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裙下之臣》 作者:山有青木 作品简评: 手握重权的长公主,因为轻信他人被一步步陷害丧命,重生后自强不息,凭借自己的力量弥补以前的失误,顺便反思以往的不对之处,在这一世对那些真心待她的人做出弥补,让人生不再留有遗憾。本文情节流畅语言有趣,虽然是古代世界,但女主的身份并不卑微,还凭借自己的能力获得所有人的尊重,让人眼前一亮。 ========== 第1章   嘉成六年,早春之夜。   极近奢华的宫殿内,却因为没有足够的灯烛照亮,处处都透着漆黑的死气。长公主季听坐在梳妆台前,静静的听门口小太监与小宫女聊天——   “真倒霉,分到什么差事不好,偏偏分来伺候长公主,一个将死之人有什么好伺候的,白白沾了许多晦气。”小太监唾了一声。   小宫女紧张道:“你小声点,别让长公主听到了。”   “听到又怎么了?她这次犯的可是谋逆大罪,即便皇上想保她,也要看满朝文武和天下百姓答不答应,”小太监十分不屑,“若我是她,现在就自尽了,至少能求一个体面,不过她那种贪生怕死的人,估计也不敢如此。”   小宫女有些为难:“你别这么说,长公主平日里待咱们,其实还是不错的。她……她是个好人。”她清楚的记得,自己当初刚入宫时犯了错,还是长公主为她说情,才为她免了刑罚。   小太监听到她这么说,似乎有些惊讶:“你是不是疯了,竟然觉得长公主是好人!谁不知道她生性浪荡、嚣张跋扈的?她公主府的后院,单是男宠就有八百,就连咱们申屠丞相,当初也被她抢进府里羞辱过,这样的女人,怎么可能是个好人!”   “可、可当初申屠丞相被皇上贬为贱籍,还送到风月楼那种供人取乐的地方,若不是长公主将他带回家,恐怕要受尽羞辱……”   “得了吧,她那是见色起意,你真当她是好心救人?也就是皇上仁慈,才纵着她胡闹……明明是一母同胞,怎么人和人的差距就这般大呢?”   话音刚落,两个人便被叫走了,宫殿里再次恢复了安静。   季听着一身正红宫装端坐在梳妆台前,回味一下方才两人的对话,眼底闪过一丝讽刺。   不得不说皇帝好手段,这些年往她身上泼脏水的时候,还不忘树立自己仁君慈善的形象,以至于他今日说她谋逆,哪怕拿出的证据可笑无用,也无人信她。   也是她蠢,一直被皇帝的伪善面目所骗,从未对他起过疑心,将他当做自己的命一般看重。   他登基的第二年,便不听劝阻将兵权奉上,又为了他能坐稳皇位,不惜得罪文臣武将,最后落得武将离心、世家仇恨的下场,就连她视为亲人的那些人,也因她的愚蠢惨死。   而现在,也轮到她了。   季听对镜描眉,铜镜中的她眼底的黑青,脸颊瘦得微微下陷,即便上了厚厚的脂粉,也难掩灰败的气息。   她画完眉毛,又仔细涂了唇脂,最后取出一支金凤步摇,正要往头上戴时,手上突然失了力道,险些连步摇都抓不稳,她蹙眉放下手,撩开袖子看了眼胳膊上的伤口,这才神色如常的将步摇插在鬓中。   垂珠在耳边摇曳,多了一分生气,她这才撑着桌子起身,站起时身子颤了一下,半晌才站稳了,缓缓走到正殿之中,等候皇帝的人来取她性命。   初春夜冷,殿内更寒,季听的身子微微发颤,额上也出了细细的一层汗。   不知等了多久,大殿之上才响起‘吱呀——’一声门响,接着一只描金云纹靴踏了进来,再往上便是绣了金线的黑色蟒袍,金玉腰带勾勒出劲瘦的腰身,身姿挺拔如临风之竹。   相貌亦是绝佳,眉如远山、目如寒潭,鼻梁又挺又直,下颌锋利如刀,气势更是清风朗日、霁月风光。季听长到这般年岁,就没见过比他更俊朗的,只可惜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品味差了点。   她看了眼他身上那些金玉之物,无视他手中端的汤药,勾起唇角打趣:“申屠大人还是这般爱穿金戴银。”   申屠川平静的走到她面前,将她细细打量片刻:“殿下气色不好。”   “嗯,伺候的那个小太监不尽心,申屠大人若是得空,替本宫打他两板子。”季听忽略血液顺着身子往下流的感觉,神色如常的扫了他一眼。   申屠川定定的与她对视,静了片刻之后才微微颔首:“好。”   季听扬了扬唇角,看着汤药进入正题:“这药是皇上让你送来的?”   申屠川并未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将汤药放在了桌子上,自己则坐在了她对面。   季听也不说话了,片刻之后轻笑一声:“皇上倒是体恤臣子,知道你曾在本宫这里受过委屈,今日便助你扳回一局,只是对本宫这个亲姐姐差了些,明知道本宫这些年对你念念不忘,却还是要你做最后一把杀本宫的刀,实在是杀人诛心呐。”   “这差事是下官亲自讨来的,与皇上无关。”申屠川依然定定的看着她,午夜寒潭一般的眼眸叫人猜不出他在想什么。   季听脸上的笑猛地一滞,和申屠川对视后自嘲一笑:“申屠川,你有没有发现,你真的很白眼狼?”   不对,不止白眼狼,还是非不分。   连个小宫女都知道,当初如果不是她费尽周折将他纳入公主府,他就得像个青楼女子一样接客。结果这人倒好,不仅不感激,还对她心生怨恨,入朝为官后处处与她作对,反而对当初故意把他没入贱籍羞辱的皇帝忠心不二。   申屠川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将汤药推到了她面前:“夜寒露重,殿下趁热喝,下官好尽早去交差。”   季听的鞋袜已经被血液浸湿,目光重新落在了汤药上:“皇上叫你这个时辰送药来,可是打算避开所有耳目,为本宫谋一个‘畏罪自杀’的下场?”   “长公主聪慧。”申屠川垂眸。   季听扬起唇角:“是皇上聪慧,将自己撇得一干二净,即便将来有人替本宫翻案,本宫的死也不关他事。”只可惜她以前瞎了眼,一直觉得稚子天真,从未想过他会有如此深沉的心机。   侧方的窗户突然被风吹开,寒凉的风呼呼灌入大殿,本就不甚多的灯烛又被吹灭几根,殿内更加昏暗了。   季听打了个寒颤,身子晃了几晃,脸色更加青白了。   一直没什么表情的申屠川眼眸微动,又一次开口催促:“殿下,尽早用药吧。”   季听却不肯去碰汤药,而是继续同他闲聊:“皇上这算盘打得极妙,但也不是没有破解的办法,本宫死后他为了给百官一个交代,必然要让仵作验尸,若本宫身上都是伤,哪怕他否认用刑,恐怕旁人也不会信。”   她说完顿了一下,唇角勾起一点真心实意的笑:“嘴上说着最心疼我这个长姐,私下却对我如此下狠手,你说到时候还会有人信他所谓的仁心吗?”   “殿下。”申屠川眉头微蹙,薄唇也微微抿了起来。   季听眼底闪过一丝疲意,神色淡然的整理衣衫,将身上大小几十处伤口遮得严严实实:“行了,不过是开个玩笑,申屠大人何必紧张,夜间风凉,申屠大人先去替本宫将窗户关上吧。”   申屠川指尖微微一顿,本是不想去的,但见她颤得厉害,最终还是起身了,刚走了两步,就听到季听在身后叹息一声:“申屠川,我虽不恨你,但也真后悔当初将你从风月楼救出来。”   申屠川身子一僵,指尖微微发颤,接着突然意识到什么,原本平和的眼眸突然凌厉。   “殿下!”   季听已经失了最后一分力气,往下倒时仿佛听到了申屠川的声音,随后又觉得是她的幻觉。都知道申屠丞相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性子,又怎么会有如此凄厉的声音呢?   血不断从伤口溢出,她再也支撑不住,朝着地上倒去,本以为要狠狠摔下,却没想落入了一个有着凌冽雪山松木气息的怀抱。   闻着熟悉的味道,她内心恍惚一瞬,突然想起当初从风月楼将他带回公主府时,自己是何等雀跃欢喜,现在却觉得十分讽刺。若给她重来一次的机会,若是能重来……   她不仅不要赎他,还要狠狠的欺负他、折辱他,叫这个白眼狼尝尝被踩在脚下的滋味,狠狠替自己出一口气。   季听的意识渐渐模糊,只觉得自己像一片云朵越飞越高,飞出了疼痛的身子,直直往天上飞去,接着急急下坠,陷入了彻底的黑暗。   “殿下,殿下……”   季听听到熟悉的声音,挣扎着睁开眼睛,入眼便是她公主府寝房中的床幔,以及某个少年在眼前无限放大的脸。   “我这是死了吧,”季听眼角泛红,伸手抚上少年的脸,“否则怎么会见到扶云呢?”   她清楚的记得,她当半个儿子养大的小家伙,早已经死在了皇帝的阴谋下。   “殿下,你睡糊涂了?”少年不解的在她眼前晃了晃手。   ……不对啊,扶云如今都二十有一了,正值青年,怎么眼前这个却如此稚嫩?季听愣了愣,猛地坐了起来,惊愕的打了少年一巴掌。   少年猝不及防的被揍了一下,当即捂着被打的肩膀、狗崽子一样嗷嗷叫,季听看向自己发麻的手掌,清楚的感觉到每一寸手掌传递来的疼痛,眼底是惊涛骇浪。   “殿下你太过分了!是牧哥哥不准你出门,你拿我撒什么气!”少年炸毛的看着她,却在她下床后犯怂的往后退,“殿、殿下你冷静点,揍我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凡事得好好商量……”   “扶云!真的是你!”季听定定的看了他半晌,终于激动的叫了他一声,冲过去扑进少年怀里。   扶云下意识想躲,但还是伸手把人接住了,一脸不解的问:“殿下,你怎么了?”难道是太想去风月楼见申屠川,急疯了?   季听此刻沉浸在巨大的喜悦里,什么都听不进去,她在抱完少年后,便疯了一样在寝房里打转,看着这房里的一切,她无比确定这里就是她的公主府,她被禁卫军烧成一片灰烬的家。   “殿下,你到底怎么了啊?”扶云看着她疯疯癫癫的样子,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季听猛地扭头看向他,扶云瞬间往后蹦了一步,她突然笑了起来,冲过去抓住扶云的胳膊:“好扶云,快告诉我,现在是什么时候?”   “嘉、嘉成一年,四月十七,殿下,你到底怎么了?现下连日子都记不住了么。”扶云怔愣的看着她,他生得唇红齿白模样俊俏,消瘦但不单薄,眼眸天真直率,哪怕此刻一脸崩坏的表情,看起来也十分招人喜欢。   季听定定的看着活生生的少年,终于确定了自己重生的事实。   嘉成一年四月十七,若她没记错,正是皇帝登基的第二年,这时的她大权在握,在朝中举足轻重,文臣武将同她都有往来,皇帝需完全依仗她,才能坐稳皇位,而申屠川……三日前被皇帝充入贱籍,如今正在风月楼上关着呢。   恰好在最鼎盛的时候重来一次,季听一拍桌子,聚在心口的一口浊气总算散了出来:“老天待我不薄啊!”   扶云看她这副模样,真是脸都要绿了:“算了,我还是去叫几个太医过来吧。”说罢转身便要离开。   季听忙捉住他的袖子:“往哪跑,我没事。”她在外人面前还端端长公主的架子,可在自己人面前,却是连自称一句‘本宫’都是不肯的。   “可你方才不像是没事。”扶云依然忧心忡忡。   季听勾起唇角轻笑一声,勾人的眼眸顾盼生辉:“我就是做了个恶梦,如今醒了,便有些情难自已。”   “都做恶梦了,看来还是要找太医,至少给殿下开几副安神药才行。”扶云说完又要走。   季听拉着他不肯放:“要什么安神药,如今最重要是安神药吗?”   “最重要的不是安神药,那该是什么?”扶云一脸莫名。   季听敲了一下他的脑门:“自然是去风月楼看申屠川的笑话。”既然老天让她重活一次,她说什么也该出口恶气,报一报某白眼狼的送药之仇。   季听光是想一下,便觉得十分畅快,便迫不及待的要往外走,结果刚一动身,扶云便伸手拦住了她。   季听蹙眉看向他。   “殿下,您如今好像,正是因为闹着要去看申屠川,才被牧哥哥禁足的。”扶云无语的看向她。   季听:“……”想起来了,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作者有话要说:   写在前面:男主的药有玄机,所以才想尽办法亲自来送,本来文中已有暗示,未免剧透就不想再解释,奈何总有人觉得这个情节是男主为了杀女主而来,只能在此留下一句,此外本文是作者一个快穿文中的小故事,由于快穿篇幅有限,很多有趣情节和人设无法加入,便单开了这一本,剧情方面做了许多润色,算是弥补当时匆匆下笔的缺憾 第2章   “还说什么去看申屠川的笑话,殿下,即便你要撒谎,也撒个像样点的行吗?”扶云一脸复杂,心情也不怎么好。他家殿下平日里挺机灵的一个人,偏偏每次遇上申屠川的事,都像村头先天不足的傻子。   季听:“……你是不是在心里骂我呢?”   “没、没有!”扶云瞬间怂了,咳了一声扭头就跑。   季听哭笑不得的看着他消失,好半晌脸上的笑意才渐渐消失,她静了片刻,便起身到梳妆台前坐下,看着镜中自己吹弹可破的脸,慵懒轻慢的啧了一声,平静的回忆起前世这段时间发生的事。   皇帝刚登基,皇位还未坐稳,正是迫切得到文武百官认可的时候,恰好有人弹劾申屠川的父亲、如今的申屠丞相谋逆,他没有细审便夺了丞相的官职,又将申屠一家流放。   她这个弟弟,心机是有,但过于小家子气了,只想着做成一件大事证明自己,却也不想想,申屠丞相乃三朝元老,朝中文臣有一半都是他的学子,深知他的为人品性,又怎会相信他会谋逆。   这段时间文臣纷纷进谏,事情越闹越大,皇帝刚愎自用,哪怕知道自己太过草率,也不肯重新审过,反而将为申屠丞相说话的人抓的抓、贬的贬,最后还是丞相为保朝堂安定,亲口承认了谋逆,此事才算了结。   原本申屠川该是随父亲一同流放的,只可惜他作为丞相唯一嫡子,不肯看父亲蒙冤,便私下调查此事,皇帝发现后大怒,竟然无视文臣们的反对,失了智般将人没入贱籍,还送进了风月楼那种地方。   ……仔细想想也并非失智,而是他笃定了,自己这个皇姐定然不会对申屠川坐视不管,所以企图用申屠川的自由同她换些什么罢了,而她自然也没让他失望。   季听想起前世自己拿了虎符换申屠川的事,微长的眼眸眯了起来,阳光透过窗台照在她的脸上,一片明媚之意。   四月中旬,春末夏初,正是好时候呐,季听起身到窗子前站定,看着庭院内各种名贵的花木,顿时身心顺畅。   晌午时分,宫里来人了,召季听入宫用膳。   待季听换好了正红宫装,扶云才从屋外进来,一边看丫鬟为她梳妆,一边疑惑:“皇上往日召殿下入宫,都会提前一日告知殿下,怎么今日突然就派人来了?”   “应是几日未见我,有些急了。”季听看着一排耳饰认真挑选。他不顾群臣反对强行折辱申屠川,为的就是她手中这点东西,她却因为家里这几个家伙胡闹,一连在府内待了三日,他能不着急么。   “戴红珊瑚那对吧,牧哥哥在南海时特意为您挑的……我得把褚宴那小子叫过来,只有他护送殿下我才放心。”扶云一边念叨一边往外走。   季听听到熟悉的名字顿了一下,接着拿了红珊瑚的耳坠飞快戴上,然后催促丫鬟动作快点。前世她落入皇帝圈套,褚宴为了救她,只身一人引开追兵,最后连全尸都没保住。   他是第一个因她而死的人,如今已经有两年了吧,她太想见他了。季听快速梳妆完,便拎起衣裙小跑着去了前院,然而当她到时,马车和护卫都在,连扶云也在,独独未见那个熟悉的家伙。   季听有些无奈:“又钻车底了?”   她这句话没指名没道姓,马车底下却传出又冷又酷的声音:“殿下在府内这般说也就罢了,出了长公主府定要慎言,以免引起贼人警惕。”   季听:“……你次次都这么说,可我在京都长了十九年,还从未见过什么贼人。”   “殿下放心,只要心诚,总会遇到的。”又冷又酷的声音继续道。   季听:“……”她怎么听着这么别扭呢?   “呸!你咒殿下呢?赶紧敲木头!”一旁的扶云忍不住了,怒气冲冲的斥责。   季听知道这俩人一向不怎么对付,怕他们会吵起来,便想着劝劝架,结果还未开口,就听到马车底传来三声清脆的木头响。   “……行了,时候不早了,该走了。”季听哭笑不得,觉得自己完全就是瞎操心。   扶云闻言忙搀扶她上了马车,季听到马车内的软榻上坐下,还不忘踢了踢脚下的木板:“若是不舒服了,便进来歇息。”   “是。”木板下传来酷酷的声音。   一想到昔日惨死的伙伴,如今活生生的待在身边,虽然还未看到他本人,可季听已经克制不住上翘的唇角。这一切真是太美好了,美好到她都怕是假象,再睁开眼睛,便是无间地狱。   公主府的用度总是最好的,连马车也不例外,哪怕碾过石子,也不见颠簸一下。季听在平稳的马车上小憩片刻,便已经到了皇宫。   “殿下,到了。”马车下传来提醒的声音。   季听睁开眼睛,缓了一下后眼底恢复清明,眉梢眼角都挂了冷意。她垂下眼眸,平静的下了马车,并没有直接往宫里走,而是回头看向空无一人的马车:“车内有糕点,饿了便自己吃些。”   然而这次却无人应声了,她也不在意,浅笑一声便往宫里走去。她纤细的脖颈支撑满头珠玉,却丝毫不见吃力,下颌永远微微上扬,皇家的盛势与骄矜在她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季听一路跟随宫人往前走,穿过长长的回廊与花园,刚到乾清宫门口,便看到一抹明黄站在那里。   她眼神一冷,很快又恢复如常,含笑同对方招招手,仿佛对他从未有过嫌隙。   “皇姐!”对方看到季听后,欣喜的迎了上来。   季听含笑福身:“臣参见皇上。”   “都和你说了多少次了,姐弟之间莫要讲究这些。”他有些无奈的扶住季听双臂。   季听顺势起身,抬头看向面前这张脸。他同自己生得很像,尤其是眉眼,简直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只是比自己多了几分男子气概。   他便是她季听的亲生弟弟、当朝皇帝季闻。   “皇姐,你怎么这么看着朕?”季闻面露不解。   季听浅浅一笑,往后退了一步,避开了他的搀扶:“就是几日未见了,有些想你。”   “是因为想朕了啊,那就好,”季闻松一口气,不过十八的脸上满是单纯,“朕还以为你是因为我罚了申屠川,生朕的气了呢。”   这么快便开始试探了?可真是沉不住气。季听听到他的话,脸上的笑淡了些:“皇上还知道臣会生气?”   在众人眼中,她迷申屠川迷得要死要活,若是突然转变了态度,定然叫人起疑,所以在公主府以外的地方,她不急让人看到自己的转变。   “皇姐,他申屠川无视天威以下犯上,朕不直接杀了他,已经是看在你的面子上开恩了,”季闻果然没有起疑,一边同她往殿内走,“朕就是看不惯他无视皇姐,将他送到那种地方磋磨一番,好叫他知道什么叫皇家威严不可冒犯。”   “这么说,皇上还是因为臣才如此罚他的?”季听扬眉。   季闻笑笑,请她入座:“皇姐别气,朕又不打算关他一辈子,等朕心情好了,自然会将他放出来。”   “那你何时心情才会好?”季听蹙眉。   宫人们上前布菜,季闻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使唤她身侧的宫女:“今日的八宝鸭蒸得不错,快让长公主尝尝。”   宫女忙应了一声,为季听夹了块鸭肉。季听垂下眼眸,掩下眼底的讽刺,浅尝一口后点了点头:“果然不错。”   季闻这才道:“皇姐,如今朕有一事烦恼得紧,想让你帮着出出主意。”   “皇上但说无妨。”季听有了前世的经验,已经知道他要说什么了,于是勾起唇角,从容的等着他下面的话。   季闻轻轻叹息:“如今朕登基不过数月,便已经被朝中武将多次顶撞,若再这般下去,只怕君威不再。”   “竟有这事?”季听蹙眉。   季闻苦涩一笑:“朕也能理解,朕做皇子时便不怎么同武将打交道,军中事务也因有皇姐在,便一直不怎么上心,如今为难了,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这有何难,皇姐有主意让他们对你心服口服。”季听随意道。   季闻立刻放下筷子:“什么主意?”   “杀。”季听的红唇轻启,只说了一个字。   季闻愣了一下,眉头顿时皱了起来:“朝廷命官,又未犯什么事,岂可说杀就杀?”   “他们是臣,你是君,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季听看到他的脸色,心情颇好的尝了一口珍珠汤,“皇上莫烦,只要你下令,臣这便带人去捉了那些以下犯上的混蛋,当着满京都百姓的面斩了他们。”   “……胡闹,那样朕岂不是要落个嗜杀的凶名?”季闻不赞同的看着她。   季听轻啧一声:“不能杀啊,那臣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还想让她像上辈子那样交出虎符?做你的春秋大梦吧。   季闻欲言又止的看了她一眼,最终什么都没说。姐弟俩用过午膳,又一起去御花园走动片刻,季听这才告辞。   季闻将人往外送,一边走一边道:“武将的事皇姐再费心想想,别总是念着申屠川了,申屠一家都流放了,哪怕为了他父母,他也不会自戕,顶多是受些折辱而已。”   季听见他又提起申屠川,便配合的开口:“那些折辱哪是人能受的,皇上……”   “行了,皇姐回去吧。”季闻摆摆手,不想再提此事。   季听深深的叹息一声,皱着眉头往宫外走,就差把‘忧虑’两个字写在脸上了,然而一踏进自家马车,眉间的忧愁瞬间消失,她心情颇好的倚在软塌上,看到盘子里的糕点用了大半,一时间有些好笑。   待马车上路,季听才神态放松的问:“褚大侍卫,怎么只吃雪花酥,别的倒是一点都不碰?”   “甜。”褚宴依旧很酷。   季听笑意盈盈道:“日后别吃太多甜食,当心牙疼。”   褚宴一听不让吃甜食,顿时不说话了,大有无声抗议的意思。   季听轻抿一口茶水,从身侧的小柜子里翻出话本打发时间,只是看了不一会儿便觉得无趣了,索性撩起帘子看向窗外,却不曾想恰好看到了风月楼的牌匾。   她心头一动,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只可惜这种风月之地白日里都门窗紧闭,即便她看得再多,也什么都看不到。   没能看到申屠川的惨状,季听颇为遗憾,正要放下帘子时,风月楼三楼的窗户突然开了,她一直念叨的人便出现在眼前。   或许是因为申屠家的全部家当都充公了,他没能穿金戴银,只着了一件浅色衣衫,比她记忆中年轻了几岁的脸英俊矜贵,仿佛此刻还是丞相家的大少爷,半点没有没入贱籍的狼狈。   他似有所感,低头看向从风月楼门前经过的马车,猝不及防的和季听对视了。他眼眸微沉,定定的看了季听片刻,当着她的面‘砰’的将窗户关上。   ……不行,她等不了了,今晚她说什么也要来一趟,好好教训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贱人。季听咬牙切齿,在心里将他鞭打八百遍。   “殿下,好看吗?”   耳边传来凉凉的问候,季听一扭头,便看到一身黑色劲装的酷哥,此刻正一只脚踩在小桌下的横栏上,单手扶着又厚又重的大刀坐在她旁边。   作者有话要说:   也不算剧透吧,只是要写在前面:男主很喜欢女主,很喜欢很喜欢从小就喜欢,端的也不是毒药,这个故事本质是甜甜的,所以男女主之间没啥虐点,误会也会很快解开的~ 第3章   “……你什么时候钻出来的?”季听无言的看着他。眼前这位英俊且酷的男人,正是当初为了救她而尸骨无存的暗卫褚宴。   褚宴剑眉星目,一双眼睛自带肃杀之意,但对上季听时,便只剩下了酷:“自然是殿下盯着风月楼看的时候。”   “……若我说方才一直在看风景,只是凑巧看到风月楼的,你信吗?”季听一脸真诚。   褚宴面无表情的和她对视。   静了一瞬后,季听识相的点了点头:“知道了。”   两人相对无言的回到公主府,马车一进到院内,季听便赶紧下去,避免再忍受褚宴无处不在的审视。   “殿下,你怎么了?”一早就等在院内的扶云,忙上前去扶她。   季听撑着他的胳膊下了马车,舒展一下身子便往寝房去,扶云忙要跟上,却听到季听道:“我去睡会儿,谁也不准跟过来。”   扶云立刻停下脚步,疑惑的盯着她的背影直到消失,这才扭头看向神出鬼没的褚宴,眯起眼睛质问:“你惹殿下不高兴了?”   “没有,”褚宴冷飕飕,说完又补充一句,“但殿下应该是不高兴了。”   “为什么?”扶云立刻追问。   褚宴冷淡的看向他:“方才回来时经过风月楼,殿下见了申屠川。”   “什么?!”扶云惊叫一声,顿时不满起来,“去宫里的路有那么多条,为何偏偏要走风月楼门口?”   褚宴沉默一瞬:“是我疏忽。”   “确是你疏忽,”扶云冷哼一声,接着想到什么,一脸期待的问,“你说殿下看到申屠川才不高兴的,是不是申屠川处境特别惨?”   “不是,是他开窗看到殿下后,立刻将窗子关上了,殿下吃了闭门羹才不高兴的。”褚宴戳破他的美梦。   扶云:“……”   这边季听回了寝房,便开始在屋里搜寻起来,然而找了许久,却连一块碎银子都没找到。   她蹙眉到床边坐下,半晌叹了声气。平日里万事都有人安排,她根本没有用到银钱的地方,偶尔用银子直接叫管家从账上取就是,自然也想不到存私房钱,可如今要偷偷去风月楼,总不能还叫管家去取吧,扶云他们知道了不得闹起来?   然而没有银钱又不行,她前世为了救申屠川,也是去过风月楼的,实在是天下第一等的销金窟,没有银钱傍身,恐怕连门都进不去。   季听临时起了退缩之意,但一想到今日申屠川那嚣张的样子,又忍不住咬牙切齿,非得今日就给他个教训不行。她这般想着,又重新站了起来,在寝房巡视一圈后,目光落在了她那些珠宝首饰上。   当晚,她从一堆华美衣饰里,挑了件尽可能不那么显眼的换上,又将自己不常戴的首饰装进小包袱,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便拎着包袱款款往外走。   刚将寝房的门小心翼翼打开,就猝不及防的跟扶云四目相对了。扶云一只手端着托盘,一只手举起来,似乎正打算敲门,和季听对视的同时愣了一下。   “殿下,你怎么知道我来了?”扶云不解。   季听:“……殿下我神机妙算,你刚走到院里的时候我便知道了。”   扶云的目光落在了她手中的包袱上,季听沉默一瞬,默默将包袱藏到了身后。   一刻钟后,扶云怒其不争的看着正在吃甜粥的季听:“殿下!他都关窗子羞辱你了,你还要上赶着去找他?!”   “……注意你的措辞,我是去羞辱他。”季听绷起脸。   扶云半点不信,气哼哼的在她对面坐下,目光落在她的小包袱上,便板着脸开始解上头的死结。   季听为表自己坦荡,便主动说了:“我想去风月楼,又没有银子,只能拿些珠宝首饰去,只是我挑的这些都平平无奇,太好看的我又舍不得,恐怕是不太够。”   她说着话,扶云已经将包袱打开了,看到里面的东西后是一点脾气也没有了:“殿下,去风月楼玩一晚,最多要花费多少?”   “之前听几个世家子谈起过,少说也得几千两,再多就没谱了,恐怕就是万两黄金也是有可能。”季听将自己前世的所见所闻,转嫁到几个莫须有的‘世家子’身上。   扶云没有怀疑,只是无奈的拿起一串‘平平无奇’的珍珠项链:“若要这么说,您今晚只拿这个去,便能享受万两黄金的待遇。”   季听顿了一下,从他手中接过项链打量,眼神都变得奇异了:“这东西模样老气,竟是这么贵?我单知道牧与之有钱,可没想到他这么有钱。”   “……殿下全部心思都在申屠川身上,又怎么会关心牧哥哥?算了,扶云去拿银票,今晚陪您去风月楼。”扶云认命的叹息一声。   季听双手叠放,模样说不出的乖巧:“你要陪我去?”   “若不陪您去,我怕您今晚要把公主府都败了。”扶云斜睨她一眼。   季听笑笑:“那你别告诉褚宴,更别写信告诉牧与之。”她知道扶云最崇拜他的‘牧哥哥’,所以刻意强调了后半句。   “我才不说,说了也只有我挨骂。”扶云嘟囔一句,愁眉苦脸的走了,没多久便回来了,腰包里也揣得鼓鼓囊囊的。   季听怕他临时反悔,赶紧催他走。扶云无奈的看她一眼,轻车熟路的走到了庭院偏僻处,四下看了一圈确定无人后,才将墙角竖着的几根棍子挪开,一道又低又窄的小门便显露出来。   “委屈殿下了。”扶云说完,便先一步从门里钻了出去。   季听掩下眼中惊讶,赶紧跟了出去。扶云不知道从哪弄来的马车,上头还有车夫,两个人坐上去时,季听一脸的新奇,还没等她问,扶云先一脸警惕:“殿下不要告诉牧哥哥!”   “不说不说,如今你我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我怎么会说呢?”季听立刻安了他的心,接着笑了起来,“不过我倒没想到,你背着我竟然搞出这么多小动作。”   她一这么说,扶云立刻怂了,撒娇一样哼唧唧:“扶云也有想出去玩的时候嘛,牧哥哥整日要我读书,不肯放我出去玩,我只能自己想办法了。”   “你这办法倒是不错。”季听斜了他一眼。   扶云讨好的笑笑,又是捶腿又是捏肩,一路殷勤到风月楼。   等下了马车,他便从小狗腿变成了姑娘们眼中的小肥肉,谁叫他生得唇红齿白、单纯可爱,又从头到脚都贵不可言,一看就不是普通官宦人家能养出来的小贵公子,还是那种钱很好骗的小贵公子。   姑娘们一拥而上,他当即不悦的皱起眉头,折扇一挥斥责道:“都给小爷让开!若挡了贵客的路,仔细你们的狗命!”   他声音虽然清亮,但脸板起来时也是很能唬人的,姑娘们闻言顿时不敢上前了,气氛正是有些尴尬时,一道慵懒温柔的女声响起:“扶云,不可对姑娘们无礼。”   姑娘们愣了一下,顺着声音看过去,只见小贵公子朝马车伸出手,接着如葱白一般细腻的手指撩开了车帘,放在了小贵公子的手中。众人被几根手指晃了眼,还未反应过来,一个青丝如瀑、肤白胜雪的女子从马车内走了出来。   和别处不同,风月楼生意做得广,只接贵客不管男女,所以此处亦有不少女子会来寻欢作乐,季听的出现他们并不惊讶,唯一惊讶的只有她那张脸。   风月楼前的喧嚣似乎静了一瞬,待众人反应过来时,小贵公子不知道从哪掏出了帷帽,已经戴在了女子头上,彻底挡住了倾城的美貌。   “快向姑娘们道歉。”女子缓缓道。   小贵公子虽然不情愿,但还是对周围的姑娘们说了声抱歉。姑娘们受宠若惊,急忙拥着两位进了风月楼。   一进门扶云便打赏了一张银票,老鸨眼睛一亮,立刻将二人送上了二楼厢房。等一进入厢房,扶云便让闲杂人等都退下了,反手将门关上后,委屈的跑到季听面前:“殿下,是她们先来挤我的。”   没想到他还惦记着刚才的事,季听好笑的看他一眼,发现隔着帷帽看得并不真切,只能将这碍事的东西解了:“你好歹是男子,应有男子的气量。”   扶云撇了撇嘴,小声的应了一声。   季听安慰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便径直走到了围栏边坐下。   风月楼设计巧妙,一楼正中间便是一个大圆台,平日用于歌舞或展示当晚要拍卖的人选,圆台之上再无遮挡,整幢楼便是围着大圆台往上建,楼上厢房靠近圆台的这一边没有墙壁,只有为了安全而建的围栏,还有一层厚厚的窗布,若是想看一楼,便掀开窗布,若是不想,便将窗布拉下。   季听记得前世老鸨得了申屠川这个宝贝,舍不得第一时间就将他的清白给卖了,便暂时只卖同他对饮的权力,价高者得。   说是对饮,客人动手动脚也不无可能,申屠一家又尽在流放途中,申屠川即便是为了父母,也不能自尽,只能生生忍受。申屠老丞相门生遍天下,自然舍不得他唯一的儿子受此屈辱,所以每晚都会有人前来,倾家荡产也要保他清白。   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季听不同前世的焦灼,悠哉悠哉的等着好戏上场。   华灯已上,人已微醺。   申屠川终于站上了圆台,季听身子前倾,感兴趣的看着他。四周的叫价声此起彼伏,他却平静如常,淡如竹柏的眉眼中不起一丝波动,好像被当做货物一样叫卖的不是他一般。   季听的兴趣顿时散了大半。   “这申屠川,就不知道羞耻的么?”扶云疑惑的问。自己这么讨厌他,看到这一幕都要觉得心酸了,被叫卖的本人却无动于衷,好像一切都跟他无关一样。   季听啧了一声:“他即便羞耻,也不会表现出来。”   扶云一脸郑重的点了点头:“心机太深了,殿下以后定要离他远点,免得被他坑害了。”   “自是要离他远些的,但现在,得让我出出气才行。”季听仔细听着叫价声,随着价钱越来越高,声音也跟着少了起来。   扶云是个闲不住的,这里对他来说太闷了些,便扯了扯季听的袖子:“殿下,扶云想出去玩。”   “去吧。”季听还在盯着楼下,闻言朝扶云摆摆手。   扶云不放心的叮嘱:“风月楼内守卫不错,这么多年都未出过纰漏,殿下在楼内扶云是放心的,只是切莫单独出去,一定要等我回……”   “知道了,啰嗦得紧,赶紧走吧。”叫卖已经到了最紧要的关头,季听不错眼珠的盯着申屠川,还不忘挥手撵扶云走。   扶云不满的哼唧一声,转身离开了。   厢房里只剩下季听一人,楼下的叫卖也到了最后,只有两个人在叫价了,一位是户部侍郎之子,显然是代父出征,一位是有近两百斤的贵夫人,叫价的时候眼睛都要黏到申屠川身上了。   季听两眼放光,觉得若是贵夫人得手,那她就不掺和了,既能看申屠川吃瘪,也能省一笔银子。   只可惜贵夫人还是叫她失望了,在户部侍郎之子叫到五千两的时候,她顿时蔫蔫的放下了手牌。户部侍郎之子松一口气,正要将申屠川请上来时,便听到一声悠扬的女声响起——   “一万两。”   此声一出,一片哗然,尽数往声音来源处看,季听不知何时又将帷帽戴上了,一张脸被挡得结结实实,优雅的倚在栏杆处。   一直古井不波的申屠川,突然直直看向二楼的方向。   作者有话要说:   串串:可算等到了 第4章   季听只顾着欣赏户部侍郎之子慌张的小模样,并未注意到申屠川的目光,等她看过去时,申屠川已经恢复了平静,仿佛不管被谁买下,都是没有区别的。   啧,现在倒是淡定,待会儿叫你哭,季听轻嗤一声,盘算待会儿该如何羞辱他。   申屠老丞相为人清廉,带出的门生也大多两袖清风,这也就代表着,即便他们手里有些积蓄,但也绝对不多。虽然户部侍郎之子十分不情愿,可季听比他多出了一倍的银钱,也只能咬牙放下了牌子,最终申屠川还是落在了季听手中。   听到申屠川今晚归自己后,季听心情大好,做了精致蔻丹的手指一勾,栏杆旁的窗布便落了下来,将所有人的视线都阻隔了。   她坐了这么久,已经有些累了,于是慵懒的倚在软榻上,静等着猎物上门。   一刻钟后,申屠川出现在厢房里,老鸨欢天喜地的说了几句吉祥话,便从外头将门关上了,厢房里顿时静了下来。   季听还戴着帷帽,隔着半透的遮面纱看向申屠川,只见他挺拔如竹、眼眸如星,没有半点丧气与难堪。虽然一早就发现他忍耐力非凡人了,可当近距离看时,心里还是有些不爽。   季听本想摘了帷帽,但手指刚抚上纱料,便临时改了主意。这样的白眼狼,不羞辱个十次八次,都对不起他上辈子给自己送的那碗药,不仅要羞辱,还要换着身份换着方法的羞辱,叫他尝尝上辈子本该尝到的滋味。   她这般想着,便放下了摘帷帽的手,刻意变换了声音道:“这位便是号称京都第一才俊的申屠公子?我看也不过如此嘛。”   申屠川不语,气氛短暂的冷了一下。   季听眼眸微眯:“傻站着干什么,还不过来替我斟酒?”   都知道申屠公子清风朗月性烈高洁,想来必然不会委身做这种伺候人的活计,她已经准备好了,只要他敢拒绝,就有一堆尖酸刻薄的羞辱之词等着他。   “请。”   耳边传来沉悦的声音,季听晃了一下神,发现申屠川已经站在了自己跟前,手里还端着一杯酒。   季听看着他,一肚子尖酸刻薄的羞辱之词突然没了用武之地,憋得胸口都开始闷了。   ……这是那位清风朗月性烈高洁的申屠公子?清风朗月性烈高洁的申屠公子在为一个陌生女人斟酒?   季听掩下心中的惊讶,不动声色的接过杯子,小心的穿过面纱一饮而尽,又小心的把空杯子从面纱下拿出去,只为不让他看到自己的脸。   “再来一杯。”季听刻意傲慢的开口,努力挑起他的火气。   然而清风朗月性烈高洁的申屠公子,转身便去又斟了一杯,接着恭敬的回到她面前。   季听:“……”   她还就不信邪了,又一次喝完后,她咬牙道:“再来一杯。”   这回申屠川倒是站着不动了,季听勾起唇角,正要将她尖酸刻薄的羞辱之词说出口,就听到申屠川淡淡道:“此酒性烈,若是喝得太多,明日会头疼。”   ……这是在关心他的女票客?季听哽了一下,这才想起说话:“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管我?”   申屠川不语,但也没有动,端着一个空酒杯,仿佛长在地板上了一般。   季听也确实越来越晕了,便没有再逞强,而是换了个方法羞辱他:“听说申屠公子文采极好,当年一文动天下,连先皇都赞赏有加,不知过了这么久,公子可还记得昔日所作文章?”   记得那也是自己第一次见他,少年文采斐然意气风发,像个随时要羽化的仙子一般,而她那时刚从跑马场回来,身上的骑装破破烂烂,脸上也一层土,同他一比简直不能看。   他如今身处低谷,她偏要提他辉煌之时,杀人诛心不过如此,季听这次对自己还算满意。   果然,申屠川听了她的话,便没有开口了。   “既然是公子扬名之作,想来是不会轻易忘记的,不如给我这大老粗背一遍,也叫我沾沾大才子的文气。”季听自觉拿捏住他了,眼中的笑意总算从容了。   然而片刻之后,厢房里便响起了他玉石般的声音。   季听脸上的笑一僵,有种找道士来看看他是不是鬼附身的冲动。   申屠川,最是清高的申屠川,现在竟然给他的女票客背诵文章?!   她不敢置信之时,申屠川还在背书,他所作的文章讲的是清廉之道,一字一句都充斥着浩然正气,在这被靡靡之音环绕的厢房里,季听有种在国子监听太傅讲课的感觉。   头疼。   “你真是申屠川?”季听打断他。   申屠川沉默一瞬:“是。”   “过来让我看看。”季听怀疑的看着他。   申屠川上前一步,季听立刻倾身靠过去,两只手不客气的捏住了他的脸,狠狠揉搓几下后,看着他泛红的脸啧了一声:“还真是。”   “还接着背吗?”申屠川顶着泛红的面颊,一脸平静的问。   季听嘴角抽了一下,很快又恢复淡定:“狗屁不通的文章,你就算想背,我也不想听了。”   说完便等着他的反应,结果毫不意外,她又失望了,这男人境界太高,根本不为所动。   她几次羞辱不成,心情不太好了,也不想再说话,厢房里再次静了下来,只是没静多久,申屠川便打破了沉默:“你想听什么?”   “我花了一万两银子,不是为了听你背书的。”季听散漫的说。   申屠川静静的看着她,明明二人之间隔着纱幔,可季听却有种他的视线穿透纱幔、直直落在自己脸上的感觉。   “你想要什么?”申屠川问。   她静了一瞬,伸手勾住了他的衣领,借着自己的重量往后一仰,便将他拉到了软榻上,接着反身欺在他胸前,染了大红蔻丹的手指点着他的薄唇,暧昧的压低了声音:“自然是寻欢作乐,做些让你我都快乐的事。”   她虽然平日不像传言那般浪迹风月场合,可整日与军营那些糙人厮混,荤话也是学了十成十,调戏个把男人不算什么问题。   她说完这句话,便察觉到他的身子紧绷了。季听勾起红唇,手指在他衣领处画着圈圈,虽然没再做别的,可仅仅是这么个小动作,都让他的耳根红了起来。   “申屠公子如今也二十有二了吧,这个岁数还未娶妻的实在少,不过公子龙凤之姿,不想过早定终身也是情有可原,”季听的唇凑到他的耳边,呵着气轻声道,“公子家中可有通房,如今可知晓男女之事?”   “你呢?”申屠川往后退了一分,再次看向她。   季听确定脸上的纱幔没有散开,才轻笑一声道:“似乎是我先问的。”   “没有。”申屠川定定的看着她。   季听扬眉:“没有什么?”   “没有通房。”申屠川回答。   这一点季听倒不惊讶,以他的性格,若是有喜欢的,定要八抬大轿明媒正娶,若是没有,也不会随意找女人凑合。   不过话说回来,他的眼光到底有多高,才会在前世都年近三十了,还连个媳妇都没有?   “该你回答我了。”申屠川的声音将她出走的思绪又勾回来。   季听顿了一下,故意猥琐的笑了一声:“我?自然是阅男无数,高的矮的胖的瘦的,哪一种没尝过?”   她话没说完便敏锐的注意到,申屠川的脸色有些泛冷了。多新鲜,被她刻意羞辱了半天都没反应的申屠公子,竟然在此刻变了脸色,不过想想也是,他守身如玉,自然不想被房事混乱的人碰。   好不容易等到他不高兴,季听自然不会放弃,轻慢的挑起他的下颌:“就你这种文人才子,都不知道有多少拜倒在我裙下,我即便是每日换人宠幸,怕也是宠不过来的。”   申屠川眼眸泛冷双手握拳,像是在克制什么,季听心情大好,没骨头一样歪在软榻上,再下一剂重药:“不过倒没有几个相貌能及申屠公子的,若是申屠公子学会了小意奉承,恐怕我就要专宠了。”   她这话已经彻底将申屠川当做了贱籍奴婢,但凡他有一点血性,也不会再忍下去。季听说完隐隐有些后悔,倒不是心疼他,只是怕他万一失了理智,打她一顿可怎么办,她倒是不怕挨打,主要是丢不起那个人。   正当她思索要不要说两句话给彼此一个台阶时,只听到一道清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是吗?”   “嗯?”季听看向他,隔着纱幔同他对视片刻后,才意识到他在回自己上面那句专宠的话。   她无语一瞬:“你还真要学?”   申屠川垂眸,半晌才撩起眼皮看向她,虽然眼神微冷,但说出的话却不冷:“你想我学?”   季听:“……怎么,我想让你学,你便要……”   “好。”申屠川淡漠的打断她。   季听:“……”夭寿哦,申屠家嫡子在风月楼待了几日,怎么跟被妖魔附身了一样?   她正惊讶时,突然想到一件事——   自己前世以长公主的身份出现时,他对自己总是极其冷漠,整日充斥着生人勿近的气场,怎么面对陌生女人,就这般没有底线的讨好……莫非他看人下菜碟、仗着她喜欢便故意摆架子?   季听被自己合理的脑补气到了,再看申屠川时便更加不顺眼,咬着牙恨恨道:“行啊,你既然想学,那我就教你,先把衣裳脱了。”   申屠川看着她。   “脱啊,怎么,又不想学了?惹恼了女票客什么后果,你该清楚的吧?”季听冷声问。   申屠川沉默一瞬后,伸手解开了腰带,一件一件的往下脱,垂下的眼眸叫人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季听冷淡的看着他将外衣除去,最后只剩下淡青色里衣。他越是听话,季听便越为前世的自己不值,当看到他将上头的里衣也脱了,只剩下薄薄的一层裤子时,突然制止道:“够了!”   “喜欢吗?”他平静的问。   季听轻嗤一声,刚想说你这种瘦鸡子读书人的身板有什么可喜欢的,但话还没说出口,她便看到了他紧实的臂膀和线条分明的腹肌。   季听:“……”   “喜欢?”申屠川又靠近一步,季听下意识往后仰,却被他一把托住了腰。   明明性子那么冷清,也不知道为什么身上却是热的,尤其是一双手,梏住她的腰时,仿佛两块烙铁,温度直接穿透了衣衫传递到她身上,搞得她身上也跟着热了起来。   季听手心出汗了,但为了不露怯,便不动声色的在身上拭去细汗,接着伸手向下勾住了他的腰带,声音充满暗示的问一句:“喜欢,怎么,想伺候我了?”   “恐怕不行。”申屠川松开她,淡漠的往后退了一步。   季听松一口气,微微坐直了些,正待再调戏他两句,就听到他声音清冷的一本正经道:“今日申屠还未卖身,你若想留下过夜,便再等几日,带足了银子再来。”   季听:“……”   作者有话要说:   季听:并不是很想花钱谢谢   申屠:我借给你 第5章   想要留下过夜,便带足了银子再来。   季听简直不敢相信,这话竟是申屠川说出来的,再想想前世他待自己那态度,一股火气噌的起来了。   “申屠公子倒是挺识时务,这才几日,就已经如此适应妓子的身份了?”她出言嘲讽。   申屠川定定的看着她,半晌才别开脸:“不适应。”   “哦?”   “所以想让你尽早带我走。”申屠川静了许久,再次看向她。   季听:“……”连如此媚主的话都能说出口,她当真是小看他了。   原本来风月楼,是冲着出口恶气来的,却不曾想这人毫无底线,自己不仅没能出口恶气,还平白被气得不轻,季听顿时什么心情都没有了。   “你出去吧。”季听不耐烦道。   申屠川垂下眼眸,仿佛一块石头般站在那里不动。   季听顿了一下,眼神奇怪的问:“怎么还不走?”   “未到时辰。”申屠川简单回答。   季听仗着纱幔遮脸,肆无忌惮的翻了个白眼:“那你去门口站着,别来叨扰我。”   “是。”   申屠川回答完,便转身去了门口,只是一双眼睛始终看着季听的方向。他的眼眸生得薄凉,一般人被他这么盯着,总是会感到心虚,季听却没什么反应,只是头上的帷帽有些重,压得她脖子疼。   说起来,自从前世他们第一次见面,她抢了先皇赐给他的金摆件后,他便总喜欢用这种目光盯着她,起初她还以为他是喜欢自己,后来发现他看大理寺那些犯人也是这般眼神,顿时就死了那条心。   如今他又用这样的眼神,盯着她伪装出的身份,说明他也是不喜欢这个所谓的陌生女人……既然不喜欢,还要媚主讨好,简直可恶!   季听沉下脸,不悦的开口:“背过身去。”   申屠川深深的看她一眼,顺从的背过身面朝门板。季听心情这才好起来,拿了酒杯自斟自酌,刚清醒不久的脑子很快又昏沉起来。   酒气上头,浑身都燥得慌,季听见申屠川老实待着,索性解了帷帽,四肢绵软的倚在软榻上。到底是京都最好的风流地,这软榻的舒适度不比公主府的差,季听躺在上头,很快晕乎乎的睡了过去。   说是睡了,其实也没睡太死,隐隐觉得有一道身影走了过来,站在软榻前盯着她看。对方的视线仿佛火焰,想将她彻底烧灼成灰,季听极不喜欢这种被盯着的感觉,不由得轻哼一声。   之后那种灼热的感觉便消失了,她眉间的痕迹也终于抚平,踏踏实实的睡了一阵。   “贵客,贵客?”   耳边传来小心的女人声,季听不耐的皱了皱眉头,最后不甘愿的睁开了眼睛。   入眼便是一层纱幔,再之后便是老鸨隔着纱幔的脸,她微微一怔,蹙眉坐了起来:“帷帽是你为我戴的?”   “回贵客,是奴家为您戴的,”老鸨殷勤道,“奴家进来时,见申屠公子在门口站着,您又在睡觉,便想着您或许不愿被人目睹尊颜,才让申屠公子面壁的,便擅作主张帮您戴上了。”   季听扫了一眼她身后的申屠川,眉眼放松下来:“你做得很好,有赏。”   “多谢贵客。”老鸨忙欢天喜地的伸手。   季听平日说完这句话,身边人都会替她直接打赏,就算没有,一般也没人敢直接同她讨要,所以老鸨伸手时,她一时没反应过来,而老鸨还在眼巴巴的等着。   季听:“?”   老鸨:“?”   正当两人要陷入僵持时,申屠川走上前来,掏出一锭银子交到老鸨手上。老鸨奇怪的看了他一眼,随后又堆出一脸欢喜,对着季听道谢:“多谢贵客,多谢贵客!那……那叫申屠公子再多陪您一刻钟,您二位说说体己话,奴家待会儿再来。”   说罢便欢天喜地的离开了。   “……哦,”季听这才明白,刚才老鸨在等什么,不由得有些尴尬,抬头问申屠川,“你哪来这么多银子?”   “抽成。”申屠川只有两个字。   想到他这银子抽成是哪来的,季听无言一瞬:“……你倒是有眼色,待会儿双倍给你。”   “不必了,要宵禁了,你将今晚的资费留下,尽早回去吧,”申屠川说完停顿一瞬,“若真想给我,便改日再来。”   “不必改日,这风月楼不过如此,来这一次就够了。”季听没能如愿出气,顿时对这里失了兴致。   申屠川直直地看向她:“你不来了?”   “不来了,无趣,”季听说完扫了他一眼,临了也不忘刺他一下,“风月楼无趣,你也无趣。”   申屠川脸色沉了下来,眼底仿佛有寒霜凝结。   季听看了他一眼,觉得换个身份看他,他也是个挺奇怪的人。方才她把他从里到外抨击一遍,也没见他有什么情绪,反倒现在说一句不来了,他倒开始不高兴了……不会是做这行做上瘾了,觉得她质疑了他的能力吧?   季听被自己脑补的理由激出了一身鸡皮疙瘩,她摇了摇头,把乱七八糟的想法驱逐,接着伸手掏腰包,掏腰包——   她腰包呢?   季听想起出去玩的扶云,懵了。   申屠川原本脸色还是冷的,看到她僵了半天都没动后,眉眼突然舒展不少。他伸出手,一本正经道:“既然你坚持要还,那还吧。”   季听:“……”   “记得还有今晚的一万两资费。”申屠川补充一句。   季听有种心口连中两箭的感觉,第一次体会到没钱的窘迫。   申屠川唇角浮起一个不明显的弧度,但又很快放了下去,神色淡淡的将手又往前伸了伸:“可是忘了带银钱了?”   季听拍了他的手一巴掌:“笑话,我堂堂……怎么会忘带女票资!”   “那给钱。”申屠川板着脸。   季听:“……急什么,我现在又不走,你们这儿还半路收钱的?”   “半路倒是不收钱,只是我今日就到这儿,该收钱了。”申屠川不紧不慢的开口,那只讨人嫌的手始终摆在她眼前。   季听无语的看着他的手,思索该如何体面的解决这件事。扶云那小混蛋不知道跑哪里疯去了,她之前没有给他定回来的时辰,所以也不好推测,但不管怎么说,天亮之前必然是会来接她的。   季听思索时,申屠川只盯着她看,看够了才缓缓道:“若是没钱,我这里倒是可以……”   “你出去吧,给我叫几个相貌英俊能过夜的过来,今晚我就留宿了。”季听慵懒的坐下。   申屠川顿了一下:“什么意思?”   “……还能什么意思,就是那个意思啊,”季听奇怪的看了他一眼,觉得他有点听不懂人话,也不知道当初自己是怎么看上他的,“记得多叫两个,最好是嘴甜会来事的。”   反正暂时也回不去,干脆正经享受一把,看看这风月楼到底是个什么妙地儿,竟引得王孙贵族趋之若鹜。   季听悠哉悠哉的等着,结果一扭头发现申屠川还在,顿时一阵无语:“你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   申屠川眼眸漆黑,额角隐隐有青筋,片刻之后垂下眼眸:“这个时候了,相貌英俊的恐怕已经有了主,倒是还有几位两百多斤腰粗腿短的男伶,虽然长得差了些,却极会讨好,你要吗?”   “……我又不看角抵,要两百多斤的做什么?”季听无语,随即思绪又转到了别处,“两百多斤,即便是身高七尺也不算瘦了,真有人喜欢?”   “萝卜青菜,各有所爱。”申屠川一字一句道。   季听摆摆手:“算了吧,我吃肉不吃素。”虽然是为了等扶云,才想叫几个人来打发时间,可她多少还是挑嘴的。   这可怎么办,又没有伶人作伴,扶云又迟迟不来,难道她要干等?   “若没有银钱,我这里倒可以出面,替你向老鸨转圜。”申屠川说出方才未尽的话。   季听冷笑一声:“笑话,我家财万贯富可敌国,用得着你替我转圜?”   “既然如此,给钱。”申屠川说完,再次伸出手。   季听:“……怎么转圜?”   “立个字据,你过几日再来,将银子还上。”申屠川平缓道。   季听绷着脸:“我并非没钱,只是没欠过银子,觉得有趣,想试试欠账是什么感觉。”   “自然。”申屠川答得顺畅。   季听沉默片刻,心塞道:“你拿纸笔吧,立字据。”   “好。”申屠川垂下眼眸,掩下其中真实情绪。   季听叹了声气等着,等他把纸笔拿过来后,刚要去拿笔,突然想到了什么:“我大字不识,不如你来写,我画押。”   “可以。”   她说什么申屠川便是什么,直接将纸铺好开始写字据。季听看着他听话的样子,心里更加郁闷,这混蛋对个陌生人都这么好,怎么当初偏偏就欺负她呢?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她一定要……   “写好了。”申屠川出声。   季听点了点头:“多谢。”报复的事以后再说吧,如今是先把这道难关过了,等她回去了,定要把扶云那小兔崽子吊起来打。   她恶狠狠的按了手印,刚要起身,门外便传来一阵飞快的脚步声,只一瞬间扶云便出现了:“殿……哟,这不是申屠公子嘛,气色不错啊,看来挺适合这风月楼的。”   “还好。”申屠川对他也没什么好颜色。   扶云奶凶奶凶的瞪了他一眼,这才往季听身旁走,还未开口唤她,便被季听打断:“扶云小少爷来得正好,我今日出门未带银子,可否先替我付了?”   扶云跟了她多年,一听她变了声音又这么唤他名字,立刻明白是什么意思了,当即从怀里掏出两张银票,拍在桌子上对申屠川道:“难得我好友来逛趟风月楼,还是申屠公子伺候的,这些银票你拿走,多余的是赏你的。”   季听默默看了眼数额,发现一张一万两一张五千两,顿时一阵痛心。扶云这般挥金如土,之前怎么好意思说她败家?   “拿回来,别浪费。”季听捏住了扶云的胳膊,压低了声音道。   扶云顿了一下,同样小小声:“我话都说出去了,给我个面子。”   季听:“……”这该死的面子可真是值钱。   申屠川淡漠的扫了一眼桌上银票,目光接着落在季听捏着扶云胳膊的手上,眼神凉了一分道:“字据都写了,还是过几日再还吧。”他说完不给二人反驳的机会,转身便离开了。   “字据?殿下什么字据?”他一走,扶云说话便不再遮掩了。   季听烦闷的将帷帽摘掉,透了透气后才道:“欠条。”   “欠……殿下!您堂堂凛庆长公主,整个凛朝最尊贵的女人,怎么能写那种掉价的东西!”扶云痛心疾首。   季听幽幽看向他:“是啊,我为什么要写呢?”   扶云一愣,回过味后忙帮她将帷帽戴上:“殿、殿下,时候不早了,咱们早些回去吧,免得被褚宴发现了。”   季听轻嗤一声,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这才没和他算账。   二人从风月楼出来时,长街上已经空无一人了,只有花红柳绿的灯笼还亮着,烛光落在地面上,形成一个个斑驳的光团,倒也有几分生机。   春末夏初的小风一吹,帷帽上的纱幔被吹开些许,季听深吸一口带着脂粉香的空气,脑子总算清醒了些。   “殿下,夜里黑,扶云扶着您。”扶云手心朝下,朝她伸出手。   季听伸手搭在了他的手背上,二人缓缓往前走,快走到马车处时,季听突然回头,看向了风月楼牌匾之上的三楼。   只见那里一道人影站定,如风如月,如竹如松,虽然因为背光,看不清他的脸,可也知道这般身姿的男子,绝对是不差的。   季听想起前世苦苦追着他的十几年,眼底闪过一丝波动。   砰!   窗户关上了。   季听:“……”   作者有话要说:   季听:什么叫翻脸不认人,我今日可算是见识了   申屠:想看好脸,改日拿了银子再来   季听:我呸! 第6章   “他把窗户关上了?他给殿下吃闭门羹?”扶云不敢置信,撸起袖子便要回去找他算账,“反了天了,我今日非得……”   “回来回来,”季听头疼的看着他,“想算账以后再算,咱们得尽快回去,万一被褚宴发现了,他肯定会告诉牧与之的,到时候就麻烦了。”   “殿下若肯让卑职去杀了他,卑职倒是可以保密。”   耳边传来褚宴幽幽的声音,季听和扶云都吓了一跳,四下找了一圈都没找到人,二人同时看向马车。   “……这马车是我租的,并非府里那种设计了暗槽的,他怎么还能钻?”扶云一脸问号。   季听头疼的看他一眼:“现在是纠结这个的时候吗?”   “对,”扶云回神,一脸紧张的看着季听,压低了声音问,“怎么办?”   季听还未说话,褚宴便出现在二人面前了,冷酷的看了扶云一眼,最后和季听对视:“殿下,您只要允卑职动手,卑职发誓绝对不会告知牧先生。”   “……不允许也不准告诉牧与之,这是命令。”季听无语道。   褚宴闻言表情更酷了些,虽然不高兴,但还是应下了:“是。”   “好了,时候不早了,回去吧。”季听见他听话,放缓了语气道。   褚宴绷着脸扶她上车,三人一同往公主府去了。季听许久没有这样熬夜,加上又吃了酒,刚坐上马车便睡着了,枕着扶云的肩膀睡得香甜,留下扶云一个人应对褚宴的死亡凝视。   被他看了好一会儿后,扶云有些受不了了:“你想问什么只管问,别这么盯着我。”   “殿下今日见到申屠川了?”褚宴开口。   扶云嗤了一声:“废话。”   “他们都说了什么?”褚宴继续问。   扶云顿了一下:“不知道。”   “你随殿下去的,为何不知道?”褚宴身上嗖嗖冒冷气。   扶云心虚地嚷嚷:“我嫌那里无聊,便出来了……再说了,即便我在那儿,殿下见他的时候也会让我出去,怎么可能让我看着她同申屠川相处。”   “废物。”   扶云:“……你说谁呢?”   “说你,”褚宴脸色微沉,“废物。”   “你!”扶云气得动作大了些,肩膀上的季听轻哼一声,他立刻不敢动了,咬牙切齿的问,“若今日是你跟着殿下,殿下会让你在旁边看?”   “不会。”褚宴果断回答。   扶云气结:“所以你凭什么说我废物?!”   “你是殿下近侍,将来要被殿下纳入房中的人,却留不住殿下的心,难道不是废物?”褚宴冷酷的问。   扶云翻了个白眼,唇红齿白的小少爷生起气来也一样白嫩可爱:“我如今只是近侍,可牧哥哥却是殿下实打实已经纳进来的,按照你的说法,他是比我还废的废物?”   褚宴沉默了。   “你怎么不说了?刚才不还振振有词?要我说,你就是欺软怕硬!”扶云以为他吃瘪,顿时心情舒畅。   褚宴却若有所思的盯着他。   扶云警惕起来:“我可还扶着殿下呢,你若对我动手,吵醒了殿下,我必然要……”   “你说得有道理。”褚宴打断他。   扶云一愣:“嗯?”   “牧先生管家能力出众,却非能陪殿下寻欢作乐之人,你又是个废物,成不了气候,府内是时候添新人了。”褚宴一本正经。   扶云:“……你还说我是废物。”   褚宴仿佛没听到他说话:“我明日给牧先生修书一封,仔细商议一下添人的事,他见多识广,应该眼光更独到,最好是身家清白容貌俊朗,岁数不能太小,免得跟你一样不成气候,但也不能太大,要适中……”   “你差不多得了。”睡了没多久就被吵醒的季听,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扶云愣了一下:“殿下,您醒啦。”   “嗯,”季听坐直了身子,无语的扫了他们一眼,半晌轻轻叹了声气,“我若再不醒,府内可真要添人了。”   她说完幽幽扫了褚宴一眼:“你是不是拿自己当婆婆了,在这挑儿媳呢?”   “卑职不敢。”褚宴立刻跪下。   季听无奈:“我不过一句玩笑话,你这么认真做什么,起来吧。”   “是。”褚宴这才重新坐下。   马车内没有灯笼,只能靠月光照明,褚宴垂眸敛目,半边脸都隐在黑暗中,却依旧英挺且酷。再看扶云,都十七了,寻常人家早就成亲生子了,他却依然小少爷一般,眼神坚毅生机勃勃,张扬肆意的不知偷了多少姑娘芳心。   “难怪本宫一生洁身自好,却落得风流浪荡的名声,单就看你们这容貌,即便只当家人相处,世人恐怕也不信啊。”季听长叹一声。   她本是感慨前世的名声,听到的两人却面露古怪,对视一眼后,扶云先憋不住了:“……殿下,您风评不好,扶云觉得不能怨我们。”   “怎么不怨你们了?”季听扬眉。   扶云瞄了她一眼,默默坐得离她远了些,这才开口道:“先前您喜欢听曲儿,便每日叫几十位乐人来府中,难道也是我们让你叫的?”   “听曲儿时你也在,你知道我只是听曲吧。”季听十分冤枉。   扶云耸耸肩:“扶云是知道,可外人只看到长公主府,每日出入几十个模样好的男子,你说他们会怎么想?”   “他们要胡思乱想是他们的事,我还能管得住他们?”季听无语。   扶云轻哼一声:“行,此事不提,前段时间您当街调戏工部尚书之子,还要抢他回长公主府,此事闹得满城皆知,也能怨我们?”   季听不觉自己有错:“是他先调戏小姑娘的,我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扶云不服气,又说出几件她调戏良家的事,结果季听一一反驳了,他一时间再想不到别的了。   季听心情不错:“这么一看,本宫从未做错。”   “那申屠川呢?殿下第一次见他,便要打晕他带回寝宫,以至于他之后几年对您都没有好脸色,殿下可还记得?”褚宴突然问。   季听僵了一下,不由得尴尬一笑:“这个……倒是无法否认。”毕竟她当初是真存了打晕带走的心思。   “对了对了,还有!”扶云想到了什么,顿时眼睛一亮,“张成张侍郎您可还记得?人家第一日上朝,您便在午门上调戏了他,气得他险些一头撞死。”   “……这次可是真冤枉了!我不过是夸他相貌清俊,这也不行?”季听无语。   扶云啧了一声:“您有之前那些事迹,他怎么可能不误会?”   “那也不该自尽吧。”季听眉头轻蹙。   褚宴酷酷道:“凛朝律例,驸马不得参政,到了您这儿,就成了驸马同宠侍皆不得参政,张侍郎寒门贵子三代单传,入朝第一日便被您夸了,可不就要以死明志。”   “……成,照你们这么说,先前名声不好,还都是我的错了。”季听有些丧气。她自己行为不端,难怪季闻能找到机会,轻易抹杀她先前为凛朝立下的战功。   扶云顿了顿,和褚宴对视一眼道:“殿下不必介怀,名声这东西不算什么,活得舒心才最重要。”   “名声这东西看似不算什么,可若有一日被人利用,便会成为伤自己最锋利的刀,”季听抿了抿红唇,眉眼间俱是郁结,“我得好好想想,该如何是好。”   扶云目露不解,他刚要问,褚宴便手指比了一个‘嘘’的手势,于是他立刻不说话了。   之后几日,季听除了上朝,几乎一直待在府中,既不找人饮酒,皇上召见也不去,整日紧锁眉头坐在寝房中发呆。   她这般反常,扶云十分担心,每次想哄她出去走走,她都三言两语将他打发了,焦虑得他整日团团转,褚宴倒还好,始终酷酷的释放冷气,只是这几日甜食吃得比之前多了几倍。   正当他们思索要不要将出门在外的牧与之叫回来时,风月楼的人先找上门了。   “找我什么事?”扶云正为季听心烦,见到来人也没好气。   送信的小厮忙道:“花妈妈着小的来讨要贵客那日所欠资费,因为不知贵客姓甚名谁,只知她与扶云少爷相熟,便斗胆来寻少爷了,劳驾少爷告知贵客一声,请她这两日去一趟。”   扶云皱着眉头斜了他一眼:“不过一万两银子,本少爷现在给你就是。”   “少爷,风月楼的规矩,为免纠纷,谁欠的谁上门还,少爷切不可替还,就算您要还,小的也不敢要啊。”小厮愁眉苦脸的拒绝。   扶云恼了:“怎么这么麻烦,一个勾栏院,也敢这么大的规矩……”他说到一半猛地停下,趾高气扬的改了话头,“知道了,这两日她便会上门还钱,你们等着吧。”   “是是是。”小厮擦一把汗,急忙回去复命了。   扶云看着他离开,心情不错的往回走,走了一段后遇到褚宴,看到他背着包袱,顿了一下问:“你要出门?”   “去接牧先生回来,”褚宴看了他一眼,“写信太慢,我直接去。”   “不用去了,我已经想到怎么劝殿下了。”扶云得意道。   褚宴顿了一下:“你知道殿下在心烦什么了?”   “不知道,但不重要,她肯定会开心的。”扶云笃定。   褚宴盯着他看了片刻,背着包袱继续往外走,扶云忙拦住他:“不是跟你说了,我知道怎么哄殿下了?”   “我不信你。”褚宴面无表情道。   扶云冷笑一声:“那就走着瞧,今晚过后,殿下肯定会恢复正常,你大可以等到明日早上再决定要不要去找牧哥哥。”   褚宴思索片刻,这才放弃立刻出门的想法。   扶云将他劝下后,便跑着去找季听了,站在她寝房门口唤道:“殿下,醒着吗?”   “无事不必来打扰。”季听恹恹的声音从里头传出来。   扶云忙道:“殿下,扶云有事找您,重要的事。”   寝房里沉默片刻,季听的声音再次响起:“进来吧。”   “是。”   扶云赶紧推门进去,看到季听只着单衣趴在桌子上,一头长发瀑布一般散开,半点脂粉都没涂,虽然也是漂亮的,可比起平日总是红唇焰焰的样子,总是少了一分气色。   扶云立刻心疼了:“殿下,您这几日到底在发愁什么啊?”   “你不懂。”季听叹了声气,她自那日从风月楼回来,便在思索该如何让自己的名声好起来,可仔细想了几日后,却发现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她之前做得太过,如今即便想翻转口碑,恐怕也没那么容易。   如今她虽然依然兵权在握,武将也都同她交好,但文臣那边却是说不上话……何止说不上话,自打她整日缠着申屠老丞相的唯一儿子后,那些文官便看她不顺眼了,只怕季闻坐稳了皇位,开始抹黑她时,那些文臣将第一时间附和。   若是他们联合起来逼她交出兵权,恐怕她也无可奈何。季听越想越觉得事态严重,越觉得严重便越找不出解决的办法,急得她这几日什么都不想做了。   季听又是一声叹息,打起精神应对扶云:“到底有什么事?”   “风月楼遣人来了,要您去还先前欠的资费。”扶云绕到她身后,认真的帮她捏肩。   季听顿了一下:“你叫人送去不就好了。”   扶云没想到她连风月楼都不想去了,愣了愣后道:“可他们说谁欠的谁去送,不能让外人转交。”   季听心里正烦闷,哪顾得上去还钱,蹙着眉头道:“不想去,反正他们也不知道我长什么样,你叫个身形同我差不多的,戴着帷帽去吧。”   “殿下……”扶云都要哭了。完了完了,连申屠川都不能让她出门,看来真是发生了天大的事。   季听听到他带了哭腔的声音,奇怪的看了他一眼,随即反应过来他为什么哼唧,不由得失笑道:“我只是不想出门而已。”   “殿下,您就答应扶云吧,”扶云绕到她身前跪下,眼眶泛红道,“扶云还有很多银票,求殿下去风月楼吧。”   季听:“……”重活一世真是什么都不同了,申屠川那个样子不说,连扶云也转了态度,若是以前,她哪敢想他会有求自己去见申屠川的时候。   不忍看扶云哭鼻子,季听到底还是去了风月楼。   夜幕刚刚降临,时候还早,风月楼里没多少客人,扶云没有陪季听进去,只是眼巴巴的坐在马车上,祈祷今日过后殿下能心情好一些。   季听独自进了楼内,老鸨看到她忙迎了上来:“哎哟贵客,奴家可算是把您盼来了!”   “喏,银票,将借据给我。”季听在门口便将银票掏了出来,一副随时准备离开的架势。   老鸨愣了愣,一脸为难道:“借据在申屠公子手中呢,不如您去找他要?”   “我找他要做什么,你直接去取来就是,我急着走。”这几日她光顾着思考该怎么扭转乾坤,确实忽略了扶云他们,今日既然出来了,干脆带他们去东湖吃鱼,也当是散心了。   老鸨听她说得这么坚定,脸色变了几变,最后还是苦着脸道:“现下还不到申屠公子出来的时候,他脾气大,奴家不敢登门,还是您自个儿去吧。”   “啧,麻烦,”季听抿了抿唇,“带路。”   老鸨顿时又欢喜起来,连忙在前头领着走,季听随她一同到了三楼,走过七拐八折的过道,停在了一道房门前。   “您直接敲门就成。”老鸨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季听面无表情的敲了敲门,片刻之后门打开了,申屠川衣冠不整、头发微湿的出现在她眼前。他平日总是冷冷清清的,此刻却身上冒着热气,衣领也微微敞开,露出分明的锁骨,每一寸容颜都写着‘尤物’二字。   若是还喜欢他,应该会有点把持不住吧。   季听扬眉打趣:“我是不是打扰你了?”   “打扰什么?”虽然整个人看起来有种热腾腾的新鲜感,但一开口说话,还是冷冷清清。   季听扫了一眼屋内,什么都没看到,便暧昧的压低了声音:“还说什么暂时不卖身,果然只是噱头而已,这不就被我撞上私下交易了,我就说么,男子不比女人,即便提前破身恐怕也无人知晓,老鸨怎么会舍得放着你这棵摇钱树不用。”   申屠川明白她什么意思了,脸色陡然冷了下来:“你怀疑我房里有人?”   “不用担心,我不会告诉旁人的,”季听嗤了一声,将银票拿出来,“这是两张银票,一万两的是当晚资费,那张一百两的是赏你的,借据拿来,我得走了。”   “你今晚不留下?”申屠川眸光黑沉。   “我留下做什么?”季听不拿他当回事,“这大好的时光,自然是要陪我家小少爷,顺便去东湖吃顿好的……”   话没说完,她便被申屠川扣住了肩膀,用力一拉拽进房内。随着一声关门声响起,季听被抵在门上,申屠川一只手揽着她的腰,一只手穿过帷帽上的纱幔挑起她的下巴,声音冷沉道:“别陪他,陪我。”   季听:“……”   作者有话要说:   季听:你在说什么屁话   申屠:就是你想的那种 第7章   “风月楼汇集天下名厨,你想吃什么,我叫人给你做。”申屠川淡淡道。   季听无语一瞬,抬脚便要离开,却被他紧紧抵在门上,她的眼神顿时冷了下来:“放肆,松手。”   “此处有一位高姓厨子,最擅长做酱卤肘子,两个时辰方做出一锅,皮软肉烂十分入味,尝一口卤汁直流,”申屠川垂眸纠起她一捋青丝,专注的把玩着,“若你喜欢,我叫人送上来。”   季听还未用晚膳,听他说得喉咙动了动,思索一瞬后点了点头:“叫人包上一个,我带走。”   申屠川把玩头发的手指一顿,声音凉了下来:“你执意要走?”   “废话,随便同你说几句话,都得上万两银子,够吃多少肘子了,当我冤大头呢?”季听已经不耐烦了,“赶紧放开我。”   “只是因为银子?”申屠川眉眼舒展。   季听急着走,便随口敷衍:“是是是,因为银子。”   “今晚不收资费。”申屠川缓声道。   季听顿了一下,莫名其妙的看着他。   “你若想留下过夜,”申屠川斟酌片刻,缓缓道,“也可。”   季听:“……”   厢房里因为他的一句话,彻底静了下来,申屠川的耳朵泛红,但目光依然清明,似乎不打算改变主意。   季听盯着他看了片刻,眼眸微微眯了起来,不带任何情绪的说:“申屠川,你认出本宫了。”   申屠川沉默一瞬,单手解开了她的帷帽,季听妍丽的容貌顿时露了出来。他定定的看了她许久,才垂眸叫一句:“殿下。”   “放开本宫。”季听蹙眉。   申屠川这回没有再跟她犟,直接松开了她。季听简直想转身就走,可那样一来实在没气势,便没好气的到桌前坐下,蹙着眉头问他:“什么时候认出本宫的?”   “一直都知道。”申屠川如实回答。   季听讽刺的看了他一眼:“申屠公子聪明啊,本宫还以为自己戏弄了你,没想到反而是被戏弄的那个。”难怪他像变了个人一样,原来是早就识破了她的身份。   “申屠从未想过戏弄殿下。”申屠川说完顿了一下,平静的垂下眼眸。   季听冷笑一声:“你觉得本宫会信?”   申屠川不说话了。   季听心里憋着一团火,但知道这事儿她也不占理,若是发了脾气,反倒显得她小家子气。她将帷帽夺了回来,冷着脸戴好,这才淡淡道:“时候不早了,本宫就不耽误申屠公子接客了。”   说罢,她推开门便离开了。   关门声在耳边响起,申屠川眼眸微动,却没有起身去追。片刻之后,老鸨出现在门外,一反在外人面前花枝乱颤的形象,沉稳的压低声音:“主子,殿下已经到楼下,属下可要请她回来?”   “不必,你叫厨房打包两个酱肘子给她带上。”申屠川淡淡道。   老鸨顿了一下:“……是。”   申屠川看向窗外,天色彻底黑了下来。   季听憋着火回到马车上,解开帷帽啪的一声丢在桌子上。扶云吓了一跳:“殿下,怎么了这是?”   “申屠川早就认出我了。”季听不悦道。   扶云一脸莫名:“什么意思?”   季听看了他一眼,没好气的把方才的事说了,扶云顿时义愤填膺:“申屠川也太有心眼儿了,明明已经认出了殿下的身份,却一直不挑明,这是拿殿下当猴耍呢?!”   “可不就是,真是气死我了。”季听气得口干舌燥,端起提前晾好的茶水一饮而尽,虽然喝得快些,举手投足却依旧优雅。   扶云越想越生气,接着又想到一个问题:“不对啊殿下,那日你一直戴着帷帽,还刻意改了声音,为何他还能认出你?”   他说完想到一种可能,脸色瞬间严肃起来:“莫非他在长公主府安插了眼线,所以才知道我们那晚会来?”   季听蹙了蹙眉,正要说有道理,就听到车底下传来一道幽幽的声音:“但凡是熟悉长公主府的,谁不知道扶云是殿下最宠的近侍,不管到哪都会带着,又有谁不知道扶云少爷眼高于顶,从不正眼瞧殿下以外的人,你们二人一同出现,有点脑子也该知道殿下的身份吧?”   季听:“……”   扶云:“……”   诡异的沉默之后,季听板起脸:“进车里来。”   “是。”褚宴应了一声,接着从小窗处跳进马车。   扶云嫌弃的拍拍他身上的尘土:“脏死了,往旁边挪挪,别弄脏了殿下的衣裳。”   褚宴往旁边挪了挪,一本正经的看着季听:“他认出殿下没有错,但不该戏弄殿下,不如卑职去杀了他,替殿下出气如何?”   “……那倒不至于杀了。”季听无奈。人家申屠川也没什么大错,不过是前世对她视而不见十余年,不过是亲手为她送上一碗归西的汤药,不过是在发现她身份后戏弄她……嗯,突然想杀了他。   褚宴不知道再追问两句季听就改变主意了,只一脸遗憾的沉默了。   车夫驾着马车往大路上走,刚要挥鞭,风月楼的老鸨便追了出来,气喘吁吁的拦在了马车前:“贵、贵客,您的酱肘子忘带了!”   季听蹙了蹙眉头:“我没要酱肘子。”   “怎么会呢,申屠公子说是您要的,”老鸨笑得殷勤,“这是刚出锅的,往常得提前三日预定,听说是贵客要,奴家便匀出来两只,贵客尝尝吧。”   季听扫了褚宴一眼,褚宴撩开车帘接了进来,马车这才继续赶路。   “殿下,您还买酱肘子了?”扶云没出息的咽了下口水。   肘子虽然被荷叶包裹结实,但浓郁的香味还是溢了出来,整个马车内都染上了这种味道,确实叫人食指大动。   但一想到这是申屠川给的,季听的胃口便打了个折扣:“待会儿到了东湖,验过了再吃。”   “好!”扶云开心的点了点头,倒是只喜欢甜食的褚宴没什么反应。   三个人到了东湖一同用膳,褚宴将两只酱肘子里里外外检查一遍,确定没事后松上了桌,季听尝了一口,发现确实好吃,不知为何更心塞了。   扶云看着她郁闷的样子,心情也十分沉重,用过晚膳怕季听继续回家窝着,便提议道:“殿下,东湖夜里景致更好,不如我们四处走走?”   “对,这里风景很好。”褚宴也接了一句。   季听没有兴趣,但对上二人担忧的目光,沉默一瞬后还是答应了。她这几日一直窝在家里,这两人估计都担心坏了,平日只会叮嘱她早点回府不要乱溜达的小子,竟然也会鼓励她多走走。   她轻笑一声,随他们二人在湖边散步。   天虽然已经完全黑了,但湖边灯笼都还亮着,四处都有年轻男女在说笑,微风吹过湖面时,带起了湖上的褶皱,也带来了年轻人的清爽笑声。   听着这些笑声,季听心情也好了不少。   “殿下,不如我们去人多的地方吧。”扶云看到她的转变,机灵的劝说。   季听点了点头,往那些年轻人处走,刚走了两步就听到他们在议论自己,顿时停下了脚步——   “听说凛庆长公主这些日子一直闭门不出,也不知道怎么了。”一个年轻男子摇着折扇道。   “还能怎么了,自然是因为风月楼关着的那位烦闷呗。”另外一人接话。   年轻男子啧了一声:“咱们这位长公主可真有趣,说是痴情却处处留情,说是风流却这么多年都不肯放过那位,也不知是怎么想的。”   “也许风流只是表象,她心底喜欢的只有那位呢?”一个小姑娘轻声道。   扶云听到他们谈话的内容,顿时皱起眉头:“皇亲国戚岂容他们非议,扶云这就去教训他们。”   “你回来,难得听一次自己的闲话,你别拦着。”季听心情不错道。   扶云见她没有不满,只好不情愿的停下。   那边几人还在聊天。   小姑娘说完话,年轻男子笑了:“什么叫只是表象,她身边那些俊美的男子,难道都是摆设?”   “你不懂,这便是长公主的愁苦之处了,身边再多美男子又如何,始终不是她想要的那个,得到了天下也不开心。”小姑娘不知道脑补了什么,顿时一脸同情。   她的话引起其他姑娘的认同,立刻有人出来附和:“而且我觉得,长公主未必是风流,只是她出身高贵,却屡屡被拒,自然放不下颜面,所以故意惹些风流债想气那位,谁知道那位没有心,根本不为所动。”   几个小丫头七嘴八舌,硬生生拼凑出一个女追男隔了八千大山的故事,故事中的季听悲苦凄凉,是个爱而不得的傻蛋,饶是本人都听得一愣一愣的。   “……这都说的什么跟什么啊,”扶云无语,一扭头看到褚宴黑沉的脸,顿了一下道,“虽然故事很差劲,但也不至于黑脸吧。”   “我不喜欢这个故事。”褚宴绷着脸。   扶云斜了他一眼:“知道你喜欢甜的。”   两个人说话间,那边几个小公子小姑娘还在聊天,季听眼含笑意的听着,渐渐的觉出了不一样的味儿来。   如今季闻还没开始抹黑她,是以她的名声还不算特别差,满打满算也就风流成性和奢靡这两个缺点,而这些小孩聊起自己,也大多说的是风流,而不是奢靡。   也是,平头百姓同皇家隔着天堑,即便她过得再奢侈无度,也鲜少有人知晓,而知晓的那些人都清楚,她家中有位能干的,生意做得极大,她的吃穿用度大多依仗长公主府的家底,旁人就算觉得不妥,也不好说什么。   最重要的是,季闻当初抹黑她,也主要集中在荒淫这一点上,所以她当务之急,便是将风流这顶帽子摘掉,让他将来即便想从此处下手,也无可奈何。   季听听着那些小姑娘编故事,心中隐隐有了个想法,一直压抑的心重要放晴。她伸了伸懒腰,愉悦的往另一个方向走,扶云和褚宴立刻跟了上去。   “殿下,你不必把他们的话放在心里。”扶云宽慰道。   季听勾起唇角:“我倒觉得他们挺有趣。”比这难听千倍百倍的话,她都听过了,如今只是拿她编个话本,倒不是不能接受。   “那我叫人打听他们是谁家孩子,以后日日叫他们来府中给殿下编故事。”扶云立刻改了话风。   季听斜了他一眼:“若你入朝为官,恐怕也是天底下最大的佞臣。”   “那得殿下做了皇帝,扶云才会做佞臣,扶云就是要一直跟着殿下。”扶云谄媚的说着大逆不道的话,却因为一张脸粉雕玉琢,反而透着一股真诚可爱。   季听哭笑不得:“若是被旁人听到,你有几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这不是没旁人么,扶云心里清楚,不会给殿下惹麻烦的。”扶云嘿嘿一笑,挽着她往前走。   季听斜了他一眼,倒没有再说他什么。   这日回了长公主府,季听虽然心中有了主意,但依然像之前一样,除了上朝几乎不出门,但和之前不同的是,她没有再把自己困在寝房中,而是整日跟扶云在庭院内研究种花,在祸害了几株好苗子后,花匠心痛的给他们腾出一个花圃,任由他们祸害。   “殿下,你整日不出门,外头都传得沸沸扬扬了。”扶云一边刨土一边道。   季听一身干净利落的骑装,手里扶着一株花苗,有些好奇的问:“都说什么了?”   “有说您为情所困性情大变的,也有说您在跟皇上置气的,传什么的都有,左右都绕不过申屠川,”扶云不满的哼了一声。他家殿下好好的,整天陪着他,哪有什么功夫管劳什子的申屠川,“可要扶云去辟谣?”   季听笑笑:“不必,让他们传,传得越狠越好。”   “可这样会不会影响您和皇上的关系?皇上召了您三次,您都回绝了,我怕……”扶云一脸担心。   季听笑意不减:“别怕,皇上比你更担心。”   她没照他想的那般拿虎符换人,他这时候就算想放人也不能放,因为一旦不声不响的放了,就等于变相承认在申屠老丞相这件事上心虚。可若是不放,那群文官又一直上奏,烦也能烦死他。   一想到季闻如今骑虎难下的情况,季听便十分愉悦。   扶云不懂殿下为何这么说,但殿下叫他别担心,他就不担心了,转而想到另一件事,他瞄了一眼四周,压低了声音道:“殿下,扶云这段时间重金买了样东西,能帮你出那日被申屠川戏弄之气。”   “……这几日事忙,我都快将他忘了,你怎么又提起他了?”季听无语。   扶云的脸顿时皱了起来:“扶云倒是不想提,可一想到殿下受的委屈,就总忍不住想生气。”   “你一提起来,我也有些气了,说说看,怎么出气。”季听拍了拍手中的土,直接坐在了地上,上好的料子顿时沾上一层浮土。   扶云嘿嘿一笑,趴在她耳边嘀咕几句,这才一脸得意的看着她,似乎在等夸。   季听眉头微扬,盯着他看了片刻,不由得感慨一声:“不愧是牧与之一手带大的,主意太损了。”   “多谢殿下夸奖,扶云跟牧哥哥比还差得远。”扶云笑眯眯道。   季听:“……不是夸你,就不必谦虚了。”   “那殿下你要不要做?”扶云直截了当的问。   季听想也不想:“当然要做,虽然缺德了点,但他既然惹了我,就该付出代价。”   “那我去找褚宴,咱们今晚就去。”扶云说完,便跑去找人了,季听只好一个人将剩下的花苗都栽好。   是夜,季听被褚宴和扶云一前一后护在中间,躲在风月楼的无人角落里。   “……不是说风月楼守卫完善,万一被抓了多丢脸,不如回去吧。”季听听着外头的喧闹声,突然后悔跟着扶云胡闹了。   扶云忙安抚:“没事的殿下,有褚宴在,肯定没问题。”   “可是……”   “殿下放心,风月楼守卫再完善,也完善不过皇宫,卑职十六岁时便能替殿下宫里偷东西,区区风月楼算得了什么。”褚宴一字一句道。   季听:“……偷东西的事就不必提了吧。”这便是认识太久的坏处,简直没有秘密可言。   三人说着话,季听的心情放松了些,跟着他们一路到了申屠川的住处。此刻申屠川已经去了一楼,房内没有人,扶云快速往香炉里丢了块东西,接着递给季听一个小瓷瓶:“殿下,这是解药,您先吃了,待会儿不受影响。”   他说完看着季听将药服下,便转身就要拉着褚宴离开。   季听一惊:“你们不陪我?”   “不行啊殿下,这解药只有一颗,我们若是留下,万一也出现幻觉怎么办?”扶云见她紧张,又跑回来安抚,“殿下别怕,我和褚宴就在外头守着,你等出完气便直接出来就是,有我们在,你没事的。”   “行吧。”季听心情复杂的看着他们离开,自己找个角落蹲下,等申屠川进门的时候无聊打量四周,才发现风月楼给申屠川的待遇也太好了些,竟完全按照他的习惯来装饰房子,房中所挂字画皆是名家之作,即便申屠川是楼里的摇钱树,这条件也太过了些。   她蹙了蹙眉头,隐隐觉得有些不对。   正当她要想到什么时,门口传来吱呀一声响,打断了她的思绪。季听抬头看向门口,只见申屠川依旧一身素衣,进门之后顿了一下,便停在门口不动了。   不会是发现她了吧?季听的心悬了起来。   好在他站了片刻后,还是面色如常的转身将门关上了。他进屋后便褪去外衣,正要换衣裳时,便扑通一声倒地了。季听勾起唇角,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扶云找的这药无色无味,吸入者会四肢无力,至少两个时辰才能恢复,如今申屠川倒下了,就轮到她动手了。   季听摩拳擦掌,仔细检查了一下身上故意穿得臃肿的衣裳,再确定一下面巾绑得好好的,便从角落里出来了。她今日做了万全的准备,身材、声音、脸都做了改变,即便是先皇在世,恐怕也认不出她。   “你是谁?”申屠川躺在地上冷静的问。   季听桀桀怪笑:“还能是谁,自然是你没钱的恩客。”说着话,她便绕到他头顶处,将两只手探进他的腋窝,咬着牙往床榻上拖。   她平日虽然没做过重活,但也是在军营待过许久的,申屠川又不算重,她很快便将人拖到床上了。   “你想做什么?”申屠川的声音依旧平静。   季听最看不惯他冷静的样子,闻言轻嗤一声,一言不发的开始脱他衣服。   申屠川感觉到她的手在自己身上作乱,声音终于紧绷起来:“放开我!”   “你叫吧,就算你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季听难得做一回欺男霸女的恶霸,感觉竟然很不错。   申屠川的唇角微微勾起,又很快放了下来,板着脸道:“你若敢对我做什么,我必不放过你。”   “呵,那就试试!”季听冷笑一声,一把扯开了他的衣衫,接着陷入为难。下面该做什么了?   申屠川眉眼舒展,声音却是冷的:“不准碰我。”   “我偏要碰!”季听顿时找到了方向,柔若无骨的手覆上了他的腹肌。   申屠川喉结动了动,忍耐的闭上眼睛,才克制住从小腹窜起的燥火。   作者有话要说:   申屠:别碰我   季听:就碰   申屠:别亲我   季听:就亲(好像有哪里不对的样子) 第8章   季听捏了捏腹肌,觉得手感太好了些,便没忍住多揉了两把,申屠川闷哼一声,眉头紧皱的看着她,似乎在为受到冒犯而不悦。   他不高兴了,季听也就高兴了,捏着他的下颌嘲讽:“一个贱籍,连奴隶都不如,跟我装什么清高。”   申屠川垂下眼眸,掩饰自己的心不在焉。   季听见他不配合,不轻不重的拧了他一把,申屠川的身体顿时绷得更紧了。她满意的笑了一声,故作猥琐的搓搓手:“我睡过那么多男人,还是第一次见这么漂亮的,看来今晚必须得好好疼疼你了。”   她说完便看到申屠川的脸色冷了一分,不由得更加得意,只是到了实践时又开始犯难了。这摸也摸了掐也掐了,接下来该做什么,总不能真睡了他吧?   正当她为难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响动,季听心里一惊,忙将枕巾塞进申屠川嘴里,又用东西蒙住了他的眼睛,这才到角落躲起来。她刚躲好,扶云便进来了,着急地朝着她藏身的地方招招手。   季听忙从角落跑向他,扶云来不及解释,便拉着她跑了。   两个人跟褚宴汇合后,便往风月楼外溜去,没多久三楼便传来一阵响动,老鸨看到申屠川的房门开着,便带人冲了进去,看到申屠川的衣衫大开后惊了一瞬,忙叫人将他扶起来。   申屠川还不能动,被扶坐起来后脸色冰冷,显然心情很差。   老鸨颤巍巍上前,叫人伺候他服下解百毒的药丸:“主子,您……没事吧。”   “你来得倒是时候。”申屠川服下药后,四肢有了力气,将衣裳拢好后淡淡道。   “是属下失职,未能第一时间察觉有人入侵,害主子……”老鸨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属下已经派人去追了,一定会将人抓回来!”   “不必,是殿下。”申屠川扫了她一眼。   整个凛朝,能被他直接称为殿下的,似乎只有那一位。老鸨闻言先是一愣,接着便小心的问:“确定是殿下?”   “你在质疑我?”申屠川眸色黑沉,再无半分清风朗月的模样。   老鸨忙磕头:“属下不敢!就、就是怕主子被用了药,一时间会认错。”毕竟堂堂凛庆长公主,想来找主子直接找就是,做什么偷偷摸摸的,还做出给主子下药这种下三滥的事。   “不会认错。”申屠川垂眸,静静看着地砖之间的缝隙。她身上类似茉莉与柚木混合的香味,他从一进门便闻到了。   老鸨见他笃定,再不敢质疑半分:“那属下先召回已经追出去的人?”   申屠川不语,似是同意了。   老鸨忙起身到窗口,对准天上放了一支烟花,这才折身回来,看到申屠川清冷的神色回过味来,终于明白他为什么不高兴了。   ……合着是在怪她坏了他的好事?她沉默一瞬,再次跪了下去。   这边季听三人跑出风月楼,还在辛苦躲避追兵。褚宴要一拖二,便有些腾不出手,眼看着就要被那些人追上时,天上突然炸起一朵烟花,接着那些追兵便转身离开了。   “……就这?”季听跑得呼吸都不畅快了,扶着墙茫然的问,“怎么突然不追了?”   “殿下,你且在这里躲着,卑职去看看情况。”褚宴将季听安顿好,便从藏身处出去了。   “应该是怕事情闹大吧,若是被外人知道申屠川被人轻薄了,恐怕会卖不出好价钱。”扶云回答她方才的问题。   季听觉得有道理,便对他点了点头。   扶云缓过劲儿,便一脸好奇的问:“殿下,你出气了吗?”   季听想想方才申屠川的表情,不由得勾起唇角:“出了,我还掐了他一把。”   “还掐他了?”扶云惊呼一声,一本正经的夸奖,“殿下真厉害。”   “还行吧。”季听一口恶气出来了,心情十分愉悦。   扶云看着她明媚的脸,半晌傻笑起来:“原先殿下说不喜欢申屠川了,扶云还一直不信,可现在却是信的。”   “哦?”季听扬眉。   扶云开心的点了点头:“扶云最了解殿下,不管是喜欢的人还是喜欢的东西,殿下都是放在心尖尖上的,明知道申屠川的性子烈,今日却还舍得这般磋磨,一看就知道确实放下了。”   季听好笑的扫了他一眼,正要认可他的话,转念想起自己的计划,斟酌片刻后还是否认了:“你说得不对,我对他还是喜欢的。”   扶云脸上的笑意一僵。   “今日之后,我便更确定自己喜欢他了,”季听眼眸微眯,毫不遮掩其中的算计,“这么好的男人,我可舍不得放手。”   季闻要诬她荒淫,她偏要摆出痴情的做派,看谁更技高一筹。只是要想装得像,就必须得找个叫人心服口服的对象才行。   扶云傻愣愣的看着她,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殿下……您确定吗?”   季听扫了他一眼,笑了:“放心,我有分寸,不会再像往日那般纵着他了。”   “……您最好是。”扶云已经无力吐槽了。   两人聊着天等褚宴回来,三人汇合后便一同回府了。   翌日一早,朝会结束后季听同几个将军一起往宫外走,季闻身边伺候的李全李公公气喘吁吁的追了上来:“长公主殿下请留步!”   季听停下:“李公公有事?”   “多日不曾好好说过话,皇上甚是思念您,恰逢今日十五,皇上请您到乾清宫说话,顺便留下和皇上一起同后宫众嫔妃用膳,”李全谄媚道,见季听似乎要拒绝,忙叫苦道,“您就别推拒了,皇上再见不着您,真是要生气了。”   季听失笑:“放心,今日就是看在李公公的面子上,本宫也得去。”她晾了季闻这么多天,也是时候见他了。   “殿下真是折煞奴才了。”谁都喜欢听好话,尤其是位高权重之人的好话,即便知道季听只是随口一说,李全还是笑得见牙不见眼。   季听矜贵的点了点头,随他一同往乾清宫去了。   季闻早已经等在那里,看到季听后忙迎上来:“皇姐,你可算是肯见朕了。”   “瞧皇上说的,怎么好像臣故意躲着您一般,”季听嗔怪的看他一眼,看到他眼底的黑青后微微惊讶,“这几日只在朝堂上远远同皇上相见,也看不出个什么,如今一看怎么憔悴这么多,可是出了什么事?”   “……还不是想皇姐想的,”季闻丝毫不提他如今骑虎难下的情况,只是半埋怨半委屈的说,“你几日未来宫里,外头流言传得沸沸扬扬,都说你在为了申屠川同朕闹脾气。”   啧,三句话不到又提起申屠川,还不死心想拿人换她东西呢?季听配合的叹息一声,别开脸道:“臣虽然喜欢申屠川,可也没有喜欢到要同自己亲弟弟闹别扭的地步,亲疏有别,臣这点还是清楚的。”   季闻愣了愣,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一时间竟然连反应都不知道该怎么做了。季听余光扫到他的神情,垂眸讽刺一笑。   前世她将对他的疼爱放在行动上,他却视而不见,如今只不过说了两句好话,也值得他这般出神?   季闻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回神后咳了一声:“听到皇姐这么说,朕也就放心了。”   “只是臣一想到申屠川还在那种地方,心里便觉得难受,有时候不愿出门,还请皇上别太介意。”季听一脸愁容。   季闻安慰的扶住她的肩膀:“看来皇姐是真心喜欢那申屠川,只可惜朕如今为武将的事焦头烂额,实在想不到放他出来的理由。”   那就别放了,有能耐就一辈子不放。季听忧伤的叹了声气:“臣若是能想到帮皇上的法子就好了,这样既帮皇上解决了忧心之事,又能把申屠川放出来。”   “其实也不难,朕仔细思索了几日,觉得这些武将最大的问题,便是‘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这句话上,他们平日只认虎符不认人,难怪会不听朕的。”因为把申屠川关在风月楼,季闻这段时间快被文臣们缠死了,又不甘心就这么把人放出来,只能明示季听。   他说完便盯着季听,只见季听神情微动,接着蹙起眉头:“皇上这话有失偏颇,如今天下太平,他们没去打仗,就该听皇上的,若是敢拿这句话做筏子,臣觉得也不必再留了,该杀的杀,该贬的贬,叫他们知道皇上的厉害,不怕治不了他们。”   “……后宫嫔妃许久未见皇姐,应是想皇姐想得紧了,这会儿差不多也该用膳了,不如皇姐随朕前去?”季闻强行改变了话题。   季听浅浅一笑:“是。”   宫中规矩,每逢月中便要办宫宴,参与的一般都是皇帝同后宫妃嫔,偶尔也会召皇亲一同用膳。季听前世一直到被关押前几日,还在出席宫宴,以前的她只当季闻同她要好,如今回忆起当时的和睦场景,只是发自内心的觉得恶心。   如今的她对宫宴已经没有任何兴趣,但因为想见宫宴上会出现的人,所以还是随季闻去了。   因为季闻还没有子嗣,殿内只有众妃嫔在等候,见到姐弟俩一同出现时,便起身迎接:“参见皇上,长公主殿下安。”   “都起来吧,今日是家宴,不必拘谨。”季闻温和的牵着季听的袖子,一路将她带到上峰。   季听在台子下右侧第一个位置坐下后,就听到女人娇滴滴的声音响起:“难怪皇上这么晚才来,原来是等凛庆长公主呢,到底还是长公主的面子大,臣妾们同长公主比差远了。”   季听顺着声音看过去,一抬头便和一个貌美华贵的女人对视了,她勾起唇角:“张贵妃愈发漂亮了。”   不仅没被讥讽,还被夸奖了,张贵妃顿时一脸警惕:“不及长公主十之一二。”   季听眼中笑意更浓,看到她身侧坐着的女子,清新婉丽如清水芙蓉,不由得顿了一下:“这位是?”   “回长公主,这是我娘家侄女,名唤绿芍,”张贵妃带了些骄傲的介绍,接着看向季闻,声音顿时像没了骨头一样,“臣妾向皇上提起过的。”   “哦?原来你说的那位就是她啊,”季闻拖长了音,意味深长的看了季听一眼,“容貌是挺出挑,但是同皇姐比还是差得远了。”   季听一听他提起自己,顿时若有所思的看向这位名叫绿芍的姑娘。   张贵妃捂唇一笑:“皇上说笑了,绿芍怎么敢同长公主比呢,容貌气势哪哪都比不上,若非要说一点,恐怕也只有年轻个几岁。”   季听如今已是双十年华,比起这里的男男女女,算得上最大的,张贵妃这是讥讽她年纪呢。这话实在剑拔弩张,季闻和众妃嫔却一副习惯了的样子,显然都知道她们关系不好。   季听却不甚在意这个,只是倒了杯酒,朝张贵妃举了举。张贵妃没想到她今日改了路数,突然软硬不吃了,顿时一种难言的憋闷袭上心头,正要再嘲讽她几句,旁边一直安静的女子轻轻拉了一下她的衣袖,她话到嘴边变成了:“长公主敬酒,臣妾岂有不回之礼。”   她说完便把桌上众多物件打量一遍,最后拿着喝汤的碗倒了一大碗酒,又将自己的杯子满上,一手端一个朝季听走去:“长公主海量,臣妾怕您喝不痛快,特意给您换个大点的杯子,您可愿给臣妾这个面子?”   她想好了,要将碗送到季听脸前头,等季听不耐烦的推拒,她便借机倒下,假装是季听将自己推倒的,叫皇上狠狠说她一通。张贵妃刚想好计策,手中的碗便被季听端走了,她愣了一下,看到季听把一整碗酒都喝下时,眼睛都睁圆了。   “贵妃的酒,果然是最好的。”季听喝完,便将碗还给张贵妃,趁她接走的时候,借着宽大的衣袖,偷偷挠了挠她的手心。   张贵妃愣了一下,脸颊突然可疑的红了。   作者有话要说:   季听:妹想到吧,本宫女的也能撩   申屠:想到是想到了,就是头上有点绿 第9章   张贵妃本来气势汹汹的来找茬了,结果被她这么一挠,直接红着脸转头走了,这模样怎么看怎么不正常,她回到位置上后,绿芍便压低了声音问:“姑母怎么了,可是殿下欺负您了?”   “……没有。”张贵妃古怪的看了季听一眼。   季听被她这么一看,险些没憋住笑出来,急忙低头喝口酒才掩饰过去。   众妃嫔的目光在二人之间扫来扫去,都有些疑惑为什么今日长公主没教训张贵妃,她们在心里猜疑,季闻却是直接问了出来:“皇姐今日似与平日不同啊。”   “心情不大好,做什么便提不起精神来。”季听慵懒道,算是解释了一下。   季闻想到什么,笑意更深了些:“皇姐心情不好,绿芍姑娘恐怕也是一样。”   “哦?”季听再三听到他把自己和张贵妃娘家侄女相提并论,不由得看向对面的绿芍。   绿芍闻言款款站了起来,对季闻福了福身,苦涩道:“皇上就不必嘲笑绿芍了。”   “朕不过随口一说,绿芍姑娘不必介怀,”季闻说完看向季听,季听立刻表露出恰到好处的疑惑,他清浅一笑,“还未同皇姐说,这位绿芍姑娘,也是个痴心人呐,这段时日总是入宫,求朕放过申屠川,朕许多次都要心软了。”   绿芍闻言,忙对季听施了一礼:“民女只是仰慕申屠公子,并无同殿下争抢的意思,还请殿下见谅。”   季听懂了,这是给自己找了个情敌,想借此给她压力,逼迫她尽快交出虎符。她这个弟弟呐,分明和她一同学习治国之道,可不知为何,治世之学不懂多少,偏偏喜欢钻研这些内宅不入流的手段。   她配合的淡了脸色:“申屠川满腹经纶,仰慕他的人多如牛毛,实在不稀奇,倒是本宫还未说什么,你便这般做派,怎么好像本宫欺负了你似的?”   “绿芍不敢。”绿芍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这个时候张贵妃本该护着她的,可不知为何却没动,倒是季闻笑笑道:“这小丫头胆子倒小,这点同皇姐比差远了,长公主并未责怪你,还不赶紧起来?”   “是。”绿芍忙站了起来。   季听嗤了一声,又给自己斟了杯酒,像是有千百愁绪一般独自沉浸。   张贵妃回过神来,看到她这副模样便忍不住讥讽:“绿芍胆子是小,可说不定就有那不喜欢胆子大的男子,偏偏喜欢绿芍这种呢,说起来绿芍琴棋书画无一不通,自十四岁起便有不少文人书生求娶呢。”   “贵妃的侄女自然是不差的。”季闻颔首。   张贵妃娇笑一声,含情脉脉的看着季闻:“若是绿芍有了两情相悦之人,臣妾还得求皇上赐婚呢,到时候皇上可不准驳臣妾面子。”   “这是自然。”季闻欣然同意。   季听冷淡的抬起头:“怎么,若她同申屠川两情相悦,皇上也要给他们赐婚?”   “皇上已经答应臣妾了,不管是谁,皇上都得赐婚。”张贵妃忙道。   季闻看了季听一眼,这才笑着对张贵妃道:“这可得让朕好好想想,你休想现在就诓朕许诺。”   “皇上欺负人。”张贵妃立刻嗔怪的同季闻撒娇。   季听被她嗲嗲的声音闹得浑身发毛,连灌了几大口果酒才好些,好在之后便没有再提申屠川了,一屋子人还算和气的用了膳。   午膳结束,季闻便去御书房见大臣了,其余妃嫔也能退则退,一时间偌大的宫殿里,只剩下季听和张贵妃两个主子。   “长公主今日似乎喝了很多酒,莫非是在为那申屠川烦闷?”张贵妃轻慢的问。   季听懒散的站了起来:“本宫喝了多少酒,张贵妃怎么知道,莫非偷看本宫了?”   “……谁偷看你了!”张贵妃羞恼道。   季听勾起唇角,扫了一眼她身侧乖顺的绿芍,最后目光落在了她的肚子上:“张贵妃与其整日操心本宫,还不如抓紧时间,赶紧怀个孩子,皇上如今已有十九,再有一年便是弱冠,一直没有子嗣可怎么行。”   “长公主还是管好自己吧,宫里的事就不劳您担心了!”张贵妃听到她拿子嗣说事,顿时开始跳脚了,旁边的绿芍忙小声劝说,她才没有更失态。   季听轻叹一声:“张贵妃何必气恼,本宫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希望这宫里的第一个皇子,是你所生而已。”   张贵妃听到她这么‘讽刺’自己,气得都快疯掉了,一抬头便对上她认真的眼睛,顿时愣住了。   “争气点,别为了细腰就不用晚膳,只有胖一些,才能尽早为皇上诞下皇子知道吗?”季听不紧不慢道。   张贵妃讷讷的看着她,直到她离开都没回过神来。   “长公主用心可真险恶,如今中宫空缺,谁最得宠便最有希望入主,她蛊惑姑母长胖,怕是想让姑母失宠。”绿芍蹙着眉头轻声道。   张贵妃回神,扫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方才用午膳的时候下了一场小雨,如今雨已经停了,空气和地面却依然湿漉漉的,到处都是泥土混合花草甘甜的味道。   季听方才喝了酒,此刻走路都是轻飘飘的,等回到马车里才得以休息。   “殿下怎么回来这么晚?”扶云扶她坐好。   季听轻吐一口气:“方才同张贵妃说了会儿话,便有些晚了。”   “那疯女人又冒犯殿下了?”扶云一听到张贵妃的名号,顿时如临大敌。   季听失笑:“没有,只是话家常而已。”   “同那疯女人有什么可说的,谁不知道她脑子有病,见着殿下就跟斗鸡一样?”扶云不高兴的为季听捶腿,一边捶一边抱怨,“该不会是殿下上辈子挖了她的祖坟,她这辈子来报仇了吧。”   “是吗?”季听想起张贵妃局促的模样,不由得浅浅一笑。   许久之前自己也和扶云一样讨厌她,每次同她对上,便是针锋相对,可谁能想到,她人生最后那段被囚禁在宫中的日子,唯一会照顾她、会替她求情的也是张贵妃。   最后张贵妃因为一直求情惹恼了季闻,在距离皇后之位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被贬为庶人,同她这个所谓谋逆的犯人一起住了一段时间,两个人被关得无聊,便聊了许多事,她才知道张贵妃为何与自己作对。   “当初我哥嫂为求富贵,要我给一个傻子做童养媳,我气得投湖,是您将我救了起来,以长公主的名义训斥他们一通,保了我之后七年的安稳,您说女子当自强,要我争气,待再相见时,您必将亲自迎我,可当我费尽心机成了您胞弟的侍妾后,您却不记得我了。”   张贵妃那时眼眶通红,显然有无尽委屈:“您说我是特别的,所以才优待我,可我后头瞧着,您对谁都优待,我期盼了七年的再相见,您却忘得一干二净,我真是讨厌死您了。”   季听那时候才知道,这个小姑娘因为自己受了多少委屈,这算是……因爱生恨?   “殿下,你笑什么呢?”扶云疑惑的打断季听的回忆。   季听回神,笑了笑道:“在想‘因爱生恨’这个词,归根究底或许还是爱。”   扶云看了她一眼,更加疑惑了。   季听舒展一下身子,对他道:“突然想吃糖炒栗子了,待会儿我们去买吧,多买一些备着,接下来几日长公主府的大门就不开了。”   扶云愣了愣:“为何不开了?”   “因为你家长公主殿下忧思成疾,躺在床上起不来了。”季听风情万种的扫他一眼。   扶云还是不懂,他家殿下分明好好的,为什么会‘忧思成疾’,不过他也不是一定要懂,既然殿下要装病,他就只管配合好了。   于是接下来几日,长公主府始终大门紧闭,季听更是连朝都不上了,外头各种说法都有,唯一可以确定的便是长公主病了。   “确定是病了?”申屠川垂下眼眸,半张脸没入阴影中,叫人看不透。   老鸨瑟瑟跪在地上:“回主子,长公主府闭门不见客,平日只有丫鬟会出门倒药渣,属下查验过,那些药渣是安神汤的配方。”   “她鲜少有睡不好的时候,如今要用到安神汤,应是病了。”申屠川眉头微蹙,眼底尽是忧虑,“为何会病?”   “属下打探过了,殿下是十五那日从宫里出来时病倒的,据宫里的人手说,殿下那日在宫中用膳,张贵妃带了自己的娘家侄女来,还说什么,说什么……”老鸨不敢说了。   申屠川看向她:“说了什么?”   “要要请皇上为您和她娘家侄女赐婚,不知殿下是不是因为这件事才病下的。”老鸨小心道。   申屠川眼神微冷,手背青筋若隐若现。   老鸨见状,更加谨慎了:“这只是属下的一个猜测,算不得……”   她话没说完,申屠川便已经起身往外走去,她愣了愣,急忙要跟上。   “不准跟。”申屠川冷声道。   老鸨忙停了下来,不敢再往前一步。   天色已晚,长公主府由于多日未开大门,门上两只灯笼里便没有添油,此刻整个门头都黑乎乎的。   然而院内却是灯火通明,一大帮子人围着篝火,笑得见牙不见眼的玩闹,府中八位厨子乐呵呵的穿肉弄菜,烤出一盘盘鲜嫩滴油的吃食。   季听坐在奴才们从屋里搬出来的太师椅上,笑着看他们玩闹,时不时抿一口清茶。   正和人打闹的扶云见她一个人坐着,立刻端着一盘刚烤出的肉串跑来了,蹲在她的膝边道:“殿下晚膳都没怎么吃,就别喝茶了,该多吃些东西才是。”   “吃得太多,晚上睡觉是要不舒服的。”季听随口说着,却还是给面子的伸手去拿。   扶云急忙往后退了两步:“殿下今日穿的这身裙子,是蚕丝勾花的,若是弄脏了就只能丢掉了,怪可惜的,您还是别动了,扶云伺候您。”   “……不过是吃点东西,我连这种小事都做不好了?”季听失笑。   扶云也跟着笑,却还是将肉串用筷子别到盘子里,再用锦帕虚托着,小心的送到季听嘴边:“殿下,啊——”   季听嗔怪的看他一眼,但到底是配合的张嘴了,扶云喂了她一口,外焦里嫩的口感一出来,她的食欲顿时被勾了起来。   “扶云就知道殿下会喜欢,快多吃些。”扶云笑眼弯弯,开始认真投喂起来。   季听为了让扶云方便些,便倾身向前,两个人的距离突然拉近了许多,从远处看,有点像抱在一起的样子。季听刚坐好,就若有所感的抬起头,疑惑的看向庭院中某个黑暗的角落。   “殿下怎么了?”扶云疑惑的问。   季听蹙了蹙眉:“没事。”总觉得方才好像被谁盯着看了一般,但仔细想想,应该是没有的吧。   “殿下,您上次借我的话本我已经看完了,下半部今晚能借我看吗?”扶云殷勤的问。   季听斜了他一眼:“什么话本叫你看完,都变得乱七八糟的,不是弄上糕点沫,便是滴上灯油,你觉得我还会借你?”   “扶云保证这次会小心点!”扶云忙道。   季听轻嗤一声,显然不信。扶云一脸哀求的撒娇,跟她赖了半天都不见她改变主意,想了想道:“要不这样,扶云待会儿同殿下一起回房,看完之后再走,殿下盯着扶云,扶云总不敢弄坏殿下的话本了。”   季听一想,这也是个法子,便勉为其难的答应了,扶云乐得赶紧又伺候她吃了些东西,便同她一起回房了。   庭院里依旧热闹,但季听住的主院却寂静无声,留守的丫鬟婆子行事规矩,走路也没什么声音。   季听和扶云回了寝房,便将门给关上了,寝房里的灯燃了将近一个时辰才熄,熄了不久扶云便从里头出来了,一边揉腰一边将门从外头关上,这才睡眼朦胧的离开。   他走了之后,寝房门正对着的花圃似有身影掠过,接着再次回归寂静。   风月楼,天光即亮之时,三楼尽头的房间中发出一阵剧响。   老鸨急匆匆赶了过来,却看到一地狼藉,和狼藉之中面无表情的申屠川。   作者有话要说:   申屠:我常常因为想得太多而自己气自己 第10章   因为前一晚扶云在自己这里耗了半天,季听翌日便起的晚了,从寝房走出来时已是晌午,正遇上褚宴沉着脸带着侍卫四处查探。   她顿了一下:“这是怎么了?”   “殿下,卑职昨晚发现有贼人潜入,便带人彻查守卫上的漏洞。”褚宴走到她面前抱了下拳。   季听眉头微蹙:“能潜进长公主府的绝不是一般小贼,府中可有少了或多了什么东西?”   “回殿下,卑职已经彻查,一切如常。”褚宴冷声道。   季听脸色微沉:“什么都没做便走了,是来不及做,还是本就不打算做什么?”   “卑职推测应该是后者,莫非是有谁沉不住气了,来打探长公主府的情况?”褚宴说完顿了一下,抱着刀嗖嗖的放冷气,“可卑职想不明白,有谁会派人来。”   季听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季闻,但是仔细想了一下,季闻并非那种冒险的性子,而且她自认这段时间的表现天衣无缝,季闻不会贸然怀疑自己。   那会是谁呢?   她沉思片刻,朝褚宴招了招手,褚宴立刻上前。   “既然有人要试探,那便假戏真做,就当本宫是真的病了,叫奴才们都收敛些。”她淡淡叮嘱。   季听鲜少对他们用‘本宫’这个自称,褚宴眉头微皱,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这日起长公主府内便低调了许多,整日愁云惨淡的,好像季听真生了什么大病一样。这种日子持续了两三日,等将所有人的胃口都吊足了之后,她总算是去上朝了。   朝堂之上,季闻出现时看到她,明显的怔愣一瞬,接着看到她脸色苍白唇无血色,不由得皱起眉头:“皇姐的病还未好全?”   “多谢皇上关心,臣已经没有大碍。”季听勉强屈身。   到底是是早朝时间,季闻也不好多问,只是简单叮嘱两句便开始商议正事,只是季听时不时晃一下身子,大有要晕倒的意思,他也总是分心,短短半个时辰的时间出了几次纰漏。   由于季听晃晃荡荡,朝会很快就结束了,她往大殿外走时,不少文臣都对她露出打量的目光,虽然还是警惕,却多了一分探究,总的说来比起往日竟是要温和些的,倒是往常最和她交好的武将们,脸色都有些难看。   “别走啊,今日长安阁,本宫请诸位喝酒。”她含笑走进几个武将中间。   这几个武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一个答应她的,但也没人敢拒绝,倒是其中一个留着连鬓胡的高壮将军冷哼一声:“殿下相思成疾,还是回府好好将养吧,这酒不喝也罢。”   “哟,李壮,你跟本宫闹脾气呐?”季听扬眉。   李壮忍了忍,最后憋出一句:“卑职不敢。”   “不敢那就听话,”季听想了想,觉得刚装完病还是收敛些好,“本宫确实不太舒服,长安阁就不去了,不如去周老将军那里混一顿便饭如何?”   “……卑职劝您还是去长安阁吧,若是去了周老将军那,说不定他能拿棍棒将您撵出来,”李壮无语道,“您为了申屠小儿又是伤又是病的闹得满城风雨,周老将军可憋着火呢。”   