个男人为自己哭成那样。   心里的感触与遗憾,到底还没延续到这辈子。   他还是年轻气盛,风光霁月的少年郎,还依旧是那个受尽宠爱的小侯爷。   重遇儿时玩伴,赵如裳一动不动的盯着他,一时感慨万千。   唐驰眼眸明亮,有明媚的天光映在她眼里:“还不知,大约是要敏淳大婚过后吧。”   周敏淳是国舅之子,赵如裳的表哥,与唐驰周敏溪几人都是一起长大的玩伴,她幼时身体不好,舅母便常带了表妹表妹进宫来,正好唐驰一家还在京城,几个年龄相仿的人便玩到一处去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赵如裳打量了他一阵,疑惑问:“还这般模样?”   唐驰扬扬手里的鼓槌,亮着一身的打扮:“齐王殿下说公主今日要出宫来,我也来玩玩,过会儿敲鼓给您看,如何?”   赵如裳点头:“行,那你要拿得头彩回来,让我开开眼!”   下面响起锣鼓声,龙舟比赛就要开始,唐驰整理好衣裳往外走:“公主稍等,我先去了,敏淳和敏溪在楼上呢!”   年轻人总有一股不服输的劲儿,唐驰一身耀眼的光芒叫人无法忽视,才挤进人群,就引来不少姑娘的侧目。   他含蓄一笑,便叫姑娘羞红了脸颊,掩面窃笑。   像是注意到赵如裳的注视,他回过头,朝这边挥了挥手,赵如裳不自觉的笑开了,裴渊站在几步之外,看到这一幕,几不可见的蹙了蹙眉。   今天来这儿多是世家公子和闺阁千金,周敏淳兄妹都还在二楼,齐王过来叫赵如裳先去三楼歇息,等会儿再见人。   赵如裳才平息了急促的呼吸,一口气匀过来就听裴渊在耳边道:“公主身体底子太差,稍有病症,便能引起心疾复发,故而有健康的身体是最重要不过的,微臣想了想,明日过后便为您定一个计划,先将身体练好了,将来出宫也不受限制了。”   裴渊语气凉嗖嗖的,长篇大论的说了一串,赵如裳听得脑袋都大了:“什、什么……”   裴渊指着江边跃跃欲试准备下水的唐驰,和一众准备划龙舟的男子,面无表情地说:“公主您瞧那些划龙舟的年轻人,个个身姿健壮,他们通常也都是习武之人,骑马射箭不再话下,您贵为公主不必舞刀弄枪,可想要恢复身体,仅日日吃药还不够。”   赵如裳目瞪口呆,裴渊怎么忽然想起来说这些了?方才还好好的,怎么眨眼间就变了情绪?   她仔细想裴渊一直以来似乎就这样的毛病,阴晴不定。   “你的意思是……”   裴渊挺直了身子,不卑不亢的应道:“微臣有信心能在两年之内,让公主的身体好转,虽不说与常人无异,但至少不会在这儿看着别人划龙舟,只能拍掌喝彩!”   裴渊这语气,怎么听怎么奇怪,赵如裳狐疑的看着他,转念想大约是跟裴太医差了岁数,想法境界与她这样人的不同,说出的话也叫她听得云里雾里。   赵如裳本想和裴渊打个商量,见他一脸冷漠不为所动,只能作罢,无奈道:“行吧,既是为了我身体,便听你的。”   裴渊从来不会夸大其词,他说的话,她自然相信。   作者有话要说:  写到端午,正好今天也端午,祝安康啊宝贝们~ 第11章 一见钟情   她才垂头丧气的觉得前途唏嘘,就有宫人来报周家的公子小姐上来了。   赵如裳秀眉一扬,那点烦恼顿时烟消云散,连忙吩咐请他们进来。   周敏淳长了赵如裳三岁,年轻俊朗,气度不凡,完美的遗传了舅母的容颜。   周敏溪和赵如裳同岁,两人差了不过半个月,自小在一起玩耍的情分,是旁人都比不来的。小姐妹有段时间不见,赵如裳眉开眼笑的与她闹作一团:“这两个月怎么都不见你了?也不进宫来陪我,多寂寞啊!”   周敏溪委委屈屈的说:“娘说我长大了,不许随便进宫了,还有近来忙哥哥的婚事,我可累了,你瞧,我昨个儿挂灯笼,把手都戳破了……”   国舅夫妇只生了一儿一女,皇后说彼此嫡亲的手足要多来往,加之赵如裳身体不好,缺少玩伴,周敏淳兄妹时常会进宫来。   赵如裳醒来一月余都曾没见过周敏溪,她重病那会儿,总也见不着,今日得重逢,彼此仿佛都还是从前的模样,怎叫人不欢喜。   周敏淳责怪妹妹:“是你自个儿不小心,怪谁?戳破手指还要哭鼻子,小孩子一般!”   “哥哥你胡说。”周敏溪又羞又气,瞪着兄长不满道:“今日明镜姐姐不在,才叫你来欺负我!”   明镜是御史台中丞的幺女,和周敏淳定了亲,婚期就在五月十六,一切差不多准备妥当,周敏淳才能忙里偷闲,陪妹妹出来走一圈。   看到赵如裳,周敏溪眼里都泛了光,亲亲热热的抱住她:“宜嘉姐姐,许久不见你了,可怪想念的,哥哥搜罗了好多玩意儿,过会儿我拿给你带进宫去玩。”   彼此闲话了一阵,周敏淳注意到赵如裳身旁默不作声的裴渊,略一挑眉,客气的作了揖礼:“裴大人也在,失敬!”   裴渊垂眸,躬身回礼:“公子多礼,青云不敢当。”   国舅受伤回京时,裴渊一直在身侧,周敏淳认得他,周家人最识礼数,见了救命的恩人,自然少不得礼节。   周敏溪好奇的看过来,见了裴渊眼中闪过惊艳,一时有些呆滞了,好在周敏淳在和他寒暄,没有注意到这边。   后面庄王齐王一同过来,说有贵家公子千金们想求见宜嘉公主,赵如裳婉拒了谁也没见,只和周家兄妹在一处。   庄王齐王来往皇宫,自然是认识裴渊的,在赵如裳面前自然礼数周全,三五句话就热络的说到一块儿去。   裴渊周旋其中脱不开身,赵如裳坐下剥荔枝,白净的果肉放在周敏溪面前的盘子里。   见她魂不守舍,时不时地拿眼角余光打量裴渊,伸手悄悄拉了一把:“敏溪,你瞧什么呢?”   周敏溪如梦初醒,掌心托着下巴感慨道:“原来他就是裴渊啊!”   赵如裳回过头,裴渊面含浅笑,庄王齐王问话,他也丝毫没有惊惶,一字一句尽显从容淡定,游刃有余。   “怎么,你不认识他吗?”按理说裴渊护送国舅回京的时候,去过周家,周敏溪怎么会没见过他?   周敏溪回忆了一下:“远远的看过一个背影,没看清脸,姐姐你说,一个太医怎么都长得这么好看呐?听说他是江阳来的,那里风沙重,天干物燥,怎么就能养出这么一副好样貌?”   江上已经热闹起来,十余艘精美的龙舟并排一起,唐驰就在最左边,站在龙头上举着鼓槌蓄势待发。   赵如裳看了几眼,拿帕子擦了手,懒懒道:“估计他爹娘长得好看吧。”   不然怎么会生出一个天仙似的儿子。   周敏溪认同的点点头,索性光明正大的往那边看,裴渊正和庄王他们说着什么,朝这边看了过来,视线略有停顿,又迅速移开了。   周敏溪俏脸微红,拉着赵如裳的衣袖:“宜嘉姐姐,这个裴青云没定亲没娶亲吧?”   “听他说没呢。”赵如裳漫不经心的回答,乍见周敏溪专注的眼神,心头一跳,小声问:“敏溪,你一直看他做什么?别不是看上他了吧?”   周敏溪与兄长温润谦和大相径庭,完完全全有着父亲武将的风范,不拘小节,敢说敢做,赵如裳不出意外听见了一句振聋发聩的话:“姐姐,你相信一见钟情吗?”   赵如裳眼前一黑,复杂的看着周敏溪:“好姑娘,你真看上他啦?”   周敏溪道:“你不是说他还没成亲吗?既如此,如何不可?”   这可叫赵如裳为难住了,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见她半晌没开口,周敏溪以为她在担心家世问题,自觉道:“姐姐你知道我的,从来没有门第之见,这个裴大人虽然只是六品的太医,但那一身皎洁风骨,便是富家公子也比不过。”   赵如裳明白了:“你就是看中他的脸了吧!”   “看脸也能生情呢。”周敏溪回答的理所应当,转头又拉着赵如裳说悄悄话:“他既是照顾你的太医,想来也熟悉,你私下里帮我问问,看他是怎么个意思……”   “婚姻大事不能如此草率。”赵如裳温声劝道:“难道说裴渊愿意,你就要嫁给他了吗?”   周敏溪眼里有热切的光:“我也到该说亲的年纪了,我父亲说将来我的婚事自己做主,只要我看中的不是什么十恶不赦,无情无义的男人,便一切由我!”   哪有这么容易。   赵如裳欲言又止,可见周敏溪兴致勃勃,又把那些话咽了回去。   只怕周敏溪要失望了,冷淡如裴渊,怕是有缘无分了,前辈子到她临死时,裴渊已经有二十七八岁,都未成家,这一世只怕依旧遥遥无期……   她偏头,裴渊的侧脸在龙章凤姿的哥哥们中间依旧耀眼,唇边那丝浅笑似明月似清风。如此优秀的人,只盼着他能早日娶妻生子,方不辜负自己一身本事了。   赵如裳深知裴渊为人,却又不好打碎周敏溪的臆想,含糊其辞的应了。   江边此起彼伏的欢呼声响起,瞬间吸引了众人的目光,赵如裳低头,果然见比赛已经开始。   伴随着震天响的鼓声,龙舟犹如利箭齐发,在江上留下翻涌的痕迹,不过瞬息,各艘龙舟便拉开了距离。   唐驰坐的龙舟排在第二,大风撩动他的头发,重重的敲响着面前的大鼓,十余名船手,听着鼓声迅速的向前进。   两里外的江面上用竹筏搭成高架,顶上悬挂着彩球,迎风招展。   唐驰是世外子弟中身份最尊贵的,自然就最受瞩目。   赵如裳津津有味的看着江上的龙舟,有风吹来化了热气,即便烈日骄阳,也让她心里生出一股劫后余生的欢喜。   能重活一场,许是上天眷顾,她能好端端的坐在这里,看熙熙攘攘的繁华盛世,多亏有裴渊尽心竭力抑制她的病症。   他才该是她的恩人。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请一天假 第12章 貌合神离   一阵锐利的哨声忽然传来,江上的比赛已经接近尾声,唐驰赶超了第一名,获得头彩,轻轻松松的拿下高架上的彩球,还炫耀似的朝这边挥了挥。   周敏溪在旁边戳戳她胳膊,目光狡黠:“宜嘉姐姐,你说唐驰是在看你吧?”   赵如裳不置可否,周敏溪又小声道:“前些天我听哥哥说,宗定侯已经在给唐驰准备说亲了,本来也不急的,可见我哥哥成亲,唐驰年纪差不了多少,还迟迟没动静,侯爷和夫人就急了,估计在他们离京前就会定下了!”   “这么快吗?”赵如裳仔细想了想,她当初与唐驰定亲似乎就是在这个年纪,重活一世,叫她心境发生变化,迟疑起这辈子还能否与他再续前缘。   今日重见唐驰,她心里是欢喜的,有一个人在年少懵懂时心心念念,是件无比美好的事,但她担心自己的身体,是否还要向上一世一样恶化,倘或真的药石无医,岂不是又耽搁了他一回?   赵如裳忽觉心里沉重起来,江上的比赛已经结束,唐驰意气风发的跳下龙舟,挺拔的身影在人群中格外显眼。   几不可闻的叹息一声,赵如裳收回视线,不经意的看到裴渊朝这边看过来。   眼神复杂,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赵如裳愣了愣,被他看得浑身不适,还未深究,他已经调转了视线,再不看她。   不等赵如裳说什么,楼下已经喧闹起来,唐驰邀功似的飞奔上楼,把彩头给了赵如裳,一脸得意:“瞧,我赢了。”   赵如裳回神,正伸手去接,齐王就在一旁打趣:“小侯爷,你这般欢喜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抢了绣球呢!”   赵如裳顿时觉得手里的彩球有千斤重,唐驰悄悄觑她的脸色,少年脸上掠过一丝羞涩:“绣球可不能这么马虎了。”   临近晌午,庄王命碧水云居设了午宴,一一接见了各世家子弟。因为早前收到消息知道帝后不会出宫,大臣们自然也不会来凑这个热闹,不过家中年轻子弟和闺阁千金总少不得出席这样的场合。   一来有两位王爷在,宗定侯家的世子又恰巧在京城,联络世家权贵彼此的感情,为宗族仕途出一份力。二来深居简出的宜嘉公主也出宫来,难免要花心思在赵如裳身上。   嫡公主不同普通皇子公主,赵如裳对于朝局的影响,远远比她想象中还要深远。   储君之位迟迟未定,暗潮汹涌,已经在朝堂之蔓延,明眼人看得出皇帝皇后对于女儿的重视,得宜嘉公主青睐,总会多几分胜算。   庄王齐王热络的与人说谈,赵如裳小坐了一阵,觉得困乏没什么意思,庄王觑见她脸色,忙过来说:“宜嘉你若累了就回宫吧,我送你回去。”   庄王是皇长子,自有做大哥的风范,赵如裳还没应好,齐王就从人群里出来:“妹妹回宫,自然我来相送,大哥你日理万机,就不劳烦你了。”   庄王皱起眉,淡淡道:“反正我也要进宫去,再说送自己的妹妹,也是应该的,何来麻烦一说。”   赵如裳看着二人相争,无奈开口:“大哥,二哥,我自己回去就行,有那么多侍卫呢!”   唐驰摆摆手,朝赵如裳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公主,我送你回宫吧,正巧我要进宫去面见皇上。”   赵如裳不想再看齐王和庄王争论,只能点头应了。   而庄王齐王兄弟俩,最后争了半晌也没争出什么结果,热情地把她送到宫门,才各自不服气的看了对方一眼,拂袖离开。   赵如裳看着他们貌合神离,互不理睬走远,脸上的笑容渐渐隐没。   大哥二哥不和,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不止他们,三哥五哥六哥,哪一个又是心思单纯的普通人呢。   母后说过,从勾心斗角的皇宫里出来的人,都不是好欺负的,不过笑面虎装成这般模样罢了。   太子之位尘埃落定,这皇宫上下就该是另一番气象了吧。   唐驰礼数周到,等两位王爷走远了,这才挺直脊背,跟赵如裳道:“不想许久不见王爷们,还是这般模样。”   赵如裳收回视线,无奈道:“谁叫他们生在皇宫呢。”   这是命中注定,除非真的不争不抢,远离朝堂漩涡,可真到那一步,获胜的人也不一定也容得了他。   这个话题明显有些沉重,并非他们能够谈论的,唐驰话锋一转:“明淳就要成亲了,他是我们几个里边最先娶妻的,真叫人想不到啊!”   周敏淳十九了,是到成家立业的年纪了。   人总要经历这一步,赵如裳想上一世她和唐驰定了亲,到周敏淳这个岁数也是该大婚了。   只是如今,她见了故人还有激动欢喜的心思,却总没有那点心潮澎湃的羞赧窃喜了。   时过境迁,她大约还是变了吧。   唐驰又道:“对了公主,敏淳大婚你会出宫去观礼吗?那可是你亲表哥,若不去怕是要伤了敏淳的心!”   “上个月皇姐大婚我都没能出去,今儿个能走这一趟,全靠裴太医说服父皇,一时半会儿的或许没法子了。”   父皇即便同意她出宫,也不能三天两头的到处跑,上回端静公主大婚她没能去观礼,若这回去了周敏淳家,只怕叫端静公主和外人多想,说她亲疏有别,自己姐姐不亲,反而去和外家走得近。   再者,她能出宫多亏裴渊,若是旁人,只怕父皇母后无论如何也不会同意。   “那就再请这位裴太医帮忙。”唐驰朝裴渊作了揖,态度温和:“恳请大人帮忙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   “小侯爷多礼,微臣无法揣摩圣意,怕是无能为力。”裴渊的声线总有些清冷,即便恭敬有加,也带着明显的疏离。   裴渊向来如此,赵如裳怕唐驰误会,忙道:“这事儿裴太医大约帮不上什么忙了,我且再问问母后,她若同意我出宫甚好,若不然便只能作罢了!”   唐驰颔首:“也是,你身体最重要。”   前面是内宫,唐驰不好进入,彼此寒暄了一阵,这才告辞准备去面圣。   唐驰已经换了衣裳,便显一身清贵之气,有着少年郎独有的风华蓬勃。   裴渊站在不远处,眉心轻蹙,眼中暗光流转,赵如裳回过头,便见他看着自己,面上的表情很是复杂。   半晌,他正了正脸色,淡然问:“公主和小侯爷相熟?” 第13章 可有定亲   赵如裳看了他一眼,也没多想,感慨道:“自幼认识的玩伴,我与皇兄皇姐们岁数差的大,常与我一起玩的就是唐驰和敏溪兄妹,这一眨眼,敏淳表哥都要娶妻了。”   这么一来倒叫她想起,上一世舅舅驻守边境时,也受过一次重伤,但那个时候裴渊并未出现,去年冬天是发生了什么?为何裴渊会遇见舅舅,会提前进宫?   是巧合,还是有别的因素存在……   赵如裳摇摇头,那些胡乱的心思压了下去,转头见裴渊抿着唇,视线落在前方宫殿角楼的风铃上,沉默不语。   赵如裳咳嗽一声,清了清喉咙,抬脚往宫里走,觑了一眼裴渊的神色,小心问:“那个裴大人,问你个事儿啊……我记得上次我问你有没有娶亲,你说不曾,是吧?”   裴渊脚步顿了顿,目光清冷淡薄,竟是叫赵如裳看出一种无欲无求的姿态:“公主问这个做什么?”   “就随口问问。”赵如裳咧嘴笑了笑,追问他:“那你可有定亲吗?”   等了一阵没见裴渊有开口的意思,赵如裳疑惑凑过来瞧,眸色映着天光,有琉璃似的纹路。   隔得近了,裴渊垂眸就能清晰的看见她脸上细小的绒毛,大约是走了一阵,脸上透着浅浅的红晕,更有一种吹弹可破的润泽光滑。   他喉间一动,稍微移开了目光:“没有。”   赵如裳好奇道:“你说你虚岁得有二十五了吧?怎么就不想着成家呢?家里有个知暖知热的人不好吗?”   裴渊脚步一顿,明明脚下的青石板路宽阔平坦,却叫他有种无处下脚的惶恐。   “不急。”   赵如裳一时嘴快:“二十五岁还不着急啊?你长了我八岁呢,要再长八岁,你都到能当我爹的年纪了。”   气氛有一瞬间凝固,裴渊轻飘飘地看了她一眼,表情变得一言难尽,半晌才艰难的喉咙里挤出几个字:“二十五岁就很大年纪了么?”   赵如裳意识到裴渊语气里颇有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她说错话了?   莫非现在的男人对年龄也这么在意?   赵如裳生怕自己得罪了他,往后日日喝苦药,强行把话圆回来:“没有,你哪像二十五岁,你说你十七八岁也有人相信呢。”   裴渊相貌出众,有着一张看不出年纪的脸,但决计没有十七岁少年的感觉了。   他是稳重,清冷,内敛,胸有丘壑的一个人。   裴渊知道她是信口胡说,也懒得计较,但是眼前人似乎没有要放过他的样子,絮絮叨叨的说:“按理说二十来岁家中就应该说和亲事了,你爹娘不着急吗?”   裴渊垂下眼,羽毛似的长睫颤动了一下,声音透着几分若有似无的苍凉:“我父母很早就过世了。”   赵如裳隐约想起裴渊家里人死在了流匪手里,暗骂自己口不择言:“那我不问了……”   还好裴渊面上没有多少悲伤的情绪:“公主今日为何问微臣这么多?”   “没事,就随口问问罢了。”赵如裳尴尬一笑,指着天上灼灼烈日:“天真热,太久不下雨,可闷死了。我先回寝宫了,今日辛苦你了,就不必当值,回家休息吧!”   宫人簇拥着赵如裳离去,裴渊站在宫道上,眉色冷凝,良久才转身往太医院去。   端午一过便是夏至,天气炎热起来,憋闷之极,却又迟迟等不来一场酣畅淋漓的大雨。   周敏淳大婚的事提上议程,赵如裳本来打算想法子跟皇帝皇后撒撒娇,往周家去玩玩,却一直没能成功。   近来烈日当空,燥热不已,皇后不放心她出去,裴渊自打端午以来,还是每日按规矩来给赵如裳请脉,任她怎么威逼利诱,丝毫没有打算去帮她说服皇帝。   如此,赵如裳只能作罢,眼看着周敏淳到了成亲前几日,天气骤然变化,连呼出的气息都带着一丝灼热。   闲来听皇后说今年许多地界干旱,小半年没有一场大雨,庄家收成很不理想。   群臣上谏,皇帝难免觉得焦灼,上了年纪总有些力不从心,急火攻心,竟是病倒了。   皇帝身体向来康健,可身为帝王,遇上这样的天灾,总是心急如焚,赵如裳彻底打消了出宫的念头,认认真真的守在皇帝床边,撒娇谈笑,才叫他露出几分笑颜。   好在太医照料得当,两日后圣体康复,赵如裳总算放下心来。   许是近来天干物燥,赵如裳夜里一直睡不安稳,躺在床上便觉得胸闷气短,恶心不已。   天气闷热,一场大雨势必来临,过了子时她还翻来覆去睡不着。   明翘在外间守夜,见赵如裳脸色不好,满身汗湿,忙又唤宫人端来冰盆,给她打着扇子。   “公主再忍忍,一场雨下来就好了。”   赵如裳坐起身,将腹中酸涩压了回去,有气无力的点点头。   “公主,您难受吗,要不叫太医来瞧瞧?”   “不打紧的!这么晚传太医,会惊动父皇母后。”赵如裳很久没有这么难受过了,醒来两个月一直好好的,除了身体虚弱些,都叫她怀疑自己的心疾是否已经痊愈。   她很少犯病,但遇这样的天气,难免心浮气躁,情绪不稳就容易生出火气,好在这一世身体状况尚可,眼下尚且能控制得住。   “那奴婢陪着您。”明翘照顾赵如裳很多年了,很清楚她的身体,这会儿有些不放心:“奴婢去端碗酸梅汤来,若再不痛快,便差太医来看看吧。”   赵如裳呼吸急促,说不上话来,闭着眼颔首应了。   天幕黑沉,有重重乌云聚集,金碧辉煌的宫阙渐渐被吞没,远处有闷雷声响起,闪电如长龙似的缓缓靠近。   赵如裳才喝下半碗酸梅汤,头顶猛地响起一声炸雷,闪电劈开夜空,照亮她苍白惊惶的小脸,心如鼓擂,浑身僵硬。   雷声阵阵,搅得人心惶惶,丑时末大雨倾盆而至,伴随着剧烈的雷声与闪电,惊起一地灰尘。   老天爷仿佛是要把积攒了几个月雨下个通透,大雨如注,已经叫人看不清面前的路。   太医院值院里点了蜡烛,被雨幕惊起的风吹熄,裴渊正在看书,不得不摸出火折子重新点燃,又罩了灯罩上去。   有值夜的医士把书架上的诊籍整理好,回来见裴渊一身官服坐在椅子上,眉目清朗,面若星月,稍一怔愣后,低声开口:“大人,时辰不早了,您休息会儿吧,这会子大雨,该没什么事。”   裴渊抬眸,看了看窗外:“你去后面睡吧,这里我看着就行。”   没等人开口,外面忽然喧闹起来,有人打着伞乘着雨幕而来,没进门就扬声喊道:“太医呢?有太医在吗?宜嘉公主身子不适,大人快去雍和宫!”   作者有话要说:  当事人裴太医就觉得很秃然:我把你当老婆,你却想认我作爹? 第14章 想掐死她   裴渊合上书,耳尖的听见宜嘉公主字眼,迅速起身迎出来:“是宜嘉公主不好?”   来人是雍和宫的太监,雨太大伞遮不住稍显狼狈,衣摆湿了一截,正往地上淌水,见裴渊出来,霎时松了口气:“今夜是裴太医在,正好!您快去瞧瞧公主吧,主子旧疾复发,正难受呢……”   裴渊霍然色变,忙叫医士收拾药箱,随意拿了一把伞便冲进雨幕去了。   小太监忙不迭跟上去,裴渊身长腿长,一步不停地往前走,他气喘吁吁的竟是跟不上脚步。   太医院距雍和宫不远,穿过长廊,过两处宫殿便到了。   天黑路滑,大雨难行,裴渊几乎连伞都撑不住,雷鸣电闪,晃得看不清路,小太监手里的灯笼根本支持不住,没一会儿就湿透了。   穿过长廊,眼前一片黑暗,裴渊轻车熟路地摸黑前往,心里的急切如山崩海啸,由不得慢行,往日只有几百步的路,此时却仿佛延长了百倍。   这样熟悉的场景,叫他无端想起自己曾经不止一次经历过这样痛苦的煎熬。   如此这般的大雨,他仿佛很久很久以前就经历过,每日数次的来往太医院与雍和宫,最后一次从太医院前往雍和宫,是在那个更深露重的秋夜里。   那一去,雍和宫便再也没有等待他看病的人……   霜降天寒,他的心陡然发冷,双脚踏进雍和宫,他已经被浓重的药味熏得麻木,但见床上奄奄一息,弱柳扶风的女子,又忍不住勾起几分沉重。   他用尽毕生所学,都没能救得了她,眼睁睁看着她闭上眼,将短暂且明媚的一生留在他双眸中。   那是他后来几年里午夜梦回,总也挥之不去的梦魇,剜他的心,刮他的肉,从前世到今生,无时无刻都在后悔的执念。   大雨还在下,浸透他的衣摆和鞋袜,燥热之中的一点冰凉,叫他飞走的神思蓦然清醒。   穿过雨幕到了雍和宫,殿里灯火通明,簇簇灯火掩映着窗里忙碌不停地宫人,裴渊丢下伞进去,赵如裳身着中衣痛苦蜷缩着,眼中闪过一丝心疼。   “公主。”他轻唤一声,在床边蹲下,僵硬的表情柔和下来:“微臣来迟,您还好吗?”   外面忙碌,寝殿里却是安静的,每一处布置都透着奢华精细,这是属于嫡公主的尊贵。   宫人们放轻了脚步,连大气都不敢出,赵如裳气喘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寝殿里很明显,原本发红的俏脸也苍白起来,秀眉紧蹙,意识也有些模糊。   他观察赵如裳的脸色,离得近,看清她如瀑的黑发混着黏腻的汗水散落在脖颈间,赵如裳半睁开眼,看清了裴渊眼中不加掩饰的关心,哑声开口:“有些心悸……头晕,总想呕吐……”   赵如裳说了话就气喘不止,蜷缩着有些难受,又仰过来捂着心口表情痛苦。   裴渊目光沉痛,唇边露出一丝温浅的笑,柔声安慰:“无事,微臣给您扎几针,睡一觉就好了!”   这种情况,赵如裳很熟悉,她以前每一次发病时都有这样的症状,身体每况愈下,病情越来越严重,到最后便直接晕厥不省人事。   裴渊是年初进宫,端午后才到她身边,到她八月里香消玉殒不过几个月的时间。   在她闭上眼那刻,他大约还是难过的吧,自己炉火纯青的医术,救不了她,怕是任谁都会感到遗憾无奈。   银针入体,有轻微的疼痛,裴渊手法极好,下针时毫不犹豫,神门、曲泽二穴,没有丝毫迟疑,到了扎巨阙穴,拿着银针的手,却顿了顿。   不过片刻,裴渊已经伸手,从她腹间往上轻移,找到穴位:“微臣失礼了,公主恕罪。”   到底男女有别,他不能掀了赵如裳的衣裳,就隔着一层单衣下针。   赵如裳虽难受,可到底不是知觉全无,裴渊的手在她腹上丈量距离的时候,心里莫名生出一股怪异的感觉,血气上涌,心口就更加疼痛了。   睁眼看裴渊,竟是有股想呕吐的感觉,慌忙又闭上眼睛,才压下那股冲动。   裴渊察觉到她的动作:“公主怎么了?还有哪里难受吗?”   赵如裳神智倒清醒了些,就是觉得天旋地转,完全不敢睁开眼,细声说:“我没事……就是想……呕!”   赵如裳到底没忍住,接下来的场面堪称这辈子最丢脸的时刻。   她一点不差的吐了裴渊一身,晚上吃的膳食,连同那碗酸梅汤,一并染在他胸前。   吐完赵如裳就觉得好受多了,同时又有一种大祸临头的慌乱。   完了!   她吐了,还吐裴渊身上……   这么丢脸,这么恶心,裴渊怕不是想掐死她?   明翘眼疾手快,忙拿来帕子给裴渊打理身前的污秽:“裴大人见谅,公主她……”   明翘手伸过来,裴渊下意识的往后退了退,拿过她手里的帕子,一脸淡然:“没关系,我自己来就好。”   要不是身上扎了银针不能动弹,赵如裳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真是丢死个人了!   出乎意料的,裴渊没有像她想象中避之若浼,只略一皱眉后,便面不改色的自己动手擦了一身的污秽。   泰然自若,风雨不动,并不像嫌弃她的样子。   不愧是年长了她八岁,这心性果然沉稳得多啊!   裴渊是很尽职尽责的太医,一刻钟后准时取了银针,为赵如裳把脉,确定有了好转,才收拾好药箱。   好在雍和宫伺候的人都有一颗玲珑心,眼见裴渊湿了衣摆,又染了污秽,忙去搜罗了干净的衣裳来给他换。   屋子里有股气味,夹杂着药味,并不算好闻,赵如裳才发病,浑身没劲儿,躺在床上背对着。   明翘捧着衣服进来,裴渊淡淡瞥了一眼,朝赵如裳拱手道:“微臣失仪,先去换身衣裳,稍后再来写药方。”   赵如裳藏在床榻里没吭声,等脚步声响起,裴渊去了偏殿换衣裳,这才捂着心口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   明翘见她一脸赧然,忍不住打趣:“公主,您可把裴太医害惨了了。”   赵如裳栽倒在枕头上,浑身都瘫软了,怏怏道:“是啊,哪是他失仪啊,分明是我啊……”   后来仔细一想,又没什么好介意的,她反正也不是第一回 在裴渊面前丢脸了。上一世她面黄肌瘦,风吹就倒,发病时还口歪眼斜丑态百出,都叫裴渊看了去。   医者父母心,什么场面没见过,裴渊应该不会嫌恶她。   这么一想,果然好受多了。   作者有话要说:  神门穴、曲泽穴在手腕手肘,巨阙穴在肚脐往上六寸 第15章 爱慕虚荣   不过她生病的消息,到底以最快的速度传到帝后耳朵里,千尊万贵的皇上和皇后娘娘冒雨前来,惊动了阖宫上下。   大雨里,各处都亮堂起来,雍和宫里忙碌了这么久,还没安静一会儿就又喧哗起来。   皇帝风风火火的来,扑在赵如裳床榻前就红了眼眶:“我的儿,可吓死朕了!”   男儿有泪不轻弹,更何况是天底下最尊贵的皇帝,赵如裳才要躺下,又坐起身来安慰皇帝:“儿臣没事,让父皇母后漏夜前来,实在是女儿不孝。”   天下父母总是心疼的儿女,皇帝皇后也不例外,他们的柔情温和全用在了她身上。   身为公主,赵如裳从来没有看到过别人所说的无情无义的帝王,她的父皇英勇神武,是一代明君,待她更是如同掌中明珠,十几年来都不曾怠慢过。   “裳儿,心口还疼吗?还有哪里难受,快告诉父皇!”   赵如裳忙摇头,皇后倒没皇帝这般激动,只心疼的握住她的手,温声说:“你没事就是万幸了,倘或你出了什么意外,叫父皇母后怎么办才好?”   她是皇室唯一正经嫡出的皇女,是皇后拿命换来的女儿,她也想好好活着。   赵如裳鼻尖一酸,羞愧又难过:“叫父皇母后这么大年纪还为儿臣操心,真是我的罪过!父皇才病愈,这么折腾可不行!”   皇帝抹了眼泪,那些多愁善感的情绪消退,怒瞪着赵如裳:“朕好得很!倒是你,身子不好,往后别到处跑了,好好将养着,那些补药补品的,叫裴渊开来吃上,半点马虎不得了!”   这是怪她前些时候整天央求着要出宫去,经历今晚的事,父皇母后大概是不会再让她出宫了。   可赵如裳实在太累了,连开口的力气都没有,絮絮叨叨了和帝后说了一阵,外面雨势渐小,裴渊换了衣裳过来。   皇帝已经了解了情况,知晓裴渊今晚夜值来的及时,实在是万幸,毫不吝啬的夸奖:“裴太医医术了得,救了公主,是大功一件,该赏!”   裴渊没有什么喜悦,恭敬的躬身谢绝:“微臣分内之事,不敢邀功。”   皇帝满露欣赏,说等想好赏什么,就让人送去太医院。   裴渊分神看了眼赵如裳的脸色:“公主才发了病,想来有些疲累,天色已晚还请皇上娘娘移步回去休息,这里微臣会看着。”   皇上自然道好,担心赵如裳休息不好,忙起身:“你说的对,裳儿好生睡一觉,朕和皇后就先回去了!”   大雨渐渐停歇,等帝后一走,裴渊才抬脚走到赵如裳床边,低声问:“公主可好些了?心口还疼吗?”   赵如裳倚在床上,眼神躲闪,有些羞愧:“方才的事,实在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   裴渊唇角牵了牵,眼里有暗光浮动:“公主不必放在心上。”   “我……”赵如裳还欲开口,裴渊已经眉眼自如的坐在桌前,提笔写药方。   桌上有蜡烛,撤了灯罩要明亮许多,烛光轻轻摇曳。   “公主睡吧。”   赵如裳住了嘴,懒懒的躺在床上,这个角度可以看见他如玉般的侧脸,仔细一瞧,才注意到他眼尾有一颗细小的泪痣。   莫名地叫人看出一股妩媚撩人的姿态来。   她记得从前看闲书,有说面相一说,裴渊这种痣相是比较典型的泪痣痣相,感情多折,颇为不易。   也是不知,裴渊最后究竟能否娶妻生子。   这样俊美的人,要真孤身一人,实在是可惜!   赵如裳怔怔看着,就有些入神,裴渊被她直白的眼神盯得回过头来,眉梢一挑:“公主看微臣做什么?”   赵如裳回过神来,不吝夸奖:“你真好看。”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成功取悦了裴太医,他眼里漾出笑来,像是山间明月,清冷明朗,光华万千。   他停了笔,不过片刻眉目之间又恢复平静,淡然道:“不过一副皮囊罢了。”   赵如裳不赞同他的想法:“这么好看的皮囊,也不是谁都能拥有的。”   裴渊唇角一动,不置可否,把药方交给明翘去抓药,转头对赵如裳道:“公主先睡会儿,等喝了药,微臣再来请脉。”   宫人打水来给赵如裳擦洗身子换衣裳,裴渊告退回了太医院,亲自把药抓好,熬上,然后再送呈雍和宫,忙碌一阵下来,天边已经有了亮光。   陈院使进宫来便听说了夜里宜嘉公主发病的消息,一进太医院值房见裴渊倚在窗下闭眼睡觉,没有打扰转身往院里走。   身旁医士小声解释:“裴大人昨晚给公主看了病回来,坐到天明,方才睡着。”   陈院使挥挥手:“让他睡吧,熬一宿怪辛苦的!”   抬脚进诊房里拿了宜嘉公主的诊籍看,上面清晰详细的记录了赵如裳发病和治疗的所有情况。   裴渊是为数不多,让陈院使刮目相看的年轻人。   便是他的徒弟闵旭,进太医院几年,多是心浮气躁,沉不下心,焉知身为大夫,最重要的就是要有沉稳的耐力。   行医救人,容不得一丝马虎,更何况他们看病的对象,是宫里金枝玉叶的贵人,风雨不动,胆大心细,方不会有错漏。   闵旭打门口进来,瞥见裴渊暗自啐了一口,满心的嫌恶。   不曾想进了屋看到陈院使,闵旭愣了一愣,忙换上一副温文尔雅的姿态:“师父,您都进宫来了?皇上不是说了叫您三日来回太医院吗。”   陈院使落座,闵旭忙倒了茶来,故作无意的提起:“您上了年纪,还日日来……可瞧瞧咱们裴太医,这个时辰还睡着呢!”   陈院使斜眼看了看他,放下诊籍,起身在他肩头拍了拍,语重心长的留下一句话:“你啊,还得修炼修炼……”   闵旭脸上的笑容僵住,回过头来陈院使已经走远,不远处旁观的两个太医凑上来,半开玩笑道:“闵太医,大人似乎对那个裴青云青睐有加啊,你这关门弟子,怕是也要失宠喽!”   裴渊进太医院时间并不长,诚如旁人所见,陈院使对那个裴渊青眼有加,甚至超过了他这个关门弟子。   可这有什么,这种虚伪小人,不可能在太医院长久的待下去。   总有一日,他要将裴青云狠狠踩在脚下!   闵旭哂笑,眼中闪过一抹嫉恨:“他裴青云算个什么东西!不过仗着给国舅爷治过伤,妄想巴结宜嘉公主,贪慕虚荣。不过他这算盘可打错了,犄角旮旯里来的乡巴佬,还想当驸马,痴人说梦!” 第16章 祸从口出   旁边两人对视一眼,迟疑道:“也不是没可能啊,这裴渊长得一表人才,说不定皇上感念他救了宜嘉公主,就真的把公主许配给他了!”   闵旭仿佛听见了什么怪诞荒谬的无稽之谈,丝毫不掩饰自己嘲讽:“就凭他,也想尚公主,除非这权贵世家没人了!”   闵旭也是出自官吏之家,妻子娘家与陈院使沾亲带故,三番两次的拜访求学才能得良师教诲。   陈院使从医五十余年,历经两朝,是宫里数一数二德高望重的前辈,也亏得有这样的师父,这几年他方能走得平坦顺利。   陈院使年迈,这两年就打算致仕,太医院虽不如朝堂竞争激烈,可想要平步青云,也绝非易事。他是师父悉心栽培出来的,本来顺风顺水之时,却不想半路杀出个裴渊来,挡了他的好事!   新仇旧恨堆积在心里,着实叫人火大,闵旭握紧了拳头,满心的怒火,默默骂了一通,他又不屑的挥袖:“少与这种人打交道,攀龙附凤,爱慕虚荣。腆着脸去巴结公主,可耻!”   “背后不语人是非。”清冷淡漠的声音乍然响起,门前有颀长的身影,挡住了大半的光线,他一笑,山花尽失色:“闵太医,当心隔墙有耳啊!”   裴渊的语气并不凌厉,相反还不同平常地带着笑与他说话。   裴渊的眉眼其实是温和柔润的,没有锋利的棱角,看起来是很好相处的一个人。   说他谦和有礼,他也的的确确的维持着自己的本分,从未做过什么出格之事,有着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从容镇定。   说他冷漠无情也不尽然,但他自入太医院来与谁都不过泛泛之交,独来独往,叫人猜不透他的想法。   这样的人,是最可怖的,他不与你亲近,一双眼睛看过来,你还没看出什么,他就已经探寻到了你的心思。   就如此刻,他面含微笑的看过来,直让闵旭觉得浑身不适。   他分明从他眼中看到一丝冷意,心里不由得慌乱,咽了一口唾沫,强装镇定:“我怕什么!这些事早就人尽皆知,这太医院上下,谁不知道你一进宫来就想巴结宜嘉公主,最初安排去处也是叫师父许你去雍和宫,不是对公主图谋不轨是什么?”   说到这儿,闵旭仿佛有了底气,旁边两个太医觑了觑裴渊的脸色,悄悄拉了他一把。   闵旭正在气头上,不吐不快,手一挣开,鄙夷不屑道:“裴渊!你打的什么主意当真以为我们不知道吗?假借给宜嘉公主看病,无非就是想在主子面前露脸,千方百计的想讨好奉承罢了!不过我奉劝你几句,少异想天开做些不切实际的梦,这宫里的贵人们,个个金枝玉叶,你一个一无是处的小小太医,妄想登顶,实在可笑至极!”   “原是我引起你这么多不快,实在有愧!”裴渊脸上仍有一丝笑,然而却不带任何情绪,只看着闵旭,话锋一转:“只是闵太医,你污蔑我没关系,脏水泼到公主身上,是何居心?你也知公主金枝玉叶,岂容你造谣诽谤。闵太医可知按我朝律例,出言不逊、以下犯上者,该当何罪?”   最后几个字,裴渊说的格外轻巧,却叫闵旭头顶压力重重,心里咯噔一声,竟是生出了几分难以遏制的畏惧。   眼前这人,分明比自己小了好几岁,论资质、论阅历,完全不如他在宫里宫外周旋如鱼得水。然而,看似清风朗月之人,发起怒来,着实叫人惊讶。   裴渊语气平淡,并不凶狠,闵旭却看得出来,他的确是生气了。   闵旭知道他是江阳人,那里地处边境,偏僻荒蛮,可裴渊却不像是毫无见识的乡下人,在太医院、在皇宫,轻车熟路,有着不同寻常的记忆能力。   这倒叫他怀疑,裴渊是不是上辈子就来过皇宫?   旁边看热闹的太医也不敢杵着,裴渊都把律例搬出来了,真要有什么事,他们也不能独善其身,和事佬似的劝说:“裴太医言重了,大家都是同僚,玩笑几句罢了,闵太医一时心直口快才冒犯了公主,当不得真!”   说罢朝闵旭使了使眼色,闵旭咬咬牙,心有不满,嘴上却僵硬道:“是我失言了。”   “病从口入,祸从口出,闵太医身为大夫,该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吧?”裴渊收敛了笑,面无表情的转身留下一句话:“好自为之吧。”   抬脚走到院子里,裴渊还能听见闵旭拍桌子怒喝的声音,今日没有杠上闹得不可开交,还是彼此有忌讳在,但他明白,这个梁子算是彻底结下了。   不触及底线的事,尚且能忍。   而赵如裳……是他最后的底线……   所有诽谤诋毁,不堪入耳的话,都不能传到她跟前。   裴渊停下脚步,抬头仰望清明澄澈的蓝天,耳边有蝉鸣阵阵,一切平静祥和,一切都还来得及……   赵如裳近来本只用吃补品的,没想这忽然发病,又开始不间断每日服药,直觉得心都发苦了。   其实也就犯病那会儿难受,休息一晚便无大碍,可皇帝仍不放心,要她必须卧床休养,躺了几日浑身都疼了。   皇后不像皇帝那般大张旗鼓,知道女儿难受,也就宽容得多,与她说了周敏溪次日会进宫的消息。   赵如裳被关在屋子里,连雍和宫都出不去,这段时间能见着的人,除了裴渊,就只有一群宫女太监,除了帝后不时来探望,也见不着别的人。   几个皇兄倒是想进宫来看她,都被皇帝以安心休养为宜拒绝了,赵如裳明白父皇的意思,也就安安分分的躺了这么久。   周敏溪终于能进宫来,哪怕小坐一会儿,见见好姐妹,她心里也是欢喜的。   次日周敏溪如约前来,同行的还有周敏淳新婚的妻子苏明镜,有爱情滋养的新娘子像是沾了露水的娇花,说不出的妩媚多姿。   周敏溪一把抱住赵如裳,上下打量了一番,噘着嘴愤懑道:“叫我好等,哥哥大婚也不见你出宫来玩,结果收到消息说你病了,可急死我了!”   赵如裳还没开口,她又叽叽喳喳的接下去:“瞧瞧你,本来弱不禁风的一个人,又瘦了这么许多,要出门去怕是要被吹到天上去了。”   赵如裳哭笑不得:“哪有这么夸张,说的我像是病入膏肓一般。”   周敏溪急红了脸:“呸呸呸,你是要长命百岁的,可不许咒自己。”   苏明镜掩嘴笑了笑,才大婚的人穿了一身鲜艳的衣裙,格外的喜庆,她嗔了周敏溪一眼,温温柔柔地说:“小姑娘话也说不明白,公主您别与她计较!”   “都是姐妹,素来玩笑惯的,我怎么会怪敏溪。”赵如裳和苏明镜没见过面,听闻她是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今日相见的确是个温柔娴静的人:“表嫂也别和我客气,自家人随意一些好。”   周敏溪赞同的点头:“对的,嫂子,你就别跟宜嘉姐姐客气了。”   “你呀你……”苏明翘笑望着她,无奈摇摇头。   作者有话要说:  裴太医:骂我可以,骂我老婆……怼死你! 第17章 君子端方   裴渊自宫墙外走来,远远听见女子谈笑的声音,驻足了片刻,又抬脚进去。   明翘去次间给主子们准备茶点,见信步而来的人微微一愣,屈膝行礼:“裴大人,您来看诊了么?”   窗里还有女子的声音传来,清脆明亮,裴渊面色自如,颔首道是:“公主有客人在吗?那我先回去,晚些时候过来。”   赵如裳身体才愈,每日一次的请脉,一直未停,裴渊日日来往雍和宫,早已成了习惯。   “公主身体要紧。”明翘端着点心喊住他:“奴婢先进去问问,大人稍候。”   说罢掀了珠帘进里去,见赵如裳和和周家的小姐少夫人说的兴起,过去低声道:“公主,裴太医来了,要宣吗?”   赵如裳下意识的就仰着脖子往窗外看了看,依稀能辨一角墨色衣袍,但想这会儿周敏溪苏明镜在不好相见,正要拒绝,还在和表嫂说话的周敏溪已经不动声色的拉住她。   小姑娘眼眸里亮晶晶的,带着丝丝光芒,显然是听见明翘的话了。   赵如裳明白她的意思,迟疑片刻后,坐直了身子:“请他进来吧。”   裴渊从容而来,跨过门槛时衣袍摆动,带来一阵微风,珠帘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片刻后露出一张俊美清朗的脸。   他略一扫了眼殿中的人,躬身行礼:“微臣裴渊,参见公主。”   “大人免礼。”一旁周敏溪眼巴巴的望过去,赵如裳轻咳了一声,示意她收敛:“这是我舅舅的女儿敏溪,上回端午你见过的。”   说罢又指了指苏明镜:“这位是敏淳表哥的夫人。”   裴渊一一客气拱手:“周小姐,少夫人。”   周敏溪一动不动的往裴渊那边瞟,单纯的小姑娘一点不知道掩饰自己的心思,连苏明镜都意识到不对劲,赵如裳不动声色的转了个身,主动的伸出手腕去。   裴渊坐在身侧,伸手去探她的脉搏,微垂着眼,面色温润淡然。   向来聒噪的周敏溪也不说话了,殿里一时安静下来,目光落在裴渊手上。   他有一双格外好看的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指甲泛着淡淡的红。   周敏溪忍不住感叹,长相优越的人,连手也这般好看。   裴渊也不是没感觉到周敏溪注视的目光,心中沉静无波,淡然的收了手,缓缓开口:“公主没有大碍,可以停药了。只是切记要保持情绪稳定,舒缓畅通,勿要大悲大喜!早晚天凉,公主可以多走动走动,不必日日拘在屋子里。”   说起这些,裴渊总是不厌其烦提醒,赵如裳有时候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若是别的太医,她大概就什么耐心了。   但眼前人是裴渊,知道他素来的脾性,也不好多说什么,只一个劲的点头。   裴渊抬眸睨了她一眼,声音无波无澜:“公主一直点头,微臣说的,您是都记下了?”   赵如裳说是:“都记下了。”   裴渊这才觉得满意,才起身周敏溪就走了过来,面露含蓄的笑:“裴太医,我父亲说近来伤口有些发痒,起了很多红疹子,你能不能去瞧瞧?”   裴渊眸光微动,神色却不变,略一拱手:“许是天气炎热湿闷所致,可用艾叶煎水沐浴,清淡饮食,不出五日便能有所缓解。”   周敏溪哎呀一声:“我爹一个粗人,哪里晓得这些,我们说的话他不爱听,你是太医,你说的话他必然相信,要不请你寻个时间去府上看看?”   “好。”裴渊目色不明,拒无可拒,只能应了:“后日清晨下值后,我去看看。”   赵如裳欲言又止,周敏溪朝她挤眉弄眼的笑笑,又咽声作罢。   裴渊并未停留多久,赵如裳身体好转许多,不需要吃药,诊脉确认无异后便告退了。   赵如裳觉得他离去的背影略有些匆忙,以往他从来不会这么着急走的,难道是……   周敏溪眼巴巴的看着裴渊消失在眼前,那一脸不舍,分明带着少女怀春的娇俏羞赧。   许是她的眼神太过直白,是裴渊看出了什么?   苏明镜见周敏溪今日一反常态的模样,再瞧瞧她和那位裴太医说话的神情,还有什么猜不出的,脸上的笑容有些勉强了。   略一思考后,便朝赵如裳道:“公主,时辰不早了,我们就先行告退了。”   赵如裳回过神来,脑中思绪有些复杂,连她们如何离开的,都有些记不清了。   周敏溪被嫂子抓着手,一路出了宫坐上马车,周围再无外人,苏明镜这才皱着眉道:“敏溪,你和那位照看公主身体的裴太医相熟?”   乍一听她提起裴渊,周敏溪遏制不住的露出笑来,带了几分女儿家的羞涩:“不熟啊,就上回见过一面。”   “我眼瞧你巴巴的望着人家,别是生了什么旁的心思?”   “哎呀,这……”周敏溪面颊上浮起两抹红晕,扭扭捏捏的埋着头:“嫂子你怎么也看出来了?”   苏明镜有些无奈:“你那么直接的请人家上门去,我又不是傻子,哪里看不出来?”   周敏溪笑嘻嘻的,拉住她的胳膊撒娇:“那后日他来,嫂子帮我看着一点,见了爹娘,你要记得帮我美言几句。”   马车缓缓前进,苏明镜扭头见周敏溪面上还未散去的笑,终究还是把想说的那些话咽了回去。   赵如裳有些发愁,坐在窗下提笔写字,半天也没写出个什么。   “公主歇会儿。”明翘端了茶来,茶杯里泡的是枸杞红枣,红彤彤的浮在面上,漾起浅浅的波纹。   赵如裳丢下笔,坐在软榻上,喝了两口就放在了一旁。   明翘看出她的不对劲,询问道:“您怎么了?敏溪小姐走了,您就心不在焉的。”   赵如裳撑着下巴,懒懒道:“明翘,我今儿觉得敏溪好像是看上裴渊了。”   明翘笑了笑:“上回敏溪小姐不就请您打听过裴大人家里的情况吗?说起来,她和您一般大,也是到了该说亲的岁数了。”   瞥见赵如裳的神色,又问:“公主……莫非您觉得敏溪小姐和裴大人不相配?”   “倒也不是……敏溪聪颖单纯,是舅舅嫡出的女儿,是当今皇后亲侄女,骄矜贵重。”赵如裳顿了顿:“至于裴渊,他虽出身白衣,可风骨皎皎,是正端方君子,还生了张那么好看的脸,往大街上一站,就有数不清的小姑娘瞩目。”   赵如裳有气无力的躺下,盯着绣花簇锦的引枕出神:“舅舅舅母开明,也不注重门第之见,舅舅手握重权,当年扶持父皇登基,身受皇恩,我们周家已经是巅峰了,没什么可稀罕的。”   “照您这么说,敏溪小姐和裴大人也不是没可能。”明翘在旁边支招:“倘若敏溪小姐真有意,那您不妨寻个时机,与裴大人通通气儿,叫他有个准备。”   “我要这么做吗?”赵如裳有些迟疑,但见明翘点头,心里又莫名挣扎起来:“那我问问裴渊的意思,反正我觉得他大概没那心思。”   明翘困惑道:“您怎么知道?”   “我……”赵如裳忽然语塞,不知该怎么回答。   上一世,裴渊进宫的时间晚了三年,二十七八岁都没娶妻,必然是他自己不想,否则有的是女子想要嫁给他。   哪知世事变化,叫周敏溪和裴渊遇上了,某些东西在不知不觉中就发生变化,叫她措手不及。   是啊,明明看起来是很相配的两个人,但她为何就觉得裴渊不可能同意?她何时有这么了解他了? 第18章 弦外之音   裴渊次日白天不当值,要夜里才进宫,赵如裳不好大晚上的叫人来,再等隔天清早派人去问,才知裴渊已经离宫了。   赵如裳反应过来,他是答应了周敏溪,去给舅舅看伤。   周敏溪是个敢爱敢恨的小姑娘,完全继承了舅舅的优点,她这般高贵的出身,这两年来引得各世家上门提亲。   赵如裳先前听母后说过,舅舅舅母并未担心过周敏溪的婚事,择婿的条件,也全看女儿同意与否。   当初和苏家结亲,也是因为两家世交,苏明镜和周敏淳是青梅竹马长大的玩伴,能在一起也算水到渠成。   裴渊年轻,一身风华气度非常人能及,性格虽孤僻了一些,却是个值得托付终生的良人。   舅舅舅母会看中裴渊,也不是不可能。   倘若真到那一步,唯一的症结便是在裴渊身上,只要他点头,舅舅肯定会同意把女儿嫁给他。   赵如裳不知男女之情为何故,当初和唐驰定亲,她也是欢喜的,可欢喜之余,她又担心自己的病体会拖累唐驰。   连裴渊都说,她的病不能完全治愈,所以生死,只在一夕之间。   她和周敏溪不同,周敏溪有健康的身体,能跑能跳,满身明朗光芒,不受任何约束。   她却只能困于深宫内院,苟延残喘看着这四四方方的天地,将所有幸与不幸独自咽下。   她是最尊贵的公主,锦衣玉食,没有人会同情她的人生。   赵如裳垂头丧气的倚在门廊,心里一团乱麻,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那头,裴渊出了宫,一路往周家而去,金匾悬挂,侍卫着盔甲立于门口,威风堂堂,一身凌厉。   五月末的日头已经足够毒辣了,灼热的太阳光洒在身上,裴渊微眯着眼,停顿了一会儿,上前自报家门。   周家的人大约是知道他要来,恭恭敬敬的迎他进门,才入花厅,就听见国舅爽朗的笑声。   “青云来了,外头晒得很,辛苦你了!”说罢扬袖吩咐奴婢:“快上茶来!”   国舅武将出身,勇猛有力,大气凛然,热情的请裴渊入坐。   “多谢将军。”裴渊不骄不躁,一举一动尽显淡定从容。   国舅面露赞赏,在一旁坐下:“青云,在京城可还习惯?太医院可行得通,没有人为难你吧?还有公主,可还好?”   “多谢将军挂念,青云在京中一切都好,陈院使看在将军面子上,总会关照一二。”国舅有赏识之恩,能成功入太医院,全亏了他从中周旋,裴渊心存感激,听他提起赵如裳来,面不改色的应道:“公主心疾并非急症,不能操之过急。多加调养,缓和心绪,会有好转。”   国舅闻言颔首:“那就好,一直没能有机会去看看她。这两日我身上一点小毛病,倒让敏溪大惊小怪的请你过来,她身边可没人了。”   裴渊说无碍,这才叫国舅去屏风后脱了衣裳,看了看伤口。   国舅纵横沙场二十几年,战功赫赫的同时,也留下一身旧伤。后背肩膀往下到腰间有道一尺余长的伤疤,伤口才愈合不久,疤痕还很明显,因为过度抓挠有些破皮。   “将军当初的伤口深可见骨,愈合本就不易,疤痕自然也会明显一些,天气热了会难受也是正常,可先擦些止痒的药膏,每日艾叶水沐浴,很快就能好了。”   国舅一笑,七尺男儿还有些不好意思:“想我驰骋疆场这么多年,受了不计其数的伤,从未喊过疼。这回倒叫身上小小的瘙痒难住了,想来是回京后安逸的日子过得太久,受不得苦了!”   “人之本能罢了,非铜首铁臂,总是会感觉到疼痛的,将军英勇无畏、决胜沙场,乃百姓之福!”   裴渊不是一个能言善辩的人,说话也并非刻意讨好,但国舅听在耳朵里就格外悦耳,比那些文绉绉的大臣阿谀奉承的话中听多了。   再想到周敏溪昨个儿夜里跟自己说的话,转头去看裴渊,龙章凤姿,相貌堂堂,当真是不可挑剔。   整理好腰带,国舅从屏风后出来,见裴渊坐在椅子上喝茶,道:“那个,青云……有些话,我想问问你。”   “国舅请说。”   “你家里可有给你定下亲事?”   裴渊动作一顿,指尖轻轻一松,杯盖落在盏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他笑了笑,眼眸无波无澜:“国舅知道的,几年前我爹娘死于流匪手上,意外发生的早,并未考虑那么多。”   国舅扬了扬眉,状似无意道:“那你可有中意的姑娘?我听说你这些年和表妹相依为命,是不是……”   “国舅不要误会,我和锦华一同长大,我待她如亲生妹妹,从未有过任何非分之想。”裴渊如何不懂这是国舅的试探,能据实说的话,他也不用隐瞒,免得引起某些不必要的麻烦。   国舅拐着弯儿的说这些,裴渊已经隐隐猜到了什么,果然对面的人听到这话眼前一亮:“小女敏溪,今年就十六了,却还不曾许配人家,丫头娇蛮任性,家里倒给她相看过几家,到头来自己不满意。这儿女姻缘靠得是缘分,我这当爹的也不好强求。可眼瞅着岁数渐长,总不能一直这般下去。青云……你觉得当如何?”   裴渊这才放下茶杯,即便听懂了弦外之音,面上仍旧云淡风轻,国舅是粗人,说话向来不会拐弯抹角,既提起了周敏溪,显然与自己扯了上关系。   但他对此不感兴趣,只顺着国舅的话说:“贵千金出身尊贵,这京中显贵众多,夫婿自要精心择选,国舅和夫人不妨多看看,总会遇见心仪的人选。”   “青云,在我眼里你可不比那些世家公子差。”国舅说的乃是实话,自认识裴渊以来,他就令自己刮目相看,那一身本领,是京中那些养尊处优的贵公子全然不能相比的。   他手握三十万兵权,这些年一直驻守江阳一带。   江阳在边境,人烟稀少,时常有流寇奸细作乱,裴渊在县城里经营着爹娘留下的医馆,家中三代从医的经验,叫他也学成了一身精湛的医术。   去年年底,边境有了小的战乱,国舅夜袭敌营时,中了埋伏身受重伤,军医束手无策,下属匆忙去县城里找了最负盛名的大夫来。   国舅疼得浑身发颤,隐约看一个清秀单薄的年轻人,还有些难以置信,令人惊讶的是,年轻人有格外冷静从容的头脑,迅速地止血消毒,缝合伤口。   边境风沙重,天干物燥,不适合养伤,等朝廷派来接手的大将,他便启程回京。   他很感谢裴渊,问他有何想要的,年轻人只说想去京城,想进太医院。   国舅问为什么。   他说,那里或许还有别的人需要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人都去哪儿了?为什么没有人评论,是我写的太丑了吗(自闭 第19章 婚姻大事   如今仔细一想,倒是和裴渊的缘分,注定他要进京来,注定他要和自己的女儿的相识。   国舅也懒得说那些文绉绉的话了:“我也不旁敲侧击的问你了,实话实说吧,我和敏溪她娘,看中你稳重明礼,敏溪那丫头见过你两回,生了些女儿家心思,叫我问问你是怎么个想法。”   外头响起一声惊雷,夏季的天说变就变,乌云蔽日,狂风骤起,一眨眼就哗啦啦的落下雨来。   裴渊抬眸,眼中有光华流转,如玉般温润的脸染上一丝迷蒙。   梅雨季节还没过,仿佛总有下不完的雨,天气闷热的难受,雨水珠帘似的顺着屋檐蔓延在墙角下,开出一朵又一朵荡漾的水花。   赵如裳天一热就没胃口,等了一日没等到裴渊进宫,太医院轮值裴渊不在,来请平安脉的也是陈院使。   皇后来看她,说了许多话,赵如裳也只是心不在焉的应付着,神思早不知飞向了何处。   夜里,赵如裳被雨声纠缠的不得好眠,虽然没有犯病,晨起却有些头晕脑胀,浑身都透着难受。   空气里热度下来了,天上却还绵着细雨,赵如裳就坐在窗口,呆呆望着外头出神。   雍和宫角落里摆了两口大缸,种着几株睡莲,粉色的莲花开的正好,珍珠似的雨滴从花瓣上滑落,无声融入水缸中。   明翘端着托盘进来,轻唤了一声公主:“该用早膳了,可别饿着肚子。”   赵如裳盘着腿趴在窗沿上,头也没回:“搁下吧,现在不想吃。”   明翘把碗端过去:“是百合莲子粥,您往常最爱吃的。”   朱红的宫门吱呀一声有了响动,守门的小太监小跑着进来,不多时就有宫女进来通传:“启禀公主,裴太医来了。”   赵如裳猛地一激灵,可想起什么眼神又黯淡下来,怏怏的说:“请吧。”   她又望着窗外,只见小太监进了雨幕,开了一扇宫门,半截墨色衣袍映入眼帘。   接着是一只修长分明的手,举着一把绘着山水的油纸伞,看不见面容,只见有精瘦的腰身勾勒出优美的弧度。   他从细雨朦胧中走来,步履从容,纸伞往后一仰,露出一张俊美无俦的脸。   赵如裳愣住了,她深居内宫,鲜少见外男,美人儿倒是见过不少,皇子公主们个个生得不赖,几个皇兄都是顶好看的人了。再如周敏淳、唐驰,哪个不是年少俊朗的公子哥。   哪想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裴渊竟是她所见过的男子里长得最好看的,这般如珠似玉的绝色,叫人不注意都难。   上一世,她被病痛折磨,还没怎么好好的欣赏过这般美貌,倒是暴殄天物了。   这一走神,裴渊已经进了寝殿,行了礼从药箱里端出个小碟子,赫然是一盘红彤彤的杨梅。   赵如裳着实没料到,惊诧的抬起头,他神色如常,淡淡道:“太医院有一株梅子树,微臣来时见成熟了,便摘了几颗来给公主尝尝。”   赵如裳回过神来,望着那一碟娇艳欲滴的梅子,心里百转千回说不出话来,半晌才扯出一丝笑:“谢谢。”   明翘在一旁道:“公主还没用早膳呢。”   裴渊目光落在桌上那碗百合莲子粥上:“公主先喝粥,空腹不宜吃酸。”   赵如裳还想拒绝来着,可见裴渊直直看过来,目光沉静不为所动,只能捧着碗,有一下没一下的喝着。   到底把一碗粥咽了下去,最后还剩了几口实在吃不下,赵如裳搁下碗,又坐回椅子上,屁股才挨着,就又听裴渊道:“饭后久坐易积食腹胀,公主多起来走动。”   赵如裳如坐针毡,心不甘情不愿的站起来,咕哝道:“真麻烦……”   裴渊瞥她一眼:“先前微臣说过为了公主的身体着想,一些好的习惯需要您试着去尝试。公主身体太过瘦弱了,走上几步就喘气是万万不行的。”   “比如呢?”赵如裳捻起一颗梅子放进嘴里,酸酸甜甜的汁水充斥开来,口齿生津捂着嘴直皱眉头。   裴渊看着她忽然变化的表情,眼底溢出温润的光,唇角的弧度也柔和下来:“明日起清早傍晚都出门散步半个时辰,出汗最好。膳食方面以清淡滋补为主,蔬果要吃,肉也要吃,公主饭量太小了。”   赵如裳忽然有一种幼时在书房里听夫子讲课的感觉,裴渊唠唠叨叨的样子,真和白胡子的老夫子没什么区别。   幻想裴渊白发苍苍的样子,赵如裳忍不住偷偷发笑,他斜斜看过来,又立马正襟危坐的颔首:“好,听你的!”   裴渊这才欣然一笑,在旁边坐下给她诊脉。   赵如裳盯着那只放在自己腕上的修长如玉的手,心里挣扎了一番,试探着问:“那个……你昨日去舅舅家了?”   裴渊嗯了一声,就没别的话了。   赵如裳小脸一垮,又重新挤出笑容:“舅舅身体怎么样了?没什么问题吧?”   “没有大碍,公主放心。”裴渊依旧言简意赅。   “你见着敏溪了吗?舅舅舅母他们有没有说过什么?”赵如裳手肘撑在桌上,满头秀发也没梳成发髻,瀑布似的从散在胸前,若有若无的带着一丝兰花的香气。   裴渊眸光一暗,往后退了退,保持着适当的距离,喉结微有起势。   半晌,他才略哑着声音问:“公主好奇?”   “也不是好奇……”被戳中心思,赵如裳有些尴尬:“就是敏溪,你见过两回,她随了舅舅,是个敢爱敢恨的姑娘,第一回 见你时,就托我问问你的意思。”   外面的雨不知何时停了,带着新鲜芳草的气息,乌云散去,有了一丝亮光投进屋子里。   裴渊的面容隐没在阴影里,赵如裳迎着光看不清他的神情,心里没有底,犹豫着把话说出口:“我是她表姐,为了她姻缘,也该帮帮忙,只是不晓得你是怎么个想法,我想你孤身一人怪寂寞的,也是时候为自己的婚姻大事考虑了!”   裴渊的神色终于有了变化,他看过来,眼睛眨也不眨,眸底有晦涩不明的情绪:“微臣暂时没有成亲的打算,公主不必为此操心。”   赵如裳有些困惑:“你是有喜欢的人了?”   裴渊看着那双澄澈干净的眼眸,十六岁的小姑娘不谙世事,哪怕生在皇室有着嫡公主的尊贵,心思也单纯的像个孩子。   她除了生病,并未受过别的磨难,皇上和皇后将她保护的很好,是浑浊深沉的皇宫里不染淤泥的娇花。   裴渊微微移开视线,垂眸看着她白净的手腕,想起昨日离开时周家时国舅错愕的表情。   “承蒙错爱,青云受之有愧。我只是一个六品的太医,仕途基本止步于此,青云人微言轻,不敢有非分之想,还请将军和夫人恕罪!”   国舅格外惋惜,裴渊这样优秀的人不做女婿实在亏了,但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他不愿意也不能强求:“那你是有意中人了?”   裴渊没有正面回答,只说:“许是上辈子有过的执念吧。”   赵如裳还眼巴巴的等着他的回答,她仿佛较了劲非要听见一个答案。   裴渊心中叹息,有些无奈,他颔首:“是。”   作者有话要说:  不出意外的话,以后都在下午六点更新~ 第20章 驸马之耻   早有预料的事,这会儿听来似乎有些刺耳,赵如裳一开始还在想,裴渊上一世二十七八岁都未曾娶妻,是不是有一个无论如何也放不下的心上人。   此刻得到他亲口证实,一时都说不清心里是何种滋味了。原来裴渊早就有了一个情根深种的意中人,多年不忘,甚至还为此一生不娶。   这得是怎样惊天动地的爱情,叫向来淡漠清冷的裴渊如此念念不忘?   她掩下心思,艰难的问:“是哪家的姑娘,竟然让你连我表妹也瞧不上?”   她看到他眉梢微动,眸中有晦涩的光。   “恕微臣失礼,无法告知。”裴渊起身整理药箱,偏过头无情无绪的说:“公主好好休息,微臣先行告退了。”   赵如裳脸上的笑容一僵,慢吞吞的坐回去,心尖上蔓延着苦涩的滋味,一股失落的感觉席卷而来,酸涩又难堪。   许是她高估了自己与裴渊的关系,她病重那几月,倒是和他说了不少话,她病恹恹的躺在床上,腹中难受央求他说些有意思的事转移注意力。   裴渊迟疑片刻,跟她说起他家乡的风光。   她从他语气里见到群雁纷飞,山高地阔,见到波澜壮阔,遥遥无边的沙漠平原。   叫她干枯乏味的人生里,多了一丝慰藉。   可她忘记了,现在的裴渊才进宫不久,与她的交集,也仅限大夫和病患之间。   她原以为能把他当成为数不多的朋友的,却不想……   赵如裳无法形容这种难过,像是一个你拥有了很久的东西,被别人抢了去,把仅有的一点欢喜都剜走了。   她方才或许是不该说那些话的,有关周敏溪的事,她有什么能力做主,她一味的想要从裴渊口中听见结果究竟是因为什么,连自己也不明白。   仿佛把自己困于一个怪圈之中,极力去求证什么?   她看着裴渊转身要走,目光黯淡下来,什么兴致都没了。   赵如裳这才觉得后悔,默然侧过头,裴渊走了两步又停下来,赵如裳似乎听见他叹了一声气,转过身来,眼眸里有暗光起伏。   他说:“公主不要多想,这是微臣自己的选择,与任何人都无关。”   哪怕他有念念不忘的心上人,哪怕三十岁也不成亲,也是他个人的选择,她没有立场去诘问。   殿里的气氛有些奇怪,赵如裳从未有过这样无所适从的感觉,好在裴渊没再说什么,一言不发的离开。   赵如裳呆呆的坐在椅子上,心里空落落的不是滋味。   其实她最担心的,还是裴渊嫌弃她今日话多说了那些。   原以为他是生气了,结果次日一早来请脉,赵如裳见他神色如常,心里莫名松了一口气。   裴渊今日来得早,因为说过要赵如裳多出门走动,一点不迟疑的就亲自来督促着。   赵如裳梳完妆走出寝殿,也才刚到辰时,天边有日光绽放,金色的光芒落在身上,生出丝丝温暖。   裴渊站在宫门口,身着官服,头带发冠,长身玉立,隐没在阴影里。   赵如裳其实是挺多话的一个人,但这会儿在裴渊面前,觑他面无表情的模样,只得悻悻的闭嘴,相顾无言的出了雍和宫,绕着墙根一路往前。   时辰尚早,宫道上没什么人,偶尔往来的宫人们见了宜嘉公主,先是一惊,然后躬身退到一旁俯首行礼。   赵如裳走在前面,一身粉白广袖交领襦裙,微宽松的腰身显得身形不是那么羸弱单薄。   宜嘉公主生了一副好相貌是尽人皆知的,眉眼盈盈,皎皎如玉,与端庄娴静的皇后有七分相似,只是常年深居简出,病症缠身,缺乏血气,皮肤白的可以透出一层光来。   天光乍泄,如波纹似的覆盖在金碧辉煌的殿阁上,朱墙林立,宏伟奢华。   赵如裳很少有这样的机会,欣赏皇宫的景致,活了两世,大多时候还是缠绵病榻,九死一生。   微风和煦,暗香浮动,前面是御花园,正值夏季,园中百花纷呈,娉婷袅娜。   赵如裳精神尚可,也没觉得疲惫,玩心大起,摘了一朵小小的木槿花插在发髻上,转头问明翘:“好看吗?”   她脸上带着笑,眼波荡漾,当真是人比花娇。   明翘自然是毫不吝啬的赞美:“公主最美了!”   裴渊站在十步之外,负手而立,目光平静无波,心里某处却不受控制的轻轻颤了颤。   神思游离,赵如裳翩翩身影在眼前挥之不去,直到有太医院专门跑腿的小太监过来,低声跟他说话。   “裴大人,端静公主府来人了,说要见您。”   裴渊收回视线,蹙了蹙眉,心上浮出一丝疑惑:“见我?”   小太监道:“是,好像是驸马身边的人,他见了陈院使,似是说驸马身子不好,想请您去瞧瞧!”   裴渊眉梢一挑,驸马?   自打上回去了一趟公主府,这两月他确实没怎么听见许鞅的消息,这么久没动静,竟是病了?   赵如裳和明翘说完话,转头见裴渊皱着眉面色不怎么好看,忍不住好奇问:“怎么了?”   赵如裳近身伺候的只有明翘,其余的宫人都退到了几丈之外,裴渊抬脚走过来,稍微放低了声音:“端静公主府传话来说驸马病了,要微臣去看看!”   “驸马?”赵如裳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脸色微变:“驸马怎么了?病得严重吗?”   裴渊见她眼里的震惊,温声安抚:“尚且不知,公主莫急,我这就去看看!”   赵如裳看着裴渊匆匆离去,心中焦虑渐生。   驸马怎么会病了?   他才和皇姐成亲两个月,怎么就成了这般模样?   难道是……   赵如裳一凛,难道许鞅已经知道了端静公主的秘密?   当初大婚前,赵如裳是亲眼在端静公主寝宫里看见过那个男人,后来皇姐出宫后,她让人去寻了寻,并无那人的半点的踪迹。   如今想来,是端静公主悄悄把他安排在大婚仪仗队伍中混了出去。   上一世,端静公主和驸马相敬如宾,成婚几年都没有子嗣,外界传言有说驸马身体不行,也有人说公主言行不端。   但再多传言,也仅限于私下茶余饭后的谈资,这是皇室秘辛,没有人敢随意传出去,久而久之也没人注意公主府的情况。   许鞅这个驸马当得是挺憋屈的,堂堂正正的皇家女婿,一点福气没享着,倒叫自己的妻子往头上扣了好大一顶帽子。   当初大婚时,赵如裳还能看见他满脸欢喜来迎亲,倘若许鞅知道了真相,怕是恨不得一辈子不做这个驸马,也要甩掉那些见不得人的耻辱。   赵如裳很头疼,也不知今后这夫妻两个会闹出什么事儿来!   天家皇室最重规矩,礼仪体统令人敬畏,怎么就养出这么一位离经叛道的公主来?   作者有话要说:  有一顶带颜色的帽子送给可怜的驸马 第21章 那些丑事   许鞅是真的病了,身影消瘦、面如菜色,躺在床上咳嗽不止。   裴渊乍一见他躺在床上一身晦涩之气,还略有些吃惊。   “驸马怎么病成这样了?”   许鞅一见他,黯淡的眼眸里有了亮光,还未开口就先咳嗽起来,有小厮在他身后抚背顺气,半晌才缓过来。   裴渊蹙眉,就在床边坐下,捉了驸马的手腕,指尖搭在他脉上,仔细观察一番后,沉声道:“驸马风寒袭肺,舌苔薄白,脉象虚浮,病了有十来日了吧?怎么也不请太医来看看?”   近身伺候的长随齐心端来温水给许鞅喝下,他倚在床上,有气无力的笑了笑,沙哑着声儿说:“原以为不是什么大病症,想想拖一拖就好了,哪里知道耗了这么久,齐心见我咳的难受,才进宫来请你。”   论交情,他们不过只有几面之缘,碍于端静公主,裴渊是不想淌这趟浑水,但见许鞅如此也于心不忍,心里一叹:“驸马保重身体,我先开上几副药,您按时吃上,多些日子就能康复。”   驸马脸色惨白,朝他拱拱手:“有劳了,裴大人……”   裴渊写好药方,交给公主府的下人去抓药,寝房里一阵忙碌后,还没见端静公主的身影。   按理说新婚不久的夫妇,是该琴瑟和鸣,恨不得日日腻歪一起的,然而驸马病了这么久端静公主却一直没有过问,这般诡异的相处方式,细心的人必会发现端倪。   若是旁人,难免询问一二,但裴渊向来是唯恐避之不及的,他不打算多嘴,偏偏许鞅要找话来说。   他神思倦怠,比起大婚时意气风发的样子相去甚远,此刻见了裴渊,心里那些压抑许久的话,就控制不住的倒出来:“我这些毛病,传扬出去也不是中听的,徒惹些笑话。可青云呐……我这心头可实在太苦了,满肚子的憋屈找不到人说,迟早要郁郁而终啊!”   裴渊面上浮现一丝悲悯:“您是驸马,万千荣光,尊贵无比,怎么会憋屈?”   “荣光?”驸马哂笑,仿佛听见什么笑话般,眼中升腾起一股恨意,双手狠狠攥着锦被,颇有几分咬牙切齿:“外人眼里我尚了公主,是走了大运。一开始我也想好好的跟端静过日子……可要知有今天,谁想当这劳什子驸马!”   说到最后,他的语气激动起来,又是遏制不住的一阵咳嗽,脸颊透着奇异的红。   裴渊顺着他的话问:“您和公主?”   许鞅仰倒在枕头上,声音透着几分凄凉苦闷:“裴大人你瞧,我病了这么久,从来没见过公主的影子,我这个驸马,就是个幌子,就是为了遮掩她那些……”   肮脏不堪的嗜好。   最后几个字,他实在没脸说出口,硬生生的住了嘴。   裴渊拧着眉,没有追问,只道:“郁则气结,伤肝伤脾,驸马别想太多,身体为重。”   许鞅咬着牙点点头,闭着眼只剩满脸愤懑。   与正房相距百步远的偏院,与驸马屋里凝重的气氛大不相同,紧闭的房门中时不时传来女子的娇笑声。   先是吃吃的笑,渐渐地就多了一丝暧昧缱绻的低吟,伺候的婢女们站得远远的,对里头的动静充耳不闻。   许久之后,那些叫人面红心跳的声音才消失,端静公主的贴身宫女沉碧站在树荫下摇着扇子,燥热的夏日生出几分不耐烦来。   有婢女从前头匆匆而来,附耳说了几句,沉碧脸色微变,挥挥手让她退下,踌躇半晌后,才上了台阶去敲门。   好一阵里头才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房门打开,端静公主才披好外裳,头上的发髻松松垮垮的垂着,姣好的面容还有尚未褪去的红晕,说不出的妖娆妩媚,风情万种。   沉碧垂着头,从她开门的缝隙中,看到里头帷幕掩映的拔步床上有人影晃动。   “什么事儿?”   听闻端静公主开口,沉碧蓦然醒神,匆匆移开视线:“驸马病了,才请了太医院的裴大人,说了好一会儿话了。”   “裴大人?”端静公主秀眉轻蹙,从前在宫里她就不问事儿,现在在后宅里更是乐不思蜀,连大门都不出一步,显然不认识这号人。   好在沉碧身为贴身宫女,时刻为主子关注着宫里的动向,小声解释:“是个年轻人,才来太医院不久,听说医术了得,皇上准他专为宜嘉公主看病,驸马似乎和他也有几分私交。”   端静公主这才依稀记得有这么回事,但听沉碧提起驸马,明媚的眼眸里尽是嫌弃:“这驸马还真是病糊涂了,嫌自己受了委屈,要找人诉苦了么?”   沉碧心道驸马的确是委屈,但这话万万是不敢说的,只道:“奴婢昨儿去瞧过,驸马确实是瘦了许多,齐心说驸马近来一直在咳,今日严重了才请了太医。”   “那还真是会挑人啊,别的太医不请,专找了照顾宜嘉身体的太医来。他也不怕抢人的这当口,宜嘉出什么事儿。”   端静公主不满驸马的行径,夫妻两个在外人面前还能相敬如宾,日子一久便相看两厌了,这偌大个公主府各居一处,谁也碍不着谁。   “走吧,上前头瞧瞧去。”端静简单公主拾掇了一下,连衣裳也不换就往正房去。   过了垂花门,就有眼尖的奴仆迎了过来:“公主您来啦!”   端静公主视线不经意的一瞥,几丈开外一道挺拔俊秀的身影,绕过大门前的影壁往外走,他脚步不急不缓,闲庭信步一般,实在吸引目光。   这个角度只能看见他乌黑的长发,如玉般无瑕的侧脸一闪而过,很快就没了影儿。   如此惊鸿一瞥仿佛羽毛似的在心上挠了一下,端静公主收回视线,问身旁低眉顺眼的小厮:“那是何人?”   “回公主,是来给驸马看病的裴渊裴太医。”   “裴渊……”端静公主细细咀嚼着这个名字,隐约听见屋里的咳嗽声,那些心思风过一样的吹散了,昂首挺胸的进门去。   驸马一见端静公主,脸上的嫌恶和愤恨就显露出来,讥诮一笑:“公主日理万机,怎么有时间来我这儿了?”   她自然听出了他的嘲弄,妩媚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语气却森森的:“咱们夫妻一场,本公主来看你不是应当的么?”   “夫妻”二字着实刺激了许鞅,他从床上挣扎着起来,宽松的中衣遮挡不住消瘦的身形。   “公主乐不思蜀,竟然还惦记起我这个驸马了?这会儿您纡尊降贵跑来,莫非不是担心我向裴渊戳破公主您那些丑事吗?”   许鞅是读书人,太难听的字眼说不出来,饶是如此叫他知晓那么多秘密,再见端静公主只觉得恶心的要吐出来。 第22章 夫妻反目   端静公主涂着蔻丹的手指恶狠狠指向驸马:“许鞅,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公主敢做,还不允许人说了?”许鞅经这一遭,索性破罐子破摔,语气也生硬起来:“想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就算我守口如瓶,你那点事儿迟早要传到人尽皆知,那个时候公主您的脸面还能往哪儿搁呢?”   当初圣旨下,他成了驸马之时,还欢喜了好一阵。虽说公主一直不愿嫁人,拖到现在岁数稍大了些,但他第一次见她时,还是被她天仙似的容貌吸引了。   端静公主绝对是美人,明媚如光,灼灼生辉,一颦一笑都透着耀眼妖冶的美。   新婚当天,他满怀期待的迎她回来,等来的却是那些下作肮脏的场景。   她吹了贡台上本该燃到天亮的凤龙呈祥的红烛,连看都不看他一眼,当夜就领着一太监住进偏远院里。   他愕然的站在婚房里,仿佛目睹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后来他才知,那个太监是个正经男人,早在出宫之前就在端静公主身边伺候。   她堂而皇之带进公主府的人,不是阉割了太监,而是她养了大半年的面首!   “许鞅,你存心要和我作对是不是?”端静公主美艳的面庞染上几分厉色,她看着驸马,神色渐冷:“我想你如今是忘了自己的身份,没有我,你们许家算什么东西?我劝你最好老实点,我这个公主虽不受宠,可好歹胜过你许鞅百倍,你想要你们许家不得安宁,那我尽可以成全你!”   许鞅表情不停变幻,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可端静公主不怕他,勾唇一笑,手指轻佻的从他下巴划过:“想要好好把日子过下去就乖乖听我的,否则你,还有你们全家谁都别想好过!驸马,你是聪明人,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说罢,端静公主饱含警告的瞥他一眼,头也不回就走了,驸马衣袖下的手紧紧握拳,额头青筋暴起,半晌才无力的坐回床上,挥手摔了面前的药碗。   可恨他毫无招架之力,面对端静胡作非为只能忍气吞声,他死不足惜,可许家还有人,他不能害了父母兄弟。   赵如裳心急如焚的在寝宫里等待着,半晌看不到裴渊人影,更是觉得头疼。   一则担心许鞅这个时候可不能有什么好歹,二来又气愤端静公主做的太过闹得夫妻反目,沸沸扬扬。   历史上有公主养面首的先例,并不是什么秘密了,但端静公主是眼下皇室里头一位。   皇帝皇后睁只眼闭只眼,没有多加管束,她便变本加厉,愈发折腾起来,驸马跟个受气包似的只能任她拿捏。   赵如裳一时不知该怎么是好,好在明翘禀报裴渊来了,这才仿佛看见救星一般,三两步往殿外去。   裴渊见她急匆匆的提着裙摆出来,眉心轻蹙,先行迎上:“公主慢一些,在急什么?”   “你总算回来了!”赵如裳松了一口气,仰着头问:“驸马怎么样了?病得严重吗!”   赵如裳身子单薄,个子才及裴渊胸口,她仰着头,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直望进他心里。他是大夫嗅觉极佳,隔得太近,能轻易的闻见她身上淡淡的馨香,带了点兰花香,丝丝缕缕的钻进鼻子里。   裴渊坚硬冷漠的心忽然有了悸动,面上柔和下来:“别担心,驸马没有大碍,微臣开了药方,按时吃着很快就能康复。”   “那就好!”赵如裳进了殿,一屁股跌在软榻上,有气无力的趴在引枕上:“你说接下来该怎么是好?我皇姐这人……”   话说着,她又囫囵吞回去,噘着嘴兴致缺缺的样子。   这般慵懒自如的模样,裴渊还是第一次见,大约是信任了他,懒得装出公主的尊贵端庄,没了防备,女儿家的姿态便显露无疑。   他心思渐柔,唇边才露出笑来,赵如裳就骨碌坐起身盯着他瞧:“驸马因为什么生病,你知道吗?”   裴渊眉眼不动,她又问:“我姐夫病了,我皇姐可在旁边?你在公主府里可看出什么异常没有?”   他面色如常,淡声问:“公主指的异常是?”   赵如裳有些疑惑,许鞅好端端的生了一场大病,躺在床上起不来,端静公主又一直不闻不问,裴渊进出公主府两回,不会什么都没看出来吧?   倘若他知道端静公主和驸马不合,还在后宅养了面首,怎么面上一点惊讶都没有?   赵如裳正眼看过去,裴渊也不躲闪,四目相对,他幽幽的眼眸里含着光,仿佛一汪深潭能把人吸了进去,赵如裳瞧了一眼就没出息的露了怯,赶忙转移了视线:“没什么……”   裴渊见她耳根子泛了红,微弯了唇角,温声问:“公主在烦恼什么?”   赵如裳不去看他俊秀的面庞,歪着头叹了一口气:“实话和你说了吧,我皇姐和驸马没什么感情,两个人凑合在一块,免不得有对仗的时候。若是普通百姓,吵嘴打闹的私下解决也就完了。我跟皇姐一同长大,原本也想规劝她几句,可人家夫妻两个的事又不好掺和,她毕竟是公主,眼门前还有皇家的体面呢,再和驸马闹,也不能让旁人戳脊梁骨不是?”   赵如裳憋的太久,找不到说话的人,把里头严重的问题隐去,便抛给了裴渊,盼着他能出出主意。   她期期艾艾的等着回答,裴渊想了想,道:“您不妨向皇上和皇后娘娘透露一二,有他们亲自出言提醒,想来端静公主会有所收敛。再则,辰王那头,您也可以大致说说,毕竟您和端静公主还隔着一层。辰王不同,他们是同胞兄妹,关系更亲近,有些话由辰王来说会更合适。”   这宫里就是这样,任你掏心掏肺,不是一母所生的兄弟姐妹,难免会有所隔阂,她前头的哥哥姐姐们,哪个不是处处爱护她,外头寻了什么好玩意儿,不要钱似的往雍和宫里送。   昨个儿庄王才搜罗了一盒子东珠来,个个鸽子蛋大,足够寻常人家过几辈子了。   她自出生就在云端,众星拱月似的捧着长大,活了快十六年也没尝过什么苦难,未经人事却也并非什么都不懂,这点爱护是出于什么原因,她心知肚明。   裴渊说的对,她和端静公主的情分太过薄弱,有些话还是不说为好。   作者有话要说:  驸马得到了大家的一致可怜也是难得   哦豁!誩定时点成发布了…… 第23章 储君之位   公主府的事儿没有声张,外头的人听说些风言风语,但不清楚具体情况,皇帝日理万机,也没传到他耳朵里。   赵如裳私下里倒是皇后提过,但皇后一脸木然,摇头叹息:“端静这孩子,到底还是养歪了……”   赵如裳听出母后语气里的无奈和自责,柔声安慰:“这是人生来的性格,怪不得母后,您抚养端静皇姐一场,已经是尽了嫡母的本分了。”   皇室又不同一般后宅,当家主母尚能管教膝下孩子,皇后是中宫,母仪天下的一国之母。   这六宫诸事料理不完,庶出的皇子公主们,有成群的人伺候着,也不怕怠慢,她闲来问上几句便罢了。   但端静是她养在身边,同吃同住了几年的,亲眼看着她一点点的长大,没少操心,但终究不是从自己肚子里出来的,再体贴,再心疼,总归还是没进实心里。   送子观音垂怜,叫她一把年纪有身孕,有了自己的孩子,恨不得日日搂在怀里,哪里还顾得上别人。   皇后没了时间去管端静,日子一长倒叫她那些逆反的心思愈来愈重,像一棵幼苗似的,长成了大树就再也纠正不回来了。   “人心隔肚皮,不是自己亲生的,有些话也不好说,说得多了,只怕她也会怨恨我。”   赵如裳也知这个理,无可奈何道:“那我去和父皇提个醒儿吧!”   有些话皇后不好说,皇帝身为父亲总能提醒几句,端静公主不能再乱来了,迟早会了害了别人,害了自己。   皇后颔首,道了一声好,赵如裳这才起身往皇帝的太极殿去。   今日小暑,出了梅便正式入伏,天儿最热的时候来了,赵如裳不怕热的都出了一身细腻的汗。   好在是夜里,空气多了丝凉意,赵如裳上了丹陛,见里头灯火通明,守在门口的总管太监见她来,面上即刻堆上笑容,恭恭敬敬的行了礼。   “小主子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赵如裳是嫡公主,仪同亲王,论在帝后心里的轻重,不知不觉的已经越过几位王爷。   赵如裳倒没觉得异常,带着笑指了指明翘手里的托盘:“我瞧天热,送些凉羹过来,父皇在忙吗?”   “里头有两位王爷在呢,进去有些时候,应该要出来了,外头热得很,公主您先上偏殿等等吧,奴才让人送冰盆来。”太监总管点头哈腰的凑过来,转头就要吩咐人去准备。   赵如裳忙道:“不必麻烦了,我就在这儿等等,吹吹风。”   太监总管总不敢怠慢了这位金贵的主子,劝说不了便令人搬了一张梨花椅来,铺了柔软的垫子请赵如裳落座。   里头依稀有皇帝说话的声音,赵如裳听不真切,等了一盏茶时间,里面传来怒喝声,不多时殿门打开,两个人愁眉苦脸的出来。   正是二哥齐王和才办了公事回京的六哥隋王。   赵如裳起身,轻唤了一声:“二哥,六哥。”   齐王见了赵如裳先是有些意外,一改脸上的暗沉,堆出满脸的笑来:“妹妹这么晚还不歇着,一路过来累不累,底下人怎么叫你在这儿等着?”   总管太监忙告罪,赵如裳抬手了抬手:“我就是来和父皇说说话,才等一会儿。”   隋王道:“那我二哥在外头等着,你说完话,我们送你回去,这天黑路滑的你一个人多危险!”   齐王眉头一挑,连忙附和:“对对对,老六说的是。”   两位哥哥的热情扑面而来,赵如裳简直要笑不出来了,好在里头传来皇帝的声音,她暗自出了一口气,一边往里走一边道:“二哥六哥你们先去忙,不必管我了!”   皇帝从书桌后抬起脸,捻着胡须看她:“这些没心肝的东西倒还肯往你身上使劲。”   皇帝语气不怎么好,赵如裳眉眼弯弯,把汤盅搁下:“我方才听父皇像是在生哥哥们的气?”   皇帝目光有些复杂,拉着赵如裳在旁边坐下:“裳儿,你身体可有好转?还发病吗?近来父皇忙着,也没得空来看你。”   赵如裳不知皇帝为何转移了话题,还是顺着他的话道:“儿臣好好的,雍和宫有的是人伺候,再说还有裴渊在,父皇整日操劳,就不要分心来看我了。”   话正说着,赵如裳目光落在皇帝面前的奏折上,满篇密密麻麻的字,隐约瞧见了储君二字,微微一愣。   皇帝似乎也没有打算隐瞒她的意思,头疼的撑着脑袋,显然余怒未消:“裳儿,你知道方才老二老六与朕说什么了吗?”   赵如裳一笑,看他愁绪不展,温声说:“总归是惹父皇不高兴了。”   他颇有几分无奈的摇摇头,声音透着几分沧桑:“这些日子,不时有大臣上书要朕立太子。前几年还不甚张扬,自打朕过了五十大寿,这请立的奏章便越来越多,想来是他们一个一个都觉得朕老了,活不久了,该退位让贤了!”   赵如裳明白里头的轻重,她一个公主,不好过问朝政,何况又是立储这样敏感的问题,只劝慰皇帝:“怎么会呢,父皇春秋鼎盛,要长命百岁呢!”   皇帝在她面前倒没什么顾忌,直言不讳的说:“立储不是小事,朕迟迟不同意,大臣们就愈发着急,老二老六今日也坐不住了,旁敲侧击的来打探情况。太子早晚会立,谁该坐这个位置,朕心里有数。裳儿,朕就是担心,将来太子亏待你。”   “我?”赵如裳没曾想这里头还有自己的事,心中波澜起伏:“怎么会呢父皇……”   这一代里就她一个嫡出的公主,身份不同,出身不同,将来对储君之位的影响也不同,但没想到皇帝会如此直白的说出来。   皇帝拍着她的手,无不遗憾的说:“你说你要是个男孩子该多好,父皇放心的就把皇位传给你了!”   赵如裳失笑,收敛了心思,道:“亏儿臣是女儿身,才能和父皇这么亲近,我要是男儿,不得被您整日拴在书房里埋头读书呢!那多不划算,所以还是做女子好,夜里还能给父皇送凉羹来!”   皇帝哑然,看着眼前娇俏的女儿,一阵感叹:“朕就你这么个女儿,还能不疼你吗?”   赵如裳晃了晃脑袋,纠正他:“父皇偏心了,上头还有大皇姐和二皇姐呢,可不止我一个女儿。”   “那不一样的,她们都嫁人了。”皇帝没什么避讳,在他心里嫡出庶出总是有区别的。   灵和公主是长女,很多年前就嫁去了草原,她出嫁时,赵如裳还在摇头晃脑的背三字经,这么些年,灵和公主就回过一次京城,她已经快记不得这位大皇姐长什么模样了。   至于端静,倒是在皇城脚下,却还不如远远的去了,天高皇帝远的,那些事儿也传不进宫里来。   赵如裳迟疑了片刻,还是说出口:“父皇……姐夫病了。”   皇帝挑眉,有些疑惑:“好端端的怎么会病了?”   赵如裳尽量斟酌着语言,缓和皇帝的怒气:“驸马和皇姐婚前没见过两回,不清楚对方的脾性,难免有吵闹的时候。前不久我听皇姐原来寝宫里的人说,她不喜旁人伺候,身边有只有沉碧和一个贴身太监服侍,多多少少的传了点流言出来,不甚中听……” 第24章 七夕家宴   上一回端静公主就和驸马动了手,闹得沸沸扬扬,皇帝早已对公主府的事了如指掌,只是最近忙碌没有过问,赵如裳这么一提,顿时就想起任性妄为的端静来。   “端静这丫头,唉……”皇帝摇头,满脸的失望。   赵如裳虽然也不认同端静的做法,但毕竟是亲姐妹,不想父皇因此生出愤恶来,她的初衷是想皇帝出言警醒皇姐几句,驸马的日子也能太平点。   “传言罢了,只是道听途说,未知全貌。儿臣让他们都闭上嘴,不得胡言。”   “这端静,愈发无法无天了,仗着朕和皇后纵容,就干些荒唐事!”   皇帝知道,端静有今日,多是因为自己的纵容,他当初是念在和贵妃的情分上,不想多加约束辰王和端王,对他们兄妹,也多少存了愧疚。   辰王倒还好,政事上果断干脆,比几个兄弟强出许多,但却不知端静公主是随了谁,养成今日这般模样。   “下次见了端静,朕会提醒她几句。”   赵如裳欣欣然颔首,父女俩又说了会儿话,这才出了太极殿。   六月里,辰王侧妃生了儿子,皇帝龙颜大悦,算了孩子出月子,碰巧遇上七夕便下了旨意要在宫里举办家宴,庆祝一场。   辰王成婚多年,膝下三个女儿,却一直没得男丁,好容易盼来了,心中激动自是难以言喻。   皇帝看中辰王,办这场家宴,中间含义不言而喻。   七夕又称乞巧节,每逢这个时候,宫外总是最热闹的,大街小巷挂满了花灯,年轻男女也上街来,偶遇一场风花雪月的姻缘。   家宴在晚上,赵如裳不必起得太早,睡眼惺忪的趿着软鞋出了寝殿,眼瞧门外立着一人,瞪着眼睛愣了愣:“裴渊?”   他垂首行礼,赵如裳连梳洗都来不及,捏着裙摆莫名有些局促:“怎么这么早来了?”   他眉眼温和,像是宁静清浅的湖水,一汪汪的流进了心坎里:“微臣夜值,准备出宫了,这两日不当值,先来给您请脉!”   赵如裳瞧他眼下有淡淡的青色,显然是熬了夜没休息好,也顾不得自己梳洗了,乖巧的坐下伸出手去:“行吧,天热你早点回去睡会儿。”   裴渊撩了袍摆坐在对面,看了赵如裳一眼,淡声道:“今日七夕,公主有没有喜欢的玩意儿,微臣给您带进宫来。”   他语气没什么起伏,赵如裳眼里却生出光来:“你不是不当值么?”   裴渊说不打紧:“天太热公主出不得宫,微臣正好要打夜市过,可以挑几件玩意儿。”   官员进出皇宫都有定律,能带进带出的东西,大多要在宫门接受检查,且外男不得随意进入内宫。   裴渊是负责照顾宜嘉公主的太医,不受此等规矩限制,只要上头有了吩咐,便能随时进宫,普通的小玩意儿带进宫不受影响。   赵如裳生出向往来,手撑着下巴,眼里涟漪波动:“真羡慕你能日日出宫去,外头的景致多好啊!上回端午去了江上,那风吹在脸上才叫舒坦开阔。听人说七夕节宵禁晚,街上很多年轻人,姑娘们带了帷帽敞开了去玩儿,平日里大家闺秀哪能随便出门啊。天上牛郎织女相会,你说她们是不是也为了寻个意中人呢?”   “也许是吧。”裴渊语气平静,眼眸里藏着细小的波澜,清淡的仿佛山岚飘着一层雾霭,朦胧地仿佛夹着一丝温柔缱绻的意思。   赵如裳以前听母后说,看一个人首先得看他眼睛,能看出许多东西来,是凶是恶,是良是善,看的时间久了,总会从眼睛里流露出来。   但她不敢看裴渊的眼睛,他的眼睛颜色很淡,有浅浅的圈儿,但他看过来,就像是宫阁上反了光的琉璃瓦,叫人不能直视。   他偏偏看着她,唇边含着笑,连冷清清的眼睛也生动起来,赵如裳只觉心上被人伸手指弹了一下似的,瞬间就方寸大乱了,忙不迭的移开了视线,匆匆说:“那你夜里去街上转转有没有好玩的,带个花灯进来吧,画了仕女图的那种,亮堂堂的最好看了! ”   裴渊收敛了笑,应了一声好,这才告退离开。出了门,眼角余光还能瞥见她一脸茫然的揉着乱糟糟的头发,浑身的不耐烦。   皇帝虽说七夕是家宴,摆了十来桌,但皇家的宴席哪有小事,宫里几日前就开始忙碌。   赵如裳傍晚赴宴时,就见外头人来人往的,宫里各处上了灯,将脚下的路照的通亮。   赵如裳穿了件湖绿色的大袖襦裙,正是和夏日应景,也不知是否是裴渊的方法奏效,她见天的往外头闲逛,进嘴的东西也改了,那些吃不下的补药补品忍着恶心往肚子里塞,时日一长倒像长了一点肉。下午换衣裳时,才发现原来略宽松的裙子,如今穿在身上正合适。   裴渊总说她太瘦,如今稍微胖了一点,倒是他的功劳了。   赵如裳心情愉悦起来,明翘在后头呀了一声,她转过身去,见她兴奋的指着树丛里微弱的亮光。   “公主您瞧,好多流萤啊!”   其实也不多,零星几只飞在树下,盈盈的光一闪一闪的,像天上的星星,迷人又脆弱。   赵如裳驻足看了一阵,惋惜道:“真漂亮,就是太少了,不够亮堂!”   她这头才完说话,远处长廊下就传来脚步声,夜里暗看不清人,等走近了才露出惊喜的笑。   “舅母,表嫂,敏溪,是你们呐!”   周敏溪见了她也很兴奋,还没说话就被母亲拉了一把,周夫人端得一身体统规矩,恭恭敬敬的行上大礼:“妾身携儿媳小女拜见公主,公主万安!”   皇宫里处处有人看着,规矩不能有失,周夫人谨慎也没错,赵如裳等她们行了礼,忙去搀扶:“舅母快请起,都是一家人不必多礼!”   周夫人端庄一笑:“礼不可废。”   周敏溪这才亲亲热热的上来拉赵如裳:“好久不见你了宜嘉姐姐,怪想念的。”   赵如裳斜睨她一眼,嗔道:“那你怎么不进宫来看我?”   周敏溪的表情微微一变,目光有些黯淡:“说来话长!”   周夫人和苏明镜都微妙的露出笑容,赵如裳看出了端倪,也不深问:“都入席坐着吧,待会儿我们说说话。”   家宴原本就只几宫得脸的嫔妃和皇子公主参加,周家是皇后母家,得了恩赏也进了宫。   此番重视体面,是普通嫔妃娘家不能比拟的,这是独独属于正宫皇后的尊贵。   席上的嫔妃们五味杂陈,心里复杂极了,但又不能表现在脸上,彼此见了还得热络的聊上几句。   王爷们陆陆续续的来了,家宴没那么多讲究,一家人坐一起闲话家常,眼看起来确实生了点普通大户人家的温暖。   赵如裳和周敏溪说了会儿话,余光不时朝外头看,宴席将开,终于等来端静公主和驸马,一颗悬着的心这才放下。   驸马大病一场,瘦了许多,眼睛凹陷,五官棱角显得有些锋利,眼里也没什么神采。   端静公主倒是一如既往的明艳动人,举手投足都带着让人沉迷惊艳的美丽。 第25章 敢爱敢恨   她与驸马并肩而来,连看都没有看彼此一眼,各自落了座,便再也不顾对方了。   太监唱喝帝后驾到,众人纷纷起身行礼,皇帝皇后相携而来,上了台阶,皇帝还体贴的扶了皇后一把。   帝后成亲三十余年,一直琴瑟和鸣,赵如裳知道父皇一直看中母后,单从对自己的在乎,就能看出两人有多恩爱。   老夫老妻的两个人,已经把新婚燕尔的端静公主夫妇比了下去。赵如裳见驸马落寞的坐在席上,偶尔与皇兄们说上一句话,心中忍不住叹息。   皇帝往那边看过去,显然是注意到了驸马,略蹙着眉:“驸马可大好了?瞧着瘦了许多?”   突然被皇帝点了名,许鞅浑身一凛,连忙垂首躬身:“多谢皇上关心,小毛病叫您忧心,实在有愧!”   驸马是心病,面上是好了,却是憔悴了不少,明眼人都看出了不对劲,皇帝又何尝不知。   “保重身体。”皇帝说着,目光落在邻桌端静公主身上,悠悠开了口:“端静,你要好好照顾驸马。”   端静公主握着酒杯险些洒了出来,才应了一声是,就又听皇帝说:“你虽是公主,可如今嫁了人,就是许家的儿媳妇,驸马近来的身体不好,你要多操心一些!”   端静公主精致的妆容,有了一丝裂纹,攥着拳头强打起精神来:“是,儿臣遵旨。”   然而话还没完,端静公主才松一口气,就又听皇帝说:“你也老大不小了,你看你如今做了姑姑,也该考虑和驸马要个孩子了。”   赵如裳和端静公主同桌,就坐在她对面,清晰的看见了她眼中的难堪和尴尬,大庭广众之下父皇如此训诫,到底不是件光彩的事儿。   辰王坐得不远,原本和兄长弟弟们喝着酒,耳听旁边窃窃私语的提起端静,脸上火辣辣的,狠狠地咬住了牙。   端静公主那些事儿,到底不是秘密,在座儿的许多人多少能猜到一些,当年端静公主执意拒婚一事,可是闹得沸沸扬扬。   几个了解内情的,是知道她和一个外头勾栏里的男倌不清不楚,最后还到了出宫私奔的地步。   若非皇帝强力镇压不许外传,或许今日的许家知道了真实的原因,只怕是无论如何也不愿意迎一个风评不好的公主进家门的。   辰王不动声色的瞥了一眼局促的驸马,转头朝妻子使了个眼色,辰王妃会意,抱着孩子往帝后跟前去。   侧妃没进宫,由辰王妃带着孩子,才满月的娃娃粉嫩嫩的,叫帝后看的心花怒放,也不去说端静了。   赵如裳对满桌的菜色没有欲望,听到这些更是觉得兴致缺缺,说了句要去更衣,便和周敏溪一起走了。   进了后头阁楼里,周围没了人,周敏溪才凑过去细声问:“方才我看端静公主的脸色好像不怎么好看,是公主府里发生什么事了吗?”   赵如裳没敢和她说实话,半真半假道:“还能有什么事,就是夫妻两个不和呗!你也知道我皇姐这人性子古怪,本来她就不怎么满意驸马,私下里难免有吵架的时候,驸马是文人说不过她,气病了!”   周敏溪“啊”了一声,啧啧道:“那驸马真是……可怜呢!”   赵如裳无奈一笑,谁说不是呢,摊上这般命运,驸马不接受也没办法,可怜许家还盼着他早日开枝散叶。   “别说驸马了,你呢?我今儿看你恹恹的,瘦了一圈了!”赵如裳看她垂着眼唉声叹气,大概是猜到了。   果不其然,周敏溪面无表情的坐到椅子上,把玩着腰间的彩穗:“上次裴渊不是上我家来吗,我爹问他有没有娶妻的打算,对我印象如何,他肯定是明白了我爹的意思,想也没想就拒绝了。他还说他有了心上人,可我总觉得他是故意扯了慌来诓骗我的!他那样无情无欲的人,怎么会有心上人呢?”   心上人几个字,让赵如裳心中一动,脑海中霎时浮现裴渊如珠如玉的俊脸来,想起他闭口不说自己心上人是谁,又顿时蔫了了下来:“是真的,我问过他,他亲口承认有喜欢的人了!”   周敏溪惊讶地转过身:“是谁啊?”   “不知道……”她要知道就好了,也不知是怎样天仙似的人,才能入裴渊的眼。   想了想,赵如裳拉着周敏溪的手,正色道:“敏溪,你也别惦记他了,裴渊这人跟你不般配,相处不到一块儿去,就像皇姐和驸马那般,有什么意思呢?我先头没阻止你,是知道你性子急,不撞南墙不回头,总要吃了亏,才看得清楚。裴渊这人一根筋,他不松口任谁也没有办法。”   “我明白,宜嘉姐姐,我不是钻牛角尖的人,他不喜欢我,我也不能上赶着去纠缠,多丢面子啊!我就是想不通,他怎么就看不上我呢,我长得也不算赖吧?”   她是个坦荡荡的姑娘,敢爱敢恨,对裴渊一见钟情,便一直念念不忘,可到头来得知他并不喜欢自己,还有个放在心尖尖上的意中人,那点仰慕的心思就渐渐动摇了。   她就是不甘心,就想知道裴渊喜欢的是哪家姑娘,好叫她输也输得心服口服。   周敏溪喃喃道:“真叫人好奇!”   赵如裳原本还算愉悦的心情,因为这个问题大打折扣,和周敏溪回去坐了一阵就没了力气,各自分开后就打算回寝宫里。   走到半道儿上想起裴渊答应了,晚上要送些外面的小玩意儿来,便又在接近宫门的凉亭里坐着,裴渊进出第一时间就能看见。   亥时过半,前边的宴席大概也进行的差不多了,赵如裳等了一阵没见到裴渊,倒是客人们陆陆续续的离开了,国舅一家出来恰巧碰上,她没敢说在等人。   人来人往的,赵如裳也不便多留,回了雍和宫又等了一会儿还没见裴渊进宫,心里慢慢的急躁起来,明翘见她心神不宁,过来劝:“公主,别等了,裴大人大约是不会进宫了,您快去沐浴吧!”   子时宫门就要下钥了,不得传召是进不得宫了,只有半个时辰了,还没动静,只怕真如明翘所说了。   赵如裳心情沉到谷底,一点开心不起来,沐浴的时候还在想裴渊言而无信,哪知才出浴穿上衣裳,外头就又宫女来敲门。   “禀公主,裴大人来了!”   赵如裳一愣,那点积蓄的不快云消雾散,立刻就欢喜起来,步履轻快的就往外走,明翘着急地喊:“公主,头发还没擦干呢……”   裴渊没有进殿,就站在院子里,手上拿了一个灯笼,上面绘着栩栩如生的仕女图,里面有跳跃晃动的光,温温柔柔的直投进眼睛里。   听见动静,他抬起眼来,清冷的双眸里映着她窈窕的身影,与身后耀眼的簇簇灯火,生出一丝灼人的光芒。   他没说话,微抬着手晃了晃手里的灯笼,唇角带着温润清朗的笑。   赵如裳提着裙子,兴高采烈的走下来,接过他手里的灯笼:“真好看的灯……咦,这是什么?”   她低下头仔细打量着灯笼看,待看清里头的东西,忍不住惊呼了一声。   “是流萤呀……”灯笼里装满了流萤,散发着明亮的光,连灯纸上画的人物都生动起来,她看向裴渊,脸上透着兴奋的红晕:“你从哪儿抓了这么多呢?”   裴渊道:“微臣的家后山上有很多,拿着网子一网便能抓许多。”   他说的轻松,赵如裳也以为多容易,遗憾道:“可惜没机会去看看,我今夜在宫里也瞧见了几只,可是太少了,不够明亮!” 第26章 解决麻烦   裴渊说:“宫里人气旺,它们喜欢山野,屋子里灯火太明亮了,公主要把它们放在阴凉的地方。”   赵如裳愉悦的表情瞬间凝固,灯笼里的流萤轻轻扑腾着,带起轻微的颤意:“这么娇气么?那我把它们困在宫里,是不是太心狠了?”   裴渊侧脸隐没在黑暗里,廊下的灯火在他墨色的官袍投下一片厚重的阴影,见赵如裳犹豫,还是实话实说:“它们长了翅膀,就是要飞到天上去的,困在这灯笼里,也活不了多久。”   “这样啊……”她忽然觉得难过起来,这些小小的东西,活得也不容易。   “裴渊,我们把它们放了吧?”赵如裳有点失落,手指戳了戳灯笼,语气惆怅:“我出不了宫,总不能让它们也失去自由……”   那一声“我们”,叫裴渊心里生出阵阵涟漪来,他应了一声好,赵如裳去开灯笼,却瞥见灯纸上绘的仕女图。   那个是女子的侧影,衣袂飘飘,娉婷袅娜,同样手执花灯,与此时此刻的场景,如出一辙。明明没有勾勒五官,她却看出了一股熟悉的意味来。   略一晃神竟觉得这画中之人,与自己有些神似。   赵如裳仔细端详了一阵,又觉得不大像了,转头问裴渊:“这灯笼是你在外头买的吗?我总觉得这画上的人和我长得有点像!”   裴渊目光微转,含蓄的笑了一下:“是很像。”   赵如裳眼前一亮,甚为惊奇:“那真是巧了!”   她打开灯笼,无数的流萤喷涌而出,霎时间与天上星月融为一体,犹如绽放一场令人叹为观止的烟火。   赵如裳看着漫天飞舞的流萤,化成一声声欢快的赞叹。   裴渊就在她身边,如松如竹的身形被灯影晃得更加颀长迷离,他深深看了她一眼,唇角有了温柔的弧度,衣袖下的手指轻轻一捻,把那尚未洗净的墨迹,氤氲成模糊不清的乌云。   一轮明月悬挂树梢,映着恢弘奢华的皇城,喧哗的人声在黑暗中渐渐飘散,犹如太阳似的消失,明日复而升起,在这波澜壮阔的重重宫阙中,周而复始,生生不息。   马车出了皇城在大道上摇摇晃晃的行进着,端静公主阴沉着一张脸,默不作声的盯着面前的驸马。   