季听闻言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如此,那就更要去了。”   李壮疑惑的看了她一眼,觉得她有些奇怪,若是往日,一听说周老将军要发飙,她可是躲还来不及的,如今怎么要上赶着去讨打?要知道周老将军可不会顾及她的身份,说揍人那是真要揍人。   他越想越迷糊,干脆跟着季听走了,一行官位不低的将军骑着马跟在长公主府马车后头,一路上浩浩汤汤好不威风。   风月楼上,三楼的窗户开了条缝,下面的议论声便飘了进来——   “这么大的排场,可是长公主殿下?”   “除了那位殿下,天底下还能有谁敢如此张扬?”   “她这般行事,皇上就不说她?”   “皇上和她一母同胞,自是舍不得的。莫说皇上了,就是先皇也一样,当年允她以女子之身入朝为官、许她可像男子一般娶妻纳妾,这份盛宠在哪朝哪代可都是绝无仅有的事。”   “难怪呀……”   马车逐渐向远方飞驰,最后一点扬起的灰尘也落下后,三楼上的窗户便关上了。   季听的马车很快到了周府门前,小厮远远看到是她的马车,便早早的开了门,将门槛也一并收了,马车长驱直入,直接进了周府后院。   季听下了马车,看着院中熟悉的一切,不由得扬起唇角。在她幼时凛朝边境并不安稳,周老将军像战神一般的存在,为国征战不下百场,以一己之力平定凛朝大半江山,至于剩下那一半,则是她十四岁起亲自平定的。   记得七岁那年她捧了本兵书跑去找他,隔日便被他收为弟子,若不是被他亲自教导许多年,她也不会有上战场的能耐,先皇也不会想到将虎符交给她。只可惜她这位师父因为同自己走得太近,嘉成四年便被季闻的人动了手脚,染了‘风寒’去世了。   回忆起师父的死,季听的眼神冷了一分,接着一阵风从背后袭来,她心里一惊赶紧躲,然而还是慢了一步,脖颈上被戒尺敲了一下,留下一道红梗。   她哎哟一声拎起朝服就跑,周老将军一袭布衣,拎着戒尺追她:“你给老子站住,看老子不打死你个没出息的!”   其余人看到赶紧去拦,季听忙躲到众人背后,叫苦连天的抱怨:“师父我都多大了,你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打我,知道我有多丢人吗?”   “你个小混蛋为个弱书生死去活来的,有想过老子多丢人吗?你给老子过来!”周老将军头发花白,精神却相当好,看起来能揍她千百遍。   季听见他来真的,急忙转身跑,周老将军甩开众人去追,见众人还要跟着便怒斥一声:“谁若敢来,校场长水鞭三十!”   水鞭三十下,那可是要见骨的,众人虽然护长公主心切,但还是怂了。   季听跑进了内院后,看到周老将军一个人追了过来,心里忍不住骂了那些人一句,亏她这么信任他们,还特意没让扶云和褚宴先回去了,以至于现在一个能拦着的人都没有。   她虽然一直跟着师父学兵法,可对于武功却是半点不通的,根本原因就是她又懒又不肯吃苦,所以每次征战都全靠脑子,武力简直一塌糊涂。   这也就说明,她很可能会被已逾七十的师父打得摸不着家。   季听看着周老将军越走越近,咬咬牙扑通一声跪下了:“师父!你先听我解释!”   她这辈子只跪过两个人,还都是皇帝,昔日就算是拜师时也只是行抱拳礼。她如今这一跪,逼得周老将军立刻停了下来:“你做什么,给我起来!”   “您不听我的,我就不起。”季听赌气道。虽然知道他方才那一下并未用力,但她这细皮嫩肉的,恐怕脖子上已经红了。   周老将军见她如此,便气愤的将戒尺扔了:“你说!若是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我定要你好看!”   “您看我躲的时候活蹦乱跳的,像传闻中生了重病的样子吗?”季听无奈的问。   周老将军顿了一下,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季听见他总算冷静了,便起身走到他身侧,乖巧的扶着他的胳膊:“我们进去谈。”   周老将军轻哼一声,但还是带她去了书房。   进门后,季听将门关上,只对他说了一句话:“皇上近日有意收回我的虎符。”   周老将军一愣,登时升起一股怒火:“他凭什么?!”   “您先别气,听我说,”季听给他倒了杯茶水,这才坐下缓声道,“他是九五之尊,自然想将所有权力都攥在手里,这次将申屠川弄进风月楼,便是为了逼我交出虎符。”   周老将军眯起眼睛:“怎么,你要用虎符换申屠家那个儿子?”说着话,他的拳头已经准备好。   “……自然不给,我南征北战三四年,先皇才放心将虎符交给我,凭什么要给他?您能不能冷静点,别总是一副要揍我的样子,怪叫人害怕的。”季听有些无奈。   周老将军轻嗤一声:“只要你别犯浑,一切都好说。”   “我不可能拿虎符换申屠川,可我平日看起来为申屠川要死要活的,这时不换,皇上只会更加猜忌我,只能想个更温吞的方式解决此事。”季听浅声道。   周老将军和她对视片刻,也放松下来:“看来你已经有了主意。”   “这不就假装相思成疾了,”季听一击掌,“先拖上一段时间再说。”   周老将军皱了皱眉,有些怀疑道:“你当真能放得下他?”   “自然,师父您知道的,我不对您撒谎,”季听浅笑道,“只是申屠川对我还有旁的用处,我或许会做点您不高兴的事,但您只管配合我,我必然不会让你失望。”   周老将军沉默许久:“你想做什么?”   季听勾起唇角,笑意却不达眼底:“自然是借他洗洗这两年被污的名声,顺便缓和一下和文臣的关系,就当是捧了他这么多年索取的一点报酬吧。”   周老将军定定的看着她,突然觉得他这个徒弟或许是真的放下了。   季听在周家用了膳,又陪周老将军的小孙孙玩了一个时辰,这才打道回府,无所事事的打发了一下午的时光,到了晚上时,便叫了扶云和褚宴来。   “待会儿收拾一下,随我去风月楼。”季听缓缓道。   褚宴顿时开始放冷气:“怎么又去?”   “自然是去看申屠川。”季听看向他。   褚宴更不高兴了,可拒绝的话他说不出口,便扭头看向扶云,指望他反对几句。   季听眼睛一眯,扶云立刻怂了:“殿下若是想去,那咱们就去。”   “奸佞!”褚宴冷声说了扶云一句,又转头问季听,“是戴帷帽,还是溜进去?”   扶云:“……”你倒是不奸佞,怎么不反对呢?   季听笑了一声:“两者都不,今日我要光明正大的去。”   褚宴和扶云对视一眼,都觉得殿下装了这么久的云淡风轻,终于装不下去了……她果然对申屠川念念不忘,看来必须要催牧与之回来了。   季听还不知道自己这个决定直接导致他们准备告黑状,把他们轰出去后,便让丫鬟替自己更了衣,她又亲自画了妆容,这才起身朝外走去。   扶云一直守在门口,等她出来后眼睛顿时睁大了,好半天才结巴的问:“殿、殿下,您这是怎么了?”   “怎么,不好看?”季听扬眉问。   扶云都傻眼了,好半天才晃晃脑袋,确定不是自己的幻觉,才欲哭无泪道:“好看是好看……可看着也太可怜了。”   季听平日喜着红裙,妆容也是明艳的那种,可今日却只穿了一条素色长裙,身上连个玉佩都没戴,往常总用的金凤步摇也没用,一头乌发只是简单挽了个发髻,插了一个简单的金簪。妆倒是化了,然而却将她化得憔悴了几分,眼角泛红嘴唇浅白,怎么看怎么像病了。   若不是方才见过她,扶云真要哭出来了。   季听见他这副模样,便知道自己今日这妆效果不错,于是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备车,风月楼。”   夜幕已经拉下,却远未到宵禁时,路边的小摊上还十分热闹,蒸笼冒出的热气同行人的笑闹,构成了季听最喜欢的盛世烟火气。   马车不快不慢的来到风月楼门前,季听还未下车,褚宴便带了十余侍卫等候了,排场之大引无数人回眸。   季听从车中下来,往这边张望的人都呼吸一窒,连带着动作都慢了下来。   “殿下,真不戴帷帽?”扶云蹙眉问。他虽然骄傲自家殿下的容貌,可也不喜欢她在这种地方被人盯着看。   季听扫一眼风月楼的牌匾,直接往里头走去,扶云只好无奈跟上。   他们来得不早不晚,正是申屠川上台的时候,老鸨看到她愣了一下,急忙迎了上来:“长公主殿下安,您今日怎么有功夫来了?”   季听顿了一下,若有所思的看向她:“你从未见过本宫,为何知晓本宫身份?”   老鸨的汗刷的一下就冒出来了,好在也是经历过大世面的人,只是颤了一声道:“回殿下,像殿下这样的风姿与排场,恐怕整个京都都找不出第二个。”   季听微微颔首,目光直直的看向台上申屠川。申屠川从她进门起便一直盯着她看,猝不及防和她对视时,险些被她眸中的哀伤晃了神。   季听在这边痴痴的望,扶云有些看不下去,催促老鸨道:“还不赶紧找个厢房。”   “是……是。”老鸨急忙带着他们往楼上走。   季听依依不舍的看了申屠川最后一眼,才跟着老鸨上楼。楼下起初大气都不敢出的风流客们,这才交头接耳起来。   “都说长公主殿下风流,可我怎么瞧着这般痴情,你看她那双眼睛,分明是哭过的,看来传言不可尽信呐。”   “是啊,我瞧着她看申屠川的眼神,啧……若是有这样的女子如此倾慕我,那我就是死也值得了。”   “可惜咯,你没有申屠川那相貌!”   习武之人耳聪目明,申屠川听着台下众人的话,脑海中却闪过扶云扶着腰从她寝房出来的画面。   二楼之上,扶云盯着申屠川许久,扭头对季听道:“殿下,扶云怎么觉着他心情不大好呢,要不咱们改日再来?”   “心情不好又如何,还能吃了我?”季听轻嗤一声,“待会儿给我拿银子狠狠的砸,本宫今晚要定他了。”   作者有话要说:   扶云:他真能吃了你   褚宴:他真能吃了你 第11章   “殿下放心,谁也别想灭咱们长公主府的威风!”扶云虽然不喜欢申屠川,可更不喜欢长公主府被比下去,听季听这么一说,立刻摩拳擦掌等着竞价。   褚宴面无表情的横他一眼,自己坐在角落释放冷气。季听随手拿起一碟蒸白桃放到他面前:“尝尝,甜丝丝的。”   褚宴沉默的用筷子夹了一块,尝了一口后冷气莫名散了大半,他一脸认真的看向季听:“殿下,把这个厨子买下来。”   “好。”季听笑意盈盈的允诺,这才回到栏杆处,对扶云叮嘱道,“记住,待会儿定要做第一个举牌的,不要落于人后。”   “为何?难道不是该等他们叫价叫不动的时候,直接翻上一倍?也省得后续再有人加价。”扶云虽然不懂赚钱,可对该如何花钱争风头这种事,却是相当熟练的。   季听斜他一眼:“我这个法子最省钱,听我的。”   “那第一个叫价,该叫多少银子?”扶云好奇。   季听朝他勾了勾手指,在他耳边说了个数字。扶云沉默一瞬:“殿下,这也太……”   “听我的就好。”季听慵懒道。   扶云嘴角抽了抽,见她不打算更改了,只好认命的到栏杆处坐下。   月至中空,竞价开始。   扶云第一个举出牌子:“五百两。”   他这价格一说出口,不管是楼下还是二楼包厢,都发出了议论声,显然没想到季听会给出这么低的价码。扶云也觉得丢人,本还想着一掷万金给长公主府博个脸面,谁知殿下偏要给这么低,还要在第一个喊出来,搞得好像长公主府多穷酸一般。   季听听着周遭的响动,唇角勾了起来,待四周静了些,这才缓缓道:“本宫从未来过烟花之地,也不懂此处的规矩,可是本宫有什么失误之处?”   即便她有什么失误,也没人敢指出来,更何况她按规矩叫价,虽然价码给的低些,却也算不得什么。倒是她从未来过烟花之地这句,引起了不小的讨论声,显然没想到长公主远不如传闻中那般风流。   所以今日她出现在风月楼,只是为了申屠川?众人不由得又叹一声她的痴情。   申屠川静静的听着这些人的议论声,若有所思的抬起头,和季听视线交接的一瞬又别开了脸。   ……嘁,当本宫稀罕看你呢。季听在心里嗤了一声,意有所指的看了扶云一眼。   扶云立刻拍了拍手中的牌子:“可有人竞价?若是没有,申屠川今日便归我们殿下了。”他方才见无人举牌,已经明白了季听的用心,不由得感慨一句殿下真是又损又节俭。   今日季听摆明了是冲着申屠川来的,谁敢同这位凛庆长公主抢人?即便有几个文臣在,鉴于近日长公主相思成疾的传闻,他们也不觉得季听会伤害申屠川,所以犹豫一下到底没有举牌。   季听便这样以五百两银子的极低价,拿下了申屠川的半个晚上。   等申屠川上楼的功夫,扶云还能抽空阿谀奉承:“殿下神机妙算犹如当世诸葛,扶云真是自愧不如。”   “马屁精。”褚宴冷酷的评价一句,听到有人敲门后,便带着所有侍卫、端着他只剩下两块蒸白桃的盘子往门口走去,开了门之后径直出去了。   老鸨侧身等他们鱼贯而出,这才领着申屠川进去:“给殿下请安。”   “扶云,你也出去吧,再给褚宴叫两碟吃食,他应该是没吃饱。”季听扫了申屠川一眼,慵懒的倚在软榻上。   申屠川见自己来了她都不忘担心那个暗卫,眼神顿时暗了一瞬,表情也微微有些冷凝。   扶云得了话便往外走,经过申屠川时莫名感觉自己被剜了一眼,他疑惑的看了过去,只见申屠川淡漠的平视前方,并没有往他这个方向看。   ……难道是他感觉错了?扶云莫名其妙的挠挠头,出门找褚宴去了。   老鸨将申屠川送进来后,也识相的从外头将厢房门关上了,一时间厢房里只剩下季听和申屠川两个人。   见申屠川站着不动,季听扬眉:“去将帘子放下,本宫可不想叫人盯着看。”   申屠川垂眸,平静的去拉上了帘子。   风月楼的帘子也不知道是什么布料,原本还被丝竹声吵扰的厢房,自从拉上帘子便静了不少。   季听在一片沉默中将他细细打量,半晌扬起红唇道:“申屠公子似乎很不高兴,可是哪个不长眼的惹到了你?”   “殿下当真心善,对暗卫都如此关心。”申屠川答非所问。   季听顿了一下,不由得轻嗤一声:“申屠公子是不是管得太宽了?”   “不敢。”申屠川垂眸。   季听慢悠悠的抿了一口茶,又用了些茶点,混个半饱后才撩起眼皮,像是在关心一般道:“怎么还站着,赶紧坐下吧。”   “多谢殿下。”申屠川抬脚便往软榻处走。   季听蹙眉:“你来本宫这里做什么?”   “殿下不是让我坐下?”申屠川说完,搬了把凳子放在软榻前,挺直腰背坐在她面前。   季听:“本宫是要你去桌前坐下……罢了,你就坐这儿吧。”挪来挪去的想想就麻烦。   “听闻殿下这些日子为申屠相思成疾,连续几日都缠绵病榻?”申屠川在问这个问题时,幽深漆黑的眼眸始终盯着她的眼睛。   季听被他盯得有些烦躁,随口敷衍道:“看来申屠公子虽然身在风月楼,可外头的消息却半点不落。”   “风月楼每日往来客众多,总有好事者透露消息给申屠。”申屠川淡淡道。   季听勾了勾唇角:“哦,原来如此。”   说完这句,她便没音了。今日早朝之后便去了周老将军家,一直玩闹到下午才回府,也没顾上休息,这会儿躺在柔软的毯子上,她有些昏昏欲睡了。   申屠川沉默的坐在她面前,看着她无聊的打哈欠,眼神便更冷了一些,只是声音却未表露半分情绪:“殿下既然病了几日,不论怎么养,也该消瘦些,可申屠怎么觉得,殿下似乎胖了?”   说一个女人什么,都不能说她胖,季听瞬间清醒了:“谁胖?”   “你。”申屠川绷着脸。   ……要不是看在他还有用,她定要让褚宴进来剁了他的舌头!季听深吸一口气,克制片刻后冷声道:“你才胖,你最胖。”   她生得美艳,自十四岁逐渐长开之时,一颦一笑便透着风情倾城的味道,可如今她便用这样一张脸,说着三岁小儿都不会说的话。   申屠川及时垂下眼眸,才勉强遮掩住突如其来的笑意。   “今日既然见过申屠公子了,本宫也就心满意足了,公子早日歇息,本宫明日再来看你。”季听越想越气,直接起身就要走。   申屠川跟着站了起来:“申屠确实糊涂,殿下没胖,是申屠眼拙。”   “晚了!”季听板着脸,说什么都要走。   申屠川知道今日将她得罪狠了,她恐怕日后得很久都不来,立刻上前一步绕过她,挡在了门口。   季听眯起眼睛:“反了你了?!”   “还请殿下责罚。”申屠川定定的看着她。   季听心里还气,却也知道此时不能走。外人眼中,她这么多天才能来看申屠川,必然是经历了重重险阻,若是突然走了算怎么回事?必须从头待到尾,方能显得她情深。   她逐渐冷静下来,顺着申屠川给的台阶便下了:“好啊,你去将桌上那壶酒都喝了,本宫便原谅你。”   谁人不知申屠川洁身自好,酒色财气一样不沾,季听认识他十多年,更是从未见过他饮酒,她现在提出这个要求,就是故意要为难他。   季听轻慢的看着他,打算等他拒绝之后再讥讽几句,谁知申屠川沉默片刻后,便去端起了酒壶,直接将壶口的盖子拿了,对着壶口一饮而尽。   季听惊讶的看着他喝完,等他看向自己时啧了一声:“申屠公子当真海量。”还说什么滴酒不沾,要她说全是假的,若不是经常喝酒的人,哪会像他这样喝。   不过一刻钟之后,她确定他是真不会喝酒了。   “……放开本宫。”季听绷着脸道。   申屠川耳根通红,揪着她的衣袖,闻言面无表情道:“不放。”   “信不信本宫治你个死罪?”季听眯起眼睛。   申屠川沉默许久,双眸满是认真的看着她:“命都愿意给你。”   ……呵,连殿下都不肯叫了,当真是醉得厉害。季听撩起眼皮扫他一眼,转身朝软榻走去。   申屠川便拽着她的衣袖,亦步亦趋的跟着她,等她到软榻躺下后,也跟着坐到她身边。季听玩味的打量他,半晌勾起唇角道:“本宫怎么觉着,你同以前不同了?”   “申屠始终如一。”申屠川一本正经道。   季听眼底闪过一丝不屑:“是么,可本宫觉着,你对本宫似乎多了些许耐心……莫非是经历不同了,心性也改了许多?”   申屠川缄口不言。   季听也只是随口一说,没指望他回答。刚才被他气了一下,此刻更困了,季听睡眼朦胧的看了眼自己还在他手中的袖子,声音逐渐低了下去:“给本宫打扇,本宫睡会儿。”   “好。”   季听闭上眼睛轻嗤一声:“你该说‘是’,当真是醉糊涂了……”   她的声音逐渐消失,眉眼也放松下来,申屠川一只手攥着她的袖子,一只手拿着扇子为她轻轻扇风,厢房里谁也没有再说话。   季听足足睡了将近一个时辰,才被外头突然大了些的笑闹声吵醒,她睁开眼睛后,看到申屠川正在为她打扇,而他的眼睛似乎比起之前清明许多。   “清醒了?”季听扬眉。   申屠川垂眸应了一声。   季听慵懒的起身往外走,却忘了袖子还在申屠川手里,两个人一拉扯,外衣便掉下去一截,露出她圆润莹白的肩膀。   申屠川似是被那一抹白刺痛了眼睛,下意识的松开了袖子,接着便看到她后脖颈上一道红痕,脸色顿时冰冷:“谁弄的?”   “嗯?”季听匆忙将衣裳拢好,闻言疑惑的看了他一眼。   申屠川的手指虚点在她脖颈处,声音阴沉的问:“这里,谁弄的?”   季听顿了一下,接着恍然道:“那里啊……没什么。”   她摆明了不想多说,申屠川冷静下来,才想起以她今日身份,根本不会有谁敢如此待她,除非她是自愿的……他的眼神更冷了,又冷又复杂,他虽然未经人事,可在风月楼久了,一些见不得人的癖好还是知道的。   季听和他对视一眼,简直莫名其妙:“还有事?”   “殿下,为了您的身子着想,日后还是收敛些吧。”申屠川硬邦邦道。   季听:“?”   一直到回了长公主府,季听都没想明白他那句话是什么意思,索性也不想了,翌日晚上又去了风月楼,以五百两的银子买下申屠川两个时辰。不仅如此,她之后每晚都会去,一连去了七八个晚上,都是以五百两的低价拿下他。   老鸨每次送申屠川去厢房时都冒冷汗,庆幸像长公主这般以权势压价的人不多,否则她这风月楼真是要开不下去了。   “殿下真是会省钱,扶云对您简直是五体投地。”扶云一脸佩服。   季听摆摆手:“好说好说。”   褚宴冷哼一声,表达自己的不满。   “他们今日又有了新甜点,叫人给你送些来尝尝?”季听问他。   “不要。”褚宴冷酷起身,“我自己去厨房拿。”说完便走了。   “……狗脾气。”扶云嘟囔一句,便陪季听坐在了栏杆处,等竞拍开始,他直接举出牌子,“五百两!”   他熟悉的手法让季听哭笑不得,拿起杯子遮掩般放到唇边,正要轻抿一口,就听到一楼一道有女子的声音传来:“一千两。”   她的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都静下来,目光齐刷刷的看了过去。   季听手指一顿,也顺着声音看了过去,看到熟悉的眉眼后挑眉:“绿芍姑娘还未婚嫁便随意出入这种地方,合适吗?”   “长公主殿下乃女子榜样,既然您可以出入,想来民女也是可以的。”绿芍温柔的朝她福了福身。   季听眼底泛起一丝冷意。她是不喜欢申屠川,可不代表就能看着别人同她抢人。   “一万两。”她红唇轻启,说出一个数字。   绿芍抿唇:“一万五千两。”   “五万两。”季听眼眸微眯,直接将价钱抬了上去。她堂堂凛庆长公主,搭理她都是跌份,干脆速战速决。   绿芍的脸瞬间泛红了,眼底也泛起晶莹的泪光,十分的楚楚可怜,惹得在场的男子一阵心疼。心疼归心疼,可没谁敢为她去得罪长公主。   她眼底含泪的走到圆台边,对着台上申屠川盈盈屈膝:“……绿芍本想救公子安生一晚,但全身家当不过五千两,实在对不起公子,待绿芍再筹些款项,定会再来。”   瞧瞧,瞧瞧,这话说得多感人。在场的男人都忍不住感慨,申屠川到底有什么好的,竟让两个女人都这般为他。   申屠川淡漠的目视前方,余光却全是二楼某个得意的女人。   绿芍轻拭眼角,强忍哀伤往外走。   “殿下,您将银票从二楼丢下来便可。”楼下小厮殷勤道。   这段时日风月楼出了两个白女票的,之后便改了规矩,先结账再享乐,所有客人都一样,季听也不例外,一般都是定了申屠川后,便让扶云将银票从围栏处直接丢给小厮,相当有花钱的仪式感。   季听闻言便等着扶云丢银票下去,结果等了半晌都没等到,她顿了一下扭头,看到扶云一脸尴尬。   “掏钱啊。”季听心底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扶云咽了下口水,讪讪道:“殿下这段日子每晚都只有五百两的开销,所、所以扶云平日顶多带一张五百两的银票,还有一些碎银。”   季听:“……”   楼下小厮只当环境嘈杂季听没听到,便加大了音量喊,结果喊了几声楼上厢房都没声音,渐渐的周围人也静了下来,支棱着耳朵听是怎么回事。   原本已经走到门口的绿芍停了下来,略带了些疑惑的看向二楼方向。   随着二楼一直没声响,众人心中的疑惑越来越大,但不管怎么猜,都猜不到季听没钱。只有申屠川扫了老鸨一眼,老鸨愣了愣,急忙离开了。   季听此刻想死的心都有了,方才同人争的时候那么大方,如今却拿不出银票,她这辈子都鲜少这么窘迫过。   “扶云罪该万死,不如把扶云压给他们吧,扶云赚钱还债。”扶云都要哭了。   季听头疼:“压你不是更丢人?”   她急得脑门都要出汗了,但在小厮的催促下,只能咬牙镇定下来,清了清嗓子作出一副哀怨的样子:“申屠公子这几日一直对着本宫,想必也是厌烦了吧。”   她一开口,其余人都静了下来。   她轻叹一声,靠在围栏边看向楼下申屠川,在他和自己对视后苦涩一笑:“这位绿芍姑娘既然能鼓起勇气来这里,想来也是和申屠公子相熟,不如今日本宫就大方一回,让绿芍姑娘……”   话没说完,老鸨便推开门进来了,直接在其余人看不见的死角塞给季听几张银票,季听的声音戛然而止。   静了一瞬后,她高贵冷艳道:“让绿芍姑娘多再看两眼。”   说完她便仰起下颌,将手中的银票往楼下扔去。   作者有话要说:   季听:我今天突然想大方一回,把申屠川让给……   (银票奉上)   季听:老娘最有钱,都闪开! 第12章   “得嘞,长公主殿下银票五万两~”   随着小厮拉长音报出资费数目,申屠川便随人从圆台上下来、朝着二楼季听的厢房去了,绿芍痴痴的看了申屠川的背影一眼,才一步三回头的离开。   二楼厢房,季听看着绿芍从大门处消失,眼底闪过一丝不悦。今日过后,恐怕整个京都都会议论起绿芍这个大家闺秀是如何痴情,风头一时之间定然会盖过她去,她这些日子苦心营造的形象,说不定也要被比下去。   啧,真叫人厌烦,她得想个主意,不叫她赢过自己才行。季听面无表情的从围栏处离开,转身到了软榻处坐下,撩起眼皮看了老鸨一眼,不紧不慢的问:“你为何会送银票来?”   “奴家见殿下这屋迟迟没有付资费,便觉着可能是出了什么问题,所以将压箱底的银票都取了过来,以备殿下不时之需。”老鸨殷勤道。   季听红唇微勾:“你倒是机灵,本宫今日确实遇到点问题,多亏了你的银票解围,明日本宫会送来六万两,五万两是今日资费,剩下一万两是赏你的。”   “多谢殿下,多谢殿下!”老鸨受宠若惊的跪下谢恩。   正说话间,申屠川已经上来了,老鸨识趣的告退,扶云等人也跟着出去了,厢房里再次只剩下季听和申屠川两个人。   季听因为某人的烂桃花,要多做不少部署,此刻正是看他不顺眼的时候,因此一见到他便冷了脸,端坐在那里将他视为空气。   她的规矩是昔时太妃们亲自教导,读书识字是先皇亲自开蒙,尊贵刻在眼角眉梢,礼仪刻在骨血之中,即便是生气,也处处透着人上人的矜贵。   申屠川盯着她看了许久,才到她身边行礼:“殿下。”   季听好似才发现他一样,轻嗤一声嘲讽道:“哟,这不是申屠公子么,是什么让你舍弃了那样楚楚可怜的小姑娘,来本宫这老干菜厢房里了?”   “是银票,”申屠川垂眸,掩盖眼底的笑意,“五万两银票。”   季听噎了一下,眼神都锐利起来:“是么?听你的意思,若是那个女人出的价比本宫高,你今晚便跟她了?”   “不会。”申屠川立刻回答。   季听虽然不信,但心情总算好了些,但这点好心情接着就被他一句话破坏了——   “她没有殿下富裕。”   季听:“……”   连续被噎了两回,季听再也受不住了,直接起身往外走,申屠川立刻往旁边挪了一步,拦住了她的去路。   “怎么,又想造反?”季听不耐烦的问。   申屠川瞳色极深,黑沉沉的叫人看不出其中情绪:“殿下为何不高兴?”   “你的烂桃花害本宫多花了五万九千五百两银票,本宫该高兴?”季听冷笑。   申屠川顿了一下:“除去平日本就要花费的五百两,难道不该是四万九千五百两?”   “还有赏老鸨的一万两呢。”季听不悦道。   申屠川:“……殿下当真大方。”   “行了,本宫身子不适,今日就到此为止吧。”季听说完又要抬脚离开。   申屠川身形微动,但最后还是没有拦住她,只是在她临出门时突然说了句:“申屠不认识那个姑娘。”   季听猛地停了下来。   “也很庆幸今日殿下肯同她竞价。”申屠川缓缓补充一句。   季听心头微动,那种奇怪的感觉又来了,她略带疑惑的回头看一眼,只见他面色平静坦然,不带任何情绪。   ……或许是她多想了吧。季听思索一瞬,便转身离开了。   扶云正无聊的看着褚宴吃糕点,见季听从房里出来,顿时有些惊讶:“殿下怎么这么早便出来了?”   季听刚想说无聊,便注意到四周有意无意扫过来的目光,瞬间有了不让绿芍压过自己的法子。世人皆同情弱者,所以即便她今日豪掷五万两,也抵不过绿芍眼角一滴泪,所以思来想去,只有比她更可怜才行。   她身为凛朝位极人臣的长公主,想从身份地位上弱过绿芍是不可能了,唯一能下手的,便是申屠川的态度。若申屠川对谁都是寥寥,那么世人会偏向绿芍,可若申屠川偏向绿芍,世人便会同情她这个花钱不落好的长公主了。   人呐,就是喜欢抬杠,她得顺应这个规律。   季听眼底清明,唇角却挂着苦涩的笑:“本宫身子不舒服,还是先走吧。”   “殿下来的时候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不舒服了,是不是申屠川惹您不高兴了?”扶云又是警惕又是忧虑。   他刚问出这句,褚宴便走了过来,手里的大刀蠢蠢欲动。   季听沉默一瞬,等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自己身上后,才勉强摇了摇头:“走吧,他也累了,本宫就不打搅了。”   扶云见状哪里肯走,正要进去教训人,手便被季听不动声色的按了一下。他愣了愣,虽然不懂什么意思,但还是顺从的扶着她往外走,褚宴冷酷的看了眼厢房门,枕着一张脸抱着大刀跟在季听身后。   几人走到楼下时,老鸨殷勤的往外送,一直送到马车前,正要目送季听上马车时,季听却停了下脚步,若有所思的看向她。   老鸨被看得汗都要下来了,讪讪的讨好道:“殿下,怎么了?”   “风月楼中做糕点甜食的厨子,卖吗?”季听直接问。   褚宴顿了一下,也跟着看向老鸨。   老鸨干笑一声:“厨子们都、都是同风月楼签了长约的,恐怕不能转让。”她说完顿了一下,又匆忙补充,“但殿下若是喜欢,便可日日前来品尝,后厨近日都在研制各式糕点,时不时就有新样式出来。”   季听颔首:“也只能如此了。”说完便上了马车。   长公主府一行人一离开风月楼,马车还未走远,风月楼中闲谈的声音就已经大了起来——   “凛庆长公主分明赢了,怎么还这般不高兴?”   “还能为什么,自然是那申屠川不满她赢了方才那姑娘,所以对她甩脸色了呗。”   “哟,那可真是……凛庆长公主未免太可怜了些,花了那么多银子还不落好,这申屠川有什么好的,一个个的都非他不可。”   众人将季听脑补得可怜又凄凉,却不知她一上马车,便将所有忧愁都收了起来,兴致勃勃的计划抢厨子的事:“查一下那些厨子的家世,若是清白,就花三倍价钱挖墙角。”   “多谢殿下。”褚宴颔首。   扶云对此已经见怪不怪了,只是略为担心季听的情绪:“殿下,您方才到底怎么了?”   “没事,我就是困了,急着回去睡觉。”季听说完,当着他的面打了个哈欠。   扶云仔细打量她片刻,确定她没有不高兴后,这才松一口气。   季听含笑看向窗外,看着外头空无一人的街巷,心情还算不错。虽然她此刻不在风月楼,但也能猜到那些人会说些什么,待到明日整个京都也会如此。   他们会可怜一人之下的长公主被如此轻视,会觉得申屠川假清高真人渣,长公主对他好了这么多年他都无动于衷,却因为别的女子对长公主甩脸色。   这样的谣言里,她会成为一个可怜虫,但季听最不怕的就是做可怜虫。她前世倨傲高贵了一辈子,最终却因为脱离普通百姓太久,才会声名狼藉的死去,这一世她总要学会示弱,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果然,经过一夜的发酵,风月楼一晚的事便在京都百姓中传开了,大多都在同情她这个长公主,也有嘲讽的,但基本都将她当成了弱者,绿芍则在这场谈资中被淡化了,顶多有人叹息两声,但也没有深入打听。   扶云出去转悠一圈,险些跟人打起来,气得脸色铁青的回来了。   “哟,这是怎么了?”季听跟库房要了些珠子,打算自己穿个手串,见他回来也只是匆匆扫了他一眼,便继续忙自己的事了。   扶云看到她十分不满:“殿下,您还有心情在这儿玩呢,人家外头都快传得难听死了!”   季听顿了一下看向他:“传什么了?”   “还能传什么,自然是说您和申屠川那事,说您有眼无珠认死理,看上个男人便不撞南墙不回头,还有人说申屠川更喜欢昨天那个女人,您在他眼里什么都不是,还有……还有更难听的,扶云说不出口。”扶云脸色越来越黑。   季听失笑:“多大点事,他们传就任他们去传,你不听就是了。”   “我怎么可能不听?!”扶云反驳。   季听叹息一声,只好腾出手来安慰他:“这种流言你越是当回事,他们便越觉得是真的,你若不放在眼里,他们见你如此淡然,反倒会怀疑流言不对,所以要想此事尽快平息,你便不要同人争辩。”   “那就看他们这么说你?”扶云说着,自己先委屈起来。   季听揉揉他的脑袋:“随他们去,今晚你派个人去给风月楼送银票,咱们这几日便不去了。”   “风月楼的规矩不是需亲自去送吗?”扶云蹙眉。   季听轻嗤一声:“本宫拿它当个规矩时,它便是规矩,本宫不拿它当规矩,它便什么也不是,若是风月楼不收,那便治他们个以下犯上之罪,打上三十板子再将银票放下。”   “是!”扶云立刻就要走。   “等一下,”季听叫住他,“找几个得力的,扮作百姓去张岁文每日会去的茶楼上说闲话,记得要专捡难听的说。”   她这话吩咐得没头没尾的,扶云眼底闪过一丝疑惑。   季听含笑解释:“昨日跟我争抢的女子,是张岁文的嫡女,亦是张贵妃嫡亲的娘家侄女张绿芍。”   “懂了,”扶云小机灵恍然,“扶云定会将他待嫁女儿出入风月楼一事,细细的说与他听,保证他会好好正一正家风。”   他说完便赶紧去办事了,季听垂首继续穿珠子,一连弄了许久才停下。   当日晚上,季听便没有再去风月楼,而张家那位嫡女也一样,只不过季听是主动不去的,至于那位就不得而知了。   季听一连几日都没去,流言不仅没减少,反而愈演愈烈,已经发展成申屠川和张绿芍两情相悦、而她不过是一厢情愿的地步,待她再次去风月楼时,不少人看她的目光都带了同情。   扶云最是厌恶这种同情,所以苦口婆心的劝季听别再去了,然而季听一意孤行,仍然每日按时报到,只不过和绿芍来之前不同,她不再在风月楼待到后半夜才离开,而是连厢房都不去了,只待将申屠川定下,便付了银票转身就走。   ……这就显得更卑微了。   扶云每日都像吃了火药一般,见谁都忍不住发脾气,褚宴的脸也一天比一天冷,最后连甜食都不肯吃了。   直到某一日晚膳前,两个人不好的情绪才戛然而止。   季听这日不知为何,总觉着困得紧,于是傍晚的时候多睡了会儿,等她醒来时,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怎么没人叫醒我。”季听惦记着去风月楼的事,蹙起眉头便起来了,随意披了件衣裳往外走,打算叫个丫鬟进来替自己更衣。   她径直走到门口,净白的小手握住门栓,一用力便将门拉开了。   门外夜凉如水,月光若绸缎一般倾泻,月色之下,一位眉眼温柔的男子站在那里。他模样清俊周正、腰背挺直,周身泛着谦逊温和的气场,似乎天生没有攻击性,叫人一见便忍不住亲近。   季听怔怔的看着他,恍惚看到昔日他为了护住自己,被季闻逼死时的模样,那时他方二十九岁,还未过而立之年,却两鬓斑白宛若老者——   “殿下,我走了,便无人再将你当孩子,你要尽快长大才是。”   这是他对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自此她便失去了她的兄长,她的知己,她另一种意义上的父亲。   “怎么,见着我便傻了?”牧与之含笑问。   季听回神,眼眶微红的走到他面前,仔细将他打量许多遍后,才略带些哽咽的开口:“你怎么回来了?”   “若是再不回来,殿下不知要被欺负成什么样了。”他唇角带笑,笑意却不达眼底,虽然衣着整洁,可还是带着风尘仆仆的气息,显然是昼夜不分赶回来的。 第13章   牧与之回来了,季听便将去风月楼的事忘得一干二净,催着他去沐浴更衣,自己则亲自去了后厨,督促他们做他喜欢的膳食,等牧与之换了件衣裳出来时,厅堂正中央的圆桌上已经摆满了热腾腾的吃食,季听和扶云褚宴也一并等着了。   见他进来了,季听亲自起身拉开身侧的椅子,示意他坐过来。   扶云见状顿时酸了:“殿下最疼的果然还是牧哥哥,方才还亲自去后厨指点菜品,扶云就从未有过这样的待遇。”   “我出门前要你背的那几部书,你可是背全了?”牧与之微笑着看向他。   扶云一僵,赶紧讨好的给他倒了杯酒:“牧哥哥千里迢迢赶回来,快喝口酒解解乏。”   “明日再同你算账。”牧与之悠悠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扶云闻言后脑勺都开始发毛了,忙偷偷拉了拉季听的衣袖,季听好笑的看他一眼,接着转移了话题:“你这次去海南,可有什么见闻?”   牧与之扫了扶云一眼,便开始给他们讲述一路上的所见所闻,季听三人边用膳边听,她和扶云时不时的笑作一团,一直很酷的褚宴也眉眼舒展,显然心情不错,一顿晚膳生生用了一个多时辰才结束。   奴才们撤桌的时候,牧与之便带他们到后院去分礼物了,给扶云的是一把乌木做的小弓箭,褚宴的是海南盛产的椰子糖,季听的则是一把勾金羽扇。   “我也想要弓箭。”季听眼巴巴的看着扶云的东西,反倒是对自己的不感兴趣。   扶云紧张的将弓箭藏在身后:“弓箭没有扇子贵重,殿下还是要扇子吧。”   季听轻哼一声,不高兴的把玩羽扇,牧与之见状便安慰道:“等我下次去那边,也给你买一把。”   “得了吧,你每次都这样说,还以为我会上当?”季听斜了他一眼,显然不上当。她以前也有过学一门兵器的想法,只可惜第一日便被刀剑划破了手,那之后家里这些人便明里暗里不准她再碰这些东西了。   牧与之被拆穿了也不急,只是含笑说了一句:“殿下真是长大了。”   季听蓦地回忆起他前世同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顿时心口像坠了一块石头一般,她按捺下那股难受劲,勉强笑笑道:“我没长大,我也不会长大,”话说到一半时她停顿一下,目光清浅的看向牧与之,“所以要劳烦与之一直宠着了。”   因为牧与之的一句话,她的情绪始终不高,又同几人说了会儿话后,便先一步回了寝房。   她一离开,牧与之脸上的笑意便淡了下来,扶云和褚宴对视一眼,一向看彼此不顺眼的俩人此刻默契却极高,同时朝各自的寝房去了。   “不打算跟我解释一下京都的流言?”牧与之幽幽道。   两人同时僵住,讪讪的回头看向他。   牧与之还是一派温和,只是这温和怎么看怎么瘆人:“我走之前怎么叮嘱的?要你们看顾好殿下,尽量让她少与申屠川接触,你们倒好,非但不阻止,还日日陪她胡闹,最后让整个京都都看殿下的笑话不说,还徒惹殿下伤心。”   扶云像只缩着的兔子一样大气都不敢出,全然没了平日纨绔小少爷的肆意,褚宴也垂着眼眸,规规矩矩的站着,不说一句辩驳的话。   牧与之训人的时候,季听已经躺下了。她在柔软丝滑的床铺上滚了两圈,总觉着自己今日好像有什么事没做。   可具体是什么事呢?她怎么也想不起来,干脆就不想了,带着亲人团聚的喜悦进入了梦乡。   在她沉浸在黑甜的梦境时,风月楼三楼尽头的厢房内,却有人彻夜未眠。   两个时辰前,申屠川一直在等季听,然而等了许久都没等到人,便叫人去长公主府看看情况,不料知道了牧与之回来的消息。   牧与之……她便是为了他才不来的吗?申屠川垂下眼眸,一直在桌旁坐到天亮。   直到京都城内第一声鸡叫响起、季听突然惊醒,才想起来昨日忘记的事,竟是去风月楼。   ……好在缺席一天不算什么大事,她今晚再去就是了。这么想着,她轻呼一口气,重新躺下打算接着睡。   “殿下,您得上早朝了。”丫鬟轻声催促。   季听轻哼一声,双眼紧闭不肯睁开,含含糊糊的说一句:“本宫病了,派人去同皇上告个假。”   “殿下,您这个月已经告过七次假了,而这个月还有十日才到月底。”丫鬟有些无奈。   季听闭着眼睛不肯醒,丫鬟无奈之下,只好帮她把床幔放下来,由着她去睡了。季听一觉睡到晌午才醒,睁开眼睛时精神甚好,便兴致颇高的换了骑装往校场去了。   她这段时日忙着周转于季闻和申屠川之间,一直没顾上她手下那帮子人,现下正好得空,干脆去巡查一番。   校场当值的将领没想到她会突然过来,忙将她迎入帐内,颇为紧张的问一句:“殿下今日怎么得空来了?”   “不是刚征了新兵?本宫来看看。”季听坐在主位上。   将领立刻叫人拿了新兵的名册来,上头详细记录了每个人的资料。季听垂眸翻看,越翻手上的动作越慢,眉头也微微蹙了起来。   “可、可是有什么问题?”将领小心的问。   季听将名册阖上:“本宫见名册上的人,识字的不过十之四五,读过书的十之一二,研习过兵书的更是大半个册子都没有,比起前几年是差了些。”   “回殿下的话,如今天下太平、边境稳定,从军不如以前那般容易出头了,那些读过书的更愿意去科考,而不是扎进咱们军营,所以……”将领叹息一声。   季听眼底闪过一丝不屑:“从军是为了保百姓太平,若是纯粹为了军功来的,那种人本宫也不敢收。”   “话是这么说,可事实是咱们收不够那么多读过书的,便很难从中选出将才,有官职的将领青黄不接,若是突然发生战事,恐怕会应付不及。”将领皱眉道。   季听颔首:“你倒是想得通透。”   “所以若殿下今日不来,卑职也是要去寻殿下的,其他几位将军已经想不出辙了,还需殿下指点一二才是。”将领笑道。   季听扫了他一眼,一双眼眸即便没有情绪,也美得夺人心魄,将领身为一个男人,面对她时却只有尊敬一种情绪,生不出半分绮念。别说他了,就是军营里的其他人也是如此,在他们心里,季听几乎可以同周老将军相提并论。   营帐内暂时陷入了沉默,没过多久外面便传来了喧哗声,接着几个将军走了进来,其中同季听最相熟的李壮一进门,便有些惊讶的问:“殿下今日怎么想起来校场了?”   季听勾起唇角:“你若是不知本宫在此,会特意跑一趟?”   李壮被拆穿了也不恼,嘿嘿的笑了两声,对近日京都的流言只字不提,只是同她说军中事宜。   当提到今年新兵时,李壮叹了声气:“若是扩大征兵范围,报名的人多了,便可仔细挑选了,可皇上说如今太平盛世,休养生息更为重要,不准招太多人马,所以有些不太好的也留下了,殿下可有主意劝皇上收回成命?”   “本宫若是有那个能耐,先让皇上把申屠川放出来了。”季听嗤了一声。   李壮:“……能不提他吗?说正事呢。”原本还以为殿下被流言所扰,才来校场躲清静,现在看看倒是他多心了。   季听失笑,沉吟片刻后道:“明日起训练内容加一项读书识字,一并列入考核范围,不合格的就直接卷铺盖回家,招兵这种事重量更重质,我军营也不养闲人。”   “殿下说得有理,如今无仗可打,刚好让那群混小子多读书,若是有聪慧的,咱们哥儿几个便亲自带,也算是培育精锐了。”另一位将军认同道。   季听浅笑:“张将军懂本宫。”   几人商议过后,便一同去校场看兵士训练了,季听又亲自将方才的决定告知他们,兵士们对要读书的事一个头两个大,心里都有些不满,只是不敢说出来。季听平缓的剖析原因,细细的掰碎了说给他们听,这些新兵听懂后,一时间都有些热血沸腾。   “不愧是殿下,一说话就天花乱坠,砸得人晕晕乎乎的,这种增加考核内容的遭骂事被她一说,就成了保家卫国的大好事,”一个将军跟李壮小声嘀咕,“不过这些新兵也是,未免都太单纯了些。”   李壮斜了他一眼,没说自己当初也是单纯的一员。   季听在校场耗了一个下午才打道回府,休息一会儿后换了身衣裳,见时候差不多了,便打算往风月楼去。   然而她一出门,就遇上了牧与之。   “殿下要去风月楼?”牧与之含笑问。   季听被他看得后脑勺都凉凉的,沉默片刻后讪讪问:“怎么了?”   “若我劝殿下别去,殿下会听我的吗?”牧与之问。   季听眨了一下眼睛:“不听。”   “那去吧。”牧与之说着,往旁边让了一步。   季听沉默一瞬:“……真的让我去?”   “嗯。”牧与之应了一声。   季听定定的看着他,见他没有阻拦的意思,当即着人去叫扶云了,自己则赶紧上了马车。在马车上坐稳之后,她还是觉得这么容易就放行不是牧与之的风格,正当她思索是不是有什么阴谋时,马车外传来扶云的声音——   “……殿下,您还是下来吧。”扶云满是为难。   季听顿了一下,撩开车帘看向他:“为何?”   “咱没钱。”   季听:“……”   “牧哥哥将我的私房钱都收走了,也叮嘱了账房不准给咱们银子,咱俩现下半文钱都无,怎么去风月楼啊?”扶云干巴巴的说。   ……难怪他这么大方的让她走,季听无语一瞬,想了想对扶云勾了勾手指,等他过来后压低声音:“咱们先出门,待会儿到街市上,随便典当个耳环发钗之类的,应该也够花上一阵。”   “牧哥哥说了,他已经同全京都的当铺都打了招呼,长公主府流出的物件一律不收,”扶云已经无欲无求,“还有,您千万别跟什么文臣武将的借钱,若是他知晓了,便敲锣打鼓的给他们送去,让所有人都知道您堂堂凛庆长公主,已经沦落到借钱为生的地步。”   季听:“……”不愧是牧与之,出手丝毫不留余地。   一主一仆隔着马车上的窗子,眼巴巴的看着对方,静了许久后季听认命的下了马车:“我去劝他。”   “殿下请。”扶云立刻上前扶她。   月上枝头的时候,街市上还正热闹,等月亮再升高一些,街上便静了许多,而白日静了许久的风月楼却热闹得紧,只是三楼尽头的厢房里,却是静得落针可闻。   “殿、殿下今日也没来。”老鸨小心道。   月光从大开的窗子里倾泻而入,申屠川盯着地面上的光辉看了许久:“去请她。”   “……是。”老鸨匆匆叫了马车,以最快的速度去了长公主府,又丝毫不敢耽搁的跑回来,回来时申屠川还和她走之前一样,只维持一个姿势。   她站在门口,突然有些不敢进去。   “她今晚不来了。”申屠川突然开口,像是在陈述事实。   老鸨咽了下口水,好半天才硬着头皮道:“那位扶云少爷说,不、不仅今日不来了,以后也不会再来了……”   她说完申屠川便没了反应,静了许久后见他没有别的吩咐,便默默离开了。   厢房里只剩下申屠川一个人,楼下的喧哗声从门缝中渗进来,愈发衬得房内的月光凉薄。   作者有话要说:   申屠:咕嘟 第14章   季听找到牧与之,将当初对周老将军的说辞又重复一遍,说得嘴巴都干了,便端起桌上晾好的茶水,直接一饮而尽。她喝完刚放下杯子,牧与之便为她重新添了一杯水,放在离她远些的地方晾着。   “我对那申屠川已经没有了男女之情,但他对我来说还有利用价值,所以我必须得装个样子,所以你明白我为什么日日去找他了吧?”季听认真的问。   牧与之若有所思的看着她:“明白了。”   季听松一口气,正要说话,就听到牧与之缓缓道:“殿下,两三月未见,你真是长大不少,连这种瞎话都会同我说了。”   季听一口气差点哽死:“……谁同你说瞎话了?”   “我不懂朝堂之事,但相信殿下会处理得当,若是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只管提,我定全力帮助殿下,”牧与之悠悠扫了她一眼,“至于申屠川,我劝殿下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季听气结:“你怎么这么固执……算了,你说尽全力帮我可是真的?”   “真的。”   季听瞄他:“我缺钱,你要帮?”   “殿下。”牧与之微笑。   季听不满的嘀咕一句‘我就知道’,横了他一眼便气闷的走了。   扶云一直守在牧与之的别院门口,看到她出来赶紧迎上来:“殿下怎么样?”   “不给钱。”季听板着脸。   扶云叹了声气:“我就知道牧哥哥不是轻易改变主意的人,对了,方才风月楼的老鸨来了。”   “老鸨?她来做什么?”季听蹙眉。   扶云回答:“她来请殿下过去,我已经将人打发了。”   “她为何要来请我?”季听心生不解。   扶云笑笑:“殿下出手大方,又有无尽权势,她想巴结也是正常。”   季听闻言便不再问了,气闷的在府中散步,不知不觉中走到了下人们住的小院里。此时夜色已深,不少人都就寝了,正是最闲暇的时候,几个晚睡的丫鬟婆子凑在一起,看着几个小孩玩做买卖的游戏。   季听走进来时,众人吓了一跳,正要起身行礼,她便示意他们都坐下了。庭院中孩子们正在疯闹,看到她来了快活的打招呼:“殿下好!”   “没大没小,你该跪下行礼。”那孩子的母亲斥道。   季听刚才还有些气闷的心情好了许多,含笑制止了:“罢了,让他们玩吧。”她说完便走到一旁,扶云忙搬了椅子让她坐下。   她津津有味的看着孩子们拿着石头当银子,煞有介事的买卖花朵糕点,还时不时的出言提醒那个买贵了,那个应该砍价,院子里一派和谐。只是孩子多的场面总是不可控的,一个相对胖些的娃娃,在石头都花光后,突然抢了一个瘦孩子的石头,瘦孩子顿时大哭起来。   几个婆子忙将他们拉开,季听哭笑不得的上前查看,正要开口劝上两句,谁知道胖娃娃也哭了起来,委屈又可怜的嚷嚷:“我没欺负他!我在做游戏!”   “若是做游戏,你没有石头了该自己去采些花来卖,为何要抢他的?”季听含笑问。   胖娃娃撇嘴:“我是山匪,山匪当然要抢。”   季听被他的答案噎了一下,旁边的扶云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季听反应过来后也是要笑,然而脑中灵光一闪,突然想到了前尘往事,她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殿下,怎么了?”扶云总是第一个察觉到她情绪的人。   季听勾了勾唇角,对他道:“我去厅堂,你叫褚宴前来见我。”   “是。”扶云没问原因,直接便离开了。   季听沉默的看着扶云的背影消失,这才往厅堂去,到了厅堂后坐下,脸上闪过一丝懊恼的神色。亏她还是重活一世,竟然将这么重要的事忘得一干二净,算算日子眼看着就要到了。   前世的嘉成一年五月十九日,申屠老丞相夫妇二人在流放地遇流匪,申屠老丞相为护夫人死在流匪刀下,申屠夫人刚烈,也随之去了。他们去时申屠家还未平反,只作匆匆掩埋,死讯在两年后季闻坐稳皇位时才传出,一代为国为民死而后已的清廉之臣,便这样没了。   申屠老丞相两朝元老,对凛朝之功不亚于周老将军,若不是深知即便自己找出平反的证据,季闻也会为了自己的威信死不承认,她当初重生时便为申屠老丞相平反了。   虽然不能为他平反,但保他们夫妇二人平安还是可以的,季听做了决定,便等着褚宴过来。   褚宴很快便进来了,一看到她便问:“殿下找卑职何事?”   “本宫要你去做件事。”季听抬头看向他。   褚宴抱刀垂首:“请殿下吩咐。”   “你带上得力的人手,去一趟成玉关,务必要在五月十九日之前赶到,然后在暗处守着申屠山夫妇,若是他们遇到危险,便出手相救,”季听说完顿了一下,特意补充一句,“记住了,五月十九日那天,要寸步不离的守着,不得出丝毫纰漏。”   褚宴听到季听要自己去保护申屠山,不由得抿了抿唇,一时间没有接话。   “褚宴,这是命令。”季听淡淡道。   褚宴顿了顿,最后单膝跪地:“是!”   “今日时辰不早了,你明日出发吧,此事不要告诉任何人,”季听说完放缓了声音,“成玉关流寇众多,是个乱地界,你届时小心,待过了五月十九那一日便回来,但记得要留些人手,暗中保护申屠夫妇。”   “是,殿下。”   他说完便转身离开了,季听看着他不高兴的背影,幽幽的叹了声气。这件事一出,恐怕他们更认定自己对申屠川念念不忘了吧,到时候再解释,恐怕又是麻烦。   季听一想到这些便头疼,皱着眉头回寝房了。   她之前要去风月楼时天已经黑了下来,这会儿夜色更晚,偌大的府邸中已经很少有人走动了。她困意重重的回到寝房,守在门口的丫鬟为她打开门,刚要跟着进去,她便摆了摆手。   “不必伺候。”季听说完,便直接将门关上了。   她随手解开衣带,繁重的外衣滑下,她便任由价值千金的衣裳掉在地上。她半阖着眼睛走到梳妆台前,对着铜镜开始卸发髻上的珠宝,本以为是件容易事,然而她高估了自己的能力,在丫鬟手中很是听话的头发,到了她手里很快就叛逆起来。   季听对着一个珠钗抠了半天,胳膊举得都酸了,却还是弄不下来,她深吸一口气,揪着珠钗就要生拽下来,然而手上还未用力,手腕便被人握住了。   “疼。”清冷的声音传来。   季听一惊,猛地回头看向身后的人:“你怎么在这里?!”   “殿下没去找我,我就来找殿下了。”申屠川眸色深沉的看着她。   季听嘴唇动了动,眼眸不自觉的扫向门口。   “长公主府的侍卫再快,也快不过申屠,殿下还是不必费心思了。”申屠川问。   心思被他戳破了,季听也是不恼,只是蹙起眉头看向他:“你是来刺杀本宫的?”   申屠川沉默一瞬:“不是。”   “可会伤害本宫?”季听又问。   申屠川的目光柔和了些:“不会。”   都知道申屠川君子品性,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季听得了他这句保证立刻放心了,瞬间从谨慎小兔子化身高贵长公主。   “钗子上的珍珠缠了发丝,所以才摘不掉,可让申屠一试?”申屠川问。   季听顿了一下,眼眸怀疑的眯了起来:“你吃错药了?”竟然要为她拆发钗,不是讨厌她讨厌到多看一眼就嫌烦么?   申屠川也不多解释,直接上前一步去碰她的珠钗,季听下意识要躲,却听到他缓声道:“别动,仔细头发会断。”   季听僵了一瞬,也不肯露怯,便绷着身子坐好,看着铜镜中的申屠川一脸认真,仔细将她的发钗一个个取下。   ……莫不是凛朝要亡了,他今晚怎么这般反常?   申屠川似是不知季听心里在想什么,只是专注的帮她将繁琐的珠玉解下,他以往显然未做过这种事,动作十分生疏,但下手轻柔仔细,倒也未弄疼她。随着摘下的首饰越来越多,季听愈发轻松,他的鼻尖上倒是出了一层小汗。   季听起初还一脸诡异的看他,但因为他弄得太慢,最后直接麻木了,坐在镜前继续昏昏欲睡。   “殿下,好了。”不知过了多久,申屠川提醒。   季听猛地清醒,乜了他一眼,径直到桌前坐下,假装刚才打瞌睡的人不是她:“你为何潜入本宫府邸?”   “为了殿下。”申屠川回答。   季听蹙眉:“为了本宫?”   “申屠想来问问殿下,为何今日没去风月楼。”申屠川说出了此行目的。   季听顿了顿:“你来就是为了这个?”   “嗯。”   季听定定的看着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她原本是想找个理由敷衍过去的,可此刻却打算实话实说了:“与之不准本宫去。”   听到熟悉的名字,申屠川眸色微沉:“牧与之不让殿下去,殿下就不去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不过是个男宠而已,有何资格管殿下?”   “他没资格,难道你有?”季听慵懒的看他一眼,“本宫的家事,申屠公子还是别掺和了。”   申屠川的脸色随着她的话越来越冷,最后周身仿佛都在冒冷气,他克制片刻,才缓缓道:“可殿下若是不去,前些日子的苦心不就白费了?”   季听顿了一下,蹙眉看向他。   “京都这阵子的传言,是殿下有意放纵才如此的吧,好不容易有了这样的结果,殿下舍得就这么放弃?”申屠川平静的问。   季听眼眸微凉的和他对视,半晌嗤笑一声:“你倒是聪慧。”   “殿下舍得吗?”申屠川逼问。   季听沉默了。说实话,是真舍不得,她还指望这一次能彻底将往日的风流都洗去,现在好不容易成功一半了,若是这么放弃,实在是可惜。   申屠川定定的看着她的眉眼,看着她没了珠玉陪衬却愈发动人的模样,许久喉结微微动了一下:“殿下可是有什么难处?”   季听扫了他一眼,轻慢道:“本宫若说没有银子,你信么?”   申屠川顿了一下,一时间没有说话。   季听眯了眯眼睛,突然恶意的凑近他:“申屠公子,女票你可是要花钱的,本宫如今没有银子,如何去得风月楼?”   申屠川看着她突然凑近的红唇,眼底闪过一丝克制,一直等季听坐回去,肩膀才微微放松:“我有。”   “嗯?”季听没听清。   申屠川看着她,一脸认真道:“我给你银子,让你去女票……我。”说到最后两个字的时候,他的耳朵根渐渐红了。   季听怔愣的看着他,那种不对劲的感觉越来越重,她轻嗤一声:“为何要这么做?你知道的,本宫越是去找你,京都的流言便越是不消停,对你来说可没什么好处。”   她作为流言的中心越是可怜,众人便越是觉得他冷漠,她不信申屠川不懂这一点。   “有。”申屠川回答。   季听扬眉:“哦?”   申屠川垂眸,通红的耳朵尖和他淡定的表情仿佛不是出自一人身上:“殿下能来,便是最大的好处。”   季听一愣,心底那股不对劲被放到了最大。   申屠川走后许久,她都静坐在桌前,直到灯烛熄灭才回神。季听抿了抿唇,直接朝外走去。   “将褚宴叫来。”她淡淡说完,便在院中坐下了。   初夏的夜晚薄凉如水,哪怕披了件衣裳,身上也是凉丝丝的,褚宴匆匆赶来时,她的手已经冰凉了。   “殿下,唤卑职何事?”褚宴严肃的问。   季听定定的看着他,片刻之后淡漠道:“本宫有一事不明,需要你替本宫验证。”   作者有话要说:   申屠:我自己掏钱钱,请人女票自己   季听:…那你可真是太棒了   听听要发现申屠重生的秘密了,我这次真的很努力在自己的智商上线塑造一个聪明女主,还有担心听听会很快原谅申屠的朋友…你们难道没发现她有点天然渣么 第15章   褚宴翌日一早便率人离开了,他走的时候动静不小,牧与之和扶云都是知道的,只是季听没有主动提要他做什么去了,他们便没有问。   季听不仅没跟他们说褚宴去做什么了,也没说申屠川来过的事,只是一大早便将权力仅次于褚宴的那个暗卫叫来了。   “上次贼人潜入的事可调查清楚了?”季听轻抿一口热茶。昨晚申屠川临走前,她曾问过他是不是之前来过,他直接承认了。   暗卫跪下道:“卑职无能,没能查出那人踪迹。”   季听看向他:“府中守卫一向森严,为何有人能悄无声息的潜入,还不留一丝痕迹?”   “回殿下的话,卑职与褚侍卫推测过,怀疑是熟悉府中布防之人,能做到这点的,大多是在府中生活多年的老人,卑职和褚侍卫一一调查,并未发现可疑之人。”暗卫垂首道。   季听若有所思的看着他:“也就是说,此人很有可能熟悉府中布防,却又不是咱们府内的人。”   “……卑职认为,这种可能更小。”暗卫小心回答。   季听勾起唇角,半晌眼底闪过一丝讥讽。怎么不可能?若是某人和她一样的话,那便是十足十的可能,毕竟他也曾在她府中生活过几年,对这里了解也是正常。   越是同暗卫了解情况,季听便越是觉得自己的猜测是对的,只是猜测到底还是猜测,在没有拿到证据之前,她是不会直接判定的。   她放下杯子,片刻后淡淡道:“既然布防已破,那便换一种方式。”   “回殿下,已经换过了。”暗卫回答。   季听失笑:“以往所有布防图都不用了,本宫再做些新的出来。”   暗卫略一思索,立刻抱拳:“辛苦殿下了。”   季听轻叹一声,微微摇了摇头。做一套全新的布防图要考虑到换防、地形以及隐蔽性,确实足够辛苦,然而又必须要做。抛开别的不说,有人能进她长公主府如入无人之境,这一点就让她忍不了。   一整个上午,她都在书房里忙碌,一直到快过午时的时候才用膳,还是叫人直接送进书房的。扶云和牧与之知道她这种时候不喜人打扰,便都没有去寻她,偶尔只是要丫鬟送些吃食进去。   “殿下怎么突然想换布防了?”扶云疑惑。   牧与之也微蹙眉头:“待殿下出来我去问问。”长公主府的布防图多年未换,从未出过纰漏,如今突然要换了,恐怕是有什么不对。   二人在书房外一直等到天色暗了下来,才听到书房的门发出吱呀一声响。   “殿下!”扶云忙上前去扶她。   季听活动着肩膀出来,看到二人后惊讶:“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自然是等殿下,扶云一整日都没见着殿下了。”扶云立刻卖乖。   季听好笑的看他一眼,再看向牧与之时,眼底多了一丝了然:“想问我为何要换布防图?”   “是。”牧与之坦然承认。   季听叹息一声:“前阵子有贼人来的事你们知道吧。”   “知道。”   “扶云知道。”   “本宫今日突然想起来了,便召了人来问,之后左思右想还是觉得布防图有已经泄露的可能,便决定多画一些出来。”季听不打算把申屠川抖搂出来,所以提前想好了说辞。   牧与之定定的看着她,半晌略带怀疑的问:“只是如此?”   “……不然呢?”季听看向他,“还能有什么原因?”   牧与之斟酌片刻后,温润的回答:“不知道,但我总觉着,殿下好像没说实话。”   季听:“……”对太了解自己的人撒谎就这点不好,他哪怕找不出不对的地方,依然会察觉你在撒谎。   “但是既然殿下宁愿辛苦也要换了布防图,想来事关重大,只要殿下心中有数便好。”牧与之补上后半段话。   扶云闻言也跟着点了点头:“扶云也是,相信殿下。”   季听听到他们的话,心底某处微微一痛,半晌才含笑看向他们:“既然你们这么信任我,那我定会护你们周全,不辜负这份信任。”   “嘿嘿殿下,时候不早了,咱们去用膳吧。”扶云催促。   季听刚要点头,便听到牧与之道:“殿下今日累了一天,只一顿晚膳是不能够解乏的,不如去找李将军喝顿酒,好好消遣一番。”   “对对对,殿下每次劳累之后都容易头疼,去饮些酒也是好的。”扶云立刻附和。   季听为难的看他们一眼:“饮酒确实不错,只是我没有银子……”   “记得让李将军结账。”牧与之眼底带笑。   季听:“……哦。”   算了算了,能这个时候出门也是好的,叫马车去风月楼门前停一会儿,让旁人都知道她去了却没有进门,或许也能有点效果,装完样子刚好去跟李壮喝酒,时间安排得恰到好处。   她沉吟片刻,还是叫扶云去备马车了。   扶云准备好了马车,刚将她扶上去,正要自己也跟上时,却被季听制止了:“时候不早了,我就不跟李将军出去喝了,直接去他府中用膳,若是醉得厉害便直接留宿了,你就不必再跟着了。”   “……是。”   季听独自坐在马车中,刚闭上眼睛假寐,就感觉马车停了下来。她蹙了蹙眉头,不等询问,外头便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殿下,奴家可等您许久了。”   季听顿了一下,倾身撩起车帘,看到外头的老鸨后扬眉:“找本宫何事?”   “这是申屠公子要奴家代为转交的东西,您赶紧收下吧。”老鸨说着,便端着一个不大的盒子要呈上来,却被车夫给拦住了,她赶紧讨好的笑笑。   季听扫了她一眼,淡淡道:“呈上来。”   “是。”车夫这才从老鸨手中接过盒子,转身递交给季听。   老鸨不等季听打开便道:“楼中事还需奴家操持,奴家就先告退了。”说完就匆忙离开了。   季听也没去管她,只是等放下车帘后打开了盒子,只见里头叠放了十张银票,数额差不多有五万两。她愣了愣,蓦地想起昨夜申屠川说要给她银子的话,她当时只当是随口一说,也没指望他真的会给,所以此刻看到银票的确有些意外。   ……啧,这些若真是他在风月楼积攒下的,那可真是了不得了。   季听这人自幼千尊万贵的长大,无人不将她捧在手心,这也就养成了她不管是接受谁的好意、都有一定程度上会理所当然的性子。所以看到申屠川送来的银子后,她颇为理直气壮的收下了。   “殿下,咱们去哪?”车夫问。   季听勾起唇角:“风月楼。”他都出钱要她去女票了,她又怎么能辜负他的美意。   夜幕已经彻底拉了下来,无人的街市上空空荡荡,勾栏瓦舍倒是灯火通明、一片热闹。季听出现在风月楼时,同以往一样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只是当她看过去时,众人纷纷别开了目光。   今晚依然无人同她争抢,她照例用五百两银子买了申屠川两个时辰。   申屠川进门时,她打趣道:“一晚不过五百两,申屠公子给的银子似乎有些太多了。”   “不够了再同我要。”申屠川淡定回答,似乎丝毫不引以为耻。   季听勾了勾唇角,意味深长道:“申屠公子同以往真是大不相同了。”   申屠川沉默一瞬,片刻后别开脸:“申屠只是想通了。”   “哦?”季听扬眉。   申屠川垂眸:“若只是等,恐怕到最后都只是一场空,所以申屠不打算等了。”   季听有些听不懂他的话,但并不妨碍她继续试探:“申屠公子为何突然想通了,是因着本宫的冷待,还是旁的什么事?”   最后一句时,她刻意加重了语气。若申屠川真的同她一样,恐怕一早便察觉到她的不对了,所以她也没打算隐瞒,若是不一样,他就是想破了脑袋,也不会懂她真正的意思。   申屠川这次沉默更久,才说了一句:“殿下知道的。”   季听嗤了一声,心想我知道个屁。她见问不出什么,索性也不问了,自顾自的斟酒喝。   申屠川默默到她身边坐下,从她手中接过了酒壶,季听也不拒绝,心安理得的享受他的伺候。   她劳累之后确实有饮酒的习惯,申屠川又不跟她喝,她一个人很快便喝得半醉了,嫌凳子坐着太累,又懒得挪步软榻,索性倚在了申屠川身上。   茉莉与柚木混合的独特香味突然将他包裹,申屠川不自觉的绷紧了身子,耳朵根也渐渐红了。只是和他身体不一样的是,他的声音非常淡定:“殿下,你醉了。”   “嗯。”季听懒洋洋的闭着眼睛。   申屠川喉结动了动,许久之后才有些艰涩的问:“今晚……可要留宿?”   季听蓦地睁开眼睛,静了片刻后从他身上起来,茉莉与柚木的香味也离他远去,申屠川瞬间冷静下来。   “我若问你一个问题,你会回答我吗?”季听认真的看着他。   申屠川抬头与她对视,表情渐渐郑重起来:“不管你问什么,我都会如实回答。”   季听闻言心情不错的扬起唇角,在他略带些紧张和破釜沉舟的目光中,一本正经的问:“你在风月楼是不是赚得挺多啊?”   已经准备说出全部秘密的申屠川:“……”   作者有话要说:   申屠:给你一次机会,收回去重新问 第16章   “算算时日,你不过来风月楼一月多,竟已有如此多的积蓄,若是再做上两年,岂不是富可敌国?”季听说着,不由得啧了一声。   申屠川沉默一瞬:“全靠殿下捧场。”   “就算没有本宫捧场,你也能积攒这么多,别忘了先前本宫虽然给了不少,可之后便每日都只有五百两了,区区五百两,你就算抽成又能抽多少。”季听说完,突然心酸的叹了声气。   见她如此,申屠川目光温和:“申屠尚能自保,殿下不必难过。”   “本宫不是难过,只是有些心酸,”季听又是一声叹息,趁他不注意捧起酒壶喝了两口,这才幽怨的看他一眼,“想我家与之,第一次做生意时历经艰辛,最后连本儿都要赔没了,你倒好,无本的生意,还能赚这么多银子。”   申屠川的眼神从温和到冰凉,似乎只是一瞬间的事,他额角青筋微跳,半晌才克制住怒气冷声道:“殿下若是觉得无本的生意好,不如让跟着您的那些男人都来做好了。”   醉酒的季听丝毫没感受到他的怒气,还相当没求生欲的补上一句:“那不行,他们单纯,做不来这种事。”   “所以殿下觉得申屠不单纯?”申屠川这句话几乎是从牙缝里溢出来的。   季听想了想:“那倒也不是,只是可能没那么单纯。”她即便喝了酒,也知道申屠川的心眼儿多如筛子,只是现在还在人家这儿,要换个委婉的说法而已。   只可惜她自觉委婉,申屠川的脸色却是冷的:“殿下既然觉得我不单纯,不如去找单纯的。”他说完顿了一下,觉得有些像深闺怨妇,不由得抿了抿唇。   季听浑然不觉,看到他的眉头皱着,还一脸天真的歪了歪头:“你怎么不说话?生气了?”   “嗯。”申屠川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下意识去拿酒壶,只是手刚碰到无瑕的瓷器,看到她晕乎乎的脸又停了下来。   季听蹙了蹙没,看向他停在空中的手,沉默许久后问:“为何不斟酒?”   “殿下醉了,少喝点。”申屠川将手收了回来。   季听眉间痕迹重了些:“本宫没醉,倒酒。”   “醉了。”申屠川坚持。   季听顿了一下,醉眼朦胧的看着他,半晌轻笑一声,突然伸手攀住了他的肩膀,一张脸也撞进他的怀里。申屠川一惊,下意识便将她接住了,她头上的步摇从他脸侧划过,在英俊矜贵的脸上划出一道细小的伤口。   “殿下……”他的心跳因为她的靠近突然乱了,原本的恼意也被打得四散。   “申屠川,你单不单纯,都和本宫无关,本宫已经不喜欢你了。”季听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一个字时直接没了声响,方才搭在申屠川肩膀上的手也放了下来,呼吸沉稳而香甜。   申屠川的身体僵硬,原本因为她突然靠近而红起来的耳朵,渐渐也变回原本的颜色。他静静的坐在那里,两只手扶着季听的衣袖,垂下的眼眸不知道在想什么。   老鸨在两个时辰后进门时,便看到了这一场景,吓得忙要告退,却被申屠川叫住了:“去告知送她来的人一声,她醉了,今晚不走了。”   “……是。”老鸨应了一声,便急匆匆走了。   申屠川微微一动,一股因为长期维持一个姿势、而产生的酸麻感立刻袭遍全身,他停顿片刻,等这股不舒服的劲儿过了,才将季听抱了起来,抬脚朝楼上走去。   他知道她虽然日日来风月楼,做出深情的模样,却不希望旁人看到他们太过亲密,所以他抱她上楼时,特意避开了所有人的视线。   三楼尽头的厢房总是静的,关紧房门后便和热闹彻底隔绝。   申屠川将季听抱到床上,季听立刻轻哼一声,稍微挪动一下便不动了。申屠川等她静下来,便将她的鞋子褪去,期间还不忘避开碰触到她的袜子。脱完鞋,他特意去洗了手,才回来帮她将头上琳琅满目的首饰拆下来。   这些首饰大大小小有将近二十件,拿起来沉甸甸的,分明是个连最小件弓箭都拉不开的弱女子,也不知整日是如何顶着这些东西、一顶便是一天的。   他将首饰拿到桌前一一摆好,这才转身到床边站定。她今晚似乎出门匆忙,口脂都没补,已经露出了原本的颜色,同一身华服相比略微淡了,但申屠川却觉得好看,他见过她不施粉黛的样子,自此觉得所有胭脂水粉对她来说都是亵渎。   夜色渐渐深了,他却毫无睡意,只是安静的看着她安睡的容颜。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敲门声,接着老鸨的声音小心翼翼响起:“主子,需要送水吗?”   “不用。”申屠川淡淡道。   老鸨:“……是。”   她应了一声便要走,却听到屋里传来一句清冷的“回来”。老鸨顿了一下,又赶紧回门口低眉敛目的站定,下一刻门便在她面前打开了。   “主子有何吩咐。”老鸨垂首问。   申屠川沉默了,老鸨忍不住瞄了他一眼,却发现他的衣裳还好好的,不由得一阵惊讶。主子对殿下的心意旁人或许不知道,她却是极为清楚的,原本以为二人进了厢房,怎么也该行房了,所以她这才来卖个好儿,问问需不需要送水沐浴。   ……难怪主子说不要,合着是还什么都没做。   “女子脸上的妆……”申屠川沉吟片刻才开口,老鸨赶紧回神,一脸专注的听着,然后就听到他认真询问,“女子脸上的妆,夜里可是要洗了?”   老鸨:“……”她以为有什么要紧事,就这?   她心里无语,面上却十分殷勤:“回主子,确实要洗了,这样才更舒服,也相对干净些。”   “清水洗?”申屠川又问。   老鸨想了想,觉得是时候表现一下自己了:“主子是帮殿下问的?不如奴家去帮殿下洗了吧。”   “不必,你告知我该如何做,我帮她洗。”申屠川淡淡拒绝。   老鸨:“……那可容属下在旁边指点一二?”   申屠川斟酌片刻,算是答应了。老鸨忙跟着进屋,到床边后看到季听满头的珠钗已经卸了,一头乌黑柔顺的头发平铺在床上,衬得肌肤莹白似雪,美得不似凡人。   ……难怪主子迷成这样,若她是男子,恐怕也是会喜欢的。老鸨心中嘀咕一句,看清季听身上衣衫袜子都在后,不由得在心中长叹一声。   都知道凛庆长公主驭男无数,是个荒唐的女人,主子却依然举止行为无一不恪守礼节,单是这份打心眼里的尊重,恐怕便是世间少有。   老鸨心情复杂的指导完,便识相的退下了。留下申屠川拧了热毛巾,仔细擦拭季听脸上的脂粉,她的脸看似没上什么妆,他却擦出了不少东西,只是擦完之后她的脸也如先前一样白嫩,反倒是手中的毛巾染了脏兮兮的东西。   申屠川蹙眉盯了毛巾许久,再看向季听,发现又稍微有些不同,去了装饰的她愈发娇小,睡着的模样软软的,像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哪里有半分长公主的样子。   季听睡得昏昏沉沉的,感觉有又热又湿的东西在脸上,便生出一丝不耐烦,等了半天脸上还是又热又湿,她便皱着眉头去抓。   申屠川的手腕突然被抓住,他猛地停了下来,看着她的小手同自己的手腕紧紧相连,他突然不想做什么正人君子了。   “扶云,别闹。”季听哼唧一声。   申屠川瞬间冷静下来,绷着脸转身走了。   季听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醒,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在陌生环境里,她慵懒的翻个身重新闭上眼睛。半刻钟之后,她猛地坐起来,一脸震惊的看着房中的摆设。   申屠川昨晚在门口站了一夜,听到动静后便推开门进来了,看到她震惊的表情淡淡问:“殿下要负责吗?”   “负什么责?”季听懵着脸。   申屠川到她身边站定:“你说呢?”   “……本宫虽然醉了,却不是不记事,昨晚本宫是在二楼厢房睡着的,之后便一直没醒,不可能对你做什么。”季听倨傲的扬起下巴,只是刚睡醒还不怎么清醒的脸,看起来不大有气势。   申屠川神色平静的看着她:“那就是申屠对殿下做什么了,申屠可以为殿下负责。”   “放屁!本宫衣裳都没脱!”季听忍不住爆了句粗口。   申屠川垂眸:“哦。”   季听:“……”你哦个屁。   她没好气的起床,看到自己的首饰都在桌子上,便颐指气使的吩咐:“叫人来给本宫梳妆。”   申屠川看她一眼,什么都没说的出去了。   老鸨来为季听梳妆的时候,申屠川就站在旁边,每当她想炫技梳个高难度的时,都会被申屠川凉凉的扫一眼,于是越梳越简单,最后只弄了个简单的发髻,插了一支金钗。   “就这样?”季听不甚满意,“你的发髻倒是繁复,怎么轮到给本宫梳妆,便这样敷衍?”   “这。这……”老鸨腿都要发虚了,也没‘这’出个所以然来。   好在申屠川及时问:“殿下不觉得这样舒服些?”   季听晃了晃脑袋,觉得确实舒服,虽然还是不大高兴,但也没有纠缠了,叫人将自己剩余的首饰都包起来,自己拎着便要走。申屠川跟在她身后送她,在快到一楼大门处时,他突然道:“殿下今晚别忘了来,近日都要记得来,尤其是五日之后,更是不能缺席。”   季听斜了他一眼:“那得看本宫心情。”   “恐怕不行,殿下是收了申屠银子的。”申屠川认真提醒。   季听:“……”怎么感觉她像被女票的那个?   回过味的季听眯起眼睛:“你好大的胆子,信不信本宫治你不敬之罪?”   “申屠知错。”申屠川立刻道。   季听没想到他会这么快认错,一堆威胁贬低的话瞬间哽在喉咙里,她顿了一下倨傲道:“你那银子若是不想给,本宫现在就还你,若依然要给本宫,就少拿银子威胁本宫。”   “申屠没有威胁殿下,只是想请殿下过来。”申屠川认真道。   季听轻哼一声:“那为何一定要本宫来,还尤其是五日之后?”   “让殿下来,是因为申屠想见殿下,要殿下五日后务必到场……”申屠川沉默许久,才镇定的看向她,只可惜眼神足够淡然,耳朵却悄悄的红了,“是因为那日是申屠的卖身之日。”   季听听完一派淡然,愣了愣才反应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申屠:每天都在等殿下   季听:呵 第17章   因为申屠川的一句话,季听回去的时候都有些心不在焉,等回过神时已经到了家里,扶云殷勤的上前为她撩开车帘,仿佛受了什么委屈一样眉头紧皱:“殿下!”   季听心虚一瞬,下车后欲盖弥彰道:“昨晚喝得太醉,就在李府……”   “殿下你知道吗?张府那个女人自尽了。”扶云悲愤道。   季听停顿一瞬:“谁?绿芍?”   “不就是她,张岁文这些日子一直拘着她,不准她出门,她昨晚竟在房中自尽,要不是丫鬟发现及时,这会儿就是一具尸体了!”扶云简直气坏了。   季听看他这副模样不由得好笑的问:“她自尽她的,你气个什么劲?”   “怎能不气?谁不知道她和殿下争过申屠川,若真死了,叫旁人怎么想您?”扶云枕着脸道,   季听随意道:“她若真想死,又怎么会被丫鬟恰好救下,不过是想拿死跟家里讨价还价罢了,不必放在心上。对了,此事你是如何知晓的?可是大街小巷都传遍了?”   “这么丢人的事,张岁文怎么可能让旁人知道,扶云是在张府安插了眼线,所以才第一时间知道的。”说到这里,扶云又有些小得意。   季听失笑:“你倒是机灵。”   “没办法,扶云就觉得那女人不像个没心眼的,自然要多加防范。”扶云轻哼一声。   季听安抚道:“好了,何必为了个不相干的人气恼,我还没用膳,陪我去用些东西吧。”   扶云一听她还没吃饭,急忙带她去用膳了,什么绿芍红芍的彻底抛到了脑后,季听见他不生气了,便好笑的看他一眼。她是真的不在意,张绿芍在她眼中,不过是个会自作聪明的小姑娘而已,能翻起什么风浪?   很快,她便知道,一个小姑娘能翻起什么风浪了。   当日晚上,季听去了风月楼,如往常一般要叫价时,绿芍又出现了,脖子上明晃晃一道红肿的痕迹,就差将发生何事写在脸上了。   自从她进了门,季听便察觉到许多窥视的目光,她啧了一声,生出一点烦意。让她更烦的事还在后头,绿芍这次果然备足了银子,直接叫价到四万七千两,显然身上只有这么多,季听比她多出一千两,她便黯然离场了。   然而绿芍并没有就此作罢,之后每日晚上都会来,一来便出四万七千两,季听只得每日压完她的价,扭头再跟申屠川要钱,一连三四日都如此,光银子都多花了十几万两。   又是一个竞价赢了的夜晚,申屠川来时,季听朝他伸出手:“本宫没钱了。”   “我有。”申屠川说完,便叫人去取了银票给她。   季听低头清点:“看样子她是不会死心了,日日这么抬价可还得了,不如明日本宫让她一把,先把她的银子花光如何?”   “明日便是卖身之日了。”申屠川绷着脸。   季听恍然:“对哦,差点把这事儿给忘了……那你要多给点银子吗?”   “十万两够吗?”申屠川问。   季听眼底闪过一丝讶异,不经意的问:“风月楼给你的抽成再高,也不会将赚来的都给你,你哪来这么多银子?”   “总之不是贪赃枉法得来的。”申屠川淡淡道。   季听轻嗤一声,没有再追问,拿了钱便要离开,申屠川蹙眉拦住她:“为何每日都走这么早?”   “哦,府中有事。”季听随口道,其实是因为自己每次都是偷偷来的,未免牧与之他们发现了唠叨,必须要早些回去才行。   申屠川抿了抿唇:“殿下之前也这般说,到底是何事?”   “问这么多做什么,公主府的事岂能告诉你一个外人。”季听斜他一眼,转身离开了。   申屠川枕着脸看着空荡荡的门口,好半天才别开视线。   季听快到公主府时,还特意叮嘱车夫从后门进去,接着做贼一般往寝房跑,眼看着快到寝房时,一道清幽的声音便传过来了:“殿下这是去哪了?”   季听僵了一瞬,镇定的回头:“与之,你怎么在这儿?”   “自然是等殿下回来,”牧与之浅笑,笑意却不达眼底,“殿下这些日子好不威风,每日跟个身份低微无名无封的女子争风吃醋,还为此花了十几万两,整个京都城都知道了,只是不知殿下哪来的银子?”   “……总之不是贪赃枉法得来的。”季听拿申屠川的话堵他。   但牧与之显然没她那么容易放弃,闻言依然追问:“所以来源何处?”   季听抿唇,没有要说的意思。   庭院中蓦地沉默下来,许久之后牧与之轻叹一声:“殿下便这么喜欢他?”   季听一脸真诚:“不喜欢。”   “呵。”   季听:“……”你看,她就是说实话,也没人信的。   牧与之定定的看了她片刻,突然问:“殿下还有多少银子?”   “十万两。”季听如实回答。   牧与之勾起唇角:“真多。”   ……但凡不是牧与之富可敌国,她或许就觉得他这句不是讽刺了。季听嘴角抽了一下:“已经够了,敢跟我争的那个人,也只有四万多两银子而已。”   “那就祝殿下明日顺利。”牧与之说完,转身便走了。   季听知道他并非出自真心,所以见他就这么走了,心里跟敲锣一样,一晚上都睡得不怎么了,翌日一早去找他,却被扶云拦住了。   “牧哥哥说,想暂时清净一下,让殿下不必去寻他。”扶云一脸无辜道。   季听心中更忐忑了:“他生气了?”   扶云想了想:“看不出来,殿下得罪他了?”   “嗯。”季听诚实道。   扶云点了点头:“那肯定是生气了。”   “……哦。”季听无奈的看他一眼。   因为牧与之不肯见她,她愁眉苦脸许久,最后想到了什么一个人出门去了,一直到晚上才回来,一边将个油纸包给了扶云,一边让车夫尽快准备马车。   “这是什么?”扶云问。   季听疲惫的揉揉鼻梁:“糖栗子,南山寺那家的,你给你牧哥哥送去。”   “从咱这到南山寺,一来一回得三个时辰,殿下亲自去买的?”扶云震惊。   季听忙着离开,上了马车后探出一个脑袋:“把东西送去后,帮我跟你牧哥哥求求情,让他别生我气了。”   扶云讷讷的点了点头,等反应过来时,季听已经离开了,他只得赶紧去找牧与之。   牧与之看着包裹严实的油纸包,颇为无奈的叹了声气:“伏低做小她倒是会得很。”   这边季听料定牧与之见到她辛苦买来的东西后,必定舍不得再同她闹别扭了,所以便心情不错的到了风月楼。   很快便到了今晚的重头戏,果不其然绿芍又来了,季听轻嗤一声,在她开口之前先一步举牌:“五万两。”   身份悬殊,每次同绿芍相争,她都有种丢人的感觉,所以这次索性直接堵了她的路。季听报了价后,眯起眼睛看向她,却发现她并没有像以前一样扭头就走,顿时眉头微微一蹙。   绿芍从楼下看了她一眼,接着垂眉敛目道:“六万两。”   她这一叫价,满座哗然。老鸨下意识看向申屠川,却看到他眼底浓郁的不悦,顿时捏了把汗。   季听眯起眼睛:“七万两。”   “八万。”绿芍丝毫不犹豫。   季听眼神一冷:“十万两。”   绿芍沉默了,季听勾起唇角,正要将银票丢下去时,就听到她突然开口:“十五万两。”   季听:“……”   在场的人原本还在喧哗,渐渐的被两个女人的战争吸引了,一时间热闹的风月楼寂静无声,彻底成了绿芍和季听两个人的戏台。   老鸨见季听不说话了,顿时都快疯了,生怕季听就这么放弃了,那她家主子今晚就得跟那个女人走了?   她慌忙看向申屠川,和对方对视一眼后,立刻折身去清点银钱,将风月楼所有还未存进银庄的收入都拿了出来。   一楼小厮没有老鸨的吩咐不敢吱声,绿芍便柔和的看向季听:“殿下可还要竞价?若是不了,那便……”   “急什么?”季听威势极强的看她一眼。   绿芍瑟缩一分,但还是坚定的站在原地:“那便请殿下出价。”   季听嘴唇动了动,正思索该如何周全时,老鸨便偷偷进来了,如上次一般给她塞了银票,无声的告知她数额。季听淡定的看向楼下:“二十万两。”   “三十万两。”绿芍又一次开口。   申屠川眼神彻底冰冷,周身散发着慑人的气息,他冷漠的看了绿芍一眼,绿芍被他刺得一愣,随即又安慰自己不过是错觉。她是来救他免受长公主侮辱的,他对她感激还来不及,又怎么会冷视她呢。   季听冷眼看着楼下的绿芍,总算是明白了,绿芍前几日根本没想过赢她,只是为了消耗她的银子,同时让她放下戒心,来时便不会带太多银钱,而风月楼是当场结账,她就算想争,也来不及叫人送银子。   自己倒是小瞧了她。   “张姑娘银子可真多,也不知你爹区区一个侍郎,是如何积攒下这些家业的。”季听凉凉道。   她本意是想吓退绿芍,谁知道人家根本不慌,只是从容跪下道:“这些是绿芍日后的嫁妆,是母家给的,同家父无关。”   此话一出,楼下立刻传来一小阵喧哗声,无不惊叹她的痴情。也是,嫁妆是女子在夫家立身之本,她如今全拿出来了,单这份破釜沉舟的勇气都值得赞叹,而季听便显得有些相形见绌了。   季听听到那些议论声,再也忍不住将脸冷了下来。   “殿下,可还要竞价?”绿芍问。   季听第一次在个小姑娘跟前吃瘪,垂下眼眸才掩住眼底的怒意,老鸨见她一句话也不说,简直要崩溃了,第一万次后悔自己定下的狗屁规矩,现在好了,这大晚上的银庄也不开门,他们根本找不到这么多银票。   绿芍见季听不语,眼底浮现一丝势在必得:“殿下可是不出价了?”   季听:“……”好气,还要给自己找个台阶。   “五十万两。”   这个声音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齐刷刷的看向说话的人,一个个的满是震惊。   申屠川被众人盯着,面色依旧如常,只是平静的看向二楼的季听:“我替殿下出。”   申屠川此言一出,满座哗然。   有看热闹的世家子忍不住问:“你哪来的银子?”   “皇上仁慈,申屠家只流放、不抄家,京中家产尽数变卖,还算有些积蓄,”申屠川定定的看向二楼季听,像是在回答她前夜的问题,灯笼映出的光在他眼中汇聚成星河,星河朝她扑面而去,“都给殿下。”   季听:“……” 第18章   风月楼中因着申屠川这一段话静了许久,接着不知道是谁先开了口,楼内顿时炸开了锅——   “不是说申屠川对殿下最是厌恶么,怎么今日要替殿下出银子?”   “难道是因为怕影响张家小姐的名声?”   “肯定不是啊!他如今是被皇上扣押在此不得离开,可等日后大赦,那些银子却是能为他自己赎身的,他却愿意尽数给殿下,说明什么?说明他心悦殿下、今晚只想殿下在侧啊!”   随着众人的议论声越来越大,绿芍的脸色越来越苍白,但她也没有离开,只是如弱柳扶风一般走到圆台前,周遭顿时静了静。   她眼眶微红的看着台上之人:“申屠公子,我今日前来并非要给你难堪,只是不愿你受人羞辱……”   她的声音发颤模样可怜,听到的人无不心生怜惜,只可惜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她在看台上之人,台上的人却在看别人。   绿芍还想说些什么,二楼上的帘子却拉上了,申屠川转身就走,直直的往楼上去了,全程都没有看她一眼,她哀绝的咬住嘴唇,许久才转身离开。   季听将帘子拉上后,神清气爽的走到桌边,待申屠川上楼后,便随手从桌子上拿了个苹果,朝着他丢了过去:“奖励。”   “申屠只见过这般奖励狗的。”话虽然这么说,他还是稳当当的将苹果接了过来。   季听勾起唇角:“五十万两,你替本宫出?”   “申屠没钱。”申屠川面不改色。   季听扬眉:“那你方才说有五十万两,还说得有鼻子有眼儿的,待会儿老鸨找你时,你拿什么给她?先说好,本宫可没银子给你。”   守在门口的老鸨眼观鼻鼻观心,心想不不不我什么都不要,殿下你还是别提我了。   厢房内,申屠川眉眼和缓的看向她:“那便先欠着,横竖申屠都在风月楼内,也跑不了。”   这是要拿日后的抽成抵债了,季听轻嗤一声:“那本宫还是想办法将银子还你吧,本宫可做不出花你卖身钱的事。”   “无妨,也算是取自于殿下,用之于殿下了。”申屠川缓声道。   季听顿了一下,想说她又不会日日都来,不过申屠川到底今日帮她解了围,还是别说扎他心的话了。她这般想着,便嘴上积德的沉默了,只是坐在桌前小酌一杯。   三杯酒下肚,她扫了申屠川一眼。如竹如松、俊朗守礼,十足的君子派头,可偏生心狠得紧,对她是,对绿芍也是。不对,如今对她也不算狠心,难道是因为她不上赶着了?   越倒贴他,他越摆谱,真不惯着他了,他反而乖巧懂事了……这算啥,贱吗?季听表情有些微妙。   “殿下在想什么?”申屠川难得不经她允许,便坐到了她旁边的位置,垂眸替她斟酒。   季听扫了他一眼:“在想申屠公子可不是一般的狠心,绿芍姑娘为了你命和名声都不要了,你却这样折她的颜面。”   “她与我无关。”申屠川淡淡道。   季听闻言讽刺一笑:“是啊,谁又能同你有关呢?”   “殿下。”   季听:“嗯?”   “殿下与我有关。”申屠川看着她的眼睛。   季听微微一怔,才反应过来他方才那声‘殿下’并非叫她,而是在回答她的问题。她定定的与他对视,片刻之后红唇微勾:“申屠公子近日总喜欢这般看着本宫,本宫都快以为你对我动心了。”   申屠川垂下眼眸,片刻之后轻笑一声。   季听怔愣一瞬,有些微妙的盯着他轻轻上扬的唇角。两个人认识也算有些年数了,可她几乎没看到过他笑,成日里枕着一张脸,好像旁人欠他银子一般,这还是她第一次见他如此开怀。   怎么说?好似冬末浮冰化开,溪流潺潺奔腾,虽然还是泛着冷意,却一派春暖花开。   申屠川见她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唇角便一直不肯放下去,只是耳朵尖却悄悄红了:“殿下看什么?”   “你若是成日这么笑,本宫可就不还你钱了。”季听将胳膊放在桌子上,白皙的手慵懒的撑着脸颊,一双眼睛始终不肯移开。   申屠川的心跳蓦地快了起来,他袖中的手默默攥紧,面上却尽可能不露声色:“为何?”是不肯拿他当外人了?   “还能为何?!”季听眼睛晶亮,“你若笑得多些,把那些恩客迷得七荤八素,估计几日就能把五十万两凑齐,哪还用得着本宫还?”   申屠川只觉一盆冷水兜头浇下,逼得他彻底冷静下来。   “申屠的生意如何,就不劳殿下操心了。”他淡漠道。   季听扬起唇角,显然因为怼了他心情不错。申屠川继续为她斟酒,季听很快便喝得有些醉了,醉眼朦胧的要去拿桌上的糕点,申屠川蹙眉将盘子拿开,她顿时不满的蹙眉。   “殿下要吃什么,直接跟申屠说就是。”申屠川缓声道。   季听斜了他一眼:“怎么,要喂本宫?”   申屠川微怔,片刻后目光清明的别开脸:“若殿下要的话。”   季听轻笑一声,歪在桌子上看着他:“本宫要吃核桃酥。”   申屠川立刻拿了核桃酥送到她唇边,季听咬了一口,贝齿无意间磕到他的指头上,他下意识的将手指收回来,整个人都僵住了,指头上柔软微润的触感一直挥散不去。   季听蹙着眉头将核桃酥吃完,以酒漱口后才颇为嫌弃道:“过于甜了。”   “殿下不喜欢?”申屠川问。   季听颔首:“嗯,不喜欢,待会儿叫人给本宫包上一些,本宫带回去。”   “殿下既然不喜欢,为何要带回去?”申屠川眼神微凉。   季听被他这么一提醒,才意识到褚宴被自己派出去了,她顿了一下回答:“也是,那就不带了。”   申屠川却不肯就此揭过,定定的看着她问:“殿下可是要给谁带的?”   “本宫都不带了,你还问这些做什么?”季听慵懒的反问。   申屠川的手微微攥紧,片刻之后才勉强松开,声音也愈发薄凉:“殿下可真是心中能纳百川,即便是到了申屠这里,也不忘府中随侍,只是殿下所爱甚多,记得住谁爱吃甜谁爱吃咸吗?仔细送错了,不讨好,反而落了埋怨。”   “那倒不会,他们的喜好,本宫记得清清楚楚,”季听说完顿了一下,又无辜的补上一句,“即便是记错了,他们也不会埋怨,只会欢喜本宫连记错都没记到旁人身上。”   她的话字字戳心而不自知,申屠川只觉心口都是堵的,眼底也闪过一丝薄怒,只不过被他生生克制了:“那看来是申屠境界不够高,做不到如他们那般心胸宽广,不过也未必是不如他们,都道因爱生妒,他们却从未妒忌过,殿下还是仔细些他们为好。”   季听虽然喜欢喝酒,但酒量一般,这会儿一个人喝了不少,脑子有些迟钝了,听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你在阴阳怪气?”   申屠川绷着脸不语。   季听一拍桌子,不高兴道:“本宫花了五十万两银子是来买欢的,不是受你的气的!”   “殿下买欢的银子好像是我出的。”申屠川凉凉道。   季听哽了一下,起身便要走:“本宫既然没出钱,今日就不留……”   话没说完,她的袖子便被攥住了,然后听到申屠川服软一般说了句:“是申屠的错,殿下别走。”   季听迟钝的低下头,盯着他的手看了片刻,然后顺着他的衣袖往上,便看到了他泛红的耳朵。   “你耳朵怎么了?”她疑惑的伸手去捏,当温软的小手把耳朵抓住时,申屠川整个人都绷住了,原本只是泛红的耳朵瞬间红得滴血,她还撩人而不自知的惊叹,“是中毒了么?”   “……殿下,莫胡闹。”申屠川僵硬道。   季听撇了撇嘴,松开了他的耳朵。   申屠川站了起来,瞬间高过她一头,相差甚多的身高给季听带来些许压迫感,她顿时有些不满了:“坐下,不准比本宫高。”   申屠川顺从的坐下,稍微冷静后看着她道:“殿下,你也坐吧。”   季听想了想,又重新坐下了:“斟酒。”   申屠川蹙了一下眉头:“你今日喝得够多了。”   “你给不给?”季听眯起眼睛,下一句便是你不给她就去找别人。   申屠川知道自己如果拒绝,她下面的话必定不好听,他沉默一瞬:“壶里酒不多了,我叫人送壶新的。”   季听想了想,勉强答应了。   申屠川立刻拿着酒壶到门口,老鸨看到他出来忙迎上去:“可是要添酒?”   “不必,你将剩下的酒倒了,也不必洗壶,直接灌上蜂蜜水送来,”申屠川淡淡道,“要温的,不必太烫。”   老鸨不解:“蜂蜜水用旁的壶就行了,为何要用……”话说到一半她回过味了,无言一瞬后认真请教,“蜂蜜水和酒水完全两种味道,能骗得过殿下吗?”   “可以,”申屠川提起季听,表情温和一分,“她一向觉得蜂蜜有股酒味,幼时从来不肯吃蘸了蜂蜜的东西,大了反倒喜欢了。”   “……是。”老鸨晚上分明没吃什么,却莫名觉得有些饱,赶紧拿了酒壶走了,没一会儿便重新送了上来。   申屠川端着酒壶进去,却发现季听已经趴在桌子上昏昏欲睡了,他顿了一下走过去,将酒壶放在桌子上,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殿下醒醒,不能这样睡。”   季听被他吵醒,不悦的轻哼一声,被吵得烦了便将脸埋进袖子,死活不肯醒来。如今这个情况蜂蜜水是用不到了,申屠川无奈的看了酒壶一眼,压低声音对季听道:“殿下,此处吵扰,我带你去楼上睡吧。”   季听哼唧一声没动。   “你若是不肯动,不如我抱你上去?”申屠川说着,好不容易恢复正常的耳朵又开始有要红的趋势。   季听依然没动,纤细的脖颈在灯下白皙光洁,上面有一颗黑色的小痣十分可爱,申屠川的心跳突然快了一分,身体也微微僵硬了。他的喉结动了动,声音也有些哑:“我数三个数,若殿下完全没有应声,我便得罪了。”   季听睡得香甜,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一……”申屠川的声音不自觉的拉长。   季听突然动了动,申屠川下意识的开口:“三!”   季听又静了下来。申屠川瞬间绷紧的肩膀这才放松,接着想到自己方才数数的模样,忍不住自嘲一笑:“申屠川,亏你自称正人君子,如今也有这般卑鄙的时候了。”   他俯下身,将季听扶起来靠在自己身上,一只手揽过她的肩膀,一只手从她膝弯下穿过,直接将人打横抱起来,茉莉与柚木的香味立刻将他包裹。   凛庆长公主平日威严慑人,身量却这般小,抱起来小小的一只,倒有点小姑娘的意思了,也不知当初率大军出征坐镇后方时,她可曾有过一丝慌乱。申屠川定定的看着她,许久才回过神,抱着她往楼上去。   他没去老鸨提前准备好的厢房,而是直接带回了自己的寝房,如上次一样帮她卸首饰擦脸,因着之前在心中练习了无数次,他这次轻易便帮她弄好了,全程季听都睡得香甜,丝毫没有不舒服。   申屠川弄好这一切,身上已经出了一层薄汗,他静静的站在床边,轻声说一句:“这次莫要再将我认成别人了。”   季听蹙了蹙眉,轻哼一声接着睡。   申屠川唇角浮起一个不明显的弧度,将被她弄出褶皱的枕巾抚平,这才转身离开。   “你去哪?”季听含糊的问。   申屠川顿了一下:“去歇息。”   季听又哼哼一声,闭着眼睛侧了侧身,姿势舒服了才醉醺醺道:“不准走,给本宫留下。”   申屠川眼底闪过一丝波动,他静了片刻回头,看着床上的人儿认真询问:“殿下知道我是谁?”   “自然知道。”季听的眼睛依然闭着,闻言略带些得意的翘起唇角。   申屠川默默攥紧了手,明知道她的回答极可能不是他想要的,却还是忍不住问:“我是谁?”   “本宫花了五十万两银子买下的。”季听哼唧道。   申屠川的手猛地松开,心跳却比方才快了数倍,震得心口都是疼的:“……殿下知道我是谁,还允许我留下?”   “自然,本宫花了那么多钱,你别想就这么走了。”季听越来越困,说到最后时声音又含糊不清了,昏昏沉沉的随时要睡去。   申屠川耳根通红:“那申屠今晚就留下了。”   “替本宫宽衣……”季听本能的觉得衣裳不舒服,说了最后一句后便彻底睡熟了。   申屠川在床边站了许久,第一次在她尚且在床上时坐到床边,但也紧紧坐了一个边,身体的大部分还是悬空的。   他试图帮季听将外衣脱了,可当做的时候却发现极不容易,且不说单是拉开她的衣带,便让他停顿了许久,光是将人从外衣里剥出来,都不是件容易的事。他必须将季听扶起来,才能帮她把袖子拉掉,而季听睡得正沉,一被扶起便没骨头一般歪进他怀里。   申屠川的心跳越来越快,手也变得不像自己的手,好半天才抓着她的袖子,将她的手拉出来,光是将外衣脱了,就花了他不少的时间。好在如今天儿愈发热了,她里头穿得不算多,只有一身丝绸的里衣,直接穿着睡便可。   申屠川将外衣放到一旁,便要将季听放下去平躺,只是当他的手握住她的胳膊时,却突然舍不得了。她平日那些华美的衣衫好看是好看,却因为绣满了花样而有些硬了连带着她整个人也被包裹起来。   但此刻的她却是柔软的,就如她身上这一层薄薄的丝绸一般柔软。申屠川的眼神越来越暗,在即将克制不住前,还是将她放躺下了。   季听没了沉重外衣的束缚,立刻舒服的翻了个身,抱着被子嘟囔一句:“水……”   申屠川立刻去倒了杯温水来,扶她慢慢饮下,待一杯水喝干净之后才询问:“还要吗?”   “要……”季听紧闭双眼,就是不肯睁开。   申屠川便又去倒了一杯,再次喂她慢慢喝下,见她的眉头舒展后才将杯子放下,犹豫一下还是再次询问:“要我今晚留下吗?”   “要……”季听无意识的嘟囔一句。   申屠川沉默一瞬,才算克制了企图上扬的唇角:“好。”   夜色渐深,不留宿的欢客早早散场,留宿的也基本都回房了,整个风月楼都静了下来。申屠川躺在季听身侧,认真的看着她沉睡的侧颜,一直到天光即亮的时候才阖上眼睛。   季听吃了酒,睡得比平日还要多,翌日醒来时已日上三竿,睁开眼睛时这熟悉的屋子摆设,已经不能够让她震惊了,但旁边这个男人,还是很值得她惊讶一下的。   她坐起来盯着申屠川熟睡的脸,皱着眉头反复思索,自己昨天是不是趁着酒劲把人给办了,可仔细回忆了半天,都只记得自己是在楼下睡着的。   那就是申屠川把自己给办了?   ……想想也知道不可能,他若对她有兴趣,她当初又怎么会苦苦跟随这么多年。季听想不明白,索性推醒他。   申屠川只觉自己刚入睡不久便被闹醒了,他睁开眼睛看到是季听在叫他后也不恼,只是好脾气的问一句:“殿下有事?”   “本宫问你,昨晚咱们可是睡了?”季听直接问道。   申屠川顿了一下,耳尖渐渐红了,却还兀自镇定:“睡过。”   季听心里咯噔一下。   “但也只是睡了,殿下醉酒,睡得很沉。”申屠川补充一句。   季听懂了,这就是没睡过的意思,顿时松一口气。   她劫后余生的表情太过明显,申屠川的声音绷了起来:“殿下这是何意,没行房事就让殿下如此高兴?既然如此,昨晚何必要申屠留下?”   “是本宫叫你留下的?”季听惊讶。   申屠川看着她毫不知情的模样,突然生出一分心虚,但面上依然笃定:“是。”   季听:“……”她为什么会叫他留下?难道是打心底里觉得捧了他这么多年,却一次都没睡过,所以亏大了?那是不是得睡一次满足心愿才行?   她陷入了严肃的沉思。   申屠川见她不说话,便忍不住问:“殿下在想什么?”   “在想要不要睡你。”季听随口道。   申屠川:“……”   季听丝毫不害臊,扫了他一眼道:“毕竟花了五十万两,不睡一下是挺亏的。”   申屠川沉默许久:“那银子似乎是我的。”   “是啊,可也进了老鸨的口袋不是吗?”季听耸肩。   申屠川这次沉默更久,才艰涩开口:“殿下若是想睡,不如……”   话没说完,门口便传来敲门声,季听立刻看了过去。申屠川及时闭嘴,顿了一下后沉声问:“谁?”   “申屠公子,殿下可醒了?”老鸨谄媚的声音传了过来。   申屠川冷静下来:“醒了,何事?”   “就、就殿下家的牧少爷找来了,说来接殿下回家……”老鸨越说声音越小,暗暗叫苦不迭,若不是怕殿下起疑心,她肯定不来通传。   季听闻言缩了缩:“与之怎么来了?”   “殿下若是不想见他,让老鸨赶他走就是。”申屠川听出她的不情愿,立刻对她道。   季听忙摆手:“别别别,本宫哪敢赶他走。”说着话,她便手脚慌乱的起来,拎了衣裳便要自己穿。   申屠川眼神泛冷:“您是殿下,是凛庆长公主,为何要怕他一个侍夫?”   “本宫才不是怕他,本宫是尊重他。”季听说着,便将衣裳穿好了,只是因为是自己动手,加上又急着走,所以穿得有些凌乱,但也顾不上这些,直接转身就要下楼。   申屠川及时拦在她面前,淡淡提醒:“殿下若是这般下去,即便你我什么事都没有,恐怕他也是不信的。”   季听顿了一下,扭头看向铜镜里的自己,只见衣衫凌乱头发披散,确实有点事后的意思。她沉默一瞬:“那该怎么办?”   “既然他已经等了,就不妨让他再等片刻,申屠为殿下梳洗。”申屠川悠悠道。   季听怀疑的看着他:“你?”   “是,殿下信不过申屠?”申屠川问。   季听无语一瞬,觉得即便信不过也没办法了,只得催促他快些。结果不知道这申屠川是天生慢性子还是怎的,做什么都不慌不忙的,单是帮她将衣裳整好,便耗费了不少时间,又给她梳了许久的头,等她下楼时小半个时辰都过去了。   “与之。”季听一边下楼一边笑意盈盈的叫牧与之的名字,申屠川淡漠的跟在她身后,快到楼下时和大厅中的牧与之对视了。   两个男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一瞬,各自眼中都闪过一丝冷色,又很快错开了视线。   “殿下慢些,仔细摔了。”申屠川说着,便扶上了季听的手,同她下楼时又不动声色的看了牧与之一眼。   牧与之只含笑站在原地,朝着季听招招手:“殿下过来。”   季听对牧与之再了解不过,一看到他是这样的笑,就知道他没生气,原本忐忑的心顿时安了大半,蝴蝶一般朝牧与之飞了过去:“与之!你怎么来接我了?”   “再不来接你,你是不是就打算长住风月楼了?”牧与之用折扇轻轻敲了她的额头一下。   季听嘿嘿一笑,讨巧的看着他:“怎么会,我自是要回去用午膳的。”   现下风月楼留宿的恩客也都走了,楼中除了老鸨和申屠川,其余人等都在补眠,所以季听也未端着,只是如平日一般同牧与之说话。老鸨在后头看到二人亲密的模样,再看自家主子周身嗖嗖的冷气,不由得咽了下口水,祈祷自己能不被任何人注意。   然而事与愿违,牧与之同季听说完话,扭头便看向她:“听闻昨夜殿下在贵处欠了五十万两的资费?牧某特意前来补上。”   季听听到他已经知道五十万两的事了,顿时一阵心虚,但一听他要出钱,顿时又眼睛一亮。   “不用不用,申屠公子已经拿田产地契给过了。”老鸨忙道。   牧与之笑了笑:“殿下的所需花费,自然要由长公主府来出,岂有让外人出的道理?”   “……申屠公子既然已经给过了,牧少爷何必一定要再破费。”老鸨讪讪道。虽然主子表情未变,可她却知道已经是风雨欲来了。   牧与之闻言看向申屠川:“申屠公子也是这般觉得?”   “牧少爷若真觉得殿下的所需花费要由长公主府来出,这些日子又为何一直没给她银子用?”申屠川淡漠问道。   牧与之闻言看向季听,意味深长道:“听申屠公子的意思,殿下前些日子的资费,也是公子出的?”   季听干巴巴的笑笑,警告的看了申屠川一眼,申屠川便沉默了。   “如此这般,倒是牧某考虑不周了,今日只带了六十万两银票出门,原本有十万两是打算带殿下去买首饰的,现下就都给老鸨吧,其余的晌午会有长公主府的人送来。”牧与之说完,身后的侍卫便奉上一个盒子,里头是厚厚一扎银票。   老鸨见银票都带来了,简直哭都没地方哭,这些人身份高权力大也就算了,偏偏还这么有钱,她就是想拒绝都找不出由头,只能求助的看向申屠川。   申屠川眼底寒凉一片,双手在袖中渐渐攥紧。他没有指示,老鸨便不敢去取银票,侍卫就一直端着,气氛顿时胶着了。   最后还是牧与之打破了沉默,温和的问季听:“殿下觉得,这银子该还吗?”   “自然是要还的,我长公主府岂能欠外人的银子。”季听忙道。   ‘外人’二字像一把利刃,直接刺中了申屠川的死穴,他周身的冰霜仿佛突然化了,眼底是几乎遮掩不住的挫败。   “银子不必还,留着给殿下买首饰吧。”申屠川说完转身便离开了。   他都这么说了,老鸨是万万不敢收的,慌张的福了福身:“既然申屠公子已经给了,那奴家怎么也不敢占长公主府的便宜了,这银票奴家就是死也不敢收的。”   她说完怕再纠缠,拜了又拜后急匆匆转身离开了。   季听扬了扬眉,好笑的看向牧与之:“还有人连银票都不收的?”   “是啊,今日算是长见识了,”牧与之含笑道,他看了侍卫一眼,侍卫便将银票收起来了,“殿下走吧,想来你今日也无心买首饰,便先回去歇着吧”   季听点了点头,随他一同去了马车上,二人刚一坐定,牧与之脸上的笑便淡了些:“申屠川不简单。”   “老鸨都对他唯命是从了,能简单了么?”季听云淡风轻道。   牧与之故作惊讶:“方才发现的?”   “我何时这般蠢了,自然是早发现了。”季听无语的看他一眼。单不说老鸨两次送银票解围,就她平日对申屠川的那份小心的劲儿,就跟对旁人不同,方才更别说了,竟然为了楼中一个贱籍,拒了长公主的银票,若不是申屠川示意,那便是她疯了。   牧与之听她这么说,浅浅一笑道:“看来殿下还未彻底被迷昏了头。”   “自然是没有,申屠川到底有什么秘密,待褚宴回来,一切便知晓了。”季听懒洋洋道。其实她心中早已经有了猜测,只是在没有证据之前,她向来不下定义而已。   牧与之见她心中有数,便没有再多提点。季听打了个哈欠,倚着马车中的软枕补眠,一直到回了府中才被叫醒。   补了一会儿觉,季听已经彻底精神了,从马车上下来便要找扶云玩耍,还是牧与之及时叫住了她:“扶云有事要忙,殿下还是别去了。”   “他能忙什么事?”季听失笑。   牧与之垂眸:“自然是跟殿下有关的事,殿下还是先别问了,等他回来你便知晓了,现在还请随我来一趟。”他说完便抬脚离开了。   季听顿了顿,疑惑的跟了过去,牧与之将她领到别院,一个丫鬟正在院中小火煨药,看到他们后忙福了福身,将药倒到碗里。   牧与之接过药又拿了个碗,将药来回颠倒着以便凉得更快,季听担忧的走过去:“你不舒服?为何熬了药?”   “这药是给殿下准备的。”牧与之淡淡道。   季听顿了一下:“我好好的,为何要吃药?”   牧与之看向丫鬟,等丫鬟离开后才道:“因为凛庆长公主不能怀一个贱籍的孩子。”   季听:“……”   “殿下,先皇后去的早,无人教你这些,只能与之冒犯了。你如今既然已通人事,日后这方面便要注意些,每次行房后就要来找我要药,这种避子汤是我在南洋所寻,温热滋补不伤身子,你大可放心饮用。”牧与之缓缓道。   季听汗颜:“你为何会有这东西?”   “因为与之知道申屠川进了风月楼,你必不会放弃这样的机会。”牧与之木着脸道。   季听意识到他其实还是有些不高兴的,顿时讪讪一笑:“我同他昨晚没有行房。”   牧与之顿一下:“没有?”   “没有,我喝得酩酊大醉,哪有心力做那些。”季听无奈道。   牧与之沉默许久:“殿下为何不早说?”   “……你也没问啊,谁知道你突然叫我过来,是为了灌我避子汤的?”季听无语。   牧与之有些头疼:“不是要灌你,是为了让你保护好自己,凛庆长公主尊贵无比,所生子嗣也该尊贵无比才对,哪能随便就怀一个……我去接你时,你在楼上磨蹭半个时辰才下了,还一副很困的模样,我以为你已经行房了。”   “我喝完酒什么德行你也知道,比平时起的晚不是正常吗?再说了又没丫鬟伺候,我的头发是申屠川梳的,自然会慢一些。”季听不满意的摸了一把自己有些零散的发髻。   牧与之蹙眉,见她一派淡定后,终于懊恼开口:“我以为你好不容易抓了几回,怎么也不会放过的,原来是我错了。”   “行了,知道你是为我好,这玩意……留着吧,兴许以后有用呢。”季听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牧与之叹了声气:“避子汤还好,主要是别的事……”   季听看着他皱眉的样子,渐渐生出一分不好的预感:“你背着我干什么了?是不是扶云?你们两个合起伙来干了什么?”   牧与之难得心虚,咳了一声小小声:“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叫扶云去挑几个人而已,现在恐怕已经挑完了。”   “……挑的什么人?”季听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大。   牧与之讪笑一声,有些不敢看她的眼睛:“自然是伺候殿下的人……床上伺候的。”   “你们给我!你们竟然给我挑侍夫?!”季听咬牙切齿的原地打转,转了两圈后手指点着他,“你们到底是怎么想的?就算我去女票了申屠川一晚,也不至于就此开始食髓知味如狼似虎吧?为何要做这种事?!”   “……女子第一次一般都会难受,我便想着找几个懂伺候人的,等殿下歇好了再试几次,说不定就嫌申屠川不行、自此对他失去兴趣了。”牧与之如今失算,只能将小算盘都摆出来。   季听:“……”   作者有话要说:  扶云:我哥的算盘永远都这么响亮,不愧是凛朝第一奸商   牧与之:??? 第19章   季听简直不知道该说他什么好了,半天憋出一句:“你去把扶云给我叫回来!”   “恐怕他现在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牧与之无奈道。   为什么已经回来,自然是买完了。季听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片刻之后发现冷静不了,于是瞬间炸了:“那就不准他进门,他领回来的那些人也不准进门!本宫好不容易摘了风流浪荡的帽子,谁若是再给本宫戴回来,本宫就要他好看!”   “殿下不可,若是将人拦在门外,那就真的说不清了。”牧与之蹙眉劝解。   季听吼一嗓子后稍微冷静了些,依然不减气恼:“现在就能说清了?若是昨日之前,我可以说申屠川不给好脸色,我太过失意才纳了侍夫,现下都知道他将全副身家都给我了,结果我女票完就纳侍夫,你叫全天下的百姓如何看我?”   “殿下稍安勿躁,此事还有转圜余地。”牧与之见她真生气了,忙安慰道。   季听顿了顿,一脸怀疑的看着他:“什么转圜余地?”   “我知道殿下近来在意名声,便特意叮嘱了扶云,要他不准声张,只要殿下待会儿别把人拒之门外,此事就任何人都不会知道。”牧与之缓声道。   季听:“……也就是不管怎么样,我都得把人收了呗?”   “殿下若实在不愿意,就先在后院放着,不必给什么侍夫的名分,就当是给府上添几个奴才了。”牧与之徐徐劝之。   季听蹙眉,本来还想反对,就听到牧与之叹了声气:“殿下。”   季听最看不得他这副模样,只好不耐烦的答应了:“那就当奴才留着吧,若是得用,就按其他奴才的份银给,若是不得用,就给笔银子打发出去。”   “多谢殿下。”牧与之眼底闪过一丝笑意。   其实给殿下添侍夫这事,是他回京都的路上时便想好的,如今殿下已到桃李年华,也该通晓人事了。只是他虽然是殿下名义上的侍夫,却和殿下并非男女之情,扶云就更别说了,殿下都快拿他当半个儿子了,自然也不可能生出旁的情愫。   既然府中无人可用,那就从外头找。他要扶云去选人的地方,是天下一等一的会调教人,那儿出来的人个个体贴懂事,即便殿下不打算召他们侍寝,相处得时间久了,也会觉出他们的好来。   到时候小意温柔和冷情相待哪个更叫人愉快,殿下心中自然会有计较。牧与之脊背挺直,眼底尽是笃定。   季听不知他心中这些算计,只是有些烦躁,暗暗劝导了自己半天,心情总算好了些。只可惜还没好够一瞬,就听到扶云欢快的声音由远及近:“殿下!殿下快来,快看扶云给你准备了什么惊喜!”   季听:“……”   她无语的功夫,扶云已经跑了进来,喜悦得眉眼都生动了:“殿下!”   “……别叫我,不想看见你。”季听头疼。   牧与之哭笑不得的朝扶云使了使眼色,示意他不要聒噪。然而能看得懂眼色的扶云也就不是扶云了,他直接无视了牧与之的表情,一把抓住季听的袖子,神秘兮兮道:“殿下,快随我来,你若是看到了,怕是会感动得要哭。”   季听嘴角抽了抽,生无可恋的看着他,心想他再说下去,自己可真的要哭了。   “扶云,不要吵扰殿下。”怕殿下待会儿真的哭出来,牧与之只得提醒。   扶云总算肯看向他了:“牧哥哥也来看看,扶云出去大半天,总算没有空手而归,保证你们谁都满意。”   牧与之闻言心头一动,扶云这小家伙虽然极不可靠,却因为跟殿下待得久了,眼光变得和殿下一样的高,若是他都觉得好,那殿下恐怕也不会觉得差。   虽然想等殿下冷静两日再传唤那些人,但如今先见一见留个印象也是好的。思及此,牧与之看向季听:“既然如此,殿下还是去见一下吧。”   “是啊殿下,你快来看一看,扶云真的好不容易才抢到的!”扶云也跟着撒娇。   两个人左一句右一句的劝,季听虽然不感兴趣,但还是妥协了:“走吧。”   扶云欢呼一声,急忙扶着她往外走,季听兴致缺缺的随他去,一路上连个好脸色都没有。   三人一同到了前院,只见马车静静的停在院中的青石板路上,车帘将里头的景象遮得严严实实。   牧与之见状眉头微蹙:“怎么这般不懂礼数,都进了长公主府了,却还不下马车。”   “牧哥哥见谅,初至公主府,胆子小不敢下来也是正常的。”扶云忙道。   季听还是第一次见他这般维护外人,不由得扬眉问:“这里头的人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药,你才认识人家不到半日,就开始护着了?”   扶云闻言一脸无辜:“不是人。”   季听:“?”   “扶云,就算他们无礼,你也不该骂人。”牧与之教训道。   扶云无辜中带了点茫然:“可是真的不是人。”   季听心头一动:“快把帘子拉开,叫我看看不是人还能是什么。”   扶云闻言立刻去拉车帘:“是狗!”话音刚落,车帘被猛地拉开,露出里面两只小黄狗,正偎依在一起睡得香甜。   牧与之:“……”   季听:“……噗。”   “殿下,这是扶云好不容易寻来的,据说是哮天犬的后代,您别看它们现在小,等以后长大了,定然会非常勇猛,到时候您带着出去,就不用带褚宴了!”扶云邀功一般走向她,“有好多人要抢,幸亏扶云带的银子够多,才没被旁人抢走。”   “……扶云,我让你买的人呢?”牧与之微笑,只可惜他的笑仿佛掺了冰碴。   扶云叹了声气:“别提了牧哥哥,你说要相貌好的,我找了一圈,没一个长得好的,我就回来了。”   “我不是跟你说,模样周正即可吗?”牧与之一字一句的问。   扶云皱起眉头:“那怎么行,殿下天人之姿,侍夫自然也要长得绝好才行,”说完他还扭头看向季听,“是不是啊殿下?”   “对,你说得对,扶云这次做得极好,”季听说完,幽幽扫了牧与之一眼,“方才不是还头疼该如何处置么,这下好了,扶云根本没买,连处置都不用了。”   “殿下说得是。”牧与之勉强保持微笑。   季听含笑揉揉扶云的脑袋:“行了,既然买回来了,那就别管是不是哮天犬后代了,只管好好养着就是。”   “扶云定不负殿下期望!”扶云眼睛晶亮道。   季听又欣赏一眼牧与之哑巴吃黄连的模样,这才伸个懒腰道:“我困了,回屋睡会儿,午膳时若还没醒,你们便先用吧,不必等我。”   说完便笑意盈盈的离开了。   她一走,牧与之便朝扶云伸出了手:“银票。”   “什么银票?”扶云疑惑。   牧与之:“买人的银票,既然没买,便交上来。”   “虽然没买人,可我买狗了啊。”扶云睁大无辜的双眼。   牧与之沉默一瞬:“我似乎给了你两万两。”   “对,买狗了。”扶云认真点头。   牧与之:“……”   一刻钟后,前院响起了扶云的哀嚎声,只可惜季听已经在寝房入睡,完全错过了这场鸡飞狗跳。   她一直睡到过了午时,才懒洋洋的起床用膳,之后便去了扶云的院子里看狗。扶云看到她来了,忙将两只小狗捧给她,季听感兴趣的打量,半晌问一句:“取名字了吗?”   “取了,额间有白点的叫扶星,身上有白道的叫扶月。”扶云回答。   季听看着两只大肚子小土狗,表情有些微妙:“……怎么取得像人的名字?”   “是按扶云的名字取的。”扶云开心道。   季听看到他无忧无虑的样子,不由得一阵好笑:“都十七的人了,还跟个孩子一样。”   “殿下这是在说扶云不懂事吗?扶云觉得自己还挺听话的,殿下你说是不是。”扶云立刻撒娇。   季听笑着捏了捏他的脸,继续陪扶星扶月玩。她起的晚,用膳也晚,跟扶云玩了没多久天色便暗了下来。看着府中亮起的灯笼,就知道到去风月楼的时候了,然而她今天只想和扶云扶星扶月玩,一点也不想去什么风月楼。   但最后还是去了,只是坐在申屠川的寝房里,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   “昨晚之后,老鸨便改了规矩,申屠不必再整日去圆台上站着,每晚只需在寝房等殿下,殿下也不必在二楼干等了。”申屠川缓声道。   季听全然没听进去:“挺好的。”   “殿下今日可头疼了?”申屠川蹙了蹙眉。   季听随口敷衍:“嗯……”   “我叫厨房熬了醒酒汤,虽然晚了些,但喝下之后再睡会舒服些。”申屠川继续道。   季听目光游离:“嗯……”   申屠川盯着她看了片刻,片刻之后走到门口,从老鸨手中接过醒酒汤,回身朝她走去时,便看到她唇角偷偷翘起,显然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或者是人。   申屠川眸色微沉,到她身侧坐下:“殿下。”   “嗯?”季听如梦初醒一般看向他。   申屠川定定的看着她:“殿下今日心情很好?”   季听听到他这个问题,眼底的笑意顿时更浓了,嘴上却说:“没有。”   申屠川却是不信,正要再追问,她便已经起来了:“本宫还有事,就先走一步了。”   “殿下今晚不留下?”申屠川起身拦在她面前。   季听顿了顿,想到什么后看向他:“对了,风月楼可有什么上好的牛乳?”   “有,殿下要喝吗?”申屠川表情和缓。   季听摇头:“不是我喝,是扶星扶月要喝。”   申屠川听到陌生的名字,眼神瞬间冷了下来:“申屠只知道殿下身边有个扶云,什么时候又添了扶星扶月?方才便是因为他们一直心不在焉?”   “哦,今日刚来的,你叫人去装牛乳,记得不要加佐料,它们不能吃。”季听急着回去,只是叫他去尽快准备自己需要的东西,至于他提的问题,她一句也没听进去。   然而申屠川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季听蹙眉:“你怎么还不去?”   “殿下今早刚从我这里离开,便添了新人吗?”申屠川死死的盯着她,从一开始被忽略就压抑的怒气不断翻涌,“莫非是因为我昨夜顾及殿下醉酒没有伺候,所以殿下生气了?”   季听怔了一下:“什么新人?”   “扶星扶月。”申屠川额角青筋直冒,妒意几乎要让他理智全失。   季听更加莫名其妙:“它们是狗,怎么就成新人了?”   申屠川一顿:“什么狗?”   “小黄狗,两只,看起来不过两个月,”季听说完蹙眉,“本宫跟你说这些做什么,还不快去备牛乳。”   申屠川沉默片刻后,方才的怒气突然消失无踪,表情也有一丝微妙:“既然是狗,为什么要取这样的名字?”   “扶云取的,你怎么这么多问题?”季听蹙眉。   申屠川耳根微红,面上一派镇定:“我没养过狗,所以想多问几句。”   季听狐疑的眯起眼睛打量他,半晌突然明白过来:“你以为扶星扶月是两个男人?”   “……我没这么以为。”申屠川的耳朵更红了。   季听轻嗤一声,毫不客气的嘲笑他:“亏你还是什么京都第一才子,我看也不过如此,连人和狗都分不清,也不知长脑子是做什么用的。”   “我去给殿下准备牛乳。”今日的误会实在太大,申屠川本就觉得丢人,被她一说更是无地自容。   季听却不肯放过他,追在他旁边讥讽:“莫说别的,你见过谁讨男人欢心是用牛乳的?”   申屠川猛地停下,季听猝不及防的撞到他身上,脚下一晃便要站不稳了,幸亏被申屠川及时扶住。   说是扶,却更像是抱着,季听嗅到他身上凌冽雪山松木的气息,不自在的要往后退,却被他梏在了怀里:“殿下不用牛乳,那用什么讨男人欢心?”   季听被他身上的气息扰得心不在焉,闻言随口敷衍道:“怎么也该用苹果吧。”   申屠川听到她的回答后,原本因为她一句话泛冷的眼神生出一分怔愣,接着又迅速冰雪消融。他手上的力道稍减,季听站稳后便从他怀里退了出去,一眼便看到了他红着的耳朵:“怎么还这般红?”   “殿下可给旁人送过苹果?”申屠川认真的问。   已经不记得自己刚才说过什么的季听:“……本宫为什么要给旁人送苹果?”   话音刚落,申屠川的耳朵更红了。   季听看着他的耳朵真诚建议:“本宫觉得你明日该找个大夫,好好治治你耳朵的毛病。”   申屠川唇角浮起一点弧度:“嗯。”   季听看到他眼底闪过的笑意,更加的莫名其妙,独自转身朝门口走去,走到门槛前时想到什么,思索片刻又折回来重新坐下:“叫旁人去取牛乳,你过来,本宫有话要同你说。”   申屠川顿了一下,顺从的将牛乳一事交给旁人了,自己则关了门、到季听身侧坐下。   “本宫想请你帮个忙。”季听开口。   申屠川眼眸清浅的看着她:“殿下但说无妨。”   “明日起本宫会派人出去散个谣言,就说你昨晚替本宫出那五十万两银子,是因为想以全副身家求本宫放你一条生路。”季听难得和颜悦色。   申屠川听到这里顿了一下,原先因为她生出的那些欢喜,又潮水一般渐渐褪去。潮水褪了,便只剩下一地的疮痍,触目尽是荒凉。   季听兀自说着自己的计划:“你要做的很简单,便是有好事者来问你时,不要否认就是……”   “殿下是打算以后都不来了?”申屠川淡漠的打断她的话。   季听顿了一下,对上他黑沉的眼眸时,不知为何竟然生出一分心虚:“你怎会这么想?”   “难道不是?”申屠川反问,袖中的手渐渐握成了拳,语气却还是镇定,并未泄露半点情绪,“殿下敢说这些日子来风月楼,是冲着我来的,而不是做给外人看的?如今要作出这样的谣言,难道不是为了假装哀大莫过于心死,从而顺理成章的不再见我?”   季听定定的看着他,片刻之后满意道:“申屠公子果然聪明,本宫最喜欢跟聪明人打交道了,既然你都猜到了,本宫也就直说了,想来本宫这些日子待你和以往有什么不同,你心里也是清楚的,本宫确实对你失了兴致,只是又贪心想得个好名声,这才日日前来。”   申屠川听到她亲口承认,垂下眼眸不再说话。   “每日在这种地方待上两个时辰,简直比上朝还累,如今火候也差不多了,本宫确实不想再来了,所以才想请申屠公子能帮本宫一次。”季听晓之以情。   “原来殿下在风月楼时这般煎熬,申屠竟是不知,见殿下每日饮酒听曲儿,还以为是喜欢这里的。”申屠川眼底闪过一丝讥讽。   季听啧了一声:“你不必拿话激本宫,好像本宫做了多大的错事一般,你放心,这次你帮了本宫,本宫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明日起本宫虽然不来了,但长公主府的银子还是会送来,保证你即便在这种地方,也能每日耳根清净,不必应对那些污糟的客人。”   “殿下觉得我在乎银子?”申屠川淡淡反问。   季听有些不耐:“总归不是在乎本宫吧?”   “是。”   季听怔愣一瞬。   “我在乎的,一直是殿下,”申屠川看着她的眼睛,像是在看她,又像在看自己的过去,“很久之前便是。”   季听怔怔的看着他,半晌一脸认真的问:“连这种谎话都编得出,你到底想要什么?”   申屠川定定的看着她,指尖将手心掐得生疼,沉默许久后淡淡道:“要殿下每日都来。”   “……这个是不可能的,”季听微微坐直了些,“本宫已经厌烦了,风月楼这地界儿本宫是一天都不想来了。”   “那就请殿下带我走。”申屠川目光清明。   季听一顿:“去哪?”   “长公主府。”申屠川缓缓道。 第20章   申屠川说完,厢房里便陷入了一片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季听面无表情道:“本宫之所以坐在这里跟你协商,是因为要你配合了断关系,自此再不相干,若是带你回府,还怎么断绝干系?”   “那就不断了,殿下带申屠回去,不必再来风月楼,也不必费心散布谣言,一样可得重情义的美名。”申屠川缓缓道。   季听定定的看着他,半晌坐直了身子,悠悠说一句:“申屠川,你真是病得不轻啊,竟说要随本宫回长公主府,你是不是忘了,自己对本宫如何厌烦?”   “申屠从未厌烦殿下,”申屠川说完顿了一下,“只是对殿下的一些行为无法苟同。”   季听扬眉:“比如?”   “比如殿下喜好美人,遇上了便举止轻佻,有些过于轻浮。”申屠川回答。   季听没想到他还真敢说,顿时气笑了,伸手抚了他的脸一把:“像这样?”   申屠川没想到她会突然动手,被抚过的地方温软的触感挥之不去,他顿了一下,耳尖微微红了:“殿下既然想要个好名声,日后在外头就不要再招蜂引蝶,待纳了我之后,也不要再纳新人了。”   “等等,本宫何时答应要纳你入府了?”季听奇怪的看他一眼。   申屠川沉默一瞬:“殿下若是不答应,待谣言四起有人来问时,恐怕申屠会不留神透露实情。”   “……你威胁本宫?”季听眯起眼睛。   申屠川抿了抿唇:“申屠不敢。”   “都这般蹬鼻子上脸了,还敢说自己不敢?”季听冷笑一声,蹙着眉头看他,只见他虽然神色淡淡,但眼神却十分倔强,怕是不会轻易改变主意。   只是他明明最不喜的就是她,为何一定要跟着她走?季听若有所思的看着他,试图捋清其中缘由。   厢房里再次静了下来,不知过了多久,季听蹙着的眉头渐渐抚平,人也重新变得从容起来:“本宫知道你为何一定要去长公主府。”   申屠川顿了一下,眼眸清亮的看向她。   “你这贱籍乃是皇上亲自下令,皇上若是不发话,你便生生世世不得出风月楼,能劝皇上改主意的,恐怕也就只有本宫一人,”季听勾起红唇,笑意不达眼底,“你倒是聪明得很,知道关键时候该巴着谁。”   他如今会提出跟她走,恐怕也是因着她变了态度,没有像前世一样直接带他离开,又说了什么不再来风月楼的话,他深知再不主动,恐怕就无法逃离了。   啧,前世那么清高,合着是因为她没给他弯下膝盖的机会。季听眼中闪过一丝不屑,面上却还算温和。   申屠川的手在袖中握紧,半晌淡淡道:“申屠并未想这么多。”   “不管你有没有想这么多,本宫都劝你别想了,你不在朝堂,不知近日本宫做了几件让皇上不快的事,若本宫这时候去请他开恩,恐怕他连你的命都不会留,”季听真挚的说着瞎话,最后还叹了声气,“本宫倒是想带你走,只是真的有心无力。”   申屠川看着她的眼睛:“殿下是有心无力,还是有力无心?”   “自然是有心无力,本宫还能骗你不成?”季听一脸真诚。   申屠川垂下眼眸不说话了。   季听做出一副亲切的模样:“这样吧,你先配合本宫演一出断绝关系的戏,待本宫同皇上缓和了关系,便去替你求情,至于现在,本宫会每日叫人来送过夜资费,免你应对污糟之人,你暂且安心在风月楼待着如何?”   “不如何,”申屠川面无表情的拒绝,“殿下还是莫费心思了,我不会配合殿下的谣言。”   季听噎了一下,面上的和气都快装不下去了:“那便换个法子,你我立下字据,只要你愿意帮本宫,那本宫便在三个月内想尽办法为你赎身,这样你不必辱没家门去长公主府做个侍夫,也能恢复自由身。”   “能被殿下纳为侍夫,是光耀门楣的事。”申屠川滴水不漏。   季听眯起眼眸:“你这是说反话呢?”   “申屠不敢。”申屠川垂眸。   季听静静的看了他许久,才意味深长道:“申屠川,本宫劝你还是听话的好,否则惹恼了本宫,你怕是在这风月楼也待不安生。”   申屠川顿了一下,目光沉沉的看向她:“殿下在威胁我?”   “自然不是,本宫只是怕你年轻不懂事,出了什么差错。”季听勾起唇角,眼底冰凉一片。   申屠川表情平静:“多谢殿下提醒,既然如此,申屠便提早写下遗书,仔细记下对殿下的心意,待日后出了什么差错时,也好让天下皆知殿下的清白。”   季听:“……”   申屠川见她无言的瞪着自己,表情生动而有趣,不由得放缓了声音:“殿下,申屠所求,不过是长公主府方寸之地。”   “可本宫就是不想给。”季听的声音里掺杂了一丝火气。这人什么毛病,前世她哄着求着都不肯去长公主府,如今不要他了,他反而死活都要跟着。   申屠川看她真的生气了,不由得眼神一黯,就此沉默下来。   桌上的蜡烛一直燃着,烛泪不断滚落,滴入托盏时已经凝固。正是夏初的时候,本就有些热了,厢房又门窗紧闭,显得更加沉闷。   不知过了多久,季听才淡淡道:“你让本宫想想。”   申屠川神情微动,眼底燃起一丝希望。   “本宫得好好想想。”季听眉头紧皱的看他一眼,直接起身走了,等快到公主府时,才想起自己的牛乳没拿,不由得又是一阵气恼,还好扶云将狗借给她一只,她晚上抱着睡了才心情好点。   翌日一早,她便消气了,抱着狗开始冷静思考这件事要如何是好。目前来看,申屠川是不会改变主意的,而他如今已经一无所有,若真豁得出去,除非她放弃借他这个人洗涤名声,否则就是想拿捏他都没办法。   若是寻常的事,她宁愿自损八百也要伤敌一千,然而她在耗了这么多精神银票后,就好像一个输疯魔了的赌棍,怎么也要捞回本才行。可如今要想捞回本,那就只能答应申屠川。   ……可她不想答应!   季听越想越不高兴,正当火气到达一个顶点时,门口突然传来敲门声,接着便是扶云的声音:“殿下,您醒了吗?”   “是来要狗的?”季听问。   扶云忙道:“不是不是,是李壮将军的夫人来了,说是老家有人捎来了上好的桃花酿,恰好她路过长公主府,便想着给殿下送一些来。”   季听顿了顿:“李夫人?”   “是。”扶云应声。   季听眼睛一亮,忙将狗给丫鬟,慌里慌张的下床:“她走了吗?”   “她只到大门口便停下了,现在已经走了,但应该还没走远。”扶云回答。   季听急道:“快快,快去拦下她,就说我有事请教。”   “好!”扶云一听这么着急,赶紧就去拦人了。   季听催促丫鬟帮她更衣,等收拾好后,李夫人也在厅堂中等着了,看到季听急急的走进来后屈膝行礼:“参见长公主殿下。”   “不必多礼。”季听含笑虚扶她一把,她便直起了身。   李夫人笑笑:“听扶云少爷说殿下有事请教,不知所为何事?”   季听闻言扫一眼周围,伺候的奴才们立刻都退下了,还体贴的将门窗都关上,李夫人见状眼底闪过一丝好奇。   季听邀李夫人坐下,这才咳了一声道:“本宫与夫人相熟,便直说了,本宫……的一个朋友,近日被一狐媚女子缠上了,那女子要挟他,若是不纳她为妾,便要败坏他的名声,本宫朋友无计可施,又不愿她入后宅,便来找本宫帮忙,可本宫对这等家宅之事一窍不通,实在不知该如何帮他,恰好夫人来了,便想问问夫人的想法。”   李壮那人有个毛病,喝醉了便睡得死沉,早年有女子利用他这一点,妄图入将军府为妾,最后也是李夫人摆平的,她觉着自己这事跟李壮那次差不多,便想着寻求帮助。   只不过她不欲自己的事被人知晓,便稍微换了个说法,把自己改成了相熟的男子,申屠川则成了妖艳的狐媚女子。   李夫人果然没有听出不对,沉吟片刻后问:“那女子当真狐媚?”   季听的脑子里浮现出申屠川的脸:“确实狐媚,而且道德败坏趁人之危小人行径。”   “那定然不能让她得逞,”李夫人严肃道,“否则家宅便别想安宁了。”   “所以还请李夫人想想法子。”季听忙道。   李夫人斟酌片刻:“只是不纳了那女子,恐怕她还要在外抹黑,到时候一样说不清……不如就纳了吧。”   “纳了?”季听略为傻眼。   李夫人:“不过是权宜之计,为了稳住那女子而已,待纳入府中便晾着她,等个月余便打发出去,就说她同外人有染,府中留不得她。”   “……这也行?”季听不大相信。   李夫人笑笑:“行不行的不都在人的一张嘴上,那女子既然敢用嘴算计人,就别怪旁人算计回去,待她红杏出墙的名声出来,即便她到处去说夫家的不是,也只会引来鄙夷,掀不起什么风浪。此招是阴损了些,可却十分有效,既然那女子如此不堪,那也不必留情面了,”   季听若有所思的看着她,觉得一道新的大门就此打开。是啊,她怎么就没想到呢!她继续作出情深的派头,先堵了申屠川的嘴,待把他弄到府中十天半月的,再泼一盆脏水给他,顺理成章的将他赶出去。   届时哪怕他处处说是自己阴损,恐怕也无人会信,毕竟在百姓心中,她季听对申屠川用情至深,若非申屠川犯错,她又怎么会把人赶走。   想通了这一点,季听顿时神清气爽,对李夫人连连道谢,并请她代为保密。   送走李夫人后,她便没有再去风月楼了,一连三日后才重新出现在申屠川的厢房里。   “殿下许久未来了。”申屠川黑沉的眼眸静静的看着她。   季听扫了他一眼:“本宫为何不来,你难道心里不清楚?”   “都是申屠的错。”申屠川垂眸。   季听轻嗤一声:“既然知道错了,不如知错就改?”   申屠川不说话了。   季听不高兴的绷起脸:“本宫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当真不配合?”   “恕申屠难以从命。”申屠川抿了抿唇。   季听盯了他半晌,这才深吸一口气,似乎极不情愿一般开口:“既然你执意如此,那就成全你一次吧。”   是他自己执意如此的,日后就别怪她绝情。   申屠川一怔,猛地抬头看向她:“殿下……”   “本宫答应纳你入府,但近日恐怕不太行,本宫要想想法子,让皇上饶了你。”季听若有所思道。虎符是不可能交的,这辈子都不可能交的,若是季闻只要虎符,那申屠川还是一辈子都在风月楼待着吧   申屠川定定的看着她,半晌清浅一笑:“有殿下在,皇上定然会答应的。”   季听看向他,哪怕知道自己并非妥协,而是有了算计他的法子,可还是觉得他脸上这抹笑十分碍眼,于是也不委屈自己,当即板起脸道:“不准笑。”   申屠川顿了一下,唇角顺从的放下:“不笑了。”   “过来,给本宫捏肩,”季听颐指气使,并恶意满满道,“等你来了公主府,以后便日日都是这样。”   “申屠愿意。”申屠川说完,便到她身旁站定,轻轻的帮她按摩肩颈。   季听本来就是随口一使唤,谁知他的手沉稳有力,每一次出劲都十分得宜,还真是挺舒服的。   “这个力度可还行?”他开口问。   季听享受的微眯眼睛,像只慵懒的猫儿,嘴上却不饶人:“风月楼没给你饭吃吗?都不舍得用力?”   “会痛。”申屠川道。   季听偏要跟他作对:“本宫不怕痛。”   申屠川沉默一瞬,手上突然加了一层力道,季听被他这么捏了一下,一声软绵腻人的轻哼从红唇中溢出,申屠川猛地僵住了。   他突然停下,季听眉头蹙了一下,等了半天都没等到他继续,一抬头便看到了他通红的耳朵:“……你毛病又犯了?”   申屠川身体紧绷,一时没有反应。   季听嫌弃的看他一眼,随手拿起桌上摆着的苹果,逗狗一般丢给他:“赏你的,去别处吃,别来烦本宫了。”   她说完,就看到申屠川一双眼睛盯着手中苹果,原本就红的耳朵更加红了。   季听:“……”病入膏肓了这是?   作者有话要说:  季听:只要我够渣,申屠川就追不上我   那些想看进府内斗的人,风月楼一睡不想看啦?这本情节会很紧凑,这几章吧,大概就把大家喜欢的情节都安排了~ 第21章   在风月楼待了一个多时辰,和申屠川作了协定之后,季听便要回去了,申屠川将她送至马车前,还不忘提醒一句:“既然殿下放弃了决裂的戏码,还请日后也要常来风月楼,免得旁人觉得殿下得到后不珍惜。”   季听一脸莫名:“本宫从未碰你,谈何得到后不珍惜?”   “殿下留宿多次,若说从未碰我,恐怕是无人信的。”申屠川缓缓道。   季听无语一瞬,随即道:“本宫会叫人日日来送过夜资费,叫那些所谓的旁人知晓,即便本宫没来,也一直在护着你。”   “殿下不能亲自前来?”申屠川蹙眉。   季听斟酌道:“怕是不行,扶星扶月还小,每日最喜欢的便是跟着本宫,若本宫总不在府里,怕是会闹的。”   “……那两只狗就这般重要?”申屠川抿唇。   “什么叫‘两只狗’?它们又不是没有名字,”季听斜了他一眼,朝他伸出手,申屠川立刻将手背递给她,让她借着自己的力上了马车,季听坐稳后才缓缓道,“行了,本宫若是得空,自是会三五日来一次的,你且安心等着,待时机成熟,本宫会赎你出去。”   能三五日来一次,已经比她先前说的再也不来要好了,申屠川垂眸往后退了一步:“恭送殿下。”   长公主府过分华丽的马车朝前驶去,申屠川静静的站在风月楼前目送,直到马车消失在长街之外,他才眸色清冷的转身回去。   季听这日说了不常来后,果然就不怎么来了,起初还像她说的那般三五日来一次,后来干脆申屠川不差人去请,她就直接不来了,倒不是故意疏远,而是确实有事要忙。   不知不觉申屠川在风月楼待了将近两个月了,这两个月以来申屠山老丞相那些门生,从未放弃过上谏,还四处收集证据,以证明申屠一家是冤枉的,而武将们又因为征兵名额缩减一事不满,动不动就要撂挑子不干,她的好弟弟季闻可以说十分不好过。   季闻不好过了,她这个唯一能帮他解决困境、却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人,自然也别想好过了。   “殿下,皇上又召您入宫。”扶云前来禀报。   季听正和牧与之下棋,闻言叹了声气,随手下了一子。   “殿下输了。”牧与之缓声道。   季听看一眼棋局,起身往外走:“输就输了吧,反正早晚都是要输的。”说着话便出门了。   牧与之扫了扶云一眼,扶云赶紧跟了过去,错后季听半步抱怨:“皇上近日是怎么了,下了朝还不让殿下安生,一日召见个两三次的,他都不觉得累吗?”   “怎么可能不累。”季听轻嗤一声。   扶云皱眉:“殿下也累,既然都累,他为何还要召您?”   “心里不爽了呗,自己焦头烂额,便不准我清闲着,无事,随他吧,再折腾几日他便觉着无趣了。”季听方才还有些心烦,说了两句话的功夫便镇定下来。   扶云叹了声气:“谁让他是皇上呢,殿下也只能忍了,不过话说回来,皇上虽然是殿下的亲弟弟,可还不如扶云待殿下好,若是扶云当了皇帝,定然舍不得让殿下如此操劳。”   季听斜睨他:“这种大不敬的话……”   “出了府便不准说了,扶云省得的。”扶云狡黠的眨了眨眼睛,不等季听训斥便卖乖的搀住了她,一脸讨好的把人请上了马车。   季听哭笑不得的看他一眼,也生不出什么训斥的心了,坐在马车上随手拈了一块糕点,尝了一口后蹙眉:“太甜了,褚宴倒是喜欢。”   “褚宴什么时候回来啊?”扶云见她主动提及,急忙问了一句。   季听想了想:“应是五月十九之后,恐怕路上得十余天。怎么,想他了?”   “我才不想他呢!”扶云一脸嫌弃的说完,半晌小声嘀咕一句,“就是没人吵架有些无聊了。”   季听含笑看着他,没有拆穿他的口是心非,主仆二人一路说笑着到了皇宫,当马车停在宫门前的一刹,季听的心情顿时又不好了。   去这里还不如去风月楼呢,至少不用干活啊。季听叹了声气,步履沉重的往宫里走。   季闻已经在御书房等着了,看到她来后笑着迎上去:“皇姐,你可算来了。”   季听本来想行礼来着,看到他脸上又红又圆的三个大包后顿了顿:“你脸怎么了?昨日不还好好的?”   “……朕也不知道,今早起来便长了这东西,太医说是肝火旺盛,已经开了清热解毒的方子了。”季闻尽量若无其事,但还是眉头紧锁,显然这几个痘惹了他极大的不快。   他不快了,季听就快乐了,她咳了一声一脸担忧:“近来愈发热了,皇上要仔细身子才行。”   “罢了,不提这事了,皇姐快来,芒种祭祀一事还有诸多事宜需要你帮忙。”季闻催促她到侧桌坐下,她刚一坐稳,李全便抱了足有一尺高的奏折过来了,毕恭毕敬的给她摆到案头。   季听看着这些奏折,表示已经麻木了。这阵子季闻总拿祭祀一事折腾她,底下呈上的奏章只要是有关祭祀的,便半点都不筛选,大到祭祀流程小到允哪家官眷随从,往年整个礼部负责的事,如今只交给她一人。   ……她这个弟弟真是太烦了,即便没有前世的深仇大恨,她也得迟早弄死他。   不知道自己已经在亲姐姐心里死亡好几次的季闻,看到季听这副头疼的样子,一直皱着的眉头便舒展了些,叹了声气道:“真是麻烦皇姐了,可近日你也知道,不管是文臣还是武将,都在找朕的麻烦,朕实在无力再应付旁的,只能辛苦你了。”   看看看,每次折腾她的时候,都要暗示她赶紧帮他解决前朝的事,她都不应声了还叭叭叭。季听心下烦躁,面上却和颜悦色:“你我一母同胞,是世上最亲的人,帮你也是应该的。”   季闻没得到想要的答案,唇角又往下拉了些:“既然如此,皇姐便忙吧。”   “是。”季听垂眸开始看奏折,单是把一堆无用的筛选出去,便耗费了不少心神。   不过她虽然认真,却不打算真的全权负责祭祀一事,毕竟做得再好,只要她不交出虎符,再给他台阶将申屠川放出来,季闻事后也是要挑刺的。她得想个法子,将此事尽快甩给礼部。   季听一边思索,一边仔细的将奏折上有用的内容圈出来,等待之后交给季闻。季闻看了她几次,都见她十分专注,也不好贸然同她说话,便只能按捺下心中的烦躁,低头做自己的事。   姐弟二人在御书房待了大半日,直到该用午膳时才停下。   李全见二人都起身了,这才上前行礼道“皇上,今日绿芍姑娘进宫,为娘娘带了张府的酿丸子,贵妃娘娘想请您去尝尝。”   季闻闻言看向季听:“皇姐,张府的酿丸子味道极好,不如一同去用一些?”   张绿芍跟她抢人的事满京都都知道,她就不信他不知道,却还要邀她去用膳,存心找不痛快是吧。季听勾起唇角:“虽然不怎么想见某些人,但既然皇上说了,那臣还是去吧。”   “哦?皇姐不想见谁?”季闻一脸好奇。   装什么大尾巴狼,季听心里白眼翻上天,面上却十分温柔:“是绿芍,臣前几日因她生出许多不愉快。”   季听就当他不知道,一边随他往雨息阁去,一边添油加醋的将绿芍害她花了五十万两的事说了。   “怎的是你花的,不是说申屠川出银子吗?”季闻失笑。   季听一脸疑惑:“臣似乎没说申屠川掏钱的事啊,皇上怎么突然知道了?”   季闻脸上一僵,李全忙道:“回殿下的话,您方才是说了的,奴才都听见了。”   “原来臣说过啊。”季听恍然。   季闻笑笑:“是啊,说过的。”   因着季听这突然一问,季闻之后便一句话都没有再说了,季听心情愉快的一路到了雨息阁。   二人还未进门,便听到了张贵妃的抽泣声,姐弟俩同时一顿,对视一眼便往里头去了,一进门便看到地上一堆碎瓷片,季听忙伸手拦住季闻,作出担忧的样子:“皇上当心,别踩到了。”   季闻被她温情的护住,眉眼不受控制的柔软一瞬,接着才绷起脸看向打扫的宫人:“发生了何事?”   话音刚落,绿芍便从里间出来了,看到二人后垂首行礼:“给皇上请安,给长公主殿下请安,还请恕姑母不能问安之罪。”   季听听着里头越来越大的哭泣声,眉头微微皱了起来,很想知道是怎么了,但还是克制住了没有开口。   季闻倒是问了:“贵妃她怎么了?”   “姑母知晓皇上要来,便想亲手摆一些百合枝子作为午膳的点缀,不料一时不察摔了花瓶,碎瓷片溅到了手腕上,割出一道大口子。”绿芍说着便红了眼眶。   季听闻言心里一酸,便要进去看她,而季闻提前她一步,已经往里间去了。季听慢了一步,却被绿芍不动声色的拦住了。   季听蹙眉:“何事?”   “姑母正疼着,心情也不好,绿芍怕她会冲撞了殿下,还请殿下在外等候。”绿芍低眉顺眼道。   季听脸色一冷:“你这是暗指张贵妃与本宫不睦?真是好大的胆子,连皇室的关系也敢编排了。”   “绿芍不敢,”绿芍立刻跪下,“绿芍只是心疼姑母,想让皇上多单独陪陪姑母,绝对没有编排殿下的意思。”   季听轻嗤一声,慵懒的到旁边椅子上坐下:“行了,起来吧,本宫也没说什么,你便这样跪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本宫欺负你了。”   “绿芍不敢。”绿芍说着便眼眶微红的站了起来。   雨息阁的奴才上了茶,季听尝了一口,是她喜欢的雨前龙井,她唇角微勾,心情总算好了些。心情好了,便有精力气别人了。她悠悠看了绿芍一眼,款款问道:“怎么这几日一直未曾在风月楼见过绿芍姑娘?”   “绿芍先前去风月楼,是因不想看申屠公子受人凌辱,便想能护他一时是一时,去了之后才发现,绿芍不过是一无名小卒,即便是拿了银钱,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受辱。”绿芍轻言浅语。   季听扫了她一眼:“你的意思是,本宫叫他受辱了?”   “绿芍不敢。”绿芍垂眸。   季听轻嗤一声:“只可惜你这样想,申屠川却不是,否则他为何要替本宫出那五十万两银子?”   绿芍的指尖不自觉的掐了手心一下,片刻后浅浅一笑:“说来绿芍还要谢谢申屠公子,虽说殿下大度,不会同绿芍计较,可绿芍那日昏了头一般同殿下争,若真争赢了,怕是家父也要被绿芍拖累,幸好申屠公子及时出手,才叫绿芍清醒过来。”   “你觉得申屠川是为你好?”季听表情微妙。   绿芍垂眸:“绿芍不敢这么想,只是绿芍不过是个未出阁的女子,去风月楼本已经于名声有碍,若是那日真赢了殿下,即便绿芍什么都不做,怕是在旁人眼中也不清白了,是以要多谢申屠公子。”   季听:“……”看出来了,就是一神经病。   绿芍还在那兀自说着,每一句话看似清浅,实则都像小刀一样,若是季听还喜欢申屠川,必然要被她扎的哪哪都疼。跟她抢人,还在这明褒暗贬,既然小丫头那点心眼儿都用在她身上了,若是不借题发挥一下,似乎也有些对不起她。   季听斜了她一眼,突然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愤怒的指着她问:“你这是什么意思?申屠川出银子是因为心悦本宫,怎么可能是为了替你解围、保护你,简直是胡说八道!”   绿芍似乎料到了她会突然发飙,在众人看过来时忙跪倒在地,眼眶泛红道:“绿芍没有那个意思,还请殿下不要冤枉了我。”   “没那个意思?本宫看你就是那个意思,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跟本宫抢?!”季听说着余光扫到季闻和张贵妃从里间匆匆赶来的身影,立刻怒气冲冲的往绿芍面前走,却在走了几步之后两眼一闭,直接倒在了地上。   “殿下!”   “皇姐!快传太医!”   季听闭着眼睛躺下时,只感觉一道带着香风的身影扑了过来,她不免有些好笑,心想她亲弟弟还没来,这丫头倒是跑得快。不过来了也好,这样就有人配合了,季听躺平了,在季闻要传太医时偷偷抠了抠张贵妃的手心。   张贵妃怔愣一瞬,接着蹙眉对季闻道:“皇上,刚才为臣妾包扎的太医就在偏殿,不如直接将殿下送过去吧,也省得来回耽搁。”   “好,快送过去!”季闻皱眉道。   宫人们护送季听往偏殿走,季闻就要跟过去,张贵妃及时拦住他:“皇上,殿下虽是您的胞姐,但到底男女有别,还是臣妾去看着吧。”   “好,辛苦贵妃了,”季闻说完便看向绿芍,“你也留下,解释一下发生了什么。”   “……是。”绿芍颤巍巍低头。   张贵妃看了绿芍一眼,便直接去偏殿了,到了之后将所有宫人都遣出去,只让太医随着进了殿内。然而虽说让太医跟着进来了,可快进里间时,张贵妃却停了下来:“你且在外头候着,本宫先进去看看。”   “是。”太医立刻停下了。   张贵妃这才昂着头进了里间,看到季听还安然在床上躺着,当即没好气的问:“现下没人,你还装?”   季听不动。   张贵妃冷笑一声:“不知殿下是什么意思,莫非是要陷害绿芍、陷害我张家不成?”   季听还是不动。   张贵妃顿了一下,眼底突然出现一丝不确定:“殿下?”   季听眉眼沉静,好像真的昏倒了一般。   “殿下!”张贵妃急急的走了过来,扳着季听的肩膀便开始摇晃。   季听被她摇得终于绷不住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睁开眼睛后看到她怔愣的神色,不由得笑得更开了。   张贵妃怔怔的看着她,反应过来后突然怒道:“殿下这是何意?!”   “别别别,逗你玩呢,生什么气啊。”季听含笑看着她。   张贵妃被她盯得脸颊一红,本来还想绷着的,可一开口却显得有些气势不足:“谁让你逗了?咱们很熟吗?”   “不熟不熟,本宫下次不敢了,”季听道着歉,面上却没什么诚意,说完便直接问,“你的手伤得严重么?”   张贵妃愣了愣,有些不自在的别开脸:“不用你管,猫哭耗子。”   “给本宫看看。”季听道。   张贵妃冷哼一声,面上极其不耐,却还是将手伸了过去,季听将她的袖子往上捋了一截,却只能看到包着的白布条,至于里头如何却是看不到的。   “这布条包得薄,却没有血迹渗出来,应该是没伤到经脉,”季听微微松了口气,接着语气温软的教训道,“本宫时不时就在宫里用膳,你至于这般隆重么,想摆些百合花,叫奴才去做就是,何必要亲自动手。”   “臣妾是为皇上准备的,殿下自作多情什么?”张贵妃瞪她,一张脸红得更厉害了。   季听扬眉:“是吗?我怎么觉着是冲着我来的?”   也不知道是谁,前世的时候怨妇似的抱怨,说因为她偶然夸过一次百合样儿好,便一直以为她喜欢这种花,但凡是有百合的季节,但凡她入宫了,便总要为她准备几枝,然而她却好像没有心一般,从未多看两眼。   “殿下愿意怎么想就怎么想吧,反正臣妾不是冲着你来的。”张贵妃羞恼的后退一步,和她拉开距离。   季听勾起唇角:“其实百合过于素雅,偶尔看一眼还行,看得多了便有些乏味了,”话说到一半,她便注意到张贵妃的表情愤怒中夹杂了一丝委屈,不由得好笑道,“我只是跟你说一下自己的真实想法,你也不必动怒,日后待本宫来时,多备些月季之类的吧,本宫喜欢模样浓些的,但记着不要自己修剪了,再伤了自己,本宫可不饶你。”   张贵妃原本还有种被羞辱的感觉,可当听到她不带讥讽的后半段话时,心底那点火气又散了,她别扭的别开脸:“管你喜欢什么……”   季听眼底的笑意更浓了,本来还想再逗她两句,但想到现在不是玩闹的时候,便看了外头一眼,压低了声音问:“这太医可是你在宫中的心腹?”   “嗯。”张贵妃应声。   季听放松的闭上眼睛:“让他去跟皇上说,本宫劳累过度加急火攻心,才会昏倒的,多歇息两日便无事了。”   张贵妃:“……你要我帮你欺君?”   或许是太无语了,她连尊称都给忘了。   季听却一副大咧咧的模样:“有劳贵妃了。”   张贵妃斜了她一眼,倒是没说别的,直接去了外间,看到太医后淡淡道:“殿下已经醒了,应该是劳累过度加急火攻心所致,你且去跟皇上说一声,再请他过来看看殿下。”   “是。”太医应了一声便出去了,没过多久季闻便进来了,看到张贵妃后皱眉:“皇姐这几日虽然一直在帮朕的忙,可也没做太多事,为何会劳累过度?”   “皇上,”张贵妃凄婉的跪下,“都是绿芍的不是,若非她说话不知轻重气着了殿下,殿下也不会昏倒,但绿芍年幼,不知深浅,还请皇上饶她这一次。”   季闻原本见张贵妃急着安置季听,心里是起了一丝疑心的,但一听她现在的话语,顿时知道她为何这么着急了,原来左右都是为了帮自己侄女求情。季闻面上宽泛了些,亲手将她扶起道:“方才朕已经问过绿芍了,不是什么大事,待会儿朕会替她向皇姐求情的。”   “多谢皇上。”张贵妃福身。   季闻安抚好张贵妃便进了里间,季听‘虚弱’的想要坐起来,季闻忙示意她躺好。   “皇姐,朕记得你身子骨以前是没有这么弱的,如今怎么……”季闻眉头紧蹙。   季听苦涩的笑笑:“皇上别见怪,是臣没顾好自己的缘故。”   “都是绿芍的错,她不该气你的,朕方才令她回去闭门思过……”季闻叹了声气,斟酌着开口。   季听却抿了抿唇打断他:“皇上,臣不想提她。”闭门思过?哪有那么容易。   季闻见她不想提,顿时不说话了,偏殿里静了片刻,他又不动声色的问:“方才听太医说你操劳过度,可朕似乎并未让皇姐过多操劳,听那些嘴碎的官员也提过,皇姐近日连风月楼都不怎么去了,可是在忙别的事?”   季听心里翻了个白眼,面上温婉一笑:“是啊,做了点别的事。”   “何事?”季闻立刻问。   季听静了片刻,含笑看向他:“抄写经幡。”   季闻一愣。   “芒种祭祀,一向有皇族长辈为皇上抄写经幡祈福的习俗,只是父皇母后都去了,几位老王爷眼睛昏花,做不来此事,旁人又没那个资格,臣便想着长姐如母,由臣为皇上抄写也是好的。”季听缓缓道。   季闻知道她这些日子除了进宫,便一直在府中没有出来,一直心疑她是不是在做什么事,却不曾想竟是为他抄写经幡。他的眼底浮现一丝触动,半晌喉咙动了动道:“皇姐……祭祀年年都有,又不算什么大日子,何必劳皇姐如此费心。”   “祭祀是年年都有,可这是你登基后的第一次,自然是要好好做的,”季听温柔道,“臣就你一个亲人,别人有的,臣的亲弟弟自然也是要有的。”   季闻也不知是否被她戳中了心事,低下头有些不敢看她。   季听觉得差不多了,这才缓缓道:“皇上方才说,要罚绿芍如何?”   “……张绿芍胆敢顶撞长公主,是大不敬,罚她去京都外的庄子上思过,一年内不得入京,罚张岁文三个月俸禄,要他回去好好教养女儿,别再给朕添乱。”季闻绷着脸道。   季听一听他临时改了主意,就知道自己这招苦肉计还是有些用的,当即眉头微蹙:“是不是罚得太过了?”   “她欺负朕的皇姐,朕已经留足情面了。”季闻板着脸道。   季听闻言也不再劝了,只是对他浅浅一笑。   季闻叹了声气:“皇姐身子不舒服,不如今日就留宿宫中吧。”   “不可,本宫经幡还未抄完,眼看着祭祀要到了,不能再耽搁了,”她叹了声气,“况且臣还要忙祭祀的其他事宜,真是一刻都不得闲,但皇上放心,臣今日回府后,便找两颗老参来,就是每日参汤吊命,也不会耽误皇上的正事。”   她都这么说了,季闻自然不好再折腾她,沉默片刻后道:“就算皇姐要参汤吊命,朕也是舍不得的,既然皇姐忙着抄写经幡,那祭祀的其他琐事便交给礼部,这几日若是不想上朝,也可以不必来了。”   “这不太好吧?”季听迟疑。   季闻笑了一声:“皇姐抄写经幡,乃是利国利民的大事,怎么能说是不好呢?”   “那、那就多谢皇上了。”季听轻轻垂首。   她在偏殿里歇了半个时辰,又简单用了些午膳,这才离开宫里。   扶云一直在宫门处等着,看到季听是坐着步辇出来的,愣了一下后赶紧迎上去:“殿下这是怎么了?”   “本宫无事,”季听虚弱的笑笑,待进了马车才说实话,“装的。”   扶云猛地松一口气,捂着自己的心脏埋怨:“殿下,你真是要吓死我了!”   “有什么好怕的,皇上还能吃了我?”季听好笑的看他一眼,心情愉悦的躺下。   “到底是怎么回事?”扶云一脸不解。   季听朝他勾了勾手指,等他过来后简单说了一下,扶云连连点头。   “这下好了,终于清净了。”季听长叹一声,心情十分不错。   扶云无辜的看着她:“清净是清净了,可殿下还得抄写经幡。”   “那也比对着季闻那张脸强。”季听轻嗤一声。   扶云顿了一下:“殿下现在好像不怎么喜欢皇上。”   季听看他一眼:“是啊。”   “那扶云也不喜欢!”扶云瞬间义愤填膺。   季听满意的揉揉他的头发:“真乖。”   二人一同回了府中,扶云便叫人去买了要挂的幡布,交给季听抄写经文。季听看到厚厚的一摞幡布后顿了一下:“怎么这么多?”   “扶云买的不算多啊,原本历年挂经幡,都是至少三百条的,但扶云怕殿下抄不完,便只买了两百条。”扶云一脸真诚。   季听沉默一瞬:“我记得每条经幡上,都要抄上一部完整的经书。”   “是的。”   季听:“……”后悔了,还不如忙活礼部那些事。   “眼看着快到芒种了,殿下记得要抓紧些,免得误事。”扶云还在一边天真可爱的插刀。   季听幽幽看了他一眼,抬脚便往书房走,找了几本字数少些的佛经开始抄写。因为刚演过姐弟情深,便不好太敷衍,她只能一字一句的认真写,一张经幡没做完,便已经头晕眼花了。   ……早知如此麻烦,她就不该说什么抄经幡。季听叹息一声,坐在桌前发呆,一发便是一下午。   扶云找过来时,看到她双眼发直的坐在桌前,便凑过去看了一眼,发现她一下午总归就写了一张半:“殿下,这样速度太慢了,抄不完啊。”   “我不想抄了!”季听烦躁得想掀桌子。   扶云叹了声气:“这东西是要交给皇上过目的,皇上最熟悉您的字迹,否则扶云还能替您抄上一抄。”   季听心头一动。   “早知道殿下有用得着的地方,扶云当初就该多学学殿下的字迹,也好及时帮上殿下。”扶云越说越懊恼。   季听及时打住:“我知道找谁帮忙了。”   “嗯?”扶云一脸疑惑。   月上中空,风月楼。   老鸨急匆匆跑到申屠川厢房门口,敲了敲门后道:“主子,殿下来了。”   话音刚落,屋里便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接着申屠川出现在门口,目光清明的看着她:“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属下也不知道,就是突然来了,兴许是想主子了吧。”老鸨眉梢眼角都带着笑。   申屠川知道她说的是不可能的,可依然眉眼舒缓:“请她上来。”   “是!”老鸨应了一声,便欢天喜地的去请人了,不多会儿季听便出现在申屠川的房间里。   季听在他厢房里转了一圈,主动将门关上了。   申屠川的目光始终跟随她,当她和自己对视时才问:“殿下近日不是一直很忙?怎么有空来了?”   “自然是想你了。”季听温和的笑。   申屠川顿了一下:“殿下可是遇到了什么难题?”   “本宫能有什么难题,长公主府今日又来了一个新厨子,做的龙须酥简直一绝,本宫特意拿来给你尝尝。”季听说着,将手里一直拿着的小盒放到桌上。   申屠川唇角微微上扬,到她身侧坐下拿了一块,当着她的面细细品尝。   “如何?”季听好奇的问。   申屠川微微颔首:“不算太甜,味道不错。”   “本宫就知道你喜欢。”季听笑了。   申屠川撩起眼皮看她:“殿下前来到底所为何事?”   “……本宫一定是因为有事才会来找你吗?”季听无语。   申屠川继续盯着她看。   季听唇角顿了一下,啧了一声道:“行吧,本宫确实有事找你帮忙。”   “殿下请说。”申屠川眼底闪过一丝笑意。   季听咳了一声:“申屠公子擅模仿人的字迹,原先本宫是见过的,不知可会模仿本宫的?”   “申屠最熟悉的,便是殿下的字迹。”申屠川缓声道。   季听一击掌:“那便是了!你帮我个忙行吗?”   “殿下请说。”   季听扭头到了门口,开门之后对着外头喊了一嗓子,不多会儿便有人把一个箱子送上来了。季听待那人走后重新关上门,打开箱子露出里面还是空白的幡布,申屠川不解的看向她。   “……本宫要为皇上抄写经幡,可抄了一点便烦了,所以想着来找你帮忙。”季听眨了眨眼睛。   申屠川看了眼箱子:“殿下抄多少了?”   “一百张了,家中还有两百张,这里是一百九十八张,等于剩下的我多抄两张,你少抄两张。”季听立刻道。   申屠川顿了一下,面色平静的看向她:“抄多少了?”   “……一百张。”季听咬死了一个答案。然而真实情况是她只抄了一张半。   申屠川定定的看了她许久,这才缓缓道:“申屠可以帮殿下的忙。”   季听眼睛一亮。   “但身侧无人研墨,怕是会耽误时间。”申屠川看了她一眼。   季听笑笑:“这有何难,你要多少人,本宫就给你多少人。”   “申屠只要殿下。”申屠川缓缓道。   季听愣了一下,眯起眼睛:“申屠川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让本宫做你的研墨丫鬟。”   “申屠不敢,只是模写字迹,还需殿下在侧看着,若是有不像的地方也能及时更改,以防将来被人看出破绽。”申屠川有理有据。   季听蹙眉:“你方才不是还说最熟悉的便是本宫的字迹吗?”   “熟悉是熟悉,可申屠不是殿下本人,谁也不能确保每一个字都是像的。”申屠川解释。   季听思索一瞬,勉为其难的接受了这个理由:“那便这样说了,你抄写时,本宫便在旁边看着,时候不早了,本宫就先回去了。”   “殿下莫急,我许久没有模仿过,早已经手生,不如先拿文房四宝试一下。”申屠川劝住她。   他这般积极,季听自然欣然同意:“好啊,那就试试。”   两个人说话间,申屠川便去拿了笔墨纸砚,两人一同到了桌前。季听仔细盯着他的手,看到写出的字后赞叹:“同本宫的简直一模一样!”   “殿下随意说些什么,申屠写下来。”申屠川道。   季听想了一下,念了几句诗,他都默写下来了,字迹简直挑不出任何错处。季听深觉自己解脱有望,不由得一阵欣喜:“经幡的事交给你,本宫就放心了。”   “这么像?”申屠川看向她。   季听颔首:“自然,即便是本宫自己,怕也是挑不出不同之处。”   “殿下不如试试。”申屠川说着,便将狼毫递给了她。   季听接过来,在他的字下方把他刚写的东西抄了一遍,这才放下笔:“如何?”   “果真很像,只是申屠的字还是需要再收些力道才行。”申屠川斟酌道。   季听仔细看了看,发现他说得对,不由得又跟他讨论了几句,等一切都敲定后,她才慵懒道:“行了,时候真的不早了,本宫该走了。”   说完她便往门口走去,一开门就看到老鸨正往这边来。   老鸨看到她欢喜的迎过去:“殿下,奴家特意来给殿下送一件新寝衣。”   季听顿了顿:“为何要给本宫寝衣?”   “殿下今晚不是要留宿吗?”老鸨疑惑。   季听无语:“本宫何时说要留宿了?”   “……都宵禁了,殿下不留宿,还能去哪?”老鸨一脸茫然。   季听:“?”   “将寝衣送进来,殿下今晚穿。”申屠川淡淡道。   季听:“……”   作者有话要说:  又到了为这篇文解释的时候了!(主要是今天突然来了很多不认同的新读者,我有一点点意外)   首先要明确的是,作者智商不大好,这么多年全靠各位小朋友包容才能一直写文,先在这里谢谢了!   我看大家最多异议的地方,就是听听为什么不恨男主,或者是不那么恨男主,还能跟他和平相处,就…首先听听非常明确的第一点,她的不幸全是皇帝造成的,她的人都是皇帝杀的,她真正有仇的是皇帝,她自尽也是要用性命给皇帝留下一个令人质疑的污点,因为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即便知道男主救她,她也不会选择苟且,而是用最后一口气给皇帝造成坏的影响,哪怕只有一点点   还有不那么明确的第二点,听听怨男主的地方,只有他送药这件事,但也没有那么怨,因为真正赐药的人是皇帝,她心里知道该恨谁,只是觉得自己当初对申屠那么好,他不领情还来送药,就觉得他是个白眼狼,但要说多怨恨,也是说不上的,因为从头到尾她都感觉自己是演独角戏,你会恨你的暗恋对象吗?反正我是不会,听听只是后悔了,后悔当初喜欢他,后悔对他好,所以重来一世就想欺负欺负,但真正的怨恨还是说不上的,不是圣母,而是理智和发自内心的尊重别人   然后就是权谋方面的了,首先作者承认这方面是短板,也在努力改进,但不认同部分小朋友说的为什么不起兵造反、不用别的方式养好名声,非从申屠这里下手。就…不是有兵权就万事大吉的,皇帝虽然不敢轻易动她,但她如果真做出什么施粥、救民这类亲民的举动,皇帝也会立刻警惕,她有兵权,皇帝还有文臣和禁卫军呢,真对上了,听听不一定赢,更何况她也不屑靠内战伤民的方式赢,只会徐徐图之   最后一点最重要的!申屠为什么不直说自己是重生的,不说自己喜欢听听!你们当他不知道听听什么德性吗?!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她的天然渣本性!现在就算说了又有什么用,说开了听听就重新喜欢他?听听只会嫌他烦好吗!还不如这样慢慢磨(求求别说听听被动了,她渣得那么开心,哪里被动了?)   (解释完毕,作话不收费不收费不收费,谢谢大家看我念叨完,本章给大家发两百个红包吧,明天跟前面的一起,么么,超爱你们,如果有小朋友实在不喜欢这本的话,那等我下本呀嘿嘿嘿总会有合口味的,希望评论区的大家都是开开心心的) 第22章   季听先前也留宿过,不过那时喝了酒,脑子昏沉沉的,等睁开眼睛时天都亮了,所以还不觉得有什么,可如今却是清醒着要留宿,这就……   “叫人给本宫单独准备一间厢房,本宫要自己睡。”季听扬着下巴看申屠川。   申屠川平静的驳回:“二楼人多目杂,若是被人看到殿下下去了,怕是会传什么你我不和的闲话。”   “那就在三楼给本宫备一间。”季听不悦道。   申屠川眸色清明的看向她:“殿下可是忘了风月楼是什么地方?”   “什么意思?”季听蹙眉。   申屠川:“是寻欢作乐之地,那些床不知睡过多少人,殿下不嫌脏?”   季听只想了一下,就膈应得不行,见他一派淡定,便有些气不打一处来:“别的床脏,你这里就干净了?”   “申屠的床只有自己和殿下睡过,”申屠川回答,“殿下若连申屠都嫌弃,那今晚只能睡地上了。”   季听哽了一下,发怒:“本宫凭什么睡地上?!”   “那就睡床上,”申屠川眼底闪过一丝浅笑,“寝衣已经备好,待会儿便有人送水上来,殿下沐浴后再换上吧。”   季听冷哼一声:“你去别处。”   “怕是不行,”申屠川说完,不等她发脾气便补上一句,“芒种将至,你今日才来寻我,若不熬夜抄写,恐怕会来不及,别处杂乱,申屠静不下心。”   一听是要帮自己抄写经幡,季听不仅不撵人了,还和颜悦色的把人请到桌前:“申屠公子说得是,那今日就辛苦你了。”   说话间,送热水的小厮便来了,手脚麻利的绕过屏风,将浴桶装得满满当当才退下。不知是不是厢房里多了一大桶热水的缘故,季听突然觉着有些热,也有些不自在,总想出去透透气。   “殿下请坐,申屠替你拆解鬓发。”申屠川看向她。   季听抿了抿唇:“本宫今日不想沐浴。”   “水都送来了,殿下还是洗洗吧,近来天热,白日定是出了不少汗,洗了再睡也干净些。”申屠川说着,便朝她走了过来。   白日里热不热季听已经不记得了,只知道自己此刻是挺热的,后背出了薄薄的一层小汗,虽然不算难受,可也有些黏腻,因此申屠川过来伺候时,她也没有拒绝。   随着桌子上摆的首饰越来越多,季听微微扬眉:“你倒是熟练了不少。”   “殿下满意就好。”申屠川回答。   季听轻嗤一声:“本宫只是说你熟练了,可未曾说满意,就你这手艺,同本宫府中的梳头丫鬟比差远了。”   话是这么说,人却因为申屠川的动作足够温柔,便满意得眼睛都眯了起来,活脱脱一只刚足月的小奶猫。申屠川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将她所有赘饰都取下后,便用玉梳轻轻帮她梳发,直到一头乌发柔顺得如瀑布一般,他才用手拢在一起。   做这件事时,为了不让哪捋发丝跑掉,他的手侧不可避免的要扫过季听纤细的脖颈,当第一次轻轻摩擦时,他的耳朵微微泛红,而季听则颤栗一下,忍不住往离他远的地方挪动。   “殿下别动,要将头发挽起来,才避免沐浴时弄湿。”申屠川一本正经。   季听别扭一瞬,却还是听话的定住了。申屠川趁她还未不耐烦,快速的挽了起来,这才后退一步:“殿下去沐浴吧。”   季听扫了他一眼,信步朝屏风后走去。他这屋子没什么独立的沐浴之处,季听却也不担心,毕竟申屠川这方面的人品还是不错的。   她直接将衣裳解了,随手挂在了屏风上,脱得只剩小衣时也没有多想,信手就丢了上去,结果忘了小衣比其他衣裳可轻多了,用同样的力气扔,其他衣裳都挂得好好的,小衣却轻飘飘的从屏风上头飞到了另一边。   季听:“……”   不得不承认,她这一刻是茫然的。   屏风这边的申屠川对着一桌子的经幡,却一个字也抄不进去,他身体僵硬的垂下眼眸,竭力不让自己去看屏风上一件又一件的衣裳,好不容易将体内的邪火压了下去,余光却注意到一团东西从屏风后丢过来,直接落在了地上。   他下意识的看过去,只见一块素色的绸布孤零零在地上躺着。申屠川眼底闪过一丝疑惑,不由得认真打量起来,等他意识到这是什么时,耳朵瞬间红得滴血。   这东西……她待会儿还是要穿的吧,是不是得给她送过去?申屠川犹豫一下,决定还是等季听吩咐。   季听都快郁闷死了,本来打算穿上衣裳绕过去拿的,可一想又觉得太怂了不成体统,可让申屠川给自己递……自己在他身上花了这么多银子,却从未睡过他,让他递个小衣怎么了?!   这么一想,季听瞬间理直气壮起来,咳了一声道:“申屠川。”   “在。”申屠川似乎一直在等她,听到她的声音后立刻走了过去,在距离屏风四五步的时候停了下来。   “本宫的小衣掉在外头了,给本宫递过来。”话是说得挺理直气壮,然而脸颊却有些热。   申屠川的喉结动了动,半晌低低的应了一声,走过去将地上的小衣捡了起来。长公主的用度总是最好的,这种贴身的衣料更是仔细,入手便一片温软,上头还带着她身上特有的香味,他拿到时,仿佛在碰触她一般。   意识到自己脑子里在想什么大不敬的事,申屠川蹙了蹙眉,这才将心神收回来,正要问是不是挂到屏风上,就看到一只小手从屏风一侧伸了出来,还在空中抓了抓。   “人呢?”季听抓了两把什么都没抓到,不由得蹙眉问。   刚问完,小衣便塞到了她手里,季听顿了一下,默默将手收了回来。   “水凉得快,殿下尽早沐浴,若是有什么要申屠做的,只管说就是。”申屠川缓缓道。   季听抿了抿唇,将小衣放好后便踩着凳子进了水里,热水将身子覆盖的一刻,她舒服得轻哼一声。   这点子声音落到申屠川耳朵里,申屠川拿笔的手一抖,一张快写好的经幡就这么作废了。   季听倚在桶里,被热水泡出了重重困意,她轻轻打了个哈欠,枕着浴桶的边沿便闭上了眼睛,不知不觉就睡着了。她睡着时身子便忘了撑着,渐渐的往水里滑,当鼻子也进到水里时突然惊醒,慌乱之下忍不住挣扎起来。   申屠川正坐在桌前发呆,接着就听到一阵水声,他原本只当她要出来才弄出的动静,可声音响了两声后他突然意识到了不对,立刻冲了过去:“殿下!”   季听听到他的声音,当即要叫他别过来,然而一张嘴便灌进去一口水,呛得她脸都红了。   申屠川进来时,便看到她溺水的模样,当即冲过去将人从水里捞出来,抱在怀里便坐在了地上,一只手将人扶抱在怀里,一只手则按压她的心口:“殿下!”   季听呛到的一口水被他压了出来,当即昏天黑地的咳嗽起来,申屠川神色紧张的看着她,不住帮她擦拭口唇中溢出的水。季听双手下意识的揪着他的衣领,在他怀里咳了半天才缓过劲来,接着意识到自己的状态,顿时羞愤不已。   “谁让你进来的……”季听呼吸还有些急促,眼角也憋出了泪,此刻柔弱又可怜,原本训斥的话也被说得毫无气势。   申屠川没有回答她,而是握住了她的手腕诊脉,确定脉搏逐渐正常后,这才松一口气,绷着脸教训:“为何沐浴都能将自己置于险地?”   “……你先放开我。”季听此刻身上连件遮挡都没有,窘迫得恨不得钻进地缝,哪有心情和他说这些。   申屠川不悦:“殿下先回答我的问题,为何这般不小心?”   都这种时候了,他还跟训小孩一般训她,季听当即恼了:“你确定我现在的样子适合说这些?!”   申屠川一愣,这时才反应过来,怀中的小姑娘一件衣裳都没有,此刻在他身前蜷成一团,正在尽可能的遮挡身子。   他的耳根猛地红了,浑身僵硬的别开脸,然而看是不看了,可她白皙如瓷的肌肤和身前柔软丰腴的两团,却如何也无法从脑海中驱逐。他蓦地想起自己的手按过什么地方,原本还正常的手心顿时火辣辣的,仿佛柔软在手中被挤压的感觉还在。   “是、是我唐突了。”申屠川艰难道。   季听不自在的动了动,结果感觉到身下有什么硌着她了,便不舒服的去抓:“这什么……”   被她碰触的一瞬,申屠川抱着她瞬间站了起来,季听险些摔到地上,不由得惊呼一声:“你做什么?!”   申屠川耳根的红已经蔓延到脖颈上,窘迫到话都说不出来,只抱着她大步朝床上去了。季听心里咯噔一下,以为他要兽性大发了,正要训斥威胁,他便将自己放在了床上,接着用被子紧紧裹住,她那些不好听的话瞬间在喉间哽住。   “……先捂着,我去给你拿寝衣。”申屠川哑着嗓子道。   季听蹙眉看了他一眼,接着低头看向自己碰过他的那只手,思索刚才自己到底摸到了什么。   申屠川回来时,就看到她对着自己的手沉思,不由得顿了一下,又转身回去灌了几口冷水,才绷着脸走回来:“殿下。”   季听看向他:“你将本宫的小衣也拿过来,本宫要穿。”看都被看光了,此刻也没什么好忸怩了。   申屠川应了一声,听话的去拿了她的小衣出来,然后背对她站在床边。季听本来想让他直接出去的,但见他已经主动转过身去,便没有再说什么了,只是从被子里钻出来换衣裳。   “被褥都潮了,待会儿叫人重新换一床。”她低头穿小衣。   “……是。”   “要干净的,没被人睡过那种。”季听不放心的叮嘱。   申屠川有些心不在焉:“殿下放心,申屠的被褥都是单独洗晒的。”   “你倒是诸多特权,不知道的还以为风月楼是你开的。”季听扫了他一眼。   申屠川沉默一瞬:“的确是我开的。”   季听系扣子的手一停。   “准确来说,是我母亲的产业,不过自申屠被皇上充入贱籍后,才转到申屠手上,此事连家父都不知晓,还请殿下保密。”申屠川缓缓道。   通过先前的相处,季听便看出他与这风月楼关系匪浅,但怎么也没想到,这处竟然是他的产业……堂堂京都第一君子申屠川的产业?   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申屠川低声道:“风月楼从不强迫、买卖人口,也从不签任何卖身契,留下的人皆为自愿,想走时尽管走,若是在外头不好了想回来,便依然安排在楼中,风月楼能有今日,一是家母的经营有方,二则是在此处的人,都是真心希望风月楼好的。”   听起来倒是跟别的青楼不同,但再好也是青楼,申屠川是青楼幕后老板一事,实在令人震惊。   季听蓦地想起前世,她要收申屠川入府做侍夫时,他当时铁青的脸色,顿时有些一言难尽……难怪人家对自己冷脸,原本被贬入风月楼,就跟回自己家一样,人家在自己家待得好好的,她偏要强行把人弄走,还给了他最不喜欢的侍夫身份。   ……这么一想,瞬间理解申屠川当初为什么想送自己上路了。   “殿下在想什么?”申屠川问。   季听回神:“哦,在想本宫那些银子,”随口说完,便想起前些日子的事,“这么说,老鸨给本宫送银子也是你让去的?”   “是。”申屠川回答。   季听蹙眉,不懂他为何要这么做。既然风月楼是他的,他也就不必担心被糟践,完全没必要再讨好她,指望她带自己出去。   她正思索着,申屠川便问了:“殿下在想什么?”   季听敷衍道:“还是在想银子,既然申屠公子是老板,那本宫先前欠的银子可就不打算还了。”   “本就没指望殿下还。”申屠川的唇角微微上扬。   季听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一眼,还是没想通其中关窍。   “殿下穿好了?”申屠川跟她说着话,已经逐渐冷静下来,见身后迟迟没有动静,便忍不住问一句。   既然想不通,那便不难为自己了,季听应了一声:“哦,好了。”   申屠川这才回头,看到她的模样后顿了一下。此刻的她头发已经散了大半,要落不落的歪在耳根后,看起来慵懒又风情,她穿着一件红色寝衣,最上头的一颗扣子散着,露出白皙干净的脖颈,再往下便是鼓起的身子,申屠川想起刚才的手感,好不容易冷静的身子又开始热了。   “没见你身上佩什么东西,为何刚才本宫觉得硌得慌?”季听一脸天真的疑惑。   申屠川的耳朵再次发红,眼神也飘忽了:“什么?”   “就有些硌的,”季听两只手比划了一下,“大概这么大。”   “……申屠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申屠川逃避的说完,突然意识到不对,有些古怪的看向她,“你怎会不知道那是什么?”   这话说的,可就带了点蔑视了,好像她不该不知道一样。季听这人别的不行,就是自尊心强,一听他这么说,本来还在好奇,顿时绷起脸:“本宫当然知道那是什么,不过是在逗你而已。”   听到她说知道,申屠川心中还是失落一瞬,再开口便有些淡了:“殿下阅人无数,自然是知道的。”   季听太好奇那是什么东西了,但都说完自己知道了,自然不能再问,仔细想了想这么大能带在身上的,似乎也只有印章了,他又是风月楼的老板,平日随身带着印章也是正常的。   她自认推断得不错,不由得扬起眉头:“不过你那东西有些过于小了,和你的身份不甚相符啊。”小的印章往往比大的更容易被仿制,风月楼这么大的生意,该小心才对。   申屠川听到她的话,脸色刷的黑沉,周身充斥着蓬勃的怒意,面上却极其克制:“我的不小!”   “还不小?”季听奇怪的看他一眼,“我府上但凡是有的,都比你的大,你那种确实不行。”   就连扶云都知道,印章越大便越好藏玄机。   “殿下刚才只是摸了一下,又怎么知道大小?”申屠川咬牙切齿。   季听顿了一下:“本宫不过是说事实而已,你为何生气?不说别的,就你那种,本宫平日是绝不会用的。”   申屠川只感觉自己脑海中的一根弦断了,他的眼角微红,直接将季听按在了床上:“殿下还未用过,又怎么知道绝不会用?”   他猛地压了上来,一条腿虚压在她身上,另一条腿则跪在她身侧,两只手臂死死将她梏在怀中,丝毫不给她逃走的可能。   季听懵了懵,接着冷下脸:“你想做什么?!”   “做殿下最喜欢的事。”申屠川一字一句道。   他这样子,倒是像要强迫她做男女之事。季听本能的感到危险,又下意识觉得他不屑同自己做那种事,两种直觉不断拉扯下,她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想到他发飙的原因,不由得干笑一声:“本宫不过是跟你开个玩笑,你怎么还生气了?”   这人也太怪异了,平日还好好的,怎么说到他的印章,他便气成这样,莫非印章有什么渊源?若真是如此,那就是她活该了,好好的去触人家霉头,难怪他气成这样。   “殿下平日就是这般跟男人开玩笑的?”申屠川心底怒气蒸腾,却依然舍不得动她一根手指。   季听抿了抿发干的唇,好言哄他:“自然不会跟旁人开这种玩笑,本宫也就跟你相熟,才会说这些有的没的。”   “我不喜欢这种玩笑,还请殿下以后都不要开了,”申屠川面无表情,说完还不忘补充一句,“我的不小。”   “不小不小,不仅不小,还很大呢。”季听忙安抚。   申屠川喉结动了动,心底的火气突然降了一半:“真的?”   “自然是真的,本宫没事骗你做什么?”季听一脸真诚,说着自认不要脸的瞎话。   申屠川定定的看了她半晌,气势突然消了大半,想要起身却又有些舍不得,于是继续僵在她身上。   季听等了半天都没等到他坐起来,不由得眯起眼睛:“还不起来?”   申屠川薄唇微动,没有说话。   “你再不起来,本宫可要霸王硬上弓了。”季听知道他最不可能与自己亲热,便拿这个威胁他。   申屠川的表情诡异一瞬,原本已经要抬起的腿又卸下力道。   季听见自己的威胁没有用,便加重了语气:“本宫若是兴致起来了,饶你是风月楼的老板又如何,本宫也不会停下。”   申屠川浑身僵硬耳朵泛红,但愣是不动。   季听心里啧了一声,突然伸手揽住他的脖子,在他唇上狠狠亲了一下。她没控制好力道,亲上去时不小心磕了牙齿,结果唇上发出一阵疼痛,她努力克制才没闷哼出声。   而申屠川还木头一样,一脸怔愣的看着她,似乎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算了,本宫今日没兴致,你给本宫滚开。”季听佯装不耐烦,心想他再不走,她就……   就怎么样还没想好,他便主动起身了,站起来时还不忘将她拉起来。   “时辰不早了,申屠先送殿下到软榻上坐,叫人送新的床褥来吧。”申屠川唇上还疼着,眼眸却是清亮的。   季听微微颔首,刚要下床,便直接被他抱了起来,朝着软榻去了。她僵了僵,见他一脸镇定,也不由放松下来。   申屠川将她安置在软榻上后,便叫人来送被褥了,很快床铺那边便有人忙活起来,申屠川便倒了杯清茶送到软榻上。   季听接过茶盏,朝他勾了勾手指。申屠川顿了一下,配合的走上前俯身倾听。   “待会儿等他们走了,你把你那东西掏出来给本宫看看呗。”季听声音低低的,在他耳边说悄悄话。   申屠川僵住,耳根迅速红透:“你要看?”   “嗯,想看,”季听实在好奇,什么印章值得他如此动怒,于是眼巴巴的看着他,“给我看吗?”   “……给。”   作者有话要说:  听听:好奇,想看   申屠:… 第23章   季听感觉申屠川自打答应之后,整个人都有些局促,好几次她说话他都回得很匆忙,还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看个印章而已,至于这般窘迫吗?季听疑惑的看着他,正要问时,那边新的被褥已经换好了,闲杂人等也退了下去,厢房里顿时只剩下他们两个。   “去床上看?”申屠川紧绷的问。   季听不懂为什么要去床上看,正要说话,又被他抱了起来,她无语的扫了他一眼,到底配合的将胳膊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申屠川小心的将她放到床上,刻意不去看她期待的目光,指尖轻颤的去解自己的腰带。   季听:“?”   申屠川将外衫脱了,耳朵上的红已经蔓延到了脖后,迎着季听不解的目光,将手放在里裤上,下一步怕就是脱掉了。   “……你先打住,”季听忙叫停,半晌迟疑的问,“你在做什么?”   “不是要看?总得脱了才能看……还是你想用别的法子看?”申屠川说着话,眼眸都有些浮动了。   季听怔怔的看着他,总算反应过来了,不由得羞恼道:“下流!本宫要看你的印章,谁要看你、看你那东西了?!”   申屠川一愣。   “你你你把裤子穿好!敢脱的话本宫杀了你!”季听怒气冲冲的背过身,只给他留了一个背影。   申屠川盯着她的后背看了许久,才讷讷开口:“你以为方才碰到的……是印章?”   季听:“……”   申屠川见她不说话,便也明白了,顿时脸上都开始烫了:“是我误解了,冒犯了殿下,只是……殿下为何会以为是印章?”   “……本宫只摸了一把,误会了不行吗?”季听底气不怎么足的说完,又理直气壮的转过身指责他,“本宫以为申屠公子是正人君子,便没往淫邪处想,倒是申屠公子,成日里看着一本正经,没想到思想如此龌龊。”   她说完顿了一下,更加恼怒了:“本宫当时是光着的,你是不是想什么不好的了?!”   申屠川仿佛做错了事一般,垂眸站在床边任由她斥责。   季听又凶了两句,心情这才好了点,又想起方才两个人的对话,脸颊渐渐的热了起来。她不想露怯,轻哼一声便躺下了,用被子将自己从头到脚捂了起来。   申屠川顿了一下:“殿下,当心气闷。”   “不用你管!还不快去抄写!”季听的声音从被子里闷闷的传出来。   申屠川顿了一下,待冷静之后才回到桌前拿起狼毫。这回经历了一场大乌龙,他的繁杂心思便收了不少,沉下心来一字一句按照她的笔迹抄写经文。   季听把自己捂了一会儿后,忍不住探出头来,看到申屠川正认真干活,不由得撇了撇嘴,调整一个舒服的姿势闭上眼睛。她刚入睡不久,申屠川便看了过来,盯着她沉静的侧颜看了许久,这才垂眸继续抄写。   厢房里彻底静了下来,偶尔只有翻动经幡和蜡烛哔剥的声响,他静静的端坐在桌前,一坐便是大半个晚上。   季听翌日一早天刚亮便醒了,闭着眼睛舒服的伸个懒腰,手一挥便打到了什么,她蹙眉睁开眼睛,就看到申屠川正安静的睡在身侧。   ……他怎么会在床上?季听不高兴的推他:“谁准你睡床的?给本宫下去。”   “殿下别闹……”申屠川含糊的说一句。   季听眯起眼睛,双手更用力的推他,企图把他推下去,结果申屠川大手一挥,直接将人桎梏在怀里。季听挣扎了两下没挣开,不由得板起脸:“你好大的胆子,还不快放开本宫!”   “殿下,”申屠川说着朝她侧身,将下颌放在了她的额头上,“申屠抄了一夜,刚睡了不过一个时辰,还请殿下安静些。”   季听:“……”   人家替自己抄了一夜,再吵他确实有些不近人情了,可一直被他搂着,跟被占便宜有什么区别?季听纠结片刻,也跟着困了起来,于是闭上眼睛睡回笼觉,很快便在申屠川怀里沉沉睡去。   申屠川听着她均匀的呼吸声,一直沉静的唇角突然翘起一点弧度。   季听是日上三竿时才醒的,醒时申屠川已经不在身边了,而他方才睡过的地方,摆了三十份抄写完整的经幡,每个字都像极了她亲自写的。   季听的所有不愉快都因这些经幡消失了,她叫人进来替她更了衣,便拿着经幡回府了。   一回到公主府,就撞上了要出门的牧与之,她干笑一声打招呼:“你这是要做什么去?”   “去给殿下赚银子,”牧与之似笑非笑,“多赚些,才能让殿下日日去风月楼潇洒。”   “那还真是辛苦你了。”季听心虚。   牧与之斜了她一眼:“殿下可要我准备汤药?”   “……有什么可准备的,本宫是去做正事的,不是去女票的,”季听无语的扬了扬手中经幡,“看到没,正事!”   牧与之定定的看了她半晌,满意了:“既然是正事,那与之就不多问了,殿下去找扶云吧,他今日叫了八宝楼的醉鸭,再上锅蒸一下便能用了。”   “嗯,知道了。”季听又同他说了两句话,这才朝自己寝房走去,将经幡放到桌子上后便去找扶云了。   晚上的时候,申屠川又着老鸨来请了,她看在他替自己抄写的份上,便老老实实的去了风月楼。   这日起她便开始像往常一样,每晚都到风月楼点卯,这段时间几乎一直留宿。其实她倒是想让他白日里抄写,可他说什么白日要忙别的,只能晚上做,季听是求人的那个,只好由着他去了。   好在抄了一段时日后,很快就要抄完了。   “这二十份抄完,便没有了吧。”季听心情不错。   申屠川顿了一下:“抄完之后,殿下还来吗?”   “自然是要来的。”季听笑眯眯的看着抄好的经幡。   申屠川看出她的敷衍,抿了抿唇道:“芒种前一日便是庙会,还算热闹,殿下可要与我同去?”   “庙会啊,”季听一脸为难,“怕是不行,本宫届时怕是有事。”   “距离芒种还有七日,殿下这便知道那时有事了?”申屠川的眼神微冷。   季听顿了一下,觉得过了河立刻拆桥不厚道,于是应道:“本宫这几日要想法子让皇上对你网开一面,到时真不一定有空,若是得了空闲,便与你同去。”才怪,到时候再拒绝就是。   不过也确实是时候帮他赎身了,免得他日日要自己来风月楼报道。   申屠川闻言眉眼这才缓和:“殿下此话当真?”   “自然当真。”季听一脸认真。   申屠川的心情好些了:“那申屠便等着殿下。”   季听应了一声,扫了他一眼后蹙眉:“……你怎么净想着玩,方才本宫的话里,重点难道不是帮你求情?”   “申屠相信殿下。”申屠川定定的看着她。   季听和他对视片刻,不由得轻嗤一声,拿着他刚抄的经幡便离开了。当日晚上她便没有再来风月楼。   老鸨照例在一楼等着,等到快宵禁都没见着季听,便知道她今晚不会来了,不由得叹了声气,去了三楼回禀。   “经幡已经抄完,她本就不会再来,习惯就好。”申屠川淡淡道。   老鸨觉得这长公主殿下忒没良心了些,用得着主子时,便日日都来,用不着时便直接连个人影都不见,简直是她见过最渣的女人。   她跟着申屠川许多年,不免有些为他不平:“主子待殿下这般好,她怎么就不明白呢?”   “这天底下待她好的人太多了,人人都愿意将命给她,我又算什么?”申屠川扫了老鸨一眼,面无表情道,“这样的话不必再说,若是再让我听到,你便走吧。”   “属下知错。”老鸨急忙跪下。   厢房里静了一瞬,接着一个小厮的声音在门外响起:“申屠公子,长公主府送来了炖肘花。”   申屠川顿了一下,老鸨急忙站了起来,对着外头说了句:“进来。”   小厮忙推开门进去,将花纹繁复的食盒放到桌上,先对老鸨谄媚一笑,这才对申屠川道:“长公主府的人已经回去了,说要小的转告公子,殿下知道您这几日辛苦了,要您以形补形,好好补补身子。”   申屠川看向食盒,眼底一片暖意:“知道了。”   小厮应了一声,见没什么事便走了。申屠川的手抚着食盒,半晌淡淡道:“你看,她还是明白的。”   老鸨:“?”   “只要我待她好,比所有人都好,她早晚会知道。”申屠川看着食盒的眸光清浅,仿佛这不是食盒,而是季听的认可。   老鸨:“……”就一碗猪蹄而已,咱不至于吧?兴许殿下只是随便赏的呢?   季听确实是随便赏的,方才对几个暗卫交代些事后,便跟扶云一同吃宵夜,看到肘花时突然想起申屠川,便让人送过来了,若是知道他为这碗肘花赋予了什么意义,她定是不会给的。   “殿下,您在忙什么大事,竟然一直忙到现在。”扶云疑惑的给她夹了块清蒸鱼。   季听轻笑一声:“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想法子帮申屠川摆脱贱籍,顺便给季闻添点堵而已。   “既然不是什么大事,殿下日后还是不要这么晚了,免得想事太多,夜里睡不着。”扶云叮嘱。   季听应了一声继续用膳,等吃得饱饱的后才抱一只狗回寝房休息。   翌日一早,她便听说了京都南边的山上夜间有鬼哭的传言。   “殿下您不知道,那声音可吓人了,都说是山中有枉死的冤魂,在哭诉自己的冤屈。”扶云煞有介事的学话。   季听一脸惊讶:“这般玄乎吗?不会是谣传吧?”   “怎么会,殿下你别忘了,那边山下可是住了几十户人家,就是他们听到的,”扶云喝了口温茶,“几十户人家少说也有上百人口,他们都这么说,又怎么会是谣传?”   季听笑笑:“芒种将至,不管是不是谣言,皇上应该都不准这种话在京都流传的。”   “殿下猜得不错,方才扶云从外头回来时,已经有捕快上街了,恐怕没人再敢传这种闲话,”扶云说完不由得叹了声气,“近来太无聊了,好不容易有点新奇的事,还要被压下去了。”   “放心吧,新奇的事还多着呢。”季听悠悠道。   扶云疑惑的看了她一眼,不懂是什么意思,当他将她的话抛到脑后时,京都又传出乱葬岗尸体消失的流言,没等压下去,又有了京郊百姓挖出断命石的消息。   这一阵京都可算是热闹至极,流言蜚语传得满大街都是,人人都是闲话的贡献者,京都府衙想查都不知从何查起,简直如失了控一般。   老鸨将这些悉数告知申屠川,末了也有些疑惑:“真是怪了,往年都没有这样的事,怎么今年却这么多,主子您不知道,坊间都传言是新帝命格太轻,担不起九五之尊的身份,所以才压不住邪祟。”   申屠川沉思许久,才缓缓道:“今夜宵禁之后,你去一趟赵侍郎府,告知赵侍郎,父亲蒙冤的证据可以呈上了。”   老鸨一愣:“可您不是说,皇上重颜面,即便是呈上证据,他也不会为老爷平反吗?”   “是不会,但能为他添一份乱。”申屠川淡漠道。   月至中空。   周老将军府中,季听用完膳,便在书房同老将军下棋。   “你这棋艺似乎进步了些,牧与之那小子教的?”周老将军问。   季听笑笑:“是啊,他教的。”   “哼,混小子倒还有些本事,也不枉你当年救下他,”周老将军宛若挑媳妇刺的恶婆婆,夸了一句后又开始不满,“只是光会这些有什么用,还不是绑不住你的心。”   “……师父,您一长辈议论小辈的事,是不是有失庄重?”季听无奈。   周老将军板着脸:“那就聊些不失庄重的事,这几日京中人心惶惶,可是你的手笔?”   季听顿了一下,一脸天真的问:“师父,听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再给老子装。”周老将军眯起眼睛。   季听干笑一声:“确是徒儿做的。”   “你的目的是什么?”周老将军问。   季听认真观察棋盘,思索片刻后落下一子,这才开口道:“没什么目的,只不过想让皇上效仿先祖,以大赦天下来抚平天怒人怨。”   周老将军顿了一下,眉头渐渐皱了起来:“你要救申屠川?”   “是啊,皇上三番两次想拿他换我的虎符,我都听烦了,索性直接把人弄走,也省得皇上总惦记着,”季听浅笑,“此事我不便出面,还请师父去同皇上说大赦的事,他知道你最讨厌我同申屠川掺和,必然想不到您是为了申屠川去的,我也正好摆脱嫌疑。”   周老将军冷笑一声,随意下了一子:“你闹出这么大的阵仗,就只是为了一个男人,我凭什么帮你?”   “您忘啦,咱还有两位参将在牢里呢,总不能因为关得久了,便不管了吧。”季听朝他眨了一下眼睛。   周老将军一愣,这才想起皇帝登基后不久,军中的两个参将,在街上打了礼部尚书家的纨绔儿子,因着他急于拉拢文臣,便直接将参将给抓了。   由于参将不占理,他即便想救也不好说什么,只能由着皇帝将人打进大牢,如今已经有半年了。到底不是什么重要的人,他很快便将此事给忘了,倒没想到季听还记着。   他心绪有些复杂:“若是只为救申屠川,自有旁的更容易的法子,你做这么多,竟是连两个参将都想着的?”   “到底是我的人,自不能一直这么关着,只是先前要避嫌,只能委屈他们一段时日,如今皇上早忘了他们,也是时候救出来了。”季听含笑道。   “难怪军中人人服你,单是这份心,也非旁人能及,”周老将军叹了声气,不禁有些许怅然,“若你生为男子,先皇走时定然是安心的。”   “若我是男子,凛朝就亡了啊师父!”季听破坏气氛。   周老将军:“……”   打道回府前又气了老爷子一次,季听神清气爽的回去了,翌日一早便听说了有臣子为申屠山平反,皇上却震怒斥责的消息。   她不由得啧了一声,觉得这帮子老迂倒也来得及时,皇上虽然为了面子不肯平反,可到底是心虚了,哪怕是为了给自己留一条后路,也不能再苛待申屠川,只是需要有人给个台阶,免得好像他心虚一般。   而这时周老将军提出大赦天下的事,就等于他瞌睡的时候递了枕头,实在是不能更及时。季听没想到自己的计划会这么顺利,顿时心情美丽了,只是当她看到扶星扶月在经幡上撒尿时,美丽的心情顿时崩溃了。   “来人啊!来人!”她气急败坏的跑过去,两个狗东西一溜烟的跑了,只留下一堆浸了尿的经幡。   扶云带人冲进来时,就看到她欲哭无泪的站着,而她面前的经幡有大半都湿了,散发着一股子难闻的气味。   “这、这是怎么了?”扶云震惊的去收拾,结果发现经幡上的字迹都花了,根本无法再用,他顿时急得汗都要下来了,“后日便是祭祀了,这毁了少说也有一百多张,现在抄根本来不及啊!”   季听幽幽的叹息一声:“抄不完也得抄,必须得抄。”她这段时间给季闻的印象,便是一直闭门抄经幡,若是最后经幡数量不够,他怕是会起疑心,要是再从她身上查出些什么,那她日后可就难做了。   “可、可是……”扶云急得都说不出话了。   季听有种哀大莫过于心死的感觉:“给本宫磨墨,本宫要开始抄了。”   “……是。”   扶云立刻将她扶至桌前,又叫人悄悄去买了新的空白经幡,这才伺候她开始抄写。   季听埋头苦抄,抄到傍晚也不过抄了五张,而她还剩将近一百二十张要抄,距离成功遥遥无期。   她崩溃的捂住脸:“这可怎么办啊!”   “要、要不您去找申屠川?”扶云绞尽脑汁,也只想到了申屠川。   季听顿时眼睛一亮,然而很快又丧气了:“抄不完的,他一晚上也就三四十张。”   “多写一张是一张,现下也没别的法子了。”扶云说着,便拖着季听往外走,直接把人塞到了马车上。   申屠川见到季听时,便看到她如霜打的茄子一般,脸上还沾了墨汁,他顿了一下,掏出锦帕帮她擦拭:“殿下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申屠川,本宫的经幡被扶星扶月毁了,本宫能再帮我抄一些吗?”季听说着自己都觉得不要脸,说完忙道,“你想要什么都行,本宫都可……”   “空白经幡呢?带了吗?”申屠川打断她。   季听愣了一下:“带、带了。”   “那便开始吧。”申屠川说完,安慰的拍了拍她的后背。   季听怔怔的看着他,直到他走到桌前才反应过来:“你肯帮本宫。”   “殿下,磨墨。”申屠川提醒。   季听眼底闪过一丝茫然,在他第二次催促前便走了过去,挽起袖子帮他磨墨,看到他开始下笔后小心道:“要不叫个小厮进来磨吧,这样本宫也能抄,我们一起。”   “我不喜欢外人,你若是想抄,便先多磨一些,待会儿再抄。”申屠川缓声道。   季听困惑的看了他一眼,半晌讷讷的应了一声,待墨多了一些后,申屠川便往旁边让了让,给她腾出一块桌子。   季听道了声谢,便在旁边开始抄写,两人共用一张桌子,竟也十分和谐。   桌子上的灯烛轻轻晃动,将二人的影子拉得极长,随着蜡烛越来越短,季听的眼皮也越来越沉,很快便到了小鸡啄米的地步,即便她坚持,也是很快就趴在了桌子上,原本被申屠川擦干净的脸,又印上了墨印。   申屠川扭头看向她,静了许久后倾身上前,轻轻吻在了她的唇角上。他只做停顿,便立刻离开了,离开时耳朵通红,面上却淡定如初。   “这是报酬,殿下。”   作者有话要说:  申.正人君子.屠:我不是在占便宜,我只是收取酬劳   听听:呵 第24章   季听连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只知道睁开眼睛时天都亮了,而她躺在床上,申屠川却还坐在桌前。   她瞬间清醒了,忙起身小跑到他身侧,一边拿笔一边问:“本宫怎么睡着了,你为何没叫醒本宫?”   “殿下疲累,申屠便没叫你,”申屠川说着,伸出手轻轻压住她的手腕,“扶云还在外头等着,说是皇上召见,殿下还是先面圣吧,回来再抄也不迟。”   季听顿时头疼,申屠川事忙,先前白日里就没帮她抄过,今日恐怕也不例外,她必须自己抄写才行……但若因为抄写经幡不入宫,季闻怕是会起疑心,那就有些本末倒置了。她纠结片刻,到底叹了声气:“那好,本宫先进宫一趟。”   “好,我等着殿下。”申屠川缓声道。   季听抿了抿唇,本想拜托他抽空再抄些,但到底没那个脸说,于是一脸忧愁的离开了。她本想着尽快应付完季闻,就回来补抄,结果在宫里一耗就耗到了晚上,季闻还想留她住一晚,是她坚持要走才得以脱身。   等回到马车上时,她扭头问扶云:“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回殿下,已经戌时了。”扶云担忧道。   季听长叹一声:“还有四个时辰,这下是真的来不及了。”明日一早祭祀便开始了,她要亲自将经幡呈上去,怎么可能来得及。   “殿下,不如将扶星扶月尿过的那些也呈上去吧,皇上定然会谅解殿下的。”扶云努力想法子。   季听幽幽看了他一眼:“如今皇上正为京中四起的流言头疼,若我将被尿过的经幡呈上,他怕是只觉得我在暗示什么。”   “暗示什么?”扶云不解。   季听顿了一下,一字一句道:“暗示他德不配位,神佛不佑。”如果没流言这档子事,她早就拿着被尿过的经幡去卖惨了,然而现在却是不行,她必须缩起来,把自己和流言彻底划开界限。   扶云张了张嘴,显然没想到这一层,半晌才憋出一句:“那该怎么办?皇上会怪罪你吗?”   “……先去风月楼吧,把刚抄完的那些先拿回来。”季听长叹一声,有些头疼的捏了捏鼻梁。   长公主府的马车直直朝着风月楼去了,季听一下马车便去了申屠川的厢房,一进门就看到他坐在桌前抄写,顿时愣了一下。   “殿下来了?”申屠川抬头看向她。   她迟疑的走到他身旁,看到他身上那件衣裳还是昨晚穿的,顿了一下问:“你一直在抄?”   “还有三十份,若殿下肯陪我一同抄,两三个时辰就能抄完了。”申屠川眉目清浅,音色温柔。   季听怔怔的看着他,半晌生出一分不解:“你为何这般帮我?就为了摆脱贱籍?”   明明稍微意思意思做一下就行了,即便没抄几张,她也不能因此怪罪他,却偏偏要连命都不顾的帮忙,难道是怕做得不尽心,她便不帮他了?   “申屠只是想对殿下好,无所谓贱籍,”申屠川说完停顿一瞬,耳尖微微泛红,“但贱籍的帽子还是要摘的,只有这样,申屠才能入长公主府。”   季听眉头微蹙:“你为何要对本宫好,为何一定要入长公主府?”   “殿下,时间不多了。”申屠川知道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便清浅的转移了话题。   季听顿了一下,暂时将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压下去,坐到他身侧后便要拿笔,余光却注意到他的手腕轻颤。   “……你去歇着吧,剩下的本宫自己抄就行。”季听习惯了别人待她好,却不习惯申屠川待她好,总忍不住警惕的同时,还有那么一些别扭。   申屠川唇角微勾:“殿下一个人抄,怕是要抄到天亮。”   “那便抄到天亮。”季听心底有种不知名的烦躁。   “可若是抄到天亮,殿下便无法陪我去逛庙会了。”申屠川缓缓道。   季听愣了一下,茫然的看向他。   “殿下忘了?您答应过的,”申屠川看着她道,“明日便是祭祀,今晚没有宵禁,庙会会一般到天亮才结束,咱们一同抄完,不耽误去走走。”   季听看向他因长时间持笔、已经有些变形的手指,一时间有些一言难尽:“……你都这样了,还想着出去玩呢?”   “时候不早了,殿下开始吧。”申屠川轻声催促。   季听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只好拿笔沾了墨汁开始抄写,两个人都安静下来,厢房里只剩下灯烛还在晃动。   因为时间紧迫,加上有人陪着写,这三十份完成的速度比想象中要快些,等到抄完时,也不过刚刚到丑时,比他们想的要早一些完成。   申屠川写到最后一份的时候,手已经抖得不成样子了,季听直接夺过他的狼毫,强行要他去休息,自己则把剩下的半张给抄完。   等所有经幡都完成后,季听活动一下僵硬的脖颈,觉得浑身上下如被石碾子压过一般。她只抄了几个时辰,便已经累成这样,也不知道申屠川有多难受。   季听下意识的看向申屠川,恰好看到他端起茶盏要喝水,结果水还未到唇边,就因为手一直发颤而撒了大半。他蹙起眉头放下,打算用左手去端,然而左手也好不到哪去。   季听实在看不过去了,大步走到他跟前,从他手里夺过杯茶盏。   申屠川顿了一下:“殿下?”   季听重新倒了一杯,亲手送到他唇边:“喝。”   申屠川眼底闪过一丝怔愣,季听似乎也觉得自己冒失,咳了一声羞窘道:“你喝不喝,要是不……”   还未说完,申屠川已经俯身弯腰,薄唇噙住了茶盏边缘,缓慢而优雅的开始喝水了。因着茶盏不大,季听的手指将其环绕,申屠川的下颌便贴在了她的手指上。   她的手指被他抵着,莫名有种过电的感觉,叫她总忍不住想抽回手,但看到申屠川眼下的黑青,到底还是没动。   申屠川将茶盏中的水喝得一点不剩,这才直起身道谢:“多谢殿下。”   “不必,”季听看一眼茶盏,蹙了蹙眉问,“还要喝吗?”   申屠川沉默一瞬:“要喝。”   季听闻言便又给他倒了满满一杯,像方才那样送到他嘴边,申屠川跟上次一样喝得一干二净,季听失笑:“你到底是多渴?”   “嗯,口渴。”申屠川的耳朵比刚才更红了些。   季听有些迟疑:“那你还要喝吗?”   “……要。”   季听啧了一声,又是满满一杯,这回申屠川喝得明显慢了些,但还是都喝干净了。季听有些惊讶:“这么多水,你不难受?”   “不难受。”申屠川眉眼带了些平日没有的温和,看起来确实不像难受。   季听从上到下把他打量一遍,想了想又问:“还喝吗?”   “还嗝……不喝了。”申屠川本想说还要喝,喉间却忍不住溢出一个不太明显的嗝,原本就红的耳朵瞬间红透。   季听没看出他的不对,只是听到他说不喝了之后,便将茶盏放到了桌子上,扫了一眼他脸上的疲色道:“你都将近两日两夜没休息了,今晚便睡下吧,本宫不打扰你了。”   说完她便转身要走,不曾想直接被申屠川抓住了手腕。   “殿下要食言?”他声音紧绷。   季听想说没打算食言,只是想让他休息而已,结果一回头就对上他沉下的脸色,顿了顿后疑惑的问:“庙会到底有什么好玩的,至于你执着成这样?”   “庙会不算好玩,但殿下答应过我,要同我一起去的。”申屠川一字一句道。   季听无言以对,没想到他都累成这样了还能犯轴,再看他握着自己手腕的、明显没有力道的手,她无奈的叹了声气:“既然你帮了本宫这么大一个忙,那本宫就随你去。”   “多谢殿下。”申屠川周身的气压瞬间没那么低了,好像阴沉的天突然放晴了一般。   季听又奇怪的看他一眼,觉得这一世的申屠川未免太情绪化了些。她收敛心绪淡淡道:“既然要去,那现在便去吧。”   说完她就往外走,走了两步后意识到某人没跟上,不由得疑惑的回头,只见平日最是清冷的某人,此刻微微有些窘迫。   季听不解:“怎么了?”   “我想先去……如厕。”申屠川有些不敢看她。   季听:“……”所以刚才为什么要喝那么多水?   夜越来越深,二人简单收拾了一下,便乘坐风月楼的马车出门了。   “楼中马车不比公主府的平稳,殿下若是不舒服了,便挨着我。”申屠川出言提醒。   季听慵懒的打个哈欠:“无妨。”   “……殿下可以靠着我。”申屠川又说。   季听扫了他一眼:“又不算远,若本宫真那么娇气,就不坐你这马车了。”   申屠川顿时不说话了,只是垂下的眼眸中,有了一丝淡淡的失望。   两个人到庙会时,许多把戏都已经收了,只有一些卖东西的摊贩还在,虽然没有宵禁,但大部分百姓都已经回家,大街上只剩下寥寥几人在逛,以及遍地随手丢弃的垃圾。   季听看到这一幕,生无可恋的看向申屠川:“所以说,在家休息该多好。”   “那边有糖炒山楂,殿下要吃吗?”申屠川没接她的话。   季听顿了一下,也觉着有些饿了:“不吃,买些别的吃吧,本宫想吃肉。”   “殿下每日都吃肉,不觉腻烦?”申屠川的唇角微勾。   季听扫了他一眼:“谁会觉得肉腻烦?”   “殿下说得是,那边有叫花鸡,不如去尝尝?”申屠川问。   季听心头一动,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看到了叫花鸡的摊子,于是点了点头。   马车慢悠悠走到摊子前,申屠川扶季听下去时,在她耳边道:“百姓不知殿下身份,未免引起骚乱,还请殿下待会儿只当自己是寻常人。”   季听微微颔首,算是答应了。   二人一下马车,摊主见是朝着自己这边来的,便立刻迎了上去:“两位客官要吃什么?”   “一只叫花鸡,两碗米酿,”申屠川淡淡开口,“还有旁的吗?”   摊主忙应声:“有有有,还有肉包子和甜糕,您二位要来点吗?”   申屠川看向季听:“听听,要吗?”   季听:“……”   “这位夫人,咱们这儿的甜糕可是一绝,整个京都城都是有名的,您要是不尝尝那可真就太可惜了。”摊主笑着劝说。   季听给了申屠川一个‘待会儿再跟你算账’的眼神,这才对摊主道:“那便上一份吧,肉包子也要一个。”   “就要一个吗?您不给自家夫君也要一个?”摊主忙问。   季听熬了一宿了,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夫君?谁?”   她刚问出口,便注意到申屠川的唇角扬了起来,顿时什么都明白了,不等她解释,就听到申屠川道:“那便要两个吧。”   “好嘞!”摊主立刻去忙活了。   小桌上瞬间只剩下两个人,季听眯起眼睛:“你好大的胆子,本宫的夫君也是你能冒认的?还有,谁准你唤本宫听听的?”   “申屠日后成了殿下的侍夫,也算是殿下的夫君了,不算冒认吧。”小摊旁边的灯笼落下昏黄的光,照得他的脸仿佛也出现一丝暖意。   季听斜他一眼:“侍夫是侍夫,充其量是个妾,夫君却是本宫唯一的驸马,你不会连这其中不同都不知晓吧?”   申屠川顿了一下,目光清明的看向她:“那如何能做殿下的驸马?”   “这个简单,本宫喜欢便可,你……”季听本想说你就别做梦了,但话到嘴边想起人家这次帮了大忙,便没把剩下的话说出口。   她虽然没说,申屠川却听懂了未尽之意,沉默一瞬后垂眸:“原来如此,是申屠冒失了,至于唤殿下听听,是因为不想暴露殿下的身份,又不知该如何称呼您,只能出此下策了。”   “这有何难,称呼本宫为小姐即可。”季听随口道。   “是申屠思虑不周,”申屠川立刻道歉,然后话风一转,“只是此时贸然改称呼,怕是会引起摊主怀疑,所以还是用完膳再改吧。”   自打先皇去了,这世上便无人敢唤她听听,季听自然不答应,只是还未开口,便听到申屠川道:“殿下,我的手似乎抽筋了。”   “怎么回事?”季听的思绪迅速被牵走。   申屠川将袖子拉起一些,将手和一截手腕都露了出来,摆在桌上对她道:“或许是抄得久了,现在很疼。”   “那去看大夫?”季听皱眉。   申屠川微微摇头:“不算什么大事,就不要扰人清梦了,若殿下……还是算了。”   “你有话就说,不要留一半。”季听不悦。   申屠川垂眸:“若殿下不介意,可否替我揉揉?”   季听顿了一下,下意识便要拒绝,但不等她说,申屠川便已经将手收了回去:“罢了,是我抄写时手腕太用力,才会落下这些毛病,不敢劳驾殿下。”   “……伸过来,本宫替你揉。”季听面无表情。   申屠川顿了一下:“多谢殿下。”说完,便将手伸了过去。   季听抿了抿唇,两只温热柔软的手便握住了他的胳膊,申屠川的耳根瞬间红了,整个人也紧绷起来。季听在握住他时,心里也闪过一点奇怪的感觉,只是不等细品,她便专注于帮他按摩了。   她鲜少做这样的事,手法可以称得上胡闹,申屠川却觉得她是最好的良药,原先僵硬发木的手在她的照顾下,竟也轻快了不少。   “菜来咯!”摊主端着叫花鸡过来,季听赶紧收回手,但还是被他看见了,于是他笑着打趣,“哟,您二位可真是恩爱,莫非是新婚?”   季听立刻否认:“不是。”   “那便是已经成亲几年了,可真是难得。”摊主夸了一句,便扭头就去忙活了,丝毫不再给季听解释的机会。   季听:“……”   申屠川看到季听憋屈的表情,顿了一下安慰:“无妨,殿下只当没听过,待走的时候我向他解释。”   “算了,萍水相逢而已,还解释什么。”季听随口说了句,便拿了筷子等着。   申屠川将菜一一试了毒,确定无事后才帮她拆肉夹菜,他做这些事也极不熟练,可以看出从未伺候过人,但照顾季听时,却不见有一点怨言。   “行了,你自己吃吧,不必管我。”季听随口道。   申屠川却不为所动:“申屠愿意。”   季听顿了一下,一脸真诚的看向他:“今日天一亮,皇上便会宣布大赦天下的消息,还会准你赎身,此事已经定下,不会再有变动,你不必再如此巴结本宫。”   “殿下觉得我在巴结你?”申屠川问。   季听扬眉:“不然呢?”她不是傻子,申屠川明里暗里多次表示对她有意,她是能看得出来的,可也正是因为不是傻子,才会不信前世一直避她如蛇蝎的人,会突然转变了态度。   这人若不是有什么阴谋,便是有什么毛病。   “殿下一直看我做什么?”申屠川竟有些想避开她的目光。   季听定定的看着他,半晌轻叹一声。但愿他只是有什么毛病。   她垂眸用膳,当尝到甜糕的时候顿了一下,抬头问摊主:“你平日都在何处摆摊?”   “平日都在南门那块,每日卯时出摊酉时收,若是赶上这样的集会,便在集会处一守一夜。”摊主乐呵呵道。   季听颔首:“知道了。”   摊主走后,申屠川问:“殿下喜欢他家吃食?”   “嗯,甜糕做得不错。”季听随口道。   申屠川眼神一凉,表情却还算克制:“我记得殿下不怎么喜甜。”   “是不怎么喜欢。”可架不住家里有个喜欢的,算算日子,这两日也该回来了。   申屠川不说话了,季听自顾自的吃着,眼皮越来越沉,就差要睡着时,申屠川突然站了起来,她也跟着惊醒。   “再有一个时辰殿下就该进宫了,先回风月楼吧。”他神色淡淡道。   季听顿了顿,蹙眉站了起来,跟着他一路往马车上走,等到了马车上后才问:“你因何生气?”   “殿下不知?”申屠川看向她。   季听沉默一瞬:“不知。”   申屠川忍了忍,还是忍不住硬邦邦开口:“申屠自认已经做到大度,但到底不是圣人,还请殿下日后慎言,莫在申屠面前提别的男人。”   他说完顿了一下,又补充:“想也不行。”   季听一听便知是在说褚宴,不由得一阵无语,这会儿困得不行,也懒得同他计较,干脆闭上眼睛假寐。   申屠川等了半天没等到她的回应,正要问时,她便朝自己歪了过来,直接将全身的重量都加在了他身上。说是全身重量,其实也轻得很,明明这么轻的人,却偏偏又哪都是软的,叫人不知道她的肉都长在什么地方了。   申屠川的脾气一下子便没了,认命的轻叹一声后,手臂从她身后揽过,将人半抱在怀里。   夜色殆尽,庙会之上彻底无人了,燃着的灯笼也被人尽数带走,只留下一片空旷的大地,以及孤零零的一辆马车。   季听是被申屠川强行叫醒的,醒来时一张脸完全埋在他的怀里,做足了耍赖不肯起的姿态。   “殿下,再不进宫就晚了。”申屠川略为无奈。   季听困倦的坐起来,只觉浑身像要散架一般,她闭着眼睛道:“送本宫回府,本宫得梳洗之后才能去。”   “是。”   停了几个时辰的马车总算动了起来,很快就到了长公主府门前,季听也彻底清醒了,待马车一停便往下走,申屠川及时叫住她。   “还有何事?”季听回头问。   申屠川默了默,才略微紧绷的开口:“殿下说了,今日皇上会准殿下为我赎身,对吗?”   “嗯。”季听应了一声。   申屠川眸光清明:“那今日申屠能否等待殿下?”   季听顿了顿,迎着他的目光缓缓道:“若是结束得早,本宫便直接去,若是晚了……”   “那申屠就一直等着。”申屠川打断她的话。   季听看向他,半晌勾起唇角:“行吧,那就等着,本宫今晚不管多晚,都会去的。”   申屠川定定的和她对视,末了露出一个清晰的笑。 第25章   祭祀仪式冗长而无趣,季听昨晚又没怎么睡,即便上了脂粉,也肉眼可见的憔悴了些,待到晌午用膳时,更是坐着都要睡着了。   季闻这些日子因为流言和申屠家的事消瘦不少,精神也绷到了极致,看到季听闭着眼睛休息后,又想起她那些经幡,不由得有些烦躁:“凛庆。”   季听只一瞬便睁开了眼睛,眼神清醒得仿佛从未睡过,当着百官的面盈盈起身,朝着上座一拜:“皇上。”   “专心用膳,午后还要巡视。”季闻淡淡道。   季听低眉顺目:“是,皇上。”   她被叫醒一回,倒是不敢再睡了,只是没什么胃口,只是强撑着走个过场。一顿午膳好不容易用完,总算可以去休息一下了,却被季闻叫了过去。   “参加皇上。”季听跪拜。   季闻这次没有搀她,只是淡淡说一句:“平身。”   季听顿了一下,仿佛没听出他的冷淡,起身后疑惑的问:“皇上这时叫臣来做什么?”   “你抄写的经幡,朕已经看过了,辛苦你为朕操劳了,”季闻说着辛苦,却不见他有觉得季听辛苦的意思,“朕看见有几张字迹凌乱,想来你也是抄累了,日后若是觉得累便停下,不必勉强自己。”   ……她辛辛苦苦抄写,王八蛋反倒挑起刺来了,这是心里有气没地儿撒,所以冲她来了,难道是她近日表现过于乖顺,让他产生了什么误解?不过他也是够厉害的,时间这么紧,竟也会一张张的检查,怕也只是为了挑刺吧。   季听垂下眼眸,掩住眼底一片冷意,然后直接跪了下去:“是臣的疏漏,还请皇上降罪。”   季闻顿了一下,眉头皱了起来:“朕又没说你做错了,你跪什么?”   “皇上,确实是臣的错,因为……”季听看了眼周围的宫人,欲言又止的闭上嘴。   季闻扫了一眼周围,沉声道:“你们都下去。”   “是。”   待宫人鱼贯而出,季闻才继续道:“现在可以说了。”   “皇上,这些经幡中,有近一半都是臣这两日抄出来的。”季听缓缓道。   季闻眼神一厉:“你之前做什么去了?”   “之前也抄了,只不过臣过于疏漏,将经幡放在了无盖的箱子里,前两日臣养的两只畜生爬了进去,尿、尿在了上面……”季听说着抿了抿唇,头低得更深了些,“经幡乃是为皇上祈福之物,弄脏的那些自是不能再用,所以臣这两日便一直抄,这才勉强抄完没有误事。”   季闻若有所思的打量她:“你为何不早告诉朕?”   “臣虽然没出门,可京中的谣言也是听过的,皇上正是焦头烂额,臣又怎么敢添乱?”季听苦笑一声,“即便跟皇上说了,皇上能够谅解,可礼部那边已经通过气,知道臣要献经幡,若是突然不献了,恐怕又要被无端揣测,臣深知此事是人祸,但旁人却不知晓,难保不会传成天灾,是以臣只能将此事瞒下。”   她说完顿了一下,坚定的看向季闻:“皇上放心,此事只有你我知晓,绝无第三人。”   同样一件事,说出来的时机不同,造成的结果也不同。像是经幡被污一事,她若是没有弥补、且在祭祀前说了,便是故意添乱居心不良,可此刻来说,就是忠心耿耿大局为重,季闻不仅不能罚她,还要好好赏她。   季闻虽然不算聪明,可也不傻,自然听得出她是为了维护自己才这么做,心底说不动容是假的。他沉默片刻后伸手将季听扶起:“皇姐,那些被污的经幡在何处?”   “还在臣府中,臣也不懂该如何处置,不如待会儿叫人回去取,交给宫中懂这些的嬷嬷,由她们来处理如何?”见他还在试探,季听坦荡的将底牌亮出。   季闻闻言再不疑她,轻叹一声道:“皇姐一心为朕,朕心中无限感激。”   “咱们是亲姐弟,说这些做什么,若皇上真的想谢臣,不如多赏臣点银子,臣近日去风月楼,都快将家底败光了。”季听笑盈盈打趣,仿佛并未将他方才的责难放在心上。   季闻轻笑一声:“你去风月楼是因为申屠川,如今朕大赦天下,也允人为他赎身了,你不正好将人带走,再不必破费了?”   “皇上说得是,可这赎身的银子……”季听一脸为难。   季闻见她如此跟自己亲近,表情便放松了许多:“朕给你出行了吧,但你不可告诉旁人,否则传出去像什么样子。”   “那就多谢皇上。”季听笑着道谢。   去季闻那一趟,不但让他更信任自己了,还薅了一堆银子,不可谓不高兴。