驸马如坐针毡,被端静公主看得发毛,但如今彼此撕破了脸,他没有和她逢场作戏的心思,狭小的车厢里各自占据了一个位置,索性闭着眼扭过身子直接无视她。   尽管彼此不待见,也不能在进宫的时候分开乘马车,天气燥热难耐,每相处一刻,都是煎熬,端静公主满心想着要回去找月疑,看到眼前的人,脸色更不怎么好看了。   马车戛然而停,剧烈的晃动了一下,端静公主险些磕在车壁上,愤怒掀开帘子看到外头的人,脸上的表情蓦然一僵。   这里是辰王府大门口,而辰王站在马车前,面色平静,看不出喜怒。   公主府距辰王府不远,进出宫是一条道,能遇见辰王也不稀奇,端静公主好奇的是兄长拦下自己,到底是想说什么?   她扶着沉碧的手,跳下马车,屈膝行了一礼:“五哥。”   驸马紧随其后,还没来得及下马车,辰王忽然看过来,冷冷道:“不必跟下来,我和端静有话要说。”   驸马一愣,拱手一揖赶忙退回了车厢里。   端静公主斜眼看着,心中嗤笑,暗骂一声蠢货。   辰王瞥见她面上的嘲弄,不悦的皱起眉,端静公主性子桀骜不怎么怕他,红唇微动,展颜一笑:“大晚上的五哥不让我回家睡觉,在这里拦着是何用意啊?”   “睡觉?”辰王冷漠一笑,对端静公主的耐心已经消失殆尽:“和谁睡?驸马?还是你屋子里那个妖孽一样的男人?”   端静公主脸色剧变,辰王的话说得直白,仿佛一巴掌刮在脸上,火辣辣的疼:“话说这么难听,你还是我哥哥吗!”   辰王是个温文尔雅的人,至少在外人眼里,他是极好相处的,若非实在动了怒,定不会是现在这个咄咄逼人的样子。   他眼神凌厉如刀:“我把你当成妹妹,你还有没有把我当成兄长?你看看你这些年干得荒唐事,哪一次不是要我来给你断后,你摸摸你良心,可对得起我?”   端静明白了他的意思,嗤笑一声:“说到底,你就是看不起我了,对不对?”   辰王微仰起头,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端静,你难道还不明白吗?不是我看轻你,是你看轻了自己。你是金枝玉叶的公主,这天下奇珍异宝要什么没有?为何要把自己折腾成这样?你偷偷带了男人进宫,大婚之后还堂而皇之藏到公主府里,和驸马闹得如此难堪,你叫我该怎么帮你?”   兄妹俩是双生,刚出生时极为相像,慢慢的长大了,男女之间的差别就显现出来了。   端静公主有一双妩媚多情的桃花眼,总带着笑时,是十分勾人的。   同样的年纪,辰王显得老成沉稳许多,年纪轻轻已经有了叫人畏惧信服的魄力。   端静公主和兄长的关系不算太亲密,虽然都在皇后膝下长大,但辰王是男子总不能和女孩一样围着皇后。再等年龄大些,彼此更没了话说,平时见了问候几句,也说不到一处去。   端静公主心头哂笑,也不知这位兄长是哪里来的立场,来指责自己的不是。   她摸摸云鬓,懒懒道:“五哥,你放心,我不用你帮忙!如今我有了自己的府邸,关起门过日子,谁也碍不着谁,你也不必分神来管我!”   辰王气结,愈发看不懂她了:“你以为这样就完了吗?端静,你再执迷不悟下去,迟早会惹怒父皇,没你好果子吃!”   端静公主有些不耐烦了:“还能怎么样,总不能削了我公主的衔儿,让我沿街乞讨去吧?”   “有我在不会,你是我妹妹,我会护着你。”辰王略靠近了一些,压低了声音,凉凉道:“可如果有朝一日真如你所说,那我会先行解决你府上的麻烦,以绝后患,就像当年那个死在城外草丛里的人一样,悄无声息……”   端静彻底僵住,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脂粉也遮不住的震惊:“你说什么……”   辰王后退几步,仿佛看一个陌生人看她:“别不相信,我说到做到!”   端静公主公主脚下不稳,险些站立不住,片刻失神后,抓住了辰王的袖子,红了眼眶:“你不能动他,哥哥,你不能动他……”   辰王无动于衷,抽回自己的袖子:“这也是父皇的意思,你只能怪自己鬼迷了心窍,把皇室体统和颜面置之不顾。”   “父皇?”端静公主公主大惊,美艳无双的面庞,在昏暗不清的光芒下显得凄凉骇然:“不会的……”   辰王怜悯的看着她,眼含慈悲:“端静,你不该这样试图挑战父皇的威严,他老人家耳聪目明,什么不知道,对你宽容,不过是看在过世的母妃面上。我能力有限,护不了你多久,盼你好自为之……”   辰王转身进了王府,端静公主失魂落魄的站在原地,早已泪流满面。   作者有话要说:  偷偷摸摸画老婆的裴大人~ 第27章 前生今世   赵如裳再见唐驰是在七夕后,彼时外头有人说宗定侯一家不日将要启程回通州,恰逢宗定侯夫人和唐驰进宫。   赵如裳以为他们是道别,便想着和唐驰已经这么相熟,他要走了,总要送一送。   未央宫偏殿里正热闹,隐约传来谈笑声,赵如裳提着裙摆跨过门槛,一抬眸便见殿里的人不约而同的看着自己,神色微妙。   皇后坐在上首和宗定侯夫人说话,唐驰站在下面,看到她来,眼角眉梢都是欣喜的笑意。   赵如裳屈膝行礼,皇后清了清嗓子,招手让她过去:“你来的正好,有件事儿想问问你的意思。”   皇后语气轻松仿佛闲聊家常似的,赵如裳却敏锐地听出一丝不同寻常的感觉,总觉得有些话说着说着就要同自己扯上关系。   她面上不露,露出温软的笑:“什么事儿,母后您说。”   皇后道:“侯爷回京述职这几月,夫人一直在张罗唐驰的亲事,想着先等侯爷去通州,这头解决了唐驰的人生大事,再行前往。可惜京中贵女众多,却挑不出个满意的,要么年龄不合适,要么家世不相当,再则就是唐驰自个儿不上心,忙了这么久还没个结果,夫人便请我做主赐门婚!”   宗定侯驻守通州,无诏不得进京,此番回来也就待了三个月,唐驰今年就满十八了,这个岁数要说亲也无可厚非。   赵如裳脑袋里懵懵的,眼前这一幕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   她心里咯噔一声,遥远的记忆里,也是同样的位置,皇后说了同样的话,唐驰就站在身边,看向自己的眼睛里带了明亮灼热的光。   皇后说这话时,唐驰就微微垂下眼,带了点少年人的羞涩。赵如裳手里绞着帕子,故作迷茫的问:“母后的意思是?”   皇后瞥了唐驰一眼,带着几分揶揄:“唐驰今儿跟母后说有了心上人,想求一道恩旨,所以才想问问你。”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赵如裳再装傻就说不过去了,挑着秀眉面带讶异的看向唐驰。   后者则故作镇定地转过头去,俊朗的脸庞上隐隐泛起红晕。   宗定侯夫人见儿子这般模样,暗道没出息,自己出来圆场:“我说这孩子怎么不听我跟侯爷的话,上次端午回来后就傻兮兮的魂不守舍,后来才知公主也去了江边,再三追问下,才说了实话。不瞒皇后娘娘,妾身和侯爷着实惊着了,这大半年没进京,没曾想叫他见了公主,还……生了那些心思!”   “夫人都说了是年轻人,儿孙自有儿孙福,倘或真有这个机会,本宫还是愿意推波助澜的!”皇后说着,目光落在赵如裳身上,满含期待:“裳儿,可听明白了?”   “母后,我……”赵如裳怔怔的,生出几分犹豫来,唐驰看她脸上没什么喜色,蓦然落寞下来,宗定侯夫人的笑容都有些僵硬了。   皇后显然没想到赵如裳会是这样的反应,半晌,赵如裳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母后,我的身体不好,怎么能耽误唐驰啊。”   她想起上一世,奄奄一息时托裴渊转交了信物,唐驰从大雨中飞奔而来,年轻气盛的贵公子,蹲在她床边哭红了眼。   她那时候在想如果有重来的机会定不会辜负他,可重活一世,自己还是这幅病殃殃的身体,虽在裴渊潜心照顾下有了些微好转,但她明白自己是心脏上的疾病,什么仙丹灵药都治愈不了。   就算嫁给了他,若有一日,病情严重撒手人寰,又剩了他孤家寡人一个,这场姻缘又有什么意思呢?   唐驰出身不低,将来承袭父爵,建功立业,迟早是人中龙凤的典范,没的为她一个不知来日的人浪费时间,多不划算。   宗定侯夫人的脸色有些尴尬,唐驰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紧抿着唇没说话。   皇后看得出唐驰的着急,暗叹一声,缓缓道:“罢了,许是我们说的太突然,叫你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你有什么话,和唐驰好好说说,说开了就成了。你们自幼长大的情分,知根知底的,母后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皇后显然是很满意唐驰的,赵如裳没应声儿,硬着头皮出了未央宫,唐驰跟在后头追上来,有风撩动他的长发,凌乱的贴在玉冠上,带了几分急躁。   “公主……”   往前走了好长一段路,赵如裳才上了御花园的廊桥,夏日炎炎,内湖上的莲叶层层叠叠的堆砌出翠绿的平原,风一拂过,露出下方藏着的几株莲蓬,寥寥勾人。   她目不斜视看着摇曳的莲叶,唐驰站在旁边,喊了她一声就不再说话,许是相顾无言,这个时候不知该说什么。   “唐驰,对不起!”赵如裳终究还是先开了口,转头看他,带着几分内疚。   唐驰五官硬朗,从眉心到下颌都有着深刻清晰的弧度,浓眉大眼,目光清澈,是少见的英俊少年郎。   他眼里的光黯淡下去,盯着自己的脚尖,语气怅惘:“公主跟我说对不起做什么?”   “为方才的事道歉。”湖面吹来一阵风,拨得她头顶的珠钗清脆作响,她转过身来:“唐驰,你相信前生今世吗?”   唐驰愕然,没明白赵如裳的意思,耳听得她慢慢解释:“我做了一场梦,梦见了自己的上辈子,跟现在一般模样,可那时候身体实在太虚弱了,一点东西吃不下,只能躺在床上等死。每回发病的时候,太医就一个劲儿地摇头,说我活不长了,我果真没活多久,连二十岁没有,就彻底闭上了眼。”   听赵如裳说的煞有其事,唐驰心头生出一股恐慌,急道:“不会的,你现在不是还好好的吗,那只是一场梦罢了,当不得真!”   “是啊,一场梦罢了。”真真假假,连她自己都觉得虚幻起来,仿佛手指一戳便化作泡影。   但今日旧事重演,唐驰出现在眼前,她切切实实的感受到,那不是一场梦,是她曾经苟延残喘、真正经历的短暂的一生。   唐驰甚少进宫,她也不主动去见他,其实赵如裳也明白,自打醒来后总是有意无意的想逃避这个问题,从前那些挥之不去的念头,如今竟消失的一点儿不剩。   “公主,我知道今儿的那些话太唐突了,我不该和我娘说的,但我怕再晚就没机会了。”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说起这些难免面红心跳,何况眼前人又是心上人,多少有些忐忑:“咱们自幼一同长大,你的病症我很清楚。可我从来没介意过,先前照顾你的太医不是说能让你两年之内把身体养好吗?我有的时间,等上两年也无妨!”   赵如裳从来没有这么彷徨过,唐驰的情义,她看得清清楚楚,女儿家养在深闺,对外头的世界难免存了遐想,她和唐驰,还有周家兄妹一同长大,情分厚重,唐驰在她心里自然有着不同常人的分量。   可重活一遭,叫她心境有了变化,儿时的感情还在,却没那种含羞带怯的心思,倒是七夕那晚见了裴渊,往后两日做梦他都出现在眼前挥之不去。   “你既然知道我的身体不好,便能想到,即便将来我们在一起,还是有很大可能没有子嗣,你还愿意吗?你爹娘还愿意吗?” 第28章 子嗣艰难   唐驰怔了怔,没料到这个问题,心里一慌:“能尚公主是天大的荣耀,说句逾越的话,我爹娘也算看你长大,怎么会介意这些?”   “你说的也没底气,不是吗?”赵如裳看着他,正色道:“太医说过我的身子骨不好,不易受孕,子嗣问题肯定艰难。我若是普通女子,嫁给你没有孩子,还能同意你纳妾,替你唐家延续香火。可我是公主,你要成了驸马,是不能纳妾,和别的女人生孩子的。就算这样,你还执意想和我在一起吗?”   她不知道唐驰是怎么说动他爹娘,同意他和自己在一起,宗定侯和夫人是明事理的人,可明事理不代表会放弃自己的子孙后嗣。   香火传承对贵胄世家来说,是最最紧要的一环,哪怕仕途未定,也要在合适的时机娶妻生子,否则也不会有“成家立业”一说,哪怕今日他们觉得尚主是种荣耀,待将来她多年不孕,外面流言四起,就会转变成另一种想法。   她生在皇宫,长在皇宫,看了太多因为子嗣问题,在深宫内苑葬送自己一生的嫔妃,她们从进宫起,就为了位份和子嗣奋斗,最后变得面目全非,什么都留不住。   唐驰说:“唐家不是只有我一个人,我姨娘还给我爹生了个儿子呢,开枝散叶的任务不能我一个人担了。”   唐驰底下有个弟弟,是宗定侯妾室所生,今年才七岁。   但嫡出和庶出终究有区别,唐驰将来是要承袭宗定侯这个爵位的,能有自己的子嗣是何其重要。   宗定侯和夫人一开始定是不愿意唐驰娶她一个病秧子,若能长寿还好,要是一直病着,还不是拖累了整个侯府。   “唐驰,我……”拒绝的话在看到唐驰翘首以盼的眼神里蓦然咽下,她动了动唇,有几分无奈:“你让我考虑考虑!”   唐驰目光闪了闪,好歹赵如裳没直接打碎自己的梦,扯出一丝笑,点点头:“好,那你要考虑多久?”   “你下次进宫吧,到时候我告诉你决定。”   他是小侯爷,不能随意进宫,再有下次,差不多得要半个月后了,不过这也够了。   唐驰不能在后宫久留,辞别赵如裳便往未央宫去找他娘。   赵如裳看着他的背影,长长的吐出一口气,脑子里乱哄哄的,不经意的移开视线,看到廊桥下的一抹身影,却略微一怔。   裴渊站在一棵香樟树下,负手而立,身躯如青竹一般挺拔清瘦,面上的表情模糊不清。   她方才和唐驰说的话,他都听见了?   赵如裳心口蓦地一跳,复而露出一丝笑,裴渊抬眸看了她一阵,拾阶而上,走了过来。   眼前的人芝兰玉树,平平无奇的官服穿在身上,都有一种风流倜傥的意味。   隔着几步远,他唤了一声公主,躬身告罪:“微臣不是有意要听公主和小侯爷讲话。”   赵如裳脸一垮,他果然还是听见了!   话是这么说,她当真没听出点他听人墙角的心虚羞愧,她睨着他风轻云淡的面庞:“你什么时候来的?听见多少?”   裴渊面色如水,平静地没有一丝情绪:“您和小侯爷说自己身体不好,子嗣艰难之时。”   “我说的事实……”赵如裳悻悻的摸摸鼻尖,俏脸飞上两抹红霞:“太医们不都说我身体不好么,连你也说我气血两虚,身子骨柔弱,那不是会影响将来生孩子吗?”   裴渊眸光一闪,唇角牵了牵,浮起漫不经心的笑:“也是……”   “人生不如意之事实在太多,我这辈子,大约要一直困在宫里了。”她在廊椅坐着,趴在栏杆上眺望远处,声音被风吹的虚无缥缈,隐约不清:“这样也好,不嫁人也生不出那么多烦恼,孑然一身当好这个公主,锦衣玉食,荣华富贵,总比外头居无定所饿肚子的流民的强!”   裴渊看着她,喉间动了动:“公主喜欢小侯爷?”   她认真地想了想,还是摇头:“谈不上喜欢,至多是有几分好感吧,你知道姑娘家总有生出点小心思的时候,除了敏淳敏溪,唐驰便是我唯一的玩伴了。也并是到了非他不可的地步,我身子若是好的,肯定是会考虑嫁给他,可惜……”   他看见她眼里的摇摆不定,说出的话一针见血:“所以公主心里其实还是愿意的?”   “我……”赵如裳本想反驳几句,可看到裴渊的眼睛就一个字说不出了。   他的眼睛黑沉沉的,带了些别样的情绪,身上笼罩了一层云雾似的,无形之间就带着距离,她无法靠近,也无法看透。   她扭着脖子移开视线,半开玩笑道:“毕竟知根知底的熟人不是?倘若他都不嫌弃了,也不是没可能。”   裴渊垂眸看她,眼前的姑娘才及自己胸口,柔柔弱弱的像个没长大的孩子,没曾想脑袋里已经装了那么多东西了。   他几不可闻的哼了一声,幽幽开口:“公主身体可还没好呢,就想着嫁人的事了?”   她眼眸亮晶晶的,灼灼的看着他:“这不有你吗?”   他移开目光,不去看那双灿烂的眸子,漠然道:“臣不是神医,也没有十成的把握,况且一早我告诉过您,您的疾病在心脏上,痊愈不了,将来生孩子都有危险。驸马不得纳妾,小侯爷是世子,将来承袭老侯爷爵位,膝下无子就预示他这一脉就此断了,您说将来有一日,他会不会后悔今日之决定?还有,公主能为这个决定产生的后果负责吗?”   自古以来,男子三妻四妾是常事,普天之下,唯一能有资格不让丈夫纳妾的人,便是当朝公主了。   说起来,这应当是令驸马又爱又恨的,毕竟自己娶的女人身份不一般,是光耀门楣,扬眉吐气了。不过再出去拈花惹草,坐拥齐人之福是不大可能了,私下里最多偷偷安排两个通房,若是在外头闹出什么不清不楚的子嗣来,全家都得连坐。   唐驰自然不会是这种人,赵如裳觉得是裴渊危言耸听,故意吓唬自己,但他的话她又没法不信,这皇宫除了父皇母后,最信得过的人大概就只有他了。   可因为他这些话,心里莫名堆了上气,忍不住道:“唐驰不是那样的人。”   裴渊目光沉沉,带着几分恨铁不成钢的咬牙切齿:“您真的了解他吗?这天底下,最容易变的就是人心,幼时玩耍的情分能和男女之情混淆么?宗定侯府袭承近百年,逐渐凋零,现在需要的就是能遮风的墙,但几年几十年过后,难保不会墙倒众人推。公主身在局中,不懂其中利害,倘若真走到婚嫁那一步,只怕会心生悔意!”   赵如裳瑟瑟看着他,惊讶极了,他鲜少有看到裴渊这般情绪外露的时刻,他不是个多话的人,今日却出乎意料的分析了这么多,想来是他身为大夫,不忍看她这个病患放纵自己的身体!   赵如裳正色点头,对他说:“我知道,裴大人医者父母心,肯定不想我受苦,你放心,毕竟是人生大事,我肯定好好考虑的!”   裴渊满心的话被堵了在心口,竟然被她那句“医者父母心”挑起火来,没好气的问她:“我有那么老吗?”   一激动连微臣的自称都忘了,她知道他向来最忌讳年龄了,赶忙摇头:“不老,不老,裴大人青春年少,正是花一样的年纪。”   裴渊忽然不想继续跟她说下去了,赵如裳少不更事,正是有主意的时候,哪里会听得进他的话。   可他心里实在烦躁,那些无名火窜到肺管子,整个人都不好了。   没良心的丫头,他还管她做什么?   “臣逾越了,公主别把那些话放在心上。”他到底负了气,略一拱手,看也不看她就转身下了廊桥,留下赵如裳一脸愕然。   她惹他生气了?   从来风雨不动,内敛寡言的裴大人竟然生气了?   真是奇了……   作者有话要说:  裴大人气成河豚jpg 第29章 心存妄念   裴渊脸上带着寒意,喉间堵着一口气,吐不出来,咽不下去,赵如裳说的话还在耳边萦绕,他再好的修养也面临土崩瓦解了。   他不常生气,如今几乎没有什么事情能够挑起如此极端的情绪,除了那个没心没肺的人,才能叫他头疼不已。   一路回太医院去,底下的医士和小太监见他面色不豫,都识趣的不去打扰,偏偏这时候有不长眼的要撞刀尖儿上来。   他就坐在值房里,手里的医书还没看几眼,闵旭背着手,从外头踱进来,眼底带着几分嘲弄:“哟,裴太医怎么回事?生病了吗,脸色这么难看?”   他冷冷瞥了一眼,没有说话,闵旭得不到回应,面上挂不住,但见裴渊这样就想阴阳怪气的呲他几句:“你不是要去给主子请平安脉吗?主子人呢?我可听说今儿宗定侯的小侯爷进宫,公主见去了,你白跑一趟了吧?你说你整天上赶着去公主面前露脸,得到了什么,真叫人替你不值得!”   闵旭夹枪带棒的话,成功激怒了今天心情不怎么好的裴太医,他依旧在椅子上坐着,斜斜看过来:“闵太医很闲吗?竟有这时间来同我说这些,不如好好的去看看医书,下个月该考的《素问》《本草》《脉经》,闵太医都背下了?过不了关,丢得可不是我的脸!”   闵旭的脸色成功由红转白,再变得铁青,嘴唇上的一撇胡子都颤抖起来。   太医院的太医们普遍年长,他原本是最年轻的太医,为了看起来沉稳些,便留了胡须,倒是多了几分儒雅温和的气质。   裴渊不留胡须,下巴光洁,头发整整齐齐的束起来,身上的官服也一丝不苟,连一点褶子都没有,一眼便能看出这是个格外整洁挑剔的人。   他讨厌细皮嫩肉的裴渊,仗着这幅皮囊妄图引诱主子,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身份。   可他偏偏连这一个一无所有的人都比不过,太医院每三月一次的考核,他以前也在前排,虽比不过那些德高望重的太医,凭他这个年纪,已经是出类拔萃的佼佼者了。   然而,裴渊出现后,抢了他一切的风头,入太医院的第一次考核就进了前三,成功举荐到了宜嘉公主身边。   闵旭又气又恨,偏偏又不能拿裴渊如何,他深得皇上器重,又是国舅的救命恩人,如今还巴结上宜嘉公主,此等重量,已经在无形之间越过很多人了。   他从来不待见裴渊,语气也不怎么好:“我的事,轮不到你管!”   “既如此,那闵太医可以出去了。”他轻飘飘的说了一句,闵旭阴沉着一张脸重重哼了哼拂袖而去。   裴渊看着他的背影,勾唇笑了笑,眼底却依旧冰冷冷的。   面前的医书搁了一天,也没记在脑子里,捱到下值,一点留恋都没有便直接出了宫。   他今日的确是失态了,从未有过这样的事能牵动他的情绪,自问眼下除了生死,几乎没有什么能让他在乎。   赵如裳……是唯一的例外。   他在廊桥下听见赵如裳和唐驰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那一刻平静的心湖里,仿佛扔进一块巨石,惊涛骇浪将他理智撼动了。   他最担心的事,依旧还是发生了。   深远记忆里的一幕幕在跟前重演,看他们眉来眼去,看皇上皇后和宗定侯夫妇互道恭喜,看他们彼此交换了信物,看皇上写了圣旨准备昭告天下。   若非赵如裳病重,他们就真的该在一起了。   可惜没有那一天,唐驰没等到,赵如裳没等到,他也没等到……   他只看到那个羸弱不堪的人儿蜷缩在床上,把定情的信物托他转交,吐出一口鲜血,胭脂似的染红了她的衣襟,映入了他的眼眸。   烈火灼心,叫他浑身发疼,那是往后数年里,夜夜缠绕的梦魇。   上天有好生之德,许是苦他濒死绝望,给了他涅槃重生的机会。   终是步步为营,见到朝思暮想那么多年的人。   她不记得他了……   所有呕心沥血、痛苦不堪的记忆全数封存在他脑海里,尖刀似的凌迟着。   他还是没能忍住,在她面前失态说了那么多话,也不知赵如裳看到他如此气急败坏会作何感想。   他本不该心存妄念,可到底人非草木,叫他看清了自己,原来他现在所期待的,并非只远远看着她这么简单了。   裴渊望着天,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林锦华开门出来,恰巧见他站在门外失神,脸上顿时浮起温柔的笑来:“表哥,回来了怎么不进门?饭菜好了,我正打算出来看看你回家没有。”   他点头,一言不发的进门去,林锦华见他情绪不佳,有些发怔,亦步亦趋的跟上。   到了饭桌上,向来不喜饮酒的人接连喝了好几杯,林锦华犹豫着劝他:“表哥,可是遇上什么难事了?”   他说没有:“就是想喝两杯。”   “你常说喝酒伤身,今日倒忘记了?”林锦华仔细观察着他的脸色:“是不是心情不好?”   他其实是个硬心肠的人,对谁都淡淡的,便是林锦华这个至亲的表妹,也始终恪守礼节,能说的话,不过三五句。   裴渊手顿了顿,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他偏头看了林锦华一眼,低声道:“辛苦你了锦华,这些年跟我劳累奔波。”   “没什么可辛苦的,能和你在一起,我一点不觉得累。”她眼里带了羞涩,呆呆望着他:“只要你不嫌弃我拖累你就好。”   林家和裴家是至亲,当年,匪徒上门时,两家正一同吃晚饭,无恶不作的坏人打砸抢掠,烧了医馆,两家十余人皆死于那些恶人手下,火光映得天边透亮,十五岁的裴渊忍着恐惧带着表妹逃命。   后来恶人是伏法了,但他们俩的父母都回不来了,那些锥心的疼痛伴随多年,现在想来依旧鲜血淋漓。   逝者已逝,该过日子总要过,他从来不会悲春伤秋,爹娘毕生的心血都在那座医馆上,他用自己的能力,重塑了父母的心血,成了远近闻名的大夫。   裴渊垂首,掩下眸中黯淡:“我孤家寡人的没什么可在意的,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你了。”   林锦华听见这话,心里蓦地一喜,然而裴渊接下来的话又叫她僵住:“今年你就十八了,是到了该嫁人的年纪,等我忙活过这程就帮你找个好夫家,我虽籍籍无名,可也不能够亏待了你。”   她忽然慌了神,抓住裴渊的手臂:“表哥,我不嫁人……”   “哪有姑娘不嫁人的,我不能耽误你。”他又不是傻子,林锦华的心思怎么猜不出来,她于他已是至亲的妹妹,生不出来那些念头,这么纠缠着没意思,倒不如直白断了那些念想。   “表哥……”林锦华泫泫欲泣,委屈的看着他。   裴渊抽回自己的手,又是一如既往的冷淡:“我答应过你爹娘要好好照顾你,我一个男人,你跟着我总不是事儿,没的辱没你的名声。”   “表哥,从前你不是这样的……”   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就变得不一样了,林锦华想起前两天他下了值回来不睡觉,把自己关在书房,天黑后又带着阿全去了后山捕捉萤火虫,然后又马不停蹄的离家进了宫。   她看见他眼底有柔光氤氲流转,那是她从未见过的光华。   裴渊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滚烫的烈酒在腹中燃烧,哑声道:“人总是会变的……” 第30章 当局者迷   赵如裳对于裴渊奇怪的反应颇为疑惑,想了一晚觉得自己好像没说过什么难听的话,他怎么就气急败坏的拂袖而去了呢?   次日醒得早,左等右等也没等到裴渊来。   她愈发怀疑是自己得罪了他,这叫赵如裳心里七上八下的不是滋味。   明翘去外头打探了一阵,依旧没见着裴渊:“裴太医还没进宫呢。”   赵如裳转头看柱子上的灯笼,没了流萤飞舞,显得黯淡无光。   其实她这一世的身体已经有了好转,只要好好控制,是不会发病的,看起来和普通人也无多大差别,太医本也不必每日来请平安脉。   因为皇帝下了旨,雍和宫的任何事都不是小事,她的身体是最重要的,裴渊每日往来雍和宫和太医院,已经是宫里见怪不怪的了。   宜嘉公主本就是皇上皇后捧在心口疼的掌上明珠,别人都道皇家无情,可唯有这位身份尊贵的嫡公主,光明正大的拥有了别人所不能想象的一切。   赵如裳懒懒地歪在窗下,正是骄阳似火的三伏天,满屋子的燥热叫她心绪不宁,浑身都不舒坦。   明翘在一旁打着扇子:“公主,您要热的话奴婢让人准备些绿豆汤来?”   “不想喝。”赵如裳摇头,小声咕哝:“你说我到底该不该答应唐驰?昨儿母后跟我说那些,实在太突然了……”   明翘想了想,道:“皇上和皇后娘娘看中小侯爷,必然是事先了解好了,能配得上您的驸马,定是天底下最最优秀的男儿,您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是这样吗?”赵如裳半信半疑,虽然早在上辈子就有这么一天,但她这会儿心里总高兴不起来,仿佛有什么东西被自己忽略了,就像明翘所说的心生迟疑了。   裴渊昨日的话还在脑袋里挥之不去,其实她也想做个正常的女子,若是没这一身的病,若是生在普通人家,现在已经是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欢欢喜喜,满含期待的等着自己的意中人。   可事与愿违,身不由己。   赵如裳一颗心沉到谷底,她一个金玉堆砌出来的天之骄女,也逃不过生老病死的命运,自己把自己囚禁于方寸之地,渺茫无光。   明翘见赵如裳烦躁的翻来覆去,忍不住问:“公主……您觉得裴太医为人如何?”   赵如裳蓦地抬起头,惊疑地看着她:“怎么?你看上他了?”   明翘脸一红,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似的:“公主您可别折煞奴婢了,奴婢卑贱,觊觎那样的人物,是要遭天打雷劈了!”   不得不说,裴渊那张脸是引起了很多人共鸣的,连明翘都觉得看上裴渊是亵渎,那就怪不得他这么多年孑然一身了。   “裴渊这人吧,沉默寡言,不苟言笑,看起来年纪轻轻的,可这性子啊,跟木头似的,谁能受得了他?大约以后连他媳妇都得烦!”   明翘说:“奴婢倒觉得裴太医这样清心寡欲并不是坏事,至少能让人觉得心安。”   赵如裳不敢认同她的看法,天天跟裴渊这么一个无趣的人相处那多无聊?   “那你说说,他怎么还不娶亲呢?上回他跟我说有个心上人,这么念念不忘,一直不娶的人,倒还真让人好奇。”   明翘打量着赵如裳的神色,欲言又止,其实她心里很早就有了一个猜想,只是一直没敢说,再看自家主子对此一无所知的样子,着实有些苦恼。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赵如裳虽出身尊贵,可到底没经过什么磨难,明翘进宫十来年,从最底层的太监宫女们中间慢慢爬上来,才能进了雍和宫伺候,很多事情她看得清楚,只是身为奴婢不该议论主子的事,不能明说罢了。   就前儿赵如裳期期艾艾的等着裴太医进宫来,明翘就看出点不同寻常的意味,他看公主的眼神完全骗不了人,那温柔至极的目光,从未在别人身上看见过,可惜主子自己懵懵懂懂的,什么都没反应过来。   不过这些话,明翘是万万不敢跟赵如裳说的,只道:“许是缘分不到呢,裴太医的事,您操心做什么?”   赵如裳如梦初醒,一拍脑袋。是啊!她操心做什么?裴渊喜欢谁,和自己有什么相干?   赵如裳坐起身,按捺下心里翻涌的波澜,告诫自己往后不要去自作主张打听裴渊的私事了。   外头宫女敲门,轻唤了一声公主:“裴太医来了。”   赵如裳坐在榻沿上,一个趔趄,心虚的差点没摔地上。   明翘眼疾手快地扶住她:“公主您小心。”   裴渊进门来,看到的就是赵如裳欲盖弥彰的整理着身上的衣裙,神色有些慌乱。   他目不直视的躬身行礼,声音无波无澜:“参见公主。”   又是每日例行的诊脉,赵如裳抿着红唇,默默伸出手去,裴渊淡淡睨了她一眼,撩开衣袍坐下,心无旁骛地在她腕上搭了三只手指。   裴渊动作不急不缓,却透着一股行云流水的美态,赵如裳去看他的脸,没防备撞入一双幽深的眼眸里,丝丝缕缕的光如线团似的把她缠绕住。   赵如裳心如擂鼓,赶忙低下头,没注意到面前的人脸上闪过一丝笑意。   脸好看的人,手也长得好看,赵如裳垂着脑袋,又成功被他的手指吸引了视线。   裴渊的手指修长如玉,指甲修的整整齐齐,指尖搭在她手腕上,有淡淡的温度。   赵如裳如猫儿爪子挠似的,痒痒地怪难受。好一会儿裴渊才收了手,道一声:“好了。”   赵如裳如释重负,悄无声息的呼出一口气,七上八下的不时偷瞥他一眼。   他身上有股草药味,淡淡地不冲鼻,甚至有些好闻,她使劲嗅了嗅,觉得方才浮躁的心好像平静不少了,但觉得自己的动作太粗犷,又伸手去遮住鼻子。   裴渊表情冷清清的,长睫微垂,看着她欲盖弥彰的动作,心里忍不住发笑。   赵如裳小心去觑他的神色,等了半晌他也不开口,她觉得他肯定还在生气,脑袋里天人交战了一番,“我这两个月每日早晚都会出门溜达一个时辰,你开的那些补品我也天天都吃了,一点没落下,你瞧瞧,我气色是不是好了一些?”   她捧着脸,炫耀似的给他看,杏眼里倒映着他的身影,脸颊上有粉粉的红晕,像是春日里绽放的芍药,明媚娇艳,风姿万千。   裴渊目光一暗,喉间不自在地上下动了动,略一颔首,微哑着声音道:“是,好多了。”   她十分高兴的夸他:“裴大人,这都是你的功劳!”   她眼里盛着温柔明媚的光,裴渊面上风平浪静,心头却一阵悸动,无人知道他用了多大的忍耐力,才能克制自己的目光不去看她。   “公主过奖了!您的身体没有大碍,一切照旧便成,没有别的事,微臣就先告退了。”   赵如裳本来还想问问他昨天因为什么生气来着,但见裴渊似乎不太想和自己说话。   他几乎没有任何停留,转身走了,步履比起以往要匆忙许多,硬是叫赵如裳看出一点落荒而逃的狼狈。   作者有话要说:  这大概是一个被男色.诱惑到心动,又不知不觉撩了男色,男色把持不住落荒而逃的故事。   ps:后天(周六)要入v了,心怀忐忑,万字更新目前完成三分之一,给我一点动力,我好爆肝更万字啊啊啊啊! 第31章 圣躬违和   赵如裳答应考虑一段时间给唐驰的答复,因为皇帝生病而搁置。   伏天燥热无比,许是殿里的冰盆太重,皇帝受了凉,反反复复的折腾了一个月,到入秋都还没好全。   眼看着精神好些,一场秋雨来临,又严重了,赵如裳哪里还顾不上自己的儿女私情,三天两头的奔波在太极殿侍疾。   圣躬违和,宫里多得是人照顾,后宫的娘娘们轮番侍疾,本不用赵如裳来,可她放心不下,自己的父亲病了,总不能无动于衷,更何况父皇对自己这个女儿千般好,她能做的也就尽点微薄的孝心了。   皇帝这么病了一场,赵如裳才忽然意识到春秋鼎盛的父皇,头上多了许多白发。   皇帝早已过了天命之年,再有强健的身体也禁受不住岁月的折磨,比起二十年前风华正茂,他真的是老了!   她心里难过起来,看着皇帝带着病还要看奏折,更是心疼。   皇帝勤勉,虽不说是千古明君,可也是爱民如子的中兴帝王,在位三十年政绩卓然,百姓拥戴,更是赵如裳眼里温柔和蔼的父亲。   他纵使对臣子们苛刻,对皇兄们严厉,却是毫无保留的疼爱着她。   皇帝捂着嘴咳了几声,赵如裳赶紧把一盅雪梨汤端过去:“父皇,您还病着别就看奏折了,有什么事交给皇兄们去办吧!”   皇帝一面颔首,一面拿御笔朱批:“就快了,再看完这些,朕就好好歇歇了!你身体不好,别待这儿了,没的过了病气给你,快回雍和宫去!”   她不肯,在旁边坐下:“我就多陪父皇一会儿。”   皇帝拿她没法子,拿了奏折一边批阅,一边分心问她:“招驸马的事儿考虑的如何了?”   “没如何……”赵如裳兴致缺缺,说起自己的婚事来,心里都无波无澜,毫无羞涩。   皇帝抬眸瞥她一眼,笑了笑:“怎么?你不喜欢唐驰?”   赵如裳觉得头大,甚至不想讨论这个问题:“父皇,我不想嫁人。”   皇帝摇头,说不行:“女孩子哪有不嫁人的?父皇母后都老了,得有一个人照顾你,我们才安心啊!你好好考虑考虑,唐驰是个好孩子,也是父皇看着长大的,能有资格娶朕的宝贝女儿!”   话音刚落,总管太监鲁焦就猫着腰进来:“皇上,几位王爷来了。”   皇帝动作不停,等写完了才搁下笔,端起雪梨汤喝了几口,这才不紧不慢的说:“怎么都来了,倒是巧得很……”   赵如裳立在一旁抿唇不语,皇帝见她生闷气了,有些无奈,鲁总管硬着头皮问:“那要宣吗?”   “宣吧!”皇帝喝了汤,赵如裳又递上清水漱口。   方才的话题翻了篇,赵如裳听见外头皇兄们的声音:“父皇,我回避一下吧?”   皇帝把奏折丢一旁,慢悠悠站起身,不以为然道:“不必,没有你不能听的!”   鲁总管暗自咂舌,皇上对宜嘉公主的偏爱,从来是不顾一切的,这番宠爱若是传出去,不知能令多少人刮目相看,好在公主是女子,倘或是个男儿,怕是现在就已经坐在龙椅上了。   以庄王为首的四位王爷依次进了殿来,朝皇帝行礼之时,看到赵如裳皆是一惊,复而又和煦的寒暄起来。   “皇妹也在呢!”   “宜嘉辛苦你了……”   “皇妹身体不好,可快歇着,侍疾的事有我们呢!”   听着这些乱糟糟的声音,赵如裳简直头皮发麻,强颜欢笑道:“我没事,就来看看父皇,皇兄们尽了孝心,我也不能落下不是?”   皇帝病了月余,除了老七厉王身体不好不能来,其余几位王爷倒是时不时的进宫,像今天凑一起还是头一回。   赵如裳虽不关心朝堂的事儿,可几位皇兄之间的明争暗斗,也多少有几分了解,尤其在近两年立储的呼声愈来愈强烈之时,水火不容的景象便时不时地在面前上演。   老大庄王和老六隋王一母所生,血缘都要亲上几分,自然是站在同一战线的。齐王生母出身不高,又早早的去世,当初辰王母亲万贵妃在时多加照拂,如今出宫建府,两家宅子又挨在一起,私交自然不少。   而朝中文武百官听闻风向,也暗自站了队,皇帝手握天下,哪里看不出那些暗潮,几个人针锋相对在某种情况下,也不是一件坏事。   庄王身为长子率先道:“父皇可大安了?儿臣前儿得了一支百年老参,入了秋正适合父皇补身体,稍后就叫人送去膳房里炖上!”   辰王不甘落后:“儿臣今日一早和王妃去了金光寺拜佛祈福,跟住持求了一串开了光的菩提手串,父皇佩戴在身上,定能驱邪避凶,益寿延年……”   说罢,从怀里摸出个木盒,恭恭敬敬地呈到皇帝跟前,手串精致,雕刻着佛像,带了点淡淡的香火味。   皇帝看了一眼,面上未见喜怒,只是颔首:“老大老五,你们都有心了,朕甚感欣慰!”   话才说了两句,又是一阵咳嗽,赵如裳给皇帝拍背顺气,关切道:“父皇还咳呢,今儿太医来看过了吗?”   鲁总管在旁边垂首道:“早前来过,还不见严重,奴才这又去请。”   赵如裳点头,鲁总管忙不迭地吩咐门口的小太监去请太医了。   皇帝咳了一阵才缓下来,等面色恢复些,赵如裳去偏殿煮茶,隔着一道墙还能听见隋王的声音:“父皇身体还未痊愈,不要紧的事儿臣等可以分忧,您千万别累着了!”   “是是是,父皇保重身体!”   赵如裳把茶叶丢进壶里,沸腾的水卷着茶叶渐渐舒展翻涌,咕噜咕噜的冒着热气,伴随着茶香弥漫在殿中。   明翘往红泥小炉里添了一块炭,看着赵如裳的面色在烟雾里忽明忽暗:“公主,您怎么了?像是不高兴呢?”   她摇头,说没有:“只是看着父皇病了,心里不痛快罢了!”   明翘闻言一笑,安慰道:“公主放宽心,皇上龙体康健,过几日就能好了,太医院那么多医术精湛的大人,难道还治不好这点小病吗?”   赵如裳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其实心里还是担心皇帝的,从前没有注意到,原来高高在上的父皇也是会老的,今日看到几位皇兄,才惊觉时间过得如此之快,最年长的大哥庄王也已过了而立之年。   茶叶换了一道水,煮开后,又才滤了渣送到正殿去,才到门口,忽然见丹陛之下有太监引着一人来,定睛一看竟然是裴渊。   赵如裳弯了眉眼,不自觉的笑起来:“怎么是你呢?”   众目睽睽之下,裴渊始终一副清冷寡言的模样,规规矩矩的行了礼,这才道:“陈院使家去,不在太医院,吩咐微臣来给皇上诊脉。”   陈院使一般情况下只负责照顾皇帝身体,二十几年一直没变过,这回出了变故,倒让裴渊露一露脸了。   赵如裳看见他很欢喜,侧身让出路来:“快进去吧!”   然而赵如裳话音才落,太极殿又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广场上遥遥望去,能看到几个宫女簇拥着一道窈窕纤细的身影姗姗而来。   来人一身水红色宫装,娉婷袅娜,姿容胜雪,眉心一点凤尾花钿,说不出的风情万种,妩媚撩人。   “皇姐,你怎么来了?”赵如裳有些惊讶,端静公主自从出嫁后几乎没有主动进过宫,父皇病了这么久,也不见她进宫来探望,今日能在这里遇见,着实叫人有些费解。   端静公主一步步走上来,委委屈屈看着她:“父皇生病了,我来看看都不成吗?”   “当然不是!”赵如裳掩下那点心思,脸上露出温吞的笑:“几位皇兄都在,皇姐快进去吧!”   端静公主满意颔首,往前走了两步,忽然又停下脚步,转过头瞥向赵如裳身旁的人。   “这是哪位大人?”   冷不妨她忽然来了这么一句,赵如裳愣住了,一时没回答上来,裴渊面不改色的躬身行礼:“太医院裴渊,参见端静公主。”   “裴渊?”她微眯了眼,凤眸中闪过一丝惊艳,喃喃道:“原来你就是裴渊……”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v前最后一章。明天就入v了,感谢小可爱们的支持,明天0点更新,有红包掉落,都来捧场啊!   推一波预收,古言《知意》右上角专栏可见   姐弟恋,大宫女×小皇帝   知意被老太妃从雪地里捡回宫的那一日,便暗暗发誓一辈子伺候太妃。   老太妃一点一点教会她宫里生存的手段,知意不负所望,十八岁就做了慈安宫掌事的宫女。   外面传来流言,说太妃收留她,是为了给皇上预备女人,将来要送去暖床的。   知意撑着腰觉得好笑,当今皇上还是个小萝卜头,与自己差不多的身高,断然是不可能入他后宫的。   直到后来某一日,知意忽然发现那个少年长成了大人,身着龙袍,身姿挺拔,怒气冲冲的来找她算账。   青涩稚嫩的小皇帝变成大灰狼,知意觉得自己当初好像是看走了眼……   ‘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女主比男主大三岁,女大三抱金砖~   *架空,1v1,双洁 第32章 一更   赵如裳竖起耳朵, 听清楚了端静公主的话,心里浮现一丝疑惑来。   皇姐认识裴渊吗?   莫非裴渊前两回去给驸马看诊时碰见了皇姐?   她去打量端静公主的神色,并不像是认得他的, 再看裴渊表情冷漠的跟谁欠了他二百两似的,分明视皇姐为陌生人。   里头传来皇帝的声音, 端静公主不多作停留, 轻飘飘地在裴渊脸上留下意味深长的一眼, 莲步轻移往殿里去了。   赵如裳在后头瞪着眼,疑惑的看向裴渊。   相顾无言, 彼此之间却滋生了一丝默契。   他看清她眼神的询问,勾了勾唇,有些无奈的摇摇头。   端静公主来这一遭,倒是引起几位王爷的注目,隋王这几个月一直在外,近来才回京,看到她只身前来就忍不住调侃:“皇姐, 怎么每回进宫你都不带上驸马啊?可是你们夫妻两个生出矛盾了?”   端静公主表情不怎么好看, 隋王和辰王向来不对付,她也没有好脸色,毫不客气的怼回去:“你闲吗?连姐姐闺房里的事都要管?”   隋王悻悻地摸摸鼻尖:“就问一问, 皇姐你这模样是想咬人吗?”   端静没好气的呲他:“那你别问!”   端静公主的坏脾气, 可是人尽皆知的,她愿意相处的人,还能给几分好脸色, 比如在赵如裳面前还端着几分姐姐的庄重,可看不顺眼的人,连个眼刀都不愿给。   好在隋王只是逗弄她几句, 也不恼。   皇帝坐在上首,老神在在的看着,也不说话,任由他们打嘴仗。   裴渊给皇帝把脉时专心致志,赵如裳心里却狂跳的厉害,偷偷去看端静,果然见她有意无意的往他身上瞟。   赵如裳心道不好,她这奇怪的眼神,别是……看上裴渊了吧?   不光是赵如裳有这种错觉,连辰王都感觉到端静公主的对裴渊时不时的注视,他抬眸去看那个给父皇诊脉的太医。   眉目如画,相貌堂堂,的确是一个让人看一眼就忘不掉的男人。   端静的德行他也不是不知道,心里无奈之时,又更觉得羞愤,一母同胞的妹妹,竟然是这样好男色的人,看来是这辈子投错胎变成了女人!   好在裴渊全然不理会外界的纷扰,只说皇帝身体没有大问题,只是上了年纪的人康复起来总归要慢一些,陈院使先前开了药方,他也不必再重复,让人及时把药熬上送来。   皇帝道了一声好,没有过多的停留,裴渊即刻就退出殿外,赵如裳趁父皇和皇兄们说话的间隙也偷偷溜走了。   端静公主看到裴渊一走,还有些失望,冷不防龙椅上响起皇帝的声音:“端静,你在瞧什么?”   端静公主一惊,忙回过头来,一旁的庄王隋王捂着嘴嗤笑,脸上难堪极了。   辰王恨铁不成钢的狠狠瞪了她一眼,庄王隋王见皇帝脸色不怎么好看,匆匆的就告退了,齐王犹豫了一阵也一溜烟的跑了。   殿里只剩皇帝和辰王兄妹俩,皇帝看着这个女儿就觉得头疼,苦恼的撑着额头:“那是宜嘉身边的太医,你别看了。”   端静公主绞着衣袖,不肯承认:“儿臣没有。”   “你说你这性儿,是随了谁啊?你母妃温柔体贴,你半分没学着!”   端静公主笑嘻嘻的:“还能随谁,自然是随了父皇您啊!”   三宫六院,妃嫔无数,只可惜她不是男儿,碰着自己喜欢的男人,还叫人白眼笑话,这世道,着实对女人不公!   皇帝气得不轻,一拍桌子,怒指着她:“这是你跟朕说话的态度?你今日是来看朕的,还是想来气死朕?”   端静公主与她母妃长得很像,正是因为如此,皇帝念着当年贵妃舍身救自己的情分,一直不舍得多加责骂她,却不想自己的纵容,换来她变本加厉的放肆,如今已经到目无尊长,无法无天的地步!   辰王见势不妙,立刻跪下:“父皇息怒,端静不懂事,口不择言惹您生气,下来儿臣会好好训诫她,还请父皇恕罪!”   “你看你的好妹妹!”皇帝气得又咳嗽起来,辰王连忙起身给他拍后背顺气,又把茶盏端过去:“父皇别气坏了龙体!”   说罢,冷着脸朝端静使了使眼色,收到给的警告,她不情不愿的号罪:“儿臣说错话了,父皇请息怒。”   皇帝抿了一口茶,目光冷凝:“端静,昨个儿户部许尚书来见朕,你猜他说了什么话?”   端静眉心一皱,额间鲜艳的花钿有些扭曲:“能说什么?不会是来向您告状的吧?”   皇帝怒不可遏,简直要被她死死:“那是你公爹!”   端静公主不以为然,小声嘀咕:“许鞅惯会煽风点火……”   皇帝心力交瘁,倚着身子咬牙道:“端静啊端静,朕自问待你不薄,你好歹也要顾虑一下朕的面子吧?驸马回家去,许尚书看儿子憔悴成那样,关心关心还不成吗?你们成婚快半年,他做爹的盼着抱孙子不行么?你是公主没错,可如今嫁了人就是许家的儿媳妇,倘若真有一日闹得不可开交,朕也没法容你!”   辰王满头大汗,瑟瑟劝慰皇帝:“父皇息怒……”   端静还欲再说,被辰王出言喝止,门外伺候的宫人只听皇帝勃然大怒,端静公主阴沉着一张脸出来,气鼓鼓的走了。   皇帝又咳了几声,满脸通红,怅然道:“端静成今日这个模样,朕也有错……朕年纪大了,管不了那么多了,老五你要好好看着端静!公主府那些事,别闹出来叫朝臣们笑话!”   辰王眸光一凛,恭敬的应了:“儿臣明白!”   外头的风带了几分萧索的凉意,一立秋,这天儿立马就变了,恨不得一件一件的加衣裳。   辰王手下侍卫迎过来,见他面沉如水,谨慎地问:“王爷,怎么了?”   辰王不语,看着宫人簇拥着端静消失在前面广场转角处。   这些年,他如履薄冰,在朝堂行走无不万千谨慎,好不容易得来今日势力,与老大分庭抗礼,他的苦心谋划,决计不能让端静毁了……   一阵风来,卷起树梢上的梧桐叶,辰王盯着那叶子旋转一番后无声落在地上,轻轻叹了一声气,眸中升腾出杀意:“端静府里那个男人……处理了吧!”   侍卫心生骇然,往殿里看了一眼,深深拱手:“是。”   太极殿守卫森然,一路往外走,都是身着盔甲的御林军严阵以待,裴渊目不斜视走在宫道上。   赵如裳好不容易追上去,累得直心慌:“裴大人……裴渊,你等等我!”   裴渊听见熟悉的声音才停下脚步,见她气喘吁吁蹙了蹙眉:“跑这么快做什么?”   她脸上有浅浅的红晕,撑着腰大口大口的喘气:“我有话跟你说。”   裴渊颔首,静待她接下来的话。   像是怕人听见,赵如裳靠近了一些,两人离得不过咫尺,隔得近了,裴渊能清晰地闻见她身上幽幽的馨香,心头一动,不动声色的看了她一眼。   她压低了声音道:“你往后见着我皇姐,绕得远远的。”   裴渊目光如墨,面色却依旧平静,他问:“为何?”   赵如裳嘴里的话成功被堵了回去,为何?   总不能说我皇姐好男色,有可能对你心怀不轨吧?   “我皇姐她……她……”半晌她都没能成功说出来,裴渊早知内情,也不追问,慢悠悠地等着她的回答。   赵如裳急得跺脚,没好气的吼道:“哎呀,你就别问了,听我的便是了!记住了,离她远一点。”   裴渊忍不住勾唇,眼里有了笑,冷冰冰的俊脸上生出一丝难得的温暖:“我知道了,公主放心。”   赵如裳不满的盯着他那张脸,也不知道一个男人,好端端的为什么要长这么好看?那不是故意引诱别人干坏事么?   她幽怨的看过来,裴渊一头雾水:“怎么了?”   “都怪你!长这么一张脸干什么?”她重重哼了一声,生出一股无名火来,丢下他就转身走了。   裴渊一脸莫名,他伸手摸摸自己的脸,这是怪他长得太好看了?父母给的容貌,总不能拿刀划了吧?   端静公主带着一身戾气出了宫,一回公主府,就冲进驸马屋子里,破口大骂:“许鞅,你活得不耐烦了是不是?”   许鞅手里还拿着书,安安静静的在屋子里坐着,冷不防遭到端静公主劈头盖脸的怒骂。   他是读书人,可也被她险些戳到面门的手指气着了,冷冷看着她:“干什么呢,我招你惹你了?好好的又来我面前发疯?”   端静公主怒火中烧,一把夺过他手里的书扔在地上:“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撺掇你爹进宫告我的状了?”   许鞅本来还有几分畏惧端静公主,但听她往自己父亲身上泼脏水,什么仪态都顾不得了,肃然一喝:“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我何时让我爹进宫告状了?你自己什么德性心里没点数吗?”   端静公主脸上的精致妆容绷不住了,有些阴暗扭曲的瞪着他:“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得什么主意!想叫父皇斥责我,你就满意了?我告诉你,我不痛快,你日子也别想好过!”   两厢撕破脸,已经没有什么夫妻情分可言,毕竟他们两人大婚这么久也从来没有恩爱过。   “别把我想得和你一样龌龊!我爹上谏皇上,哪里是给我撑腰,是你堂堂公主做的太过分,你以为你掩耳盗铃别人就不知道你那些腌臜事儿?不知羞耻!”   “许鞅!”端静公主暴跳如雷,眼里几乎要飞出火星子来,手臂一扬就要朝他脸上打去,幸而旁边有人上来拉住她。   “公主息怒……”   月疑拉住她的手,满脸关切:“您莫气,千万保重身子。”   端静公主胸口不停起伏,今日在宫里受的那些羞辱,恨不得十倍百倍的用在许鞅身上,若不是月疑拉住她,估计一巴掌就该扇脸上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更新前,在这三章v章任意章节留2分评,均有红包掉落哦~ 第33章 二更   好半天她才缓过来, 面色虽然难看,声音到底柔和一些:“你怎么来了?”   “方才听人说公主回来生好大的气,我来安慰安慰您。”月疑生了一张异常俊美出尘的脸, 一笑起来,便带了一股极具温柔的诱惑, 端静公主喜欢这样的男子, 漂亮又听话, 不像许鞅这种反骨。   她压着怒火,半倚在他怀里, 委委屈屈的说:“父皇今日对我发火了。”   月疑依旧温柔的笑着,手臂圈住她的腰身:“爱之深,责之切,皇上是关心公主。”   端静公主冷然一笑,目光落在面色铁青的许鞅脸上:“你爹还想要孙子?你们许家再敢轻举妄动,我叫他儿子也要不成!”   许鞅再也控制不住,眼里几乎充出血来, 拾起桌上的一摞书朝着面前的男女扔了过去:“奸夫淫.妇, 滚!别来恶心我!滚啊……”   端静公主走得远了,还能听见驸马狂怒摔门的声音,她心里火气半天下不去, 回了院子, 月疑亲自端了茶盏来劝她:“公主,您就别和不想干的人置气了,没的气坏了身子, 脸上也得有纹儿了。”   端静公主最爱惜自己的一张脸,听见月疑这话,匆匆去了铜镜前捧着脸左右看了看。   她气还没消, 艳丽无双的面庞看起来有些狰狞,她摸摸眼角,怅然道:“我是不是不好看了?”   月疑拿了一盒胭脂,弯着腰给她补妆,轻声说:“公主是人间绝色,天生尤物,这世上再找不到比您更好看的女子!”   “你在安慰我吗?”大怒之后便是大悲,她心里空落落的有几分忧伤:“我过了年就二十五了,是不是红颜不再,要变成丑女人了?”   月疑搁下胭脂,双手抱着她一提,轻轻地落在自己腿上,俯首在她耳边低语:“在月疑眼里,公主永远这么美!”   他的手在她腰上流连,端静公主目光迷离起来,眼前的男子深深的映在她眼眸里,她捧着他的脸,吐气如兰:“父皇不喜欢我,哥哥也厌恶我,我只有你了……”   他把她轻轻一推,禁锢于身下,声音缥缈:“我会永远陪着公主。”   夜色渐浓,初秋的风染逐渐染黄了枝桠的绿叶,室内旖旎无限,直到深夜里灭了灯火,一切安静下来。   端静公主睡眼朦胧,折腾半晌已经昏昏欲睡,月疑放开她起身开门出去。   才合眼忽闻一阵刺耳的尖叫,一声声仿佛诅咒催人心肝。   月疑不在房间里,端静公主火气窜上来,穿好衣裳一边往外走,一边骂:“大半夜的鬼叫什么?”   她开了门,一股血腥味扑鼻而来,沉碧跌坐在地上,颤巍巍地指着台阶下:“公、公主……月疑公子……”   鲜血从廊下沿着一阶一阶的石阶,无声淌到院子里,血泊之中,一个白衣男子双目紧闭,胸前一支羽箭赫然映入眼帘。   端静公主目眦欲裂,瞪大了眼,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响彻夜空:“啊……”   赵如裳夜里做了个噩梦,一直睡不安稳,清早醒来时头疼欲裂,直泛恶心。   “明翘。”她唤了一声,外头没动静,强撑着身子坐起来,才拨开床帐,明翘就匆匆进来。   “公主,您醒啦!”   赵如裳见明翘面色不怎么好看,心有疑惑:“你怎么了?”   明翘去柜子里取了衣裳出来,伺候赵如裳穿上,犹豫了片刻,靠近她小声道:“奴婢听皇后娘娘身边的姑姑说,端静公主府里,昨儿夜里死人了……”   赵如裳大惊失色:“死人了?谁死了?”   明翘摇头:“不知道,听说端静公主亲眼见着,吓病了,太医连夜赶过去的。”   赵如裳心间涌上惊涛骇浪,太阳穴突突的跳着异常难受。   明翘这才意识到赵如裳脸色不对劲,急道:“公主,您怎么了?哪里难受吗?”   “我没事……”赵如裳忽然心慌得厉害,伸手捂着心门,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您是不是不舒服?都怪奴婢,不该和您说那些的!”明翘脸都吓白了,扬声吩咐外头的宫人:“公主身子不适,快去请裴太医来!”   主子的身子是第一要紧的事儿,门口的小太监听见了,撒腿就往太医院跑。   彼时,裴渊正在太医院院子里晒新鲜的草药,雍和宫的人来时,被门槛绊了一跤,惨叫连连的捂着膝盖唤他。   “小贵子?”裴渊微眯了眼,赵如裳跟前的人,他都认了个脸熟,这个雍和宫守门的小太监很是伶俐,多几回便记得他名字了:“你怎么来了?是公主有什么事吗?”   小贵子抹着额头的汗,忙点头:“大人猜得没错,主子身子不大舒坦,您去瞧瞧吧!”   裴渊眼底闪过一丝担忧,微微颔首,便转身进了内室去拿药箱,匆匆赶去雍和宫,宫人在簇拥在寝殿门口往里张望,看到他来,这才纷纷退了几步,让出道来。   裴渊沉默着进了门,一眼便看见赵如裳躺在床上,明翘坐在旁边给她按压手腕上的内关穴。   他眼底冷意消散,放轻了脚步,小心翼翼的开口:“公主,微臣来了。”   赵如裳挣扎着坐起身,脑袋里仿佛针扎似的,与心脏牵连着同节奏的疼。   她灼灼看着他,低声问:“裴渊,你知不知道端静府里发生什么事儿了?”   她想端静既然请了太医,那公主府的事,他也应该有所耳闻。   裴渊眉心轻蹙,下意识看向她身边缩着脖子的明翘,冷冷道:“什么消息都能往公主跟前传吗?”   明翘自知失言,垂着脑袋不敢再开口,赵如裳瞪着他,有些生气:“所以你知道?还想瞒着我?”   他捉过她的手,手指搭上她的腕脉,淡淡道:“不是什么好事儿,公主最好别打听。”   赵如裳一口气喘不上来,呼吸愈发急促,裴渊取出一个瓷瓶倒了一颗黑乎乎的药丸,送到她嘴边。   赵如裳惊了惊,这么难受的情况下,竟然还能注意到他白皙修长的手指,她可怜兮兮的盯着他:“你告诉我实话,不然我不吃!”   裴渊气结,她竟然还敢威胁他?   那双眼睛很澄澈,如星辰般明亮,他只看了一眼就于心不忍,无可奈何的妥协。   “先吃了,容后再跟您说。”   赵如裳一喜,放下心来,没有伸手去接,就着他的手含住药丸吞进嘴里。   裴渊是两只手指捏着药丸,完全没料到她会直接动嘴,温热柔软的触感停留在指尖,只一瞬间又离了。   他只感觉自己仿佛被雷劈了一般,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一股怪异的感觉从指尖蔓延到心尖,脸上淡定的表情险些维持不住。   好在错愕只是一眨眼时间,他压下那翻涌的感觉,不动声色的收回了手。   明翘偏过头,默默吸了一口凉气,实在是没脸看!   她家主子也太不矜持了!竟然用这种办法去引诱裴大人!好在人家是正人君子不为所动,不然可就闹笑话了。   明翘不想杵在这儿了,借口说茶壶里水凉了去换水,忙不迭地就跑出去了。   宫女们守在门口,眉眼低垂,目不斜视,屋子里就剩裴渊和赵如裳在。   撩人不自知的始作俑者,说脑袋疼,毫无顾忌的就躺下了,裴渊立在床前,视线落在万字不到头的矮桌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赵如裳喊了一声不见他回应,满心的狐疑,加重了语气:“裴青云……”   连名带姓的呼唤总算叫他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略微尴尬的咳了一下:“公主何事?”   “我叫你两声,你怎么都不应我?在想什么呢?”裴渊只一瞬的迟疑,她又不依不饶的问他:“你还没跟说我皇姐府里发生什么事了!”   裴渊拧着眉,眸光暗沉沉的,见她固执的想要一个答案,心里顿时泄了气,万般无奈的说:“端静公主府里,死了一个男人,昨晚丑时左右,被利箭穿心,当场身亡……”   药丸咽了下去,赵如裳那股心悸的感觉才好转了一些,听见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又觉得不可思议,整个人都控制不住的颤抖了一下。   “谁?”   他看着她的眼睛,轻轻吐出一句话:“端静公主养的面首,名叫月疑。”   赵如裳脸色苍白,大惊之下,竟还莫名松了一口气,转念一想忽然又被吓了一跳:“你、你……都知道了?”   裴渊面无表情的点点头,其实他一点不想知道那些事,别人的好坏生死,与自己毫无关系,他讨厌那个嚣张跋扈的公主,她养男宠,养面首,悄悄的躲在屋子里不好吗,非要闹到人尽皆知。   只有眼门前这个小傻子,以为他什么都不知道,千方百计替端静隐瞒,倒把自己急成这个模样,愈发叫他觉得恼火。   昨夜公主府传来消息有人死了,吓晕了公主,太医院连夜去了人,陈院使按皇帝吩咐,派了信得过的太医去,裴渊早上来稍一打探,便知道死的是何人了。   端静公主只怕不是被吓晕的,而是伤心欲绝哭晕的。   他道:“公主豢养面首不是自古以来就有的么,有什么可惊讶的?”   赵如裳还沉浸在裴渊已经洞悉皇室秘辛的惊愕之下,听到他这句话表示不认同,跪坐在床上,抬起头认认真真地说:“裴大人,你错了!不是所有公主都会养面首,譬如我!”   他眉梢一挑,浅淡的眼眸里蔓延出笑意:“所以呢?公主打算要招驸马了?”   “不着急,我过几天才满十六呢!”她盘着腿坐着,好在今天只是觉得心悸,没有太难受,让她五味杂陈的还是端静皇姐的面首死在了半夜里:“裴青云,杀人的刺客抓住了吗?是什么人?”   她觉得裴渊的字取的特别好,嘴里念着很有几分韵味。   扶摇万里,青云直上!   想来是他爹娘寄予厚望,才会给他取这么一个字。   裴青云几个字,并不生僻,甚至天底下叫青云的人,数都数不过来,不过裴渊从赵如裳嘴里听见这几个字,心里却生出别样的情绪来。   从别人嘴里听见的感觉,和赵如裳嘴里听见的那股滋味不一样。   大约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他被她给迷住了…… 第34章 三更   不过, 至于赵如裳问的这个问题,他还不知该如何回答。   其中真相,没有她想得那么简单。党争、储君, 都是能血流成河的战争……   这宫廷朝堂,在阴暗的角落里滋生了无数欲望, 与她眼中所见的皇宫大相径庭。   她身在温室, 皇帝皇后把所有不堪的事实隐瞒着, 若非明翘听见几句流言,也不会传到她面前。   至于, 那能进公主府杀人的刺客……哪里会是等闲之辈?   裴渊看着赵如裳,感慨颇多,他一面不希望她涉足这些名利纷争,一面也不愿意她无知无觉的面对这个世界的危险没有防备。   他眼里染上一丝沉重,低声说:“天要亡他,谁也阻止不了!”   这模棱两可的话,叫赵如裳险些炸毛了:“什么天要亡他?难道不是有人故意潜入皇姐府里杀了他吗?”   裴渊叹息, 他不忍心她得知残酷的真相, 可也想着她能明白这世道有多艰难。   “公主,您也知道,是有人潜入了公主府里去, 为什么有人能悄无声息的进入戒备森严的公主府, 且杀了人还可全身而退不被发现?”   赵如裳脑中一激灵,蓦然醒悟过来。   公主府上百的侍卫驻守,里里外外都是人, 谁能手眼遮天,避过重重巡逻杀了端静公主身边的人?   赵如裳就在这一瞬间,就明白了个中缘由。   是有人想要月疑死!   最好死得不清不楚, 不明不白,最好让端静公主那些败坏体面的事销声匿迹,无人知晓。   到底是谁有这个本事,答案呼之欲出,甚至实打实的摆在了面前。   赵如裳无力跌在床上,目光黯淡,羽毛的长睫微垂,满心的悲伤。   “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吗?”   他不忍看她难过,温声说:“望公主无论在何时,都记得独善其身。”   赵如裳忽然记起之前父皇说的一句话,他说他迟迟不立储除了朝堂的原因,还担心皇兄们会因争夺太子之位而为难她。   其实也是,她的哥哥们哪个是善茬,这点微不足道的兄妹之情哪有那张龙椅有吸引力。   赵如裳并非认不清,只是忽然出了端静这事,才发现这皇宫上下的某些角落,的确是阴暗且莫测的。   连人心也是如此。   她的父皇,皇兄,亦是如此。   赵如裳愁眉苦脸的低着头,裴渊看着她头顶的发旋,叹道:“或许微臣不该和您说这些。”   “这不能怪你。”赵如裳强打起精神,缓缓道:“有些事早晚得看明白,只是我在想,依皇姐的性子,死了心爱的人,只怕不会善罢甘休了。”   端静公主伤心欲绝的哭了一场,月疑死后第二天,她本打算要在公主府里设灵堂祭奠,遭到辰王的极力反对。   她不肯,坐在地上大吵大闹,昔日美丽风光的公主,连妆也没上,苍白着脸悲恸得肝肠寸断。   辰王被她哭得不耐烦了,朝底下人使了个眼色,侍卫悄无声息的上来,使了迷药,哭哭啼啼的端静公主一会儿就没动静了。   她被婢女扶进后宅里,辰王冷冷的看着床榻那具停在正堂里,毫无生息的尸体,挥挥手,冷漠的吐出一句话:“丢到城外去,挖个坑埋了吧。”   也算了却一场风花雪月的爱情。   端静公主府里的事闹得沸沸扬扬,外界都在传那个让公主伤心不已的人是谁。   知道风声的,听说了那是公主养的男宠,心里嗟叹之余,对驸马的遭遇有多了几分同情,还有一些掩饰不住的嘲笑。   许鞅在大理寺挂了个职,没有实权,接收到同僚们看热闹的目光,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回了家去,端静公主又要死要活闹腾,只觉得脑袋疼的要炸裂了。   公主府里乌烟瘴气,宫里的气氛倒还平静,除了端静时不时的去找皇帝哭诉,要父皇做主,找出杀害月疑的刺客。   皇帝开始心生愧疚,觉得此举对不起她,可也禁不住这样三天两头的闹,见了端静几回,就索性闭门把她在拦在外头,眼不见为净。   皇后私下里跟她说起,一直摇头:“端静这孩子,任性妄为惯了,什么话都听不进去,真叫人头疼!”   赵如裳给皇后捏着肩松筋骨,漫不经心道:“人都死了,再折腾还有什么劲儿呢……”   皇后道:“是啊,人各有命,怪只怪他做错了选择。”   身处皇室,本就身不由己,何况,这里本就容不下他。   寝殿里一时沉默无言,皇后觉得气氛凝重,岔开了话题,拍拍赵如裳的手:“今儿二十了,二十五就是你的生辰,想好要什么没有,母后给你送来?”   “生辰啊……”赵如裳想起上辈子,自己就是死在了三年后的生辰前夕,却不想一转眼又要过生辰了。   她心里觉得酸涩,蹲在皇后身边,脑袋搁在母亲大腿上,低声道:“儿臣没什么想要的,一个生辰罢了,过不过无所谓,能一直陪在父皇母后身边就足够了……”   上辈子父皇母后为她操碎了心,重来一场,她希望有尽可能多的时间,多陪陪他们。   皇后当她是女儿家撒娇,温柔的抚着她单薄的背脊:“说什么傻话呢,你将来是要嫁人的,不能一辈子赖在我身边啊!”   想到驸马和皇姐夫妻俩撕破脸皮,天天恨不得兵刃相见,就觉得嫁人这件事也没有想象中美好。   她小声咕哝:“没什么意思。”   皇后听她那口气,觉得不对劲,蹙眉问:“先前叫你考虑唐驰考虑得怎么样了?这么长时间了还没想好?”   说起这个,赵如裳坐直了身子,十分认真的看着皇后:“母后,您别为难我了,我不想嫁给唐驰,也不能这样浪费时间耽误人家,您寻个日子和侯爷家说清楚!”   皇后探究的目光落在她脸上:“拒绝的这么干脆?是有心上人了?”   赵如裳脸上可没有被戳穿心思羞涩难当的表情,果断的摇头:“哪能啊,我要有心上人早该叫父皇下旨赐婚了!”   皇后哭笑不得,手指在她脸上戳了戳,既无奈又宠溺:“你啊你,父皇母后为你操心这么多,你竟然不领情?”   赵如裳抱着皇后的手臂轻轻摇:“母后答应了,可别反悔,别叫唐驰久等,我们没缘分,我不能拖拖拉拉耽误他的姻缘啊!”   皇后被她缠得没办法,无奈妥协了:“好好好,母后去当这个恶人就是了!前头忙你皇兄皇姐们的婚事,也没谁有像你这个样子!”   赵如裳抬眸:“母后,你忘了七哥了吗?”   皇后一怔:“厉王?”   她点头,小声提醒皇后:“七哥还今年也十七了,亲事还没定下呢。”   赵如裳如果不提,皇后一时间都想不起这个人来。   厉王生母是一名宫女,当年一夜恩宠后有了身孕,封了贵人,偏居一隅,十月怀胎生下了一个皇子。   都说母凭子贵,生了男孩至少位份要提上去,可惜七皇子生来残疾,左足有残缺,走不得路,那贵人又惊又悲,生下孩子没多久就病亡了,可怜才出生的孩子没人疼爱,孤孤单单,无声无息的长到了十七岁。   厉王没有建府,还住在宫里,他向来深居简出,赵如裳这两年见他的次数屈指可数,他安静的仿佛宫里没有这个人一般。   若不是刚刚皇后提起,叫她想起来,只怕这皇宫里也没人想得了这个人了。   皇后这才记起当年的种种,那个蹒跚不稳的小孩子,已经长成大人了,她一时感慨万千:“都怪我疏忽了,老七这孩子也着实吃得苦,缺什么少什么也不叫人来说。我这边看看,帮他张罗婚事吧,委屈了这么多年,婚事上不能怠慢了!”   皇后开了口,底下人自然不敢怠慢,照着吩咐去办了。   八月二十五,是赵如裳的十六岁的生辰,皇帝扬言要大摆宴席,都被她拒绝了。   不过,每年生辰,她收到的礼都不会少,几位皇兄开始是送金银玉器,珠玉宝石,后来便是到处搜罗各种女儿家的玩意儿,给她送到雍和宫来,满满摆满了一屋子。   白露一到,秋意渐浓,赵如裳晨起就觉得自己身子不大好,软绵绵的提不起劲儿。   勉强撑着起来,却被明翘气喘吁吁的声音吓着了:“公主,不好了,端静公主来了!”   赵如裳皱眉,一大早的她来干什么?   明翘适时解答了她的疑惑:“听说方才已经去太极殿闹过了,皇上不肯见,端静公主转头又往雍和宫来了。”   端静公主已经无数次的请求父皇做主调查刺客,隔三差五的进宫来,已经让人觉得厌烦。   赵如裳捂着脑袋,深觉头疼,换了身衣裳就打帘出去。   端静坐在窗下,见到赵如裳眼前一亮:“你终于出来了,我还以为你不肯见我!”   端静这段时间瘦了不少,略有些憔悴,脂粉掩盖之下,也能看出浮肿的双眼。   赵如裳扯出笑来:“怎么会呢,皇姐能来,我很高兴。”   “这是给你的贺礼。”端静让沉碧把礼送上来,笑容渐渐消失,脸上失落清晰可见:“可我一点不高兴……宜嘉,你知道吗,月疑他死得太冤了,父皇不肯为我做主,现在我连杀人凶手是谁都不知道,五哥还迷晕了我,把月疑的尸身带走了!”   这些事,赵如裳已经跟裴渊打听清楚了,没料到端静竟然改变了方向又到她面前来诉苦。   赵如裳着实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加上昨晚夜里好像受了凉,浑身疲乏的难受,没有精力和端静公主闲话。   只得随口搪塞她:“皇姐,你就别伤心了,人死不能复生,何苦为难自己。”   闲话才说了两句,门口就有宫人来通报裴太医来了。   赵如裳心里咯噔一声,下意识的看向端静公主,果然方才还失魂落魄的人,忽然来了精神,露出惊愕的神情。   赵如裳心道完了,但端静在这儿坐着,她又不能出言赶她走,认命的点头让人请裴渊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更新在下午六点~(这个明天,是指19号下午六点)今天更了万字了啊!(叹气 第35章 二合一   裴渊低眉进来, 见了端静公主依旧不改他云淡风轻的从容,揖手行礼。   赵如裳有气无力的靠在引枕上,身上有些发烫发热, 大约是受凉遭了风寒,正要开口叫裴渊瞧瞧, 不想端静公主抢先一步。   “裴大人, 如今是你替宜嘉看病了吗?”她看着他, 眼中带着莫大的兴趣,直叫赵如裳心头大骇。   裴渊淡淡应了一声不是:“别宫的贵人们有召见, 微臣也会去。”   端静公主瞧着裴渊,觉得他朗朗温润的声音格外中听,那清晰的眉眼,清冷隽秀,身姿如玉树,透着白玉一样的冰凉精致。   这个男人很好看,但明显散发着不易接近的冷漠。   端静公主喜欢都是温柔体贴的男子, 甜言蜜语的情话, 能让她格外欢欣,今日乍见裴渊这般冷清清的男人,顿觉新鲜惊艳。   “那我往后若身体不适, 便专点裴大人来帮我瞧了?”她直白的盯着他, 眼神妩媚多情,说出的话也带了点意味不明的暧昧。   赵如裳不爱生气的人,都被端静这轻佻的语调气得浑身发抖, 她坐直了身子,想回怼端静几句,结果起太急了头晕头疼, 险些栽倒。   裴渊垂着眼,没注意到她的异常,只面无表情的回答端静的话:“太医院有专门负责公主府的大人,微臣不宜逾越。”   太医院太医虽多,可都各司其职,为避免意外发生,一般都固定了看诊了太医。   像裴渊基本上都是在雍和宫,除非夜值时临有情况发生,才会去别处。   端静公主知道这些规矩,心里遗憾,只能作罢。   “那就只能算了,我觉得近来夜里睡不安稳,你现在替我瞧瞧,可以吧?”说罢,便把手搁在桌面上,卷起袖子,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臂。   裴渊非礼勿视,甚至漠然的移开了视线,正要答话,没曾想忽然响起一记拍桌子的声音。   赵如裳面颊透着红,站起身一手拍在桌上,端静公主挑着秀眉,疑惑的看过来。   “我这会儿不舒服,让裴大人先……”   话还没说完,赵如裳明显感觉一股血气直充脑门,脚下一软,顿时站立不住。   裴渊在一瞬间意识到她的虚弱,见她身形一晃,鬼使神差的伸出手去,赵如裳软绵绵的倒在他怀里,意识逐渐模糊。   “公主……”裴渊脸上的冷漠维持不住了,娇软的身体抱在怀里实在太过轻盈,即便她说自己长胖了,也比常人清瘦许多,触手摸到的肌肤润滑且滚烫。   裴渊紧紧皱着眉,空出一只手去摸她的额头,灼人的热度与他温凉的手形成鲜明对比。   赵如裳发烧了,且来势汹汹。   裴渊沉着脸,把她打横抱起放到床上,回头见端静公主还愣在那里,冷声道:“您请回吧,微臣要看诊了!”   他扬声唤了明翘,明翘也着急赵如裳的病情,尴尬的朝端静公主笑笑:“公主,您瞧这……”   端静公主心道没劲,还没跟裴渊说上几句话,但见赵如裳脸色酡红,躺在床上双目紧闭,又把话咽了回去,施施然走了。   病来如山倒,方才坚持了一会儿,赵如裳嘴里干涩得厉害,咽唾沫都觉得喉咙疼,明翘倒了半杯温水来,服侍她喝下。   裴渊摸了摸她滚烫的额头,着手把脉,见她闭着眼睛一脸难受,温声安慰:“只是风寒,退了热就好了。”   赵如裳小声嘟囔着,脑海里一片混沌,只想沉沉的睡上一觉。   他无奈,只好起身提笔开了药方给明翘:“去太医院抓药来熬上,尽快!另外取一块冰来,用油纸包裹好,再要一盆温水和手巾来,给公主退热!”   “是。”明翘见裴大人有条不紊的叮嘱,立刻放下心来,赶紧出去准备了。   冰块和温水很快拿来,明翘十分识时务的把包裹好的冰交给裴渊,他也没推辞,亲自动手仔细的裹好一层棉布,拖起赵如裳的后脑勺,把冰块放置在后脖颈处。   做完这个,他才伸手摸摸铜盆里的水:“水温合适,熬药还要时辰,你先给公主擦浴,一定要先退热,明白吗?”   “好。”明翘忙不迭的点头,裴渊退出内室,一言不发地等在珠帘外,面沉如水。   明翘赶紧叫随侍的宫女架上屏风,放下床帐,脱了赵如裳的衣服给她擦洗。   赵如裳迷迷糊糊的睁不开眼,只感觉自己像个球一样被翻来翻去,好不容易睁开眼,瞥了瞥明翘,哑声喊她:“明翘……”   明翘正给她穿衣裳,立马停下来,凑过去问:“怎么了,公主?”   她艰难的咽了一口唾沫,忍不住咳嗽了几声,轻飘飘的开口:“裴渊呢?我有话想跟他说……”   明翘愣了一下,心说公主真是爱惨了裴大人,这个时候病得说话都没力气了,竟然还心心念念的想要见他,如此深情,她是万万不能阻止的:“裴大人在外头呢,奴婢给您把衣服穿上,就去请他进来。”   赵如裳虚弱的嗯了一声,裴渊进来时她侧卧着身子,嘴里哼哼唧唧的。   裴渊一笑,蹲在床边,伸手探她的额头,依旧还是烫的,他低声问:“公主再忍忍,马上药就端来,喝了睡一觉就好了。”   赵如裳身体一向不好,天气变化就容易受凉,眼下入秋天寒,稍有不注意就能折腾到天翻地覆,以至于往后的身体的越来越差,心脏上发病的次数越来越多。   裴渊见她先前活蹦乱跳,还稍微放了心,不曾想一生病就这么严重,他心里维持不住镇定,甚至忧心她会不会再重蹈覆辙。   他眼神沉郁,心口仿佛被人狠狠揪了一把,收手的一瞬间,忽然被人抓住了衣袖,他有些发怔。   赵如裳半掀着眼,因为困倦乏力,说话的声音格外小,裴渊略靠近了些,竖起耳朵才听清她的话。   她含糊不清地说:“裴青云……你离我皇姐远一点,我觉得她对你有非分之想……你别去公主府见她……”   哪怕病得稀里糊涂了,她还把这事记在心里,原本对端静还有几分姐妹之情的尊敬,不想她愈发变本加厉,把主意打到裴渊身上来了。   往后不止裴渊,就是她见了端静都要绕道而行,免得自己心里又不痛快了。   裴渊垂眸看着她,心头阴霾尽散,目光温柔带着一丝缱绻的涟漪,他轻轻颔首:“我知道了!你放心,我不会去见她!”   赵如裳这才满意了,明翘端着药碗进来,听见裴渊温柔至极的声音,险些以为自己幻听了。   她目不斜视的进去,尽量不去看裴大人的表情,可弯腰去扶公主的间隙,她又清晰的看见了裴渊脸上的担忧。   那恨不得把人映在眼睛里的目光,实在是骗不了人的!   都说裴大人清冷孤傲,不近人情,时不时还有传言说他孑然一身,是因为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难言之隐。   明翘开始还信以为真,现在总算是明白了,皎皎君子的裴大人原来早已心有所属,喜欢上她家主子了!   明翘直白的眼神实在是无法忽略,裴渊眼中光热褪去,渐渐又变成了那个冷漠疏离的裴太医,他斜眼看过来:“怎么了?”   明翘心里咯噔一声,慌里慌张的摇头,赶紧收起心给赵如裳喂药。   好在喂了药,赵如裳发热的症状就有了好转,裴渊就坐在床边的圆凳上,他不走,明翘自然也不能开口,识趣的往后退了退。   赵如裳偶尔睁眼来见他就在旁边,莫名就觉得安心,迷迷瞪瞪的睡了不知多久,一阵口渴难耐,睁开眼见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地上,惊起一片浮尘。   明翘听见动静见她醒来,露出轻松的笑,过来摸了下她的额头似乎没那么烫了,总算松了气:“公主,您可算醒了,真是急死人了!”   赵如裳喝了水,发过烧连一点力气都使不上,虚虚的卧在床榻里,脸色有些苍白:“什么时辰了?我睡了多久?”   “太阳快下山了,您从早上一直睡到现在,烧了好久呢!皇上和皇后娘娘上午来了,见您昏睡着,坐了一会儿就走了!”   赵如裳头疼欲裂,头一动就觉得难受,明翘给她头下垫了枕头,关切道:“皇后娘娘吩咐御膳房备了膳,您饿了一天了,赶紧吃一些吧!”   赵如裳在病中,御膳房备的饭菜都很清淡,她人不舒服,实在没有胃口,半靠在榻上,喝了小半碗清粥就丢下了。   她费劲的喘着气,想起什么,问:“裴渊呢?”   明翘说:“您发热一直退不下,裴大人守了两个时辰,已经过了未时,见您稍微好些,才回了太医院用午膳,临走时吩咐奴婢等您醒了就叫他来。”   赵如裳依稀记得自己和裴渊提过端静,也不知他记住了没有,万一皇姐她真看中了裴渊,卷土重来想方设法的要让他屈服怎么办?   裴渊只是太医,端静是高高在上的公主,倘若她真要以权利压人,他没有脱身的机会。   明翘见她面露忧虑,十分贴心的问:“公主,您是想见裴大人了吗?”   “对,你去找他来。”赵如裳顺着明翘的话回答,也没意识到她话里的暧昧,只见明翘露出了然的神情,吩咐人撤了桌上的碗盏:“您稍等,奴婢这就去请裴大人!”   两刻钟后,裴渊和皇帝皇后前后脚进了雍和宫,赵如裳看到他满心的话想问,奈何还有父皇母后在,只能硬生生的咽了回去。   皇帝摸摸赵如裳的脸,痛心疾首道:“裳儿你瘦了!可叫父皇心疼坏了!”   “哪有瘦?父皇就知道吓唬我。”赵如裳哭笑不得,她才病倒,一天时间也不至于就瘦了,皇帝关心则乱她很理解。   皇帝摸了她的脸,又摸她的额头,不满的皱眉:“怎么还有点烫手?裴渊,你快来看看!”   “是!”裴渊恭敬的应了,这才走过来替赵如裳把脉,一番望闻问切后,才谨慎的回皇帝的话:“公主舌苔薄白,脉浮紧,邪郁于肺卫,肺失宣降,卫阳失于温煦,是风寒凝滞的症状。寒气不祛仍有再发热的可能,但公主眼下情况尚可,按时服药,待明日之后,或能有所缓解!”   这些话皇帝不太听得懂:“你是说公主还有可能会发烧?”   裴渊颔首说是:“风寒所致的发热反复是常事,会伤元气,但不会很严重,微臣今夜会一直留守雍和宫,随时看顾公主的身体,皇上请放心!”   “那就好!”裴渊考虑如此周全,皇帝甚觉欣慰,略略放下心来,赞许的看着他:“你年轻有为,医术了得,真叫朕刮目相看!”   “多谢皇上夸奖,此乃微臣分内之事罢了。”裴渊有着宠辱不惊的稳重,即便面前的人是天子,他也不卑不亢,风骨皎皎,这样的人总是能令人折服。   皇帝摸着胡须,悠悠道:“朕上回说赏你也没想好赏赐什么,你有什么想要的?朕都满足你!”   皇帝开了金口,虽扬言说他要什么都能满足,但裴渊明白,在天子面前,并不是任何条件都能提。   人要有自知之明,他有预感,如果自己提出的要求,不符合自己的身份地位,超乎寻常,必然会让皇帝感到厌恶。   他倒是有求之不得的愿望,想请皇帝成全。   可惜……   裴渊眼角余光瞥见床榻上形容憔悴的女子,压下心里那股时不时冒出来的冲动:“谢皇上隆恩,只是微臣没有什么想要。”   皇帝说这不成:“朕赏罚分明,有功就该赏赐……哎,对了,你不是还未娶亲吗,有无中意的姑娘?如若不然,朕下圣旨给你们赐婚,再赏几抬聘礼,如何?”   皇帝声音不大,却叫裴渊忽然生出股不知所措的慌乱,振聋发聩般叫他迟迟回不过神来。   就一瞬间,他立刻出言拒绝:“微臣没有喜欢的姑娘,也没有成亲的打算,还请皇上收回成命!”   赵如裳也被吓了一跳,皇帝说话的时候,她还在想裴渊有喜欢的女子,父皇赐婚是多大的荣耀,等他承认,她也能趁机知道他心上人是谁了。   可偏偏他义正言辞的拒绝了,这么大的赏赐,他竟然还不愿意?   赵如裳心里五味杂陈,忍不住猜测裴渊的心上人是个什么样的女子,宁愿叫他闭口不承认,也不要父皇的赐婚。   难道,他是有什么难以启齿的隐情吗?   赵如裳心头一惊,脑中灵光闪现,莫非他喜欢的女子已嫁做人妇?或者他的心上人无情无义并不喜欢他?亦或者他喜欢的根本不是女人?   赵如裳简直要被自己的猜想惊呆了,难以置信的看向裴渊,希望到头来可千万别印证了她的猜测啊!   裴渊此话倒引起皇帝的惊讶和好奇:“你也老大不小了,怎么还不考虑成家呢?”   “微臣行医多年,只为遵循父母遗愿,悬壶济世,治病救人,儿女情长……暂且不在考虑之中。”他最终还是违心的说了这句话,没有人会拒绝这样的诱惑,得皇帝赐婚是多光彩的事儿,世家贵戚荣宠百年,或许也没机会一旨赐婚诏书。   不得不承认,在这一刻,他还是难以遏制的心动了,但他长久以来强悍的理智,还是战胜了那股冲动。   他的心上人不是普通贵胄千金,有些话一旦说出口,就再没有收回的可能,可真到那一步,就为时已晚了。   皇帝是格外惜才的,像裴渊这样进退有度,不骄不躁的人,若是在朝堂之上,必然能做上个一品大员。   可惜他是行医之人,而正好赵如裳又需要这么一个人,只能屈才让他在太医院做个六品太医了。   赵如裳看出裴渊眼下的确没什么想成亲的意思,自然也不能勉强不是,她想了想,对皇帝道:“裴太医志不在儿女情长,父皇就别为难了他,您若真要赏赐,倒不如来点实际的?”   皇帝点头表示认同她的看法,转头对裴渊道:“既是这样,朕也不勉强。不过朕听说你来京之时买了一处住宅,国舅说占地不大,朱雀大街那边新建了许多府宅,都是用于官员府邸,朕就赐你一处略宽敞的宅子,也方便一些!”   和赵如裳有关的,皇帝总是毫不吝啬,一座宅子说送就送。   朱雀大街就在皇城脚下,历来是官员府宅之地,往前走上玄武大街,便直通皇宫,只需一刻钟的时间。   他入仕晚,手上积蓄只能远远在冬霜巷买处能容身的房子,相比之下朱雀大街的房子哪怕是同样大小,价钱至少翻了三倍。   裴渊被这个天大的赏赐砸得头晕,他不在乎身外之物,可在宫里宫外行走,难免有需要打点的地方,他官居六品,俸禄并不高,偶得那些赏赐,又不能变卖,日子只算相对宽裕。   没想到赵如裳一开口,就换来这么大的赏,裴渊看了她一眼,心里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是什么感受。   天子一言九鼎,说出话的自然要实践,没一会儿就让人送来了房契,皇帝在外也有私产,一座宅子对他说算不得什么,裴渊双手接过那薄薄的一张纸,恭敬叩谢:“微臣谢皇上,谢公主!”   皇帝留了这么半个时辰,赵如裳已经昏昏欲睡,等皇帝皇后走了,她才有气无力的躺在床上。   外头天已经快黑了,殿里掌了灯,灯火摇曳,生出一室温暖。   赵如裳喝了药,苦涩的药味弥漫在嘴里,紧紧的皱着眉:“好苦……”   裴渊站在床边,淡声道:“良药苦口利于病,公主忍忍,喝上几日就好了。”   赵如裳瞪大了眼,十分震惊:“还要喝几日吗?”   她近来这两月都没喝药了,突然发现自己又要连续喝几日,连心尖上发苦了。   “喝下去就好了,公主吃些蜜饯缓一缓。”说罢,他随手拿了旁边桌上的一碟蜜饯,递到她跟前。   赵如裳挑挑捡捡地拿了一颗吃了,都没能把那股恶心的感觉压下去,又灌了一杯温水,才好了一点。   她长长的叹着气,半靠在枕头上,在裴渊面前,她也没什么温柔端庄的形象可言,半瞌着眼细声问他:“上午我跟你说的话,还记得吗?”   他面无异色,淡淡道:“什么话?”   赵如裳一噎,心里气他记不住自己说的话,但又不能不再次提醒他:“我皇姐这人性子乖张要强,她在我面前的好脸色,全然是看在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上,倘若有一日我们背道而驰,只怕她也会翻脸不认人。我皇姐她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就千方百计的设法得到,像她府里死了的那个男人,我都不知道她是怎么带进宫又带出去的。今儿她来,我见她说得难过,可到底没有多少伤心,也许一开始她还是难过的,可这份难过随着时间一久,慢慢的就变了味。她若真喜欢他,也不会一边哭,一边时不时往你身上瞟,还生出些别的心思来!所以你以后面对她,千万小心些,我怕你吃亏!”   她长篇大论的说了这么多,换来裴渊莞尔一笑,他看着她,眸光柔和,有簇簇灯火映在眼中,温柔而缱绻。   “我是男人,怎么会吃亏?”   赵如裳闻言坐起身,严肃的说:“你可千万别说这种话,现在这个世道,不是只有女人会吃亏,长得漂亮的男人也会吃亏的,比如你!”   “漂亮?”裴渊眉心微蹙,有些不满,这个词不是该形容女人的吗?   赵如裳呵呵一笑:“是俊美!你这般俊美的人,不仅要小心女人,还要提防男人……”   话越说越离谱,裴渊真是哭笑不得,无奈道:“好,我会注意的,公主身子虚弱得很,赶紧躺下吧!”   赵如裳拥着被子,眼皮有些沉重了,小声嘀咕:“我这身体真是差,还想出宫去玩呢,现在遥遥无期了……”   裴渊弯了唇角,温声说:“不急,等养好了身体就能出宫去玩了。”   她嗯了一声,带了几分女儿家撒娇的意味:“那等你搬新家,我就去瞧瞧成吗?”   他心上一软,轻轻点头:“好。”   她继续道:“那你乔迁,我得送礼物啊?”   “不必,人来就好。”   静默了片刻,她又没话找话:“你今晚吃什么了?”   “长寿面。”   “长寿面?”赵如裳脑袋里已经混沌不清了,睡意上来也没多想,顺着他的话说:“我今儿生辰,还没吃上长寿面呢!”   “没关系,明年再吃吧。”   裴渊低声说完这句话,垂眸见床上的人已经闭上眼,没了动静,等了一会儿没有人再回话,他这才转身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北漂的裴大人成功从三环住到了一环。   六点就爬起来码字,写完就现在发了,你们快夸夸我!!! 第36章 同日生辰   夜里, 赵如裳又不出裴渊所料的发烧了,雍和宫里灯火通明,忙碌不止, 宫人们屏息凝神,连大气也不敢喘。   赵如裳烧得满脸通红, 意识模糊, 明翘心里急切, 但见裴渊神色沉稳,胸有成竹, 又只好默默不语。   裴渊一整夜,寸步不离的守在外间,寅时过半,赵如裳浑身的热度才退了下去,明翘忙碌了一天早就精疲力尽,耷拉着眼皮哑声道:“裴大人,您累么?要不去偏殿睡会儿吧?”   裴渊就坐在窗下, 隔着一道屏风看了看内室:“不累, 我在这里坐着就成。”   入秋夜凉,殿里没用炭盆,风从窗外吹进来, 有些冷意, 灌进领子里,直叫人哆嗦。   明翘去拿了一块薄毯给裴渊,这才守在赵如裳床榻边, 没一会儿就歪着脑袋睡着了。   屋里安静下来,偶尔只有蜡烛灯芯爆裂的声音,裴渊深吸一口气, 这里是赵如裳的寝殿,处处散发着与她身上相同的气息,他浮躁不安的心渐渐趋于宁静。   他翻了翻桌上的书,面上正经的摆着四书五经,底下压着的都是些杂七杂八的话本。   他无声一笑,能够想象她津津有味看这些话本时,脸上狡黠的光芒。   卯时将近,天边泛起淡淡的青白,屏风后传来轻微动静,赵如裳呻.吟着,沙哑着声音:“水……”   裴渊起身,大步流星走过去,明翘睡得太沉,没有听见,赵如裳依旧闭着眼,意识尚未清醒,脸色仍有些苍白。   裴渊倒了杯温水,一手托起赵如裳,一手把瓷杯送到她嘴边:“喝吧!”   赵如裳半靠在他怀里,喝完一杯水,心里舒服多了,躺回床上,恍惚间仿佛看见熟悉的身影。   她闭上眼,轻声呢喃:“裴青云……”   “嗯,我在。”他在床边坐下,替她掖好被子,语调柔和:“睡吧,睡醒了就好了。”   赵如裳侧过身面对着他,又细声咕哝了几句,模糊的听不明白,她烧糊涂了,一觉睡下去便沉得唤不醒。   内室里灯火明明灭灭,朦胧的照在她脸上,散发着莹润的光,摇晃的风影如同他此时波澜起伏的心情。   他从未有像现在离她如此近过,几乎能清晰的听见她浅浅的呼吸声,一下一下的敲在他心上,情难自已。   他许是魔怔了,看着那张未施粉黛的脸,不由自主的伸出手去,抚上白皙如玉的面颊,触手的温热让他蓦然清醒。   惊惶的收回手,见床上的人并无反应,这才自嘲一笑。   哪有什么不想成亲的想法,爹娘死于非命,唯一的心愿便是他能找个好姑娘,重新光耀裴家门楣。   自从重逢每一天,他都渴望着能名正言顺的站在她面前,可天知道每一次他都用了无尽的忍耐力,才不会在她跟前表露自己的心思。   她百般追问之下,他到底还是泄了气,透露自己有了心上人。   她便天马行空的猜测,他到底喜欢的是什么样的女子。   可她猜了那么多,独独没想到自己!   他前世今生进太医院来,见到次数最多的,除了她,便再无旁人了。   所有努力的执念,全是因为她。   他看着她皎皎的容颜,眼中升腾起暖意,心里默念。   心上人,是眼前人……   天边渐亮,红霞满天,赵如裳气息平缓下来,裴渊认真把了脉,确定她有好转,才总算松了口气。   站起身脚下虚浮,一阵乏力,裴渊眉头轻蹙,心里暗道不妙。   明翘才去洗了把脸,回来见他脸色不对,疑惑问:“裴大人,您没事吧?”   他摇头:“公主退热了,一会儿醒来你记得叫她喝药,下午我再来。”   裴渊一夜未睡,眼下有淡淡的青色,明翘忽然觉得有些心疼。   裴大人真是太好了!天底下哪里去找这么好的男人,不眠不休的照顾公主身体,还毫无怨言!   以前她还觉得裴渊出身不够,配不上公主,经这一回,完全叫她改观了。   这两人分明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啊!   凉风习习,裴渊出雍和宫时,忽觉得后背发冷,强撑着回了太医院写好赵如裳的诊籍,这才出宫往家里走。   大半个时辰的路程走了足足满了一个时辰,到家时已经汗流浃背,气喘吁吁。   阿全守在门口,看到他回来,眼前一亮,忙迎上来:“大人,您总算回来了!吃过早饭没有,我去给您准备?”   “不用……”裴渊把半途在医馆里拣的药丢给阿全,沉声道:“去厨房把药煎上,给我端到房里来!”   “煎药?大人您怎么了?”阿全又惊又疑,去看裴渊的脸色,果然不大对劲。   然而裴渊绕过他已经往里走了,阿全回神,拿着药拔腿就去找林锦华了。   林锦华收到消息,又匆匆往裴渊屋子里去,见他坐在桌前,探手去摸他的额头,心下一惊:“表哥,你发烧了?”   他头疼的闭上眼,淡淡道:“小病,吃了药就没事了。”   林锦华急了:“表哥,我去请大夫吧,你这样病着不是事儿啊!”   “我自己就是大夫。”他撑着桌子起来:“锦华,你去帮我熬药吧,我先沐浴。”   “表哥……”林锦华急得跺脚,裴渊像没听见似的,她无奈看着他的背影,只好去厨房给他熬药。   赵如裳再醒来后,天色已经大亮,秋日的阳光落在庭院里,反射到窗棂上,带着耀眼的温度。   明翘打帘进来,眼中有喜色:“公主您今日气色好多了!”   赵如裳躺了一天一夜,浑身都软绵绵的,好在没有昨日那么难受,肚子里咕咕叫,她羞赧一笑:“我饿了!”   “您等等,奴婢马上去准备。”   用过膳,明翘在院里支了贵妃椅,赵如裳躺着晒太阳,才觉得身上暖和了一点。   她才躺下一会儿,太医院来人请脉,恭恭敬敬的躬身行礼:“微臣参见公主!”   赵如裳豁然睁眼,满脸讶异:“陈院使,怎么是你?”   陈院使应是,解释道:“裴太医身体不适,已经告假,这两日给公主的例行请脉,都由臣来接手。”   赵如裳怔了怔:“他病了?什么病?严重吗?”   陈院使垂首,如实禀报:“早上走时,脸色不好,但精神尚可,想来不是很严重。”   “哦……”赵如裳躺回去,心不在焉的伸出手去,陈院使是太医院德高望重的翘楚,她原本该觉得高兴,可裴渊不在跟前,一点兴致提不起来。   陈院使走后,她还小声念叨着:“裴青云怎么会病了?是不是累着了?”   明翘打量着赵如裳的神色,心里明镜似的,可惜自家主子昏睡不醒,没看见裴大人的辛苦,她觉得自己有必要为裴大人说说好话。   “公主,其实您病的这一天一夜,裴大人一直守在身边,昨晚一整夜都没睡觉,倒是奴婢困得不行睡了一宿,今儿早上裴大人走时,奴婢见他有些憔悴,想来是昨晚着了凉,才会病了!”   赵如裳面露不忍,有几分愧疚:“都怪我!肯定是他在我跟前,不小心过了病气了。”   “也不能怪您,是裴大人着急您的身体,顾不上自己。”明翘说完,等着赵如裳露出娇羞的表情,没曾想她叹了一声气,满脸只有愧疚。   明翘很疑惑,主子听见裴大人为了自己而生病,都不觉得心疼吗?昨晚她这个旁观者看着,都觉得裴大人深情的不得了!   其实赵如裳心里是觉得感动的,裴渊出现之前,她的身体由别的太医照顾,虽然也尽心尽责,可从未有人像他这般周全。   这宫里最值得她信任的人,除了父皇母后,其次便是裴渊了。   他这个人向来孤僻惯了,做什么也都默默无闻,昨日他大可不必寸步不离的守着她,但裴渊医者父母心,对自己的病患负责任,那样的情况都要亲自守着,着实叫人感叹!   这么熬了一夜,觉没睡好,还把自己折腾病了。   赵如裳觉得愧疚,心里又生出些莫名的情绪,浑身都不舒畅。   “公主,方才奴婢去太医院取药时,听说了一件事,您想不想听?”   “什么事啊?”赵如裳无精打采的靠在软枕上,阳光晒在身上暖烘烘的,昏昏欲睡。   明翘说:“昨日,也是裴大人的生辰!”   赵如裳赫然一惊,表情微变:“这么巧?”   明翘点头:“昨儿陈院使还叫人送了长寿面给裴大人吃,可真是巧了,您和裴大人的生辰,竟是同一天,不是缘分是什么?”   是啊!这是多奇妙的缘分,竟能这样遇见!   昨晚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她记得自己好像和他说了挺多的话,说要出宫去贺他乔迁之喜,貌似裴渊还说过他吃了长寿面。   赵如裳这么一回想,就有了记忆,她竟然和他同一天的生辰,真是令人匪夷所思!   大约是上天注定,她与他竟有这么一层缘分,她忍不住笑了笑,心底却蔓延出一股奇异的感觉,像是羽毛似的,痒痒的拂过,说不清道不明。   往后赵如裳等了足足两天,没等到裴渊,倒先等来了唐驰和周敏淳兄妹。   幼时玩伴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见面,赵如裳身体好得差不多了,便让人在雍和宫外的亭子里,摆了点心茶水,光明正大的说话,也不怕传出什么闲话。   唐驰看着她,几番欲言又止,然后又默默咽回去。   对于唐驰,赵如裳其实有几分歉意,上回分别之后,已经两个月没见过面了,她说好给他的答案,最后也只是让母后转达了。   周敏溪看出他们之间微妙的气氛,出来打圆场,小声与她说:“宜嘉姐姐,你猜为什么嫂子没和我们进宫来?”   赵如裳转移了注意力:“为什么?”   周敏淳脸上微红,不太自然的轻咳了一声,周敏溪笑嘻嘻的瞥他一眼,与赵如裳咬耳朵:“我嫂子有身孕了!”   “真的啊?”赵如裳又惊又喜,见周敏淳还有不好意思,打趣道:“表嫂怀孕是喜事,表哥你害羞什么呀?”   周敏淳嗔怪的看了妹妹一眼:“时日太短,我叫敏溪不许宣扬,她倒好,转头就到你跟前说了。”   周敏溪不满的反驳他:“我这是和宜嘉姐姐分享喜悦,哥哥你藏着掖着干嘛啊?”   赵如裳也附和:“对啊,我和敏溪都要当姑姑了,这是多值得欢喜的事呀!”   话才说完,周敏溪戳戳她的手臂,眼神示意她看唐驰:“他有话想跟你说。”   唐驰目光灼灼,盯着赵如裳:“我……”   他有些挣扎,眼底落寞清晰可见:“公主,我……我娘都把你的决定告诉我了。”   “对不起,唐驰。”赵如裳神色认真,诚恳的道歉,她想好好地和唐驰说清楚,也顾不得周敏淳和周敏溪在:“我慎重考虑了很久,对不起只能辜负你一片好意。咱们一同长大,知根知底的,对彼此都了解,你是侯府嫡子,将来要承袭爵位,我嫁给你,非但起不到助益,反而会连累你。我身体不好,太医说我子嗣艰难,有七八成的可能不能怀孕,今儿表嫂传来好消息,我就在思考,我以后倘若不能有这个机会,你会如何想,你爹娘会如何想?”   唐驰哑然,不知该怎么回答,他想起一开始跟爹娘表明心意的时候,宗定侯也迟疑过,明确的表示如果他娶了公主,还是希望赵如裳身体康健,能为唐家生个一儿半女。   可他一意孤行,费心的劝说了父母,好不容易等到他们同意,以为向赵如裳表明了心意,她就能点头。   只是没想到,她不愿意……   他一腔热血都在瞬间凝固下来,怅然若失的低下头。   她是真的不肯嫁给自己,从上一回那么直言的拒绝时,他就有了预感,说要考虑,也只是维护他的面子。   他艰难开口:“我以为……你还能给我一次机会的?”   当断则断,否则后患无穷,赵如裳不想他因为自己,浪费过多的时间和感情。他该找个门当户对的大家闺秀,成婚生子,为宗定侯府开枝散叶。   “对不起!”除此以外,她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说了。   唐驰大约是被她伤了心,没有多停留就走了,周敏淳跟上去,只剩赵如裳和周敏溪面面相觑。   周敏溪感慨道:“我一直觉得长大后你是会嫁给唐驰的。”   赵如裳偏头看她:“为什么你会这么认为?”   “就觉得你们般配啊!”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周敏溪惊呼一声,赵如裳被她吓了一跳。   她眸光发亮,抓着赵如裳的手臂,一脸正经的问:“宜嘉姐姐,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所以才会拒绝他?”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有事,只能写这么多了。   明天上夹子,更新会很晚,大家不要等 第37章 恶奴欺主   赵如裳哭笑不得:“哪有什么喜欢的人, 我清心寡欲,岿然不动!”   周敏溪说不能:“清心寡欲的那是寺庙里的和尚,你是公主, 得选驸马,不能一个人孤独终老啊!”   赵如裳送周敏溪往宫外走, 听见这话甚为感叹:“眼下没那心思, 往后再说吧。”   今儿才跟唐驰说了那些话, 心里乱的很,摆在面前的路仿佛泥泞又颠簸, 她不知道该如何走过去。   “没心思是因为你还没动心!”周敏溪像是个过来人似的,言之凿凿的与她说:“你缘分未到,等你真的喜欢上一个人了,就会生出非他不嫁的决定!”   赵如裳忍不住想白眼,小声提醒她:“你头回不是跟我说喜欢裴渊,非他不嫁吗?”   周敏溪脸一红:“哎呀,说这个干什么!他如果喜欢我, 不等我开口, 他自己就来说了,可见他对我一点意思没有。那我缠着人家多没劲儿啊,我有自知之明, 总不能上赶着去, 丢了自己的面子啊!”   她高傲矜贵的高门嫡女,有着自己符合身份的原则,但她从来不会仗势欺人, 做出有损颜面的事。   