季听心情愉悦,精神也好了点,一直到祭祀结束都没打瞌睡,只是等回到府中后,一倒在床上便睡得昏天黑地。   她做了一个梦,梦里又回到了前世,作为一个旁观者看自己的一生,她看着自己如何千娇万宠的长大,如何追着申屠川跑,如何被季闻欺骗,如何失去一个个亲人,最后如何死在申屠川面前。   她仿佛又重新经历了一次人生,一次痛苦又糊涂的人生,当看到自己倒下时,双眼便被泪水模糊了,隐约间好像看到申屠川朝自己冲了过去,又觉得不太像。当她想上前一步看清楚时,一股力量却将她拉走了。   “殿下,殿下?”   耳边传来忐忑的声音,季听蹙了蹙眉,半晌才睁开眼睛,看到伺候自己起居的丫鬟的脸,一时间不知道今夕何夕。   “您怎么哭了,是做恶梦了吗?”丫鬟担忧的问。   季听好半天意识才回归,心不在焉的敷衍一句:“应是魇着了。”   “奴婢叫太医给殿下开副安神药吧,待会儿伺候殿下服下。”丫鬟温柔道。   季听顿了一下,看到外面天已经黑了时,不由得蹙起眉头:“什么时辰了?”   “回殿下,戌时了。”   季听想起申屠川还在等,便吩咐道:“替本宫更衣,本宫要出去一趟。”   “是。”   丫鬟叫了人来,手脚麻利的帮她梳洗好,季听便直接往外走去,刚出了寝房,扶云便喜气洋洋的跑过来了:“殿下,褚宴回来了!”   季听扬眉:“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回来,去换衣裳了,待会儿便来给殿下复命。”扶云笑道。他虽然成日跟褚宴作对,可许久未见,还是有些想念的。   季听本想先去接申屠川,但突然想起自己要褚宴查的事,往前走的脚步瞬间停了下来。   “殿下,您要出去?”扶云这才想起问。   季听垂眸:“不,先见褚宴。”   半个时辰后,褚宴出现在厅堂之中,刚沐浴过的他发梢还是湿的,人精神却是不错。   “成玉关一事如何了?”季听不等他请安便直接问道。   褚宴蹙眉:“如殿下所料,五月十九那日申屠夫妇遇袭,卑职等人听殿下的吩咐,没有第一时间前去救援,然后就看到一伙神秘人冲上去将人救了。”   季听只觉脑子里空白了一瞬,接着手指掐入手心,才能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卑职有一事不明,卑职查过,袭击申屠夫妇的人是流匪,行踪不定,且无第二层身份,申屠夫妇遇袭不过是偶然,殿下会知他们那日会有危险?”褚宴困惑了一路,总算能问了。   季听的红唇微动,半晌垂眸道:“本宫无意间梦到的,觉着过于真实,便让你去查了,此事你不要与旁人说,免得他们觉得本宫是个怪人。”   褚宴怔愣一瞬,显然没想到是这个原因,虽然有些荒唐,不过他对季听深信不疑,所以丝毫不怀疑此事的真实性,只是……   “殿下是偶然梦到,可那些人为何知道申屠夫妇会有危险,且能及时出手相救呢?卑职跟了申屠夫妇数日,确定他们身边平日除了几个暗卫,并无其他人,那些人明显是当日才来增援的。”   “是啊,为什么呢?”季听眼底冰冷一片,语气也极其漠然,“应该是有人跟本宫一样,梦到了吧。” 第26章   褚宴走了之后,季听一个人坐在厅堂里,面容沉静的看着桌上灯烛逐渐融化。   “殿下?”扶云小心的在门口探头,“您在不高兴吗?”   “没有。”季听淡淡道。   扶云顿了一下:“那为何一个人坐在那儿?”   “我在思考一件事情。”季听眉眼浅淡。   扶云好奇:“什么事情?”   “一件先前怎么也想不通的事。”季听回答,眼底又冷了一分。   扶云没有听懂,但见季听不怎么想说,也就没有追问了,而是换了个话题:“那殿下今晚还去风月楼吗?”   “让我想想,”季听垂下眼眸,“我要好好想想。”   风月楼内,歌舞升平。   老鸨在一楼等了半天都没等到长公主府的马车,只好先回三楼复命。   “主子,殿下还没来,要继续等么?”老鸨小心问道。   申屠川眉眼舒展,端坐在桌前:“等。”   “……可眼看着就要宵禁了,”老鸨一脸为难,“不如属下去长公主府请她?”   “不必,她会来的。”申屠川笃定。   老鸨只好应了一声,去一楼继续等着。   夜色越来越深了,不留宿的风流客早已散去,留宿的也各自回屋,一楼大厅内只剩下风月楼自己的伙计们,正忙前忙后的洒扫。老鸨起初是站在楼中,最后干脆站到门口,然而哪怕她望眼欲穿,也没看着有马车朝这边来。   宵禁。   老鸨轻呼一口气,重新回到三楼尽头的厢房。   “主子……”   “她昨夜只睡了一个时辰,今日又忙到下午,应是睡过头了。”申屠川打断她的话,像是一早就为季听找好了理由。   老鸨顿了一下,立刻陪上笑脸:“主子说得是,殿下千尊万贵,这两日真是受苦了,估计一回府便睡了,这会儿怕是还未醒。”   “嗯,不必再等,”申屠川说完顿了一下,“前后门各留一人守着,若是殿下突然造访,便尽快给她开门。”   老鸨心想前半夜都没来,后半夜又怎么可能会来。但想归想,就算借她一万个胆子,她也是不敢说出来的,于是应了一声后便离开了。   她走之后,厢房里又静了下来,申屠川独坐桌前,烛光映入眼帘,照得眼底暖融融一片。   他直到夜深才入睡,翌日一早天蒙蒙亮便醒了,起床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叫来老鸨询问:“殿下可来了?”   “……主子,现下正是上朝的时辰。”老鸨有些无奈。她身为风月楼幕前的老板,一向都是晚睡晚起,她这刚将昨晚的账都清算了,好不容易可以休息了,没想到又被叫了起来。   还是这种小事。   申屠川顿了一下,耳尖微微泛红:“嗯,知道了。”   “若主子没有旁的事,那属下就告辞了。”老鸨说着就往外退。   在她快到门口的时候,申屠川突然开口:“叫厨子煮些粥,殿下下朝后要用。”   “……是。”   老鸨按照他的吩咐,叫厨房将早膳做好了放在笼屉里,季听一来便能立刻用膳。然而早膳是做好了,该来的人却一直没有来,老鸨睡醒后已是下午,而提前准备好的早膳依然在笼屉里。   她看着完好的饭菜,往三楼尽头厢房的脚步突然沉重了。   “主子。”老鸨谨慎的行礼。   申屠川冷淡的看向她:“看来殿下太累,下朝便回去歇着了。”   “……主子说得是。”老鸨心里叹息一声。   申屠川沉默许久,才垂下眼眸道:“再过一个时辰,你去请殿下过来。”   老鸨:“……是。”   一个时辰转眼即逝,老鸨再次出现在长公主府门前,看到有人出来后忙殷勤的迎了上去。   她已经来过多次,看门的奴才基本都认识她,听到她的来意后便去禀告扶云了,扶云又去了季听寝房,将此事告知她,末了问一句:“殿下要去吗?”   “不去。”季听慵懒道。   扶云顿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担忧:“殿下从昨晚便没有出寝房了,想来也是闷得紧,不如去散散心吧。”   “不想去,你去回了她吧。”季听一副不欲多说的姿态。   扶云欲言又止,但见她坚持,也只好去回绝了。   “……殿下只说了不去,没说理由?”老鸨干巴巴的问。   扶云居高临下的看她一眼:“殿下想去便去,不想去便不去,还要什么理由?”   “扶、扶云小少爷说得是。”老鸨讪讪应了一声,还想再旁敲侧击一下,扶云却已经回府了,她只好回风月楼复命。   “她说不来。”申屠川眼底没有一丝情绪。   老鸨硬着头皮道:“许是出了什么事才不来的。”   申屠川静了许久:“你下去吧。”   “是。”老鸨如蒙大赦,赶紧退下了,走的时候瞥一眼申屠川冷静克制、却总叫人觉着风雨欲来的表情,祈祷长公主府那位小祖宗别再闹别扭,赶紧来哄哄她家主子才是。   然而她的希望注定落空,一连三日,长公主殿下的马车都没有来过,且有日后都不会再来的架势,这几日三楼尽头的厢房气压越来越低,就连洒扫的小厮都不敢靠近了。   老鸨觉着自己好像每日都生活在水深火热里,每次去见申屠川都无比心惊胆战,生怕一个不小心就受到迁怒。   第三日的晚上,殿下依然没来,老鸨唉声叹气的等到宵禁,这才去到三楼厢房门前,敲了三声后唤道:“主子。”   厢房里没有动静。   老鸨顿了一下,又加大力道敲了两下:“主子?”   厢房依然没有动静。   主子已经睡了?刚冒出这个想法,老鸨就给否决了,就主子那望夫石的样子,怎么可能不等她回话就睡……那为什么没声音?难道是一时想不开自尽了?   老鸨一惊,一脚就把门踹开了:“主子!”   然而厢房里空空如也,厢房的主人不知去何处了。   长公主府,灯烛俱灭。   一片寂静中,突然传来一声呵斥,接着便响起了打斗的声音。   “殿下!殿下快起来,有刺客!”丫鬟焦急的催促。   季听被强行唤醒,紧皱眉头正要呵斥,便听到她说有刺客,怔愣一瞬后不解:“哪里来的刺客想不通,竟然跑来公主府行刺。”   她说完顿了一下,脑海中浮现某个人的脸。   “奴婢也不知晓,安全起见殿下先随奴婢去暗道躲着吧,待褚侍卫将刺客抓了再出来。”丫鬟不安道。   季听蹙了蹙眉,不顾丫鬟的反对往门外走去,一开门便看到十几个侍卫守在门口。她径直朝庭院中看去,猝不及防和他对视了。   申屠川看到她后,直接停了下来,褚宴眼神一厉,挥着沉重的大刀朝他砍去,而申屠川只静站着不动,目光黑沉的看着季听。   “住手!”季听脱口而出。   褚宴的刀猛地停在距离申屠川额上一寸的位置,停了片刻后才收手,淡漠冷酷的说一句:“算你走运。”   申屠川一言不发,只静静的看着季听。   褚宴十分不喜欢他这种眼神,突然后悔自己刚才过于听话,早知道就当没听见殿下的命令,直接把人砍死一了百了。   季听不知褚宴在想什么,只是沉默的看着申屠川的眼睛。他的瞳孔又黑又深,如毫无波澜的冬日寒潭,表面静如死水,地下却无数暗流,跌进去便只有死路一条。   季听笑了,笑自己的过于疏忽。年仅二十一、无心庙堂的淡泊君子,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眼神,她面前站的分明是那个,三五年便权倾朝野的宰相大人。   先前一直没想通的事,突然就想通了。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他重生回来时,申屠家大势已去,否则即便有能力派人在成玉关保住父母,他也不会眼睁睁看着父母被流放,重复经历上一世的危险。   重来一世,却恰好回到了人生最低谷时,变回了连自由都没有的贱籍,他自然要想法子脱离贱籍,而最好用的刀,便是她季听的一腔爱意。   只可惜她突然变了,没有像前世一样急着救他,反而悠哉悠哉的做起女票客来了,这也是为什么,他突然开始主动,处处明示暗示自己对她也是有情的,无非是怕她真的变心,届时无人能在季闻面前替他求情。   不,也不是,或许他想要的不止这些。   若只是为了脱离贱籍,那当初她提出一刀两断的条件时,他直接答应就是,可他偏偏要来做她的侍夫,图什么?   季听看着申屠川的眼神泛冷,袖中的指尖死死掐住了手心。   前世的申屠川之所以能在短时间内得到季闻的信任,一是因为他的能力,二是因为他与长公主府不两立,不会倒戈于她。恐怕他这一世执意要进府,是因为想沿着前世的轨迹走,以最简单的方式,走上一人之下的位置。   ……所以他先前一直催促她向季闻求情,也是为了如前世一般,让她将虎符奉上吗?季听笑得妩媚动人,只是笑意不达眼底。   “殿下笑什么?”申屠川眉头微蹙。   季听勾起红唇,撩起眼皮看他:“自然是笑你,才几日未见,你便沉不住气来找本宫了?”   申屠川不语,整个人仿佛都笼罩在寒气里。   季听也不介意他的怠慢,慵懒的扫了周围一眼:“行了,都下去吧。”   “殿下。”褚宴不认同的皱眉。   季听:“下去。”   “……是,卑职会叫人守在院中,若无殿下吩咐,一只苍蝇都别想飞出去。”褚宴警告的看申屠川一眼,便带人离开了,几个丫鬟也有眼色的退下,庭院中只剩下季听和申屠川二人。   “进屋吧,”季听说完便转身回去,走了两步后意识到他没跟上,眼神冷了一瞬后又恢复正常,侧目淡淡道,“若是不想来,回去就是。”   申屠川沉默许久,还是抬脚跟了过去。   季听已经斜倚在软榻上,长发如瀑布一般倾泻,只穿了寝衣的身子凹凸有致,她没有穿袜子,褪了鞋便是白嫩嫩的一双小脚,随意一躺便是倾国之姿。   申屠川却无心欣赏,只是定定的和她对视:“殿下为何食言?”   “你过来,本宫告诉你。”季听慢怠道。   申屠川顿了一下,绷着脸走上前去。季听眼波流转,像个妖精一般用手指勾住他的腰带,跪在软榻上朝他倾身,当红唇靠近他的脖颈时,明显察觉到了他的身子僵住了。   季听眼底闪过一丝嘲讽,红唇轻启咬住了他的耳垂。 第27章   当耳垂上传来湿暖的感觉时,申屠川先是一愣,接着猛地朝后退了一步,季听的手还在他腰带上,险些被他拽倒。   申屠川黑着脸扶住她,等她站稳后便松开了手,眼底满是蓬勃的怒意:“殿下这是做什么?”   季听似乎十分疑惑:“你躲什么?好像我轻薄了你一样。”   “殿下难道不是在轻薄我?”申屠川冷声反问。明知他还在生气,却依然肆意行事,丝毫不顾他的想法,他倒想直接问问,自己在她心中跟玩物有什么区别?   季听垂下眼眸,掩盖其中浓郁的嘲讽。王八蛋,被她碰一下就好像贞洁烈夫一样,还敢装出一副情深的德行来糊弄她,真当她是傻子了不成?   申屠川见她沉默不语,强行按捺下心中的不快,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殿下昔日从未如此行事,今日却突然这般做,难道不该给我一个解释?”   “你想要什么解释?”季听抬眼看向他。   申屠川眸色深沉泛冷,一字一句道:“殿下说好祭祀之后便去找我,为何会食言,这几日为何不见踪迹,方才为何突然……突然如此行事?”   说到最后,他有些磕绊,不被尊重的盛怒之后,脑子里便一直都是方才温软湿润的感觉,简直要了命一般挥之不去。他既生气,又无法控制的沉迷。   季听定定的和他对视,看着他委屈、气闷、羞窘,心想演得这般好,不去唱戏可惜了。她轻笑一声,慵懒的倚在软榻上,虽然比申屠川低了许多,却依然不妨碍她居高临下:“因为本宫祭祀那日做了个梦。”   申屠川一顿,蹙眉看向她。   “这个梦并不怎么愉快,”季听不动声色的观察他,“梦中的你对本宫不好,总是冷言冷语的,本宫救你出风月楼,好吃好喝的伺候你,你却跟个白眼狼一样,想要杀了本宫。梦中的你太讨厌了,所以本宫才不想见你,方才也确是故意羞辱你的。”   申屠川原本只是蹙着眉头听她说话,渐渐的表情松动,看向她的目光深了一些。季听一看他的反应,瞬间确定申屠川早就知道了她是重生的,难怪先前她的态度大变,他也没有惊讶。   他此刻应该还不知晓,她知道了他重生的事,既然如此,季听也没打算告诉他,只有这样才能演一出释怀的戏码,叫他彻底放下戒心。   季听看着沉默的申屠川,似乎有些无奈:“可这几日本宫不去见你,却总想起你的好,想起你给本宫银子,你为本宫抄写经幡,还带本宫去庙会,你和本宫梦中的白眼狼太不相同,本宫实在无法将你们当作同一个人。”   “那便不要当作同一个人了,”申屠川终于开口,幽深的眼眸叫人看不出他的情绪,“殿下,我会待你好,以你喜欢的方式,你不喜欢的,我绝不会做。”   季听散漫的把玩自己的手指,半晌才清浅道:“人心隔肚皮,你现在确实很好,和梦中人不太一样,可谁也不知道你有朝一日,会不会变成他那样,毕竟……你们是同一个人。”   “殿下若不放心,就砍掉我的四肢,拔了我的舌头,让我变成彻底的废人,豢养在长公主府便可。”申屠川眸光坚定,似乎只要季听点头,他自己动手也是可以的。   季听抬头看向他,突然流露出一丝笑意:“倒也不必如此凶残,申屠公子仪表堂堂,若是缺胳膊少腿的,未免太暴殄天物了。”   “申屠甘愿凭殿下处置。”申屠川垂眸。   季听轻轻叹了声气:“罢了,即便是梦中的你,做的那些事也不至于让本宫砍掉你的手脚,你再给本宫几日时间,叫本宫好好想想日后该如何同你相处,天色不早了,你先回去吧。”   申屠川却抿了抿唇,站在原地没动。   季听顿了一下,奇怪的看向他:“怎么不走?”   “殿下好好想过之后,会不会此生都不再见申屠?”申屠川注视她的眼睛,还是问了出来。   季听失笑:“自是不会,本宫先前答应过你,要让你入我长公主府的。”   “好,那申屠便回风月楼等着殿下,”申屠川眼眸微动,“还望殿下早日想通,早日带我回府。”   啧,你倒是急切。季听清浅一笑:“自然。”   她亲自将申屠川送出门口,看着他消失在庭院内后,脸上一直挂着的笑意突然没了,面无表情的转身回房后,将门关出‘啪’的一声响。   虽然申屠川这件事她发现得早,补救得也算及时,可难免还是有种被愚弄的感觉,心里憋着的火迫使她不想放长线,而是直接报复。   季听在床上辗转一夜,翌日天不亮便杀去了周府,一见着周老将军的面,上来便是一句:“师父,我能杀了申屠川吗?”   “发什么神经,大清早的来就是问这事儿的?”周老将军一脸无语,“他怎么你了?”   季听绷着脸:“别管怎么了,我能杀他吗?”死白眼狼,坑了她一次还想坑第二次,简直罪无可赦。   “当然不能!那朝中文臣有一半都是他爹的门生,他若是死了,那群酸腐定然要一直追查,到时候查到你头上,信不信那些文臣能跟你势不两立,给你放一辈子暗箭?”周老将军毫不犹豫的否决。   其中利害季听自是知道的,但听到周老将军如此说,还是泄了口气:“那我再想别的法子。”   “他到底怎么得罪你了,让你大清早就喊打喊杀的?”周老将军好奇。   季听轻哼一声:“别管怎么得罪的,反正就是得罪了,既然不能杀……师父,你能不能帮我想个法子,既不用跟他撕破脸,又能恶心到他?”   “这有何难,他最讨厌什么,就给他什么,杀人不容易,膈应人还不会么?”周老将军斜了她一眼。   他最讨厌什么……想起昨晚他对自己的排斥,季听眼睛一亮:“不愧是师父,就是一针见血。”   “少拍马屁,既然来了,便留下用早膳吧。”周老将军轻嗤一声。   季听连连应声,不仅留下用了早膳,还将午膳跟晚膳一同用了,这才回府梳洗更衣,坐上马车朝着风月楼去了。   申屠川听说季听来了时还不信,直到她出现在面前才怔了一瞬:“……殿下怎么今日来了?”   “怎么,不能来?”季听仰起下颌问。   申屠川顿了一下,眉眼和缓道:“自是可以来的,只是我以为……殿下要再过几日才会来。”   “本来是打算过几日再来的,只是府中太闷,本宫便提前出来了,”季听到桌前坐下,“叫人送酒过来,本宫要解解闷儿。”   申屠川唇角微微上扬,立刻叫人送了酒和菜过来,自己则在季听身侧坐下,为她一杯一杯的斟酒。季听一边喝,一边同他闲聊,但对前夜二人说过的话绝口不提,申屠川也识趣的不提,只是倾听她说别的。   转眼半壶酒下肚,季听有些飘忽了,便故意倚到了他身上,瞬间便感觉到他的身子僵了。季听心里嗤了一声,佯作不知的去抚他的脸,染了鲜红蔻丹的手指轻轻刮过他的侧脸,然后顺着他的下颌慢慢滑到了他的喉结上。   只见他的喉结猛地一颤,接着申屠川便握住了她的手指,哑着嗓子道:“殿下可是醉了?”   季听心中冷笑一声,眼神却有些迷蒙:“没醉吧,本宫往日都是能喝上一壶的,今日才半壶。”   说完,她便将手抽了出来,直接探入他的衣领,当摸到一把紧实劲瘦的肌肉时,只感觉申屠川的身子都快僵成一块石头了。   季听心情大好,欣赏的看着他镇定的表情:“你这张脸生得实在是好,本宫实在喜欢,却没想到你的身子一样生得极好。”装,看你能装到几时。   “……殿下已经醉了,我带殿下去休息。”申屠川艰难的抓住她的手腕,便要扶她起来。   季听眨了一下眼睛:“可是本宫不想走路。”   “我抱你?”申屠川耳朵通红,面上却十分镇定。   季听将酒壶递给他:“你先将这个喝了,本宫才准你抱。”   申屠川定定的看着她,在季听以为他会拒绝时,却突然将酒接过去,喝了几口后有些无奈的问:“这样可以了?”   季听觉得无趣,便朝他伸出了手,乖顺的被他抱起,等被他放到床上时,突然拉了他一把,申屠川猝不及防的压在了她身上。   察觉到申屠川想起来,季听眯起眼睛:“不准走。”   申屠川顿了顿,僵硬的调整了一下腿的位置,才没让那东西冒犯到她:“殿下,您真的醉……”   “你心悦我?”季听打断他的话。   申屠川的脑子已经开始犯晕了,闻言愣了一下,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若你不是心悦我,为何一定要做我的侍夫?”季听状似无辜的看着他,不动声色的给他施压,“难道是有别的想法?”   申屠川晃了晃脑袋,竭力让自己清醒:“……没有,只是因为心悦你。”   季听勾起红唇:“真的?”   “真的。”申屠川坚定道,酒精渐渐将他的理智蚕食。   季听心中不屑,面上却眼波流转的抓住他的衣领,将他拉近一些后,在他耳边呵气如兰:“若是真的,那今晚伺候本宫如何?”   申屠川的脑子已经彻底浑了,闻言顿了一下:“殿下是认真的?”   “自然是认真的,”季听仗着他看不到自己的表情,得意的扬起唇角,“怎么,你不乐意?可你方才分明说过心悦……”   话没说完,她的唇便被堵上了。   季听:“?” 第28章   申屠川还维持冷淡、矜贵的表情,动作却凶狠而笨拙,猛地撞上来时,牙齿还磕到了季听的嘴唇。   季听疼得懵了一瞬,回过神后顿时慌了,抬腿便要踢他,却被他一把揽住了腿弯,直接扶在了他的身侧,不知道的还以为季听主动勾住了他的腰。   这个姿势过于亲密,超过了季听能接受的范围,她气恼的挣扎,却被申屠川狠狠咬了一下。   “专心,殿下。”申屠川短暂的放过她的红唇,眼眸黑沉沉的,看起来像平日一样冷静,行为却跟野兽没什么区别。   季听最怕疼,被他咬了之后瞬间泪汪汪,心里也更加愤怒:“申屠川!你放开本宫……”   话没说完,申屠川就又吻了上来,微张的唇给了他可乘之机,被他见缝插针的撬开了贝齿,接着便粗暴的攻城略地。季听的手拼命去推他,试图把人给推下去,然而她那点力道却不够看的,丝毫影响不到他什么。   反抗不了,只能示弱了。   她放软了身子不再反抗,含糊的开口道:“疼……”   申屠川瞬间停下,黑沉的眼眸盯着她看,似乎在思考什么。   她被他看得心慌,咽了下口水讪讪道:“申屠川,你先松开本宫,本宫有话要跟你说。”   申屠川的眉头微蹙,片刻之后还是吻了上去,只是这一次刻意收了力道,虽然还是笨拙,却多了一分温柔。   ……但那又怎么样呢,她要的是放开啊!季听试图再次开口,却被他咬住了舌尖,她闷哼一声,只觉一点奇异的感觉自唇舌起,瞬间袭遍了她的全身,将她的大半力气都掠夺了。   季听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趁他不注意时猛地别开脸,错开了他的吻。申屠川眼底流露出一丝不满,但目光很快被她的耳垂吸引了。   “申屠川,本宫突感不适,不如今日就算了,你好好歇……”话没说完,季听便猛地将头转了回来,一脸震惊的看着上方的男人,“你你你咬本宫的耳朵?!”   申屠川见她转回来了,便亲了亲她有些红肿的嘴唇,接着强行挤进她的脖颈,温热的薄唇不住在那一块肌肤上流连,最后重新回到了她的耳垂上。   季听整个人都绷紧了,既有对这种陌生亲密的排斥,又有一种不受控制的感觉,叫她连说话都艰难了:“……申屠川,你有没有听到本宫说话?”   申屠川给她的回答是拉开了她的衣带,一只手直接从裙摆下探了进去,直接抚上了她绸缎一般的肌肤。季听怔愣一瞬,接着整个人都炸了,突然就猛烈的挣扎起来,胡乱的反抗竟然真将申屠川推开了,自己则连连往后挪动,和申屠川之间隔开了两个枕头的距离。   她慌乱的拢起自己散开的衣裳,原本是想直接穿好的,然而越急越乱,一抬头还对上了申屠川没有情绪起伏的眼眸。   季听大怒:“你看什么看!再看本宫挖了你的眼睛!信不信今日之事足够本宫治你八百次死罪!”   “殿下,”申屠川饮过酒的脑子依然混沌,却还是缓缓开口,“是你让我伺候的。”   “本宫现在不想让你伺候了!”季听想起方才他在自己身上作乱的样子,一张脸又是红又是白的,半晌气恼的就要下床离开。   申屠川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迫使她重新回到床上,不等季听发怒便认真问:“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本宫不想!”季听愤怒。   申屠川定定的看着她:“为什么?”   季听:“……”早知道就不该让他喝酒!   她挣扎了几下没有挣开,然而被他越握越紧,纤细的手腕子疼得好像要折断一般。季听愈发烦躁:“哪那么多为什么,你赶紧放开本宫,本宫今日累了,不想跟你计较,若真惹恼了本宫,真以为本宫不敢动你?”   申屠川看到她眼底的厌恶,像是被刺了一般猛地松开她的手,季听呼吸总算顺畅了,跳下床恶狠狠的说一句:“喝了酒便跟丢了脑子一样,本宫日后再也不来了!”   说完看到申屠川没什么表情的脸,只感觉一阵扬眉吐气,高昂着下巴便朝外走去,然而只走了几步,身子突然悬空,竟是被申屠川从背后抱了起来。   她惊呼一声,不等挣扎她便重新落到了床上,看到堵在床边的申屠川,季听怒气冲冲:“你想干什么!”   “伺候殿下。”申屠川沉着脸道,便解开了腰带,将衣裳一件件脱下。   季听:“……”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刚才本宫说的话,你没听到?”   “听到了。”申屠川的眼神泛冷。   季听压着火:“那还不滚开!”   申屠川顿了一下,面无表情的盯着她:“不要。”   “……你信不信本宫杀了你,本宫真的会杀了你。”季听外强中干的威胁,翻来覆去都是这些话。   申屠川沉默许久,才淡漠开口:“能死在殿下手里,是最好的事。”   季听:“……”   眼看着他身上的衣裳越来越少,季听顿时又开始心慌,眼睛不住往门口瞟,当他只剩下一条亵裤时,便突然发力往外跑,然而申屠川长臂一捞,直接把人捞了回来,倾身压了上来。   季听察觉到危险,张嘴便要喊人,却被申屠川伸手捂住了红唇,她呜呜两声后气不过,狠狠咬上了他的手,申屠川却像不知道痛一样,另一只手野兽一般撕开她的衣裳,俯身咬在了她的肩膀上。   季听的喉间溢出一声闷哼,申屠川似乎意识到她不舒服了,突然就松开了,小狗一样在咬过的地方亲来亲去。季听被他闹得有点痒,忍不住笑了一声,接着意识不对,赶紧绷住了:“放开本宫。”   这句话她翻来覆去的说,真是都说累了。   申屠川照例不听,但也没有更进一步,只是在她身上磨着,不小心碰到什么地方时,季听忙咬住嘴唇,才没让自己再发出声响。   渐渐的,她被撩拨得不上不下,而申屠川既不肯放开她,也不再往下,耗了好一会儿后,季听先绷不住了,又娇又横的斥他:“要做就做,快点!”   申屠川似乎一直在等她这句话,闻言眼神瞬间暗了下来,季听对上他的目光,突然有种不妙的感觉。   风月楼中正是热闹时,楼下杯盏交错、欢声笑语,楼外月色正浓,月光给京都城蒙上一层薄薄的凉意。   三楼最尽头的厢房里,不知是不是灯烛太多的缘故,屋子里越来越热,空气也跟着变得轻薄震颤。墙角的一张蛛网上,蜘蛛紧紧缠缚着自己的猎物,待到时机合适后,将其一口一口的吃入腹中。   “疼……”   当疼痛感袭来,季听难受的弓起身子,还未清醒的申屠川下意识放慢了动作,抱着她低声安抚。   “……申屠川,本宫一定要杀了你。”季听有气无力的说。   申屠川给她的回应,是安慰的亲亲她的额头,只是刚才做了什么,还是继续做什么,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   季听:“……”到底是哪个狗东西非要给他喝酒的?!   为了不让自己太难受,她只能耐下心引导他:“你慢些。”   申屠川顿了顿,果然听话的慢了下来,季听轻轻松了一口气,有些疲惫的闭上眼睛。不知过了多久,申屠川的眼眸逐渐清明,他定定的看着身下的妖精,默了许久吻上她的唇。   荒唐而混乱的一夜。   季听身上难受,天不亮便醒了,睁开眼睛后看到旁边申屠川沉睡的脸,咬牙切齿的想掐死他算了,然而稍微动一下都浑身酸疼,更别说动手掐死个人了。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趁着他熟睡开始慢吞吞的穿衣裳,胡乱穿好后便往床下走,结果高估了自己的身子,一下地就双腿发软,险些跪到地上。   季听心里唾骂一声,跌跌撞撞朝外走去,一路黑着脸回到了马车上:“走。”   “是。”   天刚蒙蒙亮,除了出来做生意的摊贩,街上几乎没什么行人,马车一路畅通无阻的回到了公主府内。   季听一进府便叫人送了热水进来,直到身子泡在微微发烫的水里,才感觉舒坦一些。然而一低头,就看到自己一身红疹子般的东西,原本舒畅的心情瞬间没了。   将自己从里到外好好洗了一遍,确定没留下申屠川的味道后,这才换了一身包裹严实的衣裳,腆着脸去寻牧与之了。   虽然天刚亮,但牧与之已经起来,正坐在院中看书,见她来了便放下书迎了上去:“殿下昨夜不是又去风月楼了?怎么今日这么早就回来了。”   “……是啊。”季听欲言又止的讪笑。   牧与之顿了一下:“可是有什么事?”   “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我记得你先前给我弄了避子的汤药,以备不时之需……”季听心虚的干笑,“这不就来找你拿了。”   牧与之顿了一下,脸上的笑意僵了:“申屠川?”   “……嗯。”季听眼巴巴的看着他。   风月楼中,申屠川睁开眼睛时季听便不见了,昨夜的记忆慢慢浮了上来,他抿了抿唇,只觉得这次怕是不好哄了。   他轻叹一声,接着注意到床单上刺眼的一抹红。 第29章   季听在牧与之似笑非笑的视线下,顶着巨大压力将一碗避子汤喝得干干净净,喝完还有些不放心的问:“一碗够用么?要不要再来一碗?”   “殿下这么喜欢申屠川,不想有个他的子嗣?”牧与之微笑询问。   季听讪讪一笑:“你就别挖苦我了,我怎么可能会想生他的孩子。”   “那现在殿下打算如何?”牧与之坐到石桌前,“如今皇上大赦天下,殿下是准备将他接入府中做个侍夫,还是安置在府外?”   季听沉默片刻,跟着坐到他对面,一脸真诚道:“都没有。”   牧与之顿了一下,平日和善温润的眼眸微微眯起:“殿下想做什么?”   “……以后再说吧,我太累了,先去睡会儿。”季听说完便匆匆逃了,走出好远才放慢脚步,想到她接下来的计划,不由得叹了声气。   若是让他们知晓她要做什么,恐怕长公主府内要闹翻了天吧,所以为了府中暂时的安宁,她决定不到最后一刻,还是不要说了。   季听困倦的打了个哈欠,眼皮沉重的回到了寝房,倒在床上不一会儿便睡着了,并不知道另一边的风月楼中,申屠川目光沉沉的盯着床单,一看便是大半日。   她睡得昏天黑地,连个梦都没做,一直到傍晚时分才醒来,眼睛还未睁开肚子便开始咕噜噜了。   丫鬟见她睫毛轻颤,便低声细语的唤她:“殿下,您睡了一个白日,这会儿应是饿了,不如起来用膳吧。”   听到‘用膳’二字,季听艰难的睁开眼睛,缓了缓神后开口:“现在……”只说了两个字,她便瞬间闭上了嘴。   “殿下,您嗓子怎么这般哑?”丫鬟担忧的凑近,看清她的脸后一顿,“眼睛也肿了,不如叫个太医来看看吧。”   “……没什么大事,不用大惊小怪。”季听脑海里浮现昨夜荒唐,估摸是昨晚又哭又叫的缘故,只是先前积攒着没显出来,睡一觉什么毛病都露头了。   丫鬟眉头微蹙:“真的不用太医么?叫咱们府中的大夫瞧瞧也是好的。”   “不必,本宫歇两日就好了。”季听说着便要起身,结果刚一动,方才还风平浪静的身子,突然就像被雷劈了一般又酸又麻,她整个人都僵住了。   “殿下?”丫鬟见她迟迟没动,不由得好奇的唤了她一声。   季听板着脸,好半天缓缓呼出一口气,这才慢吞吞的坐起来,停顿片刻后道:“叫人将饭菜送到寝房来,本宫不想去饭厅用膳。”   “是,那奴婢也跟牧少爷他们说一声,叫他不必等殿下了。”丫鬟说完,便先去了厨房,吩咐他们将饭菜送去寝房,这才去了饭厅,将季听不来用膳的事告知牧与之三人。   “知道了。”牧与之缓缓道。   丫鬟走后,扶云一摔筷子:“殿下今日从风月楼回来便不出门,是不是申屠川气她了?”   褚宴面无表情的拿起手边的刀,冷酷的说:“我去杀了他。”   “坐下,吃饭。”牧与之淡淡道。   扶云气不过:“牧哥哥,你不帮殿下报仇吗?”   “殿下正高兴,报什么仇?”牧与之扫了他一眼。   扶云愣了愣:“殿下为什么高兴?”   褚宴也不解且酷的看向他。   牧与之沉默片刻,面无表情道:“得偿所愿,自然高兴。”   ‘得偿所愿,自然高兴’的季听艰难的挪到桌前,怎么坐怎么不舒服,草草吃了两口就回床上歇着了,因为身子不舒服,吃也没吃饱,便枕着脸生闷气。   丫鬟见她这副模样,也不敢多打搅,只是小心的问一句:“殿下,这些饭菜要撤了吗?”   季听抿了抿唇,正要开口说话,院中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她的庭院连扶云都不敢闹,每次传出这种动机都是因为某个人。她心头一动,扭头看向丫鬟:“去看看,是不是申屠川来了。”   丫鬟忙跑出去看看,很快又跑回来了:“殿下猜得极是,正是申屠公子。”   “褚宴呢,他在吗?”季听问。   丫鬟连连点头:“刚用完膳过来,正好撞上申屠公子。”   季听眯起眼睛,咬牙切齿道:“去跟褚宴说,给本宫狠狠的揍申屠川。”   丫鬟一脸茫然。   “愣着做什么,快去啊。”季听催促。   “哦、哦……”丫鬟总算反应过来了,“奴婢这就去。”   寝房外,众侍卫将庭院包围,褚宴面无表情的拦在申屠川面前。   “申屠川,你好大的胆子,竟敢三番两次闯进来。”褚宴的声音嗖嗖冒着冷气。   申屠川神色淡淡的看着寝房的方向:“让开,我要见殿下。”   “殿下不见,滚。”褚宴一字一句。   申屠川顿了一下,总算给了他一个正眼:“你不过是个侍卫,也敢代表殿下?”   “你怎么知道我只是侍卫?”褚宴冷笑。   他只是随口顶撞一句,落在申屠川耳朵里便成了另一个意思。申屠川看着他英俊冷酷的相貌,袖中双手紧握成拳。   片刻之后,他突然松开了手,不冷不热的说了句:“至少现在还只是侍卫,让开。”   褚宴周身的气压更低了,抱刀的手暴起青筋,却一直没有动。   申屠川眼底闪过一丝嘲讽,正要绕过他往寝房走,一个年纪不大的丫鬟便急匆匆跑了出来,在距离二人还有五步远的地方就停了下来,申屠川和褚宴同时看了过去。   丫鬟深吸一口气:“公主有令,要褚侍卫揍申屠公子。”   申屠川微怔,回过神后一直微蹙的眉头突然舒展,接着褚宴的拳头便砸在了他脸上。他被打得往后退了两步,唇角也裂开了,溢出一点鲜红的血,却没有还手的意思,只站着任由褚宴揍。   丫鬟在一旁看得心惊胆战,不一会儿便跑回了寝房。   季听见她来了,感兴趣的问:“怎么样?揍了吗?”   “揍了,褚侍卫下手极重,申屠公子又不还手,都快要被打死了。”丫鬟提前庭院中的事,不禁有些后怕。   季听顿了一下:“他为何不还手?”   丫鬟十分茫然:“奴婢也不知道。”   “……叫褚宴住手,把申屠川给本宫叫进来。”若真给打死了,她能被满朝的文臣追杀到死。   丫鬟应了一声,赶紧去传她的命令,一刻钟后,申屠川步伐不稳的入了寝房。   季听看到他原本一张英俊的脸,此刻跟掉进酱缸了一般,不由得牙酸的啧了一声:“怎么不还手,真想被打死了?”   “想让殿下消气,便不能还手。”申屠川的脸已经不能看了,一双眼睛却依旧黑亮,专注的看着她时,叫人有种他这辈子只会看她的错觉。   季听顿了一下,眉头微微扬起:“你是为了让本宫消气?”   “是。”申屠川回答。   季听沉默一瞬,发觉心里憋着的火气果然小了不少,轻嗤一声板起脸:“没有。”   “那殿下要如何才能消气?”申屠川定定的看着她。   季听冷笑一声:“不知道。”话音刚落,肚子便发出了一声咕噜。   申屠川顿了顿:“饿了?”   “嗯。”季听懒洋洋的应了一声。   申屠川扭头看向桌子,见上头的饭菜动过,却没有吃多少,思索片刻后便走上前,夹了些她喜欢的菜在碗中,端着到她床边坐下。   “放肆,谁准你坐下的?”季听不悦,却也只是训斥一句,便没了别的动作。   申屠川唇角微动,还未扬起便传来一阵疼痛,他顿了一下,用勺子舀了饭菜送到她唇边:“要伺候殿下用膳,坐着方便些。”   季听轻哼一声,却也没有拒绝送到嘴边的吃的。她实在饿的厉害,又不想暴露身子不舒服的事,所以方才没叫丫鬟伺候,现在好不容易吃上饭了,一口之后更觉腹中空荡,好在申屠川喂得及时,没让她闲着多少。   两个人一个喂一个吃,寝房里暂时静了下来,一旁的丫鬟看得咋舌,不懂他们这是什么冤家,殿下能前一刻叫褚侍卫将申屠公子揍得鼻青脸肿,后一刻便乖乖让他服侍,申屠公子更是奇怪,被打成这样也不还手,还能心平气和的伺候殿下。   丫鬟实在想不通,干脆也不想了,识相的退出了寝房,还在外头帮着将门给关上了。   寝房里只剩下申屠川和季听二人,季听足足吃了两小碗饭才停下,肚子被填饱之后,所剩不多的火气又散了些,若不是身子还难受,或许她就直接消气了。   申屠川见她不想吃了,便将碗筷放到了一旁,从袖中取出一个白瓷瓶:“这是风月楼中的秘药,最能缓解身子酸痛,申屠昨日伺候不周,想着殿下会难受,便送一瓶过来。”   他说完顿了顿,耳尖渐渐红了:“此药似油,要在身上推开化之,殿下若是不介意,申屠伺候殿下如何?”   “……本宫可真是太介意了,”季听无语的横了他一眼,“把药放下,自有丫鬟伺候。”   “是。”申屠川顺从的将药放下了。   季听盯着他青青紫紫的脸看了片刻,不急不慢的开口:“若是无事,便先回去吧,本宫乏累,需要歇着。”   “还有一事。”申屠川看着她的眼睛。   季听扬眉:“何事?”   “今日晨起,我看到……看到床上有一抹血渍,”申屠川的耳朵再次泛红,双手渐渐握拳,“想问一问殿下,究竟是怎么回事。”   季听顿了一下,似笑非笑的问:“怎么,你在期待什么?”   “申屠不敢。”申屠川垂眸。   季听轻嗤一声:“本宫倒没看出你有什么不敢的,可惜叫你失望了,本宫是有侍夫的人,又怎么会再落红,那不过是本宫的葵水,你以为本宫昨夜为何突然不准你伺候了?”   她才不会说那是自己初夜,搞得好像一直为他守身一样,叫他平白得意。   申屠川听到这个答案,也没有什么失望的感觉,左右同旁人共侍一妻的打算都有了,又怎么会失望她的初次不是自己。只是清晨见着那抹红时,心里确实存了一分期待。   “申屠冒昧,还请殿下恕罪。”申屠川行礼。   季听看着他的样子,想到他这人前世眼高于顶,多少身家清白的高门贵女都看不上,如今却要伺候她这个风流浪荡的女人,估计心里都要怄死了,偏偏暂时不能同她撕破脸,还要装出情深的姿态。   季听唇角微勾,最后一点浊气也散了:“若是无事,便退下吧。”   “是,”申屠川应了一声,眉眼和缓起来,“殿下好好养着,记得用药油推推身子。”   季听闭上眼睛,一副不打算再说话的模样。   申屠川深深的看她一眼,这才起身往外走,出了门后轻轻帮她带上房门,转身离开时看到了庭院中等候的牧与之。他眉眼间不多的温情立刻散得一干二净,只剩下无尽的清冷。   申屠川面容冷漠的往外走,完全将牧与之当做了空气,只是在经过他身边时,牧与之突然开口:“殿下今日睡了一天。”   申屠川猛地停下。   “说明昨夜累着了,”牧与之唇角微勾,笑意不达眼底,“申屠公子似乎忘了殿下为主你为奴,做奴才的该让主子开心,却不该让主子劳累,你今日的伤,便是殿下不满意的证明。”   “不用你教我如何伺候。”申屠川冷声道,说完便大步往外走。   牧与之嗤笑一声,声音微微抬高了些:“回去多跟风月楼里的人学学,若是一直这般放肆,殿下怕是很快便腻味了。”   申屠川脸色铁青,头也不回的消失在夜幕中。 第30章   季听一连在府中歇了三日,才把精气神养好,待行动自如后很是老实了一段日子,既不出门喝闲酒,也不往风月楼去了,每天规规矩矩去上朝,下了朝就回府,俨然一副洗心革面从新做人的架势。   又是一日早朝毕,季闻一离开,季听便头也不回的往外走,几个文臣欲言又止的看向她,面上是重重纠结。   李壮见她走得快,便跑了两步追上去:“殿下这么着急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回府用膳。”季听说完打了个哈欠。   李壮追问:“用完早膳呢?”   “那便等着用午膳。”季听好笑的看他一眼。   李壮啧了一声:“殿下这几日很是安分啊,可是有什么难办的事?”   季听想了想,承认了:“确实有一事。”   “什么事?殿下但说无妨,只要卑职能帮上忙,定然不敢推辞。”李壮忙道。   季听思索片刻:“早膳吃什么?”   “……啊?”李壮傻眼。   季听一本正经:“早上能吃的无非就是包子油条,本宫实在吃腻了,每日里最是苦恼这些,李将军可要研究些新的东西?”   李壮:“……”   他一阵无语,正要开口说话,方才几个纠结的文臣便走了过来,李壮顿时一脸警惕。   “殿下。”工部的赵侍郎朝着季听一拜。   季听脚下顿了顿,看一眼他身侧的人,不动声色的勾起唇角:“有事?”   “方才听到殿下同李将军谈起早点,微臣突然想起临江阁近日新来了一个厨子,早膳做得极好,不知殿下是否有空,同微臣等人一同前去。”赵侍郎在说这些话时,表情难得窘迫。   凛朝自开国以来,便总是文武泾渭分明、剑拔弩张,经常有共事三年私下却一句话都未说过的事发生。季听是武将之首,加上整日缠着申屠丞相的嫡子,文臣们对她意见最大,平日最喜欢盯着她弹劾。   如今这些讨厌她的文臣,却要邀请她去用膳。   李壮脸色一沉:“你们耍什么花招?”   “……不是耍花招,只是请殿下去用早膳。”赵侍郎回答李壮的问题,眼睛却和季听对视,似乎连半个眼神都不想给他。   李壮也不稀罕他对自己多殷勤,冷笑一声道:“赵侍郎入朝为官七八载,平日恨不得绕着殿下走,如今却突然要请殿下,还说不是耍花招?”   赵侍郎想驳斥他,但又怕引起季听恶感,忍了几忍后脸都憋红了。李壮见状轻嗤一声,正要再出言嘲讽几句,却被季听拦下了话头:“难得赵侍郎雅兴,便一同前去吧。”   “殿下?!”李壮见了鬼一样看向季听。   季听含笑和他对视:“过几日得空,本宫去你府上喝酒。”   李壮:“……”这便是不让他跟着的意思了。   看着季听跟赵侍郎等人一同离开,李壮觉得自己当初打仗受重伤的时候都没这么郁闷。   季听同赵侍郎几人一同到了临江楼雅间,直接到上位就坐,看着面前有些局促的几个文臣,温和的问一句:“几位大人费心请本宫出来,想必不止是为了尝个新鲜吧?”   “臣等确实有事要请殿下帮忙。”赵侍郎立刻拱手行礼。   季听端坐着不动:“何事?”   “是、是恩师嫡子申屠川之事,”赵侍郎尴尬开口,“微臣等人先前受恩师颇多照拂,实在不忍他唯一子嗣受此磋磨,前几日皇上大赦天下时,臣等便凑了银钱想为他赎身,谁知那风月楼的老鸨觉着奇货可居,竟是不肯放申屠川自由。”   哪是老鸨不肯,那是你们的申屠川不肯呢。季听抿了一口热茶,这才缓缓道:“所以你们便来找本宫了?”   “那老鸨言语中对殿下诸多崇拜,若是殿下肯去赎人,想来老鸨是会答应的。”另一位文臣忙道。   季听扫了他一眼,淡淡应了一声:“是么?”   几位文臣没想到她的反应如此寡淡,一时间面面相觑,厢房里静了片刻之后,赵侍郎试探道:“原先听闻殿下对申屠川青眼有加,申屠川当初也为殿下出过五十万两雪花银,想来二人情谊甚笃,不知为何殿下一直未去赎他?”   季听勾起唇角:“本宫倒是想赎,只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怎么说?”赵侍郎忙问。   季听放下茶盏轻叹一声:“除去申屠川那五十万两,本宫这些日子在风月楼花费多少,想来各位大人也有所耳闻,长公主府是养了尊金娃娃,可也经不起如此折腾,需得缓些日子,方有余钱赎他。”   “这、这……臣等凑了些银子,若是殿下不嫌弃,不如就此拿去,也算臣等尽一份心意。”赵侍郎忙道。   其他人忙点头称是。   季听一脸为难:“可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没什么不好的,只要殿下愿意救申屠川,臣等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赵侍郎沉声道。   季听蹙眉思索,好一会儿才缓缓问:“不知各位凑了多少银子?”   “大约有三十万两。”一位文臣回答。   季听啧了一声,有些苦恼的开口:“怕是不够,老鸨那胃口可是刁得很。”   “可、可这已是臣等变卖祖产得来的了。”文臣眉头紧锁,显然十分苦恼。   季听沉默半晌,叹了声气道:“不如这样,本宫也回去变卖些田产铺面,能凑多少凑多少,再去同老鸨好好说说,说不准就能让她答应下来。”   “多谢殿下。”赵侍郎等人再次拱手。   季听轻咳一声:“各位大人,本宫暂时得空,不如大人们回去将银子取来,待本宫再凑些,便立刻将他赎出来如何?”   “殿下说得是,微臣这就回去取银票,殿下稍等。”赵侍郎说完便急匆匆走了,留下季听慢悠悠的用了顿早膳,拿着银票便走了。   等她从临江楼下来时,扶云上前将季听扶上马车,这才赶紧问:“这些酸儒平日最不待见殿下,今日怎么会邀殿下一同用膳?”   季听扫了他一眼,从衣袖里掏出厚厚一叠银票,扶云顿时睁大了眼睛。   “邀本宫用膳,自然是为了给本宫送钱。”季听心情愉悦。   扶云揉了揉眼睛,确定面前是一大叠银票,顿时震惊了:“他们疯了?”   “分你一张,此事不准跟旁人说。”季听大方的赏了一万两封口费。   扶云还没来得及道谢,马车底下传来褚宴幽幽的声音:“他们愿意掏钱,应是为了申屠川吧。”   季听顿了一下,这才想起还有个褚宴,于是踢了踢脚下,褚宴嗖的一声便进了马车,一脸冷酷的问:“殿下要赎申屠川了?”   “什么?不准!”扶云气恼。   季听一本正经:“不赎。”   “……扶云不是小孩子,不会信你的话,你都收银子了,怎么可能不赎?!”扶云气哼哼。   季听伸出三根手指:“我发誓不赎。”她不掏钱,应该就不算赎了吧。   扶云见她一脸严肃,一时间有些迟疑了:“真的?”   “真的,要我发毒誓吗?”季听认真的问。   扶云忙拒绝:“不要,殿下别乱说话。”   季听扭头看向褚宴:“你信我吗?”   褚宴眼底闪过一丝迟疑,一瞬之后又恢复了冷酷,一本正经的点了点头:“只要殿下说了,卑职就信。”   季听顿时满意了,丝毫没有骗人的愧疚心:“既然如此,那去风月楼吧。”   “……殿下不是说了不赎吗?”扶云警惕。   季听笑眯眯的抽出一张银票,将剩下的都给他:“不赎,但女票可以吧?”   扶云:“……”好像可以?   没等他想明白,马车便已经停在了风月楼下,季听不等人来搀扶,便径直往里去了。大清早正是风月楼众人休息的时候,除了守卫里头一个人都没有,而那些守卫也早就得了话儿,只要她来,便直接放行。   季听一路畅通无阻的到了申屠川门前,直接推门走了进去,正坐在桌前看书的申屠川抬头,看到她后眼眸微动,立刻放下书站了起来:“殿下怎么这时来了?”   “突然想起几日未来了,便过来看看,申屠公子果然勤勉,如今已经沦入贱籍了还不忘读书,莫非是打算赎身之后参加科考?”季听故意拿话扎他,走到他面前后将书拿了起来,一边掀开一边随口道,“不知是什么书能让申屠公子大清早便开始用功,本宫也想看……看?”   只见书中一个字都没有,尽是些男男女女光溜溜纠缠在一起的图画,而一本正经的封皮上,三个大字苍劲有力——   春宫图。 第31章   看着手中的书,季听陷入了沉默。   “殿下可用过早膳了?”申屠川一边平静的寒暄,一边将春宫图抽了回去,还有些青紫的脸上看不出羞窘的痕迹。   季听无语的看向他:“不解释一下?”   “有什么好解释的?”申屠川反问,看着她细白的脸庞,喉结微微动了一下,“我只是在学,该如何更好的伺候殿下。”   ……哦,懂了,估计是见她睡过之后便不提赎身的事了,一时间有些急了,现在见她来了,便故意装个样子出来,好催促她尽快带他走。   季听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转头便坐到了窗边的软榻上,垂眸整理衣袖:“学得如何了?”   “看了些书,也同楼中倌少探讨过,应是有所进益。”申屠川说完顿了顿,直直的看了过来,“只是尚未伺候,不知具体如何了。”   “哦?所以必须得实践一番才能知晓?”季听若有所思的撩起眼皮。   申屠川耳根渐渐红了,沉默片刻走到她面前:“听楼中姑娘说,女子在那几日行房,身子会不舒服,殿下可还好?”   季听下意识想问哪几日,话到嘴边突然想起自己装小日子来了的事,顿了顿后淡淡道:“尚可。”   “如今殿下好几日没来了,身上可干净了?”申屠川又问。   季听斜了他一眼:“怎么,想伺候了?”   申屠川的喉结动了动,半晌声音微微绷紧道:“若是殿下愿意的话……”   “好啊,”季听打断他的话,在他的视线下缓慢褪了鞋袜,侧躺到软榻上,“来吧。”   吓不死你。   季听玉体横陈,曲线玲珑有致,一双眼睛像妖精一样勾人,偏偏又因为长公主天生的高贵与骄矜,叫人不敢轻视半分。申屠川定定的看着她,半晌哑声道:“殿下是认真的?”   “嗯,来啊。”季听勾起唇角,眼底隐着一分不明显的挑衅。   申屠川喉结动了动,僵直的走到软榻前,看着近在咫尺的季听,之前学过的东西忘得一干二净。季听见他站着不动,红唇微微勾起,正要开口说话,他便俯身吻了上来。   当两个人的唇齿碰触时,季听僵了僵,申屠川安抚的抚上她的脸颊,声音低哑的安慰:“别怕。”   “……没怕。”季听眯起眼睛。   她说话的空档,申屠川便顺势撬开了她的贝齿,清浅温柔地吮住她的舌尖。季听轻哼一声,觉得这场景过分的熟悉,只是今日的申屠川没有饮酒,从头到尾都是清醒的。   只是不知是他清醒的缘故,还是因为他真的学习了,这次要比先前好得多,很仔细的没弄疼她不说,还时刻注意她的感受。饶是本来只想为难他的季听,也被这样的讨好撩拨了,渐渐眼角都开始湿润,脸颊上浮起浅淡的红。   “殿下,我为你宽衣吧。”申屠川的声音越来越沉。   季听理智回归一瞬,抬头和申屠川对视片刻后,轻嗤一声道:“好啊。”她倒要看看,他能为了进长公主府做到哪一步。   答案是最后一步。   当自己身上的衣裳被一层层剥开,他也只剩下里衣时,季听便意识到这人根本无节操可言,想起那一晚自己的惨状,她彻底冷静下来,正要让申屠川滚开,便听到他问:“殿下不敢继续了?”   “……本宫为何不敢继续?”话音刚落,他的唇便落在她白皙如瓷的锁骨下,季听轻哼一声,半边身子都软了。   申屠川一只手抚上她的后背,另一只手探入她的裙中,当听到她难忍的闷哼时,他的理智绷成了一条弦,随时有断裂的危险。   然而他还是克制住了野兽的本能,继续极尽温柔的安抚:“申屠上次弄得殿下不舒服,殿下或许生了阴影,自此不敢让我伺候了。”   “放肆,本宫又不是三岁孩童,怎会这么容易留下阴影。”季听忍着身体里陌生的感觉,愉悦又紧绷的昂起下颌,明明身子在丢枪弃甲,嘴巴却还是寸步不让。   申屠川的呼吸都重了,忍着越来越多的燥火,低哑的开口道:“那就好,殿下您的腿屈起些,我让您舒服。”   季听不是会委屈自己的人,这会儿被撩拨得动了情,便听话的照他说的做了,还不忘警告一句:“若是再让本宫不舒服,本宫便踹了你找旁人。”   “那殿下可能没这个机会了。”申屠川眼神一暗,惩罚似的咬上她的脖颈。   季听难忍的咬住下唇,双手忍不住抚上了他宽阔的脊背。   正是晌午,风月楼最静的时候,留宿的客人都匆匆离开了,只剩下楼中人各自待在房间里补眠,整个风月楼只有三楼尽头的厢房,充斥着低低的叫人脸红的声音。   季听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新奇又陌生、舒服又难忍,同上次完全是两种体验,叫她克制不住的沉沦。   二人一直折腾到中午才停下,季听懒散的躺在软榻上,连手指都懒得抬,身上盖了件申屠川的外衣,旁的什么都没有,白花花的胳膊和腿都露在外头,一双眼睛半阖着,说不出的慵懒与风情。   申屠川的喉结动了动,克制之后低声道:“殿下先去床上歇息,我叫人送热水进来。”   “不想动。”季听闭上眼睛,声音里满是餍足。   申屠川耐心的劝说:“软榻正对着门,不好叫人进来,不如我抱殿下过去,这样殿下就不用动了。”   “别吵。”季听蹙眉。   申屠川略为无奈,静了片刻后便只身出去了,仔细将门关好后才叫小厮过来:“送两桶热水来。”   “是。”   小厮忙去厨房了,不一会儿便和别的小厮一同将水拎了过来,正要往厢房送时,申屠川拦住了:“放下,剩下的我自己来。”   “这……”小厮有点茫然,但很快反应过来,急忙退下了。   申屠川一手拎一桶直接回房了,等他将热水放好后,季听也已经睡着。   “殿下,不如洗过再睡。”上次因为喝酒,结束便昏睡过去,因此没能伺候她沐浴,申屠川一直惦记着,今日说什么也要照顾好她。   季听睡得正香,闻言不耐烦的轻哼一声。   申屠川低眉顺目:“殿下若是不介意,申屠帮您洗。”   季听还是无言,申屠川默了片刻,便将她从软榻上抱了起来,她一直当薄被盖的外衣掉落,彻底露出了她一身的痕迹。   申屠川强行别开脸,才没因此失去理智。   伺候季听沐浴是件折磨人的事,等把她抱到布单里擦干的时候,申屠川已经身心俱疲,比先前做那事时还累。   季听早在沐浴时便醒了,只是一直懒得动,现在裹上布单了看到他额上的汗,还有些嫌弃:“去洗了,一身的汗味。”   “不急,先为殿下推拿。”申屠川说着,便去拿了药瓶。   季听看到熟悉的瓷瓶,微微扬眉道:“真的有用?”   “殿下上次没用?”申屠川问。   季听轻哼一声:“一身的痕迹,怎么叫人伺候?”她又懒得自己弄,最后干脆就搁置了。   “这药对筋骨酸痛有奇效,殿下若是自己不想弄,申屠照顾您便好。”申屠川说着,便倒了药油在手上。   该做的事不该做的事都做了,季听也没什么羞臊的,便任由他伺候了。   等换上寝衣后,她又睡了会儿,醒来是下午时分,早上吃的那些东西早就消耗完了,这会儿简直饥肠辘辘。   申屠川直接叫人送了饭菜过来,如上次一样端起碗筷喂她。季听抿唇拒绝:“你那药油确实好用,睡一会儿身上便不酸了,本宫自己能用膳。”   “申屠甘愿伺候。”申屠川缓缓道。   季听顿了一下,不由勾起唇角:“你今日表现得未免太好了些,说吧,想要什么?”   申屠川顿了一下:“想要殿下尽快迎我进门。”   ……果然。季听轻笑一声:“你倒是坦率,放心吧,再给本宫几日时间,本宫给你个惊喜。”   “那申屠就等着。”申屠川缓声道。 第32章   说要申屠川等着,季听却没有要赎他的意思,只是想起来了就来坐坐,想不起来就一连几日都不来。   老鸨看在眼里急在心里,终于忍不住在季听离开时跟了过去:“殿下,奴家送您。”   季听扫了她一眼,不置可否。   老鸨殷勤的请她先行,错后她半步一同往风月楼外走,一路沉默到长公主府的马车前,见季听要上马车时,才赶紧福了福身:“殿下,您明日还来么?”   “有事?”季听淡淡道。   她不笑时,便充斥着上位者的威压,时刻提醒着自己与她身份上的差距。老鸨额上出了一层细细的汗,讪讪一笑道:“奴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您近日来得少了,申屠公子整日郁郁寡欢,人眼看着消瘦不少。”   “本宫事忙。”季听随口说完便要离开。   老鸨忙道:“既然事忙,不如将申屠公子早些领回家去,也省得殿下辛苦之余还要往这边来。”   季听顿了顿,似笑非笑的看向她:“你在教本宫如何做事?”   “奴家不敢,奴、奴家也只是为殿下的千金之躯考虑。”老鸨的后背刷的出了一层汗,突然后悔自己的自作主张了。   既然这风月楼都是申屠川的,老鸨自然也是听他命令行事,想来是有些坐不住了,才借别人的嘴催她。季听冷淡的看着老鸨,在她的汗要顺着下颌流下来时,才不紧不慢道:“你回去告诉他,叫他不必心急,本宫答应了让他进府,就不会食言。”   “……此事是奴家自己想问的,跟申屠公子无关。”老鸨小声道。   季听扫了她一眼,一言不发的坐上马车离开了。老鸨看着远去的马车,好半天才呼出一口浊气,打起精神去应付别的客人了。   这些日子催促季听的人不少,除了老鸨之外,还有先前给了季听一笔巨款的文臣们,每次下了朝第一句,便是‘殿下为何还不赎人’。被问得多了,季听有些不耐烦,但看在钱的份上,还是如常应付。   这一日又被拦住了。   “殿下!”赵侍郎从一开始的局促窘迫,到现在看见她就忍不住作出痛心的模样,俨然都催习惯了。   季听嘴角抽了抽:“本宫的田产铺面已经找好了买主,等过几日一手交钱一手交地契,银子便够用了。”   “殿下您上次也这般说,可这都多少个几日了,也没见着有银子入账。”赵侍郎叹气。   季听略为无奈:“真的快了,本宫比你更想将申屠川赎出来,你得相信本宫。”   “微臣自是相信的,只是殿下要抓紧了,先前恩师在京都时,得罪了不少权贵,微臣怕您去得晚了,会有小人先一步将申屠川赎走,到时可真是难办了。”赵侍郎眉头紧锁。   季听啧了一声,心想思虑倒是周全,只可惜都是瞎操心,只要申屠川不点头,即便是有人出一百万两,也不可能将他赎走。   只是这话是不能跟赵侍郎说的,她扬起唇角,耐心劝慰赵侍郎几句,便以要去催款为由溜掉了。   从宫里出来,她坐着马车径直去了风月楼,看到申屠川后没好气道:“申屠公子面子可真大,即便沦为贱籍,也有许多人想着。”   “发生何事了?”申屠川起身迎她。   季听斜了他一眼,便直接往桌前一坐,申屠川便走到她身后,轻轻帮她按摩肩膀。他的手掌宽厚有力,按摩得十分舒适,季听猫儿一样眯了眯眼睛,方才的火气去了大半。   “也没什么,不过是一堆人催着本宫为你赎身而已。”季听慵懒道。   申屠川垂眸:“所以殿下赎吗?”   “不。”季听红唇轻启,恶意的说出一个字。   申屠川也没什么反应,只是缓缓道:“申屠的清白之身都给了殿下,殿下要负责才行。”   季听被他的说法膈应一下,嫌弃的横了他一眼:“你一个大男人,说什么清白不清白的。”   “男人也是有清白的,申屠守身如玉二十余年,殿下一朝吃干抹净,难道不该负责?”申屠川十分镇定。   季听嗤了一声:“你是贱籍,本宫是恩客,你我之间似乎不适合提负责二字。”   “可殿下没付钱。”   季听:“?”   “既然没付钱,便不是贱籍和恩客的关系,”申屠川唇角微勾,目光沉沉的盯着她白皙的脖颈,“不出银子,又不想负责,殿下是要做个无赖吗?”   季听:“……”   “申屠相信殿下不是无赖,所以一定会负责的是吗?”申屠川不紧不慢的问。   季听轻慢的斜了他一眼:“你少拿话激本宫。”   “若是殿下现在为申屠赎身,那申屠不仅不要赎身钱,还附赠全部家当,殿下觉得如何?”申屠川轻声问。   季听顿了一下:“包括风月楼?”   “殿下想要,尽管拿去。”申屠川甚是大方。   季听瞬间心动了,赚钱不赚钱的倒不重要,只是这座青楼往来俱是权贵,若是用来收集情报,怕是整个京都都尽在她手中了。   她定定的看着申屠川,好半天才冷静下来,懒懒散散道:“说得轻巧,这楼里全是你的眼线,本宫拿去又能做什么?”   “殿下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申屠川将她头上的金凤步摇拆了下来。   季听扫了眼被放在桌上的步摇:“那本宫要将这里的人全部换了。”   “好,只要殿下愿意让我入府。”申屠川不作犹豫的答应了。   季听轻笑一声:“放心吧,这个月底之前,整个凛朝都会知道,你是我季听的人。”   “殿下,距离月底可只剩七八日了。”申屠川提醒。   季听转身看向他,染了鲜红蔻丹的手指勾住了他的腰带:“所以这几日乖乖的,别惹殿下生气,也别总叫人催殿下,知道吗?”   申屠川和她对视许久,眼眸清明的应了一声:“好。”   在风月楼待了大半日,季听回府之后便去找了牧与之,看到桌上晾凉的汤药后,几口便将其喝了个干净,放下碗苦着脸道:“与之,这药又酸又苦,怎么不找太医将方子改一下?”   “殿下若是嫌不好喝,少去风月楼几次不就行了?”牧与之凉凉道。   季听讪笑一声:“突然又觉得不怎么苦了。”   “殿下到底在打什么主意,为何不为申屠川赎身?”牧与之还是问了。   季听头疼:“外头人追着问也就罢了,你怎么也一直问?”   “因为我知道殿下不会放着他不管,您越是什么都不做,我便越是担心你要做大事,只能多问几句,免得将来突然知晓了,直接被气死。”牧与之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季听被他盯得咽了下口水,半晌讪讪道:“你这么凶,我哪敢做什么坏事。”   “我不是扶云褚宴,殿下不必敷衍我。”牧与之脸上的笑意淡了些。   季听一脸真诚:“我发誓还不行么,保证不主动做气你的事。”   “不主动做,也就是要被动做了?”牧与之的手指敲着桌面。   季听就知道这种文字游戏瞒不过他,讪讪一笑后便扭头就跑:“我待会儿叫丫鬟过来拿药,日后就不劳烦你帮我熬了。”说着话,人就已经没影了。   牧与之看着她消失的方向,深深的叹了声气。   季听回到寝房后才松一口气,接着便生出了几分焦躁,思索季闻到底何时才会因此事召她入宫。   好在她没等多久,两日之后的早朝结束时,季闻便将她留下了。姐弟二人一同去了御书房,进去之后季闻便问了:“朕先前不是已经给了你银子,为何一直没给申屠川赎身?”   申屠川在风月楼一日,他便收一日的谏言,早已经心烦不已,但大赦已是网开一面,若是再亲自将申屠川放出来,未免太没面子,所以他便等着季听为他解决这个困境,只是等了这么久,却没等到季听行动。   季听闻言叹了声气,愁眉苦脸道:“皇上,臣也想替他赎身,只是……”   “可有什么难处?”季闻问。   季听欲言又止了半天,心一横道:“事到如今,臣也不怕皇上笑话了,是臣的侍夫不愿申屠川进门,便整日跟臣闹,臣怕就算强行将申屠川带回府中,也只会让他平白受委屈,所以无奈一拖再拖。”   “牧与之一介儒商,是会一哭二闹的人?”牧与之生意做得大,季闻一早就盯上他了,不觉他是季听口中的性格。   季听闻言有些不好意思:“他在外确实彬彬有礼,可回了府中……若不会撒娇耍横,又怎么会得宠这么多年。”   面对她暗示的眼神,第一次听皇姐内宅事的季闻无言片刻:“一、一个侍夫而已,等同于男子的妾室,你都管不住?”   “臣想管啊,可他惯会一哭二闹,臣舍不得。”季听一脸单纯。   季闻嘴角抽了抽:“你不是只喜欢申屠川么,怎么对别的男人也这般心软?”   “皇上还喜欢张贵妃呢,可对后宫其他嫔妃,不也是疼爱有加,哪个都想一碗水端平?”季听振振有词。   季闻沉下脸:“放肆。”   “是臣失言。”季听立刻笑眯眯的道歉。   季闻见她识趣,也不好再训斥,静了片刻后道:“既然你不欲伤了和侍夫的情分,不如将申屠川赎出来,让他做个外室。”   “不成不成,申屠川那么俊俏一人,独自放在外头臣可不放心,还不如日日给老鸨些银钱,让她替臣盯着。”季听忙拒绝。   季闻不悦:“这样一来,你又要整日往风月楼跑,堂堂长公主跟那样一个污糟地儿牵扯不清,像什么样子!”   季听陷入为难,沉默片刻后眼睛一亮:“臣有主意了!”   “什么?”季闻立刻问。   季听眼底满是得意,显然对这个法子很是满意,她扫了一眼周围缓缓道:“臣想到了一个主意,既不用伤了臣和侍夫之间的情分,又能帮申屠川赎身,可以说是两全其美。”   “哦?说来听听。”季闻扬眉,眼底闪过一丝好奇。   季听轻笑一声,玩味的勾起唇角:“臣要招驸马,再让驸马做主将申屠川纳入府中,这样侍夫即便反对,也怨不到臣头上了。” 第33章   季听话音一落,御书房便陷入一片安静。   不知过了多久,季闻一言难尽道:“你为了两个都不得罪,便要选个驸马出来?”   “是啊,不行吗?”季听认真的问。   季闻:“……那你有没有想过,此举会得罪驸马?”   “没关系啊,反正也没什么感情,得罪就得罪了。”季听渣得明明白白。   季闻:“……”原先怎么不知道,他这位皇姐除了风流浪荡之外,还这般……不是东西呢。   “臣想好了,既然要招驸马,就得选个合适的,人选么臣自己多留意,皇上也请上点心,尽快定了人选。”季听主意已定,这就开始求他上心了。   季闻心情复杂:“这事朕可不应,还是你自个去挑吧。”   这种挑谁就等于把谁往火坑里推的事,他可不愿去做,吃力不讨好不说,还容易被人记恨,若是闹得君臣离心,可就太荒唐了。   季听就知道他不会掺和这种麻烦,听到他要自己挑,立刻笑盈盈的应了一声:“只要最后皇上肯同意婚事,臣自个挑人也行。”   “嗯,若是选中了谁,便按规矩上折子,朕到时候批了就是。”季闻摆明了要划清界限,只做最后点头的人。   季听要的就是他什么都不管,闻言立刻眉眼带笑的道谢,在宫里用了膳才离开。   扶云一直在宫门处等着,看到她出来后忙迎上去,看到她脸上的笑意后顿了一下,也跟着眉开眼笑:“殿下怎么这般高兴?”   “看见小扶云了,能不高兴么。”季听心情不错,伸手便要拍拍扶云的狗头,却发现这孩子近日猛长个头,拍脑袋有些费劲,于是转而拍了肩膀。   扶云伸手扶她:“看来殿下是真的开心,都愿意跟扶云说好听的了。”   “这话说得,好像我平日多欺负你一样。”季听斜了他一眼,在他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扶云也跟着上去,待二人坐稳之后,马车便调头往长公主府的方向去了。   “扶云还不知道殿下为何高兴呢?”扶云倒了杯温水奉上。   季听接过喝了两口,润了润嗓子后才道:“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皇上要为我赐婚而已。”   “什么?!”   “赐婚?!”   季听无语一瞬,踢了踢脚下木板:“你给我进来!”   话音刚落,褚宴便闪身进了马车,季听斜了他一眼:“今日本宫便叫人将底下那一层拆了,看你还怎么躲。”   “殿下要招驸马了?”褚宴认真的问。   扶云也严肃起来:“皇上怎么突然要给殿下赐婚了?”   “多正常的事,为何都这般大惊小怪?”季听失笑。   扶云不高兴:“哪正常了,殿下还小,怎么能这么快议亲呢?”   “……我都二十了,寻常女子在这个岁数孩子都生俩了。”季听无语的看他一眼。   扶云在这件事上相当执拗:“殿下是凛朝最有权势的长公主,怎能跟寻常女子相比?”   “不管能不能比,皇上主意已定,我也不好推拒啊。”季听仗着他们没办法直接问季闻,便肆意胡说八道。   扶云看她不像为难的样子,再想想她方才似乎也说过、高兴是因为皇上要赐婚,顿了一下迟疑的问:“殿下似乎并不排斥皇上的赐婚,不知这次的驸马人选是?”   “哦,皇上要我自己挑,挑好了他直接赐婚。”季听随口道。   扶云愣了愣,扭头看向褚宴,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意思。   “我不同意!”扶云愤怒。   季听被他的突然发作吓了一跳,正准备去拿糕点的手又收了回去:“怎么大惊小怪的?”   “殿下若是选了申屠川,不止扶云不同意,卑职和牧先生也不会答应。”褚宴嗖嗖的放着冷气。   季听无言一瞬:“……我没说选他。”   褚宴和扶云同时看向她,就差将‘不信’二字刻在脸上了。   季听哭笑不得:“真没打算选他,他如今一介贱籍,即便赎了身也不过是白身,早已不是昔日的丞相嫡子,做个侍夫也就罢了,如何能做驸马?”   “……殿下真不选他?”即便她给出了理由,扶云还是不怎么相信。   季听颔首:“真的不选。”   “那殿下方才为何如此高兴?”褚宴绷着脸问。   季听勾起唇角:“满天下的权贵子弟都随我挑,难道不值得高兴?”   扶云瞬间被说服了:“也是,如今的世家子都白白嫩嫩,殿下应是喜欢的。”   “还是扶云懂我,”季听夸奖一句,扭头对褚宴道,“你这两日辛苦些,将十二以上二十五以下所有未婚嫁的权贵子弟都调查一遍,将画像风评等记录成一个册子,务必要完整些,不要遗漏了谁。”   “是!”褚宴垂眸应声。   扶云迟疑开口:“十二岁……是不是太小了些?”   “不小,”季听勾起唇角,眼底带了些许深意,“长公主府伙食好,养个几年就行了。”   扶云点了点头,总觉得哪里不对。   三人回到府中后,扶云第一时间去找了牧与之,将季听招驸马的事告知了他,牧与之很快便来寻了季听。   “就知道你会来问。”季听斜了他一眼。   牧与之蹙眉:“皇上为何突然为殿下赐婚?”   “不知道,”季听一脸单纯,“今日突然提起了,也不知他是何打算,我怕他选的驸马是眼线,便提出自己选夫的要求。”   “可若是不能亲自安排,为何还要为殿下赐婚?”牧与之又问。   季听镇定的别开脸,不肯与他对视:“那就不知道了,总之现在就是我要亲自选个人,然后皇上会为我们赐婚。”   “殿下,听扶云说你不会选申屠川,而是要从权贵子弟中选,还叫褚宴去做适龄子弟的名册,”牧与之绕到她面前,若有所思的和她对视,“殿下如此费心,不会只是障眼法吧?”   “你觉得我在敷衍你们?”季听好笑的看向他。   牧与之没有说话,但答案显而易见。   季听默了片刻:“这样,待确定了驸马的人选,我写折子时你就在一侧看着,然后由褚宴护送扶云送去宫里,完全不给我做手脚的机会如何?”   “若这般防着殿下,殿下未免太委屈了些。”牧与之缓缓道。   季听扬起唇角,正要开口,就听到他补充一句:“但驸马人选关乎殿下的日后,所以保险起见殿下还是委屈两日吧。”   季听:“……”禽兽。   不管怎么说,牧与之这关也算是过了,整个长公主府都开始齐心筛选合适的人选,由于动静闹得太大,消息渐渐泄露出去,很快闹得满城皆知,街头巷尾都在说这件事,无不好奇长公主为何放着风月楼的申屠川不管,却要同别的男人议亲。   “还能为什么,长公主被伤了心,不愿再和申屠川纠缠了呗。”   “胡说,当初张家小姐跟殿下争申屠川,申屠川可是掏出了全部家当帮殿下的,摆明了对殿下有心,怎么可能会舍得伤长公主。”   “不管怎么样,申屠川如今迟迟不能赎身,都是因为当初把身家都给了殿下,殿下就算要成亲了,也该先帮申屠川摆脱贱籍才是。”   老鸨听着外头的议论,只觉汗都要下来了,急忙将窗子关上,扭头对申屠川强颜欢笑道:“天儿愈发热了,属下叫人送了冰鉴来,关了窗子凉得更快些。”   “她要同谁成亲?”申屠川面无表情。   老鸨咽了下口水:“还未定下人选,但、但根据得来的消息,应是在世家中挑选。”   申屠川闻言垂眸不语,许久之后淡淡开口:“嗯,她身份尊贵,是要挑一位身世好的驸马才行。”   老鸨闻言都要心疼了,若非这一场人祸,谁能比她家主子的身世更好?   “……主子,您先别着急,殿下突然招驸马,说不定事出有因,不如等几日她来了先问问再说。”老鸨哽了半天,也只说出了这么一句安慰的话。   申屠川沉默的坐着,挺直的后背仿佛一棵孤独的树。   是夜。   睡得迷迷糊糊的季听只觉身子有些热,一点微妙的燥热在身上游走,她似愉悦似抗拒的轻哼一声,下意识的绷紧了脚背,在被单上轻轻蹬着。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被闹醒了,感觉到身上有人后一惊,正要呼叫便被捂住了嘴。   “殿下别怕,是我。”黑暗中响起申屠川冷清的声音。   季听愣了一下,半晌拍开他的手,气恼的压低了声音:“放肆!谁准你来的?!”   “是我自己要来的。”申屠川说完,扳着她的肩膀一转,直接让她趴在了被单上,自己则俯身去咬她小衣系在身后的细带。   薄唇不经意间擦过她的背脊,呼出的热气尽数落在她的肌肤上,季听刚要训斥,一开口便变了声调。   她咬了咬牙,将轻哼咽了下去:“怎么,听说本宫要招驸马,不高兴了?”   “嘘,殿下专心。”申屠川说完,便不客气的咬在了她的肩膀上。 第34章   正是入夏时,气候总是变幻无常,上一刻还晴着的天,下一刻便落了大雨,雨水从没关的窗户那溅进来,将地面弄湿了一片。   申屠川从床上下来,只着一条亵裤去关窗子,时礼裹着一条薄被,一侧肩膀露在外头,在黑暗中神色放松的盯着他。   “你是如何躲过守卫的?”季听缓缓开口。   窗户关好,将大部分雨声隔绝在外,寝房里静了下来。   申屠川神色如常的回到床上,将她抱进了怀中:“先前几次来时,记住了他们蹲守的地点,方才来的时候,刻意避开了。”   “这么说,本宫又要重画布防图了?”季听轻啧一声。这人也确实是个人才,难怪前世季闻会如此依赖他,若是换了自己做皇帝,恐怕也是喜欢这样的臣子。   申屠川抵住她的额头:“申屠也是殿下的人,殿下不必如此防范。”   “不多加防范,还让你像今日这般潜入本宫寝房?”季听扬眉。   申屠川的手抚在她白皙的肩膀上:“殿下不喜欢?”   “自是不喜欢。”季听斜了他一眼。   申屠川定定的和她对视:“可殿下方才明明是喜欢的,还催着我……”   “再说浑话,本宫就将你乱棍打出去。”季听冷声打断,却在黑夜中偷偷红了脸颊。倒不是害羞,纯粹是臊得,申屠川这人确实会伺候人,可偏偏有时候总喜欢吊着她,弄得她不上不下的,有些话便不自觉的说了出来。   申屠川沉默片刻,接着黑暗中传来他沉沉的笑声,季听羞恼:“不准笑。”   申屠川果然不笑了,寝房里再次陷入了安静,季听枕在他紧实的胳膊上,慵懒的闭着眼睛休息。   黑暗中,申屠川突然开口:“殿下打算何时让我入府?”   “不是说了,月底之前给你消息。”季听随口道,怎么听都像是敷衍。   申屠川眼神微冷,语气却是如常:“只是给消息,并非直接入府是么。”   “啧,你这般计较做什么。”季听不满。   申屠川终于连语气也淡了下来:“申屠只是怕等不来入府的消息,反而等来殿下成婚的消息。”   季听撩起眼皮扫了他一眼,又重新闭上眼睛:“有什么可怕的?本宫成婚和你入府一事并不冲突。”   申屠川握着她肩膀的手微微用力:“所以殿下真要招驸马了?”   “不然呢?长公主府忙活这么久,难道只是玩闹不成?”季听话音未落,眉头便蹙了起来,“申屠川,你弄疼我了。”   申屠川下意识松手,就着窗子透进来的一点光,果然看到她的肩膀上留了几个指印。季听也看到了,顿时有些不悦:“你这么大个人了,连力气都不知道怎么收?”   若是换了往日,申屠川便道歉了,只是今日的他不仅不想道歉,还想在她身上每一寸肌肤上,都留下这样的印记。   季听敏锐的嗅到一丝危险的气息,瞬间便放缓了语气:“罢了,今日看着你伺候得不错的份上,便不同你计较了。”   “殿下要招的驸马,也能如我一般会伺候么?”申屠川淡淡问,“若是千挑万选,选出个不能人道的,殿下岂不伤心?”   季听勾起唇角:“这种事就不用你操心了,大婚之前会派宫女去试婚,怎会挑出个不能人道的?”   “可那样一来,驸马就被别的女人用过了,不洁之躯如何配得上殿下?”申屠川神色越来越淡。   季听轻嗤一声:“笑话,若以这种事定论洁与不洁,本宫岂不是更污糟了?”   “殿下是天底下最干净的人,旁人岂能同你相比?”申屠川反问。   季听无语的看了他一眼:“你倒是会说话。”   “申屠心中就是这么想的。”申屠川缓缓道。   季听没将他的话当回事,敷衍的笑了一声后便重新闭上眼睛,她今晚过于放纵,这会儿从身到心都是乏的,实在不想多说话。   申屠川也不说话了,只是定定的看着她,眼眸像是野兽一般透着攻击性。   季听本能的蹙了蹙眉,下意识的睁开了眼睛,然后猝不及防的和他对视了。她沉默一瞬,默默从他怀里钻出来,裹着薄被坐在床边,镇定之后淡淡道:“我听雨声似乎小了不少,你趁这会儿赶紧走吧。”   “殿下要赶我走?”申屠川沉声问。   季听抿了抿唇:“倒也不是赶你,只是你该走了,留下也没什么可做的了不是么?”这人的眼神仿佛要吃人一般,她岂能在他身侧安睡。   “申屠可以继续伺候殿下。”申屠川开口。   季听拒绝得彻底:“不必,本宫已经累了。”   申屠川的双手渐渐握拳,手臂上暴起分明的青筋,静了片刻后突然松开了手,后背也没有先前挺拔了:“既然殿下不愿留我,那我就先走了。”   他说完便沉默的穿上衣裳,直接往门口走去,在快到门边时,就听到身后女人悠悠道:“这段日子长公主府会很忙,你若是无事,便不必来添乱了。”   申屠川眼底仿佛结了万年寒冰,静了片刻后淡淡道:“是。”   季听目送他消失在雨夜,打了个哈欠便翻身睡下了。   这一日之后,申屠川果然没有再来,而招驸马一事也在牧与之三人的努力下,挑出了大约十位人选,然后一同拿到季听那里,打算从里头挑一位。。   “先前有世家子一听说殿下要招驸马,立刻就急匆匆定亲了,好像咱们殿下真能看得上他们一样。”扶云一脸膈应。   季听倒不怎么在意:“做了驸马便意味着与仕途无缘了,也难怪他们不乐意。”   “凡是近日定亲的,卑职都记录在册了,等殿下招驸马的事一结束,便逐个收拾。”褚宴一脸冷酷。   季听扬眉:“不大好吧,人家又没什么错。”   “卑职保证不留痕迹。”褚宴严肃道。   季听也跟着严肃起来:“那就打吧。”   “这些事之后再说,现下当紧的,是为殿下挑一位夫婿出来。”牧与之将三人的思绪重新拉回来。   扶云忙应声:“对,挑驸马最重要。”   “殿下,如今选出的这十位,家世人品都不必再说,只需挑个殿下顺眼的便好,”褚宴说着,从画像中挑出三位,“但卑职觉着,最好还是从武将世家中选,这样夫妻间也有话可说。”   “不成,如今军中缺将才,总共就这么几根好苗子,哪能就这么弄进府中。”季听想也不想的拒绝了。   褚宴顿了一下,便将这三张画像放到了一旁。   扶云忙道:“那殿下选这几位如何?虽然读书人迂腐些,可性子却十分温和,想来日后也不会跟殿下红脸。”   “太弱了,如何保护殿下。”褚宴皱眉。   扶云横了他一眼:“要驸马爷保护殿下,你还能做什么?”   “我自然也是要保护殿下,可驸马只会读书识字,也未免过于无用。”褚宴不认同道。   牧与之等二人说完,款款补充一句:“无妨,殿下喜欢便可,若真觉得文弱,就等入府以后慢慢强身便可。”   扶云和褚宴对视一眼,也算是认同了。   季听看他们对这些高门贵子挑三拣四,不由得一阵好笑:“我怎么觉着,你们三个这么像恶婆婆挑媳妇呢?”   “殿下不可妄言,驸马是我等的主子。”牧与之随口道,却不见他对未来的主子有多尊敬。   季听斜了他一眼,扭头问扶云:“你选的这几人家世如何?”   扶云回道:“都是世家子,这位书生气更重些的,是赵侯爷的独子,算是三人中身世最好的。”   “那便选他,再加上镇南王的幺儿霍骁,我再找个别的,凑上三人让皇上选,他选哪个我便招哪个。”季听拍板道。   牧与之蹙眉:“是不是过于仓促了?”   “都调查这么多日了,也不算仓促,我这就去写折子。”季听说着便去了书房。   牧与之扫了扶云一眼:“你跟过去,看殿下第三人选了谁。”   “哦哦,好。”扶云忙跟了过去。   褚宴酷酷的问:“你觉得殿下会选申屠川?”   “殿下答应过,要我检阅过再递交,如此一来应该就不会写他的名字了,”牧与之扫了门外一眼,不急不缓道,“但是谁说得准呢,殿下看着没心没肺,若真想算计谁,谁又能躲得掉。”   褚宴闻言抿了抿唇,突然也跟着生出一层担忧。   季听的折子很快便写了出来,先是扶云检查,确定没有申屠川的名字后交给了牧与之,牧与之又查了一遍,这才叫褚宴亲自递进宫里,全程都没叫季听再碰。   “我都说了,不会写申屠川的名字,至于这般防着么?”季听不满。   牧与之丝毫不愧疚的扫了她一眼:“还是防着些好,免得日后生变。”   “既然已经检查过了,能放心了吗?”季听斜了他一眼,懒洋洋的坐在桌前。   牧与之定定的看着她:“检查过了,只是还不放心,殿下能保证驸马不是申屠川吗?”   季听轻笑:“我要选谁,那折子上都写着,你看不到?”   “写是一回事,可殿下如今光忙着选驸马,却迟迟不将申屠川接入府中,我总觉着心里不踏实,”牧与之唇角带笑,“不如殿下为了让我踏实些,发誓申屠川不会成为驸马,也省得我总是想些有的没的。”   季听顿了一下,脸上的笑意淡了下来:“我发誓,不会选申屠川为驸马,若有违誓……”   “这便够了。”牧与之打断,没让她把剩下的话说出来。 第35章   求赐婚的折子是上午递的,午膳时分宫里便派人来请了,季听知道后将人先打发走,自己则坐在厅堂里慢慢用膳。   “殿下,既然皇上这个时候请您,应当是备了午膳的,您先在府中吃饱是不是不太好啊?”扶云一边担忧,一边又给她盛了碗汤。   季听喝了口汤,顺了顺气后缓缓道:“都这个时辰了,还是先吃饱的好。”她那道求赐婚的折子一上,季闻怕是没心情留她用膳的。   扶云闻言也不纠结了,心情不错的给她夹菜:“皇上突然召见,想来是为着赐婚的事,也不知他会选哪家的郎君。”   “皇上的心思谁能说得准,反正我折子是递上去了。”季听尝了口酥肉,觉得味道不错。   一直关注她的扶云立刻又往她碗里添了一筷子酥肉:“殿下多吃点,您这几日都瘦了,得好好补补才行。”   “我瘦了?”季听一脸莫名。   扶云立刻真诚的点了点头:“真的瘦了。”   “那是得多吃点。”季听笑笑,开始专心吃饭。   不慌不忙的用完午膳,季听这才往宫里去,快到御书房门口时,不动声色的深吸一口气,稳了稳心神便一脸高兴的进去了:“给皇上请安。”   “平身。”季闻冷淡的看了她一眼。   季听顿了顿,疑惑的站起身:“皇上心情不好么,怎么眉宇之间颇多郁色?”   “你还好意思问朕?”季闻冷声反问。   季听闻言忙跪下:“可是臣犯了什么错,惹皇上不高兴了?”   “你看看你上的什么折子,都写了什么东西!”季闻气恼的将一封奏折扔在了她旁边。   季听缩了缩肩膀,捡起折子后一脸茫然:“臣、臣不过是写了三位驸马人选,没写别的啊。”   “就是这三位驸马人选,你到底想干什么?!”季闻怒问。   季听忙道:“皇上先别生气,臣真的不知有何不妥啊。”   “那钱德的孙子如今才十二岁,你便将人当做了驸马人选之一,还好意思说不知有何不妥?!”季闻质问。   季听顿了一下,无辜的回答:“钱德的孙子臣先前见过,生得眉清目秀的,再过几年定会出落成美男子,年岁小些也不怕,来公主府上养几年再伺候臣也行,反正臣现在有侍夫,不急这一时。”   “你倒是好意思说!京都有那么多适婚子弟,你偏偏要选这三个,朕看你是存心跟朕过不去!”季闻冷笑一声。   季听蹙眉:“这三个怎么了?不也是普通子弟吗?”   “装傻?他们身世背景,你凛庆难道就没查过?!”季闻说话时,眼睛死死盯着她。   季听滴水不漏的继续无辜:“查过啊,赵侯爷乃是两朝元老,又身有爵位,唯一的儿子将来是要承爵的,镇南王镇守成玉关十七年,乃守一方安定的大功臣,他的幺儿霍骁是臣儿时玩伴,也算知根知底,至于钱德的孙子么……钱德虽然不过是禁军统领,身份地位不高,可为人还算忠厚,臣觉得他教养出的孩子也不会太差。”   她说完停顿一下,一脸真诚的问:“这三人都是臣精挑细选的,不知皇上为何觉得挑选他们,是在跟您过不去?”   “你也知道他们都是朝廷重臣的子嗣,为何要选他们?”季闻眼眸微微眯起,模样和季听有三分相似。   季听闻言蹙眉:“臣乃凛朝唯一的长公主,是皇上的同母所出的胞姐,就算他们的父兄是朝廷重臣,入臣公主府也是高攀,为何不能选他们?”   “只是如此?”季闻眉头深皱,眼底满是试探。   季听叹了声气:“只是如此了,臣就想着,反正也不能招自己心爱之人做驸马,干脆就挑个身份高的,这样日后臣要他帮着出面收申屠川,其余人也不敢说什么。”   “你倒是会打算,”季闻语气又冷淡下来,眼神中的试探少了一分,“只是你若执意要选这几人,朕怕是不能答应为你赐婚。”   季听疑惑:“为何?”   “你招驸马并非要安心过日子,而是为了借着驸马的名头纳侍夫,这样的婚事跟骗人有何区别?朕若是赐了婚,怕是他们的父兄也要怪朕,”季闻缓缓坐下,不动声色的看了她一眼,“若你非要朕赐婚,也可以,你去普通世家挑一个,最好是家中长辈不在朝中的,这样日后你若跟驸马生了嫌隙,朕也不至于两边为难。”   得是多落魄的世家,才能长辈都不在朝中任职。季听心中轻嗤一声,面上苦恼蹙眉:“可这三位已经是臣精挑细选的了,旁的臣也看不上啊,这样吧皇上,只要您赐婚,臣保证日后会对驸马好,绝不让您为难。”   “你的保证在朕这里无用,如今就只有两条路,要么你重新选人,要么就暂时别想赐婚的事。”季闻很是坚决。   季听一脸为难,沉思半天后郑重道:“臣想好了。”   “嗯。”季闻冷淡的看向她。   季听一脸严肃:“臣还是不能委屈自己,既然皇上不肯赐婚,那臣自己上门提亲吧。”   季闻:“……不准。”   “为何不准?”季听不解,“臣自己提亲,不就将皇上摘出来了,日后若是闹了什么矛盾,真要闹到皇上面前,皇上该怎么判就怎么判好了。”   “……你是朕的胞姐,朕怎么可能做到公平,到时候有失偏颇,朕依然不落好。”季闻这几句说得似乎有些艰难。   季听一脸委屈:“皇上为了保全自己,连皇姐都不要了么?”   季闻看到她的样子沉默片刻,随后有些头疼道:“你先回去,让朕好好想想。”   “那皇上可要快些想清楚,臣的申屠川还在风月楼呢,一日不招驸马回家,臣便一日挂念着,这心里特别难受。”季听一本正经。   季闻:“……赶紧走。”   “是。”季听福了福身,扭头便离开了。   出了宫门后扶云还惊了一下,赶紧跑过去迎接:“殿下怎么出来这么早?”   “皇上不想看见我吧。”季听随口道。   扶云皱了皱眉头,等上了马车后才问:“皇上为何不想见您?”   “大概是我挑的那几位夫婿,他都不满意。”季听踢了踢脚下木板,褚宴便闪身进来了。   “那几位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皇上为何不满意。”褚宴抱着刀问。   季听沉默片刻,半晌叹了声气:“大概是身世太好,皇上不放心了。”   褚宴周身气场顿时冷了下来。   “这有什么不放心的?”扶云不满,“他们身世再好,也及不上殿下万分之一,皇上还怕他们敢欺负殿下不成?”   “皇上不是怕他们欺负殿下,而是怕殿下得了这样的驸马,日后会对他的皇位造成威胁。”褚宴冷声道。   扶云愣了愣,脸色顿时有些不好了:“皇上、皇上怎么能这般疑您?!”   “行了,此事也是我思虑不周,怨不得皇上。”季听倒是随遇而安。   扶云忧虑:“那皇上是打算放弃赐婚了?”   “这就不知道了,或许会放弃,也可能亲自替我挑一位。”季听缓声道。   扶云板起脸:“皇上都这般防着殿下了,能挑个什么好东西出来,若是真的选个歪瓜裂枣,等招进来便弄死他,省得耽误殿下姻缘。”   “啧,恶婆婆都没有你恶,”季听斜了他一眼,直接歪在了马车内的软榻上,闭上眼睛说一句,“这两日一直操心选驸马的事,太累了,我睡会儿,若是到了家还未醒,也不必叫醒我,只管让我睡就是。”   “知道了殿下。”扶云从暗格里拿出薄被,轻手轻脚的盖在她身上,季听很快便沉沉睡去。   马车在平稳无声中往前奔驰,到长公主府门口的时候突然停下,褚宴目光一凛:“怎么回事?”   话音刚落,外头便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殿下可在马车上?”   扶云和褚宴对视一眼,皱着眉头将车帘掀开一角,看到前头站着的老鸨后冷声问:“你来做什么?”   “是这样,申屠公子自打前些日子淋了雨,便时不时的起烧,又不肯看大夫,如今愈发消薄了,奴家想请殿下去劝劝,别再让他这般糟蹋身子。”老鸨愁苦道。   扶云不耐烦道:“去去去,他申屠川算个什么东西,愿意死就死去,也值得殿下前去相劝?”   “奴家也确实是没办法了,还请小少爷谅解,”老鸨十分焦虑,接着又生出一分希望,“殿下,殿下可在马车上?”   扶云轻嗤一声:“殿下自然是在的,只是这会儿没空去你风月楼,且等着吧,殿下若是想去,自然就去了。”   “是。”老鸨应了一声,目送马车进了长公主府,这才深深的叹了声气。   季听回到府中许久才醒,扶云一直在旁边打扇,见她醒了忙扶她下了马车,至于老鸨来过的事,则忘得一干二净,直到夜深了才想起来。   “你说什么?申屠川病了?”季听眉头微蹙。   扶云点了点头:“对,病了,还不肯吃药,殿下,你说他是不是不想活了?”   “我去看看。”季听说完便起身要走。   扶云急忙拦住她:“殿下,夜都深了,您这会儿去做什么,若真是想去,那就明日一早再去。”   季听抿了抿唇,蹙着眉头坐下,嘴里低念一句:“也是,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人。”   “殿下你说什么?”扶云侧耳。   季听勉强笑笑:“没事。” 第36章   “殿下,时候不早了,扶云送您回去休息吧。”扶云温声道。   季听应了一声,起身朝寝房走去,扶云在旁边说着话,她一句也没听进去,等到了寝房门口时,倒是突然问了一句:“你方才说,申屠川是因为前些日子淋了雨才生病的?”   扶云顿了顿,似乎不懂为什么又提起他了,但还是老实回答:“是,老鸨是这般说的。”   “这些日子似乎只下了一场雨……”季听低喃一句。   扶云侧耳:“殿下您说什么?”   “没事,你回去吧。”季听微微颔首,接着扭头便进了寝房,将扶云关在了外头。   她回了屋后一直有些心不在焉,丫鬟几次同她说话,她都没仔细听。   “殿下,您现在要沐浴就寝吗?”丫鬟问。   季听抬头:“嗯?”   丫鬟又重复了一遍,她这才回神:“哦……叫人送热水来吧。”她说完便抿了抿唇,等丫鬟快到门口时才突然道,“罢了,先不沐浴,叫人备马车,本宫要去风月楼一趟。”   不去的话,她便一直惦记着,若是因此睡不好了多影响身子,还不如现在去看一眼,回来也好安寝。   “可要叫扶云少爷一同去?”丫鬟问。   季听微微摇头:“不必。”   丫鬟应了一声,扭头便出门去了。   风月楼中,三楼尽头的厢房。   老鸨苦苦相劝:“主子,您的身子不能再这么拖了,还是尽快叫大夫瞧瞧吧。”   “你今日去了长公主府?”申屠川声音沙哑,期间伴随着低咳。   老鸨顿了顿,迟疑开口:“属、属下没去。”   “你请了她,但是她没来。”申屠川垂眸,哪怕没有亲眼见到,也猜出了事实。   老鸨张了张嘴,半晌嘀咕一句:“若是夫人见着您这个样子,定然是会心疼的。”   “驸马的人选可定了?”申屠川说完,又陷入一阵低咳。   老鸨为难道:“还未定下,但听说也快了,想来要不了几日,就能听到皇上赐婚的消息。”   申屠川静静的坐着,沉默许久后开口:“想来她会挑一个顺眼的,即便如今没有感情,待日后朝夕相对,也能生出几分情意。”   “……主子,您就非长公主殿下不可么?”老鸨终于忍不住问了。在她看来,季听那样千娇万贵养出来的,天生都是没有心的,和她家主子实非良配。   申屠川面色平静:“嗯。”   老鸨叹了声气:“可殿下却不像非主子不可的样子,主子不如……”   “孙媚。”申屠川的眼神泛冷。   老鸨脸色发白的跪下:“是、是属下逾矩。”   申屠川蹙眉咳嗽几声,正待说话,门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小厮的声音响起:“申屠公子,长公主殿下来了。”   老鸨一愣,没想到季听会这个时候来。   “去迎她。”申屠川的眉眼瞬间少了一分冷意。   老鸨连忙应了一声,急匆匆的跑去接人了。   半刻钟后,季听出现在厢房中,看到了多日未见的‘心上人’。   只见申屠川脸色苍白,身形比以往消薄不少,只着白色里衣倚在床上,相较于平时冰冷高洁不可亲近的模样,突然生出一分可怜,叫人看了便忍不住想欺负……罢了,他看起来病得不轻,自己这想法着实禽兽了些。   “殿下在想什么?”申屠川哑声问。   季听抬脚走到他跟前,理了一下裙子便坐在了床边,大大方方承认了:“在想禽兽之事。”   申屠川顿了一下,眉眼和缓:“可惜申屠这会儿身子不适,无法伺候殿下了。”   “既然知道自己身子不适,为何不看大夫?”季听盯着他微干的嘴唇看了片刻,这才对上他的视线。   申屠川不答反问:“殿下的驸马可选好了?”   “嗯,选好了,只等皇上赐婚了。”季听随口说了一句。   申屠川放在被子上的手慢慢攥紧,将被子抓出一块褶皱,面上却依然平静:“不知选了哪家的少爷。”   季听盯着他看了片刻后啧了一声:“你如今这病恹恹的模样倒是可人,但看久了也是叫人心生不喜,本宫再问你最后一次,你看不看大夫?”   “殿下先告诉我,选了哪家的少爷。”申屠川缓缓道。   季听扬眉:“怎么,若本宫不说,你便要病死在这儿了?”   “若申屠病死了,殿下可会有半点难过?”申屠川瞳色如漆,黑沉沉一片。   季听轻嗤一声:“你一个大男人,矫揉造作起来倒有几分深闺怨妇的味道。”   “让殿下见笑了。”申屠川淡淡垂眸。   季听好整以暇:“既然你这么想知道,那本宫就告诉你,本宫选了三人,请皇上在三人中挑一位赐婚。”   “殿下的备选还真多,不知都是哪三位?”   “镇南王之幺儿,赵侯爷的独子,还有禁军统领的孙儿。”季听款款开口时,一双眼睛便停留在申屠川脸上,看到他的表情从冷淡到微讶,再由微讶到缓和,便知他也明白了,这三人不可能入她长公主府。   果然,他在听完三人的身份后,低低的咳了几声,这才缓缓道:“看来殿下并不想成亲。”   “只要皇上肯赐婚,本宫自然是要成亲的,这三人都是人中龙凤,还算配得上本宫。”季听轻描淡写的看了他一眼。   申屠川眉眼浅淡:“殿下若是真喜欢他们,便不会直接这般递折子了。”   “你又知道了。”季听轻哼一声。   申屠川眉眼缓和:“申屠无力起身,还请殿下去门口告知小厮一声,叫他们请大夫过来。”   “又肯看病了?本宫还以为你要耗死自己。”季听斜了他一眼。   申屠川唇角微勾,目光缱绻:“申屠只是这几日心情不好,一时耽搁了病情。”   “如今心情就好了?”季听说着,便到了门口处,吩咐完小厮后又折了回来。   申屠川这才回答:“好了。”   就这么个空当的功夫,季听已经忘了自己先前问过什么了,闻言奇怪的看他一眼,便没有再说话。   申屠川撑着身子坐到现在,已经快到了极限,这会儿不说话了,眼底的疲意便越来越浓,却依然强撑着不肯休息。   季听看了他几眼,终于有些看不过去了:“睡吧,大夫来了本宫叫你就是。”   “殿下可要一同休息?”申屠川面色苍白的问。   季听顿了一下,扫了眼他的床铺:“你要本宫和一个病鬼同睡一张床?”   “殿下。”申屠川掀开被子一角,轻轻拍了拍旁边的位置。   季听沉默片刻,还是脱了鞋子上去了:“你离本宫远些,若是给本宫过了病气,本宫饶不了你。”   “殿下放心,申屠只是伤寒,不会过给殿下。”申屠川好脾气道。   季听斜了他一眼,调整了一下姿势便将眼睛闭上了。她也确实是累,今日在马车上睡得是沉,只是不解乏,反而更累了,所以这会儿躺在软绸制成的被褥上,很快便睡熟了。   她这一夜都睡得香甜,等醒来时外头天都亮了,厢房里也多出了一股子药味,再看申屠川,此刻正平静的躺在她身边,气色比起昨日好了不少。   她本想自个下床悄悄离去,结果稍微一动申屠川便醒了,她正一条腿迈过他的腰,打算从他身上跨过去,却突然被他抓住了手腕拉了一下,她便就着这个姿势径直跨坐在他腰上。   “殿下便这般想要么?”申屠川缓缓问,声音已经不像昨晚那般低哑了。   季听无语的看了他一眼:“你在说什么浑话,若不是你拉本宫,本宫会坐下?”   “时候还早,殿下还是再睡会儿吧。”申屠川含笑道。   季听看了眼窗子,还是从他身上下来了:“不了,本宫还有事要忙。”   “何事?”申屠川问。   季听捋了一下头发,轻描淡写道:“也没什么大事,不过是长公主府新得了些山参灵芝,正适合赵侯爷和钱大人这样的岁数,本宫亲自送一些过去。”   申屠川抿了抿唇:“殿下,即便你不去送礼,亲事也不会成,何必再多此一举。”   “你怎么知道是多此一举?”季听轻嗤。   申屠川神色微淡:“我不仅知道是多此一举,还知道殿下若执意这样做,皇上说不定会为了未雨绸缪,再另行为殿下定一门亲事,到时候殿下岂不是得不偿失?”   季听定定的看了他片刻,恍然:“你说得有理,那本宫就不去了。”   “殿下能想通便好。”申屠川目光又柔和下来。   季听勾了勾唇角,临走前看了他一眼:“这几日好好养着,本宫下次来时,若是看到你还病猫似的,仔细本宫生气。”   “是,殿下。”申屠川的温和道。   季听轻笑一声,转身便离开了,等到了马车前时,发现扶云不知何时已经来了。   “殿下不是不来的么?”扶云不满。   季听扫了他一眼:“来都来了,你还能掐死我不成?”   扶云:“……”   “别愣着了,赶紧回府选些药材包上,本宫要去侯府作客。”季听笑眯眯道,显然心情不错。 第37章   一听季听要去侯府,扶云不解:“皇上不是不同意婚事么,殿下还去侯府做什么?”   “他不同意是他的事,我自努力我的,若人家侯府愿意了,皇上还能棒打鸳鸯?”季听很是随意道。   扶云一想也是,于是赶紧扶季听上马车,待她坐稳后便催促车夫往家去了。   路上,季听叮嘱:“待会儿备两份礼,从侯府出来还要去一趟钱大人府中。”   “殿下要两家都送?”扶云疑惑。   季听扫了他一眼:“若是镇南王在京都,我就送三家了,只可惜他离得远,我就是想送也送不了。”   扶云认同的点了点头:“那便先送两家吧,只是不能让他们彼此知道,不然怕是会适得其反。”   “是么。”季听清浅一笑,并未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她回到府中后便叫人备好了礼,直接往侯府去了,在侯府待了一个时辰,出门便去了钱府,等将两家的礼都送完,眼看着一天都要过去了,她这才慢悠悠的打道回府。   之后两日她没有再亲自往两家去了,但也特意派了人每日都送些东西,连送几日后季闻便将她召进了宫里。   “你!你叫朕说你什么好!”季闻气得都要说不出话了。   季听一脸无辜:“臣又做错事了?”   “你少给朕装,你这几日一直往侯府和钱德府上送礼的事,他们两家已经告诉朕了,”季闻这次的气恼同上次不同,少了几分警惕,多了几分头疼,“你说说你,平日看起来挺精明,怎么能做出这种蠢事!”   “臣这不是不死心,还想从他们中选个驸马么,若不是镇南王离得太远,臣连他家也送了。”季听耿直道。   季闻冷笑一声:“你既然不死心,为何还做出同时给两家送礼的举动,你可知这样有多轻慢?”   季听眉头微微蹙起,沉默半晌后恍然:“皇上说得是,是臣太急着将申屠川接出来,所以一时间犯糊涂了……不如这样,皇上替臣说说情,说不定他们两家就通融了呢。”   “他们不可能通融,赵侯和钱德已经明确跟朕说过,不同意家中子弟入你长公主府。”季闻板着脸道。   季听顿时失望:“那这样一来,臣只能想办法请镇南王同意了?”   “……你少给朕添乱,朕会给你另择夫婿,过几日便赐婚。”季闻不悦道。   季听也跟着不高兴了:“这些世家子弟中,臣能看上的就这三人,皇上若是给臣指别的人,臣宁死不从。”   “大胆!”季闻沉下脸。   季听破罐子破摔一般坐下,梗着脖子道:“就是大胆了,臣今晚就去给父皇母后上香,告知他们臣的亲弟弟是如何欺负臣的,皇上若是再逼臣,臣就剃了头做姑子去!”   “朕还未告诉你驸马人选,你如何就知道不满意了?”季闻气结。   季听扫了他一眼:“反正如今天下男子,就那三人还算勉强,别的臣都不要。”   “你!”季闻气得手指都抖了,在空中戳了几下后突然冷静下来,淡漠无情道,“这个主朕是做定了,你且回去等着,晌午过后圣旨便会到长公主府。”   “皇上!”季听急躁的站了起来。   季闻面无表情:“此事已定,你就算是要做姑子,也得等到朕赐婚的圣旨下了。”   季听定定的看着他,片刻之后眼眶都红了:“反正皇上只管赐婚,臣若是不喜欢驸马,皇上就等着吧,臣定要日日都缠着皇上、让皇上不得安宁!”   说完小女儿一般瞪了他一眼,扭头就跑出了大殿。虽然季闻只比她小两岁,可长姐如母,季听鲜少在他面前如此作态,如今难得一见,季闻非但没有怪罪,还颇有种普通百姓家姐弟拌嘴的滋味。   季听不知季闻是怎么想的,只是一路哽咽到了马车上,扶云看到后吓了一跳:“殿下怎么了?怎么哭了!”   “没事。”季听擦了一下眼角,到马车上坐定后才冷静了些。   褚宴已经闪身进了马车,周身嗖嗖冒着冷气:“殿下,发生何事了?”   “还不是皇上,知道我这几日给侯府和钱府送礼的事后,将我斥责一通,”季听垂下眼眸低落道,“他还说已经替我寻好了驸马的人选,今日下午便赐婚。”   “皇上也太不讲理了,这跟强买强卖有什么区别!”扶云愤怒。   褚宴脸色也不好:“殿下不必伤心,只要今日下午有赐婚圣旨来,不管上头是谁的名字,他都活不过今晚。”   季听嘴角抽了一下:“……倒也不必这般极端,人家说不定也不想入长公主府呢。”   “那就眼睁睁看着殿下招个不喜欢的驸马?”扶云皱眉。   季听勉强笑笑:“若真是不喜欢,便招到府中做个摆设,给他一方小院让他自己住,平日不得前来打扰就是。”   扶云闻言点了点头:“殿下说得是,眼不见便也心不烦了,只是……委屈殿下了。”   “不算什么。”季听叹了声气。   褚宴依旧板着脸:“殿下别太担心,若是实在不喜欢,即便进了长公主府,卑职也有的是办法让他暴病而亡。”   “少说些打打杀杀的话吧。”季听斜了他一眼。   褚宴抿了抿唇,酷酷的沉默了。   三人一路无话回了长公主府,扶云本想将此事告知牧与之的,只是牧与之出去盘账了,他找了一圈都没找到,只能就此作罢。   转眼便到了下午,赐婚的人马也从宫里到了长公主府门前。   因为季闻先前说过了,所以季听便一直等着,听说人来了之后便叫人将大门全开,自己则率公主府众人在前院迎接,见着宣旨的李全后便一同跪拜。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之胞姐凛庆长公主忠正温良,乃国之重臣,而今正值桃李年华,朕感念尔用情极深,特成人之美,今为尔与申屠川二人赐婚,择吉日完婚!”   长公主府的前院中,所有人闻言都错愕不已,褚宴只一瞬间便冷了脸,扶云更是震惊,当听到申屠川的名字后脱口而出:“怎么可能!”   “扶云。”季听淡淡的看了他一眼。   扶云的脸颊渐渐憋得红了,半晌垂首致歉:“扶云冒失,还请公公勿怪。”   “无妨,扶云小少爷不必紧张,”李全笑呵呵的看向季听,“殿下,接旨吧。”   季听神色平静,带领众人又是一拜:“臣接旨。”   李全将圣旨仔细收好,交由季听手上,又亲自扶她起来,笑呵呵道:“恭喜殿下得偿所愿,皇上托奴才带个话,要您亲自去谢恩。”   “多谢公公,还请告诉皇上,明日一早本宫便入宫。”季听温和道。   李全呵呵笑:“对了,申屠公子还在风月楼,皇上说圣旨传到那儿实属不像话,便不准奴才过去了,殿下若是得空,将他先接出那里,先找个宅子住上,过些日子奴才再去宣旨。”   “知道了,有劳公公。”季听扫了一眼旁边的扶云,扶云虽然还有些魂不守舍,但还是及时递了一个钱袋。   李全忙道:“使不得使不得,奴才不敢。”   “这是赏钱,公公只管拿着就是,往后皇上那边,还得您多照料。”季听轻笑道。   李全闻言也不推拒了,又说了几句吉祥话才笑呵呵的离开。他一走,长公主府立刻静了下来,待奴仆们都散去后,褚宴才冷冷问道:“殿下不解释一番?”   “我也不知为何会这样,”季听表情似是有些苦恼,“今日皇上说要给我赐婚,我便跟他吵了几句,还说若不给我那三人,我便剃了头做姑子去,结果下午他便送来了这样的圣旨。”   褚宴蹙眉:“殿下真是这样跟皇上吵的?”   “自然,估计这会儿宫里都传遍了,你若是不信,可以去打听一下。”季听坦坦荡荡。   褚宴和扶云对视一眼,对她的话信了大半。扶云板着脸道:“估计是皇上见您生气,不想毁了姐弟情谊,又不肯将那三人赐给您,便选了申屠川,这样一来你高兴,他也高兴,倒是皆大欢喜。”   说着皆大欢喜,他却一点欢喜的意思都没有。   季听扫了他一眼:“你若是不愿申屠川进门,那本宫明日去找皇上,求他退婚。”   “算了吧,皇上圣旨已下,又如何能反悔,”扶云说着,不高兴的看她一眼,小声嘟囔道,“再说我看殿下挺高兴的,多年夙愿如今得偿,扶云是不是还得恭喜殿下?”   “……你若是不想恭喜,倒也不必勉强。”季听哭笑不得。   扶云抿了抿唇,一言不发的扭头走了,季听叹了声气,抬头看向褚宴,看到他一脸杀意后顿了顿,立刻下了死命令:“不准杀申屠川!”   褚宴面无表情:“哦。”   “打也不行,总之没我的命令,不准乱来。”季听怕他钻空子,便将所有路都堵死了。   褚宴看了她一眼:“殿下可真关心他。”   “倒也没有……”   “不过卑职劝殿下一句,与其关心他,不如好好想想该怎么跟牧先生交代,”褚宴嗖嗖冒冷气,“他若是知道了赐婚的事,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季听:“……”那可真是要谢谢你的提醒了。 第38章   因着褚宴的提醒,季听这心里更忐忑了,一听说牧与之回来了,赶紧去大门口迎接:“你不是要到夜里才回来么,怎么天儿刚黑就到家了?”   “方才盘点到一家铺子时,听说了皇上赐婚的消息,我心里着急,就提前回来了,”牧与之匆匆进门,看到她后忙问,“皇上赐的是哪家儿郎?”   季听咽了下口水,讪讪道:“你既听说了赐婚的事,为何不知是哪家儿郎?”   “赐婚的队伍从宫里出来,一路招摇到长公主府,那么多双眼睛看到,如今满京都都知道了,只是圣旨是在长公主府内宣的,外头的人不知哪家儿郎也正常,你快告诉我,到底是谁?”牧与之催促。   季听心虚的看他一眼,低下头含糊一句。   “什么?”牧与之没有听清,蹙着眉头往前一步。   季听深吸一口气,故作镇定的开口:“申屠川。”   “……殿下不要同我开这种玩笑。”牧与之说完,眼底常有的笑意彻底消失,唇角抿成一个锋利的弧度。   季听不说话了,只是沉默的看着他。褚宴和扶云趁这个空当已经过来了,看到二人对立而站,便没有敢靠近。   牧与之定定和她对视,片刻之后面无表情的往他的别院走,季听赶紧跟上:“你听我解释,我也不知皇上为何突然就赐婚了,从头到尾我要的只有那三人,今日还因为皇上不肯给我,和皇上大吵了一架,你若是不信的话可以去宫里打听……”   “殿下便是这般糊弄褚宴和扶云的?”牧与之打断她的话。   正在后头不远不近跟着的褚宴和扶云,乍一听到自己的名字,立刻停了下来。   季听哽了一下,声音都弱了:“……我没有,你误会了。”   牧与之停了下来,眼神平静得骇人:“殿下,我说过,我不是他们两个,没那么好糊弄。”   “我没想糊弄你。”季听咬住嘴唇。   牧与之神色愈发冷淡:“你先前答应过我,说不会招申屠川做驸马。”   “我说的是不主动招,可现在是皇上赐婚……”季听的声音越来越小。   牧与之定定的看了她许久,这些日子她的所有反常一一在脑海中掠过,他这才明白,原来她下的是这样一盘棋。   “殿下为了申屠川,真是煞费苦心,知道皇上不会允准你和位高权重的世家联姻,也知晓我只想为你挑最好的,所以便刻意引导我选身世更好的权贵,这样一来皇上不会答应,又不想伤及姐弟情谊,只能挑个你喜欢的赐婚,二来殿下也能撇清干系,若是我责问了,也能说人是我挑的,赐婚是皇上做主的,一切与你无关,我说的对吗?”牧与之一字一句的问。   季听抿了抿唇,半晌低声道:“与之,这件事我也没办法,只能……”   “殿下是没办法,若是直接表明要招申屠川,不仅我不同意,皇上也不会答应,所以你便以退为进,让我们不知不觉中落入你的圈套,殿下为了申屠川可真是用心良苦。”牧与之一脸淡漠。   季听垂头丧气的道歉:“对不起。”   “殿下不必道歉,日后想要什么,只管说就是,”牧与之说着,眼底流露出一丝嘲讽,“我算什么,也值得殿下如此费尽心机。”   一道惊雷劈过,天空短暂的出现了光明,又很快沉于黑暗。不等周遭安静下来,一滴雨便打在了树叶上,接着更多的雨水落下,庭院中再次热闹起来。   夏日的雨又凶又急,季听站在雨中,很快就淋得湿透,牧与之看到她微微发抖,垂下眼眸道:“时候不早了,殿下去休息吧。”   说罢,便毫不留恋的转身离去。   季听看着他的背影,眼眶渐渐的红了。褚宴走上前来,将怀中大刀横过来,暂时挡在她头上:“殿下,找个地方避避雨吧,仔细生病。”   季听抬头看向他:“对不起。”   “事已至此……”褚宴本想说几句安慰的话,可说了四个字后便没了声音,扭头看到扶云从别处拿了伞,这才垂眸道,“殿下,雨太急了,让扶云先送你回寝房吧。”   季听沉默许久,才轻轻应了一声。   她魂不守舍的跟着扶云回了寝房,一进门便坐下了,脑子里乱糟糟的想了很多,可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殿下,您先喝完姜汤驱驱寒气,热水马上就送来了。”扶云担忧的忙前忙后。   季听顿了一下,咬唇问他:“你不生我的气?”   扶云想了想,诚实的摇了摇头:“不生。”   “你不是最讨厌申屠川么,如今我为了招他做驸马,骗得你们团团转,你为何不生气?”季听追问。   少年浑身湿透,水迹顺着他逐渐英气凌厉的下颌往下滴,他的瞳色又黑又亮,总是透着一种不合年纪的单纯:“可牧哥哥和褚宴都在生殿下的气,殿下已经很伤心了,扶云舍不得再欺负殿下。”   季听张了张嘴,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能掩饰一般低下头,小口小口的喝着姜汤。   扶云看到她难过的样子,也跟着难受起来:“殿下还是别想太多了,今晚好好睡,等明日养足了精神,再去找牧哥哥他们赔罪,他们一定会原谅你的。”   “……嗯,知道了。”季听低低的应了一声。   扶云又安慰了几句,见热水送来了便起身道:“殿下赶紧沐浴,发了汗再起来,千万别染了风寒,扶云先退下了。”   季听目送他离开,片刻之后才在丫鬟的催促下往屏风后去。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树叶被雨滴打得啪啪作响,叫人止不住的心烦。大雨一直到天光即亮才停,季听也在那时勉强睡去,只是她心里有事,睡得并不踏实,只睡了不到两个时辰便醒了,再也没了睡意。   她在寝房里独坐片刻,这才起身要去找牧与之,结果刚一出门就看到了扶云。   “殿下既然醒了,就赶紧收拾一下入宫吧。”扶云催促。   季听顿了顿,这才想起今日要去谢恩的事……然而她现在只想去找牧与之。   扶云见她面露纠结,忙阻止她的想法:“牧哥哥那儿什么时候去都不迟,还是谢恩要紧。”   季听思索片刻应了一声,更衣之后便往宫里去了。   皇宫之中,季闻看到她后便勾起唇角:“不知朕为皇姐选的驸马,皇姐可满意?”   “多谢皇上。”季听强打起精神,笑意盈盈的福了福身。   季闻含笑走了过来,看到她眼底的黑青后一顿:“皇姐脸色为何这般差?”   “回皇上的话,昨晚太过高兴,就没怎么睡。”季听有些羞赧的低下头。   季闻啧了一声:“你便只有这点出息?”   季听笑笑,接下了他的调侃。   季闻看了她一眼,转身到椅子上坐下:“赐婚一事今日有不少朝臣问起,连周老将军都来了,只是申屠川如今还在风月楼中,朕实在无颜告知他们,待会儿你回去时,赶紧把他弄到别处去,先将他和风月楼之间的干系断了,朕再告知天下。”   “臣遵旨。”季听垂首。   季闻想了想:“朕昨日看了不少良辰吉时,今年特殊,下半年的好日子要么都集中在七月了,要么都在腊月,你若是能等,那便……”   “臣不能等。”季听忙打断他的话。她最不喜欢的,便是夜长梦多。   季闻不甚满意:“可下个月便是七月,未免过于仓促了。”   “皇上,臣已经等了这么多年,实在不想等了。”季听放缓了声音。   季闻沉默片刻,最终长叹一声:“罢了,那就依你,但可要说好,若是有朝臣不满,朕可就说一切是你订的,跟朕无关。”   “是。”季听垂眸,眼底没有半点情绪。   两个人又商讨一番,最后将日子定在了七月二十八,距离今日还有二十九日。   从皇宫出来时,季听看向天上白晃晃的太阳。重生回来已经有几月余,她一直沉浸在重活一世的喜悦里,可看着没什么温度的太阳,突然有了几分不真实感。   她真的重生了吗?如今的一切会不会只是她临死之前的幻觉,而现实是她还在宫里废弃的偏殿中,身下是冰冷的地砖,身上是无数被自己亲手留下的伤口,只留着最后一口气做这场美梦,等最后一点气息也散了,梦也就停了。   扶云看到她站在宫门口怔怔的仰着头,身影孤寂得仿佛,顿时心疼的跑了过去:“殿下,怎么不走了?”   “……哦,看看太阳。”季听回神,看着面前长高了些的扶云,伸手掐住了他的脸。   扶云一脸无辜:“殿下,疼。”   “你掐我一下试试。”季听吩咐。   扶云犹豫一下,但还是伸手捏住了她的脸。   季听不满:“你得捏得疼一些,我才好知道如今的一切是不是幻觉。”   “……哪有幻觉?”扶云不解,但看到她一脸认真,便稍稍加重了力道,“这样可以吗?”   季听皱眉:“不可以。”   “那、那我可用力了啊。”扶云说完,看到季听点头答应后,便猛然加重了力气。   季听僵了一下,默默从他手上退开,一派淡定道:“行了,回去吧。”   “……殿下,你不疼吗?”扶云迟疑的看着她脸上红印。   季听面无表情:“不疼。”才怪! 第39章   马车回府的时候,照例经过风月楼,扶云撩起帘子往外看了一眼,回头问季听:“殿下不去将申屠川接出来?”   “先回去,有空了再来接。”季听看着桌上丝毫未动的甜点,心不在焉道。   扶云顿了顿:“可如今他已经是长公主府的人了,一直留在此处似乎也不像话,若是外人笑话咱们怎么办?”   “放心,我没将他带出来之前,皇上不打算昭告天下,”季听说完,踢了踢脚下的木板,“马车里有刚做出来的点心,你要出来尝尝吗?”   马车下无声无息。   扶云忙打圆场:“褚宴昨天淋了雨,估计脑子进水了,殿下不用搭理。”   “我昨天也淋雨了。”季听郁卒的看向他。   扶云哽了一下:“殿、殿下是天上的仙子,淋雨顶多会生病,脑子不会进水的。”   “……你倒是会圆,”季听扫了他一眼,继续踢木板,“褚宴,我已经知道错了,保证日后不跟你们耍心眼,你能不能别生我气了?”   马车下面还是无人应声。   季听沉默片刻,突然咳嗽起来,扶云急忙扶住她:“殿下你怎么了?怎么突然咳嗽……”   话没说完,就看到季听朝他眨了一下眼睛,他瞬间变了口风,满是痛心道:“定是昨晚伤风了,待会儿回到府中,定要看大夫才行。”   “算了,我惹褚宴和与之生气,这也是我的报应,这一次就不看大夫了,生生熬着便可。”季听幽怨道。   扶云沉重劝道:“殿下不可啊!您是千金之躯,若是耽搁了,日后落了毛病可怎么行。”   “他们都不理我,我跟死了也没什么区别,就这样吧,若是我在成婚前死了,申屠川也就不必进门了,到时候皆大欢喜,也挺好的。”季听越说越忧伤,说完还不忘再咳几声,结果咳的时候被呛到了,真的咳嗽起来。   扶云起初还以为她装相,慢慢的看到她脸颊都憋红了后,顿时慌了:“殿下你没事吧?!车夫!去最近的医馆!”   他正声嘶力竭时,褚宴便翻身进了马车,冷着脸抓住季听的手,在她手臂上按压几个穴位。季听总算缓了下来,眼里噙泪的看向褚宴:“你不是不理我了么,还管我做什么?”   “卑职不敢,也并未生殿下的气,卑职只是……”褚宴垂眸,“怕殿下吃亏,殿下该被人捧着宠着,而非去捧着宠着别人,从这一点上来看,申屠川并非良人。”   季听定定的看着他,半晌放缓了声音:“褚宴,我五岁时便与你相识,如今也有十五年了,你我认识这么久,可见过我在谁手上吃亏?”   褚宴眉头微动,静了许久后还是没有说话。   “我知道你们的顾虑,可你们有没有想过,申屠川做驸马比做侍夫更合适,”季听说着,见褚宴和扶云都看向自己后,才扬起唇角,“凛朝并无关于一妻多夫的律例,只我一人有纳侍夫的权力,说是侍夫等同妾室,然而并无法可依,将来他若是生出什么异心,恐怕连处置都无法。”   “一刀砍了就是,有什么处置不了的?”褚宴蹙眉。   季听看了他一眼:“他的父亲乃是前丞相,朝堂大半的文臣都是他家门生,我本就和文臣不和,若是申屠川出了什么事,你觉得那些人会放过我?”   “殿下是长公主,还要怕他们吗?”扶云不解。   季听失笑:“若是皇上宠信,我即便是无名小卒,也不会怕他们,可你们觉得,如今的皇上对我是宠信多,还是防备多?”   若是以往,扶云和褚宴必然会觉得是前者,但这次通过这次的赐婚一事也能看出,皇上对长公主府是防备大于宠信。被文臣弹劾不可怕,可怕的是上位者也不同殿下站一边,这样日子久了,早晚要出事。   马车里静了片刻后,褚宴淡淡道:“若照这么说,现在也不能杀他,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若是他死了,那些文臣早晚能查到殿下头上。”   “聪明。”季听赞赏的看他一眼。   扶云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眉头渐渐皱了起来:“既然这申屠川这么麻烦,殿下不让他进府不是更好?为何一定要在侍夫和驸马的身份中挑一个给他?”   “因为申屠一家是被冤枉的,而只要申屠山的门生一日在朝为官,便一日都可以为其平反,皇上到时候为显仁慈,定会准申屠川入朝为官,”季听想起前世,神色淡了下来,“而以申屠川的才能与人脉,受到重用是早晚的事,若是他计较我先前在风月楼羞辱他的事……”   她话说到一半,剩下一半留给他们自己去想。   “殿下是怕他日后报复,还是不想他脱离掌控?”扶云皱起眉头。   “就当是都有吧,这也是我必须招他为驸马的原因,”季听端起杯盏,轻轻抿了一口水,润过嗓子后才缓缓道,“凛朝律例,驸马不得涉政,不得议离,只要我主动休夫或者和离,即便他申屠家日后平了反,他也只能做我长公主府的驸马,此生与朝堂无缘。”   她说完之后,褚宴和扶云都陷入了沉思,不知过了多久,扶云小声嘀咕一句:“殿下总有诸多理由说服我等。”   季听失笑:“所以你被说服了吗?”   “被说服了,”扶云点头,“如今扶云也觉得,让申屠川做驸马是最好的选择,不仅能防止他日后发达了对付长公主府,还能让殿下高兴。”   “……我也没多高兴。”季听无语道。   扶云轻哼一声,表示对她的话半点都不信。季听也不理他了,而是转头看向褚宴:“你呢?”   褚宴沉默半晌,才垂眸道:“卑职相信殿下。”   “那还生气吗?”季听问。   褚宴看她一眼,伸手从桌子上拿了块点心,沉默且酷的独自吃着。季听见状笑弯了眼睛,随后想到了什么:“既然你们信我,那回去后记得将这些话说给与之听知道吗?”   “殿下为何不自己去说?”扶云不解。   季听叹了声气:“你们先去开路,仔仔细细从里到外都给他讲明白了,我再去同他说。”   扶云乖巧的应了一声,等回到府中之后便去了牧与之的别院,在里头一待就是大半个时辰,出来时声音都哑了。   “怎么样?”季听着急的问。   扶云也是迷糊:“扶云已经按照殿下的吩咐,给牧哥哥仔细讲明白了,只是他一直冷冷淡淡的,扶云也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消气。”   季听闻言心中忐忑,犹豫片刻后进了牧与之的别院,看到他正坐在院中石桌前饮茶,立刻讨好的走上前去:“扶云都跟你说了?”   “嗯。”牧与之神色淡淡。   季听在他旁边坐下:“所以你也该明白了,我若只是想要申屠川,随便买片宅子叫他做个外室就行了,何必要冒着风险得罪你们呢,如今走这一步,实属无奈之举。”   “嗯。”牧与之依然只有一个字,显然是打算继续冷落她。   季听沉默片刻,突然眼圈一红,巴巴的看着他:“哥。”   牧与之一直冷淡的表情微微松动。   “哥哥,你昨日生气之后,我便失眠到天亮,如今心口都是疼的。”季听像只受伤的小狗一样,眼泪汪汪的作出一副可怜相,“哥,哥哥,哥哥哥……”   在她‘哥’了一堆之后,牧与之总算肯正眼看她了:“你也知道,我是你哥?”   季听见他肯跟自己说话了,慌忙点了点头。   “所以你知道我为何不愿申屠川过门吗?”牧与之问。   季听立刻回答:“因为他待我不好,而你想要为我找一个,会待我极好的夫婿。”   “知道我为何生气吗?”牧与之又问。   季听点头:“因为我骗了你,我若真想要申屠川,就该好好跟你说,说的多了你自会答应,可我不仅不说,还算计你,叫你觉得白疼我了。”   “你倒是什么都知道。”牧与之冷笑一声。   季听讪讪:“我真的知道错了。”   庭院里静了片刻,牧与之才缓缓开口:“罢了,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好说的了,还有不到一月府中就要添人,也该好好修葺一番了。”   “你不生我气了?”季听眼睛晶亮。   牧与之看向她:“可以不生你气,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季听顿了顿,表情渐渐认真起来。   两个人聊了大半日,算是将矛盾都解了,季听心中的大石放下,走的时候步伐都轻松了。快走到庭院石门处时,她突然停了下来,回头对牧与之道:“哥,待我成完婚空下来了,我便陪你一同去找。”   牧与之浅笑:“这么多年了都没找到,也不急于这一时,你且忙你的去。”   季听点了点头,这才从别院中离开。   她离开之后,也没有回寝房休息,直接叫人备了马车,朝着风月楼去了。   老鸨得知她到来的消息时,脸色不太好看,但也强打精神应付:“殿下怎么有空来了?”   “为何没空?”季听奇怪的看她一眼。   老鸨勉强笑笑:“这不是听说皇上给殿下赐婚了,想着殿下如今有新人在侧,把咱们这申屠公子给忘了么。”   “那你就想多了,本宫这驸马可不是什么新人。”季听大步上楼。   老鸨忙跟了过去:“不是新人,难不成还是府中旧人?”   “那倒也不是,”季听勾起唇角,在她再追问之前扫了她一眼,“去将申屠川的身契取来,本宫今日要带驸马爷离开你这破地方。”   老鸨猛地停下脚步,彻底懵了。 第40章   季听说完,便大步往申屠川厢房走去,等老鸨回过神想追问时,她已经从走廊中消失了。   季听站在几日未来的房间,看一眼房中沉闷的环境,有些不满意的走到桌前坐下:“为何不开窗子透透气?”   “申屠不知殿下会来。”一直在窗口站着的申屠川垂眸,说完便打开了其中一扇窗子。   季听自行倒了杯茶,轻抿一口后道:“去收拾东西,本宫要带你离开。”   这是申屠川念了许久的事,可如今一听到,却不觉欣喜:“殿下不是要成亲了,这个时候带我走,不怕我将婚事搅黄了?”   “就你?还是算了吧。”季听轻嗤一声,并没有将他的话当回事。   申屠川沉默片刻,这才扭头看向她:“殿下不信?”   “本宫不是不信,只是想不到你为何要搅黄本宫的婚事,”季听饶有兴致的同他对视,“你不是只想进长公主府做个侍夫吗?本宫就算成婚,似乎也耽误不了你什么吧。”   申屠川定定的看了她许久,最后自嘲的别开脸:“殿下说得是,能入长公主府,已是我之大幸,我不该再奢求旁的。”   “你倒是想通得挺快。”季听扬起唇角。   申屠川的喉结微动,半晌才低声问:“不知殿下这次要婚配的,是哪一家的少爷。”   “皇上的脾气你也该知道,自是不会给本宫选什么高门贵子,所以身份上是差了点,但好在人相貌不错,本宫还算喜欢。”季听半真半假道。   申屠川听到她夸对方相貌,好不容易冷静的脸色又有些阴沉了:“殿下,容颜易老,若只有一张脸不错,殿下怕是很快就腻烦了吧。”   “倒也不止是相貌不错,性子嘛也还算安分,又有几分文采,不算什么空架子。”季听慵懒的倚在桌子上,一字一句的夸着自己未来的夫婿。   每夸一句,申屠川的脸色就冷一分,等她说完时周身的气压都彻底低了:“看来殿下很满意这位驸马爷。”   “若是不满意,本宫定然不会委屈自己答应下来,”季听说着满意,面上却没有什么得了佳人的喜悦,只是神色淡淡的说着话,“皇上这次虽然拒了本宫所选的三人,却也投本宫所好,将此人赐给本宫,也算是皆大欢喜了。”   申屠川听她说前半句的时候,表情还不大好,等听到后面时,便越来越觉得不对。他的眉头微蹙,呼吸也快了几分,一双如皓月般的眼眸一动不动的盯着她:“殿下说皇上将那人赐给殿下,是为了投您所好,也就是说皇上知道您对那人有些许好感。”   “是啊。”季听眸光流转的看了他一眼。   申屠川的手在袖中渐渐握成了拳,声音还在竭力镇定:“殿下说那人身份低模样好,又颇有几分文采。”   “没错。”季听微微颔首。   申屠川的手心已经开始出汗,声音也有些哑了:“据申屠所知,如今朝堂上似乎并无这样一号人。”   “他不在朝堂。”季听勾起唇角。   申屠川:“在哪?”   “这儿,”季听径直看向他,一双勾人的眼睛摄人心魄,“风月楼。”   哪怕已经隐隐猜到了,但当听到她亲口说出时,申屠川的大脑还是空白一瞬,半晌才艰涩开口:“……可我并未收到赐婚的圣旨。”   “你人在风月楼,叫皇上如何下旨?”季听紧紧盯着他,看到他一瞬的失魂落魄后,心底涌起点点讥讽,“先随本宫离开,去个干净地方,皇上自会昭告天下,到时圣旨也会送到你手上。”   申屠川闻言,目光沉沉的看向她:“所以我要做驸马了?”   “你不喜欢?”季听不动声色的浅笑,“驸马的身份,怎么也比侍夫要高吧?于如今的你而言,可是一步登天。”   申屠川的嘴唇微动,半晌突然问:“是殿下早就部署好的?”   “嗯?”季听一脸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的表情。   申屠川定定的看着她,半晌眉眼松快不少:“殿下是料定了,皇上若是拒了你的人选,定会提出补偿,只是再补其他的高门贵子,也不及你选的那三位身世好,所以便另辟蹊径选了我,算是成全了我和殿下。”   “本宫没想那么多,只是暂时不想成亲,所以才故意挑了那三人,只是没想到皇上如此执着,最后竟将你赐给了本宫。”季听并未承认他的话。   申屠川唇角微微翘起:“殿下不想同申屠成亲?”   “你想同本宫成亲吗?”季听含笑反问,笑意不达眼底。   申屠川垂眸:“三生有幸。”   很好,很聪明,知道是皇上赐婚,如今的他一介白身,根本反抗不了,索性就应承下来了。季听脸上笑意更浓:“愿意便好,对了,本宫今日跟皇上商议了一下,觉着下个月二十八是个好日子,便在那日完婚吧。”   “……只有不到一个月了,”申屠川微怔,“会不会赶了些?”   季听扫了他一眼:“一切事由都交给礼部去办,要赶也是他们赶,你只等着那日入府即可。”   申屠川沉思片刻,最后微微颔首:“好,那我便修书一封,将你我要成亲的事告知父母。”   “嗯,路途奔波,告知一声就行,就别让他们往回赶了。”季听淡淡道。申屠山夫妇还是戴罪之身,无诏不得入京,虽说申屠家明理,可事关自己,她还是要提醒一句的。   申屠川垂眸:“申屠知道。”   “行了,若无别的问题,就去将自己的细软收拾一下。”季听说完,便捧起了茶盏,小口小口的抿着茶水。   申屠川微微颔首,转身便去收拾东西了,厢房里暂时陷入了安静。   不知过了多久,老鸨小心翼翼的探了探头,对上季听的视线后讪讪一笑,进屋后将身契双手奉上:“殿下,这是申屠公子的身契,看在您是常客的份上,您随意思给些银子就成。”   季听接过身契,看了一遍后折起来放进荷包中,这才抬眼看向老鸨:“本宫跟你家主子成了婚,日后也是你的主子了,你还敢跟本宫要钱?”   老鸨愣了愣,茫然的看向申屠川,当看到自家主子一脸镇定后,顿时明白过来,于是赶紧跪下:“属下不敢,属、属下是跟殿下开玩笑的。”   “还要钱吗?”季听扬眉。   老鸨忙低头:“属下不敢。”   “你不敢,本宫倒是敢的,”季听勾起唇角,“如今你家主子要成婚了,你可记得要随份子钱,若是随得少了,本宫可要治你大不敬之罪。”   “……是,属下定倾尽所有,给殿下和主子随一大笔份子钱。”老鸨欲哭无泪。   季听还想再说什么,申屠川便已经走了过来,扫了老鸨一眼后缓缓道:“她虽代管风月楼,每个月的银钱也是有限,怕是给不出什么大笔份子钱。”   “主子……”老鸨见申屠川为自己说话,顿时心生感动。   季听无所谓的看了他们一眼,还未开口说话,就听到申屠川道:“不过她前些年得了颗夜明珠,色泽干净温润,倒是难得一见的珍品。”   老鸨:“……”   “是么。”季听若有所思的看向老鸨。   老鸨嘴角抽搐:“……属下这就去取来,以贺殿下和主子新婚之喜。”   “让你破费,真是不好意思了。”季听笑眯眯的,完全不像不好意思的样子。   老鸨生无可恋的离开了,厢房里再次只剩下季听和申屠川两个人。季听看了眼他收拾好的包袱,微微坐直了身子:“只有这些?”   “嗯,只有这些。”申屠川回答。   季听应了一声,撩起眼皮看向他:“本宫再问你最后一次,你确定是心甘情愿跟本宫走的?本宫丑话可说在前头,等出了风月楼这道门,你日后可就只能是本宫的人了。”   她说完顿了顿,颇带了些恶意的提醒:“做了驸马,若本宫不答应分开,那你这辈子都别想离开长公主府,也别想入朝为官,一生都跟仕途无缘了,你真的确定要跟本宫成亲?”   “皇上圣旨已下,还能有反悔的余地吗?”申屠川突然问。   季听脸上的笑意淡了些,不怎么真诚的开口:“你若真不想成亲,本宫自然是有法子帮你。”才怪,她费了这么多功夫,可不是为着帮他而来的。   申屠川闻言定定的看着她,视线专注得仿佛要将她融化。   许久之后,他拂开衣摆跪下,眉眼庄重虔诚的开口:“申屠川此生甘居后宅,只做殿下一人的裙下之臣。”   季听微微一顿,许久之后才款款起身:“既然如此,就随本宫走吧。” 第41章   长公主府的马车从风月楼离开,一路招摇着往别院去了。季听坐在马车中,有种重蹈覆辙的感觉。   这种感觉可不怎么好,她敛下心思,平静的看向身侧的申屠川:“本宫在城南有一别院,你且暂时住在那里,待成亲那日再回长公主府。”   “都听殿下的。”申屠川答应。   季听又看了他一眼,便没有再说话了,申屠川撩开车窗帘,安静的看着外头的景象,片刻之后突然开口:“车夫,停一下。”   车夫知晓他是未来驸马爷,也是自己的主子,闻言立刻勒紧缰绳将马车停在了路边。   季听眉眼微动:“怎么了?”   “殿下稍等我片刻。”申屠川说完,便直接下了马车。   他刚一离开,马车底下传出褚宴幽幽的声音:“殿下,他是不是想跑,要找个人跟着吗?”   “不必,”季听失笑,“皇上圣旨都下了,他若是逃了,整个朝堂的文臣加起来也保不住他。”   褚宴这才不说话了,马车停的地方是闹市,外头充斥着各种摊贩叫卖的声音,季听神情放松的倚在马车里假寐,耐心等着申屠川回来。   一刻钟之后,车帘终于被撩开,松木味携裹着着糖炒栗子的清香,一同朝季听奔来。季听睁开眼睛,看到申屠川手中拿的油纸包,顿了一下缓缓问:“如今已不是栗子的季节了。”   “这家卖糖炒栗子的,每年都会存上一些,二十多年了从未间断,殿下尝尝。”申屠川说着,从油纸包里取出来一个,剥好了递到她唇边。   季听抬手去拿,申屠川往后退了一下:“这家炒的时候糖放了不少,栗子剥了壳还是有些黏,殿下就不要脏手了。”   季听顿了一下,张嘴将他喂过来的栗子吃了,香醇甘甜的味道瞬间在唇齿之间散开。申屠川收回被她的唇碰过的指尖,看着她放松的神情问:“还要吗?”   “嗯。”现下天都要黑了,正是该用晚膳的时候,季听一下午都没吃过东西,这会儿也确实饿了。   申屠川听到她应声,眉眼和缓的继续为她剥栗子,马车从市集中穿过,周遭总算静了下来,厢内只听到酥焦的栗子壳被剥开的声响,以及马车下面时不时传来的冷哼。   申屠川只当没听到褚宴的声音,继续旁若无人的伺候季听,只是喂她吃了十几个后,便及时停了下来:“就要用晚膳了,殿下少吃些,免得待会儿吃不下。”   季听看了眼他腿上的油纸包,有些意犹未尽。   “留着做宵夜吧。”申屠川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在她的视线下将油纸包阖上了。   季听抿了抿唇,不甚高兴的看了他一眼,倒也没有坚持。   马车很快到了别院门口,季听随申屠川下了马车后,便一同往院里去了。   “这座别院小是小了点,但胜在清净,这些年一直养护得还算不错,只是奴仆少了些,你今晚且将就一夜,明日本宫再多送几个人过来,照顾你未来一月的起居。”季听一边说话,一边带他在庭院中转了一圈,这才领着他往寝房去。   如她说的一般,这院子相较于大户人家是小了些,可院中景致还算不错,让申屠川住也不算委屈了。   二人一路到了寝房门前,申屠川先季听一步将门推开,接着便闻到了里头茉莉与柚木混合的浅淡香味。他顿了一下,扭头问:“殿下先前在这儿住过?”   “你怎么知道?”季听微讶,接着便点头道,“本宫有几个酒友就在这附近,偶尔同他们喝过酒,便会宿在此处。”   她说完便直接迈步进去了,申屠川定定的看着她的背影,在她疑惑的扭头看向自己时,才翘起一点唇角跟着进去。   季听到床边坐下,纤细的手指按了按被褥:“本宫来之前叫人收拾过,这被褥都是新换的,你过来试试,若是睡不习惯,这会儿叫人去风月楼搬你的床和被子还来得及。”   申屠川闻言便到她旁边坐下,学着她的样子抚上被褥:“殿下的东西都是极好的。”   “你喜欢就行,”季听说完看一眼窗外的天色,便要起身离开,“不早了,本宫该回去用膳了。”   “殿下今日要走?”申屠川站了起来。   季听顿了一下:“不然呢?”   申屠川抿了抿唇:“殿下,这是我被赎身的第一晚。”   “……你自己就是风月楼的老板,赎身不赎身的有什么区别?”季听无语。   申屠川沉默一瞬:“殿下留下用完晚膳再走吧。”   “不成,褚宴还在外头等着。”季听立刻拒绝。   申屠川眼神一暗,面上却不动声色:“那便让他先回去,有我在,殿下不会有危险。”   “这怎么可以……”   “殿下,”申屠川打断她的话,声音也跟着低沉下来,“昔日我对殿下多有冷待,整个长公主府都不怎么喜欢我,今日是我入住别院的第一晚,若殿下连晚膳都不肯留下用,日后他们怕是要慢待我。”   季听沉默片刻,觉得不过是一顿饭而已,他既然都说到这种地步了,便应准了就是,于是唤了丫鬟过来,让她请褚宴先回去,自己则留下陪申屠川用晚膳。   申屠川唇角微勾,在丫鬟离开时跟了出去,在门口吩咐道:“今日天燥,吩咐厨房煮些绿豆粥,煮好后放到井水里冰着,让殿下晚膳之前喝一碗。”   “晚膳前吗?”丫鬟眉头皱了起来,“可绿豆粥单是熬好就需要些时候,再放到井水中晾凉,怕是得将近一个时辰,这、这会不会耽误了晚膳?”   “殿下方才吃了些糖炒栗子,已经饱了大半,耽误就耽误了罢。”申屠川神色淡淡。   他平日就冷冷清清的,此刻不刻意摆出温和的模样,便浑身充斥着高不可攀的疏离感。丫鬟原本还因为他在风月楼待过一阵轻慢他,此刻也不由得瑟缩一下。   “奴婢遵命。”丫鬟说完便急匆匆离开了。   申屠川这才转身回房,季听扫了他一眼:“做什么去了?”   “叫人给殿下煮碗绿豆粥,凉了之后给殿下喝。”申屠川回答。   季听慵懒起身:“方才栗子吃多了,这会儿还不算饿。”   “那正好,绿豆粥要慢火细熬才好喝,殿下现下既然不饿,就能慢慢等着了,”申屠川说完不等她开口,便走到了她身边,“方才见庭院中有一架秋千,可是殿下的?”   “是,那秋千是前两年本宫十八岁生辰,镇南王府送来的。”季听本想说不想在这里留得太晚,听到他的话后也被岔开了话题。   申屠川顿了一下:“镇南王府?”   “嗯,说起来本宫也许久未坐了,过去瞧瞧。”季听说着便往外走。   申屠川本还有话要问,但见她兴致勃勃,顿了顿后还是没再开口,随着她一同到了秋千架前。   他从怀中掏出锦帕,将秋千仔细的擦了一遍,这才抬头对季听道:“殿下,我推你。”   季听应了一声,心情不错的在秋千上坐下,申屠川在她身后轻轻的推着,片刻之后眼底也染上一分笑意。   季听被他不温不火的推了片刻,顿时有些不满了:“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这么没力气?”   申屠川顿了一下:“殿下想被推得高些?”   “有多高就多高。”季听吩咐。   申屠川勾起唇角:“那殿下可坐稳了。”   季听下意识的握紧两边铁索,申屠川手下猛地用力,将她高高的推了起来。季听先是惊呼一声,接着似乎觉得有趣了,眉眼中俱是笑意。   别院中五步一灯笼,整个院子灯火通明,泛着昏黄的光,两个人的影子时而纠缠交接,时而分离飞远,许久之后才停下。   亏着玩这一场,季听晚膳又用了不少,吃过饭打算离开时,申屠川拦住了她:“殿下方才出了不少汗,若是放着不管,恐怕会着凉,不如先沐浴,之后再走。”   季听顿了顿,眼眸微微眯了起来:“申屠川。”   “殿下。”申屠川表情镇定。   季听轻嗤一声:“你从方才开始,一直在留本宫。”   “是。”申屠川应声。   季听扫了他一眼:“为何?”   “争宠。”申屠川面色如常。   季听险些没听明白:“你说什么?”   “争宠,”申屠川镇定的看着她,眼底清明一片,耳朵却泛红了,“我如今也是殿下的人了,不仅是殿下的人,还是殿下名正言顺的夫婿,不想让殿下回去陪那些侍夫,用些无伤大雅的手段,应该也是可以的吧?”   季听沉默的看着他,片刻之后觉得他疯了。   ……这人重生一回,真是越来越没有底线了。 第42章   季听默默盯着申屠川看了片刻,最后感慨一句:“你倒是适应良好。”   “我这就叫人烧水。”申屠川说着便要走。   “不用了,”季听叫住他,“本宫今晚不打算留宿。”   话音刚落,外头便传来打更的声音,宵禁了。   季听:“……”   “天意叫殿下留下,殿下就不要挣扎了。”申屠川说完,便去吩咐下人了。   季听无言片刻,默默转身回了寝房,申屠川吩咐完下人也跟着进去,看到丫鬟要为季听更衣,便平静上前:“你下去。”   丫鬟为难的看向季听,见季听没有反对的意思,便应了一声退下了。申屠川扫了丫鬟一眼,便走到了季听身后。   季听懒散的站着,没什么语气的说一句:“你倒是殷勤。”   “是我该做的,”申屠川垂眸,将她的外衣褪下,“殿下,你不来的时候,只有我一人住在此处,留丫鬟在房中伺候,怕是不大方便,不如将人遣去别处,平日殿下来了,我来伺候便好。”   “你住的地方,随你。”季听随口道。   申屠川应了一声,开始拆解她鬓发中的首饰,如今的他手法比起第一次,不知道已经娴熟了多少,做起事来又快又轻,很快便将所有首饰都拆了,还不忘将季听的乌发用玉钗一挽,免得她沐浴时弄湿了头发。   在他伺候的时候,季听一直通过铜镜看他,待头发被挽起后,终于忍不住说了一句:“你还挺有做丫鬟的天赋。”   “是做丈夫的天赋。”申屠川纠正。   季听清浅一笑,没有当回事,转身便往屏风后走,只是刚走两步,申屠川就跟了过来,她顿了一下眯起眼眸:“你想做什么?”   “给殿下擦背。”申屠川一本正经。   季听斜了他一眼:“不必,本宫今日没兴趣。”这句话的意思,等于直接告诉他,今晚也不必伺候。   申屠川抿了抿唇,目光沉沉的看着屏风,待屏风后传来明显的水声后,他才垂下眼眸,静静的站在原地。   季听简单的沐浴之后便出来了,一出来就看到申屠川还站在原地,不由得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你一直守在这儿做什么?”   “怕殿下溺水。”申屠川回答。   季听蓦地想起抄经幡那晚的事,沉默一瞬后道:“先前那次只是意外,本宫又不是傻子,怎可能次次溺水。”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还是小心为妙,”申屠川说着,拿了干燥的手巾过去,将她被打湿的头发仔细擦干,看到她眼底流露出疲意后才停下,“时候不早了,殿下安置吧。”   季听应了一声,慵懒的到床上躺下,闭上眼睛叮嘱一句:“本宫今晚很乏,不要闹本宫知道吗?”   “是,殿下安心睡吧,不闹你。”   申屠川的声音盛满了温柔,已经有些迷糊的季听耳朵动了动,随后又觉得可能是自己听错了,便没有再多想,等申屠川沐浴完过来时,她已经陷入了黑甜的梦境。   她一直安稳的睡到后半夜,然后莫名的醒了过来。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寝房里已经熄了灯烛,四处都是黑的,只能借着月光勉强看清申屠川的脸。   季听已经没什么睡意了,起床又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便开始低头玩申屠川的衣角,玩了片刻后又觉得无趣,便重新将目光聚集在申屠川脸上。   这个人呐,虽然没什么良心,可生得是真好,即便是这样仰躺着,脸也没有崩坏一分,鼻梁挺直下颌锋利,就连闭上的眼眸都这般好看,再加上几分才气和傲气,也难怪前世的她追着不放。   若他生得丑一些,想来自己早就迷途知返了吧。季听刚冒出这个想法,就有些好奇他丑起来是什么模样了,于是伸手捏住了他的唇,人为的造出一个歪嘴,片刻后又觉得不满足,便又对他的鼻子动手。   正当她玩得不亦乐乎时,申屠川清冷的声音传来:“殿下。”   季听一顿,镇定的将手收回去,闭着眼睛不说话,假装方才的一切都只是梦游。她装睡只是下意识的反应,装完才觉着后悔,就这样的把戏,怕是连三岁小儿都骗不过,又怎么可能骗得到申屠川。   然而装都装了,这个时候再醒岂不是更没面子,季听心一横,干脆装到底。   “殿下为何这个时辰醒了?”申屠川问。   季听耳朵动了一下,依然没有反应。   申屠川等了片刻没等到回答,侧身看向她微微颤动的睫毛,唇角勾起后平静开口:“殿下不说话,看来方才只是梦游,这会儿又睡熟了。”   季听心想他倒还有些眼色,知道她在装睡,便给个台阶,也不枉……嗯?身上怎么突然一凉?   季听愣了愣,等反应过来时,才意识到里衣被解开了,而申屠川正将脸埋在她的颈窝,呼吸出的热气如数撒在她的肌肤上。   “殿下既然已经睡了,想来我动作轻些,也不会被发现的。”他说完,大手便挤进了季听的后背与床单之间,手指一勾就将她的小衣解开了,身前绵软也失了最后一层遮挡。   季听:“……”   她咬了咬牙,忍着挥手揍人的冲动,双手默默抓紧了身侧的床单,将床单弄得皱巴巴的。   申屠川看到她的隐忍,眼底闪过一丝笑意,一双手便不客气的在她身上作起恶来,薄唇也煽风点火一般四处轻咬亲吻,仿佛在享受什么美味。   季听原先咬牙是想揍人,这会儿咬牙却是为了防止自己发出什么不该有的声音,她一边忍着被撩拨起的感觉,一边思索该如何自然的‘醒来’。然而还没等她想好,里裤就突然被拉到了腿弯。   季听终于忍无可忍,睁开眼睛后呵斥:“放肆!”   她本想沉下声,拿出长公主的威势来,只可惜方才装睡耗费了太多力气,这会儿眼角泛红身子娇软,就连声音也多了几分平时没有的娇憨。   “殿下醒了?”申屠川一边问,一边吻上了她的唇。   季听轻哼一声:“申屠川你好大的……本、本宫叫你伺候了?”   她是想将话说清楚的,只可惜某人掠夺了太多属于她的空气,她一时间呼吸急促,连说话都费劲。   “殿下醒了正好,春宵苦短,莫要耽搁了。”申屠川说着,便握上了她的手腕。   季听想要冷笑一声以示不屑,然而开口便是其他声音,她只能忍着了,只是能忍几时还真有些说不准。   寝房的床船一样吱吱呀呀的响,床幔仿佛成了精一般震颤晃动,天与地都安眠了,这一隅却热闹非凡。   二人荒唐了许久才停下,等申屠川开始用药油为季听推拿时,外头的天还没亮。   “饿了。”季听趴在床上,有气无力道。   申屠川的手顺着她的背脊一路向下:“叫厨房做些吃的?”   “都这个时辰了,折腾他们做什么。”季听闭上眼睛,拒绝了他的提议,打算就这么熬到天亮再用膳。   申屠川沉默片刻:“先前买的栗子还未吃完。”   季听瞬间睁开眼睛,随后叹了声气:“算了,本宫不喜欢吃冷的。”   申屠川将最后一点药油为她涂好,这才缓缓道:“我有法子。”   季听顿了顿,疑惑的扭头看向她。   一刻钟之后,寝房灯烛亮了,两人都只着里衣坐在桌前,季听看着申屠川将栗子倒进一个不大的瓷花瓶里,用手巾塞住了瓶口放在几支蜡烛上燃烧,不由得一阵好奇:“这样真的可以么?”   “应当是可以的,殿下再等等就热好了。”申屠川开口道。   季听没做过这些,总觉得不甚靠谱,便只当看个笑话了,趴在桌子上静静的看,很快就有了睡意。   就当她快睡着时,申屠川用厚布垫着将瓷瓶打开,把栗子尽数倒在桌子上。季听顿时来了精神,伸手去碰了栗子一下,竟然真的热了。   “还真可以。”季听笑了起来。   申屠川浅浅的勾起唇角,剥了一个送到她唇边:“殿下尝尝。”   季听张口咬住,吃完后颔首:“不错,虽然比起刚出锅时差点,可比凉的却是好吃许多。”   “殿下不嫌弃就好。”   申屠川说完,便专心为她剥栗子,季听就在一旁等着,等把栗子吃完时,她的肚子不饿了,整个人也困得睁不开眼睛了。   申屠川看着她打盹的样子,不由得浅笑一声。季听不满的瞪他一眼:“笑什么?”   “殿下困的样子很有趣,”申屠川说完顿了顿,眼底多了一分莫名的情绪,“一想到日后能一直这样看着殿下,申屠便忍不住想笑。”   季听沉默片刻:“你这种话都是打哪学的?”   “风月楼。”申屠川回答。   季听扫了他一眼:“为什么要学这些?”   “跟学如何伺候殿下是同样的原因,”申屠川说完镇定的看向她,“争宠。”   季听:“……”   得,还真是起承转争宠,又让他给绕回来了。 第43章   为了离脑子不正常的申屠川远点,季听天一亮便回长公主府了,更衣的时候还不忘让丫鬟把药熬上,等收拾妥当之后,便端起已经熬好的药慢慢喝了下去。   “唔……又苦又酸,不是让你找人改良药方了么?”季听皱眉吃了一块蜜饯。   丫鬟毕恭毕敬道:“回殿下,奴婢原本找了太医院的王太医,但太医看了药方后说,此药方若是轻易改动,怕是效果会有折扣,奴婢觉着稳妥起见,最好还是别轻易动了。”   季听不满意的啧了一声:“知道了,叫扶云准备一下,本宫要进宫面圣。”   “是。”丫鬟收了药碗,福了福身后离开了。   季听在梳妆台前翻找半晌,总算找出一个精致的盒子,打开后便看到一根晶莹剔透的玉簪。她颇为满意的对着窗子看了片刻,这才不紧不慢的往前院走,前院一直等着的扶云看到她,连忙迎了上去:“殿下。”   季听看到他旁边的牧与之顿了一下:“你怎么也在。”   “听褚宴说,殿下将申屠川接到了城南的别院?”牧与之问。   季听点了点头,下意识的解释:“对,他的身份到底今非昔比,若是一直留在风月楼,伤的也是我长公主府的颜面,所以还是在皇上昭告天下之前,先将人接出来的好。”   “可是打算在成婚之前,都让他住在那里?”牧与之又问。   季听拿不准他为何要问这些,但还是据实相告了:“不错,成婚那日,也让他从别院往府中来。”   “别院奴仆不多,伺候人的能耐也是一般,既然申屠川要长住,不如就从府中拨些人过去,暂时将这二十多日应付一下。”牧与之面容温和的提议。   季听表情有些微妙:“……你怎么这样好心?”   “殿下已经将他接出来,想来这两日皇上就要昭告天下了,他一个人住在别院,少不了要有人情往来,若是别院的奴仆照顾不周,岂不是叫旁人觉着咱们长公主府仗势欺人?”牧与之落落大方的回答。   季听微微颔首:“我倒没想这么多,但也觉着别院只有几个奴才,确实少了些,”她说完顿了一下,抬头看向牧与之,“这样,你派几个得力的奴才过去,负责他的起居,至于别院中伺候的丫鬟,暂时先叫回来,免得瓜田李下叫人传闲话。”   “是。”牧与之应了一声。   季听看了眼日后,便朝扶云招了招手,扶云立刻过来搀扶她上了马车。在马车上坐定之后,季听撩起帘子看向外头的牧与之:“我知你不喜申屠川,但给人穿小鞋这种事,想来我家牧先生也是不屑做的吧?”   牧与之神情微动,平静的看向她。   季听眨了一下眼睛:“叫那些奴仆踏实做事,如今大婚在即,我不想节外生枝,若是申屠川跟我说哪个怠慢他了,我怕是为了顾全大局,要将那人赶出去的。”   牧与之笑意淡了下来:“知道了,殿下。”   叮嘱完牧与之,季听才放下帘子,车夫一挥马鞭马车便从府中冲了出去。   马车上,扶云好奇的看着季听:“殿下,您怎么知道牧哥哥要给申屠川穿小鞋?”   “派几个奴仆去别院这种小事,他随口就吩咐下去了,如今却在前院一直等着我,要听到我亲口允准才去做,想来是打算让那些奴仆做点什么,日后即便被发现了,也能说是我应准的。”季听闭着眼睛休息。   扶云微微颔首,半晌不满的说了一句:“都怪申屠川。”   季听顿了顿,莫名的睁眼看向他:“是你牧哥哥先要欺负人的,怎么会怪申屠川?”   “殿下当初就是为了他,才设计骗我们的,如今牧哥哥又是因为他开始耍小聪明,好好的一家人生生开始勾心斗角,怎么就不怪他了?”扶云不服气。   季听仔细一想,哭笑不得的颔首:“你似乎说的也对。”   扶云哼哼两声,这才不说话了。二人一路沉默到了宫门口,季听照旧一个人入宫,快到乾清宫时,还未进门便听到了娇娇的笑声,她顿了一下,将原本藏在腰间的玉簪握进袖子里,这才抬步进去。   “皇姐来了?”季闻看到她,便朝她招了招手,他身侧的张贵妃看到是季听,脸上的笑意顿时淡了些,相当高贵的看了季听一眼,季闻起身后她才勉强站起来。   “参见皇上,”季听虚虚行礼,被季闻扶起来后才对张贵妃微微颔首,“贵妃娘娘。”   “多日未见殿下,殿下面色似乎红润不少,这难道就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张贵妃语气还算正常,只是配上她满脸的轻慢,怎么看都像是在嘲讽。   季闻看了她一眼,不轻不重的说一句:“贵妃,不得无礼。”   “是。”张贵妃立刻委屈的应了一声,娇滴滴的模样我见犹怜。   季闻立刻缓和了表情,安慰的拍了拍她的后背,张贵妃嗔怪的看他一眼,到一侧坐下了。   季闻含笑看向季听:“皇姐莫见怪,这丫头被朕惯坏了。”   “……无妨。”季听并不怎么想看狗男女眉来眼去。   好在这一段很快就过去了,季闻和季听也一同落座,聊着这次的婚事。   “朕这两日已经透了些口风给文臣那边,他们似乎不大满意这门婚事,觉着申屠川栋梁之才,做了驸马便不能再入朝为官,有些过于可惜了。”季闻缓缓道。   季听闻言还未说话,张贵妃就轻笑一声,姐弟俩立刻看向她,季听扬眉:“你笑什么?”   “臣妾只是一时没忍住,还望皇上和殿下别跟臣妾一般见识。”张贵妃捏着了季闻的袖子撒娇。   季闻神色轻松:“所以为何要笑,是朕说了什么好笑的事吗?”   张贵妃立刻一脸为难。   季闻看了季听一眼,笑笑道:“今日是一家人聊天,贵妃有话直说,不必拘谨。”   “那臣妾可就直说了。”张贵妃扫了季听一眼,轻遮红唇笑道,“臣妾直说觉着那些文臣脑子不清醒,那申屠川的父亲犯的是大罪,皇上如今不追究他们,便已经是法外开恩,他们竟还想着让申屠川入朝为官,真是痴心妄想。”   张贵妃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并不知晓申屠一家是被冤枉的事,可季闻心里却是清楚得很,这会儿听到她这么说,表情便有些虚浮的微妙。   季听唇角微微勾起,掩饰一般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这才缓缓道:“再怎么说,申屠川再过段时日也要入我长公主府了,与申屠家再无什么干系,张贵妃日后还是少提他们家原先那些事。”   “怎么,殿下也觉得他们家那些事丢人?可即便臣妾不说,旁人也是要说的,殿下若是不想被人成日跟罪人联系在一起,怎么不趁皇上昭告天下之前,再换一位驸马?”张贵妃听到季听护着申屠川,语气都忍不住快了些,话语中也满是对申屠川的轻蔑。   季听听得好笑,但还是适当的流露出一丝不满。   张贵妃见状还要开口,季闻却先一步打断她:“够了,日后申屠川也算是皇室中人了,往日那些事不必再提。”   张贵妃抿了抿唇,颇为委屈的应了一声,之后也果然没有再开口说话。季听慵懒的看她一眼,在桌下往她手里塞了个东西,张贵妃愣了一下,偷偷低下头看时,表情略微有些微妙。   “这是何物?”季闻已经发现了。   张贵妃嘴角动了动,半晌才讪讪一笑:“是臣妾的发簪。”   “给朕瞧瞧,”季闻朝她伸出手,等她将玉簪递过来时,便仔细的看了一遍,“玉是好玉,触手生温,只是太过素净了些,不怎么好看,方才也没见贵妃戴,为何这会儿突然出现在手上?”   “皇上,”张贵妃嗔怪的将玉簪拿走,“皇上一点也不关心臣妾,臣妾方才分明是佩戴了的,只是觉着不大舒服,便悄悄取了下来。”   她说着,便将玉簪插到了鬓发中,只留一点点玉在外头,跟她一头珠光宝气比起来,确实不怎么显眼。   “你戴得这般隐蔽,朕自然看不到。”季闻好笑的安抚她,并未对她的话起疑。   张贵妃这才松一口气,趁季闻看不到的时候狠狠瞪了季听一眼。季听忍住笑意,及时转变了话题,最后在快到晌午时告退。   “皇姐不留下用午膳?”季闻挽留。   季听笑笑:“还有不到一月便要成亲了,臣府中早已经忙成一团,实在不宜再耽搁了。”   “如此,那朕就不挽留了。”季闻缓缓道。   季听垂首福了福身:“臣告退。”说罢,便转身离了乾清宫。   她一走,张贵妃便没骨头一般倚在了季闻身上:“皇上,殿下这门婚事是不是不会再有变动了?”   “君无戏言,还能有什么变动?”季闻回答。   张贵妃抿了抿唇,随即娇滴滴道:“既然没有变动了,那该行的规矩可一样都不能省,如今还有不到一月便大婚了,皇上得赶紧派个教养嬷嬷去教申屠川规矩才行。”   “这倒也是,那等朕昭告了天下,便派人过去。”季闻缓缓道。   张贵妃笑笑:“这门婚事怕是许多人都不满意,皇上到时候定然要费神应付那些人,说不定会将此事忘了,不如交给臣妾如何,不过是派个教养嬷嬷,再按照皇家规矩做些别的事,臣妾还是能应付得来的。”   “如此,那就辛苦贵妃了。”季闻欣然同意。   张贵妃轻笑一声,眼睛微微眯了眯。 第44章   回去的路上,季听踢了踢脚下木板:“出来用点心。”   “殿下不必叫他了,褚宴不在。”扶云乖乖道。   季听顿了一下:“为何不在?”   “方才殿下入宫后,褚宴说如今别院住的好歹也是未来驸马,要多派些人马将别院保护起来,免得被什么宵小钻了空子,对咱们驸马爷不利。”扶云将褚宴方才说过的话复述一遍。   季听:“……我怎么觉着,对驸马最不利的就是他呢。”   “那就不知道了,但殿下先前警告牧哥哥的时候,他也是在的,想来会有分寸。”扶云宽慰道。   季听一想也是,而且以申屠川的身手,怕也是吃不了亏的,于是便不再纠结了,而是吩咐车夫:“不着急回府,先去周老将军府上一趟。”   “都这个时辰了,周老将军许是已经吃上了,殿下不如改日再去蹭饭。”扶云蹙眉劝说。   季听叹了声气:“我哪是去蹭饭的。”   “那是去做什么?”扶云好奇的看着她。   季听沉默一瞬,下一刻撩开车帘,惆怅的看向远方:“去挨揍。”   自打赐婚的旨意下了,老爷子便一直没有响动,想来就是在等她亲自去告知,而她这么久都没去,估计他也猜到了驸马是谁了,只是还在等她给个交代……只希望这个时辰周家人都在,一家老小看到老爷子动手,能帮着拦一下。   季听往周府去的时候,同一时间的南城别院中。   申屠川面无表情的站在院中,看着对面同样面无表情的褚宴。   “你想软禁我。”申屠川淡漠陈述,并非疑问。   褚宴酷嗖嗖的看着他:“申屠公子误会了,我是派人来保护你。”   “不过一个小小的庭院,要用这么多人,褚侍卫当真如此废物?”申屠川看了一眼庭院内五步一岗的阵势,眼底一片冷意。   褚宴的脸也冷了:“申屠公子是未来驸马,多派些人是应该的。”   “殿下知道你这么做吗?”申屠川目光沉沉。   褚宴微昂下颌:“申屠公子还未进府,所以不知道,派人保护你这种小事,我还是能做主的。”   申屠川眼神极冷的看着他,一时间没有说话,褚宴也静静的站着,丝毫未被他的气场压迫,两个人一副随时会打起来的样子,却谁都没有动。今日刚来的奴才看到这一幕,忍不住出了一身的汗,犹豫要不要回长公主府说一声。   庭院里静得只剩下风声,两个人各有各的威势,谁也没有退让,气氛一时间紧绷到了极点。   片刻之后,申屠川突然冷静下来:“褚侍卫,用这样的手段,是不是有些卑鄙了。”   “申屠公子在说什么,我听不懂。”褚宴不为所动。   申屠川眼神镇定:“你心里明白我在说什么,”他说着往前一步,压低了声音道,“明明心里恨极了我,却只能用这种下三滥的方式恶心人,看来褚侍卫不过如此。”   “若是用旁的方式,我怕申屠公子会承受不住。”褚宴眯起眼睛。   申屠川勾起唇角,在褚宴能看到的角度露出一个极具挑衅的笑:“你确定承受不住的那个人是我?上次在长公主府,我不过是为了让殿下消气,才站着任由你动手,你不会真的觉得,自己的身手比我好吧?”   “你在激将我?”褚宴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可惜了,不够高明。”   他说完就要往后退一步,却清晰的看到申屠川的唇无声说出‘懦夫’二字。他眼神一冷,化拳为掌朝申屠川袭去,申屠川猛地往后退了两步,一侧身便躲开了他的袭击,然后动作极快的朝褚宴后衣领抓去,褚宴往下一俯也跟着躲开了。   二人突然就打了起来,周围的侍卫面面相觑,却无人敢上前帮褚宴。今非昔比,申屠川再过二十几天便是长公主殿下的夫婿了,于他们而言就是半个主子,他们不敢也不能以下犯上。   自然,褚宴也不需要他们帮,动作凌厉的跟申屠川过招,申屠川目光沉静见招拆招,在二人陷入胶着时突然夺过一旁侍卫的剑。褚宴一见他拔剑,便立刻从刀鞘中将刀抽出,先前拳脚相击的声音瞬间变成了刀剑相击。   这二人的动作都有些狠厉,叫人看得胆战心惊,眼看着要收不住场了,一方才在旁边偷看的奴才终于绷不住了,跑到后院牵了马匹,便快马加鞭回府报信去了。   这边季听将成亲的事告知了周老将军,周老将军果不其然爆发了,抄起扫帚就要揍人,季听在周家其余人的帮助下慌乱地跑了出来,从头到尾都没在里头待上一刻钟。   “殿下真的挨打了?”扶云着急的问。   季听捧着杯子喝了几口水,这才缓过劲:“挨了一下,不严重。”说完便撩起袖子,露出上头的红痕。   是不怎么严重,只是红了,连肿都没肿,怕是小半个时辰就能消退。可扶云还是生气了:“周老将军怎么能这样?就算他是您的师父,也不该如此大不敬啊!”   “他一直以为我会将申屠川纳为侍夫,却不曾想直接变成了驸马,心里生气也是应该的,”季听说着放下杯子,轻轻呼了一口气道,“再说师父也是疼我的,方才出过气之后,想来等明日皇上昭告天下时,会帮我摆平一众武将,至于文臣那边,反对的声音应该就寥寥了。”   “如今的申屠川又不是昔日宰相嫡子那般的风光身份了,那些文臣有什么资格反对,扶云还觉得他都不配给殿下提鞋呢。”扶云愤愤道。   季听好笑的看他一眼,没有再跟他解释其中缘由。   如今搞定了周老将军,便只安稳等着成亲就好了,季听神色放松的躺在软榻上,懒洋洋的闭上眼睛:“困了。”   “殿下睡吧。”扶云边说边为她打扇。   季听应了一声,只是还没等睡着,马车就已经到了长公主府门前,一个奴仆突然冲了过来:“殿下!别院打起来了!”   季听一惊,瞬间什么睡意都没了:“怎么回事?!”   “殿下别急,我去问。”扶云说完忙撩开车帘询问。   那人仔仔细细将方才的事说了,当听到二人已经动上兵器时,季听再顾不上别的,只叫车夫快马加鞭,朝着别院去了。   一踏入别院的门,她便听到了霹雳乓啷的短兵相接声,顿时皱起眉头快步往里走。   和褚宴胶着很长一段时间的申屠川,当余光扫到一席艳丽红裙之后,刺向褚宴的剑立刻猛地一收,褚宴微微一愣,申屠川便趁这个功夫往前倾,褚宴的刀便在他脸上留下了一条细长的伤口。   季听进来时便看到这样一幕,顿时大为光火:“都给本宫住手!”   褚宴和申屠川同时停下看向她,季听看到申屠川脸上的刀口不断往外渗血,脸色都沉了下来:“一个是驸马,一个是本宫的贴身侍卫,你们两个这样胡闹,是要全京都都看本宫的笑话不成?!”   “卑职不敢。”褚宴垂眸。   申屠川也丢掉手中剑:“申屠不敢。”   “不敢?本宫看你们倒是敢得很,”季听真是要气死了,在二人中焦躁踱步,“说!到底是怎么回事,若是说不清楚,今日一个都别想好过!”   “是申屠川挑衅在先,卑职才跟他打起来。”褚宴立刻道。   申屠川眼神凉了一分:“若不是褚侍卫带这么多人来监视软禁我,我又怎么会挑衅?”   “我是派人保护你,是你非要扭曲成监视。”褚宴面无表情。   申屠川冷笑一声:“派这么多人前来寸步不离的守着,还不准我轻易离开别院,不是监视软禁又是什么?”   “我何时说过不准你离开别院?”褚宴声音像冰冻了一样。   申屠川:“你是没说,可你却这般做了,特意在大门安置十余个侍卫,不是……”   “都给本宫闭嘴!”季听忍无可忍的打断,两个人瞬间老实下来,她看着不省心的二人,非常有打人的冲动,但也只是对着他们指了几下,恨恨道,“你们让我说什么好!”   “殿下别生气。”申屠川立刻道。   褚宴看了他一眼,默默释放冷气。季听冷哼一声,冷淡的看着二人。   庭院里再次只剩下风的声音,扶云偷偷挪到褚宴身旁,小小声的问:“你受伤了吗?”   褚宴绷着脸微微摇头,扶云松一口气,接着对申屠川怒目而视。申屠川淡漠的扫了他一眼,并不在乎他的想法,只是低头看向季听。   “褚宴以下犯上,今日起闭门思过,十日不得离开卧房!”季听冷声道。   褚宴绷着脸跪下:“卑职遵命。”   “殿下,那申屠川呢?他也打架了!”扶云忙道。   季听抿了抿唇,还未开口说话,就看到申屠川走到她面前,拿起她的手虚放在自己受伤的那一侧脸上,声音微微低了下去:“殿下,疼。”   季听:“……”   褚宴等人:“……”刚才不是还挺嚣张吗?这会儿突然装什么装! 第45章   申屠川脸上的伤口还在往外渗细密的血珠,季听的手指无意间擦过还未干涸的血迹,指尖上立刻红了一片。   她糟心的收回手:“扶云去传太医。”   “就这点小伤,应该不至于……”   “快去!”季听沉下脸。   扶云嘴唇微微动了一下,最后看了眼褚宴便转身离开了。季听蹙眉看向跪在地上的褚宴:“你回去闭门思过吧,将他们也带走,留两个护院便可。”   “是。”褚宴应了一声起身,院子里的人也跟着他呼呼啦啦离开,很快就只剩下季听和申屠川两个人。   庭院再次清净下来,申屠川眉眼舒缓:“还是这样安静些好。”   “本宫知道你的身手,即便不能赢了褚宴,也不该被他伤到。”季听平静的看着他,眼底透着些许审视。   “方才殿下进来时,我余光扫到了,”申屠川即便被这样质问,表情也没有变动,“所以分了心。”   季听神情微动,半晌轻嗤一声:“少拿风月楼那套对付本宫。”   “句句属实。”申屠川缓声道。   季听又扫了他一眼,一看到他被鲜血染红的脸就有些糟心,便将他推到石桌前坐下:“等着。”   说罢,便去寝房中绞了手帕,出来递给他:“先把脸上血擦了。”   “殿下,我看不到。”申屠川看着她。   季听抿了抿唇,到底还是在他旁边的石凳上坐下了:“靠过来点。”   申屠川顺从的靠近,将脸凑到她面前。季听看着突然放大的脸,无语一瞬后用手帕覆上了血迹。   刚擦一下,申屠川便蹙起眉头:“嘶。”   “……少装啊,本宫就没碰到你的伤口。”季听不悦。   申屠川定定的看着她,漆黑如夜的眼眸中清晰的倒映她的脸:“真的疼。”   季听被他这样近距离的看着,睫毛不受控的轻颤两下,她沉默一瞬,忽略心中奇怪的感觉,皱着眉头继续帮他擦血迹,这一次动作相较之前要温柔许多。   申屠川只安静的看着她,仿佛世间万物都同他无关了,哪怕季听心里默念他都是装的,可也总不受控制的被影响,好几次都险些戳到他的伤口。   出现几次这样的事后,季听终于恼羞成怒了:“……你给本宫把眼睛闭上!”   申屠川顺从的将眼睛闭上,季听的肩膀这才放松些,仔仔细细将他伤口旁边的血都擦掉,露出他原本光洁的肤色。   “这两日皇上会将婚事昭告天下,到时候我们要一同入宫谢恩,你这伤……”季听略为迟疑的看着他。   申屠川静了静:“殿下放心,我会说是自己不小心划破的。”   “嗯,那就好。”季听放松下来。他这伤在脸上,季闻若是看到了肯定要问,若他说是褚宴伤的,恐怕就算她求情,褚宴也要吃些苦头,现下听到申屠川不会追究,她也就放心了。   庭院里再次静了下来,片刻之后季听将沾了血迹的手帕放下:“好了,你且等着吧,太医来了就会帮你包扎。”   说着话,她便起身要走。   申屠川一把将她拉住了:“殿下去哪?”   “回府,”季听说完扫了他一眼,“不必留了,本宫今日心情不好,不想留宿。”   “殿下这么急着走,是想赶回去安慰褚宴?”申屠川声音清冷。   季听顿了一下:“他犯了错,有什么可安慰的?”   “我也犯了错,殿下还是为我擦血迹了。”申屠川淡淡道。   季听啧了一声:“可他并未受伤。”   “若是受伤了,殿下是不是就要对他做同样的事了?”申屠川半句都不退让,眼底闪过一丝怒气。   季听有些不耐烦:“你是本宫的夫婿,他是侍卫,你跟他比什么?”   只一句话,申屠川突然被捋顺了,方才生出的怒气也散得一干二净,再开口声音都和缓起来:“殿下说得是,身份不同,我不该同他计较。”   季听莫名其妙的看他一眼,觉得他重生一回,愈发反复无常了。   “我现在伤口很疼,殿下能留下陪我吗?”申屠川又一次开口。   季听蹙了蹙眉头,正想要拒绝,就听到他又补充一句:“若殿下不留下,那我就不包扎了,过两日若是皇上问起,恐怕也会实话实话。”   “……你威胁本宫?”季听不悦的沉下脸。   申屠川翘起唇角:“不是威胁,是请求,殿下今日留下,我叫厨房给殿下熬绿豆粥如何?”   季听抿了抿唇,扫了他一眼还是答应了。两个人说话间,太医便跟着扶云匆匆赶了过来,看到季听后忙跪下行礼。   “太医免礼,尽快为他包扎吧,”季听催促,“看能不能用什么好药,让他的伤好得快些。”   “回殿下,并没有这种药物,好在申屠公子的伤口不深,仔细养着的话半个月左右便能彻底好起来。”太医汗颜道。   季听微微颔首:“如此,那就包扎吧。”   “是。”   太医放下药箱,忙碌的时候扶云走到季听跟前:“殿下,时候不早了,咱们回府吧。”   申屠川立刻看了过来,季听和他对视一眼后啧了一声,扭头对扶云道:“你先回去,我今晚留宿别院。”   “今晚也留宿?”扶云蹙眉,“殿下,您昨日不是已经留宿过了吗?”   “他的脸受伤了,我得陪着才行,”季听说完压低了声音,“你回去看看褚宴,可别是受伤了不吱声。”   “是,殿下,那扶云先回去了。”扶云眼巴巴的看着她。   季听含笑点了点头,又哄了他两句才叫人离开。她和扶云小声嘀咕的整个过程,申屠川都在旁边冷眼看着,等到太医包扎完也离开后,才垂下眼眸:“殿下同扶云的感情真好。”   “嗯。”季听不知他为何提起,因此只是看了他一眼,并没有接话的意思。   申屠川却不肯放过:“他是殿下内侍,应该也是按照侍夫培养的,如今已经十七,为何殿下还未给他一个名分?”   “他不需要。”她同扶云的关系如何,并不想告诉申屠川,因此只是简单敷衍过去。   申屠川表情淡了些:“既然不需要,想来殿下日后也不会再给名分了吧?”   季听正要开口,突然顿了一下,眉尾微微挑起道:“你还未过门,便已经管起本宫的家事了?”   “既然是殿下的家事,自然也是我的家事。”申屠川不闪不避的看向她。   季听斜了他一眼,倒没有再反驳。   是夜,季听躺在床上,等申屠川躺到身侧后缓缓道:“本宫今日不需伺候,你安分些。”   “是,除了抱着殿下,我什么都不做。”申屠川说着,便将胳膊从她的脖颈下穿过,将她抱在了怀里。   季听不悦的扫了他一眼,调整了一下姿势便在他怀中安睡了。   一夜无话。   翌日一早天不亮,季听便被唤醒了,她轻哼一声闭着眼睛,口中含混道:“不想上朝。”   “今日皇上大约要将你我的婚事昭告天下,殿下若是不上朝,怕是说不过去。”申屠川温言相劝。   季听不高兴的轻哼一声,翻个身便要继续睡,最后还是被申屠川强行给带了起来。   “……你若是个普通奴才,这辈子都别再想近本宫的身。”季听幽幽的看了他一眼。   申屠川唇角微勾:“可惜我不仅不是奴才,还是殿下的夫君,将来要同殿下过一辈子的人。”   季听轻哼一声,木着脸任由他伺候。平日上朝的发髻相对简单,也不用佩戴那么多首饰,申屠川很快便帮她收拾妥当了,季听看一眼镜中的自己,板着脸便要离开。   “殿下。”申屠川叫住她。   季听回头:“何事?”   “附近有家小馄饨不错,殿下早些回来,我带你去尝尝。”申屠川道。   季听思索一瞬:“人多吗?”   申屠川回答:“是有些多,但殿下回来时,应当是差不多了。”   “那便去吧,你等着我。”今日婚事昭告天下,同他一起在百姓跟前溜达一圈也不错。   约定好之后,季听便打着哈欠上朝了,昏昏欲睡的站在大殿之中,即便文臣和武将因着她的婚事吵得天崩地裂,也不耽误她打瞌睡。   好不容易熬过早朝,季听怕有人来纠缠,赶紧一溜烟的跑了,任由身后有人不断叫她的名字,也是急匆匆跑回了马车上:“快走快走!”   扶云见她着急,也跟着急了起来,催了车夫两声后才看向她:“殿下为何这般着急?”   “不想被人烦。”季听说着便要踢脚下木板,只是刚一抬脚就想起什么,又将脚落了下去。   扶云见状叹了声气:“殿下,您还在生褚宴的气吗?”   “不过是一点小事,有什么值得生气的?”季听扫了他一眼。   扶云顿了顿:“您若是不生气,就赶紧回去看看吧,那个犟驴从昨晚就不肯吃饭了,说自己得罪了殿下,要绝食自惩。”   “……怎么还是这般不开窍。”季听皱眉,沉默片刻后叫车夫往长公主府赶去,在去见申屠川之前,她得先看看那个绝食的家伙才行。 第46章   季听回到府中后,没急着去找褚宴,而是叫厨房做了将近十样糕点,热腾腾的随着她去寻他了。   褚宴的别院中没有护卫,也没有贴身伺候的小厮,长年都是他一个人居住,如今他待在寝房里闭门思过,院中更是一个人都没有了。   季听着人将糕点放在院中石桌上,摆了满满一个桌子,这才走到寝房门口敲了几下:“出来。”   房中静了一瞬,接着响起褚宴的声音:“卑职还在闭门思过,不能外出。”   “怎么,还跟我杠上了?”季听气笑了,“我数三个数,若是数完还没出来,就后果自负,三……”   刚数一个数,房门就发出吱呀一声响,褚宴木着脸出现在门口。季听没好气的看他一眼,转身到了庭院中坐下:“给我过来。”   褚宴蹙了蹙眉,虽然不甚情愿,但还是听话的走了过去。   “吃。”季听只有一个字。   褚宴垂首:“不吃。”   “为何不吃?”季听瞪眼。   褚宴沉默片刻,这才缓缓道:“卑职让殿下不高兴了,不配吃饭。”   “可你若是不吃,只会让我更不高兴。”季听立刻反驳。   褚宴抿了抿唇,倒是不说话了。季听盯着他看了片刻,见他没有要吃东西的意思,干脆也不再劝,而是微微坐直了身子,捏了块栗子糕慢悠悠的吃着,一边吃还不忘一边评价:“果然,刚出炉的糕点跟放凉后的,完全是两种口感,此刻热腾腾的,吃起来更为软糯些。”   褚宴的喉结动了动。   季听吃完栗子糕,又将手伸向了枣泥糕:“香甜可口,咬一口唇齿留香,这次厨房买的大枣不错,做出的糕点沙沙的,越吃越好吃。”   褚宴的肚子发出一声咕噜,他面无表情的别开脸。   季听只当没听到,心情不错的拿起一个驴打滚:“哟,还没放凉,实在是太软了,也不知道吃起来是不是更软糯……”   “殿下,您可以回自己的院子吃。”褚宴终于忍不住打断她。   季听扫了他一眼:“整个长公主府都是我的,这里自然也是我的院子。”   “那您慢慢吃,我回去继续思过。”褚宴说完转身就走。   季听不紧不慢的放下啊筷子:“你如今这般生气,不过是觉着昨日我未帮你,所以有些伤心了。”   褚宴猛地停了下来。   “且不说你先带人去挑衅,说翻了天也是你没理,单就你划伤了他的脸这一件事,都是可大可小的,若他想同你计较,只要在皇上问起时提上一句,恐怕你都要吃不了兜着走。”季听平静的看着他。   褚宴抿了抿唇:“卑职不怕。”   “可本宫怕,”季听的声音凉了下来,“你是不怕了,可有没有想过,万一皇上将你打伤打残,日后再也无法保护本宫,那本宫该找谁替代你的位置?”   “长公主府高手如林,殿下还怕无人能取代卑职的位置?”褚宴不高兴道,总算流露出一丝不好的情绪。   季听眼底闪过一丝笑意,放缓了声音道:“找人取代你的位置的确不难,可你能保证,他不会被外人的金银珠宝迷了眼,不会生出谋逆之心,不会在危急关头弃我而去?”   她一连三个问题,褚宴顿时不说话了,人心有多复杂,他比谁都清楚,自然明白季听如今提的,都是非常切实的问题。   季听见他表情微动,便知道他已经被说通了,肩膀不由得放松下来。她就知道,若想劝褚宴等人,就不能从为他们好的角度出发,只有事情涉及到她时,他们才会轻易改变想法。   “过来,糕点再不吃可真要凉了。”季听打断了他的思绪。   褚宴顿了顿,一时间没动。   季听扬眉:“怎么,还不肯吃?”   “……我想再要一碗甜水。”褚宴别扭道。   季听忍了忍笑意,扫了旁边的丫鬟一眼,丫鬟立刻跑去告知厨房了。季听陪着褚宴用了些糕点,看时辰差不多了便站了起来:“要你闭门思过,但也不必只把自己关在屋里,若是关上十天武艺退步了怎么办,到时候吃亏的还不是本宫,今日起照旧在院中练功,只是别出院门便可。”   “是,殿下。”褚宴应声。   季听安抚完这个,便打算往别院去,结果发现都快晌午了。   “殿下还是别去了,都这个时辰了,申屠川想来也用过膳了。”扶云劝说。   季听犹豫一瞬,还是微微摇头:“去吧,他那个人一根筋,若是不去,他怕是能等上一天。”   “……那可真够死心眼的。”扶云吐槽一句。   季听笑笑,叫他备马车去了,临行前和路上又耽搁一会儿,到了之后刚好是晌午,正适合用午膳。   “本宫来晚了,”季听匆匆走进院中,看到申屠川后微微颔首,理由张口就来,“你我大婚有许多琐事,一时间耽搁了。”   申屠川平静的看向她:“申屠等上一会儿也不算什么,殿下何必撒谎。”   “……本宫说的是实话,如何就撒谎了?”季听故作不悦。   申屠川的手指在空中虚点几下,提出:“糕点屑还在身上沾着,想来方才是在陪褚宴吧。”   季听低头看了一眼,果然在前襟上发现一点碎屑:“……”人品不怎么样,眼神倒是好。   “昨日刚罚他闭门思过,今日便急着去看他,不知殿下是太过仁慈,还是不将申屠当回事,觉着受伤也不算什么?”申屠川语气依然平静,字字句句却透着一点火气。   季听顿了一下:“你这是在发脾气?”   “申屠不敢。”申屠川垂眸。   季听蹙眉:“本宫方才见迟了,本是不打算再过来,但想着你定是还在等,这才急匆匆的赶来,若你不高兴,那本宫就先回去了。”   她这个人自幼被捧着长大,前世即便到了死的那一刻,也无人敢给她气受,之所以一直容忍申屠川对自己冷脸,也不过是因为喜欢他,如今那点喜欢早已经被他一碗汤药断送了,他若是再这般阴阳怪气,那她转身就走也不是什么难事。   申屠川显然也明白这一点,沉默许久后放缓了脸色:“申屠知错了,殿下既然来了,还是留下用膳吧。”   “本宫方才吃了不少点心,这会儿还不算饿。”季听看自己见褚宴的事已经被发现,干脆落落大方道。   申屠川沉默一瞬:“既然不饿,那就推迟午膳,早前听闻殿下棋艺惊人,申屠一直未曾领教,不知今日是否有这个荣幸?”   “好啊,反正也无事,那就下一盘打发时间。”季听欣然应允。   日头已经升上中空,申屠川怕热着她,便请她回了寝房,再让人送来一桶冰,放在房中降温。   季听将外衫脱了,只剩下里头薄薄一层衣裳,婀娜的身段被衣裳裹出了山峦起伏的效果,申屠川深深看了一眼,才垂眸去拿棋盘。   二人在软榻上放了一张小桌,直接在上头对坐,季听慵懒的倚着枕头,看着他将棋盘摆好。   “殿下执黑子?”申屠川问。   季听轻嗤一声:“白子。”   申屠川见她如此笃定,眼底闪过一丝笑意:“殿下当真?申屠的棋艺可也不差。”   “你再好能好过牧与之?”季听不屑。   申屠川很不喜欢从她口中听到别的男人的名字,但见她兴致不错,还是将那点不愉按下:“牧与之的棋艺担得上京都第一,申屠确实不如他,莫非殿下能下得过他?”   “那倒不是,但十盘中赢上四盘还是没问题的,剩余六盘虽然输了,但也顶多输上五六子,再多的便宜他可是讨不到的。”季听提起此事颇为得意。   申屠川含笑:“那看来殿下确有执白子的从容。”   “废话少说,下棋。”季听催促。   申屠川应了一声,执起黑子落于棋盘上。   一刻钟后,申屠川看着满盘皆输的白子,沉默片刻后问:“殿下真的能赢牧与之四盘?”   “自然,本宫还能骗你?”季听气恼的收棋子,“再来一次,本宫这次要执黑子。”   申屠川默默应了一声。   又是一刻钟,申屠川重新问了一遍:“牧与之真的输给殿下了?”   “你什么意思,怀疑本宫?”季听气恼。   申屠川干巴巴的看着棋盘:“倒不是怀疑,只是……”就这样的水平,怎么可能会赢牧与之?   季听也听出了他的意思,不由得冷笑一声:“本宫今日不过是略微轻敌,若是换了其他时候,定能杀你个片甲不留!”   “殿下说得是。”申屠川立刻应道。   因为连输两盘,季听听他应声,都觉得是在嘲讽自己,当即更加不满:“本宫不止赢了牧与之,连周老将军都是本宫的手下败将。”   申屠川:“……”周老将军,京都最出名的臭棋篓子。   “再来一局!本宫这回定然能赢!”季听怒道。   申屠川只好重新摆棋盘。   又一刻钟后,季听气哄哄的走了,连饭都没有吃。申屠川看着惨不忍睹的棋盘,突然想起自己找她下棋的最初目的。   ……他本来是想输她两盘,叫她高兴的啊。 第47章   季听气哼哼的回了家,一连三日都没往别院去,期间申屠川叫人来请了几次,她也直接当不知道。   只是能避而不见一时,却不能避而不见一世,还没等她消气,两个人便要一同进宫面圣了。   季听如平时一样换上正红宫装,坐进了长公主府的马车,看到扶云也要跟着上马车,便开口制止了:“今日在宫中要见不少人,许多官员也在,少不得要一阵寒暄,你若是跟去,恐怕得等上一整天,还是不要去了。”   “没事的殿下,马车里有吃的,扶云能等。”扶云忙道。   季听扬起唇角:“你确定?褚宴可还在思过呢,你到时候连个可以拌嘴的人都没有,真的不会无聊?”   扶云一听顿时犹豫了,纠结片刻后讪讪一笑:“那、那扶云还是留在府中吧,正好可以盯着新来的工匠做事。”   季听微微颔首,便将帘子阖上了。马车一路无阻的到了城南的别院门前,早已经开始等候的申屠川上前,对着马车行了一礼:“殿下。”   季听一听到他的声音,便想到那日他杀自己个落花流水的事,不由得冷嗤一声,并未搭理他。   申屠川迟迟等不到她的应声,便主动掀开车帘进了马车,季听木着脸扫了他一眼,看到他今日穿着后顿了一下。   今日的申屠川着一件深色袍子,愈发衬得面如冠玉眉眼深邃,颇有几分世家公子的风范,只是……他怎么又开始穿金戴银了?   季听看着他腰间镶金的腰带、银线为扣的玉佩,以及缀满了金珠的玉冠,不由得一阵无言。也就是他气质出尘,才会压得住这些金玉俗物,若是换了旁人,怕是要难看死了。   “殿下。”申屠川见她一直盯着自己,耳尖渐渐的红了。   季听沉默片刻:“你为何总喜欢这种打扮?”   “因为殿下喜欢。”申屠川回答。   季听气笑了:“本宫何时说过喜欢了?你穿成这副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故意给本宫丢脸去了。”   申屠川顿了一下,眉头微蹙:“殿下又不喜欢了?”   “……本宫就从未喜欢过。”季听无语。分明是他自己喜欢这种打扮,偏偏要赖在她身上,简直比棋盘上杀她还气人。   申屠川沉默片刻,神色略微淡了下来:“殿下当初跟张侍郎可不是这样说的。”   “哪个张侍郎?”季听刚问完便想起来了,原来是那位寒门贵子,被她夸了一句好看就生生把自己吃成胖子的张成张侍郎。他家中贫苦,母亲怕他入朝为官后会叫人看不起,便将自己积攒了半辈子的金银都溶了,做了配饰给张成戴上,希望能添些气势。   其实那些配饰实在粗糙,稍有些家底的,连府中丫鬟都不屑于佩戴,但张成孝顺,便日日戴在身上,也因此受到了更多的嘲笑。她当初也是因为实在看不过去,便多夸了他两句,以堵住那些损人的嘴。   她倒是没想到,此事竟被申屠川记在心里了,如今还拿出来当做他穿金戴银的理由……真是笑话,他前世就开始穿金戴银了,难不成那个时候便心悦她了,所以故意这么穿的?   季听扫了一眼他身上的金银配饰,眼底流露出一丝不屑:“本宫只是说张侍郎佩戴金银好看,又没说你也好看。”   申屠川静了静:“我似乎比那位张侍郎要好看些。”   “他如果是个胖子,你跟他有什么可比的。”季听无语。   申屠川眉头蹙起:“殿下的意思是,他若是瘦一些,便比我好看了?”   “是啊。”季听心想张侍郎入朝两个月便开始发胖,鬼还记得他长什么模样。   申屠川眼眸微微眯了一瞬,接着冷淡道:“没想到殿下除了棋艺不怎么样,连眼光也是如此。”   季听:“……”   这话就有点杀人诛心了,季听原本就还在气头上,只是暂时因为闲聊把这事给忘了,没想到他又突然提起。不仅突然提起,还故意羞辱她,这可真是……呵。   季听冷着脸不同他说话了,申屠川也沉默不语,只是绷着脸将玉佩摘了、腰带上的配饰抠掉,就连玉冠也取了下来,本就剪裁妥帖的袍子去掉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瞬间高贵了不少。   季听瞄了他一眼,不由得轻哼一声,以示自己的不屑。   二人一路无言的到了宫门口,申屠川先一步下了马车,然后当着禁卫军的面朝她伸出手。   季听倒是想直接无视,但想到这里是皇宫,里头处处都是皇上的眼线,便还是给面子的将手递了过去。   申屠川的唇角微微扬起一点弧度,将她扶下马车后便同她一起往宫里走。方才沉默了一路,他的气已经消得差不多了,再看季听表情冷冰冰的,便压低了声音道:“方才是申屠失言,申屠向殿下道歉,殿下别生气了。”   季听冷笑一声,并不愿搭理他。   申屠川只能再劝:“等从宫里回去,殿下想怎么罚我都行,在宫里还是收敛些,免得被有心人看到了,会平白编排我们。”   季听斜了他一眼:“这时候知道怕了?”   “殿下笑一笑,别总绷着脸了。”申屠川说着,接了宽袖的遮掩,偷偷挠了她的手心一下。   他的指甲修剪整齐,刻意划过时激得季听手心下意识一缩,身子就像过电了一般,麻得步伐都险些乱了。季听绷起脸故意走得快些,和他拉开了一点距离。   “殿下,等等我。”他抬高了声音,周围人立刻看了过来。   季听深吸一口气,咬牙等着他走到身侧,这才压低了声音:“你待会儿给本宫安分点,若是再这般胡闹,本宫回去就扒了你的皮。”   “只要殿下不生气,申屠的一身皮又算什么。”申屠川眸色沉沉。   季听猝不及防对上他的眼睛,沉默一瞬后恼道:“日后不准再跟风月楼那些人往来,都学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申屠字字肺腑。”   “呵……”   两个人说着话,便到了乾清宫中,季闻和张贵妃已经等着了,还有几位太妃也在。季听看到众人后挂上笑容,温婉的上前行礼,几位太妃忙将她扶起来,亲亲热热的仿佛待自己亲女儿一般。   申屠川静静的看着季听被长辈围在中间,眼底流露出一丝温情,只是回头对上季闻淡漠的眼睛后,这一点温情也迅速收起。   “太妃们如今见了皇姐,倒是连朕都冷落了。”季闻半真不假道。   太妃之首徐太妃笑了笑:“皇上说笑了,我等岂能冷落了皇上,前些日子李太妃听闻皇上休息不好,还特意缝了荞麦枕头,只是还未来得及献给皇上。”   季闻听了脸色好了不少:“按照规矩,本该婚后再让太妃们见新婿,但朕知道各位太妃颇疼皇姐,便想着提前让你们见见。”   “还是皇上体贴,”徐太妃说了一句,接着看向申屠川,打量半晌后满意道,“身姿挺拔,模样俊俏,倒是个可人的,早先不少听先皇称赞,人品自是没话说,虽然身份低了些……但也不算什么。”   “是申屠高攀。”申屠川垂眸道。   一直安静的张贵妃撇了撇嘴,用‘你也知道啊’的眼神扫了申屠川一眼。   季闻扫了他一眼,见他无悲无喜的,听到说起自己的家世也没有流露丝毫不满,不由得觉着满意。   徐太妃清浅一笑:“这倒没什么,这世上的人身份再高,也高不过皇室去,不论是谁同咱们凛庆成亲,都是高攀了。”   “太妃,瞧您说的。”季听好笑的挽住她的胳膊。   申屠川唇角微微翘起:“太妃说得是。”   “太妃偏心皇姐,自然觉得谁都配不上,朕可不想听这些酸话了,”季闻说着看向申屠川,“她们许久未见,定是有许多话要说,咱们就先去偏殿等着吧。”   “是。”申屠川应了一声,便跟着季闻离开了。   季听闻言不动声色的扫了申屠川的背影一眼,继续含笑同太妃们话家长,等众人落座时,季听走到张贵妃身边,压低声音问一句:“你今日为何如此安静?”   “臣妾若是开口了,话可不会好听,”张贵妃轻嗤一声,“殿下先前送了臣妾一根光秃秃的玉簪,不就是想让臣妾闭嘴吗?”   “那是上好的和田玉,触手生温,平日佩着最是养身,我府中就这么一支,平日连我自己都舍不得戴,到了你这儿就成光秃秃的玉簪了?”季听扬眉。   张贵妃顿了顿,唇角微微扬了起来,言语中却还是诸多不屑:“殿下别是觉着臣妾没见过世面,所以故意诓骗臣妾的吧?”   “你再给我不识好人心,”季听气笑了,“既然不想要,就还给我,我再送别人。”   一听她要送别人,张贵妃顿时一脸警惕:“送谁?申屠川那个狐狸精?”   “……你说申屠川是什么?”季听有一瞬间觉着是自己听错了。   张贵妃冷笑一声:“狐狸精!”   季听:“……”嗯,没听错。 第48章   偏殿之中,季闻放下手中茶盏,看向已经站了有一刻钟的申屠川:“赐座。”   “谢皇上恩典。”申屠川应了一声,待宫人将凳子搬来后,便身姿挺拔的坐了下来,表情虽然淡了些,却也不失庄重,叫人挑不出什么错处。   季闻扫了他一眼:“先前当着太妃们的面没有问你,你这脸是怎么了,可是受了什么伤?”   申屠川抚了一下脸上薄薄的纱布,恭敬回答:“回皇上的话,先前不小心被树枝划了脸,划了一道口子。”   “严重吗?”季闻问。   申屠川摇头:“不严重,只是怕大婚当时破相不好,所以这几日用药仔细养着,希望到时能淡下来。”   季闻听他说完,若有所思的看着他:“比起上次,你倒是沉稳了不少。”   上次见面时,申屠川私下勾结朝廷命官翻供被抓,季闻召见他时被言语冲撞数次,恼得季闻直接把人送去了风月楼,扬言要他好好学学规矩。   申屠川听到他提起上次,表情没什么波动:“草民在风月楼中确实学了不少东西,也意识到当初身为宰相嫡子,确实骄纵过多,也难怪皇上生气。”   “当初朕也是怒极,才会将你送去那种地方,好在皇姐知朕的本意并非如此,这么久以来也未让你受什么羞辱。”季闻理所当然的将季听的功劳记在自己身上。   申屠川起身行礼:“多谢皇上照拂。”   “罢了,朕当时也冲动,此事就不提了,”季闻摆摆手,等他重新坐下后才道,“日后成了一家人,不要生出嫌隙便好。”   “皇上是君,是天子,申屠不敢有半分不敬。”申屠川缓缓道。   季闻知道他的性子很淡,也知道他为人君子言出必践,便逐渐放缓了表情:“如此便好。”说完便重新端起茶盏,不紧不慢的喝着。   申屠川静静的坐在位置上等候,仿佛早已经习惯了这一幕。偏殿中静了片刻,李全便躬身走了进来:“皇上,各位太妃娘娘已经回去了,贵妃娘娘请您过去。”   “知道了。”季闻淡淡的应了一声。   李全恭敬的往后退,退出偏殿时看了申屠川一眼,见对方看过来,忙善意的笑了笑。申屠川垂下眼眸站了起来:“皇上请。”   “嗯。”季闻不紧不慢的起身,朝着偏殿之外去了。   申屠川跟在他身后往外走,快走到殿门口时季闻突然停下,他也立刻跟着停下了。   “朕一直知晓申屠山的为人,只是谋逆一事证据确凿,朕也不能保他,所以思来想去判了流放,留得青山在,倒也不愁没柴烧。”季闻突然道。   申屠川沉默一瞬:“皇上愿意相信家父?”   “朕如今既然这般同你说了,自然是相信的,只是朕如今根基不稳,满朝的武将都不怎么服朕,若是再坚持保文臣之首,怕是朝堂都要动荡了,”季闻说着看向申屠川,轻笑一声道,“你且好好同皇姐过日子,待朕有朝一日稳了根基,便想法重审此案,也好还你申屠一家清白。”   “皇上要如何才能稳了根基?”申屠川又问。   季闻含笑摇了摇头,抬步朝外走去:“大概得等彻底将那群武将都攥在手心里才行。”   申屠川目光沉沉的看着他离去,半晌才面无表情的跟过去。   二人到了正殿时,如李全说的那般,已经只剩下季听和张贵妃了,季听看到申屠川立刻迎了上去,故意问道:“皇上可是欺负你了?”   “胡闹,他日后是朕的姐夫,朕欺负他做什么?”季闻不悦。   季听嘿嘿笑了一声:“臣不过是开个玩笑,若真对皇上不放心,也该偷偷的问才对。”   “朕这皇姐,真是被惯坏了,如今是无法无天的。”季闻笑着斥责几句,眼眸不经意间扫了申屠川一眼。   张贵妃凑到季闻身边,娇滴滴道:“皇上,就别在这里话家常了,百官如今应当是已经到了,臣妾也饿得紧,不如移步梓轩阁吧。”   “哟,皇上,您还说臣被惯坏了,臣怎么觉着张贵妃也被惯得不轻?”季听慢悠悠的问。   张贵妃闻言立刻瞪了她一眼,自己好心帮她解围,她竟敢倒打一耙。气不过的张贵妃立刻扶上了季闻的胳膊,嚣张的挑衅道:“臣妾是皇上惯的,殿下不满意?”   “确实不大满意。”季听扬眉。   张贵妃还想顶嘴,季闻却先一步笑了:“也不知你们到底结了什么仇怨,从第一日认识便看彼此不顺眼,如今私底下吵吵嚷嚷也就罢了,待会儿若是到了群臣面前还敢如此,仔细朕治你们的罪。”   “臣不敢。”   “臣妾知道了。”   张贵妃气哼哼的瞪了季听一眼,季听忍着笑意低下头,申屠川神色淡淡的看着二人之间的小动作,待一同往外走时,故意落后了几步,季听为了同他一起,也只能慢下脚步。   “原先知殿下好美色,但以为只好男人的美色,如今一看才发现,原来女人长得漂亮了,殿下也是喜欢的。”申屠川面无表情道。   季听斜了他一眼:“你又阴阳怪气个什么?”   “没什么,不过是同殿下闲聊而已。”申屠川垂眸。   季听轻嗤一声:“闲聊?好啊,你既然想同本宫闲聊,那本宫就陪你聊聊。”   “殿下想聊什么?”申屠川问。   季听唇角勾起,笑意却不达眼底:“不如聊聊皇上都同你说了什么。”   申屠川闻言沉默了。   季听眼底闪过一丝讥讽:“算了,他同你又不熟,又能跟你说什……”   “皇上说相信申屠一家是清白的,有朝一日会还我们清白。”申屠川打断她的话。   季听倒没想到他会说出来,顿了一下后问:“条件是什么?”   “条件是他先压制住武将,确保根基稳固。”申屠川缓缓道。   季听若有所思的看向他:“你可知皇上这话是何意思?”   “想让我帮他,申屠一介白身,于朝堂是无用的,大约是想让我从殿下这里想法子。”申屠川坦诚相告。   季听盯着他看了许久,末了轻笑一声:“有意思,你竟直接这样说了。”   “殿下,申屠即将是你的夫婿,日后便只能跟你宠辱与共,事关殿下,申屠不敢隐瞒。”申屠川缓缓道。   季听的指尖无意识的在袖内敲着,思索他又在玩什么鬼把戏。她相信他提到的谈话内容是真的,却不怎么相信他最后一句。   她思索片刻,实在想不出个结果,干脆也不想了,横竖申屠川入了她长公主的门,只要她不点头,这辈子都休想再入仕,她会叫人牢牢的看住他,让他无法从她身上讨到任何便宜。   两个人静静的跟在季闻的步辇后面走,季听的思绪还在发散时,申屠川突然道:“皇上的步辇看起来很是舒适,若是殿下也能坐就好了。”   季听回神,斜了他一眼道:“皇上的步辇岂是说坐就坐的,你在皇宫里说这种话,也不怕被割了舌头。”   “申屠不过是随口说的,殿下不告诉旁人,自是无人知晓。”申屠川勾起唇角。   季听轻嗤一声,懒得搭理他了。   二人随着步辇到了梓轩阁,诸位大臣已经坐定,看到他们来了之后便纷纷行礼,一阵寒暄之后便落座了。   因为季闻在,阁中气氛还有些放不开,即便是偶尔有武将对申屠川讥讽两句,也是不痛不痒,很快又被文臣们怼回去了。今日的宫宴只不过是走个过场,季闻和张贵妃用完膳便离开了,留下一屋子文臣武将。   “咱们也走吧。”一看季闻溜了,季听也立刻压低了声音道。   申屠川不解的看向她,就这一迟疑的功夫,李壮便走了过来:“申屠公子,往日多有得罪,如今你和殿下的婚事既然已经定了,那日后就是自己人了,我敬你一杯。”   “他不能喝酒。”季听头疼道。   李壮顿时不满了:“殿下,卑职又没灌他,你这都要护着?”   “没护着,他真的不能喝酒。”季听蹙眉。申屠川一喝完酒就变一根筋,每次都要缠着她,他喝醉了不知道羞耻,她还觉得丢人呢,自是不能让他在外头喝酒。   李壮见她坚持,干脆不同她说了,而是转头看向申屠川:“申屠公子不会连这点面子都不给我吧?”   “申屠公子高洁如竹,不给你个大老粗面子多正常,他又何尝给过咱们殿下面子。”另一个武将掏风点火。   李壮冷笑一声:“也是,是我不配……”   话没说完,申屠川便拿起杯子一饮而尽,面色如常道:“李将军,我干了,你随意。”   李壮一开始来敬酒就没想过他会喝,纯粹是冲着嘲讽两句来的,一看到申屠川喝了,顿时有些傻眼。   李壮回过神,又给申屠川倒了一杯:“再敬你一杯,日后要对殿下好,若是敢欺负殿下,我是不会放过你的。”   申屠川又一次喝完,季听无语的往后退了一步,趁旁人不注意压低声音道:“你待会儿若是对本宫失礼,本宫可对你不客气。”   “殿下。”申屠川温情脉脉的握住了她的手。   季听无言一瞬,正要说什么,就看到他走到李壮身边,拿着酒杯道:“喝。”   李壮:“?”   季听:“……”   她一直知道申屠川喝了酒会变得一根筋,只能想一件事,可她却忘了,申屠川除了想她之外,还能想别人。   季听看着懵着脸的李壮,突然生出一分同情。 第49章   时至午后,放了冰鉴的梓轩阁透着丝丝凉意,酒过三巡,大部分官员都有了醉意,举止相较之前要松散不少,只有李壮一脸严肃,甚至有些头大。   从敬了申屠川第一杯酒起,他走一步申屠川便跟一步,像只跟屁虫一般寸步不离,简直甩都甩不掉。   “申屠公子,你到底想干什么?”李壮有些暴躁道,这人一直跟着他,害得他连找人喝酒都不自在了。   李壮一开口,早就偷偷看热闹的大臣们都静了静,想知道申屠川会作何回应。只见申屠川目光沉沉的看着李壮,声音毫无起伏的回答:“和李大人喝酒。”   “……我们方才不是已经喝过了?!”李壮恼怒。   申屠川表情丝毫不变,甚至对他举起酒杯:“请。”   李壮:“……”   两个人面面相觑片刻,李壮确定这人脑子有病,于是求助的看向季听:“殿下,您能不能把他带走?”   “早就同你说了,他是不能喝酒的,你非要跟他喝,现在知道后悔了?”季听慵懒的坐在席上看戏。   李壮叫苦不迭:“卑职哪知道他喝完酒这么黏人,”他说完顿了顿,恶狠狠的警告申屠川,“申屠公子,我可不管你有没有喝醉,你再跟着我,仔细我对你不客气。”   申屠川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威胁对他来说似乎并没有用。李壮也不可能真的揍他一顿,只能再次求助季听:“殿下,卑职知道错了,求求殿下把他带走吧。”   “本宫可没那个本事,他喝完酒只剩下一根筋,只会从头犟到尾,如今只犟着同你喝酒,本宫就算要带他走,他也是不会听的。”季听随口道。   李壮瞪眼:“那殿下不试试又怎么知道?”   季听见他不死心,啧了一声看向申屠川:“过来。”   申屠川闻言连头都没动一下,依然认真盯着李壮。季听扬起唇角:“本宫早就说了吧,他是不会……”   话没说完,申屠川便已经放下了酒杯,面无表情的走到她身边,坐下时还不忘伸手握住她的衣袖,将好好的衣服握出一层褶皱。一直往这边偷瞄的大臣们眼中都闪过一丝惊讶,显然没想到申屠川会这么听话。   何止他们没想到,季听也没想到,看着坐在身侧的申屠川,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殿下,回家。”申屠川的一句话将她的神智拉回来。   季听试探:“你的酒醒了?”   申屠川安静的看着她,季听无语一瞬,确定他还没醒。   “殿下,你不是说他不听话吗?卑职怎么觉着挺听话的?”李壮没了跟屁虫,立刻放松下来,“殿下方才不会是为了看卑职笑话,所以故意不肯叫他走的吧?”   季听闲闲的扫他一眼:“本宫方才倒是没这般想,但你既然提出来了,若是本宫不做,岂不是白受你冤枉了?”   “……卑职小人之心,还望殿下恕罪,”李壮说完瞄了申屠川一眼,立刻接了句,“卑职突然想起家中还有事,就先告辞了。”   说完就对着几个平日交好的武将使了使眼色,一行人呼呼啦啦的便离开了。申屠川看到李壮走了,下意识的要起身跟过去,只是身形刚一动,季听的手便覆了上来,他顿了一下后回头。   “殿下,他走了。”申屠川认真道。   季听无言一瞬,总觉着从他脸上似乎看到了委屈,如今虽然李壮带走了一群人,可阁中还是有不少人的,这会儿视线都往这边飘,似乎在打量什么。季听可不想在众人面前丢脸,沉默片刻后哄道:“既然他走了,那咱们也走吧。”   “回家吗?”申屠川问。   季听微微颔首:“嗯,回家。”   “好。”申屠川应了一声起身,朝季听伸出了手,季听借着他的力量起身,两人一同朝外走去。   他们两个一离开,梓轩阁便静了下来,好一会儿才有人打破平静:“这、这申屠川似乎也不像传闻中那般不喜殿下啊。”   “或许是无奈之举呢?”有看不惯季听的人道。   他话音刚落,便有人反驳了:“平日是无奈之举也就罢了,都醉得神志不清了,怎么也不该是无奈之举吧?”   梓轩阁内开始就申屠川到底是不是自愿的讨论起来,而被他们讨论的对象,一上了马车便在软榻上睡着了,季听被挤到边角里坐着,看到他睡得香甜后简直想揍他一顿。   不过她到底还是没打扰,见他一直没有醒来的意思,便叫车夫先将自己送回长公主府,等她下了马车后再去送申屠川。   “待会儿他若是一直没醒,也不用叫他,只消将马车停在阴凉地儿,车帘都撩起来,让他只管睡就是。”季听叮嘱车夫。   前来迎接的扶云闻言,立刻酸溜溜的说:“殿下对申屠川可真够上心的。”   季听等马车走远才撩了扶云一眼:“若非如此,又怎么让他放松警惕,安心入我长公主府做驸马?”   “……什么意思?”扶云不太懂。   季听浅笑一声:“你不必懂,只消知道在他没入府之前,要仔细待他就行。”   扶云盯着她看了许久,突然问:“殿下的意思是,这几日待他的好都是假的?”   “随你怎么理解吧。”季听说完便往庭院中走。   扶云急忙跟上,越想越觉得不对:“可是殿下,若对他的好只是假的,您为何一连两日都在别院留宿?”   季听脚下一磕,险些绊倒,扶云急忙搀扶住她。   “……你一个小孩子,问这些做什么?”季听板起脸。   扶云蹙眉:“我只是不懂嘛,觉得殿下若只是想敷衍他,那有的是法子,为何一定要留宿呢?”   季听无言的看他一眼,心想总不能说自己是被设计了吧,而且申屠川伺候人的功力……嗯,她虽然未曾试过别的,可单就他而言,还是舒服的,她自幼就不受世俗规矩桎梏,活得肆意洒脱,既然这滋味不讨厌,也实在没必要勉强自己拒绝。   但这也只是在大婚之前,至于婚后……还是少来往,免得他认不清自己的处境,总生出不该有的想法。   “殿下怎么不说话?”扶云见季听不语,便忍不住又问一句。   季听敲了一下他的脑袋:“我若事事都跟你说还得了?”说罢便径直往自己寝房去了,“这几日若是申屠川再来请,就说大婚事忙,我没空去见他,让他耐心等着。”   “是。”扶云应了一声。   当晚,申屠川果然派人来了,扶云按照季听的说法将人遣走,且之后每一日都是这样的理由。   不知不觉过去了四五日,褚宴总算熬过了闭门思过的时间。   “恭喜啊褚侍卫。”是夜,扶云贱兮兮的来别院门口迎他。   褚宴面无表情的看他一眼,抬脚便往外走,扶云忙跟上去:“这大晚上的,你要去哪?”   “别院。”褚宴淡淡道。   扶云愣了愣:“你又要去招惹申屠川?”   “别告诉殿下。”褚宴扫了他一眼。   扶云皱眉:“就算我不跟殿下说,别院那边的奴才也会来通风报信,到时候受罚的还是你。”   他在旁边苦口婆心的劝,褚宴却一句也不听,直接去马厩牵了马匹,骑上便出了长公主府。扶云跟在后头吃了一嘴的土,不由得呸呸两声:“你就胡闹吧,惹出事了没人能帮你!”   褚宴仿佛什么都没听到,面容冷峻的去了别院,一下马便朝着申屠川住的院子去了。   申屠川正在院中坐着,看到他后眼神冷淡了:“褚侍卫此时到访所为何事?”   褚宴绷着脸走到他面前,直直的朝他跪下。申屠川蹙了蹙眉:“你做什么?”   “卑职先前对申屠公子多有得罪,还望公子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卑职这一次。”褚宴淡淡道。   申屠川定定的看着他:“为何突然道歉?”   “因为卑职这几日想通了一件事,公子是主,卑职是仆,主仆有别,若公子日后进了长公主府,略施小计卑职便吃不了兜着走,”褚宴相当坦诚,“只是受罚还好,可卑职怕自此不能保护殿下,殿下的安危再无人能负责。”   申屠川眼眸微动,神色清冷至极:“你倒是会为殿下考虑。”   “卑职的命都是殿下的,自然要为殿下考虑。”褚宴垂眸道。他这几日越想越发现,自己身负保护殿下的重责,个人的喜好从来都不是多重要的事,重要的是殿下的安危。   所以他不能竖申屠川这个敌,若还是不喜欢他,那以后就当他是空气,不主动靠近,也不主动疏远。   别院里静了下来,不知过了多久,申屠川淡淡开口:“你回答我两个问题。”   “公子请说。”褚宴垂眸。   申屠川若有所思的盯着他:“第一,牧与之棋艺极佳,为何一直输给殿下。”   褚宴微怔,显然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沉默一瞬后回答:“牧先生故意的,不过是哄殿下高兴。”   申屠川听到答案,眼底闪过一丝抑郁,下一刻便收敛了:“第二个问题,殿下近日真的很忙?”   褚宴:“……”他虽然一直闭门思过,可也知道殿下这几日躲着申屠川的事,所以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申屠川见他犹豫,缓慢的眯起眼睛:“我知道了。” 第50章   等褚宴离开,申屠川本来想去长公主府见季听,但临时收到了父亲的来信,一时间耽搁了,等到写完回信时,天色已经不早了,他思索片刻,决定翌日再过去。   然而翌日他便没有空了。   看着宫里来的两个嬷嬷,申屠川沉默片刻后问:“二位嬷嬷是来做什么的?”   “回申屠公子的话,奴婢二人奉张贵妃之命,特意来教导公子规矩的。”其中一位长脸嬷嬷殷勤道。   申屠川神色淡淡:“先帝在时,我便时常随家父入宫,该学的规矩早已学会,就不劳二位了。”   “您会了是您的事,可奴婢们既然领了命,自然也不敢不从,再说除了皇室的规矩,还有大婚当日的礼节和流程,奴婢们也是要教公子的。”另一位短脸嬷嬷颇为严肃。   申屠川扫了二人一眼,折身到桌前坐下:“请吧。”   两位嬷嬷对视一眼,长脸嬷嬷上前一步,笑呵呵道:“还请公子起身,咱这一步规矩,得先从‘行坐跪拜’学起。”   申屠川顿了一下,眼神凉了一分:“是张贵妃交代你们的?”   “贵妃的意思,也是皇上的意思。”短脸嬷嬷淡淡道。   申屠川目光沉沉的看着二人,直到将二人看得出了一身汗,这才起身跟着学起。两位嬷嬷见他肯配合了,不由得松一口气,接着看着对方发愁。   张贵妃要她们好好折腾这位未来的驸马爷,可从未说过这位驸马爷脾性如何,现在单是简单见了一面,就能感觉到他的孤高,这种情况下她们怎么敢肆意乱来。   然而不乱来也得乱来了,贵妃娘娘的命令她们还是不敢不从的。长脸嬷嬷推了短脸嬷嬷一把,短脸嬷嬷不情愿的上前一步,故意板着脸道:“申屠公子,您说该学的规矩早已经学会,不如先演示一遍如何?”   申屠川冷淡的看了她一眼,倒也听话的做了一遍,从走路到跪拜之礼,始终保持腰背挺直,每一个动作都挑不出错,饶是这二位常年教导宫人礼仪的嬷嬷,也不知该从何处指责。   但长脸嬷嬷还是硬着头皮道:“申屠公子,您方才的跪拜之姿似乎有些不对,不如您再跪一次,叫奴婢们好好瞧瞧。”   申屠川面无表情的又做了一遍,长脸嬷嬷皱眉:“公子方才做得太快了些,奴婢没有看清,不如再做一遍。”   申屠川撩起眼皮看向她,季听不在时,他便少了一丝温情,又成了高岭之上的丞相嫡子,连头发丝都透着矜贵之气。   长脸嬷嬷的气势瞬间被比了下去,张了张嘴不敢说话了,只偷偷的推短脸嬷嬷。短脸嬷嬷无法,只能硬着头皮道:“公子还是不要为难奴婢们了,早些将规矩学好,奴婢们也好早些回去交差不是,若是回得晚了,怕是皇上和贵妃都会不高兴。”   申屠川听到她拿皇上和贵妃压自己,也丝毫不减怒气,只是淡淡说一句:“那就请二位给我示范一遍。”   “……啊?”长脸嬷嬷愣了。   申屠川清冷的看向她:“皇上和贵妃叫你们来教导我,你们连示范都不肯?”   “没、没有,那奴婢就给您示范一遍。”长脸嬷嬷忙道。   申屠川不急不慢:“你们一起。”   两位嬷嬷对视一眼,只好一同开始示范,只是一整遍做下来后,申屠川只一句话:“没看清,继续。”   两位嬷嬷:“……”   如申屠川说的那般,她们是负责来教导规矩的,做示范让他看也是正常,挑不出什么理来,听到申屠川这般说后,只能咬着牙继续做,一连做了七八遍之后,两个人都有些腿软,最后一次跪完险些没站起来。   “二位是要继续教,还是回宫复命?”申屠川看向她们。   两个嬷嬷都出了一身的汗,站在那里腿都要抖了,闻言忙道:“申屠公子的规矩学得极好,奴婢们也没什么可教的了,这就回宫复命。”   “不急,今日先在别院歇着,明日再回去吧。”申屠川说完,转身便回了寝房。   嬷嬷们被他提醒一句,才想起这时离开太早了些,贵妃那边也不好交代,但在别院留一晚就不同了,到时候只消说一直在教导申屠川,也不必说透,贵妃娘娘自会多想,到时候也不算她们没完成差事。   “……这个申屠川,可真是不简单呐。”长脸嬷嬷擦了把汗,不由得感慨一句。   短脸嬷嬷叹息一声,老姐俩互相搀扶着去休息了。   因为这二位还没离开,申屠川便没有去寻季听,只打算等送走她们再过去,谁知翌日一早她们是走了,却又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奴婢奉贵妃娘娘之命,前来给长公主殿下试婚。”来人粗声道。   申屠川面无表情的看着她:“你多大岁数了?”   “奴婢今年刚过四十,贵妃娘娘说岁数大些懂的就多,若有什么不妥,也能及时发现,”从声音到腰哪都粗的宫女看着申屠川,突然就红了脸,“公子放心,奴婢这两日看了不少春宫图,定能伺候得公子舒舒服服。”   申屠川眼神凉凉,看得她忍不住缩了一下。   长公主府中,季听正跟扶星扶月玩你丢我拾的游戏,听到扶云的话后颇为惊讶:“怎么还送了试婚宫女过去?”   “据说是大婚前的必要流程。”扶云回答。   凛朝律令,公主出嫁前,向来都会安排宫女试婚,若是驸马身子康健,才会安排大婚,试婚的宫女也会收为驸马的通房。   然而凛朝自建国起到如今,也就只有季听一个公主,婚事赶得急不说,她先前应该也已经试过驸马的身子了,所以原以为没有试婚这一条了,可没想到竟然还是安排了。   季听一想到别的女人碰申屠川,莫名还觉着怪不舒服的。   “殿下,一定要让申屠川试婚吗?”扶云皱眉。   季听斜了他一眼:“你觉得有何不妥?”   “也没什么,就是想着申屠川一个人入府已经够讨厌了,若是再带一个通房过来,简直更烦人了,而且他这驸马,说白了就是入赘,哪有入赘还带妾室的。”扶云气哼哼道。   季听微微颔首,正要说话,就听到扶云先一步道:“而且殿下都不知道让他侍寝多少回了,若他真的身子有疾,殿下定然不会在他房里沉沦到连早朝都不去了,想来伺候人的本事也不必再试。”   “咳咳咳……你一个小孩子,哪知道这么多浑事?!”季听瞪眼。   扶云吐了吐舌头:“总之殿下,还是别让试婚了。”   “嗯,你去一趟,把宫女送回去,若是张贵妃问起,便说是我让送还的。”季听揉了揉扶星圆滚滚的肚子,扭头对扶云道。   扶云顿了顿:“殿下不亲自过去?”   “我去做什么,你直接把人送走就是。”季听这几日一直窝在府中,也懒得去见他。   扶云应了一声便离开了。季听看一眼天色,放下手中的球球,长大不少的扶星扶月立刻冲上来咬走了。   季听轻笑一声,拍了拍手中的灰尘便回寝房了,将被扶星扶月弄得灰扑扑的衣裳脱了,便进了提前准备好的浴桶中,当热水将身子浸泡时,她舒服得轻哼一声,缓缓闭上了眼睛。   此刻的她一头乌发被一根木簪挽着,鬓边发丝垂落,瓷白的肌肤被热水泡得泛红,挺翘的鼻梁和小巧的红唇如画如诗,美得不似凡人。   她慵懒的泡着澡,一只手突然扶在了她的肩膀上,季听神情微动:“不必伺候。”   然而那只手却没有停下的意思,继续往下抚去,季听轻颤一下,握住了他的手:“申屠川。”   “殿下。”申屠川从背后抱住她,全然不顾身上都被弄湿了。   季听蹙着眉头睁开眼睛:“你怎么又偷溜过来?”   “我是来找殿下告状的。”申屠川低声道。   季听顿了顿:“试婚一事本宫已经知晓,也叫扶云去将那宫女打发了,你不知道?”   “是么,多谢殿下。”申屠川吻在她的肩胛骨上。   季听难以自制的仰起脖颈,听出他的情绪不佳后顿了一下:“凛朝向来有试婚的规矩,宫里也不过是按规矩办事,如今本宫已经叫扶云将人送走了,你还不高兴做什么?”   “殿下可知道,张贵妃送来的宫女已经四十有余?”申屠川问。   季听愣了一下:“什么?”   “四十有余的寡妇,还育有一子一女,最大的儿子比我还要大上几岁。”申屠川面无表情道。   季听表情顿时奇妙起来:“都生过孩子了,为何还在宫里当差?”   “她说是前些日子刚被张贵妃选入宫的,是专程为了做我的通房、给两个孩子找个爹来的。”申屠川淡淡道。   季听越听表情越微妙,听到最后一张漂亮的脸都要变得歪歪扭扭了,申屠川绕到她对面,看着水中身姿婀娜的美人:“殿下想笑就笑吧。”   “噗……”季听终于忍不住了,扶着浴桶笑得花枝乱颤,“张贵妃太损了,真是太损了哈哈哈哈……”   笑到一半,她就笑不出来了,因为申屠川当着她的面将衣裳脱了,只着一条亵裤就往浴桶中迈。   季听:“……” 第51章   一桶水最后洗得还剩半桶,洗得季听这辈子都不想再沐浴了。   “还有半月就要成亲了,申屠川,你就不能再安分半个月?”季听懒得手指头都不想抬,任凭他帮自己换了干燥的寝衣,然后没骨头一样躺到床上。   申屠川在她身侧躺下:“殿下若是日日去我那里,我又怎么会不安分?”   “日日都去?你对本宫的要求未免也太高了些。”季听轻嗤一声,心想照他这个折腾的法子,她连去上三天,老腰就不必再要了。   申屠川闻言想到了她的侍夫,眼中的笑意不由得淡了些,静了片刻之后才缓缓道:“你我是夫妻,每天都见面的要求怎么就高了?”   他说罢顿了一下,目光柔和的看向她的小腹:“日日同寝,生儿育女,夫妻之间本就该如此。”   这还没有成亲,连孩子都想到了,可真是会蹬鼻子上脸。季听闭上眼睛:“你我可不算什么正经夫妻。”   “虽无父母之命,但有皇上做主,如何就不算正经夫妻了?”申屠川说完顿了顿,“莫非殿下不打算同我交换婚书?”   季听无语的睁开眼睛:“开什么玩笑,都成婚了,怎么可能不交换婚书?”她费这么大劲把他弄成驸马,为的不就是这份名正言顺么。   申屠川目光这才缓和些,在她额上轻轻吻了一下:“时候不早了,殿下睡吧。”   “你明日早些回去,别让旁人看到,还有,今后不准再来了。”季听困极,说话时嘴巴都要张不开了。   申屠川轻轻抚着她的后背:“那殿下会去看我吗?”   “你没听人说,成婚前见面不吉利吗?”季听不耐烦的将脸埋进他的衣领里,“若是想早日和离,那你就尽管来吧。”   申屠川微怔,回过神后道:“那还是不要见了,”他说完顿了一下,低声问一句,“若我半月不来,殿下可会想我?”   “嗯……”季听已经听不清他说什么了,应了一声后便陷入了黑甜的梦境。   申屠川唇角微勾,也跟着闭上了眼睛。   季听翌日起床时,申屠川已经不在身边了,她身上还乏得很,看到伺候的丫鬟后懒散道:“什么时辰了?”   “已经辰时了殿下”丫鬟扶她坐了起来。   季听懒洋洋的看了她一眼,余光扫到桌上一碗冒热气的东西,顿了顿后问:“那是什么?”   “回殿下,是您的养身药。”丫鬟答道。   季听顿了顿,牧与之给的避子汤有养身补气的功效,她便直接称呼为养身药,底下的人也改了称呼……所以为什么会在她没有吩咐的情况下,给她端来一碗这个?   季听沉默片刻:“申屠川今早走的时候,你见着了?”   “回殿下的话,没见着。”丫鬟回答。   季听表情有些微妙:“那你如何知晓他来过的?”   “殿、殿下昨日房中的动静有些大。”丫鬟红着脸回答。   季听:“……”   寝房里突然陷入诡异的寂静,片刻之后季听面无表情:“把药给本宫。”   “是。”丫鬟忙双手奉上。   季听一饮而尽,接着咬牙切齿道:“叫褚宴对本宫的院子加强守卫,若是发现申屠川来了,就把人给撵出去!”   “是,殿下。”   季听羞恼的看着丫鬟离开,准备等申屠川再来了,就叫褚宴再把人狠狠揍一顿。   然而申屠川却没有给她这个机会,从这日离开之后,不仅没有再来,还不再派人来请了,似乎真的开始安安分分起来。   季听起初颇觉意外,总觉着他有什么阴谋等着自己,便着别院中的奴才盯着他些,见他一直还算老实,这才放下心来。   随着大婚的日子越来越近,季听从闲人一个,终于变成了大忙人。先前说过大婚事宜一切交给礼部,她以为自己擎等着那日拜堂就好,结果礼部三天两头派人来同她商议,大小琐事都要同她说一遍。   季听整日从一睁开眼就忙,一直忙到晚上才得以休息,累得几乎沾床就着,连饭都恨不得不吃了。   一连忙了十余日,成婚的日子终于来临了。   大婚前一晚,季听同牧与之等人在厅堂用膳,整个厅里都是静的,气氛有种说不出的沉闷。   季听笑笑,企图让他们高兴些:“明日我就要成亲了,都垮个脸做什么,也不说几句吉祥话恭喜一下。”   扶云抿了抿唇,半晌有些失落道:“扶云原本以为,与殿下成婚的人,会是天底下除了皇室,身份最尊贵的人,却没想到到最后只是一介白身……扶云觉得委屈殿下了。”   “不论身份多尊贵,入了长公主府的门,日后也是与仕途无缘的,倒也说不上委屈。”季听安慰道。   扶云轻哼一声:“可招不了身份尊贵的,至少要招个把殿下当眼珠子一样疼的吧?”   他说完还不忘找认同,目光从牧与之脸上扫过后,最后落在褚宴脸上:“你说是吧?”   褚宴顿了顿:“申屠川的事,我日后都不会再说。”   “为什么?”扶云好奇。   褚宴看了季听一眼:“我只要能一直保护殿下就好,其余的事都无所谓,申屠川既然入了长公主府的门,日后便是长公主府的人,他若对殿下不好,只要殿下一声令下,我就杀了他。”   季听:“……我明日成婚,你们非要喊打喊杀吗?”   