这样的姑娘是最讨人喜欢的,赵如裳是打心眼里佩服周敏溪敢爱敢恨的性格,明媚张扬, 却不失仪态风度。   “宜嘉姐姐,你要相信缘分!”周敏溪信誓旦旦的拉着她,指了指前面重重壮阔的宫阙:“说不定你的心上人,等会儿就要从那个转角里走过来!”   赵如裳忍俊不禁,十分配合她露出望眼欲穿的表情:“在哪儿呢?没见着啊!”   周敏溪笑起来,姐妹俩闹作一团,前方宫殿里隐隐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赵如裳脚步一顿侧耳听见有人说话。   雍和宫在宫里是属于僻静的角落,因为皇帝怕她养病受到打扰,特意选的。从雍和宫出来,差不多要穿过大半个后宫,才能出去。   这条宫道要安静许多,往来的宫人少,离后宫娘娘们的住所也比较远,所以给了皇子们住。   赵如裳是老幺,前面几位皇兄都已经建府独居,如今还住宫里的,就只有七哥厉王了。   隔着一道墙,还能听见一道尖细的声音颐指气使的说着什么。   周敏溪蹙眉:“是哪个奴才,敢这么高声放肆?这里住了谁啊,看起来怪冷清的,连个守门的都没有。”   “我七哥。”赵如裳想起自己有好长时间没见过厉王了,便与周敏溪道:“我进去瞧瞧,你要一起吗?”   周敏溪眼前一亮,有些惊讶:“厉王啊,我也两三年没见过他了,我也去看看!”   赵如裳让小贵子去敲门,拍了几下,里面说话的声音没了,不多时有人来开门,满脸的不耐烦,小声咕哝着:“谁啊这是……”   待看清外头站着的人,吓得噗通一声跪下去:“奴才参见公主!”   这人是厉王身边总管太监,姓刘,以前在未央宫伺候,后来拨去照顾年幼的七皇子,赵如裳鲜少见过他,今日一看竟养得脑满肥肠,富态的跟大爷似的!   “刘公公身体好啊。”赵如裳瞥了他一眼,跟裴渊相处久了,学了他那套面无表情的模样,唬的刘总管胆战心惊,一面往里走,一面问:“我七哥人呢?”   “王爷在后边园子里作画呢。”刘总管抹着额头的冷汗,不敢怠慢了这位金贵的主子,小心翼翼道:“公主,您千万小心些,这里人少,路上生了青苔,别磕着了!”   伺候的宫人听见纷纷出来迎接,诚惶诚恐的跪在地上,赵如裳左右看了看,果然是门可罗雀,一点人气儿没有,虽然这里依旧还是红墙金瓦,却平添了一丝荒凉冷清。   一路往后边小园子走,花草大都杂乱无章,角落里都生了蜘蛛网,可见厉王身边伺候的人有多懈怠懒惰。   赵如裳心里有气,尽量维持着平静,待看清前方那道清瘦的背影,轻轻唤了一声:“七哥!”   厉王转过头来,手上还握着笔,面前的桌上摆着一幅没画完的秋景图,他眼中掠过一丝诧异:“宜嘉,你怎么来了?”   厉王生得很好看,面如冠玉,目若朗星,他看人的眼神平静且温和,好似山涧淙淙的溪水,温柔缠绵,是个让人过目不忘的翩翩公子。   赵如裳带着周敏溪上前,笑道:“母后前头看中了几家姑娘,正在挑选,我先来给你透个气儿!”   “宜嘉你说笑了,你看我这个模样,哪里像能娶亲的?”厉王的声音也同样是温柔的,他自嘲地笑着,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   他坐在轮椅上,衣袍遮住双腿,他从不轻易在别人面前露出脚来,单看那一张脸,谁能想到他身上能有残缺呢?   赵如裳觉得心酸:“七哥不要妄自菲薄,你身上的不足又不影响娶妻生子,等母后那边相看好了,你就挑一个美丽大方的名门闺秀!”   厉王无奈笑笑,瞥见赵如裳身边目光灼灼的姑娘,疑惑问:“这位姑娘是?”   从服饰打扮看,完全不像是普通的宫人,他依稀觉得眼熟,又想不起来。   周敏溪娇娇一笑,眼底有狡黠的光:“王爷不认得我了么?我是周敏溪呀!”   厉王怔愣了一瞬,复而恍然,脸上有了笑意:“是你啊,都长这么大了,险些认不出来!”   幼时周敏溪时常进宫,他还不懂事的时候,偶尔会一起玩耍,后来意识到自己不同常人的地方,慢慢也就疏远了,再后来一年半载见一回,也就说不上什么话了。   许久见这么一面,小女孩已经出落成亭亭玉立大姑娘了,他才惊觉已经过了好几年了。   他不过只大了两岁,语气里却有着长辈般的稳重老成,周敏溪目光落在他跟前还未完成的画上:“小时候王爷你给我画了一幅画像,我现在还挂在屋子里呢!没想到这么久没见,王爷的丹青愈发精湛了!”   那一幅画,大约是在厉王十来岁的时候作的,半大的少年,能画的多好看,他现在再看从前的画作都觉得嫌弃了,不想周敏溪竟然拿了回去,还挂了这么多年。   他有些赧然的笑了笑:“昔年画技不精,难为还有人欣赏,真是叫我无地自容了!”   刘总管战战兢兢地来上茶,见他们相谈甚欢心里更是打鼓,腆着脸笑:“请公主和小姐用茶,今儿怠慢了贵人,还请公主恕罪!”   赵如裳喝了一口茶,微微蹙了眉,淡淡道:“怠慢我们不要紧,我时不时的来一回,也无所谓。你们别怠慢了王爷才好!”   刘总管膝盖都在发软,不知道宜嘉公主怎么好端端的来了这儿,义正言辞的说:“不敢不敢,王爷是天之骄子,奴才们哪里敢怠慢呢,公主您说笑了!”   赵如裳几乎都不发火的,有什么闷气自个儿肚子消化就完了,可他看不惯这些宫人为非作歹的模样,瞧瞧七哥那清瘦单薄的身体,跟这个肥头大耳的太监比起来,显然吃了不少苦头。   这宫里的人最会看碟下菜见风使舵,厉王不受宠,身边伺候的下人也不尽心,没人耳提面命,个个就懈怠下来,久而久之,底下的奴才比主子还过得滋润。   她吐出几根茶叶梗,冷声开口:“那为什么这杯子里是陈茶?”   “陈、陈茶吗?奴才不知道……想来是拿错了,又、又或者是喝完了,公主恕罪,奴才这就叫人去换!”刘总管恨不得立马叫人,把自己屋子里藏的茶叶给销毁了,这么大的把柄要落到公主手里,不得要了他半条命!   厉王拉着她,温声说:“陈茶也能喝,就别麻烦了,等改日上了新茶,我再请你来喝吧!”   厉王脸上淡淡的不见怒意,显然是习惯了,赵如裳虽然和他不是特别亲近,但毕竟是自己的亲哥哥,堂堂王爷叫宫女太监欺负了,实在不能容忍。   赵如裳扯回自己的袖子,幽幽看着刘总管:“喝不喝茶不打紧,打紧的是下头伺候的人,是不是坏了规矩昧下了新茶?”   刘总管跪在地上,汗流浃背:“奴才不敢,奴才伺候主子这么多年,忠心耿耿,哪里能做那样的事儿,还请公主明鉴!”   “宜嘉……”厉王无奈的唤她,可赵如裳从小就有倔脾气,认定了的事,谁也拦不住。   “既是这样,还请刘总管好好管教底下的人。主子该有主子的体面,若有恶奴欺主,妄想踩在主子身上,那就怪不得我不客气了!”赵如裳把茶盏重重往石桌上一放,洒了大半的茶水出来。   刘总管赶紧垂首磕头:“是是是,奴才谨记!”   赵如裳这才收敛了尖锐的怒气,转头与厉王道:“七哥你等些时日,我跟父皇说说你出宫建府的事儿,等搬宫外去住,就不必受那些闲气了!”   厉王一愣,眼中有丝丝缕缕的亮光,像是朗朗夜空里跳跃的星辰,他轻声呢喃:“搬宫外去住?”   赵如裳看了看他的腿,轻轻颔首:“宫外自由多了,七哥住外头还能到处走走。等你建府了,我以后也跟着搬出来,就住你隔壁和你做邻居!”   厉王终于笑开了,眼里生出暖意:“好,那就谢谢你了!”   赵如裳和周敏溪从厉王住所出来,彼此相视一笑,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周敏溪笑嘻嘻的与她说:“方才你说话时,我看那个刘总管的脸都绿了,宜嘉姐姐你可厉害,跟母老虎似的!”   赵如裳脸一黑:“母老虎是夸我么?”   周敏溪朝她挤眉弄眼:“没有,就是说姐姐你厉害,有公主的魄力!”   “我就是看不惯那些恶奴的做派,爬到主子头上还得了?是七哥好性儿,能忍下来,也可见他这些年过得多不容易。”   厉王生母不受宠,所以他也得不到重视,加之脚上有残缺,伺候的宫人就愈发不上心,也许也正是因为这样,才养成了他那般无欲无求淡泊名利的性子。   周敏溪想起厉王那双出奇好看的眼眸,也感叹:“今日苛待茶叶,明日就是苛待膳食,那些奴才的确不能纵容了!”   赵如裳对厉王的自卑感同身受,她也从小身体不好,见了那些能跑能跳的同龄人,心里无比的羡慕。   她是女子,加之又有父皇母后的疼爱,并不会缺什么,可厉王没了生母,一个人孤苦伶仃的长大,皇帝的父爱是有限的,皇子公主那么多,总不能个个都顾虑到。   好在厉王不争不抢,安安静静的也不曾闹出过什么麻烦。   赵如裳心疼他,却又无奈,他们同病相怜,却不同命,也不知是谁该悲哀。   把周敏溪送出内宫,赵如裳掉头回来,与明翘道:“七哥那里缺什么,都叫人补上,就说母后那边随时会过问!”   明翘点头应了:“是。”   “还有那个姓刘的太监,好好给我骂一骂他,我就不信他没干什么坏事!”   赵如裳叉着腰,一脸愤慨,明翘劝她消气:“奴婢都记下了,您别气坏了身子。”   她放了心,不想为了不重要的奴才生气,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   回程走上方才和周敏溪说等心上人出现的那条路上,原本只是几句玩笑话听过就作罢。   抬脚才走了几步,忽然见影影绰绰的宫道转角处走来一人。身如芝兰玉树,着墨色官袍,乌发束冠,露出修长光洁的脖颈,眉眼似水墨勾勒出的轮廓,清晰明朗。   他一步一步走过来,唇边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赵如裳下意识的屏住呼吸,先前周敏溪说的那句玩笑话,不合时宜的从脑子里蹦出来。   “你的心上人,等会儿会从那个转角处走过来。”   赵如裳的心怦怦乱跳起来,裴渊走到跟前,带来一股淡淡的凉风,夹杂着他身上令人心旷神怡的药草味,她捏紧了裙角,莫名有些紧张。   他微微拱手行礼:“参见公主。”   赵如裳的视线下意识的追随着他的脸,才几日不见,她竟觉得过了好久,连他的容貌看在眼里恍惚有了陌生感,可又分明刻在了心上。   裴渊没注意到她的异常,温声问:“公主可大好了?深秋天凉,注意身子。”   赵如裳缓下心神,随口道:“我好了,看你像瘦了,没吃好吗?”   看他瘦了,赵如裳心里过意不去,本该他也不会受这无妄之灾的,被自己过了病气,几日都没进宫。   真是没有想到,他这个大夫也有生病的时候,可见无所不能的裴太医也不是刀枪不入的。这个认知让赵如裳欣然觉得裴渊也只是一个普通人,一个长得好看的普通人。   他颔首:“劳公主记挂,一切都好。”   方才那点无处安放的紧张,随着裴渊清朗的语调渐渐消散,赵如裳想自己肯定是被周敏溪那句话给影响了,才会有那些莫名其妙的情绪。   赵如裳很快说服了自己,裴渊来看诊,她心境平和的跟他一起往雍和宫走。   秋日的太阳光很温和,裴渊落后一步,赵如裳低着头,无意间看见他的影子与自己的影子交叠,生出一丝缠绵暧昧的气息。她眼角余光去瞥裴渊,只见他微垂着眼看脚下的路,也不知有没有注意到。   赵如裳转移了视线,索性不去看了,裴渊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她不说话,他几乎就不会开口。   一时相对无言,她决定找个话题来缓解尴尬,说起了方才去看厉王的事:“我七哥日子过得挺艰难的,从前我没注意,真是觉得愧疚。”   上一世厉王也是这般无欲无求,被父皇忽略,安安静静的偏居一隅,到她临死时他都尚未娶妻引起父皇的重视。   如今有了机会,她希望厉王能有个好的结局,至少能过上常人的生活。   裴渊抬眸,目光落在她白皙的侧脸,片刻又不动声色的移开:“为时不晚,公主不必觉得愧疚。”   况且该说愧疚的,应该是皇帝,而非赵如裳。   “我明儿去见父皇就和他提一提七哥建府的事儿,皇兄们都出宫了,他总不能还留在宫里。”赵如裳掰着手指头算,絮絮叨叨的说:“他是最小的哥哥了,等七哥建府,我将来有机会,也要叫父皇建公主府,到时候我就住七哥隔壁,相互有个照应!”   裴渊就静静看着她眉飞色舞的想象着,唇角划开淡淡的弧度,赵如裳说着又咦了一声,转头看他:“对了,那宅子你去看过没有?有没有什么缺的,我送一些过去!”   “看过了,皇上隆恩,什么都有,公主不要再浪费了。”裴渊语气淡淡的,赵如裳听出几分无奈来。   “什么叫浪费,送你也是应当的,别和我客气了……想好什么时候乔迁了吗?我上回说了要去瞧瞧,你可别忘了啊!”她目光灼灼的看过来,眼底有氤氲流转的光芒。   裴渊想起她烧得迷迷糊糊的时候,还惦记着去看他新府邸,就知道她在打什么主意。   他看着她:“公主真的想去吗?”   赵如裳忙不迭的点头,绞着手有些不好意思:“我想去!可父皇母后,可能不会同意……所以,你能不能想办法,帮我说说情,我父皇相信你的话,只要你说我能出宫,他就肯定能同意!”   裴渊沉思,并没有立刻答应,赵如裳眨眨眼,一动不动的盯着他:“好不好嘛,裴青云……”   小姑娘的声音娇滴滴的,带了一丝撒娇的意味,那明媚如花的笑颜近在眼前,裴渊淡漠的表情在一瞬间有了松动,哑声道:“微臣尽力,若不能说动皇上,那也无能为力了!”   赵如裳心满意足的应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晚九点更新   评论区很冷清,小可爱们多留言让我眼熟你们!   今天被一些莫名其妙的人影响,消磨了我的码字激情!气成河豚jpg 第38章 投怀送抱   赵如裳虽然才病愈, 可精神尚佳,也没像从前一病就要折腾一两个月,这是个好兆头。   裴渊稍微放了心, 正说明她的身体在一点点的康复,哪怕心疾无法彻底治好, 至少不会再轻易经历那样撕心裂肺的生死。   回了雍和宫, 赵如裳累得有几分喘气, 等歇下来,裴渊给她把脉。   他垂着眼, 面色平静,赵如裳很少从他脸上看见什么表情,但他对自己始终是温和的,有时候她甚至生出错觉,尤其在那天病着的时候,觉得眼前这个人温柔得不像话。   可那也仅仅是在她意识模糊的时候,等醒转过来, 他依旧清泠泠的, 无情无绪,连一个笑容都舍不得施舍。   裴渊被她直白的眼神看着,依旧能保持从容, 即便心里有涟漪荡漾, 面上却一如既往的冷淡。   看了半晌,赵如裳总算开口:“裴青云,你那天是不是也过生辰?”   裴渊波澜不惊的开口:“哪天?”   “还能哪天?”赵如裳对他故意装傻十分不满:“八月二十五, 跟我同一天生辰,是吧?”   “公主药吃完了吗?微臣再开一副温补一下。”裴渊收了手,拿了笔墨提笔写药方, 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赵如裳跟过去,不依不饶的问:“这么巧吗?你怎么都不跟我说呀,早知道那天就让你回家过生辰了,还那么辛苦的陪我熬了一天一夜,把自己给折腾病了!”   他笔下一顿,又蘸了墨继续写,淡然道:“应该的。”   赵如裳也没从这几个字里听出歧义来,感叹道:“我们可真有缘分!裴青云,你大我八岁啊!”   裴渊感觉胸口忽然被一口气堵住,默默瞥了她一眼。   这人哪壶不开提哪壶,为什么非要在他面前提他的岁数?   往他心上插刀很高兴吗?   这小姑娘没心没肺,这么揶揄他乐得眼睛都眯起来了。   但见她欢欢喜喜的,他被她戳心窝子的那点不快也没了。   大约是彼此已经熟悉,她说话没了遮拦,装模作样的拱手:“裴大人高风亮节,实在令人仰慕!”   裴渊终于放下笔,吹干纸上的墨迹,转头过来,轻飘飘的看了她一眼,目光有些复杂:“公主仰慕我?”   她点头,郑重其事的说:“裴大人救死扶伤,医者仁心,谁能不仰慕!”   她双眸澄澈,清晰的倒映着他的身影。   裴渊与她对视片刻,冷漠地移开目光,面无表情的站起身:“公主好好休息,微臣回太医院了。”   赵如裳一头雾水:“哎?你怎么就要走了?”   她说错话了吗?裴渊竟然要走人了?   裴渊抬脚就要走,赵如裳挡在面前:“你生气了吗?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他说没有:“微臣回太医院给公主抓药。”   可赵如裳看他的神情好像是真的被她气着了。   她能屈能伸,斟酌着语言准备跟她道歉,小贵子气喘吁吁的跑进来,急道:“主子,端静公主正朝雍和宫来了!”   “什么?”赵如裳变了脸色,烦躁的跺脚:“她怎么又来了?”   她病了几日,皇帝不让人来打扰,端静公主自然不敢贸然前来,现在病一好,她就按捺不住了。   以前赵如裳还觉得端静公主自幼失恃,有些可怜,难免多处忍让,可不想如今养成这么跋扈向往的性子,还瞧上了她身边的人,仅这点,就着实让人喜欢不起来。   三天两头被她打扰,赵如裳都觉得烦了,眼下裴渊又在这里,她打定了主意,千万不能让他们见面!   “裴青云,你快进去藏着,别让我皇姐看见你。”   裴渊忍不住抚额:“倒也不必。”   “我不是怕她对你心怀不轨吗?”赵如裳着急的等着他,见他不动,索性动了手,推着他往里头走。   裴渊心跳如麻,强行被她按在了床榻上,跟明翘一起把床帐放下来,又把屏风移过来挡住,再隔着珠帘,外头看不见他的身影了,这才觉得满意。   她严肃的叮嘱他:“你别出声,我去打发她!”   裴渊觉得自己要疯了,第一次有迟钝到反应不过来的时候,眼睁睁看她急急忙忙的走出寝殿,徒留他一个人坐在她床榻之上,脸都要黑了。   她难道不知道这是自己闺房吗,竟然把他一个大男人塞进床榻里!   浅淡的香味如同山崩海啸裹挟而来,他呼吸间全都是属于她的味道,隔着朦朦胧胧的床帐和屏风,他的心跳声在空荡的寝殿里无限放大。   外面响起端静公主的声音,他这才镇定下心神,闭着眼静听外面的动静。   赵如裳不情不愿的让人把端静迎进门,懒得跟她纠缠,就装作病殃殃的倚在软榻上:“皇姐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你。”端静公主左右看了看,见她恹恹的忍不住问:“你病还没好吗?”   赵如裳懒懒开口:“皇姐知道,我身子底子不好,病一场要养很久才能恢复。”   端静公主顺着她的问:“太医没来瞧吗?”   “早上陈院使来过了。”   “陈院使?”端静公主蹙着眉,涂着蔻丹的手指轻轻划过下巴,状似无意道:“裴太医没来么?我听说他进宫了,竟没到你这儿来?”   端静背对着屏风坐,赵如裳不动声色的往她后头瞥了一眼:“没有,听说他病了,今日进宫了么?”   这个问题又甩了回来,端静公主一时哑口无言,她眸光一转,热切的看着赵如裳:“宜嘉,你知道裴渊家在哪儿吗,他病了该上门探望啊!”   赵如裳简直要抓狂了,没想到皇姐又在旁敲侧击打听裴渊的住处了,公主能做到她这个份上,也是足够让人心烦的!   堂堂公主打听一个臣子的住处,传出去还不知是怎样的笑话呢,端静反正就这样了,她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事,不少人都有耳闻。   可裴渊是清清白白的啊!赵如裳不想这么风光霁月的人,被那些闲言碎语给玷污了,端静祸害了驸马,祸害那个面首还不够,现在又打裴渊的主意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   “我不知道,他没和我说过。”赵如裳面无表情的回答,脸上的敷衍明晃晃的摆着。   端静公主对她的搪塞视而不见,兴致勃勃的说:“那你有机会跟他打听打听。”   赵如裳着实忍不下去了:“皇姐,你为什么对一个太医这么感兴趣?裴渊还未婚娶,你这么打听人家的私事不好吧,再则我姐夫要是知道了,又得和你闹了!”   “怕他做什么?”端静公主起身,没看到裴渊,也就懒得再待了:“你不知道就算,我下来自己去打听!”   她转头慢悠悠的走了,赵如裳一脑袋栽在桌上,险些没骂出来。   “气死我了!”她气得小脸通红,裴渊出来看到,微微皱了眉:“公主别动怒,当心身子!”   赵如裳也没有多大的怒气,就是看不惯端静蛮横无理的打听有关裴渊的事!   她有气无力的趴在桌上,叹息道:“完了,裴青云……我皇姐真的看上你了!”   裴渊脸上掠过一丝嫌恶,沉声道:“往后躲着她便是了。”   赵如裳依旧垂头丧气,仿佛这件事比发生在自己身上还要难过:“我皇姐这人看脸,她就是看你长得好看,觊觎你的美貌!”   他面色寡淡,冷冷道:“皮囊罢了,若是祸害,倒不如不要!”   赵如裳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吓得从软榻上蹦起来,鞋子也没穿就站在榻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一脸惊恐:“裴青云,你别乱来啊!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千万不能有那些想法,这么好看的脸,要真毁了,可就暴殄天物了!”   他脸色总算好了些,抬眸瞥她:“真的好看吗?”   赵如裳第一次站得比他高,每次都得仰望裴渊,忽然觉得这个角度看他,又有一种另外惊心动魄的美,那眉那眼,那温润的下颌,无一不是好看的。   她摸摸嘴,担心自己的口水流出来,忙不迭朝他点头:“好看好看,我没见过比你更好看的男人了!天天看着你,都觉得在欣赏如诗如画的景致,所以你权当为了我吧,好好保护你自己的脸!”   “好!”裴渊被她的话逗笑了,眼中冷意尽散,温声提醒:“小心,别摔着了。”   他的话在下一刻得到印证,赵如裳乐极生悲,脚上穿着棉袜,踩在榻沿,忽然滑了脚,随着一声惊叫,直接扑在裴渊身上。   好在裴渊隔得不远,眼疾手快,稳稳当当的接住了她,柔软的身躯贴在身上,生出滚烫灼热的温度。   明翘倒吸一口凉气,简直没眼看,原来公主喜欢裴大人,已经喜欢到投怀送抱的地步了!   好在裴渊向来从容,依旧能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把赵如裳放在榻上坐好,临了还补上一句:“公主当心,别闪了腰。”   此时此刻,赵如裳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她怎么能做出这种事?竟然扑在裴渊身上,这是做了什么孽啊,要让她丢这么大的脸!   裴渊会怎么想她?会认为她轻浮浪荡吗?方才还在说皇姐觊觎他的美色,这会儿自己就急不可耐的扑他怀里去,他是不是会觉得自己也是那种人?   她垮着脸,颤巍巍的看着裴渊,咽了咽唾沫,小心地开口:“裴大人,我说我不是故意的……你信吗?”   他眉梢微动,眼眸里含了笑,温温柔柔的像是一团光叫人沉溺其中。   “信,公主小心些!”   赵如裳脸上火辣辣的,跟彤云似的红起来,裴渊知道她害羞了,敛了神色:“公主没有大碍,微臣就先告退了!”   她栽倒在榻上,埋着头没有看他,无情的摆摆手。   裴渊忍俊不禁,转身走出寝殿,抬脚下了台阶,听见里头传来痛心疾首的叫唤!   他勾了勾唇,无声笑了。   作者有话要说:  提前写完了就先更新叭!隔壁旧文还没写完,今天只能更这么多了,明天双更,么么哒^3^   昨天的抽奖统计在0点,由于我23点才更新,肯定有很多小伙伴没来得及订阅,那今天再发一波福利好了,再发五十个红包,本章留言,先到先得! 第39章 乔迁之喜   端静的到来, 总算把赵如裳压抑许久的火气挑起来了,心里暗暗发誓,一定不能让她有机会去祸害裴渊。   过后几日, 裴渊每每来看诊,她就让人把雍和宫大门关起来, 派小贵子去前头宫道上看着, 一旦见了端静, 就马上回来禀报。   她小心翼翼的模样,让裴渊好气又好笑, 可心里却悄然冒出一丝窃喜来,她用自己的方式在维护他,这点在不知不觉中缓缓产生的认知,让他心生慰藉,与她的距离,仿佛在无形之中又近了一步。   九月里有附国西京进献了一批丝帛玉器,皇帝素来钟爱雍和宫, 先行挑选了好的送到赵如裳跟前。   这些玉器大多带了一点异域的美, 精致的花纹色泽繁复,与京中盛行的温润细腻不同,让人眼前一亮。   赵如裳很喜欢, 选了几个好看的摆在多宝格上, 剩下的让明翘装起来,当礼物送出去。   皇帝在那边喝着茶,明翘悄悄打量了一眼, 收回视线,小声问:“送给谁啊?”   “还能送给谁。”赵如裳把一只花瓶放进锦盒里,随口道:“裴青云不是要乔迁了吗, 我放在库房也没用,都送给他好了。”   明翘心说,您真大方,这一堆价值连城的东西说送就送,亏得那人是裴大人,若是旁人也只怕不会这么阔绰慷慨了!   赵如裳一一欣赏了一番,拍了拍手,凑到皇帝跟前,像模像样的行礼谢恩:“儿臣多谢父皇。”   皇帝一笑,指了指身边的位置,叫她坐下:“裳儿今日这么懂礼数了?”   赵如裳娇笑,嗔道:“儿臣向来知书达礼!”   皇帝故作严肃的调侃她:“姑娘家脸皮不能这么厚,将来找不着夫婿!”   “我才不怕呢,我又不急着嫁人!”提起这个,赵如裳正好就把话题往厉王身上引:“父皇,我才十六,等个三五年都所谓,可七哥今年十八了,是不是该成家了,您瞧敏淳表哥大不了多少,如今都要当爹了!”   皇帝手里捧着茶杯,水雾氤氲漂浮不定,他沉思了片刻,叹了叹气:“你这么说,倒提醒朕了,这些年对老七的关心太少,这一晃眼他都十八了!只是成亲不是小事,得好好相看相看。”   赵如裳道:“父皇放心,这些日子母后私下里已经打听到几家合适的千金,晚些时候拿名单来给您过目!”   皇帝斜眼觑她:“你怎么费心起老七的事了?是不是他来找你说过什么?”   赵如裳一惊,知道皇帝想歪了,忙道:“没有,那日是送敏溪出宫,恰巧路过他寝宫,七哥腿脚不便,这些年他不争不抢的,您不是看在眼里吗?他身边那些宫人,嫌弃他脚上有残缺,不得宠爱,便欺压在七哥头上,他淡泊名利觉得无所谓,可我见了那些恶奴欺主,都觉得气愤!”   “有这么严重?”皇帝蹙着眉心,其实他并不没有怎么在乎过那个孩子,甚至在他出生脚有残疾时,还迁怒其生母。   皇帝算是明君,可为君者多疑易怒,厉王皇子的身份并未曾给他带来什么庇佑,反而在大多时候,因为足疾受到别人指指点点的嘲笑。   厉王母亲不过是个宫女,到死也只是册封了一个美人,未满月的孩子就被乳母带大至今。   皇帝这些年不闻不问,身边伺候的人也就跟着懈怠了,厉王能长到这么大,实属不容易。   身为女儿,赵如裳不能去指摘父亲的不是,帝王有帝王的尊严,即便她是最受宠爱的公主,不能随意挑衅。   对于七哥的那些事,她跟皇帝提起来也只能点到为止。   “父皇忙于朝政没有时间关心七哥,如今他到娶亲的年纪,父皇定要给他选一个完美的王妃。还有,父皇,七哥是不是也该出宫建府了,长久住宫里也多有不便!”   皇帝稍作考虑,顺着她说的话点了头:“裳儿考虑的周全,就照你说的办吧!”   “那儿臣就替七哥谢过父皇了。”赵如裳笑盈盈的帮皇帝满上杯里的茶水,说起自己的事儿了:“父皇,七哥如今也要建府了,您是不是也该考虑给儿臣建个公主府呀?”   皇帝抿了一口茶,甚为不满:“怎么?你着急去宫外住,是嫌弃父皇母后了?”   赵如裳说哪能啊:“皇兄皇姐们都出宫了,我总不能一辈子留在宫里吧,会让人说闲话的!”   “谁敢?”皇帝放下茶盏,冷哼一声,尽显威严:“你是金枝玉叶的公主,谁敢议论你的不是,朕治他死罪!宫里有太医,你身子不好,还是别出宫了,大不了以后就和驸马住在皇宫,朕看谁敢说闲话!”   赵如裳哭笑不得,自古以来哪里有公主携驸马住皇宫的,皇帝溺爱也不是这么个法子。   “这不合规矩,就算我嫁了人,也该住在自己的府邸,若父皇不放心,将来等儿臣住进公主府,您就安排两个太医在公主府,什么后患都没了。”   赵如裳对自己的这个计划十分满意,仿佛已经能够预料到将来在公主府是怎样欢快自由的日子,皇帝严肃的摇头,给她泼了一盆冷水:“你说的有道理,但眼下不急!宫外多乱,你一出去就定然收不了心,不利于调养身体。”   赵如裳垂头丧气,正绞尽脑汁让皇帝松口,外头忽然有宫人来报裴太医来了。   赵如裳眼前一亮,从未有过此时此刻这般感激裴渊的到来。   仿佛有了底气一般,让人把他请进来,然后用一种期盼的眼神,紧紧盯着他。   裴渊目不斜视,却也被她亮晶晶的眼神吸引了注意力,她挤眉弄眼给他暗示,手指微动,指了指上座的皇帝。   裴渊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她就一直等着自己来呢!   果然为了出宫一趟,还不死心!   他心里发笑,面上却不显,恭敬的朝上首的皇帝行了礼,他还没开口,皇帝就道:“裴太医,方才公主说想要出宫建府了,你觉得是好事,还是坏事?”   裴渊直言不讳:“能利于公主病情的,都是好事!”   赵如裳脸上是温温柔柔的笑,心里却高兴的想要蹦起来了。   裴渊果然上道,看懂了她的意思,义气到让人感激涕零!   皇帝挑眉:“可是朕不放心呐,裳儿身子骨弱,看这回一病,就闹得那么大动静,真要出了宫,朕和皇后怎么能安心?”   赵如裳目光灼灼的盯着,裴渊侧目,不动声色的看了她一眼:“公主只是春秋时容易生病,近来几月经过细心调养,已经有好转了,日常基本不会有问题。公主心疾眼下不算严重,维持情绪稳定,是不会发病的!”   皇帝低着头,似乎在思考,转头对赵如裳道:“出宫的事儿不着急,你如今亲事还没定下,等什么时候驸马的人选定下了,朕就让人张罗公主府,你和驸马一起住进去。”   赵如裳哭丧着脸:“我得凭空变一个驸马出来吗?”   “你满十六了,婚事也的确该提上日程了,先前你拒绝了唐驰,朕和你母后还觉得可惜,不过你既然不喜欢,朕也不能强求,这世家勋贵青年才俊不少,你尽管可以好好挑选。”皇帝说着,愈发觉得宝贝女儿的婚事刻不容缓,站起身直接当机立断说:“就这么说定了,最迟明年就把你婚事定下来,有驸马照顾你,朕也才放心!”   宛如晴天霹雳,赵如裳被皇帝的话惊呆了,可怜兮兮道:“父皇,您别急啊……我只不过想裴渊要搬新家了,我去祝贺乔迁之喜!不要什么公主府了,父皇您千万慎重啊!”   “既然裴太医都说你可以适当的走动,那便去玩一玩吧,多带点人,看完了早点回宫。”说罢,皇帝看向裴渊:“你好好看着裳儿,寸步不离的跟着!”   裴渊目光晦涩不明,躬身应是。   皇帝潇洒的走出门,外头伺候的人都跟着走了,殿里安静下来,赵如裳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噘着嘴一点不高兴。   她千算万算,没想到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她捧着脸,哀声开口:“裴青云,该怎么办啊?我父皇要给我选驸马了!”   裴渊垂眸看着她,喉间上下一动,神色复杂,声音有些低哑:“公主不想嫁人吗?”   她点头,复又摇头,趴在桌上戚戚道:“至少现在没这个想法……”   他眼中有各种情绪交织流淌,心里虽然一团乱麻,嘴上却还是下意识的安慰她:“皇上说了是明年,公主还有时间,不必着急。”   其实赵如裳近来的思想也在转变,父皇母后逐渐年老,她将来孤家寡人,孑然一身也实在寂寞,她羡慕自己的爹娘虽然身为天下之首,却有普通夫妻的深情,他们恩爱三十几年,是别人羡也羡慕不来的。   可眼见端静和驸马许鞅这样貌合神离、夫妻反目,瞬间又打消了嫁人的念头。   她想,许是自己还没遇见值得托付终身的那个人,所以才会如此犹豫不决、摇摆不定。   想到这儿,赵如裳下意识地就转了转脑袋去看裴渊,正巧他也看过来,四目相对,她看见他眼中幽幽的光,夹杂着晦涩的情绪,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直坠进她心头。   赵如裳心跳蓦然加速,僵硬的转过脖子,略有些尴尬的站起身,转移了话题:“以后再说吧,等你搬了家,记得带我瞧瞧!”   裴渊现在其实并不想搬进皇帝赏赐的宅子里,但赵如裳说想要去看看,他权衡了一下,觉得她出宫一趟不容易,为得就是去瞧一眼他的新居,也就开始准备了。   他把房契拿给林锦华看时,她还一脸难以置信,无法想象皇帝出手竟然这么大方,随随便便的就赏赐了一座宅子。   京城之地可谓寸土寸金,朱雀大街的府邸商铺,更多是为达官显贵提供,这个地界的住宅,至少要花上裴渊十年的俸禄。   但裴渊知道,皇帝之所以开口就赏赐一座宅子,全然是看在了赵如裳的面子上,宜嘉公主深受宠爱,本就是人尽皆知的,于皇帝来说,价值几万两银子的宅子本不算什么。   林锦华被这个天降的馅饼砸得晕乎乎的,随后便是狂喜,亲自去看了那房契上的府邸,切切实实的是属于表哥,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这是三进的院落,比冬霜巷那个宅子大了许多,早在赏赐之前,里头就大致布置过,桌椅寝具一一齐全,只消把自己的东西搬过去就成。   乔迁也讲究吉日,裴渊看了日子,选了九月二十这天,正好休沐一日,赵如裳出宫来,也有时间带她转一转。   林锦华一大早把东西搬过来,很快就领人下人归置妥当,洗了手上的灰尘,见裴渊有些心不在焉的望着门口,有些疑惑。   “表哥,我都弄好了,你在瞧什么呢?”   裴渊去看她身后,正厅里已经焕然一新,桌椅整整齐齐的摆放着,案几上还搁了点心瓜果,香炉燃着熏香,宁静温暖。   “辛苦你了锦华。”他往外头看了一眼,道:“等会儿有客人到,去准备茶水来吧,要庐山云雾,过两遍滚水!”   林锦华惊讶极了:“今日有客人?表哥你不是说不请人做客吗?”   “就一个人,不必张扬。”裴渊话音才落,阿全就急急忙忙的跑进来,宅子大了,累得气喘吁吁。   缓了一口气,才道:“大人,外边来了一辆很气派的马车,后头还跟了好多人,有个丫鬟说她家主子是来做客的!”   裴渊眼底生出光来,不自觉的勾唇一笑:“好,我知道了,这就去。”   他快步出门了,林锦华茫然又困惑的看着他的背影,脚步匆匆,不复平时的从容淡定。   是什么重要的客人,让他如此着急的迎出去?   裴渊一到大门口,便见明翘立在马车前搓着手,看到他立刻笑起来:“裴大人。”   明翘拨开车帘,露出一团藕色的裙摆,纤细的身影从马车里出来,眉眼弯弯,尽是笑意。   “裴青云!”   她朝他招手,手里还捧着手炉,踩着凳子跳下马车,兴冲冲的望着头顶写着‘裴府’两字的牌匾:“这就是你的新府邸啊,真好看!”   裴渊低头看见她裹着披风,小脸微微发红,温声开口:“外面风大,公主快进去吧!”   赵如裳仿佛是看见了什么奇珍异宝似的,一路往里头走,满脸的惊叹:“哎,这个假山不错……那屋檐下的房梁也好特别……真好看!”   在宫里什么都见过的人,偏偏觉得他这里的东西稀奇,裴渊想,她肯定会觉得外面的空气也要比皇宫里新鲜!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食言了,今天没有双更。晚上肚子疼,实在写不下去,求原谅呜呜呜!   明天晚上九点更新 第40章 微服出宫   裴渊想起她被沉疴痼疾折磨之时, 眼中灰败无光的绝望,瘦得可怕的身子卧在床榻之上,奄奄一息, 让人心疼又悲伤。   好在一切重来,眼前的小姑娘明媚张扬、意气风发, 他还能有机会看见她眼中盛放的夺目光华。   即便现在身子尚且单薄瘦弱, 他却有了信心, 假以时日,总能把她的身体的一点点养起来。   只是……   裴渊偏头看她翩跹轻盈的身形, 心头一沉,她该招驸马了,只是不知,他以后还能不能有这个机会。   那些念想,那些渴望,悄无声息的蔓延,将他长久以来维持的理智吞没。   进京前, 他暗暗告诉自己, 只要能治好她的病,能让她和普通人一般嫁人生子就足够了。   可真见了暌违已久的那个人,他才知道自己已经彻底放不下了!   前世今生都存于心间的执念, 让他愈来愈不能满足这么默默的看着她。   她莹润的面庞, 娇软的身躯,像是致命的鸠毒,一点点摧毁他的意志, 他迫不及待的想要把她抱在怀里,告诉她自己这么些年,过得有多煎熬……   赵如裳停下脚步, 转头见他一动不动的看着自己,眼底有涟漪晃动。   她微微一怔:“你怎么了?”   裴渊仓促移开视线,眨了眨眼,那点起伏的波澜很快消失不见,他又恢复了那副泰然自若的模样,冷冷清清,冷漠疏离。   “起风了,迷了眼。”他随意找了个借口,走到前面为她引路:“进屋吧,快入冬了,天寒地冻别受凉了!”   正厅里才收拾出来,没有用炭盆,裴渊知道她怕冷,把事先准备的毯子拿过来给她盖腿。   赵如裳说不急,明翘领着两个常服打扮的太监抬了一口大箱子搁在地上,然后蹲在地上,亲自拿了里头的东西出来。   两个形状不一的玉器摆在桌上,赵如裳兴致勃勃的跟他解释:“我父皇说这是番邦进贡的,我觉得还挺好看,就给你留了两个,你看看哪里能摆!”   她埋着脑袋在箱子里头翻找:“还有这套狼毫笔,配上回我送你的那个端砚,放书房里用正好!”   摆了一桌子的东西,她如数家珍似的跟他一一解释出处和用途,仿佛还自得其乐,不厌其烦跟他说。   裴渊唇边溢出浅淡的笑,他方才还仓惶不安的情绪慢慢地就平复下来,看她在箱子里费力抱什么,连忙伸手去帮忙,拿到手里才发现是一摞医书。   足有十来本,几乎都是一些前朝孤本、先辈手书,是他平时在太医院都很少见到的。   裴渊垂眸看了看,有些已经泛黄缺页,但却还有很高的价值,他诧异的看她。   赵如裳笑眯眯的:“我让人在外头书阁买的,也是巧,有人不认识医书,打算扔了,恰好看到就买下来了,我想你应该喜欢这些,就拿过来给你填书架!也算是补你上回的生辰礼。”   裴渊心里百转千回,良久才颔首:“多谢公主。”   “表哥!”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林锦华端着茶过来,看到他跟前的一堆东西:“这是……”   她低头,这才看到一个纤细的身影蹲在地上,一回头朝她露出盈盈的笑。   是个很漂亮的姑娘,看起来比自己年纪还要小,身姿婀娜,明眸善睐。她穿着浅色的衣裙,厚重的披风遮住了半张脸,尽管衣着打扮并不张扬,可单看那一身锦衣华服,显然就并非普通人。   林锦华动作一僵,端着托盘的手微微用了力,她看见那个姑娘站起身,歪着头问表哥。   “裴青云,这是你表妹吗?”   她很自然地叫表哥的名字,仿佛没有意识到语气里的亲热,林锦华记得,好像没有人会叫表哥全名,能这么直呼其名的人,到底是何人?   林锦华是聪明人,只一瞬间,便猜到她的身份。   “是,这是微臣表妹,姓林,闺名锦华。”她听见裴渊唤了自己的名字,目光落在身旁那个姑娘身上,温声开口:“这位是宜嘉公主!”   林锦华呼吸一窒,忙放下手里的托盘,匆匆行礼:“民女参见公主殿下。”   赵如裳虚扶了一把,笑靥如花,并不摆公主的姿态,反而有些羞赧的笑:“我就是微服出来玩,林小姐别多礼。”   林锦华震惊得说不出来话,根本没有料到表哥所说的客人,竟然是当今公主,毫无防备之下,难免觉得有些心慌,看到赵如裳举手投足清雅高贵的气质,更是莫名的自惭形秽。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大人物,眼前的女子身形虽然单薄娇小,却如同的天上耀眼的星月,在最高处,让人无论如何也无法企及。   裴渊看出林锦华尚有些怔愣,也没说什么,自顾自的倒了一杯茶,递到赵如裳手上。   “一路累了,公主先坐会儿吧。您午膳是回宫用,还是屈尊将就?”他把桌上的东西整理好,随口一问。   赵如裳一口茶水还没咽下去,眼底生出光来:“我能在你这儿吃?”   裴渊含笑看她:“可以,只不过这里才搬过来,都还没准备好,午膳也只能去天香楼吃。”   “天香楼?我听我二哥说过,天香楼厨子会做一手好菜,堪比宫里的御厨,早就想一饱口福了!”赵如裳吃得不多,可不妨碍她尝一尝京城美食,何况这又是齐王先前跟她再三推荐过的。   他说好:“那我让人去准备。”   天香楼素有京城第一楼的美称,门庭若市,客源不断,颇受世家勋贵的青睐。   主要这还是辰王的私产,文武百官知道内情的,免不得要来捧场一二。   赵如裳偶尔听过一耳,一直苦于没有机会出宫,今日这么凑巧,便能赶上一回了。   其实有什么山珍海味她不在乎,能出来走一趟,就算饿着肚子都觉得舒坦。   裴渊自然不会让她饿肚子,给阿全报了几个菜名,让他去天香楼传话留雅间。   赵如裳侧耳听着,挑眉咦了一声:“都是我喜欢吃的?”   裴渊在赵如裳身边这么久,时常能碰见她用膳的时候,他对她上心,她有什么喜好很快就能记下来。   裴渊只是凭着记忆点了几个菜,赵如裳却十分惊讶,心里莫名欢喜起来,有人能记住自己喜欢的东西,是很值得高兴的事儿。   他看着她盈盈的笑脸,也觉得满足:“时辰尚早,公主要不要先出去转转?”   赵如裳连点了几下头:“行啊!现在就走吧!”   林锦华局促地站在一旁,手脚都不知该往哪儿放,她在江阳长大,那里远离皇城,淳朴而偏远,即便进京一年,还是感觉自己与这里格格不入。   她余光瞥见表哥看公主的眼神,那时不时流露出的温柔,叫林锦华心惊胆战。   她去看赵如裳,仿佛她已经习惯了裴渊这样的注视,早就见怪不怪,彼此对视,还能言笑晏晏再不过寻常的说话。   裴渊转头看向林锦华:“我陪公主出去转转,你要去吗?”   “我……”林锦华是想和裴渊出门的,可他身边站了公主,她心里有些沉重,摇了摇头:“不用了,表哥你带公主去吧,我把家里收拾好了再去天香楼等着。”   赵如裳不认识林锦华,自然也没什么话可说,没有陌生人在身边还能玩得轻松一些,她既然不去,那就不用强求了。   她急于去看外面大街上游玩,叫上裴渊就赶紧出门了。   林锦华怔怔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眼前,目光黯淡下来。   身旁贴身的丫鬟小喜疑惑问:“大人早就知道这位公主要出宫了吗?为什么公主出去逛大街,还要大人陪着?可真是娇生惯养呢!”   “别胡说!”林锦华板着脸低声斥责,年轻的小丫鬟口无遮拦,说者无意,听者却有心。   其实裴渊是什么样的人,没有人会比她更了解,他不愿意的事,谁也无法强迫,若是今日上门来做客的,换成另一个人,他就不可能是如此高兴的模样。   是的,他是高兴的!   那位宜嘉公主一到,她就能看见表哥的目光始终落在公主身上,即便面上看起来是平静的,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欢喜。   冬日的阳光并不热烈,晌午未到,仍有几分凉意,赵如裳从小就怕冷,早起天寒,出宫时穿了件褙子,又裹着披风。   原本她觉得入冬后走在大街上会很冷,相反走了几步,觉得后背温热起来,脚下也暖乎乎的。   裴渊的新府邸在朱雀大街东南的巷子里,几步走出来,便是京城最繁华的集市。   各色的商铺鳞次栉比,远远的就能听见货郎费力的吆喝声,时辰尚早,街边还有小贩支了摊卖早点,带着香气的烟雾在空气里弥漫着。   赵如裳狠狠地吸了一口气,脸上乐开了花,裴渊看着她孩子似的动作,忍俊不禁:“闻见什么了?”   她嗅了嗅,感叹道:“人间烟火的气息!”   正说着,赵如裳视线落在不远处城墙根的小摊上。   一个老汉忙忙碌碌的剁着肉馅,然后拿了馄饨皮包上,快的都叫人看不清动作,一个个小巧玲珑的馄饨就摆在了盘子里。   旁边有客人来,老汉赶忙掀开锅盖,在腾腾的热水里丢了馄饨,不多时就起了锅,淡淡的香味扑过来,赵如裳馋得直咽口水。   她垂涎欲滴地看着那个客人囫囵吞了滚烫的馄饨,悄悄拉了拉裴渊的衣袖,小声问:“裴青云,我们能去吃一碗吗?”   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裴渊眼中闪过一抹异色,很快又恢复如常,他低头看见她望眼欲穿的盯着那边看,心尖一软。   “想吃?”   “想!”她重重的点头。   身后缀着几个常服打扮的侍卫,不远不近的跟着,堂堂公主出门不可能没有人跟着,赵如裳当没看见,现在满心想的就是那一碗勾人的馄饨了。   “走吧。”裴渊没想到她会这么巧合的想要吃这一家的馄饨,一些往事忽然浮现在脑海里,他摇头笑了一下,带着赵如裳抬脚过去。   老汉百忙之中瞥见裴渊的身影,顿时一笑:“哟,裴大人,好久不见您来了,要吃馄饨吗?”   裴渊温和一笑,打了招呼,偏头问赵如裳:“想吃什么馅的?”   “三鲜。”   老汉这才看见裴渊身边娇俏娉婷的小姑娘,两人站在一块儿,都是龙章凤姿、万里挑一的人,见他们说话亲密,不由得眼前一亮:“这位是尊夫人吧,瞧着和您真是般配,来来来,您二位快请坐,老汉马上给你们煮馄饨!”   赵如裳脸上一热,忙摆手解释:“老伯你误会了……”   老汉上了年纪,根本没听清她的话,嘴里一边念叨着三鲜馅,一边拿了碗摆上,往锅里扔馄饨。   裴渊神色如常,不见喜怒,淡淡道:“先坐吧,马上就能吃了。”   他去挑个张干净的桌子,反复擦了桌面和凳子,才叫赵如裳落座。   方才老汉那句话在她心里起了波澜,有些羞赧,又忙着澄清,可去看裴渊,好像没有解释的意思,她心里觉得有些怪异。   但有些事情,并不需要拆穿,说的太过明白,反而彼此都会觉得尴尬,他不愿解释,她索性也置之不理,坐在裴渊对面:“你在这里吃过馄饨吗,这个店家竟然认识你?”   裴渊嗯了一声:“偶尔会来吃上一碗。”   她左右看了看,就这个毫不起眼街边小摊,坐了好些人,老汉收拾了桌子,不多时又有人上座。   “来喽,新鲜的馄饨。”老汉吆喝着,热气腾腾的两碗馄饨端上了桌:“两位请慢用!”   赵如裳喜不自胜的拿了勺子轻轻舀了一个馄饨,吹凉了热气放进嘴里,满足的眯了眼:“真好吃!比御膳房的馄饨好吃多了。”   裴渊还没有动,就看着她大快朵颐,浅淡的眼眸里闪过别样的情绪。   赵如裳心满意足的喝了一口汤,浑身都暖和起来,随口和裴渊闲话:“这家馄饨摊开了很多年了吧?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裴渊拿勺子的手一顿,若无其事的低头喝汤,半晌才缓缓开口:“很多年前吃过一回,便记住了。”   她疑惑不已:“很多年前?那是多少年?”   裴渊想了想,淡声说:“五六年前吧,我丢了盘缠,身无分文,就在这个地方,有个人请我吃了一碗馄饨。”   赵如裳胃口不大,一碗馄饨就吃了一半,已经觉得饱了,听清裴渊的话,她讶然道:“你不是去年才来京城吗?五六年前就来过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三次元忙,日更不会断,只是更新时间不定,可能会晚,一般在晚上九十点钟 第41章 酒量不佳   裴渊似乎想到了什么, 放下勺子,侧目看她,眸光微动:“探亲。我爹娘去世得早, 外祖年迈,本想来看看!”   可惜他把这段路程想的太容易了, 京城路距江阳千里之遥, 他和林锦华进京来, 身上的盘缠所剩无几,爹娘去世几年, 他们不知外祖家搬去了何处,千里迢迢的寻亲,却一无所获。   勉强和林锦华吃了一碗面,却被小贼偷了身上仅有的一点钱。店家质疑的目光,路人指指点点的议论,那是他近二十年的人生里,最困窘最无助的时刻。   面没吃上, 还落到身无分文的地步, 着实深受打击。   这时有个约摸十来岁,粉雕玉琢的小姑娘从马车下来,请他吃了一碗馄饨, 留下十两银子, 很快又被人簇拥着走了。   他无地自容,从未有过这样丢脸的时候,但那个小姑娘慷慨解囊的好心他一直记得, 尽管她早就忘记了有这么一个人出现过。   裴渊的眼神太过专注,带了些复杂的情绪,赵如裳被他看得浑身不是滋味, 心如擂鼓,七上八下的安静不下来。   她丢了勺子,匆匆站起身往外走:“走吧,我不吃了!”   他眸光一暗,给了馄饨钱,抬脚跟了过去。   街上繁华喧闹,赵如裳伸手按在心口,把那股异样的感觉压下去,熙熙攘攘的人群,掩饰住了她狂跳不止的心脏。   裴渊跟在身后,没有说话,只看着她的背影,赵如裳如芒在背,有些心虚不敢转过头,不动声色地伸手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脸颊。   她心里忽然一激灵,她在心虚什么?   为什么在裴渊面前,她总是有种无所适从的慌张?   她一定是疯了!   赵如裳噘着嘴埋头往前走,裴渊加快脚步跟上无奈道:“公主慢一点。”   他话音才落,前面就一阵骚动,眼看赵如裳要撞上去,连忙伸手拉住她的胳膊,往胸前一带。   赵如裳冷不防磕在他胸口,陌生又熟悉的气息霎时间钻进鼻子里,手忙脚乱的往后退,嘴里半天说不出句完整的话:“我、我……”   裴渊看她满脸通红像受了惊的兔子,眼底却浮现出笑意来。   赵如裳故作不快地瞪了他一眼,气呼呼的往前走,很快被大街上各式各样的小玩意儿晃花了眼,就顾不得生气了。   本朝民风开放,不讲究男女大妨,赵如裳也没有那么多顾忌,街边有卖糖人的,她兴奇地看了一阵,非要转一个。   她眼里的渴望清晰可见,裴渊很自然的给了钱,赵如裳得了一个糖人,欢喜的不得了。   她小心翼翼伸舌头舔了舔,裴渊无意瞥见那截粉嫩的舌尖,呼吸一窒,僵硬的移开视线,一阵口干舌燥。   他轻咳了一声,提醒赵如裳:“天香楼到了。”   临近晌午,天香楼已经有不少客人进出,这里多是勋贵朝臣爱来的地方,裴渊带赵如裳过去,还碰见几个眼熟的人。   他没有打过交道,也不认识那些人,不过点头之交,过目就忘了。   跑堂的很热络,领着他们上了二楼雅间,是靠窗的位置,去时林锦华已经等在那里。   赵如裳和裴渊一前一后进来,林锦华忙站起身,仍有几分局促。   赵如裳从方才买的一堆东西里挑出一只锦盒,递到林锦华跟前:“不知道林小姐喜欢什么,方才在底下随意买了一支步摇,就当见面礼了!”   林锦华一惊,不敢上手去接:“多谢公主好意,民女受之有愧。”   “你是裴大人表妹,区区谢礼不成敬意。”赵如裳就伸着手,一支步摇花不了多少钱,今日叨扰过意不去,何况又是第一次见面,于情于理都该送一份见面礼的。   林锦华双手攥拳,有些紧张,其实在堂堂公主面前,没有她拒绝的余地,可下意识的她并不想拿赵如裳的东西,裴渊在旁边朝她颔首:“公主心意,收下吧!”   林锦华这下不得不接了,一支步摇并不重,却沉甸甸的压在了她心上。   落座时裴渊坐在中间,出门在外也没有男女不同席的说法,他先行盛了一碗汤,放到赵如裳面前,随即也帮林锦华盛了一碗。   林锦华看着碗里波纹荡漾的汤水,心里也泛起波澜,闷闷的很不舒服。   赵如裳用膳的动作优雅细致,尽管已经足够随意,一举一动还是带着严谨而自然的宫廷礼仪,一眼看过去便是赏心悦目的景致。   林锦华低头吃饭,却控制不住的往裴渊身上看,赵如裳用膳,他时不时的帮一把,表情平和自然,甚至称得上温柔。   那是她从来没有在他脸上看到过的表情。   赵如裳第一次和裴渊一起吃饭,颇为新鲜,他就坐在旁边,微微一偏头,便能看见他如玉的侧脸。天光明媚,连他的脸上都渡上了一层莹莹光华,她默默看着,咽下了嘴里的一块鱼肉,入口即化,鲜嫩无比,是令人垂涎的美味!   赵如裳吃得兴起,可惜胃口太小,先前在街边吃了几个馄饨已经有了七分饱,再精致味美的菜肴也咽不下去了。   雅间有人敲门,跑堂的小二端着托盘进来,毕恭毕敬道:“几位贵客,东家送了几样小店特色吃食,还望各位笑纳!”   裴渊有些惊诧:“你们东家?”   赵如裳看他一眼,弱弱道:“裴青云,我忘了说……这天香楼是我五哥的私产。”   裴青云回过头来看她,眼神复杂极了,薄唇轻抿,幽幽叹了一声气。   早知这里是辰王的地盘,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来此处吃饭的。   他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外头已经响起了辰王的声音:“准备茶水来,要热一点,贵客怕冷。”   跨进门槛来,复而露出温和的笑:“皇妹,裴大人,招待不周,多有得罪!”   他的目光在赵如裳和裴渊身上来回逡巡,带了些恍然的意味。   赵如裳挑了挑秀眉:“五哥?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   “在楼下看见几个侍卫,虽然穿着常衣,但显然是你身边的人,便猜着你来了!”辰王语气很热络,看起来似乎很惊喜。   身在宫外,裴渊也不会错了礼节,恭敬的躬身行礼:“见过王爷。”   说罢,唤了一声林锦华:“来见过辰王殿下。”   辰王和裴渊差不多年纪,也是生得相貌堂堂,俊逸非凡,林锦华打量了一眼,便屈膝行上大礼:“民女参见王爷,失礼之处还请恕罪!”   辰王垂眸看她,眼中闪过一抹惊艳:“这位姑娘是?”   裴渊道:“是微臣表妹,姓林。”   他只说了姓氏,没透露闺名,想来是有所忌讳,辰王面上不显,笑得依旧温润:“林小姐请坐,不必客气,裴大人既是皇妹的人,也是我的朋友,不知今日能不能有幸和裴大人喝一杯?”   辰王话都说到这里地步,裴渊自然不能再拒绝,那一声皇妹的人,带了些许意味深长的况味,他心念一动,客气的请辰王上座。   辰王推辞一番,就坐在了赵如裳旁边,让人送上一壶温酒来。   赵如裳捻了一块点心咬了一口,与辰王道:“五哥,我先前听二哥说这里是你的产业还不相信,今日一见可叫人惊讶!五哥瞒着我,已经成了富甲一方的豪绅了!”   辰王故作嗔怒道:“什么豪绅?我虽然开着这天香楼赚钱,也没鱼肉百姓,为非作歹吧!”   “是富贾!”赵如裳立马纠正,揶揄道:“五哥若是做了商人,只怕赚得盆满钵满,腰缠万贯了!”   辰王哈哈大笑:“谢皇妹吉言,你若有兴趣,不如来入个股子如何?有钱咱们兄妹俩一起赚!”   辰王说的是天香楼,赵如裳却听出点别的意思来,忙含蓄委婉的拒绝:“我不是做生意的料,没的拖累了五哥。我就当个自由自在的闲人,时不时来你这里吃上一回就好!”   辰王神色不变,笑着说好,兄妹俩寒暄了几句,等酒上来,便亲自斟了酒,裴渊起身谢绝,却听他道:“难得有机会和裴大人喝酒,今日怎么也不能算了,来,我敬裴大人一杯!”   裴渊甚少喝酒,可辰王话已经说到这个地步,再拒绝就不识趣了,客气的端着酒杯道了谢。   辰王知道赵如裳身体不好,也不劝她喝酒,转头看向林锦华,目光灼灼:“林小姐可否赏脸喝一杯?”   林锦华如坐针毡,辰王虽然笑着,无形之间却带了一股极强的压迫感,她心上直跳,虽然万般不愿,还是硬着头皮应了:“民女多谢王爷!”   火辣辣的一杯酒下了肚,仿佛整个人都灼热起来,脸上瞬间就透红起来。   林锦华长相很出色,唇红齿白,温婉柔美,辰王看她脸上的红霞,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   裴渊酒量不错,可在辰王面前毫无招架之力,而辰王铁了心和他痛快喝一场,着实让他为难。   辰王一边倒酒,一边开口道:“这一杯替皇妹敬裴大人,医术高超,照顾她身体!”   裴渊无奈又只能喝了。   他喝酒不上脸,冷冷清清的,还是那幅出尘绝世的模样,一杯接一杯的酒下肚,赵如裳看着都觉得心惊,辰王喝完一壶酒,正欲再叫她连忙阻止。   “五哥,裴青云喝不下了,你别灌他了!”   裴渊皱着眉没说话,的确有了几分醉意。辰王看了看他,又把目光移向赵如裳,见她紧张的盯着裴渊看,了然一笑。   “也罢,既然如此,我也不能强人所难了,外面天凉,我让人安排马车送你们回去!”   裴渊冷静的朝辰王道了谢,一路下楼,看起来都是正常的。   两辆马车停在天香楼门口,精致而奢华,辰王转头看向赵如裳:“马车只能坐两个人,裴大人既然不舒服,就麻烦皇妹你看着点!林姑娘坐另一辆马车好了!”   赵如裳不疑有他,见裴渊伸手扶着额头有些难受,便点了头。   林锦华欲言又止,辰王淡淡的瞥过来,无波无澜的一眼,却叫她一怔,什么话都咽了回去。   天香楼离裴渊的宅子不远,步行一炷香时间就能到,坐车最多也就需要一刻钟,赵如裳没什么好介意的,与辰王道了别,跟裴渊一前一后的上了马车。   马车并不算宽敞,两人并肩坐在一起,难免有接触。   裴渊弯着腰,双手撑在膝盖上,掌心捂着脸一言不发。   赵如裳担忧的看着他:“裴青云……你是不是醉了?”   好一会儿才听他微哑着声音说:“一点点。”   赵如裳心里有些责怪五哥太过分灌醉了裴渊,看他这个样子,莫名觉得心疼:“很难受吗?”   她低头绞着裙摆上的流苏,有些自责:“都怪我没有事先告诉你,这里是我五哥的地盘,害得你喝成这样!下次咱们别来天香楼了!”   裴渊直起身子,靠在车壁上,素来清冷的眼眸,有些迷离缱绻的光:“不怪公主,是我酒量不佳,惹您笑话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叮~送上一枚喝醉酒的裴大人 第42章 凉薄无情   赵如裳想说不必见外, 其实她一直以来都把裴渊当做朋友,而非君臣,她是打心眼里觉得他和别人不一样, 像是浑浊的淤泥里不染尘埃的莲花,早在上辈子第一次见他时, 就有这样的感觉。   大约也是她一直以来都没什么朋友, 所以才渴望能有个人长久陪在身边。   而前后两辈子, 裴渊仿佛真的就无时无刻在身边,让她莫名感到心安。   见他闭上眼睛, 眉心紧蹙,忍不住道:“喝不了就不要喝,这么勉强做什么?”   他不语,倚在车壁上,微偏着头,气息有些沉重,夹杂着丝丝缕缕的酒味, 在狭窄的车厢里飘散开来。   赵如裳正襟危坐, 两人隔得近,她一偏头就能看见他如珠似玉的面庞,白净皎皎, 好似春光。   裴渊不睁眼, 她就肆无忌惮地盯着他的脸看,眉眼如画,轮廓分明, 哪里都是恰到好处的精致。   她心里不禁感叹,他的父母要是多优秀的人,才能生出这么完美无瑕的儿子。   裴渊洁身自好, 貌似连个通房侍妾都没有。也不知这样好看的男人,最后会娶个什么样的美人儿!   “公主在看什么?”裴渊暗哑低沉的声音乍然响起,他睁开眼,眸中盛着万千光华,缠绵悱恻。   赵如裳下意识屏住呼吸,有种做了坏事被抓到的惊慌,心里话脱口而出:“我、我在想你家里有没有通房侍妾……”   他有几分微醺,看起来没有往日的清冷淡漠,举手投足有一股叫人面红心跳的慵懒魅惑:“公主关心这个?”   她没了底气,心虚道:“随口说说罢了……”   “没有。”他低声开口,赵如裳还以为他不愿意说:“微臣没有侍妾,也没有通房,我先前不是同公主说过,我有一个心上人!”   他神色认真,眼眸里未掺任何杂质,甚至带了一丝不容忽视的深情,赵如裳看着他这般模样,莫名觉得失落:“你在等她?”   他点头:“嗯,等了很久了。”   “多久?”她不死心的又问了一句,可话一出口就后悔了。   “如果一个人有前世,大约是从上辈子就开始的吧!”裴渊微仰着头,喉结上下一动,放轻了声音,透着几分虚无缥缈,像是山岚缠绕的云雾,轻飘飘地转瞬即逝。   赵如裳心头咯噔一声,听裴渊提起前世二字,她就浑身紧绷,脑子里似乎有个荒诞的想法被自己忽略了,可仔细一想,又记不起来了。   她满脑袋都是裴渊深情的话语,他在等待他的心上人,等了很多年。以至于自己错过这个年纪该有的婚配,还是不厌其烦,始终不渝。   马车很快到了裴渊家门口,赵如裳下了车,没有进门去,她还因为方才裴渊那几句话,心里怅然若失:“你快回去休息吧,我先回宫了。”   林锦华从后面的马车下来,站在一旁没有上前,裴渊道:“微臣送公主。”   “不必了,我自己走。”赵如裳心里闷闷的,命明翘着人赶来自己的马车,三言两语跟裴渊兄妹俩道了别,便登上马车走了。   裴渊知道她是误会了,可他没有勇气跟她解释,有些话一旦说破,他怕自己将来再也没有机会能像现在这样,光明正在的站在她面前。   他一身风骨,从未有什么能让他屈服,别人眼中不可思议的事,他都做过。   唯有她,他不能赌……   眼睁睁看着赵如裳的马车消失在眼前,裴渊几不可闻的叹息一声,转身进家门。   “表哥……”   林锦华追上去,他脚步一顿,淡淡道:“什么事?”   他负着手,言语疏冷,再不复今日所见之温情。   林锦华委屈起来,鼻尖一酸就红了眼眶:“表哥。”   裴渊看她一眼,意识到自己的语气着实不好,只好放缓了声音:“对不起,我可能是喝多了有些难受,语气太重了些!”   他不是说的实话,她觉得很难过,忍不住道:“表哥在公主面前,可不是这个样子!”   裴渊眸光一凛,带着几分骇人的锐利:“你说什么?”   林锦华被他冰冷的眼神吓着了,下意识的咽了咽唾沫,可见表哥如此紧张,她就控制不住的想把心里话说出口:“自早上公主一来,表哥你就不一样了,满心满眼,只有她一人,你当真以为别人什么都看不出来吗?”   裴渊被她的声音刺激地头疼,坐在桌前伸手撑着额头,面色漠然:“你看出什么了?”   林锦华鼓足了勇气:“表哥,你喜欢公主,对不对?”   裴渊沉默着,没有回答,林锦华有些忐忑,良久,才听他低声说:“这样的话,今后不要再说了,于我于你,于公主,都不是好事!”   “表哥,我们回江阳好不好?”裴渊放柔了语气,林锦华的委屈一下就忍不住了,抓住他的手臂,流着泪颤声道:“我今日看公主身体挺好的,她或许不需要你了,宫里还有那么多太医,即便没了你,她也能安然无恙。咱们回江阳,继续开医馆,平平淡淡地不是挺好吗?”   “锦华,我曾经与你说过,江阳迟早会回去,但不是现在。”他面无表情的抽回自己的手,往后退了退,拉开了彼此的距离:“你若想回去,我可以让人把你送回江阳……”   “不!表哥,我不要一个人回去,我要和你在一起!”林锦华泪如雨下,梨花带雨的模样我见犹怜,裴渊心若磐石,压根不为所动。   “男女有别,你如今已到嫁人的年纪了,不能再跟着我了。”林锦华于他来说是妹妹,是亲人,自幼一同长大感情深厚,但他从来没想过要改变这份亲情:“年节上我帮你留意着,定然为你寻门好婚事,是在京城,还是江阳,都任你选择!”   他站起身,衣袖一拂带来满面寒霜,林锦华跌坐在凳子上,哭得不能自已:“表哥……”   他身影如松如竹,却又处处透着凉薄无情,林锦华泪眼朦胧,眼睁睁的看着他离自己越来越遥远。   小喜拿了帕子来给林锦华擦眼泪,也红了眼眶,难过不已:“大人实在太绝情了……”   林锦华怔怔的流着泪,小喜是在江阳时就被裴渊买下的丫头,一直伺候林锦华,见主子哭成这样,小声埋怨道:“小姐对大人一往情深,这些年我看在眼里都觉得感动,大人怎么偏想那些不切实际的?你们青梅竹马,又是亲亲的表兄妹,该是天下最般配的一对!”   “他也许久就觉得我们只是表兄妹,他从来都只把我当妹妹……他毫不留情的,就要把我嫁出去了……”这是她不愿接受,却不得不接受的真相,如尖刀利刃似的,剜心挖肺,痛不欲生。   小喜安慰道:“小姐,您不要气馁,或许这件事还有转圜的余地呢!”   林锦华眼睛红红的,带着一丝期待看向她:“真的吗?”   小喜忙点头,正色道:“您或许该改变自己,一旦到大人不得不妥协的地步,他就不会想着那个公主,对您回心转意了呢!”   赵如裳前脚才回了宫,皇后后脚就来了,见她心不在焉的歪在裹着被子,颇有些疑惑。   “不是出宫去了么,怎么不高兴?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她伸手探探赵如裳的额头,温热光滑,并无什么异常。   “母后,我没事,就是累着了!”她翻了个身,拥着皇后的手臂,小声嘟囔:“太累了,不想出去玩了!”   “好说歹说才能出趟宫,怎么以后就不想出去了?”皇后嗔她一眼,抚摸着怀里娇软的小姑娘:“可是遇上什么事儿了,跟母后说一说?难道裴渊没好好款待你?”   “没有,不关他的事。”一提起裴渊,赵如裳眸光就黯淡下来,僵硬的转移了话题:“母后您来干什么?”   “是你七哥的婚事!”皇后说着,招手叫贴身的宫女进来,捧着几幅画卷搁在桌上:“我选了几家觉得合适的女子,你来瞧瞧。”   赵如裳腾地坐起身,顾不上生闷气了,打开画卷仔细看起来:“通政使穆泰之女,年十五……画像看起来是个温婉秀丽的美人儿。”   皇后问:“如何?”   赵如裳想了想,慎重的摇摇头:“看起来好像和七哥不大相配!”   接下来还有工部右侍郎、太常寺卿,上轻车都尉,几家有适龄的姑娘,赵如裳瞧着总觉得哪里不合适。   虽然这些姑娘的长相都不差,但有嫡有庶,除了穆泰之女是嫡出,其余几家都是庶女,相比之下,门第出身都不算高。   厉王好歹是王爷,王妃通常应该择选是朝中重臣之女,例如庄王妃是先太后母族侄孙女,辰王妃是宁郡王嫡长女,出身矜贵,秀外慧中,堪能配得上天家皇子。   厉王才华横溢,风华绝代,绝对算诸皇子中的佼佼者,只可惜,人无完人。   倘若他有个健全的身子,也不会是如今这模样……   赵如裳手里捏着画像,垂眸沉思了片刻,默默地卷好画卷:“拿去让七哥挑吧,他喜欢就成!”   等亲自把画像送去,厉王看了看,并没有表态,只说一切听从皇后安排。   厉王没什么要求,皇后自然也不强求,这几家的千金虽不说是精挑细选,但她有意补偿,都是用了心让人去打听的,接下来跟皇帝商量一下,确定了人选,就能在年前定下来。   赵如裳见厉王面色不豫,知道他并不高兴,皇后走了,寝殿里空荡荡的,只有香炉里袅袅的迦南香气萦绕,显得静谧而寂寞。   厉王坐在纱帘旁,有风浮动,面容在阴影里来回晃动,模糊不清,赵如裳放轻了声音:“七哥,我先头和父皇母后说了,开年就给你建府,朱雀大街那头有一座今年才修建的府邸,修缮装点一番,就能住人了!”   “谢谢,为了我的事叫你劳累,实在过意不去。”厉王的声音清朗温润,是很特别的音色,人如其声,也是叫人眼前一亮的翩翩公子。   赵如裳浅笑嫣然,有心逗他开怀:“七哥,你有没有喜欢的女子?若是有,我可以去和父皇母后说,指给你当王妃!”   他摇头,说没有:“我这样的人,喜欢别人不是给她添麻烦吗?”   赵如裳脸上的笑容悄无声息地隐没了,伸手摸摸自己的心口:“那我是不是也会给人添麻烦?”   厉王垂眸,看见她面露怅然,知道她想到自个儿的身体了:“宜嘉,你和我不一样!你的身子还能好,而我这一辈子,就只能这样了!” 第43章 闭门思过   赵如裳摇头, 心里虽然不痛快,但见厉王黯然神伤,却更加的心疼他, 蹲在他身边温声说:“七哥你别这样想,一点小小的缺陷没有什么影响的, 你照样能够娶妻生子, 建功立业。”   “这是我从来不敢想的奢望, 能够娶妻,是父皇母后垂怜。至于建功立业……”他自嘲一笑, 无奈摇头:“你看我这个样子,能做什么呢?连这寝宫外的石阶都下不去,如何能有资格站在朝堂之上?”   他撩开衣袍,露出一双修长的腿,可自脚踝之下,只有右脚穿了鞋子,左脚空荡荡地隐藏里裤脚里, 看不出完整的形态。   这是生来就带的残疾, 当年他出生时,接生嬷嬷看到他残缺不全的脚掌,吓得差点魂飞魄散。   自打懂事以来, 他就不在别人面前露出自己的脚, 原本撑着拐杖还能行走,可他开始惧怕那些嘲讽的眼神,岁数再大些, 连拐杖也不用了,就靠着这张轮椅,蜷缩了身体, 也封闭了内心。   赵如裳心酸的难受:“七哥,你受委屈了。”   他摸摸她的头,目光平和:“没关系,这是我的命,我从来不怪任何人。”   从厉王寝宫出来时,赵如裳觉得心情有些沉重,抬头望着天空,落日萧萧,余晖遍地,冰凉冷冽。   转头看了看身后萧索的宫殿,有小太监来关上宫门,把厉王所有的一切一一隔绝。   她摇摇头,呼出一口白气,转身走了。   赵如裳整晚没睡好,次日顶着乌青的双眼起来,等着裴渊来请脉,结果等啊等,等到晌午,等到下午都不见人影。   一股无名火顿时就从心里窜了出来,明翘见她脸色难看,悄悄去太医院打听,得了消息回来,十分遗憾的跟她说:“公主,裴太医休沐呢!”   彼时,赵如裳正拿剪刀修剪小贵子从外头摘回来的梅花,一枝枝的插到玉瓷花瓶里,听闻这句话,手里喀嚓一声,红梅花苞落在了地上。   “不是昨天么?”参差不齐的花枝在花瓶里有些难看,赵如裳看了一眼,冷漠的丢下剪刀走开了。   明翘道:“按规矩,大人们一个月有两天休沐日呢!”   她顿时说不出话来,有气无力的坐在窗下,拿火剪拨盆里的炭火:“算了,没来就没来……我也不想见他!”   明翘对主子这口是心非的样子实在无奈,明明心里那么想念,嘴上还逞强,这难道就是那些老嬷嬷说得两个相爱的人之间的……情趣?   明翘正在想安慰的话,外头就有宫女匆匆进来禀报说端静公主和驸马进宫了。   一听见端静公主几个字,赵如裳就觉得头大起来,直觉又没什么好事。   她实在不想理会这些糟心事,但又怕端静跟驸马闹到皇帝皇后面前,让父皇母后不高兴。   无可奈何只好起来,换了一身衣裳,往太极殿赶去。   老远听见皇帝咆哮怒喝声,赵如裳心一跳,匆匆走进去,就见端静和许鞅双双跪在地上,皇后给暴怒的皇帝抚背顺气,气氛实在不怎么好。   端静公主虽然跪着,可态度依旧倔强高傲,驸马脸上有个鲜艳的手掌印,咬牙切齿却又敢怒不敢言,赵如裳赫然一见,震惊得不得了。   这两人又动手了?   果然,皇帝余怒未消,坐在龙椅上目光冷然的看着端静,沉声道:“有什么话好好说不成,非要闹到动手的地步?你这般任性妄为,要朕怎么给你做主?”   若是驸马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皇帝身为父亲,还能给端静撑一撑腰,可偏偏如今犯了错的是自己的女儿,眼看着驸马一次次吃亏,他着实无颜面对许家人。   端静死性不改,一次次出格的荒唐事,已经让许鞅最后一丝卑谦的忍让消失殆尽。   他看了她一眼,朝皇帝一拜,正色道:“请皇上明察,臣尘垢粃糠、卑不足道,有荣幸尚主,乃许氏十世积德,承蒙皇上错爱,公主高贵,臣实在无福领受,今日还请皇上做主,收回婚书,准臣与公主和离!”   此话一出,殿中所有人都变了脸色,端静从短短的惊诧中回过神来,黑着脸怒骂:“许鞅!你哪来的脸要跟我和离?你勾引我身边的宫女你还理直气壮地敢说和离,你当我好欺负是不是!”   殿里又是一阵闹腾,赵如裳听了一会儿,才把来龙去脉给拼凑起来。   端静公主与驸马不和,早就是朝野皆知的秘密,许鞅昨个儿和同僚闲聊时,提起公主心里不痛快,回去借酒浇愁,喝到飘飘然的时候,宠幸了端静公主身边的宫女沉碧。   若是旁人,端静公主不会生这么大气,许鞅要什么女人,她送上三五个都没问题,可他睡的是跟了自己多年的宫女,大早上起来没见着人,才知道沉碧一夜未归,看到两人赤身躺在床上,她就什么仪态都顾不得了。   夫妻俩反目成仇,又一次动起手,端静公主赢在蛮横,驸马宿醉未醒被打得毫无招架之力,不出意外的挂了彩。   端静公主又哭又闹,进宫要皇帝做主,许鞅心里新仇旧恨一同涌上来,自然也不肯罢休。   皇帝喝了一口茶,压下怒火,冷声道:“一个宫女罢了,不知廉耻,引诱主子,嫌她碍眼,让人杖毙了就是,引得你们夫妻如此敌对,说出去让人笑话!”   端静惊了惊,忙道:“父皇息怒,沉碧好歹伺候了我十几年,儿臣没想过要她的命!”   让她怒不可遏的是许鞅,酒后乱性饥不择食,连她身边的人都敢下手。这无异于是当头棒喝,奇耻大辱!   端静公主言外之意,就是许鞅胡来,动了她身边的人。   “臣不是始乱终弃之人,愿意对沉碧姑娘负责。”   驸马尚主,虽不能光明正大的纳妾,可要收几个通房不是什么问题。   昨晚的事,驸马对沉碧多少有些愧疚,不想无辜的人因自己而死,他一动摇,就显得方才义正言辞的和离要求太过苍白。   皇帝对于端静公主的行径是颇为不满的,单看驸马脸上那个明显的巴掌印,就知道她下了多重的手。   许鞅父亲好歹是当朝重臣,看儿子这么欺压必然早已心生不满,但眼下要同意和离是万万不可的,朝野上下那么多人看笑话,若真到这一步,许尚书脸上无光,势必闹得君臣离心,就得不偿失了。   “端静言辞无状,朕深感痛惜,驸马你受委屈了!既然你求情,那个宫女就留下吧,端静不懂事,有个贴心的人在,也能伺候你。这些日子,端静就别回公主府了,在宫里住一段时间,好好闭门思过吧!”   端静公主秀眉一挑,不满道:“凭什么,该走的人也是许鞅,脏了我的公主府!”   “给朕滚回你的寝宫去!”皇帝气得胡子都在颤抖,一把扔了跟前的茶杯,丢在了端静脚边:“派人好好守着,不许端静公主迈出寝宫一步!”   赵如裳在旁边听着,觉得眼皮直跳,有种不好的预感,端静公主气冲冲的走了,皇帝余怒未消,皇后还在温声劝慰,有些话不好在这个时候说出口。   许鞅垂头丧气的走了,赵如裳也没有多留,一出太极殿就感觉凛冽的寒风扑面而来,仿佛刀子似的刮得脸生疼。   明翘帮她把氅衣穿好,随口道:“这天儿这么冷,怕是要下雪了!”   抬眸见赵如裳面色不怎么好看,好奇问:“您怎么了公主?”   “皇姐住进宫来,怕是要坏事儿!”她双手捧着手炉,声音细细的飘散在风里了。   明翘靠近了,贼兮兮问:“您担心端静公主对裴大人图谋不轨啊?”   赵如裳慢吞吞地睨她一眼,鼻子里哼了哼:“我担心他做什么?我是怕皇姐住在宫里,又来纠缠我,懒得应付!”   裴渊这人一根筋,也不怕得罪人,万一和皇姐遇上了,肯定说不来软话,真惹恼了她,怕是会来强的!   赵如裳想了想端静公主的性格,这位特立独行的公主的确像是能做出这种事的。   她有些担忧!   “皇上不是说要端静公主闭门思过吗,她出不了寝宫,便遇不上裴大人。”   明翘好言劝说着,赵如裳依旧心不在焉,又盼了整晚,没盼到裴渊,倒等来了今年第一场雪。   雪花纷纷落下,染上富丽堂皇的重重宫阙,天边日出,整座皇城都一片苍茫的白。   只是薄薄的一层,太阳热烈起来,便悄无声息地融化了。   裴渊来时,正踩过融化的雪水,留下浅浅的水纹。   屋里燃着炭,有些燥热,赵如裳正开了南窗,拿着剪刀修剪小贵子新摘来的梅花。   裴渊脚步一顿,站在台阶之下,看着窗里那抹窈窕的身影,红梅娇艳欲滴,与她身上粉嫩的织花小袄相映成趣。   明翘在门前看到他,率先打了招呼:“裴大人来啦!快请进,公主等候多时了!”   说罢,热络的给裴渊打着棉帘。里头赵如裳听着,瞬间脸黑了,什么叫她等候多时了?她就没等他好不好!   裴渊进门,带来一室寒霜,瞥见他微微发红的鼻尖,皱了皱眉,丢下剪刀去拨了拨炭火,板着脸道:“来这边坐吧!”   雍和宫日常用的都是是上好的银丝炭,无烟无味,一靠拢便有股热气滚滚而来,一身冰凉很快消融。   裴渊道了谢,眼底有淡淡的笑意,赵如裳幽怨地盯着他看,心情不怎么好:“跟你说个事儿。”   裴渊从善如流:“公主请说。”   赵如裳坐在案几旁,伸出手去:“我皇姐跟驸马打架了,父皇让她这段时间不许离开皇宫,闭门思过。”   “嗯,听说了。”裴渊双手在火盆前停留了一阵,等指尖僵硬冰凉散去,才给她诊脉。   赵如裳故作严肃的表情也维持不住了,满眼惆怅忧虑:“你往后记着离她远一点,今儿我姐夫提出和离了,我皇姐没松口,倘若真有那么一日,她没了后顾之忧,只怕就不会放过你了!”   她以前有诸多顾忌,还是因为嫁了人,有许家在,有皇帝在,不得不谨慎收敛一些。   今日驸马要和离,她是气极了,碍于面子才不会松口,倘若日后见了裴渊,又生出那些心思,跟许鞅和离,独身一人做什么都方便了。   到那个时候,她就有可能拐了裴渊回去做她的面首,甚至驸马。   端静这个人特立独行,只有别人想不到,没有她做不了的。   想到这儿,赵如裳愈发觉得有这个可能,急道:“你说我皇姐要是用强的,叫你屈服怎么办?”   用强?   一个女人,还能怎么对男人用强?   裴渊收了手,幽幽看着她,一双黑眸有浅淡的光晕,这位小姑娘是传奇话本看多了吗?   可惜赵如裳一脸正经的等着他的回答,只得无奈道:“临危不惧,誓死不从!”   “总之如今这个世道,男人好看也是有危险的。”赵如裳一边感叹,一边郑重其事地拍了拍他的手臂,语重心长道:“你要保护好自己!”   裴渊垂眸看着那只精致秀气的手,语气里带了一丝疑惑:“公主为何这么关心微臣的安危?您不是说端静公主倾心微臣吗?若能尚主,当上驸马不是好事么,光宗耀祖,飞黄腾达,又何必在意娶得是谁?”   赵如裳被裴渊这个想法惊得目瞪口呆,她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觉得脑袋有点转不过弯来,艰难道:“你不会真的想跟我皇姐在一起吧?” 第44章 熟能生情   裴渊眉梢微动:“有何不可?”   赵如裳气结, 想也不想就道:“你不是有心上人吗?你这么做就是辜负人家啊!”   他叹了一声气,神色有些落寞:“她不喜欢我,何必又纠缠着不放呢!”   “想不到你竟然是这种人!”赵如裳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 心里一面为裴渊的心上人惋惜,一面又气愤他竟然会因为富贵名利而折腰, 枉她一直以来觉得他是端方君子、风骨皎皎。   “哪种人?”他侧目问, 看起来依旧风雨不动, 沉稳平和。   赵如裳不回答,只义愤填膺的哼哼, 见他面不改色不为所动,向来良好的涵养都被消磨光了,小声嘀咕:“真可恶……”   她坐在凳子上,幽幽瞪着他,裴渊收回手,不急不缓的去写药方:“公主手脚冰凉、畏寒怕冷,是体寒体虚之状, 气血若不足, 恐日后子嗣不易。公主近来天癸日,切记保暖,不可受凉, 现下冬日适宜温阳补寒, 不能懈怠了!”   赵如裳原本还想骂骂咧咧的呲他几句,不料听见他温声细语叮嘱,那些闷气莫名其妙就消散了大半。   她红着脸摸摸小腹, 莫名觉得怪异,裴渊竟然连自己的月事时间都一清二楚,连皇后都记不清, 他竟然能面不红心不跳的说出来。   有人说大夫眼里,是没有男女之分的,所以在裴渊看来,她就是个不男不女的病患了……   赵如裳想到这一点,颇为痛心疾首,好歹她长了如花似玉的脸,虽不说是倾国倾城的大美人儿,丢在人堆里怎么也是一眼就能注意到的!   裴渊还握着笔写药方,赵如裳踱步过去,站在在他对面,双手撑着桌子,忽然开口:“裴青云,你抬头!”   裴渊没有防备,抬起头就见一张巧笑嫣然的俏脸近在眼前,眉眼如画,精雕玉琢,他心上像是被人狠狠地揪了一把,蓦然狂跳。   “我美吗?”她笑靥如花,彼此间就只有一尺远的距离,她身上的气息扑面而来,他的意志忽然间就动摇了,衣袖下的手紧紧握拳,他才强行冷静下来。   “问你话呢!”赵如裳见他反应迟钝,掌心在桌上赫然一拍。   只片刻的出神,裴渊便竭力克制下来,好在他的表情足够冷淡,除了眼眸中有细小的波澜,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他点了点头,不干不涩地说:“美。”   笔尖的墨汁晃悠悠的滴落在纸上,晕染出漆黑的印记,裴渊放下笔,悄无声息地吐出一口气。   赵如裳顿时失望了,他除了被她吓着的惊讶,脸上都看不出惊艳来。   在他眼里,她果然还是个平平无奇的病患!   人生最失败的事情,莫过于此!   赵如裳顿时觉得浑身精气神儿都没了,慢吞吞的坐回椅子上,情绪莫名低落起来。   裴渊定了心神,见她还气鼓鼓的,容色也严肃起来:“端静公主是有夫之妇,微臣卑微,方才所说只是玩笑话。即便我一生不娶,孤独终老,也不会对她有一丝非分之想!您大可以放心。”   赵如裳被他如此正经的目光唬住了,尴尬道:“你可别这样说,年纪轻轻的,怎么就想着孤独终老了呢!我昨晚夜观星象,预示你最迟明年就要抱得美人归了!”   赵如裳信口胡说,夸张离谱的话张嘴就来,还像模像样的,裴渊哭笑不得,只得道:“借公主吉言!”   这么插科打诨,她倒忘记了方才的不快,叮嘱完裴渊后,又长了个心眼叫明翘吩咐人留意端静那边的动静。   连续两日,宫里安安静静的,端静也没闹出什么事来,周敏溪递了帖子,说要和母亲嫂子进宫来。   结果赵如裳等了一阵,只在未央宫看到舅母和表嫂,没有周敏溪的影子。   周夫人疑惑问:“我们走到半途她说要找你,便分开了,她竟没去雍和宫?”   赵如裳愣了一瞬,电光石火间反应过来,故作懊恼拍拍脑袋:“看我这记性,敏溪说在后头小库房里看我上回的几只瓷器,她定是去库房等我了,舅母嫂子,你们和母后聊,我去找她!”   苏明镜是怀孕后第一次进宫,穿着厚重的衣袍,看不出已经怀孕三个月了,赵如裳说了几句吉利话道喜,撒腿便走了。   皇后无奈摇头:“这丫头这么大了还跟孩子似的,真叫人操心。”   周夫人微微一笑:“这是皇后娘娘的福气,眼看着公主的身子骨逐渐好转,妾身也觉得高兴。”   赵如裳自小身子就弱,为此皇后可谓是操碎了心,知道她有心疾,便招贤纳士,广寻天下名医。只是不管是宫中太医,还是江湖郎中,为她看过病,都道一声难解。   这病说轻不轻,说重不重。如果调养得当,稳定情绪,不大悲、不大怒,身体底子好了,三年五载也不会复发一回,甚至也能如普通人一般嫁人生子。   可一旦犯病,有了一次,两次,身子虚耗过度,心脏承载不了,便会尤其严重,甚至危及性命。   皇后虽贵为一国之母,可周夫人知道她的不易,可劲儿挑着好话说:“公主眼看不小了,娘娘和皇上也可跟着留意选婿了,将来公主有了驸马照顾,皇上娘娘也能少操心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可裳儿自己没那心思。再有朝中也不知哪家有合适的儿郎,是否合她的眼!”关于姻缘大事,皇后向来没想过要逼迫赵如裳,凡事她喜欢的人,只要人品贵重,他们也和民间父母一样的点头同意就是。   若论门第,普天之下,已经没有哪个人能越过皇室了。所以只要赵如裳认定了,他们过了眼也觉得合适,那就直接能定下了。   周夫人犹豫了片刻,小声道:“娘娘,我倒有个想头,只不过存了点私心,不知该说不该说。”   皇后拍拍她的手,笑道:“有什么话弟妹你说就是了,咱们是一家人,何必见外!”   “既是为了公主的婚事,您不妨寻个由头,把朝中勋贵世家适婚的儿郎安排到眼门前,好好相看相看。不拘繁多的规矩,像朋友似的吃茶聊天,公主一高兴起来,说不一定就看中了哪家的公子,叫皇上娘娘赐婚了呢?”   皇后眼前一亮,觉得周夫人这个办法可行,赵如裳常觉得朋友不多,那便想法子给她寻几个朋友来。   熟能生巧,熟也能生情不是?   见皇后露出满意之色,周夫人接着说道:“娘娘,我们敏溪跟公主差了半个月,正好也满十六了,为她的婚事,我跟她爹没少操心,倘若娘娘碰见合适的,也给敏溪留意留意?”   “这是自然!”皇后莞尔一笑:“敏溪是我侄女儿,除了操心裳儿,便是她了。眼看岁末,也没什么好日子,不如等开年吧!上元节,我着人办上灯会,请各世家子弟和千金们来赏灯!”   还有两个月,稍作准备正合适。   赵如裳走得远了,根本不知道皇后和舅母,已经在操心她们表姐妹俩的婚事了。   一路回雍和宫,都没见周敏溪的身影,快到寝宫时,小贵子才迟疑开口:“公主,奴才方才在厉王住处瞥见一个姑娘,像是敏溪小姐身边的人。”   “什么?我七哥那里?”赵如裳这才如梦初醒,周敏溪在宫里不认识什么人,唯一称得上相熟的便是她七哥了。   赵如裳赶紧掉头往厉王那里去,站在宫墙外头时,还安安静静的听不见动静,过了垂花门进了后边园子,便听见周敏溪叽叽喳喳的声音。   她抬脚过去,果然在红梅簇簇的园子里,看见了周敏溪,她坐在椅子上,绷直了身子,时不时的挪一挪屁股,显然心浮气躁,很不耐烦。   而厉王坐在石桌前,提笔微动,栩栩如生的美人图便跃然于纸上。   他画得很专心,赵如裳走到身后他都还没反应过来,周敏溪倒是老远看见她,挤眉弄眼的朝她笑。   厉王意识到周敏溪的异常,转头果然见赵如裳跟她眉来眼去,张嘴无声说着什么。   他搁下笔,温声问:“宜嘉你怎么来了?”   桌上的画完成了大半,画上的女子,眼角眉梢都仿佛带了活灵活现的表情,可见他的水墨丹青功力不俗。   周敏溪实在坐得累了,见赵如裳来立马就起身过来,搓着僵硬冰凉的手直哆嗦:“好冷,好冷……”   赵如裳乜她一眼,佯装嗔怒道:“既然冷,你还想要我七哥给你作画,你皮糙肉厚的经得住折腾,他身体不好,可受不得冻!”   周敏溪闻言“咦”了一声,一边哈着热气,一边跺脚:“你怎么知道是我要王爷给我画的?”   赵如裳哼道:“我七哥可不像是要主动为别人画像的人!”   厉王向来深居简出,不喜见外人,周敏溪来了,他定然不会主动找她,所以,只可能是周敏溪自己打着主意要往人家面前跑。   “不怪敏溪,也是我当年的一幅画实在太丑,今日重画一幅就当补偿了。”厉王为人温和谦逊,不像封号那般锋利,勾唇笑起来,像是翩翩公子俊逸出尘。   赵如裳知道他好说话,只是周敏溪无缘无故来了这里,叫她莫名疑惑。小宫女来收拾笔墨,推着厉王进门,这才拉着周敏溪,小声问:“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周敏溪一脸坦荡荡:“正好路过,听见王爷的声音了,才进来看了看。那日我回家去看见他小时候给我作得画,着实不大好看,便央求着王爷重新画上一幅了!不过早知这么冷,就不该挑今日,冻死我了……”   也亏得厉王好脾气,愿意陪她耗神,否则不会有人天寒地冻还能生出闲情雅致,在外头顶着冷风作画。 第45章 周小霸王   厉王喜欢自己煮茶, 跟前摆着案几,往红泥小火炉里添了两块炭,又才不疾不徐的摆好煮茶壶, 沸水滚烫翻涌,茶香四溢。   周敏溪不爱喝茶, 但很给厉王面子, 捧着茶杯一饮而尽, 热乎乎的浑身都暖和起来:“不错,这什么茶?”   她大大咧咧地说要再来一杯, 赵如裳好气又好笑:“好妹妹,是叫你品茶,不是叫你牛饮!”   厉王周身气质温和,笑得和颜悦色,默默替周敏溪斟茶:“这是君山银针,托皇妹的福,我这里也喝上新茶了!”   他话里带着调侃, 赵如裳倒觉得有些愧疚:“下面的总管太监换了吧, 重新挑好的来伺候!”   厉王摇摇头:“不用费心,他们虽有不周全的地方,可好歹跟我这么多年了, 再换个人也麻烦。再则, 就要出宫了,有了自己的府邸,也用不上他们了, 何必计较!”   周敏溪闻言,眼前一亮:“王爷你要出宫住了?”   “嗯,过了年就搬出去。”他面色平和, 眉梢带着淡淡的笑,显然是欢喜的。   周敏溪兴致勃勃,追着问:“你的新王府在哪儿呢?都布置好了没有?离我家远吗?有空我来找你玩啊!”   厉王是含蓄温谦的一个人,这里冷清太久,很少能听见人大声说话,周敏溪这么热络的问了好几个问题,他愣了愣,一时还没想到该怎么回答。   好在赵如裳拉住她:“为时过早呢,你急什么?等七哥搬了你再去看也不迟!”   周敏溪像是脱缰的野马,完全随了国舅的性子,不爱红装爱戎装,三天两头的跑出去骑马射箭。   去年开春,几家勋贵世家的公子闺秀,相约去城郊踏青春游,周敏溪女扮男装,撺掇几个年轻的勋贵子弟比赛骑马射箭。   周敏溪本事不到家,还偏要逞能,结果一箭歪了方向,射中了别人的马。可怜那个锦衣玉食,从没吃过苦头的贵公子,从马背上甩出老远,摔了满嘴的泥,浑身酸痛躺好几天。   周敏溪被周夫人勒令上门道歉,又关了半个月禁闭,才收敛安分了一些。   周小霸王名声在外,赵如裳在宫里都有所耳闻,厉王不理外事,不知道当年天真可爱的小丫头,已经成了让人牙疼头疼的混世魔王。   厉王可是温文尔雅的人,赵如裳生怕周敏溪玩疯了不计后果,把他给折腾坏了。   “敏溪,咱们走了,别打扰七哥休息。”   周敏溪依依不舍,被赵如裳拖着走,还不死心的回头跟厉王挥手:“王爷,你答应给我的画像早点画好啊,我下回进宫来拿!”   直到不见了人影,都还能听见她气急败坏跟赵如裳对峙的声音。   厉王喝下剩余的半杯茶,唇边浮现清浅的笑容。   回了雍和宫,周敏溪又看上赵如裳寝殿里的几只玉器,繁复精致的花纹,带着特有的异域风情。   “这漂亮啊,西京据说是蛮荒之地,也能产出这么好看的东西?”   赵如裳摇头:“只是部分地方,他们的京都也同样繁荣,只是西京人骨子里就带着骄傲暴戾,嗜血好战,个个粗犷蛮狠,不如咱们这里的人温雅精致。”   “ 他们一个个虎背熊腰的,是不是长得也很难看呀?”周敏溪说着,露出一副嫌弃的表情,想到什么,又“咦”了一声,看向赵如裳:“宜嘉姐姐,你怎么这么了解呢?”   其实早在上一世的时候,赵如裳就大致了解过西京这个国家,他们骁勇好战,多年来一直是一个隐患,近二十年来,时不时在边界挑起不大不小的战争,可战争不论大小,都是劳民伤财,要人性命的。   国舅奉旨驻扎与西京隔山边境的江阳一带,前辈子她十八岁那一年,西京出兵攻打边境,舅舅带领十万大军拼死抵抗,最后两败俱伤,折损了不少兵力。   西京虽为属国,可那里的男人女人都会骑马,以凶狠著称,几年前新的君王继位后,便改变策略,时不时骚扰江阳一带,民不聊生。   这样拉锯的情况下,长期打下去并没有好处,西京这个时候主动求和,遣使者来谈判。   他们愿意俯首称臣,但前提是本朝必须把嫡出的公主嫁到西京和亲,皇帝勃然大怒,现在嫡出的公主,除了赵如裳再无她人,他捧在手心里的宝贝,怎么可能舍得送去西京那种蛮荒之地?   是可忍,孰不可忍,这已经不是两国交战不交战的问题,触及到家国底限的事谁也不能忍受,更何况这个要求无异于奇耻大辱。   皇帝怒不可遏,觉得是西京故意羞辱,下旨派兵增援国舅,三个月后一举打败敌军,大获全胜,从此西京俯首称臣,岁岁进贡。   周敏溪显然很好奇,赵如裳摸了摸她的脑袋:“如今我们两边虽然没有开战,但是气氛一直凝固着,说不定他们潜伏着,就等一个合适的时机一跃而起。西京不是好地方,咱们最好一辈子都不要涉足!”   两人正说着话,裴渊来了,周敏溪意外地挑了挑眉。   赵如裳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让他们两人相见,本想叫周敏溪回避一下,结果她不甚在意的挥挥手:“大大方方的见一面,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他!”   自从裴渊婉言回绝了周敏溪的心意,她就没什么执着的想法了,一开始的确是觉得不甘心,后来听赵如裳说他有个等了多年的心上人,以至于孑然一身,至今未娶。   周敏溪那些半深不浅的心思,慢慢也就放下了,甚至钦佩裴渊竟然有如此深情,毫不动摇地等一个女子多年。   裴渊进来看到周敏溪,也毫不意外,神色不变,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   周敏溪坐在椅子上一直盯着他瞧,人心真的是一种很奇怪的东西,明明前几回见他的时候,都有一种怦然心动的感觉,今日一见裴渊,他虽然还是以前的样子,依旧俊美不凡,可她莫名就觉得不够喜欢了。   周敏溪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看来自己变心还变得挺快的!   周夫人和苏明镜还在未央宫陪皇后说话,周敏溪也不多留了,对赵如裳道:“我去未央宫找我娘了,等会儿该出宫了,我先走一步啦!”   她潇洒的挥挥手,看也不看裴渊就走了。   赵如裳支着身子看着周敏溪毫不留恋的离开,疑惑道:“你说她怎么不喜欢你了?是不是移情别恋了?”   裴渊淡淡道:“本就不该在微臣身上浪费时间。”   对于国舅一家,他是心怀感激的,不能接受周敏溪的心意,先前还生了几分歉意,除此之外没有别的想法。   他们本就无缘无分,周敏溪值得遇见更好的人。   “你说的也对!敏溪是个好姑娘,在你身上浪费时间的确可惜!”赵如裳啧啧两声,忽然目光灼灼的看着他:“你悄悄和我说说,你的心上人是谁呀?”   他冷漠地摇头:“无可奉告。”   赵如裳忽然想呸他一脸唾沫,小声嘀咕:“榆木疙瘩,真没劲儿!”   话音一落,又想起厉王来,赵如裳放缓语气:“对了,我七哥的宅子近来在修缮装饰,你去帮我瞧瞧有没有什么缺的,他腿脚不便,不能出宫,我能帮忙就帮一帮了!”   赵如裳没拿他当外人,这点裴渊很欣慰,郑重的应了,确定她身体健健康康的,才出宫往厉王府邸去看了看。   厉王府邸是前面一位亲王留下的,也在朱雀大街,占地很宽敞,好好修缮一番,重新添置家用,便又能住人了。   等忙完回家,阿全吩咐厨娘送来晚膳,一直没见到林锦华,连小喜也不在。   裴渊停了筷子,抬头问:“锦华呢?”   阿全微微变了脸色,欲言又止。   裴渊眸光一凛,冷声道:“人呢?说!”   “不敢瞒大人,下午门前来了一辆很奢华的马车,下来个气宇轩昂的年轻人,我以为是哪位世家公子,小姐好像跟他认识,说了会儿话就一起出门了,恍惚听小喜说那人是辰王。”   “辰王?”裴渊又惊又疑,锦华什么时候和辰王这么相熟了?   而辰王好端端的为什么会来他家,还特地约了林锦华出门?   裴渊面色冷凝,心中隐隐有了预感,草草用了晚膳,便进了书房,吩咐阿全:“小姐回来,叫她来见我!”   林锦华回来时,已经华灯初上,被辰王劝着喝了两杯酒,脸上有些发烫,书房还亮着灯火,在窗上投下颀长的影子。   阿全过来小声道:“小姐,大人说您回来去一趟,他有话跟您说!”   她眼中掠过一丝慌乱,到底镇定下来:“好,我先回屋梳洗一下。”   林锦华关上门,小喜找了干净的衣裙来给她换,见她心神不宁,低声安慰:“辰王只是约您吃了一顿饭,怕什么?”   小喜提起辰王,她就嫌恶的皱起眉头,她压根没想到辰王今日会来,连拒绝的话都来不及说,就被他三言两语制服,不得不赴宴。   辰王好好的怎么会约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吃饭,打的什么主意,林锦华也不是不明白,没回来之前,她心里其实是畅快的,那股压抑住的虚荣心,忽然开始膨胀,她甚至想象裴渊看见自己和辰王在一起时,会是什么反应。   可隔着门窗,看到那抹冷清的身影,她又不安了:“表哥是不是生我气了?”   小喜没回答,只问她:“小姐喜欢辰王吗?”   林锦华顿了顿,坚定地摇摇头,辰王虽然表现的体贴入微,可她怎么会对一个只见了两次面的人动心。   “那您喜欢大人吗?”   林锦华目光一暗,微微颔首。   喜欢啊,怎么不喜欢!从情窦初开,生了少女的心思,她便喜欢上裴渊了,她做梦都想着有朝一日能够嫁给他。   小喜眼睛一转,靠近她小声道:“我有个法子,看小姐愿不愿意冒险,若是成了,过了今晚,大人就该考虑迎娶您过门了!” 第46章 好自为之   林锦华听完小喜所说的那个“法子”, 顿时面上一热,想也不想就拒绝:“不、不行……我怎么可以这样……”   书房那边有人影晃动,隐隐约约的看不真切, 小喜低声道:“小姐,这是一个好机会, 今儿辰王的意思, 您还看不明白吗?他就是瞧上您了!可辰王有正妃, 有侧妃,孩子都三个了, 您甘心嫁给他做妾吗?”   林锦华面露挣扎,有些迟疑,小喜又道:“您和大人自幼长大的情分,大人不开窍,您就一直等下去吗,女子可没有几年岁月可以蹉跎。上回那位宜嘉公主来,您还说大人倾心于她, 倘若那个公主对大人也有意思, 难道您舍得把心爱之人拱手相让?”   “我……”小喜最后一句话,让林锦华坚定不移的决心摇摇欲坠。   她还能等吗?   过了年就十八岁了,裴渊已经不止一次的跟她提过明年出嫁的事, 她若是想嫁人, 早就嫁了,何必等到今日。   她喜欢表哥这么多年,难道就要被那位公主横刀夺爱了吗?   不!   她不甘心, 眼睁睁看着自己喜欢的人娶了别人。她离表哥这么近,明明可以捷足先登,近水楼台先得月, 为什么还要迟疑,坐以待毙呢……   裴渊出了书房,让阿全去备热水沐浴,芝兰玉树般的身形,消失在转角处。   林锦华眼眶微红,双手握拳,眸中闪过一丝决绝。   京城的冬天比江阳冷,今夜刮着北风,隐隐有下雪的征兆,裴渊从净房出来,冷不防衣袖里灌进寒风,手脚都有些僵硬。   新宅的屋子大了许多,有单独的卧房和书房,裴渊推门进去,忽然吹来一股冷风,吹灭了桌上的蜡烛,床帐和纱幔无声拂动。   床头一盏灯火忽明忽暗,眼看就要熄灭,他随手关上门,飞舞的纱幔缓缓落下,影影绰绰有着光影晃动。   裴渊点上蜡烛,照亮了大半个屋子,屋里没用炭盆,连空气都透着沁人的冰凉,抬脚往床边去,正拨开床帐,忽然瞥见脚踏上一双粉红的软鞋。   而床上整齐的被褥已经有些凌乱,露出一张含羞带怯的脸:“表哥……”   林锦华坐起身子,身上的被子慢慢滑落,莹润的脖颈,白皙的双肩,裴渊豁然色变,猛的放下床帐,转过身去。   “你在干什么?”他往外走了几步,闭上眼,语气夹杂着隐忍的惊疑和愤怒。   床帐掀动生了微风,床头案桌上的蜡烛悄然熄灭,一缕青烟飘浮在昏暗的屋子里,带着烟火燃烧后的气味。   林锦华心跳如麻,臊得脸皮发烫,可这会儿箭在弦上,她已经打算豁出去了,羞赧地看着裴渊挺拔的背影,说出那句话:“表哥,今晚……我陪你吧!”   裴渊没有回头,面沉如水,眸中尽是冷意:“不需要,你把衣服穿上,从这里出去!”   “表哥,你别拒绝我,好吗?”林锦华慌了,裴渊的语气太过冷漠,见着她一点心潮澎湃、情不自禁的情绪都没有,这不是她预想的结果。   她怕裴渊这一走,就再也不会理自己了。这是唯一的机会了,她不能放弃。   林锦华没有考虑,掀了被子,赤身下床,从身后抱住裴渊的腰,温热熟悉的气息隔着布料传来,她的心蓦然柔软下来:“表哥,求求你别扔下我……我只有你,只有你了……”   柔软的身子贴在后背,裴渊浑身僵硬,除了尴尬愤怒,并未生出任何异样的感觉,他只觉得失望,印象中温柔大方的表妹,竟枉顾礼仪廉耻,来引诱他。   刚想要挣脱,林锦华却有所感,双手紧紧圈住他的腰。   “林锦华,你放开!”裴渊怒火中烧,完全没想到林锦华竟会如此大胆,脱了衣裳藏在他床上,仅剩的一点耐心已经被她消磨殆尽。   “表哥,我们成亲好不好?我想嫁给你,想给你生儿育女,你不要推开我了,行吗?”林锦华已经彻底放下了尊严,她从来没有勇气离他这么近,严丝合缝的贴着,有淡淡的温度传来,她几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林锦华咬了咬牙,蓦地踮起脚尖,吻上他的后颈。   裴渊被她突如其来的触碰惊住,下意识的往前躲了躲,再无怜香惜玉的心思,狠狠拨开她的手,大步流星的走出去。   开门之前,他停下脚步,目不斜视,清冷淡漠的声音在夜色里空荡回响。   “女子当自尊自爱,这是我从小就跟你说过的,你有意贬低自己,难堪的人不是我!”他望着门上的缝隙,外头寒风呼啸,卷起漫天的雪沫,一场大雪悄无声息地来临:“今夜之事,我就当没有发生过!你是我妹妹,我能护你一时,可我不能照顾你一辈子。快过年了,我会加快时间给你寻合适的夫家,绝不会亏待了你!锦华,今后盼你好自为之!”   他最后的语气是温柔的,可林锦华听来,却字字锥心,她怔怔地站在那里,看着裴渊开了门出去,头也不回的走了。   席卷而来的冷风冻僵了她光裸的身子,也彻底浇灭了她火热的心。   林锦华终于控制不住,裹上被子跌坐在床沿嚎啕大哭。   她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表哥已经彻底放弃了她,再也没有机会了!   裴渊心生怒意,连肝脏都气得疼,方才没有彻底撕破脸,是想彼此还有情分在,总要给未出阁的姑娘留一点体面。   林锦华于他,只是妹妹,从未生过任何男女之情,尽管有时候她表露出女儿家的仰慕,他也含蓄地表示了拒绝。   可今晚一事,让他意识到孤男寡女在一起总不是好事,即便那人是自己的表妹。   眼看要过年了,他好好为林锦华谋划一个前程,也不愧对九泉之下的姨父姨母了。   裴渊一身的寒意,转头看了眼自己的卧房,毫不留情的出门,一路往皇宫去了。   林锦华第二日就病了,发烧烧得浑浑噩噩,整个人都糊涂了,在床上瑟瑟发抖的呓语着。   裴渊进了宫,一夜未归,阿全见她病得严重,自作主张去请了大夫来,灌了一碗药下去,才渐渐好转。   赵如裳一早醒来,便听说裴渊下午回了家,夜里又转头进宫来,一晚上没回去。   他昨晚不夜值,怎么会临时进宫来?   等到裴渊来诊,赵如裳看他脸色的确不太好,忍不住问:“谁惹你生气了吗?”   过了一晚上,裴渊已经不是很生气了,他只是对林锦华失望,事情发展到今日之地步,全然不是他想要的。   他甚至生出前所未有的茫然来,手足无措,不知接下来该做什么。   裴渊抬眸,看着眼前近在咫尺的人,明眸皓齿,亭亭玉立,是他挂念了足足两辈子的人。   皇帝皇后早说要为赵如裳选夫婿了,而他早该料到,她的身体逐渐好转,迟早就会有这么一日。   他劝说林锦华放下,殊不知自己早已深陷沼泽无法自拔,昨夜做了许多光怪陆离的梦,从前过往走马观花似的在眼前一一浮现,心里愈发渴望可以亲近她。   裴渊心中在煎熬,七上八下很不是滋味,可他有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即便在赵如裳面前,他也能维持面上的风轻云淡。   “微臣昨晚做了一个梦。”他淡淡开口,赵如裳挑了挑眉,被吸引了注意力。   “什么梦?”   裴渊顿了顿,说:“梦见我的爹娘!我已经很久不曾梦见他们了,昨晚他们告诉我,要我早日娶妻生子,延续裴家香火。”   赵如裳托着下巴,目光微闪,垂下眼点了点头:“你这个岁数也是该娶妻生子了,和你一般大的,或许儿子都该上学堂念书了!”   他看着她,黑眸映着她的身影,眼神是认真的:“可微臣很迷茫,公主能帮忙解惑吗?”   赵如裳很想摆手拒绝的,裴渊的婚姻大事,她下意识的就不想过问,总觉得会听见自己不愿意听的话。   但见他目光诚挚,似乎带着一丝感伤,她又心软了。   “你说……”   他看见父母死在面前,要承受多大的绝望,小小年纪奔波劳累,重振旗鼓壮大家业,已经是令人匪夷所思的奇迹了。   她在宫里的日子无比太平,除了身子不好,从未受过什么磋磨,更不懂那种骨肉至亲阴阳两隔会有多痛苦。   赵如裳坐在裴渊旁边,凝视着他清晰俊朗的眉眼,心上仿佛针扎似的,泛着细密尖锐的疼。   他问:“公主有喜欢的人吗?朝中世家公子,勋贵名流?”   赵如裳一愣,被裴渊这个问题问住了。   回想她这前后两辈子,好像都没正经遇见过一个真正喜欢的人。   她身边清一色的宫女太监,压根没遇见几个年轻男人,就连朋友都少的可怜。   十二三岁的时候,她觉得唐驰长得很好看,每回他进宫来,她就觉得高兴,他一走就恋恋不舍的望着他,心里开始期盼下一次见面。   可这青涩稚嫩的情感随着年龄增长,慢慢的就淡化了,心湖宁静,后来连一点波澜都没有了。   今年才遇唐驰时,她心里也是高兴的,可没那种见到心上人欢喜羞涩的情绪。   这时候她才明白,她并不是真的喜欢唐驰。   倒是裴渊,这大半年一直在身边,日日得以相见,她就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心了。 第47章 仁至义尽   他有双眸色很浅的眼睛, 看人时总是生疏且冷傲的,初见时他有高不可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陌生, 仿佛远山云雾,近在眼前, 却又遥不可及。   不过渐渐地, 她发现他其实也挺好相处的, 就是性子冷淡了些,其余各方面堪称完美无缺, 为她看病也是从不曾懈怠过。   当在最近夜深人静,裴渊数次入梦之时,赵如裳就逐渐意识到不妙。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实在不该这么频繁的梦见一个男人。   那些超乎想象的念头如藤蔓一般蜿蜒盘旋,无声缠绕过来,让她险些呼吸不过来。   她一定是过了太久的平静日子,毫无波澜起伏, 裴渊往来的时间太多, 所以才在眼里心里留下了痕迹。   她不该有那些荒唐的想法,倘或远离了他,那些沉沉浮浮的心情就能平复下来。   赵如裳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表情正常的滴水不漏:“没有, 我的喜欢大约只会给人带去负担,何必连累人家!”   她想起厉王说的那句话,如今拿来说给裴渊听, 也说给自己听……   裴渊看着她,目光深邃而复杂,一时不语, 赵如裳一颗心忽然蹦到了嗓子眼,有些心虚的移开视线。   她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这点裴渊也注意到了,他眉梢微动,缓缓开口:“公主知道,微臣有一个心上人,眼下这时候我在犹豫要不要向她表明心意!我怕说了,她却不接受。”   赵如裳怔了怔,她原本还猜想,裴渊的心上人要么已嫁他人,要么不在这里,听他这语气,他喜欢的女子,似乎还待字闺中没有婚配。   他等了那么多年的姑娘,到底该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啊?   她很好奇,也觉得心酸,莫名有些难过。   她痛恨自己有刨根问底的毛病,哪怕都想把裴渊赶出去了,还是不死心的问他:“你喜欢的姑娘在京城吗?”   裴渊想了想,颔首说是。   赵如裳顿时五味杂陈,面上稳重的表情都快维持不住了。   所以他千辛万苦,不远千里来京城,就是为了他的心上人么?   “既然她就在京城,你便好好把握这个机会,身份地位都不是问题,你总要努力努力,她若是也喜欢你,定会不顾一切地跟你在一起!”   赵如裳以为他的心上人是某家官宦小姐,所以顾忌门第之见没有跟人家明说。其实在她看来,裴渊如此优秀,年轻俊美,医术超群,最难得还是他洁身自好,这么多年连一个侍妾通房都没有,用情至深,从一而终。便是王侯将相家的千金,也不一定能配得上他。   赵如裳说得很认真,诚挚的目光不像作假,裴渊瞥她一眼,幽声叹息。   她果然还是什么都不知道。   “那好,既然公主都如此建议了,微臣便寻个合适的机会告诉她。”   赵如裳闷闷地点头,强行挤了点笑容:“那你要尽快,那姑娘若也喜欢你,不是让她久等了吗?”   裴渊说了好,待他一走,赵如裳便忍不住了,有气无力的躺在床上,怅然若失的感觉越来越重。   罢了,何必想那些呢……   裴渊回去时,林锦华还昏睡着,一言不发的进了书房,到傍晚时阿全来说她才苏醒。   裴渊只冷漠的嗯了一声,没说要不要去看一眼。   阿全心思机灵,虽然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但看得出裴渊心情不好,此刻不愿意见小姐。   他没开口,悄悄地退下了。   林锦华咳得上气不接下气,脸上仍有些病后的潮红,她呆滞倚在床上,双眼布满血丝,憔悴虚弱。   小喜端了药来喂她,她摇头拒绝。   “小姐,您先喝药吧!”   林锦华不开口,环抱着自己的手臂,长发披肩,不施粉黛,颇有几分弱柳扶风的纤美。   “您别难过,大人正忙,一会儿就来看您了。”小喜见她不为所动,只得放下碗劝她:“小姐和大人如此深厚的情分,他不会生您的气,您安心等一等,他见过您的身子了,怎么可能不娶您呢!”   说起这个,林锦华只觉得眼前一黑,更加欲哭无泪了,若是旁人看了女子身子,碍于礼仪廉耻,迫不得已或许会娶她。   可裴渊不会,他不愿意的事,拿刀架在他脖子上,也不会妥协,她没有实质性的损失,若仅是看了她光裸的身子,就要答应负责娶她,是全然不可能的。   她了解他的性子,正是因为了解,才更加确信,他真的是厌恶自己了。   “您别担心,我再帮您想想法子……”小喜话音刚落,忽然瞥见窗外有人影掠过,转过头便见裴渊停下脚步,站在门口,面庞隐没在灼灼天光里,喜怒不辨。   他淡淡扫了一眼床上惊诧慌乱的林锦华,视线最终落在小喜身上:“你出来,我有话要说。”   小喜浑身一凛,脸色刷地一下白了,胆战心惊的开口:“奴、奴婢要照顾小姐。”   “我自有安排。”裴渊冷声吐出一句话,转身出去。   小喜惊惶失措的跟上,林锦华也有些发愣。   自有安排?这是什么意思?   小喜一跨出门槛,就见庭院里立着两个低眉顺眼的青衣小姑娘,都是十五六岁的年纪,眉清目秀,很是乖巧。   裴渊看了她一眼,淡淡道:“这是红云红霞,新来的丫鬟,以后近身伺候锦华。”   犹如晴天霹雳,小喜脸色大变:“大人,是奴婢一直伺候小姐啊!”   她不傻,已经能预料到裴渊接下来说会说什么话。   “我裴氏一族虽为白衣,可行得端坐得直,从不屑做寡廉鲜耻之事,锦华与我一同长大,我视她为亲妹妹,她本性不坏,这是我深信不疑的。”裴渊眉眼冷凝,话锋一转:“所以她会做出如此意外的举动,必是受了他人挑唆怂恿,小喜,你在江阳时就在我家伺候,我自问待你不薄,你对锦华的好意,我也一清二楚,只是我裴家容不下背主弃义,恩将仇报之人!”   小喜十五岁时险些被赌鬼父亲卖进勾栏院里,恰巧裴渊路过,花了十两银子买下她。   正巧他要准备进京寻外祖,担心林锦华身边需要人伺候,便把她留了下来,如今一晃已过五六年了。   他不是无情无义之人,小喜伺候周到他看在眼里,可昨日之事,皆由她一手挑起,若是此刻纵容,难保不会变本加厉再次算计他。   “大人……”小喜泪流满面,无力跪在地上,生出深深的懊悔:“奴婢不敢了,求大人原谅我吧,求大人了……”   裴渊拿出一个荷包塞进她怀里,眼含慈悲:“我仁至义尽了,只能怪你自己出了主意,算计错了人。里面有五十两银子,还有你的卖身契,收拾东西另寻他处吧!”   裴渊话不多,眼下却说了这么多,显然是生气了。   “大人……”小喜彻底崩溃了,匍匐在地失声痛哭。   “红云红霞,你们进去伺候小姐。”裴渊说完这句话,连同情的一眼都曾不施舍给小喜,决然往书房去了。   红云红霞是裴渊新招来的丫头,看起来乖巧懂事,两人才来,就见了这么一出大戏,眼睁睁看着大人处理了一个丫头,心下骇然,面面相觑,立马小心谨慎地进门去。   林锦华在病中,只听见小喜的哭声,乍见两个陌生的小丫头,又惊又疑:“你们是谁?小喜呢?她在哪里?”   红云屈膝行礼:“奴婢是新来的,今后和红霞一同伺候小姐,大人给了小喜姑娘卖身契,大约是要还她自由了。”   “什么?”林锦华大惊失色,方才只朦朦胧胧听见他的声音,没想到他竟然会如此决绝的把小喜赶走。   “我去找表哥……”林锦华回过神来,掀开被子便要下床,大病一场体力尚未恢复,脚下一软,险些摔跤,红云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见她失魂落魄,一脸震惊,红云红霞虽不知道其中原因,但能看出裴渊容色俊美,却并非是个好说话的人。   有了小喜这个前车之鉴,她们在这里伺候,更加需要谨慎言行了。   红云帮她掖好被子,温声说:“恕奴婢多嘴,方才大人已经做了决定,奴婢亲眼所见,像是没有转圜的余地了,您在病中,身子尚未康复。小喜姑娘这个时候该去收拾行李了,您再去和大人说,许是也没有多大用处,您何必让大人不痛快,让您自己不痛快呢?”   不得不说红云的话足够一针见血,林锦华彻底死了心,翻身趴在枕头上小声呜咽。   她做错了,她和小喜都做错了!   只可惜……为时已晚了!   十月十九是皇后千秋,自打过了天命之年,她便不想过生辰了,每年这个时候,都会提醒自己又老了一岁。   她不怕老,人都有这么一天,她和皇帝相识于及笄之年,大婚至今已有三十七年之久。从太子妃到皇后,她享受了最巅峰的人间富贵,没什么可稀罕的,眼下唯一放不下的只有赵如裳这个女儿了。   皇后没有铺张,连家宴都没让人办,只一家三口坐在南窗下涮着热腾腾的锅子。   帝后二人是真的老了,尤其是皇帝,尽管威严还在,却挡不住两鬓斑白的头发,朝中立储的声音日渐增加,就表示皇帝真的已经垂垂老矣。   赵如裳不想在大喜的日子说丧气话,体贴的涮好羊肉放到皇帝碗里:“父皇瘦了,多吃一些!裴渊说冬日吃羊肉健脾补虚,等会儿再喝点汤,浑身都暖和了!”   皇帝笑眯眯的受用了:“裳儿越来越懂事,甚好!就该如此贤惠,将来驸马见了欢喜!”   赵如裳筷子一顿,皇帝果然又不出所料地开始提驸马了。最近父皇母后时不时的就在耳边说上一茬,她原本就没招驸马的打算,听他们这么说顿时一个头两个大。   她只好不厌其烦的劝:“父皇,不急,我才十六呢,等几年也无不可!”   皇后嗔她一眼:“你不急,我们急!你瞧瞧你父皇母后多大岁数了,还能活几年啊?我们不就盼着你早点嫁人,将来能有个人照顾你吗?”   皇帝赞同地点头,附和说是:“朕先前想你耽搁几年没问题,朕的女儿是嫡公主,不愁嫁不了人。可自打最近朝中立储的呼声越来越响,父皇就意识到自己大约真的是没有几年了!”   “父皇春秋鼎盛,怎么会老么?”赵如裳最听不得这种话,尽管她有心理准备,可从自己爹娘嘴里听见这些,心里还是难受极了。   “人不服老不行啊!朕有时候还当自己在二十年前呢!当年你父皇也是能持大弓射雕的少年豪杰,如今怕是连弓都拉不开咯……”皇帝幽幽叹息,饮尽杯中酒:“所以说,裳儿,你就听父皇母后的话,过了年关就选婿成亲,有了驸马照顾你,我们也就放心了!”   赵如裳向来吃软不吃硬,皇帝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她只能无奈应了。   不就是嫁人嘛,嫁谁不是嫁,她是公主,迟早该料到会这么一日的。   裴渊知道今日皇后千秋,赵如裳要去未央宫,便没有去请平安脉。   临近傍晚便要照常出宫,太医院的人走得差不多,他紧随出去,才走到宫道上,迎面走来一行人,宫女太监们众星拱月般簇拥着一个美貌的女子。   裴渊眸光微暗,闪过一丝冷意。   莲步轻移,人已经走到跟前,肆无忌惮的看着他,笑着娇柔妩媚:“裴大人,好久不见呀!”   作者有话要说:  我码字真的超级慢,时速八百,又爱分心,磨磨蹭蹭一章能写上几个小时。但愿明天周末可以多写一点,如果不行,就当我没说过(bushi 第48章 大驾光临   “微臣裴渊, 参见端静公主。”尽管心里已经在后悔出门没看黄历,裴渊面上表现的依旧足够云淡风轻。   端静公主笑意盈盈,身穿绛红色衣裙, 纤柔婀娜,在这狭长的宫道上尤为耀眼。她走过来, 举手投足都有一股令人心神荡漾的妩媚柔美, 这是她这个年纪独有的风情, 若年轻几岁则太显稚嫩青涩。   大多男人都喜欢这般的美人,裴渊却格外讨厌端静肆无忌惮玩味的笑意。   她抚着手炉, 秀眉微挑:“裴大人有无事,要不一起出宫去喝一杯?”   “微臣若没记错,公主应当还在禁足之中。”裴渊微垂着眼,语气凉薄,并不去看那张明艳动人的脸。   端静公主面上一滞,复而恢复笑意:“我是公主,谁还敢禁我的足?今儿母后千秋, 我正打算送礼, 顺道过来没想遇到裴大人了,当真是缘分!”   裴渊有些无语,不想戳穿她的谎言, 未央宫和太医院一个南一个北, 隔着那么远,真没办法“顺道”。   他拱手:“微臣尚有要事,不能久留, 还请见谅。”   裴渊态度并不算好,冷冰冰的语气在旁人听来是格外刺耳的,随行宫人还担心裴渊直言直语会得罪公主, 却不料主子并不生气,反而好整以暇的看着他。   “裴大人为何总是这么忙碌,家中又无妻妾等候,这世间好滋味的东西多的是,趁着这机会不如好生尝一尝!”   “微臣愚钝,不懂风花雪月。时辰不早了,微臣该离宫了,还请公主恕罪!”裴渊当做听不明白,只想早点打发她,眼下她不肯走,便只能自己先行。   大庭广众之下,裴渊要走,端静公主也不能拦他,身后跟着这群宫人都是皇后安排的,能出来一趟已是不易,再闹出点动静,只怕又得被关禁闭了。   她依依不舍的看着裴渊行了礼,擦身而过,一丝不苟的官服穿在他身上,都仿佛锦衣华服加身,好看的不得了。   端静公主已经很久没有遇见这么对胃口的男人,清冽如雪,俊美无俦,冷冷清清的,一瞬间就捕获了她的视线。   宫人看见她惊艳的目光,心头一凛:“公主,您不是要去未央宫吗?”   端静公主收回视线,懒懒道:“走吧。”   裴渊被纠缠一阵,心里烦躁极了,在他眼里,这尊大神仿佛狗皮膏药的似的,甩也甩不掉,别说什么怜香惜玉的心思,看着都觉得厌恶。   他从来没有如此厌恶过一个人,这位端静公主有幸做了头一个。   他还置着气,脸色不怎么好看,一回家,忽见门前站着几个劲装打扮的侍卫,巷口榕树下停放着一辆宽敞奢华的马车,车檐角下挂着一盏八角灯笼,上面龙飞凤舞的写了一个“辰”字。   裴渊眉头一皱,阿全见了他,气喘吁吁的迎上来:“大人,辰王来了!”   “辰王?来多久了?”   阿全道:“大约有一盏茶了,说是来探望小姐,此刻在正厅,小姐还在梳妆打扮没出来。”   “知道了。”他颔首,疾步往里走:“叫厨房准备茶点来。”   乔迁之前家里伺候的下人不多,统共就三个人,如今搬了家,府宅大了忙不过来。又担心以后赵如裳偶尔会出宫来,差了人手照顾不周全,所以前几日一并招纳几个奴婢仆从,算下来也有十来人了。   如若不然,像今日辰王突然大驾光临,只怕会怠慢了。   裴渊进了正厅,辰王坐在客座,偏头欣赏墙边多宝格上放的摆件。   他躬身一拜:“王爷光临寒舍,微臣有失远迎!”   “你我都如此相熟了,何必客气,裴大人快免礼!”辰王起身,态度很是客气:“今日冒昧叨扰,是我的罪过。”   方才才在宫里见了端静公主,没想到回家辰王又上门,这兄妹俩无处不在,直教裴渊心烦。   辰王不比端静,他不能太过放肆,恭恭敬敬的说:“王爷驾临蓬荜生辉,只是不知王爷今日前来有何要事?”   进门时就听阿全说了一嘴,能在这里见到辰王,对于他的来意,心下早已了然,只是嘴上免不了要明知故问一句。   林锦华还没来,辰王往外张望了一眼,蕴藉一笑:“前两日听闻林姑娘生病,只是一直不得空,今日略备薄礼来探望探望。后院是林姑娘闺房我不便踏足,只好在这里等候!”   辰王恪守君子之道,行事虽然突然,却并无失礼之处,桌上那一堆各色的礼物,并不算薄了。   “王爷请坐,微臣这就让人去叫锦华来。”裴渊吩咐了阿全去催一催,亲自端了几样糕点放在案几上。   辰王没有落座,负手观察正厅里的环境,指了指多宝格上几只带着异域风情的瓷器:“这些摆件倒挺特别,京城不常见。”   裴渊说是,从炉子上取下茶壶给辰王斟茶:“微臣乔迁之时,宜嘉公主送的,保管在库房生灰实在暴殄天物,只好先放在这里了。”   提起赵如裳,他语气依旧正常,可冷淡的眼眸悄然柔和了些,这没躲过辰王锐利的目光。   他意味深长的笑了笑,颔首道:“皇妹向来是喜欢这些,我听说父皇前不久才送了一些西京进贡的玩意儿进雍和宫,不想她转头就送给了你,看来她是真的对你青睐有加!”   最后几个字辰王微微拖长了语调,状似无意,裴渊心头蓦然一凛,手上动作却自然流畅,把茶壶放回小火炉上,里头炭烧得正热,沸腾的烟雾从壶嘴里氤氲出来,朦胧温暖。   他淡淡道:“公主有心了,微臣受之有愧。”   辰王笑道:“其实也不然,你一直照顾宜嘉身体,我先头进宫见到她,身子的确是比之前好了许多,都是你的功劳,她看中你也是应当的。”   辰王言外之意已经很明显了,裴渊知道他看出了点什么,但眼下情况只有当做什么都没听懂。   他不显山露水,微微勾唇:“是,公主仁善,乃微臣福分!”   裴渊话才说完,外头已经有了动静,林锦华提着裙摆进来,恭敬的朝辰王行礼:“民女病中之躯,让王爷见笑了。”   林锦华缠绵病榻大半月,情绪低落,心病难医,一直都没能痊愈,折腾这么久瘦了一圈,为了不失礼于人,才梳妆打扮一番,但气色仍然不见好转。   林锦华声音细细的,美目流转,病态娇弱,却还如弱柳扶风,我见犹怜。   辰王虚扶了一把,关切的打量她一番,感慨道:“果真是消瘦许多!要早知林姑娘病重,我就该叫太医来瞧瞧。”   林锦华瞥了裴渊一眼,目光闪了闪:“王爷忘了,我表哥就是太医啊。”   辰王恍然,关心则乱,他一时没记起裴渊这个太医就在身边,语气惭愧:“你说的对,是裴大人芝兰玉树,风度翩翩,叫人无法将他与老成持重的太医们重合。”   辰王显而易见的夸赞示好,裴渊不是看不懂,只道:“王爷谬赞了,要说王爷龙章凤姿,才是令人景仰!”   “我正好带了一只人参,适合林姑娘病后进补。”辰王表现到如此份上,林锦华再不清楚他的意思,就是傻子了。   那轻飘飘的锦盒捧在手里,却如有千斤重,她思绪万千,目光复杂的看向裴渊。   他恍若未见,并不表态,林锦华心里一沉,终归还是向屈膝辰王道谢。   辰王道:“你且好好养着身体,等年后宫里办花灯节,我邀你去赏灯。”   “花灯节?”林锦华一愣,不想他突然提起这个。   “开年上元节,皇后娘娘准备就在御花园办一场花灯节,邀各世家子弟和闺秀进宫赏灯。”辰王温声解释,林锦华犹豫不决,他偏头见裴渊似乎不甚在意,又缓缓添了一句:“听闻母后是要为宜嘉选婿,她年岁到了,也是该选驸马的时候。”   辰王说话时,不动声色的去看裴渊的脸色,他尽管表情足够镇定,眸中还是一闪而过一抹难以置信的诧异,辰王看着,玩味一笑,目光别有深意。   林锦华闻言,也是猛地抬头去看他,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感觉,难过,酸涩,甚至还有一点快意。   他心心念念的人啊,终于要选驸马了,他再喜欢赵如裳有什么用,费心竭力治好她的病症,如今还不是为他人作了嫁衣。   林锦华知道自己不该有这种幸灾乐祸的想法,可就是莫名地松了一口气,这些日子裴渊对自己疏远冷漠,见了面几乎一句话都不会说,她日日抓心挠肺的想要见他,他却毫不留情的把她挡在门外。   她和裴渊的感情已经走到尽头了,从那晚开始,他就真的不在乎她了。   她喜欢了那么多年的人,对自己置之不理,如今风水轮流,也叫他尝到了苦果。   她想看看皇后为宜嘉公主定下夫婿时,他会是什么样的神情。   林锦华心里百转千回,但在辰王面前,不能表现出来,只作为难的样子:“民女人微,怎么有资格进宫去?”   辰王说无碍:“有我在,你不必担心。何况花灯节人多,忙着张罗皇妹的事,旁得人也注意不到你。”   林锦华柔柔一笑:“多谢王爷,那民女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第49章 入幕之宾   辰王喜不自胜, 眉心舒展,笑得温和:“那你且在家等着,过些时候我让人送帖子来。”   辰王得到满意的答案, 走时步履也轻快起来,裴渊送他出门, 稍微落后一步, 瞥见辰王微微扬起的唇角, 低声问:“王爷心仪锦华吗?”   闻言,辰王脚步一顿, 转头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如果我说是,裴大人身为兄长该如何决定?”   林锦华在京城无近亲,早年父母临终时就把她托付给裴渊照顾,辰王眼下问他的意思本也是情理之中。   裴渊看着他,面上并无波澜:“是锦华的决定,我尊重她的选择。”   “裴大人通情达理,我很敬佩!实不相瞒, 我的确是仰慕林姑娘, 并且有意求娶,不知裴大人意下如何?”   跟聪明人说话不用绕弯子,辰王喜欢这样的人, 直言不讳, 所以才会放下身段示好。   “锦华虽是微臣表妹,我却待她如亲妹妹,这些年我们相依为命, 我一直盼着她能寻得良缘,嫁个如意郎君。”裴渊顿了顿,又继续道:“只是没想到王爷竟会看中锦华, 让微臣有些惊讶。锦华生在江阳,长在江阳,去年才来京城,规矩难免有不周到的地方,微臣担心倘若有朝一日,她进了辰王府,会生出事端来。”   “这点裴大人尽管放心,我既心仪林姑娘,便不会让她受委屈。我在皇家身不由己,王妃已定,林姑娘虽做不了正室,但侧妃之位我可以为她留着!将来有我护着,也没人能够欺负她!”   别说皇子,就是普通官宦世家,男子三妻四妾是太正常不过的事。相比其他几个兄弟,辰王府里的女人已经算少了,除了正妃,和一位侧妃,便只有几个上不得台面的侍妾通房。   王爷侧妃是要入玉牒的,以后就是正正经经的皇家人,死后还要入皇室陵寝,若辰王有幸为太子,将来克承大统,她便能入后宫,成为一宫之主。   以林锦华的身份嫁入辰王府,的确是高攀了。   宁当富人妾,不做穷人.妻。   侧妃这个位置,比普通官吏正妻显然更具有诱惑力。   辰王拿出了最大的诚意,裴渊再多加阻挠只怕不好,他只能躬身谢礼:“如此便多谢王爷好意,微臣下来与锦华商议商议,她若同意,微臣没有意见!”   辰王出了门,临上马车前,又停下脚步,转身看他:“冒昧问一句,裴大人出类拔萃、超群绝伦,为何一直没有娶妻呢?”   裴渊眸光一闪,淡淡道:“暂时没有这个想法罢了。”   辰王意味深长的笑了笑:“那裴大人可要抓紧了,时间不等人,错过了可就无机会了……”   “微臣愚钝,不懂王爷的意思。”裴渊故作迷茫,深藏不露。   “裴大人的心思,我不懂不要紧,只要宜嘉明白就行,眼看要过年了,上元节,皇妹就该选婿了,裴大人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尽管开口。”辰王笑眯眯地说完这句话,便上了马车,裴渊垂首,等辰王走远后,才凝眸沉思。   方才辰王字里行间总是围绕赵如裳而言,他已经看出什么了吗?   裴渊无声吐出一口白气,辰王说的对,时间不等人,不好好把握,真没有机会了!   林锦华在门口张望,裴渊一转身便见她目光复杂的盯着自己:“表哥……”   裴渊拾阶而上,在她面前顿了顿:“辰王来意,想必你也猜到了,好好考虑考虑吧!”   说罢,他便绕过林锦华往里走,却被她出声喊住:“表哥,你就这么急着把我嫁出去吗?”   “只是迟早的问题,我不会逼你。”他转过身,目光清淡如山岚云雾:“你的人生由你自己决定,但愿你不会做错选择。”   赵如裳听皇后透露,厉王的亲事大致有了谱,跟皇帝商量后初步定下了,是通政使穆泰之女穆如茵。   皇后想着男女婚事讲究你情我愿,两个年轻人总要先见上一面,彼此觉得合适了,再继续下一步。   裴渊清早往雍和宫去时,便见赵如裳站在屋檐下,捧着手炉吩咐宫人打扫宫殿。   才下了雪,放眼望去白茫茫一片,裴渊踏雪进门,赵如裳本来还在专心看小宫女剪梅花枝,余光瞥见风光霁月的身影,立刻被吸引了注意力。   她还没开口,先朝他嫣然一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明艳娇俏。   裴渊不自觉的也弯了唇角,眼里盛满迢迢星河,他问:“公主在忙什么呢?”   “等会儿穆家的小姐要进宫来,跟我七哥见面,穆小姐一个闺阁女子不好去七哥的住处,便来我这里坐坐,免得惹人闲话。”赵如裳拾起宫女剪断的一截梅枝,靠近鼻尖嗅了嗅,心旷神怡的喟叹一声。   裴渊脚下没动,显得为难:“公主既然要忙,那微臣便不好在这儿了。”   “没事,先给我诊脉吧,不急在这一时。”赵如裳进里头坐下,见裴渊没动:“你快进来吧,外面冷。”   裴渊应了声,这才抬脚过去,坐在她对面。其实赵如裳的身体已经大有好转,不用他常来常往,但公主金枝玉叶,玉体万安,不能有一点闪失,若非男女有别,帝后都恨不得让太医住在雍和宫。   裴渊心里很庆幸能有这个机会,几乎每天能够看见那张如花的笑颜,越是离得近,他心里的渴望就越深,仿佛有着摧枯拉朽的力量,悄然侵袭,撼动他最后的冷静和理智。   她上元节就该选驸马了,像今日厉王选王妃一样,彼此见了面,互生情意,皇帝下旨赐婚,三书六礼,静待大婚那日。   他能感觉到她对自己的依赖,偶尔流露出的喜悦,与和他对视时惊艳羞怯的目光。   他知道她喜欢美色,三天两头的夸他生了一副让人神魂颠倒的好相貌,她时不时盯着他的脸就能看上好一会儿。   他喜不自胜,因为那个时候,她的眼里只有他。   可他毫无把握能了解她的心思,毕竟她大多时候还是没心没肺的,根本不懂他的意思,亦或者她心知肚明,只是不愿意承认。   想到后者,裴渊给她把脉的手指微微一顿,如玉的肌肤贴在他指尖,温柔莹润,让他生出了一些不该有的念头。   赵如裳见他面色深沉,心口蓦然一紧:“怎么了?我身体有问题?”   “没有,一切都好,公主放心!”他收了手,语气风轻云淡,唇角轻勾,一抹温柔的笑霍然绽放。   这笑该怎么形容呢!大约就是雪地里那株红梅,万物皆寂,一枝独秀,映着满地寒霜,光华四射。   赵如裳心如鼓擂,又不争气地开始猛烈的跳动。   见鬼!裴青云竟然笑得这么好看!   是想勾引谁吗?   不知道她看着如此美色,就要把持不住么?   她忍住想要尖叫的冲动,故作镇定地移开了视线,微微张嘴舒了一口气。   裴渊捕捉到了她的小动作,眸色渐深,有了浅淡的光芒。   如此看来,在她面前,至少他的美色还是有用的,这是件好事,他从来不在意的皮囊,大约真能派上用场。   赵如裳被他看得浑身不适,手忙脚乱去捧着茶杯,以此掩饰自己的无措。   一口茶还没咽下去,便听他道:“有件事微臣想告诉公主。”   “前两日辰王上门来,跟微臣说了许多话,有意求娶微臣表妹为侧妃。”裴渊声音不大,赵如裳听在耳朵里却蓦地一惊。   “什么?我五哥要娶你表妹?”赵如裳难以置信:“他们不是没见过几次吗,我五哥就喜欢上林小姐了?”   裴渊道:“真心或者假意,我也不清楚。不过他出口就是侧妃之位,也可见诚意。看得出来,辰王并非贪图美色,好逸恶劳之人,锦华嫁给他也不是坏事,只是微臣猜测他还是看在了公主您的份上,才会对锦华另眼相看!”   赵如裳手里的茶杯险些没拿住,一头雾水:“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裴渊看着她,眼中带了丝若有似无的幽怨:“辰王大约是觉得公主看中微臣,为了巩固和您的关系,故而才想从微臣身上入手!”   毕竟眼门下就该说立储的事了,几位王爷明争暗斗,谁都想拉拢她这个嫡公主。   在皇帝看来,她这个女儿的分量,不比儿子们的分量轻,将来有人若做了太子,她这个妹妹若站在同一阵线,必能彻底击垮另外几个兄弟。   这么一想,辰王的目的似乎就不那么纯粹了。不过单看几位王爷处理事务的手段和本事,辰王的确算得上是佼佼者。   可赵如裳不理解的是,辰王为什么打算从裴渊身上入手,这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娶了林锦华,对他前途真有助益吗?   赵如裳心里狐疑,脑中忽然一激灵,五哥不会觉得裴渊往来雍和宫,和自己关系匪浅,所以才有那些想法的吧?   赵如裳思绪顿时一团乱,完了,辰王若是都看出点不同寻常的意味来,裴渊是不是也误会了?   她有些心虚,结结巴巴的开口:“什、什么意思……”   “辰王或许觉得微臣是公主的入幕之宾,裙下之臣。”裴渊放低了声音,窃窃私语似的,暗哑撩人。   赵如裳瞪大了眼,哑口无言,一时想不到说什么好,可裴渊看她神情迷茫,还坚持不懈的解释:“说的直白点,就是说微臣做了公主的面首。”   赵如裳霍然起身:“怎么可能……你,你怎么会是我……面首。”   裴渊正色颔首:“微臣跟王爷解释了,他不信。”   作者有话要说:  靠美色撩人的裴大人 第50章 美玉微瑕   “罢了, 我以后跟五哥解释!”   嘴上这么拼,她却踌躇了,该怎么解释?冲到辰王跟前, 说自己跟裴渊没那层关系吗?   辰王误会如此之深,旁的人会不会也这么认为?   赵如裳很发愁, 好在裴渊决定放过她, 没有多纠缠这个问题。   好不容易等人离开, 她才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刚要歪倒在榻上, 明翘一把拖起她的脑袋。   “公主,才梳了头,别睡乱了!”   赵如茵急忙坐起身,拉住她的手臂:“明翘,你天天在我身边,知道我和裴青云是清清白白的,若旁人误会, 你一定得和他们解释清楚。”   她不要紧, 别污了裴渊的清誉啊,他还没娶媳妇儿呢,不能因为那些空穴来风、不清不楚的流言影响他将来娶妻。   明翘心道, 该看的, 不该看的,该听的,不该听的, 我这个旁观者都全都知道了,你们俩还能正经的装成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啧,这都是什么情趣啊……   公主这么说, 不是欲盖弥彰,越描越黑么!   明翘腹诽,面上却恭敬地应了:“是,公主。”   “真愁……”赵如裳幽幽叹气,半靠在引枕上,话音才落,门外忽然响起一道甜美的声音。   “愁什么呢?宜嘉姐姐!”   赵如裳立刻坐起身,险些以为听错了,直到看到熟悉的人影,才惊讶起来:“敏溪,你怎么进宫了?”   周敏溪裹着披风,带来一室寒风,她受了冻,说话还有些哆嗦:“我爹要走了,方才进宫面见皇上,我便顺道往你这儿来一趟。”   “舅舅要走了?”赵如裳一时忘了过会儿的事,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震住了。   “就这几日的事了吧,我爹收到文书,说西京有了躁动,像是要起兵,他养了快一年的伤了,也该去接手了。”周敏溪一路走来,小脸冻得通红,赵如裳让人上了一碗奶茶来,她捧着咕噜咕噜的喝下,长叹道:“我娘知道我爹今日要进宫请命,昨晚哭了一宿,她不想让他去,可我爹心系边疆,怎么可能置之不理!”   江阳往前五十里,乃国之命脉,多年与领国交涉,战乱不止。尤其西京狼子野心,趁国舅重伤换人之际,多次进犯,虽然动静不大,可对边境将士与百姓来说无疑于提心吊胆的噩梦。   国舅身为主将,是边疆将士的主心骨和希望,去年他受伤险些丧命,狠狠地挫了将士们的锐气,尽管朝廷派人去接手,可毕竟不如国舅亲临。   还有不到两月,就该过年了,边关寂寥,又有敌人虎视眈眈,正是人心浮躁的时候,国舅若去,至少能安抚将士们的心。   这是关乎国运的大事,谁也阻止不了,只是可怜周家人,聚少离多,才团圆一年就又要分别。   周敏溪倒没多少惆怅,她想得很乐观,毫不吝啬的夸赞:“我爹骁勇善战,能保万千百姓平安,是他的本事!更何况,他在京城待得不耐烦,早就想去沙场上杀敌了!”   赵如裳知道舅舅的性子,在京城锦衣玉食堆砌的生活,把骨头都磨僵硬了。   周敏溪又说了一阵,忽然问她:“我才过来经厉王寝宫,问了宫人他不在,你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赵如裳眸光怪异,凉凉道:“你去找他干什么?”   “找他拿画啊!上次答应给我画的画,还不知他完成没有!”周敏溪一脸坦然,显然没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对。   赵如裳却心惊肉跳,咂摸出不同寻常的意味来:“敏溪,你跟我七哥……”   她话说到一半没了下文,周敏溪皱着小脸,一头雾水:“什么啊?”   “我七哥今儿要见通政使家的小姐,大约在过来的路上了!”赵如裳说话时小心觑着周敏溪的脸色,真担心她有什么过激的反应。   好在周敏溪没有太异常的表现,只略微惊讶地站起身:“这是好事啊!你七哥也老大不小了,该娶亲了!不过我现在是不是该回避了?王爷等会儿来见我在这儿,多尴尬啊!”   “我已经到了。”清朗的声音自殿外传来,周敏溪面色一变,支着身子往外看,就见宫人推着厉王进了宫门。   他一身云纹锦袍,披着浅色大氅,面如冠玉,温文尔雅,即便坐在轮椅上,也不减清隽翩翩。   “王爷怎么能听我们说话呢……”周敏溪气鼓鼓的叉腰,实际却有点说坏话被抓包的心虚,好在她方才也没说过分的话,可瞧见厉王目似远山,眸色深沉,又生出些莫名地况味来。   要说悄悄话,也该藏起来窃窃私语,周敏溪那夸张的语气老远就听见了,他几乎能够想象她说话时眉飞色舞的样子。   他温声玩笑:“那你要长记性,下次说我坏话时别叫我听见了!”   宫人小心地推着他过了门槛,周敏溪目光落在他脚上,衣摆宽阔厚重,遮挡了一切缺憾,有着让人过目不忘玉树临风、清朗无双。   美玉微瑕,总是让人心疼又遗憾的。   厉王抬眸,注意到周敏溪脸上一闪而过的怜悯和惋惜,搁在腿上的手微微一缩,他无声哂笑,复而松开了手指,泛白的指节渐渐回血,却毫无温度。   赵如裳观察着厉王的脸色,不动声色的碰了碰周敏溪的手臂,小心使了个眼色。   她反应过来,许是自己方才情绪外露,叫他有些敏感。   天地良心,周敏溪从来没觉得厉王脚有残缺就要嘲讽看轻他,她只是觉得遗憾,人无完人,世间谁都一样。   “七哥冷不冷,我给你拿张毯子吧!”赵如裳说着,已经去榻上拿了一张毯子过来,亲自盖在厉王腿上。   周敏溪不想解释,她怕自己话没说对又惹厉王生气,眼看更漏过半,她垂首闷闷道:“你们既然还要见客,我就先走了!”   看时辰,穆家小姐要进宫了,赵如裳想她留在这里也不便,点头说好,周敏溪才要走,忽然厉王开了口:“等一等吧!”   她脚下一顿,诧异的回头,厉王面色如常,温声说:“上回那幅画,已经完成了,你过会儿随我去取吧!”   周敏溪心生犹豫,看着他平静的眸子,不知该如何是好。   赵如裳对自己的事向来粗枝大叶,眼见七哥开口留人,敏锐的长了一个心眼,一瞬间心里就想了很多,目光在他俩身上开回逡巡,顺着厉王的话道:“那敏溪你去偏殿坐坐,正好我也有东西要叫你带回去给舅舅。”   周敏溪进退两难,好在赵如裳说了话,她才急急忙忙的往偏殿去了。   赵如裳无奈一笑:“七哥,你别多想!”   周敏溪甚少见到厉王,一时看着他的腿好奇,厉王本不是在意外界看法的人,何况她方才什么都没说,厉王一直不动声色观察周敏溪,能清晰地察觉到她的细微的表情。   赵如裳心头一紧,霎时间有些莫名的想法。   厉王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瞥了一眼一墙之隔的偏殿,轻轻摇头。   没等一会儿,门外就有宫人来报,穆家小姐来了。   是明翘亲自去宫门接的人,十五岁的年纪,长相上佳,身着绯红的小袄,在银装素裹的冬日里格外亮眼。   赵如裳都不爱穿鲜艳的衣裙,乍一见打扮得光彩照人的姑娘,还有些不适应。   穆如茵的性子与她温婉的样貌不大相同,许是娇生惯养的大家闺秀,身上带了些高傲骄矜的神态。   “臣女如茵参见公主,参见王爷!”   面对未来嫂子,赵如裳还是尽量显露了自己的温柔,含笑亲迎:“穆小姐请坐!不知你爱喝什么茶,我让人去准备!”   穆如茵落了座,倒不显多少拘谨:“多谢公主,铁观音就好。”   赵如裳吩咐宫人去备茶,热络与她道:“我长年在内宫,没机会和穆小姐相识,日后穆小姐得空,时常进宫来玩。”   穆如茵捏着裙摆,眼角微扬:“宫里气氛怪压抑的,我不太喜欢进宫来,还是外面自由自在的好!”   她说话直来直往,无所顾忌,赵如裳面上的笑容一僵,只接着她的话说:“是第一次进宫吗?有这种感觉也正常,往后习惯了就好。”   穆如茵说好,歪着头看向厉王,好奇问:“王爷将来会出宫吗?”   厉王不太喜欢她的语气,但脸上依旧端着得体的微笑:“府邸已在准备,年后就搬出去。”   “我娘最近打听到几个医术高明的大夫,将来王爷出了宫,没有太医伺候,也可光寻名医,留在王府效劳。”穆如茵说着,视线落在厉王的双脚上,宽阔的绒毯盖在面前,压根瞧不出什么异常。   她的目光太过直白,说话的语调也不怎么中听,厉王一颗心千锤百炼,足够无动于衷,只是唇边的笑容逐渐冰凉。   “多谢夫人好意,不过我用不上。”   赵如裳却拧着眉头,有些不悦。   厉王脚上有疾,那是先天带来的,无论如何也纠正不了,可除此之外,他的身体好好的,并无其他缺点。   穆如茵字里行间就表述着厉王身体不好,需要大夫长期看病。   赵如裳原本还喜滋滋的怀揣着初见嫂子的忐忑,冷不防穆如茵留下的第一印象实在不好。   说不出哪里不对,总是就让她心里不舒坦。   她看厉王的脸色,果然他也有同样的感觉。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工作很忙,只能更这么多,大家见谅~日更三千是稳定的~ 第51章 无伤大雅   一个人说实话也并非不是什么错事, 穆如茵说的对,厉王身有残缺,在外人眼里他脆弱不堪, 一无是处。   别人可以认为他没用,但是他将来的王妃不能看轻了他, 他需要的是一个携手与共, 举案齐眉的的王妃, 而不是处处贬低嘲讽他。   见厉王面色微凉,穆如茵道:“王爷不要妄自菲薄, 我没有说你不好的意思!”   隔壁的周敏溪听见这句话就跳脚了,原本还在安安静静的喝茶,想着能见证一桩美事也好,结果穆如茵说话处处夹枪带棒,光听着语气就知道她并不想成事。   周敏溪当即就忍不住了,能够想象厉王此时心里有多难受。她怒气冲冲的进了门,在场的人都纷纷投过目光, 穆如茵看到周敏溪更是觉得诧异:“你怎么会在这里?”   周敏溪叉着腰, 冷哼一声:“我怎么不能在这里?宜嘉公主是我的表姐,我是皇后娘娘的亲侄女,这皇宫想来就来, 想走就走!”   她的语气实在恶劣, 穆如茵脸上挂不住了:“你这么生气做什么,我又没有招惹你!”   周敏溪和穆如茵自小就相识,按理说该是亲密无间的闺阁好友, 可周敏溪讨厌别人处处拿自己和穆如茵对比。   穆如茵出身簪缨世族,祖辈世代为官,祖父的亲姐姐, 是先帝正宫皇后,当朝的太后,哺育了一代帝王。   虽然太后娘娘仙去多年,但穆家出了一位皇后的事迹广为流传。   周敏溪很不服气,太后虽是皇帝的母亲,可去世多年,穆家早就不是当初的穆家了,穆如茵还在横什么!   她们周家也出了皇后,现在就端坐未央宫里,不知比穆家好了多少!   “是!你是没招惹我,可你话说得太难听,我都忍受不了!你若是不喜欢王爷就明说,直接拒绝了,为什么字字诛心,让人如此难堪!”   穆如茵微变了脸色,硬气回她:“我说什么了?我说的不过是实话,不需要你来诘问我!”   “我看你这样子不像是结亲,而是像来结仇的吧!”   “周敏溪,你……”穆如茵的仪态维持不住了,气得面红心跳,狠狠瞪着她,偏偏周敏溪气势太盛,她被逼的说不出话来。   穆如茵虽然性子高傲了些,可话不多,周敏溪伶牙俐齿,她根本不是对手,红着一张脸就快要哭出来了。   殿中的气氛着实有些尴尬,赵如裳都被周敏溪的表现惊呆了,她息事宁人安慰两句,周敏溪一直不肯放过穆如茵。   穆如茵心高气傲,被这么怼了一场,祖父和爹娘的谨记都顾不上,白着脸走了。   殿里一时鸦雀无声,厉王一句话没说上,赵如裳更是无可奈何,周敏溪倒是气得小脸通红。   这么一折腾,这门婚事算是彻底黄了。   “敏溪,你方才说话也太冲了,你不怕吗?”   “怕什么!我有什么好怕的,大不了就打一架呗,她还能打过我吗?”周敏溪气得直哼哼,就差挽袖子了。   赵如裳哭笑不得:“今天这事儿迟早会传到母后跟舅母耳朵里去,穆家那边也迟早会知道,我看你怎么收场!”   周敏溪鼓着腮帮子,气得像一只河豚,愤懑道:“我自己回去跟我娘解释……”   厉王摇头叹气,周敏溪拔腿就走,走了一会儿见厉王跟上来,她又停下脚步,挤开宫人亲自去推他。   宫道上的雪扫得干干净净,周敏溪小心翼翼的推着他走,儿时一起玩耍的情分没有淡去,厉王温和有礼,两年没见,她一点没觉得生疏,反而今日听了穆如茵那些话,忍不住想要给他出头。   厉王温声说:“敏溪,你方才不该那么冲动!”   穆如茵也就是骄矜自傲了一点,说话有些难听,没想到遇见个比她更厉害的周敏溪,厉王无奈,周小霸王的称号真不是浪得虚名的!   “谁叫她话说得太难听了,我都看不下了,亏你还能忍!”   他摇头:“无伤大雅,我早就已经习惯了,你犯不着为了我出头。”   凛冽的寒风拂面而来,周敏溪的火气依旧没下去,自顾自道:“她仗着自己的姑祖母是太后,就自以为是,可也不想想太后娘娘去世多少年了,她只是外家的侄孙女,王爷你可是太后的亲孙子,正正经经的皇子皇孙。”   厉王哂笑,皇祖母去世十几年了,那时候他还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根本没有多少悲伤,懵懵懂懂知道了太后已经离开。   其实还在皇祖母在世时,穆家也不是一手遮天,毕竟父皇大权在握,天下独尊,更遑论如今太后早已不在人世,穆家从此更是走了下坡路,逐渐没落。   穆家子弟在朝为官,也最多官至三品四品,并没有手握重权的朝廷重臣,于是穆老爷子就想换个方向入手,穆家几代多子少女,好不容易盼来了穆如茵这一个嫡孙女,自然是起了更大的野心,希望有朝一日他能够走上姑祖母的道路做皇后。   只可惜穆如茵生不逢时,和几位皇子年龄差距太大,且皇帝又迟迟不立太子,这让穆老爷子左右为难,好不容易等到孙女到了适婚的年纪,却被皇帝只指了最不受宠的厉王。   穆如茵是嫡女,自然心高气傲,耳濡目染被家中训导,将来要嫁一个优秀的皇子,甚至太子,甚至皇帝。   厉王的确是长了一张清秀俊逸的脸,可是脸好看不能当饭吃,尤其他脚上还有残缺,再好的面容也弥补不了这样的缺陷。   连路都走不了的人,将来又怎么娶妻生子呢?   不止穆如茵,朝中很多大臣都是这样认为,七皇子平平无奇,当初封王也是因为前面的兄弟都有了名头,他一个皇子不封王也不成规矩。   皇帝爱长子,百姓爱幺儿。   厉王生在皇室却是如此命运,周敏溪惋惜的同时又觉得心疼,厉王从来没有说过委屈,也没有埋怨过谁,安安静静,平平淡淡地过自己的日子,始终如一的保持着自己骨子里的仁慈和善良。   一句无伤大雅,便原谅了那些言辞刺耳,以人缺点玩笑的人。   这么好的人,脚上有缺陷又怎么样?他应该配得上这世上最优秀的女子啊!   穆如茵那个眼高手低的丫头,根本不适合他!   彼此相顾无言,周敏溪推着厉王一路回了他的寝宫,他吩咐人把画卷取出来,交到周敏溪手上。   “手艺不佳,画的不好,请你见谅。”他含蓄一笑,宛如明月清风,舒朗隽逸。   周敏溪小心翼翼的展开画卷,映入眼帘,是再熟悉不过的人像,簇簇红梅与满地白雪,映着椅子上斜坐的美人,相互辉映,灼灼耀眼。   周敏溪觉得画上的人比自己本人还要好看。   她看了一阵,小声嘀咕:“搞什么呢!竟然把我画的这么好看!”   他笑笑,说没有:“你本来就很好看!”   周敏溪没有任何防备,听见这一句话,厉王温润的声音,猝不及防从耳朵钻进了心口,让她呼吸猛然一滞。   慌里慌张地把画卷收起来,周敏溪面上莫名有些发烫,结结巴巴地开口:“那、那你先休息吧,我爹在等我,我该走了!”   周敏溪回家,不出意外的被周夫人家法伺候,跪了两个时辰,然后关进屋子里闭门思过。   她已经很久没有被关禁闭了,上一次关禁闭,还是那个倒霉的公子从马上摔下去的时候。   周夫人是完全没想到周敏溪会去插一脚,竟然还把穆如茵气走了,好好的一桩婚事,被她搅黄,还不知怎么跟皇上皇后交代。   苏明镜挺着肚子过来,安慰周夫人:“娘,您就别动气了!当心气坏了身子。”   周夫人大怒,叫人把门锁上,隔着门窗对周敏溪道:“你这两个月就好好的给我待在家里,思过反省,哪也别去过了!正月里上元节,你再进宫,请皇后娘娘为你相看一门亲事!”   周敏溪还在龇牙咧嘴的揉着跪得酸疼的膝盖,感叹她娘威力不减当年,结果听见这一句话,吓得从床上蹦起来直拍门:“娘,你说什么呢?上元节不是为了给宜嘉姐姐挑驸马吗,关我什么事啊?”   周夫人冷冷道:“我前些日子就和皇后娘娘商量好了,上元节那日会为你择选一门合适的亲事,你不许拒绝!”   “凭什么啊!我不嫁!我不嫁……”周敏溪彻底炸毛了,此刻顾不得膝盖的疼痛,气得直拍门。   “你已经十六了,过了年就算十七岁了,这可由不得你,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周夫人说罢,不理会周敏溪张牙舞爪的嚎叫,拂袖而去。   周敏溪冷静不了,偏偏又开不了门,又踹又拍的折腾门板:“娘,你快放我出去!娘,你回来……”   苏明镜隔着门窗安慰她:“敏溪,你就别挣扎了,放心伤了自己,就听娘的话,准备选夫婿吧,你也老大不小了,不能再耽搁了。”   “嫂子,你去跟娘说,我不嫁人!那些臭男人,我讨厌死了!我就是出家削发为尼,也不要嫁人……”   周敏溪说得是气话,当不得真,苏明镜柔声道:“你安静一些,别让娘听见了。这些话别再说了,等娘气消了,我再去劝劝她!”   “气死我了……”周敏溪心里委屈极了,天不怕地不怕的人,一瘪嘴就流下眼泪,抱着枕头呜咽的哭泣。   苏明镜说话她听不进去,哭得正厉害,无奈只能叹着气走开了。 第52章 死性不改   周敏溪被关禁闭的消息传进宫里时, 已经是两天后,赵如裳后悔自己那日没能阻止她,害得舅母发火, 这就是周敏溪心直口快,为厉王出头的下场。   好在只是闭门思过, 没受什么重罚。几日后, 皇帝为国舅践行, 赵如裳去见舅舅一面,听他说周敏溪在家中一切都好, 这才放下心来。   冬至一到,便是进了一年最寒冷的天儿,京城昨夜下了一场大雪,纷纷扬扬洒落在皇城里,早上起来,放眼望去,偌大的宫阙失去庄严奢华点缀, 高低起伏的宫殿铺得跟绒毯似的, 是望不到尽头的白,直晃人眼睛。   老天酝酿一场大雪,近来几日天色黯淡无光, 一直没有暖和起来, 赵如裳怕冷,躲在寝殿里不敢出门。   今日下了雪,天气倒难得晴朗起来, 没有阵阵凛冽刺骨的寒风,头顶挂着暖洋洋的日头,赵如裳用了晚膳就出去走动, 顺道给皇后请安。   皇后说天气正好,出门往御花园闲逛,不出意外的,赵如裳又被自己母亲一顿唠叨数落。   “你瞧瞧你和敏溪干的好事,昨天穆夫人进宫来,诚惶诚恐的跟我告罪,说他们穆家福薄,做不了皇家儿媳妇!”   穆夫人虽然没有大哭大闹,可显然是觉得女儿受了委屈。尽管穆如茵说话不好听,也不该那样落人家的面子,毕竟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闹得如此没脸,最后还叫周家和穆家生分了,虽然两家也的确没怎么好过。   “如今好了,你七哥婚事又搁置了,穆家姑娘估计也怪上敏溪,也不知老七那边怎么想!”   “母后,这事儿其实也不能全赖我们啊,那穆小姐也并非没有过错,我原还想她是个娴静温柔的大家闺秀,小小姑娘被家里养得心高气傲,说话总不好听。她当着七哥,明里暗里的说他的腿疾,她说的是事实,可说得那么直白,七哥不要面子吗?这婚事搁置就搁置吧,眼瞧我七哥也不喜欢穆小姐。”赵如裳说着,挽了皇后的手臂,娇滴滴道:“所以劳烦母后多费心,再另外给七哥寻个合适的王妃!”   “你当是老百姓做买卖呢,哪有那么容易!”皇后虽然有些不快,但经不住女儿如此撒娇,只应付道:“我这边再留意着吧,想要挑个品貌相当,彼此又相互满意的,可实在不易!老七的事儿就要费心力,到你身上我还不知道该怎么头疼呢!”   说起这个,赵如裳顿时感觉如芒在背,浑身一凛,裹紧了身上的披风,含糊道:“母后,我不急!七哥还没定下呢,怎么就轮到我这个妹妹身上了?于礼不合,于礼不合……”   赵如裳想了想,觉得这个借口甚为可行,长幼有序,厉王的王妃还没谱呢,她怎么可以先选驸马呢?   “这没关系,女子早婚,你又是嫡公主,没人敢多说什么!”皇后无动于衷,直接打碎了她的幻想:“你舅母上次跟我说过了,等上元节灯会的时候,邀请各世家子弟进宫来,为你挑选驸马的同时,也为敏溪留意合适的夫婿人选。”   “敏溪知道了吗?您和舅母就这样为人家做了决定,万一她不同意怎么办?”赵如裳不满哼了哼,自古做爹娘都是这样的想法,生怕自己的女儿嫁不出去,像周敏溪这般出身容貌,到哪里不是香饽饽,结果现在竟要和她同时面临这个困境了。   “为什么不同意?”皇后皱眉看她一眼,肃道:“儿女婚嫁,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天经地义的事儿,谁还能反抗吗?敏溪跟你就差了半个月,天天在外头野着也不成,等嫁了人,生了孩子,自然也就收敛了!”   皇后提起这个,赵如裳就不合时宜的想起了周敏溪和厉王来,他们两年多未见,青梅竹马时的情分还未淡去,敏溪那丫头粗枝大叶,如今时常往厉王那里跑,也没想到避嫌。   男未婚女未嫁,这么凑一块儿,难免叫人品出点暧昧不清的滋味来。   周敏溪热情似火,毫不顾忌的去见厉王,向来深居简出,不与外人来往的七哥,竟然也没拒绝周敏溪整日叽叽喳喳的吵闹,有时候赵如裳还能不经意的瞥见厉王看小霸王温柔含笑的目光。   她心里有了预感,但万万不能在皇后面前说,只胡乱瞎扯:“母后可别乱点鸳鸯谱,说不定人家敏溪不想嫁人,被舅母逼迫的呢!我和敏溪岁数都小,等上两年又何妨……”   皇后嗔她一眼:“你别找借口了,这次没得商量。”   赵如裳直叫唤,倚在皇后肩头,带着小女儿的娇软:“母后以前不是说要多留我几年吗,怎么就改变了主意?以后我嫁了人,不能时常进宫来陪您和父皇,多寂寞啊!”   皇后拍拍她的手,依旧不动摇:“是啊!以前我是这么想的,但是眼看着我和你父皇一天天的老去,要是我们撒手人寰,没有人照顾你可怎么办呢?你放心吧,母后一定给你挑一个完美的驸马,将来若还有机会看着你们儿孙满堂,母后就是死也无憾了。”   赵如裳直跺脚:“母后,您说什么死不死的呀!”   这下,她真的找不到理由来拒绝了,一想到上元节快来了,赵如裳就一阵头疼。   她很犹豫该不该嫁人,十六年的人生基本在药罐子里泡过来的,尤其经历过一次死亡,她庆幸的同时,又感到惶恐不安。   苟延残喘,眼看不知能不能活过明日的人,却莫名其妙的对裴渊生出些虚无缥缈的想法来,第一次惊觉有这样的情绪时,她险些崩溃。   裴渊是何人,在她眼里是不染尘埃,远离俗世的仙人,她的任何感情对他来说,都是一种亵渎。   她一个不知来日的人,怎么能对他产生那些想法。   她不想耽误裴渊,也不想耽误别的人,哪怕她内心深处也渴望着能像平常人一般,可是像上一世经历过死亡之后,她就有些犹豫了。   不仅让自己为难,也给别人带去负担,这么沉重的姻缘还能要吗?   可眼下皇帝皇后心意已决,铁了心要她招驸马,赵如裳实在没有办法拒绝,只能暗自琢磨,待上元节那日去应付一下了。   寒冬腊月出来散步已经没有什么景致可看了,御花园百花凋零,光秃秃的一片,连绿叶子也见不着多少。   越往前面走,越冷清偏僻,走了一阵,赵如裳觉得脚底有些发热,偏头对皇后道:“母后,咱们回去吧,等会儿雪化了要湿鞋袜。”   皇后应了一声好,母女俩携手转身往回走,忽然听见远处隐隐约约有说话的声音。   是个女子的声音,隔着宫道和围墙,听不大清晰。   赵如裳的耳力很好,觉得那声音异常耳熟,不自觉的停下脚步,竖起耳朵听了一听。   朱红的宫墙那头的声音听不真切,但皇后显然也注意到了,似乎还有男子低沉的说话声。   赵如裳鬼使神差的往那边去,走了几丈远,站在门前往那头看,就见端静公主和一个男人拉拉扯扯。   只是一道颀长挺拔的背影,赵如裳莫名觉得眼熟,走近了一看,发现那人竟是裴渊。端静公主手里正拿着什么东西往裴渊手里塞,他侧脸隐没在天光下,冰冷如霜。   赵如裳震惊不已,皇后见她神情呆滞,也跟了过去,看到眼前一幕,登时脸色大变:“端静?裴渊?”   端静公主蓦然一惊,手上的东西没拿稳掉在了地上,地上泥土松软,没有发出什么动静。   赵如裳看到端静简直怒火中烧,完全克制不住,冲过去捡起地上的玉佩,面无表情的看向端静:“皇姐,你这是干嘛呢?”   只片刻的讶异后,端静公主施施然朝皇后行了礼,一点没有避讳,笑眯眯道:“如你所见,我正打算送谢礼给裴大人呢!”   裴渊见了皇后也没多少惧怕,恭恭敬敬的躬身行礼,面色如常,并没有慌乱,只在目光掠过赵如裳时停顿了一瞬。   他拱手对端静道:“无功不受禄,微臣什么都未曾做过,何以当一个谢字,请公主收回去吧!”   听裴渊这话,赵如裳立马就反应过来了,以他的脾性断然不可能去招惹皇姐的,果然是端静公主按捺不住,又开始来纠缠他了。   赵如简直火冒三丈,如今她已经彻底厌烦了端静,尤其看着她和裴元纠缠不清,心里更是有一股不可名状的情绪冒出来,冷着脸把玉佩塞在端静的怀里:“皇姐可要谨慎一些,玉佩含义暧昧,怎么能随意送给裴渊呢?”   端静的毛病,皇后是再清楚不过的,看到这一幕,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下勃然大怒,感觉自己的脸都被丢光了,怒瞪着端静:“你身为公主,和臣子在深宫内苑拉拉扯扯,成何体统!我平日教导你的规矩都学到哪儿去了?”   皇后原本还想着端静公主能安安分分的闭门思过,没想到她死性不改,才几天就又跑了出来,先头传了些流言蜚语到耳朵里,皇后也以为只是空穴来风,子虚乌有。   没想到今日亲眼所见,端静对一个男人纠缠不清,皇后的脸色就不怎么好看了,她目光复杂地看了看裴渊,又瞥了端静一眼。   赵如裳看皇后沉思的模样,担心她会误会裴渊,但端静公主还在这里她又不好和皇后明说,赵如裳心里有些着急,好在裴渊不动声色的给她投来目光,几不可见地摇摇头,示意她安心。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累成狗,困到眼皮打架,有错别字也睡醒来改了。   太忙了,字数不多,发个红包吧,明天更新前在本章留言都有。爱你们,晚安~ 第53章 亵渎仙人   裴渊朗月清风, 即便在这种时候也不见慌乱,他不卑不亢的朝皇后行礼,三言两语之间不曾辩解过方才的一切。   他不屑于解释这样子虚乌有的事。   皇后原本还质疑他和端静有不清不楚的关系, 可见他态度朗朗,不见遮掩, 心里又莫名信任了他几分。   裴渊好歹在太医院待了一年, 又是国舅举荐到赵如裳身边的, 只一瞬的猜测,皇后便知道是端静在作怪。   她这两年愈发不知收敛, 全然不顾驸马的面子,堂而皇之的纠缠别的男人。   端静公主脸色有些发白,虽然被皇后的怒意吓到,可还是挺直了背脊,毫不犹豫道:“母后,儿臣早就想跟许鞅和离了,他能睡我的宫女, 我为什么不能喜欢别的男人!为什么男人能做的事, 发生在女人身上,就是不守妇道、水性杨花?我不服!”   “胡说八道……”皇后怒不可遏,冷冷道:“给我回你公主府去, 别在这里丢人现眼了!”   皇后几乎不对端静公主说重话, 这是头一回,可见端静着实令她失望了。   赵如裳一言不发,一点为端静求情的念头都没有, 她祸害别的男人她管不着,可了不得她把手往自己身边伸,打上了裴渊的主意。   端静公主心不甘情不愿地走了, 临走时甚至还想把玉佩拿给裴渊。   他微垂着眼,什么都当没看见,皇后余怒未消,狠狠瞪着她,端静只好默默地转身离开,收拾东西回公主府了。   赵如裳陪着皇后掉头回未央宫,一步三回头的看向裴渊,脸上是浓浓的担忧,他长身玉立,神情冷淡,眼眸里却有温润的光,一时叫她莫名安下心来。   第二天清早,裴渊准时来了,踩着风雪,手撑纸伞,肩头落上雪花转眼消失不见,他有深俊的眉眼,如珠似玉,灿若星辰。   赵如裳站在窗下,晨起才推开窗透气,就见如此绝色风光,心间怦然一动,她带着焦虑上前,直直问他:“我皇姐昨天没有为难你吧?”   裴渊莞尔:“公主相信微臣?”   赵如裳一愣,原来他是觉得自己也误会了他去引诱皇姐了么?   她从一开始没有往那上面想,她担心的是裴渊遭到皇姐的毒手,他平时不声不响的,说话直白,万一得罪了端静,以她飞扬跋扈的脾气,裴渊只怕没有好果子吃。   赵如裳愁眉苦脸的叹息:“如今我我皇姐是越来越放肆了,毫无忌惮,一点顾没忌驸马的面子。她见你的事儿多少有人看着,就怕不明白其中缘故的人,传些不中听的流言出去。”   “流言既是流言,就不是真实的。”裴渊语气温和,看着赵如裳,眸底缀着丝丝缕缕的光:“微臣行的正、坐的直,没什么可怕。”   裴渊的语调,一如既往的平静自信,丝毫没受端静为难的困扰,赵如裳却还是忍不住提醒他:“你不能这么想啊,天底下又不止是女人会吃亏!千防万防,没有想到皇姐竟会如此大摇大摆的来找你,她若真喜欢你,就该为你的名誉考虑,可见她只是一时兴起,哪有什么真心实意……”   他颔首:“人心难测罢了。”   外边冷风呼啸,凛凛拂过檐角下的惊鸟铃,清脆的声音隔着门钻进耳朵里,缥缈起伏,拨动了赵如裳的心弦。   她忍不住去打量他,那是再熟悉不过的人,眼角眉梢皆是让人着迷,她看了一眼,就移不开目光了。   本来她在心里已经无数次的提醒自己,离他远一点,远一点,可一旦裴渊在身边,他身上淡淡的那股药味,就像毒药一样迷惑着她的理智。   裴渊注意到她的视线,完全不躲闪地迎上去,眼眸里映着彼此的身影,在这温暖如春的寝殿里,生出一丝缱绻暧昧的气息。   “公主是在担心微臣吗?”他看着她,向来清淡冷漠的眼睛里仿佛有一团炙热的火焰,灼灼生辉。   赵如裳蓦然间心跳加速,他的目光好似一张巨大的网,从四面八方裹挟而来,让她的呼吸都缓慢下来。   “我……”她只说了一个字,就不知道该怎么接话,裴渊看她的眼神实在太过专注,让她意识到非同寻常的情绪。   那是压抑了很久,很深,却又在不知不觉中生出缝隙,悄无声息钻出来的感觉。   不知是不是寝殿里地龙烧得太热,她的思绪都有些混沌了,仅从他的一个眼神里,有了一股奇怪的欣然。   “是吗,公主?”他不是咄咄逼人的人,从今日看到赵如裳依依不舍牵挂他的眼神,心里涌上前所未有的狂喜,她看他被端静公主为难时,满面可见的怒气,那一举一动不自觉透露出来的维护,让他唯一的烦躁都消失了。   赵如裳头皮发麻,她不太敢跟他对视了,只含糊点点头。   她只字未语,裴渊却像得到什么天大的惊喜,连唇角都微微翘了起来。   最后裴渊说了什么,是什么时候走得,赵如裳都记不清了,只看到那抹身影在眼前晃来晃去,最后摇曳在心尖上,绽放一朵向阳的春花。   她下意识的伸手摸摸自己的脸颊,有些发烫,忽然之间回神,迎上旁边明翘极其复杂的注视。   赵如裳一惊,皱着眉问:“你这是什么眼神?”   她老神在在的抄着手:“公主,您喜欢裴大人吗?”   赵如裳霍然怔住,反应过来猛地从椅子上跳起来:“瞎说什么!”   明翘见不惯她欲盖弥彰的模样,幽幽开口:“那方才您看他眼神,都痴迷地快融化了……”   “你眼花了!”赵如裳想也不想就否认了,故作凶狠的伸出手指戳明翘的脑袋:“你不常说他是天仙似的吗?亵渎仙人是要遭天打雷劈的!”   “那您犯禁了。”明翘颇为感叹,没觉得有多大意外,在她看来公主和裴大人的感情细水长流,不知不觉的表现出来了。   特别是裴大人,对别人冷漠到不行的人,只有在雍和宫才流露出脉脉温情,可惜公主没开窍,一直想把裴大人当朋友。   可人家裴大人不见得愿意跟她做朋友,说不定现在想的,就是能跟许鞅一样,名正言顺的当上驸马。   赵如裳原本就不平静的心湖,因为明翘这句话掀起宽阔的风浪来。   她嘴上是在否认,可一颗心已经慢慢倾斜,晃晃悠悠的落在了裴渊身上。   她这副病殃殃的身体能活多久啊,就算熬过眼下这三五年,可往后的大半辈子怎么办呢?   赵如裳沉重的呼出一口气,她怎么能耽误裴渊呢……   眼看到了腊八节,俗话说过了腊八就是年,宫里忙碌起来,赵如裳要去帮皇后的忙,每日请平安脉也变成了两日一次。   她不想见到裴渊,不想看到他认真专注的眼神,她只会如坐针毡,心里的所有秘密仿佛都无所遁形。   好在裴渊知道她的心思,也没过多打搅,次次请脉都维持着君臣该有的礼节,目光泠泠如暮霭,只是偶尔飘来一个眼神,就叫赵如裳浑身一凛,方寸大乱。   她真的要快疯了!   皇后吩咐人煮了一大锅腊八粥,送给各宫品尝沾喜气。   赵如裳装上食盒给厉王送去,他的寝宫难得布置了一下,有了临近过年的气息。   厉王坐着轮椅,在庭院里晒太阳,腿上盖着一层毯子,整个人半隐没在厚重的氅衣下,显得清秀文弱。   “七哥,我给你送粥来了!”   赵如裳进门,他抬眸看过来,唇边先行有了笑意,眼神却下意识往她身边瞥了瞥,只有宫人鱼贯而入,捧着各色的玩意儿进了殿。   他眸光微黯,长睫掩下所有心思,露出恰到好处的温和:“辛苦你了宜嘉,这么冷的天还往我这里跑一趟。”   厉王吩咐宫人准备茶点,赵如裳在一旁坐下,感受着晌午暖洋洋的日光:“我正怕冷,整日窝在寝宫里也不是办法,多走动还暖和一些!”   其实她没说,天天这么忙碌,是为了躲着裴渊。   厉王不知她心思,只不经意的提起:“敏溪呢,怎么有段时间没见她入宫?可是那日的事,叫国舅和夫人责罚她了?”   赵如裳没跟厉王提过周敏溪闭门思过的事,只说国舅府有事她被绊住了。   今日腊八,按理世家命妇女眷都会进宫觐见皇后,赵如裳来时未央宫外已经有不少人等着母后召见,往年这个时候,周敏溪也会进宫的。   可她很久没来了,厉王忽然生出一丝担忧。   他表情始终平和,赵如裳心下却微动,有了一个念头,她想验证一下,便道:“父皇母后不是安排了上元节灯会么,他们忙着给我选驸马,另外还打算给敏溪寻门合适的亲事!”   闻言,厉王眉心蹙起,眼眸里生出层层涟漪,飘荡即过,转眼就不见了,他微讶:“敏溪……要嫁人了?”   赵如裳听出他语气里的一丝怅然,心中的猜测逐渐明了,可又觉得沉重起来。   果然,七哥是喜欢上敏溪了! 第54章 爱断情绝   赵如裳勾了勾唇, 不动声色的观察着他的神情:“敏溪跟我一个月份生的,就小了半月,我身子不好一直拖着, 可她齐全健康,若非舅舅纵容, 早该说嫁人的事儿了!”   她随口而出的“齐全健康”几个字, 让厉王眼中有波澜起伏, 只一瞬的风浪,又归于平静, 直至一点涟漪都看不见。   “也好……”他的脸色微微发白,语调清冷,透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落寞,赵如裳看着他的眼眸,有些不是滋味。   她想挑明了问一问,可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她是真没想到, 厉王会有这样的想法,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明明他和敏溪已有两年未见,近来也没见过几次……   赵如裳脑海里百转千回,想拨开那些迷蒙的云雾, 与厉王细说。   “七哥, 你和敏溪……”话才说了几个字,明翘就神情古怪的进来,欲言又止的看向赵如裳。   她一愣, 明翘看起来有些着急,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厉王体贴的与她道:“你有事就去忙吧!”   “天寒地冻, 七哥保重身子!”丢下这么一句话,赵如裳便匆匆出了门,四下无人才听明翘开口。   “端静公主府上出事了!”   一提起端静的名字,赵如裳眼皮一跳,直觉没有好事:“什么事?”   明翘道:“端静公主前儿回去,跟驸马又吵了一场,相安无事了几日,今天又生了波折,方才公主府的人进宫来请太医,好像是驸马身边伺候的沉碧姑娘受了伤!”   赵如裳很是头疼:“太医去了吗?”   “已经去了。”明翘问:“皇上和皇后娘娘那边好像还不知晓,您要说说吗?”   “先别说了,平白给他们添些忧愁。”赵如裳不想拿端静那些破事去打扰父皇母后,结果才从厉王寝宫回去,屁股还没坐热,未央宫的管事姑姑就步履匆匆地来了。   面色沉重的向赵如裳行了礼,低声道:“公主,皇后娘娘要出宫一趟,请您同行!”   赵如裳蓦然一惊:“去哪儿?”   “端静公主府。”   赵如裳满脸震惊,顿时生出不好的预感,等见了面色不豫的皇后,坐上出宫的马车,才听皇后细说:“端静那个贴身宫女怀孕了,端静和许鞅争吵推搡之时,她摔倒流了血,这才知道有了身孕。许尚书一家听说消息,已经赶去公主府,现下一团乱,我得去收拾烂摊子!”   皇后语气不怎么好,赵如裳听见她话,只剩愕然了。   沉碧竟然怀孕了?   这可怎么是好?   公主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女子,可以要求自己的丈夫从一而终,不用纳妾通房,不必与别的女人分享自己的丈夫,这独一无二的特权,便是皇后也无法拥有。   可唯有一点,驸马不能和其她女人诞育子嗣,除非公主多年无所出。   这夫妇俩闹和离,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节骨眼上出了这件事,只怕不能好好善了了。   赵如裳忽然生出一丝担忧来。   马车在公主府外停下,皇后微服到访,吓坏了守门的小厮,连禀报都来不及,毕恭毕敬地迎皇后和宜嘉公主进门。   正厅里正闹腾,看到皇后凤驾,所有人皆是一愣,连忙下跪行礼。   皇后一时不语,冷冷瞥着地上跪着的人,端静和许鞅夫妻俩,许尚书和许夫人。原本该亲密的一家人,各自铁青着脸色,除了见到皇后的惊惶,都恨不得动起手来。   “都起来吧!”皇后淡淡的开了口,端静冷着脸起身,对驸马时不时飘来的眼刀视而不见,许尚书和夫人一把年纪,逼不得已在这个时候进了公主府,不想皇后莅临,顿时老脸一红,尴尬极了。   还是端静不情不愿的开口:“母后怎么来了?”   皇后在上首落座,赵如裳亦步亦趋的跟上,正厅里无关紧要的人都退了出去,皇后才道:“有什么话,不能关起门来好好说?折腾半晌,事儿都传宫里来了,让文武百官们也瞧咱们家的笑话吗?”   皇后说着,不经意的瞥了许尚书一眼,他胡子颤了颤,忽然又拖着夫人跪下,老泪纵横的哽咽:“请皇后娘娘为老臣做主!臣有罪,本不该不顾礼仪廉耻来公主府,可事关我许家子嗣,臣只能腆着老脸,求娘娘恩典!”   许尚书年近古稀,已经老态龙钟的连走路都开始蹒跚起来,他这两年本就已经打算致仕,可是皇帝不同意,希望他能再留两年,许尚书为官四十余年,的确算是股肱之臣,不然皇帝当初也不会同意其长子尚主。   许尚书原先还以为这是个莫大的恩典,可自打儿子娶了公主之后,就开始萎靡不振,一点新婚燕尔的欢喜都没有。   一开始许鞅什么都没有说,许尚书也以为只是夫妻俩人闺房里闹了矛盾,没有细问,可渐渐地外面就有一些流言蜚语,传进耳朵里,说端静公主嚣张跋扈,爱好男色,身边不知养过多少个面首。   许尚书自然也是略有耳闻,只是不相信,直到端静公主和许鞅数次闹得不可开交,甚至连皇帝皇后都惊动了。后来又见儿子亲口承认,他和端静公主成亲以来从未同过房,而端静公主之前确实养了一个面首在公主府,许尚书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   可许尚书战战兢兢的敢怒不敢言,因为端静公主亲口威胁过,只要他们敢对外说出一些不利于她的事情,端静公主一定不会放过许家。   许尚书哪里敢得罪端静公主身后的的皇帝皇后,只是苦于自己家门不幸,儿子入赘皇家,膝下连自己的子嗣都没有。   许尚书愁许鞅这一脉的香火就要断了,直到在听说那个刚来许鞅身边伺候的宫女有了身孕,许尚书这才无端松了一口气,莫名觉得庆幸。   其实这事对许家来说并非好事,公主驸马大婚不过半年余,许鞅身边就有女人怀孕,传出去旁人只会指摘驸马的不是。   可许尚书如今是顾不得了,前途和香火相比,还是许家的子嗣传承比较重要。   许尚书恨极了端静公主,不知检点,不守妇道,拖累自己的儿子,以前他还劝着儿子忍,今日皇后来此,无论如何也要一个结果。   许尚书略显强硬的态度,皇后看在眼里,许家这一回的确是受了委屈,能忍到现在,也实在是让人叹息。   事到如今,大约许鞅是真的该和端静公主和离了,放彼此一个清净和痛快也并非是一件坏事。   皇后回想这大半年,端静公主没少闹出幺蛾子,她和皇帝次次断后,已经有些厌烦,端静并非她亲生,抚养一场已是仁至义尽。   她不爱惜羽毛,皇后也没法子了,没有直接给许尚书答案,只说再和公主驸马谈谈。   许尚书年事已高,被皇后打发了回去,端静公主一脸不屑,连看都懒得看许家人一眼,皇后瞥了瞥她,直叹息:“沉碧在哪儿,带我过去见一见。”   赵如裳陪着皇后过去时,沉碧正躺在床上,太医已经走了,她才喝了药,脸色有些苍白,屋子里还有一丝没有散去的药味与血腥味。   见了皇后,沉碧便要挣扎着下来行礼,被皇后抬手制止:“不必了,你如今有着身孕,就躺在床上好好休息吧!”   沉碧是端静公主的贴身宫女,皇后自然也是认识的,如今换了一个身份,她有些无地自容,拘谨的捏着被角,身子有些颤抖。   尤其端静公主冷冷的目光,更让她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她跟了驸马,其实并不算光彩。当初驸马喝醉,她本来是有事禀报,可见驸马借酒浇愁,沉碧就想起公主的所作所为,许鞅把她压在身下时,忽然觉得自己该另寻一个出路,跟着端静这样的主子不会有好下场,所以她半推半就的顺从了驸马。   后来端静公主到底还是知道了,骂她不知廉耻,勾引主子,沉碧挨了骂,挨了打,一一都忍受了。   后来不知为何,端静公主也不管她了,任由她去伺候许鞅,直到今日夫妻俩又闹了一场,公主原本不答应和离,今日却破天荒的同意了。   皇后停留了片刻就跨出门,站在屋檐下神色莫测,端静公主和驸马垂首站在一旁,哪怕没有说话,还是能明显感觉到气场不和。   半晌,皇后才淡淡道:“你们俩是怎么想的?”   驸马撩起衣袍,跪在地上,面色认真,带着一丝沉重:“皇后娘娘容禀。微臣福薄,无福消受恩典。家中高堂年迈,满心念着微臣能为许家延续血脉,公主高贵,微臣无意染指,至此,微臣愿意交回婚书,与公主和离。还请皇后娘娘成全!”   如今许鞅破罐子破摔,只要能摆脱端静这个噩梦,什么都无所谓了。   端静公主原来是并不想和许鞅和离,有他在挡在前面,能省去很多麻烦。但是如今,端静公主只是觉得他是一个累赘,只会干些蠢事连累自己,巴不得与他和离,当下便决定了。   她毫不在意的说:“和离就和离吧,我也不是非你不可!”   端静公主语气轻飘飘,赵如裳一言不发的听着,心上却重重一跳,忽然有了个念头。   皇后已经心力交瘁,再不想为了所谓的皇家颜面再拖下去,她能想象,这两人再折腾下去,会发生更离谱的事。   “罢了,本宫回去和皇上商议一下,你们既然执意如此,我也不能阻拦,不过在此之前,你们还有机会改变决定。”   赵如裳裴在皇后身边见识了这一场荒唐的闹剧,心中一时生出怅然若失的感觉。   端静公主要和驸马和离的消息,在京中不胫而走。   已经是腊月末,年关将至,眼看要到皇帝封印的日子,就在腊月二十六这一日,皇帝忽然下了一道圣旨。   端静公主与驸马许鞅爱断情绝,破镜难圆,从此一别两宽,各自婚嫁,互不相干。 第55章 表明心意   就在圣旨颁布的第二天, 许鞅就搬出了公主府,回了许家,端静公主看着空荡荡的府宅, 非但没有觉得失落,反而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期待。   这里即将住入一个新的主人。   尽管端静公主和驸马和离的事在朝中掀起滔天巨浪, 成为不少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还是不影响除夕的来临。   皇帝登基三十余年, 励精图治,勤政爱民, 虽无大功,却还是算得上贤良之君。   如今皇帝身体已经大不如前,立储的呼声愈来愈强烈,有传言御书房的匣子里,已经放好了盖了玉玺的诏书。   一年一场的宫宴,又不知该是怎样的光景。   除夕大宴如期举行,皇亲国戚, 世家重臣皆来参加。赵如裳在这节骨眼上却病倒了, 伤风发热折腾了几天才略有好转,被皇帝皇后勒令在雍和宫休养,眼下的宫宴, 是不可能去成了。   过年的气氛越来越浓烈, 明显感觉往不同以往的热闹。   临近傍晚,天空就开始飘雪,没一会儿就铺了薄薄一层白色。   赵如裳懒懒坐着, 听着远处钟鼓丝竹之声遥遥传来,脸上向往清晰可见。   “裴青云,今儿外头热闹吗?”   裴渊进门带来一室风霜, 墨色官服衬得身姿如玉,眉目如画。   他放下药箱,拿出脉枕垫在赵如裳手腕下,淡淡道:“歌舞升平,辞旧迎新,自然是热闹的。”   “真好……”赵如裳咳了几声,本来身子就没好全,听了他的话,更是一身没劲儿:“每年除夕我都没什么机会去前头看看,这病殃殃的身体,可真是个拖累。”   她怅然若失的看了裴渊一眼,摇曳的灯火下,他清晰俊美的面容也浮现一层阴影,朦胧地带着温暖的气息。   赵如裳心里有些酸涩,小声问他:“你的心上人呢?你先前不是说要向她表明心意么,如何了?”   裴渊收了手,大约是屋子里太温暖,连眼眸里也含着一丝暖意:“怕唐突了佳人,以后再也不愿意见我了!”   她蹙眉:“你没明说怎知她不愿意呢,说不一定她就等着你去见她。”   且听裴渊这语气,像是和心上人经常见面来着,她不太敢问他喜欢的是哪家姑娘,原以为他独来独往惯了,是不愿往谁跟前去的。   他一年到头的时间,都在雍和宫,除此之外,大概满心都在那个姑娘身上了吧。   赵如裳越想觉得难受,可她又不得不忍住。   “是这样吗?”裴渊神色认真起来,殿中宁静,他的声音清晰的跳跃进耳朵里:“那我找个日子,就告诉她吧!”   “你已经拖了这么久了?”赵如裳忍下那股若有若无的酸涩,故作轻松道:“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你不是快下值了么,除夕之夜,大好的日子,翻过今日,可就长一岁了!”   裴渊抬眸看她,眸色渐深。   是啊!过了今日就又算长了一岁了!   他前后两辈子都等来了,不急在一时一刻,可她等不得了。   还有半月,就是上元节了……   裴渊眉梢一挑,凝视着她白皙如玉的小脸,一股念头冲破枷锁,张扬地喷薄而出。   其实他能感觉到她一些朦胧不清的想法,一面欢喜,一面又踌躇。   但不说,或许真没机会了。   殿里殿外还有人伺候着,一室如春,带着熟悉的味道,他喉间一动,哑声开口:“公主想出去走走吗?”   “什么?”赵如裳一愣,没想他忽然就转了个话题,反应过来忙道:“你不是快下值了吗,除夕夜不回去和家人团聚?”   他说不着急:“下雪了,公主宫宴去不成,出去赏雪吧,微臣来时见城楼上风光正好,是赏雪的好地方。”   赵如裳顿时心动了,不知不觉就把裴渊心上人的事抛诸脑后,她还没晚上出去过呢。   “那……走吧!”赵如裳经不起撺掇,裴渊轻而易举的就动摇了她的意志力,病了几日没有出门,正好皇帝皇后在宫宴上,也顾不得她。   裴渊眼里含着淡淡的笑,有着让人看一眼深陷的温柔,赵如裳忙着收拾,没注意到他的目光。   裹上厚厚的氅衣,戴上风帽,赵如裳才欢欢喜喜的跟裴渊出门,临走时,他无比自然的把一旁温好的手炉递给她。   赵如裳接过,做贼似的出了雍和宫,往外走有侍卫巡逻,也没人敢拦她,顺顺当当的到了城楼下,她已经累得气喘吁吁。   天已经黑透了,雪还在飘飘扬扬的下着,这里是内城墙,城楼蜿蜒,如同巨龙蛰伏在黑暗里,固若金汤的保护着这座皇城。   除夕有点灯守岁的习惯,一路走来,宫道上尽是灯笼,连漆黑的城楼都逐渐温暖。   地上有一层雪,踩上去咯吱作响,一路上了城楼,赵如裳发现裴渊总是落后两步,她转头看他,他便停下来:“怎么了公主?”   他这个动作是怕她摔了吗?   赵如裳忙摇头,把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甩出去,小心的踩着积雪,终于登上城楼。   连绵不绝的宫阙刹那间映在眼底,红墙绿瓦,与漫天白雪交织,赵如裳看着城墙之下灯火通明的重重宫殿,心中震撼不已。   她生长在皇宫,这里的路走了千千万万次,却从来没有站在这个角度俯瞰过自己的家。   门楼上有凛凛寒风扑面而来,她却不觉得冷,雀跃的望着这银装素裹的除夕之夜,眼底惊叹清晰可见。   雕梁画栋,壮丽巍峨。假山奇石,亭台轩榭,连脚下一块青砖,无一不是精致奢华美轮美奂。   哪怕改朝换代,次第更迭,数百年来这皇宫依旧瑰丽磅礴如初。   “这皇宫可真好看,难怪天下有那么多人趋之若鹜。”   站在这里,才让人感觉到自己的渺小,犹如蝼蚁蜉蝣,转瞬即逝。   赵如裳垂下眼帘,喃喃低语:“能活着真好……”   “公主说什么?”裴渊投来视线,她声音太小,很快飘散在冷风里。   “没什么……”赵如裳压下那些多愁善感的心思,转头看他:“我皇姐跟驸马最近闹得风风雨雨,折腾这么久到底还是和离了。她当初选驸马时,看中许鞅好欺负,拿来当挡箭牌,肆无忌惮的在后宅养面首,如今她单身一人,更没什么好顾忌的,你要小心了!”   裴渊站在身侧,负手而立,有雪飘来,落在他黑发上,平添一丝清寒出尘。   听见赵如裳的话,他也无动于衷,只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没什么可慌乱的。”   他从来就没正眼看过的人,压根不值得放在心上,端静若再纠缠不清,他也有的是法子应付。   但是赵如裳的关心,让他心里愉悦起来,灼灼的眼眸映着她的身影。   他的目光太过专注,赵如裳感觉自己一颗心又开始七上八下跌宕起伏了。   “要玩烟花吗?”就在她手足无措之时,裴渊突然开口。   不知从哪儿变出个包裹,装着几个形色不一的烟花,威力不大,都是寻常孩童爱玩的。   赵如裳一惊:“你哪儿来的?”   裴渊但笑不语,点燃了一炷香,把一支火树银花拿给她:“要试试吗?”   赵如裳有些害怕,不敢去接,她从小到大还没玩过这东西,只远远看着宴上盛大浩瀚的烟花绽放,轰鸣声尤为震耳。   裴渊也不强求,自顾自地点燃了,只听清脆一声响,火.药爆炸与灿烂的花火乍然出现。   赵如裳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哇”了一声,裴渊的面容在绚丽的烟火中忽明忽暗。   一到过年,老百姓都会放烟花爆竹,意在驱邪除祟,赵如裳看着裴渊手里小小的一簇烟花,竟有股想流泪的冲动。   小小的烟花很快就没了,空气弥漫着一股火.药燃烧后的味道,裴渊抬眸就见赵如裳红着眼眶,泪水氤氲,他心里蓦然一揪,匆忙上前:“怎么哭了?”   “你别过来!”赵如裳轻喝一声,伸手拦住他,声音有些沉闷:“你离我远一点吧……”   裴渊脚步一僵,眸光黯了下去,凝视着她的略带惊惶的小脸:“为什么?”   赵如裳咬着下唇沉默不语,浑身透着防备与拒绝,裴渊心绪渐沉,面上的平和维持不住了,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看她:“公主讨厌微臣吗?”   她摇头。   她从来就没讨厌过他啊!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一世,她都将他视作为数不多的朋友。   可她自己都没能料到,对一直想当朋友的人,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她是公主,若有个康健的身子,早就该向父皇求一道择婿的圣旨了。   可她命运多舛,弱不禁风,指不定哪天就香消玉殒了,怎么能祸害裴渊呢?   “怕忍不住……”她声音细如蚊蝇,裴渊竖着耳朵仔细听了,依稀的不太明朗。   他不确定,忐忑地跟她确认:“怕什么?”   赵如裳被他的眼神看得浑身都麻了,那幽暗的眼神此时只装着她一人,她僵硬的移开目光,恼羞成怒地冲他吼:“你问那么多做什么?喜欢我不成?”   明翘站在不远处,尽职尽责的当个不说话的物件,听见自家主子蓦然放大的声音,轻飘飘的往那边看了一眼,心道公主果然是忍不住,要向裴大人表明心意了。   天边乍然一声响,不远处的宫殿有烟花轰然绽放,漫天的光亮照得皇宫如同白昼,裴渊目不转睛的看着她,在震耳欲聋的响声中,薄唇翕动,吐出简短的两个字。   赵如裳成功由气急败坏变成了瞠目结舌,一声一声的烟花爆竹将她的听觉都震没了,她觉得自己应该是听岔了。   裴渊又靠近了一步,仿佛跨越了沧海桑田,与她仅有咫尺之遥,他正了神色,沉沉看着她:“我的心上人不是公主所猜想的那些什么嫁做人妇、不在人世。她好端端的,就站在微臣面前!”   赵如裳觉得一股热血直冲脑门,那道一直打不开的关节豁然贯通,难以置信的看着他,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你说什么……”   他再正经不过,轻轻吐出一句话:“所谓心上人,是乃眼前人。”   赵如裳觉得自己在做梦,亦或者裴渊被邪祟附体胡言乱语了。   她皱眉看着他:“裴青云,你魔怔了吗?”   裴渊顿时无语,想从城楼上跳下去。   好不容易酝酿来的气氛,轻而易举被她一句话破坏了,真想扒开这人脑袋看看,都装了些什么!   他幽幽道:“所以说,我觉得唐突了,公主不相信,还怂恿微臣早点开口。”   赵如裳脸上开始发烫,结结巴巴地说:“我、我又不知道你你你……”   她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觉得自己像是飘荡在云里,脑袋里也一片空白了。   不绝于耳的烟火声还在继续,裴渊决定给她消化的时间,就那么负手站着,望着白雪皑皑覆盖下的宫城。   赵如裳活了两辈子,也不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事,上回唐驰也当着面跟她表白过心意,她还能毫无波澜的面对唐驰,甚至最后拒绝的话也并非难以启齿。   此时此刻,面对裴渊,她却一个字都说不出了,她不知道该说什么,震惊之余,竟有种豁然开朗的雀跃。   她的思绪飘到了九霄云外,裴渊清冷的音色在耳边响起:“马上就是新年了,可公主有什么愿望?”   方才的几句话,随风飘散在夜空里,赵如裳险些觉得裴渊并未开过口,可他的眼神那么认真,那么温柔,有着让她一直忽略的深情。   裴渊没有再继续深入那个话题,这让赵如裳莫名松了一口气,心口还在猛烈的跳动着,从九霄云外找回一丝理智,随口道:“四海升平,河清海晏。”   她说完,又觉得太平淡,补上一句:“你呢?”   “微臣有一愿。”他回首,朝她轻轻一笑,万千光华尽在眼底:“愿公主福寿康宁,百岁无忧!”   简简单单几个字,犹如重石落湖,在她心里掀起波涛汹涌的风浪来。   赵如裳怔住,又一次无话可说。   作者有话要说:  嗯…不知道说什么好,就求个预收吧。   下本写《知意》大约国庆前后会开,大家戳专栏收藏一下叭~ 第56章 超乎意料   赵如裳记不清自己怎么回得寝宫, 头重脚轻,脸颊发烫,一头栽倒在被褥里, 翻来覆去的浑身难受,恹恹道:“明翘, 我是不是又病了!”   明翘抬手摸摸她的额头:“是有点烫, 要不请裴大人再回来一趟?”   赵如裳顿时坐起身:“不了不了……我没事!”   她不是病的, 是羞的,吓的!   一想到方才裴渊说的那些话, 她脑袋里就一团乱,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好在裴渊没有太过咄咄逼人,把她送回雍和宫便走了,不然赵如裳都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   明翘看她小脸皱巴巴,愁绪满面,就忍不住道:“公主,裴大人说——”   赵如裳回神, 蹦起来板着脸制止她:“他说什么了?什么都没说, 你听错了!”   她声音很大,分明欲盖弥彰的遮掩,看不出她心思才怪。明翘欲言又止, 瞥见她的张牙舞爪, 有心躲避的神色还是作罢。   寝殿里安静下来,连外头喧嚣的声音也逐渐消散,大约是前面的宴席散了, 除了摇曳的灯火把皇城照得通明。   赵如裳忽然泄了气,轻声低语:“他怎么能跟我说那些话呢。”   裴渊的所言所行,完完全全超乎意料。   她舍弃了那点不为人知的心思, 鼓励裴渊去向他的心上人表明心意,他被说得意动,带着她去城楼赏雪。   她还疑惑,他怎么想到这出,直到忍不住恼羞成怒的问他是不是喜欢自己。   赵如裳现在后悔了千千万万次,当时脑袋是被驴踢了吗,竟然问出那种问题。   她叹了一声气,闷闷不乐把自己埋在被子里。   冷风呼啸,满城华灯。她看见姹紫嫣红的烟火,在夜空璀璨夺目,照亮了裴渊深邃的眼眸,震耳欲聋的声音里,清晰地听见他说了“喜欢”两个字。   那一刻山呼海啸,冷风穿堂,让她蓦然僵住。   她哪能料到。   要早知道的话……   赵如裳垂下眼,长睫遮住眼中落寞,要早知道,她能做什么?不同样也是束手无策吗?大概只会对心上人几个字闭口不谈,劝上裴渊几句早日寻得良缘佳偶。   可如今真知晓了他的心思,这些话却再也说不出来了。   父皇母后催着她嫁人,若是旁人,她被逼无奈也就答应了,可这人是裴渊她就下不去手。   皎皎君子,天仙似的人物,她怎么能亵渎呢!   明翘看赵如裳一脸的纠结,忍不住道:“公主,您眼下怎么做啊?眼看就要上元节了……”   赵如裳把脸闷进枕头里,带着哭腔吼她:“你别提醒我行吗?”   裴渊回去时,一路脚步都是轻松的,往日冷清疏离的人,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笑容。   阿全开门迎接他时,也注意到了:“大人怎么这个时辰才回来?遇上什么高兴事儿了?”   裴渊勾了勾唇,从怀里掏出几个红封:“分给大家,沾沾喜气。”   阿全惊喜地接过,笑得眼睛都没了:“多谢大人!”   裴渊心情很好,林锦华看他第一眼时就意识到了,想到他可能高兴的事,心中微微一沉。   若无其事的摆上碗筷,林锦华顺口一问:“表哥,今儿回来怎么这么晚?”   “有点事耽搁了。”裴渊解了披风,在桌前坐下,他身上向来有一股清淡好闻的药草味,林锦华坐在旁边,却嗅到一丝焰火的气息。   她神色凝重的看了看裴渊,他恍若未觉,自顾自地吃饭。   她咬着唇,迟疑了许久才道:“表哥,今儿辰王来送上元节灯会的帖子。”   裴渊动作一顿,偏头看她,淡声道:“那你准备准备,皇宫不比外面,需时刻谨言慎行。”   林锦华心里酸涩不已:“你是怕我给你惹麻烦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裴渊搁下筷子,有些兴意阑珊,面对林锦华,他始终尽量维持着面上的温和:“皇宫规矩森严,你既是与辰王进宫,便能想到这张帖子代表的是什么?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前提是你自己要考虑清楚,不要因为逞一时之气,做出后悔终生的选择。”   裴渊最后一句话,又让林锦华想起那天夜里的事,那是她一直以来挥之不去的噩梦,她光裸着身子,被心爱之人拒绝,所有的尊严和体面皆碎于脚下。   她自轻自贱换来的,只是裴渊形容陌路的目光,昔日温情种种,哪怕只是兄妹之情,至少他是正眼看自己的。   可如今,他有意回避,三言两语说完便转身走人,连一个眼神都舍不得给她。   在他眼里,她或许和倚楼卖笑的勾栏女子没有差别了。   林锦华泪眼婆娑,却倔强的不想在裴渊面前掉眼泪,她微微别过头,闷声道:“我知道。辰王说很快就去请皇上皇后赐婚,等圣旨一下,我就能名正言顺的进宫了。”   裴渊说好,除此之外,再无他言。   这一瞬,林锦华才清晰的意识到,她和表哥之间,是越来越遥远了。   裴渊并不知林锦华心中所想,事到如今,他只盼着她早点醒悟,不要再执迷于虚无的假象,他对她没有男女之情,与其这样暧昧不清的挣扎着,还不如彻底断了她的念想。   辰王算是光明磊落之人,哪怕求娶林锦华,带了点别的用途,至少他的诚意是足够的,林锦华嫁给他也并不是坏事。   次日,大年初一,赵如裳被明翘从被子里拖起来时,依旧睡眼惺忪,形容憔悴。   “明翘,干什么呢!天才亮,能让我再睡会儿吗?”她小声咕哝,又要往被窝里钻。   “不成,皇后娘娘吩咐了,今儿大年初一,您得和王爷王妃们一起去请安,晌午还要见见各家的夫人!”   “我见她们干嘛?”赵如裳脑子里一片混乱,一整晚做了好几个曲折离奇的梦,一点神儿都没有。   “皇后娘娘只叫您好好打扮打扮,别丢了她的脸。”明翘把衣裳拿过来,往她身上套:“您快起吧,祭天大典就要结束了,皇后娘娘该回来了!”   “昨儿不让我去除夕宫宴,今天倒改主意了……”赵如裳不情不愿的被拖着起来,任由几个宫女在脸上头上捯饬。   睡眼朦胧间,赵如裳无意瞥见窗下角落里放的烟花。   那是昨晚裴渊带来,在城楼上没有放完的,真真切切摆在面前着提醒她。   神情恍惚,又叫她想起半夜的一个梦,裴渊穿着大婚时的喜服,从迷雾中朝她走来。   赵如裳也不是没梦见过他,像昨晚那样怪异的梦,还是头一回。   她一定是被裴渊那些话影响了,竟然会梦见自己嫁给他……   想到这儿,赵如裳就忍不住想哀嚎,前路踌躇,一片黑暗。   “公主……好了!您看看,真是大美人儿!”   赵如裳不甚在意的掀开眼,这才看清镜子里的自己,衣袂飘飘,粉黛娇艳,如瀑的黑发挽了随云髻,珠钗斜缀,鹅黄色的衣裙衬得面容皎皎,如珠似玉。   也真是奇怪,翻过年一看自己的容颜,少了些稚气青涩,脱胎换骨般地长了一岁。   她十分恰当地继承了皇后的美貌,只是一直在病中显得身姿单薄又憔悴,也大约是她从前一直不上妆的缘故,今天抹了胭脂,气色也好了许多,如明翘所说,真的算是个美人儿了!   女为悦己者容,赵如裳还是很高兴的,虽然比不上裴渊那张颠倒众生的皮囊,可也是百里挑一了。   赵如裳红唇微扬,可才翘起来,就意识到不对劲。   她怎么又想起裴渊来了!   镜子里的人微垂着眼,低沉的情绪一闪而过,平静道:“走吧。”   今日大年初一,宫里各处都热闹得很,赵如裳还未走近,就见宫人端着漆盘鱼贯而入,正巧有几位后宫的娘娘们陆陆续续来了。   赵如裳向来深居简出的,很少跟后妃们打交道,十天半月都碰不上一回,今日恰巧遇到了,便不得不上去行礼。   她把各宫娘娘们当长辈,她们却不敢自视清高把赵如裳当晚辈,当即客气的请她免礼。   “久不见公主,都出落成大姑娘了!”说话的是庄王隋王的生母惠妃,后宫所有嫔妃中,惠妃福气最好,先后生下两个儿子。   当初皇帝还是太子时,惠妃就生下了长子,后来又生下皇帝的第六子,算地位,除了早逝的辰王生母万贵妃,皇后之下,便是惠妃了。   人人都要礼让三分的惠妃娘娘,并不在赵如裳面前摆架子,反而和颜悦色与她交谈。   宫中等级森严,尊卑有别,赵如裳是晚辈,却也更是这宫中唯一的嫡公主,无形之中就拉开了一道距离。   “娘娘谬赞了!”赵如裳笑眯眯的,在长辈面前总是伶俐乖巧的:“外头风大,娘娘们请去殿里坐吧。”   不多时,几位王爷也携王妃和孩子来了,最瞩目的便是庄王的一双儿女,世子阿卓和小郡主燕燕。   两个孩子都不足十岁,正是天真烂漫的年纪,皇帝皇后祭天回来,升座接受叩拜,兄妹俩左一句皇祖父,右一句皇祖母,哄得帝后二人眉开眼笑。   齐王在一旁看着,忍不住嗤笑,小声和负手而立的辰王道:“啧,老五你瞧,老大可真是好手段,拿孩子来哄父皇母后开心,你说咱们怎么忘记了把儿子带进宫来呢?”   齐王儿子还是蹒跚学步的时候,不巧昨儿病了一场,不能带进宫来。辰王儿子更小,尚在襁褓之中,寒冬腊月的更无法出门,其实若是来了,皇帝皇后也最多逗弄几句,没什么用处。   殿中欢声笑语,皇帝偶尔被两个孩子童言无忌的话逗得哈哈大笑。辰王看了一眼,无所谓的笑了笑:“凭孩子就想搞个出什么名堂来,那大哥可真是算计错了!”   赵如裳站在皇后身边,看燕燕依偎在皇帝怀里撒娇,脸上也不自觉地浮现笑意来。   皇后拍拍她的手,趁大家都在说话的间隙,朝她使了个眼色:“裳儿,你瞧你大哥孩子都这么大了,你也早点嫁人,明年给母后生个外孙子抱抱!”   赵如裳被皇后直言不讳的话吓了一跳,成功闹了个大红脸,又羞又恼:“母后,您说什么呢。”   嘴上说着,脑袋里又不合时宜的想起了一抹芝兰玉树的身影,身着大红色的喜服,朝她伸出手,笑得温柔缱绻。   她呼吸蓦然一滞,赶紧把昨晚那个梦抛之脑后。 第57章 避无可避   端静公主姗姗来迟, 进殿来见众人神色微妙的瞧着自己,浮现一丝明媚笑:“都这么看着我做什么?是我来迟了?”   说罢,朝着皇帝皇后一一行了礼, 才与驸马和离的人,尚处在人人茶余饭后谈资的风口浪尖上, 却一点不见失魂落魄, 别人的打量也丝毫不放在心上。   皇帝如今已经对这个女儿没有任何期盼了, 见到她就只剩头疼,摆摆手让她到一边坐下, 便懒得看她了。   端静公主不以为然,施施然坐下,看到赵如裳,还朝她挑着眼角,柔媚一笑。   赵如裳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有些尴尬的勾着唇。   别说皇帝,连她都对端静公主避如蛇蝎, 能把自己名声折腾到如此地步, 也是皇姐的本事。   现在她和许鞅和离,又能正常婚嫁了,这下她喜欢谁, 也没有人敢说什么。   赵如裳怀疑是她做那些事, 就是一心想要和离,倘若她还未对裴渊死心,只怕接下来又得出现什么荒唐出格的行为。   眼不见为净, 赵如裳索性别过眼,不去搭理端静了。   众人意味深长的看了端静一会儿,也就分散了注意力。   殿中气氛还算融洽, 时不时的笑语声中,赵如裳总算收敛了心思,瞥见角落里清瘦的身影,微微一愣。   几位皇兄都携带家眷,其乐融融,共享天伦,唯有厉王孑然一身,与这样的热闹格格不入,他清冷的坐着,偶尔喝上一口茶,眉眼低垂不知在想些什么。   赵如裳微抿着唇,心中叹息一声,厉王似有所感,抬起头来迎上她的视线,眉梢轻扬,露出一抹温柔的笑。   她有话想和厉王说,奈何殿里人多,她得应付说上几句话,暂时脱不开身。   