褚宴酷酷的喝了口甜汤,没有再说话,扶云也撇了撇嘴,埋头啃自己的鸡腿。季听斜了这两人一眼,最后看向始终不语的牧与之。   “你呢?也要像他们一样扫兴吗?”季听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已经不抱希望了。   牧与之静了片刻,问:“同申屠川大婚之后,殿下会高兴吗?”   季听没想到他会这样问,愣了愣后回答:“说不上高兴,但会安心。”   “所以也算是好的,”牧与之浅笑一声,朝她举起酒盅,“如此,与之就恭贺殿下新婚之喜,愿殿下平安顺遂率性而活。”   季听哭笑不得,眼眶却有些热了:“你这人……怎么说得好像过年的贺词一般,这种时候不该祝我白头偕老永结同心吗?”   牧与之笑笑,饮尽杯中物,季听也跟着喝了一杯,浊酒下肚,脑子都清明了不少:“明日府内事忙,你们几个可要上点心,莫让贼人钻了空子。”   “殿下放心,卑职定尽心竭力。”褚宴严肃道。   季听微微颔首,又同他们吃了些酒,这才起身往寝房走去。已经入夏,本该是最为闷热的夜,却因为傍晚时分下了场雨,突然变得凉快起来。   夏夜的微风吹动树叶,远方传来雨后特有的蛙鸣,季听喝得微醺,脚下轻飘飘的,往寝房走时有种新生的感觉。   “殿下,奴婢扶着您吧。”丫鬟担忧道。   季听摆摆手:“不必,本宫想自己走走,你别跟着了。”   丫鬟应了一声,皱着眉头停下了。   季听独自在府中散步,走了半天都没到头,才意识到这座府邸有多大。她看着庭院中的珍贵草木,突然想起了将这些草木送过来的先皇。   当年先皇在时,真是恨不得将全天下的好东西都送给她,因着怕自己离世后她过不好,还在几个资质都差不多的皇子中,选了她的亲弟弟,只为日后有人能护着她,为着她日后能荣宠一生。   只可惜她和季闻都辜负了先皇,辜负了他们的父亲。   季听轻轻拭去眼角的一滴泪,面容平静的继续散步,当走到一个偏院的别院时,她突然停下了脚步。   这座院子,便是她为申屠川准备的住处,待明日大婚礼成,他便将被她困在这方隅之地,永世都只能做一个空有其名的驸马爷。   “是你逼我的。”季听面容清冷,眼底闪过一丝肃杀之意。   她一向理智大度,前世自己对申屠川穷追不舍,确实对他造成了困扰,他心中恨自己,最后想做送自己上路的人也无可厚非,反正他不来,也有旁人来,她反击几次出出气也就罢了,可这人偏偏得寸进尺,还想重复前世的老路。   她前世对申屠川的那点感情,早就在最后的痛苦中消磨殆尽了,如今重活一世,她怎么可能还如他所愿。   她定定的看着别院大门,静了许久后转身离开,却扎进了一个温热的怀抱。   “嘘。”申屠川压低了声音。   季听沉默一瞬:“你何时来的?”   “刚来,殿下怎么会在此处?”申屠川问。   季听表情平静:“明日成婚,有些睡不着,所以出来散步,结果就走到此处来了。”   “我先前每次来府中,都是从这边经过,此处平日都没什么人,方才看到殿下时,还以为是看错了。”申屠川缓缓道。   季听扬了扬唇角,往后退了一步想要同他拉开距离,结果刚一动便被他握住了双臂。   “殿下别动,”申屠川的声音从她头顶上响起,“殿下先前说过,大婚之前不宜见面,就这样别动,虽然我已经看到了殿下,但只要殿下没看见我,便不算见面。”   季听无言一瞬:“那你还来?”   申屠川顿了顿:“想来了。”   季听:“……”   静了片刻之后,申屠川依然没有放开她的意思,她抿了抿唇道:“本宫累了。”   “我送殿下回寝房。”申屠川应道。   季听无语:“你不打算让本宫看见你,如何送本宫回去?”   申屠川扬起唇角,捂着她的眼睛帮她转身,自己则从她身后扶着她的肩膀,轻轻的推着她走。   季听只当他发神经,沉默无言的同他一起往寝房走,路上遇到不少奴仆,看到他们眼中的疑惑,季听莫名有种丢脸的感觉……能不丢脸么,申屠川突然出现也就算了,还亦步亦趋的跟在她伸手,两只手像把着小儿学步一般,从背后仔细的扶着她的胳膊。   好不容易回到寝房,季听赶紧要往屋里去,却被他握住了胳膊不放开。   “还不走?”季听不悦的问。   申屠川静了片刻:“殿下,我们明日就要大婚了是吗?”   “……你在抽什么疯?”季听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   申屠川放开了她的胳膊,轻笑一声道:“没事,只是多年夙愿得偿,有些不真实罢了。”   季听神情微动,半晌转过身去,原本申屠川站的地方已经空空荡荡了。 第52章   夜已深,奢华的偏殿之中难得热闹,十余个女官围在床边,表情严肃深沉,好像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一般。季听站在门口,看着她们一边掀开被子一角查看,一边在本子上记录什么。   所有人都很忙,所有人的步履都很匆匆,只有角落里的申屠川是静止的,他身着绣了金线的黑色蟒袍,一条金玉腰带勾勒出劲瘦的腰身,底下一双描金云纹靴甚是显眼,这身打扮若不是有一身矜贵之气压制着,不知道要丑成什么样子了。   季听定定的看着他,只觉得他这身衣裳出奇的眼熟,好像在哪里看过很多遍一样。她蹙了蹙眉头,发现脑子一片空白,怎么也想不起来,直到听到床边的女官小声嘀咕一句:“皇上先前不是说过没对长公主用刑么,怎么身上全是伤?”   她下意识扭头看向床上,正巧一个女官掀开了被子,露出一张灰败枯黄的脸。季听看到这张脸后猛地回神,突然明白自己在什么地方了。   她竟然又梦到了前世,梦到的还是她死了之后的事,这可真是……离谱。季听无语的嗤了一声,又一次将视线集中在申屠川身上,他还保持着跟方才一样的姿势,面上无悲无喜,叫人猜不出他的情绪。   偏殿里的人越来越多,却无人往她这里看一眼,季听思索一瞬,便知晓他们看不到自己。   她勾起唇角走到申屠川身边,顺着他的视线往床上看,当看到毫无生息的自己后,不由得讥讽一笑:“虽然没有饮下申屠大人给的汤药,却是实实在在死在大人面前的,大人可还高兴?”   申屠川眼睫轻颤一瞬,依然静静的看着她的尸首。   季听也颇感兴趣的看着,看到女官将自己身上的每一道伤口都记录在册时,突然觉得这梦境未免也太真实了些,简直像发生过的一样。   女官们忙碌了许久,这才到申屠川面前复命:“申屠大人,长公主身上的伤已经验过,这里是记录下的册子,还请大人过目。”   季听闻言不悦:“他是本宫死之前最后见的人,又一直对本宫心怀怨恨,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说,都可能是杀本宫的凶手,怎么能将验尸的册子交给他?”   然而她的话女官是听不到的,只是毕恭毕敬的呈上去,申屠川也神色淡淡的接了过去,季听冷着脸轻哼一声。   “大大小小的伤口,竟有三十余个。”申屠川的喉结微动。   女官应了一声,半晌低声道:“看伤口的恢复程度,应该不是一两日弄出来的,不少伤口都是结痂后重新撕裂,看上去有些日子了。”   “疼吗?”申屠川突然问。   季听乍一听还以为是问自己的,但仔细一想他又看不到自己,怎么可能是问自己的。   果然,女官在怔愣之后立刻回答:“不少伤口都深可见骨,必然是疼的。卑职与长公主没有过来往,但方才召了往日照顾她的宫女询问,得知长公主最是怕疼,这伤……应当不是她自己划出来的,卑职怀疑底下人对殿下用过刑,大约要详查才行。”   季听闻言勾起唇角,对她的陈词还算满意,然而没有满意多久,就听到申屠川淡淡道:“这伤只能是她自己划出来的。”   季听和女官同时一顿,季听先一步反应过来,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这本册子本官会销毁,你再重新做一份。”申屠川平静的看着女官。   女官愣了好久,才有些为难道:“可是祖宗规矩……”   “祖宗规矩,也大不过当今的皇上,你若执意想将这本呈上去,本官不拦着你,只是皇上若是动怒,本官也保不了你。”申屠川面无表情的打断她的话。   女官张了张嘴,好半天俯身行礼:“多谢大人提点,卑职这就去再做一份册子。”说罢,她便转身离开了。   季听看着女官的身影消失,这才烦躁的看向申屠川:“申屠大人可真是只手遮天,是本宫大意了。”   她当初怎么也是死路一条,所以才拼着最后一口气想拖季闻下水,却没想到最后还是败给了申屠川和季闻的强权。   她越想越气,伸手便要打他,结果自己的手直接从他身体里穿过,完全动不了他分毫,正当她愈发气恼时,两个侍卫突然拖着一个小太监进来了,她顿了一下看过去,只觉得这人有些眼熟。   “大人饶命……”小太监一脸的血,说话时气息极弱。   季听盯着他看了片刻,才分辨出是之前被囚时伺候她的太监……对了,她临死之前同申屠川闲聊时,说起这个小太监出言不逊,似乎还让申屠川帮自己教训来着。   她刚想到这里,就听到申屠川道:“送出宫去。”   “是!”侍卫们立刻将人拖走了。   季听定定的看着太监被拖远,眼底闪过一丝不屑:“虚伪。”这时候倒显得将她的话当回事了,可方才毁了她最后一个局时,却是丝毫没有犹豫的。   ……这个梦太气人了,而且气就气在过于真实,她几乎能想到,前世的申屠川也是这般配合季闻,将她留在这世上最后的一点证据销毁殆尽的。   季听恶狠狠的看了申屠川一眼,转身便往外走,并未发现在自己走远后,申屠川的眼角微微泛起了红。   她走到宫殿外,本来还想继续走的,结果耳边突然传来一阵吹吹打打的声响,迫使她不情愿的睁开眼睛。   “殿下,殿下您可算是醒了,赶紧起来洗漱,奴婢们要为您梳妆打扮了。”丫鬟急切道。   季听刚睡醒的脑子还有些迟钝,闻言疑惑的看向她:“为何要梳妆打扮?”   “殿下您还没醒呐?”丫鬟好笑的看着她,“今日是您的大喜日子呀!”   季听一愣,所有的记忆都朝她涌来,她沉默片刻后一拍床板,怒喝一声:“申屠川那个王八蛋!”   丫鬟吓了一跳:“殿下您怎么了?”   “无事,不过是做了一个恼人的梦。”季听恨恨道,听到外头的吹吹打打声更是烦躁。   丫鬟闻言捂嘴轻笑:“殿下可是梦见同驸马爷吵架了?殿下别怕,梦都是反的,您梦见吵架,正说明日后会琴瑟和鸣举案齐眉呢。”   季听斜了她一眼:“说这么多吉祥话,可是想从本宫这里骗赏银?”   “我的殿下,赏银什么的之后再说,您还是赶紧起身吧。”丫鬟催促。   季听心里还憋着火,这会儿连悔婚的冲动都有了,但冷静片刻后还是配合的站了起来。丫鬟们立刻鱼贯而入,很快便帮她换上了雍容繁复的大红婚衣。   季听站在铜镜前任由丫鬟们忙碌,她则盯着镜中肤白貌美的自己。盯着看了片刻后,她突然勾起红唇,原先因为梦境生出的恼意也散得差不多了。   前世的季闻和申屠川就算将她的死轻轻揭过又如何,如今的她已经重生,再无人能愚弄她,也休想她再沦落到那种境地。   “殿下美得像仙子一般,实在太好看了,奴婢都不舍得为殿下上妆,总怕影响了殿下的美貌。”丫鬟感慨。   季听轻笑一声:“你就放手做吧,就是化两坨红团子出来,本宫也是好看的。”这句话倒也不是她自夸,只是她确实属于素面朝天和浓妆艳抹都合适的人。   丫鬟闻言也笑了:“殿下说得是,殿下怎么样都好看。”   一群人说说笑笑的,便将妆面都化好了,季听又对着镜子照了照,这才起身往外走,一推开门扶云便带着两只狗崽子扑了上来,显然是已经等得太久了。   “冒冒失失的。”季听蹙眉。   扶云笑得见牙不见眼:“殿下可算是出来了,扶云都等了半天了。”   “时辰还早,急什么。”季听看一眼庭院中的戏台子,感觉头又要疼了。   扶云耸耸肩:“时辰不早了,申屠川已经在长公主府门外等许久了,而且还有好多百姓在外头,这会儿人越聚越多,殿下还是动作快些,赶紧去宫里请安吧。”   若是只有申屠川,那让他等上三天三夜也没什么,只是外头人越来越多,万一冒出个刺客什么的,危险的还是殿下。   季听明白他的担忧,刚要迈步出寝房,便听到一道带笑的声音:“殿下也不等等我,便要这么走了?”   季听顿了一下,看到牧与之后失笑:“不过是走个过场,有什么好等的。”她从头到尾都只将这场婚事,当做困住申屠川的兵器,并没有什么成亲的感觉。   “殿下不等我,我就只能自己来了,”牧与之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金镯子,拿起她的手套了上去,“我老家有一个习俗,妹妹成亲之前,做哥哥的要送金镯子,以示娘家有人宠,不让夫家小瞧。”   “……若我猜得没错,咱们这算是招赘吧?难不成招赘也要送镯子?”季听哭笑不得。   牧与之扬起唇角,眸色轻轻浅浅:“自然要送。”   季听顿了一下,低头看向手腕上的镯子,比起其他首饰显得过于朴素,金子也不够亮,许是有些年份了。她脸上的笑意淡了些,静了片刻后重新挂起笑容:“既然要送,那就别只送什么镯子,别的珍宝也多送点如何?”   “贪得无厌,赶紧走吧,别耽搁了时辰。”牧与之哭笑不得的催促。   季听浅笑着应了一声,在扶云的搀扶下上了装饰得喜气洋洋的马车,临行前看了一眼庭院中的大红灯笼,总算有了点成婚的感觉。 第53章   凛朝关于公主成婚的礼节规矩本就不多,加上季听这个公主的身份实在特殊,不仅手握实权出入朝堂,还一早便有了自己的府邸和封号,原本不多的规矩只能按照她的身份一改再改。   正常的公主婚嫁,是从宫中出嫁,由驸马接到府里拜堂成亲,但季听却是不同,是申屠川先从别院来长公主府,接到她之后巡城一圈,再去宫里拜见季闻及众长辈,直接在宫里拜完堂之后,再一同回到长公主府宴客。   此时申屠川已经在外头等着了,季听在马车上坐好后,长公主府的大门缓缓开启,扎了大红花的马车便慢悠悠的出门了。看到马车出来,围观的百姓们都开始叫好,会说话的都高声说着吉祥话儿,气氛一片喜气洋洋。   季听听着外头绵延不绝的恭贺声,唇角微微勾起:“赏。”   “是!”扶云应了一声,朝外头做个手势,立刻有十几个奴才拿了绑着红绳的篮子出来,将提前准备好的花馍馍和铜钱朝着百姓们撒去。   此为撒喜钱,民间特有的习俗,馍馍和铜钱都代表了好兆头,季听倒没想什么好兆头不好兆头的,只是觉着还挺实惠,便叫礼部多了这一道流程。百姓们显然也没想到,长公主的大婚上竟然能拿到这些,顿时更加热闹起来。   申屠川骑在高头大马上,看着马车在一片热闹中朝自己走来,一向疏远清冷的眉宇间多了一分温情。   马车很快到了他跟前,车夫见他一直不动,便笑着提醒一句:“驸马爷,您在前头带路吧。”   申屠川回神,又深深看了马车的车帘一眼,见车帘始终没有被掀开的意思,抿了抿唇后拉扯缰绳,骑着马走在了最前头,一路上褚宴领着百十人护卫,场面说不出的威风与气派,每经过一处,就会响起绵延不绝的欢呼声。   扶云是孩子心性,虽然一直不想季听同申屠川成婚,可这会儿偷偷掀开马车一角,看到外头的人个个喜气洋洋,顿时也跟着高兴起来:“殿下,今日的人太多了,当年周老将军打胜仗回朝,都没见这么多人。”   “可不能这般比较,”季听好笑的看他一眼,“周老将军打胜仗是常有的事,百姓们见得多了,也就懒得凑热闹了,可我成婚不同,自先祖起也就我这么一个公主,可以说凛朝所有百姓都没见过公主成婚,想出来见识一下倒也正常。”   “就算殿下说的有道理,也不能否认百姓们是因为喜欢殿下,才会来看殿下成婚的。”扶云不服气道。   季听想了想:“那倒也是。”若是放在前世她声名狼藉时,怕是当街耍疯都没人愿意看,更别说只是成婚了,今日能有这么多人,想来也是百姓们近日对她改观不少,才会愿意捧这个场。   “……虽然扶云不喜欢申屠川,但不得不说殿下和他成婚是对的,这些日子我去街上,总听到旁人说殿下往日那些传言都是假的,真正的殿下定然有情有义,才会不嫌弃申屠川如今的身份,”扶云说完顿了顿,“但我还是不喜欢他,以后也不可能喜欢。”   “没让你喜欢他。”季听慵懒的倚在软榻上,心里有淡淡的烦闷。   扶云嘿嘿一笑,讨好的奉上一颗糕点:“殿下,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吧,待会儿的仪式怕是没个大半日都结束不了。”   季听看一眼糕点,不怎么有兴趣:“天儿太闷了,这东西有些腻,没有别的吃食吗?”   扶云顿了顿:“平日马车上都是放糕点,也没有别的东西啊。”   季听叹了声气,揉了揉确实有些饿的肚子:“那算了,不吃了。”   “可若是不吃,待会儿在太阳底下一晒,岂不是更受不住?”扶云看到她鬓边的汗,一时间担忧起来。   季听微微摇头:“若是勉强自己吃下去,只会让自己更难受,还是算了吧。”   扶云闻言只好放下手中糕点,拿了扇子帮她扇风。   日头渐渐升了上来,马车里的冰鉴也化得差不多了,狭小的空间里甚是闷热。季听的婚服里里外外有七八层,将自己捂得严严实实,这会儿里头都湿透了,外面还显不出半分,只能一个人兀自烦躁。   扶云看她难受,自己也跟着着急,昨晚天气凉爽,他便以为今日也是如此,就少备了些冰,结果此刻热了都不知道从哪弄那些东西。正当他不知所措时,马车突然停了下来,扶云顿时烦躁:“不赶紧巡城,突然停下做什么?”   话音刚落,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殿下,天气炎热,马车里应该也是闷的,草民特意来送些心意,还望殿下笑纳。”   季听顿了一下,示意扶云撩开车帘,便看到老鸨拿头巾包着脸、衣着素净的出现在马车边上,手里还拎着两大桶冰。季听看到她的打扮,不由得扬了扬眉。   “奴家身份登不了大雅之堂,未免殿下遭人非议,只能这样打扮了,还望殿下恕罪”老鸨说着便将桶拎到了马车上,“这是申屠公子昨日叫奴家准备的,说若是今日天热,便在此处等着给殿下送。”   季听闻言若有所思的看向前方,正和申屠川对视上。她今日还是第一次见他,穿了大红喜袍的他眉眼如画,身姿像竹子一样挺拔,坐在高头大马上时,颇有几分神仙的感觉。   老鸨送完冰便匆匆走了,帘子重新放下,隔住了季听和申屠川交接的视线。   “没想到这申屠川还挺周到……”扶云嘟囔一声,却也没再说别的。这次是他失误了,害殿下难受这么久,若不是申屠川送来这么多冰,单是巡城都能把殿下热坏。   马车里凉快多了,季听的汗逐渐消了,心情也没有先前那么烦闷了,她重新从桌上捏起一块糕点,尝了一口后抿了抿唇。   “殿下怎么了?”扶云忙问。   季听将东西放下:“总觉着在马车里闷了一会儿,东西像坏了一般。”   扶云闻言赶紧拿起一块尝尝,吃完才松一口气:“没有坏,但殿下若是觉得不对,还是不要吃了,免得吃坏了肚子。”   “嗯,叫个侍卫过来,给申屠川传句话,本宫饿了,让他带我们去买糖炒栗子。”季听慵懒的道。   扶云有些迟疑:“咱们还在巡城呢,皇上也在等着,咱们这个时候去买东西吃,是不是不太好?”   “这有什么,又不是让申屠川去买,只是要他带路,等到了集市让侍卫去买,我们只管巡我们的,侍卫买完追上来不就好了。”季听不紧不慢的叮嘱。   扶云一想也是,于是立刻叫了侍卫来,吩咐几句之后那人便往前去了,当把话传给申屠川时,申屠川的唇角微微翘起,半晌应了一声:“叫殿下等着就是,我会派人为她买吃的。”   “是。”   待侍卫离开之后,申屠川继续走在巡城队伍的最前头,然后在要往下一条路去时,突然拐向了集市。   季听看到马车拐弯后,心情顿时好了起来,也不怕弄皱身上的婚服,没骨头一般歪在软榻上,没过多久便有人送来了吃食。   扶云看一眼刚送来的煎豆腐和小馄饨,不由得皱起眉头问来人:“不是说要你买糖炒栗子了吗?”   “回少爷的话,驸马爷说没人帮您剥,还是吃这些简单的就好。”来人恭敬道。   扶云不满:“我难道不是人么?”   来人似乎早就知道他会这么回答,立刻将申屠川先前给的答案说出来:“驸马爷说了,殿下的糖炒栗子,只能他来剥。”   “……他脑子是不是有问题?”扶云无语的扭头,看到季听已经吃上了,不由得顿了顿,“殿下好吃么?”   “味道尚可,你也尝尝吧。”季听说着,便给他也拿了一双筷子。   等她把肚子填饱时,马车已经巡城结束,朝着皇宫去了。   入了内城之后,便再没有了百姓,申屠川的马慢了下来,逐渐走到了马车一侧:“殿下,吃饱了吗?”   刚放下筷子的季听一顿:“嗯,饱了。”   “没给你买栗子,生气了吗?”申屠川又问。   季听无语一瞬:“那倒没有。”   “没生气就好,”申屠川翘起唇角,“马车里的冰还够吗?不够的话我再叫人送些。”   “够的,即便不够,直接从宫里带两桶就是,没必要再重新弄。”季听懒散回答。   申屠川应了一声,又突然问:“殿下身上的婚服,绣的花色似乎和我的不同。”   “……你我男女有别,花色自是不同,”季听说着话,眉头已经皱了起来,“你专门跑过来,就是为了问这些废话?”   “不是。”申屠川回答。   季听板起脸:“那是想说什么?”   她问完申屠川便不说话了,不知过了多久,才清浅的说一句:“想告诉殿下,我想你了。”   一直没出声的扶云愣了愣,接着就是一脸震惊。   季听倒十分镇定:“知道了,滚回你的位置去。”   申屠川眼底闪过一分笑意,这才回了自己的位置。   他走了之后,扶云还有些懵:“殿下,他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您的?”自己竟然一点都不知道。   “他不喜欢我,”季听面无表情,“他就是在炫耀自己在风月楼学的东西而已。”   扶云:“?” 第54章   马车停在了宫门口,申屠川翻身下马,走到马车前伸出手:“殿下。”   扶云撩开车帘,季听左手执团扇,右手放在了申屠川的手上,在他的搀扶下安稳落地。此时宫门已经大开,红色的毯子从他们脚下一路往里铺,几乎见不到尽头,季听站在申屠川的身侧,许久之后才往前走。   申屠川无视周围的禁军,扶着她一路往前,走了一段后听到季听淡淡道:“你该退后一步,怎么还跟本宫并行起来了?”   申屠川闻言,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只今日并行,日后不管殿下要我退后几步,我都听殿下的。”只有今天,他想同她一起走。   季听不悦的看他一眼,但也没有因为这点小事停下,而是继续往宫里走。二人先去拜见季闻,又同季闻一起去给先皇上香,看着先皇的牌位,一直平静的季听眼眶终于红了。   哪怕重活一世,她也没能完成父亲的遗愿,成为一个肆意洒脱、只为自己而活的人,她的身后有太多人需要护着,她必须步步为营,以所有能利用的东西为兵刃,一步步走到无人能撼动的位置。   申屠川安静的跪在她身侧,察觉到她情绪的不对后,立刻借着袖子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季听垂下眼眸:“你先出去吧,我想同先皇单独说说话。”   申屠川沉默一瞬,还是站了起来,安慰的握了握她的肩膀之后便离开了。季闻见状劝道:“皇姐,朕知道你思念先皇,朕何尝不是,只是若耽误了吉时,先皇恐怕也会不高兴。”   季听平静的听他说完,这才缓缓开口:“先皇最大的心愿,便是你我姐弟二人和睦,日后能互相帮扶的活下去,如今看到你我都有了家室,又如他所愿那般和睦相处,想来在九泉之下也能安宁了吧。”   季闻脸上的笑僵了一瞬,半晌轻叹一声:“大喜的日子,说这些做什么?”   季听扬了扬唇角:“皇上说得是。”   “罢了,朕也出去,皇姐跟先皇说说话,待会儿咱们便回去了。”季闻说完便转身离开了,留季听一个人跪在殿内。   他出来后,看到申屠川就在廊下站着,便朝他走了过去,申屠川看到他立刻行礼:“皇上……”   “平身吧。”季闻虚扶一下。   申屠川站了起来:“殿下还没出来?”   “嗯,每次来此处都是极其伤心,若不是祖宗规矩在,朕真不想她再来。”季闻轻叹一声。   申屠川垂眸:“殿下同先皇父女情深,会伤心也在所难免。”   “可不就是,”季闻轻笑一声,“先皇最是疼朕这个皇姐,就连病危之际还不忘为她考虑,不仅替她打点好了一切,还特意下令将孝期缩短为半年,为的就是不耽误皇姐婚嫁,有时候朕看了心里都止不住的泛酸。”   他说完似乎意识到了不妥,抿了抿唇后看向申屠川。   申屠川表情未变:“先皇对殿下好,是对闺中女儿的那种好,对皇上却是托付天下的那种好,二者相较,还是更疼皇上些。”   “是么。”季闻清浅一笑,正要再说话时,季听已经从殿内出来了。   季闻及时改了话题:“走吧,太妃们还在等,我们也该过去了。”   “是。”季听含笑福了福身,先前流露出的情绪已经尽数收走。   申屠川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在季闻转身后偷偷勾住了她的手指。季听顿了顿,也没有甩开他的手。   一行人浩浩荡荡往喜堂走,季听刚给先皇上过香,此刻有些心不在焉,等彻底回过神时,发现已经到了夫妻对拜这一步。   夫妻对拜,交换婚书,他们便是真正的夫妻了。   季听定定的看着申屠川,半晌唇角微微扬起,无声的对他唤了句:夫君。   申屠川彻底怔住,直到拜完最后一下才反应过来,只是不等他叫她一声夫人,便已经到了交换婚书的地步。   仪式冗长而缓慢的进行,总算能够离开皇宫了,季听同申屠川一起往外走,季闻也同众宫妃一同相送,直到送到宫外马车前才停下,给足了季听尊荣和体面。   “皇姐,早些回吧。”季闻缓声道。   季听应了一声,转身便往马车走,只是刚走了两步便停了下来,眼眶泛红的回头对季闻道:“弟弟……”   自从季闻登基以来,这还是她第一次这般称呼他,他的心口顿时一疼。他们是一个母亲所出,自幼便养在一处,感情自然比普通姐弟好,若不是后来……他大概这辈子都生不出隔阂来。   “皇姐,成婚后便不能任性了,知道吗?”季闻动容道,旁边的张贵妃已经红了眼眶,强忍着别开脸,做出一副不屑的模样。   倒是方才在先皇牌位前还担心季听的申屠川,此刻表情淡淡的,似乎哭的不是他的新婚妻子一般。   季听哽咽着点了点头:“臣答应皇上,日后一定洗心革面做个好人。”   季闻失笑:“倒也不必用洗心革面这样的词。”   季听也跟着笑了一声,接着眼泪便掉了下来:“不,臣一定要做个好人,不再让皇上和先皇操心。”   “若真能安分些,那倒也不错,”季闻没将她的话当回事,笑笑后便催促,“行了,时候不早了,赶紧回去吧。”   “是。”季听应了一声,低着头便往马车上走。   申屠川见她转身的功夫眼泪就干了,不由得垂眸遮掩住眼底的笑意。   季听上了马车后,扶云一脸担忧的问:“殿下,你还好吧,怎么突然哭了?”   “装的。”季听淡定的看他一眼。   扶云无言一瞬:“为什么要装?我看皇上还挺难受的。”   “他也就难受一会儿,这点情绪过后,该如何还是如何,”季听慵懒的倚着枕头,“他这些日子待我好,是因为我伏低做小,若有一日我不这样了,他照样会对我下手,白眼狼这种东西,是如何也养不熟的。”   她前世养了两个,这都是她得出的血泪经验。   扶云不解:“可皇上不是只疑心殿下吗?何时要对殿下动手了?”   “大概是我彻底露出尖牙的时候。”季听轻笑一声,捏了一把扶云的脸。   乐师们依然在吹吹打打,从宫里往府中走的路上依然热闹,季听却彻底乏了,只想尽快回去歇着。   然而等回了府中,依然还是一堆的事,其他的可以推脱,宾客们早已经到了,应酬这种事却是躲不过去的。季听同申屠川一起到了摆酒的庭院,看到泾渭分明的文臣武将后,忍不住轻笑一声。   “我去招待武将,文臣这边你来负责,”季听说着扫了申屠川一眼,“别喝酒,否则丢人是你自己的事。”   “嗯,不喝。”申屠川温声道。   季听微微颔首,正要抬脚离开,申屠川突然叫住她:“殿下。”   “嗯?”季听回头。   申屠川定定的看着她,片刻之后突然问:“如果我有事瞒着你,但愿意主动交代,你会原谅我吗?”   季听静了静,半晌才开口:“什么事?”   “一件你必然会生气的事。”申屠川目光沉沉的看着她。   季听若有所思的看着他:“既然是瞒着的,想来你不说本宫也不会知道,何必再告诉本宫?”   “因为申屠想同殿下做一辈子的夫妻,所以必须对殿下坦诚。”申屠川回答。   季听垂眸笑笑:“如此,那便说吧。”   “待今晚过后吧。”申屠川竟也有些紧张了。洞房花烛夜一生只有一次,他不想因别的事扫她兴。   季听随口应了一声,便去了武将堆儿里应酬,申屠川看到她豪爽饮酒的样子,一时间有些无奈,但也不好上前去劝,便转身去了文臣中。   一连应付到晚上,季听负责送客,申屠川则先一步回了寝房,坐在桌前看着龙凤烛燃烧,安静等着季听回来。   夜渐渐深了,外头越来越安静,龙凤烛上布满了蜿蜒曲折的烛泪,申屠川的指尖无意识的在桌上敲着,半晌终于站了起来,朝着门口走去。   “驸马爷您去何处?”伺候的小厮忙上前问。   申屠川顿了一下:“殿下今日喝了太多的酒,这会儿迟迟没有回来,应该是醉在了什么地方,我去找找她。”   “殿下身边一直有人跟着,驸马爷还是别担心了,说不定殿下马上就回来了。”小厮劝道。   申屠川神情微动,静了片刻后还是要出去,只是刚一走到门口,一个丫鬟便走了过来,看到申屠川后忙行了行礼。   申屠川认出她是季听的贴身丫鬟,蹙起眉头问:“殿下呢?”   “殿、殿下醉得厉害,这会儿正在休息。”丫鬟怯生生道。   申屠川闻言表情渐缓:“可给她喝过醒酒汤?”   “方才已经喝过了。”丫鬟小声道。   申屠川继续问:“宾客都送走了吗?”   “……是,都走了。”丫鬟继续回答。   申屠川微微颔首:“如此,便没有旁的事了,殿下在何处,我去接她回来。”   “殿下……”丫鬟欲言又止,神情中透着心虚。   申屠川一顿,眼神凉了下来:“她在哪?”   “殿、殿下在牧先生那儿,说今晚就不过来了。”丫鬟硬着头皮道。   原本还又闷又热的天,在她说完这句后突然炸起惊雷,接着大风携裹着倾盆大雨呼啸而来。 第55章   季听被雷声炸得一惊,趴在床上哼哼着问:“怎么了……”   “下雨了,”牧与之看着她醉醺醺的模样,一时间有些无奈,“殿下,你真的不回去吗?”   季听闭着眼睛不动,声音也有些不清醒:“你不是最怕我对申屠川太上心么,我不回去了还不好?”   “是好,但我怕你明日清醒了会后悔,”牧与之不急不缓的在桌前坐下,跟她隔了有七八步远,“不管怎么说,今日也是殿下的洞房花烛夜,交杯酒还没喝,最好还是先回去。”   季听闻言依然不肯睁开眼睛,但唇角却是扬了起来:“没想到还能有一天,听到牧与之劝我去申屠川那儿,你就不怕我今日去了,日后就更离不开他?”   “那要看殿下如何想了,若真一门心思放在他身上,即便在我这屋子里待一辈子,怕是照样离不开他,”牧与之表情温和平静,“所以躲一时又能有什么用?”   季听微微一顿,缓缓睁开了眼睛:“我没打算躲。”   “哦?”牧与之扬眉。   季听勾起唇角,重新恢复了慵懒:“我只是真心不想见他。”   牧与之静静的看着她,片刻之后轻轻一笑:“也罢,既然殿下不想去,那就宿在我这里吧,我去偏房睡一晚。”   季听打了个哈欠:“我哪好意思鸠占鹊巢,你留下吧,我去偏房。”   牧与之顿了顿:“殿下一身酒气,已经霍霍得我这屋子不能要了,就不要再祸害我的偏房了吧。”   “……我当你怎么这般好心,竟连寝房都能让,合着是嫌弃我。”季听一脸无语。   牧与之失笑:“殿下口渴吗?可要用些茶水?”   “嗯。”季听浑身犯懒的坐了起来,今日她穿戴近三十斤的衣裳首饰成亲,又从晌午应酬到晚上,累得每根骨头都是乏的,单是坐起来,就耗费了她不少精力。   牧与之倒了杯温水,又放了一大勺蜂蜜,起身送到床边,季听接过来喝了一半,便抬手还给了他,结果牧与之刚伸手她就松手了,杯子直接掉在牧与之身上,好好的袍子上湿了一大片。   “殿下你……”牧与之十分无奈。   季听讪讪一笑,庆幸做出这事的人是自己,若是扶云,少不得要被爱干净的他训斥一顿。   牧与之果然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只是无语的看着自己黏黏腻腻的外袍。   季听忙道:“赶紧脱下来,仔细别渗到里头去。”   牧与之抿了抿唇,到底是难以忍受,便往后退了几步后背对季听将外袍脱了,随手丢到地上后才侧目道:“殿下今日累坏了,还是尽早歇息吧,我就不打扰了。”   季听应了一声,目送他出去后便继续躺着了。   牧与之刚从寝房里出来,正要沿着走廊往偏房去时,别院门口突然传来一阵吵闹声,他蹙了蹙眉停了下来,站在寝房门口往声音来源处看。   雨还在下,电闪雷鸣的,吵得人心烦气躁,申屠川无视其他人的阻拦,冷着脸走进了牧与之的庭院中,看到衣冠不整的牧与之后眼神一暗。   牧与之方才已经猜到是他了,看到他站在雨中也不意外,只是平静的问一句:“天色不早了,驸马爷不在房中歇着,来我这里做什么?”   “殿下呢?”申屠川淡漠的问。   牧与之唇角勾起一点弧度,笑意却不达眼底:“殿下已经安置了。”   雨下得好像更猛烈了,申屠川没有打伞,一身喜袍彻底湿透,雨水顺着下颌往下滴,却因为过于清冷孤高的气质,一点也显不出狼狈。   “她喝醉了,认错了地方,我现在来带她走。”申屠川面无表情的说完,便抬脚往牧与之寝房走。   当他走到走廊里时,牧与之伸手拦住了他,模样淡淡道:“殿下是喝了些酒,但也不至于醉得自己在哪都不知道,驸马爷还是回去吧。”   申屠川眼底闪过一丝冷戾,下一秒便要不顾他的阻拦就往里进,结果还未动步,褚宴便突然出现,冷着脸拦在了寝房门前。   “你也要拦我?”申屠川死死盯着褚宴。   褚宴没什么起伏:“卑职说过,只要申屠公子一日是驸马,卑职就一日不会针对你,此刻拦你是职责所在,殿下已经歇息,请驸马爷回去吧。”   “我要带她走。”申屠川依然执拗。   牧与之轻嗤一声:“申屠公子既然要做殿下的夫婿,一开始便该知道,殿下绝不可能只有你一人不是吗?”   申屠川眼底似有万年寒冰,双手在袖中渐渐握成了拳,褚宴也默不作声的握紧了刀,气氛一时间紧绷到了极致。   “都吵什么呢?”寝房门打开,季听带了三分醉意的走了出来,当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她身上时,她不悦的抿了抿唇,“都围在这儿做什么?吵得叫人连觉都睡不好。”   褚宴和牧与之对视一眼,都往后退了两步,只有申屠川还冷冰冰的站在原地,目光沉沉的盯着季听。   季听神色未变,抬头问申屠川:“你不好好歇着,跑来这里做什么?”   她的语气平静,似乎在问他晚上吃了什么,丝毫不见被他找来的惊慌,好像她现在做的事是多理所当然一般。   申屠川死死盯着她,好半晌才问:“殿下真不知道我来这里做什么的?”   季听顿了一下:“方才丫鬟难道没跟你说,本宫今晚不回去?”   “说了,”申屠川神色淡漠,“所以殿下真打算新婚之夜,连交杯酒都不同我喝,便直接宿在别的男人房中?”   “婚书都已经交换了,也拜过堂成过亲了,一杯酒水而已,值当得你特意跑来?”季听神色中透着不耐,接着扫了牧与之一眼,牧与之转身便走了。   申屠川的指尖死死掐着手心,语气却出离的冷静:“殿下觉得,只是一杯酒水的事?”   “不然呢?”季听反问,问完停顿一下,“方才你们争执的那些话本宫都听到了,与之有一句话说得对,本宫不同于旁的女子,做不到这辈子只有你一人,你同本宫成亲前便知道了不是吗?”   申屠川只盯着她,一句话也不说。   季听极不喜欢他的眼神,好像他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一般,见他此刻不说话了,干脆扭头便要回寝房,结果还未转身,申屠川便握住了她的手腕。   褚宴唰的一声抽出刀,刀刃停在了距离申屠川手腕只有一寸距离的地方,冷嗖嗖的说一句:“放开殿下。”   申屠川只当没听到,只是死死看着季听,看了半天后突然想明白了什么,哑声说一句:“我以为你要成亲,是想同我重新开始……”   季听神色淡淡:“是重新开始了,都成夫妇了,怎么不是重新开始?”   申屠川眼底闪过一丝痛色,半晌艰涩开口:“我可以接受你有别的男人,但至少今日,你该跟我在一起。”   他的话音刚落,季听还未开口说话,牧与之便已经回来了,手里还拿着两个酒盅一壶酒。   季听扫了褚宴一眼,褚宴立刻收刀,同牧与之一起倒了两杯酒,安静的端到二人面前。   季听平静的看着申屠川:“你一直跟本宫闹,无非是因为交杯酒没喝,现在酒已经端来了,你我赶紧喝完,别耽误本宫休息。”   她的话宛若锋利的刀,一下又一下的刺在申屠川身上,直到他鲜血淋漓血肉模糊,再也感受不到疼痛。   申屠川最终还是放开了她,眉眼与语气都极为平静:“殿下既然不想喝,那就不要喝了。”   他说完便转身走入了雨中,大雨模糊了他的身影,季听隐约看到他的肩膀似乎垮了下来。他本性如竹,不论经历多大风雨都是挺拔的,唯有前世父母去世时才低沉憔悴。   如今他这个样子,倒叫她想起那时的他了。   “殿下,若真的想跟过去,便去吧。”牧与之缓缓开口。   季听回神,垂下眼眸淡淡道:“是他坚持要入我府中,既然来了,就该受着。”她说罢便回了房中,毫不迟疑的将门关上了。   褚宴看向牧与之,沉默半晌后问:“我怎么觉着殿下并不高兴。”   “能高兴了才怪。”牧与之抿了抿唇,也转身回了偏房,褚宴心中更加不解,皱着眉头守在寝房前,方才还人多拥挤的走廊,瞬间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季听回到屋子里躺下后,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脑子里全是申屠川离开时的背影,她一边告诉自己,这都是他妄图踩着自己往上爬的报应,一边又忍不住心里不舒服,不同的情绪在脑海中拉扯,闹得她一整夜都没睡。   同样没睡的是申屠川,他一个待在新房里,守着燃烧的龙凤烛一坐便是一夜,当天边泛起鱼肚白,他看向蜡烛的眼眸才微微放松。   都说新婚之夜的龙凤烛若是能燃烧一夜,那这对新人便会长长久久的在一起,如今他的蜡烛燃了一夜,说明他和季听也会有个好结果。   申屠川像完成了什么使命一般起身,结果刚一站起来便眼前一黑,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第56章   季听天亮了才勉强睡去,刚睡下就被丫鬟唤醒了,她不满的睁开眼睛,看到是谁后又重新闭上,蹙着眉头问一句:“什么事?”   “殿下,驸马爷起了高热昏倒了。”丫鬟担忧道。   季听猛地坐了起来:“为什么会高热?”以他的体魄而言,淋一场雨应当不至如此。   “驸马爷方才还穿着喜袍,应当是昨晚淋雨之后便没有换,方才扶云少爷已经叫人给他更了衣,大夫这会儿应该也来了,奴婢特意来告诉您一声,您要去看看他吗?”丫鬟问。   季听抿了抿唇,沉默片刻后重新躺下:“本宫就不去了,你去替本宫看着点,若是他醒了,便回来告诉本宫一声。”   “……您不过去呀?”丫鬟有些意外。   季听被她问得心烦,皱着眉头闭上眼睛:“不去!”   “是。”丫鬟忙应一声,帮她盖好薄被之后便转身离开了。   丫鬟走了之后,季听虽然身子还乏累,却再无半点睡意,躺了半天都没睡着,干脆心烦意乱的坐了起来。   申屠川一直到晌午时分才醒来,睁开眼睛后第一句话,便是:“殿下呢?”   “殿下在牧先生那里。”伺候的小厮答道。   申屠川沉默片刻:“她没有来过。”   小厮不知道这是他自言自语,还是问自己的,迟疑一瞬后答道:“殿下没来过,倒是她身边的巧儿姑娘一直在,要奴才叫她进来吗?”   申屠川神色清冷的闭上眼睛:“不必。”   “……是,”小厮应了一声,半晌低声道,“驸马爷,药一直在火上煨着,您吃过药再睡吧。”   申屠川不语,仿佛睡着了一般,小厮一时之间有些拿不准他有没有听到,又问了两句发现他依然不理会自己后,才明白他这是不准备吃药了。小厮犹豫一下,转身出了寝房。   “怎么样了?”奉季听之命在门口守着的丫鬟问。   小厮叹了声气:“驸马爷已经醒了,只是不肯吃药,这可如何是好,他的热还未完全褪去,若是不吃药,烧坏了脑子怎么办?”   “你再想想法子,看能不能劝他用药,我这就去回禀殿下。”丫鬟说完便匆匆去找季听了。   季听听到申屠川不肯吃药后,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身子是他自己的,好坏都不关本宫的事,既然不肯吃药,那就别吃了,他既然醒了,就从本宫住处搬出来,去早已为他准备好的偏院吧。”   “……是。”丫鬟应了一声,便去传季听的口谕了。   当听到季听要自己搬走时,申屠川一直无波无澜的眉眼突然出现一丝波动,片刻后他淡淡看向丫鬟:“我要见殿下。”   “……驸马爷还是歇着吧,等身子好了之后再见殿下也不迟。”丫鬟委婉劝说。   或许是生病的缘故,申屠川的皮肤呈现一种脆弱的白,眼睛又黑沉沉的,过于分明的颜色对比,生生为他衬出一分执拗。   申屠川静了片刻,依然只有一句:“我要见殿下。”   丫鬟有些为难,沉默片刻后小心道:“那、那奴婢先去同殿下说一声。”说完见申屠川没有反对,便跑去给季听递话了。   季听一听说申屠川要见她,立刻拒绝了。丫鬟只好再次回到主院,重新给申屠川传话。就这一会儿的功夫,她已经来回跑了好几次了,跑得一身都是汗,腿都有些硬了。   好在申屠川听完她的话后,终于不再让她传话了,而是亲自去找季听,她只能一边拦一边劝,结果还是无法阻止申屠川。   申屠川走到牧与之的院门口后,褚宴突然出现拦住了他,他也不硬闯,只是眉眼平静的站在那里,安静等着季听来见他。   他来的事季听第一时间便知道了,只是态度坚决的没有出去,打算等他自己受不了了离开。   日头慢慢升至中空,泛着惨白惨白的颜色,昨晚还狂风暴雨的天气,此刻是又闷又热。申屠川还在起烧,呼吸都有灼热的感觉,豆子大的汗珠从脸上划下,脸色愈发苍白。   褚宴与他僵持片刻后,终于开口说了一句:“驸马爷,你回去休息吧,就算等到天黑,殿下不想见你,还是不想见你。”   “你去告诉她,我有话跟她说。”申屠川身形微晃,有种随时要倒下的感觉。   褚宴顿了一下,没有进去传话的意思。   申屠川依然执拗的站在原地,仿佛要等到天荒地老一般,很快整个长公主府都知道了、驸马爷带病等殿下的事。   扶云从小门偷偷溜到牧与之所住的偏房里,一看到牧与之便问:“牧哥哥,申屠川到底怎么得罪殿下了,殿下竟然一点都不心疼他。”   他来的路上可是听说了,申屠川生了高热还昏倒的事,这人又没有吃药,现在在那么毒的日头下面站着,站得再久些怕是命都能站没了。   牧与之听到他的问题,神色淡淡的看他一眼:“不知道。”但他知道,申屠川必然做了什么能让殿下瞬间绝情的事,殿下才会止了对他的心意。   “我现在相信殿下说的了,她定然是不怎么喜欢申屠川的,若是喜欢了,又怎么舍得让他在大太阳底下站着,”扶云坐到椅子上啧了一声,“莫非殿下和他成亲,真的没有半点私心?”   牧与之垂眸:“殿下向来有分寸,你我就不必操心了。”   扶云点了点头,正要再说话,看到牧与之的表情后顿了顿:“你怎么也不高兴?”   “没有不高兴,”牧与之说着看向窗外,偏殿窗子开得倾斜,却正好能看到院门口,以及站在院门口的申屠川,“只是低估了申屠川,一时间觉得有些麻烦。”   “低估申屠川?怎么低估他了?”扶云疑惑。   牧与之看着越来越不稳的申屠川,静了片刻后轻笑一声:“苦肉计,他倒是会用。”   话音刚落,像是在验证他的想法一般,外头的申屠川再次倒地,随着旁边小厮的一声惊呼,寝房的门突然打开了,下一刻季听便跑了出来,冷着脸吩咐人叫大夫。   院门口一时间极为热闹,很快又恢复了平静,牧与之看着空了的门庭,扭头看向扶云,看到他还有些茫然的神情后,顿时有些怒其不争:“读书好又有什么用,跟个傻子一样。”   “……牧哥哥你在夸我读书好吗?”扶云问。   牧与之:“……”   主院里,寝房中。   昨晚挂的大红绸缎还没摘下,桌上的龙凤烛燃得只剩下小半截,每一处装饰都透着新婚的感觉,气氛却极其紧绷。   大夫从早上来了便没有走,看到申屠川又昏倒后,立刻上前施针,一边救治一边还不忘叮嘱:“多送两个冰鉴过来,再开一扇窗,闲杂人等都出去,此处不宜人多。”   寝房内的下人们闻言都赶紧离开了,季听也想走,但床上的人突然弱弱的叫了她一声,她顿了顿,还是留了下来。   申屠川并未清醒,方才唤了她一声,只不过是下意识的,叫完她便陷入了昏迷。季听叫人重新去熬了药,便安静的坐在桌旁等着,不知不觉的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日头升到了中空,又往西滑去,季听迷迷糊糊的睡着,想醒又醒不过来,直到察觉有人碰她,她才猛地惊醒。   “殿下,你醒了?”申屠川哑声问。   季听怔怔的看着出现在面前的男人,等意识到他已经清醒后,立刻叫人送了汤药进来:“喝了。”   申屠川没有拒绝,端起药乖乖的一饮而尽。季听等他喝完后才开口:“你说你有话要说,是什么事?”   “殿下饿了吗?”申屠川问。   季听顿了顿:“这便是你想说的话?”   “先用膳吧,用完膳再说。”申屠川仿佛没听到她的话,只自顾自的说着。   季听蹙起眉头,盯着他看了片刻后叫人送了吃食过来。她也一整日没有吃东西了,先前一直被别的事分神,倒也不觉得饿,这会儿突然被申屠川提醒,顿时感觉饿得厉害。   等吃食送上桌后,她便低头吃自己的饭,刚吃了几口申屠川便给她添了东西。季听淡淡的扫了他一眼,继续埋头吃,申屠川只是在旁边为她添菜,一直到她吃得差不多了才开始用膳。   两个人一起用了一顿最沉默的饭,吃完后等丫鬟们将桌子收拾了,季听才不紧不慢道:“现在可以说了吧。”   申屠川安静的看着她,眼底有太多复杂的情绪,叫人看不出他的心思。季听等了片刻,见他没有开口的意思,那点耐心终于被消耗干净了,一甩袖子转身便要离开。   “我原先以为,殿下并未发现我同殿下一样,都是重来一世,”申屠川突然开口,“可昨晚想了一夜,才发现自己低估了殿下。”   已经走到门口的季听猛地停下,勾起唇角看着近在咫尺的门槛,眼底虽然一片淡漠,说出的话却慵懒随意:“驸马爷在说什么,本宫怎么听不懂呢?” 第57章   见季听没有直接承认,申屠川也不急,只是平静道:“仔细想来,也并非低估殿下,只是我不肯相信这门婚事,于殿下而言纯粹是困住我的手段,是我自己报有幻想,不怨殿下。”   季听转身看向他,眼底闪过一丝嘲讽:“没能像前世一般捧着你,让你踩着长公主府往上爬,你肯定特别失望吧?”   既然他已经说开了,那也没什么好端着的了,早点掀了老底也好,至少都不必再费力去伪装。   申屠川定定的同她对视,片刻之后缓缓道:“原来殿下觉着我入长公主府,是为了走前世的路。”   “难道不是吗?”季听慵懒的倚着门框问。   申屠川沉默许久,唇角勾起一丝苦笑:“我若说不是,殿下恐怕也不会信了吧。”   “是啊,不信,”季听似笑非笑,“所以你该怎么办呢?本宫不信你,也不会放你,入了长公主府的门,此生都同仕途无缘了,即便你申屠家有朝一日平反,你也休想再入朝为官。”   “殿下当我愿意入朝为官?”申屠川反问。   季听因着他这个问题,倏然笑了起来:“愿意,你当然愿意,否则你处心积虑的入本宫的府邸,图什么?”   “图你。”申屠川目光沉沉道。   季听的表情淡了下来:“申屠大人的好听话,可真是张口就来,只可惜本宫已非今非昔比,不好这口儿了。”   “申屠川句句属实,若有半句虚言,天打五雷轰。”申屠川盯着她,毫不犹豫的发毒誓。   “句句属实,”季听将他的话重复一遍,接着轻嗤一声,“莫非重活一世,申屠大人突然觉出了本宫的好,想同本宫做一对恩爱夫妻了?”   她话中讽刺意味极浓,申屠川却不甚在意,只是平静的回答一句:“并非突然觉出。”   “嗯?”季听眼波流转的扫了他一眼。   申屠川垂眸:“我心悦殿下,比殿下心悦我要更久一些。”   季听顿了一下,这回真的气笑了:“你真是比本宫想得更没底线,如今更是连这种谎话都敢说了?”   “殿下第一次见我,是十六岁从跑马场回来,可我第一次见殿下,却是更早之前的一个七夕夜,殿下那年十四,却如三岁孩童一般站在庙会上吃糖葫芦。”申屠川提起往事颇为动容。   季听一听他的话,便立刻想起自己十四那年,确实在七夕夜带着褚宴偷溜出宫去过,而且也确实去了庙会。   寝房里静了片刻,季听才缓缓开口:“你的意思是,当年第一次见本宫,便对本宫一见钟情了?”   “殿下当时四处张望,我以为是迷路了,后来才发现不过是在搜寻好吃的,因为未在殿下身边看到别人,便怕你一个小姑娘出事,于是一直跟着你,”申屠川没有回答季听的问题,而是扬起唇角自顾自的说,“你那时许是在长个子,能吃得很,将一条街市从头吃到尾,除了糖葫芦还吃了炒栗子、煎豆腐、龙须酥……”   “停,没让你说这些,”季听蹙眉打断。虽然早已经不记得当时吃了什么,但一听他说的这些吃食,总觉得是当初的自己会吃的,“本宫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   申屠川眉眼和顺了些:“当时本想送你回家,不料一个分神的功夫你便消失了,之后翻遍整个京都城,都未能找到了,本以为此生都无缘再见,没想到两年之后随家父入宫,竟又见到了你。”   他虽然没有直接回答季听的问题,可也跟直说没什么分别了,季听站得累了,换了个姿势站着:“这么说,你一直喜欢本宫,可为何总是对本宫冷脸相待?”   “大概是因为,我想要的,殿下不肯给。”申屠川的语气听不出什么起伏。   季听扬眉:“你想要什么?”   “一夫一妻,从一而终。”申屠川定定的看着她,一字一句道。   季听唇角带笑:“因为本宫给不了,所以你宁愿不要也不肯委屈是么?后来执意离开长公主府入朝为官,也是因着这股傲气?”   “是,但也不全是,”申屠川的目光半刻都不曾从她身上移开,“我当初离开长公主府,一是不想这辈子都只做殿下的侍夫,我想要权势,要大到能将你娶进家门的权势,二来则是因为殿下太过信任皇上,长公主府的处境过于危险,我希望有朝一日能帮到殿下。”   只可惜他一介文臣,手中无半分兵权,纵然有滔天的谋略,也拦不住季闻的杀意。   季听的笑意扩大:“这么说,你还真是处处为本宫考虑了,可你最后为何因爱生恨,以至于特意亲自送来汤药,想送本宫上路?”   “那碗汤药无毒。”申屠川突然道。   季听顿了一下:“你说什么?”   “那碗汤药无毒,是迷药,我买通了宫人,打算迷晕你后将你带走,再将提前准备好的尸体换上你的衣裳,最后一把火烧了偏殿,”申屠川提起这件事,声音微微有些哑了,“我都计划好了,只差最后一步。”   季听一动不动的盯着他,半晌缓缓问:“若是真想救本宫,直接跟本宫说,本宫跟你走就是,又何必多此一举的下药?”   “长公主府没了,殿下的侍夫们也没了,殿下当时可有半分想活的意思?”申屠川反问。   季听闻言沉默了。她当时确实没想活着,即便季闻放过她,她也要用自己的性命报复回去。   “既然殿下萌生死志,又怎么会跟我走,所以只能用此下策,却还是迟了一步,”申屠川眼神黯淡,“殿下走后我才发现,所谓的傲骨气节是多无用的东西,不仅平白耽误了这么多年,最后还连殿下的命都留不住,幸好老天待我不薄,让我重来一次,能弥补当初的缺憾与过错。”   季听的指尖轻轻敲着自己的衣裳,沉默许久后优雅的鼓了鼓掌:“这个故事不错,严丝合缝条理分明,本宫竟是寻不出一点错处,若是稍微蠢一些,恐怕就真的相信了。”   “我不是在编故事。”申屠川哑声道。   季听轻笑一声,笑意不达眼底:“那拿出证据来。”   “都是前尘之事,我怎么拿出证据?”申屠川面色微微紧绷。   季听:“没有证据,只凭你一张嘴,你觉得本宫会信?”   “殿下要如何才能相信我?”申屠川反问。   季听脸上的笑意从淡到无,最后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本宫这辈子,怕是都不会信你。”   申屠川的喉结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什么都没说。   季听转身离开,一边走一边说:“今日便搬去偏院,日后没有本宫的吩咐,不得离开院子半步,你不是想让本宫信你吗?那就本分一些,在偏院待上一辈子,说不定这一世本宫临死前,便会信了你说的那些话。”   说到最后时,她的声音已经散在了风里,有些叫人听不清了。申屠川独坐许久,才面色苍白的起身,离开了这个本该属于他的婚房。   季听一直走到前院才停下,一想起申屠川说的那些话便忍不住烦躁,再看满院子的红布就有些不顺眼了,皱起眉头吩咐小厮:“将这些红布都扯了,把府内恢复成原先的样子,别再碍本宫的眼。”   “是。”小厮忙应了一声。   季听看着他们将红布都扯下来,心情这才舒畅些,坐上马车便出门找人喝酒去了,一直到深夜才回来,一头扎在床上直接睡熟了。   不知是不是受了申屠川那些谎话的影响,季听又一次做了关于前世的梦,这次的梦里季闻本想将她葬进皇陵,申屠川却劝阻了,还将为她另修陵墓的事包揽了。   季听看着他寻了风水宝地大修陵墓,却在下葬前一晚将她的尸身偷了出来,换上了一具乞丐的尸体。   ……这是得多恨她,才会干出这种缺德事?季听冷眼看着他将已经腐坏的尸身带回府中,暂时放在了自己的床上。季听想知道他到底会如何处置,结果就看到他为尸身换上一袭红衣,自己也穿了红色的袍子。   季听顿了顿,突然生出一分古怪的感觉……不会是她想的那样吧?   她刚冒出这种念头,就听到申屠川突然开口:“我知道你在。”   季听一愣,第一反应是在跟自己说话,可仔细看他的眼睛,却只是盯着自己的尸身。她微微放松下来,正要上前一探究竟,就看到他吻了吻自己的唇。   ……即便她生前倾国倾城,是凛朝少有的美人,可这具尸体已经腐坏,脸上还有些地方已经烂了,他还能下得去嘴,饶是季听自己,看到了也忍不住一阵恶心。   正当她胃里翻滚时,就听到这位申屠大人缓缓道:“如今,我们也算成亲了,你入我祖坟,于情于法都是名正言顺。”   季听愣了愣,猛地醒了过来。   看着自己寝房里独有的床幔,季听冷静了许久,感觉自己真是疯魔了,竟然连这种梦都做得出。 第58章   季听又回忆了一下梦里的场景,鸡皮疙瘩瞬间就起来了,赶紧起床从寝房里出去,免得总是想起梦里那诡异的一幕。   今日是她大婚的第三日,在她的吩咐下,院中所有跟婚事有关的装饰都清理了,申屠川也搬去了偏院,乍一看这长公主府同往日没有区别。   季听心情舒适许多,叫上扶云便出门去了。   “殿下,咱们去哪啊?”扶云好奇的问。   季听只是想出门,但也不知道该去哪,思考许久后道:“去李壮府上吧,找他喝酒去。”   “是,殿下。”扶云应了一声,便吩咐了车夫往李府去了。   李壮听到她来的消息后有些惊讶,忙和夫人一起出门来接,看到她下马车后问:“殿下今日不该跟申屠川一同去宫里么?怎么跑到我这里来了?”   “糊涂虫,明日才是回门的时候,你记错日子了。”李夫人斥了一句,李壮立刻就怂了。   季听好笑的同他们一起往院子里走,一边走一边道:“申屠川算是入赘,回门不回门的也不必讲究,这几日为着婚事折腾得够呛,本宫已经求了皇上的恩准,多歇几日再去宫里。”   “这样也好,殿下就能好好歇歇了。”李夫人温和道。   李壮点了点头:“没错,这样一来就能歇几日了。”   几人说着话一同进了前厅,李夫人本想退出去,但季听叫住了她:“夫人也留下说说话吧,本宫今日也是闲着无事做,所以才想来串门的。”   李夫人笑了起来:“妾身不会喝酒,怕扰了殿下的雅兴。”   “也不是一定要喝酒的。”季听含笑道。她找李壮喝酒也是为了打发时间,若是能做点别的,不喝酒也是可以的。   李壮闻言赶紧道:“殿下此言差矣,您好不容易来一趟,卑职若是不备些薄酒,岂不是招待不周?”   李夫人斜了他一眼:“是怕招待不周,还是你自己想喝?”   “夫人,当着殿下的面,就给我留几分颜面吧。”李壮讪讪道。   李夫人轻哼一声:“也不知道是谁,当年在外头胡乱喝酒,差点给自己喝出一个小妾来。”   “……我从那之后不是基本不在外头喝酒了么,就算在外头喝,也是同殿下一起,殿下每次都是亲自送我回来,那样的错肯定不会再犯。”李壮讨好的去拉李夫人的袖子。   李夫人因为季听在,一时间有些羞臊,嗔怪的瞪了他一眼。   季听看着他们夫妻二人拌嘴,突然就生出一分羡慕:“你们夫妇二人感情真好。”   “哪有,殿下您就别笑话我们了,”李夫人有些不好意思,“您跟驸马如今新婚燕尔,不比我们这老夫老妻的要恩爱多了。”   季听笑笑:“这世上新婚燕尔的人繁多,却不是谁都有那个能耐走到老夫老妻这一步的,更别说像你们夫妻二人这般互相信任了。”   李夫人闻言一愣,半晌扭头对李壮道:“殿下今日留下用午膳,你去吩咐厨房一声,叫他们多加几个菜,再把你珍藏的酒挖出来,给殿下尝尝鲜。”   “得嘞,那殿下夫人你们聊,我去厨房转一圈。”李壮说完便风风火火的走了。   季听好笑的目送他离开,这才看向李夫人:“夫人特意支走李将军,可是有什么话想跟本宫说?”   “也没什么,妾身不过是想问问,殿下友人的事可处理清楚了?”李夫人问。   季听顿了一下,这才想起先前不知道申屠川重生时,见申屠川执意想来长公主府,便求着李夫人支了招,当时为了不暴露身份,还特意将申屠川说成了狐狸精。   此刻听到李夫人问起,季听清浅一笑:“多亏夫人帮着想法子,如今已经处理清楚了。”   “那就好,妾身也就放心了。”李夫人清浅一笑,半晌又有些犹豫的看向季听。   季听失笑:“夫人想说什么直说就是,以本宫同你的关系,实在没必要多虑。”   李夫人闻言放宽了心,斟酌着问了她一句:“今日是殿下成亲的第三日,按理说正是跟驸马蜜里调油的时候,怎么突然有空来找将军喝酒了?”   “你以为本宫同申屠川吵架了?”季听扬眉。   李夫人笑叹一声:“殿下同将军交好,虽然你我鲜少如今日这般坐下闲聊,可妾身还是念着殿下的,如今就当是妾身瞎操心,您就告诉妾身吧。”   季听轻笑一声:“放心吧,没吵架。”   “当真?”李夫人追问,显然不太相信。   季听应了一声:“当真。”   “那殿下方才为何突然说丧气话?”什么新婚燕尔不比老夫老妻的,一听就意有所指。   季听没想到自己一句话被她解读出这么多意思,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只能费劲的同她解释,好在李夫人听了半天之后,总算相信她跟申屠川没有吵架了。   “没吵架就好,妾身也就放心了,”李夫人温婉道,“改日殿下再来做客时,也带上驸马如何?妾身到时候亲自下厨,给您二位做些好吃的。”   “好啊,待他有空时,本宫便带他来拜访。”季听随口应了下来,至于申屠川什么时候有空,那就不确定了。   季听留在李府用了午膳才离开,走了之后还是不想回府,于是又去了周老将军那里,一直待到晚上才回去,刚回府就撞上了准备离开的大夫。   “参见殿下。”白胡子大夫行礼。   季听顿了一下:“是来给驸马诊治的?”   “是。”   季听抿了抿唇继续往里走,但走了两步还是停了下来,扭头问他:“驸马的病如何了?”   “驸马爷身子健朗,昨日用过药之后便好得差不多了,如今只消再喝两日药,想来就会大好了。”大夫回答道。   季听微微颔首:“他可有按时服药?”   “回殿下,老朽方才问过院里伺候的小厮,小厮说驸马爷每顿药都是按时吃的。”   季听闻言冷淡的应了一声:“嗯,知道了,你回吧。”   “是。”   扶云将大夫送到大门口,这才折回来跟上季听:“殿下,你要去偏院么?”   “我去偏院做什么?”季听奇怪的看他一眼。   扶云顿了顿:“不是要去看申屠川?”   “没听到大夫说他已经好了么,不必再看。”季听说完便直接回寝房了,白日里贪玩没睡午觉,这会儿是困得很,简单沐浴之后就直接躺下睡了。   起初她睡得很沉,睡了没多久后便有种自己要醒的感觉,脑子十分清楚,只是身子怎么也动不了。前世长公主府失势那段时间,她一直有这样的情况,所以一有意识便知道自己被魇住了,一时间也不怎么着急,只是尝试着醒过来。   正当她试着动弹时,突然感觉身边多了一道黑影,她心里一惊,下意识的想看清是什么,然而她如何都动不了,一时间急得出了一身的汗。   不知过了多久,在她感觉一整晚都要这么煎熬时,她的肩膀上突然多了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手上的温度隔着里衣传递到她身上,缓慢而令人煎熬的从她肩膀上抚下去,最终握住了她的手。   季听想开口说话,然而当她张了张嘴却没有声音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还没醒。那只手握住了她的手后,便没了别的动作,而她的身上又突然多出另一只手,从上往下的解她里衣上的扣子。   衣裳解开之后身前瞬间一凉的感觉,对方的手指有意无意从自己身上摩过的力度……这确定是梦吗?   季听刚生出一分疑惑,圆润的没了遮挡的肩膀便被咬住了,这力度是如此熟悉,对方身上凌冽雪山松木气息像是在提醒她什么,她愣了许久,突然清醒过来。   偌大的寝房内,只有她一个人。   季听低头看向自己的里衣,发现扣子都扣得好好的,根本没有如她想的一样解开……所有方才那么真实的感觉真的只是梦?   月至中空,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快宵禁的时候,长公主府庭院内挂的灯笼熄掉了一半,只余一半灯笼照明的庭院显得有些暗了。   牧与之今日外出盘账,终于赶在宵禁前回了府,快到自己别院时无意间扫到一道身影,立刻皱起眉头喝道:“什么人?!”   话音刚落,那道身影便走到了灯笼下,牧与之看到对方是谁后眼神微凉:“都这个时辰了,驸马爷怎么还没睡?”   “睡不着,出来走走。”申屠川淡淡道。   牧与之扬起唇角:“驸马爷的院子是我亲自叫人收拾出来的,虽然比起我等离殿下远了些,可却是最大的,驸马爷日后若是睡不着,不如在自己的院子里走走,尽量不要出来了。”   申屠川眼底仿佛结了万年寒霜,说出的话却是平稳无波:“我去哪里,与你无关。”   牧与之轻笑一声:“是该与我无关,可殿下不喜欢,我便只能做这个恶人,亲自来提醒你了。”   申屠川定定的看着他,片刻之后才面无表情道:“时间还长,殿下会喜欢的。”   他说完便眉眼清冷的离开了,牧与之蹙了蹙眉头,若有所思的看了他的背影一眼,这才抬脚回了自己的别院。 第59章   季听在成亲前,亲自去找季闻告了七日的假,季闻念在她新婚的份上便允许了,结果她这几日无聊得厉害,不好突然跑去上朝,又因为李夫人问起申屠川,连李府也不敢去了,只能整日泡在周老将军府中,待了两三日之后周老将军也烦了。   “你就不能去别处玩吗?!”周老将军夺回嗷嗷哭的小孙子,怒气冲冲的撵人。   季听讪讪一笑:“是他自己要哭的,可不是我欺负他。”   “都成亲了,为何不在家待着,来我府上祸害什么!”周老将军不高兴的说完她,便软下声哄小孙子去了。   季听看了直泛酸:“师父,您待我怎么没有这般好过,就因为我不是你周家的人?”   “你懂什么?”周老将军横了她一眼,等小孙子不哭了,他就把孩子放到地上,等孩子跑远了才道,“现在他还未启蒙,便多让他混蛋几日,等到来日开始教规矩了,再好好收拾他。”   季听想起自己当初被‘收拾’的场景,不由得一个激灵,突然有些同情小孙子。   “我看你也是无聊得很,不如去校场走走,多敲打敲打手下人,免得太平日子过得太久,一个个的都给老子皮都松了。”周老将军提起校场,不由得冷哼一声。   季听无语的看了他一眼:“您怎么不去?”   “我倒是想去,但是近日是不能去了,”周老将军扫了她一眼,“不仅我不能去了,你也不准再来,这几日我要闭门不见客。”   季听疑惑:“为何?”   “皇上前两日不知怎的,突然给我传了口谕,想请我重返朝堂,我当时称病回绝了,谁知他昨晚竟是来了一趟,执意要请我回去。”周老将军提起此事,眉头皱了起来。   季听神色微沉:“皇上向来忌惮您,先前芒种祭祀虽然也请您了,可那只是试探,听闻您无心朝廷之事便作罢了,怎么这次突然要请您回朝,还是这般坚持?”   “不知道,但反常即为妖,在不知道他的想法之前,我决定称病闭门不出,你这几日就去别处玩吧,在没弄清楚皇上的想法之前,跟我牵扯上不是什么好事。”周老将军道。   季听沉默一瞬:“师父,这不会是您为了撵我走,特意编的借口吧?”   话音刚落,脑门就挨了一个爆栗,她哀嚎一声往后退,直到跟周老将军拉开了距离才怒道:“师父!您怎么又打我!”   “我打的就是你个听不懂人话的,老子好心让你躲躲风头,你竟敢这般揣测老子!”周老将军怒道。   季听撇了撇嘴:“一口一个老子,我的老子是先皇,你这是大不敬知道吗?”   “师父也是父,老子哪里大不敬了?!”周老将军冷笑。   季听轻哼一声,不高兴的走到他身边:“那师父您这几日多加小心,若是有什么事,可千万要派人告诉我,莫要一个人想折子。”   “你那兵法都是我教的,我若想不出折子,你又能好到哪去?”周老将军顶嘴,神情却比先前缓和许多。   季听笑笑:“也是,师父最厉害了,可还是要告诉我的,免得我总是担心。”   “行了行了,知道了。”周老将军不耐烦的催她离开。   季听被撵出周府的时候,还不过是下午,她坐在马车里看着外头的街市,一副懒洋洋提不起精神的样子。   “殿下,咱们回府吗?”扶云问。   季听摇头:“不想回去。”   “……您是不是这个宅子住烦了啊,怎么这些日子都早出晚归的,宁愿在大街上站着也不肯回去。”扶云有些不解。   季听蓦地想起申屠川那张脸,她这些日子不想在家待着,确实是因为申屠川。明明长公主府很大,他又住在偏院,若她不想见他,一辈子都能不必见,可只要一想到申屠川在府中住着,她便浑身不得劲,总想往外跑。   季听沉默许久,最后叹了声气:“反正是不想回去,去校场看一看吧,若是这些日子没有懈怠,便赏他们一顿酒喝。”   “是。”扶云应了一声,马车便往校场去了。   季听到了校场之后,先是见了几个参将,了解了一下近日校场的情况,又去看了看新兵训得如何,一切都满意之后,才问到最重要的事:“我叫你让下面的人读书识字,做得如何了?”   方才还意气风发的参将立刻虚了:“……下头的人舞刀弄枪还成,可读书识字就跟要他们命一样,起初因着殿下的话还能学点,可时间一久,便都懈怠了。”   “连一个好的都没有?”季听蹙眉。   参将顿了顿:“那倒不是,有十余个小子学得倒还不错,原先也是在家念过书的,但说实话殿下,哪怕他们能将兵书倒过来背,也只是纸上谈兵,谁也不知道他们水平到底如何了。”   季听闻言点了点头:“你说得也有道理。”   “如今天下太平,京都附近连匪患都没了,卑职倒是想带他们出去练练,却连个合适的地方都找不到。”参将忧愁的叹了声气,原先因为江山不安稳忧心,没想到今日竟然也为太安稳而忧心了。   季听扫了他一眼,不急不慢地到桌前坐下,一众将军站在她面前,双手忍不住恭敬的放在身侧,安静等着她开口说话。   营帐里静了许久,季听才缓缓道:“既然找不到合适的地方,那就在校场练练如何?”   “殿下的意思是?”一个将军忙道。   季听勾起唇角:“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弄几场比赛,以校场旁边的后山为场地,将兵士分为十余个小队,那几个乖乖背书的带头各自为营,只剩最后一个小队时比赛结束,你们再从自己的角度带领他们梳理战况,也算是实战了。”   “……真厮杀啊?”参将懵了。   将军横他一眼:“怎么可能!自然是假的。”   “对,每个小队都分些颜料,身上染色即为死,要立刻从山上退出,否则整队成绩作废。”季听补充一句细节。   众人听了连连点头,都觉着这是极好的法子。   一个胖将军爽朗大笑:“不愧是殿下,每次来校场都能解决不少事,日后可要常来才行。”   “本宫若是常来了,还要你们做什么?”季听恨其不争,“多用用脑子吧,看看底下人,都被你们给带坏了!”   突然被训的众将军:“……”   季听把他们都骂了一顿,硬的给过之后才给软的,请他们喝了一顿大酒。   酒宴一直到夜间才结束,季听已经晕得走路都不稳了,扶云紧张的将她扶到马车上,刚坐稳便听到她含混的说了句话。扶云没听清,不由得问道:“殿下说什么?”   “风月楼……”季听嘀咕出三个字。   扶云愣了愣后,一时间哭笑不得:“殿下是不是忘了,申屠川如今已经在咱们府上了?”   季听醉得厉害,完全没听清他说了什么,只是闻言哼了一声。   扶云无奈的叹了声气,叫车夫打道回府了。马车跑在宽阔无人的路上,很快便回到了府中,扶云没叫车夫停下,而是一路去了申屠川的偏院门口。   此时的申屠川正一个人在院中静坐,听到马车碾压过青石板路的声音后顿了一下,平静的抬头看向院门口,只见扶云扶着醉醺醺的季听下来,两个人险些摔倒。   “你还在那看什么,不赶紧过来扶着!”扶云见申屠川坐着不动,不由得气恼道。若不是殿下想来,他才不会送殿下过来。   申屠川神情微动,似乎才意识到眼前的一切不是错觉。他大步走了过去,将季听接到了怀里:“怎么醉得这么厉害?”   “殿下席上多喝了几杯,方才在马车中说要找你,我便送她过来了,”扶云虽然不待见申屠川,可此刻一门心思都在季听身上,便匆匆交代道,“你先将她扶进屋里,我去叫人熬醒酒汤。”   他说完便转身离开了,院子里瞬间只剩下季听和申屠川两个人。   喝多的季听像没了骨头一般,申屠川稍微松手,她便往下吐噜,申屠川只能紧紧将她抱在怀里,看着她醉得厉害的模样不悦道:“你这样明日是会头疼的。”   季听醉眼朦胧的看着他的脸,半晌轻笑一声:“我认识你。”   申屠川抿了抿唇:“我带你去屋里休息。”   “不要。”季听停在原地不肯动,一副耍无赖的架势。   申屠川干脆也不跟她多说,直接就要把人抱起来,季听察觉到不对赶紧挣扎,扭了两下后突然一阵反胃,唔的一声吐在了申屠川身上,申屠川及时拎着她的后脖颈将她拿开,她身上才没沾上这些秽物。   扶云进来时,就看到这么惨不忍睹的一幕,立刻警惕的走了过来:“殿下她不是故意的,你不准打人。”   申屠川冷着脸扫了他一眼,低头看向季听。   季听吐过之后舒服了些,看着申屠川突然笑了:“我认识你,你是那个喜欢尸体的变态。”   扶云:“……”殿下咱都吐人家身上了,能别这么嚣张了吗? 第60章   正当扶云犹豫要不要把季听带走、以免她被申屠川打死时,季听突然倒在申屠川身上,申屠川身前的脏东西顿时染了她一身。   扶云吓了一跳:“殿下你没事吧?!申屠川你会不会伺候人,怎么连扶都扶不稳!”   “叫人送热水来,我们要沐浴。”申屠川扫了扶云一眼。   扶云看到他身上黏的那些东西,顿时有些心虚:“先让殿下把醒酒汤喝了。”   申屠川接了过来,接着对扶云道:“你可以走了。”   “……我可告诉你,这里是长公主府,府内守卫繁多,你若是敢对殿下不敬,侍卫们会杀了你。”扶云恶狠狠的威胁,说完才一步三回头的离开。   申屠川完全无视了他,只是将醒酒汤递到季听嘴边:“喝了。”   “我醉了,不能再喝了。”季听以为是给自己敬酒,便声音含糊的推拒了,她吐完后开始犯困,懒洋洋的挂在申屠川身上,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现在有多脏。   申屠川神情微缓:“你倒还知道自己醉了?”   “嗯,不能再喝了,”季听声音有些含糊,“与之会骂……”   申屠川刚缓和的表情顿时又冷了下来,但到底强忍住了:“殿下既然来了我这里,就别念别人了,我带殿下去屋里,先将衣裳脱了。”   季听挂在他身上昏昏欲睡,没有回应他的话。申屠川便将她抱了起来,带回屋里后将她安顿在椅子上,自己先将身上的外袍脱了,然而他一个没注意,季听便已经不老实的往床上走去,扑通一下倒在了上头。   看着好好的被褥被弄脏,申屠川额角青筋直冒,忍了忍后将脏了的衣服丢在地上,大步朝她走了过去。   “酒品这般差,竟还敢喝这么多。”申屠川咬牙说了一句,将她从床上拉起来后,把她脱得只剩下一件里衣,确定她身上没有脏东西了,这才一只手抱着她,一只手把床上的被褥都拖到了地上。   “我想睡觉……”季听嘀咕一句,困得脑袋都直不起来了。   申屠川本因为她不听话生出一分火气,听到她委屈哒哒的声音后,那一分不多的火气瞬间就散了:“再等等,干净了就睡。”   季听蹙了蹙眉头,窝在他怀里不吭声了。申屠川见她总算安分了,便叫了人进来将东西都收拾了,等换了一床新的被褥,地上的脏衣裳也被收走后,热水也送了过来,满满一浴桶的水在屏风后头等着。   “殿下,沐浴吧。”申屠川待所有人都离开后,才不急不缓的开口。   季听安安静静的窝在他怀里,连动一下都没有。申屠川顿了一下,才发现她已经睡着了。   “殿下,得洗了之后才能睡。”申屠川试图将她推醒。她刚出过一身汗,又把身上弄脏了,若是就这么睡,恐怕会不舒服。   然而季听始终不理他,申屠川只得将她抱到屏风后,亲自帮她洗。因为季听喝了酒,所以今日的热水并不算热,只是温温的,很快就要凉下来。   申屠川将她抱进桶里,原本睡着的季听一个激灵,迷茫的睁开眼睛。   “别怕,只是沐浴。”申屠川温声道。   季听的红唇动了动,半晌低头看向水中,发现自己身上一片布料都没有了,她不悦的眯起眼睛:“你脱的?”   “嗯,”申屠川耳尖泛红,面上却是冷冷清清,“我没有不敬殿下,只是沐浴总要将衣裳……”   “你的为什么没脱?”季听打断。   申屠川微怔:“嗯?”   “你的,脱了,”虽然水不算热,但季听的脸颊还是绯红,因为喝了酒,即便是用威胁的语气说话,听起来也是绵软的,“一起洗嘛。”   申屠川:“……”   寝房里瞬间安静下来,片刻之后申屠川哑声问:“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季听慵懒的扒着木桶边缘,一双美目湿润的看着他:“一个人洗有些无聊了。”   申屠川的喉结动了动,沉默许久后稍微冷静下来:“若非醉酒,你今日是不会来寻我。”   季听的脑子还不清醒,有些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是双眉微蹙的看着他。   “不止今日不会来,日后怕是无事都不会来,而我只要去寻你,便会惹你厌烦,”申屠川定定的看着她,方才因她的话生出的一分燥火,此刻已经完全平复下来了,“你也只是因为醉了,才愿意邀我共浴。”   季听似乎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是执意问:“你不进来吗?”说完朝他伸出手,宛若生在水中会勾人魂魄的妖精。   申屠川的双手逐渐握成拳头,眼眸也暗了下来。   “若是此刻不来,日后也不必来了。”季听见他站着不动,顿时有些生气。   不知过了多久,他缓缓说一句:“殿下真的知道我是谁吗?”   “当然知道,”季听勾起红唇,“申屠公子。”   申屠川定定的看着她:“还有呢?”   “申屠川,”季听说完想了想,恍然,“对了,还有,申屠大人。”   申屠川的拳头突然就松开了,盯着她看了许久之后缓声道:“看来殿下认得我,还不算彻底醉糊涂了,那殿下明日可要记得,是殿下邀请我的,清醒了也不要怪我。”   ……邀请什么?季听还在不解,申屠川便已经迈步进了浴桶。   季听没骨头一般倚在他身上,放松了身子任由他伺候自己,舒服时脚尖绷起,下颌也扬了起来,一时间似乎彻底忘记了自己先前说过,一辈子都不要再跟申屠川一起沐浴的事。   浴桶里的水很快就冷了下来,申屠川将她带到了刚铺好的床褥上,季听身上的水没有擦干,躺到床上后很快连被褥也弄湿了,她不满的轻哼一声:“湿了。”   “没事,总要湿的。”申屠川哑声道。   季听总觉着这句话哪里不太对,可酒意上头的她实在想不通,干脆也就不想了,只是乖乖的攀着他的肩膀,若他让自己不舒服了,就不满的提醒一句,若是舒服了,也不吝于表现出自己的愉悦。   偏房的床吱吱呀呀摇晃了许久,晃得季听酒都醒了,逐渐恢复神智后发现自己在申屠川身下,起初还以为又做了那种梦,沉默片刻才想起先前的事,顿时生无可恋的闭上眼睛,假装自己还没清醒。   申屠川已经同她融为一体,她是醉是清醒他最是清楚,见她脸颊绯红,他哑声开口:“殿下,喜欢吗?”   季听:“……”   她不回答,申屠川眼底闪过一丝笑意:“不说话的话,我就当你是喜欢了。”   季听:“……”她喜欢个鬼!   然而她还在装醉,这种话是不能说的,只能闭着眼睛掐他的后背。本来掐他只是想让他闭嘴,结果一个不留神用了些力,指甲似乎在他身上留下了印记。   申屠川的后背传来一阵疼痛,他闷哼一声俯身凑到她耳边,压低了声音道:“殿下可以再用力点。”   季听:“……”这个变态。   屋子里的冰鉴已经不怎么凉了,纠缠在一起的两个人都出了不少的汗,床单皱巴巴的,被子也被踢到了床下,一切都显得乱糟糟的。   不知过了多久,两个人终于静了下来,申屠川看着身侧的小姑娘,平复之后缓缓问:“要喝水吗?”   季听装睡。   “不说话,是想继续?”申屠川翘起唇角。   季听忍无可忍的睁开眼睛:“你趁本宫醉酒做出这等人,实在是下作。”   “是殿下要我的,我只是听命行事。”申屠川瞳孔漆黑,眼眸中只有她的身影。   季听噎了一下,绷着脸道:“本宫脑子都不清楚了,说的话能作数吗?”   “殿下一言九鼎,自然作数。”申屠川回答。   季听冷笑一声从床上坐了起来,本想穿了衣裳就走,结果发现自己根本不剩什么衣裳了,顿时气恼的对外头道:“给本宫拿套衣裳进来。”   “是。”一直守在门口的丫鬟立刻将衣裳送进来,又低着头匆匆出去了。   季听绷着脸往身上套衣裳,一边穿一边说:“今晚是本宫喝多了找来了,就当是本宫的不是,申屠大人请放心,日后绝对不会再有这种事发生。”   她说完话便已经将衣裳胡乱穿好,冷着脸便往外走,刚走了没多远就被申屠川叫住:“殿下。”   “做什么?”季听皱起眉头。   申屠川举起手中攥着的东西:“您这个忘了带。”   季听回头仔细看,发现是自己的小衣后脸蹭的一下红了,正当她要羞恼的说不要了时,突然想起那个近乎真实的梦,梦中的申屠川连她的尸身都敢亲,也不知道会对她的小衣做出什么。   季听深吸一口气,面无表情的朝他走去,将小衣夺过来后扭头就走。   “殿下。”申屠川又一次叫住她。   季听不耐烦:“又干什么?!”   “我的床有些散了,现在稍微一动就会有声响,殿下明日叫人给我换张更结实的吧。”申屠川一本正经道。   季听:“……” 第61章   好好的床为什么会散了,她心里比谁都清楚,而申屠川作为驸马,哪怕被她赶到了偏院,也不可能连换床的权力都没有。季听知道他是故意这么说的,便气恼的瞪了他一眼离开了。   申屠川目送她走远,眼底那一点浅淡的笑意,随着她的消失也散尽了。   季听从他院子里出来之后,直接跑去扶云院子,将人从被窝里挖出来训斥一通。扶云困得头都要掉地上了,茫然的听她骂了半天才算反应过来:“咱们从酒肆回来的时候,扶云问过殿下要去何处,殿下说了去风月楼的。”   季听噎了一下,对自己无意间说出的话有些记不清:“我说过?”   “说过。”扶云一脸认真的点了点头。   季听迟疑一瞬就相信了,但骂都骂了,道歉是不可能的:“……我说要去风月楼,你把我送去风月楼就是,为何要送到申屠川院子里?!”   “殿下平时去风月楼,不就是为了找申屠川么,扶云就直接把殿下送过去了。”扶云依旧无辜。   季听简直无言以对,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这次被翻来覆去的吃个干净,竟然是因为扶云过于贴心了。   “殿下有何不妥吗?难道是扶云做错事了?”扶云渐渐清醒,表情一时间忐忑起来。   季听糟心的看他一眼:“日后我若是再喝醉了,哪怕说要找申屠川,也不准带我去知道吗?”   “若殿下哭闹呢?也不带着去吗?”扶云认真的问。   季听板起脸:“胡说,我何时哭闹过了?”   “扶云也只是假设而已。”扶云讪讪一笑。   季听轻哼一声:“不管是哭闹还是撒泼打滚,都不准再把我往他院子里送,听到了吗?”   “是,扶云知道了。”扶云忙应了一声。   季听斜了他一眼,这才趾高气昂的离开,扶云目送她往外走,看着她的背影突然有些忧心。殿下回来时还好好的,怎么现在走起来好像腿是软的?   季听骂完扶云回到主院,叫丫鬟熬了一碗汤来,喝完之后倒头就睡,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醒。   昨天晚上又是饮酒又是荒唐的,醒来后脑子都是疼的,她难得留在家里,一脸郁闷的卧床休息一天。   等到头疼的感觉减轻不少时,一天又过去了,季听傍晚时分在院中散步,却不料在庭院中遇到了害她躺一天的人。   申屠川自从她说过之后,便没有再穿金戴银了,今日着青色长袍,头上一根同色发带,鼻梁高挺眉眼如画,此刻静静地站在庭院中,望着旁边的池塘出神。似乎意识到有人来了,他抬头看了过来,看到季听后眉眼微动。   “殿下。”他缓缓开口。   季听扫了他一眼,接着目不斜视的从他身侧离开了,申屠川垂下眼眸,半晌也转身离开,回了自己的偏院之中。   这一日之后,两个人就没有再见面了,直到季听的几日假期结束,两个人要一同入宫一趟,算是成婚的最后一道章程。   季听一大早便开始梳洗打扮了,弄到一半的时候才着人去叫申屠川,结果知道申屠川已经在院外等待了。   “他倒是勤快。”季听轻嗤一声,接着便催促众人快一些,免得耽搁了入宫的时辰。   丫鬟们很快便帮她上好了妆,季听扫了镜中雍容华贵的自己一眼,便起身朝外走去了。   当她快走到院门口时,一眼便看到了申屠川。   他穿了件同自己身上宫装颜色很像的袍子,却又比她的更沉稳些,佩上黑色镶玉的腰带,颇有几分凌厉之风,同前两日在池塘边见着的翩翩佳公子完全是两种感觉。   季听沉默的将他打量一遍,这才抬脚朝他走去,申屠川在她出现的第一时间便看到了她,目光一直随着她而移动。   “申屠大人今日好生俊俏啊。”她刺了一句。   申屠川平静的和她对视:“不如殿下。”   季听斜了他一眼,便朝着马车去了,扶云伸出手想要搀扶她,却在伸到一半的时候被人拦截了。看着申屠川伸过来的手,扶云不服气的横了他一眼。   季听也意味深长的扫了申屠川一眼,想到今日还要他配合,便没有驳他的面子,将手伸了过去。   申屠川只当没看到主仆二人的目光,淡定的将季听扶上了马车,等扶云要跟过来时,他突然开口道:“今日在宫中怕是要待上一整日,你就别跟过去了,免得一直在外头等。”   “等殿下那是我应该的。”扶云当即不满道。   申屠川不为所动的挡在马车门前,正当僵持时季听的声音从马车里穿了出来:“扶云今日就别跟去了,留在府中读书写字吧,你牧哥哥明日就要检查你的功课了。”   扶云听到功课忍不住僵了一瞬,到底还是不高兴的留下了,申屠川的唇角不动声色的翘起一点,在进马车之前又很快放下了。   在马车里坐稳后,他看向季听:“多谢殿下方才没有反驳我。”   “你当本宫是给你面子?”季听撩起眼皮看他,“本宫只是不想让扶云空等而已。”   “那也是站在我这边了。”申屠川回答。   季听眯了眯眼睛:“申屠大人重来一唔……”   话没说完,申屠川便捂上了她的嘴,松木的气息靠近,季听猛然睁大了眼睛,仿佛在问你怎么敢。   申屠川眼底闪过一丝笑意面上却是一本正经:“我记得殿下的侍卫喜欢躲在马车底下?”   季听顿了一下,这才想起褚宴还在,两个人说话他能听得清清楚楚。申屠川见她明白了,这才松开她的唇:“殿下,有些事只你我二人知晓便好。”   季听唇上似乎还停留着他的体温,顿时不悦的看了他一眼,之后便没有再说话了。两个人一路无言的到了宫门口,快下马车时季听还板着脸。   “马上要见皇上了,殿下还是对我好些吧,免得皇上起疑。”申屠川缓缓道。   季听轻嗤一声:“有你在,皇上对本宫疑心难道不是早晚的事?”   “不管殿下信不信,我对殿下都忠心不二。”申屠川垂眸道。   季听扫了他一眼,直接从马车里下来了,申屠川沉默的跟了下去,二人一同往宫里走。   季听起初还绷着脸,越靠近宫门表情越是舒缓,等进宫之后直接眼角眉梢都带了笑意,俨然一副新婚大喜的模样。   申屠川将她的变化看在眼里,原本有些黯然的心情似乎又晴朗了些,他借着袖子的阻隔悄悄牵了牵季听的手,不等季听看过来便松开了。   “你给本宫安分点。”季听微笑着咬牙。   申屠川唇角微勾:“是,殿下。”   二人一同去见了季闻,又去后宫拜过太妃们,等一套章程结束后,已经到了晌午用膳的时候。太妃们一早便借口身子不适将家宴推拒了,于是只剩下季闻和众宫妃来操持。   一阵寒暄过后,众人纷纷落座。   “今日是家宴,没有外人,大家都不必拘谨。”季闻笑呵呵道。   季听笑笑:“臣今日不是跟皇上一同用膳,而是跟自己的亲弟弟还有弟妹们一起,自是不会拘谨。”   “说得好。”季闻朝她举杯,季听忙端起杯子。   敬完酒后,宫人们上了一道炙羊肉,季闻笑道:“虽说夏日不宜吃羊肉,可朕近日总是馋得很,皇姐也尝尝,御膳房这道菜做得可是极好。”   “是么,那臣可要尝尝。”季听说着要尝,第一筷子却是夹给了申屠川。   申屠川默默看向她,季听对着他轻轻一笑,他便安静的将羊肉给吃了。季听等他吃完才问:“好吃吗?”   “香味浓郁,肥瘦适中,确实是上品。”申屠川缓缓回答。   季听点了点头,见他这般说了,这才夹起一块吃:“果然味道极好。”   同季听面对面而坐的张贵妃撇了撇嘴:“殿下对驸马可真是好呢。”   “那是自然,好不容易才嫁到的,自是要对他好一些。”季听笑呵呵的说完,便伸手握住了申屠川的手。   季闻看到他们相握的手顿了一下,轻笑一声道:“原先驸马见了皇姐,总是避之不及,朕真以为皇姐最后要伤心了,没想到今日竟也能看到你们恩恩爱爱的模样。”   “还是得多谢皇上撮合。”季听笑意盈盈。   季闻笑呵呵的看向申屠川:“驸马成亲之后这几日,感觉可还好?”   季听闻言不动声色的在桌下掐了申屠川一下,申屠川表情微动:“回皇上的话,殿下待臣极好。”   “那就好,那朕就放心了。”季闻的视线在二人之间转了一圈,轻笑一声道。   申屠川配合的缓和了神情,却用只有季听一人能听到的声音道:“殿下是怕皇上下毒?”   “本宫是怕你跟皇上联合下毒。”季听脸上笑意不变。   申屠川默默扫了她一眼,又夹了块炙羊肉吃了:“殿下还想吃什么,我替你尝尝。”   季听勾起唇角:“想喝酒。”   申屠川顿了一下:“殿下确定要我尝?”   “……那倒不用。”季听想起他喝醉时的烦人德行,立刻拒绝了。 第62章   张贵妃见他们窃窃私语,不由得酸溜溜道:“殿下在跟驸马说什么呢,不如也说出来叫咱们听听?”   “不过是夫妻间的一些私话罢了。”申屠川抬头看向她,两个人对视的瞬间,似乎有刀子嗖嗖往对方那边飞。   视线只僵持片刻便各自别开了,张贵妃笑意盈盈的看着季听:“这才几日未见,殿下似乎清瘦了些,按理说是新婚大喜,怎么会突然瘦了呢?难不成是府中人伺候不周?”   “许是这些日子一直宴请,有些累了。”季听知道她想说什么,便先一步堵住了她的话。   下一句便是指责申屠川的张贵妃顿时冷下了脸,坐在位置上不说话了。季听趁旁人不注意,偷偷对着她讨好一笑,也只是换来她一声冷哼。   一顿午膳在无声的刀枪之中结束了,正是一天里最热的时候,大多宫妃都回自己住处歇着了,季听也想回府睡觉,只可惜要在宫中留到晚上才能回去,只能暂时先去原先住的宫殿歇着。   “朕精神尚好,驸马留下陪朕说说话吧,贵妃你送皇姐去歇着。”季闻开口道。   季听顿了一下,不动声色的看了申屠川一眼,然后和张贵妃一同屈膝应了一声便离开了。   外头烈日炎炎,纵然有人打着扇,路上也是极热的。季听和张贵妃不紧不慢的走在路上,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   快到宫门口时,张贵妃扫了身后那些宫人一眼,宫人们立刻往后退了两步,和她们错开了一段距离。   “如今驸马终于知道了殿下的好,殿下怕是做梦都要笑醒了吧。”张贵妃款款道。   季听唇角含笑:“倒不至于做梦都要笑醒,但整日都会笑倒是真的。”   张贵妃闻言冷笑一声:“那等水性杨花的男人,也就殿下会当个宝了。”   “怎么就水性杨花了?”季听扬眉。   张贵妃扫了她一眼:“当初若不是他给了臣妾侄女希望,臣妾侄女又怎会冒天下大不韪去风月楼救他?定然是他勾引在先,臣妾侄女才迷了心智。”   季听顿了一下,想问她侄女是谁,结果话到嘴边突然想起来了,张绿芍,那个在风月楼跟她杠上的大家闺秀。   她笑笑:“她不是被送去京郊别院闭门思过了么,怎么又突然提起她了?”   “是去闭门思过了,但近日已经被接回了京都的府邸。”张贵妃淡淡道。   季听啧了一声:“不是要关三年,怎么这就送回来了?”   “你也不必去质问皇上,先前大赦天下,连死囚都被惠及了,臣妾那侄女不过是顶撞殿下两句,自然也能被饶恕。”张贵妃不急不缓道。   季听失笑:“饶就饶了,我也懒得同她一般见识,不过你说申屠川勾引她,那可真是冤枉人了,他还不至于需要一个没出阁的小姑娘去救。”   “怎么不需要了?绿芍只要多出银子,便能保他清白,他巴不得呢。”张贵妃不服。   季听无奈的叹了声气,到底没跟她说申屠川是风月楼老板、根本不需要任何人保也能清清白白的事。   “总之,你不要被那男人迷惑了心智,他原先对你冷若冰霜,突然转换了态度,定然是想从你这里得到什么,别跟个傻子一样对他毫无保留知道吗?”张贵妃板起脸道。   季听轻笑一声:“放心,我心里有数。”   “……我有什么可放心的,你被骗干净了也不干我事。”张贵妃轻哼一声,趾高气昂的往殿内去了。   季听哭笑不得的跟上,心想她认识的人里,大概最别扭的就是这位了。   另一边,季闻跟申屠川闲聊片刻,突然提起他的父母:“你成亲的事,申屠山知道了吗?”   “家父是流放之人,按律不得同人通信,臣自他离开京都,便失去了他的消息,如今也不知道他过得如何了。”申屠川缓缓道。   季闻微微颔首:“成玉关也不算太苦寒,想来也是没什么事的,只是到底不比京都,留得久了也不是办法。”   申屠川淡淡应了一声:“只可惜臣无能,找不到可以为家父翻供的证据,只能看着父母在边境受苦。”   “你这些日子又找证据了?”季闻若有所思的看向他。   申屠川沉默一瞬:“找了,只是没什么成效。”   季闻肩膀微微放松:“时间久了,即便是有什么证据,也该被销毁了,再找下去也是浪费时间。”   “皇上说得是,只是一想到父母远在边境,臣便心中焦灼,实在是放不下。”申屠川缓缓道。   季闻轻笑一声:“你倒是孝顺,那就等着吧,再过上些时日,等时机成熟了,朕便想法子将申屠山召回京都,虽然不能官复原职,但能家人团聚也是好的。”   “多谢皇上。”申屠川起身跪谢。   季闻虚扶一下:“起来吧,如今你我也是家人了,何必如此客气。”   “皇上恩德,臣没齿难忘,只是不知该如何报答。”申屠川站了起来。   季闻笑笑:“你待朕的皇姐好一些,便是报答了,皇姐性子冒失,朕总怕她会闯出什么祸来,日后你要看紧她,若是做了什么不好的事,记得提前同朕说一声,免得酿下大错。”   “是。”申屠川垂眸。   季闻扫了他一眼:“行了,时候不早了,朕也乏了,你退下吧。”   “臣告退。”申屠川说完退了出去,原本还有些温度的眼眸彻底冷了下来。   季听在屋子里打瞌睡,申屠川回来后,一进门便感觉到一阵凉意,再看她头上首饰都已经卸了,身上也只剩下里衣,连袜子都没穿的躺在床上,床边还放了两个冰鉴,一副贪凉怕热的样子。   季听惊醒,扫了他一眼问:“皇上跟你说什么了?”   申屠川将季闻方才跟他说的话重复一遍。季听轻嗤:“你怎么这般坦诚,不会是故意骗本宫吧?”   “我所说的句句属实。”申屠川道。   季听眼底闪过一丝轻蔑:“谁管你说的是真是假,今日从宫中回去,你日后就安分在府中待着,日后就算有什么家宴,你也不必再来了,本宫倒要看看,你能如何跟皇上勾结。”   “我没想过跟皇上勾结。”申屠川平静的拿起薄被盖在她身上。   季听顿时不悦的看向他:“你做什么?”   “殿下方才刚出过汗,这样贪凉是会生病的。”申屠川一边说,一边将外袍脱了,接着坐在床上脱鞋袜。   季听板着脸:“谁让你坐本宫的床了?”   “这是殿下的床,自然也是我的床。”申屠川说着,便到她身侧躺下了。   季听横了他一眼,因为太热便懒得同他计较,只是将身上的薄被给掀了,然而申屠川得寸进尺,又一次帮她盖上了。   季听气恼的重新蹬开,结果直接被申屠川连人带被子都抱在了怀里,她当即大怒着挣扎:“放肆!申屠川你是不是不想活了,信不信本宫杀了你!”   “你叫吧,叫得让所有人都听到,让他们知道我们夫妇不和。”申屠川淡定的抱紧她。   季听挣出了一身汗,听到他的话压低声音:“你放开本宫!”   “不放。”   “放开!”季听真的恼了,脸颊绯红绯红的,一双黑葡萄般的眼睛满是怒意。   活色生香。申屠川一时间只能想到这个词。   他的喉结动了动,停顿片刻后缓声道:“我可以松开你,但你至少将袜子穿上。”   “本宫偏不……”   “你若是不穿,我就继续捂着你,”申屠川淡定道,“你要真气不过,大可以将皇上叫来,让他为你做主。”   季听真是要气死了,偏偏又打不过他,在被子里捂了一会儿后板着脸妥协了:“你放开本宫。”   申屠川定定的看了她片刻,这才松开她,季听冷着脸坐了起来,趁他不注意突然朝他扑了过去。   申屠川眼底闪过一丝受宠若惊,很快肩膀上便传来一阵疼,他身子紧绷一瞬又松下来,安抚的拍着季听的后背。   季听狠狠的咬了他一口,才感觉气消了不少,直起身冷眼看着他。申屠川将里衣扯开一点,露出她咬过的痕迹,看到上头的牙印已经青紫了,他勾起唇角:“我先前说过,殿下可以再用力些,我是喜欢的。”   季听:“……变态。”   申屠川唇角翘起一点弧度,垂眸将她的袜子拿过来,握着她纤细的脚腕往上套。季听绷着脸看着他,半晌突然说一句:“就你这般不讨喜的,日后就等着一辈子失宠吧。”   “一辈子这么长,殿下怎么知道我会一辈子失宠?”申屠川看向她。   季听冷笑一声:“本宫自己喜欢谁不喜欢谁,本宫最是清楚,你就等着一辈子做深闺怨夫吧。”   “那可未必,”申屠川定定的看着她,眼底是许多季听看不懂的情绪,“殿下宠谁,得看谁有本事让殿下高兴,那些人虽然会顺着殿下,却没能力让殿下高兴。”   “你觉得自己有本事让本宫高兴?”季听气笑了,这人方才把她气得一肚子火,现在竟然还有脸说这些。   申屠川勾起唇角,突然欺身上前,将她逼得倒在床上。   “殿下醉酒那日,分明说过高兴的。”他压低了声音道。   季听愣了愣,蓦地想起那晚他逼着自己说喜欢的样子,脸颊瞬间红了。 第63章   “若不是你逼本宫,本宫又怎么会说出那种话?”季听咬牙切齿,却还要顾及外头伺候的人,连大声都不敢。   申屠川目光沉沉:“我不过是停了下来,怎么就成了逼殿下了?”   “……你再说这些浑话,信不信本宫把你轰出去?”季听羞恼。   申屠川没有再逗她,翻身在她身侧躺下了,闭上眼睛半晌道:“殿下方才还在皇上面前跟我夫妻恩爱,若是突然把我撵出去,就不怕皇上觉着我们是表面夫妻,日后更想同我合作了?”   “你倒是什么都知道。”季听阴着脸扫了他一眼,嫌弃的离他远了点。   申屠川扬了扬唇角,很快就呼吸均匀起来。季听不可思议的看向他:“就这么睡了?”   申屠川不答,显然已经睡熟。季听冷笑一声,抬手捏住了他的鼻子,申屠川蹙了蹙眉握住她的手,低声说一句:“别闹。”   “本宫还没睡,你睡什么?”季听倨傲的问。   申屠川始终闭着眼睛:“昨夜没怎么睡。”   “为何没睡?是背着本宫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了吗?”季听眯起眼睛。   申屠川翻个身面朝她,大手一捞便将人捞进了怀里:“想到今日能同殿下在一起一整日,便有些睡不着了。”   季听无言一瞬,半晌才说了一句:“你真是愈发没脸没皮了。”   申屠川唇角微微扬起,又很快放平了。季听听着他的呼吸,渐渐的也跟着困了起来,不知不觉中枕着他的胳膊便睡着了。   窗外蝉鸣阵阵,屋里冰鉴散着凉意,季听枕着申屠川的胳膊也不觉热,一时间睡得沉了,等醒来时已经是两个时辰后。   正是夕阳西下的时候,季听睁开眼睛后一阵恍惚,扭头看了一眼身边的位置,发现已经空了,而她的身上也多了一条薄被。   呵,又是薄被。季听不高兴的将被子撩到一旁,自己则板着脸坐起来,虽然是自然醒的,可不知为何就是忍不住生气。   正当她生闷气的时候,门口传来吱呀一声响,接着申屠川出现了:“殿下醒了?”   季听面无表情的坐着,没有搭理他的意思。申屠川到她身侧坐下:“方才我去找人要了碗绿豆汤,又放了些冰块,殿下应该是喜欢的。”   季听撩起眼皮扫了他手中的碗一眼,觉得品相还算不错,便接过来喝了一口。熬了许久的绿豆又沙又稠,加上蜂蜜和冰块,凉甜凉甜的一直到心里,她刚才因为睡醒生出的一分气闷瞬间消散了。   “再有一个时辰就要用晚膳了,殿下趁这会儿去和太妃们请个安吧,待晚膳一结束我们就回府。”申屠川温声道。   季听扫了他一眼:“本宫去给太妃请安,你做什么?”   “后宫非皇上允许,外男不得进入,更何况还是太妃的住处,我可以留在这里等你。”申屠川道。   季听冷笑一声:“你是故意支开本宫,好去找皇上说话吧?”   申屠川沉默一瞬,有些微妙的盯着她。   季听叉腰:“看什么?被本宫说中了?”   “那倒没有,”申屠川斟酌一瞬,“我只是觉得,殿下此刻很像整日猜忌夫君的妒妇。”   季听:“……”   最后季听还是去看太妃们了,只是去之前先带着申屠川去见了季闻,说了两人想一同去见太妃的事,季闻同意后便一起去了。   “没能和皇上多说话,是不是还挺遗憾的?”季听斜了申屠川一眼。   申屠川微微颔首:“殿下这模样,更像妒妇了。”   “……再让本宫从你口中听到这两个字,本宫就拔了你的舌头。”季听忍无可忍的说完,便大步朝着太妃住处走去。   申屠川勾起唇角,也快步跟上了,这一次他相当识时务,没有再做半点惹季听不高兴的事、说半句让她生气的话。等从太妃宫中出来时,季听勉强算是满意:“这会儿倒是像个人了,比起先前说浑话时不知要好多少。”   “多谢殿下夸奖。”申屠川垂眸道。   季听轻嗤一声:“就当本宫是在夸奖吧。”   两个人说着话到了梓轩阁,等季闻和张贵妃等人都到齐后,晚宴也开始了。   虽然这一日不是吃就是睡,可季听还是觉得疲累,看着眼前的歌舞,只想快些回自己府中睡觉。   “殿下可是困了?”申屠川低声问。   季听强打精神:“还好。”   “再忍忍,若是现在走了,皇上怕是会多心。”申屠川说着,挨着她胳膊的那只手放到了她背后,轻轻托着她的后背,让她得以轻松了些。   季听扫了他一眼,到底没有说话。   歌舞还在继续,宴会一片太平,好不容易熬到最后了,季闻突然提起:“朕前些日子想着下个月无事,便打算去行宫避暑,所以着人将行宫重新修缮了一番。”   “这天儿虽然热,可时不时一场大雨,倒也没有太热,皇上今年还要去避暑吗?”季听好奇。   季闻笑了一声:“说是避暑,不过是想找个地方歇着而已,只是如今也不知道行宫修缮得如何了,下个月过去会不会赶了些。”   “皇上想知道还不容易,直接派个人去看看不就行了。”季听笑道。   季闻轻笑一声:“朕这不正在询问皇姐么。”   “皇上的意思是?”季听扬眉。   季闻含笑道:“皇姐如今新婚,朕也不舍得你日日天不亮便起来早朝,不如先替朕做些轻松的事,替朕去行宫歇上两日,看如今的行宫是否已经完善。”   申屠川垂下眼眸,遮掩住眼底的凉意。   季听笑盈盈的听季闻说话,片刻后应道:“既然皇上都这么说了,那臣就却之不恭了。”   “是朕该谢谢皇姐帮忙才是。”季闻说着举起手中酒盅。   季听也立刻跟着举了起来,姐弟二人笑着喝了一杯后,又随意的话了话家常,时候差不多了季听和申屠川便告辞了。   季听始终笑着,似乎今日在宫里极为高兴,只是一坐到马车里,脸上的笑便瞬间都没了。   “我同殿下有话要说,褚侍卫可否出去守着?”申屠川淡淡道。   季听扫了他一眼,慵懒的踢了踢脚下的木板,片刻之后底下传来一声响动,她这才缓缓道:“他已经出去了,有什么话就说吧。”   “前世并没有行宫避暑一事。”申屠川目光沉沉的看向她。   季听表情未变:“你想说什么?”   “这一世许多事情都因你我而改变,皇上自然也会做出不同于前世的应对,殿下应当多加小心才是。”申屠川神色微冷。   季听听到他这般说,表情微微顿了一下,片刻之后平静道:“既然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样的应对,那就以不变应万变,他既然想让本宫离开京都,那走就是了。”   申屠川不认同的看向她:“可这样一来便陷入了被动。”   “那你说该如何?”季听若有所思的看着他。   申屠川淡淡道:“称病,留在京都。”   季听轻笑一声,其实如今最好的法子便是他说的,只可惜周老将军已经称病,若她再用同样的招数,恐怕季闻会起疑。   “殿下不愿意?”申屠川蹙眉。   季听扫了他一眼:“若本宫一直留在京都,他又如何敢有动作,还不如去行宫等着。”   申屠川定定的看着她,许久之后才道:“我还是觉得最好称病,但殿下若执意要去,那我要同行。”   “你不说本宫也要带着你,本宫才不给你和皇上单独见面的机会。”季听冷笑一声。   申屠川勾起唇角:“那我回去后收拾一下,殿下要走时叫我一声。”   季听懒散的应了一声,便躺在软榻上歇着了。   两个人回到长公主府后,便各自回了自己的住处,季听以为日子会和先前一样,结果翌日一早,她去厅堂用早膳时,却发现申屠川也在,厅内气氛十分紧绷。   扶云一看到她,立刻叫了一声:“殿下!”   季听安抚的看他一眼,接着蹙眉问申屠川:“你怎么来了?”   “来用早膳。”申屠川看向她。   季听无言一瞬:“厨房没做好给你送去吗?”   “送了,只是我想了一下,侍夫近侍和侍卫都能同殿下一起用膳,我这个驸马似乎也没什么不可以。”申屠川缓缓道,眼底满是坚定。   他昨晚突然想明白了,若是一直在偏院等着,跟前世有什么区别?说不定等到头发都白了,这个小没良心的都不一定能想起他,所以他不能再等了,必须主动起来,才能叫她无法忽视自己。   “可是殿下吩咐过,让驸马爷单独用膳。”牧与之浅笑道。   申屠川眼神微凉:“夫妻之间谈什么吩咐不吩咐的,我同殿下说话,牧先生作为区区一侍夫,还是别插嘴了吧。”   “你怎么跟牧哥哥说话的?!”扶云一拍桌子怒道,褚宴虽然保持沉默,但周身的气息像冻住了一般。   季听看着这乱糟糟的一片,突然有些头疼,一只手随意的点了点申屠川:“你给我出来。”   申屠川立刻乖顺的跟着她出去了,二人一同走到外头,季听皱着眉头问:“你到底想做什么?”   “争宠。”申屠川回答。   季听:“……”总觉着这个回答有些耳熟。 第64章   季听定定的看着申屠川,半晌气笑了:“申屠大人,你是不是觉着作出这般姿态,本宫便能忘记以前的事了?”   “不求殿下能忘,只求殿下给我个机会,让我证明自己所言皆为真。”申屠川神情微肃。   季听冷淡道:“若本宫不给呢?”   申屠川静了一瞬:“我意已决。”   季听的眼眸缓缓眯起:“这么说,你坚持要跟本宫作对了?”   “不是跟殿下作对,是想得到殿下的心,”申屠川目光沉沉的看着她,“若是得不到殿下的心,能得到殿下的宠也是好的。”   “不用想了,你什么都不会得到,”季听冷眼看着他,“本宫劝你最好回自己的偏院,如先前一样安分守己,否则本宫对你不客气。”   “殿下同他们说话,向来都是自称我的,到了我面前,却总是自称本宫。”申屠川驴头不对马嘴的说了一句。   季听真心觉得他脑子有病,恶狠狠的留下一句:“你不准进来!”说罢便扭头回了厅堂,而申屠川也听话的没有跟进去。   季听回去坐下后,扶云没看到申屠川跟进来,赶紧问一句:“殿下,他走了?”   “应当是走了。”季听拿起筷子开始用膳。   扶云又问:“以后不会再来了吧?”   “那可说不准,他向来不按常理出牌。”季听随口道。   扶云撇了撇嘴,小声说一句:“我可不想跟他一起吃饭。”   季听笑笑,夹了一筷子烧茄子,正要用时一个小厮走了进来:“殿下,驸马爷还在外头站着。”   季听的手一顿:“还在外头?”   “是。”小厮应道。   季听蹙眉:“你叫他回去。”   “奴才方才劝了,他不肯。”小厮一脸为难。   季听不悦的抿了抿唇,一直沉默的牧与之扫了她一眼,终于开口说话了:“既然他愿意在外头站着,那就让他站着吧,退下吧,不必再来回禀。”   “是。”小厮应了一声便离开了。   扶云皱眉问:“他这是什么意思?”   “苦肉计,想让殿下心软,好答应他日后一起用膳。”褚宴面无表情道。   季听枕着脸:“吃饭,当他不存在。”   扶云和褚宴对视一眼,瞬间就老实了。厅堂里一时间沉默下来,只剩下杯盏筷子的轻微声响,虽然季听说了当申屠川不存在,但厅堂里的每个人都清楚,他们的驸马爷就在外头站着。   一顿饭结束得比平日提前了两刻钟,等几人出去时,申屠川鬓角已经湿了,显然是热的不轻,但脸色倒还算不错。他看到季听出来,唇角微微翘起:“殿下。”   季听目不斜视的离开了,他的眼神暗了一瞬,静了片刻后便转身离开了。   扶云看着他汗湿的后背,犹豫一下嘀咕道:“我怎么觉着他还挺喜欢殿下的?”   “这些日子确实对殿下还算不错。”褚宴淡淡道。   二人刚说完,就被牧与之意味深长的扫了一眼,顿时下意识的站直了些。   “这些话当着我的面说说也就算了,不要到殿下面前去说,知道吗?”牧与之道。   扶云忙连连点头,等牧与之走了之后才松一口气:“牧哥哥真是愈发可怕了。”   褚宴面无表情。   扶云斜了他一眼:“你不怕牧哥哥?”   “怕。”褚宴冷且酷的说完,便抱着刀离开了,扶云一阵无语。   这边季听吃饱喝足后回了寝房,刚坐下歇着便叮嘱丫鬟:“你去叫厨房给申屠川送些吃的,最好是加些清热解毒的药材,免得他中了暑气。”   丫鬟闻言笑着应了一声:“殿下成婚后看着待驸马爷冷淡,没想到还是挺担心他的嘛。”   “……谁担心他了,本宫是怕他若是三天两头的病了,会叫人觉着本宫苛苦他。”季听不悦的板起脸。   丫鬟见她不高兴,忙哄了两句离开了,季听轻哼一声到软榻上躺下,短短的睡了会儿午觉。   也就是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她又一次梦见了申屠川。   这一次的梦境还是申屠川的寝房,只是这一次寝房中挂满了白布,而她被安置在床上的尸首也被换了素服,看脸上的腐烂程度,显然比上次又过了几日。   虽然是自己的身体,可季听看到后还是忍不住干呕,忙退得远了些。正当她恶心得够呛时,申屠川从外头进来了,身上的孝服竟是按凛朝丈夫为妻子戴孝的规格穿的。   ……她近日真是被反常的申屠川给折磨疯了,竟然连这种梦都做得出。   只见一身孝服的申屠川进来后,脸上出现一丝怔愣,片刻之后喃喃:“我以为你已经走了。”   季听:“?”这是什么意思,他是在跟她说话?   为了验证自己的想法,她走到申屠川面前,伸手在他眼睛前挥了挥手:“你能看到我?”   申屠川眼眸直直的看着床上的人,并没有往她这里分半点视线。   “你回来了,可惜我也要送你走了,”申屠川的双手握拳,漆黑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痛苦,语气却依然镇定,“天儿愈发热了,若是再不将你送走,怕是最后一分体面都无法给你。”   