两人眼神交流了一下,赵如裳却忽然想起周敏溪来,今儿初一,也不知她禁足解了没有,会不会和舅母进宫来。   若要来,算时辰也在进宫的路上,说不一定还会和七哥碰上,按周敏溪那脾性,哪怕遇不上,她也要主动去寻人的。   七哥的心思,她大约猜到了一些,震惊于他竟然会喜欢周敏溪,还隐藏得那么好,这么久以来,她一点没有察觉。   周敏溪知道吗?她会作何感想?会如何选择?   赵如裳才想到这上面来,立马又默默否定了,周小霸王粗枝大叶,压根不会往那方向想,也难怪厉王从来不会表露一丝情意。   赵如裳这个旁观者还在思考厉王和周敏溪的事,耳朵里忽然传来辰王妃的声音,一偏头便见五嫂站出来,向皇帝皇后微微屈膝。   “今日大喜之日,儿媳有件事情还想请父皇母后做主。”   皇帝道:“你说便是了,不必拘礼。”   辰王妃端得体统规矩,垂首道:“儿媳无用,嫁给王爷七年,至今没能生下儿子,如今膝下仅有两个女儿,承蒙王爷不弃,但儿媳一直心怀愧疚,还请父皇母后做主,为王爷再指一位侧妃,辰王府子嗣倒不至于艰难。”   几位皇子里,除了尚未娶亲的厉王,膝下子嗣最少的便属辰王了,除了今年才出生的儿子,前面只有三个女儿,长女次女,都为辰王妃所出,然而次女多病,前年早夭了。   辰王妃悲痛欲绝,大病一场,如今虽已走出阴霾,可身子底子到底受损,调养两年都一直未能再有身孕。   辰王与王妃相敬如宾,琴瑟和鸣,夫妻感情向来不错,比起老大老二妻妾成群,他身边伺候的人并不多,若要再娶侧妃,也并不无可。   皇后身为嫡母,也有心再为辰王挑选一个侧妃,可碍于王妃失女一直没有提及,今日辰王妃主动开了口,断然也没有再拒绝的念头。   皇帝捻着花白的胡须,温声问:“那你们可有中意的人?”   辰王妃含笑道:“王爷跟儿媳提过,太医院裴渊表妹林氏,知书达礼、温柔娴静,算是不错的人选。”   赵如裳从辰王妃开口要为五哥选侧妃时,就猜到了那个人会是林锦华,这会儿听见也没觉得多意外,倒是一旁的端静公主,饶有兴致的看过来,眼珠微转,不知道又在打什么主意。   辰王妃说的人,有点出乎皇帝意料,仔细一想,裴渊家道中落,却一直颇得他另眼相看,照顾赵如裳身体又从未出过错,想来他表妹也不赖,若配辰王,家世虽不相当,可背景卑微,也有背景卑微的好处。   略一思考,皇帝便开了金口答应,天子点头便是圣旨,这门亲事算是真正定下了。   裴渊的表妹,有朝一日能成自己哥哥的侧妃,这是赵如裳一直没能料到的,如今事已成定局,再有什么想法也只能压下去了。   接下来的时候,该是皇后接见各世家命妇,皇帝有话要和皇子们说,先行往御书房去了。   赵如裳被皇后留下来,要见勋贵世家命妇,她不情不愿的留下,很不满皇后的决定。   命妇都已候在偏殿,皇后最先见的自然是周夫人。   皇后母仪天下,娘家自然排在女眷第一位,周夫人进门来时,赵如裳一眼就看见了她身后的周敏溪。   周敏溪禁足关了这么久,瘦了一圈,但精神还是一如既往的好,挤眉弄眼的朝她笑。   周夫人轻咳一声,周敏溪连忙收敛了,跟着母亲下跪行上大礼。   赵如裳好长时间没见她了,姐妹俩凑一起就有说不完的话,周敏溪抱着她的手臂不肯放,娇滴滴地说:“宜嘉姐姐真香真软,抱着比以前舒服多了。”   赵如裳虚岁已经十七了,以前身体不好,总要羸弱单薄一些,看起来始终一个样,渐渐地身子骨好转,变化也就一天天的明显了,晨起穿衣裳,明翘都说她腰上有了一点肉,终于不那么硌手了。   周夫人嗔她,低声斥责:“口无遮拦!”   “不碍事,小姑娘总爱说些私房话。”皇后笑得和蔼可亲,嫡亲的侄女总是讨人喜欢的:“有些日子没见,瞧着敏溪怎么瘦了些呢?”   周敏溪闻言,立刻点头附和:“姑母好眼力,我被禁足在家里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好,瘦了可多了,您看我脸是不是小了一圈儿啊?”   周敏溪是很喜庆的圆脸,两颊肉乎乎的,如今瘦了,倒少了些稚气,有些美人坯子的模样了。   皇后还要见后面的命妇,不能和周夫人多说话,闲话了几句,周夫人便领着周敏溪退出去,赵如裳也想要一起走,却被皇后喊住。   “叫敏溪在雍和宫等你吧,等会儿李太傅夫人要来,你见见她。”   “为什么?”赵如裳垂头丧气,不认识什么李夫人王夫人。   皇后道:“李太傅的儿子李捷,今年才及弱冠,一表人才,尚未婚配,你父皇已经和李太傅通过气儿,上元节灯会邀他参加。”   赵如裳一激灵,如临大敌:“母后,您该不是看上他了吧?”   “什么叫我看上他了?”皇后嗔怒道:“我跟你父皇觉得这孩子不错,与你甚是相配,你可以先见见李夫人,了解一下李捷的情况。”   赵如裳瞬间垮下脸,果然母后挖好了坑,等着自己跳下去,看来上元节灯会是避无可避了。   箭在弦上,可她还想挣扎一下:“我要是不满意呢?”   “不满意?”皇后皱了皱,欣然一笑:“没关系!后面还有杨老将军的独孙,今年二十有五,已经多次上沙场杀敌,立下赫赫战功,岁数虽比你长些,可老话说得好,年纪大会疼人,准没错……”   接下来的一个时辰,赵如裳一张脸简直笑僵了,临近晌午皇后才终于舍得放开她。   出了未央宫,一阵冷风如刀子似的刮在脸上,赵如裳倒吸一口凉气,摸了摸脸颊。   明翘问她:“您牙疼吗?”   赵如裳欲哭无泪:“脸疼。”   笑得太久,感觉脸都僵硬了,早膳赵如裳没怎么用,现在饥肠辘辘饿得不行,气鼓鼓的摸着脸颊往寝宫去,准备和周敏溪一起用午膳。   回雍和宫时,赵如裳又没见到周敏溪身影,顿时觉得牙疼了,外边伺候的宫人来说敏溪小姐去了厉王那里,晚一点才过来。   赵如裳暗骂周敏溪不讲义气,七哥到底有什么诱惑力,怎么回回进宫她就往他那儿跑。   忽然脑海中一闪,赵如裳挺直了背脊,瞪大了眼。   周敏溪这么迫不及待的去见七哥是什么意思?   莫非,她喜欢上厉王了?   赵如裳被自己这个想法吓到了,倘若真有这么一回事,只怕他们两人之间不会有好结果。   不管是父皇母后,还是舅舅舅母,都不会同意他们在一起。   赵如裳觉得自己有必要提醒他们一下,披风还没脱下,又赶紧裹好,脚步匆匆出门去厉王那儿寻周敏溪。   跨出宫门门槛时,大约是她脚步太急,一时踩滑了,险些摔进积雪里,一双强劲有力的手臂及时伸过来,扶在她腋下,稳住了她的身子。   淡淡药香味钻进鼻子里,赵如裳膝盖还是软的,以一个极其诡异的姿势扑在那人的怀里,温热的气息从他胸前传递过来,赵如裳脸上轰的一下烫起来。   “裴、裴青云……”她忙不迭的后退了两步,结结巴巴连话都说不清了。   裴渊行了礼,好整以暇的看着她,温声道:“雪天路滑,公主请小心。”   赵如裳恨不得找个地方钻进去,为什么她所有丢脸的时刻,都要被裴渊撞见!   她突然很看不惯裴渊现在风轻云淡的样子,明明昨晚在城楼上跟她说话时,那深邃的眼神可让人心悸的很。   赵如裳一手捂着脸,好像觉得自己真的牙疼起来了。 第58章 温柔缱绻   赵如裳幽怨地瞥了裴渊一眼, 一脸不快的跨过门槛往外走。   那轻飘飘的一个眼神,像羽毛似的拂过,裴渊心上一软, 跟上去问她:“公主往哪儿去?”   赵如裳虽然不满,嘴上却还是应道:“找周敏溪去, 她估计又往我七哥那儿去了。”   裴渊一顿:“厉王?”   “我七哥和敏溪……唉!不提也罢!”赵如裳叹息一声, 没在裴渊面前明说。   他是多聪明的人, 只听赵如裳这么提了一句,便猜出个前因后果来。   有不可思议, 仔细想想,又在情理之中。   厉王不喜见生人,那时他初入太医院,陈院使就让他去给厉王看看,但厉王直言拒绝,伺候身体的依旧是原来的老太医。   周敏溪和厉王许久未见,却不显生疏, 少年时的情分还在, 可到底添了些别的味道。   一路往厉王寝宫去,赵如裳脚下匆匆,踩过积雪咯吱作响, 裴渊看着走在前面窈窕的身影, 心中喟叹。   出人意料的,周敏溪今日并未进厉王寝宫,她叉着腰来回踱步, 朱红的宫门紧闭,小太监躬着身,满头冷汗:“敏溪小姐, 您回去吧,王爷歇下了,今儿不见客!”   周敏溪瞪着眼,指着头顶的日头:“现在午时,你跟我说王爷歇下了?唬我吗?”   小太监赔笑:“奴才不敢胡说,王爷去给皇后娘娘请安回来,说不舒服,今儿一律不见客,敏溪小姐您请回吧!”   “敏溪!”赵如裳听了一耳朵,赶忙去喊住周敏溪,小霸王发起狠只怕要翻墙了:“怎么在雍和宫寻不见你,竟跑这儿来了?”   周敏溪垂头丧气的踢着脚下的雪:“王爷好像不想见我?”   “怎么会,七哥不是说身子不舒服么,你别去打扰他了,下回进宫再来吧!”说罢,赵如裳便拉着她往回走,周敏溪忽然停下脚步,目光落在裴渊身上。   “裴太医,你来的正好!他们不是说他身体不好么,进去看看王爷吧!”她眼前一亮,欢喜地要去扯他的手臂。   裴渊不动声色的躲过,保持着适当的拒绝,略一拱手:“王爷身体有指定的太医照顾,微臣不便去看。”   周敏溪被浇了一盆冷水,脸色有些苍白:“那我今日不是进不去了?”   她有些难过,满心期待地从雍和宫过来,就盼着能见厉王一面,不想却被拒之门外,连句话都没说上。   “敏溪……”赵如裳一见她眉眼低垂大失所望,就不晓得该说什么好。   周敏溪怅然若失的转过身,摇摇头:“走吧,宜嘉姐姐。”   话音才落,那道紧闭的宫门忽然有了动静,有人开了门,周敏溪立马转过身,刘总管佝偻着腰出来,满是褶子的老脸上堆起了笑容。   “公主,敏溪小姐,王爷有请!”   周敏溪越过刘总管这个老头,一眼便看到廊檐下坐在轮椅上的男子,衣袂猎猎,面如冠玉,嘴边噙着温柔且无奈的笑。   周敏溪眼中有了光,提着裙摆小跑过去,赵如裳眼看着她几步上了石阶,走到七哥跟前蹲下。   七哥目光落在周敏溪脸上,温声说:“跑那么快做什么?”   赵如裳抿着唇,忍不住侧目看了眼身边的裴渊一眼,眸光轻闪,沉默的跟上去。   周敏溪叽叽喳喳的诉说着自己的委屈,赵如裳忍无可忍,推着厉王进了内殿,道:“七哥哪儿不舒服,让裴青云给你看看吧!”   厉王膝上的手微微收紧,视线从周敏溪身上掠过,笑着摇头:“裴太医专照顾你身体,怎么好给我看病。”   “你跟我客气什么,都是自己人。”   裴渊原本安安静静的立在旁人,听闻赵如裳开口,眉梢微挑,殿中光线不明,没人注意到他眸中起伏的波澜。   那句自己人,也不知是指厉王,还是指他。   不过,这足够让铁石心肠的裴大人动容,欣然地接上她的话:“王爷若有吩咐,微臣定当尽力。”   厉王哑然,周敏溪把他上下打量了一番,也道:“瞧你精神是不大好,让裴太医看看吧!”   厉王几不可闻的叹了一声,颔首应了。   裴渊撩开衣袍坐在对面,伸出手给他诊脉。   周敏溪跟着赵如裳坐到一旁,忽然哎呀了一声,脸上浮现红晕来,有些不好意思:“宜嘉姐姐,我鞋袜湿了。”   方才在外头一阵折腾,踩了一脚的积雪,不湿鞋袜才怪。   赵如裳无奈,见厉王抬眸往这边看,推了周敏溪一把:“去那边坐着,我让人送鞋袜来!”   这边的软榻有帷幔遮挡,周敏溪脱了鞋袜拿裙摆遮住,便看不出什么端倪了。   厉王招招手,刘总管连忙过来,便听主子吩咐:“把炭盆过去,别叫姑娘家受凉了。”   刘总管点头哈腰的应了,捧着炭盆过去。   裴渊收了手,淡声道:“王爷身体没有大碍,冬日宜滋补调养,身体底子好了,便染不上什么病。”   厉王唇边的笑容有瞬间凝固,片刻又恢复如常:“多谢。”   裴渊不是话多之人,厉王虽温文尔雅,可显然不好接触,他们没有深交,有些话也不好说出口。   赵如裳忽然扭过身子问厉王:“七哥,上元节灯会摆在了云起楼,你要来看看吗?”   厉王转着轮椅过来,恪守着礼节没有靠得太近,脸上挂着浅笑:“我去做什么,没的坏了你们的兴致。”   周敏溪低着头摆弄着怀里的手炉,抬头看了他一眼,又飞快的移开目光,赵如裳跟她说话,也只含糊的应上几句,心不在焉不知走神到哪儿去了。   明翘很快叫人送来干净的鞋袜,周敏溪穿上,便和赵如裳告辞离开,眼看宫门开了又关闭,她脸上已经没有来时的喜悦。   若是以前,见她这般模样,赵如裳定还要问一问缘由的,可今时今日,大约猜到了他们俩的心思,就不好再开口了。   周敏溪都没多留,连午膳也不在宫里用了,兴致缺缺的出宫去了。   赵如裳叫人送她出去,仰着头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冷不防裴渊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公主何必要插手这些事。”   赵如裳一口气没吐出来,险些呛着,惊讶道:“你说什么?”   他睨她一眼,淡淡道:“你不是一直在试探王爷的心意吗?”   赵如裳愕然:“你看出来了!”   这么一说话,她觉得自己暴露了,悻悻地闭了嘴,这会儿松懈下来,真的觉得牙疼起来了。   她摸着脸,幽幽说:“裴青云,我牙有点疼。”   裴渊看着她委委屈屈揉着腮的样子,心里软得一塌糊涂,抬脚走近,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张嘴,我瞧瞧。”   赵如裳嘴唇翕动,才开了一条缝,又忽然闭上,神色怪异的看着他。   裴渊垂眸:“不是牙疼么?”   赵如裳忍着疼,面带防备:“我昨儿才叫你离我远一点!”   他挑眉,眼底有细微的光芒浮动:“那请问公主,微臣可曾有过逾越之举?或者,你在怕什么?”   逾越自然是没有的,裴渊时时谨遵君子礼仪,发乎情止乎礼,风光霁月,从来做过任何出格的举动。   但他的话,成功踩中了她那点不为人知的心思,气急败坏的后退:“我有什么怕的,你又不是洪水猛兽!”   他气定神闲的看着她渐渐泛红的耳根,勾了勾唇角:“既然如此,公主为什么要躲呢?”   赵如裳个子实在比不过裴渊,也不知是自己矮了,还是他太高,这么站着,堪堪及他胸口,隔得近时,她要用一种仰望的姿态看他。   一抬眼,先注意到的便是他的下颌,轮廓分明,深刻硬朗,说话时脖颈微微牵动,喉结一动,带着莫名的诱惑。   赵如裳呼吸忽然紊乱,红着脸移开眼,索性坐在椅子上,只看他衣袍上的云纹绣样。   “那么,微臣要逾越了。”他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赵如裳还没反应过来,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眼前晃过,干燥温热的指尖贴住她的下巴,轻轻一抬,熟悉的药香无孔不入的钻进鼻子里,她被迫抬头,诧异惊慌的杏眼里映着一张精雕玉琢般俊美的面庞。   赵如裳彻底愣住了,一时难以回神,直到他有些低哑的声音蓦地响起:“张嘴。”   裴渊眼眸颜色极淡,此刻却深邃起来,黑沉沉的像是酝酿了夏夜的风暴,仿佛顷刻间就要崩塌离析。   他的眼神同样又是克制的,即便有翻腾的情绪,也很快沉淀下去。   裴渊的手指托着她的下巴,赵如裳被迫张嘴,心跳却前所未有的快,已经完完全全盖过了那点牙疼。   短暂的时间对她来说仿佛一种巨大的煎熬,他看起来心无旁骛的看她的牙,淡淡道:“白净整齐,是一口好牙。牙疼的缘故大约是公主火气太大,喝点金银花败败火就行了!”   赵如裳没想到裴渊看了一阵,得出这么个结论,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很不信任的看着他:“你没骗我?”   “怎么会。”他摇头,目光认真,带着像昨晚烟花绽放下,温柔缱绻的光:“我从不骗你。”   作者有话要说:  预警:敏溪这对cp带了玻璃渣,磕的时候小心嗷~ 第59章 朝思暮想   赵如裳耳根的红慢慢爬上脸颊, 娇艳欲滴,一颗心简直蹦到了嗓子眼,支支吾吾开口:“你、你别这样……”   “怎样?”裴渊恍然大悟般“哦”了一声, 她往后躲,那无形之间的抵触, 落入他双眼里, 目光一黯:“公主要选驸马了, 所以现在连话都不愿和微臣躲多说了?”   被戳中心思,赵如裳立马有股想落荒而逃的冲动, 可裴渊不为所动,弯腰靠近看她,彼此只有咫尺的距离,她脑袋贴在椅背上,毫无躲避的余地。   “公主是担心离我太近,控制不住自己的心吗?”呼吸浮动,夹杂着一股幽淡的药味, 他身上总有这样的味道, 却一点不难闻,平时闻这药味总有些清心凝神的效用,此刻却不见作用了。   那裹挟而来的气息, 隐隐带着强势的力量, 险些要将她吞没。   赵如裳竭力稳住自己,想要向明翘求救,一偏头不见人影, 不知什么已经出去,空荡荡的寝殿里就剩她和裴渊两人。   她怕冷,地龙烧得正热, 还摆了炭盆,此刻后背汗涔涔的,从来没有这么紧张过。   裴渊目光灼灼的看着她,依旧坚定的要等一个答案。   自从昨晚听他说了那些话,赵如裳就一直心神不宁,忧虑万分,她不想他看出自己的心思,可不知不觉总有控制不住的时候。   尤其他现在步步紧逼,那灼人的视线就凝固在她脸上,考虑了一整晚,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防线面临摇摇欲坠。   裴渊的态度从来是冷淡且内敛的,从前不知他心意,他几乎很少表露自己如此深沉的情绪,此时此刻,她清晰的看见了他眼中隐忍的波澜,带着誓不罢休的霸道。   赵如裳反复说服自己,才做好的决定忽然就动摇了,她听见自己长久以来凝结的心防,刹那间土崩瓦解溃不成军。   鼻尖爬上一丝酸涩,她忽然泄了气,怔怔靠在椅子上,眼眸里氤氲着一层雾霭,朦朦胧胧,水光潋滟。   “我都叫你离我远一点了!”她身上再没那层冰冷盔甲,委委屈屈的小声呜咽着,无以名状的难过就这样决堤,忽然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伴着那丝牙疼,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停滚落。   赵如裳这么一哭,裴渊简直猝不及防,无措的看着她:“你别哭啊……”   向来从容泰然的裴大人紧张的不知手脚往哪儿往,想给她擦眼泪,又怕太唐突,惹她不快,只能干着急。   “都怪你!都怪你……”赵如裳沙哑的声音朝他吼,平时维持的矜持稳重,在泛滥的眼泪里不见了踪影。   好端端的非要来招惹她,好不容易建立的信念彻底坍塌,她已经告诫自己不要听信裴渊的话,可他慌乱中带着关切的眼神,叫她悲戚之余又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慰藉。   裴渊无声叹气,到底没忍住,弯着腰伸出手擦去她眼角的泪水。   温暖的指腹沾上眼泪,让他生出异样的悸动,她哭得厉害,没有躲开,裴渊一松,心间蔓上难言的愉悦。   “嗯,都怪我不好,不该跟你说这些话。”他语气前所未有的轻柔,带着一丝小心翼翼:“可我怕再没机会了,你要选驸马了,今后眼里心里就只有他一个,我光是想一想就觉得很难过。”   他前后两辈子的执念,已经深入骨髓,那些随记忆渐深的情意已经到了纠缠不休的地步,他每次觉得能克制自己理智之时,看见赵如裳却又再次前功尽弃。   他已经不能再坚定不移的冷眼看着,昨日之言并非冲动,他迫切的希望能离她更近一些,不是这样君臣之别,而是光明正大的可以揽她入怀。   他直白却又认真的话语,让赵如裳微微一怔,眼泪还在流,可却忍不住地去看。   她听见他低沉的声音轻飘飘的传入耳朵里:“公主的驸马人选,可否能给我留个位置?”   赵如裳瞠目结舌,一时连哭都忘记了,晶莹的眼泪还明晃晃的挂在眼睫上:“你说什么……”   “我太贪心了是不是?”他苦笑,看着她一丝不苟的发髻散下一缕黑发,终还是没忍住,抬手给她别在耳后:“可我朝思暮想,夜夜难寐,就盼着这一日呢!”   他的动作太过暧昧,赵如裳脸上顿时绯红如霞,她实在受不了这样子的裴渊,悄悄咽了咽唾沫,含糊道:“驸马也不是我能决定的,得我父皇母后同意啊……”   裴渊眸光沉沉,不知想到了什么,站直了身子,彼此拉开了一些距离,赵如裳觉得自己终于能喘口气了,他淡声说:“若不成,那也没办法了。”   赵如裳都还来不及多想,裴渊却朝她躬身拱手,话锋一转:“我眼瞧公主还是中意我这张皮囊的,公主若有需要,微臣可以自荐枕席!”   赵如裳一噎,红着脸简直不知该说什么好,亏她一直觉得他是风光霁月的端方君子,自荐枕席这种话,真是……   “你别胡说,你还要不要名声了!”她下意识的就觉得裴渊嘴里不适合说这样的话,她是公主,没有人敢妄言她的私事,可裴渊是清风明月,不该沾染尘世污浊。   他若真给她当了面首,外头的人还指不定怎么笑话他呢,何况,裴渊这样的人当面首,可算暴殄天物,太不值当了。   他摇头:“我所求,从来非名声二字。”   赵如裳如坐针毡,到底站了起来,见裴渊还一动不动的望着自己,恼羞成怒,嗔道:“你傻吗?何必把心思放在我身上,我这病殃殃的身子,能有多少用处,没的给你带来累赘!”   长久以来困住她的,只有这么一个症结,上一世她死于心疾,有裴渊和那么多太医在也束手无策,谁知这辈子还不会重蹈覆辙,她实在不想拖累了他。   裴渊薄唇轻抿,背着光面上表情不明,半晌,才低声开口:“所以一直束缚公主的,就这而已?”   赵如裳不语,僵硬的偏过脑袋,不去看他的眼睛。   裴渊眸光缓和下来,那些波澜壮阔的欲望,一点点的平复,温声说:“公主好歹对微臣要有信心,若信不过我,太医院还有那么多太医在,不会出现你想象中的结果。”   这一世,他早了三年来到她身边,眼下的情况尚在能控制的范围之内,身体底子不好,至多体弱多病罢了,没有她说的那么堪忧。   裴渊的话总有着令人信服的功效,她从来不怀疑他的能力,如今听他如此保证,哪怕嘴上否认,心里已经深信不疑了。   “你在哄我吗?”赵如裳哭过一场,眼睛还红红的,氤氲的雾气带着让人怜爱的娇弱,声音也还带着几分沙哑。   裴渊摇头:“不,我比谁都盼着你好。”   赵如裳羞红了脸,心乱如麻。   裴渊回太医院叫人送来一包金银花,赵如裳捧着那白雾缭绕的茶杯,仍有些身在云端,不真实的飘浮感。   明翘在外头吹了好一会儿的冷风,就是为了给主子留个机会,没想到听了好大一场壁角。   她见赵如裳望着茶杯出神,已不知神游到了何处。   要论儿女情长,美满姻缘,明翘从一开始就觉得公主和裴大人最般配。   赵如裳总爱说自己身子不好,将来连累了驸马,而裴大人是大夫,医术了得,那他们在一起,就再好不过了。   可惜主子不开窍,这大半年来,连她都意识到裴大人那不同寻常的情意,公主还迷迷糊糊的反应不过,今日隔着门听了这么多,明翘甚感欣慰,很敬佩裴大人的勇气。   好在公主总算看清了裴大人的心意,既然彼此都有意,这么说开了,裴大人当上驸马也是指日可待。   在明翘看来,这就是水到渠成、顺理成章的事儿,但赵如裳不敢在父皇母后面前表露出来,眼看上元节近在眼前,一面着急,一面又想着办法解决这个困境。   新年伊始,皇帝却在忙了一场祭天大典后病倒了,来势汹汹,比以往的病情都要严重。   已到知天命的皇帝,被三十来年的政务压得垂垂老矣,苍老的身体已经受不住这样的急病。   高热惊厥,昏迷不醒,折腾到了年初七,才略有好转。   皇后日日在太极殿,精神也憔悴不少,赵如裳漏夜赶来,见皇后还在次间吩咐宫人熬药,忙上去搀扶她,不想摸到一双冰凉无比的手。   赵如裳暗自心惊,拉着她进了内殿:“母后,快别忙活了,坐下歇歇吧!”   里面传来皇帝压抑的咳嗽声,皇后默默摇头,推了她一把:“我不碍事,先进去陪你父皇,他有话要跟你说。”   皇帝大病一场,已经是暮景残光,行将就木,凹陷的脸颊和眼窝,还有那宽大的衣袍遮不住的瘦弱,让赵如裳看一眼就觉得心酸不已。   皇帝披着外袍坐在床上,身边放了一张案几,摆着一摞奏折和笔墨纸砚,看到她来,招了招手。   “父皇,怎么不歇下,这么晚还费神看奏折?”赵如裳帮皇帝理了理滑落的衣袍,余光落在镇尺下的一张纸上,微微一怔。   皇帝拉着她在身旁坐下,案几放的是一份起草的立储诏书,皇帝御笔所写,诏书应有的内容全都写上,只差一个名字与印章。   “父皇……”赵如裳有些惊诧,父皇这是,要立太子了?   皇帝话还没说,就重重地咳嗽,赵如裳忙给他拍背顺气,等缓下来,又端了温水给他喝下。   “父皇小心身子,要召太医来看看吗?”   皇帝摆手,身体本就还虚弱,这么咳了一阵,一点力气都没了,靠在床头,面色灰败。   “裳儿,你说说,这太子之位,给谁好呢?” 第60章 心上之人   赵如裳愣了愣, 随即露出笑容,柔声说:“相信父皇心中自有定数,儿臣又不懂这些。”   皇帝知道她是忌讳干涉朝政, 欣慰的拍拍她的手,只是说上一两句话就气喘的厉害, 又是一阵猛咳之后, 才长叹了一声:“人不服老不行啊, 朕为这江山操劳几十年,也的确该找个人来分忧了。眼下江阳边境一带不太平, 西京屡屡进犯,朕有心去看一看,奈何身如朽木,没这机会了……”   赵如裳一凛,御驾亲征可不是小事,没想皇帝还有这样的想法,好在他上了年纪, 受不住长途跋涉, 才没能实现。   刀剑无眼,虽不需天子上阵,可到底处处是危险, 赵如裳道:“数十万将士在, 还不需要父皇亲上战场杀敌,一切有舅舅,我们大好河山定会固若金汤, 您且放宽心!”   皇帝苍白地笑了笑:“这一两年朕的确感到力不从心了,朝中一些事,也交给你哥哥们去办, 都也办得像个样子,这储君之位啊,真拖不得了……”   “父皇春秋鼎盛,必会长命百岁。”   皇帝抬了笔,蘸好墨停顿了一阵还没落下,手上一颤,笔尖的墨滴在纸上,晕染出一团漆黑的痕迹。   良久之后,皇帝才动了笔,缓缓写下一个名字。   赵如裳面色平静地看着跃然于纸上的名字,说不清是什么感受。   仿佛在意料之中,并无太大的波澜。   皇帝盖了私印,晾干了墨迹,对折两下塞进了一个细长的木盒中。   赵如裳微讶:“父皇,您这是?”   “你保管着。”皇帝把锦盒放进她怀中,眼眸在昏暗的烛光下显得格外冷凝:“父皇这老毛病,不知道还能熬多久,再等一段时间,若朕无力再管朝政,你就把这诏书拿出来,今后太子继位,看在这个份上也不会为难于你。”   “父皇……”赵如裳被皇帝简单的两句话说的动了情,眼泪一下就控制不住了,那只放了一张纸的锦盒,此时沉甸甸的在怀里,带着灼人的温度。   皇帝把她拥进怀里,像小时候每次哄心肝宝贝儿那样,温柔地拍拍她的后背:“裳儿,上元节会有不少世家公子进宫来,你好好挑一个好的,今年就大婚吧,好歹让父皇留着点时间,看你出嫁啊!”   在别人眼里,皇帝可能有诸多欠缺和过错,但在赵如裳心里,他却是再和蔼不过的一位父亲,他用自己的方式爱着自己的妻子,爱着自己的女儿。   她哽咽着点头,扑在皇帝怀里泪如雨下。   皇帝身体已经佝偻瘦弱,这般病了一场,更显憔悴,赵如裳抬眸看着他发红的双眼,有心转移沉重的话题,迟疑了一下,低声问:“父皇,你们想要个什么样的驸马啊?”   皇帝闻言,苍老的面庞上浮现了笑意:“裳儿是有心上人了吗?”   赵如裳脸上蓦然一红,就这么犹豫的片刻,皇帝眼中便有了光芒:“要选什么样的驸马,都看你的决定。跟父皇说说,你看上哪家的少年郎了?”   赵如裳咬了咬唇,心道她看上的人,已经算不得少年郎了,二十好几的人,跟自己差了八九岁,也不知道父皇母后知道了,会不会生气,说她没眼光。   “不好说吗?”皇帝见她难以启齿的样子,疑惑道:“到底是哪家的,平日里朕也没听说你和谁见过面,就芳心暗许了?”   皇帝想了想,恍然:“可是唐驰?这孩子不错,少年俊杰,只是宗定侯前儿上书,说要让他们母子俩前去一家人团聚,你们这样……”   “没有没有。”赵如裳忙制止了皇帝接下来的话,认真解释:“不是唐驰,我和他没那缘分,耽误他大好的时光做什么!”   皇帝捻着胡须,倚在引枕上:“那就是另有其人了?”   赵如裳纠结了一阵,目光瞥见皇帝苍白的脸色,咬咬牙,压低了声音说悄悄话一般对皇帝道:“那我跟您说了,您可别生气,倘若您不喜欢他,也别把话说得太难听,来伤儿臣的心行吗?”   “朕是这种人吗?”皇帝嗔她一眼,又咳嗽了几声。赵如裳端来小火炉上煨好的雪梨汤,拿勺子服侍他喝下。   皇帝喝了小半碗就摆摆手,满脸期待的等着她开口。   赵如裳搁下碗,在皇帝耳边低语了一句,然后飞快往后退了退,观察着他的反应。   皇帝蹙着眉,有些惊讶,倒说不上高兴或者不高兴,赵如裳却如临大敌,有些紧张的卷着腰上的丝绦,一眼不错地盯着他。   “朕是真没想到……”皇帝长长叹息一声,似有些为难:“朕想了那么多,竟忽略了你身边的人。”   她顾不上羞涩,正色道:“父皇,您可什么都别和母后说,先过了上元节吧。”   请帖都发下去了,已经邀请了各家的千金公子,总还是要见一见的。   女儿难得有了心上人,皇帝是很高兴的,只是没想到她所中意的人,竟然会是裴渊。   这个年轻人长得是好看,谦虚谨慎,从不张扬,有时候皇帝都忘记了给赵如裳看病的太医,是个尚未婚配,俊美无双的人。   赵如裳倒说明了心意,却还不知道裴渊是什么想法呢,她脸皮薄,或许还没问过人家的意思,他会不会对赵如裳没男女之情,若不愿也不能强求不是?   可皇帝仔细一想,这是女儿主动承认中意的人,轻易放过了又不好,裴渊家世不高,但好歹有一身医术,能照顾赵如裳的身体,放着也是可惜,不如做了驸马,两全其美了。   皇帝想了想,决定找个机会单独召裴渊来谈一谈,他若也有这个意思就能顺理成章的谈论婚嫁了。   皇帝对赵如裳的婚事向来没有过高的要求,甚至是让她自己做了决定,听她扭扭捏捏的说喜欢裴渊,一瞬间的惊讶后,便觉得这不是件坏事。   赵如裳看皇帝没有直言反对,便稍微松了一口气,她本来没想承认的,可更不希望父皇母后乱点鸳鸯谱,若上元节闹出什么笑话来就尴尬了。   她想好了,若是皇帝皇后都不同意,那也就罢了,好好劝裴渊一场,移情别恋,不要再在她身上耽误时间。   又过了几日,皇帝的病有了好转,可需要静心休养,免了每日的朝会,除了机要大事,朝政皆由几位王爷处理,权利均匀,平衡地看不出一点异常。   直到正月十二,皇帝下了一道赐婚的圣旨:林氏有女,正值婚嫁之龄,纳与辰王为侧妃,婚期定在二月十八。   皇子王爷娶侧妃,也是见怪不怪的事,除去一位正妃,通常会再纳两个侧妃,及通房侍妾数人不等。   辰王正值壮年,膝下子嗣不丰,想要纳个侧妃,也并不是什么新鲜事,可让人一头雾水的,是众人并不知道哪家姓林的官员里有待嫁的千金。   侧妃品级低于正妃,而高于其她侍妾,入了玉牒,百年之后也能葬在皇室陵寝,地位并不算低。   若是普通人家的妾室倒也罢了,家世稍好一点的,几乎是不愿意女儿为妾的。可皇子侧妃,多少带了让人心动的诱惑,眼下除了尚未娶亲的厉王,只有辰王身边的侧妃还有一席之位,不少勋贵世家都在暗中作着打算,不料突然凭空冒出个不认识的人来。   略一打听,才知那位林小姐并非哪家官宦世家的千金,而是太医院裴渊的表妹,父母早亡,孤身一人,前年才随表哥进京来。   众人暗暗思量,一面嗤笑,一面又忍不住好奇。   一个平平无奇的女子,竟然就这样脱颖而出成了辰王的侧妃,若说沾了表哥的光,裴渊也并没有出众之处,除了当初救了国舅,举荐到了宜嘉公主身边,那也只是一个六品的太医,无权无势,在遍地勋贵的京城中,根本起不了任何风浪。   可同样令人好奇的,辰王乃天之骄子,如何会娶一个一无所有的女子,是被美色所惑,亦或者真心所向,众人不得而知。   林锦华接到圣旨时,还跪在正厅里,半天回不过神,来传旨的,是皇帝身边的总管太监,照本宣科的念完圣旨,便朝她拱手,笑眯眯的道喜。   裴渊率先反应过来,不动声色的给总管太监塞了一个荷包,客气一笑:“劳烦总管了。”   总管太监哎哟一声,笑得满脸的褶子:“大人太客气了,奴才奉皇命,送了一些赏赐来,请大人和小姐收下,皇上说了,倘或缺什么尽管开口,到时候一并送来。”   裴渊又谢了恩,等送走人,转头回来见林锦华拿着圣旨出神,脚步顿了顿,回屋从匣子里娶出一叠银票来,放在桌上,温声道:“这是给你的,婚期在二月,还有些日子准备,需要添什么便去采买,不要苛待了自己。”   林锦华看了一眼数额,总算回过神来:“这么多?”   裴渊脸色淡淡的,不见喜怒:“这两年的俸禄和赏赐,我孑然一身,没什么需要花钱的地方,你留着傍身吧,当是嫁妆了。”   林锦华脸色有些苍白,从宣读圣旨那一刻起,一切就尘埃落定了,所有的不甘和勉强都在此时妥协,她没有半点高兴,反而在听见裴渊冷淡的语气时,生出酸涩之意。   “表哥,我要嫁人了,你难过吗?”   她期期艾艾的看着他,裴渊神色平静,眼中依旧波澜不惊:“想来姨母姨父,就盼着你风风光光的出嫁!”   作者有话要说:  有看耽美的吗,开了个固氮预收,跟下本古言一起写,读者大老爷们去专栏戳个收藏吧~ 第61章 上元灯会   林锦华心如刀绞, 忽然意识到,自己离开这个家,他非但不会觉得难过, 反而应该会松口气吧。   没了她这个累赘,他就能随心所欲, 甚至能在这上元节争一争宜嘉公主驸马的位置啊。   昨日辰王来时, 就告诉她今日宫里会来人宣旨, 他看起来很高兴,时不时的提及裴渊, 总会捎带上公主几句。   辰王难道是看出点什么,也觉得表哥喜欢公主吗?   女子的心思总是敏感的,上次一面之缘,林锦华就看出了裴渊对赵如裳的情意,他们日日相处,难保公主也不会生出那些念头。   林锦华有些不甘心,想不通为什么表哥会喜欢一个弱柳扶风, 病殃殃的小姑娘, 便是他得偿所愿,也不一定能长长久久的在一起啊!   思及此,林锦华幽声道:“表哥, 宜嘉公主该选驸马了!”   裴渊微拧着眉, 转头看她,抿唇不语。   林锦华捏着那几张银票,泪眼婆娑:“都这个时候了, 你何必还对她念念不忘呢。”   裴渊一时没有说话,气氛忽然凝固,林锦华后悔心直口快说了这句话。   “好好准备大婚事宜吧, 我帮不上什么忙。”裴渊移开视线,面色冷漠:“还有,我的事情……不用你操心!”   裴渊再也不去看林锦华悲痛欲绝的神情,负手离去。   他从不在意旁人的眼光,所有坚守和执着,自信无人能够撼动,若是以往或许还无胜算,但看赵如裳流露的态度,总觉得还有转圜的余地。   他信誓旦旦的与她说,若做不成她驸马,便做她的面首,可倘若到那一步,他还真做不出这样的事。   人言可畏,她该清清白白的过自己生活,不是像端静公主那般,被流言所累,他会尽全力维护她的名声清誉,而不是为一己私情害了她。   裴渊叹息,但愿这丫头,还能因为他这幅出众的皮囊,能坚定一二,好歹不算枉费他这么多年掏心挖肺的真心。   一路出了门,他受赵如裳所托去看厉王的府邸,年前重新修缮过的厉王府,已经可以住人,所有的东西一应俱全,石阶门槛都因厉王腿脚不好而改变了格局。   皇后让钦天监看了日子,正月十五正适合乔迁,赵如裳本还打算跟七哥一起去瞧瞧他的新居,奈何眼门下还有个上元节灯会实在走不开,只能眼睁睁看着厉王的马车启程缓缓出了宫。   赵如裳满眼都是羡慕,抱着手炉依依不舍的不肯挪脚,裴渊跟在身边,看她眼巴巴望着,不禁莞尔:“公主也想出宫?”   她哈出一口白气,心有不甘地踩着厚厚的积雪往回走,颓然道:“当然,宫外头多自由啊!七哥也建府了,也不知什么时候轮到我。”   大皇姐嫁去千里之外,京中还留着公主府呢,端静的府邸更因父皇的有心补偿,修葺地比皇兄们的王府还要阔气。   她公主府的砖,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近日微臣进宫时,倒常听人说起旁边不远的巷口正在建房,占地十亩有余,也不知建来做什么?”裴渊眼中有细碎的微光,温暖的日头下有近乎宠溺的温柔。   赵如裳“咦”了一声,疑惑道:“如此大的场面是要干什么?有人这么有钱吗?”   这朱雀大街就在皇城脚下,竟然有人能一口气买下十余亩地建房,别是什么贪官污吏,发昧良心得来的不义之财吧?   不过这么大张旗鼓的买地修房,不怕被朝廷查封吗?   裴渊勾唇一笑,向来淡漠冷硬的五官也软化下来:“我听了一耳,据说是给皇子皇女修建的府邸,开工有些日子,已初具雏形了。”   赵如裳先是一愣,然后从疑惑变为震惊,瞪大了眼看着他,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是说……这可能是为我修的公主府?”   裴渊含笑道:“公主问一问皇上皇后不就知道了?”   “啊!那我得去问问!”赵如裳丢下裴渊,急急忙忙的往太极殿去,正巧遇上辰王出来,她脚步顿了顿,脸上异色一闪而过,复而嫣然一笑。   “五哥这是要走了?”   “正准备出宫去。”辰王一笑,温声说:“皇妹来见父皇吗?”   赵如裳颔首,笑吟吟道:“还没恭喜五哥,觅得佳人,要为我添一位嫂嫂了!”   辰王忙摆手,有些不好意思:“惭愧,让你见笑了。”   “怎么会?分明是大喜事,七哥府里人少,是该热闹热闹了。”赵如裳揣着手,笑得一脸真诚,她的身子日渐养好,尤其入冬以来,气色明显红润,脸上多长了肉,看起来圆润又娇俏。   辰王看着她,忍不住感叹:“如今看你越来越好,倒不得不感谢裴太医的悉心照料了!”   一提裴渊,赵如裳都没意识到自己脸上的愈发明朗的笑意:“是啊,多亏他了。”   辰王忍俊不禁,半开玩笑道:“我瞧裴太医姿容俊美,却至今没有家室,你可有什么想法没有?”   “五哥,你说什么呢……”辰王看过来,赵如裳莫名有些心虚,被人看穿的滋味可真不好受。   “男未婚女未嫁,在一起又何尝不可?”辰王依旧笑得温和含蓄:“你若有想法,可得早点做决定,今儿可是上元节,母后邀了一众公子闺秀进宫,都看着你呢!”   赵如裳实在待不下去了,仿佛已经被辰王完全猜透了心思,三言两语搪塞了就进了殿去见皇帝。   问起裴渊所说朱雀大街新建府邸一事,皇帝没有迟疑的就承认了:“去年就准备好了,朕让人买了几家宅基地合并起来,给你建一个雕梁画栋,富丽堂皇的公主府!”   赵如裳又惊又喜,差点热泪盈眶:“父皇,您实在待儿臣太好了!”   皇帝大病未愈,几乎不理朝政,今儿难得精神好些,拍拍她的手:“既如此,晚上花灯会可要好好表现,别丢了父皇的脸!”   赵如裳忙点头:“您放心!”   反正就只打算走走过场,没想到要挑什么驸马出来,今儿的要紧事,还是为周敏溪选一门合适的亲事。   宫里难得办一次上元节这样的灯会,往年都是家宴,只有各宫嫔妃和皇子公主们,今年皇后却下了懿旨,邀请各世家勋贵的公子小姐们参加,其中目的倒是耐人寻味。   皇后没明说,不代表旁人都是傻子,如今就剩厉王和宜嘉公主的婚事没有着落,如此大张旗鼓的办一场灯会,恐怕最重要的,还是为了赵如裳这个嫡公主的亲事。   公主今年十七,是该到嫁人的时候,早前有所耳闻皇上皇后要为公主选婿,却因为公主身子不见起色而一直耽搁。   再有国舅家的大小姐也到了适婚的年纪,不少人听见风声,今晚还要为周家大小姐选一门亲事!   也不怪今日上元节会如此热闹了!   临近傍晚,宾客们陆陆续续的到来,最受瞩目的,当然还属辰王未来的侧妃。   林锦华是第一次出席如此浩大的盛会,在场的人都是娇生惯养,珠玉堆砌出来的,身份背景无一不是让人胆战心惊的重量。   在江阳,林锦华见过最大的官便是知县,脑满肥肠大腹便便,活像一个突然发家的土财主。   可这京中勋贵遍地,达官显贵多不胜数,连这金碧辉煌的皇宫,她也有幸踏足,实在是从前想也不敢想的。   皇帝皇后高坐上首,她随着辰王低头行近,连大气都不敢喘,端端正正的行上大礼。   进宫前辰王临时派人教了她宫里的规矩,林锦华很聪明,虽不算完美,可到底没有出错。   待落了座,稍微松了一口气,林锦华微微抬眼观察着在场的人,一眼便看见了皇后之下,坐在椅子上笑容明媚的年轻女子。   她有一身灼灼风华,淡色的衣裙都掩盖不住那从骨子里散发的尊贵骄傲,就那么坐着,便宛如一颗明珠,璀璨耀眼。   林锦华忽然觉得自己看错了,她以为今日进宫,会看见一个骨瘦嶙峋,弱不禁风的病秧子,却不想距上次见面,一别几月,她又变了模样。   这位让表哥心心念念的公主,本就是皎皎天上月,她有出众的容貌,有天下最尊贵的出身,别人再如何努力都是望尘莫及。   如她现在已经是经天子赐婚的辰王侧妃,别人想也不敢想的美事,落在自己身上,没来得及欢欣雀跃,在见到赵如裳那一刻,自惭形秽,跌落到尘埃里。   皇帝皇后来了没一会儿,一场宴席吃到一半,说了几句话便又走了,几位王爷倒是在,热络气氛说着话,请大家起身去欣赏花灯。   殿里殿外挂满了各式各样的花灯,一些是宫外搜罗来的,一些是宫里特制的,精致无比。   赵如裳端着正经一脸云淡风轻,实则如坐针毡,皇后方才临走时才叫她好好认人,那语气分明叫她今日定下驸马的人选不可。   赵如裳没敢和皇后说实话,含含糊糊的应了,心中却暗暗决定,要给周敏溪选个完美无缺的夫婿。   然而她左等右等,夜幕降临,宴席结束,她被辰王拖着去看花灯了,还没等到周敏溪的身影。   花灯眼花缭乱,晃得人心烦,赵如裳趁着赏花灯的间隙,偷偷问明翘:“周敏溪人呢?今日怎的没进宫?”   明翘面露为难,有些迟疑:“公主,敏溪小姐身边才派人来说,她今日不进宫了,往厉王那里庆贺乔迁了……”   赵如裳倒吸一口冷气,险些崩溃:“你说什么?”   这个背信弃义,没心没肺的臭丫头,竟然丢下她跑去找厉王了! 第62章 可别反悔   母后之前千叮咛万嘱咐, 一定要她看好那个小霸王,可都这个时辰了,她还没见周敏溪的影子。   舅母若知道敏溪去了厉王那里, 还指不定会是什么反应,倘若是一厢情愿也就罢了, 可看这样子, 分明彼此都有了那些意思。   怎么办?   他们几乎是没有结果的, 舅舅舅母断然不会同意敏溪和七哥在一起,趁着感情未深, 就该彻底断了念头。   哪知周敏溪率性妄为,就这么去了,要怎么收拾接下来的烂摊子?   赵如裳又急又气,情绪翻腾,搅得心里不得安宁。   花灯璀璨,映着她如玉的俏脸,世家名流常有各种茶会诗会, 大多都互相认识。   但赵如裳是公主, 又常年养病,见过她的人很少,尤其今日进宫前, 勋贵子弟家里也提点过一二, 时不时往她身上看,却又犹豫着不敢上前。   方才情绪太急,赵如裳有些胸闷气喘, 这种异样的感觉已经很久没有过了,心中一凛,只得暗暗放缓了呼吸调节。   一个相貌堂堂的锦衣公子, 手拿一盏玲珑花灯踱步过来,朝她略一拱手:“李捷见过公主。”   赵如裳伸手按着胸口,强行镇定下来,回首淡淡一笑。   这李捷应该就是母后提过的,太傅的儿子,看起来倒是斯文有礼。   李捷险些被那娇媚的笑容晃花了眼,有些局促地轻咳一声,复而摘下花灯上的灯谜呈上:“公主可有兴致猜一猜灯谜?”   这么多人在,赵如裳不好拒绝,只得应了一声好,才接过灯谜,忽觉得心口难受起来,密密麻麻针扎似的疼痛排山倒海而来,背脊直冒冷汗。   手中无意识攥紧了那张灯谜,赵如裳脸色逐渐苍白起来,连精致的妆容都遮不住的痛苦。   她重重的喘着气,脚下一晃险些摔倒,李捷吓了一跳,下意识就扶住了她:“公主,您怎么了?”   李捷惊惶的声音引来众人的注视,纷纷围过来,看见赵如裳捂着心口,眉头紧蹙,额头已经有了冷汗。   明翘随侍在一旁,看到这一幕顿时生出不好的预感,急忙观察她的神色:“公主,您是不是犯病了?”   赵如裳紧紧咬着下唇,理智随着疼痛开始模糊,杂七杂八的惊呼声朦胧不清的传进耳朵里。   她疼得蜷缩着身子,摇曳微光中,有人从人群中而来,熟悉的药香钻进鼻子里,目光有一瞬间的清晰。   “裴青云……”   裴渊沉着脸从怀里掏出瓷瓶,倒出一粒药丸放进她嘴里,然后拦腰抱起她,穿过重重大惊失色的人群往外走。   赵如裳服了救心丸,那股窒息的感觉略微有了好转,裴渊脚步很急,她被他抱着颠得有些难受,只好伸出手去环住他的脖子,脑袋靠在他胸口。   “等一等,马上到了。”裴渊的声音和脚步一样,带着几分急促,垂眸看她一眼:“还难受吗?”   赵如裳依旧大口大口的喘气,可那口气堵在心口,实在难舒,细密的疼痛依旧缠绕不去。   她听见他有力的心跳和呼吸声,嗅着那股清淡的药味,轻轻摇头:“好多了,你别担心……”   好在赵如裳寝宫不远,裴渊抱着她进了内殿,宫人们不知内情,瞠目结舌的看着裴大人抱着公主,姿势说不出的暧昧亲昵。   明翘站在门前,冷声呵斥:“看什么,都散了!”   宫人们诺诺退下,不敢再乱瞟。   裴渊把赵如裳放在床榻上,拿了一旁的药箱,取出银针来,给她刺穴止痛。   赵如裳又有眩晕的感觉,怕又吐了裴渊一身,只好闭着眼,缓缓调整呼吸。   扎了针,赵如裳那股心悸心疼的痛苦,才慢慢消失,裴渊也不假手于人,净了手再给她按压穴位,看她脸色稍微恢复了些,才松了一口气。   “好些了吗?”   赵如裳没睁眼,哼哼唧唧的应了,侧着身子任由他捉过手臂不轻不重的按着。   裴渊放低了声音,带着几分责备:“方才怎么犯病了?我说过情绪不能太激动,你又着什么急了?”   “对了,敏溪……”赵如裳忽然反应过来,忙坐起身,一时没准备,险些晕得又吐了。   裴渊眼疾手快的扶住她,无奈不已:“你别着急。”   她叹气,目光黯淡:“敏溪今儿太任性,还不知自己捅了娄子,父皇母后舅舅舅母怎么会同意他们在一起!”   周敏溪倒随心所欲的跑了,周夫人还在家中等着女儿挑选夫婿,晚点消息传回去,还不知怎么生气呢。   裴渊不满的皱着眉头:“这事你就不要管了,好好休息。”   赵如裳忧愁得很:“我这不担心吗……”   “快躺下。”裴渊眉眼冷凝,带着不容置喙的坚持,赵如裳看见他严肃的神情,咬着唇被迫躺回床上。   裴渊这才舒展了眉心,正要起身,却发现被人拉住了袖子,讶异的垂眼,对上一双澄澈又委屈的双眸:“你别走啊!”   裴渊喉结微微滚动,又坐了回去,唇边勾勒出一抹淡淡的笑:“我不走。”   “裴青云,你说我刚刚犯病,是不是也正好啊?阴差阳错的,驸马也选不成了!”她轻松一笑,语气透着庆幸,即便脸色看起来还是不大好。   裴渊不赞同的摇摇头,伸手拨开她脸上沾了汗贴住的发丝,殿中灯火明灭摇曳,温声开口:“选不选驸马,也不该是以身体健康为代价。”   好在今日花灯节,他一直守在暗处,就怕人多她出什么意外,没想到真发生了这种事。   “可我都不喜欢他们,能挑出什么合适的人选来?”赵如裳伸手按着胸口,那里还有疼痛之后的微微心悸酸涩,屋里宁静温暖,没有往常犯病时一样的兵荒马乱。   烛光跳跃,轻轻的炸了一声,赵如裳去看裴渊的脸,那股难受的滋味好像消失了许多。   他向来不甚在意的皮囊,她却好像怎么都看不够了,彼此隔得这么近,连心神都荡漾起来,她觉得自己是真的放不下眼前这个人了。   裴渊坦然迎上她的目光,任由她肆意打量,眼角掠过缠绵缱绻的情意:“这么说,公主驸马的位置,可是愿意给微臣留着了?”   裴渊声音低哑,眼神深邃,那灼灼双眸里,只映着她的身影。   赵如裳觉得自己呼吸又困难起来,下意识的想躲避,却被他伸出手捧住脸,不得已要正视他的眼睛。   裴渊眼中含着不易察觉的期待,赵如裳脸上发烫,呼出一口浊气,索性破罐子破摔,故作镇定道:“那……那就勉为其难留给你好了。”   那一瞬,她看他眼眸里那些压抑克制的情意喷薄张扬,如山花绽放,化作丝丝缕缕的暖光,捧着她脸的那双手甚至在微微颤抖。   他喉间动了动,小心翼翼咽下那些不为人知的狂喜,看着她,一字一顿认真道:“公主记住了,可别反悔!”   “知道啦……”赵如裳受不了他如同暗流翻涌的目光,仿佛一张无形的网,裹挟着风浪要将她吞噬,话都说出口了,断没有再收回去的机会,她又羞又恼,干脆翻过身,把滚烫的脸颊埋进被子里不理会他了。   周敏溪去厉王府的时候,发现找不着路,拐了好多条巷子,才看清了王府正门上挂的匾额。   厉王刚出宫,吩咐人归置完行李,天色已经很晚,新管事的福伯按主子的喜好备上晚膳,温了一壶酒,才摆上桌,门房来人说有客来访。   厉王举筷子的手一顿,又惊又疑,他这才出宫,谁会大晚上来做客?   “是男是女?打听到哪家的吗?”   “禀王爷,是位姑娘,就带着一个侍婢,她说她姓周,还说您定会认得她!”   厉王惊愕地抬眸,眼中闪过一抹异色:“敏溪?”   待看清了从夜色中走来的人,他险些从轮椅上跳起来,周敏溪一到跟前,便抓住她的手,沉声问:“你不是进宫了吗?怎么会来我这儿?”   周敏溪眼里有狡黠的笑意,挤眉弄眼地坐在他身边,小声道:“白天被我娘看着出不了门,没能过来,今晚进宫前我就偷偷溜了!怎么样,觉得惊喜吧!”   “你……”厉王变了脸色,看着她欢喜雀跃的笑颜,又说不出责备的话,眉头紧锁,半晌只道一句:“你太胡闹了!”   “怎么是胡闹?”周敏溪不满地反驳他:“我又不想进宫!我知道,我娘就是挖好了坑,等着我跳进去,她要我嫁人,我偏不,看她能如何!”   厉王面色复杂极了,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又不动声色的移开,有些艰难的开口:“傻姑娘,你娘是为你好……京中皇亲国戚诸多,你乃当今皇后嫡亲的侄女,跟前有大好的姻缘等你挑,为什么要临阵脱逃?”   周敏溪这才认认真真偏头去看他,伺候的人见他们言语随意,都识趣不挡在面前,退出偏厅远远地站着。   “我不想把自己的姻缘交给别人做主,我娘总爱逼迫我,非要我嫁一个门第相当,十全十美的男人,可天底下哪有这样的人。况且今儿上元节是姑母特别准备,要为宜嘉姐姐选驸马的,我去掺和做什么?”   厉王无可奈何的看着她,语气温和:“敏溪,你长大了,不该这么任性!听你娘的话,选一门中意的亲事,别再胡来了!”   他言辞恳切,带着几分无奈,周敏溪一动不动的盯着他:“你就这么盼着我嫁人吗?我以为你不愿意我嫁给别人的。”   厉王一愣,来不及隐藏眼中各种交织的情绪:“你说什么……”   周敏溪脸上闪过决绝,心一横,拿过桌上的酒壶,倒了满满一大杯,厉王没能阻止,看着她灌进嘴里,蓦地呛得咳嗽起来。   “敏溪……”   酒状人胆,周敏溪觉得豁出去了,迎上厉王关切的目光,正色道:“王爷,我觉得我喜欢上你了!” 第63章 言不由衷   周敏溪声音不小, 引得外头伺候的人纷纷侧目,眼见自家主子变了脸色,又赶紧别过头避嫌。   桌上珍馐佳肴还在冒着热气, 厉王表情还是平静的,可衣袖下的手, 却悄无声息的攥紧, 眼中暗流穿透山川, 在汹涌澎湃中强行平息。   手指一松,薄薄的汗水已经凝结在掌心里, 他一笑,再镇定不过:“只是错觉罢了,敏溪,是你想得太多了!”   辛辣的温酒入了喉,浑身都灼热起来,酒劲蔓延,周敏溪觉得自己身子都轻飘飘的了。   她凑近去看厉王的神色, 沉着冷静, 没有任何异样,她看不出端倪,心里忽然有些难过, 垂头丧气的喃喃:“我还以为你也喜欢我来着……”   周敏溪是个心直口快的姑娘, 不会掩藏自己的心思,那点心意明明白白地摆在了脸上,她恣意自在, 也不忌讳话说出口会有怎样的后果,这样的性子,将来难免要受些磋磨。   离得近, 她吐气时的酒味就弥漫在方寸呼吸间,厉王心里有惊涛骇浪,手臂微动才抬起来,眸光一黯,又放了回去,艰难开口:“敏溪……你醉了!”   周敏溪摇头,一杯酒怎么可能醉人,她就是怂,没胆子说真话,借着酒意把心里没敢说的话表达出来而已。   她原本还满怀期待等着厉王的回应,可他实在太冷静了,除了那点一闪而过的惊诧,就是让人无可撼动的稳重。   她忿然,想不过又倒了一杯酒,厉王惊了惊,伸出手显然来不及阻止,她已经喝完了。   他浑身紧绷,咬牙轻斥:“周敏溪,你这是做什么?”   这是酒不是水,这么喝下去怎么受得了。   可周敏溪全然不理会他的愤怒,自顾自道:“我知道你心里很难过,觉得自己脚上残缺,就轻视自己,那心防恨不得筑成墙,把别人都拦在外边。咱们认识这么多年,除了小时候你偶尔与我们玩,现在的你连笑容也不真心了,你其实是在意别人对你的看法,可这有什么呢,人生来并非完美,你在我眼里与谁都无区别,甚至比那些纨绔子弟顺眼多了……”   厉王一言不发,面色有些苍白,周敏就在身边坐着,他却实在不知该怎么接话。   周敏溪说到动情处,眼睛都红了,涩然道:“我就怕你把我推得远远的,将来连见面说话的机会都没有,我多伤心啊!”   “在我身上浪费感情,多不值得。”他到底忍住了想要为她擦眼泪的冲动,手指按着轮椅冰凉的扶手,僵硬地说着言不由衷的话:“你和宜嘉一样,都是我的妹妹,我打心眼里盼着你幸福,我这一生算是废了,何必自寻烦恼与牵挂呢?”   周敏溪心都要碎了,前所未有的迷茫和沉重压在她胸口,眼泪簌簌的往下掉,委屈看着他:“所以你觉得我是烦恼吗?”   厉王抿着唇,很想否定。   她在他心里,从来都不是烦恼,而是夜深人静,午夜梦回时怎么舍不掉的牵挂!   可他不能说真话,今日周敏溪太冲动,该赴的花灯节失约,堂而皇之来了他这里,必然会引起皇后与周夫人不满。   不用想他也知道谁都不愿意看自己和周敏溪在一起,这本就是个笑话,何必惹的大家都不痛快。   他无所谓,可女子名声为重,他不愿她被人戳脊梁骨,被流言所伤。   周敏溪是皇后侄女,身份贵重,能在朝臣贵族千金中排首位,她有大好前程,该风风光光受万众瞩目,何必被他拖累陷入泥潭呢?   他眼底生出绝然,轻声把无情的话说出口:“敏溪,你以后别来了,就听你娘的话,寻一位如意郎君,相夫教子,安安稳稳的过一辈子,好吗?”   话音才落,门房小厮又匆匆跑进来,跨过门槛时险些摔倒,急道:“王爷,外面来了一位妇人,自称是国舅夫人,说是来寻人的!”   周敏溪什么伤心难过都顾不上了,抹了眼泪,一脸骇然:“我娘来了?”   她才起身,刚要走,就见庭院里走来一行人,侍女打着灯笼,簇拥着周夫人前来。   周敏溪倒吸一口冷气,脸色大变,周夫人狠狠瞪了她一眼,脸上愤怒清晰可见,目光落在旁边厉王身上,稍微收敛了一些,屈膝行礼:“妾身见过王爷,今晚叨扰,失礼之处还请王爷见谅!”   厉王回过神,客气道:“不知夫人前来有失远迎,是我的不是,夫人请坐我让人上茶来。”   “谢王爷好意,喝茶就不必了,妾身漏夜前来,只想带回这个不听话的女儿。”周夫人仪态还是端庄的,可心里存着怒火,语气难免生硬了些:“敏溪不懂规矩,给您添麻烦,还望王爷大人大量不要同她计较!”   厉王几不可见的皱了皱眉,已经察觉到周夫人的来意,心上仿佛被划了一刀泛着尖锐的疼痛。   果然下一句便听周夫人道:“原本妾身请求皇后娘娘,在今日花灯节上为敏溪留意一门合适的亲事。也不知为何,她半途改了道来了王爷这里,妾身以为是王爷和她有约。这丫头行事向来不拘小节,不像女儿家的作风,若有失了分寸的地方,请王爷担待,毕竟这事可大可小,冷眼旁观的人不少,女子名节到底重要,妾身就怕闹出点什么流言中伤王爷和敏溪!”   周敏溪脸上难看极了,拉住周夫人的手,小声道:“娘,你说什么呢……”   什么叫厉王和她有约?分明是她擅自来了这里,娘怎么往他身上泼脏水呢。   厉王微微垂眼,有些惭愧:“夫人放心,我待敏溪如亲妹妹,从未有过任何逾越之举,我让她深夜进门,也着实欠妥,今后定当恪守礼节,再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周夫人仿佛松了一口气,脸上有了笑意:“妾身自然相信王爷!只是敏溪这丫头又实在让人操心,王爷天潢贵胄,龙子龙孙,没的辱没了您的尊贵。今后妾身定会好好管教女儿,不让她来打扰王爷。”   周敏溪再愚钝也明白周夫人的意思了,这话就差明说他们不是一路人,不宜往来。   门口灯火不明,她却清晰的看见了厉王逐渐苍白的面色,他静默了一瞬,唇边勾勒出与以往那般的笑容:“夫人言重了,你别怪敏溪,小姑娘爱玩闹是天性,今后嫁了人便不一样了。”   周夫人态度缓和下来,躬身行了一礼:“多谢王爷,那妾身就带敏溪回去了。”   “夫人慢走。”厉王颔首,请福伯送她们出去。   庭院里很快安静下来,冷冽的寒风刮来,吹灭了廊下挂着的两盏灯笼,轮椅上清瘦的身影显得幽暗不明。   福伯送客回来,看见他冷凝的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灰败颓然。   “王爷……”   厉王摇头,转着轮椅留下一句:“饭菜撤了吧。”   周敏溪被周夫人攥着手腕往外带,上了马车,铺天盖地的愤怒就藏不住了:“娘,你为什么要和王爷说那些话?这事儿跟他没关系,你怎么怪在他头上?”   周夫人冷冷看着她,带着恨铁不成钢的复杂:“敏溪,你太让娘失望了!你知不知道今日你任性的行径,会留下多大的麻烦?”   “什么麻烦?我从不在意别人的看法,我行的端坐的正,流言有何惧?”周敏溪实在太难过了,周夫人字字诛心,她听着都觉得难堪,厉王会怎么想,他那么无辜,就因为她来了一趟,被母亲追着上门,说了那么多难听的话,谁会受得了。   “你是女子,名声何其重要!旁人也就罢了,厉王他……”周夫人话说到一半,觉得不妥,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狭小的马车里,母女俩剑拔弩张,周敏溪本就有股不服输的劲儿,听见周夫人这话,又惊又怒,同时还有满腔难言的心酸:“所以娘你觉得厉王是个残废,连和别人相提并论的资格都没有?”   “我说的事实!”周夫人也不打算避忌什么了,直言不讳道:“厉王没有背景深厚的母族,脚上还残缺不全,即便他是皇子,将来也最多做个闲散王爷,一辈子也就这样碌碌无为了。我们家并非攀龙附凤,能有今日之地位,全靠皇上和皇后娘娘信任,周家已到巅峰,无需再前进,娘不盼你光耀门楣,可至少你要嫁一个人齐全的人啊!厉王生来残疾,难保将来的子嗣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够了!娘你别说了!”周敏溪忍无可忍,气得脸都红了,周夫人爱女心切她能理解,可她心疼厉王啊,明明什么都没做,却招来这么多偏见。   他从来没有责怪世道的不公,也未宣扬自己的不幸,保持着骨子里的仁慈和善良。   这么好的人,连母亲都觉得他只是残废,别人又会怎么想?背后指指点点,说他是个没用的废物吗?   周敏溪很想向周夫人解释,可又觉得言辞太过苍白,她不会相信,更不可能同意她和厉王在一起。   她这才觉得自己什么都做不了,今晚冲动之下来这一趟,反而是给他招来了祸患。   周敏溪深感无力,无尽的心疼和愧疚涌上来,险些要将她淹没到窒息。   周夫人有心斩断周敏溪和厉王的来往,带了她回了家,便将院门锁上,誓不让她出门一步,又赶紧把议亲的事提上日程。   只是不等她和皇后商议好人选,边关忽然传来消息,西京挑衅,发动战乱,国舅带着将士奋勇抵抗,一场大战打了两日,死伤不少人。   皇帝震怒,即刻下旨派兵增援,朝中气氛陡然凝固,众人都知,这场仗是要彻底打起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看我今天更新多早!!!   磕cp吗?带刀的那种! 第64章 辰王侧妃   一场好好的上元节灯会, 因为赵如裳忽然发病而乱成一锅粥,加之近来边关传来打仗的消息,更是让人心惊惶不定, 宜嘉公主选驸马一事,自然而然又搁置了。   皇后有心关怀女儿, 却又担忧皇帝大病初愈的身子, 赵如裳说裴渊不用操心, 让皇后多照顾父皇。   皇后叮嘱再三,让她安心休养身子, 切勿乱跑。没有人耳提面命,赵如裳总算松了一口气。   边关战事紧要,国舅领兵在外,周家自顾不暇,赵如裳无从打听敏溪的消息,上元节过后她就再没见过她。   一晃到了二月初,京城又下了一场大雪, 初春的季节见不着一点绿意, 那彻骨的霜风刮来,直往人骨子里钻。   朝中气氛凝固,皇帝忙于处理与西京的战事, 赵如裳担心他身体, 又不敢贸然打扰,隔三差五的去请安看一看,便见面色凝重的大臣们陆陆续续的进了书房。   她盯着紧闭的御书房, 父皇愤怒的声音隐隐传来,却又听不真切。   半晌,赵如裳才幽幽叹息一声, 抬脚走了。   天边暗沉沉的,不见一点亮光,一路回了雍和宫,她不喜坐轿辇,一炷香的时间走回去,险些冻僵了手脚。   明翘端来姜汤给她喝下,赵如裳喝了几口就捧在手心里取暖,神思游离不知飘荡到了何处。   裴渊进门时,便见她盘腿坐在窗下,看着案几上的插瓶的红梅出神,手上捧着的杯子只余一缕热气,很快飘散无踪。   “公主。”   他唤了一声,她没应声,无奈摇头,只好上前去站在了面前。   一片阴影落在眼前,赵如裳这才回过神来,抬眸看他,有些惊讶:“你什么时候来的?”   “方才。”瞥见她的神色,裴渊又接上一句:“见你在沉思,没敢打扰!”   赵如裳愣了愣,下意识要喝杯子里的姜汤,却不料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过来一把夺过:“凉了,不要喝了。”   她讪讪地放下空荡荡的双手:“我没想什么,就是方才去给父皇请安,见御书房往来的大臣们多了许多,大约边疆战事真是吃紧了!”   裴渊眉眼疏冷,看她微颤的眼睫,唇角一松,放柔了语气:“有数十万戍边将士,有满朝文武百官,公主不必担忧。”   这两年边关本就不太平,朝代更迭,生生不息,虽然早该料到会有一日,可想起来,终归是让人心惊胆战的。   “打仗终究不是好事,劳民伤财,死伤无数,真叫人无可奈何。”赵如裳说着,忽然想到什么,又抬眼看他:“你不是江阳人吗,那里可还有什么亲人?眼下那边打仗,刀剑无眼,躲远些好!”   裴渊面色依旧还是平静的,赵如裳却从他眼底看到一闪而过的沉重,只一瞬,他便露出一丝浅淡的笑:“只有几个远房亲戚,还有邻里街坊,这仗真打起来,能往哪里躲呢?”   打仗不可能一天两天就完了,背井离乡逃难,哪能随便找到一处容身之所,故土难离,世世代代住过的地方,哪能轻易舍弃。   看着眼前挺拔颀长的身影,赵如裳忽然有些庆幸:“还好你在京城。”   上一世她病重之时,西京已经出兵攻打了数次,两军交战,苦了最近的黎明百姓,流离失所,食不果腹。   江阳离边关只有几十里,边陲县城人不多,可那里始终是很多人的家。   重活一世,很多事情都有了改变,可西京虎视眈眈的威胁,依旧摆在眼前,天下太平,还是遥遥无期。   战争多难民,而难民逃到县城里,必然会引起震荡,上一世就因为这个闹出不少流民伤人的事,裴渊若还在江阳必然会受影响。   那边他没什么亲人也好,没有太多的挂念,能安然无恙的在京城,免受颠沛流离之苦。   裴渊闻言,冷凝的眼眸里终于生出一丝暖意,他就站在她跟前,声音柔和:“因为你在。”   所以他才不计艰辛,千里迢迢从江阳而来,就为赶赴一个不知结果的执念。   他说的很认真,赵如裳一怔,别过眼,脸上蓦然发烫,羞赧的顾不上细想他话里的深意。   “公主。”裴渊忽然又开口,她抬头对他幽深的目光,听着他低沉的声音在寝殿里掷地有声的响起:“等过完这段时间,公主可否勉为其难的选一个驸马了?”   他眼中有暗光流转,话语里的暗示很清楚了,赵如裳也不能装作没听见,尤其他那么认真的看着自己,不自觉的也坐直了身子,清了清嗓子,红唇勾勒明媚的笑容:“当然,不能亏待你不是?”   裴渊总算心满意足,眼中笑意更甚,那素来冷漠的眼睛,此刻只装得下她一人。   赵如裳被他专注的眼神看得心旌摇曳,有些无所适从,按着狂跳的心口,匆匆下了榻,去妆台取了一个匣子过来。   “眼看到你表妹成亲的日子,女子出嫁前总要办一场添妆礼,也不知你那头准备怎么样了,我一点心意,你带回去给她吧。”   裴渊捧着那沉甸甸的匣子,微微皱眉,打开看了眼表情便有了变化:“添妆礼而已,用不着这么多。”   簪子步摇,项圈手镯,还有几个银锭,装了一匣子,裴渊不懂行情,可预估一下,光是首饰变换了现银,买下他先前冬霜巷那座宅子也绰绰有余了。   赵如裳硬把匣子往他怀里塞,随口道:“都说了是心意,拒绝了不就伤我心了吗?多的就当嫁妆吧,我也不知该送什么好,只能凑合拿出些俗物了。”   裴渊失笑:“锦华的嫁妆我已经备好了。”   “王府不比外头,花钱的地方多,嫁妆多些好傍身,也不叫我五哥看轻了。”见裴渊还不肯收,赵如裳急了,抓过他的手强行接住匣子:“就当我是娘家人,补贴补贴不行吗?”   赵如裳倒不介意贬低自己的兄长,裴渊注意力却在她后一句话上,唇角翘了翘,浮现一丝揶揄:“娘家人?”   她心头咯噔一声,心直口快说急了,就知道他会抓着不放,索性她也不解释了,嗔他一眼,语气生硬:“怎么,你不承认?”   “自然是认的!”裴渊脸上的笑是前所未有的好看,那笑软化了他身上疏离冷淡的气质,整个人温润起来,像是天上云层里忽现的太阳,暖意融融,叫人移不开眼。   战事当前,辰王娶侧妃也不好办得太过张扬,婚礼流程照旧,只是减少了一些不必要的细节。   辰王有心,提前问过裴渊和林锦华的意见。   裴渊自然没有任何异议,树大招风,辰王有自己的考量,他只是林锦华的表哥,不算长辈,不好干预,便道一切由王爷做主。   林锦华出嫁没遇上好时候,辰王偏又开了口,心里虽然有点不痛快,但看未来丈夫恳切的目光,又只能装作无关紧要的样子。   说起来她没有资格改变辰王的决定,但他特意来告知,至少还是让人感到欣慰的,且他再三承诺大婚后不会委屈她,林锦华便也就稍微安了心,做好准备迎接一个全然不同的人生。   辰王大婚前两日,送了请帖到雍和宫,请赵如裳去王府喝一杯薄酒。   赵如裳自然是想出宫来着,可怕父皇母后不答应,怀着惴惴之心去问帝后的意思。   皇帝忙于朝政,皇后也没心思管她,赵如裳没想到提了一嘴,他们就松口答应了,只是皇后叮嘱她早点回宫不要在宫外逗留。   赵如裳得了赦令,欢喜的不得了,上回出宫还是在裴渊乔迁的时候,她有心想和他再出宫转转,但考虑到林锦华出嫁,裴渊家中定还要客人要招呼,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纳侧妃不比娶正妻,规矩相对没有那么繁琐,但皇帝亲自赐婚,该有的排场又不能少。   赵如裳出宫到辰王府时,便见花轿停在门口,五哥意气风发,牵着侧妃的手进了门。   林锦华虽能入皇室玉牒,可倒是侧妃,穿不得大红的凤冠霞帔,桃红的喜服稍微失了点颜色,叩拜天地君亲一项同样也省去了。   新娘子进了洞房便是喜宴,辰王只摆了十桌席,宴请了一众王爷公主和往来密切的朝廷重臣,还特意把兄弟姐妹们的两桌席位设在花厅。   赵如裳不出意外的看到了厉王,有些时日没见,他似乎还是从前的样子,清隽温润,对谁都带着恰当不过的笑意。   “七哥。”赵如裳过去,在他身边落座,厉王回头看到她,脸上的笑容深了几分,看起来温柔许多。   “难得你能出宫一次,要去我那里坐坐吗?”   赵如裳一个劲儿的点头:“当然,我还没看过你的府邸呢!”   离的近,她才注意到厉王好像瘦了些,原本就清瘦的身体更显单薄了,她咬着唇,想起周敏溪来。   那晚周夫人去厉王府带走周敏溪的消息,很快就传进了宫里,母后说过之后,赵如裳有些惊讶于舅母的雷厉风行,但细细一想,又明白她的担忧。   舅母不想敏溪和七哥有什么瓜葛,所以她才堂而皇之的进了厉王府,当着七哥的面,断绝了他所有的念想。   周夫人具体说了些什么,赵如裳并不清楚,可一见厉王,她就下意识的觉得他这段时间过得并不快活,至少那天的事对他产生影响。   她有些心疼,握住他的手,关切地问:“七哥,宫外的日子可还适应?”   他颔首,轻轻一笑:“挺好的,你别担心!”   作者有话要说:  看见冷冷清清的评论区了吗?那里需要你们!(暴风哭泣 第65章 画上之人   赵如裳动了动唇, 正要开口,庄王和隋王已经端着酒来,说要与她喝一杯。   “皇妹, 我过来时路过你的公主府,瞧着已经在砌墙搭瓦了, 最迟五月里就能住人了, 到时候缺什么, 都和皇兄说,我让人送去。”庄王喝了酒, 已经有几分醉意,知道赵如裳身子不好不能喝酒,很体贴的倒了一杯热茶。   赵如裳被打断了想和厉王说的话,只好收敛了情绪,露出得体的笑容来:“谢谢大哥。”   那公主府她至今还没去看过,是什么样子也不知道,看来是要挑个时间去看一看了。   不多时辰王过来了, 他换了一身衣裳, 满脸喜色,勾过庄王笑容不止:“大哥,咱们兄弟如今难得能喝一回留, 今儿可要赏脸, 不醉不归啊。”   庄王闻言也笑了,手搭在他肩膀上:“这是自然,我怎么也不能跟你见外不是?”   两人相视, 皆是心照不宣的碰了酒杯,一饮而尽。   这样的场合,大哥与五哥相处总是很融洽的, 至少外人看不出什么异常。   赵如裳想起他们剑拔弩张的时候,默默摇头,实在无心看他们兄友弟恭,眼看喜宴结束后,便和辰王告辞,与厉王一同离开。   她跟厉王走,辰王自然不会说什么,还说要送她过去,赵如裳连忙拒绝。   她推着厉王,出了辰王府才走出不远,就听大门一阵喧闹。   端静公主慢悠悠的出来,上马车前跟问了身旁的奴婢什么,等回了话,她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然后又沉思了一阵,心花怒放的扭着纤腰上了马车,很快就消失不见。   今儿辰王娶侧妃,端静自然不会缺席,方才在宴上端静公主就不时的要与她说话,都被辰王拦住。   赵如裳知道端静的心思,定然少不了就是问有关裴渊的事,辰王想来也知道这个妹妹无法无天,从头到尾都看紧了她。   好在赵如裳没跟她说几句话,莫名松了一口气,但见方才她脸上的笑容,又有些担忧。   如今端静已经和驸马合离,更加无所忌惮,就怕她对裴渊还不死心,想些别的法子去打扰他。   赵如裳暗暗下决定,等明日裴渊进了宫再提醒提醒他,见了端静最好绕道走。且等这段风波过去,便去求父皇赐婚,免得皇姐再觊觎他。   厉王察觉到她出神,转头问:“怎么了?”   “没事!”她一笑,继续推着轮椅往前走:“七哥,咱们去瞧瞧我的公主府,看建得怎么样了,等会儿再去你那儿!”   厉王自然说好,兄妹俩一路步行往公主府去。   皇亲贵胄的府邸大都在这一带,像厉王府和辰王府就隔着一条街,一炷香时间就能到。   赵如裳远远看到公主府,才惊喜的发现自己的府邸正好和厉王府背对而立,中间一条窄巷,两边正好是各自的围墙,只是大门相反,得走一程。   她眉梢轻扬,眸中光芒流转:“七哥,以后我来串门子是不是方便了?”   厉王莞尔:“你不嫌弃的话。”   “还是宫外好!没有束缚,随心所欲!”到了厉王府,赵如裳左右看了看,忍不住感叹:“七哥,将来我要吃不上饭了,就上你这儿来吃,行吗?”   “那可说不准了。”厉王眉眼温和,嘴边噙着淡淡的笑,带着她在府里四处闲逛:“日后你要有了驸马,哪里还有心思往我这里来?”   赵如裳面上一热:“哪有什么驸马啊,你都还没成亲,哪轮到我啊?”   “不是吗?”厉王顿了顿,偏头看她,眼中带着几分揶揄:“我见太医院那位裴大人似乎甚得你意,还以为你正要选他当驸马呢?”   赵如裳蓦然一惊:“七哥你从哪儿听说的?”   “还用听说吗?我长了眼睛,自然能看出来。”   厉王心思本就比常人敏感细腻,别人注意不到的,他总能察觉出异常来。   单从大年初一赵如裳带裴渊来给他看诊之时,他就看出了赵如裳的心思。   喜欢一个人,真的是瞒不住的,嘴上不说,它却会从眼睛里出来。   她自己或许没注意,每回来找他时,说话时总会不经意的提起裴渊,那时她的眼角眉梢都是遏制不住的欢喜与情意。   尤其他再见到裴渊看赵如裳的眼神,更是坚定了自己的猜测。   至少这么看来,他们是两情相悦的。   “你们俩既然对彼此都意,你何不找个机会向父皇母后表明,他们肯定会很高兴的。”   “不着急,以后再说吧!”赵如裳莫名有些羞涩,随口应了,就算揭过不提。   前边是书房,厉王开了门进去,吩咐人送来茶点。   厉王府重新修缮的时候,就考虑到他腿脚不方便,磨平门槛和台阶,进出的时候才不费劲。   进了书房,厉王也不用她推,自己转着轮椅去取了香丸点燃,放进案上的香炉里,不疾不徐道:“二月天最阴冷,屋中多显霉湿,我便时常会燃香,也不知道你能不能闻得惯?”   香炉轻烟袅袅,飘浮在宁静的书房里,赵如裳嗅了嗅,清淡的香味丝丝缕缕的钻进鼻子里,很是好闻。   她不常用香料,对这些一窍不:“这是什么香?”   厉王盖了炉盖,回过头来,淡声道:“独活。”   赵如裳登时皱起了眉:“这名字……怪晦气的,七哥,要不你换一种香吧?”   独活,独活,什么香会叫这种名字?   赵如裳光是一听都觉得心上发颤,见厉王动作行云流水,她又忍不住去看他。   “名字罢了,有什么要紧,我倒觉得这香不错。”厉王随口一道,仿佛真不介意什么。   赵如裳端着茶杯抿了一口,见他说话时面色泰然无懈可击,也不好在这个时候把话问出口。   厉王在整理桌上的书,赵如裳索性搁下杯子,慢慢踱步,七哥好丹青,墙上挂了好几幅画作,她看过前些年他的丹青,画技的确提升了很多,比起那些文人墨客也不遑多让。   赵如裳多看了几眼,见画缸里摆着不少画卷,顺手抽过一幅打开看了看。   是冬日雪景图,画的皇宫的一处宫殿,栩栩如生,惟妙惟肖,有着他画风独有的特别之处。   看完后,又恢复原状放了回去,再拿了一副刚展开,原本她还漫不经心地欣赏厉王的画作,是一幅画像,待看清画上之人,赵如裳呼吸一顿。   厉王把书搁置在书架上,偏头见她脸色有异,蹙了蹙眉,关切问:“宜嘉,你怎么了?”   “七哥……”赵如裳唤了一声,勉强露出一丝笑,把画卷放到书桌上:“你怎么画了敏溪呢?”   厉王面上一僵,眼中情绪起伏不定,半晌,他才慢吞吞的收好画卷,淡然道:“上回答应给敏溪画的。”   赵如裳忍不住道:“我记得,她不是来问你要过了吗?怎么还有一幅呢?”   厉王终于抬眸看着她,神情有些无奈,几不可闻的叹了一声:“你既猜到了,又何必再打听呢?”   赵如裳却松一口气,原以为他不会承认的。   “七哥,那日舅母和你说了什么,都请你别放在心上。”赵如裳在旁边坐下,认真的看着厉王:“她一心为敏溪好,想要趁着上元节给她挑一门门当户对的亲事,哪知敏溪这姑娘半途跑了,舅母生气也是必然的,你千万不要多想!”   那幅画被他握在手心里,指尖微动,留下轻微的折痕,他颔首:“宜嘉,你不用这么安慰我,我理解夫人为人父母的苦衷。无论如何,她说的都没错,是我有了荒唐的念头!”   厉王语气带着几分怅然,赵如裳看他脸上自嘲的笑,就莫名的心疼:“七哥,你别贬低自己……”   “我和你说过,咱们俩是不一样的。”厉王放下画卷,微微抬头,看着光影里浮动的尘埃:“你有花团锦簇的将来,众星拱月,有着嫡公主独一无二的尊贵,你能让驸马此生只娶你一人,你是光,你会永远活在云端里!我一生碌碌无为,从来恪守本分,没有过任何非分之想,唯独……”   他一顿,忽然摇头笑了笑:“那些念头不过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我自知不能心存妄念,却又一直试图改变些什么,到头来发现,不过是徒劳,害人害己,何必呢……”   赵如裳从前也是这样的想法,可不知何时起,她发现自己眼前还是有光芒的,人总要往上看,拘泥于方寸之地,便永远无法解脱。   而厉王就深陷其中,他宁肯自己咽下所有苦楚,也不愿意去给别人增添烦恼。   这样善良而温柔的人,不应该受这些苦难才对。   赵如裳忽然有些哽咽:“七哥,在我眼里,你一点不差,从来没有比大哥五哥他们弱。你和敏溪……有缘无分,但你还有很多机会,总能再找到心仪的女子,娶妻生子,一生无忧!”   “宜嘉。”厉王唇边的笑容好似僵硬了许多,眼眸里的光一寸一寸的暗了下去,他说:“再不会了……”   这世上,大约再不会有这样一个人,能穿透万里冰封的霜雪,进入他心里。 第66章 有缘无分   赵如裳从厉王府离开时, 心情仍然是沉重的,初春时节乍暖还寒,头顶的天幕黯淡无光, 酝酿着一场刺骨的风雪。   京城已经连续下了很久的雪,一直都晴朗不起来, 赵如裳虽然裹着披风, 还是被凛冽的寒风吹的浑身一颤。   明翘见她脸上没什么血色, 关切问:“公主,您哪里不舒服吗?”   马车停在门口, 宫人摆好了小凳等她上车。   赵如裳仍有些失魂落魄,厉王的话尤为在耳,心里空落落的不是滋味。   明翘又喊了一声:“公主,您想什么呢?”   赵如裳仿佛才反应过来,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望着不远处老树上被风霜侵袭的几片绿叶,回头看了眼, 声音缥缈, 飘散在风里。   “去裴渊那儿吧。”   “什么?”明翘没听清,犹豫着重复:“您是说去裴大人家?”   林锦华出嫁,远房亲戚都在江阳, 血缘最亲近的, 便只有裴渊,虽然一切从简,但也办了几桌席面。   新娘子出嫁, 娘家自然就冷清下来,裴渊一一把客人送走,忙碌一阵下来已经是未时末, 丫鬟在堂中清扫,阿全从外头飞奔进来,气喘吁吁道:“大人,公、公主来了……”   裴渊蹙眉,眸光冷凝:“哪位公主?”   阿全跑得及,喘了好大一口气:“是宜嘉公主。”   裴渊面上的冷意霍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遮掩不住的惊喜,大步流星地往外去,打开门便见马车前亭亭玉立的身影。   他心中一动,唇边有了笑意:“公主怎么来了?”   赵如裳小脸冻得有些发红,直直地看着他,连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压下心里的沉重,轻声说:“就想看看你。”   裴渊顿了顿,目光瞬间柔和不少:“走吧,先进去!”   赵如裳点点头,一言不发的跟着他进门,裴家的下人看到她来,纷纷停了手里的活屈膝行礼。   进了偏厅,裴渊吩咐人上了炭盆来,又煮上热茶,慢条斯理的倒进茶杯里:“茶还烫着,先等等,凉会儿就能喝了。”   赵如裳恍若未闻,垂着眼怔怔出神,裴渊动作一顿,放下茶盏弯腰去看她的神色,这才察觉到她低落消沉的情绪,温声问:“怎么了?”   话音才落,小姑娘忽然伸手扑进他怀里,抱着他的腰有些用力。   柔软温热的身体贴在身前,裴渊浑身都僵硬起来,垂在两侧的手悄悄握紧了拳头,清淡的幽香就萦绕在鼻翼间挥之不去,连呼吸都忍不住放缓。   圆圆的一颗脑袋就在他胸口,裴渊心如擂鼓,迟疑了一阵,到底没忍不住抬起手在她后背轻拍安抚:“遇见什么不高兴的事了吗?”   明翘原本就站在门口伺候着,看到这一幕,忙不迭的退了出去,站得远远的,生怕打搅了他们。   赵如裳沉默了一会儿,才靠在他胸前闷声开口:“我今儿见我七哥了,跟他说一些话,心里怪难受的!”   柔软的秀发在手心滑过,裴渊逐渐放松下来,因为她的亲近,心软的一塌糊涂,收敛了神思,微微垂眸:“是因为周小姐吗?”   赵如裳猛地抬头,望进一双幽暗的眼眸里,错愕道:“你知道?”   裴渊扶住她的腰,淡淡一笑:“猜的……”   他原本就有猜测,再知那晚周夫人从厉王府带走周敏溪,外头逐渐蔓延的流言,便能肯定了。   赵如裳垂头丧气的小声嘟囔:“我就知道什么都瞒不过你。”   彼此的距离太近,裴渊一低头就能碰上她光洁的额头,她说话时气息喷洒在他脖子上,仿佛带了灼热的温度。   裴渊喉结滚动,有些心不在焉,强行集中了注意力,柔声安慰:“缘分一事不能强求,不是所有相爱之人,最后能有机会长相厮守,人生几十载总会有舍有弃,相信他们都已经做好了决定!”   赵如裳往后退了退,眼睛发红,吸了吸鼻子:“我就是心疼七哥,他这些年实在过得太艰难了,好不容易遇见的女子……”   到头来,确是这样的结果。   裴渊忽然语塞,幽幽叹息,赵如裳是难过厉王遭遇的不公,可眼下并无什么方法能够改变。   他若是个健全的人,堂堂皇子,年轻俊美,说不定能得周家人的青睐,与周敏溪在一起,几乎不会遇上什么阻挠。   可事实是,他没有这个机会,那双脚有了残缺,任凭他是再尊贵的出身,也比不上其他兄弟姐妹。   皇帝不闻不问,一切交由皇后做主,皇后不是生母,难免有不周到的地方,周围的人哪个没长眼睛,都晓得厉王一生,大概就止步于此了。   娶个不入流的世家千金并不困难,但周家这样身份的,是万万不会同意女儿嫁给他。   厉王再多深情,终究还是要败给这个不得不接受的现实。   “尽你所能多帮衬帮衬便是了。”裴渊伸手,指腹划过她脸上的热泪:“不过我想,王爷大约是不愿意你事事为他操心的。”   人都有自己的尊严,赵如裳明白这个道理,抿着唇应了。她方才就是觉得难受,才想来见一见裴渊,听他说了话,心里好像就神奇的安定下来。   “我就想着有人能够照顾他,眼下看来,只有过些时候等他想通了再谋划了!”赵如裳深呼吸了一阵,把心里那股沉重的气息吐了出来,抬眸看向裴渊:“那你呢,你是怎么想的?方才你说缘分不能强求,那你觉得我们有没有缘分?”   她的问题,成功让裴渊一怔,他低头,眼中涌过复杂的情绪,良久,才勾了勾唇,浮现一丝清浅的笑意:“我现在能站在你前面,从来都不是依靠的缘分。”   我跋涉千里,跨越山水,能提前三年出现在你面前,用的是两辈子所有的信念与坚持!   赵如裳愣住,显然没料到他会是这个答案。   裴渊伸出手,抚上她略有些冰凉的脸颊,目光坚定而温柔:“所以你不要再有任何杂念,你从今往后的每一刻,我都会在你身边……”   赵如裳心跳仿佛停止了一瞬,那些曾经困扰不去的念头,仿佛因为他这句话而烟消云散,方才还彷徨不安的心,终于落回了原地。   林锦华出嫁后没几日的深夜里,边关八百里加急送进了皇宫。   马蹄声踏破京城的宁静,风尘仆仆的信使顾不得规矩一路狂奔进了太极殿,一个时辰后,所有朝廷重臣,皆数穿戴整齐,急匆匆地进了宫。   辰王才睡下,忽然有侍卫拍响了房门:“王爷。”   “什么事?”辰王原本还有几分睡意,听见侍卫接下来的一句话,什么困顿都没了。   “加急文书送入皇宫,边关情况有变!”   辰王脸色一沉,即刻掀开被子起身,旁边林锦华被这动静惊醒,心神不宁的拉住他:“王爷,出事了吗?”   辰王脸色不好看,迅速穿好衣裳出门,留下一句:“你睡吧,我先进宫了!”   待他入宫到太极殿时,已经有了几个大臣候着,皇帝正坐于龙椅之上,手里拿着八百里加急的文书,面色灰暗透着一股衰败的绝望。   辰王心头一凛,暗自镇静下来,垂首行礼:“父皇,怎么了?”   皇帝仿佛在一夕之间苍老了十岁,花白的头发在灯火下格外显眼,闻言才略抬头,把文书放在桌上,沙哑着声音说:“你看看吧……顺便想一想有没有什么对策!”   辰王恭敬的拿过文书,一目十行看完上面的内容,脸色可见变了:“瘟、瘟疫……”   在场的都是股肱之臣,想来方才都知道了内容,愁容满面的摇着头。   皇帝嘴唇苍白,仿佛受了很大的打击,精神不比以往:“国舅说二月初有将士染了病,倒地不起,原以为是风寒,却不想第二天就发现了十几个相同病症的人,没几天就又传开了,已经有百余人被单独隔在几里外的山谷里,安排了军医去看诊。加急文书在路上走了四日,只怕如今的情况,更加严重了!”   辰王眉头紧蹙,这突如其来的噩耗,实在让人一时接受不过来,环顾四周,发现殿中除了大臣,并无其他人在,几个兄弟里父皇深夜就召见了他一人。   辰王呼吸一滞,隐隐有个念头冒了出来,他按捺住自己的心思,把文书放回到皇帝面前:“兹事体大,可父皇也不要担忧过度伤了身子。事态紧急,当前最重要的是要阻止瘟疫的扩散,再者应广招天下郎中,与军医一道解决这个麻烦!”   “国舅正在想法子。但朕担心西京狼子野心,恐怕会趁着这个机会大举进犯,将士人心惶惶,难免会出纰漏,到那时……”   一切就为时已晚了。   士气稳固对一场大战来说至关重要,人心动摇敌人便会出其不意的发动攻击,怕就怕瘟疫传染,会彻底乱了套。   “瘟疫自古有之,先朝医书留下不少治疗各种瘟疫的法子,太医院人才济济,总能找到应对之法。”   皇帝手撑着额头,缓缓颔首:“眼下只能如此了,你去安排吧,先不要宣扬,人心惶惶的不像话!”   作者有话要说:  搞了个抽奖,100%订阅即刻参与,周一开奖!   开了一个古耽《长风几万里》读者老爷们戳专栏去摁个收藏吧!!求求了(哭唧唧   (状态不好,请一天假,周五更新,抱歉!) 第67章 惹人非议   按照皇帝的吩咐, 辰王暂且只找了陈院使商议此事,从此番皇帝的决定,似乎在无形之间表了态, 他心中来不及高兴,只觉得隐隐有股巨大的压力。   父皇深夜召他来, 显然不只是因为瘟疫严重的缘故, 辰王暗暗吸了一口气, 这事若是办不妥,父皇的目光, 只怕就会放在别的兄弟身上了。   这是他的机会,万万不能错失了!   陈院使年近古稀,过了年就准备致仕,不想忽然发生这样的事,又不得不打起精神进宫。   辰王亲自来了一趟太医院,和陈院使关门详谈了半个时辰才离开,太医们只见白发苍苍的老人面色凝重, 背着手来回踱步。   闵旭手里的医书翻了一半都没看进去多少, 看陈院使愁容满面,忙去斟了茶,准备端过去, 就见他停下脚步。   “青云, 你过来,我有话和你说!”   裴渊正在廊檐下和晾晒药草的医士解释效用,回头见陈院使目光沉重心事重重的样子, 心里有了一丝不详的预感。   陈院使进了屋,坐在椅子上,身形佝偻, 说的第一句话,就令他变了脸色。   “青云,江阳一带发生瘟疫了。”   “江阳?”裴渊一滞,向来淡漠平静的眼眸里有掩饰不住的震惊和骇然。   陈院使靠在椅背上,轻轻颔首,低声道:“情况不大好,此次瘟疫突如其来,事先从军中发现,人数已逾百人……”   裴渊背着光,面庞隐没在黑暗里模糊不清,陈院使没看清他的表情,却从他周身冷凝的气息,感受到他的惊骇。   “瘟疫”二字,从来是令天下无数大夫都为之色变的急症,难以查到病源,难以制出药方,凶险异常,一旦局势不可控制,便能产生不可估量的后果。   这始终是千百年来亟待解决的问题,但同样又令人无计可施。   “按辰王所说,发现瘟疫已有近十日,虽及时察觉有了控制,但难保不会发生更大的危险。”陈院使重重地叹息一声,语气怅然:“我知道那里是你多年所居故里,才特意告知你一声,好歹有个准备。再有,倘若瘟疫短时间无法控制,只怕太医院也要派人去查看实情,毕竟不知来由,不知根源的瘟疫,我们远在千里也束手无策!”   都说大夫看病都得对症下药,即便太医院人才济济,个个医术了得,不知道实际情况,只怕也无法妄下定论研制出有效治疗瘟疫的法子。   裴渊听说了这个消息,着实是有些猝不及防的,因为他从来没有想到过在江阳竟然会发生瘟疫。   上一世,西京也曾多次进犯,但那个时候江阳安然无恙,并没有发生任何瘟疫,难道就因为他重生一回,连这些也在悄无声息地发生改变了吗?   裴渊紧抿着唇,目光深邃,如同外面乍暖还寒的二月天带着几分冷意。   他侧目,看着旁边架上陈列的一排排医书,这里收集了天下大能名医撰写的医书孤本,所有治病救人的良方,一一记录在册,这是他曾经梦寐以求想要来的地方,甚至不惜背井离乡,千里迢迢来到京城。   父母早亡,他在江阳其实已经不再有什么牵挂,那些远房族亲很多年不走动,连长什么模样他都记不清了。   可乍一听闻江阳发生了瘟疫,他还是生出了难以平息的担忧,那里是他的故土,他的根,他自幼出生到长大的地方。   裴渊垂眸,心上忽然有些压抑。   闵旭还守在门外,时不时的往那边瞥上一眼,边上交好的两个太医站在旁边,拉了他一把,压低了声音问:“闵太医,话说你不才是陈院使的关门弟子吗,为什么他有什么话不跟你说,偏偏把裴青云叫了进去?”   闵旭瞪了他一眼,脸上的表情可谓红白交错,难看到了极点,那太医自知失言,有些悻悻。   他轻哼了一声,带着几分鄙夷:“这关门弟子之位,我怕是要拱手让人了!便是你们以后见了裴太医,或许都该跪下行上大礼了!”   旁边太医不解地问:“什么意思?”   闵旭冷笑,没有答话,他身边另一个太医倒知内情,幽幽说:“你难道没有听说吗?近来裴青云和宜嘉公主走得近,颇得公主的信任,有人看见他们举止亲密,似乎关系非同一般……只怕人家再努力努力,就能让咱们叫上一声驸马了!”   宫里本就藏不住秘密,一旦有任何风吹草动,就能有添油加醋各式各样的流言传扬出来。   若是旁人,一笑置之也就罢了,可这些流言蜚语和裴渊有关,就有些意味深长了。   其实太医院大多年轻一点的太医,对裴渊都是不服气的,因为裴渊的资历经验实在太少,但他年纪轻轻就被国舅举荐进太医院,才几个月就到了宜嘉公主身边伺候。   这近一年来,公主的病症全权交给了他负责,而裴渊似乎真的有几分本事,宜嘉公主的身体以可见的速度逐渐恢复,让人不得不钦佩的同时,又生出屈居人后的不甘。   男未婚女未嫁,公主如此信赖裴渊,说不定真的那些想法。   明明听起来像是不切实际的传言,这一刻他们却觉得好像,会有这一个可能。   但闵旭怎么可能相信,半路杀出一个裴渊取而代之,已经令他心里足够怨恨,再让他成为驸马,日后岂不是要骑到自己头上来?   闵旭眼神渐冷,怨念一闪而过:“当驸马?异想天开吗……”   话音才落,那边的门吱呀一声开了,裴渊负手走了出来,面色冰冷布满一层寒霜,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闵旭原本还想上去嘲讽他几句,可瞥见他的眼神,下意识的就把话咽了回去,心中发颤,竟不敢开口了。   旁边有人热络地上来打招呼:“裴大人,陈院使同你说什么了?”   裴渊面无表情,淡淡道:“无事。”   他向来惜字如金,这么毫不客气地回答,大家也不觉得奇怪了,因为裴渊本来就是这样一个人,与谁都不过泛泛之交,说起来,整个太医院和他说得上话的,除了陈院使好像就没有别的人了。   不过他对那些医士药童的请教询问倒是毫不吝啬,一直十分耐心的解释,知无不言,毫不藏私,让陈院使都刮目相看。   一个人想要在鱼龙混杂的皇宫中留下一席之地,总要留有傍身的绝招,一旦暴露了手上所有的本事,只怕这里容不下自己了。   教坏徒弟饿死师父,这并不是句笑话。   大约只有裴渊这种人,才一意孤行,不走寻常路。   裴渊出宫回去时,心中仍有挥之不去的一片阴霾,边关的瘟疫,就如□□,随时有燃烧引爆的可能。   自林锦华出嫁后,带走了两个陪嫁丫鬟,偌大的府邸已经冷清许多,阿全一如既往的守在门口,看到裴渊回来,犹如看见了救命稻草。   “大人,家里来客了!”   裴渊正在揉发酸的眼眶,闻言一顿:“谁?”   “公、公主……”阿全迟疑着说完,见自家大人眸光微闪,隐约生出些许光芒,又赶紧接上一句:“不是宜嘉公主,是……端静公主!”   阿全见大人的表情一瞬间变得特别难看,脸上嫌恶之色清晰可见,冷声丢下一句:“知道了。”   裴渊带着一身戾气进了门,阿全跟在身后心肝儿都在颤,心道大人对两位公主的态度可真是截然不同,要论天底下谁最让他钦佩的人,非他家大人莫属了。   天底下最尊贵的公主都看上了他,偏偏大人还能如此泰然自若,阿全想定是大人有着与这浊世从不同流的清风傲骨,才足以能吸引姑娘的注意。   端静公主百无聊赖的在厅里踱步,不时被一些摆件吸引了注意力,看了一番又没了兴致,伸长了脖子往外瞟。   “怎么裴渊还不回来?”   身旁的贴身宫女春晓接话道:“许是大人太忙,公主,要不咱们就先回去了吧……”   自从沉碧跟了许鞅,端静身边伺候的便换成了春晓,春晓胆小谨慎,不比沉碧伶俐。   端静不怎么喜欢她这个畏首畏尾的样子,但沉碧不在,她又只能忍下,没好气地说:“好不容易才找着他的家,不见一见怎么行?”   春晓哑口无言,端静复而又看向门外。   远处廊檐下的黑暗里走来一人,长身玉立,芝兰玉树,即便满面寒霜,依旧有着让人怦然心动的气势。   端静心上不受控制的跳了起来,立马整理了仪容迎了上去:“裴青云,你回来啦!”   裴渊原本冷若冰霜的脸顷刻间阴沉起来:“公主叫我什么?”   “裴青云啊,我听宜嘉也这么叫你。”端静挑眉一笑,妩媚而多情:“怎么?取名字来不就是让人叫的么?”   裴渊唇边浮现一丝冷意,漠然看着她。   也不知这位端静公主哪里来的脸,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有什么资格可以和赵如裳相提并论。   看到裴渊的神色,端静一凛,心头忽然打鼓了:“你,你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裴渊朝她拱手:“微臣福薄,难担公主青睐,寒舍太小,容不下您金枝玉叶,请公主喝完茶便离开吧,免得传些难听的话,坏了您的名声!”   他勾唇,忽然一笑,但那笑却带着几分不近人情的锐利,端静公主怔了怔,反应过来他的话,气得脸上精致的妆容都扭曲了:“你竟然赶我走?”   裴渊没有生出一点畏惧之心,为了应付端静,他所有的耐心都被耗尽了,实在不想再浪费口舌,加之他今日心里实在不痛快,更摆不出什么好脸色。   “裴渊不敢,只是提醒公主一句,名声要紧,没必要落人口实!”裴渊声调一如既往的淡漠,若有似无的带着些微怒火:“还有,裴青云几个字,请公主将来不必再叫了,没的闹出些暧昧不清的流言,惹人非议!”   作者有话要说:  看文嘛不就图个爽吗,不要计较那么多,作者君实在文笔有限,写到这个地步已经尽我全力!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如果不喜欢直接退出就可以了,大纲已定,我还是会继续按这个思路写下去,写配角只是为了烘托主角,这就是写文的手法。目前剧情进度已过2/3,后面敏溪这对cp戏份比较多,标题一般都能看出来,不愿意看的可跳过,感谢大家一路支持(鞠躬 第68章 两厢情愿   端静公主又羞又怒, 全然没有防备的,就被裴渊这两句话浇了一盆冷水,透心的凉。   她长到二十几岁, 还从来没有人敢在她面前这么说话,端静向来秉持的高傲矜贵, 硬生生的被折下来, 狼狈极了。   偏偏裴渊对她视若无睹, 往旁边退了退,让出一条路来, 垂首道:“时辰不早了,公主请回吧。”   端静公主用了好大的力气,都没能稳住,气急败坏的朝他吼:“你等着!裴渊,你会后悔的!”   阿全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幕,等堂中空荡荡的没了人,才心有余悸的喊了裴渊一声:“大, 大人……这这可如何是好啊?”   “没什么可怕的。”他实在懒得和这些无关紧要的人纠缠, 今日既敢把话说得这么直白,也不怕端静有什么手段。她的名声早就烂透了,早在前世就有所耳闻, 恨不得绕道走的人, 怎么可能对她生出男女之情来。   裴渊哂笑一声,懒得去理会了。   边关的加急文书每一日都会赶在黎明破晓前送进宫,久而久之, 也就传出些风声。   纸包不住火,瘟疫在蔓延,无论如何都瞒不住, 赵如裳听闻此事时,已经是好几日后。   裴渊日日在太医院不见人影,连给她请平安脉的日子都推迟了好几天。   赵如裳知道父皇和太医院正因为瘟疫焦头烂额,她不敢去打搅父皇,也不想让裴渊分心,心慌意乱的等待着,时隔了五六天,才总算见到了裴渊。   他面有倦怠之色,下颌有青色的胡茬,明显是熬了夜,精神不大好。   赵如裳原本着急忙慌的想要跟他打听打听边关的情况,可见向来风光霁月的人如此憔悴,满心急躁都化作了心疼。   裴渊进了内殿,见了她微微一笑。   赵如裳绷不住了,三两步走到跟前,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轻声说:“你怎么像是瘦了?”   “没有,只是一宿没睡,有些犯困了。”他声音有些沙哑,但语气间却透着一丝显而易见的温柔,赵如裳抬眸看见他眼底的血丝,心里莫名揪疼。   “那你快坐下歇歇。”说着,赵如裳又让明翘去把早上剩的燕窝羹再热一热送来,然后撤了矮几拉着裴渊在软榻上坐着,灼灼看着他:“要不……在我这儿睡会儿?”   裴渊失笑:“这怎么行,你没听外头那些流言?我在雍和宫待久了,只怕说闲话的人更多了!”   赵如裳不甚在意,瞟了他一眼,鼓起勇气道:“既然是流言就让他们说去吧,反正你迟早是我的人!”   裴渊一怔,随即笑开了,眼眸里映着她俏丽明媚的容颜,心上顿时就柔软了:“公主都不怕,那我还担心什么?”   赵如裳并肩和他坐在一起,裴渊很顺从的要躺下,她随手扯过一旁的软枕,不料他一把推开,就枕在了她腿上。   赵如裳浑身一僵:“裴青云……”   裴渊闭上眼,抓过她的手握在掌心里,声音低沉:“让我歇一歇。”   赵如裳愣了愣,从他语气里听出了前所未有的疲惫,那些亲密接触时的别扭也没了,抬手抚了抚他的脸颊:“好!那你睡会儿,晚点我叫你。”   裴渊嗯了一声,便不再开口,赵如裳这个角度,能清晰不过地看清他的五官,轮廓分明,面如冠玉,当真是有叫人怦然心动的绝世之貌。   她的一只手还被他握着,掌心相贴,他的手干燥温暖,让她心里逐渐安定下来。   犹豫了片刻,还是忍不住开口:“裴青云,舅舅那边怎么样了?你知道情况吗?”   寝殿里很安静,伺候的宫人们都退得远远的,没人敢来打扰,裴渊还闭着眼睛,半晌嘴唇才翕动,淡声说:“不太妙。瘟疫源头还没找出来,具体是患了什么病,也暂且没有查到,且先看军医和江阳大夫有没有把握。”   他顿了顿,睁开眼,担心赵如裳多想,又接了一句:“瘟疫不是小事,一时半会儿无法解决,但总能找到法子,你别担心!”   自古以来,各朝各代发生了无数次大大小小的瘟疫,真能找到应对之法的其实屈指可数。大多时候,还是要和老天爷耗着,耗个一年半载,等天气彻底热起来,死了三五千人,才能渐渐恢复过来。   三五千人也只保守的一个人数,若到无法控制的局势,就是十万八万,甚至颠覆一个朝代也有可能。   这也是古往今来,为什么人人谈瘟疫而色变的缘故。   这是天灾,一个普通凡人无法控制的,赵如裳并非不知道其中的严重性,但裴渊不愿细说,她也不好多问,低头瞥见他眼下浅浅的青色,轻轻颔首:“知道了,你睡吧。”   裴渊依言闭上眼,却始终握着她的手不放开。   他气息逐渐均匀,在赵如裳以为他已经睡着的时候,又听见他略微暗哑的声音:“公主。”   “嗯?”   裴渊眼睫微动,又什么都没说:“没事……”   赵如裳一顿,有些哭笑不得,奈何裴渊说完这话,就真的没了动静,枕在她腿上没一会儿就睡着了,轻缓的呼吸声充斥在耳边,让她原本平静的心跳忽然加快。   明翘端着热好的燕窝进来时,就撞见裴大人躺在公主腿上睡觉,而自家主子一动不动的盯着他,那一双眼睛里就容不下任何人了。   明翘屏住呼吸,又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屏退了伺候的人,十分识趣的站在门口给他们把风。   这么亲密的举动,让外人看见了着实不好,虽然他们俩早晚也会在一起。   半个时辰后,裴渊准时醒了过来,脸上还有疲惫的困意,掀开眼看了赵如裳一眼,又伸出手去揽住她的腰:“公主,您什么时候向皇上皇后说,您要选驸马啊?”   赵如裳的双腿被他枕得太久,已经麻木了,闻言推了他一把,伸手捧着他的脸,见他仍有些疲惫,清了清嗓子,正色道:“实不相瞒,我已经跟父皇说了!”   裴渊坐起身,按着额头:“说什么了?”   赵如裳羞赧一笑,也不隐瞒:“我说我中意你,要你做我驸马啊!”   裴渊偏头看她,眸光有些深邃,凝聚着温润柔和的光,良久,才勾唇一笑:“多谢公主可怜微臣一把年纪。”   赵如裳嗔他一眼:“你又不老。”   裴渊摇头:“以前您可不是这样说的。”随时随地都嫌弃他一把年纪,比她长了好几岁,要不是他这张脸还能将就看,她大约能把他的辈分往上升一升。   赵如裳尴尬的笑了笑:“倒也不是,不是想着你医者父母心嘛,我是病人总要高看我的救命恩人不是?”   裴渊眼角抽了抽,面上的表情一言难尽。   短暂歇息后,裴渊便又回太医院去,只是不想前脚才进门,后脚就有皇帝身边的小太监来传旨,说皇上召见。   裴渊一脸莫名,皇上这个时辰召见他做什么?   他想起赵如裳说的话,皇帝别是跟他谈驸马一事吧?   裴渊思虑片刻,转头问来传皇帝口谕的小太监:“敢问公公,皇上是有什么吩咐?”   小太监年纪不大,对着裴渊毕恭毕敬道:“方才端静公主去太极殿了,不知和皇上说了什么,便叫奴才来请您去!”   端静?   怎么又是她?   裴渊心头一股无名火窜上来,对她的厌恶又深了几分,好歹他面上依旧风轻云淡,看不出任何异常来。   进了太极殿,裴渊一眼便看到端静公主坐在凳子上哭哭啼啼地抽噎着,皇帝和辰王在一侧,脸色都不怎么好看。   裴渊恭敬地行礼,皇帝叫了起,声音透着几分凉意:“裴渊,有件事,朕要与你确认你一下,务必不能说一句假话!”   他一凛,忙躬身应了:“微臣不敢有半句虚言。”   皇帝沉着脸,看了眼端静,才缓缓道:“端静说与你有过夫妻之实,要你负责,娶她为妻。”   裴渊霍然色变,又惊又怒的看向一旁还在哭泣的端静,想也不想就否认了:“怎么可能?微臣从未碰过公主一根手指头!”   皇帝想来也觉得这种事太过荒诞,他实在信不过端静的话,但又疑心此事并非空穴来风,毕竟裳儿还倾慕裴渊来着,倘若他和端静真有什么暧昧不清的关系,那不是让赵如裳受委屈了吗?   皇帝心里是质疑的,但见端静信誓旦旦的保证,辰王又在一旁看着,不得给她一个说法,虽然他对这个女儿已经完全死心了。   “端静说,那日你约她去你府上,两厢情愿,便有了夫妻之实。”饶是皇帝三宫六院,有那么多女人,这句话都觉得难以启齿。   他到底生了一个什么女儿!   “皇上容禀。”裴渊收回视线,跪在地上,态度依旧不卑不亢:“微臣虽卑微,但决不能忍受这盆脏水往身上泼,端静公主所说两厢情愿更是无中生有,微臣从始至终,都不曾对端静公主有过一丝非分之想,还请皇上明察!”   皇帝皱着眉,看着端静:“怎么裴渊所说与你说的不同?”   端静拿帕子掖了掖眼角,泫然欲泣的看着裴渊:“裴青云,你怎么能翻脸不认人?你是嫌弃我嫁过人,就不愿和我有所牵连了吗?”   裴渊简直要气笑了,是他见识狭隘,真是想不到天底下还能有这么厚颜无耻的女人。   那日他把话说得那么难听,还以为端静能够偃旗息鼓,没想她当日留下一句要叫他后悔,是这么个意思。   裴渊觉得自己没瞎眼,不知道她的为人且不谈,可偏偏她从头到尾的那些荒唐事他都一一看在眼里。   用这种办法逼他妥协,端静是疯魔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端静公主:得不到就毁掉!   (狗头保命 第69章 此心昭昭   裴渊再好的修养, 也禁不住端静这么折腾,不过紧要关头,他也实在懒得和她周旋, 朝皇帝磕了头,不卑不亢道:“皇上, 微臣清清白白, 没做过的事, 无论如何也不会认,微臣早有意中人, 断然是不会与端静公主有所牵连,请皇上明察!”   皇帝其实也并非信不过裴渊,所以才不会听信端静一面之词,早在赵如裳表明心意后,他就一直留意这个年轻人。   不骄不躁,不露锋芒,于国舅有救命之恩, 原本可找一座稳当的靠山, 为自己挣一个前途,可却从来没有提过任何要求。他听国舅说周敏溪曾倾慕于裴渊,让国舅当了说客, 结果他却依旧不为所动。   那一刻, 就叫皇帝对这个年轻人刮目相看了。   裴渊是皎皎君子,做不出这种事,若说端静胡作非为, 不顾礼义廉耻非要纠缠,鉴于她以前种种荒唐过往,皇帝倒不得不信。   他自认待这个女儿已经仁至义尽了, 偏偏端静这个没心肝的又想把裴渊拖下水,他原本正要机会和裴渊说说赵如裳的事,全叫端静给搅黄了。   想到这里,皇帝面上不自觉的带了愠怒,凉凉看着端静,辰王意识到父皇的不耐烦,心中暗骂了这个蠢货妹妹,忙不迭的冲端静轻斥:“父皇面前你也敢胡说,你任性妄为也就罢了,怎么能如此陷害裴大人,裴大人早有喜欢的姑娘,怎么会跟你……做那种事?”   辰王大风大浪里过来的人,竟也觉得脸上火辣辣,皇帝冷眼看过来,更是无地自容,恨不得把这个蠢货丢出京城去,免得拖累自己。   端静知道裴渊克己复礼,洁身自好,从不沾染女色,家里清净的连个通房侍妾都没有,她一边感慨世间有此等男人,一边又忍不住为他那一身傲骨着迷。   她先前还在想,他至今不娶是何缘故,听闻兄长的话,立马停止了纠缠,红着眼道:“什么喜欢的女子,不过是说来诓骗你们的,我和裴渊……”   “天地为证,微臣没有诓骗任何人。”清冷的声音蓦然打断她的话,裴渊仍旧跪在地上,只看了她一眼,便漠然地移开视线:“微臣早已有了意中人,只是碍于身份有别,不敢妄动。原本想着恪守礼节,强行压抑也就罢了,今日端静公主提及,微臣便不得不证明心意,还请皇上成全!”   端静愣住,一头雾水,裴渊有什么要父皇来成全?   然后,她便听见了完完全全出乎意料之外的话。   裴渊掷地有声道:“微臣仰慕宜嘉公主已久,今生所愿便是能娶宜嘉公主,永结百年之好。此心昭昭,日月可鉴!”   皇帝挑了挑眉,有些意外,也没料到裴渊竟会在这个时候挑明心意,他原本还担心是自己女儿一厢情愿,准备探听探听裴渊的意思,没想到他竟然没有犹豫地说出口了。   这样的话,本应该换个场合说来着,皇帝都没感受到多大的欣慰,就被端静硬生生坏了心情。   人心都是偏的,他虽然因为贵妃而对端静心存愧疚,但在他心里,无论如何也不能同赵如裳比拟。   这会儿更是觉得端静肆意妄为,做的太过,没了好脸色,冷声哼道:“端静,你听见了?裴渊喜欢的不是你,你偏偏一直纠缠不清,坏了自己的名声不说,连我皇室的颜面也不顾了吗?”   端静这才如梦初醒,都不用做戏,眼泪簌簌的就流下来:“父皇,我做错了吗?我就是喜欢裴渊,想让他当我驸马也做错了吗?为什么你们都不肯成全我!”   皇帝面露痛色:“朕有心为你挑一个好驸马,结果呢?和许鞅闹成这个样子,叫天下百姓看我们家的笑话!如今你才和驸马合离了多久,就又觊觎起别人,端静啊,你难道忘记了那个戏子和月疑是怎么死的了吗?”   端静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惨白,难以置信的看着皇帝:“父皇……你……”   皇帝病才好,身子已经大不如前,说了这么久的话,已经没了什么力气,坐回椅子上,满身疲惫:“老五,带你妹妹回去,好生闭门思过,朕明日不想听见什么流言蜚语传出来。”   辰王一凛,恭敬应了:“是,父皇。”   端静还有话说,已经被辰王连拖带拽的拉了出去,殿里安静下来,裴渊还在地上跪着,皇帝重重的叹息:“平身吧。”   裴渊这才起身,眉眼不动,目光沉凝,除了方才被端静污蔑发了怒,脸上已经泰然的看不出喜怒了,但皇帝还是眼尖的瞥见他身侧紧握的拳头,带着一丝紧张。   皇帝不由得好笑,方才的阴霾散了几分,也放柔了声音:“怎么?怕朕不答应你吗?”   裴渊忙摇头:“微臣不敢。”   其实他心里也没底,甚至有些后悔方才心直口快说得太急,会惹皇帝不痛快。   他二十四年的人生里,从未像这般忐忑不安过。   但压制在心里多年的秘密,忽然吐露出来,竟也觉得心上轻松了几分。   “裳儿是朕和皇后唯一的女儿,可是她来得太晚了,当年朕还是太子的时候,就盼着早日能生下嫡出的儿女,可后来有了老大老二,依旧没有动静。到朕登基,子嗣不断,陆陆续续有了好几个皇子公主,皇后却一直无所出。”   提及往事,皇帝的眸光忽然变得温柔起来,那张苍老的面孔也好像有了生气。   裴渊没有说话,听着皇帝低低的声音在殿里响起:“朕知道皇后很着急,觉得自己身为中宫,未曾诞育子嗣,有愧列祖列宗。可那时候,朕才觉得愧疚,成婚近二十年都能没给她一个孩子,哪怕是女儿也好呢。一晃到了三十几岁,我们都不抱希望了,有一天太医来报皇后有孕,朕还不相信,直到后来看到粉雕玉琢的小娃娃落了地,朕才觉得没有遗憾了。”   “皇后有孕时已经高龄,孩子先天不足,自小就带了病根,太医几次说小公主很可能长不大。可朕怎么能放弃呢,广寻天下名医,搜罗了无数的好药材,就盼着女儿能好好的长大,老天垂怜,几经波折生死,裳儿到底熬过来了,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裴渊喉结滚动,他不知赵如裳年幼时是怎么过来的,小小的孩子每日被逼着喝那些苦到极致的药,该是怎么的痛快。   他想着上一世,赵如裳气若游丝、奄奄一息躺在病榻之上,托他转交唐驰信物之时,他就觉得自己的心格外疼,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提早几年出现,至少不会是此番模样。   好在一切重来,他用尽了办法,才提前三年进了京,成功到了她身边。可朝夕相对,那些不为人知的感情又在悄声蔓延,肆意增长,再也不能风雨不动的冷眼旁观着。   今日将心事宣之于口,也是头脑发热,原本还足够镇定,可看皇帝半晌没有表态,心中更是隐隐不安。   他很久没有这么紧张过了。   好在皇帝没有拖得太久,说完往事,话锋一转:“过年那会儿,裳儿跟朕说她不想在上元节选驸马,朕再三追问,她才说自己有了喜欢的人。”   裴渊愣了愣,眉眼却一松,皇帝又道:“朕对裳儿的驸马没什么要求,只要能待她好,一辈子照顾她,也就够了。这满朝文武,诸多世家,竟也找不出个合适的,没想她竟然把心思都放你身上了。罢了……裳儿喜欢的,朕岂能不同意,朕转头问问皇后的意思,她要没意见,朕就下旨赐婚!”   裴渊提到嗓子眼的心忽然落回了原处,眼中浮现朗朗光芒,再次下跪朝皇帝恭恭敬敬的行上大礼。   端静几乎被辰王攥着手腕强行拖出了宫,没了外人,她才毫不收敛的叫起来:“你松手,抓疼我了!”   “疼?你还知道疼?”辰王气不打一处来,盯着她狠狠道:“再有下一次,你连感受疼的机会都没了!”   端静公主好好的计划落了空,正不是滋味,毫不客气的怼回去:“凭什么我就要逆来顺受!我知道你们都看不惯我,从来就不盼着我好,连如今为了一个男人,也要宜嘉先选,她是公主,我就不是了吗……”   辰王眼眸里生出怒火,直接一巴掌扇了过去,厉声道:“端静,你在发什么疯?你知不知道你这几年都干了些什么蠢事,你要害了你自己,害了我你才甘心吗?”   端静被兄长这一巴掌打懵了,哭哭啼啼的推了他一把:“你打我,你竟然为了一个外人来打我……”   辰王头疼不已,摊上这么一个妹妹,他到底是做了什么孽。   “宜嘉不是外人,你是我妹妹,她也是。但端静,我最后提醒你一次,父皇已经彻底厌弃了你,你此刻还能安然无恙的站在这里,全是父皇看在过世母妃的面子上。”辰王平静的看着她,眼中生出一丝冷意:“我脚下的路还很长,不能容你随意破坏,你倘若再执迷不悟,只怕你会是和那个戏子,那个月疑一样的下场!”   作者有话要说:  emmm,忘记了我平时更新会很晚,抽奖活动那个订阅统计时间在0点前,大概很多人订阅不过来了,那就明天更新前本章留言送红包,么么哒,爱你们 第70章 救命稻草   端静愣住:“什么意思……”   “你没看出来吗, 宜嘉和裴渊两情相悦,他们迟早会在一起,你休要再去横插一脚。”辰王忽然觉得疲惫, 自己前途未卜还摊上这么个妹妹,暗自握紧拳头, 辰王声音冷了几分:“死心吧……好好做你的公主, 别连最后一点尊贵也折损了。”   辰王言尽于此, 已经彻底放弃了这个同胞妹妹,吩咐人把端静带回去严加看管, 无事不得踏出公主府一步。   他大步流星地走了,神情冷然,毫不留情,端静公主呆呆看着兄长与自己渐行渐远,消失在宫墙后再也看不见。   高傲不过的人,忽然掉下眼泪,却又倔强的仰起头, 胡乱在脸上抹了一把。   她知道, 自己什么都没了……   赵如裳知道端静公主在太极殿胡闹的消息,已经是在两日后。   具体发生了什么,她也不清楚, 只知道父皇召见了裴渊, 端静似乎也在场,最后端静被辰王拖着走了,定然闹得不愉快。   眼下父皇忙着瘟疫一事焦头烂额, 她不敢去打扰,裴渊也一直不见人。   她的身体养了一个冬天,已好转了许多, 用不上他日日请平安脉,但裴渊总是每日不间断的往来雍和宫。   这些时日见不着他人,赵如裳总是忧心忡忡的,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   夜里下了一场小雨,初春的天气尚有几分冷意,赵如裳晨起忍不住哆嗦了一下,揉着眼睛眉头紧锁。   明翘察觉到异常:“怎么了公主?”   “眼皮跳。”赵如裳打了个呵欠,梳妆后,仍觉得左眼皮突突直跳:“别不会发生什么事儿吧?”   “呸呸呸,您胡说什么呢,有事也是好事,是喜事!”明翘说着,瞥见外头的人,眼前一亮:“公主快瞧,裴大人来了!”   赵如裳转过头,果然见裴渊从晨雾里走来,眼前一亮:“你来啦!近来是不是很忙?”   明翘屏退了宫人,站得远远的,裴渊进门,赵如裳才看清了他的神色,虽然一眼看过去没什么异常,她还是察觉到他眼底的一丝阴影。   她一顿,温声问:“怎么了?”   裴渊垂眸看她一眼,抿了抿唇,没有立刻答话。   想起他近来一直在太医院,赵如裳心上一颤,迟疑着问:“你脸色看起来不好……是边关出事了吗?”   良久,裴渊像是叹了一声气,低声开口:“瘟疫从军中蔓延到江阳县里了,情况不妙。”   “前两日不是都说还好吗?”赵如裳震惊极了,但看裴渊别过眼不愿细说,又着急不已:“裴青云,你别瞒着我啊,都这时候了,你赶紧都告诉我吧。”   她在内宫耳目闭塞,根本不知道前朝的事,瘟疫事关重大,避免人心惶惶,皇帝下令不准任何人四处宣扬,她也无从打听,只能暗暗焦躁。   裴渊伸手抚了抚她紧蹙的眉心,面色柔和下来,轻声道:“你别急……我告诉你就是了,不过你听一听就罢了,一切都不用你操心。”   赵如裳咬着下唇,忙不迭的点头。   裴渊道:“军中最早发现瘟疫,控制得当,尚且能稳定。但坏就坏在负责采买粮食的伙夫已经染了瘟疫,在不自知的情况下进了江阳,这一去便染上了许多人。眼下江阳封了城门,只许进不能出,军医和当地的大夫已经发现了病因,再有些时日,应该能找出治疗瘟疫的药方来。”   裴渊语速并不快,听来平平淡淡的,赵如裳却从他三言两语里听出了江阳惊涛骇浪、触目惊心的灾难。   她心口有些发紧,咽了咽了唾沫,艰难道:“有多少人了,知道吗?”   裴渊看着她,目光沉沉,薄唇翕动,淡声道:“除了军中将士,已八百有余……”   赵如裳呼吸一滞,喃喃道:“这么多?”   江阳县属地统共就两万人,居于城中的不到万人,这才大半个月,城里染上瘟疫的,就占了一成,实在是个令人胆颤心惊的数目,倘若瘟疫一直治不好,三五个月下去,整座江阳城只怕都会沦陷。   赵如裳口干舌燥,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抓着裴渊的手臂,怯声问:“那要怎么办呢?”   俏丽的小姑娘有一双澄澈的眼眸,这么望过来,裴渊就受不了了,眼角余光没有瞥见外人在,伸了手去把纤瘦柔软的身子揽入怀中。   他素来恪守君子之礼,未曾越雷池一步,彼此心意相通了,他才能鼓足勇气去拉一拉她的手,像这样抱她还是头一回。   裴渊感觉到自己心跳在加快,鼻息间都是她头顶清淡的发香,那些听了陈院使的话生出的沉郁,好像也在一瞬间被压了下去。   他深吸了一口气,声音还是平和的:“别担心,哪怕天塌下来,也还有人顶着,相信江阳的大夫们,能找到应对的法子。”   赵如裳把脸埋进他怀里,闷声说:“若不能呢?”   裴渊一顿,抱着她的手稍微紧了紧:“若不能,便要从太医院派人去,哪怕一时找不到解决之法,也至少能安定人心。”   这是皇上今日召见陈院使时,所说的原话。   瘟疫严重,不能有一点马虎,眼下江阳情况已经如此不好,人心最是惶恐难安的时候,总要有人出现,给予绝望之人一根救命稻草。   赵如裳忽然想到了什么,心头咯噔一声,不安的抬起头看着他:“那你会去吗?”   裴渊一愣,随即笑了笑,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不会,我还要照顾你呢。”   赵如裳秀眉轻蹙,心情忽然有些复杂。   江阳是裴渊自幼长大的地方,裴家世世代代在那里扎根,哪怕是别人口说所说的穷乡僻壤,也到底是他生活了二十几年的故乡。   他会看着瘟疫蔓延,而不曾心生担忧吗?江阳落难,这么久就没考虑回去一趟解决燃眉之急吗?   “裴青云……”赵如裳鼻尖有些发酸:“如果父皇真要派太医去,你会去吗?”   裴渊目光幽深,淡淡一笑:“若去江阳,至少会停留两三个月,我放心不下你。”   他用了前后两辈子,殚精竭虑,才能提前三年进了京城,好不容易得老天垂怜,能叫他日日看见她,他怎么舍得移开眼。   那日皇上说,只待问过皇后娘娘的意思,就能下旨赐婚,他余下半生就能光明正大的站在她面前,无数魂牵梦萦的梦境,终有一日能成实现,他心里是欣喜又惶恐的。   他怕自己执念深重,不过是做了一场镜花水月的梦,一旦清醒便什么都剩不了。   他不想赌了……   可是,赵如裳提及江阳,裴渊的眸光又黯了下来,那里是他出生到长大的地方,父母至亲因匪徒掠杀身亡,他眼睁睁看着他们倒在血海之中,爹娘眼中是不甘,是不舍,是对这世间土地的眷恋,映着江阳风沙红霞,永远停留在了那里。   裴渊向来喜怒不形于色,如此直白的表达心意,赵如裳觉得自己应该高兴才对,可不知为何,她心里就是沉重得很,像压上了一块石头,闷得喘不过气来。   裴渊太医院还有要紧事要忙,赵如裳不想耽误他时间,等他把了脉,确定身子没有什么异样,便让他先回去了。   没一会儿,皇后派人传话来说,周夫人和周敏溪已经进宫,赵如裳深呼吸吐纳调整了一番,这才又往未央宫去。   一进殿,便见皇后和周夫人说着话,舅母眼睛微红,显然哭过一场。   细细算日子,赵如裳已经一个多月没曾见过舅母和周敏溪了,小霸王瘦了不少,就站在周夫人身后,看到她来眼中顿时有了光芒,只是当着皇后和周夫人的面,不敢太放肆,挤眉弄眼的跟她笑。   由于瘟疫的事,周家连日来一直陷在阴霾之中,因为担心千里之外的国舅,周夫人坐立难安,前不久还病了一场,皇后担心她身子受不住,眼看天气好了,便请周夫人进宫来坐坐说会儿话。   说起瘟疫,周夫人还是忍不住抹眼泪,伤心道:“好端端的怎么就遭了这么大的难呢,眼下该怎么是好啊……”   皇后拍了拍她的手,轻声安抚:“我问过皇上了,等下次加急文书送往京城,如若情况严重,便会派太医前去,太医院的大夫可是天底下医术最了得的了,必会逢凶化吉。”   如今战事吃紧,边关又陡然生了瘟疫,可谓是雪上加霜,国舅领兵上阵,就怕这个时候出了差池,边关动荡,社稷难安,可就不是小事了!   赵如裳心情不佳,听闻这些话,不由得又想起裴渊,怅然不已,趁着皇后和舅母说话,便借口拉着周敏溪去次间煮茶。   “敏溪,你近来可还好?”   周敏溪坐在一旁看她摆弄茶具,幽幽叹气:“我娘看犯人似的看着我,一个多月,连大门都没出过一回,这些时日因为闹起了瘟疫,我娘担心我爹,无暇顾及我,今儿我缠了她好一阵,才能跟着出来散散心。”   “结果进了宫,感觉气氛不大对,挺压抑的。”周敏溪问赵如裳:“宜嘉姐姐,瘟疫是不是传得很严重了?”   赵如裳垂着眼,把茶饼丢进热水里:“你就别自乱阵脚了,难得出来一趟,说点开心的事儿吧!”   周敏溪噘着嘴,撑着下巴一脸颓然:“哪有什么开心的事儿啊,我天天被关在家里都快被逼疯了,想去找王爷都找不到机会。”   赵如裳闻言,手指险些在炉子上烫着,诧异的偏过头:“敏溪,你还没对我七哥死心呐?”   作者有话要说:  忍不住又问一遍,读者老爷们看固氮不?   戳专栏可见《长风几万里》收藏一个呗~ 第71章 济世救人   周敏溪闻言, 疑惑地看着她:“我为什么要死心啊?男未婚女未嫁的我想争取一下自己的姻缘都不成吗?”   “这……”赵如裳有些哭笑不得,她原本还以为周敏溪被周夫人耳提面命,关在家里闭门思过这么久, 已经对七哥没了心思。   但是没想到,周敏溪反省这么长时间, 并未觉得自己有该改正的地方, 甚至这个时候了, 还想着去找七哥。   赵如裳无可奈何地叹气,幽声道:“敏溪, 你就不怕你娘打断你的腿吗?”   周敏溪一点畏惧都没有,笑嘻嘻地说:“不会,我娘舍不得!再说了,厉王腿脚不便,这京中有哪家高门大户会真心实意把女儿嫁给他,说不一定,将来还是端静公主和驸马那样的结局, 夫妻反目, 针锋相对,有什么意思呢。”   赵如裳一时都不知该说什么好,周敏溪眼中有明亮的光芒, 即便到如今, 也没有放弃,她或许是真的喜欢七哥。   可是……   这份喜欢,不能让舅舅舅母所容, 在事态严重前,就会掐掉她的一切幻想。   周敏溪这小姑娘,还是太单纯了, 如七哥所说,不是所有相爱的人都能有机会长相厮守。   为避免事情到不可挽回的地步,赵如裳还是认真的提醒她一句:“敏溪,你也知我七哥脚上有疾,你认为舅舅舅母会同意你嫁给他吗?”   周敏溪立刻就蔫了,愁眉苦脸的摇头:“宜嘉姐姐,你就别提醒我了吧,我现在正愁呢!”   赵如裳很不留情的戳破她的幻想:“眼下瘟疫横行,你的婚事暂且搁置,最多缓上三五个月,迟早还是得嫁人的,你能想到什么法子说动他们?”   周敏溪眼中生出一股决绝,握紧了拳头,义正言辞的说道:“真到那时候,大不了我出家削发为尼,哪怕逃得远远的,也不要违心地嫁给不喜欢的人!”   茶水沸腾起来,赵如裳倒了两杯茶,合上杯盖:“你啊你,自求多福吧……”   不撞南墙心不死,周敏溪和七哥之间,还有重重阻挠,说不定时间一长,看不到结果,周敏溪自然也就死心了。   可私心里来讲,赵如裳还是乐于见她和七哥在一起,两情相悦,真的是世间最美好的感情了,如今也只能盼着周敏溪有朝一日真能得偿所愿。   赵如裳煮了茶出去,周夫人正在说家里的事:“明镜快生了,这节骨眼上真是让人又喜又忧!”   国舅领兵多年,边关一直太平,今年时候不好,遇上两军交战,紧要关头偏又遇上瘟疫蔓延,着实叫人心力交瘁。   如今好在苏明镜快要生孩子,也算起给沉闷的家里增添一丝喜气了。   赵如裳挑了挑眉,端了茶过去,忙问周夫人:“还有多久?我能出去看看表嫂吗?”   周夫人接过茶,谨遵规矩,客气的道了谢,这才道:“就下个月的事了,府里已经安排好了,瘟疫还没过呢,公主也别去了,到时候有喜讯,我让人即刻传进宫来。”   赵如裳出宫的打算又一次落空,无奈的应下了。   周夫人忧心忡忡,皇后也没留她用午膳,临近晌午派了人送周家母女俩出宫,没了旁人,皇后才又拉着赵如裳进了内殿,一脸正经的问她:“你没什么要跟母后说的!”   赵如裳一头雾水:“说什么?”   她心头一惊,莫非是方才她和周敏溪说的那些话,被皇后听见了?   皇后嗔怪道:“还不肯说吗?在你父皇面前倒没忌讳的,到最后就瞒了我一个人,你还当我是你娘吗?”   赵如裳一顿,脑中忽然激灵,皇后这话,是在说……裴渊?   “没想瞒着您,不是怕您不答应吗,想寻个好日子告诉您来着。”赵如裳娇娇软软的依偎着皇后,笑颜如花:“父皇已经告诉您了吗?”   皇后嗔她一眼,没舍得发脾气,但面上还是故作严肃:“不然呢?继续瞒着我,等你出嫁了,我还不知道驸马是谁?”   赵如裳眼前一亮:“所以您是同意我选驸马了?”   皇后知道女儿的心思,还是从皇帝口中得知的,在此之间赵如裳瞒得好好的,竟让她一点没察觉出来。   女大不中留,皇后还绞尽脑汁想着挑一个出身贵重,惊才绝艳的驸马,哪知赵如裳竟然喜欢上了身边的太医。   皇后心里酸溜溜的,哼了一声:“你选驸马,我自然是支持的。可那裴渊,与你并不般配,你别盯着那张脸看,被迷得神魂颠倒找不着北了!”   赵如裳脸上一热,心道母后果然了解自己,看人总是先注意别人的脸。   没办法,谁叫裴渊长得实在太好看了,她真被他迷住了呢!   赵如裳唇角翘起来,很快又按捺回去,正色道:“母后,您可不能做拆散有情人的恶人啊!”   皇后噎了噎:“母后在你眼里就是这种人?你父皇说了,裴渊家世虽不如人意,可年轻人温文尔雅,宠辱不惊,又得你青睐,让我看一看,就你们赐婚。”   赵如裳惊了一下,喜上眉梢:“父皇真这么说吗?准备给我们赐婚了?”   皇后见不惯她这模样,可心里又莫名觉得欣慰,温声说:“前几日你父皇召见裴渊提过,他没同你说?”   赵如裳摇头,这还真没听裴渊说过,他日日忙着,连见面的时间都没有,难得独处,她就想着他能放松一会,皇后这么一提,她才想起那日端静也在。   也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难道是端静公主又不要颜面的跑去纠缠裴渊了?   想到这层可能,赵如裳对端静的厌恶又深了几分,匆匆甩开那些思绪:“母后就当圆儿臣一个心愿了吧。”   皇后抬手戳了戳她的脑袋,恨铁不成钢地冷哼道:“我还没见着他人呢,怎么放心把我掌上明珠交给他?”   “您又不是没见过他!”赵如裳感觉自己受了一遭折磨,心里七上八下的就怕皇后不同意:“都说丈母娘瞧女婿,越瞧越满意,到您这儿,怎么不成了……”   皇后哭笑不得:“我还没同意呢,什么女婿?你告诉裴渊一声,我空闲时见一见他,将来是要和你过一辈子的人,母后总要多看看,不能叫我女儿所托非人了不是?”   皇后有心为赵如裳找一个家世显赫的驸马,留意这么久倒是有几个满意的,正想女儿在上元节灯会见一见,哪知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害得她都没脸面再见那些世家夫人了。   乍一听皇帝提及赵如裳中意裴渊,她心里还是有些气的,堂堂公主嫁给一个六品太医像什么话。   可转念一想,裴渊其实也有可圈可点的优胜之处,性子虽淡漠了一些,可为人光明磊落,洁身自好,最重要的还是他清楚赵如裳身体状况,有一身医术能派上用场,如此也算一举两得了。   不过这话皇后不打算和赵如裳说,免得她心花怒放,尾巴翘上天去。   瘟疫严重,皇后忙着处理六宫事,无暇顾及赵如裳,说要见一见裴渊也搁置了。   二月到了底,边关的加急文书又一次送进了京城,这下不止江阳,连附近的一些县和村子也有人染上瘟疫。   染上瘟疫者,先是发热抽搐,三五日就能烧得昏迷不醒,如果缺少药材治疗,不出半月就会丢了命。   瘟疫从发生至今,一千余人里已经死了大半,甚至有更为严重的情况摆在面前。   江阳锁城,粮食供给不足,百姓们望眼欲穿却等不到任何希望,渐渐开始浮躁起来,已经不时有年轻力壮的汉子结群冲到县衙里击鼓鸣冤。   县令吓得浑身哆嗦,拿他们一点办法没有,要是匪徒小贼,直接压进牢房里去,可那些都是普通的老百姓,万万动不得手。   还是几十里外驻守边关的周将军,连夜将军中的粮食分了几车过去,解决燃眉之急,暂且稳住了人心。   瘟疫永远是古往今来最沉重的伤痕,当地大夫束手无策,太医院多良医却又远在千里可望不可即。   加急文书一到面前,皇帝便下了旨,令太医院指派三位太医赶往江阳,同军医和当地大夫,一同研制出瘟疫的解药。   陈院使传了皇帝口谕到太医院,堂中顿时鸦雀无声,太医们面面相觑,却又十分默契的没有人站出来答话。   皇帝有旨,前往边关救急的太医,皆赐黄金千两,另能加官进爵,蒙荫子孙。   旨意已下,必然不能抗旨不尊,但众人皆知边关危急,稍有不慎就会把小命留在那里。   再多的钱,再大的官,也得要有命来享,宫中太医大多出身不低,养尊处优惯了,哪里能习惯黄沙莽莽的边疆,更不论瘟疫来势汹汹,一个不注意染上,可就得不偿失了。   陈院使等了半天没人应,左右环顾了一眼,沉声开口:“先贤医圣《伤寒杂病论》你们可有细读?”   这是医道入门必学典籍,无人不知。众人不懂陈院使的意思,却还是先附和肯定了。   陈院使已到古稀之年,头发已经花白地不成的样子,佝偻着腰,一身沧桑,可他目光却是坚定的。   “《伤寒杂病论》序之有言:上以疗君亲之疾,下以救贫贱之厄,中以保身长全,以养其生,但竞逐荣势,企踵权豪,孜孜汲汲,惟名利是务……”   陈院使声音不大,吐字却格外清晰,太医们才听了第一句,就有些仓促的低下头,满脸羞愧。   “如今大难当前,你们身为济世救人的大夫,如此退缩,不闻不问,可觉愧对先贤,枉入医道?” 第72章 心怀天下   陈院使之言振聋发聩, 在堂中有了回声,直叫人手足无措,无地自容。   治病救人乃医者本分, 但生死面前,不自觉的就会生出退却之意, 这是人的本能。   但人活在世, 总有理智战胜本能之时。   “边关万千将士, 哪个不知刀剑无眼,随时会丧命?哪怕血流成河, 却也始终义无反顾。”陈院使叹息一声,心有不甘:“若非我一把老骨头,禁不住颠簸怕死在半路上添麻烦,这会就该在去江阳的路上了。”   “你们先回去和家中商议,若愿去的明日一早告知我结果,后日出发前往江阳,偌大个太医院, 应该也找得出三个为国为民, 心系天下的良医来!”说罢这句话,陈院使便背着手,摇头进了内间, 那背影说不出的失落。   皇帝旨意中并未指定某位太医, 只让陈院使视情况安排,陈院使体恤,才让太医们各自商议, 但圣旨已下,不可抗旨不尊,若没人主动站出来, 也必然会定下三人,只是不知这使命会落在谁身上。   “这可怎么办?”   “去还是不去?”   “此去艰难……可不易啊!”   “我独一个,上有老母,下有幼儿,我要去了,可不天塌了。”   堂中吵作一团,众人面如菜色,愁眉苦脸,显然做不下这个决定。   太医院现有太医三十余人,好几位老太医上了年纪,都是伺候先帝的人,比陈院使也年轻不了多少,于情于理都该排除在外的。   年轻体壮的太医不少,估摸着若无人主动请缨,必然是要从他们中间选择的。   这样一来,最忧心的还是成了他们。   众人还在讨论着,裴渊立于角落,面色冷凝,一言不发。   闵旭踱步过来,上下打量他一眼,问:“裴大人,你会去吗?”   裴渊无动于衷,连看都没看闵旭一眼,就抬脚走了出去。   临近三月,春日气息正浓,阳光洒在身上生出几分暖意,裴渊在狭长的宫道站立了片刻,看着眼前一片朱墙绿瓦,目光如水。   停顿了好一阵,才又迈开脚步,调了头往雍和宫去。   雍和宫的宫人见了裴渊,态度是说不出的恭敬,也没通传就开了宫门迎他进去。   裴大人常往来雍和宫,有些什么风吹草动,宫人们也渐渐地听进了耳朵里,也不知谁说的,皇上和皇后娘娘那边已经点了头,不日就要下赐婚的圣旨。故而,雍和宫的人对待这位朗逸冷峻的年轻太医,态度更加恭谦。   裴渊倒没心思去理会他们意味深长的目光,换上一副温和的表情,明翘正在门口,看到他来忙行礼,压低了声音:“裴大人,公主睡着了。”   裴渊嗯了一声,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明翘颇为识趣的站到廊下不去碍眼。   屋子里有淡淡的花香,是青花瓷瓶里插了几株参差不齐的桃花,映着软榻上玲珑有致的美人,全然是一幅让人心神荡漾的春日美人图。   赵如裳睡得正熟,面容恬静温和,长长的睫毛像扇子似的合着,外头有日光落地,衬着她白皙莹润的肌肤,如珠似玉,直叫人移不开眼。   裴渊轻手轻脚的坐在凳子上,就这么看着她出了神,眼底蕴藏着丝丝温柔的笑意。   时间悄无声息的流逝,赵如裳一觉醒来,还有几分惺忪,才抬眼皮就见裴渊坐在旁边,目光灼灼的望着自己。   她打个了呵欠,又闭上眼,抓过他的手,小声咕哝:“怎么又梦见你了?”   片刻后,赵如裳忽然意识到不对,猛地睁开眼:“我没做梦?”   裴渊忍俊不禁,轻声道:“不,你在做梦。”   赵如裳眼角还有方才困顿打呵欠流下的眼泪,听了裴渊的话,她也没觉得惊奇,伸出手去揽住他的脖子往下一压,闭上眼含糊不清地说:“那我就继续做梦好了。”   裴渊原本就坐得近,没防备被她这么一用力,不受控制的往前倾,怕自己压着她,又手忙脚乱的撑在两侧,哭笑不得。   春日的衣衫已经足够单薄,柔软的手臂缠在他脖子上,也不知她用了什么香,丝丝缕缕的钻进鼻子里,险些叫他迷失了理智。   裴渊费力地咽了咽唾沫,凝神看着她,声音暗哑:“梦见什么了?”   赵如裳这才悠悠睁眼,双眸含着迷蒙的薄雾:“ 梦见我穿着凤冠霞帔,嫁人了。 ”   裴渊眸光一暗,自制力在面对她无辜清澈的眼神时即将分崩离析,他屏着呼吸,好歹暂时忍住了。   “嫁给谁了?”   赵如裳勾了勾唇,眼中映着他俊美的面庞,细声说:“嫁给你了,可以吗?”   她说话时,那红唇轻动,吐气如兰,裴渊霎时间心乱如麻,煎熬极了,他动了动手掌,想要起身却又被她揽着脖颈往下压了压,彼此的距离愈来愈近。   裴渊口干舌燥,简直要跳脚了,无可奈何的看着她。   赵如裳笑颜如花,面上浮现浅浅的红晕,有些羞赧的开口:“我梦见你亲我了。”   裴渊瞪大了眼,心情顿时一言难尽……   没想到这磨人的丫头还不肯放过他,彼此身躯相贴,生出灼人的温度,他浑身僵硬,却狡黠一笑:“你想试试吗?”   气氛陡然暧昧起来,裴渊脸色微变,目光渐沉,喉结滚动,气息有些紊乱:“你说什么?”   赵如裳忽然松了手,往后退了退,嫣然一笑:“逗你玩呢。”   裴渊差点没疯。   他一身火气窜了出来,被她一盆水浇得透心凉,险些没喘过这口气,恨恨的看着她,冷声轻斥:“你得害死我!”   赵如裳这才笑开了,压根没觉得自己闯了什么祸:“想你心情不大好,活跃一下气氛。”   裴渊只觉得胸口堵了一口气,不上不下,简直要被她折磨疯了。   “公主,您别和微臣说话了。”实在太心累了。   差点他就把持不住,结果她一句“逗你玩”,成功浇灭了他满身的热血。   他将来要有什么问题,也是被她给气的。   赵如裳见他脸色不好,忙凑过来:“哎?裴青云你生气啦?”   裴渊庆幸自己多年修身养性,能控制好脾气,不然这会儿她已经该哭了。   赵如裳意识到裴渊好像真的生了气,赶紧挤出诚挚的笑容:“我就是想着你最近太忙了,心情不佳,就想逗逗你,惹你生气了,那我给你道歉吧?”   裴渊哪里会怪她,小姑娘古灵精怪才好,怪他定力不好,险些坠入温柔陷阱里了。   他叹了叹:“我不气了,你往后也别再这么……对我了!”   赵如裳困惑,他偏头看她,暗沉的眼眸里波澜起伏:“小心自食其果。”   赵如裳只会口头上占占便宜,脑子没开窍,压根没懂他的意思,她一头雾水,裴渊也懒得解释。   赵如裳也没追问,想起听见那些的消息,缓缓收敛了笑意:“我今早听见父皇的旨意了。”   裴渊一顿,眸光闪了闪:“什么旨意?”   “父皇下旨,令太医院指派三位医术了得的太医前去边关增援。”赵如裳问:“你听说了吗?”   他身在太医院,圣旨不经停留就传到了面前,怎么会没听说。   裴渊先前那些旖旎的心思也散了,胸口划过一丝怅然,微微点头:“陈院使让大家回去同家人商议,明日一早定下人选,后日启程。”   赵如裳一瞬不瞬的盯着他,问出和闵旭一样的问题:“那你想去吗?”   “不会。”他没说想与不想,而是答了不会。   赵如裳抿着唇,目光黯淡下来。   他不想去,是因为不愿,他不会去,是因为不舍。   他说过放心不下自己,所以即便旨意在前,他也不想改变心意。   可是赵如裳不希望他做下违心的决定,尤其是在这样的大事上,更不愿意自己拖累了他。   他有雄心壮志,更有温柔不过的医者父母心,早在看到他府里书架上分门别类摆放的医书,更是坚信他所秉承的信念,并非治愈三五个人就结束。   江阳虽远,却是与他割舍不断的故居之地,裴氏满门,列祖列宗,皆生于江阳,而终于江阳。   赵如裳虽甚少听他说起自己的事,可也知道这么仁慈善良的人,必然也钟爱着他所生长的土地。   那里还有他的亲人,他的邻舍好友,他自幼走过的每一寸山河。   赵如裳不想他说因为放心不下自己,而遗憾终生。   即便她也知前路崎岖,风波四起,可为医者心怀天下,她敬仰且尊敬每一位救死扶伤的大夫,其中也包括裴渊。   “裴青云,如果你想回去一趟,就去吧,我不阻止你,我相信你和太医们的医术,足够能平息这场灾难。”   裴渊怔了怔,眼中掠过一抹诧异。   赵如裳心情逐渐沉重,但还是维持着面上的笑容:“你乔迁之时,我寻了些医书送给你,我翻了翻,有一句话一直记忆犹新,‘人命至重,有贵千金,一方济之,德逾于此。’”   “每一个人的生命都是珍贵的,无论贫贱富贵,他们都有活在这个世上的理由,很多老百姓连吃穿都发愁,遇天灾人祸更是不幸,大难当前,他们需要有人带去希望!”   “而你,也曾是我希望……”   赵如裳明明想笑,可是这一句话说出口,却难以控制的流下眼泪。   她也曾深陷生死,濒临绝望,前后两辈子,最暗无天日的日子里,都遇见了裴渊。   他携春光与温柔,穿透重重雾霭,给予她重生的希望。   她也盼着,能有更多人挥散眼前乌云,重见天光。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呀~ 第73章 赐婚圣旨   裴渊看着她, 嘴唇翕动,半晌没说出话来。   青花瓷瓶里那几只桃花开得正艳,淡淡的香气飘散在殿里, 赵如裳就坐在软榻上,眼眸里有晶莹的涟漪, 看着他的目光眷恋又坚定。   他笑了一下, 抬手抚上她白净的脸颊, 低声开口:“你不怕吗?”   赵如裳愣了愣:“怕什么?”   “不怕我再也回不来?”他眸光沉沉,氤氲了许多复杂的情绪。   赵如裳抿了抿唇, 反问:“你怕吗?”   裴渊一时没答话,只伸了手把她揽入怀里,他无数次在梦里都做过的事,现在做来也很是娴熟,娇娇软软的身子在他怀中,那么温暖,那么真实。   他喉间发紧, 声音透着让人心动的缱绻:“不怕, 你还在,我就一定会回来。”   “我等你,等你回来, 就让父皇赐婚。”赵如裳吸吸鼻子, 抬手抹掉眼泪,模样认真又倔强。   裴渊莞尔,心中沉闷的情绪消散, 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他是裴氏一族这一脉中唯一的血脉,为了宗族为了父母,他也爱惜自己的性命, 不愿轻易涉险,他一生循规蹈矩,遵循爹娘遗愿留在江阳,除了唯一一回不顾一切做下决定而进京。   近些年,他本没有回去的打算,去年林锦华还没出嫁时,就是试图说服他回去,他一直没有答应。   然而,别人口中所说的贫瘠荒凉的江阳县,始终是他割舍不断的牵挂,虽远隔千里,但那里还有裴氏族人,他的亲人,还有多年朝夕相处的街坊邻里。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他想一直守护在赵如裳身边,但边关大难当前,他也不能见死不救,裴家三代行医,祖父父亲都曾教导他该如何做一个救死扶伤、悬壶济世的良医。   他谨记,并以此为一生所奉行的原则。   儿女情长重,天下苍生也重。   赵如裳依依不舍的看着裴渊出了宫,等后日一走,她便有可能几个月见不着他。   她坚信他能安然无恙的回来,即便心存担忧,也不愿在他面前吐露。一则不想让他分心,二则,自己身为公主帮不上忙,也不该添麻烦,让父皇和裴渊都为难。   赵如裳就坐在门前,怅然若失的静坐到傍晚,明翘拿了披风给她搭在身上:“公主,太阳下山了,您进里头坐吧。”   赵如裳撑着膝盖,恍若未闻,晚霞似火,在朱墙高楼投下一道道绚烂的光影。   她盯着看了许久,忽然站起身,自言自语道:“不行,我得去找父皇母后。”   说罢匆匆系上披风带子,步履匆匆往外走,明翘一惊,赶紧跟上去:“公主,快用晚膳了,您还往哪儿去啊?”   赵如裳脚下不停,走得太急,呼哧呼哧喘着气:“晚膳传到太极殿,我陪父皇母后一起吃。”   赵如裳紧赶慢赶的去往太极殿,皇后正好也在,也不用她另外去找,等她进门时,听皇帝在说着什么‘公子’‘婚事’。   皇后招招手让她过来,柔声问:“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用晚膳了吗?”   赵如裳长出了一口气,欣然一笑,抱着皇后的手臂,细声软语:“没呢,想和父皇母后一起。”   皇帝还在看奏折,近来朝事堆积,利剑在前,消瘦了许多,赵如裳看着心疼,直接抽过他手里的奏折:“父皇,天快黑了,该用晚膳了。”   皇帝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很乐于被女儿关心,索性放下笔,脸上难得有了笑容:“好,听你的。”   一家人围坐圆桌,皇帝皇后都上了年纪,口味都比较清淡,赵如裳给他们各自夹了喜欢的菜,这才道:“父皇,母后,有件事儿臣想告诉你们,不过你们听了先别着急,行吗?”   自己人吃饭也不奉行食不言寝不语,皇帝吃了一口菜,抬头看了她一眼:“什么事需要你这么郑重其事?”   “您不是下了旨意,让太医院安排三人到江阳医治瘟疫吗?”赵如裳咬了咬下唇,迟疑了片刻,心一横:“裴青云要去……”   皇后闻言,立刻就变了脸色:“他去干什么?”   赵如裳弱弱道:“他是大夫啊。”   皇后把筷子用力放桌上一放,肃然道:“你不是说你喜欢他,想要他做你的驸马?江阳现在多危险,你怎么不拦着他呢?”   赵如裳被皇后吼得瑟缩起来,她自知理亏,不敢反驳,皇后倒是气得不行,直接就拒绝:“先不说江阳风波不断,太医院那么多人,难道还挑不出几个合适的人去?他一直照顾你身体,要是就这么走了,谁来给你治病?”   赵如裳求救的向皇帝使了个眼色,皇帝拍了拍皇后的手臂,温声说:“你和裳儿生什么气啊?你吓着女儿了,有话好好说。”   皇后嗔他一眼,一脸不快,又把视线移向赵如裳:“江阳一带可是发生的瘟疫,不是普通的风热伤寒,一两剂药下肚就能好的。那里多危险,你能放心吗?”   “我相信他!”赵如裳神色坚毅,短短几个字,却令皇后哑口无言。   “你……”   皇后气得胸口不停起伏,冷冷道:“你先前不是让我见一见他吗,你明日就让他来,我有话要说!”   “别啊母后,您可千万别说那些话。”赵如裳忙不迭的制止她,苦口婆心的想尽了说辞来劝说:“母后,我是喜欢他,也想他做我的驸马!可是裴渊在江阳还有亲人,他在那里出生到成长,二十多年时间,怎么会不留恋?我若强行留住他,岂不是太自私了?他一去,也最多几个月时间而已啊!”   真正的喜欢,不是打着为他好的旗号,把自以为好的决定,强加在他身上,尤其是在这样的大是大非面前。   “现在瘟疫那么严重,我身为女子不能出一份力,只好让我未来的驸马给朝廷给父皇分忧解难。这难道不是好事吗?”   赵如裳口齿伶俐,皇后满肚子的脾气成功被堵了回去,好气又好笑:“哪里是这样的意思?都叫你曲解了!”   “父皇,您觉得儿臣说得对不对?”   皇帝在旁边听了一阵,竟也下意识地赞同赵如裳的想法:“男儿立世当心怀苍生,兼济天下,裴渊做的不错!”   皇后哼了哼:“皇上,您还想要女婿不要?”   “自然是要的!”赵如裳抢在皇帝面前,连连应了好几声:“父皇和母后不若就下旨赐婚吧,让裴青云此去,也能心安一点!”   “不行!”皇后目光微变,想也不想就拒绝了:“你们两情相悦要在一起,我也不多加阻拦,但这婚旨,不能在现在下。”   “为什么?”赵如裳又惊又疑,诧异地看着皇后,皇后垂下眼,沉默着喝了一口汤。   赵如裳不傻,只一瞬间的呆滞,便反应过来皇后的意思,登时便急得跳起来:“母后,您是不是认为现在下了赐婚的圣旨,等裴渊去了江阳若是出了意外回不来,就会影响我将来嫁人?”   皇后端着瓷碗,抿唇不语,她的沉默已经表达了心思,赵如裳心头钝痛,鼻尖酸涩无比:“母后,您怎么能这么想?我既说了要裴渊做我的驸马,便会一直等着他,倘若连彼此的信任都做不到,我还有什么脸面去面对他!”   皇后凝眉看着她:“裳儿,母后是为你好,以后裴渊……”   “既为我好,母后您也不该说这样的话,来伤我的心!”赵如裳坐回椅子上,情绪起伏太快,心口有些难受,可这种时候,她不想在皇后面前示弱,她怕自己一旦动摇,就于裴渊不利。   皇后察觉到赵如裳的异常,什么心思都顾不上了,忙放软了语气:“你别激动啊,裳儿,母后不说了,你千万别生气!”   赵如裳指甲掐进掌心,暗调整了呼吸,强行把那些愤怒的情绪压了回去。   她不能在父皇母后面前发病,不然他们定不会让裴渊走了。   “裳儿哪不舒服,快告诉父皇?”皇帝急得要准备叫人去请太医了,赵如裳凝神平息下来,匆匆喊住皇帝。   “父皇,我没事,您别叫人来。”   皇帝担忧的打量着她的脸色,不安道:“你还好吗?真的没事?”   赵如裳露出一丝笑,轻轻摇头。   皇后吓得快要哭出来,那些话断然不敢再说了,心有余悸的扶着赵如裳的胳膊:“你别和母后置气,我什么都听你的还不成吗?万万不可伤了身子!”   赵如裳靠在椅背上,微微仰头放缓了呼吸,声音比起方才要低了几分:“母后,您不要为难裴渊……他是大夫,天底下还有更多的人,比我更需要他。”   皇后蓦然惊觉女儿的变化实在太大,不知不觉间仿佛就长大了,连说出口的话,都事关天下苍生黎民生死。   可眼门前,没有什么比女儿的身体更重要,皇后无奈又心疼,只能妥协了:“好,母后就听你的,不为难他了。”   “那父皇母后,要下婚旨了吗?”赵如裳心里渐渐平静下来,唇角翘了翘,露出羞赧的笑容:“我想嫁给他!”   “行!就当给你和裴渊一粒定心丸了。”皇帝答应得痛快,赵如裳的要求,他可没什么不能答应,她若愿意,十个八个驸马他都能挑上送到她面前来。   皇帝都拍板了,皇后自然不好再说别的,对于裴渊这个女婿,她一直还是认可的,但总觉得有人要娶自己的女儿不能太过容易,太轻易得到的总是不懂得珍惜。   但裴渊这人洁身自好,一身傲骨,的确是很难一见的年轻人,皇帝对准女婿一百个满意,最开始来跟她说时,还偏心地劝说了几句,就怕她不答应。   事到如今,赵如裳都如此坚持的认定了裴渊,她也不能做恶人了,心情格外复杂,可到底还是点了头。   赵如裳一颗心落回原地,方才那些愁绪消失得一干二净,欢欢喜喜道:“那父皇您用膳,吃好了就去写吧!”   皇帝捻着胡须哈哈笑:“黄道吉日还没看呢,你急什么?”   “迫不及待了呀!”赵如裳面上一红:“您先写,回头让司天监推算吉日,等裴青云从江阳回来再定下也不迟。”   皇帝哭笑不得,嘴上说哪有你这样的,但用完膳,还是往书桌前去,铺好玉轴。   赵如裳去研磨,看着皇帝亲手写下赐婚圣旨,她和裴渊的名字跃然于绢锦之上,赵如裳感觉到自己的心不受控制的颤了颤。   墨迹已干,皇帝把圣旨放在赵如裳手里,眼底含笑:“这下,你如愿以偿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月底了,营养液该过期了,so,有多余的营养液可以灌溉灌溉裴大人,明日就会结出很多个小裴大人 第74章 可喜可贺   赵如裳捧着圣旨, 仔细看了一遍,笑颜如花:“多谢父皇!”   皇帝倚在引枕上,稍微动作大点, 身子就受不住,面上虽然疲惫, 可唇边好歹有了一丝欣慰:“那这旨意, 朕是宣是不宣?”   赵如裳放下圣旨踱步过去, 给皇帝拿捏肩颈:“自然是要宣的,父皇此时下这圣旨不就是想在裴渊离京前宣布吗?”   皇帝闻言偏头看了她一眼, 父女俩心照不宣的相视一笑。   “行,明日一早朕就宣旨。”   赵如裳心里的沉郁清扫地一干二净,连番恭维的话脱口而出,皇帝皇后被逗得忍俊不禁。   赵如裳正说着,想起方才进门来时听见的话,问道:“父皇,我来的时候, 听见了依稀听你们提起敏溪的名字, 可是她出什么事了?”   皇后吩咐人收拾了桌上残羹,端了雪梨汤来给皇帝服下,缓缓道:“还能是什么事,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 敏溪跟你同样的岁数,自然也是该谈婚论嫁了。”   赵如裳一愣:“什么意思?舅母不是说不急吗?”   “原先是不急,这不是现在瘟疫严重吗?”皇后叹了一声气, 语气有些忧虑:“国舅驻守边关,这些年虽不说风平浪静,可好歹没发生什么大事, 如今瘟疫肆虐,你舅母担心他在边关,倘若出了什么意外……”   剩下的话,皇后没能说出口,赵如裳从来龙去脉猜到了舅母心中所想。   带兵打仗本就是九死一生的事,舅舅如今也过不惑之年,虽然还算年轻,可刀剑无眼,加之这次军中也染上了瘟疫,舅母整日以泪洗面,就怕生出什么变故。   倘若舅舅在边关出了事,真的回不来了,周敏溪的婚事也要耽搁至少三年。   到那时候,小霸王可就成了老姑娘,京中能够选择的世家子弟就越来越少。   故而舅母才想趁这个时间,早早的为周敏溪定下一门婚事。   赵如裳忍不住皱眉:“这样会不会太仓促了?”   上一次周敏溪和舅母进宫来,就信誓旦旦的说要去找厉王,显然还是没放下的,周敏溪这脾气比牛都倔,舅母要是强行逼迫,指不定会出什么问题。   皇后倒觉得合适,直言道:“急是急了一点,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你舅舅舅母爱女心切,自然巴不得她早点嫁人,有些不必要的规矩,能省则省了。”   赵如裳无奈,眼看母后这态度,似乎没了转圜之地,她一边替周敏溪担忧,一面有些着急,不知能不能想个法子知会那丫头一声,可千万别听了舅母的话就冲动,做出后悔不迭的举动。   夜里回了寝宫,赵如裳实在不放心,动笔写了一封信,交给小贵子,让他明日一早就找人送信去,务必要稳住周敏溪。   周敏溪的事还在脑海里,另外还有赐婚的圣旨迷迷糊糊地就在眼前晃来晃去。   赵如裳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到半夜想不通,决定以方才的劝周敏溪的方式,让人去给裴渊通个风,临了又拦住改变了主意。   “算了,算了,给他一个惊喜吧……”赵如裳又躺回去,合上眼这么想着,折腾到丑时才迷迷糊糊地睡着。   裴渊做了决定,便心如止水,不会有任何动摇,大致收拾了一些简单的行李,才又换了官服往宫里去。   才进宫门,就见来往宫人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有些诧异,有些震惊,甚至连行礼时的态度都比往常更加恭敬。   裴渊一脸莫名,快进太医院时,有相识的太监恭敬的朝他躬身:“恭喜裴大人!”   “喜从何来?”裴渊疑惑不已,只是没等到回答,那人已经又走了。   裴渊一头雾水跨进门,正巧碰见闵旭低着头急急忙忙的过来,险些撞在一起。   “谁啊,这么不长眼,怎么回……”闵旭停下脚步,满脸不耐烦,一抬眸看见眼前的人,顿时泄了气,表情变了又变,显得有些扭曲。   裴渊也不和他计较,往旁边让了一让,随口问:“闵太医匆匆忙忙是要去何处?”   裴渊知道闵旭向来眼高于顶,从来不屑和自己说话,原本料定了他不会理会,不想闵旭咬了咬牙,竟是稍微挺直了身子,有些尴尬的说:“玉华宫娘娘不好,我去瞧瞧。”   裴渊还没来得及说话,太医院里已经有不少人听见了动静,一齐走了出来,看向裴渊的眼神里带了几分小心翼翼的恭敬。   “恭喜裴太医了,可喜可贺!”   “咱们大家伙儿该喝喜酒了是吧?”   “恭喜恭喜……”   裴渊难得一见的怔愣,他有什么可值得恭喜的地方?他准备去江阳生死未卜,还有人冷嘲热讽地来道喜?   片刻后,裴渊总算明白了他们的意思,礼部尚书和皇上身边的总管太监领着一行人浩浩荡荡前来,偌大的太医院挤得满满当当。   礼部尚书一身书生文雅之气,恪守规矩,先朝裴渊行了礼,笑容满面:“大人请接旨!”   礼部管皇室尊贵婚嫁册封,若非要紧的大事,圣旨根本不会从礼部尚书手上经过,裴渊脑海里灵光划过,忽然有了一丝预感。   他心里蓦然一跳,暗自捏紧了拳头,面上却依旧淡然,恭恭敬敬的跪下,然后便听礼部尚书掷地有声宣读圣旨。   裴渊脑袋里嗡嗡的,似乎没听清楚圣旨的内容,依稀只有‘宜嘉公主’‘驸马’‘大婚’几个字钻进耳朵里。   冗长的一卷圣旨读完,裴渊只真真切切的听见了一句话。   “朕今命尔裴渊为驸马都尉,着吉日完婚。”   沉甸甸的圣旨从礼部尚书手上到了他手上,裴渊如梦初醒,这才回过神来。   婚旨昭告天下,他被册封为驸马,剩下的大半辈子,他都能光明正大站在赵如裳身边,他渴望了多年,坚定了多年的执念,在轻飘飘的几句话里,变成了另一番模样。   裴渊以为自己会激动的难以自持,却不想只是一阵风荡过,连什么痕迹都没有。   可也只有他知道,那些困扰他多年,连夜深人静都挥之不去的阴暗和噩梦,终归在这一刹那,见到浮云之上的日光。   裴渊喉间一动,朝礼部尚书拱了拱手:“多谢大人。”   “驸马客气,皇上圣旨已下,司天监那边也会开始推算吉时,不日便有结果,请驸马稍待。”礼部尚书又客气的说了一堆吉利话,才领着一行人浩浩荡荡的离开。   裴渊站在院中,几乎所有人都上前来三言两语的向他道贺。   他神色如常,一一应下,好一会儿才脱了身往里头去。   难怪一路走来这些人都表现的很是奇怪,原来是提早收到风声,知道皇帝要下圣旨,连和自己向来不对付的闵旭都忍气吞声的不敢再多言。   裴渊哂笑一声,抬脚进了陈院使的屋子,人还没来,他稍等了一会儿,陈院使才背着手跨过门槛,笑吟吟的与他道:“咱们太医院很久没有什么喜事了,恭喜你,青云!”   “多谢大人。”裴渊向来敬重陈院使,语气间不自觉的带了几分诚恳:“事出突然,我也没料到,什么都未曾准备好,让您见笑了!”   “我先前还在想,你弱冠已过,为何一直不愿娶妻,还担心你有什么别的想头,耽误自己一辈子。”陈院使是真的替裴渊高兴,开始听说宜嘉公主选他为驸马时,还难以置信,不料竟然是真的。   缘分这事,还真是奇妙。   不止陈院使没想到,估计整个皇宫,整个京城听见了这道旨意都回不过神来吧。   “让大人费心了,能得公主青睐,是我三生有幸,眼下婚期未定,尚不着急,只是眼下,有一件事还请大人周旋。”   陈院使疑惑的看过来:“什么事,你说。”   裴渊面色肃然,正色道:“此去江阳,青云自荐,为受苦受难的百姓略尽绵薄之力!”   “你要去江阳?”陈院使惊得下巴胡子都在发颤:“赐婚的圣旨都下了,你还去江阳干什么?”   裴渊放低了声音:“这是我想了许久的,早在圣旨宣读之前,做下的决定,还请大人成全。”   陈院使哼了一声:“怎么可能?你如今可是驸马了,我即便让你去,公主会同意吗?皇上会同意吗?”   提起赵如裳,裴渊的眸光柔和些,轻声开口:“在我前几日迟疑不定之时,是公主为我下的决定。”   陈院使一噎,裴渊继续道:“公主知晓江阳是我故乡,她说不想我因此瘟疫横行就留下遗憾。那里到底是我生活了二十几年的地方,说不担忧是假的,何况黎民百姓何其无辜,他们已是不易,若再因为瘟疫失去性命,失去亲人,就太不值得了。”   “青云……”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裴渊为医者,从江阳到京城,名利富贵缠绕都未曾动摇,哪怕今日他已经是当朝驸马,仍旧坚持着他多年不该的赤子之心。   认识裴渊的人皆道他疏离冷漠,不近人情,可这样的人,却出乎意料的拥有纯粹仁义的善心,这是勾心斗角的皇宫官场中弥足珍贵的。 第75章 显山露水   “此去江阳一路凶险, 待这消息传出去,皇上那边还会放你走吗?”   “不然您以为皇上为何会在这个时候下旨?”裴渊淡淡一笑,神色泰然自若。   瘟疫传人速度极快, 边关一带数个县城与村庄,都因瘟疫连带发生了许多变故, 如今内忧外患, 国祚岌岌可危。   尤其像江阳无数无辜百姓受苦, 县令已经多次上书,濒临绝望之际, 自然盼着朝廷能够派人来,不说救急,至少能有个主心骨,安稳人心,让老百姓相信朝廷还是可靠的。   裴渊若只是普通太医,此去江阳或许并不会生出太大的风浪,但因这赐婚圣旨在前, 他准驸马的身份也就布告天下, 至少能更加的安定住浮躁发怒的一些人。   皇帝这么做,自然有他的道理,陈院使想了一想, 便明白了裴渊的意思, 面色变了变,到底化作一声无奈的叹息:“罢了,既如此, 我去向皇上说明缘由,你回去收拾收拾行李,明日卯时出发。”   晌午, 前去江阳的太医人选都定了下去,一位刘太医已经有了岁数,但他曾是武将也上过战场,后来受了伤,弃武从医,至今好几十年。   刘太医身子骨硬朗,也是御用太医,走路起来健步如飞,他是自愿去江阳,陈院使问起,他说当年的遗憾想用另一种方式补偿,临到老了,还能和将士们并肩作战,哪怕是去治疗瘟疫,也是振奋人心的。   刘太医无儿无女,没有什么牵挂,他心意已决,陈院使自然也就应了。   另一位太医姓胡,三十出头,正是上有老下有小的年纪,为人有些刻薄,眼高于顶,和闵旭一直不和,他自荐之时闵旭还在旁边冷嘲热讽。   胡太医怼回去,瞪着他说了一句话:“富贵险中求,我好歹能拼了一条命去救人,去升官发财,你闵太医也只剩嘴皮子功夫了!”   闵旭被呛得哑口无言,灰溜溜的钻到角落里去了。   若说刘太医和胡太医谁会决定去江阳,也不是很奇怪。   圣旨要求太医院出三人,太医们屏息凝神,就等着第三人出现,若是没有这人,陈院使便会在其中任意安排一个。   心里正煎熬时,陈院使总算开了口,指了指一旁一身墨色官服也遮挡不住芝兰玉树,如玉身姿的裴渊,定下最后一个人选。   就算是太医院任何一个人,哪怕是陈院使,大家觉得无可厚非,没有太大的意外,而裴渊自愿去江阳,实在是犹如巨石落地,平地砸出一个大坑来。   众人无一不是惊诧的看着他,裴渊竟是在赐婚后还打算去江阳,这是疯了吗?   好好做公主驸马不好吗?非要去蹚这趟浑水,万一把小命留在了那里,还做什么劳什子驸马啊?   众人心思各异,完全猜不透裴渊的想法,人往高处走,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多大的福气,能得宜嘉公主青睐,偏偏不趁着这个机会显山露水,反而出其不意的去江阳了。   惊骇如闵旭,是最想不通的,裴青云这个素日话语极少的人,从一进太医院起,便去了宜嘉公主身边,他爱慕虚荣,贪图富贵,意欲不轨也就罢了,公主竟然也就看上了他,默默无闻的人,一跃成了驸马,实在叫人惊讶。   然而这风头才起,尚未彻底在京城流传来开,宜嘉公主准驸马就决定和太医们一道前往江阳。   一个接一个的消息压下来,叫人目不暇接,半晌反应不过来。   等太医们回过神来,裴渊已经不知在何时走了,一如既往的低调,仿佛这道赐婚圣旨并没有存在过。   这样一来,倒让人觉得裴渊被封驸马,是不是公主一厢情愿,逼着皇上下了圣旨,而他并不知情?   众人各有不同的猜测,身为漩涡中心的人,却半点不受影响,裴渊出了宫,才近家门,就见一辆奢华的马车停在巷子里,车上悬挂的暗纹锦旗上飘荡着浓墨重彩的一个‘辰’字。   裴渊一顿,迈步过去,婢女掀开车帘,一身粉色裳裙的林锦华小心翼翼的下了车,看到裴渊的一瞬间便红了眼眶。   “表哥……”   林锦华出嫁有些时日了,除了三朝回门,匆匆用了一顿午膳,已经很久没有回来过来了。   辰王府相隔不远,碍于身份规矩也也没有见过面,裴渊想到林锦华孤身一人陪自己颠沛流离多年,加之江阳最近的情况,语气难得温和下来:“怎么这个时候来了?进去坐坐吗?”   林锦华捏着帕子,目光复杂:“我就是听说了赐婚的圣旨,有些难以置信……想过来看看你,马上就走了。”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在宫里任何事情都瞒不住,这才两个时辰,连林锦华都知道了,可想而知,他决定去江阳的消息,大约也会很快传出来。   林锦华可能还不知他要离京的消息,裴渊也不打算和她说,颔首淡淡道:“我也没想到。”   “表哥,你开心吗?”林锦华说完又觉得自己说得是句废话,虽然裴渊喜怒不形于色,可她知道他心里一定是开心的。   裴渊不语,林锦华心下怅然:“恭喜你了,表哥,你终于如愿以偿了。”   虽然她知道自己嫁了人,和裴渊再无机会,但她还是难过的要命,今日辰王说起这个消息,她险些控制不住失态。   她多年来的执念和不甘,在这一刻被生生冻结,一点挣扎的余地都没有。   圣旨已下,一切就尘埃落定了,裴渊如愿以偿,终于可以娶自己心爱的女子。   林锦华明知他们不可能,还是想亲眼来看看,裴渊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情。   他没有欣喜若狂,平静的仿佛无事发生,除了手中拿着那卷圣旨,无时无刻的提醒着她,他们之间的距离,便算彻底划开了。   林锦华怕裴渊厌恶自己,没敢流眼泪,满肚子的话面对他淡漠的神情,一个字都说不出口了。   跑这么一趟,除了让自己认清彼此的身份,什么用处都没有。   “表哥,我走了……”林锦华眼眶发酸,实在留不下去,踩着凳子刚要上马车,忽然听见裴渊低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锦华,好好保重!”   林锦华忽然泪目,脚下不停,钻进马车里却捂着脸泣不成声。   马车前行,裴渊看着一抹残影消失在转角处,一声叹息飘散在风里,站立了一会儿才又进门去。   天气转暖,赵如裳一直有午睡的习惯,但自早上赐婚圣旨一下就有些心神不宁,下午午睡还做了噩梦,蓦然惊醒时后背已经汗湿了。   才坐起身,明翘就从外头进来,一面替她披好外裳,一面道:“有个好消息告诉您,公主府的建造快要完工了,昨儿上了梁,再有半月就能开始布置,添上几床桌椅,最迟五月就能搬进去了。”   赵如裳眼前一亮,有了笑容,掰着手指头算了算:“也不知裴青云能去多久,将来我们住公主府,总也要按他的喜好布置,司天监那边的吉日也不晓得什么时候能选出来!”   明翘附和道:“皇上说了让您今年就出嫁,几个月时间还是能等等的。”   “也是。”赵如裳下了床,往外头看了一眼,自言自语道:“也不知道裴青云还会不会进宫,明日一早就要出发了,总还要道个别吧……”   明翘竖起耳朵听清她的话,忍不住安慰:“许是驸马忙着见道贺的客人,一时半会儿脱不开身。”   赵如裳挑眉,被明翘那个称呼别扭的脸上莫名发烫。   挺奇怪的,明明在前的姑姑姐姐们的驸马,也会经常出现别人口中,赵如裳并不觉得有什么特别之处,但明翘这声驸马,却实打实的指得是自己的驸马。   她曾经无数次的庆幸自己病重到闭眼之时,一直没有驸马,不必给他带去负担和痛苦,也不用心存愧疚。   可重活一世,她忽然觉得自己当初试图再想坚定的信念,也在不知不觉的中被莫名的期盼悄然代替。   如果非要选驸马,那个人是裴渊也不错。   赵如裳正走神,明翘忽然惊呼一声:“公主,驸马来了!”   赵如裳瞥见外头宫人迎进来的身影,心如擂鼓,嗔道:“你小点声……”   日头将落,漫天红霞掩映着重重宫阙,洒下一地金光,裴渊踩着光影而来,目光明亮而温暖。   明翘这种时候总是溜得特别快,赵如裳被裴渊吸引了注意力,才发现自己没有梳头。   方才午睡,才拆了发髻,松松垮垮披在肩头,见裴渊盯着自己,赵如裳尴尬的无所适从,正要叫明翘进来,裴渊忽然走近,指了指屏风后的妆台。   “我帮你梳吧。”   “哦……好!”赵如裳坐下,心跳得很快,感觉浑身血气都往脸上涌,面颊发烫,不用照镜子就知道红什么样。   赵如裳暗暗掐了掐掌心,她什么时候害羞过,怎么今日一见裴渊就莫名其妙的面红心跳呢?   裴渊勾唇,眼底掠过一丝笑意,站在她身后解了发带,拿过妆台上的梳子,一下一下的给她梳直了头发。   赵如裳口干舌燥,不动声色地从铜镜里打量裴渊的神色,他的手法有些生疏,但动作很轻柔,并没有扯痛她。   越是这样,赵如裳就越是忐忑,裴渊不爱说话,寝殿里安静极了,气氛有些怪异,她坐立难安,心里痒痒的,略带迟疑道:“裴青云……你有没有什么想问我的?”   “我该问你什么?”裴渊声音淡淡的,不见情绪起伏,他放下梳子,伸手到她脖颈后拢起头发,也不知他是不是故意,指尖划过她后颈的肌肤,只短暂的停留就移开了。   赵如裳却感觉整个人都颤栗了一下,浑身僵硬,眼神飘忽不定,连呼吸都急促起来,一时忘记了和裴渊说话。   裴渊抬眸,从铜镜里看着她,唇边笑容渐深:“公主,别分心。”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忙惨了,感觉身体被掏空(躺平 第76章 定情信物   赵如裳面红心跳, 才移开了目光,又忍不住悄悄去觑他。   裴渊有极其出色的眉眼,轮廓温润如玉, 只是他不常笑,平添了不近人情的冷漠。   可赵如裳喜欢去看他的脸, 一张俊美的脸源于上天的恩赐, 他对皮囊不甚在意, 可赵如裳反而觉得格外赏心悦目。   裴渊拿过一旁的发带给她绑头发,奈何裴大人二十几年来除了自己, 没给任何人梳过头,赵如裳那一把柔顺的长发在他手里总不听使唤。   偏偏她又隔着铜镜盯着自己瞧,那不加掩饰的注视,让他手上的动作一顿,绑了一个歪歪扭扭的结。   几不可闻的叹气声响起,他松了手,幽幽看着她:“公主, 您可别这样看微臣了!”   “为什么?”赵如裳转身仰起头, 就见他喉结上下动了动,居高临下看着自己。   “公主知道微臣心意,求而不得太久, 好不容易得了上天眷顾, 能有这个机会,我且要好好把持住,公主若再一动不动的盯着我看, 我或许就要把君子之礼抛诸脑后了。”裴渊一本正经的说道,眼眸里有暗光掠过,带了丝别样的意味。   赵如裳不小了, 男女之事应该会有了解,他觉得自己说得很明白,能唬住她,好歹能收敛收敛那眼神,免得叫他忍得辛苦。   哪知这小姑娘没把他的威胁当回事,站起身目光灼灼的看着他:“圣旨已下,你现在已经是我驸马了啊,有什么可忌讳的?”   裴渊这才垂下眼,看她白皙莹润的小脸,离得近他能看见她根根分明的眼睫,像羽毛似的扫在他心上。   “公主不提醒,我险些忘了。”他唇角翘了翘,眼中有她窈窕的身影,“我以为只是做了一场梦!”   赵如裳蹙了蹙眉,仔细想了想,忽然走近,抓着他的手臂踮起脚,温热的双唇印上他微微起势的喉结,然后红着脸笑眯眯的看着他:“是梦吗?”   裴渊浑身僵住,错愕的低下头,心头迸发惊涛骇浪,然而始作俑者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   他双手握拳,闭着眼深呼吸了一阵,才沙哑着声音问她:“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赵如裳腆着脸,羞涩道:“从话本上看的,上面写亲密的动作能改善男女之间的关系……”   说直白一点,就是调.情。   裴渊黑了脸,什么旖旎暧昧的心思都没了,头疼的抚额:“你都看的什么话本?”   往人喉结上亲,这不是要他的命吗……   赵如裳闻言,立刻去立柜里拿了一摞书出来,献宝似的捧到他跟前:“我大哥二哥他们搜罗来的,什么野史杂书都有,不过我最爱这种话本,写得还挺像回事,你要不要看?”   裴渊冷着脸抽了一本翻开看了看,矫揉造作的词句,夸张离谱的内容,着实不是什么好书,亏赵如裳还兴致勃勃的看得下去。   他无奈道:“公主还是看四书五经吧……”   赵如裳赶紧把书抽回去,又放回柜子里锁好:“你可别打它们主意,我唯一解闷的法子,往后你不在,我还要靠它们打发日子呢!”   听见这句话,裴渊怔了怔,面色缓和下来,抬起手小心翼翼的把她拥入怀里:“我这一去,大约要两三月,我不在的时间,都由陈院使来给你请脉,江阳遥远,可能连书信也传不了一封。还有,公主切记,心疾忌大悲、忌大怒,有什么火气立刻发出来,别憋在心里,于身体不利!春夏之际,柳絮多,花粉重,少出门去,也不要整日想着往宫外跑,宫里好歹有太医在,有什么意外至少能够保证你的安全。”   裴渊很少一口气说这么多,赵如裳听他一字一句说这些小事,那点离愁别绪带来的不快也淡了不少。   裴渊说罢,又从怀里摸出一个香囊,放在她手心里:“里面没放香料,都是些药材,有清心安神助眠的功效,你放枕头底下去。”   香囊做的倒是精致,一看就是外头街面上买的,不过赵如裳还是爱不释手,用力嗅了嗅,一股药香味扑面而来,满足的喟叹一声,斜眼看他:“这算是送我的定情信物吗?”   裴渊一顿,倒没往这方面想,只是想她夜里能睡好一些,也不知她脑袋里装了什么,一个香囊也能想到定情信物上,果真是那些市井话本看多了吗?   心里虽然这么想,裴渊嘴上还是顺着她的话说:“你若觉得是,那便是了。”   赵如裳小声嘀咕:“这么没诚意吗……”   裴渊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目光幽深,声音低沉:“礼尚往来,微臣明日一早便走了,公主可否也留个信物呢?”   赵如裳乐了,没想到他也问自己要信物,十分大方的挥了挥手:“你想要什么信物?这屋里有的,你随意挑一个吧!”   裴渊擒住她的手,往胸前一带,似笑非笑:“公主方才说我已经是准驸马,没有什么可忌讳的?”   赵如裳一惊,伏在他怀里,面颊通红,下意识的点头。   “话本上有一句话大约是错了。”裴渊冷不防来这一句,赵如裳忽觉疑惑,然后又听他道:“男女之间表现亲密的动作,不是亲一亲喉结。”   赵如裳晕乎乎的:“那是什么?”   裴渊一双浅淡的眼眸里酝酿着深沉的乌云,翻涌的风浪中染上一丝压抑的情绪。   柔软的身子在怀中,他勾了勾唇,忽然低头,吻上那朝思暮想,在他数年无尽的梦境中出现过的,娇艳欲滴的红唇。   浅尝辄止,一触即离,他眼底有了笑意,暗哑道:“是这个……”   男子气息扑面而来,温热的触感在唇上轻轻拂过,留下缠绵暧昧的气息。   赵如裳彻底怔了,呆呆愣愣的任由他抱着,脸上红得像外头天幕的云霞似的,一时半会儿连话都说不出口了。   裴渊好心放开她,心情很是愉悦,眼睛里都是光:“公主的定情信物,微臣收到了!”   赵如裳伸手捂住脸,羞得想找个地方躲起来。   裴渊去掰她的手却掰不动,不禁莞尔,也不逗弄她了,正了正脸色:“时辰不早了,我该出宫了。”   赵如裳一愣,顾不得羞赧了,往外头看了看,见太阳落山已经到上灯的时辰了。   “那你走吧。”赵如裳依依不舍的看着他,掩下心里那些失落:“一路保重!”   “好。”裴渊淡淡一笑,松了她的手,迈开脚步往外走,跨过门槛,又回首轻声开口:“等我回来!”   赵如裳鼻尖一酸,差点哭了出来,好在裴渊说完就又转身离去,眼看着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宫门外,才怅然若失的坐在椅子上,心上全然不是滋味。   裴渊一走,她心里就空落落的,皇后担心她难过,还特地来陪她用了晚膳。   赵如裳吃不下,晚上也睡不好,紧紧攥着裴渊给香囊,到了下半夜才迷迷糊糊的睡过去。   一觉再醒来,天已经大亮,寝殿里静悄悄的,赵如裳看了看窗外春光正盛的清晨,到底忍不住拿被子蒙着脸狠狠地哭了一场。   等发泄完那些情绪,赵如裳这才觉得心里好受点,只是不等她恢复过来,明翘就匆匆进门来。   “公主,周家出事儿了!周夫人前儿表露了要给女儿择婿的想法,今日正有官媒上门来说亲,叫敏溪小姐撞见了,把人赶了出去,正被夫人罚了家法,这会儿还跪在院子里呢,敏淳少爷和少夫人都劝不住,差人进宫来请您想想办法!”   周敏淳夫妻拿不定主意,这些事不好闹到父皇母后跟前,只能来跟她说。   赵如裳也不能自己伤心了,忙调整了情绪,梳洗换衣裳:“那我们出宫去瞧瞧,你去跟母后说一声……”   “是,公主。”明翘得了命令,亲自去了未央宫一趟,好在皇后还是重视这事的,同意她出宫,只是让赵如裳量力而为,别为了周敏溪和舅母起了冲突。   赵如裳很久没出宫了,沿街叫卖的吆喝声这会儿也提不起兴趣,到了周家,老远就听见周敏溪和周夫人嚷嚷的声音。   “您死了这条心吧!我说不嫁人就不嫁人,娘你今天打死我好了!”   下人迎着赵如裳进门,周夫人怒火正盛,见了外甥女又不得不压下火气:“公主怎么出宫来了,也不提前知会一声,有失远迎。”   周敏溪还跪在地上,看到赵如裳,宛如看见了救星,赵如裳朝她摇摇头,示意她安分点,然后温声和周夫人说话:“舅母别和我见外了,我今儿准备去瞧瞧公主府的,听说敏溪惹您生气了,过来看一看。”   周夫人果然变了脸色,赵如裳又道:“舅母,您先回屋子休息吧,我来和敏溪说说。”   周夫人面露为难,周敏淳夫妇俩见机行事,忙附和道:“是啊娘,敏溪最听宜嘉的话了,您让她们聊聊!”   两人扶着周夫人进门,院子里伺候的下人也都退得远远的。   赵如裳走到周敏溪跟前,幽声开口:“说吧,又发生什么事了?”   周敏溪可怜兮兮地伸出手,亮出手心来:“宜嘉姐姐你看,我娘把我手都打肿了。”   赵如裳顿时哭笑不得:“活该,谁叫你整日惹舅母生气?” 第77章 兄弟相争   周夫人没在这里, 周敏溪有了底气,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言辞尽是不满:“你知道吗宜嘉姐姐, 我娘瞒着我和安义伯家私下交换了庚帖,今儿官媒上门来, 就是他们提前商量好, 做了这么一切, 反而把我蒙在鼓里,哪天我被他们卖了, 自己都不知情……”   安义伯是开国功臣,跟随太.祖皇帝打下万里江山,后封安义伯,世袭罔替,蒙荫子孙,现任安义伯杨盖,已是第六代世孙。   论恩宠地位安义伯已不如当年, 如今杨盖年迈, 官至大理寺少卿,但先辈立下的功勋,记载于青史名垂千古, 到底给杨家保持着体面。   而周家书香世家, 世代为官,这一辈出了一位皇后,一位大将军, 周家之势已达巅峰,这京中勋贵重臣,除嫡系皇亲, 朝廷中几乎没有人能够比肩。   安义伯虽然有爵位,但这么多年逐渐式微,配周家已经算高攀,说起来并不算顶好的亲事,但周夫人现在已经顾不得太多,为避免夜长梦多,便想抓紧时间将这事情决定下来。   周敏溪义愤填膺,对于母亲的欺瞒显然耿耿于怀,母女俩说不到一处去,难免生了隔阂,闹得不可开交。   赵如裳理解周夫人的心情,同样不愿意周敏溪的婚事草草定下,万一所托非人,将来一辈子都会后悔。   赵如裳只得安慰炮仗似的周敏溪:“你冷静一点,有话好好说,别惹舅母生气,闹得这么不愉快,对你没有好处。”   周敏溪梗着脖子,忿忿道:“我不会同意的,我娘再逼我,大不了我剃度出家,断了这尘世所有的念头,也不叫她如愿。”   她说罢,又转头看着赵如裳:“宜嘉姐姐,你能不能带我出门?”   “出门?”赵如裳蹙眉:“你想去去哪儿?离家出走?”   “当然不是!”周敏溪抹抹眼角,毅然决然道:“我去找厉王,他若答应和我私奔,我就放弃一切和他走,天涯海角,总有能容纳我们的地方!”   赵如裳大惊失色:“你疯啦,敏溪,且不说我七哥愿不愿意,你知道你这么做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吗?你叫你爹娘怎么做人?”   这个世道本就对女人不公,私奔这种事无疑是一把利剑,狠狠地戳着脊梁骨,不止周敏溪名誉尽毁,连周家人也会沦为笑柄。   赵如裳知道周敏溪怒不可遏,被气着了才会口不择言说这些。   周敏溪生在金银窝,众星拱月长大的高门千金,有一身高傲矜贵,十几年顺风顺水,没遇到过什么波折,唯有男女感情有些意气用事。   但婚姻大事并非儿戏,她争取自己的幸福没错,可若因此搭上自己的一生,实在太不值得。   周敏溪抬眸看着赵如裳沉沉的目光,忽然泄了气,满身戾气尽消,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颓然和悲哀。   “我都知道的……”周敏溪忽然红了眼眶,抓着赵如裳的手:“我就是想不通,为什么我自己的婚事要由父母来做主?那安义伯世子我从未见过,长什么样子,是什么德行,我压根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逼我呢……”   赵如裳伸出手臂抱着她,柔声道:“这事还没定下来,尚且有回旋的余地,你好好和舅母说,她或许能改变主意呢?”   周敏溪一身傲气忽然折腰,伏在赵如裳肩头哭的很是难过:“我话说得冲动,可从未想过要连累他……我不应该拖他下水的……”   “敏溪……”赵如裳叹息,实在不知该怎么是好,自己的问题尚且能自己解决,发生在别人身上,她才觉得自己无能为力,几句劝慰或许在周敏溪看来并不值得一提,甚至也起不了什么作用。   她也并非不能阻止,父皇母后对自己有求必应,倘若说上几句好话,他们总能站在自己这一边。   可然后呢?   人生是周敏溪自己的,她所走的每一条道路,都应该是经过深思熟虑决定的。   这次也不能例外。   “缘分之事说不准的,敏溪你先看看安义伯世子,或许一眼就看上了呢?”   周敏溪眼睛红得像兔子,闻言只是愁眉苦脸的摇头:“不喜欢,不想见!”   周敏溪态度还是强硬得很,不愿跟周夫人妥协,赵如裳听着母女俩说了半晌还闹得不欢而散,什么忙没帮上,最后自己的心情倒沉闷起来。   回宫时皇后问起,赵如裳如实说了,皇后只道周家家事,他们也不能过多插手,暂且先静观其变了。   迈入三月里,皇帝的身体因着沉疴旧疾,依旧不见好转,过年养了一场倒恢复了些,可因边关的瘟疫急火攻心,时好时坏,再恢复不到从前的状态。   自打开年,文武百官们就能到感受到皇帝逐渐外放的权利,平日只上朝听政的几位王爷,手中处理了更多的朝政要事,非皇帝亲自处理的大事,通通交给了皇子们。   朝中有什么风向,大臣们总是眼尖的看了出来,隐隐能够猜测皇帝的心思。   例如此次瘟疫,令人焦头烂额,数不清的事等着处理,皇帝心有余而立不足,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通通交给了辰王处理。   其实瘟疫可大可小,稍有错漏也会影响无辜的老百姓,说白了也是吃力不讨好的差事。   然而这事落在皇子身上,总有不同寻常的意味。眼下成年的皇子五人,这些年陆陆续续封王,除了腿脚残缺的厉王,几位王爷都领了官职,行走在朝堂之上,办成过不少事,也得到了皇帝的嘉奖。   若是从前,皇帝春秋鼎盛之期安排皇子做事,大臣们也不觉得有何意外,但现在内忧外患,皇帝身体大不如前,中宫没有嫡子,储君之位悬空,皇帝稍微有一点偏心之处,都会让人心生猜测。   尤其这一回并非空穴来风,有些朝臣们在想,或许这个时候皇帝已经写好了立储诏书,说不定就放在某个角落里,只等着一个合适的契机公布天下。   赵如裳在寝宫里百无聊赖,裴渊一走,心里就空落落的,陈院使来请平安脉说她一切都好。   赵如裳垂头丧气,一点也不觉得开心,一晃又是半个月,裴渊走了那么久,也不知江阳现在会是什么样的情况,前两日的加急文书上说瘟疫还在扩散,暂且还没找到应对之法,也不知道他处于重重危险中,是否安然无恙。   赵如裳觉得自己不能想太多,但又想知道边关的情况,便时常往太极殿跑,试图从加急文书里,打听打听江阳的现状。   皇帝忙起来废寝忘食,顾不上休息,赵如裳怕皇后照顾父皇吃不消,索性代替了皇后,日日督促着皇帝按时用膳按时休息。   赵如裳刚到太极殿,就见大门紧闭,里头依稀有说话声。   她正觉得耳熟,太监总管就迎了上来,笑着行礼:“公主来得巧,里头庄王辰王和厉王在呢,正和皇上说话,您要不上偏殿等会儿?”   赵如裳一笑,站在廊下:“不碍事,我等等,晒会儿太阳。”   里头声音争执不休,像是庄王在和辰王说话,依稀有‘流民’‘赈灾’‘安顿’的字眼,赵如裳听不真切,说了半晌倒听见了庄王气急败坏的一声斥骂。   庄王脾气向来是谦和柔软的,在文武百官中风评很好,但正是因为这样的性格,导致他在政事处理上多显优柔寡断,摇摆不定,这往往是上位者最忌讳的。   因为是长子,庄王自小还是颇受宠爱的,皇后没有嫡子,在庄王生母再有身孕待产时,一直是皇后在教导大皇子。   可庄王处事不懂变通,多有懦弱之处,这是最令皇帝不喜的,尤其那个时候同龄的二皇子更显聪慧,还有五皇子后起之秀,其才智更是碾压一众兄弟。   人心都是偏的,皇帝也不例外,他大部分的慈爱和温柔都给了唯一嫡出的女儿,剩下的柔情总要放在合适的人身上。尤其辰王之母万贵妃曾荣宠万千,还因为救了皇帝失去生命,或许在那一刻,皇帝心中就有了主意。   国祚帝位,赵如裳无权干涉,她也不想陷入党争之中,而皇帝也尽量避免她参与其中,除了那日皇帝写下诏书,交到她手里之时。   里头庄王忿然的声音渐渐消失,不多时殿门打开,庄王率先出来,顶着一头乌云,满面怒容,冷不防看到廊檐下的赵如裳,表情僵了僵,换上一副笑脸:“皇妹,你来多久了?怎么不进去?”   几位兄长对她这个妹妹的态度总是格外殷勤的,赵如裳对庄王忽冷忽热的表情视而不见,只泰然一笑:“才来不久,听见大哥你们还在父皇谈论政事,就没敢打扰。”   庄王脸上闪过一抹异色,余光瞥见辰王信步出来,冷冷一哼,对赵如裳道:“父皇吩咐了要紧事,我先去忙了,空了再来和你说话。”   说罢,看也不看辰王就走了,赵如裳尴尬的笑了笑,这俩人如今闹得这么僵,连在父皇面前也不维持兄弟情深了吗?   辰王不以为意,仿佛不受影响,笑吟吟的跨过门槛,道:“正巧你来了,如今婚旨已下,你也算锦华的娘家人了,你的准驸马不在,有个消息先告诉你,锦华有身孕了!”   赵如裳一愣,随即欢喜的笑起来:“那真是大喜事,恭喜你了五哥!” 第78章 内忧外患   “今儿太医才诊出来的, 时日尚短,知道的人不多。”辰王眼底是遮挡不住的喜意,显然是高兴的:“锦华先前不知裴渊要去江阳, 大约是有些担忧,茶饭不思。她在京中没什么亲人好友, 宜嘉你如今也算是她的亲人了, 若有时间来府上, 与她说说话解闷!”   林锦华如今嫁给辰王,虽是侧妃, 倒也算是赵如裳的嫂子,但赐婚圣旨已下,辰王就自然而然的把她看成裴渊未婚妻,她又成了林锦华的嫂子。   这关系可真是一团乱。   赵如裳忍不住笑了笑,忙应了:“这是自然,等过些时候我就上门拜访。”   庄王和辰王前后脚走了,殿里还有厉王在, 赵如裳想他腿脚不方便, 便想进门去帮帮忙,脚才跨进门槛,就听见皇帝的声音。   “老七, 你的婚事, 可有什么想头没有?”   赵如裳停下脚步,听里头沉默了片刻,厉王温润清晰的声音遥遥传来:“儿臣残破之躯, 不敢耽误佳人,先前请母后做主,本也是一时意气, 仔细一想,也没这个必要,府中有下人尽心照顾,已经足够了!”   皇帝沉吟了一阵,道:“你乃皇子,身份尊贵,何况人无完人,何必介意那一点缺陷。你才乔迁那日,周家丫头跑你府上去闹腾,朕也听说了,敏溪丫头随了她爹的脾气,不拘小节。论起来,你们自幼一同长大,她和裳儿一样算是你的妹妹,若有得罪你的地方,你别和她一般见识。”   赵如裳站在门口听着这番话,微微蹙起了眉头。   父皇这是什么意思?   是在提醒七哥吗?   厉王会不会多想?他若趁今日在父皇面前说明了心意,会是什么样的后果?   舅母那边才说要给周敏溪定下亲事,父皇今日就和厉王说了这些话,所以连父皇也看出了什么吗?   赵如裳有些着急,不过还好她预想中的情况没有出现,厉王语气平静,带着一丝自怨自艾的悲伤:“也是儿臣不好,不该让敏……周小姐大晚上进门来,于她清誉不利,儿臣今后会注意,请父皇放心。”   “我知道,你向来懂事,不叫父皇操心!”皇帝语气要温和了一些,话锋一转:“皇后和周夫人看中了安义伯家的公子,这几日正说和着。你比裳儿敏溪都长了两岁,婚事也不能耽误了,朕和皇后再替你相看相看,这两月就定下来,正好司天监在给你妹妹看大婚的吉日,也一道推算些三书六礼的黄道吉日出来……”   皇帝后头的话,赵如裳不想再听了,疾步进去,扬声道:“父皇,您可别乱点鸳鸯谱啊,七哥好歹是当朝皇子,可不能随便指门亲事!”   若是旁人说这种话,皇帝早生气了,可在掌上明珠面前他向来是没什么脾气的,轻轻哼了哼:“胡说八道,父皇是这样的人吗?”   厉王坐在轮椅上,大半个身子隐没在微光里,削瘦单薄,但他神情依旧是冷静的,看不出一点异常。   赵如裳探究的看过来,他也只是淡淡一笑:“你如今才是待嫁新娘,不好好准备你的大事儿,怎么管我这儿来了?”   他是在开玩笑,可赵如裳一点笑不出来,心里一股闷气乱窜,不由自主地为他心疼。   “七哥,你的婚事交给我吧,我一定帮你选一个倾国倾城才貌双全的大家闺秀!”   皇帝捻着胡子摇头:“说什么呢?哪有做妹妹的给哥哥张罗婚事的?你别瞎操心,有我和跟你父母呢,再不济还有礼部那么多人,也轮不上你来安排!”   “父皇……”   “宜嘉。”厉王无奈打断她的话:“眼下要紧的是你的婚事,你别管我了。”   赵如裳张了张嘴想反驳,看到厉王的神情又生生把那些话咽了回去。   “走吧,七哥,我送你出去。”赵如裳闷闷道,不由分说上来推着他的轮椅。   兄妹俩沉默着出了太极殿,三月的天已经足够暖和,宫人在道旁花丛里修剪枝叶,花团锦簇,春日烂漫。   赵如裳推着厉王过去,捡起地上一朵修剪掉的牡丹花,放在他怀里。   厉王一愣,随即笑起来:“花该配美人,你给我算什么?”   “七哥你本就是美人啊!”赵如裳毫不吝啬的夸奖,换来厉王忍俊不禁的笑意。   厉王生了一副好相貌,眉眼都随了皇帝,朗逸隽秀,有种被磨平棱角的温润。   不过赵如裳还没看过他锋芒毕露的样子,任何时候他都是如风如云般温柔细腻,她甚少见他生气,不管对谁都是和善谦虚的态度,像之前那个老太监搜刮了每年的新茶,只给他喝往年的陈茶,他也不见生气。   这个样子和裴渊很像,实际他们又是完全不同的性格。   裴渊也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人,但他一身凛凛之气,总散发着让人不敢靠近的冷漠。而厉王没有锋芒,没有棱角,在很多人眼里,都是可以任意欺凌的一个不受宠的皇子。   他生来遭遇造就了这样的性格,赵如裳心疼他曲折不幸的人生,他本该是年少轻狂,恣意风流的当朝皇子,却因脚上一点残缺而自惭形秽。   好不容易有了喜欢的女子,却因这重重阻碍,强行压抑下那些不为人知的心思。   赵如裳能体会他的难过,更因无能为力而惭愧。   她叹了叹,不去想那些不开心的事,问道:“方才大哥和五哥在争执什么?大哥似乎挺生气的?”   厉王道:“处理政事难免有对立的地方,各有各的人脉,各有各的心腹,事情找上门总要低头去办,不针锋相对是不可能的。”   赵如裳没想厉王简简单单一句话就看得这么透彻,众皇兄间风起云涌,只有七哥一人置身事外,能保持这份镇定淡然实属不易。   赵如裳想起父皇交给自己保管的诏书,忍不住低头看了看厉王,若七哥身处朝堂之上,处理起朝政大事,比几位哥哥也不遑多让吧。   但他将自己束缚,在方寸渺小之地,无欲无求,根本没有任何野心。   也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太极殿下的广场上没什么人,赵如裳推着他往前走,低声开口:“七哥,你若真不想娶亲,我可以去给父皇说,往后推迟一两年不成问题。”   厉王手里捏着那朵牡丹,方才落在地上已经沾染了泥土,粉色花瓣带着丝丝缕缕的香气摇摇欲坠。   厉王沉默了片刻,淡淡一笑:“我方才不是和父皇说过了吗,行不通的。”   他垂眸,轮椅缓缓往前,他的双脚始终没有动过,从前他也用拐杖,后来就不想跛着脚走路,索性坐了轮椅,一天下来鞋底都是干干净净的。   他勾了勾沉重的唇,在赵如裳看不见的地方露出一抹惨淡的笑,声音清淡无波:“一年两年尚且能推迟,往后呢?身为皇子总不能一生不娶啊,在别人眼里我虽然是废人,可也没到瘫床上的地步,等日后御史大夫们进言,父皇也许就会觉得更心烦了……”   赵如裳无奈叹气:“七哥,你别这样想。”   厉王手里的牡丹经不住轮椅上的颠簸,终于掉了一片花瓣,风一吹,飘飘扬扬的落在了旁边的砖缝里,   “敏溪要嫁人了是吗?”   厉王忽然主动提起周敏溪,赵如裳还稍有些惊讶,颔首道:“交换庚帖了。舅母的意思,就不让父皇赐婚了,两家三书六礼一过便成亲。”   大户人家的婚事不该这么仓促的,尤其像周家这样身份的勋贵,从议亲到大婚,至少也要半年时间,赵如裳这般金枝玉叶的嫡公主大婚规矩更是繁杂,一两年时间都可能有。   不过皇帝早早的从去年开始安排,她什么都不用操心,嫁的还是自己喜欢的人,一日日的等待,总是兴奋而欢喜的。   但周敏溪本就不愿意父母强行支配她的人生,对这门婚事更是一万个反对,倘若舅母真不顾敏溪意愿和安义伯府定了亲,只怕小霸王也还不消停。   春日暖阳融融,厉王低头投下一抹阴影:“替我恭喜她,若有机会,将来她出嫁之日,我必会上门喝一杯喜酒。”   赵如裳有些酸楚,谁有这么泰然能看着喜欢的女子嫁给他人,能说出这些的话,除了她七哥也没旁人了。   “为什么?”   “断了某些不必要的念头。”   瘟疫自正月横行,短短一月便蔓延至江阳全县,朝廷派出三位医术了得太医前去,但因边关一带一直风起云涌,战乱不息,难免人心惶惶。   太医三月上旬到了江阳,三月下旬瘟疫开始有所控制,虽未制出治疗瘟疫的药,好歹看了一丝希望。   三月二十八,敌国又一次进犯,周将军带领将士拼命厮杀,但因一时失误吃了败仗,前锋被西京统帅趁乱诛杀,士气瞬间陷入低迷。   将士拼死抵抗,杀出重围,折损三千士兵退回营地。   内忧外患,无疑是雪上加霜,黎民百姓叫苦不迭。   与此同时,朝廷收到加急文书,皇帝看到前锋将军在内的数位大将,急火攻心吐了一口血晕倒在了龙椅之上。   太极殿顿时乱成一锅粥,太医们连夜赶过来,守在寝殿里大气都不敢松。   直到云层翻涌,天边微亮,皇后顶着憔悴不堪的面容从偏殿过来,陈院使正好吩咐了人煎药去喂皇帝服下。   皇帝醒了片刻,喝了药就又睡着了。   皇后看着陈院使忙碌,显然是要问话的,陈院使不敢怠慢,又给皇帝把了一次脉,等屏退左右,皇后才沙哑着声音问:“皇上怎么样了?”   陈院使躬着身,恭敬道:“皇上这是旧疾,多年不能根治,微臣根据皇上病情改过数个药方,多加调养,益寿延年总是没问题的,但坏就坏在皇上近来忙于朝政,殚精竭虑。怒火伤肝,是为大忌,皇上如今的身体已不适合虎狼之药,微臣只能开较温和的方子,只是疗效甚微,恐有不足……”   陈院使的话很婉转,但皇后却听出了他的眼下之意。   皇帝身体已经到了极限,若想短暂的恢复过来,用了猛药必会伤身,甚至会引发很严重的后果。如果只是温补之药,那就起不到太大的作用,除了皇帝什么都不管,静心休养,假以时日总能好转。   但大敌当前,百姓身处水深火热,皇帝劳心劳力多年,怎么可能突然放任不管。   可如今的情况,又容不得他再情绪激动,再吐血一次,谁知道还能不能再醒过来。   皇后幽幽叹息:“你们斟酌吧,一切以皇上身体为重,不能有一丝大意!朝政的事就先不要拿到皇上跟前来,免得皇上又再着急,伤了身子。”   “是,娘娘。”陈院使领了命,恭恭敬敬的退下。   皇后起身往床边去,不料皇帝睁开眼,虚弱的开口:“让太医用温补的药吧,朝堂上的那些事……都交给老五处理……”   皇后闻言眼中划过惊诧:“皇上的意思?”   皇帝形容枯槁,面色灰败,气息也粗重:“诏书……在裳儿那里,明日一早宣读,立储君,太子监国……”   皇后心里五味杂陈,她没儿子,谁当太子对她来说都没太大的冲击,就是心疼皇帝会忽然做出这个决定。   皇帝手臂抓住皇后的手,有些颤抖:“这江山朕坐了快三十年,也是时候交给太子了……”   皇后反握住他的手,酸涩道:“皇上春秋鼎盛,再过三五年也不迟啊!”   “不了,朕的身体自己清楚。”皇帝摇摇头:“好好温养着,我还想看着咱们女儿风风光光的大婚呢……”   这一句话仿佛牵动了无数情丝,皇后到底受不了了,伏在皇帝身边哽咽哭泣:“你别说这些话了成吗?你跟我都要好好的,咱们要一起看裳儿出嫁,再等她以后有了孩子也可以含饴弄孙了……”   皇帝颔首:“放心吧,就算油尽灯枯,也总要熬到女儿嫁人那一天!” 第79章 册立太子   赵如裳一整夜睡得不踏实, 天还未亮就听说皇帝不好的消息,想要去看看,又在途中被拦下。   她知道是父皇母后不想自己担忧, 但皇帝病重,哪有可能不忧心的。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 紧赶慢赶的往太极殿去, 却见皇帝床榻前站了一个官员, 她认识,是司天监监正。   她一愣, 皇帝躺在床上,虚弱的朝她招招手:“裳儿过来……父皇有话要和你说。”   赵如裳收起心思,依言坐到皇帝身边,握住他的手:“父皇,您说。”   “司天监今儿算到几个吉日,你来挑挑?”皇帝面色有些憔悴,带着病中的苍白, 青筋泛起的手举着一张红笺。   皇帝所说的吉日, 自然是指她大婚的日子,赵如鼻尖酸涩,接过红笺看清上面的三个黄道吉日。   八月二十, 腊月初二, 还有来年的正月二十八,都是经过司天监根据她和裴渊的生辰八字,反复推算的良辰吉日。   皇帝道:“父皇想着明年二月实在太久了, 父皇这身体也不知能不能坚持到那个时候,腊月日子好,接近年关, 时间也还充裕,礼部也能好好的准备大婚事项。”   “父皇别说丧气话,等天暖和了,您的身子自然也就康复了。”赵如裳垂下眼,看了看上面的几个日子,低声说:“就八月二十吧,挺吉利的!”   皇帝一顿:“会不会太仓促了,半年时间都不到,总不能委屈你啊!”   赵如裳压下心里沉重的酸楚,挤出一抹笑:“儿臣想早点嫁人了啊!”   皇帝想了想,还是点了头:“也行,日子近也好,父皇好好养病,定要看到你出嫁那日。”   对于女儿的要求,他从来都是有求必应的,私心里他自然也希望她能和驸马早日成亲,至少在自己闭眼之前能把女儿放心交到驸马手中。   赵如裳何尝不知道皇帝的心思,虽然她尽量说服自己父皇只是一场小病,会有痊愈的那一日,可心里下意识的还是做好了心理准备。   皇帝这两年的身体已经逐渐虚弱,尤其今年更是病重,赵如裳儿从一开始的惶惶不安中逐渐安定下来,慢慢接受最疼爱自己的父皇,终有一日离自己远去。   即使这样,她依旧还是担忧皇帝,比起能满足他心愿,大婚提前些时日又何妨,她嫁的,始终是裴渊一人。   “好在你的公主府已经修建好了,府上需要的东西,朕就让礼部安排去,等会就下旨。”   赵如裳一一应了,皇帝说了一阵话,就有些疲乏了,有气无力地说道:“朕之间交给你的诏书,你拿出来,今日早朝,由你亲自去朝会上宣读!”   赵如裳一惊,脱口而出:“这不妥啊父皇。”   哪有立储诏书由公主来宣读的,皇帝虽然重病无法上朝,可朝中有诸多重臣还有礼部的人,哪里轮得到她出面。   “大朝会十日一次,文武百官皆到,你去走一趟,让他们都认识认识你,将来太子继位,朝中若遇着什么事儿,至少还能看见你这位长公主乃中宫嫡出,金枝玉叶,天下无双,无人敢欺你……”   皇帝良苦用心,话说到这个份上,赵如裳如何还有不明白的道理,她脚下的每一条路,都是皇帝除去一切杂质与荆棘,尽心尽力为她铺垫好的。   是对皇后的看中,也是对她的疼惜。   赵如裳红了眼,蓄满了晶莹的泪水:“都听父皇的。”   皇帝立刻召来礼部尚书写下圣旨,又叫他带着赵如裳上了大朝会。   赵如裳一身常服,妆容浅淡,风姿绰约,从丹陛走上来,瞬间便吸引了文武百官的视线,稍有怔愣后便窃窃私语起来。   皇帝昨夜生病的消息已经传到各处,通常这样的情况是会取消朝会的,但大臣们不知道为何皇上今日没来,朝会却要如期进行,而深居简出的宜嘉公主为什么又会出现在大朝会上。   直到礼部尚书清了清嗓子,郑重其事的拿出圣旨,宣读了公主大婚的时日,那紧随吉日后的一长串赏赐和安排,直叫大臣们听得目瞪口呆,他们一把岁数还没见过这么夸张的准备一场皇室嫁娶。   就是当今皇帝身为储君大婚之时,都不曾有过如此排场,仅是圣旨所表达的情况,宜嘉公主的婚仪规格,已经远远超过了她身为公主应有的位分。   一些官员虽有微词,但不可能在这个时候进言反驳,只等礼部尚书宣读了圣旨,纷纷行礼道贺。   然而事不算完,礼部尚书把圣旨交到公主手里,公主却看也没看一眼,从随身悬挂的荷包里取出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白鹿纸。   这种纸是宫廷御用,皇帝御书房里最多,大臣们眼尖认出来了,探着脖子看了看,隐隐从背面看出一方红印。   赵如裳身姿单薄,这一年经过裴渊的悉心调养,已经丰盈了不少,看起来不是从前弱不禁风的样子了。   她站在高处,乌发飞扬,永远是万众瞩目的人上人。   “我手中的,是父皇亲手所写诏书,父皇病中不能来,诏书内容由我宣读!”赵如裳扬声开口,在偌大的广场上起了回声,一字不漏钻进了耳朵里。   文武百官们一头雾水,皇上立了什么诏书需要公主来宣布?   只片刻的疑惑,脑中灵光一闪,几乎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宜嘉公主手上拿的,莫非是立储诏书?   先前一直没听见动静,朝会上也从未听皇上提过要立储的事,久而久之文武百官们也就不多过问了,除了御史为了社稷国祚时不时的谏言几句,一切全都凭皇上自己的意思。   今儿没有防备的,皇上就要宣布立储了,实在让人措手不及,尤其是几位皇子,皆是神色微妙。   “自古帝王继天立极、抚御寰区,必建立元储、懋隆国本,以绵宗社无疆之休。朕缵膺鸿绪、夙夜兢兢。仰惟祖宗谟烈昭垂。付托至重。承祧衍庆、端在元良。辰王韫琪日表英奇,天资粹美。深肖朕躬,著授韫琪以册宝,立为皇太子,正位东宫、以重万年之统、以系四海之心!”   赵如裳一字一句念完,掷地有声,珠圆玉润似的震慑人心。   几家欢喜几家愁。   文武百官皆被这突如其来的立储诏书惊吓得不轻,尤其听清了那个名字,朝堂之上若有的人都变了,一半是难以置信,一半是欣喜若狂。   党争暗流汹涌,皇子们为吸纳心腹,自然会想尽办法收买人心,只是各有各的方式方法,皇帝对此没有发表任何意见,两种势均力敌的力量权衡对立,对天子来说并非坏事,这也是千百年来亘古不变的帝王之术。   