季听闻言又看了眼自己的尸体,胃里顿时一阵翻滚……亏他说得出来,若真想给她体面,为什么一开始要把她的尸体偷出来?果然不管是现实还是梦境,申屠川都一样的道貌岸然。   她思绪发散的时候,申屠川已经走到了床边,握着她不成样子的手轻轻一吻,季听整个人都要不好了,当即吼了一句:“我都烂了!你能不能别这么恶心!”   话音刚落,就听到申屠川说:“我将你埋进申屠家祖坟,你再给我两年时间,等我做完最后的事,我就去和你同葬。”   ……同葬是什么意思?他要自尽了?季听刚冒出这个想法,就感觉身子一股急急的下坠感,接着她猛地睁开了眼睛,好半晌才意识到自己忘了呼吸,于是大口大口的喘了起来。   “殿下,您怎么了?”丫鬟听到动静,急忙进来帮她拍背。   季听摆了摆手,等呼吸平稳后才咬牙问一句:“申屠川用膳了没?”   “回殿下,已经用过了。”丫鬟应了一声。   季听点了点头:“没事了,你下去吧。”   “……是。”丫鬟担忧的看了她一眼,接着便扭头离开了。   季听平复下来,开始回忆梦中的事,恶寒的同时突然发现,自己以前做梦醒来,总是会将梦里的许多事都给忘了,可偏偏这几回梦到申屠川,都能将梦记得清清楚楚。   ……偏偏这些梦一个比一个奇怪。   季听啧了一声,便换了衣服出门溜达去了,一直到晚膳时才回来,一到厅堂就看到申屠川在门口等着了,她顿时眼皮一跳:“你怎么又来了?”   “来找殿下一同用膳。”申屠川温和道。   季听:“……本宫说过了吧,不准你过来。”   说话间牧与之已经到了,目不斜视的走到季听身边:“殿下,褚宴和扶云已经在里头等着了,还是尽快进去吧。”   “嗯,”季听应了一声,这才看向申屠川,“别来了,没人想同你一起用膳。”   说罢,她便转身进了厅堂,牧与之慢了一步,含笑说一句:“殿下是不会轻易改变主意的,驸马爷与其来这里耗着,不如安分待在偏院,若是时间久了,殿下说不定会念起你的好,亲自去偏院陪你用膳。”   “若殿下不会轻易改变主意,你又为何劝我离开?”申屠川面无表情。   牧与之眼神凉了下来:“不过是看在日后还要长久相处的份上,好心劝驸马爷一句而已,若驸马不愿意,直等在这里便是。”   申屠川眼底闪过一丝嘲讽,静静的站在庭院里等着。   牧与之一进厅堂,季听便问一句:“走了吗?”   “没有。”牧与之回答。   季听糟心的叹了声气。   牧与之若有所思的看着她:“殿下若实在不想让他在门外候着,不如叫褚宴带几个人强行把他押回去如何?”   “如今好歹也是夫妻,不好闹得这般难看。”季听想也不想的拒绝了。开玩笑,如今的申屠川别管到底是怎么想的,至少还愿意配合她,也算是有点用处,若真撕破了脸,对谁都没好处。   牧与之见她拒绝的这般坚定,也没有再帮着出其他主意,扶云本想说要不就让他进来吧,可看牧与之的表情,到底没敢开口。   几个人如中午一般匆匆用完晚膳便各自散开了,而申屠川也等他们晚膳结束后才离开。   接下来的每一天的三餐时间,申屠川都会站在外头等,连褚宴都觉得不太好了,更别说府中其他人。虽然长公主府的下人从来不会出去说什么,可在自己府中还是会聊的,提起申屠川都说可怜,身为驸马爷却连跟殿下同桌用膳的权利都没有。   季听也十分暴躁,然而申屠川不急不恼又不干涉她,她就是想找茬都找不出,只能任由他在外头站着。   终于有一天,外头下了大雨。   夏日的雨来得又凶又急,方才还晴空万里,突然就黑了下来,接着便是电闪雷鸣风雨大作,大晌午暗得像天黑了一样。   扶云捏着筷子坐在厅里,一时间有些食不下咽:“……殿下,咱们真的不管他吗?”   “不管!”季听怒道。   扶云顿时不敢说话了,正在想这么大的雨会不会把人淋死时,突然一道惊雷响起,他吓了一跳,等回过神时季听已经不见了。 第65章   瓢泼大雨,哪怕丫鬟第一时间拿了伞,季听也淋了个湿透,更别说一直站在雨中的申屠川了。   “申屠川!是不是本宫不答应让你进去用膳,日后别说下雨,就是下冰雹下刀子你也在这儿傻站着?!”季听枕着脸问。   申屠川唇角浮起一点不明显的弧度,伸出手挡在了她的头顶上:“雨太大了,殿下仔细身子。”   “……本宫已经湿透了!”季听气恼的打开他的手,摆出刻薄的姿态,“申屠大人原先不过是执拗了些,如今添了不要脸的毛病,这执拗便显得有些讨人嫌了。”   申屠川唇角的笑意扩大:“我不过是想求一个同殿下一起用膳的机会,只要殿下能应了我,我日后会尽量不让自己讨人嫌。”   季听死死盯着他,片刻之后冷笑一声:“那就来吧,也省得旁人说我长公主府容不得人,连同桌吃饭的权力都不给驸马爷。”   “多谢殿下。”申屠川应了一声。   季听横了他一眼转身往外走,申屠川立刻跟了过去:“殿下去哪?”   “回房更衣。”季听脚下不停,丫鬟本想帮她遮伞,她却直接拒绝了,肆意走在大雨里。   申屠川不远不近的跟着她,雨声嘈杂,压制了其余的声响,季听光顾着往寝房走,并未注意到身后跟了个人,等反应过来时,申屠川已经跟着她到了寝房门前。   “你跟过来做什么?”季听蹙眉。   申屠川衣衫湿透,水顺着凌厉的下颌线往下滴,他的眼眸很黑,像极了被大雨冲洗过的黑珍珠,即便在如此狼狈的情况下,也透着几分不同的美感。饶是季听此刻再嫌弃他,也不得不承认他这张脸确实生得不错。   只可惜脑子不好。   在季听问了他之后,他便开口答道:“来同殿下一起用午膳。”   “……本宫已经准你去厅堂用膳了,你愿意湿着去吃就去,拉着本宫做什么?”季听心里那点火气被雨浇得差不多了,闻言无语的看了他一眼。   申屠川唇角微勾:“我求的是同殿下一起用膳的机会,殿下准的也是,跟在哪用膳无关,只要和殿下一起便可。”   “你的意思是,本宫日后若是想在寝房用膳,你也要跟过来了?”季听眯起眼睛。   申屠川看了眼屋檐下成线的大雨:“今日的雨有些冷,殿下尽快去更衣,免得着凉。”   “……少给本宫转移话题。”季听语气微沉。   申屠川沉默一瞬:“我只想同殿下一起。”   季听冷笑一声便进了屋,申屠川刚想跟上,她恶狠狠道:“真以为本宫不敢收拾你?”   “殿下,我不过是想进去避避雨。”申屠川一本正经道。   季听眯了眯眼睛,给他的回应是啪的一声将门关上了。申屠川看着拍在面前的门,有些无奈的叹了声气。   大雨很快就停了,天晴得仿佛刚才什么的都没发生过。   季听回房后将湿衣裳都脱了,又叫人送了两桶热水来,沐浴之后才换上干燥的衣裳,等一切收拾妥当之后,腹中已经十分饥饿,却懒得再出去用膳。   正当她纠结要不要过去时,门突然被敲了两下,不等她开口便被擅自推开了。   看到换了身衣裳的申屠川,季听缓缓眯起眼睛:“谁准你进来了?”   “我来给殿下送些吃食。”申屠川说完,便叫人将刚做好的饭菜送上来了。   季听本来就饿,这会儿闻到饭菜的香味不由得坐得直了些,面上却还是不耐烦:“本宫正要去厅堂用膳,谁要你多此一举的?”   “殿下怕是不能去了,方才雨还未停时,我便叫人告知他们不必等了,他们这会儿怕是也已经吃完。”申屠川说着,主动坐到了桌前,还不忘朝她招了招手。   季听沉下脸:“你还敢借本宫的名头传话?”说着不高兴的话,身子却是十分诚实的到桌前坐下了。   申屠川拿了筷子给她:“申屠错了,还请殿下念在我是初犯,饶了我这一次。”   季听这会儿正饿着,无心同他磨叽,干脆就不说话了,专心搜寻自己想吃的东西,她刚看中一盘糖醋肉,申屠川便夹到了她碗中:“殿下吃吧。”   季听顿了一下,警告的看了他一眼后便开始低头用膳。接下来的时间,每当她想吃哪个菜,只消看上一眼便会出现在自己的碗中,抬抬眼就会有晾得正好的茶送到唇边,一顿饭下来申屠川竟是比扶云还会伺候。   “早知你这般会伺候人,你爹当初就不该让你读书,而是一早净身送进宫里,说不定这会儿也混成个大总管了。”季听慵懒的刻薄。   申屠川神情未变:“申屠家就我一个孩子,家父怕是舍不得,还有,如今你我已经成亲,我爹也是你爹,不可无礼。”   季听起初还在不屑,当听到他后半句的时候表情略为微妙起来。她跟申屠山同朝为官,虽然在一定程度上还算惺惺相惜,可因为各为文武官之首,平日许多地方都是针锋相对,输赢各半,然而现在自己成了他的儿媳,岂不是低了他一等?   ……也不是,他若是知道自己成了他的儿媳,估计也是呕得很。   所谓只要脸皮厚,丢脸的就不是自己,一想到申屠山有朝一日面对自己想吐血的模样,季听瞬间舒畅了。   “殿下,喝点粥吧。”申屠川说着,便舀了一勺南瓜粥送到了她唇边。   季听斜了他一眼:“本宫又不是残废。”   “是我想伺候的。”申屠川和煦道。   季听对他这种毫无尊严的作风很是不屑,但还是一口将他送来的粥给吃掉了。而申屠川在将她喂饱之后,自己才开始用膳。   季听看着他了句:“真不知道你图什么。”   “图个高兴。”申屠川翘起唇角。   季听都打算听他说‘图你’这种屁话了,没想到他会说出更没下限的话,伺候她竟是因为要图个高兴,这不是……贱么?   季听一肚子讽刺的话想说,可当对上他真挚的眼神时,不由得顿了一下,竟是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她不说话,申屠川却是要说的:“殿下,若我一直待你好,弥补前世的过错,你有朝一日会同以前一样喜欢我么?”   季听沉默许久才道:“你若是能安分些,本宫倒不介意同你安稳相处。”   她虽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可也跟回答没什么区别了。   申屠川静了静,眉眼和缓道:“殿下若是喜欢安分的,那我便安分些,做个贤惠的夫婿如何?。”   季听无语一瞬,很难想象他贤惠了会是何等模样。   用过午膳,季听便将他轰走了,没享多久的清净,晚膳便又见面了。   “本宫可先告诉你,扶云他们没一个喜欢你的,你用膳时最好是安分些,若是吵了起来,别怪本宫到时候偏心。”牧与之他们还没来,季听便先一步警告道。   申屠川袖中的手握成拳,语气却十分平静:“殿下的偏心,可是偏心你的夫婿?”   “你说呢?”季听似笑非笑。   申屠川垂下眼眸,片刻后已经恢复如常:“殿下这样同那些宠妻灭妾的男人有什么区别?”   “没什么区别,本宫就是坏女人,你入赘之前不是已经知晓?”季听挑衅他。   申屠川看着同大婚那两日比、明显鲜活不少的季听,唇角微微翘起:“何止是入赘前,上辈子就已经知晓了。”   他话音刚落,牧与之就走了进来:“什么上辈子?”   “……没事,我同驸马说说话而已。”季听忙敷衍。   申屠川静了静,意有所指道:“没错,不过是夫妻二人之间的私房话。”   牧与之顿了一下,不动声色的看向季听:“不知殿下说了什么私房话?”   “没什么,无非是今晚吃什么,你别听他瞎说。”季听说罢,警告的看了申屠川一眼。   申屠川眼底闪过一丝笑意,煞有介事的闭了嘴,更显得两个人好像有什么小秘密一般。牧与之眼神微凉,同季听说起了旁的事,而申屠川竟也安分得一句话也不说。   等扶云和褚宴一到,人算是都聚齐了,季听略为紧张,倒不是怕他们一言不合打起来,只是怕打起来后她晚膳会吃不好。   好在申屠川安分,牧与之也没有再说话,而褚宴自打上次伤了申屠川的脸后,便没有再主动挑衅过了,至于扶云,今日更是出奇的安静,季听趁其他人没注意,偷偷问他一句:“我还以为你见申屠川上桌吃饭,要跟他打起来的。”   “……为了吃顿饭又是晒太阳又是淋雨的,殿下不觉得寒碜又可怜吗?”扶云同情的看了申屠川一眼。   季听:“……”你倒是挺会同情人。   正当她要继续同扶云说话时,申屠川突然给她夹了块鱼:“这个鱼蒸得不错,殿下尝尝。”   季听的注意力被他拉了回来,只是她还没说什么,扶云先不满了。亏自己方才还有些同情他,没想到这才刚一上桌,他便开始抢自己的活儿了。   给殿下夹菜的活儿只能是他的!   “殿下吃糯米藕,今日的煮得十分入味。”他立刻给季听夹了一块,接着挑衅的看着申屠川。   申屠川平静的给季听添了碗汤:“殿下喝汤。”   “殿下吃丸子。”扶云立刻动作。   申屠川:“殿下吃蘑菇。”   扶云:“殿下吃鸡腿!”   “……能等我把碗里的吃完再夹吗?”季听一阵无语。   申屠川和扶云对视一眼,又很快各自别开脸,厅堂里短暂的静下来时,牧与之缓缓开口:“殿下许久没到我院中去了,不如待会儿用完晚膳,去我那里坐坐?”   “行啊。”一般牧与之找自己都是有事,所以季听立刻应下了。   申屠川的眼神一冷。   牧与之扬起唇角:“那我待会儿叫人提前准备一下,若是聊得晚了,殿下便留下住一夜。”   申屠川的表情直接黑了。 第66章   季听正忙着解决自己碗里那一大堆东西,一时间没仔细听牧与之说了什么,只是含糊的应了两声,等反应过来要问为什么留宿时,牧与之已经在同褚宴说话了,她也没有再问。   申屠川面无表情的等着季听拒绝,没想到她不仅不拒绝,反而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   啪。   他手中的筷子断了。   季听顿了一下,茫然的看向他:“怎么了?”   “没事,这筷子不结实,再换一双就好。”申屠川淡定道。   季听蹙了蹙眉:“本宫一直都是用这些筷子,还从未见人说过不结实。”   “许是驸马爷手劲大吧,”牧与之含笑道,“也无妨,从他份银中将筷子钱扣出来便好。”   申屠川扫了牧与之一眼:“说起份银,先前长公主府都是由牧先生管家,如今府中有了正经的驸马,牧先生的管家权是否该交出来了?”   “那要听殿下的。”牧与之笑意淡了些。   季听扫了二人一眼:“不过是一双筷子,长公主府还未拮据到要从驸马份银中扣的地步,赶紧用膳吧,日后食不言寝不语,上桌就不准再说话,”她说完顿了一下,看着自己碗中小山一样的食物,又咬牙补充一句,“还有,本宫自己有手,以后谁都不准再为本宫夹菜!”   此言一出,一桌子人都不再说话了,桌上总算静了下来,季听将自己碗里那个硕大的鸡腿夹给褚宴:“吃吧。”   一直没说话的褚宴顿了一下,安静的开始吃鸡腿。   “……殿下为什么不给我?”扶云小声说了一句。   季听似笑非笑:“大概是因为你话不够多吧,刚才本宫怎么说的?”   扶云讪讪一笑,顿时不敢再说话了,季听总算勉强吃了一顿清净的饭。   等晚膳结束,牧与之起身时对季听道:“殿下,走吧。”   “嗝……等一下,今日吃太多了,我得缓缓,你先回去等着,我歇歇就过去。”托申屠川和扶云的福,她今日吃了足有两倍的饭,如今连动一步都觉着困难。   “那殿下先歇歇,”牧与之说完,意味深长的看了申屠川一眼,“我先回去等着。”   申屠川绷着脸,眼底仿佛藏了万年寒冰。   厅堂里的人很快都散去了,只有季听和申屠川还在。倚着椅背的季听扫了他一眼:“你为何不走?”   申屠川面无表情的看着她,眼神叫季听直发毛:“你有什么话直说就是,这么盯着本宫做什么?”   “殿下一定要去牧与之那里?”申屠川问。   季听随口道:“自然是要去的。”   “可我今晚有重要的事要跟殿下说,殿下最好还是别去了。”申屠川一字一句道。   季听不将他的话当回事:“什么事你现在说就是,本宫待会儿过去。”   “此事必须得去我的院子说才行。”申屠川回答。   季听顿了一下,一脸不解的看向他:“此处为何不能说?”   “事关殿下,还是谨慎些好。”申屠川回道。   季听听他这么说,表情渐渐严肃起来:“为何要谨慎些,是哪方面的事?”   “你随我来就知道了。”申屠川不紧不慢的说。   季听定定的看着他,片刻之后勾起唇角:“申屠川,能耐了啊,又想骗本宫,以为本宫会信你的?”   “殿下不相信就算了。”申屠川说完,毫不留恋的离开了。   季听没想到他就这么走了,看着他干净沦落的背影,突然生出一分不确定……该不会是真有什么重要的事吧?   她顿时动摇了,只是又觉得自己方才都那么说了,若是这会儿又跟过去,岂不是很没面子?   纠结之下,她还是去了牧与之的院子,只是在同牧与之说话时,始终有些心不在焉。   牧与之原本拿了下头商队带回来的新绸缎,想问问她要做什么样的用处,见她这副模样,顿时有些无奈:“殿下的魂去哪了?”   “……在这儿呢。”季听讪笑。   牧与之含笑问:“既然在这儿,那能不能回答我方才那个问题?”   “哦,问题啊,”季听低头看了眼桌上的绸缎,沉默片刻后道,“这块绿色的还不错,颜色沉稳又不失华丽,做条裙子应当是不错的,我鲜少穿绿裙,也不知道好不好看。”   她装模作样的给了一个答案,牧与之却眯起了眼睛:“殿下,我方才没问你任何问题。”   “……你诈我?”季听无语。   牧与之扫了她一眼坐下:“方才用膳时殿下还好好的,可来了我这儿之后便开始心不在焉,可是我们走了之后申屠川跟你说什么了?”   “也没说什么,是我自己对选绸缎没兴趣。”季听怕申屠川要跟她说的是前世的事,便对牧与之撒了个小谎。   牧与之也不知信了没有,只是缓缓道:“那殿下对什么有兴趣,下棋?”   季听:“……”   先前输给申屠川几次,她就是个傻子也明白了,牧与之一直以来根本就是哄着她玩的,她那点棋艺都不够给人提鞋的。   牧与之见她一脸不感兴趣,看了眼天色道:“这样吧,我叫人将扶星扶月送过来,殿下玩一会儿再走。”   “不必这么麻烦了,我直接回去就好。”季听说着便站了起来。   牧与之也跟着起身:“我去送殿下。”   “不必,我自己走。”季听拒绝完便离开了,牧与之看着她匆匆离去的背景,沉默片刻后陷入沉思。   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月至中空,偏院中静得落叶可闻,申屠川一个人站在庭院中,身影在月光的衬托下十分寂寞萧瑟。   当听到有脚步声时,申屠川的眼眸微动,但到底没扭头去看。这个时候她应该在牧与之房里,正做着他这辈子只会同她一个人做的事,哪里顾得上来找他。   重来一世,他决定放下不中用的傲骨,宁愿同人分享也要留在她身边,可真当这样做时,却发现并不容易。她这会儿高兴吗?同自己的伺候比起来,是不是更喜欢牧与之?还是说牧与之跟了她这么久,她早已经厌倦了,只是碍于情分才过去的?   明知道能同她成亲,已经是意外之喜,自己不该再贪婪,可他还是克制不住。申屠川眼底阴郁,心中似乎有野兽在张牙舞爪的撕咬,叫嚣着得到她,得到全部的她,哪怕摧毁一切,也要……   “你发什么呆呢?本宫叫了你好几遍,你都不应声。”季听蹙眉问。   申屠川一怔,什么野兽什么阴郁的想法,瞬间散得干干净净。他停顿半晌,开始仔细打量她,没有更衣,发髻也如之前一般,不像是重新绑的。   “你看什么?”季听蹙眉。   申屠川回神:“殿下没去牧与之那?”   “去了,刚出来,反正也睡不着,便来你这里走走。”季听是不会承认自己是冲着他来的。   申屠川的唇角微扬:“殿下只去了不到半个时辰,牧与之是有什么事找你吗?”   “倒也没什么,不过是选几匹绸布做衣裳而已,”季听扫了他一眼,“光问本宫这些琐事做什么,赶紧把你方才要说的事说了,本宫要回去歇着了。”   “时候还早,不如去房里说吧。”申屠川缓缓道。   季听疑惑的盯着他,片刻之后冷笑:“你最好是有什么大事。”   说罢,她便先一步进了寝房,申屠川眼底闪过一丝笑意,也跟着走了进去,一只脚迈进门槛的瞬间,便攥着她的胳膊猛地将她拉了回来,季听惊呼一声撞进他怀里,下一瞬便被堵住了红唇。   她震惊的睁大眼睛,接着便听到一声关门声,当意识到自己上了申屠川的当时,她气恼的一脚踹了过去,申屠川却顺势抱住了她的腿,温柔而耐心的引导她。这么长时间的相处,他对她身上每一处都十分了解,她喜欢被碰什么地方,不喜欢被碰什么地方,都一清二楚。   季听起初还在生气的挣扎,可渐渐的便没出息的软了身子,等被他抱到床上弄时,忍不住咬牙切齿道:“本宫早晚要杀了你。”   “殿下若真的不喜欢,那我不做了就是。”申屠川说着,默默将放在她腰后的手收了回来。   季听:“……你还是个人吗?”   申屠川浅笑:“只要殿下喜欢,我是不是人都不重要,所以殿下还做吗?”   “你说呢?!”季听气恼。   申屠川此刻身子已经绷紧,可面上却还是不急不缓:“我听殿下的。”   季听:“……”这王八蛋是不想活了对吧?   “不如这样,”申屠川也不忍心逼她,想了想后提出一个折中的法子,“不如殿下唤我一声夫君,我就继续好不好。”   “……做什么梦呢?”   申屠川眼眸微眯,倾身将她压住,面上正人君子,手却非常小人的伸进了她的裙中。   季听轻哼一声,难以自抑的闭上眼睛。   “殿下只消叫我一声夫君,我就让殿下舒服,叫一声便好。”申屠川哑着嗓子引导。   季听又羞又恼,恨不得甩袖离开,偏偏又在他手中软成一滩水。   “殿下,就一句便好。”申屠川耐心道。   季听深吸一口气,相当有骨气的说一句:“你若是不伺候,本宫就找别人了!”   申屠川眼神一冷:“殿下恐怕没有这个机会了。”   季听顿了顿,本能的察觉到了危险,然而想跑已经来不及了。 第67章   季听本来想吃完就走,给申屠川留一个潇洒的背影,然而最后实在太累,在他帮自己清洗时便睡着了,等翌日醒来时,已经是快晌午的时候了。   她气恼的将衣裳穿好,临走前恶狠狠道:“你诓骗本宫图谋不轨,罚你闭门思过十日,十天之内不准出现在本宫面前!”   “恐怕不太行,”申屠川和煦的看着她,“再过几日便是八月节了,皇上届时会让宫人赐菜,若是见我不在席上,怕是会起疑。”   “你倒是想得周全,是不是一早就算过该到中秋了,觉着本宫奈何不了你?”季听冷笑一声,他这个时候能提起八月节,那先前必然已经想到,怕不是有恃无恐,才敢在昨晚算计她。   申屠川定定的看着她:“殿下觉着我昨晚是故意的?”   “难道不是?”季听居高临下的审视。   申屠川静了许久,淡淡道:“分明是殿下先当着我的面说要去找别的男人,如今竟还倒打一耙了。”   “我什么时候……”季听说到一半顿住,想起了自己昨日去牧与之院中的事。   申屠川平静的看着她:“活了两世,如今我已不奢求殿下只有我一个,只是还请殿下要去别的男人那过夜时,多少避着我些,只要不在我面前说,我就当不知道。”   “……你倒是入戏。”刚成驸马没几日,便真的将自己当作她夫君了,季听无语的扫他一眼,扭头便往外走,“只可惜这些话对本宫来说无用,既然不好罚你闭门思过,便罚你抄经书十卷,没抄完之前不得来见本宫!”   最后一个字的音散去时,她的身影已经彻底消失了,申屠川独自在房中站了片刻,最后乖顺的去了书房。   季听罚了申屠川后,着实清净了两日,但也仅仅是两日而已,第三日申屠川便重新出现在她眼前,还带来了已经抄好的经书。   季听翻了翻:“为何用本宫的字迹抄写?”   “这样殿下便能将抄好的经书留着了,待哪日皇上身子欠佳,或者殿下惹了周老将军生气时,说不定还能派上用场。”申屠川回答道。   季听扫了他一眼:“你可真会物尽其用。”话里虽然带了些讽刺,可她还是将抄好的经书仔细折好,又放到了柜子的最高处,等着哪日能用这东西做些什么。   “明日便是八月节了,殿下打算怎么过?”申屠川问。   季听随口道:“府内不在意这些,晚上一同用个膳便好,本宫明日晌午要去找李将军喝酒,就不回来用膳了。”原本是该去陪周老爷子用膳,但他这会儿装病装得正开心,自己也不好打扰他,便只能去找李壮了。   “殿下明日出门时,也顺带捎我一程吧,我要去趟风月楼。”申屠川缓缓道。   季听顿了一下,疑惑的看向他:“你去风月楼做什么?”   “明日是中秋团圆之日,父母在成玉关必然挂念我,若无意外这两日应该就有书信到了,我明日去风月楼取一下。”申屠川回答。   季听神情微妙:“跟流放之人书信往来,这可是大罪,你就这么告诉本宫了?”   “若殿下愿意,我还能将信件交给殿下,日后我若做出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你大可以交给皇上。”申屠川坦荡道。   申屠川将书信交给她意味什么?意味着他申屠一家的性命都被他交到了她手中,若她有心害他,那他一家都别想活命。   申屠家夫妻和睦、父慈子孝,申屠川绝不会拿父母的安危开玩笑,除非他不仅非常信任她,还十分确定他对自己绝不会背叛。   季听定定的看着他,心里那道不信任的高墙似乎出现一道裂痕,一时间有崩塌的趋势。她咳了一声收回思绪,淡淡说一句:“嘴上说说谁不会?还是得看最后有没有做。”   “殿下明日捎上我,我自会整理了信件交给你。”申屠川温润道。   季听眯起眼睛打量他片刻:“若你敢骗本宫……”   “就任由殿下处置。”申屠川先她一步道。   季听轻嗤一声:“你当本宫不敢?别以为明日宫里会来人,本宫就奈何不了你。”   “不知殿下打算如何处置我?”申屠川唇角翘起,显然心情不错。   季听微微一笑:“你或许不知道,咱们府上有几个先前在宫里做事的,不过年纪大了又没旁的出路,本宫便收留了他们,其中一个做了将近三十年的管事太监,专门给那些新入宫的小公公净身。”   申屠川的表情微僵。   季听比划一个手起刀落的姿势:“他这一手活儿可算是一绝,绝不会伤你性命。”   申屠川:“……”   季听威胁完了,心情顿时爽快不少,三言两语便将他打发了。   转眼便到了第二日,申屠川早早便到了季听院中等候,没多会儿扶云也来了,看到他后皱起眉头:“你来殿下门口做什么?”   “昨日跟殿下说好了,我们今日一起出去,”申屠川说完淡淡扫了他一眼,“殿下说了,要你留在府中读书,不必跟着。”   “不可能,殿下去哪都是带着我的。”扶云立刻反驳。   申屠川也不同他争辩,只没什么起伏的说了句:“那你就等着吧,总之我已经告知你了,殿下若是因你不听话而生气,也不关我事。”   扶云见他这么说,心里一时间没底了,再一想殿下这段时间出门时只要带着申屠川,一般就不会再带他的事,心里就更虚了。   正当他忐忑时,寝房里传来了轻微的响动,殿下显然已经醒了。扶云立刻扭头就往外走,等季听出来时,他已经连影子都不见了。   季听一出门,便看到庭院中只有申屠川一个,便下意识的去寻扶云,申屠川走近一步挡住她的视线,不紧不慢道:“扶云方才来过,一听说我们一起,便扭头走了。”   “走了?”季听有些惊讶,“他竟不主动跟着。”   “或许是不想跟我同坐才会如此吧。”申屠川面不改色。   季听扫了他一眼:“你是不是招惹他了?”   “他不喜欢我,恐怕我连活着都是对他冒犯,这种关系还谈什么招惹不招惹。”申屠川淡淡道。   季听闻言倒也没再说什么,只是横了他一眼后才上马车,申屠川也跟着上去了:“李府更近些,不如先将殿下送过去,我再去风月楼如何?”   季听应了一声,便闭上眼睛假寐了。   申屠川安静的在旁边陪着,一直到了李府才提醒她:“殿下,李府到了。”   季听睁开眼睛,整理了一下裙摆后便要下去,申屠川先她一步下了马车,伸出手将她搀了下去。   李壮夫妇早已经在大门口等着了,见到二人后忙迎了上来,行过礼后李壮看向申屠川:“哟,驸马爷今日怎么也有空来了?”   李夫人见他说话轻慢,立刻偷偷掐了他一下,这才含笑道:“这位便是驸马爷啊,先前一直没机会见,如今见了果然是一表人才,妾身可算是知道殿下为何一直念念不忘了。”   “李夫人谬赞。”申屠川缓缓道。   李壮看申屠川还是不怎么顺眼,但碍于最能治住他的两个女人都在,他还是识相的收敛了些:“都别在门口站着了,先进去吧。”   季听闻言立刻看向申屠川,申屠川识趣的拒绝了:“我还有事,就不留下了。”   “嗯,快走吧。”季听立刻道。   申屠川深深看了她一眼,季听十分淡定的别开视线。   李夫人略为遗憾:“那妾身便不多留了,驸马爷改日有空再来作客。”   申屠川应了一声,又寒暄几句后才离开。等他走了,季听才同李壮夫妇一起进院中。   因为晚上还要应付宫里来人,季听只是浅酌几杯,待了没多会儿便想走了,本想着叫人去催申屠川,结果还未找人,他便已经来接了,手里还拿着一包热腾腾的炒栗子。   “驸马爷对殿下可真上心,一看就不像传言中那般冷清。”李夫人在季听耳边悄悄道。   季听失笑:“人心隔肚皮,夫人不能光看表面,万一他是装的呢?”   “他若是能装一辈子,那也是他的本事,殿下何必想这么多,只消享受就是了,”李夫人说着扫了旁边的李壮一眼,又压低了声音,“女人心思最是敏锐,他若是哪天不好了,殿下定能一眼就看出来,到时候直接踹了就是。”   季听没想到这番话竟是温婉的李夫人能说出的,不由得笑了起来,笑声立刻引来李壮和申屠川的注意。   她咳了一声敷衍过去,便跟申屠川一同上了马车。   “殿下方才跟李夫人说什么了?”申屠川问。   季听随口道:“没什么,申屠山给你写信了?”   “要叫爹。”申屠川无奈的看她一眼,但也没有逼她,而是从怀中掏出一个布包,打开之后是一封未拆开的书信,以及一个玉镯子。   “怎么还有个镯子?”季听扬眉,觉着有些眼熟。   申屠川唇角微勾:“听送信的人说,这是娘让我交给你的,是申屠家给儿媳的传家宝,你收着吧。”   说罢,便将镯子套在了她手上。   玉镯子色泽通透,一看便知价值不菲,季听盯着看了片刻,突然想起这是前世申屠夫人戴了一辈子的东西。   ……就这么给她了? 第68章   季听颇为微妙的盯着镯子看了片刻,最终还是从手上摘了下来:“本宫首饰已经够多了,这东西贵重,你还是留着吧。”   “殿下不想要?”申屠川定定的看着她。   季听不知出于什么心思,竟是有些不敢看他的眼睛,别开脸不急不缓道:“申屠夫人先前一直戴着这镯子,可见她是喜欢的,本宫可做不出夺人所好的事。”   “殿下不想要直说就是,何必再找理由。”申屠川面无表情的将镯子取走,仔细放于布包之中,这才收进怀中。   季听以为他生气了,结果下一瞬他便拿了糖炒栗子,挑出一颗啪的捏开,再剥出完整的栗子肉递到她唇边。   “……给我的?”季听一时间懵了,连自称都忘了。   申屠川便因着她的这点小失误,心里那点不愉快尽数散去:“嗯,殿下趁热吃。”   这脾气可真是……也算是修炼到一定境界了。季听定定地看了他片刻,最后还是张开了嘴,让他把栗子喂了过来。   两个人没有再说话,只是都专心的盯着栗子,等快到长公主府时,一包栗子只剩下小桌上一堆壳了。   季听打了一个小小的饱嗝,申屠川勾起唇角:“看来殿下吃饱了。”   季听轻嗤一声,没有接他的话。   申屠川眼底闪过一丝笑意:“本来卖栗子的旁边有一家凉糕,味道也是极好,只是怕殿下吃多了会积食,便没有敢买。”   “本宫又不是小孩子,怎么可能积食。”季听不悦的看他一眼。   申屠川眼底笑意更深:“可殿下在我眼中,确是和孩子没什么两样。”   季听斜了他一眼,正要说什么时停顿一下,这才开口道:“你方才拿镯子时,本宫瞧着那书信似乎还没拆。”   “嗯,我打算回去再看。”申屠川回答。   季听催促:“索性现在也无事,不如拆了看看吧。”   申屠川顿了一下:“殿下也想看?”   “本宫自然要看,否则怎么知道你们一家是否图谋不轨。”季听理直气壮。   申屠川静了片刻,朝她招了招手:“过来。”   季听:“?”   “你若不来,我又怎么让你看?”申屠川问。   季听闻言便要挪动,只是身子微动便停了下来,眯起眼睛道:“你过来。”   “殿下不好骗了。”申屠川略为失望,从善如流的到她身边坐下,两个人一时间离得极近。   不等季听往旁边挪一下,申屠川便已经打开了信封,她的注意力被里头的信吸引了,便也忘了挪开,只是同他挤在一处。   申屠川打开信纸举到两个人中间,季听凑过去看了会儿,结果发现昔日的申屠老丞相写起家书来,也是絮絮叨叨一堆废话,不是关心儿子,就是表达对她这个儿媳的不满,家长里短的没一句重点。   她只看了两三页便厌烦了,正有些分神时,一抬头就看到申屠川的神色越来越淡,季听眉头蹙了蹙,直接问了出来:“可有什么不妥?”   “父亲没怎么提到母亲,还总说成玉关苦寒,我担心母亲身子可能出了问题。”申屠川眼底的忧虑几乎要溢出来。   季听顿了一下,从他手中将信取走,看了两遍后蹙眉:“不过是一封普通家书,你多想了吧。”   “我了解父亲,应该不是多想,”申屠川说完顿了一下,垂下眼眸补充一句,“但应该没什么大碍,若是真生了什么恶疾,父亲定然不会瞒我。”   季听前世见过他失了父母时是何等颓丧,知道父母对他的重要性,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安慰,静了片刻后附和一句:“对,许是没什么大碍。”   申屠川勉强笑笑,之后一路便没有再说话了,回府之后便直接进了偏院,一直到晚上都没有出来。   中秋家宴,长公主府在前院摆了桌,府中众人都聚在院中赏月,一时间还算热闹。   扶云左右看看,有些好奇的问季听:“殿下,怎么没见申屠川?”   “你想见他?”季听扬眉。   扶云立刻一脸嫌弃:“我可不想,只是他自打可以跟殿下同桌用膳后,便一日三餐的缠着殿下,今日中秋,怎么不见他跟过来?”   季听扫了一眼偏院的方向,清浅的笑了一声:“大概是心情不好吧。”   一侧的牧与之闻言顿了一下,抬头看向季听:“殿下,再有半个时辰,宫里怕就要来人了,若驸马爷不在,是不是不大好?”   确实是不大好,等日后见了季闻,定要解释一番,对方还不一定能信。只是申屠川本就不能同家人团聚,如今还推测出母亲身子不适,这种时候叫他出来,跟强人所难有什么区别?   季听沉默一瞬:“罢了,待会儿宫里来人了,随便找个理由敷衍过去便好。”   “殿下跟他吵架了?”牧与之问。   季听失笑:“我同他有什么可吵的?”   牧与之若有所思的看着她,见她没有叫申屠川出来的意思,便也没有再问,而是召了扶云问功课,扶云一听叫苦不迭,忙去跟牧与之撒娇打滚,企图蒙混过去,褚宴实在看不过眼,便用手边的筷子砸了他一下,扶云立刻挽起袖子找他去了。   前院热闹喧嚣,季听含笑看着他们闹腾,视线却总是时不时的往偏院的方向挪。   牧与之几次看到她如此,斟酌片刻后拿起酒杯,走到了她面前:“又是一年团圆节,我敬殿下一杯。”   季听回神,笑着朝他举杯,待一杯酒喝完,便听到他道:“殿下还记得成亲前答应过我什么吗?”   季听一顿,放下杯子后道:“自然记得,只是我新婚,名声上刚好一些,便收几个侍夫进府,是不是不大好?”   先前她设计招申屠川为驸马,牧与之生了她的气,后来二人和好时,他便提出了这样的条件,要她在成婚后纳几个侍夫,不能专宠申屠川一人。   “殿下若不说那是侍夫,谁会知道?”牧与之含笑道,“不过是收几个伺候殿下的人,模样比普通奴才周正些,可也不过是奴才,殿下不必担忧。”   “可我还要……”   “殿下。”牧与之平静打断。   季听沉默了,片刻之后淡淡道:“既然你已经考虑过了,便直接去选就是,你能看得上的,想来我也是喜欢的。”   “我已经选了几个,明日便能过来,殿下看完觉得合适,就收进府中吧。”牧与之说。   季听一听人都选好了,眉头便蹙了起来,但静了片刻到底什么都没说。一旁的褚宴眉头也皱了起来,等牧与之走后便跟了过去,他看一眼不甚高兴的季听,面无表情对牧与之道:“殿下不想纳侍夫。”   “我知道。”牧与之神色淡淡。   褚宴蹙眉:“你明知道,为何还要逼她?”   “因为再不给她纳几个人分散注意力,她怕是又要陷入申屠川这个坑了。”牧与之垂眸道。   褚宴指出事实:“申屠川喜欢殿下。”   “嗯,那又怎么样?”牧与之平静的看向他,“他想喜欢便喜欢,想不喜欢便不喜欢,当殿下是什么?”   褚宴觉着他说得不对,却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牧与之把玩手中酒杯,片刻之后闲散道:“这些其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申屠川深不可测,不是甘居后院之人,谁也不知日后会不会为长公主府招来灾祸,殿下只有时刻保持清醒,才能及时应对。”   褚宴沉默了,片刻之后面无表情道:“牧先生的担忧或许是对的,但我还是觉得应该顾念殿下的想法。”   “嗯,我会选殿下喜欢的。”牧与之淡淡道。   褚宴见他一意孤行,便也没有再说什么了。前院依旧喧闹,只是多少有人心不在焉。   夜渐渐深了,前来赐菜的宫人也快到长公主府了,季听起身走到最前方,正要亲自去迎时,申屠川突然出现。   “你怎么来了?”季听微讶。   申屠川走到她面前,停下脚步时天边恰好炸起了焰火,一张脸被映出了暖色:“陪殿下一同谢恩。”   季听表情微动,到底没说什么,等李全带众宫人来了之后便一同跪在了最前头。   接了菜谢了恩,李全笑眯眯道:“殿下和驸马爷先别急着起来,奴才还有一道皇上的口谕未宣。”   “公公请说。”季听温和道。   李全微微直了直身子,不急不缓道:“皇上口谕,中秋已过,着长公主凛庆明日启程,前往行宫监察工事,若行宫已修缮妥当,便修书一封给朕,你二人则留在行宫等候朕前往,钦此。”   前些日子季闻一直没消息,季听还以为他放弃了,如今一看,这隔出许多日,怕是只为试探周老将军的病是真是假,如今见周府一直闭门谢客,这才放心弄走自己。   先是周老将军再是自己,看来他要对兵营动手啊。   “殿下起来吧。”李全忙去扶她。   季听回神,笑着站了起来,打赏之后亲自去送李全:“马上就要入秋了,公公可知道皇上为何突然要去避暑?”   “悖皇上的心思,奴才哪里猜得到,估摸着是近日太累了,皇上想歇歇吧。”李全慈眉善目道。   季听试探:“前些日子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累了?可是近日在忙什么?”   “那奴才就不知道了。”李全笑呵呵的敷衍过去。   季听见什么也问不出来,干脆也不问了,笑着送他离开后便淡了脸色,片刻之后才回府,看到牧与之后突然觉得走几天也不是坏事,于是叹了声气装模作样道:“恐怕明日是选不了侍夫了,皇上要我一早就走。”   “殿下看起来很高兴?”牧与之似笑非笑。   季听皱眉:“怎么会,我分明是遗憾。”   “什么侍夫?”申屠川突然问。   季听:“?”他从哪冒出来的? 第69章   “……你不是已经回偏院了吗?”季听疑惑的看着申屠川,分明记得刚才谢了恩之后他就走了。   申屠川眼神泛冷:“我若不回来,又怎么知道殿下要选侍夫的事?”   “驸马爷来得正好,殿下本来明日要挑几个人入府的,可临时得了皇上口谕,暂时怕是挑不了人了,”牧与之微笑着开口,“不如驸马爷明日先掌掌眼,挑几个合适的留在府中,待日后殿下回来再挑一遍。”   “是你要给殿下选侍夫?”申屠川冷眼看向他。   牧与之笑容不变:“是殿下自己要选的。”   季听:“……”她什么时候说要选了?   哪怕她觉着自己十分冤枉,申屠川还是沉声问了:“刚成婚半月余殿下就要选新人,殿下对我可有半分尊重?”   他这句话一问出来,周遭的声音便小了下来,季听蹙起眉头:“你先冷静些,此事……”   “殿下想纳侍夫,可以,”申屠川死死盯着她,漆黑的眼睛看不出情绪,“要么三年之后,要么让他们踩着我的尸体进门。”   说罢,他深深的看了季听一眼,季听同他对视时愣了一下,仿佛看到了他眼底的受伤之色,然而不等她仔细看清,他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季听盯着他的背影愣了半天,才不确定的问凑过来的扶云:“他这是在威胁我吧?是在威胁我吧?”   “回殿下的话,是威胁。”扶云乖乖回答,他方才玩得太疯,一时间没注意他们都说了什么,这会儿完全摸不着头脑。   牧与之脸色冰冷:“殿下,长公主府从未有人敢这么同你说话,若你这次妥协,他下次怕不是要踩到你头上去。”   “对殿下,您一定要罚他。”扶云忙道。   “……他口出狂言,我自是要罚,”季听扫了在场的人一眼,不悦的说一句,“好好的中秋,非要闹得不痛快。”   说罢,她便转身要走,看到自己桌上的月饼时停了一下,端起一盘才离开。   季听一走,一场中秋家宴就这么散了,方才还相当热闹的前院顿时静了下来。   季听回到寝房后便坐在桌前发呆,脑子里全是申屠川方才受伤的神色,等她回过神时,桌上的蜡烛已经燃了一半,而她方才端回来的月饼还一个未动。   她静了许久,最后还是出门去了。   夜已深,长公主府的灯笼熄了一半,府内已经不如先前那般亮了。季听一个人走在空荡荡的府中,第一次发觉偏院竟然这么远,她走过很长的一条路,又穿过了花园,最后经过一条小桥才到。   这么远的地方,也不知道前些日子,申屠川是如何做到每日都同她偶遇的。季听冒出这个想法时,恰好走到了偏院门口,她缓了缓呼吸,这才抬脚走了进去。   因为申屠川不喜人伺候,院中平日都冷冷清清的,此时已是深夜,更是一个人也没有,季听走在石板路上,都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   她走到申屠川的寝房门口,静了片刻后敲了敲门:“申屠川,你睡了吗?”   寝房中无人说话。   季听抿了抿唇:“你父母那边不必担心,本宫明日便叫人去成玉关看看,若是申屠夫人身子有疾,便让镇南王府找最好的大夫为她医治。”   屋子里还是没人应她。   季听眉眼舒展:“今日是中秋,本宫知道你心里不好受,本宫拿了些月饼来,给你放在石桌上,待会儿记得出来拿。”   她说完便转身往外走,经过石桌时将月饼放下,又回头看了一眼寝房的门后才离开,当她快走到院门口时,身后的门突然被猛地推开,接着便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她回头看过去,然后被申屠川握住了手腕,一把扯到了身前。   “你去哪?”申屠川定定的看着她。   季听站稳后问:“本宫说的话你方才都听到了?”   申屠川不说话。   “时候不早了,睡吧。”季听说完便试图将手腕从他手中抽出,结果这人越握越紧,她抽了两次都失败了,不由得皱起眉头,“松手。”   “不准走。”月光下的申屠川目光沉沉。   季听和他对视后顿了一下,突然踮起脚尖凑到了他唇边,申屠川面上没有丝毫变化,耳朵尖却悄悄红了。   “你喝酒了?”季听微讶。   申屠川依然盯着她。   季听顿时有些头疼:“早知道你喝酒了,本宫就不来了。”   “你根本不喜欢我。”申屠川突然道。   季听无语:“你酒品不好,本宫嫌弃两句还不行?怎么就成不喜欢你……不对,本宫本就不喜欢你了。”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你不喜欢我,”申屠川定定的看着她,面上没什么情绪,可偏生给人一种脆弱的感觉,“若是喜欢我,你就不会这边夸了我,那边就赞张侍郎穿金戴银好看,就不会赠我荷包时,也顺便给扶云做一个,更不会一边说喜欢我,一边跟别的男人不清不楚。”   “……你真的喝醉了,放开本宫。”季听挣扎几下,却被他猛然抱进怀里。   “你根本就不喜欢我,”申屠川低声道,“你所谓的喜欢,都只是图自己高兴,所以你说放弃就能毫不留恋的放弃,所以你认定我想杀你之后,对我也只有恨没有怨,你根本不喜欢我,从来就没有喜欢过我。”   季听眉头紧皱,在他稍微放松下来时,猛地将他推开了。申屠川被她推得退后两步,依然能神色平静的看着她:“世人只知你季听痴心一片,却不知痴心的另有他人,你不止骗了我,还骗了所有人。”   “……你真是醉得不轻。”   季听说完转身便走,走了没几步便听到身后人淡淡唤了她一声:“殿下。”   季听抿了抿唇,冷着脸便要离开,然后他又叫了自己一声。   “到底什么事?”季听不耐烦的回头,却在看到申屠川的一瞬间愣住了。   ……他的眼角为什么这么红,不会是要哭了吧?   季听往后退了一步,眯起眼睛警告:“不准哭啊,这里是长公主府,你就算哭破喉咙,也不会有人向着你,本宫更不会哄……”   “你待我不好。”申屠川绷着脸道,眼角愈发红了。   季听:“……”   “我在京都只有你了,你却待我不好。”申屠川再开口,声音便有些僵硬了。   季听突然有些说不出话来,定定的同他对视许久,也没有跟他分辨,只是淡淡说一句:“行,你说本宫待你不好,那本宫今日就待你好些。”   说罢,她便大步往申屠川房中走,走了几步发现他没跟上后,停了停又折回来,牵起他的袖子往屋里拉,本以为他要梗着脖子继续站在外头,没想到她一拉便跟着她进去了。   ……可真是没什么犟筋。   季听将他扯回房中,转身将房门关上,这才到桌前坐下,看着桌上孤零零的一五九,不由得扬眉:“这便是你今晚喝的酒?就这么干喝、连个菜都没有?”   申屠川沉默不语。   季听轻嗤一声,随手拿起酒壶,发现里头几乎是满的后更加好笑。就这破酒量,喝两口就倒了,怎么好意思借酒消愁的?   她将杯子满上,这才斜了他一眼:“过来。”   申屠川沉默一瞬,乖乖的坐了过去,季听拿起杯子给他:“喝,今日本宫亲自伺候你饮酒,足够好了吧?”   她这架势哪是伺候,分明就是灌酒的小流氓,只可惜申屠川醉了之后脑子转不过来,闻言也只觉得她说得对,于是乖乖将酒给喝了。   他的杯子刚空了,季听便给满上:“继续。”   申屠川几乎没作他想,便立刻又喝了,重复五六次之后,壶中酒下去不少,而申屠川也彻底趴在了桌上。   季听挽起袖子打算将他抬到床上,结果刚把他抱离椅子便险些跪下,顿时横了他一眼:“看着清瘦,怎么这般沉,日后不准吃饭了!”   然而她骂归骂,醉死的申屠川却是听不到的,她骂完还是要继续拖,只是等一身汗的将人拖到床上时,她才突然疑惑,自己为何不叫个人进来帮忙。   ……申屠川醉了,难道她也醉了不成?她懊恼的闭上眼睛,再是没力气起来了。   翌日。   马蹄声拖拽着车轮碾压路面的声响持续传来,时不时有风吹在脸上,申屠川的眉头微动,还未睁开眼表情便已经困惑。   “都醒了,还不睁开眼睛?”季听凉凉道。   申屠川听到熟悉的声音才缓缓睁开眼,然后便发现自己置身于马车之中,身上还是昨日穿的那件衣裳。   “殿下……”他看向季听,刚一开口就发现自己的嗓子哑了,停顿一瞬后问,“殿下要带我去哪?”   “还能去哪,行宫。”季听扫了他一眼。   申屠川沉默许久,再开口声音已经逐渐清冷:“我以为殿下不打算带我了。”   “为何?”季听反问。   申屠川垂眸:“带了我,我又如何能在府中为殿下选侍夫?”   “得了吧,就你昨日说的那些话,本宫还放心你去选人?”季听轻嗤一声,略有些不屑道,“本宫可是怕你将长公主府都要拆了。”   申屠川闻言唇角翘起一点弧度,一双眼睛却黑黑沉沉:“是,所以殿下最好还是不要纳新人,免得我拆房子。” 第70章   季听轻嗤一声,褪了鞋子到软榻上躺下:“本宫睡会儿,不准吵扰。”   申屠川静静的盯着她看了半晌,突然道:“殿下还没说,这侍夫是选还是不选了?”   “此事等回来再说。”季听闭着眼睛回到。   申屠川沉默一瞬:“殿下在敷衍我。”   季听顿了一下,缓缓睁开眼睛看向他,同他对视片刻后才道:“纳侍夫一事,是本宫在大婚之前答应与之的,本宫不想食言。”   “所以你还是打算纳人。”申屠川的手逐渐握成拳头。   季听垂下眼眸:“本宫和与之已经商议过,先不给那些人名分,只是作奴才留在府内,过个几年再……”   “殿下一直在说牧与之,所以这次到底是殿下想纳,还是牧与之逼你的?”申屠川打断她的话。   季听不欲同他说这个问题,静了静后淡淡道:“本宫同与之向来一心,他所想便是本宫所想,你这个问题没有问的必要。”   申屠川闻言顿时不说话了。   马车还在朝着城门的方向疾驰,天光不算大亮,官道两边已经有百姓在赶早集了,到处都是热闹的,只有马车内沉默一片。   不知过了多久,申屠川才不浅不淡的开口:“殿下说得也是,我这个问题确实没有问的必要。”   一直都没睡着的季听耳朵一动。   “反正不管是殿下要纳,还是牧与之逼殿下纳,我都不会让那些男人进门,殿下当初既然选了我做驸马,就该一早就做好了我不太好对付的准备。”申屠川闲闲道。   季听无语的睁开眼睛:“你在威胁本宫?”   申屠川看向她,还未开口说话,马车突然停了下来,他和季听同时看向车帘。   “殿下,是禁卫军统领钱德和李全李公公。”车夫低声道。   季听蹙起眉头和申屠川对视一眼,便一同下了马车,李全看到申屠川后,眼底闪过一丝惊讶。   二人一同到马车前对季听和申屠川见了礼,李全看到申屠川后有些惊讶:“怎么驸马爷也在。”   “左右都要在行宫住上一段时日,本宫怕一个人去无聊,便叫上驸马一同前去,也算是有人作个伴儿,”季听含笑,佯装没发现他那点惊讶,“倒是你们二位,怎么跑来城门口了?”   “回殿下,卑职奉皇上之命保护殿下,与殿下同去行宫。”年近五十的钱德眉宇之间透着一分奸猾。   季听向来不怎么喜欢他,闻言顿了一下,脸上笑意不变:“何必如此麻烦,本宫又不是没带侍卫,钱大统领还是请回吧,皇上的安危更为要紧。”   “殿下您就别推辞了,皇上与您姐弟情深,才会想着让钱大统领同您前去,这可是皇上的一片心意,”李全笑呵呵道,“再说了,行宫地方有限,过几日皇上携众大臣也要前去,护卫有禁卫军便行了,殿下带这么多人,怕是不大方便。”   听这话的意思,不止是要她带上钱德,还要将长公主府的侍卫们都留在京都,季听眼底笑意更深,语气也更加和缓:“这有何难,待皇上去时,本宫叫长公主府的侍卫们回来不就好了。”   李全叹了声气:“皇上也考虑过了,但左思右想还是觉得不妥,一来是麻烦,二来是长公主府的侍卫再好,还能好过宫里的禁卫军去?殿下一个人出京都,皇上总是不放心的。”   她不过是推拒两句,便拿她府中的侍卫和禁卫军相比了,若是她说自己的侍卫身手更好,是不是该说她有谋反之心了?季听眼底闪过一丝冷意,正要开口时被申屠川握住了手,她停顿一下没有说话。   “既是皇上的心意,我同殿下自是不能推拒了,还请李公公回宫后代为转达我等对皇上的谢意。”申屠川平静道。   李全忙应了一声:“应该的,都是应该的。”   申屠川微微颔首,又看向钱德:“时候不早了,既然钱大统领要随我们一同去行宫,不如早些准备吧。”   “殿下和驸马爷只管上马车就是,给卑职半炷香的时间便可出发。”钱德说完便转身回到禁卫军中,一时间马车前只剩下季听三人。   季听问李全:“说起来本宫还是第一次独自去行宫,也不知去了该做什么好,李公公可有什么建议?”   李全看了一眼申屠川,笑着对季听道:“皇上要殿下去行宫,就是为了给殿下好好玩的机会,殿下只消在行宫好好玩,安稳等着皇上过去就是。”   这便是要她一直留在行宫、期间不能回京都的意思了。   季听含笑应了一声,在钱德回来之前便跟申屠川一同上了马车。一到马车上坐下,她便踢了踢脚下木板:“你回府等候,一旦李壮几人传了消息来,便想法子给我递到行宫里去。”   马车下静了一瞬,传来褚宴沉沉的声音:“咱们府上的人都已经被拦了,若卑职也留下,谁来保护殿下?”   “皇上堂而皇之的让禁卫军保护我,自是不敢对我做什么,再说还有申屠川,他的身手不输你,”季听在说这话时,申屠川看了她一眼,她语气不变的接着道,“京都的事更重要,你留下守着。”   褚宴沉默片刻,最终还是答应了,走之前还不忘威胁申屠川一句:“卑职知道申屠一家在成玉关的住址,殿下若是出了什么差错,卑职不介意送你们一家团圆。”   季听顿了顿,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幼稚!”   然而褚宴已经走了,自是听不到她这句评价,倒是申屠川若有所思的看着她:“褚宴为何知晓我父母的住址?”   “本宫的耳目遍布天下,有什么不知道的?”季听斜了他一眼。   申屠川眼底闪过一丝笑意:“是不是因着知晓前世我父母因何而死,此生想救他们?”   季听轻嗤一声,本想直接承认就是,可话到嘴边就成了:“你想知道?”   “想。”申屠川回答。   季听将他从脚到头都打量一遍,最后对上了他的眼睛:“那你先告诉我,你和李全到底是什么关系,为何昨日我一直试探,他始终滴水不漏,今日见到你也在后,却突然漏了口风?”   “也没什么,他是一家子逃难来的京都,我幼时第一次见他,觉着可怜便给了些银钱,没想到竟也救了他们一家的命,后来再见,便是在宫里了。”申屠川尽数坦白。   季听扬眉:“也就是说,你还是他的救命恩人?”   “只不过给了些银钱,算什么救命恩人。”申屠川眉眼和缓道。   季听斜了他一眼:“你倒是藏得深,若不是你今日坦白,本宫两辈子都不知道你们这层关系……不对,这不过是你的片面之词,说不定也是假的。”   “我不对殿下撒谎。”申屠川无奈道。   季听轻哼一声,没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马车出了城门,朝着行宫的方向继续走,日头从东边慢慢升到了中空,季听懒洋洋的倚在软榻上,用了些点心后扫了一眼正襟危坐的申屠川,散漫的问一句:“一直这样坐着,不累吗?”   “累。”申屠川回答。   季听啧了一声:“本宫也觉得累,你随意吧,得明日这个时候才能到行宫,照你这个坐法,还没到地方腰先断了。”   话音刚落,申屠川突然从侧边的横凳上挪了过来,直接坐在了软榻上。季听微怔:“你做什么?”   “歇着。”申屠川说完,便将靴子脱了,直接将软榻上的她抱住,然后一个翻身便成了他在下头躺着,而她在他身上趴着。   季听:“……本宫让你歇歇,是让你散漫些坐着,不是让你蹬鼻子上脸占本宫便宜的。”   “夫妻一场,何谈占便宜?”申屠川抱紧了她的腰不松开。   季听冷笑一声,便去抠他梏在自己腰上的爪子,却不料他又翻了一次身,这次成了他在上她在下。   “……放开本宫。”季听不悦。   申屠川定定的看着身下小姑娘,停顿片刻后突然道:“每次坐殿下的马车,都觉得与其他马车不同,似乎特别平稳妥当,就连轧过石子都不会晃。”   “这是自然,本宫的马车乃是几十个能工巧匠共同制成,最是舒适耐用,哪怕是从泥泞地石子路上过,也不会有任何颠簸感。”季听倨傲的扬起下巴。   申屠川唇角微翘:“那若是马车内动得厉害呢?”   “马车内为何……”季听话说到一半,顿时警惕起来,“你想干什么?光天化日之下,这么多人盯着,若你敢在这里对本宫做什么,本宫定要杀了你!”   申屠川沉默一瞬,略为疑惑的问:“殿下为何这么说?我不过是担心殿下执意撵我,被外面的人知道了没面子而已,怎么好像我要做什么大不敬的事情了一样?”   季听:“……”   “还是说殿下想让我做什么?”申屠川的声音低了下来,透了三分蛊惑,“我动作轻些,不会有人知道的,保证让殿下舒服。”   季听:“……”   一刻钟后,申屠川坐在了车夫旁边,车夫疑惑的问:“驸马爷出来做什么?”   “没事,来看看风景。”申屠川淡定道。   车夫看一眼四周光秃秃的景致,觉得驸马爷脑子好像不太聪明。 第71章   因为嘴快了两句,最后申屠川在马车外的木板上一直坐到了晚上,一行人全都知道了他被季听撵出来的事,他却始终淡定,完全不觉得丢了面子。   一行人一直到傍晚时分才在驿站落脚,申屠川也终于脱离了那块木板,随着季听到厢房歇息了。   季听进门后看一眼房中环境,便随口说了一句:“今晚你睡地上。”   “好。”申屠川答应。   季听脚下一停,略为警惕的看着他:“答应得这般痛快?”   申屠川眼底闪过一丝笑意:“明日还要赶路,殿下已经够辛苦了,我不想惹殿下不高兴。”   “你最好真是这般想的。”季听轻嗤一声,慵懒的到桌前坐下。   申屠川绕到她身后站定,动作缓慢的帮她按肩,季听的身子下意识绷紧,又很快放松了。厢房里静了下来,申屠川的动作温柔力度适中,轻轻的帮季听舒缓有些僵硬的肩颈,季听静静的享受,一时间有些昏昏欲睡。   正当她快要睡着时,门口突然传来敲门声,季听猛然惊醒。申屠川眼神冷了下来,绷着脸去开了门,看到钱德后面无表情的问:“钱统领有事?”   “回驸马爷的话,驿站已经准备了膳食,卑职来请殿下和驸马爷去楼下用膳。”钱德笑道。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申屠川却显得过于冷淡:“钱统领费心了,只是先前我已经吩咐了厨房,做好后悔单独给殿下送上来。”   “这样啊……”钱德听出他的疏离,脸上的笑也淡了些,“那行,那殿下就和驸马爷在屋里吃吧,我再叫俩人守在门口,保证殿下和驸马爷都是安全的。”   申屠川闻言直接将门关上了,险些被门板拍的脸的钱德往后退了一步,无声的啐了一下才离开。   季听没骨头一般坐在椅子上,等申屠川关了门后才不急不缓道:“钱德这人年近五十却无半分胸怀,你这般待他,他怕是要记恨了。”   “那就让他记恨。”申屠川淡淡道。   季听撩起眼皮看向他:“怎么了这是,方才还好好的,突然就恼他了?”   若说是因为前世钱德是季闻手中的一把刀,那就大可不必,别管这人品性如何,都不过是季闻手中的一把刀,她尚且知道该恨谁,申屠川不至于这么糊涂。   申屠川垂眸倒了杯茶,送到季听手中后才道:“他方才扰了殿下休息。”   季听顿了一下,无语的看向他:“就这点小事?”   “这是小事?”申屠川反问。   季听:“……你去催催厨房,本宫饿了。”   申屠川闻言目光顿时缓和下来,却也没有出去,只是走到门口叫了个人来,吩咐之后又折回厢房。   “你倒是会偷懒。”季听斜了他一眼。   申屠川面色不变:“虽然知道皇上不会对殿下做什么,可如今跟在殿下身边的,到底只有我一个人了,自是要寸步不离的守着才行。”   听他这样说了,季听便没有再说什么了,等饭菜送上来之后便慢吞吞的用膳。今日虽然只是在马车里待了一天,可她还是乏得紧,虽然饿却没什么胃口。   申屠川见她拿着筷子在碗里拨来拨去,一副懒得去吃的模样,便从她手中接过碗筷,换了勺子舀饭菜送到她嘴边:“殿下。”   季听蹙眉:“本宫又不是没手……”   “我方才叫人烧了热水,殿下快些吃,吃完就叫他们把水送进来。”申屠川打断她的话。   季听沉默一瞬,最后还是乖乖张开了嘴,申屠川的唇角浮起一点不明显的弧度,一点一点的喂她吃东西。季听在他的伺候下多用了些,但同平时比吃的也不算多,申屠川见她实在没胃口了,便将碗筷放下,直接叫人送热水过来了。   “太累了,明日到行宫后再洗吧。”季听懒得不想动弹。   申屠川安抚的帮她揉肩,等热水被送过来后才道:“直接睡的话不解乏,明日起来会更累,到时候就难熬了,殿下若实在不想动,我来伺候便好。”   “……算了吧,”季听可再也不干这种让他伺候沐浴的事,每次被伺候完都只会更累,“这屋里连个屏风都没有,待会儿你到外头去,本宫要自己洗。”   申屠川沉默片刻:“殿下信不过我?”   “你能信得过自己吗?”季听斜了他一眼。   申屠川思索一瞬:“我去外面等殿下。”说罢,便毫不犹豫的离开了。   季听看着他果决的背影,没忍住笑了一声,随后又觉得没什么好笑的,立刻又绷起脸,咳了一声后便去沐浴了。   当热水漫过肌肤的一刹那,季听舒服得轻哼一声,一整日的疲惫好似都被驱散了一般,身子哪哪都透着舒服。她在这种舒服中闭着眼睛,很快便睡着了。   这一次她又做了有关前世的梦,这一次的梦境中,她出现在申屠家祖坟中的一座坟前,这座坟挨着申屠夫妇的衣冠冢,旁边还有一个空着的位置,也不知是留给谁的。   这座坟前的墓碑上,只写了‘申屠川之妻’五个字,别的便没有了,可季听一眼看过去,便觉得这是埋自己的地方。   ……为何她一而再再而三的做梦、且每个梦都真实且连贯?   季听刚生出疑惑,便看到申屠川走了过来,当看清他的样子后,她微微怔愣一瞬。眼前的申屠川鬓角已经出现白发,眼角也多了几根皱纹,脊背也不如往日直了,虽然还是好看的,却多出了几分沧桑感。   ……她这是梦到很多年以后了?   申屠川走到她身侧时眉眼微动,半晌才哑声开口:“你还在。”   季听蹙眉看着他。   “自你下葬已经过了三年,我以为你不会再出现,没想到你还是来了,是因为知道我今日要做什么了吗?”申屠川语气平静,却给人一种悲伤的感觉。   原来距离上次梦境中的事,已经过去三年了啊。季听越听心里越紧张,又一次觉着他这话是朝自己、而非朝墓中尸体说的。已经几次了,每次她都会生出这种感觉,她不信都是巧合。   可他分明也是看不到听不到她的,她之前便试过了。   “三年,你想要的,我都给了,你昔年受到的一切伤害,我都替你还给了季闻,他被万民唾骂,被文臣指责,被武将恼恨,而你这些年一直被冤的事,也大白于天下,”申屠川说着话,屈膝半跪在墓碑前,伸手抚上冰冷的墓碑,“现在只差最后一步,你再等我一日,我很快就回来。”   季听皱着眉头站在墓碑前,听着他低声说话,一时间竟什么都没想,等到他离开时,也下意识的跟了过去。   她刚跟了两步,申屠川便停了下来,老成不少的眉眼难得缓和:“你要跟着我去?”   季听:“……”不用想了,他肯定知道自己的存在!   合着这么多次梦里,她根本不是什么旁观者,而是参与者!季听觉得自己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原本只是离奇的梦境,顿时变得诡异起来。好在申屠川没有再说话,而是抬脚走了,否则她肯定要被吓得醒过来。   见申屠川走远,她就赶紧跟了上去,跟着他一同进了皇宫,见到了前世死之前都没能见一面的好弟弟。   季闻远没有她想得风光,反而眼底黑青一身病气,怏怏的躺在床上,看到申屠川后咳了几声,有气无力的问一句:“爱卿怎么突然来了?”   “臣有一件关于凛庆长公主的事要同皇上说。”申屠川淡淡道。   季闻的咳嗽突然激烈起来,面色涨红青筋直露,季听都怀疑他下一瞬就要死了。但他还是挺了下来,待呼吸缓和之后淡漠道:“朕不想听她的事。”   说着话,便有宫人送了药进来,申屠川起身去接,背对季闻轻轻搅着药碗。季听眼睁睁看着他将一包褐色粉末倒进碗中,搅散之后端到了季闻面前:“皇上,吃药了。”   季闻似乎对申屠川深信不疑,接过去后便将药一饮而尽。   季听只觉眼前这一幕十分荒唐,正要上前细看时,她便猛地惊醒了。   驿站,厢房中。   她看了眼自己上身只有小衣、下边亵裤只穿到大腿的身子,再看一眼两只手攥着她亵裤的申屠川,静了许久后问:“你这是在做什么?”   申屠川也是长久的沉默,然后才开口:“我方才在外头等了许久,约莫时间差不多了才进来,却看到殿下在浴桶中睡着了,因为怕殿下着凉,便将殿下抱了出来,现下……”   他看一眼自己的手,默默帮季听将裤子穿好:“现下我只是帮殿下穿衣裳,殿下信吗?”   季听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你觉得我该信吗?”   “该。”申屠川一脸认真。   季听:“……”你倒是挺会帮自己说话。 第72章   到底信不信他,季听没说,只是当晚申屠川是在厢房外的走廊里打的地铺,醒来时还遇上了钱德,被对方阴阳怪气了两句。   申屠川没有搭理他,只是在重新坐进马车后,面色平静的对季听道:“殿下,钱德讽刺我。”   “怎么会,你可是驸马爷。”季听想也不想的否了。她在朝中位高权重,哪个不给三分薄面,就算昨日申屠川怠慢了钱德,钱德也不敢报复回来才是。   申屠川看了她一眼:“本是不会的,只是殿下昨日又是将我撵到马车外坐着,又是撵到走廊里打地铺,他觉着殿下对我这个驸马不过如此,自然也就会了。”   季听顿了一下,恍然:“所以你现在是在对本宫不满?”   “不敢。”申屠川回答。   季听冷笑一声:“少来,当本宫听不出好赖话呢?”   申屠川眼底闪过一丝笑意,答非所问道:“殿下还是待我好些吧,禁卫军都是皇上的人,一两次这样还能说是夫妻间的情趣,若一直这样,皇上定然觉得你我不睦,怕是又要生出离间的心思。”   季听扫了他一眼,想说你还用离间?话到嘴边却想起昨日的那个梦,于是变成了:“知道了,本宫不会再把你撵出去了。”   申屠川的唇角微微勾起,还未开口说话,就听到她淡淡道:“反正行宫的寝房分里外间,你到时候睡在外间便好。”   申屠川的表情僵了一瞬,便镇定的撩开了车帘:“殿下无事看看风景吧,我昨日看了一下午,觉得还不错。”   季听轻嗤一声,便没有再搭理他了。   一行人继续赶路,到了中午时天气突变,又一次下起大雨来,一行人恰好走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除了季听和申屠川都淋了个透。   季听蹙眉撩开车帘,看着远处隐约浮现的村庄,静了许久后道:“快到郊县了。”   申屠川知道她在想什么,便握住了她的手:“前世瘟疫在嘉成二年的夏季,还有将近一年的时间,足够咱们应对了。”   “这一次,本宫会提前做准备,不会再沦落到让季闻封县屠村的地步。”季听似乎想起了往事,眼神逐渐冰冷。   “郊县与行宫离得极近,整个八月都有庙会,殿下若是想去,等在行宫安顿之后,我带你过去。”申屠川不愿提起前世那些污糟事,便捏了捏她的手指转移话题。   季听看向他,思绪总算收回了:“好啊,若得了空,出来走走也行。”   申屠川应了一声,眉眼和缓的看着她。   夏日的雨来得及去得也急,很快雨就停了下来,一行人重新出发,又赶了半个时辰的路后,终于到了行宫之中。   季听年年来行宫住的都是玄武殿,今年也不例外,一下马车便朝着偏殿去了,钱德立刻率众人跟上,她也没说什么,只是到了殿玄武院门口时,不悦的看着身后跟着的钱德等人:“如今已到行宫,怎么还一直跟着本宫?”   “回殿下的话,”钱德听到她如此说了,忙讪笑开口,“皇上吩咐了,行宫不比京都,为确保殿下安全,要禁卫军一直跟着。殿下放心,他们不过是到殿下的玄武殿中守着,绝不敢叨扰殿下半分。”   季听闻言声音更冷:“确定是皇上吩咐、而不是你假传圣旨?本宫怎么觉着不像是保护,倒像是监视了?”   “卑职不敢,”钱德急忙抱拳,声音都急切了,“确是皇上吩咐,要卑职带人护卫殿下万全,卑职只能寸步不离的跟着!”   季听眼底闪过一丝不屑,接着扫了申屠川一眼,申屠川淡淡道:“钱大统领保护皇上时,也是这般贴身跟着?”   钱德见他同季听关系亲密,已经后悔今早开口刺那几句了,听到他这般问后干巴巴回答:“因为行宫不比皇宫安全,所以……”   “也就是说,没有,”申屠川打断他的话,神情淡漠道,“钱大统领真是好胆量,连待皇上不如待殿下尽心这般大不敬的话都敢说。”   “你不要血口喷人!卑职何时说过待皇上不如待殿下尽心了!”钱德一听他这般说,立刻便忍不住了。   申屠川不咸不淡的看了他一眼:“保护皇上也未见钱大统领整日近身跟着,如今对殿下倒是如此了,还说自己不是对殿下更尽心?”   “那是因为行宫禁卫军少……”   申屠川轻笑一声,脸色迅速沉了下来:“钱大统领觉着我与殿下是第一次来行宫?”   钱德顿时不说话了。   “行宫一向人少,可也没见皇上来时,有这么多人寸步不离的守着,”申屠川凉凉说了一句,“而禁卫军更是鲜少进院中打扰,怎么到了殿下这里,就要不同了呢?”   钱德咽了下口水,眼神有些飘了。   季听勾起唇角,一副不打算计较的模样:“行了,这也是钱大统领的一番心意,驸马就不要咄咄逼人了。”   申屠川闻言立刻不说话了,倒是钱德赶紧道:“多谢殿下。”   “反正本宫若是因这些事不高兴了,回去参钱大统领一本就是。”季听对钱德温婉一笑,扭头便进了殿中,申屠川也立刻跟了进去。   钱德:“……”   院中静了片刻,一个副队长低声问:“大统领,咱们还守在院中吗?”   “守个屁!”钱德暴躁的说了一句,接着咬牙切齿的压低了声音,“长公主尊贵,又是武将之首,她若是参了我,怕是大半个朝堂都会跟着弹劾,到时候皇上定然要罚我!都给我出去,在殿外守着!”   说罢,他便先一步扭头走了,众人一看赶紧也跟了去,方才还显得有些拥挤的玄武殿院门口,瞬间便空旷了许多。   寝殿内,季听慵懒的趴在床上,申屠川在门口站了片刻后便回到她身边,轻轻的帮她按摩肩颈。   季听轻哼一声,懒洋洋的问:“都走了吗?”   “走了,应当是去了殿外。”申屠川回答。   季听满意的长舒一口气,闭着眼睛昏昏欲睡,申屠川帮她按摩片刻后,便也跟着躺在了她身侧。   季听眼睛睁开一条缝:“谁让你躺下的?”   申屠川将她搂进怀里,闭上眼睛道:“这两日舟车劳顿,身子乏得厉害,殿下睡会儿吧。”   “你去外间睡。”季听不悦道。   申屠川却没动,只是声音低了下来:“殿下别说话,让我睡会儿。”   季听:“……”   本来还想继续撵人,结果耳边就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季听顿了一下,想想这两日他一个人做了几个人的活儿,确实也累了,便没有再叫他。   申屠川一睡便是一下午,醒来时天色都已经暗了,身侧也没了人。他猛地起身,看到季听静坐在昏黄烛光下后才松一口气,起身到她身旁站定:“殿下怎么没叫我?”   “本宫方才出去走了一圈,发现他们虽然没进院中,可依然将这玄武殿守得如铁桶一般,”季听看向他,“褚宴若是来了,怕是不好进来。”   “皇上即便要做什么,也得再等个两日,褚侍卫得到消息前来,又需要一日多,所以这几日殿下先不必忧心,你我总会想到法子的,”申屠川温声道,“既然来了,便安心住上两日就是。”   季听眉眼舒展了些:“你说得有道理。”   申屠川在烛光下看着她的脸,许久之后眼底浮上笑意。他平日即便说浑话时,也都带着一分冷清,鲜少有这般温润的时候,季听斜了他一眼:“笑什么?”   “我只是高兴,”申屠川在她跟前半蹲下,双手扶着她的膝盖,季听从仰视一下就变成了俯视,“殿下难道没发觉,如今愈发信任我了吗?先前一涉及到皇上和皇宫,殿下总是防备我,可这两日却也会对我说出忧虑了。”   季听顿了一下,这才意识到自己对他,确实是少了一分戒心……难道是受了那些离谱的梦影响?   她略一走神,申屠川便握住了她的手,认真的看着她的眼睛:“殿下,我很高兴。”   “……长公主府的人一个都没来,本宫不过是无人可用,便同你多说了两句,你倒是想得挺多。”季听绷着脸将手抽了回来。   申屠川的唇角微勾:“不管是因为什么,对我来说都是好事。”至少比他想的,要好得多。   烛光昏暖,映得人都多了一分温情,季听在他的视线下极为不适,遂面无表情的捂住他的眼,遮住了他大半个脸:“不准看本宫。”   “哪有这种道理。”申屠川苦笑不得。   季听轻嗤一声:“本宫说的就是道理。”   这话听着骄纵,可放在她身上便是说不出的可爱,申屠川也只能倚着了,只是等用过晚膳,她又要他去外间睡时,他便及时装作什么都没听懂,赖在床上不肯走了。   季听踹了他两脚,他都没有要动的意思,顿时气恼道:“你再不走,信不信本宫叫人把你丢出去!”   “殿下或许忘了,长公主府如今只来了你我,殿下总不好叫禁卫军进来吧?”申屠川好整以暇,直接把人搂进怀里。   季听:“……”   “乖一点殿下,不然我就要伺候你了,”申屠川轻咬一下她圆润的耳垂,在她耳边低声道,“这里只有你我,你就是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   季听:“?” 第73章   季听被申屠川梏在怀里动也动不得,挣扎几下后便气乐了:“申屠川,你如今胆子是愈发大了。”   “殿下早些睡吧,明日一早我们出去走走,找一找守卫上的破绽,也好给褚宴留个记号。”申屠川低声道。   季听冷笑一声:“你倒是知道该用什么拿捏本宫。”   话说得虽然冷冰冰,却还是乖顺的躺在他的怀里不挣扎了,申屠川唇角微勾,轻轻的拍着她的后背,很快便将她哄得睡了过去。   因为睡得早,加上心里存着事,季听翌日一大早便醒了,睁开眼睛时看到申屠川已经洗漱好,正坐在床边看她。   她沉默一瞬:“盯着本宫看多久了?”   “也就半个时辰吧,我也是刚醒,”申屠川说着将她拉了起来,往她手里塞了半杯蜂蜜水,“殿下先润润嗓子。”   季听拿着杯子喝了几口,这才缓缓开口:“本宫觉着,你病得愈发厉害了。”   “为何?”申屠川把杯子拿走,又绞了手巾帮她擦脸,待她清醒得差不多后,便搀着她下了床。   季听斜了他一眼:“堂堂申屠大人,却偏偏喜欢做这些奴才们才做的事,还大清早的盯着本宫看了半个时辰,不是病了是什么?”   “殿下若是这么说的话,似乎也有道理,”申屠川为她更完衣,便带她到梳妆台前坐下,开始帮她挽发髻,“我确实病了,且这病只有殿下能解,所以殿下日后要待我好些,也别再弄乱七八糟的男人进府,如此我才能早日痊愈。”   “……看,还有妄言症,本宫可治不了你,找大夫去吧。”季听轻嗤一声,心情却是不错。   申屠川唇角微勾,垂眸专注的帮她梳头,如今他这方面的手艺愈发好了,只一掏一挽,再戴上两三支钗子,一个简单的发髻便挽好了。   因为没有上妆丫头,季听此时素面朝天,连口脂都没涂,配上申屠川选的衣衫和发髻,倒是少了一分凌厉和美艳,多了一分温婉与简单。   季听却不大满意:“太素净了。”   “这样行动会轻便些,殿下也舒服。”申屠川安慰道。   季听活动一下脖颈,倒是不得不承认,少戴些首饰确实要舒服不少,左右如今的行宫也没什么人,她也不觉得失礼,索性就这样吧。   季听不太适应的看了眼镜中的自己,便朝申屠川伸出了手。申屠川眼底闪过一丝笑意,扶着她的手一同往外头去了。   两个人一走出玄武殿,禁卫军便跟了过来,说是要保护二人。季听扫了他们一眼,也没有说什么拒绝的话,只是彻底忽视了他们。   “殿下,该用早膳了,不如就在附近走走吧,不要耽误用膳。”申屠川缓缓道。   季听勉为其难的应了一声,两人携手沿着玄武殿散了会儿步,等早膳送来了才回到庭院中。因着昨日的训斥,禁卫军们看到他们进了玄武殿的院子,便识相的停在了院门口,没有再往里面进了。   刚到厅堂坐下,季听的眉头便蹙了起来:“他们将这院子围得像铁桶一般,褚宴若想不惊动他们的进来,怕是难了。”   “无妨,褚宴进不来,我们想法子出去就是。”申屠川一边安慰,一边往她碗中夹了个饺子。   季听绷着脸:“我不喜欢吃饺子。”   “那吃些蒸菜。”申屠川说着就要给她夹。   季听不悦:“本宫又不是兔子。”   “那吃些饼丝?”申屠川又问。   季听转了一圈后心情不怎么好,此刻只想找茬:“干巴巴的,有什么可吃的?”   “殿下,”申屠川颇为无奈的看向她,“早膳总共就这几样,您都不喜欢?”   “嗯,不喜欢。”季听回答得很是坚定,如黑珍珠一般漂亮的眼睛就这么盯着他,似乎已经做好了准备,不管他说什么,都要立刻反驳。   申屠川和她对视片刻,不紧不慢的放下筷子:“殿下这会儿心情不好,是怕褚宴无法进来送消息?”   季听拿着筷子随意拨了两下碗中的饺子,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我方才说了,殿下不必忧心,他虽然进不来,可我们却是能出去的,无论如何,能将消息拿到不就好了。”申屠川安抚道。   季听慵懒的扫了他一眼:“方才你又不是没看到,只要出了这个院子,他们便寸步不离的跟着,就算出去了又有什么用。”   “他们跟的是殿下,不是我。”申屠川缓缓道。   季听顿了顿,若有所思的看向他。   申屠川见她已经明白,唇角便微微扬起:“殿下如今能依仗的也就只有我了,要让我高兴,我才能心甘情愿的帮殿下做事。”   季听:“……”   才来行宫没两日,她已经第八百次后悔带他来了,这人仗着长公主府的人都不在,真是愈发放肆了。可偏偏她又不能对他如何,因为确实需要他的帮忙,万一他真不帮她,她就算以后能教训他,当前却是无可奈何的。   ……好气哦。   申屠川见她已经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便满意的夹起她碗中饺子,递到了她嘴边:“殿下,啊――”   季听:“……”啊你个头,当她是三岁小孩子?   她用眼睛骂人,却还是乖乖张开了嘴。   申屠川把饺子喂了,又夹了些蒸菜到她碗中:“这些野菜都是清晨在后山摘的,很是新鲜,殿下多用些,还有饼丝,我方才尝过,不像殿下所说那般干巴,味道也是极好,殿下尝尝吧。”   季听:“……”   申屠川给她夹了满满一碗,见她没动,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些:“殿下,不吃吗?”   季听默默吃饭,模样弱小可怜且无助,申屠川却只觉有趣,在旁边安静的看着她吃东西。   一顿早膳结束,季听撑得生无可恋,没骨头一般歪在软榻上歇着,申屠川则坐在她身侧看书,阳光透过窗子照进来,整个寝殿都亮堂堂的,虽然有些暖意,但并不怎么热,反而因为行宫背靠大山,而有一分凉凉的舒适感。   季听身子是舒服的,可心里却是有些憋屈,一想到申屠川方才逼自己吃饭,便总想找他麻烦,可又不能明着来,万一他生气了不肯帮自己做事怎么办?   她默默盯着申屠川看,然后就发现自己看了他一段时间后,他面上虽然依然镇定,耳朵尖却是悄悄红了,再看他手中的书,已经有好一会儿都没翻页了。   季听眯了眯眼眸,半晌轻哼一声,倾身上前将他的书拿了过来,再随意丢到一旁:“自己看书能有什么意思,不如做些别的事。”   “殿下想做什么?”申屠川问。   季听想了想:“你给本宫舞个剑,本宫想看了。”   申屠川默默看着她。   季听咳了一声:“不愿意就罢了,”说完又忍不住嘀咕一句,“脾气真是愈发大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长公主呢。”   申屠川眼底闪过一丝笑意:“若是殿下真心想看,我自是愿意,只怕殿下只拿这个当作消遣我的法子,故意拿我当猴看。”   季听撇了撇嘴:“你同猴子长得又不相同,本宫如何能拿你当猴看?”   “那殿下敢说自己是真心想看吗?”申屠川问。   季听静了静,不悦的扫了他一眼:“不过是让你舞个剑,你倒是有诸多话要说,罢了,本宫不看了。”   说罢,她的视线落到被丢在一旁的书上,又生出了新的主意,顿时散漫的靠着枕头,不紧不慢道:“既然你想读书,那本宫也不好阻拦,你去本宫衣柜里将那个红木盒子取出来,那里头有几本话本,你来读给本宫听好了。”   民间话本往往写得粗糙,像他这种大才子,恐怕光是看一眼都觉得难受,更别说亲自读了。   “是。”   申屠川这次没有再多话,应了一声后便过去取了,从衣柜找出盒子后看向季听,只见她慵懒的半阖着眼睛,一捋青丝偷偷从发髻中跑出来,随意的落在鬓边,因为是半躺着,她的衣衫有些微皱,略微散开的衣领处是大片雪白的肌肤,而那些被衣裳遮住的地方,又是山峦起伏曲线婀娜,无一处不美,无一处不诱。   “傻站着做什么,还不快过来。”季听迟迟没等到他,结果一看他站在柜子门口不动,顿时有些不悦了。   申屠川垂下眼眸,平静的打开盒子:“殿下想看哪一本?”   “随便拿一本好了。”季听敷衍。   申屠川闻言便乖顺的随手拿一本,重新回到季听身旁坐下,当着她的面翻开书后,久久没有言语。   季听忍住笑,故作无辜的问:“怎么不读,是觉得遣词造句无法忍受?”   “殿下,这本大约是无法读的。”申屠川看向她。   季听扬眉:“笑话,岂有不能读的书?”   “真的有,”申屠川说着,便将书放到了一侧,“此书无法用言语形容,只能做给殿下看。”   季听轻嗤一声:“本宫从未听说过有这种……”   话没说完,申屠川便将腰带解了,目光沉沉的单膝跨上软榻,将她堵在了角落里。   季听沉默一瞬:“是什么书?”   “春宫。”申屠川一字一句的回答。   季听:“……” 第74章   申屠川去拉她衣带的时候,季听还没反应过来,等回过神时外衣都给扒了,她忙伸手抵住他的胸膛,狐疑的皱起眉头:“不对啊,本宫那盒子里只有几本话本,怎么可能会有春宫?”   “许是旁人放的。”申屠川说着便握住了她的手腕,俯身轻轻咬了一下她圆润的肩膀。   季听唔了一声,不由得绷紧了身子:“……不对,谁敢乱动本宫的东西?”   “不重要,殿下专心些。”申屠川吻了吻她的额头,再从额头一路向下,最后在她的红唇上流连不去。   他在床上一向体贴,知道如何让季听舒服,在他的攻势下,季听的脑子很快便有些浆糊了,但还是坚强的想要推开他:“不行……动本宫东西这事可不算什么小事,本宫一定要去问清楚唔……”   衣衫尽数落在了软榻旁的地上,季听再也说不出囫囵话了,只能被动的由着申屠川带自己往更深更远的地方去,只是稍微缓一下神,便念叨着要调查此事,申屠川都对她无奈了。   “殿下就不能专心些?”他额上青筋直冒,动作却是温柔。   季听攀着他的肩膀,指甲在他身上留下一道道红印,闻言艰难道:“有贼人在行宫,本宫如何能专心……”   “殿下放心,没有贼人,是我骗了殿下。”申屠川见她钻牛角尖,只能和盘托出。   季听:“……啥?”   “是我见色起意图谋不轨,那话本是普通话本,根本不是什么春宫,是我的错,我骗了殿下,”申屠川一边道歉,一边毫无歉意的在她身上流转,“现下可以专心些了?”   季听:“……”我专心你个头!   申屠川似乎知道她要骂人,于是在她开口之前便吻上了她的唇,叫她再无反击之力。   二人从用过早膳一直胡闹到晌午,申屠川才放过已经软成一摊泥的季听,赤着上身走到门口,吩咐人送热水后又折回来,抱起她往里间床上去了。   季听汗津津的躺在他怀里,看着他劲瘦紧实的肌肉,半晌淡淡说一句:“这个时候叫人送水,怕是所有人都要知道我们方才做什么了。”   “你我新婚,做夫妻之事也属正常,知道便知道了,不算什么。”申屠川道。   季听轻嗤一声:“你倒是看得开。”   “倒不是看得开,而是能伺候殿下,说明我得殿下的喜欢,得宠难道不该是件得意事?”申屠川说着,将她放到了床上,等了片刻后外头的浴桶便装满了热水,他等季听的汗下去了便抱起她好好清洗了一番。   两个人用午膳时,已经是下午时分了,季听用膳时心神不宁,总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一直到快傍晚时才突然想起,顿时一阵懊恼。   “殿下怎么了?”申屠川问。   季听扫了他一眼:“你在这里等着,本宫有事出去一趟。”说罢,她便要出门,申屠川立刻跟上,走到院门口时季听突然制止了他,“不必跟过来。”   申屠川不解的停下,季听深深看了他一眼:“本宫带几个禁卫军过去便可,你就别来了。”   申屠川沉默片刻,半晌还是忍不住问一句:“为何?”   “你听话就是。”季听说完便直接走了,从她出来便一直等在旁边的禁卫军,见状也赶紧跟了过去,只有申屠川蹙眉站在原地。   季听带着几个禁卫军直接去了留守太医的住处,太医听说季听来了,赶紧出来迎接:“参见殿下,不知殿下突然造访所为何事?”   “先别急着客气了,赶紧给本宫熬一碗避子汤。”季听绷着脸道,一直不远不近跟着的禁卫军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讶。   太医倒是淡定,应了一声后便叫来徒弟生火,自己则去抓了药过来。熬药是个细活儿,得小火慢炖一直煨煮,至少要小半个时辰才行。   季听就坐在院中等着,看着小炉子上的药罐咕嘟咕嘟的冒着热气,便同太医闲谈:“这避子汤本宫想起得晚了,可是会出什么纰漏?”   “回殿下的话,只要房事前后三日内,药都是有效的,只是此药寒凉,若是喝得多了,怕是会伤其根本,殿下还是要少用为是。”太医缓缓道。   季听微微颔首:“本宫是无奈之举,这次出门时没带养身药,只能先凑合一下,之后本宫会尽量避免。”   太医见她明白,便也没有再说什么了,待熬好药之后便端了过来,季听耐心等药晾成温热,这才端起碗一饮而尽,刚喝完放下,就听到申屠川清冷的声音从院门口传来:“原来殿下不让我跟来,是因为要瞒着我喝避子汤。”   季听顿了一下,平静的看了过去:“不是说了让你不要过来。”   “若我不来,又怎么知道殿下根本不想要我的孩子?”申屠川定定的看着她。   季听蹙眉:“本宫没有不想要,只是暂时不想生罢了,你不要无理取闹。”   “我无理取闹?你背着我喝避子汤,如今还要怪我无理取闹?”申屠川声音愈发冰冷。   季听的脸也沉了下来:“申屠川,记住你的身份。”   “身份,”申屠川嘲讽一笑,“也是,我虽是驸马,可于殿下而言也不过是个贴身伺候的奴才,方才是我逾矩了。”   “申屠川……”   季听刚叫了他一声,他便转身离开了,她的气场瞬间沉了下来。   太医和禁卫军们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太医小声劝了一句:“殿下还是去看看驸马吧,夫妻间事有什么说不开的。”   季听冷着脸站了许久,最终还是抬脚追去了,几个禁卫军也赶紧跟了过去,只是这一次更加谨慎,生怕季听将火气撒到他们身上。   季听面无表情的往回走,刚走到玄武殿院门口,便看到申屠川拿着他的包袱出来了,她眉头一皱:“做什么去?”   “我不过是个奴才,如何能同殿下用同一个寝殿,这就找个奴才的去处,也省得碍殿下的眼。”申屠川淡漠道。   季听眼神冰冷,沉默片刻后冷笑:“真当本宫离不开你?申屠川,本宫就是太惯着你了……既然想走,本宫就不拦着了,你什么时候认清自己的错处了,什么时候再给本宫滚回来。”   说罢,她便面无表情的回了玄武殿,申屠川气场阴沉的独站片刻,也转身去了离玄武殿极远的一个偏殿内住了。   他们吵架的事钱德很快便知晓了,翌日见季听脸色阴沉,便赶紧去劝,见她没有原谅申屠川的意思,就见风使舵的跟着抱怨:“驸马爷也确实目无尊法,殿下乃万金之躯,岂是他能怠慢的?殿下给他一点教训也好,省得他不知天高地厚。”   “吩咐下去,这几日驸马那边不必伺候,去将他殿内的灯烛都撤了,晚上只在院中点一只灯笼,灯笼选红色,要他有点光却什么都做不了,晚上看不了书,他也就能好好想想自己错在哪了。”季听淡淡道。   钱德急忙应了一声,立刻着人去办了。   季听一个人在院中独坐片刻,实在觉得无聊了,便将所有禁卫军都叫了过来,以为皇上训精兵为由,整日看着他们操练。她虽然不会武功,可兵书却是看了一堆,指点这些人还是绰绰有余,不是平白折腾,所以这些禁卫军虽然累,却也不敢抱怨。   虽然他们都知道,季听只不过是闲的了。   申屠川不服软一日,季听便操练禁卫军一日,累得这些人都私下叫苦不迭,就连钱德都心疼他的人了,绷不住最后去劝申屠川赶紧回去认错。   一连三日之后,也不知是自己知道错了,还是钱德的劝说有了效果,申屠川总算是从偏殿回来了。   季听知道他回来的消息后,故意要他在门口站了一个多时辰,才勉为其难的放他进来。禁卫军们心惊胆战的,生怕申屠川等候的这段时间再转身走了,殿下还折腾他们,好在最后申屠川还是进了玄武殿。   “殿下好狠的心,竟要我在外头站了这么久。”申屠川关上门后淡淡道。   季听斜了他一眼:“若是太容易的放你进来,怕不是有些人要起疑心。”   “殿下说得是。”申屠川垂眸。   季听轻笑一声:“你也是够聪明,本宫不过是匆匆想出的折子,还未告知你,你便猜到了,可比外头那些蠢材强多了。”   “不是聪明,是了解殿下,以殿下的性子,又怎么会说出带禁卫军出去一趟这种话。”申屠川唇角微微扬起,到她身侧坐下了,季听将已经晾好的茶水推到他面前,他直接端起来喝了。   两人你一来我一往,虽然话说得不多,可却不见半分隔阂与怒气,仿佛先前的争执与冷战都不存在一般。   季听待他喝完茶,便直接问了:“褚宴送了什么消息来?”   “我独自在偏殿住了三日,还被人明里暗里的欺负,殿下不先问我过得好不好,张口就是褚宴?”申屠川不急不缓道。   季听轻嗤一声:“你也知道不过是三日、而不是三年啊,还在本宫这儿委屈上了,娇气。”   “就当我是娇气吧,只要殿下说一句想我,我便将褚宴传来的消息告诉殿下。”申屠川缓缓道。   季听:“……不要得寸进尺。”   “只一句,一句便好,”申屠川目光缱绻,“殿下,就当是我这几日辛苦的奖励。”   季听抿了抿唇,绷着脸不说话。   申屠川等了许久,到底不忍逼她,轻叹一声便要说话,就听到某人有些不耐烦的说了一句:“想你想你,这样总行了吧?”   申屠川顿了一下,平静的别开脸,耳尖却悄悄红了。 第75章   季听虽然装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可在说完那句‘想他’之后,还是生出了一分局促,只是这点局促没有延续太久,她便看到申屠川的耳朵红了,再联想以前他每次耳朵会红时的场景,表情突然微妙了。   为了验证她的想法,季听停顿片刻后试探:“申屠川,本宫这几日确实想你。”   申屠川耳朵又红了一分。   “你在的时候,本宫也没觉得有什么,可你真的走了,本宫才发现自己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日子真是无聊透了。”季听装模作样的叹了声气。   她话音未落,申屠川的耳朵便已经红得快要滴血了,却还是能镇定的指出:“殿下撒谎,分明遛禁卫军遛得很开心,哪有半分想着过我?”   “是你要本宫哄你的,本宫说了漂亮话儿,你还嫌是撒谎,可真难伺候。”季听嗤了一声,从桌上拿了块点心吃。   申屠川看了她一眼,绷着脸为她倒了杯茶:“不会比殿下更难伺候。”   “别耍嘴了,还不快告诉本宫,褚宴如何来的,都同你说了些什么。”季听催促。   申屠川提起正事,表情微微沉了下来:“褚宴是昨晚来的,说是在行宫外已经徘徊两日了,只是玄武殿守卫森严,他怕打草惊蛇,便一直在外头想法子,昨晚再来时将行宫走遍了,没找到进入玄武殿的法子,却看到殿下在偏殿留下的灯笼,顺着灯笼找到了我。”   “如今他在何处?”季听问。   申屠川不喜她这般关心别人,但也知道事有轻重缓急,听到她问了便认真答道:“昨晚说完便走了,钱德将所有禁卫军都派去守着玄武殿,我那里无人守着,他轻易便离开了。”   季听闻言松一口气:“那就好。”   申屠川抿了抿唇,不等她再追问,便将褚宴带来的消息告诉季听了:“殿下,皇上从今年会试的举人中选了十几人,不顾武将们反对,任命他们做了都尉参将之类的武官,且不必受将军管制,若有事便直接上奏。”   他说完,寝房里便静了下来,季听的指尖轻轻敲着桌面,不知过了多久才缓缓道:“军中都尉参将人数都为定数,如今缺得不多,他如何能多安排十几人?”   申屠川沉默许久,才缓缓道:“有空缺的直接塞了人,无空缺的便将原先的降一级,强行腾出位置来。”   季听的指尖突然停了下来。   片刻之后,季听勾起唇角,眼底却冰冷一片:“难怪要将本宫支开,原是打着这样的主意,如今是都尉参将,日后会是什么,将军?还是要本宫也腾出位置来?”   “殿下冷静,此时不是生气的时候,”申屠川安抚道,“如今朝中文臣支持、武将反对,越是闹得厉害,说明事还未彻底定下,一切还来得及。”   季听冷着脸,半晌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此事周老将军知道了吗?”   “据褚宴说,周府已经不见客多日,近日又有禁卫军乔装之后在四周走动,里头的人不知,外头的人却看得清楚,根本无法送消息进去。”申屠川回答。   季听垂眸:“皇上这一次煞费苦心,以他那脑子,也不知筹谋了多久才想出这法子,本宫这次回去,怕不是得费好一番功夫,才能逼他收回成命。”   她说完停顿一下,眼底闪过意思嘲讽:“本宫还想同他多做几日和睦姐弟,他倒好,前世今生都想从本宫手里抢这点东西,半分情谊都不念。”   “殿下先冷静下来,该如何解决此事,同诸位将军商议后再做打算,至于现在,得先回京都才行。”申屠川缓缓道。   季听静了一瞬,平静的看向他:“申屠川,我在这行宫只有你,你会帮我离开吗?”   季闻这次显然势在必得,如果申屠川同他是一伙的,即便是放弃博取自己的信任,恐怕也不会帮她。   她就这样看着申屠川,静静等着他做出反应,申屠川沉默许久,才握紧了她的手,季听眉眼微动,蓦地放松下来。   “即便回去可能同皇上闹翻,也能直愣愣的闯出去,即便要闯,也要先找个由头,待日后皇上追究起来,也无法怪在咱们身上。”申屠川平静道。   季听唇角微勾:“你有主意了?”   “也不算什么主意,不过给咱们找个开脱的理由,”申屠川抚上她的脸,“殿下,夜深了,先睡吧。”   季听沉默片刻,随他一同到床上躺下了。   转眼便天光大亮。   季听起床后兴致不错,便想去郊县走走,于是叫了申屠川一同前往,禁卫军听说他们要离开行宫,,急忙告知钱德,没多久钱德便过来了。   “殿下,您要出去?”钱德着急的问。   季听扫了他一眼:“是啊,整日在行宫住着,真是无趣透了,跟驸马去郊县玩玩,也算是打发时间了。”   “……郊县人多事杂,恐怕不是什么好去处,还望殿下三思!”钱德劝道。   季听蹙眉:“本宫原先陪先皇来行宫避暑时,便时常去郊县游玩,怎么从不知道那里人多事杂?”   “殿下,卑职也是为着殿下的安全考虑!”钱德苦口婆心。   季听烦了,沉下脸道:“安全安全,整日就是安全,本宫几乎年年都来,从未如今年这般不自由过!你叫人整日跟着本宫也就罢了,如今还要管本宫去哪不成?!”   “……卑职既然已经答应皇上保护殿下,便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殿下陷入危险,还望殿下恕罪。”钱德见她不听劝,便干脆一咬牙跪了下去,而他的人也在第一时间围住了院门口。   这样一来跟撕破脸也没什么区别了,但皇上下令不准季听离开行宫,他也只能如此。   季听看到他这般做,果然大怒:“好你个钱德,莫非要造反不成!”   “卑职也不过是听令形式。”钱德绷着脸。   季听气笑了:“你的意思是,今日要你囚禁本宫的是皇上?”   钱德可不敢说这话,只是硬邦邦的来一句:“卑职是在保护殿下。”   季听突然冷静下来,盯着他看了片刻后淡漠道:“很好,本宫这么多年都未受过这等欺辱,钱德,你今日既然做了,日后就得承受做过的代价。”   说罢,直接甩袖回了寝殿,钱德听了她的话汗都下来了,但也只能生生挺着。   “钱大统领这是何必,殿下也不过是想出去走走而已。”一直没说话的申屠川淡淡道。   钱德阴郁的扫了他一眼,翻来覆去就是一句话:“卑职是为了保护殿下。”   “可也得罪了殿下。”申屠川垂眸。   钱德不说话了,心里也是焦虑得不行。长公主权势滔天,日后若是存心报复,恐怕他整个钱家都不够塞牙缝的,可有皇命在身,他又不敢冒险,万一长公主趁游玩之际回京都,那他更是完蛋。   如今不知不觉中,竟然吧自己逼到了这种绝境,也是来时从未想到的。   申屠川点到即止,说完便回了寝殿,季听一看他进来便迎了上去:“他可答应让本宫出去了?”   申屠川微微摇头。   季听冷笑一声:“也不知皇上如何跟他说的,他竟如此死心眼。”   申屠川安慰的捏了捏她的手心,待她平静下来后才奉上一杯茶。   季听在寝殿中闹了两日,越闹钱德便越担心得吃不好睡不着,总觉着等到这事儿结束,他一家老小连性命恐怕都保不住了。在他恐慌到连饭都吃不下时,季听总算是放缓了脸色。   “本宫实在无聊,不让本宫去郊县玩,后山狩猎总是可以的吧?”她尽可能心平气和的问。   虽然作出了平静的姿态,可明眼人都能看出,她已然暴躁到了极致,若是再被拒绝,怕是要闹翻了天。   钱德干笑一声,斟酌之后点头答应了:“狩猎得人多了才有趣,殿下若是想去,那卑职叫上人马,陪同殿下一起去。”   行宫背靠后山,附近没什么人,他可以加大兵力看着,不怕会出什么意外,比起郊县那种全是空子的地方不知要好到哪里去了。其实若不是先前拒了季听去郊县,他如今也不会答应狩猎一事,毕竟哪都没有行宫易守。   季听见他答应了,脸色总算好了些,倨傲的说一句:“那就去准备吧,给本宫最好的马匹与弓箭,本宫要好好玩一场。”   “……是。”钱德应声,便去准备狩猎事宜了。   虽然事不多,可全部弄好也到了下午时分,钱德本想翌日一早再去,没想到季听执意要当晚过去,他也只好答应了。   一行人到了后山,季听拉着申屠川兴致勃勃的找野物,禁卫军们便紧紧跟着她,她佯装不知对自己的监视,该做什么还是做什么,只是动作有些磨蹭。   转眼便到了晚上,天都黑了,钱德又来催促,季听不耐烦:“再玩一个时辰就回去了,催什么催。”   “先前下过雨,后山湿滑,卑职也是担心殿下安全。”钱德小心的说一句,见季听不悦便没有再催了。   他退到一旁站定,季听若有似无的扫了申屠川一眼,申屠川便默默握住了她的手。 第76章   夜已经深了,慢慢又下起了雨,火把都烧不起来,季听总算答应回行宫了,钱德松一口气,摸黑往行宫走。   雨越下越大,大到几乎要遮住所有马蹄声,季听和申屠川走在前头,禁卫军们跟在后面,她抹一把脸上的雨水,啧了一声道:“路上越来越泥泞湿滑了,待会儿可是不好走。”   “殿下放心,咱们不好走,他们也一样,”申屠川低声安慰,“雨声越大,反而越利于咱们离开。”   季听一想也是,便也不纠结了,待走到一条小路时,深吸一口气道:“本宫可要下去了。”   “殿下仔细些,别真伤了自己。”申屠川面色肃然,将她的一举一动都紧紧盯着。   季听失笑:“本宫还不至于这么蠢。”说着话,她便‘突然’从马背上跌落,直接摔在了泥泞之中。   申屠川虽然早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真当看到她跌进泥泞时,瞳孔还是不受控制的一缩,直到听到她底气十足的痛呼才放心。她若是真疼,恐怕是叫不出来的。   “殿下!”   “殿下!”   申屠川先翻身下马抱住她,接着钱德和其他禁卫军也朝这边跑来,将二人团团围住。   “殿下,你没事吧?”申屠川蹙眉问。   钱德也十分着急:“殿下,怎么好好的突然摔了?”   季听咬着下唇,有气无力道:“本宫腰上好像刺进了一截树枝,现下得赶紧拔出来。”   钱德一听这么严重,顿时慌了:“这这这也没有太医随行,如何能拔出来,要不先回行宫吧。”   “殿下腰上有伤,若是轻易挪动,恐怕会加重,”申屠川沉声否决了,“钱大统领,你叫人去召太医,我先帮殿下简单处理一下。”   “这怎么行,你又不是太医,万一失手了,你我如何能担待得起?”钱德后背湿了一片,早已经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汗水了。   申屠川皱起眉头正要开口,便听到季听闷哼一声,痛苦之色更加明显,申屠川瞬间冷了脸:“还不带着你的人退下!若是耽误我为殿下处理伤口,你才是担待不起!”   钱德还想说什么,再看季听已经双眼紧闭,似乎已经昏厥,只得咬咬牙道:“好,是驸马爷执意要为殿下疗伤的,在场的都算见证,若是殿下出了什么闪失,还请驸马爷一人承担。”   “滚远点,若是谁敢看了殿下的身子,我要他的命。”申屠川面无表情。   钱德的拳头紧了紧,带着所有禁卫军到前头等着去了,他们一远离,申屠川便捏了捏季听的手心,季听立刻睁开眼睛跳起来,全然没有受伤的样子:“快走快走。”   “殿下摔疼了吗?”申屠川起身时还不忘问。   季听急匆匆爬上马:“本宫方才特意选的泥泞地摔的,又怎么会疼呢,别废话了,赶紧走。”   她说着就勒紧了缰绳准备离开,谁知申屠川突然翻身上了她的马,在背后将她抱住。季听顿了一下:“你这是做什么?”   “钱德虽然是十足的小人,可能坐到禁卫军统领的职位,还是有些小聪明的,恐怕很快就反应过来,”申屠川一边说,一边调转马头朝着小路走,“到时候来追时,万一恼羞成怒要用强的,殿下一个人骑马我不放心。”   季听闻言轻嗤一声:“怎么,他还打算强行抓本宫回去?”   “不是没有可能,”申屠川神色平静,“若不是皇上对他下了死命令,以他那等见风使舵的性子,怎么可能宁愿冒着得罪殿下的危险,也不准殿下去郊县游玩?”   季听蹙了蹙眉头,一时间也不说话了,申屠川的手从她双臂下穿过,在她小腹前握紧了缰绳:“殿下坐稳了,我们要快些走了。”   季听乖顺的扶住他的胳膊,身子也倚在了他的怀里,以免自己离申屠川太远而不小心掉下去,申屠川唇角微扬,猛地甩动一下缰绳,在夜色中往山下冲去。   另一边钱德带人等在回行宫的路上,越想越觉得不对,再看身侧的副将,也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有什么话你就说。”钱德沉声道。   副将犹豫一下开口:“方才殿下跌下的位置,分明是一片泥泞,周遭也不见有碎石枯枝之类的东西,怎么殿下一摔便被树枝扎伤了?”   “你的意思是,殿下是装的?”钱德皱起眉头。   副将忙道:“卑职不敢,卑职只是觉得有些奇怪而已,不敢质疑殿下。”   钱德一时间没有说话,连副将都发现的事,他自然也发现了,只是方才看到季听摔倒,一时间太过慌乱,所以才暂时没想起来,这会儿越想越觉着不对劲。   副将见钱德没有怪罪,又忍不住道:“殿下平白无故的,非要在这个时候狩猎,大人不觉得很不对劲吗?”   他说的这些钱德自然也已经想到了,再听副将提及,他的脸色阴沉得像今夜的天儿一般,静了片刻后下令:“你过去看看,看他们在玩什么把戏。”   “卑职不敢!”副将扑通一声跪下,“卑职也只是推测,做不得数的,万一这会儿驸马爷正为殿下疗伤,卑职看了什么不该看的,这条贱命怕是都保不住了!”   “废物!”钱德暴躁的骂了一句,转身大步朝季听摔倒的地方走去,走到一半时还是停了下来,抬高了声音问,“驸马爷,殿下伤势如何了?”   那边无一人应声。   钱德心中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又高声问了两句,确定还是无人回应后便冲了过去,只见原本在泥泞之中的两个人已经不见了,跟着消失的还有季听那匹马。   钱德脑子里轰隆一声,回过神后厉声叫人:“都给老子滚过来,赶紧去追!若是追不回来,你们都给老子去死!”   雨越下越大,大到人的眼睛都快要睁不开了,山里的雨又冰又凉,砸在身上时仿佛针扎一般,尤其是季听坐在前头,赶路时所有雨都往她身上打,起初还不觉得,慢慢的开始冻得直哆嗦,仅有的一点热是从申屠川的胸膛传来的。   她不受控制的往申屠川怀里钻,然而也没暖和多少,只能咬着牙强忍。   申屠川看到她在身前缩成一小团,眼底闪过一丝心疼,然而她只有坐在自己前头,他才能在背后护住她,所以只能一边快马加鞭一边安慰:“殿下再忍忍,待会儿到了山下,先找个村落歇息。”   “不、不行……”季听哆嗦道,“村落房屋稀少人口也不多,乍一过去必然会引起注意,去郊县,若他们敢冲进县里抓人,必然会惊动官兵,到时候随他如何狡辩,只要本宫认定他图谋不轨,便无人敢信他。”   申屠川知道她说的有道理,只是看到她瑟瑟发抖,脸色便有些不好。   季听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一般,颤抖着看了他一眼,如哄小孩一般哄了他一句:“听话。”   “……嗯。”   申屠川说不出什么滋味,片刻之后将自己的外衣脱了,兜头便将她罩住。季听愣了一下,随即便要脱下,只是还未动便听到他在耳边说:“殿下别动,路上湿滑,若是失了平衡就不好了。”   “……你衣衫本就单薄,怎能再将外衣给我?”季听皱眉。   申屠川在她耳边轻笑一声:“殿下也终于不在我面前自称‘本宫’了。”   季听顿了顿,不悦的开口:“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想这些。”   “殿下就盖着吧,虽然衣裳已经湿了,可还是能挡些风雨的。”申屠川温声道。   季听沉默许久,最终没有再拒绝。申屠川这件外衣为她挡去了大半风雨,她缩在申屠川的胸膛前,再没有像方才那般冷得发颤。   雨一直下,似乎没有尽头,两个人马不停蹄的往郊县赶,企图在钱德发现之前尽快找到藏身之处。   然而两人乘一匹马到底是慢了些,在快到郊县时,雨终于小了下来,也因此暴露了身后追赶的马蹄声。   季听眉头紧皱:“他们追来了?”   “殿下坐稳,我们得快些了。”申屠川看着近在咫尺的郊县,运足了力道打在马匹上,随着一声嘶鸣速度更快了些。   钱德见他们快到郊县了,知道一旦他们到了人口众多的县城,随便躲在什么地方他便不容易找到,顿时心急起来。   一想到他们回京都后自己会面临的责罚,他便再顾不上许多,脑子一昏下令禁卫军用弓箭逼停他们。   禁卫军们听到这个命令时一愣,但很快还是咬牙选了听从,一时间箭矢朝着前方去了。   当听到利箭穿透空气的声响,季听一时都震惊了:“他们对我用武?”   申屠川绷着脸,以最快的速度往郊县冲,随着他们离郊县越来越近,流矢也越来越密集,有一瞬马匹突然发出一声痛苦的嘶鸣,申屠川立刻绷紧身子拉住缰绳。   季听立刻问:“怎么了?”   “殿下抓紧我,快到了。”申屠川哑声说完,便在马匹倒地的瞬间抱着季听摔到一旁,随着闷哼一声耳边彻底静了下来。   季听挣扎着从外衣下钻出来,四下看一圈后松一口气:“到郊县了。”   “嗯,他们没追来。”申屠川躺在地上,缓缓的吐出一口浊气。   季听一直皱着的眉头总算是舒展了,气哼哼的从他身上起来:“王八蛋,怎么不追来了?敢来本宫就敢弄死他!”   “殿下威武,他应是怕了。”申屠川轻笑一声。   季听眼底闪过一丝不屑,见他还在地上躺着,不由得皱起眉头:“你怎么还不起来?”   申屠川闻言便要起身,然而刚一动便又跌了回去,闷哼之后自嘲:“太累了,腿软。”   “多大点出息。”   季听轻嗤一声,蹲下正要去扶他,一队夜巡的官兵便朝这边冲了过来:“什么人?!”   季听看到他们后微微放松,冷着脸站了起来:“周前何在?”   听到她直呼县丞的名字,官兵们愣了一下,再看她虽然狼狈,可气度却是贵不可言,显然不是普通人。安静对峙之后,官兵中领头的站了出来:“你是何人?”   “本宫是凛庆长公主!”季听沉声道。   官兵们明显一愣,她也不多说,直接从腰间拽下一块玉佩:“将此物交给周前,他自会过来。”   领头的不敢怠慢,忙叫人去交了,不多会儿周前便率人匆匆赶来,看到她后急忙下跪:“微臣参加长公主殿下!”   其余人见县丞都行礼了,也急忙跪了下去,季听淡淡开口:“免礼平身。”   “殿、殿下怎么……”周前皱眉问。   季听叹了声气:“此事说来话长,先给本宫安排住处。”   “是是。”周前忙答应下来。   季听这次放松下来,唇角噙笑着回头:“都歇这么久了,还不起……”   话没说完,便看到申屠川双眼紧闭面色惨白,而他身下的泥水中,早已混入了不知多少血迹。 第77章   县丞府,客房中。   已是深夜,府内却灯火通明,丫鬟小厮端着水盆在客房进进出出,每次进去时水盆中还是清水,出来便染了血色。   季听静静站在床侧,没什么表情的看着申屠川后背上的血窟窿,而他的身边是刚取出来的弓箭头,上面还沾了破碎的血肉。   三个大夫配合着止血,每个人都面色凝重,申屠川的伤显然比想象中更为凶险。   “殿下,这边有几位大夫守着,您先去偏房更衣吧。”县丞夫人小心的劝说。   季听仿佛没听到一般,只是安静的看着床上昏睡不醒的人。   县丞夫人看她浑身湿透满是泥泞,不由得轻叹一声:“知道殿下心里不好受,想在这里守着,可您穿着一身湿衣裳,若是病了,大夫们还要分神照顾您,岂不是更加麻烦?”   季听神情微动,扭头看向她。   “殿下,您就歇歇吧,”县丞夫人见她有反应了,急忙继续劝,“热水已经备好,您驱驱寒……”   “夫人不必再劝,本宫等驸马醒了,自会去沐浴更衣。”季听垂眸打断。   县丞夫人顿时不敢再说话,求助的看向县丞,见对方对她微微摇头后,便对着季听福了福身:“殿下既然心意已决,妾身便不再劝了,妾身在此也帮不上忙,便先行告退,若殿下有事直接着人去唤妾身就是。”   说完见季听没有反对,便低着头离开了。   客房里依旧忙碌,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房间里的人渐渐的少了,慢慢的只剩下几个大夫和季听还在。   