庄王辰王分门别派,暗暗较劲,早就是不争的事实,庄王为长子,生母在世,外家势力雄厚,还有一母同胞的弟弟隋王相辅,一直就是储君的不二人选。   但辰王之母位极贵妃,仅次于皇后,哪怕红颜早逝,却因救命之恩,让皇帝念念不忘,这些年单从对端静的纵容,就看得出他对辰王兄妹俩的在意,哪怕这样的在意,可能只是看在死去的万贵妃面子上,也足以对庄王造成威胁。   立储诏书不经官员商议,不由礼部草拟,皇帝悄然写好了交到宜嘉公主手里,在今日公之于众,并不符合历来的规矩。   但那一纸诏书实实在在的摆在面前,皇帝亲笔所写,加盖私印,绝不会是做假,比起繁复冗长的规矩之下立储仪式,这轻飘飘的一张纸更加让人感到震撼。   庄王惊得差点没背过气去,辰王短暂的失神后,眼角眉梢浮上笑意,片刻后恢复沉稳冷静的模样,恭恭敬敬的跪在地上:“儿臣接旨!”   然后便是文武百官回过神来,纷纷跪拜这位在内忧外患,纷乱动荡之时册立的太子。   皇帝病重,除了必要的朝政大事,都该由太子处理,尤其现在这个节骨眼上,辰王立为储君,实则顶了巨大的压力。   欢喜庆贺的时间都没有,太子便投身进各种复杂的朝事中。   另一方面看来,也是皇帝有意考验,太子顿时如履薄冰,忙得焦头烂额。   太子册立暂时没能举行册封大典,偏偏面前又摆了一大堆事,皇帝倒是撒了手安心养病,他忙得三五天都回不了府上一趟。   好在这样的提心吊胆的日子持续到三月末,边关终于传来了好消息,经太医和各方民间大夫夜以继日的治疗病人研究药方,总算找到遏制瘟疫蔓延的方法,虽然药效未达最好的要求,但至少到了可控的程度。   败仗带来阴云,好歹随着初夏时节的热气逐渐消散。   与此同时,周家少夫人诞下一名男婴,产期与预算的日子延后了大半月,好歹在四月第一天终于母子平安。   皇帝病情有了起色,赵如裳放下心来,偶尔听礼部的人前来商议大婚事宜,一面又忙着准备给小侄子准备贺礼。   小侄子洗三这日,赵如裳要选婚服的绣样脱不开身,正巧周家也不打算操办,便让人把礼物送去,结果回头收到消息。   安义伯一家今日去了周家,已经定下了安义伯世子和周敏溪的婚事,择日便要上门提亲了。   作者有话要说:  此处借鉴康熙立储诏书 第80章 公主之尊   赵如裳一愣, 不由得生出担忧来。   周敏溪以前没见过那个安义伯世子,以她的性格,真会见过他一面就一见钟情, 开始妥协了吗?   她想起上回厉王进宫时,让她转告周敏溪的话。   周敏溪若成亲, 他必会祝福于她, 上门喝一杯喜酒。   要多大度, 才能平心静气说出这样的话,眼睁睁看着自己喜欢的女子嫁给他人, 真能够维持镇定,不为所动吗?   赵如裳心存忧虑,却偏偏又做不了什么,后来仔细一想这条路于周敏溪或者七哥来说,都不是坏事。   父皇母后,舅舅舅母都不愿他们在一起,各自婚嫁, 互不干扰, 倒不失为一个好结局。   四月初八,边关加急文书又一次送进京城,皇帝在御书房拆开信封, 映入眼帘的字迹遒劲有力, 行云流水,与之前收到的龙飞凤舞的文书全然不同。   内容言简意赅的说明了引发瘟疫的缘由,救治过程与结果, 现在瘟疫可控后江阳的情况,和一张治疗瘟疫的药方,所用的每一味药都详细书写, 没有任何错漏之处。   皇帝看见落款的名字,略微挑了挑眉,抬眸瞥了眼南窗下正和皇后商议大婚细节的赵如裳。   他没说话,自顾自的拿过笔墨回了一信,写到一半有风从门口吹进来,忍不住又是一阵咳嗽,赵如裳吸引了注意力,搁下手里的东西,去把煨好的雪梨汤端到皇帝面前。   “父皇歇一歇吧,身体不好就别看奏折了。”   “不是奏折,是边关送来的加急文书。”皇帝消瘦的脸上有了笑意,接过雪梨汤喝了几口:“瘟疫有好转,染病身亡的人数少了,传人的速度也缓慢了不少,证明这药方起作用了!”   “真的吗?”赵如裳一惊,欣喜地笑起来,目光落在皇帝面前的文书上,秀眉轻蹙,这字迹有点眼熟啊?   心中微微一动,赵如裳眼底有了起伏的光芒:“这是……裴青云写的?”   皇帝老神在在地颔首:“看看吧。”   赵如裳没有丝毫犹豫的拿过文书,只看了一眼,就万分确定这是裴渊的笔迹。他时常在她面前写药方,她看过无数次,断然不会弄错,看清末尾落款的那个名字,她飘摇流转的那些心思忽然落到了实处,莫名地松了一口气。   裴渊走了一个月,便一个月没得到他的消息,边关文书送来,也只是寥寥几句提过,也从未收到过裴渊的信。   说不担忧是假的,她好不容易养好的睡眠,也在这段时间里被消磨没了,夜里时不时的做个噩梦,梦境里全是裴渊的影子。每次噩梦惊醒,就几个时辰睡不着,她只能紧紧握着裴渊留给她的香囊,迷迷糊糊的熬到黎明才能入睡,加之皇帝身体时好时坏,一直放不下心,不知不觉的就又瘦了一圈。   朝中气氛一直凝固,皇帝忧心忡忡,她也不敢去打扰让父皇分心,知道裴渊在江阳一切都好,才稍微安定一些。   时隔一月余,能看见裴渊亲笔所写的书信,哪怕不是写给自己的,赵如裳也依旧是欢喜的,遥遥无期的等待总算有了一丝慰藉。   赵如裳盯着那文书看了许久,皇后在一旁打趣道:“一封文书还能看出朵花儿来吗?”   赵如裳脸上一红,欲盖弥彰的合好放到桌上:“我就看看。”   皇帝喝完了雪梨汤,一边提笔写字,一边与她道:“放心吧,朕不让你久等。”   赵如裳疑惑的看过去,瞥见他笔下所写的文书,诧异的轻呼了一声。   “父皇,您这是……”   皇帝不紧不慢的写完,吹了吹未干的墨迹:“四月了,是该让你的准驸马回来了!”   赵如裳心里一软,嘴上却还忍不住道:“瘟疫还没解决呢?”   “不要紧,药方已经出来了,再让他们在江阳待几日,月底就回京吧!”皇帝把文书交给等候在门口的传讯信使,皇帝手书快马加鞭的从京城赶赴千里之外的江阳。   “再怎么也不能委屈朕的女儿不是?”   赵如裳感动差点没哭出来,皇帝的疼爱和纵容,从来都是没有任何理由的,何德何能,她投身帝王家,还能遇见这么疼惜自己的爹娘。   赵如裳伸出手去抱住皇帝,闷闷开口:“父皇,您真好……”   皇帝一笑,和蔼地拍拍她的后背,柔声道:“当然,你是父皇最爱的女儿啊!”   皇后坐在一旁,看到这一幕悄悄别过眼,伸手抹去眼角的泪水。   赵如裳沉闷了许久的心情,因为一纸文书大有好转,开始掰着手指头算裴渊回京的日子。   加急文书快马加鞭到江阳,最少得四五日,裴渊再逗留几日,两地相隔千里,老太医受不住颠簸,回程也要十来日时间,算下来的确要到月末了。   不算太久,这么长时间都等过来了,也不差这大半月了。   赵如裳喜滋滋地忙碌着自己的婚事,一点不觉得疲累,正巧外头传信来说公主府已经能够入住,请她去看看有没有差错。   这个时候皇后自然不会阻拦她出宫,赵如裳光明正大的就坐上马车往公主府去了。   上回来看时,还只是打好了地基,连墙都没砌好,这才两个月,工匠马不停蹄的赶工,建造了一座出气派奢华、富丽堂皇的公主府。   雕梁画栋,亭台楼阁,无一不是精巧秀丽,大到房顶屋檐,假山奇石,小至桌上一只青釉云纹瓷器,都是用尽了心思。   赵如裳身为这皇室唯一的嫡公主,也是金雕玉砌养出来的,天底下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偏偏今日见了这能工巧匠建造的公主府,和屋子随意放置的摆件,都忍不住暗暗咂舌。   父皇手笔实在是太大了,好好一个公主府硬是建成了一座金窟,这正厅中哪一样东西拿出去不得值个几百两银子。   明翘忍不住感叹这美轮美奂,金碧辉煌的府邸:“公主,皇上待您可是放到心尖上疼的!”   这满朝望去,没有哪个皇子的府邸规格能与她的公主府相比拟,便是皇帝在外的行宫,也不如这座公主府好看。   赵如裳忍不住叹息,摸了摸纤尘不染的桌面:“暴殄天物了,御史不说闲话才怪。”   明翘不认同她的看法:“这是您身为嫡公主的尊贵,无人敢置喙,想来那些御史也不敢胡说。”   历朝历代,皇室是最重嫡庶分明,皇后入主中宫,赵如裳生来尊贵,是能和太子比肩的皎皎明珠。   “您是公主,仪同亲王,但皇上娘娘看中,阖宫上下就您一位嫡公主,公主府和大婚的规格比亲王要高一肩,比太子低一分就成了。”   赵如裳心情复杂:“还是逾越了。”   她不想这么张扬,将来闹出些不必要的麻烦,只是添了祸端。何况辰王如今才立为储君,住的依旧是从前的辰王府,这公主府大了王府两倍不止,五哥若是知道,指不定心里会怎么想。   “这是皇上的意思,公主您好好领受了就是,何故担心别的。”明翘不以为然,随口道:“奴婢倒觉得,这是皇上有意向世人证明您的身份,将来没人敢看轻您一分!”   赵如裳思绪百转千回,明翘若言非虚,皇帝无时无刻不想着维护她的体面与尊贵,他所担心的无非就是将来他一走,新帝会怠慢会她和母后,故而才会用这样的方式,让文武百官认清她这位嫡公主的分量。   赵如裳一时感慨万千,好一阵才收敛了心思四处逛了逛,连一半都没看完就觉得脚下发酸没了力气。   歇了片刻,赵如裳看了看围墙下高耸的梧桐树,起身往外走:“走吧,去隔壁看看七哥。”   没想到这一去厉王府,叫赵如裳大惊失色。   厉王不知什么时候病了,昏昏沉沉的躺在床上烧得意识模糊。   赵如裳喊了一阵,他都没反应,又是心疼又是愤怒。   伺候的下人战战兢兢的站在一旁,她冷冷瞥了一眼,肃然道:“怎么回事,王爷病了怎么不请太医?你们都活得不耐烦了吗?”   下人们跪了一地,管家颤巍巍的抹着冷汗,小声道:“公主恕罪,不是奴才们不尽心,是王爷说了不许声张,不让请太医的,只叫奴才去医馆拿了药,这才服下……”   赵如裳想说一句,他为什么不请太医?   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看了看床榻上昏睡不醒的人,低声开口:“这么烧着总是不行,去请个大夫来吧。”   管事连忙应了,吩咐人去请城里最好的大夫来。   下人端了一盆水来,赵如裳接过帕子浸了水放在厉王发烫的额头,也没避嫌,就坐在床头静静等待着。   管家如芒在背,想要上去接手,又不敢说话,赵如裳余光看见他的反应,心里更是难过。   偌大个王府,连伺候的丫鬟都没几个,赵如裳知道七哥性格,他在宫里不喜宫女近身,身边尽是是粗枝大叶的人,这么要紧的事也不放在心上。   再尊贵的人,家里没个女主人实在不是好事。   赵如裳拿了帕子摸摸厉王的额头,这才起身坐到一旁的椅子上:“王爷怎么会病了?”   管家忙道:“公主您知道的,王爷身子骨向来不好,昨夜里天凉,在院子里喝了酒吹了风,早上就烧起来了。”   赵如裳气结:“知道七哥身子不好,你们也不制止?”   “奴才没敢呐。”管家看了看赵如裳的神色,犹犹豫豫的地说:“昨个是王爷生辰。”   赵如裳怔住。   作者有话要说:  马上写大婚,都是些日常了,二十几号应该就要完结了 第81章 翘首以盼   昨日是七哥生辰?   没人和她提过, 她也一直没想起这回事,杂七杂八的事堆在脑海里,压根没想到昨天是厉王的生辰。   赵如裳想起自己每年生辰时, 父皇总是着人提前两月开始准备,大张旗鼓为她办一场热闹奢华的大宴, 各色的礼物不断地送进雍和宫。   前几日整理小库房准备搬去公主府时, 她还和明翘打趣, 这一屋子的东西,怕是运上半天都装不完。   除了去年她生辰之日病了一场没有操办, 这十几年来每一日,都是无限宠爱与风光。   近来除了被瘟疫闹得焦头烂额,宫里宫外也都忙着她大婚的事宜,几乎无人记得厉王的生辰。   赵如裳想了想,厉王就长了自己两三岁,昨天应该是他二十岁的及冠之礼。   赵如裳有些愧疚,低声问:“没人记得吗?”   “奴才们倒都知道, 礼部也送了不少东西, 只是王爷不让张扬。”管家自然知道自家主子并不受宠,但他们身为奴才自然不敢怠慢,但这不代表别人不会生出异样的眼光。   就是因为脚上的残疾, 他多年籍籍无名, 没有雄厚的外家,不得皇帝的看中,许多人都看不起, 朝中不乏有权有势的勋贵冷眼相待。   仿佛没人觉得他该是一位尊贵显赫的当朝皇子。   大夫很快来了,把脉后说厉王烧得有些严重,当即下了重剂量的药, 喂他服下。   昏睡中,厉王似乎也并不安稳,眉头紧锁,面上泛着病态的潮红。   赵如裳很心疼,好在方才的药有了效果,没多一会儿厉王身上的温度就降了下去,眉头略微舒展,她坐在一边听他嘴里含糊不清的吐出两个字。   “敏溪……”   赵如裳一顿,厉王无意识说的话并不清晰,屋子里伺候的人大约也没听清楚,但她隔得近,那名字听了无数次,不会听错。   心上有些发沉,透着几分酸涩,都这个时候,七哥竟然还念着敏溪吗?   上回口是心非说要祝贺敏溪的话,除了骗一骗自个儿,还能哄过谁呢?   “自欺欺人骗谁呢?有什么话你该跟她说清楚啊!”赵如裳轻声低喃一句,可惜厉王睡着并不能听见。   “你们好好照顾七哥,有什么事就进宫来告诉我。”赵如裳起身,往床上瞥了一眼,在管家的应承声中,抬脚走了出去。   屋子里人尽数退了出去,一室宁静,无人注意到床上昏睡的人睁开眼,无声无息的自嘲一笑。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春意消融之际,已经有了一丝燥热的气息。   天气渐暖,好消息也终于传回京城。   流传蔓延近半年的瘟疫,终于在死伤数千人后,彻底得到解决。   四月中旬,经过各方大夫与京中所去的德高望重的太医们,竭心尽力的医治病患,裴渊和一众前去的增援的太医终于在立夏时节踏上回京的路程。   赵如裳翘首以盼的等待着裴渊回来,望眼欲穿的等了好几日,觉得抓心挠肺格外难受。   虽然明翘说回程至少要十来日,她还是觉得一颗心悬在嗓子眼,怎么都落不回去。   为了赶走那些烦闷的情绪,赵如裳又只好收敛的情绪忙碌自己的婚事。   公主府那边已经布置的差不多,她还是想借口出宫去,皇后也没多加阻拦。   赵如裳在公主府晃了一圈,又往隔壁厉王府去。   自打厉王病了一场,整个人又消瘦不少,原本就单薄的身体更显虚弱。   赵如裳今天出宫还带来了一个坏消息,她踌躇了许久,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七哥。   大病初愈,厉王脸上没什么血色,坐在廊下提笔写字。   闷热的气息裹挟着院子里的山栀花香扑面而来,让人心生急躁,赵如裳倒不怕热,就是担忧厉王听说这个消息,会不会很难过。   厉王在临摹书贴,抽空抬眸看她一身,淡淡一笑:“有什么话想跟我说吗?”   赵如裳颔首,应了一声是:“有关敏溪的,你要听吗?”   厉王笔尖一顿,若无其事的继续写着:“说吧。”   赵如裳觑着他的脸色,缓缓道:“今日安义伯家上门提亲了。”   厉王手中没有停顿,只在写完最后一个字时,稍微用了力,划出一道突兀的痕迹,在通篇刚劲有力的字体上显得尤为显眼。   厉王几不可交的蹙了蹙眉,随手把那张字帖放到一边,打算重新写,狼毫笔沾了墨,他眼前却一片模糊,一个字都写不下去。   半晌,才清了清嗓子,温声开口:“这是好事!”   “一旦提亲,这就算定下来,接下来就该商议婚期了。”赵如裳迟疑着看向厉王:“七哥,你若是……”   “宜嘉。”厉王忽然打断她,搁下笔,神色依旧是平静淡然的:“敏溪能够嫁得如意郎君,我是真心为她高兴,替我祝贺她,待日后请帖送到,我定携礼道贺。”   “是吗?”赵如裳拧着眉:“那七哥,你为什么昏睡的时候还叫了她名字?”   厉王愣住,眼眸里闪过一抹异色。   赵如裳叹息,忍不住道:“你就是没放下,你明明是惦记她的?何必自欺欺人呢?”   厉王眼睫微动,良久才靠在轮椅上,有些无力的开口:“那你别戳穿我,好歹给我留个面子啊?”   “在我眼里,你和敏溪再登对不过的,我一直盼着你们能在一起,奈何……”   奈何造化弄人,除了心意相通,彼此的父母都不愿意他们纠缠不清。   赵如裳先前也想过帮忙,如果父皇母后和周家都不同意,就想法子说服他们,至少还有一丝希望。   可瞧着厉王的态度,并不想耽误周敏溪,哪怕他一直惦念着,也始终不愿意影响敏溪的人生。   他的仁慈善良,在这个时候也依旧恪守着。   他一生命运多舛已是不易,为何老天还不待他好一点呢?   厉王见赵如裳目光复杂望着自己,无奈地笑了笑,伸手摸摸她的头,柔声说:“我挺好的,你别担心。”   赵如裳看着他略有些苍白的脸色,欲言又止。   他这个模样,哪里像挺好的。   赵如裳想说,让他和别的世家千金认识认识,万一就遇上喜欢的了呢,不过看他的态度,显然是没彻底放下的。   眼下怕是不到周敏溪嫁人,他也不会在意自己的亲事的。   周家和安义伯府的亲事,在京中掀起不小的风浪,原本有心想和国舅府结亲的人家都歇了心思,只是酸溜溜的想杨家真是好福气,能和当朝国舅结了亲家。   可惜这些事国舅无法参与,他身在千里之外,现在战事吃紧,无法擅自回京,若外敌不退,只怕女儿出嫁都回不了家,收到家信,寥寥几眼看完,回了信让周夫人自行安排。   尚衣局的人来雍和宫给赵如裳量尺寸,听说了这个消息,她也只是无可奈何的叹息,只道:“等敏溪出嫁吧,一切就能好了……”   周敏溪对于自个儿亲事的反应,赵如裳也不清楚,也不知道是极力反对还是无奈妥协,亦或者见过那位世子怦然心动,欢欢喜喜的等待出嫁也说不一定。   赵如裳这个时候不好三天两头往周家去,盘算着日子,等小侄子满月礼再行去看看周敏溪。   在裴渊回京的途中,皇帝颁布了圣旨宣告天下,将于五月举行太子册封大典。   辰王的表现一直可圈可点,尤其在册立太子后更是夜以继日,完成了皇帝交代的所有事情。   太子的能力不可否认,绝对是几个兄弟中的佼佼者,连皇帝都向赵如裳感叹自己没有选错人。   赵如裳对谁当太子都没有太大意见,只要不辜负父皇期望,心怀黎民苍生,将来不做昏庸无道的皇帝就成。   太子是兄长,她向来是敬重的,只是这么多哥哥里,除了厉王,她和谁好像都不太亲近,倒是太子现在对自己态度愈发殷勤,各式各样的小玩意儿都往雍和宫里送。   赵如裳挑挑捡捡的看了半天,都是街面上卖的再常见不过的东西,不值多少钱,偏偏太子知道她的喜好,也不送金银玉器,一个做工新奇的小匣子就能吸引她的注意力。   赵如裳正把匣子里的小机关折腾明白,明翘就从外面一路小跑进来,脚步匆匆,不复往日的沉稳。   赵如裳抬眸瞥她一眼:“干什么这么慌慌张张的?”   明翘满脸喜色,扬声道:“公主,裴大人回来了!”   手指一松,匣子上的小机关弹了回去,发出清脆一声响,赵如裳只怔愣了片刻,便把匣子丢回桌上,眼中蔓延起丝丝亮光。   “真的?”   明翘忙不迭的点头:“已经在进宫的路上了,皇上定是要先召见的,您看您是过去,还是奴婢等会去请裴大人过来?”   虽然知道裴渊在回来的路上,乍一听见他进京的消息,赵如裳还是有些难以置信,整个人轻飘飘的,满腔的心思都不知飞到了哪里。   “父皇肯定有要紧事说,我就不去了。”赵如裳心乱如麻,砰砰直跳,半晌按捺住翻涌不息的兴奋,坐回椅子上:“你也别去找他,裴青云刚回来肯定抽不开身,等他忙完了再说吧!”   赵如裳虽然迫不及待的想要见裴渊,却在这个时候冷静下来,一路风尘仆仆的赶路回来,他定然是疲惫的,等父皇问了话,便该回家去好好休息,她再等一晚,明日再见他也不迟。   话是这么说,赵如裳还是心神不宁的在寝殿里来回转悠,临近太阳下山,她觉得脚步都软了,还是忍不住往外头张望了一眼。   明翘在一旁道:“公主,您要想见裴大人,奴婢就去请吧?”   赵如裳脚步一顿,收回视线,面无表情的摇头:“不了,天快黑了,让他先回家吧!”   明翘对自家主子心口不一的模样哭笑不得:“那要传晚膳了吗?”   “传吧。”赵如裳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实在控制不住自己的目光往宫门口看。   可惜她等到夜幕降临,华灯初上,晚膳摆上了桌,也没听见裴渊的消息。   “他肯定是回家了……”赵如裳小声嘀咕,这么安慰着自己,掩下满心的失落,净手坐下准备用膳。   外头忽然有了嘈杂的动静,赵如裳依稀听见惊呼声,迟疑着放下筷子,从窗里往外张望了一眼,便见浓墨似的夜色里走来一人。   灯火落下的阴影在他身上滑过,从容不迫的身影在眼前越来越清晰。   赵如裳心神一动,一股强烈的狂喜涌上心头,急急忙忙的起身跑出去,看到裴渊站在辉煌的灯火中,身如玉树,风华绝代。   他抬眼,簇簇跳跃光芒与她的身影皆映在他深邃的双眸中,薄唇轻扬,一抹温柔的笑意绽放在眉梢。   “公主,别来无恙。” 第82章 失而复得   赵如裳站在廊下, 笑颜如花,明媚的眼眸里盛满了灼灼亮光。   裴渊抬脚一步步走上阶梯,站在她面前, 连日赶路的疲惫在这一刻化作无限缱绻温柔。   赵如裳笑得眉眼弯弯,柔声问:“用晚膳了吗?”   他目不转睛的看着她, 摇头:“不曾。”   “那一起吃。”赵如裳转身往里走, 走了两步见他没跟上来, 又倒回去,牵过他垂在身侧的手:“走呀!”   裴渊低头看了看被她抓着的手, 无声一笑。   有一个人坐在一起吃饭,是很新鲜的事,尤其这个人是裴渊。   两人有些日子不见了,赵如裳也没觉得生疏,反而有种久别重逢的欣慰,坐下后,就直勾勾的盯着裴渊看。   裴渊任由她打量, 洗了手坐在椅子上, 一举一动带着行云流水般的矜贵泰然。   赵如裳撑着下巴,也不动筷子,看着裴渊安安静静的吃饭。   良久裴渊才停下来, 无奈看她一眼:“不饿吗?”   赵如裳笑眯眯的:“秀色可餐, 不觉得饿!”   裴渊眼角一抽,怪异的瞥她。   半晌才无可奈何的叹气:“有的是时间看,先用膳吧?”   赵如裳这才依依不舍的移开目光, 向来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也忘记了,给他夹菜,絮絮叨叨的问着他在江阳的情况。   吃到一半她忽然想起来:“不知道你会来, 晚膳随意上了一些,吃不惯再让御膳房送来。”   裴渊明朗的五官在摇曳的灯火下熠熠生辉,多了一丝让人怦然心动的暖意:“不会,很好吃。”   “那你尝尝这个。”赵如裳给他夹了一个佛手金卷,脸上有兴奋时淡淡的红晕:“江阳地处边关,山山水水应当不如京城秀丽,你许久没回去,可还受得住?”   她抬眸,见他好似黑了不少,脸颊轮廓分明,显得有几分锋利,忍不住道:“你瘦了。”   裴渊莞尔,也不打算隐瞒:“身负重任,千里迢迢去江阳,看着百姓染上瘟疫病入膏肓,日日忙着治病救人,顾不上别的。”   赵如裳忍不住感叹,医者父母心,裴渊紧要关头愿意站出来,投身于重重危险中救死扶伤,是让无数人望尘莫及的。   自打赐婚圣旨一下,赵如裳总能听见几句不合时宜的流言,说裴渊出身卑微,无权无势,配不上天家皇室最尊贵的公主。   她倒不以为意,在她眼里,皇权富贵都不是最要紧的,她已是万众瞩目金枝玉叶的公主,没什么缺的,选个世家勋贵子弟为驸马,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   世家子弟多纵情声色,鲜有能和先辈比肩的德才品性,便是这瘟疫横行的时间里,这华丽喧嚣的京城依旧不受多大的影响,他们想不到千里之外,有多少百姓流离失所,命悬一线。   裴渊出身医药之家,他有悲天悯人的仁善,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不被名利所牵绊,凭一己之身面对汹涌危机。   这是不染尘埃的清风傲骨,是万丈红尘中慈悲为怀的医者仁心,是她所钟情眷恋,景仰倾慕的高风亮节。   裴渊安静吃饭,听赵如裳在旁边问:“你才去时,江阳城里是什么情形?”   他手中一顿,回忆起自己才去江阳那一日,城门半开,他在风沙呼啸的清晨里看清奄奄一息的人匍匐在脚下,求他救救他们。   空气中是刺鼻的腐烂的味道,令人作呕,专门收容病患的院子里,挤满了濒临绝望的将死之人,他忙了数日,近乎麻木看着那些咽下最后一口气的人,被抬到郊外,熊熊烈火燃烧他们过往漫长又短暂的一生。   那是他二十几年的人生里,见过最黑暗,最痛苦的场景。   成百上千的病患从他手里经过,因为他的无能为力,眼看着那些人满含希冀的目光渐渐归于死寂,其中不乏从前送过他点心的大娘,买过他药材的老伯,他记得他们,他们也记得他。   枯木似的手抓住他的衣袖,哀声祈求,有着强烈的想要生存的欲望。   他费尽了心力,彻夜难眠,和别的大夫一起否决了无数个药方,这短短一个月里,送走了一些人,也留下了一些人。   现在想来,依旧还是遗憾自己能力有限,去得太晚,不能救他们于水火,眼睁睁看着那么多人消逝在面前。   裴渊眼眸里暗光浮动,并不算很好的回忆,一只温热的手覆上他的手背,他一怔,转头迎上赵如裳愧疚的目光:“对不起,我不该问这些的,你心里肯定不好受……”   “没事,都过去了。”裴渊放下筷子,把她的手反握在掌心里:“天灾人祸,谁也无法预料,盼着他们下辈子,别再受这些苦难。”   赵如裳没见过江阳实际的情形,但能猜到那些无辜的百姓是灰心绝望的,瘟疫多可怕的洪水猛兽,她后知后觉的发现裴渊从生死深渊走了一遭。   她心里一慌,忽然起身扑进裴渊怀里,伸手紧紧抱着他的腰,裴渊一僵,然后轻轻一笑,眉眼温柔下来,抬手抚着她单薄的背脊。   “好在你平安回来了!”赵如裳埋在他胸口,声音闷闷的,满心都是失而复得的后怕和庆幸。   如若不然,她今日或许就见不到他这一面了。   发间温软的馨香弥漫在鼻翼间,裴渊冷硬的心忽然就软了:“你还在等我,我怎么能不回来?”   赵如裳闻言,忽然抬起头,从他怀里往后退了退:“婚期定下了,你知道了吗?”   “知道了。”他放开她,眼里氤氲着浮动的光晕,带着让人沉溺的温柔:“度日如年的期待着……”   还有整整四个月,可真久呢!   赵如裳笑弯了眼,道:“还有件事得和你商量。”   “何事?”   “从明儿开始,你大约就不能去太医院了?”   裴渊看她,挑了挑眉。   赵如裳怕他乱想,连忙解释:“你此去江阳是立了大功的,可如今婚期已近,你马上就是我的驸马了,不能再在太医院给人看病了。”   堂堂驸马可不是能让人呼来喝去的大夫了,虽然平日里裴渊也几乎没有去别宫,赵如裳也不想他将来还为自己操劳。   “我知道。”裴渊面色如常,没多少意外。   赵如裳放了心,又道:“过几日我请父皇在朝中给你寻个差事,也不用再这么辛苦熬夜。”   裴渊侧目看她,眼神如星辰辉煌:“甘之如饴。”   赵如裳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面上浮现淡淡的红晕:“你是我的驸马,可不是太医了,看病也用不着你了。”   只是民间有未婚男女不得见面的说法,她虽然不必践行,为了彼此的名声,可也不能像以前日日有机会见面了。   离大婚还有四个月,在此期间,她也只能多忍忍了。   裴渊一回来,赵如裳就觉得自己吃了一颗定心丸,游离的三魂七魄归了位,整个人都活了过来。   大婚的日程缓缓逼近,次日尚衣局给裴渊量了尺寸准备做婚服,把之前欠缺的都一应补上。   赵如裳的嫁衣是最复杂的,皇帝早早让尚衣局绣她的凤冠霞帔,她平时也无操心的地方,左右看看也就心安理得的等着嫁人了。   皇帝爱屋及乌,对准女婿也是青睐有加,没两日赏赐的旨意下达,金银玉器琳琅满目,同时任命裴渊为国子监司业,掌各学教法、政令。   赵如裳听闻这消息一脸懵,父皇怎么把裴渊放国子监去了?   裴渊本就够沉默寡言了,再去国子监那种地方,不得学着那些之乎者也的夫子更加严谨刻板,她还哪有脸去跟他絮絮叨叨的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   赵如裳成功想起自己懵懂启蒙之时,被夫子打手心的场景。   她自幼身体不好,不能和兄弟姐妹们一起读书,父皇便从国子监请了夫子来,特地来教她一人,那是她漫漫岁月里最难熬的阴影了,后来有七哥和周敏溪兄妹一起听课,她才觉得有人分担痛苦好受一点。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当初教她的那个夫子,现在已是国子监祭酒,比裴渊这个司业也得略高一肩,如今裴渊入了国子监,少不得要见到祭酒,赵如裳不由得心生惶恐。   赵如裳觉得裴渊去国子监甚为不妥,急急忙忙的去找皇帝,苦口婆心的劝他收回成命。   结果皇帝道天子一言九鼎,说出的话断没有再收回的道理,何况圣旨已下,不好再更改。   赵如裳不死心,说裴渊身上没有功名,担任司业之位不合适,然而皇帝不甚在意,只说驸马天潢贵胄,又不是去考状元,不需要什么功名加身,他往国子监一坐,连祭酒也得礼让三分。   赵如裳垂头丧气,忧心忡忡,话是这么说没错,但她总觉得裴渊进国子监对自己没什么好处。   反观裴渊对此倒没什么异议,国子监的学生大多是世家公子,无权无势的人压根进不了,他去国子监又不需亲自授课,但又能结识朝中大半官员家的子孙,于他或是赵如裳,都不是件坏事。   这是皇帝的考量,只是赵如裳一时反应不过来他的用心,裴渊也不打算跟她解释,隔日便走马上任往国子监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国子监司业,嗯差不多相当于教导处主任吧~ 第83章 为人师表   至此, 赵如裳就觉得自己和裴渊仿佛拉开了极长一道距离。   从他上任开始,第二天,第三天……到第六天都不见人。   赵如裳有些急了, 从裴渊回京,她就见过那一回, 一起用了晚膳, 连话都没多说, 她看见他风尘仆仆的疲累,舍不得他辛苦, 让他早早地回去了。   结果这一晃就这么多日,她连他影子都没看到。   赵如裳心有不满,愈发觉得皇帝这个决定太气人。   正好皇帝下了了旨,太子册封大典定在五月十二,礼部一边要筹备宜嘉公主的婚事,一边又得抓紧时间准备册封大典事宜。   赵如裳也不想在这个时候抢了太子的风头,她婚期还长, 让礼部的人都去忙太子的事。   太子册封大典是关乎国祚苍生的大事, 这样的仪式断没有从简的道理,反而要隆而重之,昭告天下。   边关瘟疫解决, 士气大振, 在大典前夕,万千将士拼死抵抗,总算拿下一城, 成功逼退敌军后撤五十里。   皇帝龙颜大悦,久治不愈的身体立刻就好了大半,原本在朝堂上听百官喧哗, 还觉得脑袋发疼,这下就格外和颜悦色了,朝中冷凝许久的气氛,总算跟着缓和一些。   打了胜仗自然是值得高兴的,尤其看到皇帝精神复原,赵如裳心里莫名松了一口气,只是多日不见裴渊,她有些按捺不住了。   四月末的天气已经有了火热的迹象,晒得人身上起了一层细腻的汗,赵如裳坐在马车里,树荫底下遮挡了灼人的太阳,却依旧静不下心来。   宽敞的马车里,赵如裳倚在引枕上,有气无力的问:“裴青云出来了没有?”   明翘掀开软烟罗轻纱车帘,往外头看了看,摇头:“这会儿才下学,学子们才出来呢!”   熙熙攘攘的玄武大街背后,宽阔僻静的青砖路往里延伸十余丈远,两侧栽满了古松,古拙厚重、底蕴深沉的国子监隐没在苍翠树林后,隐隐有嘈杂的谈话声传来。   青衫纶巾的年轻学子从里头相携出来,振振有词的说着什么。   马车停在角落里,并不算起眼,没人注意到这边,赵如裳顺着缝隙往外头四处张望了几眼,果然没有看到熟悉的身影。   国子监的学生都是京中有头有脸的官宦子弟,过了青砖石路,已经有不少马车轿子停在那里,显然都是来接人的。   赵如裳早前让人来打探过,所以才敢明目张胆来这里等裴渊。   只是她等了快两刻钟,学生陆陆续续的出来,走得差不多了,也没见着裴渊。   赵如裳不由得失望:“你说他是不是没在里面?”   明翘道:“奴婢问过的,大人每日都在国子监,辰时三刻前来,酉时下学回家!这会儿酉时刚过,大人许是要忙别的,会晚一些!”   明翘话都说到这个份上,赵如裳又只好把那些烦躁的情绪压了回去,正百无聊赖的看着三五个学生出来高谈阔论的说着今日的课业,余光忽然瞥见他们身后缓缓出来一人。   雨过天青色的斜襟暗纹长袍,勾勒出颀长的身姿,墨发束冠,面容俊美。   走在前头的学生注意到他,立刻停下脚步,恭恭敬敬的朝他躬身揖礼,裴渊勾了勾唇,算是回应。   皎皎身影在几个稍显稚嫩的学生中分外突出,这些国子监学子不过十六七岁,正是身量拔高的时候,但裴渊还足足高了了他们半个头,举手投足没有他们身上那股少年人的青涩,那沉稳的眉眼,不苟言笑的态度,足以让人一眼注意到。   赵如裳见过在身形佝偻垂垂老矣的太医们中鹤立鸡群般的裴渊,做为太医院最年轻的太医,总是让人会因他的容貌而忽略掉他的医术,不能相信这么年轻俊朗的人,会是一个治病救人的大夫。   同样的一个人,今日站在了国子监,仿佛又给人不同的感觉。   秉节持重,稳如泰山,如同路旁倨傲的青松,显得格外沉稳老成。   赵如裳从他周身的气质,品出点以前老夫子身上那点刻板的印象。   她啧啧嘴,明翘眼疾手快已经跳下马车。   裴渊正和学生说话,意外瞥见树荫底里从马车跳下来的人,略有些诧异的挑了挑眉。   正说话的学生注意到他忽然的变化,忍不住问:“您怎么了?”   “无事。”裴渊不动声色的收回视线,总是浅淡的眼眸里,多了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都回家吧,有什么问题明日来问我!”   “是,老师。”在场的学生都是家中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在外头难免高傲一些,也有油滑的让人头疼的少年不把教学的夫子放在眼里,时常闹出些事来难以收拾。   这位刚来国子监不足半月的司业,似乎比祭酒那个迂腐的老头儿还要可怕,不光是因为他准驸马的身份,被家中爹娘耳提面命一定不要去招惹,更让他们心生敬畏的,还是因为裴渊实在不够平易近人。   那眸色极浅的眼睛轻轻一瞥,就足以让人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莫名其妙的慌乱起来。   这位司业有什么本事他们不清楚,但能问出口的问题,他几乎都能答上来,满腹经纶,文采卓然,不像是隔了几条道行医多年的杏林圣手。   学生们陆陆续续的走了,裴渊脚步停顿了片刻,往树荫下走去。   下午的太阳还是浓烈的,偏偏他身上带了一股清朗出尘的气质,明翘行了礼,十分识趣的跟车夫一起站在几丈外。   裴渊眸光浮动,唇角翘了翘,抬脚上了马车,掀开车帘便看到暗光里一抹窈窕倩影。   裴渊眨了眨眼,适应了马车里昏暗的光线,冷不防撞上赵如裳幽幽目光。   他自然而然的坐到旁边,侧目看她,眼底有了笑意:“怎么想起来国子监了?”   赵如裳不满的看着他,轻哼一声:“我们多久没见过面了?”   “十日。”   裴渊答得很快,没有一丝犹豫,赵如裳一噎,反而火从心起:“那你反悔了是不是?”   裴渊一头雾水:“悔什么?”   斑驳光影从车帘缝隙中穿透,落在他的衣摆上,光线黯淡的角落传来咬牙切齿的声音:“悔、婚!”   裴渊先是一愣,然后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温柔的笑容如星月生辉,明亮得晃花了眼。   赵如裳腹诽,很是不满,扯过他的手臂,气鼓鼓的盯着他:“亏你还笑得出来,我以为你是找不见进宫的路,亦或者这国子监有什么勾人的狐狸精躲在书里,等着夜里红袖添香,缠绵悱恻……”   话越说越离谱,裴渊哭笑不得,抬手把她往怀里一捞:“传奇话本看了多了吗,光天化日之下,哪有什么狐狸精?”   赵如裳泄了气,闷声道:“那你怎么不进宫了?”   裴渊眉梢带着几分散漫的笑意:“师者,传道受业解惑也。我半路出家进了国子监,才疏学浅,总得往肚子里装点墨不是?”   裴渊一说,赵如裳就能想到他夜以继日,挑灯夜读的景象。   国子监学子上百人,授课教学的老师屈指可数,其中不乏德高望重的两朝大儒,裴渊身为司业,主掌教法政令,不必亲自给学生授业解惑,但在国子监胸无点墨,目不识丁显然是不行。   他如今既是师长,又是准驸马,总不能闹出什么笑话让人拿捏把柄。   赵如裳有些时日不见裴渊,心里总是放不下心,今日一时冲动,就出宫跑国子监来,她言之凿凿的质问,面对裴渊的如此解释,此刻倒显得自己胡搅蛮缠了。   赵如裳眸光在一瞬间黯淡下来,觉得自己不该走这一遭,让裴渊为难了。   裴渊意识到她别扭情绪下的懊恼,手指在她光洁的面颊上轻轻摩挲,轻声说:“所以,怎么也不能给你丢脸啊!”   赵如裳的心情立马就放晴了,却还是口是心非的哼道:“倒不必是为了我,你文采又不差,不做大夫,也能考取功名啊。”   裴渊顺着她的话点头:“我上辈子说不一定就是金榜题名的状元郎。”   赵如裳摇头,脱口而出:“不是。”   裴渊垂眼看她,眉梢轻挑:“你怎么知道?”   赵如裳懵了一下,霍然清醒,好端端的提什么上辈子!   她心里惊了惊,忽然又反应过来,不管上辈子下辈子,裴渊又什么都不知道,哪怕她随口胡诌,还是说实话,他也不能反驳什么。   就只电光石火的一瞬间,赵如裳便想好了说辞,抬眸坦然的看着他:“做梦梦见了啊,就前两日,我没见着你,夜里就梦到了,你上辈子还是个悬壶济世妙手回春的大夫,名动天下的那种!”   裴渊一动不动,浅淡的眼眸里飞快闪过别样的情绪,赵如裳面上笑吟吟地,却不动声色打量着他的神色。   不料裴渊眼中幽光浮动,抱着她的手忽然收紧了一些,看着她的眼神里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赵如裳没反应过来,忽见裴渊的脸在眼前放大,浓烈的男子气息扑面而来,深邃的眸光糅杂着一丝压抑的躁动。   下一刻,温热的唇贴了上来,有着他身上丝丝缕缕的药香,仿佛在急躁的印证着什么,禁锢她腰身的手臂愈发用力。   赵如裳面上蓦然发烫,下意识的伸手推开他:“裴青云……”   她张嘴,只来得及喊了一个名字,剩余的话便被席卷进唇齿间,化作无休无止的纠缠。   铺天盖地的气息催解着她的意志,如临深渊,彼此的呼吸都紊乱起来。 第84章 婚期将近   明翘还在马车外, 不远处来来往往还有国子监的学生路过,裴渊却压上来,赵如裳担心被人看见, 忙不迭的推开他。   “裴青云,有、有人……”然而她的力气完全没有作用, 裴渊出乎意料的没有丝毫动容。   赵如裳脑海里一团乱麻, 双手和腰肢都被裴渊禁锢住, 源源不断的气息在唇齿间辗转,带了一丝穿透而来的狠意, 仿佛在竭力印证着什么。   裴渊鲜少有这样情绪外露的时候,扣着她的手用了很大的劲,赵如裳被他亲得理智全无,完全没有察觉到。   半晌,裴渊才放了她,赵如裳瘫软在他怀里轻喘,面上透着明艳的红, 如同三月春花沾上莹润的露珠, 娇柔妩媚,撩人心弦。   修长的手指在她饱满红润的双唇轻轻抚过,裴渊喉结微动, 呼吸仍是急促的。   赵如裳眼中有荡漾的涟漪, 羞赧的偏了偏头,嗔他一眼,想到明翘和车夫还站在外面, 脸上不由得更加羞臊了,心虚的压下声音:“你疯啦!”   裴渊稍微松开了她,彼此隔开了一道距离, 眼中汹涌的暗流逐渐平复下来,又恢复那衣冠楚楚的模样。   若非重来一世,他或许早就疯了,那些爱而不得的隐秘的情愫在无声延伸,穿透到四肢百骸,在心尖一点地方扎了根。   如今婚约在身,大婚之期近在眼前,彼此的关系无声无息的亲近了许多,忘乎所以的一阵亲密后,还有残余的暧昧气息弥漫在密闭的马车里。   他凝视着她娇俏的脸,重重叹气:“终于有一回盼着时间能过得快些。”   赵如裳微愣,旋即明白过来,扭扭捏捏的说:“我也盼着呢……”   裴渊忍俊不禁,抬手亲昵的捏了捏她的小巧的鼻子。   外头不时有说话声掠过,赵如裳做贼心虚似的透过缝隙看了看,落日余晖在国子监门前洒下温暖的光影,几个学生谈笑着出来,也没注意到这边渐渐走远了。   赵如裳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方才被裴渊亲过的嘴唇还有几分酥麻,她面上发烫,摸了摸嘴,转移话题:“在国子监可还习惯?有没有人为难你?”   “不看僧面看佛面,谁能为难我?”裴渊轻轻一笑,在赵如裳面前,他总是自然的流露出连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柔和,而赵如裳也没觉得他从一开始就对她产生了情愫有何奇怪。   上辈子的那点交情,顺理成章的延续到了现在,赵如裳是万万没想到能和裴渊走到现在这一步的。   她仰头看着他冷峻的侧脸渡上和煦的微光,轮廓分明的下颌连着白皙的脖颈,他去江阳黑了不少,但这段时间似乎又养了回来,说话时喉结震动,仿佛带着令人怦然心动的撩拨。   这个人现在是自己的准驸马了呀,再过几个月,她和裴渊就是夫妻了,天仙似的人,就要被她拉入万丈红尘里了,可真是从前想也不敢想的。   赵如裳心里甜蜜的不像话,盯着他的脖颈,移不开视线,裴渊垂眸,察觉到她走神,指尖在她额头轻轻一点:“看什么呢?”   “美色误人啊……”赵如裳摸着下巴,仔仔细细打量他的眉眼鼻唇,每一处都是恰到好处的弧度,不禁感慨:“难怪我皇姐对你念念不忘。”   赵如裳怅然的语气里透着一丝若有似无的酸意,裴渊哭笑不得:“胡说八道。”   “说起这个。”赵如裳一顿,稍微坐直了身子:“我倒想起已经好些时候没见着端静皇姐了,她可有去……打扰你?”   大过年的闹出端静公主和许鞅和离的消息,京中不少人都在看笑话,许尚书气得病了一场,索性上书致仕,皇帝心知有愧许家,有意补偿,但见许尚书执意告老,也不能强行拒绝,几番折腾到底还是应允了。   端静公主和许鞅和离后,身边那个宫女沉碧也跟着许鞅回去,如今大腹便便,临盆在即,被提了妾室,有滋有味的过着日子。   许鞅好歹是驸马,和离后完全不想和端静公主有任何牵扯,连官也不做了,安安心心的回家经商,打理着自己家中几个铺子。   没有流言困扰,反而比做驸马时忍气吞声痛快,反观端静这几个月过得并不愉快。   自打她上回诬陷裴渊过后,就被皇帝禁足,三令五申要辰王盯着她,不许再出来胡作非为。   瘟疫严重时,正是皇帝要立太子的关键时刻,光明前途摆在面前,辰王自然不会允许端静坏了自己的好事,叫人紧紧盯着公主府,直到皇帝给赵如裳赐了婚,裴渊远走江阳,才放她出门走动。   这么长日子,赵如裳就见过端静一回,因为裴渊的事,对这个皇姐全然没有了姐妹之情,彼此见了连几句生硬的寒暄都没有,便不想再理会她了。   唯一让赵如裳担忧的,是裴渊如今回了京城,端静公主会不会又卷土重来,不顾礼义廉耻跑去打搅他。   好在似乎没有这样的事,裴渊面色如常,摇了摇头:“未曾,你不必担心,相信太子殿下会看好端静公主的。”   昔日的辰王,如已是一国储君,册封大典在前,自然会解决所有潜在的威胁,亏的端静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否则也不会手下留情了。   册封太子是大事,皇帝深思熟虑做下的决定,势必要在朝堂中掀起汹涌波涛来。   庄王踌躇满志,谋划多年,仗着皇长子身份以为能够得偿所愿,不想一切风头都叫辰王抢了去,怒火攻心差点没吐出一口血来。   可惜圣旨已下,尘埃落定,再无更改的可能,见了太子也只能忍气吞声的低下头,眼看着他风风光光的站在顶端高出自己一头。   册封大典当日,太子加元服衮冕,随皇帝祭天地,拜宗庙,接受百官叩拜。太子妃携两位侧妃前往未央宫向皇后行礼。   太子侧妃刻玉牒,入宗庙,乃正正经经的皇室中人,将来太子登基,地位也只在元后之下。只是规矩森严,尊卑有别,太子妃无论何时,只要得皇后点头,畅通无阻就能进宫。而太子侧妃,几乎是很少有机会进宫,重大场合,都是正妃相陪,像今天这样的大日子,才能到皇后跟前行礼。   太子妃走在前面,林锦华和另外一位徐侧妃并肩而行,微垂着头目不斜视的往前走。   今日非她第一次进宫,但私下面见皇后却是第一回 ,心中略有些忐忑不安。   太子妃还是辰王妃时就经常进出皇宫,如今成了太子妃,地位也要涨上一层,来往宫人见了态度更加恭敬。徐侧妃嫁进辰王府多年,一年到头总能来三五回,又因生下长子而颇受重视。   太子原本有意要带林锦华多进宫走动,但因有了身孕,加之瘟疫横行,这么几个月便一直在府中休养。   眼看进了未央宫大门,林锦华心跳有些快,抬手抚上尚未显怀的小腹,仿佛就有了底气一般,稍微挺直了背脊。   出人意料的,未央宫里很安静,并未有林锦华想象的喧哗热闹,走得近了能听见略有些生硬的琴声传来。   林锦华跟着太子妃行了礼,眼角余光瞥见柱子下的案几前,一抹窈窕纤细的身影,断断续续的琴声就是从她手下传来的。   赵如裳也不是风雅之人,古琴学得不精,但她看话本上写精通琴棋书画的女子,看起来很像一个才女。   皇帝说金枝玉叶的公主不需靠这些取悦别人,也不用满腹经纶,登科及第。   她什么都学了个皮毛,但最近却莫名喜欢摆弄琴谱,这才学了首新曲子,等以后精通了,就弹给裴渊听。   赵如裳心里喜滋滋的,但也不好意思当着太子妃她们的面弹琴,收了手站起身,乖巧喊了一声:“皇嫂。”   太子妃笑看着她,温声道:“公主挺有闲情雅致呀?”   “弹着玩呢,献丑了献丑了。”赵如裳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不敢和有才女之称的太子妃相比。   太子妃笑得端庄:“陶冶性情,挺好。”   皇后赐了坐,嗔了赵如裳一眼,笑骂:“让你们见笑了,小姑娘想一出是一出。”   太子妃看了赵如裳一眼,打趣道:“又不是坏事,权当打发时间了,待公主下嫁,就该忙着相夫教子了。”   赵如裳面上微红,有些羞涩,虽然和裴渊的婚事已经公之于众,但每次听人提及,都有一种特别奇异的感觉。   皇后让人上了茶水来,配着御膳房新出炉的点心,呈上桌前,浅浅的甜味弥漫在殿阁中。   林锦华喝了一口茶,低头看了看面前的点头,几不可见的皱了皱眉,胸口翻腾脸色顿时变了。   皇后正和太子妃说话,没人注意到她,林锦华连续喝了几口茶,也没能把喉间那股恶心咽下去,为了维持姿态只好死死忍住。   忽然,一只温热的手轻轻搭在她手背上:“林侧妃,你还好吗?”   林锦华抬眸,迎上赵如裳关切的目光,下意识的扯出笑容,但点心甜腻的味道钻进鼻子里,猛的又伸手捂住嘴。   “怎么了?”皇后投来目光,看到林锦华的脸色,再瞥了一眼桌上的点心便明白过来:“瞧我都忘记了,你才有身孕,正是敏感的时候,想来闻不得这味!”   林锦华自知失态,白着脸起身:“皇后娘娘恕罪。”   “你何错之有,是我考虑不周。”皇后和蔼一笑,扬声吩咐宫人:“都撤了,换些新鲜的瓜果来吧。”   皇后的态度远远比第一次相见时,寥寥几句的问候要好得多,林锦华悄悄松了一口气,看到一旁的赵如裳忽然就懂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发现我有两大毛病,白天不想码字,然后一码字就犯困。天天熬夜熬的跟狗似的,第二天顶着黑眼圈上班。   懒癌没救了(哭唧唧 第85章 父母之命   林锦华垂下眼, 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受,一团解散不开的棉絮仿佛堵在胸口,抑郁难舒, 不料耳边却又响起赵如裳的声音:“要不舒服的话,我陪你去外面坐坐?”   林锦华诧异的看着她, 太子妃雅量容人, 这个时候也不会表现出什么不满:“去吧, 你有身孕,久坐不好。”   宫人们远远缀在后头, 赵如裳走在前头,指了指不远处的湖心亭:“那边凉快,过去坐坐吧。”   林锦华颔首,落后两步,看着赵如裳纤细的背影,她身着水红色长裙,肌肤白皙如玉, 在太阳下生出莹润的光影, 一举一动都是那么明亮耀眼。   那是她身为嫡公主独一无二的尊贵,不管何时,都是众星拱月的皎皎明珠。   林锦华指尖微微用力, 眼中闪过暗沉的光, 有些自惭形秽的低下头。   这是从她进京那一日起,就油然而生的自卑。   林家从商,虽不算大富大贵, 在江阳县也算颇负盛名,连县令都要卖几分面子。而裴家世家行医,名望极高, 两家是亲戚,时常走动,旁人看在眼里总要多几分敬畏。   优渥的日子到劫匪洗劫杀人那一刻为止,她一下云层跌落泥潭,但好在裴渊在,稚嫩的少年,有一副强大的身躯,凭着一己之力,硬是带着更为年幼的她,重新谋划着新的生活。   她想的是有朝一日能像爹娘那样行商,在江阳开上几个铺子,保证一辈子衣食无忧。   可不等她的愿望实现,裴渊忽然说要进京了,她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跟随着表哥,进了巍峨宏伟的城门,看到熙熙攘攘的人群,高楼林立,繁花似锦,那是全然不同于江阳的奢华。   那一瞬间,林锦华才觉得自己有着格格不入的狼狈,像个没见过世面的乡野村民,小心翼翼的打探着这车水马龙,热闹非凡的京都。   她没见过世家名流大家闺秀的日常,她以为只是绣花看书打发时间,不料人家琴棋书画精通,宴集结社,踏青春游,那真是可望而不可及的尊贵。   等她见到赵如裳这位千尊万贵,金枝玉叶的当朝公主,珠玉在前,才惊觉自己的渺小的仿佛一粒尘沙,几不可见。   林锦华一直是自卑的,哪怕是现在成了太子侧妃,也始终觉得自己比不过赵如裳,也没有任何机会,可以站在她前面。   她深知自己如今的一切,是因何而来,她只能小心翼翼的维持着,才能保证自己不至于沦落深渊。   林锦华心不在焉的坐着,赵如裳连说了几句话得不到回应,微微挑了挑眉,小声问:“哪里不舒服吗?要不要请太医看看?”   林锦华蓦然回神,忙摆手:“没有,我没事,多谢公主好意!”   赵如裳打量林锦华一眼,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只当是初来乍到有些害怕,因为裴渊的关系,她一直觉得自己对他家里人的态度应该温和柔软一些,方不失分寸。   如今裴渊爹娘去世,就只剩林锦华一个亲人,于情于理,她也不能表现的太冷漠了。   于是赵如裳带着笑问她:“我瞧你瘦了不少,可是怀孕难受?”   林锦华拘谨的点头:“是,太医说刚怀孕会有这样的反应,月份大了自然就好了。”   赵如裳往她小腹上瞟了瞟,两三个月的肚子完全看不出什么痕迹,真是想象不出有一个小生命即将到来。   想到这里,赵如裳忽然想起自己也要嫁人了,等一两年,她也能和裴渊拥有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   也不知送子观音会不会垂怜,早早得给她一个孩子,裴渊天天不在家无聊的时候,有个孩子陪着也不是坏事。最好是个姑娘,长得要像裴渊那么好看,这样她就能好好的打扮女儿。   就这么想了一想,赵如裳又忽然泄了气,离婚期还有三个月,小娃娃估计还在送子娘娘怀里呢。   赵如裳怅然若失的收敛了心思,对林锦华道:“你有了身孕是喜事,我也没来得及送礼,也不知你喜欢什么,我那里还几盏金丝燕窝,等会让人送来,你别嫌弃。”   林锦华忙起身,婉言推辞:“公主心意贵重,不敢领受。”   “我们是一家人,客气什么。”赵如裳不以为意,论亲疏,她和林锦华如今也算亲上加亲了,虽然关系一团乱麻,但不妨碍她对裴渊的亲人好。   林锦华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抬眸看见赵如裳熠熠生辉的眼眸又咽了回去,屈身道谢:“多谢公主……”   太子册封大典的盛况在京城流转数日未息,波涛尚涌,安义伯家又传来消息,其子杨旻婚期已定,娶得是当朝皇后的亲侄女周敏溪,礼成之日在七月二十八。   此消息无异于平地惊雷,毫无预兆的传出来着实让人震惊。   先前有些世家听见了风声,知道周家和杨家近来来往密切,猜到有这么回事,没想到这么短时间就定了下来,婚期定在七月,实在是有些仓促了。   宜嘉公主从赐婚到成亲,足足有半年时间准备,皇帝还觉得时间短了,像周家这样的勋贵望族姻缘之事也当要慎重,虽不至一年半载,但也要几个月时间,现下已经五月,只有两个月时间,实在不符合常礼。   后来一想这是周夫人的意思,便也能猜透了,想是担忧女儿到了婚嫁之龄,若因国舅上阵杀敌,刀剑无眼发生意外而耽搁婚事,实在得不偿失。   周夫人为女儿操碎了心,连老祖宗的规矩都顾不得,等红笺上明明白白的写上了大婚之期,才松了一口气,去了后院。   加锁的房门打开,周夫人一眼便看到床上郁郁寡欢的女儿,把红笺往桌上一放,开口道:“有好消息告诉你,婚期相看好了,七月二十八,上上吉日。下午有人来量尺寸做婚服,还有两个月,你安安分分等着嫁人就是!”   周敏溪瞥了瞥眉飞色舞的母亲,因为自己的婚事,母女俩已经吵了八百回,周夫人一生气就把她关起来,这么久连房门都出不去。   久不出门,周敏溪面色有些苍白憔悴,看了眼桌上那张红笺,冷冷一笑:“娘,您为什么非要逼我呢?”   这几个月周夫人可谓是用尽了手段逼她低头,周敏溪被关在房间里,一步出不去,眼看着自己的人生分崩离析,走上一条崎岖不平的不归路。   她一点不觉得开心,反正有些厌恶这样的日子,尤其在周夫人欢欢喜喜的送来所谓的‘好消息’,她更觉得嫌恶。   周夫人脸色微变:“什么叫我逼你?我是为你好!”   周敏溪骨碌坐起身,忿然不已:“为我好?为我好,你怎么从来不听我的话?从来也不问我愿不愿意?”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周夫人语气生硬,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为了你的姻缘,我费了多大的心思,你反倒来指责我不对?”   周敏溪心如死灰,呆呆愣愣的坐回去,她知道自己现在说什么周夫人都不会听了,她的反抗于她来说不值一提。   可她不愿屈服,骨子里的高傲硬生生的掰正了她的背脊,冷漠又倔强的望着周夫人:“娘,我说过的,你们谁也逼不了我……”   周夫人意识到不对劲,警惕的看着她:“你要做什么?”   周敏溪低头不语,放在锦被上的手却紧紧攥成拳。   “敏溪,你是不是还没对厉王死心?”冷凝的声音钻进耳朵里,周敏溪有刹那的怔忡,抿着唇一言不发。   “厉王到底有什么好?一个无权无势,身有残缺的人,怎么就值得你如此念念不忘?”   “敏溪,别怪娘没提醒你,你不要想和他有任何牵扯了,若你想不开要做出些什么荒唐举动,我保证你这辈子都见不到他。”   周敏溪霍然色变,艰难开口:“娘,你要做什么……”   “我已经请你爹相熟的同僚们上书劝谏厉王娶亲,皇上皇后娘娘已经为厉王相看了合适的厉王妃,最迟下个月就会下旨赐婚,你和他无缘无分,别再胡思乱想了。”   说罢,周夫人头也不回的出去,房门又一次被锁上,周敏溪看着桌上那张红笺,眸色渐红,咬着牙冲过去把那张纸撕成了碎片,扑在被褥里小声呜咽,悲哀而绝望。   门外听见哭声的贴身婢女秋雨于心不忍的摇摇头,趁着下午周夫人领人来给周敏溪量尺寸的间隙,悄悄出去吩咐院子里的小丫头,低头耳语了几句,小丫头忙不迭的从后门跑了。   夏日炎炎,日头正盛,赵如裳才睡了一觉起来,大约是睡得时间久了有些头昏脑涨,睡意惺忪的靠在床头醒神,明翘蹑手蹑脚的进屋,轻唤了一声:“公主,裴大人来了。”   “裴青云?”赵如裳猛地坐起身,一丁点睡意都没了,取而代之的是掩饰不住的喜意:“快让他进来。”   赵如裳急急忙忙的起床,差点被裙摆绊倒,趿着软鞋才出内殿,就见裴渊跨过门槛进来。   赵如裳忍不住笑起来:“你今天没去国子监?”   “没有。”裴渊摇头:“不过遇见一件事,有人托我转告你。” 第86章 芳心暗许   赵如裳一怔:“谁?”   “周家小姐的婢女。”裴渊叹了一声气:“她说她进不了宫, 只能找我来告诉你一声,帮一帮她家小姐。”   赵如裳脸色复杂,幽幽道:“敏溪这脾气, 真是完全随了舅舅,倔得不成样子, 我现在也无计可施啊。”   如果从一开始就阻止, 父皇母后定然会出手, 周敏溪和七哥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在一起的,尤其厉王向来心思缜密细腻, 却又格外的克制隐忍,与周敏溪不顾一切的横冲直撞全然不同,他深刻的看清自己的身份,那从骨子里透出来的自卑,一直深深的影响着他。   连在婚姻大事上,他都从来不曾为自己争取过,包括周敏溪。   即便他那么喜欢她, 在别人一无所知的时候, 他就付出了一颗真心。   不是所有相爱的人,都能长相厮守。   像赵如裳深感自己和裴渊一路走来的不易,万分庆幸能有这样的结局, 可七哥从始至终都不曾破坏规矩争取过什么。   裴渊走近了两步, 轻声说:“周小姐的婢女大约是担心她想不开,若闹出点什么逃婚的动静,亦或者出了别的事……”   “那该怎么办?”赵如裳脸色微变, 有些着急。   如今杨旻和周敏溪的婚事已经定下,婚期近在眼前,周敏溪那倔脾气指不定会做出点什么来, 她远在皇宫,又做不了什么,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除了说一句安慰的话,劝周敏溪忘了厉王,安安心心的嫁进安义伯府,别的便都无能为力了。   赵如裳垂下眼帘,愁眉苦脸的耷拉着嘴角。   裴渊抬手抚上她单薄的肩膀,淡声道:“为今之计,就是厉王也娶亲,彻底断了彼此的牵挂。”   赵如裳怔怔的:“这样么……”   这是必然的事,周敏溪和七哥都该拥有各自的人生,迟早该会有这么一日。   “不知七哥愿不愿意?”   “他愿意的。”裴渊说,清冷的语调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肯定。   赵如裳抬头,愕然道:“你怎么知道?”   裴渊眼眸闪着微光:“因为国子监祭酒尤良尤大人,昨日跟我透露过,给厉王赐婚的圣旨,很快就会到他家。”   “啊?老师的孙女?”   裴渊颔首:“他的孙女,今年十五,已在婚嫁之龄,家世门第不高不低,与厉王正相仿。”   尤良的孙女赵如裳小时候见过几回,知书达礼,柔柔弱弱的,是个眉清目秀的姑娘。   只是她一点风声都没听见,父皇就要准备下旨了?   七哥和那尤家小姐,可曾见过面?那姑娘可是真心实意想嫁给他的?   七哥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态,答应了这门亲事?   赵如裳震惊了一会儿才回过神,迟疑着问:“那、那尤家的小姐,知不知道七哥的脚……”   “知道,祭酒与她细说过,尤小姐和厉王有缘分的地方在于,她去年就见过他一面,并且悄然芳心暗许。”   “真的?”赵如裳都有些不敢相信,尤家小姐真的会在知晓七哥有腿疾的时候还愿意嫁给他,毕竟朝堂上下,忌讳厉王腿疾的人挺多,不然再不得势,他也不至于至今未娶。   裴渊在她身旁坐下,随口道:“厉王光风霁月,一表人才,本就是女子倾慕的对象。”   赵如裳双手在抵在桌上托着下巴,闻言挑了挑眉,慢吞吞的偏过头,探究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裴渊迎上她的视线:“怎么了?”   赵如裳这才笑起来:“难得见你夸一回人。”   “实话实说罢了。”他勾了勾唇,不以为意:“你不这么认为么?”   赵如裳果断的摇头,目不转睛的看着他,郑重道:“在我眼里,还是你最好看!”   裴渊愣了一下,耳根泛上可疑的红晕,嘴上却还是忍不住道:“那你胳膊肘往外拐了。”   赵如裳不置可否,在她眼里心里,除了裴渊就容不下他人,虽然七哥是龙章凤姿,可与裴渊容貌气质完全不相同。   大约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吧,她一直就觉得裴渊最好看,那清晰深邃的眉眼,挺直的鼻梁和单薄的双唇,都透着恰到好处的让人心动不已的俊美。   赵如裳想,大约是老天爷同情她上辈子过得太辛苦,才会安排裴渊出现在她往后余生的生命里。   幸甚至哉!   裴渊真的没有信口胡说,时隔三日后,皇后召见了国子监祭酒的孙女,赵如裳从始至终什么都没做,反而是皇帝皇后在周敏溪婚事定下后,自然而然的张罗起厉王的婚事来。   据旁人所说,那尤小姐深得皇后喜欢,在宫里留了午膳,下午又派人送出把人送回去。   尤小姐一出宫,各式各样的传言就冒了出来,都在猜测皇后的意思,时不时夹杂了厉王两个字,纷纷恍然,皇后娘娘大约是看中国子监祭酒的孙女,要给她指婚了。   这朝廷内外,有资格让皇帝皇后亲自指婚的,除了功臣良相,大约就只有皇室中人了。   放眼偌大的京城,太子和诸位王爷都有妻妾,至今未娶的,只有皇七子厉王了。   半月后的一道圣旨,算是肯定了他们的猜测。   皇帝下旨,国子监祭酒尤良孙女,贤良淑德,德才兼备,如今已在婚配之龄,特指为厉王正妃,择吉日完婚。   不清楚内情的,只道最近日子好,接二连三有婚嫁的消息传出来,周家的小姐才定下亲,厉王这头也跟着要娶正妃了,也真是缘分了。   国子监祭酒只是文官,没有太大的实权,但因京中有权有势的官宦子弟,几乎皆就读于其中,虽只掌管教法之学,无形间却透着举重轻重的力量,何况本朝尊师重道,从皇帝当年指尤良教学最受宠爱的宜嘉公主,就能看出他是颇受礼遇的。   尤良为人虽有些严厉刻板,也可不是贪慕虚荣的人,对孙女的婚事,并没有太大的意见,他曾教导过厉王几年,对自己学生的为人,应该还是清楚的。   所以在旁人窃窃私语,议论纷纷的时候,尤祭酒只掀了掀眼皮,并没有多大反应,恭敬的接下圣旨,便让家里着人操办了。   厉王接着圣旨的时候,正是小雨连绵的晌午,梅雨时节来临,天边犹如有划不开的乌云,闷沉的气息弥漫在面前挥之不去,廊檐下枯朽的花枝被雨水冲刷的轻轻颤动,青苔遍布在墙根寂静生长,屋里的四角炉里燃着熏香驱散角落的霉味。   明晃晃的圣旨,被他置放在案几上,削瘦的身形几乎全部隐没在光影里,看不清面容。   管家带着下人把宫里送来的赏赐一一搬进门,眉开眼笑的问他:“王爷,这些东西都放哪儿呢?奴才瞧见不少金银玉器,成双成对,寓意喜庆着呢,可要跟着张罗摆上了?”   厉王目光落在那卷圣旨上,面上没多少欣喜:“大婚之期未定,不用太着急。”   “左不过就今年了!”管家虽然觉得自家主子好像并没有多兴奋,但这个时候不好说别的,只提醒他:“您瞧宜嘉公主都要嫁人了,您是兄长,晚不了太多时候。”   外面的雨还在淅淅沥沥的下着,细密的雨幕久不停歇,见不着日光,连人心也有些低沉了。   厉王静默了片刻,仿佛做了什么决定一般,身上萦绕的冷凝散去,带着几分无可奈何的妥协。   “你安排吧……”   管家送宫里的人出去,下人们收拾好东西,偏厅里就剩他一人。   厉王搁在轮椅上的手不轻不重的敲击着,半晌才仰起头,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他讥诮一笑,半晌摇着头,转动轮椅准备往书房去。   轮椅才转了一圈,他抬眸,不经意的往庭院里瞥了一眼。   细雨蒙蒙的青石板路上,走来一人,手里撑着纸伞,脚下步履匆匆,溅起的水浸透了绣花鞋,裙摆上染了大块大块的污迹,看起来有些狼狈。   厉王直直看过去,眉心紧紧一蹙,讶异的看着那人放了伞,露出有些苍白的脸颊。   “敏溪……”他轻声呢喃,险些以为自己看错了。   周敏溪鞋袜裙摆都湿透了,她站在廊下,屋檐还在滴水,落在她微微凌乱的发髻上,很快又顺着额头从面上滑落。   厉王神色微变,轻声呵斥:“你站在雨里干什么?”   周敏溪脚下停顿了片刻,还是依言迈上台阶,隔着一丈远的距离,凝眸看着他:“你为什么要躲着我?”   厉王只片刻的怔忡便恢复如常,淡漠道:“没有。”   “这几个月我来找了你不下五回,可你一直都不愿意见我。”周敏溪有些委屈,可神色依旧是倔强的:“难不成把我当成了洪水猛兽?”   厉王心里有风浪涌过,放在腿上的手已经渐渐握紧,声音却平静的没有任何波澜:“你娘知道你来吗?快回去吧,别惹她生气!”   周敏溪定定的站在那里:“我嫂子祖父大寿,他们今日都不在家,我偷偷溜出来的。”   他就知道,周夫人若在,是断然不会让周敏溪随意出门的,这丫头也是大胆,这个时候了,还敢出门。   厉王闭了闭眼,哑声开口:“敏溪,男女授受不亲,如今这情形……你还是别再来了吧。”   石阶下的伞打了一个旋,被风吹出了一段距离,周敏溪裙摆滴着水,在地上蜿蜒出仓促的痕迹。   “你就不问问我过得好不好吗?”她被关得太久,面颊透着几分苍白,身形也比以前消瘦,但她看着他的目光,依旧是明亮的。   厉王眸光沉沉,有些情绪转瞬即逝。   他该问什么?该说什么?   难道说,明知这辈子,都与你再无可能了,可还是担心你过不好这一生。   不,不可能的。   他所有的牵挂和留恋,不该这个时候表现出来,包括将来的日日夜夜,都要与她保持最遥远的距离。   “你下个月就该成亲了。”他抬眸,唇角勾勒出一抹不甚明显的弧度:“请柬送上一封吧,能亲眼看你出嫁,我就觉得高兴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很忙很累,更新不稳定,实在抱歉,但这个月肯定会完结的,明天更新前本章留言发红包(鞠躬 第87章 离家出走   周敏溪仿佛没有听厉王说过这么难听的话, 脸色透着几分难以掩饰的苍白:“你说什么……”   “敏溪,长久以来我都把你当做和宜嘉一样的妹妹,能看你嫁人生子, 我实在欣慰。”厉王目光依旧是温和的,但仔细一品却能品出点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我见过安义伯世子, 是个年轻有为的青年才俊, 嫁给他不算吃亏。”   周敏溪黑白分明的眼眸里, 映着他的身影,颓然地动了动唇:“那我也不愿意嫁给一个我并不喜欢的人。”   “敏溪。”他轻唤了她名字, 眸光郑重:“不是每个人都能决定自己的人生该走一条什么样的路,我和你之间没有一丝可能,各自婚嫁,彼此珍重是唯一,也是最合适的结果。”   “今日才下了圣旨,外头的人都盯着我呢,你这个时候来实在于你名声不利, 你快回去吧, 我不多留你了……”   说完这话,厉王转动轮椅,要从廊下往后去, 周敏溪失魂落魄的看着他消瘦的背影, 出声喊了喊。   “所以,你就没有丁点喜欢我?”   虽然背着光,周敏溪的眼睛还是明亮的, 如果细看,可以看出那双澄澈的眼眸里,饱含了一丝小心翼翼的期待。   厉王顿了顿, 头也没回,清冷的声音连同雨声齐齐钻进她耳朵里。   他说:“从未。”   周敏溪的脸色刷地一下白了,头顶响起惊雷,天幕划过一道狰狞的闪电,雨势陡然变大。   熟悉的身影在转角处消失,管家闻声而来,看到她的惨白的脸色,又踌躇着不敢上前。   “周小姐……您、您看这……”   周敏溪胸口上下起伏着,死死咬着下唇,半晌才收回视线,漠然的看了管家一眼,身上那股韧性的坚持似乎没有了。   “我立马就走。”周敏溪声音有些沙哑,触及管家欲言又止的眼神,又补上一句:“今后也不会再来了。”   管家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起来,笑得脸都僵硬了,周敏溪总算动了动,捡起那被风雨摧残的纸伞,顶着雨幕缓缓离开。   厉王的轮椅停在转角的围墙下,大雨飘过来落在他肩头湿了大半衣裳,却始终恍若未闻,只看着那抹倔强的身影穿透雨幕,随着一声轻叹,消失在无尽风雨中。   周敏溪来厉王府的事没多少人知道,但周夫人却清清楚楚,一从苏家回来,知道她去找了厉,恨铁不成钢的请了家法,狠心罚跪了两个时辰。   周敏溪心不在焉,也不反抗,安安分分的跪在偏厅里,直到入夜觉得头重脚轻,眼前的景物开始晃动旋转,才在下人的惊呼声中闭上眼,彻底失去了知觉。   向来生龙活虎的人一旦生病,便是来势汹汹无法阻挡,当夜周敏溪就烧起来,周夫人连夜请了大夫回来,出于私心却不敢声张,尤其担心杨家的人知晓周敏溪生病的原因,生出嫌隙来。   六月下旬,边关传来文书,原本已经撤退的西京忽然反抗,夜袭兵营,造成不小的冲击。   将士死伤上千,周将军奋勇抵抗,带领麾下士兵杀出重围,不想一时不察右腹受了一剑,虽无性命危险,却到底伤了元气。   文书紧急且乃机密,非常人能窥见,皇帝收到文书时,脸色可谓是难看到了极点。   文书是军师所写,已经是在周将军受伤后几日,才快马加鞭送进宫的。   西京狼子野心,想方设法吞并边关江阳一带,亏得周将军征战沙场二十年,运筹帷幄,重伤之时,也不忘镇定指挥,堪堪把敌军阻挡在崇山之外。   一入三伏,正是闷热难消的时节,皇帝拖着病体,写了圣旨,抽调最近的人手增援。   传信官带着圣旨,即刻启程风尘仆仆赶赴千里之外,皇帝坐在龙椅上,头疼欲裂,眼皮突突突的直跳。   太子坐在一旁处理文书,看到皇帝的模样,忍不住担忧:“父皇,您不舒服吗,要不要召太医来看看?”   皇帝身体每况愈下,尤其入夏后精神状态并不算好,朝中事务几乎都交给了太子去办,能让他亲自处理的,通常是关乎江山社稷的大事,偏偏这样的大事,又犹如一块心病,如鲠在喉,抑郁难安。   “没事……别惊动太多人了。”皇帝面色灰败,赫然是透着行将就木的老气。   太子日日在太极殿,对皇帝的身体状况最清楚不过,太医隔日来请平安脉,表面上只是例行公事一般,实则是按照皇后的吩咐,没有宣扬。   皇帝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差,陈院使隐晦的表示过,再多的良药估计也治不好他,尤其再等入秋天气转凉,皇帝更是受不住,能不能熬过今年,且还要看天意。   太子能力出众,已经到了能够独挡一面的时候,皇帝明里暗里的栽培,起了很大的作用,除了西京一直是心头大患也没有什么放不下的,眼前唯一还惦念的,就是赵如裳的婚事。   他曾说过无论如何也要拖到看宝贝女儿嫁人的那一日,所以当太医束手无策的时候,也能感觉到皇帝始终屏着一口气,仿佛有什么支撑着他的病体岿然不动。   皇帝咳了几声,喉间涌上一股腥甜,心口噗通直跳,总有不好的预感,半晌才低声吩咐太子:“周家那边先不要透露太多消息,敏溪丫头的好日子在眼前了,她娘心力交瘁操心了这么久,不能功亏一篑了。”   太子神色一凛,看到皇帝沉沉的目光,心头猛的一跳,恭敬应下:“是。”   不知是不是皇帝预感太强烈,边关的情况实在不好,西京仿佛一头饿狼,在黑暗中露出尖锐的獠牙,不顾生死的发起抵抗,巨大的危险笼罩在头顶,犹如利剑,随时有下坠的可能。   因为皇帝没有透露先前国舅受伤的消息,周家的气氛还算喜庆,临近周敏溪出嫁之日,周夫人显然是欣喜的,忙忙碌碌的指挥着下人收拾厅堂,把红绸灯笼挨个挂上。   才做好的婚服从尚衣局送进府,周夫人看着那精致华丽的凤冠霞帔,一阵感叹。   周敏淳夫妇站在一旁看到母亲仿佛松了一口气般,笑道:“姑母大手笔,我先前听说敏溪这凤冠霞帔与公主的有七分相似,都是出自京城最好的绣娘之手,敏溪看到了,肯定会喜欢的。”   皇后向来疼爱侄女,所以也从不吝惜赏赐,这婚服若是叫京中普通绣坊做,三五月不一定能完工,但尚衣局的绣娘仅仅用了两个月,还在需要完成宜嘉公主婚服的情况下,用最短时间赶了出来。   周夫人面上的笑容一滞:“可惜这丫头不知好歹,时常跟我唱反调。”   自打周敏溪那日去了厉王府回来,母女俩的关系已经僵硬到剑拔弩张的地步,周敏溪病了一场,整日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出门,气色一点不见好转。   还有几日就到嫁人的吉日了,周夫人可不想杨家到时候见到一个病殃殃的儿媳妇,催促着厨房做些补品送到周敏溪面前。   可惜周敏溪并不领情,从内到外的抗拒着这门亲事,安义伯府的人久而久之也看出点不同寻常的意味来,但杨旻似乎很满意,偶尔上门来,面对周敏溪的冷嘲热讽也不觉得难过,反而越挫越勇的想要改变自己在她心里的位置。   安义伯和夫人自然也不好多说什么,何况周家有皇后撑腰,他们并不能能够做什么,反而需要紧紧依靠这门姻亲。   周夫人也知这个道理,所以才能稍微放了心,叹息道:“敏溪这脾性,就和你爹没什么两样,你们兄妹俩怎么就掉了个个呢?”   周敏淳斯文儒雅,风度翩翩,一直是周夫人的骄傲,偏偏生了个女儿,从小到大闯了无数的祸事,把自己气得头疼不已。   苏明镜安慰道:“其实这也并非坏事,将来妹妹嫁到夫家也不至于受欺负。”   周敏溪乃国舅之女,皇后娘娘嫡亲的侄女,就冲这一点也没人随意欺负她,周敏溪不惹祸端,就谢天谢地了。   “把这婚服送去,让敏溪试一试,不合适的再让人改。”周夫人吩咐婢女把衣裳拿去周敏溪院子,担心周敏溪一会儿若不愿意扔了婚服,又心有戚戚,赶紧亲自跟上去。   婢女来开了院门请夫人进门,紧接着去敲门,只是房门紧闭,里面半天没有动静,心下狐疑。   周夫人眉心一跳,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亲自去敲门,扬声道:“敏溪,快开门,我给你送点东西来。”   气氛忽然变得诡异,周夫人脸色越来越难看:“敏溪,你睡了吗?”   周敏淳在一旁也有些疑惑,上前侧耳听了听门里的动静,分明没有一丝声音。   周夫人目光复杂,厉声吩咐:“给我把门撞开!”   周敏淳正欲开口,却被苏明镜悄悄拉了一把,接着便见妻子朝自己摇了摇头。   两个身强力壮的小厮匆匆进来,那单薄的门板禁不住撞击,没几下就撞断了里头的门闩,惊起遍地灰尘。   周敏溪闺房里很安静,床上的被褥叠得整整齐齐,周夫人着急忙慌的左右看了看,始终不曾看到周敏溪的身影。   周夫人面色剧变,心头大骇:“敏溪呢,房间里怎么没有人?她去哪儿了?”   才说完,余光忽然瞥见桌上茶杯底下压着的一张纸,眼皮重重的跳起来。   周夫人呼吸急促起来,待看清上面的内容,眼皮一翻,险些晕过去。   “恕女儿不孝,再不能侍奉双亲左右,今日一去,便意决削发为尼,余生长伴青灯古佛,万望珍重。” 第88章 祸不单行   周夫人目光落在“削发为尼”那几个字上, 好不容易缓过来,颤巍巍的抓住周敏淳的手:“敏溪去哪儿了?早上分明还在的,你快派人去找!去找!”   “娘, 您冷静一点。”周敏淳心下焦急,却又不得不安抚母亲:“敏溪应该走得不远, 可能就是发脾气躲到了那里, 不会想不开去出家的。我马上就带人去找她!”   周夫人仿佛想到什么, 扫了一眼满屋子的人,低声道:“不要宣扬出去, 你悄悄去找……”   “是。”   周敏淳领着人匆匆出门,苏明镜抱着孩子过来,安慰周夫人:“娘您别着急,敏溪或许就是想出去散散心,晚上就会回来了。”   周夫人看着襁褓里睡得正熟的孙儿,却总是放不下心来,心神不宁的撑着额头:“你说她能去哪儿呢, 要是……要是真的, 我我……”   “娘,不会的。秋雨也不在,应该是和敏溪一起走了, 敏淳去找了, 很快就有消息了。”   周敏溪的性子实在太烈,随了他爹,周夫人原本以为这段时候她已经妥协, 安安心心的养病待嫁,不想这病才好了没几日,竟然就离家出走了。   削发为尼……   若是真的想不开要削发为尼出家了, 她要怎么和杨家交代,和国舅交代。   闺阁千金离家在大婚前离家出走,着实不是好消息,周敏溪晌午没了人,房间的门闩关上,只有窗户开着,柜子里了几套衣裳,连妆台上的首饰都一点没少。   正是这样,周夫人就更加担忧,总有不好的预感,还有十来日就到出嫁的日子,倘若找不回人,哪里去寻个新娘子给杨家。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因为周敏溪突如其来的决定,周家立马就鸡飞狗跳起来,知道周敏溪离家出走的人并不多,周敏淳领着人四处找了,依旧不见人影。   周夫人一夜未眠,双眼通红,嘶哑着声音,吩咐才从外面回来,同样面露疲惫的周敏淳:“去城外……尼姑庵找……”   临近卯时,天边逐渐有了亮光,但被隐没在层层乌云中,带着风雨欲来的沉重。   天还没完全大亮,一封加急文书再次送进皇宫,信使风尘仆仆,几乎是连滚带爬的进了太极殿。   正逢十日一回的大朝会,皇帝晨起有些不适,却还是生生忍住,宫人在旁边伺候着才穿戴好,还未出门,太监总管就带着信使惊惶的进门来。   “八百里加急,边关有难——西京设下埋伏,周将军率八千将士深入峡谷,生死不明。”   皇帝脚下虚浮,险些没站稳,几乎是颤抖着手把文书拆开,一目十行看完上面的内容。   西京领帅狡猾,五日前设下埋伏,声东击西引诱周将军出兵,再前后包抄,周将军和八千将士陷入峡谷中进退两难,至今生死未卜。   皇帝把文书捏在掌心,眼中闪过一丝沉重。   其实这样的境况,实在不容乐观。   近几个月,加急文书接二连三的送进宫,大部分都不是什么好消息,但因为边关有身为大将军的国舅这样的主帅在,皇帝才能高枕无忧。   如今三军主帅遇险,旧伤未愈,又遭敌军围攻,峡谷历来是天险,若被前后夹击,几乎没有逃生的可能。   周将军和那八千将士,能生存的几率实在微乎其微。   这不是好事……   “派兵加大增援,务必要带回周将军!”哪怕只是尸骨,也要葬在自己的土地上。   天边响起惊雷,大雨倾盆而至,赵如裳晨起右眼直跳,心口也闷闷的格外不舒服。   她很久没发病了,每当天气忽变身体总会有变化,这股心悸的感觉侵袭而来,连呼吸都急促起来。   “公主,您不舒服吗?”明翘看到她苍白的脸色,意识到不妥,忙从匣子里拿出太医配好的药丸,伺候赵如裳和水服下。   赵如裳放缓了呼吸,过了一炷香时间,面色才渐渐好转。   外面雨势浩大,伴着轰隆隆的雷声,搅得人心烦意乱,赵如裳才用了早膳,就听闻了舅舅领兵遭受埋伏的消息,当即心头一凛,莫名发颤。   大朝会才结束,皇帝召了太子和几位大臣,在御书房议事,皇帝虽然没有明说国舅凶多吉少,但百官都知此事非同小可,不敢妄议。   “去母后看看。”赵如裳梳妆打扮好,急急忙忙又往皇后那里,不想舅母也在,哭得肝肠寸断。   赵如裳以为舅母是担心舅舅,没想到周夫人哭了一阵,握着皇后的手,颤声道:“敏溪不见了,一夜未归……”   赵如裳才跨进门,就听见这句话,脸色瞬间一变,忙问舅母缘由,周夫人支支吾吾的把周敏溪失踪的事和盘托出,又开始哭起来。   “我只想着,她病了一场,没力气和我闹,安安心心就等着嫁人了,不想这婚期将近,突然留了书信说要削发为尼。”周夫人哭得难以自抑,一面为国舅处境危险而难过,一面又因周敏溪离家出走而担忧。   两件事堆积起来,仿佛一块巨石压在身上,已经到了摇摇欲坠的边缘。   赵如裳心疼舅母,同样也放心不下敏溪,但这会儿连母后脸色都不怎么好看,只能放轻了声音安慰:“舅母别着急,最要紧的是先找到敏溪。不管她是否真的想要削发为尼,眼下只能先往尼姑庵和庙宇找,敏溪暂没踪迹,对外就说因为她因为担忧舅舅安危,打算去庙里住几天,吃斋念佛,为舅舅祈福!”   周夫人还在流泪,怔怔的看着赵如裳,很快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今日七月二十,距周敏溪出嫁还有八日,安义伯府应该正紧罗密布的忙着大婚事宜,只要在出嫁之前找回周敏溪就没太大的问题。   可怕就怕在,周敏溪说到做到真的要削发为尼,到那时周家和安义伯家面上都无光。   周敏溪的确是怀着出家为尼的心思,去了京郊一处僻静的尼姑庵,但老师太忽见一锦衣华服的大家闺秀带着婢女抽抽搭搭的说要出家,定然不可能立马应允的。   老师太慈眉善目,沉稳和蔼,虽不清楚周敏溪身份,但观穿着面相也知并非常人,这世间人烦恼诸多,悲痛欲绝之时,或有冲动想要了却红尘。   修行不易,师太看得出周敏溪情绪正激动,担心两个小姑娘出门遇见危险,便收留了她们一晚,次日一早便差人送信下山。   迟迟没有周敏溪的消息,赵如裳在宫里也坐不住,下午索性出了宫漫无目的的在朱雀大街上转了一圈,熙熙攘攘的热闹融不进眼睛,许久觉得腹中空空,这才发现已经到了傍晚,略一犹豫,便往裴渊府上去了。   裴渊府上的人都认识了赵如裳,小厮阿全守在门口,遥遥看见她,便恭敬的迎上来,露出一口白牙:“公主,大人还没回来呢!”   “那我进去等等吧。”赵如裳进门,轻车熟路的在偏厅窗下坐着,府里没有管家,好在阿全手脚麻利,忙沏茶准备点心,又叫厨房准备晚膳。   赵如裳懒懒靠着,左右看了看,忽然想起裴渊很快又要该乔迁搬家了,往后都该和自己住公主府了。   这府邸他还没住多久呢,以后住公主府也不知习惯不习惯。   赵如裳迷迷糊糊的想着,便觉得意识越来越遥远,困得睁不开眼了。   裴渊进门时,便看到赵如裳侧卧在软椅上,堂中不知何时点了灯,昏暗的灯火摇曳不止,在她如玉的面庞上留下恬静温柔的阴影。   裴渊眼眸里生出浅淡的光,放轻了脚步,就在她旁边坐下,目不转睛的盯着看了一阵。   赵如裳睡得不踏实,额头浸出薄薄的冷汗,眉心紧蹙,霍然睁眼,待看清身边的人,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裴渊替她擦了擦汗,温声问:“热不热?做噩梦了吗?”   赵如裳揉了揉有些僵硬的面颊,吐出一口灼热的气:“我梦见敏溪了,她去了尼姑庵,削发为尼,没了头发了……”   裴渊忍俊不禁,笑了笑:“不会的,你不要多想。”   有关周敏溪失踪的事,裴渊隐约听见了一些,见赵如裳愁眉苦脸的,就知道人还没找到。   “敏溪太冲动了……”赵如裳叹息,可又觉得她的决定无可厚非,天底下像她这么勇敢的女子并不多。   赵如裳自认自己一生循规蹈矩,前后活了两辈子,都没有周敏溪敢爱敢恨的勇气。   只是这敢爱敢恨,肆意而为的后果有些复杂了。   安义伯世子上门来迎亲,却发现自己未婚妻没有踪迹,一旦周敏溪真的要出家了,可不让两家成为人人乐道的笑柄了。   晚膳上了桌,裴渊拉着赵如裳坐下,她没多少胃口,絮絮叨叨的跟他说:“她的婚事现在几乎已经无法更改了,想延后婚期,似乎不大可能,唯一的办法……”   裴渊盛了一碗汤放到她面前,微微侧目:“什么办法?”   “除非我舅舅真出了意外,这婚事才不得不搁置。”赵如裳说完,又拍拍自己的嘴:“真晦气,我怎么能这么说……舅舅和敏溪都会安然无恙!” 第89章 为国捐躯   然而事与愿违, 赵如裳一语成谶,在周家多番寻觅,终于找到周敏溪下落的这一日。   边关传来噩耗, 三军主帅周夔,战死沙场, 为国捐躯。   就在皇帝派去援军的那一日, 八千将士被前后夹击, 周将军精疲力竭,却在敌人面前宁死不屈, 最终死于乱箭之一下,为国为民的一代英雄,终在黄沙滚滚的绝境中,奋起抵抗,咽下最后一口气。   消息传进京城,满朝哗然,无不震惊。   皇帝悲痛欲绝, 听闻消息时, 突然在大殿之上吐出一口鲜血,在文武百官惊慌失措的目光中彻底不省人事。   安义伯家在这样两难的场景中犹豫不前——原本大婚的彩礼,已经准备妥当, 就等着在成亲之日, 送进周家。   忽然出了这么一件事,满心的期望在瞬间凝固,变得不尴不尬。   周家笼罩在阴云之中, 那原本已经挂上墙的喜气洋洋的红绸灯笼,在一夜之间全部撤了下来,换做了一片茫茫白幡。   西京主帅的项上人头, 被前去增援的陈将军一刀砍下,敌军丢盔弃甲,落荒而逃,一场昏天暗地的大战后——西京投降。   狼子野心的敌军在大半年的战乱中,终于低下头颅,西京王以性命担保,写下盟约,今后不再主动进犯,岁岁纳贡,俯首称臣。   驰骋沙场,也战死沙场的周将军尸骨,被小心翼翼的抬回来,因为路途遥远,夏日炎炎,是不可能运送回京的。他戎马半生,最终葬在边关,面朝京都,继续守护固若金汤的万里山河。   京郊往西二十里的小黄山上,绿树成荫,溪水潺潺,掩映着古旧苍老的庵堂庙宇。   玉泉寺的香客少得可怜,几乎三五天就都见不着一个外人,因为是庵堂,显得会比寻常寺庙更加冷清。   周敏溪在这里待了数日,心浮气躁的情绪,在古朴厚重的浩渺香火中,渐渐归于宁静。   她穿着素净的衣裳,面色有些苍白,跪在大殿里敲着木鱼,默念心经。   除了头发好好的,已经宛如一个超脱红尘的世外之人。   师太从后殿走来,听见那一下一下木鱼的声音,垂首默念一声佛号。   秋雨眼眶发红,守在偏门看了一阵,一阵风吹过,悄悄抬手抹了抹眼泪,抬眼却见师太慈眉善目站在不远处看着自己。   秋雨愣了愣:“师太……”   师太看了看里头那个单薄的背影:“今日贵府派人来寻,说了周将军之事,贫尼已断红尘,但大将军威名远播,略有耳闻,眼下除却一声节哀,只能尽绵薄之力,为将军诵经超度,早登极乐。”   国舅战死的消息已经传遍京城,即便出尘绝世的玉泉寺,也在次日有所耳闻。   周家大公子亲自来了玉泉寺,告诉了周敏溪这个噩耗。   不顾非议离家出走,一心想要削发为尼的小姑娘,在那一刻哭得肝肠寸断。   可周家大公子还是无功而返,依旧没能带回妹妹。   周敏淳请师太多加照拂,不要为周敏溪剃度。   师太说六根未净,尘缘未了的人佛祖是不会接纳的,周敏淳放了心,只请师太转交一封书信,便带着人告辞。   “多谢师太好意,我会转告我家小姐的。”秋雨捧着师太留下的书信,怔忡了半晌,才转身进了大雄宝殿。   秋雨吐出一口气,轻声道:“小姐,公子送了一封书信来,您要看看吗?”说完又补上一句:“也许是有关将军的。”   周敏溪一顿,微微侧目,视线落在那封书信上,憔悴的双眼里有淡淡的血丝,闪过一丝沉重。   她手上颤了颤,还是接过书信,拆开一看,面上的表情变了又变,最终化作一声悲痛的呜咽,捧着脸哭得伤心欲绝。   “小姐……”信纸落在蒲团上,秋雨看到上面龙飞凤舞的字迹,略微一怔,发现这字迹很是眼熟,想了想忽然发现这是将军亲笔手书,落款时间是在七月初。   是将军上战场前,亲笔写下的一封家书。   大意是女儿即将出嫁,身为父亲远隔千里不能为女儿操持婚事,不能看她穿上嫁衣,心中有愧,只盼着打完胜仗,早日凯旋。   内容很简单,一如他不拘小节的个性,但对于女儿的疼爱,却在寥寥几句家书里显而易见。   家书不是八百里加急,到京城要十天半月的时间,从周家收到,再到周敏溪手上,已经该是她大婚前三日了。   秋雨道:“夫人和安义伯商议过了,眼下府中忙碌将军身后事,您和世子的婚事,暂且延迟。”   周敏溪的哭声停了下来,跪在地上,额头抵在冰凉的石板上,双眼紧闭,也不知听进去没有。   周杨两家婚事突然搁置,若是在平日,必然是要引起风浪的,但因为国舅之死,婚期延迟也变得顺理成章。   因为众人都知周小姐早在半月前,就去了尼姑庵小住,吃斋念佛,为周将军祈福。   生死大事,不能隐瞒,何况是周将军这样举重轻重的三军统帅,一有情况便立刻通禀至皇帝跟前,有些唏嘘,就差了这么几日,周杨两家就该礼成,现在却因周将军大丧,大婚遥遥无期。   按规矩,周敏溪是要守孝三年的,即便杨家有心想要娶儿媳妇,也不得不在这个时候中止,个中滋味,不足外人道也。   因为国舅尸骨葬于边关,皇帝下令立衣冠冢,丧仪一切不变,文武百官上门吊唁。   周敏溪到底还是回家了,在周敏淳和苏明镜夫妇俩一同来时,她本不愿意,周敏淳红着眼说:“明日父亲就该出殡了,虽然尸骨不在,但我想你应该去送一送父亲。”   周敏溪持久的心防在那一刻轰然崩塌,最终上了马车,在尘埃喧嚣中看到白幡飘扬的周家府宅。   周敏溪怔怔的站着,任由泪水模糊了视线,泪眼朦胧中,她看到一抹瘦弱的身影跌跌撞撞的跑出来,用力的抓着她的手臂,哭得撕心裂肺。   “我的女儿……你终于回来了,你终于肯回来了!”   周敏溪垂首,这才看清抱着自己的人,有些难以置信,憔悴虚弱的妇人仿佛在一夕之间老了十岁,风光无限的国舅夫人,此时像一株摇摇欲坠的树,满身风华消失无踪,只有无尽的悲痛和绝望。   周敏溪艰难的咽了咽唾沫,喉间仿佛堵上了什么东西,连呼吸都困难起来,半晌才伸出手去回抱那瘦弱不堪的妇人,哑声开口:“娘……对不起。”   她所有的任性,所有的坚持,在这一刻化作浓浓的愧疚,再也控制不住的哭出声。   赵如裳出宫准备来祭拜舅舅时,正巧就看到了这一幕,心中既难过又酸涩。   身旁的人与她一起遥遥隔着几丈远,却始终不敢上前。   周敏淳想起一家人不适合在大门口这样难过,忙叫妻子和周敏溪一起搀扶着母亲进门,他继续在门口接待前来吊唁的客人。   “七哥。”赵如裳轻唤了一声,轮椅上的人似乎没有反应,只看着前方有些出神。   “七哥。”赵如裳稍微提高了声音,看着周家人来人往:“还要去吗?”   厉王这才如梦初醒,温润平淡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别样的情绪,良久才微微颔首:“走吧。”   他是王爷,于情于理都该前去祭拜朝中重臣,上午太子才领着一众兄弟来吊唁,他迟了一步,只好和赵如裳一起来。   赵如裳知道七哥的心思,只是没有戳破,亲自推着他过去。   周敏淳一身孝服在门口接待客人,看到厉王,目光有些微妙,随即恭敬的行礼。   厉王声音普通面色一样温和:“将军为国为民,流芳百世,敏淳,节哀顺变。”   “多谢王爷。”周敏淳让开一条路,迎着厉王进门。   赵如裳时常来周家,轻车熟路带着厉王去了正厅,国舅灵柩摆放在中间,还有几个官员在祭拜,下人们跪在角落,香火的气息在堂中升腾,明明灭灭的纸钱烛火在地上映着曲折的光影。   几个大臣回过头来,看到赵如裳和厉王,当即便要行礼,被赵如裳抬手制止。   祭拜的大臣们相继离去,正厅里除了下人便只有周敏淳和国舅的几个亲侄,周敏溪搀扶周夫人进去,还没出来。   厉王目不斜视取过三炷香,他腿脚不便不好起身,便坐在轮椅上微微躬身三拜,然后把香交给赵如裳一并插到香炉里。   赵如裳看得出他的动作有些匆忙,仿佛在躲避什么,她心知肚明,这样的场合也不好多说,烧了一叠纸钱,便打算先和厉王离开,再倒回来找周敏溪。   赵如裳才推上厉王的轮椅,还未转身,廊下就走来一人,身形单薄,面色苍白,正是周敏溪。   看到厉王,周敏溪面上的表情显然有了松动,目光复杂的盯着他了片刻,随即屈膝行礼:“王爷。”   厉王眼中有淡淡的波澜,半晌才开口:“敏溪你……节哀。”   此时此刻,除了一句节哀,他已经不知道该和她说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23:55更新完,正松了一口气,在0点那一刻忽然意识到有什么事没做。   我这周忘记申榜了!!!!!!(申榜必须在周一24点前)   每一个收藏都来之不易,错失如此良机,像失去一个亿!!心痛.jpg 第90章 良辰吉日   周敏溪才换了一身孝服, 大约是这段时间在尼姑庵吃的清淡素斋,人瘦了一圈,双眼通红, 四目相对,厉王看见她的眼眸, 几不可见的蹙了蹙眉。   当日从雨幕里冲过来, 质问他的那个女子似乎不在了, 她脸上没有笑容,只勾勒出一抹僵硬的弧度, 朝他一拜。   “多谢王爷。”   除此以外,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她转身去了国舅灵柩前跪下,背影单薄而瘦弱。   厉王目光闪了闪,随即又恢复如常。   周家上下都沉浸在悲痛之中,周夫人伤心拒绝没有出来,只有周敏淳接待客人分.身乏术, 赵如裳本想和周敏溪说说话, 眼下也只能作罢,和厉王停留了一阵,说了几句话, 便告辞离开。   国舅之死虽然突然, 可让人没有太大的意外——三军主帅征战沙场多年,永远命悬一线,几次生死边缘徘徊, 在刀尖利刃安然无恙。   朝代更迭,江山永固,有无数人背道而驰远离温柔之乡, 付出自己脆弱又坚韧的身躯。   国舅身后尽显哀荣,皇帝对于皇后娘家的重视在这一刻愈发根深蒂固。   太子已立,中宫依旧岿然不动,当朝皇后没有生下儿子,却能依旧风光几十年,连同对母族的重视,也并未在国舅死后而轻慢。   国舅被追封广恩侯,世袭罔替,其子敏淳封为世子,在国舅死后继承父爵,周家恩宠荣耀三朝之内都不会消散。   边关战事终歇,成千上万的热血凡身换来一朝国泰民安,国舅丧仪已过,在秋风萧瑟的八月彻底安定下来。   国舅身死,愁云笼罩的日子渐渐被另一件大事所代替。   金枝玉叶,众星拱月的宜嘉公主即将出嫁了。   数不尽的金银锦帛,玉石瓷器,如流水一般送进公主府,这还仅仅只是礼部送来的一部分,嫁妆另有帝后亲自准备,足让众人瞠目结舌,能够预想这位皇室唯一的嫡公主大婚,是有多富丽奢华。   赵如裳忙得脚不沾地,明明一切都有人准备,她却还是累得筋疲力尽。   上回试的凤冠霞帔腰身不大合适,皇后又命尚衣局重改。   赵如裳把那足足五层的喜服穿上身,由着嬷嬷试了试最后一道妆面,这才无力的瘫坐下,奈何身上的衣裳太过厚重,又顶着一头珠翠,只能忍着浑身酸痛正襟危坐。   好在现在是八月,天气足够凉爽,她一个不怕热的都浑身冒汗,黏腻腻的很不舒服。   好在嬷嬷们确认检查无误后,才允许她换了衣裳,那厚重的一套凤冠霞帔被小心翼翼地撑在偏殿的架子上,等待几日后良辰吉日郑重的穿上它。   赵如裳掰着手指头算了算,上一回见裴渊,已经是半月前了,今日听说礼部已经送了他的婚服去,小贵子按照她的吩咐,把雍和宫小库房里堆积的许多东西,一并送去裴渊那里。   小贵子兴冲冲的回来,给她描述驸马试婚服的模样,当真是芝兰玉树,俊郎无双,那深邃的眉眼,像墨画勾勒似的,每一道轮廓都透着让人惊叹的俊美。   小贵子手脚都在比划,完全不掩自己犹如初见天人激动,赵如裳面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却因小贵子几句夸张的描述而轻飘飘的,心痒难耐的幻想着裴渊穿上婚服会是什么模样。   可惜……   赵如裳撇了撇嘴,她很久没见过他了,国舅死后京中气氛难免凝固,她伤心了几天,好歹缓了过来,就国舅头七那日,她见到裴渊,匆匆说了几句话便分开了。   近来宫里都忙着她出嫁的事,皇后叮嘱未婚夫妻不好在这个时候多见面,赵如裳心急火燎的,又只能硬生生地压下,伸长了脖子往外面看。   不过她等了一日又一日,都没见到裴渊身影,一面觉得失落,一面打起精神数着日子等待大婚。   虽然皇帝说驸马这几日都不会进宫,赵如裳还是时不时往门口看,不想没盼来裴渊,倒等到了周敏溪。   周敏溪和周夫人一同来的,母女俩都瘦了许多,面上没什么神采,周夫人是来送贺礼的,但也没多留,知道赵如裳想和周敏溪说话,便说去未央宫向皇后请安了。   赵如裳让人在外头摆上桌椅茶点,和周敏溪在一起晒着太阳,宫里宫外的还依旧忙碌着,宫女们捧着东西鱼贯而入,赵如裳充耳不闻,端了一碟点心到周敏溪跟前。   “尝尝,御膳房新做的桂花糕,还酿了许多蜜,你等会儿带一坛回去。”   周敏溪依言捻了一块尝了尝,唇齿间立马弥漫上清甜的桂花香,毫不吝啬的夸赞:“御膳房的东西果真要精致许多,比我家厨子做的好吃。”   赵如裳瞥见她舒展的眉心,轻轻一笑:“你若喜欢,我让明翘多准备一些。”   “那我只能我一个人吃了,我哥哥和嫂子都不爱吃点心,尤其小侄儿瞪大了眼,若是看我吃独食,怕是想扑上来也尝一口了。”   周敏溪身上的衣裳还很素净,显然是因为还未出孝期,衬得脸色愈发没有血色,不过她的情绪倒好转许多,眉眼间有了放松的笑意。   赵如裳觉得欣慰,能看她走出阴霾,心里也莫名高兴。   小侄子名叫溯洄,是国舅亲自取的,在苏明镜怀孕之时,国舅写的家书上就取了这个名字。   国舅侠肝义胆,驰骋沙场,对诗词一窍不通,取‘溯洄’两字,还是因为去年在京中时,无意间从周敏溪常看的书里发现的。   孩子见天长,赵如裳看过小侄子两回,每一回都觉得他不一样,一天一个样儿。   周敏溪朝她眨眨眼:“宜嘉姐姐,你也快点生个孩子,和溯洄作伴。”   赵如裳面上的表情微微一滞,转头看她:“敏溪,你是怎么想的?你和杨旻……”   周敏溪把一块桂花糕咽下去,又喝一口蜜茶,低声道:“不知道。反正眼下婚事是搁置了,我不想耽误别人,再过几个月,就商议着退婚吧,人家好好的安义伯世子,在我身上浪费三年……不值得。”   闻言,赵如裳又忍不住多看了周敏溪几眼,她还是从前的样子,可似乎又有哪里不一样了,舅舅的死,到底给她和周家上下带来了不小的打击。   “事分轻重缓急,历来也不是没有特例。”赵如裳握着她的手,温声道:“如今舅舅走了,不管是你,还是杨旻,都到该婚嫁的岁数了,三年的确是长了,说起来其实守孝一年就够了,相信舅舅也盼着你早日出嫁。”   舅母操持那么久,好不容易寻到一门合适的亲事,真的会同意周敏溪取消婚事吗?   周敏溪摇了摇头:“那更不能耽误别人了,我家出了这么大的事,杨家人心里肯定有了想法,何必让彼此都不痛快呢,况且我现在并不想嫁人……”   “敏溪。”赵如裳感觉到她冰凉的手指,有些心疼,其实她想问问周敏溪如今对厉王的看法,可从头到尾敏溪都没主动提过七哥一句,犹豫了一阵,到底什么话都没说,只道:“你当日说要削发为尼,可真是吓死我了,好在你头发保住了,若剃度成了光头那可难看死了。”   周敏溪噗嗤一声笑起来,眼中愁绪散了:“我是有这想法来着,幸亏师太手下留情,派人查到我的身份不敢给我剃度。其实佛门之地也挺好的,除了安静了些,枯燥了些,吃斋念佛真的是能够荡涤心境的。”   这么说着,周敏溪语气里颇有几分求而不得的感慨。   “别别别。”赵如裳连忙摆手,试图改变周敏溪的想法:“你可别再想这些了!这红尘万丈,凡俗之世,有七情六欲才能生出人气,大好的人生摆在面前,及时享乐不好吗?何必非要超凡脱俗,剃度出家?”   “佛祖说放下即拥有,一入佛门六根清净,不染红尘烦恼事。”   周敏溪大约是多读了几天经书,讲起佛语头头是道,赵如裳却听得头皮发麻,忙打断她:“谁说出家就能六根清净了,能放下的自然会放下,你不愿放下的,那便是心头朱砂痣,纠缠一生,形影不离。”   周敏溪的表情在一瞬间有了松动,半晌才僵硬了笑了笑:“谁说不是呢……”   寥寥几日,如白驹过隙,一晃就过,来来往往的人在眼前掠过,皇帝皇后细心的叮嘱,教习嬷嬷重复无数次的礼仪规矩,以及皇亲国戚不间断的恭贺和问候。   在赵如裳忐忑且憧憬中,良辰吉日如期而至。   一夜都是曲折离奇,光怪陆离的梦,赵如裳醒来时,还有种不知今夕何夕的错觉。   时辰尚早,外头一片漆黑,殿中却灯火通明,明翘领着宫人进门来,朝她行了礼:“公主,该起身了。”   赵如裳坐起身,环视四周,寝殿里焕然一新,入眼皆是喜庆的红色,喜字贴在门窗上,鸳鸯戏水的床帐帷幔在光影里轻轻晃动,生出一丝缱绻的温柔。   赵如裳如梦初醒,这才觉得自己真的没有做梦,眼前的所有,都真真切切的存在。   她在奄奄一息之际闭上沉重的双眼,惊醒于十五岁柳絮翻飞的清晨,一切重来,走上一条出乎意料的路。   最意想不到的。   她要在今日,嫁给裴渊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大婚~ 第91章 洞房花烛   赵如裳心中百转千回, 明翘和等候的嬷嬷容不得她走神,忙把人拉起来梳洗打扮。   天边渐亮,细微的光芒穿透云层, 洒落在金碧辉煌的殿阁之上。   足足两个时辰后,赵如裳才在接踵而至的嫔妃命妇恭贺声中, 陡然看清自己的焕然一新的妆饰。   身上的吉服是尚衣局历经两月, 按照她的尺寸, 由数位手艺精湛的绣娘精心绣制而成,裙面以金线绣凤凰牡丹, 精致而华丽,步履生风,有淡淡光华萦绕,在人满为患的正殿中如星如月般耀眼。   赵如裳本就拥有让人过目不忘的本事,尤其像今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她身上,充满惊叹和感慨。   宫人匆忙进来, 说驸马已从家中出发, 准备进宫来迎亲了,皇帝皇后坐在上首,听见这句话, 皆露出笑意来。   赵如裳正要拜别父母, 眉梢轻挑,泛起愉悦的期待。   皇后看到女儿穿着复杂厚重的嫁衣,也不舍得她多跪, 亲自把人从地上搀扶起来,拍去裙摆沾上的一点灰尘。   “再有半个时辰驸马就该进宫来了了,这么一想, 才惊觉你真的要嫁人了,怪叫人震惊的。”皇后脸上带着喜色,却掩饰不住心里的一丝若有似无的惆怅,哪怕知道赵如裳今后也就住在皇城脚下,进宫不过片刻的事,却还是忍不住担忧。   这是每个做母亲的都会经历的矛盾的想法,见皇后眼角生出微微的红,赵如裳忍不住叹一声气:“母后,您放心,儿臣日后会常常进宫来看你们的。”   “好……”皇后有些哽咽,冷不防一直沉默的皇帝抢先开口。   “不好!”   赵如裳一怔,抬眸见皇帝坐在椅子上,消瘦的脸颊凹出触目惊心的弧度,但此时他的双眼是格外明亮热切的,他盼了好久的愿望得以成真,总算也有几分光彩了。   “今后和驸马好好过日子,没事不要随意进宫。”赵如裳一愣,皇帝放柔了声音,继续说:“裴渊性子总是冷清清的,不爱与人结交,这偌大的京城里也没有什么亲人,你嫁给他,便是与他最最亲密的夫妻,你的心今后都要向着他,别像端静他们那样,闹得夫妻反目,得不偿失。”   皇帝对于这个唯一的嫡公主的疼爱阖宫上下有目共睹,一直盼着她选婿嫁人的是他,言辞之间满是不舍的也是他。   皇帝的严厉,从来不针对宝贝女儿,赵如裳没想到父皇会语重心长跟她说这样的话,视线落在他梳进发冠里已经白了大半的头发上,心头顿时不是滋味。   大喜的日子不好说什么催人泪下的话,赵如裳掩去心思,狡黠一笑:“若不时常回宫,儿臣怕父皇母后不记得我了。”   皇后莞尔,轻轻点了点她的鼻尖:“母后就你这么一个女儿,拿你当心肝一样的疼着,哪里能忘得掉?”   驸马的车驾仪仗从府宅出发,一路延伸数百十丈,街市上看热闹的百姓被御林军拦于两侧,看到高头大马之上翩若惊鸿的准驸马,浩浩荡荡的队伍在热烈辉煌的金光下,走向巍峨的宫墙之中。   承天门外,迎亲的仪仗缓缓停下,裴渊翻身下马,一身大红喜服随之飘荡着壮阔的波澜,衬得他面如冠玉,俊朗无双。   礼部的人前来迎接,瞥见超群绝伦,佼佼不凡的准驸马,皆被他出色的容颜与气质所惊。   “驸马一路辛苦,皇上等候多时,请您先入宗庙。”   裴渊抬眸,目光落在城楼之上反射凛凛之光的琉璃瓦,细腻温柔的光在他眼底轻轻浮动,有着让人望不到底的深邃。   礼部的人见他似乎有些出神,又轻声提醒一句:“驸马?”   然后才见眼前人收回视线,薄唇轻勾,露出恰到好处的笑容:“有劳。”   礼部的人松了一口气,悄悄打量裴渊的神色,见这位新驸马面上似乎没有太明显的激动兴奋,当初端静公主的驸马可是昂首阔步满面喜色。   宫人在前方引路,裴渊信步而上,若有人仔细观察,会发现他迈出第一步时渐渐握紧的拳头,和不受控制同手同脚僵硬的步伐,不过只是眨眼间,看起来就毫无异常了。   他有让人家惊艳到不能直视的面庞,下意识的不敢多看,也就没有注意到他一闪而过的慌张。   裴渊先进宗庙,礼部的官员念了一遭长篇大论,才又改道往太极殿去,叩拜帝后,听皇帝皇后依次叮嘱了有关了赵如裳的事,他敛眉颔首一一郑重应下,然后才在嬷嬷的引领下,在雍和宫见到了朝思暮想许久的人。   此起彼伏的欢呼和喧闹犹如潮水一般涌来,在他耳中过了一遍,在顷刻间又无声消失,他仿佛听不见任何声音,也看不见别的人。   目光所及之处,只有殿中身着凤冠霞帔,手拿却扇遮面的身影。   那些在过往冗长岁月中缠绕在他心口,所有的遗憾和不甘,在这一瞬间皆化作让人澎湃激荡的暖流,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   脚下所走的每一步路似乎都沉重起来,随着他一声声强烈的心跳,所有的理智山呼海啸一般濒临溃败,他不知自己的神色有没有僵硬,只坚定不移的走向那个无数次梦回向他伸出手的那个人。   赵如裳手中有红扇遮面,影影绰绰只看到阴影覆盖在眼前,遮住大半的光线,她垂眸,只看得见一双金丝镶边如意云纹长靴停在几尺之外。   她的心忽然像被羽毛挠了挠,脸上笑容不自觉的就灿烂起来,手上的扇子稍微放低了些,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一眼便看清了与自己咫尺相隔的裴渊。   他唇边含着浅浅的笑,眼角眉梢犹如春风拂过,绽放着让人怦然心动的温柔,他携满身光华从容而来,就在这一瞬间,在她眼底心底烙下永生难忘的痕迹。   赵如裳眉眼弯弯,朝他伸出一只手。   裴渊顿了顿,郑重而虔诚把她的手握在掌心里,迸发出滚烫的温度。   礼部的官员立于门口,抬头看了看天,扬声道:“吉时到,出门——”   赵如裳原本有些紧张的情绪忽然安定下来,任由裴渊牵着走出雍和宫。   一路有宫人垂首侍立,两人并肩从文武百官嫔妃诰命穿梭而过,轿辇停在远处,皇帝皇后站在尽头。   赵如裳停下脚步,与裴渊一起向父皇母后行了三跪九叩之礼,起身的时候,她听见父皇的声音。   “从今往后,朕就把裳儿交给你了!”   赵如裳怔了怔,微微偏头,看到裴渊坚定的神色:“臣必当竭尽全力,护公主一生无虞。”   “好,朕信得过你。”   皇帝笑起来,赵如裳放下扇子,看着眼前已经日渐苍老的父皇母后,鼻尖一酸,轻声开口:“父皇母后千万保重!”   皇后的手颤了颤,眼底已经有了水光,险些就哽咽了:“去吧。”   赵如裳强忍住心里的不舍,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失了态,复而又屈膝行了礼,才转身上了轿辇。   帷幔遮住眼前一切景象,赵如裳能在轻微的颠簸中感觉到自己离皇宫越来越远,走上另一段遥远未知的人生。   一路到公主府还有数不尽的礼仪规矩,赵如裳凝结着精力,忙了一天也没觉得累,繁复冗长的礼节终于在夜幕来临之时告了一段落。   屋子里添了灯,温暖的人气渲染着全新的公主府。   赵如裳今日才住进来,也没觉得陌生,相反看着内外一应按着自己喜好的布置莫名安心。   在嬷嬷通篇不断的贺词中,和裴渊喝了合卺酒,前厅有宾客在,他不能久留,匆匆又去招呼客人了。   屋子里陡然安静下来,赵如裳费劲的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颈,这才让人拆了头面,沐浴更衣,直到换上轻便的常服,这才彻底的松了一口气。   只是她一口气才吐出来,嬷嬷就敲响了房门进来,身后的小宫女捧着一个匣子,恭恭敬敬的放到她面前。   嬷嬷姓陶,看起来有些严肃,专管宫廷礼仪,被皇后指派到公主府来,今日大婚时,她一直在身边指点。   赵如裳稍微坐直了身子,看了眼那个匣子:“嬷嬷,这是什么?”   陶嬷嬷不苟言笑,但在赵如裳面前还是足够和蔼的,赵如裳一问,她便笑着开了口。   “今日乃公主大喜之日,前头一整天的礼节,不过完成了一小半,还有最要紧的事,需要您记着!”   “什么最要紧……”赵如裳顺口接了,话一说出口忽然反应过来,脸上突然就发烫了。   成亲还有什么最要紧,自然是洞房花烛夜了!   赵如裳未经人事,可也不是什么都不懂,这几日听母后和嬷嬷耳提面命叮嘱了很多次了,可她脸皮薄,没好意思听那些羞人的嘱咐,总是转移话题搪塞过去了。   没想到这个时候了,竟然还要听嬷嬷说这些,赵如裳臊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但临到关头,又容不得她退却,横也一刀,竖也一刀,总归今晚跑不了了。   赵如裳索性破罐破摔,在嬷嬷正经的眼神里开了匣子,拿起那本名为‘春宵秘戏图’的册子准备细细琢磨,没想才翻开,一道怪异的姿势萦绕眼前,蓦地又合上。   这怎么看得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中间有点卡文,晚了点,抱歉~ 第92章 芙蓉帐暖   嬷嬷还在旁边滔滔不绝地说:“驸马洁身自好, 没有侍妾通房是好事,但公主出降,和驸马在一起也不能受委屈, 昨日皇后娘娘原本是想送一名试房的宫女,但您拒绝了, 眼下……”   “好好好, 我知道了!”赵如裳脸上的羞涩顿消, 捏住册子狠狠用力:“驸马有我就够了,要什么试房宫女。”   皇子皇女婚嫁, 按规矩都会安排试房宫女,目的是为了查验皇子有无隐疾和房事,驸马亦然,这对子嗣繁衍,皇室后代至关重要。   裴渊这人对谁都不假辞色,连当初端静公主的威逼利诱都毫不动摇,守身如玉二十几年, 好不容易要娶妻了, 怎么会突然要一个素未谋面的宫女试房。   就是他愿意,她也不会同意!   陶嬷嬷欣然一笑:“那奴婢和您说一说夫妻房中之事!”   然后赵如裳就在接下来的半个时辰里,面红耳赤地听陶嬷嬷生动的描述着闺房之事。   华灯璀璨, 公主府中的喧哗热闹逐渐消退, 夜风渐起,廊下大红喜字灯笼无声摇曳,赵如裳粗略用了晚膳, 正负手慢吞吞的打量屋子里的陈设布置,就见房门被人从外头打开,裴渊身披清冷的月光缓缓而来, 衬得面庞温润如玉,皎皎出尘。   桌上堆着一些贺礼还未收入库房,赵如裳正拿着一个刻着妙笔生花的砚台细细端详,乍一见裴渊走来,下意识的绷直了身子,手上一松,砚台险些掉在地上。   裴渊眼疾手快的接住,稳稳当当的放回桌上,含笑看着她:“小心些。”   淡淡的酒气随着裴渊到来,在房中无声蔓延,无端生出几分缱绻撩人的气息,赵如裳一张俏脸顿时通红,有些僵硬的移开目光:“你、你你喝酒了?”   裴渊嗯了一声,面色有些疲惫,自然而然的拉过她的手,声音有些沙哑:“大喜的日子,难免的。”   赵如裳见他轻蹙着眉好像有些难受,一时顾不得别的,柔声问:“喝多了吗?是不是很难受?”   “有一点。”   “那你快坐下。”赵如裳赶紧拉着他坐在旁边的软榻上,不用她吩咐,明翘就端着醒酒汤进来,然后十分识趣的把碗给她就退了出去。   赵如裳也没多想,心疼的捧着碗到裴渊跟前:“快喝一点,不然一会儿该难受了。”   裴渊接过碗,闻言抬眸看了她一眼,清冷的眼眸里闪过微光,声音低沉:“不会耽误正事的。”   赵如裳愣了愣,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被调.戏了,正羞赧着,就见他仰头喝了醒酒汤,这个角度正好能看见他光洁如玉的脖颈,喝汤时喉结上下滚动,莫名地就撩动了她的心弦。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   这么好看的人,现在是她的了,这是多大的福分啊!   赵如裳目光灼灼明亮,裴渊放下碗,唇边有了一丝清浅的笑意:“怎么这么看我?”   “你好看呀。”赵如裳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欣赏能力:“我想我是上辈子积了天大的福分,才能和你在一起。”   也是前世今生的缘分,她和他才能走到今日这一步。   “上辈子……”裴渊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神略有些迷离,赵如裳顿生疑惑,然后便听他有些感慨的开口:“大约是我积了福吧。”   听见这话,赵如裳心底蓦地划过一丝怪异,没容得她细想,忽然觉得肩膀一重,裴渊垂首,额头抵在她肩头,滚烫的呼吸正好喷洒在她耳畔,赵如裳只感觉半边身子都酥麻了。   “你……”只吐出一个字,赵如裳顿时又浑身紧绷起来,因为她感觉到裴渊温热的唇有意无意地擦过她的耳垂,赵如裳不争气的咽了咽唾沫,身侧的手紧紧攥住了衣摆,才强忍着没有躲开。   耳边传来裴渊几不可闻的一声叹息,厚实干燥的手从她脸颊抚过,裴渊冷幽幽的眼眸里映着满室温暖的烛火,半晌才收了手,缓缓起身:“我去沐浴。”   那紧逼而来的男子气息与酒气瞬间远离,赵如裳提到嗓子眼的心,稍微落了下去。   净房就在隔壁,不用出房门,裴渊一去便是一炷香时间,赵如裳在软榻上坐了一阵,想了想又做贼似的去把亮堂堂的烛火吹灭了几盏,屋子里立马就暗不少。   门上有模糊的影子,是明翘和宫人守在外头,外头的人见状迟疑了片刻,悄无声息的退远了。   赵如裳这才松了一口气,床榻离净房有几丈远,隔着一道门帘,真真切切的能听见裴渊沐浴时的水声。   赵如裳心如擂鼓,长长的吐出一口气,轻手轻脚爬上床,从枕头底下摸出陶嬷嬷给的那本册子,迎着不甚明亮的烛火认真的研究着。   方才陶嬷嬷在她不好意思看,这么仔仔细细的看了半本,赵如裳逐渐开始目瞪口呆。   食色性也,画册上的男女亲密纠缠,这么多奇奇怪怪的姿势也不嫌累。   赵如裳品鉴了半晌,翻了一页,看到画中的女子以一种异常大胆的动作,骑跨在男子身上,双手十指相扣,让人忍不住地面红心跳。   没等她细看,外面似乎有了动静,赵如裳头皮发麻,想也不想就把册子塞进枕头下,匆匆扯过被子裹住自己,感觉自己的心跳噗通噗通的加快,浑身血液都沸腾起来。   裴渊拿剪刀剪了灯芯,寝房里比方才还要暗了,赵如裳一边紧张,一边翘首以盼的期待着,悄悄露出脑袋看着他只留下案几上龙凤呈祥的红烛,从容地往床边走来。   身侧的位置有了窸窸窣窣的声响,裴渊上了床拉过被子盖好,伸手把她揽进怀里,在她额头落下轻柔一吻,低声道:“时辰不早了,睡吧!”   赵如裳僵住。   什么玩意儿?   她等了半天,说服自己做好心理准备,结果就等来他一句‘睡吧’!   这不符合常理啊!   温热的身躯相贴,赵如裳能听见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与她的融合在一起,小心翼翼地喊了他一声:“裴青云。”   “嗯?”裴渊才洗漱完,呼吸间有青盐的气味,格外好闻:“怎么了?”   赵如裳揪着他的寝衣衣襟,仰起脑袋,不死心地问:“这就睡了吗?”   裴渊在黑暗里点点头,合上眼轻轻拍她的背脊:“我瞧你累坏了,好好休息一晚吧。”   这一瞬间,赵如裳只觉得一盆凉水从头浇到尾,什么情绪都没了。   她里三层外三层的穿了一整天的嫁衣,被沉甸甸的凤冠压得喘不过气,折腾得腰酸背痛就换来这么个结果?   赵如裳不甘心的翻了个身,半趴在他胸口,咧着一口白牙:“不行!不许睡!”   裴渊被她吓了一跳,忙睁开眼,在黯淡的光线里看清了她脸上的怒意:“怎么了这是?”   她咬牙,支起身子,恨恨道:“今儿什么日子?”   裴渊叹了一声气,帮她把凌乱的头发拨到脑后,良久,才低声道:“你身子不好,不能太劳累了。”   哦,所以说他也知道这是什么日子。   赵如裳鼻子里哼了哼,细声嗫嚅:“那你的意思嫌弃我是累赘了?”   “怎么会?”裴渊哭笑不得,无奈道:“我是担心你吃不消,来日方长,我们有的是机会……”   “那不一样,今日是我们大婚啊。”赵如裳十分不满他的态度,心里就扭捏了一瞬,便伸出腿去勾住他的腰,一双手在他身上胡乱的摸索着。   裴渊脸色微变,夜色里赵如裳没能看得清他发红的耳根,他伸手把在那只在自己衣襟里点火的手捉出来:“别闹……”   话音才落,那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忽然动了动,直接坐在了他小腹上,摸摸索索的手顺着他的手臂往上,直接把他的双手压在头顶,彼此双手十指紧紧交缠。   裴渊眼角跳了跳,这姿势让他浑身紧绷,如临大敌,只能竭力控制自己,让表面上看起来云淡风轻,朝她一笑:“公主,您这是做什么?霸王硬上弓?”   下一刻,他就笑不出来了,赵如裳的长发在他脖颈处掠过,炽热的气息夹杂着幽兰的香气紧贴在他耳畔,让他紧绷的那根弦有崩塌的征兆。   “赵如裳。”裴渊声音暗哑的一塌糊涂,第一次唤了她名字:“离我远一些。”   赵如裳恼羞成怒,很不服气地在他耳垂上咬了咬,不出意外地听见裴渊倒吸冷气的声音:“谁叫你晾着我的,做驸马得有做驸马的觉悟,亏得我厚着脸皮看了那么厚一本画册,你竟然无动于衷,连看也不看我一眼。裴青云,你是不是不——”   赵如裳话没说完,猛地觉得天旋地转了一番,已经被裴渊压在了身下,喋喋不休的指责瞬间咽了回去。   裴渊呼吸紊乱起来,惩罚似的在她唇角咬了一口,目光晦涩不明:“我是为你好,怕你累着,非要折腾我做什么?”   “我身子好着呢!”赵如裳抬脚勾着他的腰往下一压,彼此的身躯紧紧相贴,隔着一层布料,她能感觉到他逐渐张扬的气势。   赵如裳有些欣慰,看来裴渊应该并无隐疾,于是很自然的用起了激将法,手指在他胸口点了点:“要什么都没发生,明儿传出去,别人就该笑话你这个驸马无能了。”   跳跃的烛火映在床帐上轻轻摇曳,裴渊眼底遍布浓烈的暗光,手掌掐上那段细腰,咬牙切齿的在她耳边轻语:“公主执意如此,那便试一试你那册子上的姿势吧……”   纠缠不休的气息从她的眉眼到心口,在浑身上下流连辗转,每一处肌肤逐渐变化,细腻的汗水与翻涌的浪潮交叠,无声无息的缠绵着。   支离破碎的嘤咛被风浪撞击的暧昧不清,十指相交的手试图挣脱,又被禁锢在头顶,完全没有反抗的力气,四肢百骸都颤栗着。   风浪绵亘不断,卷起天边层层飘浮的乌云,风声呼啸不止,波澜壮阔起伏跌宕,乌云密布的夜空在刹那间挤压出细微的缝隙,浪潮裹挟一缕金光,穿透厚重的黑云,半空有万千尘埃浮动,日羽朗耀,波涛渐息,最终归于宁静。   芙蓉帐暖,春宵梦长。   赵如裳的意识,已经被翻涌的浪潮搅成了一团乱麻,喉间火辣辣的连一点声音都发不出了,浑身上下,连手指尖都泛着酸。   她终于体会到,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裴渊抱着她,呼吸仍有些急促,眼中闪过一丝戏谑:“满意了吗?”   “满、满意……”赵如裳欲哭无泪,连眼皮都抬不起来,只应付了一句话,便彻底陷入黑暗里了。   迷迷糊糊的只感觉自己被翻来翻去,有人温柔的擦拭着身上黏腻的汗水,重新套上干净的里衣,温暖的怀抱近在身边,赵如裳不受控制的贴了过去,心满意足的踏入梦境了。   作者有话要说:  在进小黑屋的边缘疯狂伸jio,祈祷明天没有噩耗(卑微 第93章 千尊万贵   赵如裳醒来时仍旧觉得头重脚轻, 有种不知身处何处的迷茫,天色还未大亮,僵硬的动了动身子, 发现身边还有一团源源不断的热度,意识尚模糊才反应过来, 裴渊的手臂还圈在她腰上。   “天还没亮, 再睡会儿。”   低沉暗哑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她半掀开眼皮,依稀辨认出裴渊的气息, 又忍不住沉沉的睡去。   再等赵如裳一觉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临近晌午,秋日阳光正浓,暖烘烘的洒在窗棂上,泛起浅浅的金芒。   明翘开了门,宫人们鱼贯而入, 捧着温水衣裳伺候赵如裳穿戴, 又往桌上摆了各色的早膳。   近身的宫人都是先前在雍和宫伺候的,跟着她一道出了宫,赵如裳原本还扭扭捏捏的起身, 有些赧然, 见到的都是再熟悉不过的人,那点尴尬也就消散了不少。   训练有素的宫女自然不敢指摘主子,低眉顺眼的候在一旁, 倒是明翘这个贴身大宫女,收拾床榻时,悄悄露出欣慰的笑。   赵如裳穿好鞋子起来, 脚步虚浮险些摔倒,明翘不动声色的伸出手扶了她一把:“公主小心!早膳备好了,您赶紧吃一点。”   赵如裳莫名心虚,等坐下拿起筷子,才想起来:“裴青云呢?”   明翘道:“驸马在书房,需要派人去请吗?”   “别,不用了。”赵如裳脸上发烫,一想起昨晚,就忍不住面红耳赤:“我等会儿自己过去。”   赵如裳匆匆吃完,梳妆完毕对着镜子照了照,脸颊脖颈白皙如玉,裴渊的动作还是很温柔的,并未在她身上留下什么痕迹,否则真没脸出去见人了。   公主府自建成以来,她也来过几回,是富丽堂皇,却没有什么人气,然而明明才住了一晚,就叫她心里生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安定。   从今以后,这里是她的家,是她和裴渊的家。   院墙下几棵金桂开得正盛,袅袅桂花香弥漫在呼吸间,尤为清甜芳香。   赵如裳脚步一动,才走两步迈下台阶,就见院门窗牖一抹深色一闪而过,定睛看过去,就见垂拱门下站着个人,身如玉树,风姿绰约,有着让人过目不忘,无法忽视的俊美容颜。   赵如裳感觉到自己心跳又在无端的加速,只看了一眼,便羞涩的移开目光。   裴渊气定神闲的看着她,唇边浮现一丝温和的笑意:“要走走吗?”   赵如裳红着脸点头,挪着脚步过去,冷不防一只温热的手掌覆过来,牵着她的手,不急不缓的往外走。   能工巧匠用时一年,建造了一座无与伦比的府邸,画栋雕梁,丹楹刻桷,曲折长廊,假山流水,无一不透着精巧与气派。   赵如裳置身其中,都忍不住感叹父皇的大手笔,虽然她也不同赞同皇帝对自己如此肆意的偏爱,传出去难免让人心生不平,可仔细一想父皇先前说过的话,也就释怀了。皇帝曾说,她应该拥有与身份对等的尊贵,将来才能不至于被别人看不起。   裴渊察觉到有异,偏头看了她一眼:“怎么了?”   赵如裳顺手在旁边枝桠上摘了一片树叶拿到手里把玩,闻言一笑:“我在想我们这公主府富丽堂皇的,太子府邸还没着落,也不知他会不会多想。”   “太子说并不会新建府邸,现在的辰王府换一个匾额也就罢了,为了他再劳民伤财不值得。”   两人并肩而走,身下的影子紧紧靠在一起,裴渊垂眸看了看,眸光流转,笑容浅淡。   赵如裳略有些惊讶:“你怎么知道?”   “昨晚宴上听他说的。”裴渊偏头看她:“你不必觉得受之有愧,你所拥有的,都是你应得的,你是千尊万贵、众人景仰的公主,一身荣耀金光,不因皇上的偏爱而有任何变化。”   一下被戳中心思,赵如裳顿时有些窘迫,悻悻的不敢接话,彼此沉默着往前走了一阵,裴渊脚步忽然顿了顿,轻声问她:“累不累?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赵如裳蹭的一下红了脸,险些没被自己的口水呛着,忙不迭的摆手:“没有没有。”   “是吗?”裴渊面带质疑,上下打量她一眼:“我还以为你昨晚累着了,怕你吃不消。”   赵如裳一噎,顾不得脸红,捏着拳头瞪他,幽幽开口:“哪能啊,驸马这么厉害,我就顾着享受去了。”   这下哑口无言的人变成裴渊了,也不知她从哪儿学来的荤话,是不是那册子上写了什么奇奇怪怪的内容,有恃无恐地挑战他的自持力。   裴渊暗自盘算,等晚上一定要看看,她藏在枕头底下的册子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哪知赵如裳意有所感,等夜里准备休息时,那在枕头下的图册已经不知所踪,他摸了一阵没摸到,就知道被她藏起来了。   不出意外的,睡到半夜赵如裳又往他身边拱,圆圆的脑袋搁在他肩窝,小声道:“驸马,要我伺候你吗?”   裴渊眼角抽了抽,黑着脸拨开她的脑袋,生怕她又打什么坏主意,直接掀过被子把她裹在里头,然后抱在怀里,又重新扯过一床被子盖好:“睡觉!”   赵如裳见他一脸漠然不为所动,一颗心瞬间凉了半截,不死心的动了动,却被他压制的无法动弹:“裴青云,我又不是采花贼,你竟然这么防着我?”   裴渊但笑不语,直接抬手捂住她的嘴,生生把她的雄赳赳的怒气压了回去。   赵如裳哀嚎了一阵,迷迷瞪瞪的睡过去,快睡着时她还在想裴渊为什么要拒绝自己,明明昨晚雄风屹立,折腾了大半宿,结果现在竟然不碰她了。   赵如裳的怒火没能发出来,嗅着裴渊身上安神的气息,很快就睡着了。   翌日转醒,裴渊又已经不知所踪,赵如裳心里暗骂了一阵,把藏在妆台下的册子换了地方,才换了衣裳,就有人从外头进来,跟明翘悄声说了什么,明翘微微挑了挑眉,神色有些复杂。   赵如裳正在吩咐人摆早膳,无意间瞥见明翘的表情,顺口一问:“怎么了?”   明翘慢吞吞的走过来,小声道:“皇后娘娘让人传话说,司天监看好了厉王和尤家小姐的婚期,腊月初二,过两日应该就要下旨了。”   赵如裳一顿:“这么快?”   “听说是厉王亲自向皇上和娘娘提的,司天监选了两个吉日,还有一个在来年正月。”   “所以这是七哥自己选的?”赵如裳坐在凳子上,摸着下巴,轻叹一声:“七哥真是这么打算了吗……”   明翘跟在赵如裳身边,耳濡目染也早知悉其中曲折的因由,只有道:“这是天大的喜事,您该替王爷高兴才对。”   “是啊,如今七哥的事算是定下了,敏溪那边怕是还要费一番劲。”赵如裳小声嘀咕,着实有些心疼起周敏溪了,眼看到了嫁人的关头,舅舅以身殉国,婚期不得不推迟,也不知杨家是怎么想的,毕竟孝期三年,杨旻岁数本就就不小了,再等这么几年,还不知会有什么变故。   虽说国舅的丧仪上,杨家人处处按着规矩情分参加,但实际上现在心里肯定是不痛快的,毕竟离儿媳妇进门只剩短短几日了,结果亲家出了事,形势陡然一变,与心中所想背道而驰了。   周敏溪倒是一心想取消这门亲事,可周夫人不同意,眼下安义伯府也未表态,单从皇帝对国舅身后殊荣的重视,哪怕杨家心生不豫,短时间内也不会有动静。   除非周敏溪一意孤行想些歪主意,不然没有人会主动捅破这层微妙的窗户纸。   明翘盛好两碗粳米粥,眼见外头走来的人,悄无声息的退到门边去了。   赵如裳拿过勺子放到碗里,一边搅动,一边皱眉沉思,裴渊在旁边落座,手指在桌上轻轻扣响:“想什么呢?不饿吗?”   赵如裳回过神,见裴渊云淡风清的神情,就不合时宜地响起昨晚被他裹成虫子似的狼狈模样,鼻子里哼了哼,也不搭理他,扭过头自顾自的喝粥。   “还和我置气啊?”裴渊一瞬不瞬的望着她,语气有些无奈。   赵如裳不吭声,裴渊放柔了语气哄她:“是我不好,你打我骂我都成,你千万克制情绪,别生气,好吗?”   赵如裳这两年的身体在他悉心调养下,已经恢复到与常人无异,但心疾是重症,不能完全痊愈,能益寿延年的方法,就是减少情绪起伏,大悲大怒最易伤身,她前几回发病都是急火攻心,来势汹汹,危险也重重。   她不满的嗔他一眼:“那你还那么对我?”   裴渊一股气哽在胸口,见她不以为意,正了正神色:“你不要胡思乱想,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想你健健康康,长命百岁。”   赵如裳没有搭理他,显然是不信服他的话,她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明明现在已经好了很多。先前她还特地问过陈院使,他说只要她不犯病,几乎不影响日常,也就是说嫁人生子,都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结果到了裴渊跟前,他竟然就清心寡欲的不碰她,昨晚要不是她厚着脸皮主动,只怕洞房花烛夜也只能盯着蜡烛看了。   裴渊无可奈何地叹息一声,把她手里的勺子放进碗里,扳过她的身子,温声说:“我比谁都盼着你好,你的身体其实远远重过这些事。”   医书有言房中之事,能生人,能煞人,轻欲而清心。虽然他也盼着和她日日亲近,但理智在前,一切都该以她的身体为重。   可惜这丫头不识好人心,变着法的骂他。 第94章 病入膏肓   赵如裳委委屈屈看着他, 就是不说话。   “你呀你……”裴渊似是无奈的叹气,偏头看了看门口,宫人垂眸低首, 没人往这边看,这才收回目光瞥见赵如裳唇角沾着的一点汤汁, 目光沉了沉, 蓦地伸出手去托过她的脑袋往身前一压, 低头亲了过去。   赵如裳一时没有防备,落入温暖的怀抱里, 被他趁虚而入,唇齿相依,气息纠缠缱绻,裴渊身上依旧有药草的清香,无声无息的浸透到四肢百骸,浑身都力气都被抽干了一般。   裴渊捧着她的脸,眼底有暗光浮动, 舌尖扫过她的唇角, 淡淡一笑,神色尽显暧昧。   赵如裳脸红耳热,手忙脚乱的推开他, 心虚的往门口张望了下, 正襟危坐的端起碗喝粥。   裴渊把她欲盖弥彰的小动作看在眼里,心里不禁好笑。   赵如裳好歹把一碗粥咽了下去,脸上的燥热总算消退了, 轻咳了一声忙不迭的转移了话题:“我七哥跟尤家小姐的婚期定下了,那尤家小姐我还没见过,也不知为人如何, 长得好不好看,和我七哥般配不般配。”   裴渊不疾不徐的喝着粥,闻言淡淡道:“知书达礼,温良恭俭,是位德才兼备的大家闺秀。”   赵如裳微眯着眼,侧目打量他一番:“你怎么知道?”   一看赵如裳投来的质疑的眼神,裴渊就知道她想歪了,有些哭笑不得:“自然是国子监祭酒说的,不然我还自己去打听吗?”   这当然不会的,裴渊一个有妇之夫,总不能去打听人家黄花大闺女的情况啊。   赵如裳摩挲着下巴:“别像之前那个穆家小姐那般眼高手低就好。”   裴渊说不会:“尤祭酒为人正派,教女自然有方。”   说到底还是得厉王点头,只要他没意见,这门亲事便无什么错漏了。   裴渊喝完粥,慢条斯理的放下碗:“对了,还有一件事和你说。”   “何事?”   “那个伺候许鞅的宫女沉碧昨儿生了,一个儿子。”   裴渊在朝堂行走,对这些自然有所耳闻,赵如裳近来忙得不可开交,甚少关注许家的事,从许鞅和端静公主和离之时,风言风语就开始乱传,许尚书致仕,许鞅辞了官,久而久之议论纷纷的声音才小了些。   赵如裳只觉得时间过得真快,没多久的事,竟然就生了。   提到许鞅,又不由得会想起端静来,两人成亲不足一年,各种荒唐事闹得沸沸扬扬,最后分道扬镳,落了这么一个结果。   赵如裳有些同情许鞅,但一点不认为端静委屈,她作来作去,无视体统规矩也就罢了,从知道她在打裴渊注意的时候,赵如裳就恨不得拉着裴渊离她远远的。   前日大婚端静倒是进了宫,送上一份贺礼就走了,当时无意间听人说起,端静公主时常出去游玩,身边跟了一个俊美的年轻男子,举行亲密,大约又是个男宠。   如今父皇母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几乎不理会端静的胡作非为了,好好的一位皇室公主,风评实在差的让人头疼。   赵如裳当时听了,还莫名松了一口气,端静公主祸害谁都无所谓,只要别再惦记裴渊就成。   想到这里,赵如裳喜滋滋的笑起来:“生儿子好啊!喜事!裴青云,我们也生一个吧?”   裴渊正在一旁漱口,闻言险些一口漱口水喷了出来,好歹维持住了面上的冷静,目光复杂的看向她:“公主这是嫌弃微臣不够努力?”   裴渊语调凉凉的,赵如裳立马咂摸出一丝危险的意味,不过她没觉得怕,以前不觉得生孩子这种事与自己有什么相关,一旦萌生了这样的想法,就像种子似的在脑子里扎根发芽,野蛮生长完全控制不住了。   赵如裳挪了挪身子,羞答答的拉了拉他的袖子:“夜里我们试试吧?”   于是当晚赵如裳就为自己豪言壮语后悔了,裴渊身体力行的表示了他的不容置喙的能力,虽然已经温柔,她还是累的够呛,什么生孩子的想法瞬间烟消云散。   赵如裳的归宁宴在九日后,礼部正抓紧时间准备着,赵如裳也没急着进宫,乐不思蜀的和裴渊在一起,时不时上街市上走一圈,说不出的轻松快活。   八月二十五,是她和裴渊的生辰,去年今日,她听明翘说起时还以为是他随口胡诌的,结果后来司天监在拿两人生辰合八字时,她看了一眼,裴渊的确和她是同月同日的生辰。   赵如裳一时感慨万千,也不知这是多奇妙的缘分,竟能有这样的巧合,老天冥冥之中大约有了定数,所以她才能在死后重新回到起始,与裴渊再次相逢。   赵如裳每年生辰,都能收到一屋子的贺礼,尤其皇帝各种的赏赐流水似的送进公主府,哪一样都足够让外人眼红。   她对钱财没什么概念,自小锦衣玉食没缺过什么,皇帝送来的赏赐一应放进库房里保留着,只是库房东西太多积了灰,加之她的嫁妆实在太过丰厚,特意腾了个院子来也装不下。   思考一阵后,赵如裳动了心思,命人清一清她先前那些的赏赐,打算挑个时间送回宫里去。   皇帝自登基以来,数十几载光阴都是勤政爱民,励精图治,国祚稳固绵延,但禁不住战争的折腾,这两年边关告急,加上今年瘟疫肆虐,赈灾的银子一拨拨的从国库划出去,着实是笔不小的开销。   她的嫁妆从国库拿出来的都是在规格之内的,但皇帝从自己的私库里挑了几车好东西,皇后更是把此生所有的积蓄都给了她,仅是黄金白银,赵如裳都觉得自己十辈子也花不完。   裴渊对她的想法没什么意见,只说她自己的东西任意支配就好。   在赵如裳大婚九日后回宫时,才发现皇帝的身体已然是强弩之末,病入膏肓到神智也不清晰了。   赵如裳在外头乐不思蜀,冷不防看到皇帝如此严重的病情,还有些难以置信。   赵如裳看着病榻上昏睡的皇帝,浑身都颤抖起来,裴渊在旁边扶住她的肩膀,悄悄支撑着她摇摇欲坠的身子。   皇后垂首抹了眼泪,低声道:“四天前你父皇就病倒了,太医守了一夜,等他醒来叮嘱我千万不要告诉你,你才成亲,没过两天高兴的日子,再为他的身体担忧……”   皇帝瘦得颧骨突出,躺在床上连呼吸都比从前微弱,赵如裳泣不成声的捧着脸,难过的无以复加:“我先前看父皇已经好转了啊。”   皇后虽然不想告诉赵如裳残忍的真像,但为时已晚,已经容不得她隐瞒了:“你父皇强撑着的……在你大婚前本来就不好了,可他说一定要亲眼看着你出嫁,好不容易等到这一日……”   好不容易等到这一日,原本能支撑他的那根弦终于松懈下来,长久以来积压的病症在这一刻汹涌而至,彻底熬坏了身体。   赵如裳很清楚,父皇的身体已经是前所未有的虚弱,只怕真的已到大限了。   大宴就要开始了,赵如裳这个主角不能缺席,皇后红着眼让裴渊带她先过去,皇帝病重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况且如今有太子监国 ,也不必再故意隐瞒了。   赵如裳脸色不怎么好看,临去宴席前明翘给她脸上扑了粉,好歹精神了些,迎来送往听着那些恭贺的声音,心里愈发难过。   裴渊从始至终陪在她左右,没有一句多余的话,却会在关键时刻握住她略显冰凉的手,给予几分安慰。   对于这样重要的场合,皇帝忽然的缺席,已经能够让众人隐约猜到些缘由,心头虽然各自有了算计,却心照不宣的没有表现出来。   宴席早早的散了,赵如裳应付完又匆匆往太极殿去。   皇帝这个时候倒是醒了过来,可实在病得严重,说不了几句话便费力的喘息着,赵如裳心神俱震,怔怔的看着太医围了上去。   夜里赵如裳自然是没走,皇后让她和驸马住回雍和宫去,赵如裳心不在焉的应了,又坐了阵子才和裴渊一道出了太极殿。   深秋时节夜凉如水,寒风从夹道刮来,凛冽的扑在面上,直叫人哆嗦。   赵如裳瑟缩了一下,裴渊给她紧了紧身上的披风,半拥着她往前走:“太冷了,等会儿回去喝一碗姜汤,别受凉了。”   她眼睛还红红的,脆弱的依靠在裴渊身边,下意识的抓紧了他的手:“你说父皇还能好吗?”   赵如裳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期待,潜意识的还是希望裴渊能给一个好的答案。   华灯璀璨,宫道两旁路灯萦绕着温暖的光,裴渊轮廓清晰的侧脸显得有些冷峻。   他低头凝视着她满含期待的眼眸,终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或许不能了。”他低声说,面上掠过一丝不忍。   他行医多年,治过无数病人,如今皇帝的病几乎不会再有起色了,他只看了一眼便能清楚,皇宫有天材地宝、名医大士,最多只能再拖几个月,可实际上留给皇帝的时日甚至更短。 第95章 分道扬镳   赵如裳抬眸望着夜空, 几颗不甚明亮的星星散发着微弱的光,冷风扑面而来,衣袂翻飞, 一颗心也随之飘摇冰凉。   “你怎么都不安慰我?太医们都知道捡好听的话说,你这么一说, 我一点希望都看不见了。”   “生死有命, 不如坦然接受。”裴渊停下脚步, 抬手把她揽入怀中:“皇上年纪大了,这是迟早的事, 等将来咱们上了岁数,也会面临这样的难关。”   赵如裳把脸埋进他怀里,伸手抓着他的衣袖,温热的气息传来,驱散了身上的寒意:“死一次就够了……我们都要长命百岁。”   皇帝病重的消息,没有刻意隐瞒,很快朝堂之上就传遍了, 赵如裳在宫里住了两日, 裴渊要进国子监了,担心她一个人在府里胡思乱想,便又劝说她继续住在宫里。   赵如裳知道裴渊是有心让自己多陪父皇, 也就同意了。   九月里皇帝的身体稍微有了好转, 但太医还是在摇头,这一点起色不过是暂时的,谁都知道皇帝油尽灯枯, 熬不过多少日子了。   赵如裳心里愈发沉重,有些寝食难安,皇后把她的担忧看在眼里, 悄悄让人把周敏溪请进宫陪她说说话。   赵如裳夜里没睡好,下午才补了一觉,看到周敏溪来,还以为自己没睡醒看花了眼。   周敏溪朝她一笑,什么都没说,先伸出手臂把她抱了满怀。   “宜嘉姐姐,你瘦了。”   赵如裳醒了神,总算露出笑来:“你怎么进宫了?”   周敏溪跟着她进门,笑嘻嘻道:“想在宫里住两日,陪陪你。”   周敏溪很久没在宫里住过了,小时候姐妹俩倒经常一起睡,豆蔻年华时女儿家的心思都在深夜里互相倾诉。   赵如裳一顿,也明白这是皇后的意思,若无其事的点点头:“也好,我正愁一个人无聊。”   周敏溪近来的状态要好了些,国舅去世,周夫人也没有再强行逼迫她,担心周敏溪再想不开真的削发为尼,就实在对不住九泉之下的丈夫了。   赵如裳问起近况,周敏溪也没隐瞒,直言不讳道:“我和我娘说了,寻个时间和杨家退婚,我还在孝期,不能耽误人家。”   按伦常来说,父母逝世,儿女都该守孝三年,不得嫁娶作乐,可再有俗话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子嗣繁衍传承对高门大户来说至关重要。   周敏溪已经定了亲,眼看婚期近在眼前,国舅却突然离世,这样的情况,最多延迟一年再行婚嫁也并非说不出过去。   可周敏溪铁了心想要取消婚约,旁人总能看出点异常来,但安义伯家如今等不得三年,谁知道这三年间会有什么变故,虽然周家家大势大,却也不是开始期盼的结果。   名利与香火来说,自然还是家族绵延不绝更加重要。   周夫人虽有心挽留,但架不住周敏溪一意孤行,也只能松口。   赵如裳叹气:“你和那杨世子,真没可能了吗?”   “有缘无分吧。”周敏溪眼底掠过一丝苦涩,随即又勾唇笑了笑:“但说不定我哪天有了喜欢的人,一时冲动就要跟他私奔了呢?”   “瞎说什么呢。”赵如裳嗔她一眼:“便是遇见了喜欢的人,也要正大光明,三书六礼亲聘,私奔像什么话!”   周敏溪面上笑容淡了下去,勉强颔首:“世事无常,谁又说得准呢……”   “不说我了,你和驸马怎么样?姐夫没怠慢你吧?”   周敏溪眼中尽是揶揄,赵如裳习惯了被打趣,也没多少羞赧,含笑道:“挺好的。我可是公主,怠慢谁也不能怠慢我啊!”   “我听说端静公主原先的贴身宫进了许家,最近生了个大胖儿子。宜嘉姐姐你看着有没有眼红,想不想也生个儿子?”   赵如裳哭笑不得:“听天由命吧,生孩子这种事强求不来的,我想要就能生吗?”   “当然啦!”周敏溪回答的理所应当,十分严肃的说:“你既然想生,驸马就得努力!有些男人可厉害了,一次就能怀上,你和姐夫多努力,年底就该有喜讯了。”   赵如裳实在忍不住伸手戳戳她的脑额头,好气又好笑:“你脑袋都装了些什么玩意儿,什么话都敢说。”   不过经周敏溪这么插科打诨,她心里的烦闷也好转了许多。   夜里姐妹俩说了半宿的私房话,赵如裳调整了思绪,顺其自然地面对皇帝即将老去的现状。   皇帝难得精神好了些,见了太子和几位大臣,处理几起要紧的政事。赵如裳和周敏溪去看望时,正巧在门外听见皇帝下令太子正式监国。   皇帝登基近三十年,最终在奄奄一息之时,将手中权利尽数交给了太子。   赵如裳在门口听着,不由得心头酸涩,虽然早知会有这么一日,却还是有种无可奈何的悲痛。   周敏溪在旁边悄悄捏了捏她的手,关切看过来,赵如裳淡淡一笑,朝她摇了摇头。   好不容易等里面的人出来,赵如裳进门去和皇帝说话,周敏溪想了想没有跟上,把一方清净留给他们,自己漫步不远处的竹林四角亭里稍坐。   才刚坐下,就好巧不巧的从竹林间隙里看到几丈之外走来一行人。   一个小太监推着轮椅,坐在上面的人身着月白锦衣,风度翩翩,面含浅笑,哪怕只是坐着,也自有一身气度风华。   旁边同行的,是一位十六七岁的年轻姑娘,容颜姣好,端庄大方,看向厉王的眼神里俨然是无法忽略的娇羞欢喜。   周敏溪认得她,是国子监祭酒的女儿尤雨容,厉王还未过门的王妃。   他们在说着话,看起来相谈甚欢,一路走来没有太过亲密,却在无形之间透着几分难以言说的和谐。   周敏溪下意识的站起身,拖着婢女往柱子后躲了躲,厉王坐的轮椅,其实他们并不会经过这条小道,还隔着影影绰绰的竹林,不会有人看见她,但她下意识的就想避开。   秋雨往那边张望了一眼,有些不解:“小姐,您为什么躲起来?”   周敏溪背靠在柱子上,闻言苦笑一声:“是啊,我在躲什么呢……”   她和厉王之间也没发生过什么,除了自己一厢情愿,自作多情给他带去烦恼,就并没有太多的牵扯啊,哪怕见了面,看在幼时相交的份上,彼此还能打声招呼。   可她不想出现在他面前,尤其他还和尤雨容在一起相谈甚欢,他们未婚夫妻说话,她去凑什么热闹,没的给人添堵。   分道扬镳,也不是坏事。   秋雨看着周敏溪怅然若失的神情,低声安慰:“小姐,您别难过。”   “我有什么可难过的,这不好好的吗?”周敏溪转头,看着厉王到了石阶下,宫人抬着轮椅几步走上去,尤雨容担心轮椅打滑,伸手去扶住把手,没人上前她也就自然而然的推着他往前走。   厉王背对着,看不见面色,周敏溪想他现在应该是笑着,语气温和的和尤雨容说话。   “他本就该娶妻生子,一生顺遂。”她一个局外人,就在这里看着就好。   皇帝还没见过尤雨容,人之将死,一颗心忽然就柔软起来,从前忽略的儿子转眼长大成人,并且不曾因他的偏心而走错路,对厉王不自觉点多了几分柔和,便想趁着自己弥留之际,见一见未来的儿媳妇。   赵如裳正和皇帝说话,就看见门口光影晃动,尤雨容推着厉王进门来,二人如出一辙的带着笑,看起来颇有几分般配的夫妻相。   尤雨容知书达礼,一颦一笑尽显端庄,见了皇帝也不怯懦,恭恭敬敬的行上大礼:“臣女参见皇上,参见公主!”   赵如裳此刻一晃神,庆幸周敏溪这会儿没跟进来,听见皇帝叫起的声音,这才回过神来,亲自把尤雨容扶起来。   “咱们很快是一家人了,不必见外。”   “礼不可废,臣女不敢逾越。”尤雨容恪守礼节,却并无深闺女子身上的谦卑胆怯,相反有种让人很容易心生好感的温雅。   皇帝形销骨立,神色倦怠,却还是和蔼的笑起来:“尤祭酒教女有方,是老七的福气。”   尤雨容赧然一笑,不自觉的看向身旁的人:“是臣女的福气。”   在很久以前,她就盼着这么一日,终于在今天如愿以偿,怎么能不是福气。   她还记得今年二月二,初见厉王的场景。   龙抬头的日子,京城热闹喧哗,她和婢女去吃街市吃一碗龙须面,不想吃完小二收拾桌子时,不小心把汤水洒在了新来的客人衣摆上。   那客人作小厮打扮,被洒了汤水凶神恶煞的要揍人,这时门口停着的马车忽然掀开了车帘,露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淡声吩咐:“别胡来,买了就走吧。”   小厮偃旗息鼓,没再和小厮计较,匆匆拿过装好汤面点心的食盒上了马车。   尤雨容往那边多看了一眼,终于看清了车帘后清逸俊朗的年轻人,他正好也瞥过来,没有任何停留就移开了视线。   马车离开时,她看见马车暗纹幡旗上绣的一个浅浅的‘厉’字,稍作打听,才知道车上那人竟是厉王爷。   厉王的情况,她也有所耳闻,对于他的不幸,她深感惋惜,那匆忙的一眼,像是烙印似的在心里留下了痕迹,让她日思夜想的并非是忌讳他残缺不便的腿脚,而是盼着自己能有机会再见他一面。   老天开眼,她和他或许真的有缘分,在父亲回家无意说起厉王要选王妃时,尤雨容就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   当她请父亲向皇后透露自己的心意时,就知道皇后娘娘一定会选中自己。   好在几经波折,她终于还是等来了梦寐以求的结局。   作者有话要说:  又又又开了个新预收《入骨相思》,伪骨科(暗笑   以下是文案:   容舟少年得志,位极人臣,忽然记起千里之外还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妹妹,遂派人相接。   一开始容舟只是可怜她孤苦无依,锦衣玉食养到她出嫁也就罢了。   马车进京那日,他看到小姑娘粗衣布裙,红着脸抓住他的衣袖,怯生生地唤了一声:“哥哥”。   容舟冷峻的面容登时绷不住了,向来不喜人近身的大理寺卿,第一次没有挥开她的触碰。   *   阿渔长到十五岁,接连失怙失恃,举目无亲,被豪绅强抢的那一日,原以为这辈子脚下再无生路,不想门口忽然来了一辆马车,说要接她进京与哥哥团聚。   一番颠簸,阿渔终于见到了那个多年未见的哥哥,哥哥龙章凤姿,神色疏离,彷徨无助的阿渔却是见到了最明亮的光,竭尽全力的靠拢他。   后来阿渔得知了一个秘密,并且发誓要把这个秘密永远藏在心底。   眼看一切风平浪静,她终于要出嫁之时,容舟却暗夜潜入房中,将她抵于榻前,目光阴冷可怖:“除了我,你休想嫁给任何人。”   #他有清风明月的皮囊,底下却深藏恶念与疯魔# 第96章 皇帝驾崩   皇帝对于这个儿媳妇显然是满意的, 正好有殿阁里时令的瓜果摆着,让人装好给了尤雨容尝尝鲜。   本不是多贵重的东西,金银绫罗显得隆重, 失了几分温情,相反这一篮子瓜果倒令尤雨容却欣然接受。   等皇帝准备歇下, 一行人从殿里退出来的, 尤雨容脸上有了笑容, 眸光明亮的看向厉王:“多谢王爷。”   厉王眉眼天生就柔和,没有什么锋芒, 让人无形之间能生出亲近之感,听闻这话,只是轻轻一笑:“谢我做什么?”   尤雨容眼底含笑:“亏您在,我才能进宫呀。”   能得皇帝首肯点头,她才能名正言顺的成为皇家的儿媳妇,才真正感到如愿以偿彻底放下心来。   厉王侧目,深深看了她一眼。   对于眼前这位世家小姐, 他心里并未有多少波澜, 圣旨在前,他娶谁都不重要,他心如止水, 多年来鲜少有什么挑动他激烈的情绪, 当赐婚的诏书到手上时,他也能平心静气的接受。   他不曾怨恨皇帝的决定,因为这本就是自己命运, 一纸诏书的区别,不过是又一次提醒他做为皇子的身不由己。   厉王唇角动了动,眸光微闪, 垂下眼帘:“走吧,我送你出宫。”   他的语气有些冷淡,尤雨容面上的笑容僵了僵,然后若无其事的点头,跟着他一路往外走。   厉王有极为出色的容貌,轮廓温润如玉,与人说话自带三分笑意,看起来很好相处,实际上他只是带了一层屏障,仔细一看,会觉得那笑容仿佛并不真实。   尤雨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错觉,她知道他的身世,这些年过得尤为不易,心疼的同时,更增添了想要了解他的决心。   虽然眼下她不知该说什么,但好在只有几个月他们就该成亲了,她将来有一生的时间去了解他。   出宫的路很平坦,宫人推着厉王往前走,尤雨容时不时说上几句话,气氛融洽和谐。   直到途经御花园外,厉王瞥见里面一闪而过的身影,微微变了脸色。   尤雨容看到他示意身后的小太监停下,探过身子去看花丛里匆匆走过的女子。   周敏溪摘了几朵菊花准备泡一杯茶喝,想着这个时候赵如裳应该从太极殿出来了,正拿手帕包好往回走,才过转角处蓦地看到不远处的人,目光一滞,手里的菊花险些掉在地上。   “王、王爷……”   厉王看见她后退半步的动作,面色如常道:“你什么时候进宫的?”   周敏溪心里叫苦不迭,她分明已经躲过去了,竟然还能遇上。   厉王目不转睛的看过来,周敏溪手上稍微用了力,不情不愿的回答:“昨天。”   话说完,瞧见厉王沉沉的眼眸,下意识又补上一句:“宜嘉姐姐心情不好,我陪她几日。”   “辛苦你了。”他颔首,看见她从花丛过飘逸单薄的裙摆,淡声道:“天气转凉了,注意身子。”   “多谢王爷关怀。”周敏溪抬眸,看见一旁尤雨容看过来,心头一凛,匆忙道:“宜嘉姐姐该过来了,我就先告辞了。”   说罢,朝厉王略一屈膝,匆匆提着裙摆转身走了。   厉王眼底有波澜流转,看着她远去,缓缓收回目光。   尤雨容也没看出什么异样来,只觉得厉王和周敏溪说话的样子很熟稔,忍不住道:“王爷和周小姐很相熟吗?”   他嗯了一声,淡淡道:“一起长大的妹妹。”   尤雨容莫名松了一口气。   周敏溪埋着头急急忙忙往太极殿去,结果被告知赵如裳走了,又赶紧往雍和宫去,才进门险些撞上迎面走来的人,多亏对方反应得快,迅速往旁边一躲,才避免了这场惨剧。   周敏溪悻悻的摸了摸鼻尖,看到面前颀长挺拔的身影,顿时尴尬无比:“裴……驸马。”   裴渊轻蹙着眉:“小心一点。”   周敏溪没想到裴渊会忽然进宫,局促的手脚都不知往哪儿放,她似乎不应该在这里打扰他们。   赵如裳闻声从寝殿里出来,见周敏溪形色匆匆的模样,一阵好奇:“怎么你这是?”   “没什么……”周敏溪兴致缺缺,把手里已经快捏成泥的菊花连帕子一起扔到一边,眼尖的看到赵如裳正收拾包袱:“宜嘉姐姐,你要出宫了吗?”   “没呢,收拾一些我以前的东西给裴青云带回公主府。”   赵如裳话音才落,周敏溪就忙道:“那驸马在这里陪你,我就不打搅你们了,要不我就先回去了吧。”   “急什么……”赵如裳无奈不已,周敏溪已经跑去收拾东西,没有多停留,就一溜烟跑了。   赵如裳哭笑不得:“敏溪!”   裴渊去把桌上未收拾好的东西归置好,赵如裳踱着步过去,看他弯腰不疾不徐的在包袱上打了一个结:“裴青云。”   裴渊头也不回的应了一声:“怎么了?”   赵如裳笑了笑:“我跟你出宫吧?”   裴渊这才转头看她,眸光微动:“不再住几天?”   “不了。”赵如裳摇头,慢吞吞的拉着他的手,澄澈的眼眸里映着他的身影:“宫里有太医在,我帮不上什么忙,倒不如回家去,反正离皇宫也近,随时能够回来。”   这几日她在宫里,也没见过裴渊,他每日从国子监回公主府,都是只身一人,偌大的府邸冷清清的,赵如裳都能想象他一个人坐在灯下的场景。   他总是无微不至的考虑她的想法,知道她担心皇帝,新婚燕尔便让她住在宫里,为的就是不想她留下遗憾。   父皇的情况,她看在眼里,悲痛难过在所难免,但更不想因此忽略了裴渊,哪怕他什么都没说过。   回家二字成功取悦了驸马,素来清冷的眼眸多了一丝暖意,四目相对,他反把她的手握在掌心里,点了点头:“好。”   皇帝皇后自然是同意她出宫的,毕竟才和驸马大婚,一直住宫里总不好。   皇帝半靠在床上,脸颊深陷,虚弱无比,拉过赵如裳的手,絮絮叨叨的说着她小时候的事。   很多事情,赵如裳记不得了,皇帝说起来却如数家珍,一字一句,无一不表达着他这些年对女儿的重视与疼爱。   赵如裳低下头,看着那双握着自己的干枯苍老的手,心头钝痛,到底忍住了没在皇帝面前失态。   临走时,皇帝依依不舍的放开她,轻声道:“裳儿,今后你和驸马要好好的……”   赵如裳忍住泪意,强行挤出笑容,重重的点头。   天色渐晚,赵如裳和裴渊陪着父皇母后用了晚膳,一家人享受这难得的脉脉温情。   赵如裳不再打扰皇帝休息,让人掌了灯,便和裴渊一道出宫了。   看到两人相携离去,皇帝甚为欣慰,目光幽深,仿佛透过他们看见了别的什么东西。   皇后坐在床榻前,皇帝忽然伸手拍了拍她,哑声道:“皇后,你说咱们年轻时候,是不是这般恩爱的模样?”   皇后鼻尖一酸,移开了目光:“记不得了……”   “可我记得呢。”皇帝没用自称,紧紧抓着皇后的手,神色恍惚:“我还记得我们大婚那日,你从花轿上下来,穿着红色的嫁衣,容貌昳丽,倾国倾城,旁边的人都说啊,太子妃长得真好看,我那时候觉得与有荣焉,高兴不得了,我在想能和你过一辈子实在是三生有幸。时间过得真快,一晃就三十几年了,现在想来仿佛还是昨天的事。”   皇后潸然泪下,早已泣不成声。   皇帝陷入回忆中,自顾自的说道:“可我还是对不起你,一生至今,出了太多的岔子要你出面解决……那些年宫里的皇子公主接二连三的出生,我眼看你强颜欢笑,心里格外难受,我一辈子最遗憾的事,就是没能和你生下儿子,咱们若是有嫡子,眼下就是另一番光景了。”   皇后咽下那口沉重的气息,哽咽道:“可我们有裳儿,足够了!”   “是啊,好在还有裳儿。”皇帝无力的靠在引枕上,浑浊的眼眸在此刻亮了不少:“司天监给裳儿算过命,她有大富大贵,儿孙满堂之相,往后你好好护着她,连带我这份……看着她的孩子出生……”   “你别说了。”皇后再也忍不住,伏在被子上哭的伤心欲绝。   赵如裳回公主府后,早早的洗漱睡下,近来在宫里心神不宁一直睡不安稳,今晚有裴渊在身边,难得的一夜好眠。   黎明破晓,天边泛起了鱼肚白,急促的脚步声穿过庭院廊檐,重重的拍着门。   “公主,驸马,大事不好了。”   赵如裳霍然惊醒,背脊发凉:“什么事?”   惊惶的声音从门外一字一句的传入耳朵里:“皇上……驾崩了!”   赵如裳猛地坐起身,怔怔听着这个消息,眼泪夺眶而出,连绵不绝。   哪怕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依旧还是猝不及防,一颗心仿佛被人硬生生的掰碎了一块,难过地无以复加。   裴渊张开双臂,一语不发的把她拥入怀中,温暖的体温交融,让她短暂的回过神。   “裴青云。”她说:“我再也没有父皇了。” 第97章 大行皇帝   皇帝驾崩, 对于普通百姓来说,并未掀起什么风浪来,谁当皇帝与他们都没多大的关系, 只要吃穿不愁,安居乐业, 便管不着龙椅之上坐的是谁。   但对满朝文武来说, 却是不小的冲击。虽早有心理准备, 可听见丧钟那一刻,还是忍不住心悸了一下。   冷风凛冽, 已渐入冬,宫门大开,礼部的人有条不紊地安排着皇帝的身后事。   朝臣们听闻消息,已经全部聚集于宫门外,本来卯时就穿戴整齐预备着进宫参加朝会,结果天未见亮就听闻了这个猛烈的噩耗,又纷纷换下朝服, 穿上悄悄就备上的素服, 急急忙忙的进宫。   依礼制,还未到朝臣哭灵的时候,几位王爷倒是第一时间赶来, 太子首当其冲在太极殿指挥着各司署忙碌着。   天边有金光乍泄, 冰冷的光渡在连绵起伏的宫殿上,晃得人花了眼睛。   宫门口的人不少,但个个面色凝重, 噤若寒蝉,直到听到车轮滚滚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才抬眼见一辆马车从飘浮的尘埃中出现。   马车稳稳当当的停在宫门前, 大臣们看到马车顿时一凛,不自觉的站直了身子。   宫人掀开车帘,露出一抹素白的衣角,只见驸马裴渊躬身下了马车,举目环视四周,神色冷凝。   他伸出手臂,随即有一只苍白的手搭上,宜嘉公主柔弱单薄的身影出现在文武百官面前。   宜嘉公主形容憔悴,眼角微红,显然是哭过一场,浑身萦绕着挥之不去的悲伤,朝臣们纷纷屈身行礼:“参见公主,驸马。”   “免礼吧。”赵如裳这才开口,声音有些沙哑:“辛苦大人们了。”   朝臣们哪敢说辛苦,诚惶诚恐的低下头。   赵如裳没在多看他们一眼,转头一步一步的往宫里去了。   裴渊始终牵着她,温热的掌心暖着她冰凉的手指,低声道:“别太难过,你情绪不能太激动了,知道吗?”   赵如裳僵硬的勾了一下嘴唇,颔首应了。   哪怕她也告诉自己不能太过激动,可在看到皇帝遗容的时候,一点也没稳住,哭得声嘶力竭,不能自已。   皇亲贵胄们陆陆续续来了,无一例外跪在太极殿外悲恸的放声大哭,能有资格进殿看皇帝遗容的人并不多,哪怕外面哭得震天响,正殿里还是安静哀戚,甚至透着几分悲凉森然。   赵如裳已经哭累了,被搀扶着去了偏殿,按规矩裴渊原本要和几位王爷在正殿,可他放心不下她,便一路相陪,见赵如裳脸色不好看,微微皱了皱眉,伸出手去给她诊脉。   自打成亲以来,这样的动作,每日都会进行,几乎已经成了习惯。   从前顾念身份有别,总是处处小心的,如今倒没什么可忌讳的,只是裴渊一把脉目光就冷了下来。   “你不能再激动了,身体会受不住的,等一会儿人多了,我就陪你雍和宫休息,好吗?”   赵如裳靠在软榻上,面色苍白如纸,心口的确是闷闷的有些不舒服,但她顾不得自己,一想到最疼爱自己的父皇就这么闭上眼,怎么都接受不了。   昨日一见,没想到竟成了永别。   那个把她捧在手心里,和蔼可亲的父皇,最终还是走了,空荡荡的太极殿只听得见不绝于耳的哭声,那个看似委婉,实则爱女之命的一代帝王,彻底走完了他恢宏漫长的一生。   赵如裳抹了抹眼泪,抱着裴渊的手臂,瓮声瓮气的说:“裴青云,我真难过。”   “我知道。”裴渊抬手抚上她未簪珠花的发髻,温声道:“可你也要以自己身体为重,人死不能复生,迟早都会有这么一日。活着人更要好好的,尤其你的身子骨本来不好,万一旧疾复发了,我该怎么办呢?”   赵如裳默默垂泪,手中却攥紧了他的衣袖。   裴渊眉眼平和,有着只在赵如裳面前流露的温柔:“皇后娘娘悲伤过度病来不了,太子虽然主持大局,可也不好多插手后宫的事,宫里还有那么多嫔妃,你得陪着娘娘处理完这些事。”   太子能力出众,这样的情况下也安排得井井有条,太极殿内外没出一点纰漏,朝堂之上没什么可担心的。只是皇后接受不了皇帝驾崩的打击,当时就哭得起不来,太子出面请母后千万保重身子,皇后才没拖着病体过来。   皇后上了年纪,已经禁不住折腾了,赵如裳坐起身,双眼红的跟兔子似的。   皇帝驾崩,停灵二十七日,皇嗣后妃,朝臣命妇,皆按品阶每日于太极殿外哭灵。   大行皇帝宾天第三日,礼部尚书宣读遗诏,太子登基继皇帝位,称庆元帝。   生死一瞬,朝代更迭,太阳东升西落,最终迎来又一代帝王。   皇帝大行第六日大殓,阖宫上下皆于太极殿外跪拜,丧钟连绵,哭声不息,惊飞了枯枝上盘桓的鸟雀。   赵如裳熬了几日,身体已经吃不消了,但看着皇后挺直了背脊,在寒风料峭中平静的身影,还是强行坚持了下来。不过太子登基,皇后如今便尊为皇太后了。   带礼数一完,赵如裳脚下发软,险些站不住,太后在旁边托了一把,略有些红肿的双眼里,是不容忽视的坚定和力量。   偏殿里燃着安神香,一室宁静,皇帝从前用过的东西,还好端端的摆在那里。   宫人搀扶太后坐在软椅上,不轻不重的给她揉按手臂和腰身,赵如裳要上前帮忙,却被皇后抬手制止:“你别忙活了,快坐着歇歇。”   赵如裳看太后表情有些痛苦,立马就心疼起来:“母后,您没事吧?”   太后的腰一直不好,像今天这般一站一动就是一个时辰,哪里会守得住,赵如裳有些着急,顾不上自己脚步虚浮,坐到太后身边仔细问她:“您的腰还好吗?要不要请太医来看看?”   “没事。”太后勾了勾唇,奈何实在笑不出来,温柔的看向赵如裳:“我答应你过父皇,要好好替他守着这江山,还得给你撑腰,做你的后盾啊!”   赵如裳心头酸涩不已,伏在太后肩头,任由眼泪无声滑落:“母后,那您要听父皇的,长命百岁,一直陪着我。”   太后蹭着她有些冰凉的脸颊,才感觉自己麻木的心开始跳跃起来,依依不舍的把她揽入怀里:“当然了……母后还有你呢,无论如何,也要多再看你几眼。”   赵如裳渐渐安定下来,听着太后缓缓开口:“这些日子太子独当一面,表现着实可圈可点,你父皇没看错人。你是嫡公主,原是这天底下最尊贵的女子,我福薄,没能给你生个哥哥或者弟弟,只能盼着你福寿康宁,一生无虞。”   “母后……”赵如裳潸然泪下,小声抽泣,她不常哭,可情到浓时,一辈子的眼泪都在这几日掉光了。   太后拿了帕子擦擦她的眼泪鼻涕,慈爱道:“别哭了,驸马看到你这样该心疼了。”   赵如裳这才抽噎着把眼泪憋回去。   新帝忙于朝政各大行皇帝的身后事,命妇那边的事皆由昔日的太子妃,如今的中宫皇后一手处理。   赵如裳打了个盹,安置好太后便去前头帮忙,不料才出偏殿,瞥见一颗浑圆的肚子,吓的立马停下脚步。   林锦华步履轻快,挺着肚子倒没有什么不便,见赵如裳受了惊吓,忙歉意的退了退:“吓着公主了,实在对不住。”   林锦华如今怀孕有七八个月了,隔着厚厚的衣裙,也能看到那突兀的大肚子,赵如裳看了一眼,仍然觉得后怕:“人太多了,你这么走没事吗?还是去后头歇一歇吧。”   “多谢公主,皇后娘娘正在和诰命夫人们说话,我正要拿名册去点一点人头,先不歇了,过了头三个月,倒没觉得多难受了。”   先前辰王册立太子,林锦华这个侧妃身份自然也跟着水涨船高,如今太子继位,她理所当然的成了新帝后妃,在登基那日封为了荣妃,万人之上,荣宠无限。   赵如裳对林锦华自然是礼遇有加,一来是因为她是自己哥哥的人,二来还是因为她是裴渊的表妹,亲上加亲总有几分不同,只是瞧见她那高耸的肚子,实在觉得胆颤心惊。   先前她还计划着和裴渊生孩子,看到林锦华的模样突然就打退堂鼓了,当年母后生自己时早产难产,险些丢了命,看起来生孩子并非易事。   赵如裳正遐想连篇,远处忽然有了动静,宫人躬身让到一边,一身缟素的裴渊信步而来,看到她,眼中闪过一丝柔和。   “你怎么过来了?”   大丧期间,不宜笑闹,裴渊只是极轻微的牵动了唇角,温声说:“怕你哭得太久伤了身,我又得做回大夫这行当了。”   裴渊话说完,目光落在一旁的林锦华身上,面色依旧是温和的:“你都快生了,可就别太操劳了,有什么事交给下面人去办吧。”   林锦华鲜少在裴渊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他不爱笑,神色也始终是冷漠的,对她也没什么好脸色,这些日子匆匆几次照面,连话说不上一句,没想听到他的叮嘱,却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林锦华心里百转千回,看着裴渊和赵如裳并肩而立,他们站在一起就有一股融洽的气氛,郎才女貌,看起来是那么般配,她仿佛就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局外人。   “谢谢表哥。”   裴渊没有多的话,接到赵如裳便往正殿去。   林锦华抚着肚子,看着他们相携离去的身影,默默吐出一口浊气。   放不下的人一直只有自己,裴渊自始至终都坚定不移的站在赵如裳身边,他们夫妻情深,她又何必再多挂念,她和裴渊的情分早在很久之前就断了。   如今,他们一个是荣妃,一个是驸马,身份有别,再想些有的没的干什么呢……   林锦华哂笑,摇着头转身走了。 第98章 生个孩子   赵如裳逐渐接受了皇帝驾崩的事实, 但她身体不好,禁不住这么折腾,眼看临近大行皇帝出殡的日子却病倒了。   裴渊一边要去太极殿守灵, 一边又得回来照顾她,待寒风料峭, 第一场雪悄然而至时, 满朝文武、皇亲贵胄恭奉大行皇帝梓宫移往西城皇陵入葬, 一切身后事,在飘飘洒洒的小雪中尘埃落定。   临近岁末, 宫中缟素未除,不见一分新年喜色,新帝初登基,朝政繁忙,太妃们迁居一处,偌大的皇宫显得宁静冷清。   赵如裳养了大半月的身体总算好转,停在宫道上看着白雪辉映的皇宫一阵唏嘘, 从来没有觉得这里像现在这么陌生, 父皇不在了,似乎一切都变了模样。   宫人站在两侧,恭恭敬敬地躬身行礼, 赵如裳垂下眼帘, 脸上落寞一闪而过,不过很快又释怀了,这王朝更迭、瞬息万变, 都是常理之中的事,除了接受别无他法。   赵如裳收拾好心情,一路往太后现下所居的慈安宫去, 没进门就见皇后的宫女立于门外,里面传来不甚明朗的谈话声。   看到她来,皇后脸上露出丝丝笑意:“皇妹来的正好,我正和母后商议,托你帮忙呢。”   赵如裳顿生好奇:“怎么了?”   皇后叹道:“你七哥的婚期不是腊月初二吗,本来入秋就该着手准备,父皇大行国丧才过。咱们也不必说要与民间那般守孝三年,只是眼下不好大肆操办,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可能一切都要从简。皇上和七弟说了,他没什么意见,至于尤小姐那里,这个时候我也不好叫她进宫。你在宫外,寻个时间与她说一说,好好解释解释,别让她觉得是我们有意怠慢了她。”   赵如裳恍然,自然是应了:“皇嫂放心,这事交给我了。尤小姐通情达理,应当不会多想的。”   皇后这才放了心,太后坐在上首,缓缓道:“还有敏溪,你多留意留意,昨儿你舅母传信来告诉我,已经在和安义伯府商议退婚的事,先前她闹得满城风雨的……”   “母后别担心,敏溪不会再乱来的。”   赵如裳知道太后和周夫人都担心两家退婚后,周敏溪对厉王不死心,会闹出什么不能收拾的麻烦,但周敏溪为人她比谁都清楚,敢爱敢恨的小姑娘,利落洒脱,即便心里放不下,也不至于做出些有损规矩体统的举动。   她和厉王有缘无分,这辈子大约都不会有可能在一起了。   太后道:“敏溪也十七了,这么耗着不是办法,守孝三年,那不成老姑娘了,等明年到了一年孝期,就在朝中挑一挑合适的世家公子,好歹不能叫人闲话。”   赵如裳点点头,一一记下了,在宫里陪了太后一日,临近傍晚才掐着点出宫去。   冬日寒风呼啸,马车里置了厚厚的绒垫和手炉,赵如裳坐上去,吩咐车夫:“去国子监。”   这个时辰,裴渊应当要下值了,马车慢悠悠的驶去,正好碰上裴渊出来,赵如裳掀开车帘朝他挥手,灿烂一笑,冷不防看到他身后走来的人,笑容一滞,尴尬的放下手。   尤祭酒落后裴渊两步出来,见他停下脚步看外头的马车,有些困惑:“谁家的马车在哪里?”   裴渊含蓄一笑:“是宜嘉公主。”   赵如裳正好慢吞吞地下了马车,挪步过来,垂头丧气低下头:“老师。”   尤祭酒双手对插着袖子,眼神不太好,看清了赵如裳的模样,忙拱手行礼,礼罢又抬眸看她:“公主来国子监有何要事?”   赵如裳露出尴尬而不失风度的微笑:“顺道。”   “顺道?”尤祭酒疑惑不已:“国子监离公主府好几里,如何顺道?”   尤老大人老眼昏花,为人略有些迂腐刻板,早年赵如裳受他为人师长的魄力压迫,至今心里都有一股恐惧,老老实实地明说:“顺道,接驸马。”   尤祭酒这才意味不明的瞥了一眼一旁静默的裴渊,裴渊笑得温文尔雅,丝毫没觉得难堪:“您见笑了。”   赵如裳轻咳了一声,尤祭酒幽幽看她,嘴唇动了动没好意思说什么,摆摆手便走了,那表情怎么看怎么透着朽木不可雕也的无奈。   赵如裳悻悻的摸摸鼻尖,上了马车还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脯,裴渊斜睨她一眼,眉眼含笑。   赵如裳开始滔滔不绝的给他讲自己幼年的经历,美玉似的小姑娘乃帝后唯一嫡出的公主,受尽万般宠爱。   然而皇帝说了,女子要读书,识字才能明礼,女子无才便是德,那只是穷人家的说法,天潢贵胄不必寒窗苦读,可也要精通诗书,方不失了身份。   赵如裳六岁开始就由尤祭酒教书认字,开始老师只教她一人,后来有了七哥,有了周家兄妹,她才觉得自己的痛苦有人分担,一直到十四岁,男女有别不好再在一起读书,她才不用受这般折磨。   想起从前的日子,赵如裳忍不住嗟叹:“裴青云,咱们的孩子以后可不能这样教啊!遇到尤老头这样的老师,可受罪了!”   裴渊莞尔:“你只会在背后偷偷编排人,方才当着人家的面,怎么不敢多说呢?”   “那不是不敢吗。”赵如裳羞涩一笑:“以后我们的孩子,你来教好不好?”   裴渊忍俊不禁,满口应了:“你不是进宫了么,怎么过来了?”   她把脑袋靠在他肩膀上,笑眯眯的说:“想你了。”   裴渊正襟危坐,狭窄的马车里弥漫着她身上浅淡的馨香,目光微垂,就能看见她柔软的秀发,俏丽的鼻尖,心上仿佛羽毛似的拂过,莫名有些发痒。   他抬手,在她柔顺的乌发上轻轻滑过:“我很快就回来的,大冷天跑这么一遭不值当,你体虚畏寒,到处跑干什么?”   赵如裳闻言忙坐起身,正色看着裴渊,半晌挤出一句:“我说我体质虚寒,会不会影响将来怀孩子?”   裴渊一怔,没料到她想法突然跳脱到这个话题上,眉梢轻挑:“会有影响的,不过你这两年已经有了好转,再多加调养些日子,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赵如裳半信半疑:“真的?”   裴渊垂眸看她,手掌滑过她的肩膀落在纤细的脖颈上,咬牙道:“有问题,那也是出在我身上!”   “是吗?”赵如裳眉头紧蹙,摇头:“我不信!”   裴渊忍俊不禁:“你当如何?”   赵如裳扑进他怀里,两手揪着他的衣襟,面颊如粉:“我们今晚试试?”   裴渊看着那双亮晶晶的眼眸心神微动,忽然生出几分燥热来,目光滑过她娇艳欲滴的红唇,喉结一动:“好。”   从先皇病重赵如裳进宫侍疾,到龙驭宾天再至今,他和她已有两月没有亲近过,新婚燕尔,血气方刚,喜欢的人就在眼前,说不动心是假的,但那时候的心疼多于欲念,也没空想那些事。   好不容易等一切安定下来,那些藏在心底的欲望就悄无声息的蔓延出来,尤其赵如裳还似懂非懂的来撩拨几句,裴渊就更加煎熬了。   明翘和车夫还在外头,他自然恪守规矩,岿然不动的任由赵如裳使坏的身上摸摸索索。   夜里关上门来,便毫不留情的把人压在身下,禁锢住她煽风点火的双手,咬牙切齿地在她耳边低语:“叫你别招惹我,怎么一点不长记性呢?”   赵如裳不甚在意,伸手缠住他的脖颈,在喉结上轻轻舔舐而过,耀武扬威的朝他炫耀:“这样吗?”   裴渊眸底生出浓厚的阴影,带着隐晦而深沉的浪潮,床帐的绑结轻轻一拉,朦胧不清的床榻之内身影交叠,暧昧缱绻的气氛灼热袭人。   唇齿相依,春衫尽褪,赵如裳轻颤了一下,一身柔软皆落于滚烫的掌心,细密温热的轻吻仿佛柔风拂柳,从眉眼至肩颈,山峦高耸连绵不绝,至广袤无垠峥嵘密林,每一寸肌肤都随之颤栗。   “裴青云,别……”赵如裳轻唤一声,呼吸紊乱,伸手推了推他的脑袋,却被他不轻不重地咬了一下。   赵如裳倒吸一口冷气,浑身都软了,再有千言万语,都被撞击地支离破碎。   双手十指相扣,密不可分,细腻的汗水交融在一起,纠缠成千丝万缕道不尽的温柔绵长。   灯火摇曳,人影幢幢,嘤咛低语皆安于室。   春光无限。   一直到月上柳梢,赵如裳没了力气,才合上沉重眼皮昏昏欲睡,恍惚间只觉得浑身的黏腻被擦拭干净,温柔的手指翻过她的腿根,冰冰凉凉的触感传来,不知为何忽然就没了睡意。   “裴青云,你干什么呢?”赵如裳扭过头,声音沙哑不已。   裴渊手一顿,言简意赅道:“上药。”   赵如裳骨碌爬起来,身下并无什么异样:“不疼啊,什么药?”   裴渊没答话,起身净了手,把水端去净室,又细致地帮她穿好衣裳,淡声道:“防患于未然,你现在的身体不适合有孕……”   “你说什么?”赵如裳打断他,脸色大变:“裴青云你给我用了避孕的药?”   “你听我解释。”裴渊无奈的安抚她,只是手还没伸过去,就被她一巴掌拍掉,恶狠狠的盯着他,那防备的模样活像是见了色狼。   “我们都还年轻,孩子迟早会有的,你身子弱,眼下怀孕并不是好事,再等一两年——”   “我不听!你快给我滚!”赵如裳气得不行,一脚踹过去,驸马趔趄了一下,险些没摔下床。   赵如裳气得火冒三丈,深深地感觉到自己受到了欺骗,悲愤交加,扯过枕头就往他俊脸上砸:“我生不生孩子,都该我自己做主,你凭什么要剥夺我做母亲的权利?裴渊,你混蛋!”   裴渊第一次见赵如裳发这么大的火,忽然有些后悔自己的决定了,忙不迭凑上前去,强行把她抱进怀里。   “对不起,我错了,你别生气了,我不该不经过你同意,私下做了这个决定……”   可他所做一切,都是为了她好。   赵如裳有心疾,好在医治及时没有多严重,可女子怀孕生子本就不易,普通人都那么艰难,何况她这样柔弱的身体。   以赵如裳目前的身体状况来看,假以时日调养,再有两年生孩子也不迟,她还年轻,现在生孩子,的确太早了。   赵如裳心上仿佛被人狠狠揪疼着,眼泪簌簌往下掉,挣扎着从裴渊怀里往后退,哀声道:“裴青云,我记得我和你说过很多次,想生一个孩子的,你不答应也就算了,为什么非要瞒着我给我用这些药?”   “这药是我亲自按照古方钻研出来的,对你身份没有任何伤害。”裴渊小心翼翼的靠过来,抬手擦去她脸上的泪水:“我怎么舍得伤害你……”   赵如裳抽抽搭搭的哭着,良久才缓过来,红着眼看着他:“裴青云,往后别给我用这药了,好吗?”   裴渊心疼坏了,哪里还敢再拒绝:“好,不用了。”   赵如裳抹去眼泪,目光有些复杂:“你是不是不喜欢孩子?”   裴渊一愣,随即把她拥入怀里:“怎么会呢,我一直日思夜想的盼着呢,可孩子怎及你的身子重要。”   他实在不想经历再一次失去她的痛苦了。   还未成亲时,赵如裳就把生孩子的事挂在嘴边,前头说了周敏淳的儿子有多可爱,后面又道林锦华怀着身孕神色有多温柔,无时无刻不怀着憧憬期待。   他不忍她心心念念的期盼落空,看到她发红的眼眶,到底还是妥协了:“罢了,听你的了。只是冬日里正适合滋补的时候,该吃的补药不能断了,好好把身子养好了,才有力气生孩子。”   赵如裳这才觉得满意,重重地点头应了,又担心裴渊口是心非还干坏事,逼着他把剩下的药交出来,当着他的面全丢进炭盆里烧了。   裴渊哭笑不得,心道自己如今可被她记恨上了,往后怕是也做不了什么手脚了。   往后几日再有亲热的时候,赵如裳都不敢闭眼,得确定了裴渊没再对自己做什么才放了心。   如此努力了一个月,到冬月中旬月信如期而至时,赵如裳还是忍不住失落。   裴渊安抚她:“这才第一个月呢,别难过,过几日我再继续努力?”   赵如裳失魂落魄的应了,可心里到底有些不舒坦,眼看厉王大婚在即,才把自己的私事放在了一边,往厉王府帮忙去了。   厉王大婚都由礼部安排,可府中布置都得亲自动手,他腿脚不便,只能交给下人,一些细节上难免有不周到的地方,赵如裳有了自己的经验,从旁帮忙,倒也弄得像模像样。   赵如裳把婚房布置好,满意地拍拍手,喜滋滋地转头:“七哥,你瞧怎么样?”   厉王环顾四周,颔首笑了笑:“挺好的,辛苦你了宜嘉!”   赵如裳把歪斜的红烛放好,欢喜道:“都是我应该做的啊!七哥你再瞧瞧有没有什么缺的,我让人备上,别到大婚时出了岔子。”   厉王眉眼温和,神色依旧稀松平常:“该是都齐了,这几日辛苦你来回跑了。”   赵如裳算了日子,满面期待:“还有半月,七哥安安生生的做你的新郎官吧。”   厉王垂下眼,笑容淡了些:“承你吉言。”   兄妹俩正说着话,有人匆匆进来,赵如裳定睛一看,正是太后身边的小太监。   “公主,荣妃娘娘要生了,太后请您进宫呢!”   赵如裳一惊,林锦华要生了吗?   小太监忙道:“太医们都去了,皇上说荣妃娘娘的娘家没什么人,驸马不便进宫,眼下只好请您去看看了!”   赵如裳目瞪口呆的应了:“好……我这就去!”   等她急急忙忙赶进宫,去了林锦华寝宫,老远就见年轻的皇帝负着手在外面来回踱步,神色焦急烦躁。   隔着门赵如裳都能听见里头林锦华凄惨的叫声,忍不住地颤了颤,太医和稳婆进进出出,寝殿门打开又关上。   等待的时辰,着实有些磨人。   皇帝等了一个时辰,正好遇着有了突发的政事要处理,不得已走了,皇后和另一位贵妃一同守在外头,等待着新生命的降生。   林锦华从清晨一直折腾到下午,太阳都快落山了,紧闭的寝殿里终于传来嘹亮的哭声。   嬷嬷满面笑容出来:“荣妃娘娘生了,一位小皇子!”   赵如裳提心吊胆了大半日,总算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   等里头收拾妥当,她进门去探望,才看清了襁褓里小的不行的婴孩,那皱巴巴的眉眼,完全看不出什么父母的一点痕迹。   小小的孩子突然动了动嘴巴,吐出一串泡泡来,砸吧着嘴睡的安稳极了。   赵如裳的心一下就软了,忽然觉得这皱巴巴的孩子也挺好看的。   皇帝年轻气盛,膝下子嗣本就不多,一听说荣妃生了孩子,马不停蹄的赶过来,欢喜兴奋溢于言表。   自先帝驾崩后,宫里一直冷清着,新生的小皇子,总算给这庄严肃穆的皇城添上几分喜意。   皇帝下了旨,要为小皇子办洗三礼,虽然没说大操大办,可免不得要办上几桌席面。   赵如裳是姑姑,又是表舅母,贺礼自然少不了,和裴渊商议了一番,在金铺打了金镶玉的项圈,手镯,和长命锁,洗三这日,整整齐齐的一套,送到了林锦华手上。   因先帝驾崩不久,席上自然没有歌舞丝弦作乐,宴请的也都是皇亲国戚。   周家自然也在应邀之列,周敏溪原本是不大想来的,自从和安义伯家解除了婚约,周夫人就有意再给她寻觅婚事,虽然知道小皇子洗三礼没什么世家子弟,还是不厌其烦劝说她进了宫。   周敏溪不耐烦的应了,好在男女宾客分席而坐,没见着不想见到的人,默默地松了一口气。   只是周敏溪没料到会同席遇见尤雨容,当即就尴尬的不行,如坐针毡了许久,才见尤雨容告退更衣,那股如临大敌的感觉才消退了些。   明明她都不打算和厉王有任何纠葛了,但不知道为何见了尤雨容,总是莫名其妙的绷紧了弦,生怕出了什么纰漏。   一室如春,暖意扑面而来,周敏溪有些心浮气躁,坐立难安,见尤雨容没回来,也悄然告退,闻见外头清冽的空气,才总算清醒了些。   等她抬头才见夜空里飘飘洒洒下了雪,隆冬季节的雪鹅毛似的往下落,很快就染白了干枯的树丛。   不远处内湖边凉亭风光正好,周敏溪踱步过去落了座,吃着桌面上摆着几叠点心。   秋雨在旁边劝:“外头太冷了,回去吧小姐。”   周敏溪咽下点心,摆摆手:“等会儿回去。”   和尤雨容坐在一处的感觉,着实不太妙。   谁知说曹操曹操就到。   婢女打着灯笼,迎着尤雨容从转角处过来。   看到她,尤雨容露出恰到好处的笑意,温声说:“周小姐,能和你说几句话吗?”   作者有话要说:  看!肥章!!有没有感觉到完结的气息扑面而来?   再有两三章正文就写完了,如果我勤奋一点,这个月大约是能完结的!来说上两句,给我点动力吧! 第99章 尾声   周敏溪愣了愣, 干巴巴的点头:“你说。”   尤雨容客气的道了谢,才走过来,在她对面坐下。   大雪无声而下, 隔着百步远的大殿里灯火通明,喧嚣未息, 衬得这一方凉亭更加僻静孤寂。   尤雨容也没绕圈子, 直言不讳道:“我近些时候听说了一些传言, 也不知是真是假,想问一问周小姐。”   周敏溪心头咯噔一声, 立马知道她想问什么,果不其然,尤雨容第一句话怎的就是厉王:“先前我和王爷说起书画丹青时,他身边伺候的小厮说府中书房存了一幅仕女图,图中美人活灵活现,栩栩如生,生得正是周小姐这般模样。”   “是吗……”周敏溪神色微僵:“那真是巧了。”   话是这么说, 她心里禁不住疑惑, 去年厉王的确是给她画了画像,可后来不是让她带回去了么,怎么还会有?   他在把画像给自己后, 又另外画了一幅吗?   周敏溪脑海里有些乱, 千头万绪涌上心头,有什么东西自脑子里一闪而过,逐渐成了形。   尤雨容目光有些复杂, 低声说:“周小姐不觉得这样的巧合,太过奇妙了吗?”   宽阔的内湖上有寒风拂来,凉亭里三面放下帘子, 仍有几分彻骨的冷意,周敏溪混沌的思绪被这寒风吹得清明了,捕捉到了尤雨容话里的深意。   厉王为什么要画她的画像,还存放在书房里?   下人不进门打扫,也不会发现那副画像的存在,尤雨容若不是听闻,不在这个时候来问自己,周敏溪想自己大约一辈子都不会知道,厉王会做这样的事。   可这到底是为什么?   细想之下,就能想通缘由,可周敏溪没有一点高兴,相反生出几分难言的彷徨酸涩。   尤雨容看到周敏溪怔忪的神情,就能肯定自己的猜测,手中锦帕不自觉的攥紧了。   周敏溪脸色有些苍白,淡淡一笑:“我和王爷一起长大,如兄妹一般,想来是从前他练手时画的,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你别介意。”   尤雨容脸上的笑容好似轻松了一些,轻轻颔首:“还有几日就到我们大婚了,请帖应当已经送到贵府,周小姐和王爷既然是幼时长大的玩伴,想来也不吝赏光来喝上一杯喜酒。”   周敏溪方才吃下去的点头堵在心口,颇有几分不是滋味,良久才勾了勾苍白的唇:“好!”   雪花飘扬至屋檐下,在湖上铺了一层惨白的光影。   周敏溪起身绕过尤雨容往前走,才迈开几步远,就听身后响起她的声音:“周小姐,放过他吧……”   周敏溪脚步一定,回过头定定看着她,哂笑道:“我连见都没见他了,何来放过一说?”   尤雨容戚戚然,欲言又止,抬脚走过来。   凉亭离廊檐有大约三丈的木桥,只能容纳一人通行,木桥没有遮挡,裸露的地方已经落了薄薄一层雪,中间恰好是几级木制阶梯,延伸至湖面上,一艘小舟停在阶梯之下,在风中轻轻飘摇。   尤雨容绣花鞋尖沾上雪水,周敏溪鬼使神差的低头看了一眼,平稳的脚步忽然划开凌厉的痕迹。   周敏溪眼睁睁看着尤雨容脸色大变,在眼前形成一道虚影,她连想也没多想,下意识地伸手去拉她。   地面有冰有雪,她实在高估了自己,非但没拉住尤雨容,连带着自己也翻滚了一圈,下一刻便觉身体陡然一冷,刺骨的湖水裹挟着恐惧侵袭而来,灌进口鼻和耳朵里。   周敏溪挣扎想要浮出水面,恍惚间看到尤雨容的身影在沉浮渐远,那些尖叫求救的声音,离自己越来越远,挣扎的动作很快被湖水冻僵,失去意识的那一刻,她想自己或许已经活不了了。   凌乱的脚步声匆匆进了大殿,小宫女脸色惨白,被门槛绊倒,跌跌撞撞的匍匐在地上:“不好了,有人落水了!”   皇帝眸光微变:“谁落水了?”   宫女颤抖起来,声音在鸦雀无声的殿中尤为突兀:“周周小姐……和尤小姐。”   角落里,有酒杯忽然破碎,循声望去,只见厉王目光沉沉,脸色煞白。   早在有人呼救的时候,远处的太监侍卫便下了水,只是暗夜无光,湖水太冷,救人费了些时间,等把人打捞上来,周敏溪和尤雨容都没了意识,双目紧闭,毫无生气。   赵如裳在偏殿也听见了嘈杂的动静,女眷们纷纷起身听着断断续续的话飘进耳朵里,才知道有人落水了。   偌大皇宫顿时乱成了一锅粥,太医匆匆赶来给周敏溪和尤雨容医治,众人神色凝重,窃窃私语。   好好的两个人在皇宫落了水,皇帝心情着实不佳,皱眉遣散了一众不相干的人。   殿里很快安静下来,只有周夫人小声抽泣的声音,尤雨容和周敏溪各自一间屋子,太医一窝蜂地涌进去医治。   尤雨容因是未来王妃,也在今日宴会受邀之列,但尤母早逝,只有她只身一人,尤祭酒闻讯赶来看到女儿奄奄一息,整个人都如笼罩了一层阴云,默默地等在门边。   赵如裳一边担忧,一边细声安慰周夫人,抬眸见柱子旁边单薄的身影怔了一下。   厉王脸色发白,双唇没有一点血色,盯着自己脚下地毯繁复的花纹,眉头紧蹙。   赵如裳紧抿着唇,抬脚过去,轻唤了一声:“七哥?”   厉王仍旧低着头,一言不发。   赵如裳伸手,拍拍他的肩:“七哥,你还好吗?”   厉王这才如梦初醒般,下意识地抬眸朝她一笑:“没事。”   里面躺着是他即将成婚的王妃,如何能不担心?   夜色渐深,伺候的宫人小心翼翼的,连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陈院使本来已经预备告老还乡,东西都收拾好了,就等着腊月里回老家去了,结果临时又出了这么大的事,不得不顶着风雪赶过来。   左右两个屋子都有两个太医,陈院使东奔西走的查看了情况,才去皇帝面前复命。   “尤小姐和小姐都呛了水,眼下昏迷不醒,具体情况还不好说,且看今夜有无发热之象,一旦发热,湖水便可能进了肺里,情况便危急了。”   溺水后发热分两种,一有可能是因为泡水受凉风寒侵体,几剂热乎乎的药下去,三五日便能康复了。   另一种便是高热不退,由于双肺积水,进了脏东西,仅凭外力根本无法医治。若是这般情况,胜算就又小了一分。   谁都知道呛水的时间久了,等水进肺里,几乎就救不回来了,这寒冬腊月的湖水实在透心凉,便是湿了衣摆都觉得发颤,更不论在水里泡了那么久。   能不能熬过来,就看这一夜了。   周夫人听闻这个消息,仿佛当头棒喝,摇摇欲坠跌在椅子里便不省人事了。   皇帝阴沉着脸,陷进阑珊灯火里,皇后瞥了他一眼,对陈院使道:“不惜一切代价,一定要救回两位小姐!”   然而事与愿违,众人期盼并未成真,临近子时,周敏溪忽然发了热,浑身滚烫,迷迷瞪瞪的醒来,吃了药又昏睡过去。   而尤雨容的情况更差,发烧起来连药都灌不下去,惨白的脸色毫无生气,除了那略微起伏的心口,无异于一个死人。   尤祭酒好歹大风大浪里走来的,看到女儿此番模样,只悲痛地摇着头,眼睛微红,嘴里几不可闻的念叨了一句:“不成了……”   殿里兵荒马乱的又有太医把周夫人扶下去,赵如裳搭了一把手,回过头听见这句话,眼皮重重一跳。   这番意外是谁都没有料到的,方才皇帝宣周敏溪溪和尤雨容身边伺候的下人问话,她们二人之间并未发生过什么口角,也不存在心有怨恨故意推谁下水。   尤雨容失足突然,周敏溪伸手去拉一把,连带着自己也落了水,眼下两人双双躺在床上,生死未卜。   凝重的气氛压抑的人透不过气,地龙烧的发烫,连背心都浸了汗出来。   太医还在进进出出的忙碌着,皇帝已经走了,皇后把周夫人安置在偏殿里,吩咐几位医术精湛的太医都彻夜守在这里。   赵如裳熬到半夜有些疲累了,太后那边早早让人把消息送过去,外头一片漆黑,大雪压在屋顶树梢,风一吹过,积雪簌簌的落在地上,折射出浅淡的白光。   裴渊伸过手扶她过了门槛,神色温和:“你别担心,吉人自有天相,都会没事的!”   赵如裳回过头,还能看见厉王的身影隐没在黑暗里,她方才已经劝说了他要去歇息,然而厉王不为所动,执意要在这里等着,只能作罢。   于情于理,他都不该在这个时候置身事外,可赵如裳忍不住想,他担心的是门后的未婚妻,还是另一边周敏溪。   裴渊揽过她柔弱的肩膀,淡声道:“先回去歇着吧,这里人多,没有什么问题的。”   赵如裳往那两扇紧闭的房门看了一阵,到底点了点头,跟着裴渊走了。   周家小姐和未来厉王妃落水的消息,长了翅膀似的,从黑夜里飘出去,天一见亮,就传遍了京城,人尽皆知。   好在一早有个好消息传来,周敏溪确定只是落水发寒引起的发热,早前已经苏醒,身体虽然虚弱,可好歹吃了半碗粥,将养十天半月就能恢复。   只有尤雨容的身体实在不容乐观,从落水至今逾十个时辰,高热不退,肺上积水严重,任由太医妙手回春,也在此刻束手无策。   人有旦夕祸福,谁也不知道意外会在何时降临。   就像尤雨容,鲜活的生命跌入深渊,从那彻骨的湖水中滚了一圈,便将自己短短十七年的人生,彻底结束在冰冷的冬夜。   十一月二十四日夜,准厉王妃因落入引起诸多并发之症,在这料峭寒冬,咽下最后一口气。   离她出嫁,只剩七天。 第100章 结局   满目的鲜艳喜庆的红色, 尚未派上用场,便失去了颜色。   厉王的轮椅停在院子里,下人们轻手轻脚地把红绸和桌上摆放的东西一一拆下, 并蒂金莲的漆盘磕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声响,转头觑见他沉沉的目光, 心头一凛,忙不迭的收拾好退下了。   管家匆匆拿了氅衣来给厉王披上, 低声劝道:“王爷, 外头冷,您进屋子里去吧?”   厉王收回视线,喉结动了动,哑声问:“尤小姐呢?”   管家说:“尤大人接回去了, 说年轻人身后事不必张扬,就在家中停了三天, 您送的东西他都没要,今儿一早便辞了官职,送尤小姐回老家安葬了。”   他点头, 长长的吐出一口白气, 目光晦涩不明:“知道了。”   管家小心翼翼的打量着他的神色, 迟疑道:“王爷……您节哀。”   他苦笑:“生死有命, 还是孑然一身好。”   命格过硬,克母克妻。   自寻烦恼,也为旁人增添忧愁。   无欲无求,孤身一人,倒不必再受那些刻骨铭心的伤痛。   管家胆颤心惊,被他淡然的语气吓了一跳:“您可别这样想!”   “东西收拾好,都存库房里去吧, 尤家有什么需求,能满足的便满足。”他嗟叹一声,目光深沉如水:“终究是我对不起她……”   厉王妃落水身亡的消息,不轻不重地的掀起了一场风浪,年关将至,遇上这样的事,到底让人唏嘘。   厉王命运多舛,身体已经有了残缺,好不容易等到大婚,却遭受这样沉重的打击,一蹶不振或许还是轻的。   反正后面至除夕,到新年伊始,春日来临,这悲伤的气氛渐渐散去,也没人能见过厉王。   他深居简出,本就不常出门,至此过后更是谢绝见客,几乎连皇宫也不去了。   皇帝体恤弟弟,也没有难为他,只吩咐下人好好照看厉王。   赵如裳期间去过两回,厉王和从前没大区别,只是身上总有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话说不了几句,她有心劝慰,此时也只能作罢。   和厉王告别后,正要打道回府,却在门口看见一辆眼熟的马车,心下有些诧异。   周敏溪没料到会在这里碰见赵如裳,有些局促的绕着手指:“宜嘉姐姐。”   赵如裳放下帘子,看她仓惶的神色:“你来找七哥?”   周敏溪大病初愈,瘦了许多,下巴尖尖的,看起来仍有些虚弱,再不复从前的明媚娇俏。   “本来是想的,到了这里又不敢进去了。”她垂下头,长长的眼睫遮盖住眼底的落寞,赵如裳有些心疼,伸手摸摸她单薄的肩膀。   “你想和七哥说什么?”   赵如裳一句话,仿佛触动了周敏溪心里最敏感的伤口,脸上痛苦一闪而过,她抱着头,身子微微颤抖。   “尤小姐不是我推下水的……她和我说了几句话,我看她脚下忽然滑了,就去拉她……我没想到,我救不了她……”   周敏溪有些语无伦次,急的眼泪直掉,显然是陷入回忆的恐惧中,当日意外如影随形,成了一块心病,久久不愈。   赵如裳把她拥入怀中,轻声安慰:“我知道你想救她,然而生死有命,你已经尽力了不是吗?好在神佛庇佑,你还能安然无恙!”   “宜嘉姐姐,可我太难过了……”周敏溪哭得撕心裂肺,这段时间以来埋藏在心底的自责一下子就溢了出来:“她为什么会死呢,好好一个人忽然就醒不过来了。眼看还有几日就要成亲了,他该多伤心……他这一生已经如此艰难了,我连这个都帮不了他……”   周敏溪话说的乱,赵如裳听了一阵,才知她说的是厉王,无可奈何的叹息:“不是你的错!”   周敏溪哭了好一阵,才精疲力尽的停了下来,赵如裳帮她擦去眼泪,等情绪稳定下来,才亲自送她回府去。   周夫人发现女儿出了门,吓得脸色煞白,赶紧带着她回家。自从尤家小姐出了事,周夫人便生出患得患失的感觉来,生怕女儿单独外出会发生什么意外,以前什么狠心坚持都顾不上了,只盼着周敏溪能够平安健康。   送回周敏溪,赵如裳才又掉头,途经国子监,忍不住多看了一眼,幽幽一声叹息,飘散在风里。   夜里裴渊回来,见她兴致缺缺的在软榻上翻着书,忍不住挑眉:“怎么了?遇见什么事了吗?”   赵如裳抬眸,把书丢在一旁。   最了解她的人,便是裴渊了,一个眼神,一个表情,便能猜透她心里的想法。   赵如裳半跪在榻上,抬了胳膊吊在他脖子上,咧嘴笑起来:“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吗,这么了解我?”   裴渊笑了笑,顺手揽住她的细腰:“你什么心事都摆在脸上了。”   赵如裳打了一个呵欠,在他脖颈上蹭了蹭,把今天的事都说了,裴渊拦腰抱起她,动作轻柔地放到床上:“我们都是局外人,做不了什么。有些事情,时间一久也就淡忘了,困扰自己的,不过是些执念罢了。”   赵如裳问他:“你有过执念吗?”   裴渊顿了顿,薄唇轻启:“有。”   赵如裳一愣:“什么?”   他眼里掠过一丝暗光:“爱而不得,执念成魔。”   “裴青云……”赵如裳想起身,又被他按了回去,柔软的亲吻落在唇边,生出缱绻的温暖。   他捧着她的脸,声音低哑:“我的执念,都被你化解了,早已心满意足了。”   赵如裳心软的一塌糊涂,搂着他的脖子回亲过去。   等裴渊沐浴完,她做贼似的扑过去,裴渊冷不防被她扑倒在床,顿时哭笑不得:“干什么?”   赵如裳在黑暗里目光灼灼的看着他:“裴青云,我们生孩子吧?”   裴渊被她胡乱地摩挲挑的邪火乱窜,口干舌燥:“我这不是正在努力了吗?”   “我觉得你还不够努力。”赵如裳往他怀里钻,絮絮道:“我们多生两个孩子吧,要是将来我出了什么意外,也有人——”   话还没说完,就感觉屁股上被重重的拍了一巴掌,裴渊掐住她的腰,咬牙切齿:“胡说八道什么!”   赵如裳哼哼唧唧:“我也是为你好……”   “啪”地一声,裴渊又拍了她一巴掌:“你再多说一句,明儿就叫你下不来床。”   屋子里一片漆黑,赵如裳都能感觉到裴渊的怒火,登时不敢多言了,身体力行的去讨好他。   裴渊说到做到,怒气冲冲无视她的哀声求饶,手上的劲几乎要掐断她的腰。   赵如裳累到手指都不想动,什么考虑都烟消云散了。   后面几日,裴渊倒是非常努力的表现着,赵如裳累的够呛,又莫名期待,然而等到下月,月事如期而至时,脸上的笑容瞬间又凝固了。   按理说,她和裴渊已经够努力了,从成婚到现在,每次都选裴渊说的那几个易孕的日子同房,可月月等,月月失望。   从仲春到盛夏,七月流火,半载已逝,赵如裳晨起,不出意外地又感觉到小腹间熟悉的疼痛,等起身一看,果然见了刺眼的红色,那一刻心里摇摇欲坠的壁垒彻底崩塌。   一次次的期盼,一次次的等待,换来的都是这样的结果,赵如意再坚定,如今也不得不怀疑起自己的身体。   明翘安慰她:“不碍事的公主,您还年轻,有的是时间,说不定下个月就有好消息了。”   赵如裳失魂落魄地应了,进宫去给太后请安时,心情仍然不佳。   太后自先皇过世,便有礼佛的习惯,念完半个时辰的经,出来见赵如裳闷闷不乐的,淡淡一笑:“怎么垂头丧气的?驸马惹你生气了?”   赵如裳摇头说没有:“我们恩爱着呢。”   太后施施然坐在旁边,打量着她的神色:“那是怎么了?”   赵如裳心情有些沉重,鼓起勇气开口:“母后,你说我是不是不能生啊?”   太后愕然,嗔怪道:“瞎说,你才成亲多久,孩子哪有那么快来?”   赵如裳急得都快哭了:“快一年了啊!我今儿起来,发现月信又来了,每个月都是这样的结果,实在让我没信心了。”   “裳儿,你别胡思乱想。”太后抬手抚平她紧蹙的眉心,温声说:“只是机缘未到,你何必如此着急,平心静气的等上几个月,说不一定就有好消息了呢?”   赵如裳绞着裙上的绦带,失落道:“大约是不能了……”   太后把手里的佛珠放在一边,牵过她的手:“不过一年罢了,裳儿,你知当年母后等你,等了多少年吗?”   赵如裳一怔,太后说:“我和你父皇大婚,到怀上你,等了整整二十年,你才和驸马成亲一年,再不济,也不会比我等待的长!”   二十年的失望,像一座山堆积在心上,压得人喘不了气,先皇情深义重,她才能在后位安安稳稳的坐下去,女人到了三十五岁,多少韶华风光都没了。   失望透顶之际,孩子却来了,那是干涸荒凉的人生里,最浓重的慰藉。   赵如裳深知母后这些年的不易,相比之下,自己这个公主何其幸运,没有六宫琐事的烦恼,没有开枝散叶的责任,一生顺风顺水,也没有遇见过什么挫折,唯有生孩子这件事,一直困扰着自己。   “听母后的话,放宽心,不要把这些忧虑也带给驸马,两人都着急起来,想要孩子就更不易了!”   “好,我记着了。”赵如裳点点头,把太后的话放在了心上,那些萦绕在心里的沉重,似乎轻了许多。   赵如裳留在宫里陪太后用了晚膳,让人传了信回去叫裴渊不必多等。   等夜幕降临,灯火辉煌,赵如裳才从慈安宫出来。   眼下正是伏天,树上还有蝉鸣,花草掩映的角落里时不时飞过几只流萤,扑闪着微弱的亮光,顷刻间便消失不见了。   赵如裳往那边看了一眼,收回视线,余光却瞥见前头青石小路上挺拔颀长的身影。   裴渊手里拿着灯笼,唇边有清浅的笑意,赵如裳眼前一亮,飞快走过去,满脸的惊喜:“你怎么进宫了?”   裴渊自然而然的牵过她的手:“接你回家。”   赵如裳心头一热,喜滋滋的伸出另一只手抱住他的手臂,嘴上却说:“你接我做什么,我又不是找不着路。”   裴渊任由她吊着,小心地打着灯笼照亮脚下的路:“今早下人说你进宫,心情像是不大好,我怕你一气之下不肯回家了,我岂不是一个人了?”   赵如裳顿了顿,垂眸看着彼此十指紧扣的手,轻声道:“裴青云,我忽然想通了。”   裴渊侧目看她:“想通什么了?”   赵如裳说:“生孩子这事不能操之过急,我一味的期盼着,反而会更加失落。当年我母后生我的时候,已经三十多岁了,她身为中宫皇宫,顶着多大的压力。我天天庸人自扰,跟自己过不去,实在没意思。”   裴渊凝眸看着她,并未说话,赵如裳继续道:“但孩子嘛,肯定是要生的,过几日我们继续努力,生他个十个八个!”   裴渊莞尔,只握紧了她的手,神采飞扬的俏脸映在他的眼眸中:“都听你的。”   赵如裳眉开眼笑,忍不住偏头在他脸上亲了一口:“裴青云,你真好。”   “好好走路,别摔了。”裴渊无奈,把她往怀里拉了拉,慢慢地往前走。   脚下两道影子交叠,在他们身后是绵延不断的璀璨灯火。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到这里就结束了,明天休息一天,再更两章番外就完结~感谢大家一路支持!   接档古耽《长风几万里》,国庆恢复更新,戳专栏收藏一下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