申屠川的血已经止住,两个大夫配合着上药包扎,另一位走到季听面前,拱手行礼后道:“回禀殿下,驸马爷的血已经止住,伤处只要小心看护便可,只是……”   “只是什么?”季听看向他。   大夫叹了声气:“只是驸马爷现下昏迷不醒,对疼痛也没有反应,若是今晚迟迟醒不过来,怕是……小则伤其神智,大则危及性命。”   季听出离的冷静:“如何能叫他醒来?”   “该做的草民们已经都做了,剩下的全看驸马爷造化。”大夫小心道。   季听眉眼微怔,片刻后收敛心神:“本宫知道了。”   说话间申屠川已经包扎好,那两位大夫也走了过来,三人朝季听再施一礼,便一同告退了。他们走了,客房里便只剩下季听和申屠川了,她一个人站了许久,才抬脚往床边走,结果稍微一动,腿就传来一阵酸麻的感觉。   她这才发现自己先前已经站得没有知觉了,静了静后在床边的脚踏上坐下,平视他紧闭的双眼。   片刻之后,季听不咸不淡道:“本宫限你一个时辰内醒来,否则就要你申屠一家陪葬。”   床上的人安安稳稳的睡着,半点反应都不给她。   季听面无表情:“申屠川,你真当本宫不敢?”   他依然不说话,仿佛打算就这么睡一辈子了。   季听沉默许久,最终垂眸低声道:“罢了,不威胁你了,若你愿意醒来,本宫便答应你三年之内不纳侍夫。”   “……殿下此言当真?”   沙哑的声音传来时,季听有一瞬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一抬头便对上一双漆黑凉薄的眼眸。   她静了片刻,没什么表情的开口:“说杀你全家的时候你不醒,说不纳侍夫了你倒是醒得快,当真不是故意耍本宫?”   “怎么会,只是凑巧醒了而已,”申屠川眼底闪过一丝笑意,“殿下还说要杀我全家了?为何?”   “没什么,觉得你过于没用而已,”季听淡淡开口,“不过是要你护送本宫一趟,还没把本宫送回京都,自己先伤成这样,杀全家都是轻的,按道理该诛九族才是。”   “我这伤是为殿下受的,殿下不赏我就算了,怎么还要诛九族,这是哪门子的道理?”申屠川精神不大好,却还是低声打趣她。   季听横了他一眼:“本宫就是道理,你不服气?”   “不敢不服,只是殿下如今是我的夫人,也在我全家和九族的范围内,难道殿下连自己都杀?”申屠川勾起唇角。   季听眯了眯眼睛:“本宫就不能先休了你再诛你九族?”   “不能,殿下这辈子都不要动休夫的念头。”申屠川干脆的拒绝了。   季听轻嗤一声,倒也没有再跟他顶嘴,客房里一时间静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申屠川缓缓开口:“殿下,叫人送热水进来吧。”   “你要做什么?”季听蹙眉。   申屠川眼底闪过一丝笑意:“我如今这个样子又能做什么?是想让殿下沐浴更衣而已,这边靠山夜里冷,仔细别病了。”   “嗯,知道了。”季听抿了抿唇,这才撑着床起身。   她身上早就没什么热乎气了,这会儿放松下来后更是四肢僵硬,连起身都有些困难,试了两次后还是放弃了,直接叫了丫鬟进来伺候。   申屠川始终安静的看着她,等她到隔间沐浴后才安心闭上眼睛。   季听洗完出来时他已经睡熟了,她将半干的头发用一根钗子挽起,只着里衣走到他跟前,盯着看了片刻后拍了拍他的脸。   申屠川猛地惊醒。   季听见状放松了:“继续睡吧。”   “……殿下为何打我?”申屠川无语的问。   季听斜了他一眼:“本宫何时打你了?不过是摸摸你有没有起热。”   申屠川面无表情的看着她,季听被他看得心虚,咳了一声道:“你睡吧,本宫待会儿也要睡了。”   “殿下要去别处?”申屠川蹙眉。   季听颔首:“去偏房睡。”   “为何?”申屠川不悦。   季听蹙眉:“还能为何,自然是怕碰到你的伤口。”   “我现下睡的床这般大,睡咱们两个绰绰有余,殿下何必再去别处,再说殿下睡觉向来老实,不怕会碰到我。”申屠川不急不缓道。   季听被他劝得也略微迟疑了,思索片刻后答应下来:“如此,那我就在此歇下吧。”说罢,便小心从申屠川身上迈过,到最里头贴墙躺下,和他之间隔出了足有两人宽的距离。   “……殿下不必如此小心。”申屠川无奈。   季听闭着眼睛:“少废话,赶紧睡。”   申屠川见她没有靠近的意思,只能闭上眼睛安分睡觉,他身上有伤,方才又失血过多,同季听说话都是强打了精神,这会儿一闭上眼睛便沉沉睡去了。   季听也累,可一点睡意也没有,脑海里只走马观花一般闪过重生以后的生活,再想想先前做的那些梦,突然有点觉得不那么荒唐了。   她翻个身面朝申屠川,看到他因为后背有伤只能趴着睡的模样,静了片刻后伸手拍了他的脸一下。   申屠川顿了一下缓缓醒来,她赶紧闭上眼睛装睡。   “殿下……”申屠川语气前所未有的严肃,“若想知道我是睡着还是死了,用手指头探一下人中便可,不必每次都甩巴掌的。”   季听:“……” 第78章   诡异的安静之后,季听梗着脖子道:“光探人中的话,谁知道你只是睡着,还是昏迷了?”   “殿下说得是,”申屠川叹息一声,握住了她的手,“这样,我牵着殿下的手睡,若是松开了,殿下再叫我如何?”   “……你睡着了自会松开。”季听觉得他这个法子不妥。   申屠川勾起唇角:“不会,我怎会松开殿下的手?”   季听沉默一瞬,绷着脸将手伸到他面前,申屠川眼底闪过一丝笑意,直接将她的手包裹住,这才疲惫的闭上眼睛:“睡吧殿下,今日你也累了。”   他这一句话仿佛有什么力量一般,季听一直按捺的疲惫瞬间袭遍全身,不一会儿便沉沉睡去,再也顾不上研究申屠川是昏迷还是睡着了。   她睡了之后,申屠川反而没了什么睡意,后背的伤处越来越痛,他面色苍白,身上也起了一层薄汗。然而他却十分平静,只是静静的盯着季听看,直到困意再次降临才勉强睡着。   因为是趴着睡,这一夜他都是睡了醒、醒了睡,到了天光即亮时才勉强睡熟。季听醒来时,看到他还在睡,便轻手轻脚的起床了。   天刚亮,空气里还泛着露珠的味道,季听坐在院中,叫人召来了县丞。   “参见殿下。”周前匆匆赶来。   季听看向他:“县丞大人,本宫急着回去见皇上,将昨日的一切禀明,但怕那贼人伤我之心不死,可否请大人派一队人马护送?”   “护送殿下是微臣的职责,微臣这就去安排。”周前说完便离开了。   季听一个人静静的坐在院中,眼底一片漠然。以她对钱德的了解,他定然还不死心,想在她回京路上拦截,若是她偷偷回去,那正好遂了他的意,找到她之后便能直接带回行宫,可她让官兵护送,光明正大,他自然不敢再硬来,否则有几个脑袋也不够掉的。   周前很快便安排妥当,举郊县之力挑了几十精兵,准备护送季听回京都。   申屠川还未醒,季听回头扫了一眼寝房的方向,接着看向周前。   “殿下放心,驸马爷在此安心养伤,微臣会尽心照看。”周前应声道。   季听微微颔首,这才坐上为她准备的马车,朝着京都去了。申屠川醒来时,看着身侧空空如也,也猜到她已经离开,沉默许久后让人叫来大夫。   他得赶紧好起来,才能尽快回京都同她见面。   季听带人日夜兼程,翌日一大早便到了京都,她没有急着去见季闻,而是先回了长公主府。   听说季听回来的消息后,牧与之三人都过来了,季听疲惫的看他们一眼:“我先睡会儿,有什么话等我醒来再说,外头那些官兵来自郊县,是护送我回来的人,去给他们备些好酒好菜,让他们吃完先休息。”   “我这就去安排。”牧与之说完便直接去了。   扶云见她自己回来,便有许多话想问,但褚宴直接将他拉走了。坐了一天一夜马车的季听浑身都要散架,倒在床上便睡得人事不知了,一直到了晌午被扶云推了几下才醒。   “有事?”她含糊的问。   扶云应了一声:“殿下,皇上召见您。”   季听清醒了,静了片刻后冷笑一声:“本宫还未去找他,他倒是先找上本宫了。”   扶云眉头紧皱,眼底闪过一丝担忧。申屠川受伤的事,他已经从郊县那些官兵口中听说了,很是担心殿下会冲动。   “放心,我有分寸,叫人进来为我更衣。”季听看向他。   扶云见她目光清明,顿时松一口气,出去叫丫鬟去了。   半个时辰后,季听一身宫装、气势威严的出现在宫门口,她不紧不慢的往前走,每一步都矜贵守礼,丝毫看不出怒意。   季闻早已在乾清殿等着,看到她后脸色极为不好,上来便是一句:“长公主殿下好大的本事,朕要你在行宫等着,你竟敢私自回京。”   季听只当他的话是耳旁风,巡视一圈后看到钱德,对视的瞬间钱德下意识垂眸,似乎不敢同她对视。   “为何会突然回来,是谁让你回的,你不该给朕个解释吗?!”季闻见她这般轻慢,顿时怒极。   季听面无表情的走到钱德面前,钱德咽了下口水,额上出了一层汗。   “长公主?!”季闻一拍桌子,“给朕滚过来!”   他话音未落,季听便已经拔出钱德的剑,毫不留情的避开盔甲所在,刺向了他的小腹,血瞬间溅了季听一脸一身,连手上都染了红。   在场的人都没想到她会突然发难,俱是一愣后齐刷刷的掏出剑指着她,季听却十分平静的松开手,当钱德无力的跪下时,她只是从怀中掏出手帕,垂眸仔细认真的擦手:“你该感谢本宫力气不够大,没办法一剑刺穿你,这一剑是给你长长记性,让你记住什么人该动,什么人不该动。”   “季听……你这是干什么?!”季闻气得直哆嗦。   季听似乎这才发现他在殿中一般,神色清冷的回头看向他:“在为驸马报仇。”   季闻一愣,眉头顿时紧锁。   季听轻笑一声,眼底闪过一丝讽刺:“皇上还不知道吧,您派这位钱大统领保护臣,结果他直接将臣监管了起来,寸步不离的守着,连行宫都不得出,本宫前夜实在无聊,便逼着驸马配合演了一场戏,本是为了去郊县游玩,结果被他发现之后,直接带人追杀我们,驸马被流矢射伤,这会儿还生死未卜的躺在郊县府衙中。”   季闻听到申屠川受伤,眼底闪过一丝错愕,立刻质问的看向钱德。   那日天黑,场面又混乱,钱德也不知申屠川如何了,一时间不敢回应季闻的视线。他此刻血已经流了一地,面色也愈发惨白,闻言虚弱道:“……卑职不过是想用箭逼停殿下,并非有意射伤驸马……若不是殿下要逃,卑职也不至如此。”   季听冷笑一声:“逃?本宫是犯了什么罪,要用到这个字眼?”   钱德顿时不说话了。   季听便直接问季闻:“他不肯回答,不如皇上回答臣,为何您派去保护臣的人,会对臣起了杀念。”   “钱德脑子转不过弯,听到朕再三叮嘱他要保护你,便过于小题大做,此事不过是误会而已。”季闻面色阴沉道。   季听轻笑:“误会,听皇上的意思,是不打算处置他了?”   “自是要罚,来人,先将钱德拖下去!”季闻冷声道。   虽然知道他不会真的罚钱德,可当听到他含糊过去,季听的心还是冷了。她前世是真心疼爱过这个弟弟,可他却前世今生都在伤她,不知悔改,一意孤行。   钱德被拖走后,大殿上只剩下一滩血迹证明他先前在过,季闻看着这滩血迹脸色很是不好,静了片刻后斥责:“你若是觉得委屈,直接同朕说就是,无论如何都不该在大殿之上动手伤人。”   “臣不亲自动手,难不成等着皇上下旨处死他?”季听凉凉道。   季闻不悦:“朕知道驸马受伤你心情不好,可你不该对朕发脾气。”   “所以皇上的意思是会处死?”季听勾起唇角,“杀害皇亲国戚,够他诛九族了,不过看在本宫曾挑他孙子为驸马备选的份上,皇上可以网开一面,只杀他一人便好。”   “季听,朕不需要你教朕。”季闻淡淡道。   季听眼底的笑意淡了些:“既然皇上不想聊这些,那不如说说让举人做参将都尉的事?”   “你果然是为这件事回京的。”季闻面无表情。   季听冷淡的看着他:“皇上错了,臣本没打算回京,是您的人追杀臣和驸马,臣才无奈回来,此事也是回来之后才听说的。”   “朕不管你是如何听说的,此事朕心意已决,你不必再劝。”季闻态度强硬。   季听静了片刻:“皇上让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做将领,难道不该有个理由?”   “你也是手无缚鸡之力,不还是掌管虎符能遣天下兵将?”季闻反问,“朕不过是想多培养几个如你这般的大将之材,又何错之有?”   季听垂眸,掩下眼底讽刺:“原来皇上是这般打算,说得似乎也有道理,只是皇上是不是该一碗水端平,既然文人能做武将,那武将是否也能入六部做些文臣的活儿?臣兵营中近日也培养出十余个读书人,想来做些文书工作也是难不倒他们的。”   “放肆!你还将手伸到六部?!”季闻顿时像被冒犯了一般。   季听困惑抬头:“臣不过是按皇上的想法提议,皇上为何这般说?”   季闻斥责的话瞬间到了嘴边,但还是忍住了,冷着脸道:“长公主这几日辛苦了,回去就在府中歇着,朕何时召你,你再出来。”   “皇上是要软禁臣?”季听定定的看着他。   季闻冷淡道:“不过是不想听你废话。”   季听笑了:“皇上既然这般厌烦臣,臣自然要为皇上分忧。”   季闻一顿,警惕的看着她。   季听脸上的笑意彻底消失,缓缓跪在地上后摘下头冠,面无表情道:“若皇上既然执意如此,臣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对不起那些无故被降职的参将们,无颜再面见他们,就此辞去大将军一职,待回去便将虎符奉上。”   季闻愣住,显然没想到这次竟能无意间逼她交出虎符。 第79章   乾清殿内静了片刻,季闻皱起眉头:“你当真要辞官?”   “若非这次驸马受伤,臣还不知自己在皇上心里是这般碍眼,如今辞了官也好,省得再惹皇上厌烦,”季听面无表情的说完,跪拜之后直起身,“臣告退。”   说罢,她连看都不看季闻一眼,便直接转身离开了。   扶云一直在宫外焦急等候,见她出来后赶紧迎上去,一看到她身上的血脸色都变了:“殿下!”   “放心,不是我的。”季听安抚的看了他一眼。   扶云仔细打量,确定这些血是溅上来的后才松一口气,憋了一肚子的话想问,但因为怕被宫门口那些人听到,只能生生憋着   二人一同上了马车,褚宴已经在里头了,看到季听身上的血眼神一冷:“殿下,怎么回事?”   “没什么,我方才刺了钱德一剑,这血是他的。”季听从容回答。   扶云忙问:“殿下刺的时候可经过皇上允许了?”   “他还想帮钱德脱罪,怎么可能允许我动手。”季听好笑道。   扶云顿时紧张了:“那皇上会不会责罚殿下?”   “要钱德监视殿下一事名不正言不顺,皇上也不好拿出来说,所以此事只能是钱德自己办事失了妥当,皇上若想责罚殿下,首先得责罚钱德才算公平。”褚宴冷嗖嗖道。   季听勾起唇角:“但皇上最是看重钱德,怎么舍得因这件事杀了他,所以只能不了了之。”   “但这也是便宜钱德了,这次是申屠川保护殿下,殿下才能安然无恙,若是只有殿下一人,受伤的岂不就是殿下了?要我说,他该被诛九族才是。”扶云咬牙切齿。   褚宴冷着脸:“日子还长,咱们和他走着瞧。”   “没错!殿下乃是武将之首,若真想收拾他,他连反击的能力都没有,咱们走着瞧!”扶云恨恨道。   季听斜了他们一眼:“如今我已经不是武将之首了。”   褚宴和扶云同时一怔,还是褚宴最先反应过来:“这是何意?”   “皇上执意让那几个举人做参将,我劝不住,干脆辞官了。”季听笑眯眯道。   扶云怔怔的看着她,半晌嘴巴都微微张开了,看着傻里傻气的。季听一看就乐了:“怎么这么惊讶,你总抱怨我陪你少,如今辞官之后不就多的是时间,好好陪陪你不好吗?”   “不好!殿下怎么能辞官呢?!”扶云反应过来后气得眼角都红了。   季听无奈:“本宫也没法子。”   “肯定有的,殿下再好好想想……要不去见见周老将军?可千万别冲动啊!”扶云忧心忡忡,见季听不把他的话当回事,赶紧扭头看向褚宴,“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憋着当哑巴,还不赶紧劝劝殿下!”   褚宴沉默的看向季听,静了许久后问:“殿下若是辞官,虎符可还要上交?”   “我同皇上说了,回去后便交。”季听含笑道。   褚宴的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她:“殿下打算真的交?”   “自是要交的,”季听说完话锋一转,“不过驸马此刻病危,本宫回府之后便听说了这个消息,只能立刻赶往郊县照顾,至于要照顾多久,就说不准了。”   褚宴闻言这才松一口气:“殿下有主意了便好。”   扶云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一脸茫然的问:“我怎么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   “所以你要多读书才行。”季听叹了声气。   扶云:“……能别提读书的事了吗?”   季听笑笑,见他没有再像方才一样满面愁容,便不再逗他了。   马车一路飞驰到了长公主府,一进门季听便叫人收拾了衣物,直接就要离开。牧与之听到她要走的消息立刻赶来,同她聊了半晌后叹息一声:“如今避出去是最好的法子了,只是殿下走了,李壮将军他们怎么办?他们可还一直等着殿下想折子。”   “无妨,他们若是来了,你便告诉他们本宫已经辞官,接下来该怎么做,他们心里清楚的。”季听缓缓道。   牧与之蹙眉:“殿下要我留下?”   “你要跟我一起走?”季听反问。   牧与之颔首:“若是以往,殿下出门我便不跟着了,可这次不同,要跟着我才放心,正好郊县那边的几个铺面已经许久未盘,如今去了一并整理一下。”   “你若是想跟那就跟着便是,扶云也跟着,留褚宴一人在府中守着便可。”季听说完便将褚宴叫来,仔细吩咐了他一遍。   听到不能跟着去,褚宴眉头微皱:“若殿下遇到危险怎么办?”   “你放心,我去了郊县之后便不再出门,不会让自己置身危险之中,再说我们也去不了几日,要不了三五日皇上便会妥协。”季听说得很是笃定。   听她这样说了,褚宴便不再有异议。季听见他答应了,便直接带其他人离开了,等季闻知道她走了时,她已经快到郊县了。   这两日没有再下雨,天气倏然闷热起来,都快深秋了才有了点夏季的感觉。   这种气候寻常人不好受,一直趴在床上养伤的申屠川更是不好受,他身上缠了白布,一出了汗便捂着,结果白布所盖的地方都捂出了一堆疹子,又痒又麻的也就算了,偏偏身边连个转移他注意力的人都没有。   他同季听分开不过两三天,却感觉好像分开许久了一般,前两日夜间起了热,烧得迷迷糊糊时还生出了一分委屈,觉着自己为她受了这么重的伤,她不关心自己也就罢了,还翌日一早便潇洒离开,一直到现在都没音讯,也不知那事解决得如何了。   虽说自己在今生见着她时,便想好了要无条件的宠她,可等重逢还是得冷落她一下,叫她知道自己如今的滋味。   申屠川刚下了决心,就听到了季听同县丞周前说话的声音,他自嘲一笑,觉着自己真是疯魔了,竟然想她想得连幻觉都跑出来了。   刚生出这种想法,声音便由远及近的到了房中,声音清丽矜贵又底气十足,若是幻觉也未免过于真实了。申屠川沉默一瞬,将一直朝着墙壁的脸扭向门口的方向,便看到自己心心念念的人一袭华美衣裳,已经走到了桌前。   “本宫还以为你睡着了。”看到他睁着眼,季听有些惊讶。   申屠川故意绷着脸,愉悦却从眼睛里透了出来:“殿下说话这么大声,即便是睡着也被吵醒了。”   “合着还是本宫吵醒你的,那要本宫道歉吗?”季听说着道歉,却毫无愧疚之心。   申屠川的唇角终于扬了起来:“罢了,我不同殿下一般见识。”   “那本宫还得谢谢驸马了。”季听轻嗤一声。   周前见他们你一句我一句的,小两口打情骂俏很是熟练,便识相的告退了,走到门口时还忍不住回头看一眼,见季听已到床边坐下,便赶紧离开了,一边走还一边想,都说殿下是单相思,驸马根本不喜欢殿下,可他怎么觉着,驸马的爱意似乎要比殿下多呢?   客房中的二人不知县丞大人在想什么,只是继续说着话。   “殿下怎么突然回来了?”申屠川问。   季听扫了他一眼随口道:“本宫不放心你,所以特意回来照看你的。”   申屠川扬起唇角:“即便知道殿下说的是假的,可我还是高兴……若殿下能不在我面前自称本宫,我就更高兴了。”   “你怎就确定我说的是假的?”见他不想她在他面前自称本宫,季听也不矫情,直接就改了。   申屠川含笑看着她,半晌朝她勾了勾手指,季听顿了一下,配合的俯下身去,他便将手覆在了她的心口上:“这里能感觉到。”   季听沉默许久,面无表情的问一句:“申屠川,你在耍流氓吗?”   申屠川顿了顿,这才想起同样的心脏位置,殿下那里却是格外绵软。刚冒出这个念头,他的手便忍不住紧了紧。   季听:“……”   申屠川默默放下手,静了静后还不忘解释:“我放上去时,真的没想太多。”   “什么都不用说了,我已经看透你了,就是个彻彻底底的伪君子。”季听斜了他一眼才坐直,倒是没有同他计较方才手上冒犯的事。   申屠川也识相的没有再提,而是同她聊起了正事:“殿下这次来郊县,可是为了避开皇上?”   “你倒是聪明,那不如再猜猜本宫千辛万苦的回去,为何又要避出来?”季听不客气的将床边晾好的茶端起来,一口一口的喝着。   申屠川思索片刻:“自是要以退为进,逼皇上收回成命,只是单是避出来是不够的,殿下来之前应该是做了别的事吧。”   “的确,我辞官了,还说要将虎符奉上。”季听勾起唇角道。   申屠川顿了顿,半晌微微颔首:“殿下为武将表率,如今开了这个头,即便什么都不说,武将们也知道该怎么做了,如今避开就正合适,即便事后皇上想拿这件事做文章,殿下也能撇清干系。”   “你光顾着分析这些,怎就不问虎符的事。”季听略为好奇。   申屠川看向她:“殿下前世已经吃过一次虎符的亏,相信不会再轻易交上去了。”   “说起来,本宫那次交虎符还是因为你,申屠川,你可欠我太多了。”季听想起前事心情就不怎么愉悦。   申屠川静了片刻:“虎符一事尽数怪在我身上,似乎不怎么公平吧?”   “怎么就不公平了?难道不是为了你才交的?”季听眯起眼睛。   申屠川撩起眼皮看她:“前世殿下要拿虎符赎我时,我可是想尽法子阻止了,可不管是对殿下甩脸子,还是冷嘲热讽的劝退,殿下都跟中了邪一样非要换,我又能如何?”   季听:“……”   “现在想来,殿下当时过于信任血脉,觉着同皇上是同胞姐弟,虎符交给他不过是左手交右手,实在算不上什么大事,所以才会这般轻易的着了他的道,即便没有我,他演上一场苦肉计,殿下当时怕也是要交的。”申屠川冷静分析。   季听沉默许久:“所以你的意思是不领本宫的情了?”   “自是领的,我欠殿下许多,我是明白的,所以打算用一辈子来还。”申屠川唇角浮现一点清晰的笑意,说着话便牵住了她的手。   季听绷着脸将手抽回去:“别碰我,热死了。”   “热也没有办法,此处不是长公主府,没有冰鉴那种东西,殿下也躺下吧,心静自然凉,很快便不热了。”申屠川低声安抚。   季听看了眼他里头的位置,到底也没有躺下,只是伸手便要拆他的纱布:“给我瞧瞧你的伤口恢复如何了。”   “殿下别碰。”申屠川忙反手到后背处按住。   季听忙将他的手拍开:“别乱动,碰到了伤处有你受的。”   “殿下别拆,我便不动了。”申屠川道。   季听蹙眉:“我不过是要看一眼伤口,你这般紧张做什么?”   申屠川静了一瞬:“白布覆盖的地方起了疹子,先前换药的时候我看到过,密密麻麻的很是恶心。”   季听闻言顿时不悦:“既是起了疹子,就不该再包着了。”说完她有要去拆,见申屠川还想拦着,顿时绷起脸斥了他两句,等他不动之后才一层一层的揭开。   当白布落尽,红色的疹子便露了出来看起来的确严重。季听抿了抿唇,伸手摸了一把:“怎么还黏糊糊的?”   “是大夫开的药,”申屠川回答,说完略为别扭的闭上眼睛,“殿下若是觉得恶心,还是包上吧,切莫强撑。”   季听一巴掌拍在他的腿上,见他颤了一下后才满意:“我虽然身手不好,平日征战也都是坐镇后方,可比你这恶心残酷一百倍的伤也见了不少,你这算得了什么,晾着吧,过两日应该就消了。”   “殿下不嫌弃就好。”申屠川温声道。   季听轻嗤一声,正要说话门口就传来了敲门声,接着扶云的声音响起:“殿下!”   申屠川本来和缓的神色顿时冷清下来:“殿下原来还带了他来。”   “不止是他,还有与之,”季听说完便抬高了声音,“进来。”   申屠川抿了抿唇,果然看到扶云和牧与之一同进来了。   “我和扶云一同来看看驸马爷。”牧与之对季听道。   季听点头:“他没什么大碍了,不过伤口得好好养着。”   牧与之这才看向申屠川,郑重朝他拱手一拜:“多谢驸马这次保护殿下。”   “多谢驸马。”扶云也赶紧道。   申屠川神色淡淡:“我是殿下的夫婿,保护她是应该的,二位不必道谢。”   “行了,又没有外人,何必多这些礼节,”季听打断几人,扭头看向扶云,“一切可安排妥当了?”   “安排妥当了,殿下可要去歇息?”扶云问。   季听微微颔首:“去吧,赶了两天的路,我也是乏了。”   “殿下要去哪歇息?”申屠川突然问。   季听回头:“去我暂时落脚的厢房。”   听到她在申屠川面前的自称,牧与之若有所思的看了申屠川一眼。   申屠川直接忽略了他的视线,蹙着眉头问:“殿下不打算跟我同住?”   “不了,你身上有伤,最好还是自己住,行了你休息吧,我也该去睡会儿了。”季听说完便站了起来,不给申屠川再劝的机会,直接朝门口走去。   扶云赶紧跟上,只有牧与之对申屠川微微颔首:“驸马爷不必担心,我和扶云会照顾好殿下,你只管养伤就是。”   听到他的话申屠川眼神微冷:“府衙有丫鬟,叫丫鬟伺候殿下便可,牧先生还是不必劳累了。”   他话中的占有欲几乎不加掩饰,牧与之蹙了蹙眉头,什么都不说的离开了。   季听到自己临时落脚的厢房后,便直接到床上躺下睡了,足足睡了一个多时辰才醒来,醒后感觉浑身像要散架了一般,哪哪都是不舒服的,她活动一下,略微想念申屠川先前给她备着的秘药了,若是这会儿推拿一下,想来也是极舒服的。   她叹了声气,起身后就带着扶云和牧与之,去同县丞夫妇一起用了晚膳。   “眼看着就到八月底了,庙会再过两日就要没了,殿下不如趁现在出去走走,不然又要等上一年。”周前温和道。   扶云闻言眼睛一亮,立刻期待的看向季听,季听失笑:“我还乏着,没心气过去,若你想去,可以叫你牧哥哥一起。”   “我要去盘账,怕是去不了。”牧与之拒了。   季听疑惑:“这都晚上了,怎么还要盘?”   “许久未来了,才发现好几家铺子的账面都不对劲,所以要仔细排查一下才行,”牧与之说着看向扶云,“扶云若是想去,不如叫几个年纪相仿的侍卫一起。”   “那还是算了。”扶云顿时泄气了。   季听觉得好笑:“不去就不去了,还有几日八月才过,到时候若我得空,便和你一起去。”   “过几日再去,那今晚还是无聊的,”扶云叹了声气,“早知道就带上扶星扶月了,还不至于这般无聊。”   “别难过,待会儿我陪你如何?”季听问。   扶云:“真的?”   “嗯。”季听颔首。   扶云顿时高兴了:“好!先谢谢殿下!”   “赶紧吃饭吧。”季听失笑。   扶云忙应了一声,接着便开始专注的吃起饭来,牧与之见他吃得急,还不忘给他倒杯茶,又给他夹了些软和的菜,气氛一片其乐融融。县丞和县丞夫人目瞪口呆,对季听的御夫之术很是佩服。   待长公主府的一行人走后,夫妻俩还没反应过来,最后还是县丞夫人羡慕的说了一句:“原先不知男人为何要三妻四妾,如今却有些明白了,长公主殿下如今可真是神仙日子。”   “……夫人,你这个想法很危险啊。”周前警惕的看着她。   另一边客房中,申屠川在小厮的伺候下坐起来,直接在床边用膳,刚吃了两口便问:“殿下呢?”   “殿下正同县丞大人一起用膳。”小厮回答。   申屠川微微颔首,片刻之后又问:“扶云和牧与之也跟着?”   “回驸马爷的话,是。”小厮应道。   申屠川蹙眉:“他们两个是如何坐的?”   小厮:“……”他哪在意这些细节了。   小厮想了半天,才不怎么确定的回答:“应当是殿下在中间,扶云少爷和牧先生在她两侧。”   申屠川顿时不悦,面无表情的用了些饭菜,突然就开口道:“若我没有受伤,在殿下跟前坐着的应当是我。”   “……您说得是。”   “他们两个严格说起来,一个不过是侍妾,另一个连侍妾都不是,直接是通房丫头,殿下不该让他们同席。”申屠川沉声道。   小厮:“……”您这话我没法接啊。   申屠川也没指望他说什么,自己发泄完那点不满后,脸色微微好了起来,吃饭也更加快了:“殿下待会儿还要来看我,得快些吃完收拾了才行,别让她闻到饭菜味。”   “是。”小厮应了一声忙给他布菜,好让他在最短的时间内吃完。   而申屠川也不负所托,很快就将饭菜吃完了,然后在小厮的搀扶下趴好,安静等着季听过来。   半个时辰后,申屠川看着空荡荡的客房沉默了。   一旁的小厮直擦汗,静了片刻后终于忍不住问:“要不小的去请殿下吧。”   “不必,我身上有伤,她会来的。”申屠川十分笃定。   又是小半个时辰,申屠川:“……去请殿下。”   小厮忙应了一声跑出去,没多会儿又一个人回来了,表情比走时更丧。   申屠川沉默一瞬:“殿下呢?”   “……在扶云少爷房里,小的没敢去叫。”小厮小心翼翼道。   申屠川绷着脸不说话了。   一刻钟后,小厮还是回到了扶云所住的寝房门口,鼓起勇气敲了敲门。   “谁啊?”扶云说着上前开门,看到是府衙的小厮后疑惑,“有事?”   “……驸马爷有些不大舒服,想请殿下过去一趟。”小厮干巴巴道。   季听顿了一下:“他怎么了?”   “他……”小厮想到黑脸的申屠川,“他脸色很不好。”   季听蹙眉:“怎么个不好法?”   “就是……黑。”小厮艰难回答。   季听:“?” 第80章   “黑……是为什么?后背的箭伤还能让脸变黑?”季听皱眉。   小厮答不上来,只有讪笑,倒是扶云帮着想了理由:“不会是中毒了吧,殿下不如去看看?”   “若是箭上有毒,也该早就发作了,都过这么多天了,突然脸黑?”季听还真是有些茫然了。   扶云也困惑:“那我就不知道了,殿下,我陪你去看看吧。”   “还是让殿下自己去吧,”小厮忙道,说完见这二位都看向自己,又心虚的补充一句,“驸马爷暂时不想见别人。”   季听和扶云对视一眼,脑海里同时浮现出一张比锅底还黑的脸。   “也是,脸都黑了,肯定觉着丢人,殿下还是自己去吧。”扶云自打听说申屠川是为殿下受伤的,便对他态度好了不少。   季听微微颔首,起身便跟着小厮一同往客房去了。   路上,季听问:“叫大夫了没有?”   “大夫不及殿下有用。”小厮含糊着加快脚步。   季听疑惑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还未等问出来,两人便到了客房门口。   “殿下快些进去吧,小的就在这儿等着。”小厮忙道。   季听应了一声,抬脚便往屋里去了。天气很热,屋里又没开窗,蜡烛燃烧的味道和药味混在一起,叫人感觉又沉又闷。   她蹙了蹙眉头,先将两边墙上的窗子打开,待外头的风稍微驱散了屋里的味道,这才往床边去:“你现在可还难受?”   申屠川趴着不语。   季听到他身侧坐下,蹙着的眉头始终没有舒展:“睡着了?”   申屠川还是不说话,耳朵却微微动了一下。季听盯着他的耳朵看了片刻,这才不紧不慢道:“若是睡了,我就不打扰了。”   说罢便装作要离开,只是还未起身,手腕便被他抓住了,接着就听到他闷闷道:“殿下不准走。”   “给我瞧瞧,你的脸到底怎么黑了?”季听缓声道。   申屠川顿了一下,蹙眉扭过头看她:“脸黑?”   昏黄的烛光下,他的脸干干净净,没有一点黑的痕迹,季听心生疑惑:“没黑啊,为何小厮说你脸黑了,要我来瞧瞧?”   申屠川沉默一瞬,脸黑了。   季听看着他突然沉下的脸,忽然有些明白小厮说的脸黑是什么意思了,放松的同时也有些哭笑不得:“说吧,为何不高兴?”   “殿下丢下受伤的我回京都,是为了国事,我可以理解,可如今好不容易又回来,本该好好陪我的,却去陪了扶云,难道我不该生气?”申屠川淡淡问。   季听扬眉:“就为这点事?”   “这点事还不够?”申屠川反问。   季听轻嗤一声:“申屠川,你是越活越回去了,竟跟一个小孩子计较起来。”   “若是不计较,殿下这会儿说不定就在他屋里歇下了。”申屠川提起此事就有些郁闷,虽然用这次受伤换了她三年不添侍夫的承诺,可家里却还有那么几个,叫他总是如鲠在喉。   季听斜了他一眼:“我有自己的厢房,不会留在他那里。”   “天生已经不早了,殿下既然来了,就别惦记自己的厢房了,不如就留在我这里吧,”申屠川说完想了想,又补充一句,“若是殿下执意要走,那我也没办法拦着,但我若是突然生了毛病,怕还是要吵扰殿下。”   “你威胁我?”季听眯起眼睛。   申屠川十分平静:“不是,是恳求。”   季听一顿。   “殿下这两日不在,我一个人在郊县举目无亲,后背又疼得厉害,整夜整夜的睡不着,如今殿下回来了,我就想让殿下陪陪我。”申屠川声音淡然,说出的话却是可怜。   季听沉默片刻,略微别扭道:“想让我留下就好好劝,诉什么苦啊。”   说着话她便脱了鞋袜,直接翻身到他里头去了,躺下前还不忘看看他起红疹的地方,见已经不如第一次看时红肿,便放心不少:“大夫再来换药,就告诉他们不必包扎,直接将布虚盖在伤口上便可,你又不是三岁孩童,也不打算下床,稍微遮一下别弄脏就行。”   “明日大夫就会来换药,不如殿下帮我说吧。”申屠川温声道。   季听想了想答应了,接着在他身侧闭上眼睛:“睡吧,若是哪里不舒服,就直接叫醒我,不必顾虑太多。”   “是,殿下。”   外头的风不断往屋里过,将桌上灯烛都吹熄了,屋子里陷入一片黑暗,屋里的人也静了下来,不知过了多久,申屠川突然问:“咱们还要在郊县多久?”   “再有两日,皇上就会派人来请。”季听含糊道,显然是已经困了。   申屠川垂眸:“我这伤到时差不多也能挪动了,殿下要记得带我走,别留我一个人。”   “你且安心养着吧,咱们还得几日才会离开。”季听翻个身险些碰到他,又赶紧挪到床里去了。   申屠川斟酌片刻,明白她的意思后放松下来,也跟着安然入眠。   翌日一早,皇宫御书房。   “放肆!他们都放肆!”季闻额角青筋直露,猛地将桌上奏折都扫到了地上。   李全吓了一跳,急忙跪下哀求:“皇上息怒!皇上息怒!”   “这一个个的都要造反,叫朕如何能息怒!”季闻愤恨道。   李全跪在地上收拾散落的奏折,连收几个后发现都是武将辞官的内容,一时间也是咋舌。   自从长公主殿下辞官离开,朝中武将便一个个的都跟着要走,起初皇上还能批准,可慢慢的就失了控,今日早朝时,武将那边直接空了一半,剩下那些也是基本都上了折子要辞官,也难怪皇上愤怒。   李全心中有数,期期艾艾的将东西都收拾了之后,才小心的劝说:“皇上,实在不行就请殿下回来吧,说不定她一回来,这些武将也就跟着回了。”   “她怕是早就料到了今日局面,一早便等着朕请她回来了。”季闻脸色阴沉,拳头上的青筋暴起,“难怪辞官后立刻离开京都,恐怕就是为了找理由不交出虎符。”   “奴才觉着殿下不像这种人,听说驸马爷伤重,她等不及了才去找他的,”季听平日为人厚道,李全本就愿意帮她说话,加上有申屠川这一层关系在,如今更是帮忙,“皇上仔细想想,殿下这些年虽然手握大权,可有一次逾矩的?为何这次却忍不了了?”   “因为朕要往军营里安人,她自是忍不了了。”季闻冷声道。   李全咽了下口水:“可奴才却觉得,殿下只是伤心了而已。”   季闻沉着脸看向他,他急忙跪下磕头:“奴才多嘴奴才该死!奴才多嘴奴才该死!”   “有话就说,朕没打算怪你。”季闻不耐烦道。   李全这才赶紧道:“奴、奴才只是觉得,若奴才是长公主,怕也是会伤心的,好心好意帮皇上去住两日行宫,却被皇上的人当犯人一样关着,这也就罢了,被关得无聊了便想跑去郊县玩两日,皇上的人却伤了她最喜欢的驸马,殿下本就委屈了,想着皇上能为她主持公道,结果回来就听说皇上要让文人做参将的事……”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片刻之后小心道:“殿下同皇上感情深厚,这次定然是伤心了。”   季闻定定的看着他,片刻之后冷笑:“朕先前怎么没发现,你竟是这般会替她说话。”   “……奴才没有,奴才只想为皇上分忧,说的错了还请皇上见谅。”李全心慌的磕头,很快脑门上便多了一块血印子。   季闻就看着他磕,没有半点要他停下的意思,就在他头晕眼花时,外头突然通报:“皇上,贵妃娘娘来了。”   季闻顿了一下,冷漠的扫了李全一眼,李全忙到一旁站定。   不一会儿张贵妃便进来了,向季闻请安之后看向李全,有些惊讶的开口:“李公公这是怎么了?”   “他说了不该说的话,当罚。”季闻淡淡道。   张贵妃闻言轻笑一声,便没有再问下去,而是端了一碗银耳莲子羹来:“皇上这几日总是烦躁,臣妾特意为皇上熬了羹粥,皇上多少用一些吧。”   季闻看到她才心气顺了些,握着她的手道:“还是贵妃对朕好。”   “臣妾知道后宫之人不得参政,可臣妾见皇上这般烦忧,便总想多嘴问一句怎么了,若是皇上觉着不能说,那就别告诉臣妾了,若是觉着能说,便同臣妾说说,臣妾也好帮着想想法子。”张贵妃温柔道。   季闻笑了:“你一个妇人,能想什么法子?”   “皇上!”张贵妃嗔怪的看他一眼,“皇上没说,怎知臣妾想不出法子来?”   季闻眼底闪过一丝不屑,但还是将季听的事说了出来,张贵妃就听就忍不住骂了:“她季听算个什么东西,也配让皇上如此烦忧?!要臣妾说就该杀鸡给猴看,先将她杀了,看哪个武将还敢无故辞官!”   李全一听汗都要下来了,脑门上的伤火辣辣的,时刻提醒他不要多话。   季闻郁闷了一天的心情总算好了起来,把玩着她的头发不轻不重道:“不得对皇姐无礼。”   “是她先欺负皇上的!”张贵妃轻哼一声,乖顺的趴在季闻心口,“皇上真是受委屈了,臣妾想想心里就难受,季听真是胆大妄为,皇上虽然设计将她监禁,又将她的驸马弄成了重伤,可她不该直接辞官给殿下难堪。”   “她辞官可并非因为此事,贵妃到底是将事想得简单了。”季闻淡淡道。   张贵妃撇了撇嘴:“臣妾才没有想得简单,她就是因为申屠川才跟皇上闹别扭的,皇上可别忘了,您登基之后不论做什么,她都是支持的,为何偏偏这次反对了?还不是因为钱德伤了她的心上人,触碰到她底线了。”   季闻顿了一下,若有所思的看向张贵妃。   张贵妃一脸天真:“不过设身处地的想一想,谁要是伤了皇上,哪怕只是一根手指,臣妾都要跟他拼命呢,也难怪她会生气……要臣妾说,坏还是那些武将坏,竟借着皇上和她闹别扭的机会一同辞官,摆明了就是要趁机让皇上妥协!真是其心可诛!”   她方才字字句句都是为季闻鸣不平,说到怒处还要处死季听,可偏偏说出的话却在为季听开脱,甚至将季听辞官和季闻任用文人一事分割开了,让季听在这件事中彻底无辜起来。   一旁的李全将头低得更深,一时间竟是分不清她到底是不是故意为之。   季闻也觉出些不对,静了片刻后缓缓问:“贵妃近日跟皇姐很是要好?”   “臣妾?”张贵妃有些惊讶,“皇上是在开玩笑吗?臣妾同殿下关系如何,旁人不知道,皇上还不知道?”   “既然不怎么好,为何要为她开脱?”季闻若有所思的盯着她。   张贵妃更为震惊:“臣妾方才为她开脱了?!”   “嗯。”   “那、那皇上当臣妾没说,臣妾可不想为她求情,她为了一个男人就要跟皇上闹掰,让武将们跟着兴风作浪,害得皇上几日都吃不好睡不好,如今更显憔悴,臣妾一点都不想为她求情,皇上可千万别心软!”张贵妃慌张的跪在季闻脚边,一副恨不得立刻杀了季听的模样。   季闻面色缓和,将她从地上捞回怀中:“朕不过是随口一说,贵妃这么紧张做甚?”   “……臣妾才不紧张,”张贵妃说完顿了一下,小心翼翼的问,“皇上不会因为臣妾的胡言乱语就原谅她吧?”   季闻笑了:“你说的也有些道理,朕要好好想想。”   “那、那皇上可得想清楚了……要不先杀了驸马,叫她失了心上人,没了申屠川那个祸害,她说不定日后就不会再同皇上闹了。”如果说张贵妃先前的话听不出真假,这一句便有些真心了。   季闻哭笑不得:“妇人之见,若真是杀了申屠川,皇姐不得跟朕拼命?”   “您是皇上,她怎么敢嘛。”张贵妃撒娇。   李全眼看着皇上被绕进了张贵妃的想法里,默默咽了下口水,觉得长公主殿下这回应该是很快就能回来了。   张贵妃又在御书房待了片刻才离开,而季闻也如他所说的一般开始思考了,越想越觉着张贵妃的说法有道理,季听对申屠川如何他是一直看在眼里,也知道申屠川在她心中的分量,这次申屠川重伤,也难怪她会心凉。   他这般想着,便没有之前那么生气了,只是对于让季听回朝一事,他还是有些举棋不定,一来是舍不得到手的虎符又飞了,二来是叫季听回来,就得放弃往兵营安插人手,日后要再想用此招,怕是会难上加难。   季闻左思右想,不管是哪一件事都无法割舍,只能继续纠结,想了许久后决定先拖上几日,趁机把虎符要回来,待虎符拿到之后,即便是放弃安插人手也不算什么了。然而翌日一早,他先拖上几日的计划就泡汤了,因为满朝文武,如今只剩下满朝文官了。   早朝,季闻坐在大殿之上,看着属于武将的那一块全部空了,只有左边的文臣们站得满满当当。自打凛朝建国以来,还从未有过这样的局面,他脸色阴沉,许久都没说出话来,最后直接拂袖而去。   当日午时,便有宫人离宫,快马加鞭的往郊县去了。   当听到宫里来人时,季听立刻去了申屠川房中,这才召见宫人。   宫人一见着她便殷勤行礼,又关心了床上躺着的申屠川几句,这才开口提正事:“奴才特奉皇上之命恭迎殿下回朝。”   “回朝的意思是?”季听扬眉。   宫人笑道:“自是请殿下官复原职,继续做您的武将之首。”   “那本宫怕是不能答应了,如今驸马还伤着,本宫要亲自照料,没有功夫再入朝为官,公公还是请回吧。”季听说完看了扶云一眼,扶云立刻掏出一把银子赏赐。   宫人汗都要下来了:“殿下,这是皇上的吩咐,您看……”   “不必再看了,本宫没办法回去,对了,本宫辞官后便来照看驸马了,实在是忙昏了头,连要交虎符的事都给忘了,”季听含笑打断,“本宫这就写封信,公公回去后带到长公主府交给褚宴,褚宴自会将虎符交给公公。”   接着便不再给他说话的机会,直接写了一封书信交给他:“扶云,送客。”   “是!”扶云立刻看向宫人,客客气气的一摆手,“公公,请吧。”   宫人:“……”   宫人离开后,申屠川才缓缓开口:“虽说满朝武将都走了,皇上必须依仗你才能将人召回,可殿下将虎符上交,还是冒险了些,万一皇上宁愿不要所有武将,也要收了虎符可怎么办?”   “我的马车你也是坐过的,感觉如何?”季听驴头不对马嘴的说一句。   申屠川思索片刻:“如置身房屋之中,安稳得不能再安稳。”   “先前我就同你说过,那马车是本宫搜罗的能工巧匠制出的,你可还记得?”季听又问。   申屠川颔首:“记得。”   “我的能工巧匠可不止会做马车,两块一样的虎符放在一起,连我都分不清哪个是真的。”季听意味深长的笑了起来。   申屠川平静的看向她:“殿下高招,只是殿下可曾想过,连殿下都分不清真假,那凛朝的大军也是分不清的,若有朝一日皇上执意说他的为真,殿下又该如何是好?”   “哦,真的那块放入王水丝毫不变,但假的那块却会褪去表层颜色,露出下面特意画的春宫图,”季听眨了一下眼睛,“想来大军还是能分清的。”   申屠川沉默一瞬,发自内心的说一句:“佩服。” 第81章   虽然申屠川这句‘佩服’听起来,颇有几分打趣的意味在里头,但季听也不在意,怡然自得的喝茶吃点心。   申屠川眼底带笑的看着她,等她一块糕点吃完才缓缓道:“可殿下有没有想过,皇上不知虎符是假的,见你肯将其交给他,便自觉能控制住凛朝大军,文人做武将用这种荒唐事也就不必再做,武将们自是不用再以辞官想逼,届时朝堂一派祥和,殿下的处境岂不是会尴尬?”   “你上辈子又不是没做过官,跟我装什么糊涂。”季听斜了他一眼。   申屠川勾起唇角:“我也是关心殿下。”   “放心吧,我方才给褚宴的信中,用只有我们知道的暗语交代过了,他知道该如何做,你有空还是操心操心你那伤吧,”季听说着说着就是一脸嫌弃,“整日躺在床上,身子骨都松散了,摸起来也不如往常舒服,真是一日不如一日。”   申屠川的笑意顿时僵在了脸上。   当日大夫再来时,发现驸马爷像变了一个人一般,乖乖诊治乖乖吃药,恨不得一举一动都按他们的吩咐做,还问能不能一边敷药一边练武,不过被他们给拒绝了。   在申屠川担心自己会色衰而爱驰时,宫人正拿了给褚宴的信马不停蹄的往京都赶。从郊县到京都,昼夜不歇的赶路也得十二个时辰,待季闻收到季听拒绝回京的消息时,已经是一日一夜之后了。   “她当真愿意将虎符交上来?”季闻有些不敢相信,本以为还要纠缠许久,却没想到她这般爽快。   莫非他真的误解她了,其实她从头到尾都没有想过争权?   季闻看着手中的虎符,眉头皱得相当紧,一侧脑门上有伤的李全殷勤道:“不管长公主殿下愿不愿意,如今这虎符也是到皇上手中了,奴才恭喜皇上贺喜皇上。”   季闻脸色这才好一些:“也是,总归是到朕手中了,确实是件喜事,至于朕先前打算做的事,似乎也没必要了,你去传朕的口谕,就说朕放弃叫举人做武臣了,再将先前贬下去的那几个都官复原职,那些辞官的武将想来就会回来了。”   虎符在手,他和武将们各退一步,就不必再让季听官复原职了,也省得他日后再担心。   “是,奴才这就去做。”李全温顺道。   季闻扫了他一眼,注意到他额头上的伤后淡淡开口:“宣完旨你去内务府领些银子,这两日就换小夏子伺候,你且回去养着。”   李全手指一抖:“奴才不累,奴才愿意伺候皇上。”   “这会儿倒是愿意伺候了,先前为长公主说话的时候,可有想过朕会不准你再伺候?”季闻冷笑一声。   李全面上闪过一丝痛楚:“奴才并非是为长公主殿下说话,是在担忧皇上啊!若是皇上不信,奴才愿意以死明志。”   说罢,他便要去撞柱子,幸好旁边的禁卫军及时拦住。季闻吓了一跳,顿时不悦的开口:“放肆!你这是做什么!”   “皇上不信奴才,奴才不想活了。”李全说着便呜呜的哭了起来。   季闻对这个照料他多年的奴才还算有一分情谊,见他如此伤心,眉宇间的皱纹也就平复了:“朕不过是随口说说,你有什么可当真的,朕是觉着你受了伤,才要你去歇几日,不是真要夺你的权。”   “皇上当真不会再怪奴才?”李全顿了一下,红着眼眶抬头。   季闻斜了他一眼:“若再不滚去做事,朕可就真的要怪罪了。”   “是是是,奴才这就去传皇上的旨意,”李全说完扑通扑通磕了两个头才起来,匆匆往外走到一半又折回来,再次扑通跪下磕了几个头,“奴才日后定不会再多嘴了,不会再惹皇上不快。”   说罢,他这才起身离开。   季闻见他如此殷勤,对他的猜疑便又少了一分,也就不计较他先前失言的事了。   如今他已经拿到了虎符,季听也直接辞官了,等到武将们回朝各归其位,他这天下也就彻底稳了。御书房内只剩下季闻一个人,他爱不释手的把玩着虎符,眼底闪过一道笃定的光。   然而他想得挺美,事情却不按他想的发展。   翌日一早,他坐在朝堂之上,脸色铁青的看着下头一个武将都没有的大殿,退朝之后在御书房狠砸一通,直到好好的屋子变得一片狼藉,才红着眼喘着粗气停下来。   “你说!”季闻指着李全咬牙切齿的问,“朕已经答应不再往军营安插人手,为何那些武将还不回来?!是不是你没将朕的旨意传下去!”   李全不顾一地的碎瓷片,急忙跪下道:“回皇、皇上的话,各大将军的府邸奴才昨日是挨个去的,每到一处便将皇上的旨意仔细传达,并非是奴才的错啊……”   “那就是他们,是他们要造反,如今才一直跟朕对着干!”季闻厉声道。   李全不敢说话了。   季闻怒极,恨不得挑两个直接杀了,叫他们知道自己的厉害,可他也只是想想而已,并不能真的杀人,如今妥协退让都无法叫那些人回来,若是再威逼,以武将的性子,怕是真的宁死也不会屈服了。   这些日子朝中半个武将都无,满京都都传遍了,到处都在笑话他这个皇帝,他日夜这消息传到了细作耳朵里,边关再有人趁虚而入,那他就真彻底成了凛朝的罪人。   季闻气得手都抖了,却是毫无办法,最后冷着脸道:“摆驾周府,朕要去见周老将军。”   “是。”李全忙应了一声,立刻去安排了。   一个时辰后,周府。   寝房里药味混合着饭味,还夹杂着一点点尿骚,季闻一进去便险些要吐出来,勉强走到周老将军榻前,就看到昔日的凛朝战神,如今有气无力的躺在床上,连眼睛都不大能睁得开。   “爹,皇上来看您了。”周老将军之子周庭温和道。   周老将军喉间发着无意义的嗬嗬声,也没有起来的意思,显然是病得糊涂了。周庭叹息一声,直起身朝着季闻拱手:“还望皇上恕罪,家父从前些日子开始,便已经有些认不清人了。”   “大夫是如何说的?”季闻皱眉,他先前听说周老将军病了,只当是为了躲他故意这么说的,不料看起来病得还真严重。   周庭眉头紧锁:“大夫说是中风之兆,又同中风不大相同,家父年纪大了,若是好好养着,或许还能多活几年,只是不知还能否恢复健全。”   “……如今是一句话也不能说了吗?”季闻脸色更沉。   周庭微微摇头,正要开口说话,就听到周老将军嗬的声音更大,他忙转身将手伸进被子,不一会儿便掏出一张黄了一片的尿布。   季闻脸色一变,顿时冲出屋子干呕起来,没多久便起驾回宫了。   他一离开,方才还病得要死的周老将军顿时从床上跳了下来,精神气儿十足的对着皇宫方向呸了一声:“用不着老子的时候恨不得一脚踹死老子,如今用得到了,倒知道跑来了,老子偏不帮你!”   “父亲,您慢些。”周庭哭笑不得。   周老将军嫌弃的看了眼他手中尿布:“近日别给孩子吃太多上火的东西,看尿都黄成什么样了,估计也蹭到我被子上了,赶紧把我被褥都换了。”   “是,”周庭应了一声,这才继续问,“不知皇上要找父亲帮什么忙?”   “还能帮什么,无非是要我用身份压武将们回朝,”周老将军冷笑一声,“他这样无非是想空手套白狼,什么都不必损失便得到了虎符和武将,还将我的听儿从朝堂逼退,简直是一箭三雕之事,只可惜枉做聪明,我怎么可能叫他如愿。”   周庭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算是清楚周老将军为何要装病了。   这边季闻空跑一趟,脸色比起出宫时更加阴沉了,回宫之后便将自己关在御书房,没多久便叫李全进去,将刚写好的圣旨交给他:“去郊县传旨,要长公主即日启程,立刻回京都。”   李全瞄了一眼圣旨的内容,看到上头只是要长公主回京,却没有再提官复原职的事,便知道这次去怕也是白去,自己去了讨不了好不说,就怕皇上会更加猜疑他。   他心中有了估量,便跪下磕头道:“皇上,奴才先前刚因长公主惹了皇上生气,如今即便是为了避嫌,这份差事奴才怕也是不能去,不如叫小夏子去吧,奴才就在皇上跟前伺候。”   他若真是季听那边的,如今拿到可以和季听见面的差事,定然是着急去的,如今却只想退避三舍,想来是真的同季听没什么关系。季闻扫了他一眼,非但没有怪罪,反而觉得他忠心可鉴:“既然你不愿去,朕也不勉强,就叫小夏子去吧。”   “是。”李全低下头,不动声色的松一口气。   京都离郊县着实有些距离,等小夏子带着旨意到郊县时,已经是一日后。   季听看到圣旨后,直接气笑了,她这个弟弟真是远比她想的要无耻,前两日还要她官复原职,如今拿了虎符,便假装没这回事了,只是请她赶紧回京帮他劝说武将们。   白干活不给工钱这种事,他都能说得出口,真是够不要脸的。   季听笑意盈盈,温柔婉拒了:“你回去告诉皇上,本宫在照顾驸马,实在脱不开身。”   “殿、殿下,这可是圣旨啊。”小夏子擦了一把汗道。   季听笑意不变:“本宫知道,可脱不开身也是没法子的事。”   “若是皇上怪罪了该怎么办?”小夏子本以为是份好差事,到了这边才意识到不对劲,顿时欲哭无泪。   季听眼中的笑意淡了些:“那也没办法,不管皇上怎么怪罪,本宫只能受着了,公公请回吧,驸马该吃药了,本宫得先行一步。”   说罢她就直接转身往客房去,小夏子本想跟上,却被扶云给拦住了,笑眯眯的强行送了出去。   季听回到客房后,申屠川坐在床上看她:“皇上怎么说?”   “要我回去帮忙劝武将们。”季听回答。   申屠川微微颔首,继续等她下面的话,结果等了半天都没音,他沉默一瞬后问:“只是如此?”   “嗯。”季听似笑非笑。   申屠川无言许久,才轻轻叹了声气:“皇上真是……越挣扎越难看,我都替他丢人了。”   他看着和季闻有三分相似的季听,心想一个爹妈生的,资质竟也能差这么多,难怪他爹娘只要了他一个,主要是生孩子这件事过于冒险了,一不留神冒了生命危险,生出的却是个蠢货,实在是得不偿失。   “你想什么呢?”季听问。   申屠川回神:“我原本就没想过要殿下生孩子,如今更是不想了,你那养身汤对男子有用吗?要不我同你一起喝吧。”   季听:“?”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他们在郊县拌嘴打闹,宫里的气压却一日比一日低了,每一次上朝对季闻来说都像一次凌迟,只是看那块空了的地方,都有种受折磨的感觉,而当听到季听拒绝回来的消息后,他又一次大发雷霆,却最后只能继续下旨,妥协恢复季听的官职。   然而季听还是不肯回来。   这一天一天的耽误,武将们已经有许久没上朝了,文臣们也不知该说什么,即便是想弹劾他们也没法子,谁叫人家没犯错,只是辞官呢。   眼看着再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文臣们也开始对季闻施压了。   “皇上,周老将军如今卧床,那些武将肯给三分薄面的,也就只有长公主殿下了,皇上还是尽快将殿下召回,尽快将此事解决了吧!”赵侍郎恳切道。   他一开口,立刻有不少人附和,只想将此事尽快平息。在朝为官的个个都是人精,自是知道季闻原先在兵营安插人手是为了什么,然而此事说起来确实不厚道,连他们文臣都有些汗颜。   要文臣做武将事,这不是胡闹嘛,若是皇上让那些莽夫进六部,他们怕是也要辞官的。   文臣们七嘴八舌的劝谏,季闻脸色阴沉,只想拂袖而去,然而他还是忍到了退朝,黑着脸去了张贵妃宫里。   张贵妃忙迎了上来:“皇上这是怎么了?”   “他们都要朕服软,要朕叫季听回来。”季闻只说了这一句。   张贵妃柳眉一竖,将那些臣子狠狠的骂了一通,见季闻的脸色好些了才劝慰:“皇上别听他们的,他们就是看皇上好欺负,才会如此对待皇上!难道就没有别的法子了吗?”   “没了,周岳不中用了,只有她才能安抚那些武将。”季闻淡漠道。   张贵妃抿了抿唇:“这可如何是好?”   “罢了,不能再拖下去了,此事得尽快解决才行。”季闻沉声说了一句,算是已经妥协了。   张贵妃小心的问:“皇上打算怎么做?”   “先前已经答应让她官复原职,她却依然不肯回来,朕也不知她到底想要什么。”季闻神色郁郁。   张贵妃安抚的拍着他的后背,半晌缓缓道:“或许是还在因为申屠川生气呢?”   季闻神色微动。   “那钱德将申屠川害得那般惨,他却只是挨了一剑在府中养伤,什么处罚都没有,也难怪长公主会生气,”张贵妃不咸不淡的说完,又立刻补上一句,“她愿意生气就气去吧,皇上可不能惯着她。”   季闻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难不成真要朕杀了钱德她才满意?”   张贵妃垂下眼眸,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   一日之后,又一道圣旨到了郊县。   季听已经无语透了,拿了圣旨之后便打发了来者,又跑去寻申屠川了。   “皇上这次又开了什么条件?”申屠川一见她进门就问。   季听扬扬手中圣旨:“多了一条,答应只要我回去,他便杀了钱德。”   申屠川失笑:“就是只字不提虎符的事。”   “无妨,要不了几日,他就得亲自给我送来。”季听随手将圣旨丢在了桌上,款款坐下了。   申屠川静了静:“殿下真打算杀钱德?”   “怎么会,他是皇上心腹,若我真杀了他,皇上定会记恨,不如等拿到虎符风光回京后,再作个人情送给皇上,别管他私下里怎么想,面子还是要给足的,”季听说着斜了他一眼,“会怪我不替你报仇吗?”   “殿下不是已经刺伤了他,算是报仇了,”申屠川温声道,“既然不打算动他,那就将圣旨保管妥当,过几日回京都后给他瞧瞧。”   季听沉默一瞬,真心的说一句:“申屠大人可真是阴损,本宫佩服。” 第82章   “不及殿下万分之一。”申屠川不紧不慢道。   季听嗤了一声:“别,本宫跟你比可差远了。”   “殿下不必谦虚。”申屠川回了一句。   季听似笑非笑:“本宫可没跟你谦虚。”   扶云进来时就听到他们你一句我一句的,于是又默默退了出去,出门后遇到牧与之,立刻高兴的跟了过去:“牧哥哥你又要出门吗?”   “嗯,”牧与之眉头紧皱,声音里也夹杂了些许火气,“这里几家商铺不查也就算了,一查才知道有那么多漏洞,我这几日有的忙了。”   扶云见他心情不好,顿时后悔同他说话了,正想该怎么溜走时,牧与之冷着脸横了他一眼:“你没事在这儿闲逛什么?”   “……我没闲逛啊,方才本来是想去找殿下的,看到她和驸马在一起,我就出来了。”扶云讪讪回答。   一听到季听同申屠川在一起,牧与之眉头皱得更深:“既然要去找她,为何见着驸马就不去了,就是因为你不上进,才会让驸马被专宠。”   扶云:“?”   牧与之横了他一眼:“既然争宠一事上指望不了你,那你就去读书吧,今晚我回来检查功课。”说罢便急匆匆的离开了。   扶云欲哭无泪的回了自己的厢房,第一万零一次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叫住牧与之。   长公主府的人在郊县怡然自得,远在京都的季闻脑子却要炸了,他在又一次被季听拒绝后,终于意识到症结所在,于是当晚盯着好不容易得来的虎符看了一夜,翌日眼睛通红的重写圣旨。   当季听听小夏子宣读旨意时,总算是勉强觉着满意了,但一看虎符没跟着圣旨过来,又暗骂季闻鸡贼。   “殿下,您这下总该跟奴才回京了吧?”小夏子这些日子没日没夜的奔波,前日直接累得吐了血,单是站在那双腿都打摆子。   季听接过圣旨看向他:“夏公公是不是瘦了?”   “……多谢殿下关心,只求殿下随奴才走吧。”小夏子说着话都要哭了。   季听叹了声气:“本宫是不会走的,叫皇上不必再费心了。”单一个口头承诺就要她回去,季闻倒是想得挺美。   “对、对了,奴才这几日累糊涂了,刚想起来皇上还有一物要奴才交给殿下。”小夏子说着,就从怀中掏出了一个不大的木盒。   季听顿了一下,猜到里头是什么后一阵无语,心想季闻这也是无耻到一定地步了,先看口头承诺能不能将她哄回去,如果不能再亮出底牌。   她接过木盒打开,果然看到赝品虎符被端端正正的放在里头。季听勾起唇角,将盒子还给小夏子。   “……殿下。”小夏子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季听轻笑一声:“皇上的好意本宫心领了,你回去转告皇上,如今本宫心系驸马,实在无心回京。”   “殿下!”小夏子真给她跪下了。   然而季听还是还是扭头就走了。   当小夏子再次把季听拒绝回京的消息带给季闻后,季闻连发脾气的劲儿都没了,只是颓废的坐在桌前,双眼无神的盯着虚空发呆,许久之后喃喃一句:“如今整个凛朝都将朕当成了笑话……”   李全赶紧劝慰,然而见他仿佛什么都听不到了一般,只得给小夏子使了眼色,要他去找贵妃娘娘来。小夏子先前险些代替他成了大内总管,自是不满意他使唤自己,但是这几日他的差事连连失败,早已经不像先前那般有底气了。   他这稍微一犹豫,李全直接一脚踹了过来:“还不赶紧去!没用的东西,什么都做不好!”   “你!”小夏子愤怒的要同他吵,结果一抬头对上季闻阴郁的眼神,立刻屁滚尿流的离开了。   他走了之后,季闻面无表情的问:“你叫他去哪?”   “奴才让他去请贵妃娘娘,奴才深知自个无法帮皇上解忧,可见皇上这般难受又跟着揪心,唯一想到的法子便是请贵妃娘娘为皇上解忧,”李全说着话便跪下了,“奴才擅自做主,还请皇上责罚!”   季闻淡漠的看了他一眼,并没有说要责罚他的话,他便识趣的到一旁站着去了。   张贵妃很快就到了看到季闻后眼眶一红,哽咽着上前行了礼。   季闻眉眼放缓:“见着朕就哭,朕欺负贵妃了?”   “皇上,都什么时候了您还开玩笑,”张贵妃别开脸,情绪稳定后才看向他,“长公主不肯回京的事小夏子已经告诉臣妾了,她定是还在生皇上的气,臣妾已经想好了,臣妾亲自去请她回来,她向来讨厌臣妾,说不定骂臣妾几句,她便心里畅快了,也就回京了。”   张贵妃说着便要走:“臣妾现在就去收拾行李,这就去郊县。”   “回来,”季闻见她这般着急,竟然笑了出来,一把拉住她的袖子,将她拉到了怀中,“这世上真心对朕好的,也就贵妃你了。”   “皇上。”张贵妃哽咽着抱住他。   许久之后,季闻松开她,冷淡的说一句:“既然皇姐是生朕的气,那即便是你去了,她也不会消气,不如朕亲自去请。”   他说罢,看向被退回的虎符,许久之后才缓缓道:“这东西也是她的,当初交上来时代带了气,所以如今不肯要,也不知朕亲自去送,她可会赏脸收下。”   “臣妾同皇上一起去。”张贵妃忙道。   季闻垂眸:“不必,朕自己去便好。”   张贵妃欲言又止,但见他主意已定,便没有再要求了,只是贴心的说一句:“驸马如今重伤,长公主独自照顾确实叫人不放心,皇上这次是请他们回京疗养的,是疼惜他们。”   季闻笑了:“你倒是会为朕找台阶。”   “皇上!”张贵妃又是着急又是嗔怪。   季闻叹了声气,面色比先前好了不少:“罢了,就听贵妃的,朕这次去是请驸马回京疗养。”   “是,皇上。”   张贵妃这才有了点笑模样,又同季闻说了会儿话,才叫人准备出宫事宜,待将季闻送上马车,目送禁卫军离开皇城后,她才猛地跌坐在地上。   “娘娘!”宫女惊慌失措,赶紧冲过来扶她,她却像块烂泥一般,怎么也扶不起来。   “别碰本宫,让本宫歇歇,”张贵妃有气无力的遣退宫女,这才双目失神的低喃一句,“季听你个混蛋,别再给我闹幺蛾子了。”   远在郊县的季听打了个喷嚏,扶云立刻为她披上一件衣裳:“殿下仔细着凉。”   “没事,这估计是有人骂我。”季听随口道。   扶云顿了顿:“谁会骂您?”   “那可多了去了,钱德,皇上,还有满朝的文官,”季听啧了一声,“实在太多,数不过来。”   “那扶云赶明儿去庙里求个金刚罩,日后不管谁骂您,都会报应到他自己身上。”扶云气哼哼道。   季听哭笑不得:“庙里还有这种东西啊?”   “有的有的,专治小人。”扶云颇为得意。   季听笑笑:“那好,你日后去庙里为我求一个来。”   扶云满口答应,又陪她闲聊片刻后,终于忍不住了:“殿下,咱们到底什么时候回京啊?”   “想家了?”季听问。   扶云老实的点了点头。   季听沉吟片刻:“许是快了,你再等上三日,咱们便能回去了。”   “真的?”扶云眼睛一亮。   季听颔首:“嗯,或许要不了三日。”   “那扶云得先去买点郊县的特产了,这里有家糕点不错,我去给褚宴买点!”扶云兴致勃勃。   季听含笑应了一声。   如她猜测的一样,季闻不出三日便到了郊县,当听说皇上来了时,县丞周前赶紧带着府衙众人过去参拜,这些日子圣旨一道一道的往郊县来,他总觉着事情不太简单,但长公主一行嘴巴又严得很,他如何也探听不到,只能自个忐忑,如今一看皇上都来了,顿时心慌不已,只求别出什么事才好。   在他担心时,季闻已经径直从他身侧走过,直接往客房去了。   季听正着人为申屠川换药,季闻一进屋便看到申屠川后背骇人的伤口,虽然如今已经结痂,可部分地方还是黑红黑红的,乍一看十分恐怖。   季闻一直觉得申屠川的伤被夸大了,如今看到顿时一怔,当季听带众人跪下时才回过神,见申屠川也要下床,立刻皱起眉头:“驸马有伤在身,就不必行礼了。”   “多谢皇上。”申屠川说完咳了两声,气色不好的坐在床上。   季闻将季听扶起,还未开口说话,季听的眼眶先红了:“你还知道过来,申屠川他差点死了!”   申屠川眼皮一跳,默默别开脸。   季闻本来想先低声下气的道个歉,不料季听先用姐弟间说话的语气抱怨起来了,两个人的距离一下子拉近了不少,他也没有先前想象的那般难堪:“朕也是有事要忙,所以才迟迟没来,京都如今的情况你应当也是知道了,朕实在抽不出身,皇姐近日受苦了。”   “京都的事都是小夏子告诉臣的,臣听说了一些,但是知道的不多,这些日子一直担心驸马的身子,真是什么都顾不上了。”季听说着又要哭。   美人垂泪总是惹人怜爱,尤其是这种风情万种又矜贵气派的美人,申屠川默默看着她假哭,开始认真思考下次故意弄哭她一次是否可行。   他生得清冷,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季听完全不知道他脑子里正在想些什么不入流的画面,只是依然哀哀的哭,哭得季闻那些道歉的话顺口就说了出来:“都是朕的不是,朕不该为了朝事忽略皇姐,皇姐就别生朕的气了。”   “皇上你什么都不必说了,臣知道您如今亲自前来,估计是被逼得没法子了,那些武将也确实不像话,待驸马好些了,臣一定回京都训斥他们。”季听哽咽道。   季闻头疼:“就别等驸马好了,如今事态紧急,当早日回去才行。”   “可是……”季听欲言又止。   季闻沉默一瞬,从怀中掏出虎符。   季听皱眉:“皇上这是做什么?”   “这虎符本就是先皇给皇姐的,朕就算再没出息,也不能碰皇姐的东西,还请皇姐收下。”季闻忙道。   季听犹豫一瞬,并未伸手去拿,季闻怕她再推辞,立刻补充一句:“当初先皇将虎符交给皇姐,是一片拳拳爱女之心,若皇姐再不收下,可就是不孝了。”   “……你既然都这么说了,臣又怎么会不收。”季听说着眼眶又蓄了泪,哀哀婉婉的将虎符收下了。   季闻没想到虎符到了自己手上,有朝一日会亲手再送出去,更没想到送出去后反而松一口气:“既然皇姐收下了,就得回朝做事了,朕会为你官复原职,你也同朕一起回京吧。”   “可是驸马……”季听犹豫。   一直沉默的申屠川及时咳了两声,有气无力的说一句:“郊县虽好,到底不比京都,我还是想同殿下一起回去。”   “那就一同回去,也省得皇姐再往这边跑,”季闻立刻道,“朕来时特意带了太医,路上有太医的照料,必然是没什么事的。”   季听思索片刻点了点头:“既然皇上已经安排妥当,那就一同回去吧。”   季闻见她终于答应,一直悬着的心彻底放下,这一放松可好,竟眼前一黑直接晕死过去。他身子往季听那边倒时,季听赶紧往旁边躲了躲,结果季闻直直的摔到地上,脑门直接摔出一个红肿的鼓包。   季听和申屠川亲眼看着鼓包起来,顿时沉默了。   许久之后,季听蹲下探了一下鼻息,半晌确定道:“昏倒了。”   申屠川缓缓道:“再怎么说,殿下也该扶一下才是。”   “……他倒得急,我吓了一跳,就没控制住,”季听对自己也是无语,说完视线环视一周,才微微松一口气,“幸亏他觉着求饶丢脸,让奴才们都在外头候着,没有人看到我方才的举动,否则待他醒了,少不了又是一阵扯皮。”   申屠川无言片刻:“是无人看到,可他头上的伤却是存在的,你待会儿怕是还要解释一下,为何自己离得这般近,还没能将人扶住。”   季听:“……” 第83章   半个时辰后,季闻在偏房的床上醒来,一睁开眼睛就对上一张哭花的脸,他先是下意识一震,反应过来后才试探的问:“皇姐?”   “皇上!你可是醒了!若不是太医说你是近日忧思过重昏倒的,臣还不知自己的弟弟竟是这般的苦!”季听悲痛的哭。   季闻刚醒,被她吵得脑壳疼,一伸手摸了一下脑袋,顿时痛嘶一声,这才意识到自己不是被她吵得脑子疼,而是脑袋真的疼。   “太医刚为皇上上过药,仔细别碰到了。”季听忙道。   季闻停了手,蹙眉看向她:“方才朕晕倒的时候,你怎么不扶着朕?”   “臣……扶了啊,皇上不记得了?”季听一脸无辜。   季闻仔细想了想,还是觉得没扶:“朕记得倒下时,亲眼看到你往后退了一步。”   “那是皇上看错了,臣分明是在往前冲,挪动的时候可能速度太快,皇上又意识不清,便感觉臣好像后退了一般。”季听认真解释。   季闻当时是骤然昏倒,昏倒前的画面记得并不清楚,听她这般说了,也有些怀疑自己的记忆:“难道是朕错怪你了?”   “臣不敢这么说,但臣当时确实是扶皇上了,只是力气不够,没能扶住皇上不说,还跟皇上一起摔了。”季听略微懊恼道。   季闻的脸色放缓了些:“皇姐本就娇弱,扶不住朕也属正常,你没再受伤吧?”   “多谢皇上关心,臣没有受伤。”季听乖顺回答。   季闻微微颔首,又同她说了会儿话,在气氛正好时不经意间提起钱德:“朕知道这次让皇姐受委屈了,待回宫之后,朕便处死钱德,若是皇姐还没消气,朕便诛了他三族。”   “方才皇上昏倒时,驸马说了臣一通,说就是因为臣太过任性,皇上才会劳累昏倒,臣也反省了,确实做事太过冲动,”季听缓缓道,“臣仔细想了一下,那钱德虽然做事莽撞,可对皇上还是忠心的,若是杀了就太过可惜,臣先前既然已经刺伤了他,也算为驸马报仇了,此事就此揭过吧。”   季闻顿了一下:“你不打算杀他了?”   “不杀了,可还是要罚的,”季听说完这句,就看到季闻略为紧绷起来,心中顿时不屑,只是面上没有表露半分,“就罚他一辈子为皇上效力好了,有他在皇上身边,想来皇上也能安枕无忧了。”   “你可真是……那朕就多谢皇姐体谅了。”季闻心情有些复杂,他来郊县的路上,对季听真是恨到了极致,也设想过她会如何给自己难堪,结果料想中的难堪非但没有,反而是处处体谅,他突增的那些恨意在不知不觉中便消散个干净。   季听看到他的神情,唇角微微扬了起来,姐弟俩又说了会儿话,季听便要告退:“臣去叫人收拾东西,可是明日回京都?”   “连夜回吧,京都不能再等了。”季闻蹙眉道。   季听顿了一下:“那臣去吩咐一声,臣和驸马先同皇上回去,他们将东西都收拾好后明日再跟上。”   “如此也好,”季闻微微颔首,也跟着起身了,“朕方才一直同皇姐说话,也没顾上仔细询问驸马的伤势,现下反正也是无事,就再去看看他。”   季听垂下眼眸,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皇上客气了。”   说罢,两个人便都从厢房里出去了,季听去安排离开事宜,季闻则去客房看了申屠川。   申屠川还趴在床上,脸色比起方才似乎好了一些,看到季闻来便要下床行礼,被季闻一把拦住了:“驸马有伤在身,就别再拘礼了。”   “多谢皇上。”申屠川有气无力的重新趴好。   季闻在床边的椅子上坐定,接过了李全泡的茶,抿了一口后将杯子放下:“方才听皇姐说,是你劝说她不杀钱德的?”   “是。”申屠川垂眸回答。   季闻若有所思的看着他:“为何劝说,钱德害你重伤,你难道就不想杀了他?”   “家父曾教导臣,先国再家,先君后臣,钱德伤了臣这件事,皇上也是知道的,当时既然没杀他,想来是钱德还有用,只要对皇上有用,臣就不能因私怨了解他。”申屠川不疾不徐的回答。   季闻沉默许久,才缓缓说一句:“这番话说得倒是忠心,可都这般忠心了,为何当初要带皇姐偷偷离开行宫,还往郊县这边跑?”   若非这两个人突然离开行宫,他往兵营安插人手的事说不定已经做成了,又怎么会什么都没得到不说,还被天下人耻笑?   申屠川一听便知道他对自己有怨,睫毛颤了一下后淡淡道:“那钱德整日监禁我们,我便以为他要造反,所以当殿下提出去郊县玩时,我便答应了,一来是殿下一直催着来逛庙会,二来便是为了看看钱德有没有反意,谁知最后受了伤不说,还影响了皇上的大事。”   “你说皇姐当初离开行宫,是为了来郊县逛庙会?”季闻敏锐的抓住他话中的重点。   申屠川微微颔首:“是,殿下对郊县的庙会很感兴趣,先前也同钱德说过要来,不过被钱德拒绝了,无奈之下才偷偷溜出去,她本打算玩一晚就回行宫,谁知钱德竟追了过来,还重创了臣,她不敢再回行宫,只能先臣一步去了京都。”   “这个蠢货……”季闻咬牙切齿的低声骂了一句。   申屠川顿了顿:“皇上,怎么了?”   “……没事,朕只是觉得钱德太蠢了。”季闻烦躁的说一句,这么一看,如果不是钱德多事,那季听还在行宫待着,也就没有之后这许多事了。   申屠川垂下眼眸,没有接他这句话。   两个人说话的功夫,季听很快过来了:“皇上,臣已经将人都安排好了,咱们现下走吗?”   “嗯,启程。”季闻站了起来。   季听忙应了一声,上前将申屠川搀扶起来,一行人各自进了马车,便朝着京都的方向去了。   路上,申屠川趴在马车的软榻上,扶云则和季听坐在侧边,两个人挨在一起。   “殿下,喝茶。”扶云说着,倒了杯茶水递给季听。   季听正要接,申屠川就凉凉道:“要连夜赶路,喝太多水怕是不怎么好。”   季听顿了一下,去接的手又收了回来:“那还是不喝了。”   “殿下想喝就喝,若是想如厕了,扶云陪殿下一起去。”扶云乖乖道。   申屠川绷起脸:“又不是没丫鬟,为何要同你一起去?”   “我给殿下守着不行吗?”扶云不服气的说一句,随即想起他还有伤在身,便又懒得跟他计较了。   季听并不怎么想听这俩人讨论她如厕的问题,于是往申屠川嘴里塞了块绿豆糕,暂时堵住了他的嘴。申屠川没想到她会亲自喂自己吃东西,顿了一下后便老实的不吭声了,只是红着耳朵艰难的将有些噎人的绿豆糕吃下。   趁他闭嘴这会儿,季听安慰的揉揉扶云:“你牧哥哥光跟我说要留下查账了,可有说什么时候回去吗?”   “牧哥哥说至少还得半月,不过即便回去也待不久,这都快九月了,他也该去边城了。”扶云回答。   季听沉默一瞬,脸上的笑意淡了下来,申屠川注意到她情绪的不对,便缓缓开口问:“他似乎每年这个时候都去边城,可是有什么生意?”   “你怎么知道牧哥哥每年都去?”扶云微讶。   申屠川顿了顿:“听殿下说过。”其实是前世在长公主府时注意到的。   “殿下连这些都同你说了?”扶云震惊。   季听斜了申屠川一眼,没有拆穿他。   马车继续往京都疾驰,将近十二个时辰之后终于到达,当马车进入热闹的京都城后,季听撩开车帘往外看,心满意足的吸了一口京都的空气:“本宫还是爱这繁华京城。”   “可我却只爱殿下。”申屠川在后面悠悠补了一句。   季听无语的斜了他一眼:“你是看扶云出去了,便开始说浑话了?”   “他在我也会说,”申屠川说完停了一瞬,“而且这并非浑话。”   季听轻嗤一声,放下车帘后闲闲的看了他一眼。   见她对自己的话并无半分动容,申屠川眉头微微蹙了一下,想跟她确定些什么,但到底什么都没说。   到了京都,就意味着不必再赶路,但季听却是片刻都不得歇息,家门都没进便随季闻入宫了。   申屠川回到长公主府,扶云本想搀扶他下去,他却开口拒绝了:“再准备一辆不起眼的马车,我要出去一趟。”   “你不歇息?”扶云看着他发白的脸色问。   申屠川唇角微扬:“殿下近日怕是有得忙了,一些事顾不上,只能我去做。”   “什么事?”扶云疑惑。   申屠川从桌下暗格中掏出一道圣旨,对上扶云困惑的目光道:“去见钱大统领。”   扶云不解的将圣旨拿过来,看一眼后立刻恍然:“我也要去!带我去!”虽然这道圣旨已经无用,可用来吓唬一下钱德也是可以的。   申屠川蹙眉便要拒绝,可话到嘴边突然停下,半晌缓缓道:“真想去?”   “嗯!”扶云立刻点头。   申屠川扫了他一眼:“可以带着你,但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你说。”扶云忙道。   申屠川朝他招了一下手,在他凑过来后低声说了句话,扶云愣了愣,纠结片刻后还是咬牙答应了。   两人一拍即合,换了马车就要走,褚宴听说后也要跟去,申屠川向他提了同样的条件,褚宴一听表情就冷嗖嗖了,一副十分不情愿的模样,但还是跟着走了。   当听说申屠川来了时,钱德正坐在书房里发呆。自从武将们集体辞官,他便隐约猜到了自己的下场,当皇上亲自去郊县接长公主时,他更是觉得大势已去,这些日子一直将自己关在书房,整个人像生了大病一般憔悴。   尽管做好了心理准备,可当听到申屠川在厅堂等候的消息时,他还是抖了一下。   “爷爷,你怎么了?”刚刚不过十二岁的孙子一进门,就看到他在颤抖。   钱德看着俊俏有礼的孙子,声音都有些哑了:“爷爷无能,护不住咱们钱家。”   “爷爷不必忧心,有什么事孙儿愿意一同承担。”孙子认真道。   钱德闻言又是哭又是笑,好半天才微微摇头,安慰了孙子几句后就往厅堂去了。   他沉着脸到了厅中,看到申屠川端坐在主位之上,沉默片刻后在申屠川面前直直跪下。   “钱大统领这是怎么了?怎么对驸马爷行这么大的礼?”扶云一看到他便发挥自己刻薄的功力,“身上的伤还未好吧,记得仔细些,别不小心崩了伤口。”   钱德沉默的跪着,脸上少了一分奸猾,扶云一拳打在棉花上,顿时憋了一肚子火,正要再想些尖酸的话来说,褚宴便拉了拉他的衣袖,他顿时闭上了嘴。   厅堂里静了下来,申屠川将圣旨取出,明黄色刺痛了钱德的眼睛。   钱德许久后才哑声问:“皇上已经想好如何处置卑职了吗?”   “这道圣旨上,写的是诛杀你,”申屠川说完见他肩膀微微放松,片刻之后才补充一句,“但皇上说了,若是殿下觉着不满,就诛你三族。”   三族意味着什么,至少他最疼爱最委以重望的孙子也要死,钱德浑身颤抖,整个人都瘫在了地上。扶云原本还十分恼他,见他这副模样突然又恼不起来了,抿了抿唇发现吓唬人也不是多愉快的事。   “卑职……卑职愿意以死谢罪,只求殿下能放过卑职这一家子,我家孙子才十二岁,他是钱家唯一会读书的,他还有大好的前程……”钱德说着说着,便有些说不下去了。   申屠川冷淡的看着他,许久之后才开口:“你该庆幸受伤的人不是殿下,否则就不是只诛三族了。”   钱德颓丧的坐在地上,连头都有些抬不起来了。   申屠川面色平静:“你对皇上倒是忠心,只是你这忠心换来的是一家人的杀身之祸,值得吗?”   “……现在说这些还有用吗?”钱德哑着嗓子问。   申屠川端起茶杯,慢条斯理的抿了一口茶水:“自是有用。”   钱德一顿。   “殿下已经劝皇上收回成命,不仅你一家的命保住了,就连你,也可以继续做你的禁卫军统领,继续维持你钱家的荣耀。”申屠川淡淡道。   扶云和褚宴对视一眼,都有些不懂他为何会将实情道出。不是特意来吓唬钱德的吗?   钱德愣神许久后,眼底闪过一丝不可置信,很快又警惕起来:“你们想要我做什么?”   “要你知恩图报,有朝一日若是皇上对殿下动了杀意,或者殿下在宫里有了危险,你能及时告知我们,当然,”申屠川看着他的眼睛,“这都看你的良心,即便是你答应了不做,我们也奈何不了你。”   这是将主动权都交到他手上了。   钱德静了许久,垂下眼眸跪直了,对着申屠川磕了三个响头,很快脑门上便多出一道红印。   申屠川勾起唇角:“你明白便好。”   他说罢看了扶云一眼,扶云立刻上前搀扶他,褚宴犹豫一下也跟着上前扶着,三个人一同离开了厅堂。   他们一走,钱德的孙子立刻跑了进来:“爷爷,你没事吧!”   “没事。”钱德说完难得露出一丝笑意,珍爱的捏了捏孙子的脸。   孙子皱眉:“您的额头都红了,他们欺负你了?”   “没有,是爷爷自己不小心磕的,”钱德说着看了眼门口的方向,“他们是长公主的人,今日是特意来给爷爷送好消息的。”   “长公主……”孙子眼底闪过一丝疑惑。   这边三人上了马车,一路都没有说话,等快到长公主府时扶云才道:“你今日说的这些话,不是殿下要你说的吧?”   “不是。”申屠川回答。   扶云静了静:“你倒是挺会为殿下着想。”他如此行事,等于为殿下在宫里时找一份保障,比彻底羞辱钱德一番要划算。   “我是殿下的夫君,自是要为她考虑,”申屠川说完扫了扶云和褚宴一眼,“今日的事我会亲自同殿下说,你们只要信守承诺便好。”   扶云和褚宴同时一僵,接着各自别开了脸。   这边季听还不知道申屠川做了什么好事,在宫中商议片刻后又前往各大武将家,一整日忙得跟陀螺一样,而且为了证明她同武将们不是一伙的,还不能她一回来这些人就去上朝,总要三请四请才行。   一连忙碌了几日,武将们总算陆陆续续上早朝了,季闻象征性的罚了这些人半年俸禄,也算是全了自己的脸面,这么大一场闹事就这么不知不觉的揭了过去。   “皇姐近日真是受苦了。”季闻看着季听消瘦不少的脸,说的话中难得带了一分真心。   季听扫了他一眼:“说实话皇上这次也是冲动了,臣只希望别记怪谁,日后再有什么事,哪怕不同臣商量,也同那帮子文臣商议一下。”   “朕知道了,皇姐这两日不必来上朝,回去好好歇一歇吧,”季闻缓缓道,“再过些日子,朕在宫中宴请朝臣,也算是缓和一下关系,到时候皇姐也要来为朕周全。”   “皇上放心,您一句话,臣便万死不辞。”季听说着便屈膝要跪,不过被季闻及时扶住了。   两个人又说了会儿话,季听便离宫回家了,看着外头还亮着的天,她的眉眼松快许多。这些日子一直早出晚归,都许久没有像这样白天回家了,一想到今日总算能在府中用膳,她的心情便十分的好。   她很快回到府中,一进门申屠川便迎了上来:“殿下回来了?”   “你还伤着,怎么跑出来了?”季听说着四下寻找,“扶云呢?”   申屠川面色不变:“他在读书,殿下还是不要打扰他了。”   “这么听话?”季听有些惊讶。   申屠川认真的点了点头:“是挺听话的。”   “行吧,难得他用功,那我就不打扰他了,”季听说着打了个哈欠,“我去找扶星扶月玩。”   申屠川拦在她面前:“你先回房,我让人把狗给你送过去。”   “我直接去扶云院中玩不行吗?”季听疑惑。   申屠川平静道:“会打扰他读书。”   “啊……对,那你叫人把扶星扶月牵过来吧。”季听点头。   申屠川唇角浮起一点笑意,目送她离开后才去吩咐下人,接着独自朝主院走去。他后背的伤已经不怎么疼了,只是走路时还需要注意些,不能走得太快,所以只能慢吞吞的,等他到时够已经被送到了院子里。   “别让它们进屋,我去叫殿下出来。”申屠川看了活蹦乱跳的两只黄狗一眼,转身进了寝房。   寝房里安安静静的,好像没有人一般,申屠川察觉到什么,下意识的放轻了动作,不急不缓的走到里间后,便看到季听趴在桌上已经睡着了。   他眉眼和缓的看了片刻,才抬脚到她身边去,将手覆在了她的肩膀上:“殿下,去床上睡吧,这样仔细会生病。”   季听一动不动,睡得十分香甜。   申屠川又唤了几声,见实在叫不醒,便下意识伸手去抱,当想起自己还有伤时已经晚了,他和季听同时摔到了地上。   伤口触地的一瞬间,他脸色都白了,季听也瞬间被吓醒,一脸震惊的看着他:“你做什么?!”   “……抱你去床上。”申屠川咬牙道。   季听无语一瞬,立刻无情嘲笑:“你难道不知道自己已经不行了?”   “……话说清楚,我只是受伤,没有不行。”申屠川蹙眉。   季听:“呵。” 第84章   最后坚决相信自己能行的申屠川,是被季听搀扶到床上的,还以极为屈辱的姿势趴着,被季听给扒掉了衣裳。   “还好,伤口没有裂开,”季听仔细看了一眼后放心了,“你这伤再养个几日,应该就能行动自如了。”   “嗯。”申屠川闷闷的应了一声。   季听扬眉:“怎么听着还不高兴。”   申屠川不语。   季听轻嗤一声:“得了,我方才说你不行,也不过是开个玩笑,还真放在心上了?”   申屠川还是不说话。   “既然你不想跟我说话,那我就不多留了,你自己趴着吧,”季听说完就要走,手腕却被抓住了,她的唇角顿时扬起,“还有事?”   “我想留下。”申屠川用极为别扭的姿势看向她。   季听随口道:“那今晚就留下吧。”   “不止今晚,我日后都想跟殿下同住,”申屠川一字一句道,“我是驸马,是殿下的夫婿,本就该跟殿下一起不是吗?”   季听怔了一瞬,一低头便对上他认真的目光,她的唇角扬了扬,突然转移了话题:“许久没吃府中的饭菜了,也不知今日做了什么好吃的,你反正也没事,不如咱们一同去看看?”   “殿下还未回答我的问题。”申屠川淡淡道。   季听抿了抿唇,许久之后才道:“公主和驸马不比平常百姓,公主历来都是有自己的寝房,没有说要跟驸马同住的,你若是不喜偏院,那我叫人再给你准备一个院子就是。”   申屠川闻言松开了手,平静的从床上坐了起来,一言不发的盯着她看。   “……你不必这样盯着我,我一个人惯了,不想跟谁同住。”这一次季听说得很坚决。   申屠川认真的问:“殿下是因为不信我?”   季听听他这样问,神色缓和了许多:“怎么会,经行宫一事后,我便信你是我阵营中人了。”   “只是这些?”申屠川蹙眉,“我先前对殿下说了那么多话,殿下只信了这些。”   “……不然还该信哪些?”季听疑惑。   申屠川见她真心实意的不解,心情顿时不怎么好了,但还是耐心道:“自是我对你的心意。”   “那些啊……也算是信了吧。”季听这次的回答有些含糊。   申屠川抿了抿唇:“算是信了是何意?”   他问得咄咄逼人,季听有些不知该如何回答,半晌叹了声气:“你到底想听什么呢?前世那些事已经无从考据,信与不信又有何重要,我以后不会再疑心你,不就够了吗?你若实在想让我信你,我也是愿意信的。”   不就是相信前世他也喜欢自己么,这有什么难的,只是她不知道意义在哪,如今她跟他也算和好了,既然和好了,往日那些事自是不会再提,也没必要非万事都有个答案。   申屠川定定的看着她,许久之后眼神微凉:“殿下觉得我的心意不重要。”   “怎么会呢,你如今对我好,我是知道的,也愿意纵着你,日后也会经常去偏院过夜,你若是想来我的寝房,我也会让你来,”季听放缓了声音,“至于一直住一起,就有些没必要了。”   “殿下待别的男人,似乎也是这般,同待我没什么区别,”申屠川眼底闪过一丝嘲讽,“原来殿下也是知道我对你好的,可我现在宁愿你不知道,也好过发现即便是将一颗心都奉上,也换不来在殿下心中的独一无二。”   季听:“……”   气氛一时间几乎要凝固了,两个人谁都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的坐在原处。   许久之后,季听先打破沉默:“那你今日还留宿吗?”   “留。”申屠川绷着脸道。   季听笑了:“还以为你要扭头就走,然后三五日不理我。”   “我若是不理殿下,那有的是人会理殿下,说不定殿下就把我忘了。”申屠川凉凉道。   他倒是想有骨气些,可前世倒是最有骨气,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同别的男人出双入对,至死都未曾表明心意。   他早已经看清了,季听就是个没心肝的,太多人对她好,以至于他的好在她眼中根本不算什么,他只有更加努力,让她习惯他,依赖他,日后不能没有他,才能一步一步走进她心里,真正成为她独一无二的男人,而在此之前,他多的是委屈要受。   他心中滋味万千,季听却是没心没肺的笑了一声:“堂堂申屠大人,前世好歹也是举足轻重的人物,怎么如今像个深闺怨妇一样?”   “大概是我如今真成了深闺之人吧。”申屠川撩起眼皮看她。   季听扬眉:“怎么,又想入朝为官了?”   “若是我想了,殿下会放我吗?”申屠川问。   季听轻哼一声:“你想得美。”即便是相信他,也不代表她真的就毫无保留了,别说是现在,就是以后也不可能和离放他离开。   “殿下放心,即便你想放我,我也不会离开,”申屠川拈起她的一捋青丝,握在手中把玩,“所以殿下要待我好些,再好些才行。”   季听斜了他一眼,没骨头一样倒在床上,闭上眼睛缓缓道:“府中这么多人,就没有像你这般要求多的。”   “那是因为他们都不爱殿下,”申屠川俯身趴在她身侧,“只要爱了,便会生妒,妒意总是丑陋的。”   “歪理。”季听低喃一句。   申屠川静静的看着她,当听到她的呼吸逐渐均匀后,这才为她盖上薄被。   季听这几日真是累坏了,这一觉足足睡了两个时辰,连晚膳都睡过去了,若不是肚子被饿得咕咕叫,她说不定能一直睡到天亮。   睁开眼睛时,屋里没有点灯,黑灯瞎火的什么都看不见,季听有种独自一人的空旷感。她不怎么喜欢这种感觉,正要叫人点灯时,身侧突然传来申屠川的声音:“殿下醒了?”   季听吓了一跳:“你怎么在?”   “我一直在,”申屠川说着便往她这边挪了挪,和她紧紧贴在了一起,“方才怕打扰殿下,就离得远了些,殿下饿了吗?”   “嗯,饿了,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季听揉揉眼睛坐了起来。   申屠川也跟着起身:“大概是亥时,我叫人给殿下做些吃的来。”   “还是别了,”季听叫住他,“都这个时辰了,就不劳烦他们了,我去厨房看一眼,找到什么吃的就吃什么吧。”   申屠川走到桌边点了灯烛,这才回头看向她:“那我陪殿下一起去。”   季听应了一声,便和他一起往厨房去了。   申屠川的走路速度依然不快,季听耐着性子陪他走了会儿后,便忍不住提议:“要不我先过去吧。”   “殿下嫌弃我了?”申屠川不悦。   季听无语:“……倒不是嫌弃,只是觉着有些慢了,话说你又不是伤了腿,为何走路会这般慢?”   “为了不扯到伤口,尽快好起来。”申屠川凉凉的扫了她一眼。   季听想到他这伤是因为谁受的,顿时又有些心虚了,咳了一声便不再说话,认命的陪着他慢慢走。   两个人到了厨房以后,季听便开始到处翻,最后找到一碗甜粥和一些糕点。   “怎么都是甜的?”申屠川蹙眉。   季听捏了块糕点吃:“没办法,褚宴喜欢甜食,又时常觉着饿,厨房便总备着这些,他想吃时便直接就来吃了。”   “殿下对褚宴的喜好记得可真清楚,先前为了他还要挖我风月楼的厨子,”申屠川不咸不淡的开口,“殿下可记得我爱吃什么?”   “你喜欢鱼虾,最好是做得淡些,清蒸最好,”季听回答完扫了他一眼,“你今日是怎么了,阴阳怪气的跟我找茬。”   “并非跟殿下找茬,只是想考考殿下的记性。”听到她说出自己喜欢吃什么后,申屠川格外宽容,并为自己刚才的行为找了理由。   专注吃饭、分神聊天的季听闻言,几乎没有过脑子的回答:“我的记性还用考?我不仅知道你和褚宴爱吃什么,还知道扶云喜欢鸡腿与之喜欢筋道些的食物,连看门的小厮总去买烧肉我都知……”   “殿下多吃些,能别说话就别说了。”申屠川凉凉的往她嘴里塞了个糕点。   季听无语的看了他一眼,嘀咕一句‘反复无常’便不理会他了。她因为吃得太急,一不小心就吃撑了,只得跟申屠川一同在院中散步,散步到偏院时直接歇下了。   “你看,分两处住多好,哪方便就睡哪了,”季听躺下时,还不忘讨嫌的说一句,“这院子还清净,再适合你不过。”   申屠川十分平静:“没成婚前我来找殿下,都会路过此处,当时还是废弃的院子,不知为了安置我花费多少才有今日模样?”   “这个我倒不知道,少说也有三五万两吧,”季听想了想回答,又有些疑惑,“你问这些做什么?”   “没什么,只是在算我如果将这里烧了,要赔殿下多少银子而已。”申屠川不急不缓道。   季听:“?” 第85章   季听瞠目结舌,一时间没了言语,申屠川唇角微扬:“不过是开个玩笑,殿下也信?”   “……我不管你有没有开玩笑,这院子要是出一点闪失,我就把你撵到城南的院子里去住。”季听眯起眼睛威胁。   申屠川略微失望:“殿下就这么狠心?”   “没错。”季听果断回答。   申屠川扫了她一眼,默默又贴近了些,季听嫌弃的问:“做什么?”   “殿下想我了吗?”申屠川低声问。   季听想说整天待在一起有什么可想的?可话到嘴边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无语的绷起脸:“若我没记错的话,你如今连正常走路都做不到。”   “做不到正常走路,可伺候殿下还是可以的。”   申屠川说完,便将手探进了被子里,季听意识到他想做什么,急忙去抓他的手,然而这人直接堵住了她的唇,叫她再没心思管别的。   托申屠川这个牲口的福,季听一夜都睡得香甜,等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而申屠川不知醒了多久了,只静静的趴在她身侧盯着她看。   季听和他对视后,默默摸了一下自己的脸:“有什么好看的?”   “殿下怎样都好看。”申屠川回答。   ……这个人重生一次好像重新投胎了一般,完全从伪君子彻底变成了无赖。季听嫌弃的看他一眼,直接就从床上下去了。   “殿下要用膳了?我同殿下一起。”申屠川说着就要起来。   季听立刻制止他:“你给我安分待着,我自己去吃。”磨磨叽叽的,她才不乐意跟他一起。   她也是饿了,简单洗漱之后便匆匆离开,而申屠川这时才将衣裳穿好,看着她离开时没来得及关的门,申屠川幽幽叹了声气。   得尽快好起来才行啊。   这边季听一个人跑去厅堂用膳,心里总觉得哪里不对,等快吃完时才反应过来,扶云呢?平日里只要她出了寝房,便会一瞬间出现在她面前叽叽喳喳的小少爷,今天怎么一直没露头?   季听直接叫了丫鬟进来:“扶云出去了?”   “回殿下的话,扶云小少爷在府里啊,这几日都没怎么出去玩。”丫鬟回答。   季听起了一丝兴趣:“还真开始认真读书了,太阳莫非是从西边出来了?”   说着话她放下碗筷,直接往扶云的院子去了,还没等走到院门口,里头就飞出一个球,接着扶星扶月冲了出来,衔起球就往院子里跑,然后就是扶云哈哈大笑的声音。   季听:“……”怎么看也不像用功读书的样子。   她好气又好笑的走了进去:“你就是这般用功读书的?”   扶云愣了一下,看到她后脸色一变,着急忙慌的丢下球就往屋里跑,哐当一声就将门锁上了。   季听:“?”   她一脸莫名其妙的走过去,敲了敲门道:“你给我出来,躲什么呢?”   “殿下你走吧,我要读书了。”扶云惊慌道。   季听眯起眼睛:“我不是你牧哥哥,不会斥责你,你跟我还装什么?”   “不管你下面说什么,我都不会再理你了!”扶云鼓起勇气道。   季听无语:“为何不理我?”   然而扶云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不仅没回答,还一句话都不肯再说了,真正做到了不管她说什么都不理她。   以前不管她做了多过分的事,扶云都没有这般冷待过她,季听愈发好奇自己是怎么得罪他了,又敲了一会儿门后发现他还是不肯出来,只好转身离开了。   她一边往外走一边思索,正是越来越想不通时,看到褚宴迎面走来,她正要开口说话,就看到褚宴面无表情的脚下一转,直接进了旁边的园子。   季听:“……”他是在躲着她吧?是躲着她吧?!   她都气笑了,直接回了偏院找申屠川:“你对扶云和褚宴做什么了?”   “殿下何出此言?”申屠川一派淡定。   季听冷笑一声:“少给我装,他们突然躲着我,定是你使了什么阴招。”   “殿下,说话是要拿出证据的。”申屠川面不改色。   季听定定的看了他许久:“我没证据,你说实话吗?”   申屠川沉默一瞬:“你这样就不合规矩了。”   “那你说不说?”季听决定无赖到底。   申屠川不悦,但还是开口了:“先前我去钱德府上,他们也想跟去,我便提了个条件。”   “要他们不准跟我说话?”季听立刻问。   申屠川不咸不淡的看了她一眼:“不止,还不准跟你见面,偶然遇到了也要快点躲起来。”   “……多久?”   申屠川垂眸:“说好了十日,已经过去几日了,殿下这些日子忙得不着家,才到今日才意识到。”   “这两个小蠢蛋。”季听简直不知道该说他们什么好了。   申屠川唇角浮起一点弧度,握住她的手道:“还有六日,即便殿下去找他们,他们也不会理殿下,所以殿下还是安心在我身边待着吧。”   “……你算盘倒是打得好。”季听轻嗤一声,直接将手抽了出来,扭头便往外走去。   申屠川顿了一下:“殿下去哪?”   “找人喝酒!”季听冷道。   申屠川抿了抿唇:“那殿下早些回来。”   “想让我早些回来,求我啊?”季听斜了他一眼。   申屠川面不改色:“求你了。”   季听勾起唇角:“知道了,我会在晚膳前回来。”说罢就转身便离开了。   眼看着已经是九月,秋老虎嚣张了几日后便蔫了,秋风吹过时带了一分凉意。   季听坐在马车上,撩开车帘吹了会儿风,只觉得哪哪都是舒服的。这阵子因为季闻个狗东西,她一直处在疲劳的状态,如今总算可以放松一下了。   “申屠川现下不在,你也不同我说话?”季听说着踢了一下脚下。   下面静了许久,才发出咚咚两声,季听哭笑不得,知道褚宴是真打算履行承诺了,便也没有再说什么。   她像往常一样去了李府,却在到了之后才知道,李壮夫妇去庙里上香了,估计得到明日才回来。好不容易出来一趟的季听不舍得就这么回去,于是又去兵营找那几个平日相熟的武将。   这群人一看季听来了,立刻叫嚷着要领季听去一个刚开的酒楼。   “殿下您不知道,这家酒楼的桃花酿简直一绝,卑职赋闲那几日不好出来喝酒,都要把卑职憋疯了。”一个武将笑呵呵道。   季听斜睨他:“你就这点出息。”   “殿下,您去了就知道了,肯定会喜欢的。”另一个参将也急忙道。   季听扬眉:“要真这么好,那可要去尝尝了。”   一行人说着话,便闹哄哄的往酒楼去了,等到了酒楼包厢坐定,季听先不紧不慢的开口:“先说好,这次谁再敢灌本宫酒,本宫就砍了他的脑袋。”上次喝多了丢人的事,她可还记得清清楚楚。   “……殿下,酒桌上都是兄弟,哪有以权势压人的。”立刻有人不满。   季听冷笑一声:“少来,本宫这次说什么也不上当了。”   “那、那我们先一同敬殿下一杯,这总可以吧?”有人忙问。   季听闻言慵懒的举起杯子,将杯中物一饮而尽,其他人一片叫好,也跟着将酒喝了。   他们这些人糙惯了,嗓门大动静也大,即便是将厢房的门窗都关上,也能听到喧闹声。张绿芍到了酒楼时,便听到了喧闹的声音后,她的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楼上都是些什么人?”她蹙眉问。   掌柜的忙应了一声:“是时常来喝酒的几位武将大人,还有一位气度不凡的女子,小的不认识是谁,可见几位大人处处照顾,想来身份也是不低。”   绿芍沉默一瞬:“可是生得貌美,衣着首饰都极尽繁复华贵?”   “小的没敢仔细看,可也能想到,应该是倾国倾城之姿。”掌柜的回答。   绿芍若有所思的看了楼梯一眼,并没有开口说话。   “小姐,这是这月的账本,还请您过目。”掌柜的殷勤的将账本取出来,然而往前递了半天,绿芍都没有要接的意思,他只好再次开口提醒,“小姐?”   “嗯?”绿芍抬头。   掌柜的叹了声气:“这是本月的账本。”   “哦,我这就去看。”绿芍说着,便转身进了酒楼后院,至于账本却是没有拿。   掌柜的很是无奈,吩咐旁边的小厮给送过去,小厮接过账本后,忍不住说一句:“掌柜的,我怎么瞧着咱们这位小姐,脑子好像不大好啊。”   “别胡说,小姐前阵子发生点事,估计是还在伤心,老爷这次让她管着所有铺子,就是为了让她多出来散散心,你小子再乱说话,仔细被赶出去!”掌柜的说着,敲了他的脑袋一下。   小厮笑嘻嘻的拿着账本跑了,到了绿芍面前时才收敛些,恭恭敬敬将账本奉上,正要离开时,绿芍突然问:“楼上特别闹的那个厢房,他们是什么时候来的?”   “回小姐的话,才来没多久,按几位大人平日的习惯,估摸着要喝到晚上才会停下。”小厮回答。   绿芍看了他一眼:“你下去吧。”   “是。”   小厮离开后,绿芍的贴身丫鬟问:“小姐,可有什么不妥吗?”   “无事,”绿芍垂下眼眸,盯着账本发了许久的呆后,才突然开口,“我先前去风月楼时,发现里头的男倌似乎都喜欢用香料。”   “哎呀小姐,您怎么突然提起风月楼了,可千万别被人听到了。”丫鬟急道。   绿芍看了她一眼:“我前两日订的胭脂应当是到货了,你随我去一趟。”   “……是。”丫鬟见她前言不搭后语的,心下一时担忧,可又不敢忤逆,只能随着她一同出门去了。   酒楼厢房内还在喝酒谈天,一直到了傍晚时,季听突然要离开。   “京郊有一家烤全羊做得极好,殿下若是无事,咱们一同去尝尝?”已经醉醺醺的参将提议。   季听虽然没被灌酒,可也醉得差不多了,此刻只能勉强保住一点清醒:“不行,答应了家里人,得回去用晚膳。”   “殿下口中的家里人可是驸马爷?”有人好奇。   他刚说完就被旁边人揍了一下:“你这不是废话,还能有谁能让殿下如此乖顺?”   此言一出,厢房里顿时一片哄笑声,季听斜了他们一眼,施施然站了起来,刚走出去没几步,一个小厮走到她身边时脚一崴便摔朝她摔去,褚宴及时出现将人踹到一旁,但他端的茶水还是撒了一些在季听身上。   这动静引来众武将的注意,立刻冲到了门口,有几个还抽出了刀。小厮看到这一幕脸都白了,急忙跪下磕头:“小的知错,小的知错!”   “没多大事,都回去吧。”季听将身上的水擦了,嗅到一股熟悉的香味,但味道太浅,加上确实喝得有些醉了,她也就没有在意。   武将们见她没事,这才转身回了厢房,褚宴冷冷的看了小厮一眼,掏出银针在剩余的茶水中蘸了蘸,确定没有毒后才淡漠开口:“你的目的是什么?”   “什、什么……”小厮不住发颤。   褚宴死死盯着他:“你是故意摔过来的,不是吗?”   “小的什么都不知道,小的不是故意的……”小厮简直要哭了,早知道这事会这么难,他就不该贪那几两银子。   季听这会儿酒劲上头了,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闻言扫了褚宴一眼:“他下毒了?”   “没有。”褚宴回答。   季听脚下虚浮的往前走:“那就没事了,走吧。”   褚宴见她歪歪斜斜的走路,怕她从楼梯上滚下去,急忙跑去扶住她的胳膊,将她一路搀回马车上。等季听在马车上坐稳了,他沉思片刻,还是回酒楼中同掌柜的要了小厮的名字和住址,这才转身离开。   季听一上马车便开始睡,一直睡到家才醒,只是睡一觉非但没让她的脑子清醒些,反而是越来越迷糊了。   褚宴原本想扶她下来,但看到申屠川过来后顿时心虚,扭头便离开了。申屠川看着丫鬟们将季听搀扶下马车,这才上前道:“怎么喝得这么醉?”   “也没有,”季听说着便朝他倒去,申屠川抱住她的瞬间闻到了她身上浅淡的香味,顿时整个人都绷紧了,“殿下今日去了何处?”   “嗯?”季听费力的应了一声。   申屠川看向车夫,车夫忙道:“就在酒楼喝酒,哪都没去啊。”   “那酒楼都是什么人?”申屠川又问。   车夫想了想:“都是殿下相熟的大人,至于上去之后的事,奴才就不知道了。”   “你没有撒谎?”申屠川死死盯着他。   车夫吓了一跳:“没、没有啊。”   申屠川眼底黑沉,许久之后才揽着季听的腰,将她带回了寝房之中。   寝房内只有他和季听,他定定的看着季听,她身上的味道萦绕在他鼻尖,仿佛时刻在提醒他,她这次出门绝不只是喝酒。   她身上的味道对他而言太熟悉了,是一种极为出名的男香,却几乎没有正经人家的男子用,会买去用的都是些拿身子做生意的……所以她身上为何会有这种味道?   他想叫醒她问个清楚,可见她睡得这么熟,伸出手后又不忍心了。   “水……”季听嘀咕一句。   申屠川回神,倒了杯温水后将她扶起,慢慢的喂她喝下去。季听短暂的清醒了,看到是他后又闭上眼睛,唇角微微扬起道:“我是不是回来得很早?”   “嗯。”申屠川表情阴晴不定。   季听深吸一口气,昏昏欲睡道:“本来还能再晚些回来,但你既然求我了,我就先回了……”   “只要我求殿下,殿下便什么都答应吗?”申屠川问。   季听含糊的应了一声。   申屠川盯着她,语气略微发冷:“若是我求了殿下,殿下能否告诉我,今日都去了何处?”   “酒楼。”季听告诉他。   “只是酒楼?”申屠川咄咄逼人。   季听顿了顿,困倦的睁开眼:“不然呢?”   “殿下身上有风月楼男倌常用的香料味道,那几位同殿下喝酒的大人,应该不会用吧?”申屠川淡淡开口。   季听蹙了蹙眉头,片刻之后突然清醒了不少:“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没什么意思,只是想知道殿下除了酒楼,可还去了别处。”申屠川平静的看着她。   季听眼神微冷:“没有。”   “那殿下身上的香味作何解释?”申屠川又问。   季听不悦:“你在审问我?”   “不敢,我只是想知道答案。”申屠川神色淡淡。   季听脑子有些疼,一时间想不起来便有些烦躁:“我怎么知道为什么会有香味,总之我没去其他地方……就算我去了,也轮不到你来管吧?”   申屠川本就一直压抑火气,一听到她说不该自己管,双手顿时握成了拳头,片刻之后才缓缓松开:“殿下说的是,我没资格管殿下。”   他说罢深深的看了季听一眼,转身便往外走。   季听一肚子火气:“你给我回来把话说清楚!”   申屠川头也不回,季听气笑了:“你要是敢出这个门,日后都不必再来。”   申屠川脚下一停,最终还是冷着脸离开了。 第86章   季听翌日醒来时脑子疼得厉害,板着脸在床上坐了片刻,才抬起胳膊去闻自己的衣裳,然而什么也闻不到,不知道是香味散干净了,还是根本就没有过味道。   但申屠川不是无故找茬的人,他既然说有味道,那应该是有的。   她在床上独坐许久,才叫丫鬟进来为她更衣,等收拾好已经是半个时辰后了:“叫褚宴进来。”   “是。”丫鬟应了一声后便离开了。   很快褚宴就走了进来,本想说自己不能同她说话,可一看到季听沉着的脸,便识趣的没有吭声。   “昨天你一直跟着我,可有在我身上闻到什么味道?”季听蹙眉问。   褚宴顿了一下:“没有,殿下为何这样问。”   “那可有遇到什么不对?”季听又问,“我分明记得,自己一直同武将们在一起,几乎没接触旁人,为何身上会有风月楼男倌常用的香料味。”   褚宴眉头皱了起来:“殿下昨日自出门起,便只去了兵营和酒楼,一路上也没有接触外人,怎么可能会有香料……不对,殿下昨晚还是碰到过一人的。”   “谁?”   “那家酒楼的小厮。”褚宴回答。   季听沉默片刻:“香料这种东西虽然不算名贵,可也不是一个小厮能用得起的。”   “可除了他之外,殿下也没接触过其他外人了。”褚宴蹙眉看向她。   季听和他对视片刻,这才缓缓道:“去查。”   “是!”褚宴应完声便转身离开了。   季听独自在寝房中坐了片刻,实在觉得闷得慌,便去院中散步,结果走到花园时,恰好见着了申屠川。她神色淡淡的看了他一眼,抬脚到亭子里去了,申屠川沉默片刻,也跟了过去。   “殿下。”他垂眸站在她面前。   季听冷淡道:“你昨日说的那事,本宫已经叫褚宴去查了,想来今日就会有个结果,到时候会叫褚宴告知你,你且回自己院子等着吧。”   申屠川却没有走。   季听顿了顿,平静的抬起头:“还有何事?”   申屠川定定的看着她,嘴唇动了一下后,到底什么都没说。季听心烦的看了他一眼,转身便离开了。   褚宴当天晚上便查出了结果,回府后第一件事就是去见季听,季听直接将申屠川也叫了过来,让褚宴当着他的面说清楚。   “卑职查到那家酒楼是张家产业,当日张绿芍曾去过一次,不管是买香还是指使小厮,都是她一人所为。”褚宴冷嗖嗖道。   季听扫了申屠川一眼,见他表情微动,便缓缓开口:“褚宴,你先下去。”   “是。”褚宴应了一声,转身便离开了,房间里顿时只剩下季听和申屠川两个人。   申屠川抿了抿唇,起身走到季听面前认错:“是我误会殿下了。”   “误会了没什么,拈酸吃醋也没什么,本宫知道你对本宫的心思,你这次如此失态,也有本宫的责任,”季听端起杯子抿了一口茶水,这才淡淡道,“若非本宫纵着你,你也不会干涉到本宫头上来。”   申屠川听着她用极为漠然的语气对自己说话,眼底闪过一丝郁气。   “这次的事是有心人故意为之,本宫不同你计较,你也要时刻记住,谁是这长公主府唯一的主子,”季听垂下眼眸,“还有,本宫既然答应你三年不纳侍夫,在这三年内便不会去碰别的男人,这种酸醋日后就不必再吃了,听到了吗?”   申屠川定定的看着她,许久之后别开脸,嗓音微哑道:“知道了。”   从未有人对她这样发过脾气,她今日想了一天,总算明白了症结所在。申屠川不像与之他们那般有边界感,同自己在一起的时候多了,便总想同她像普通夫妻一样相处,可她是这凛朝唯一的长公主,怎么可能同他像普通夫妻一样。   所以她想了许久,决定在褚宴将真相查明后同他说清楚,好叫他日后不会再犯。如今该说的都说了,她以为自己会轻松些,可当看到他隐忍的眼神后,突然又有一些不忍心了。   季听静了片刻,放缓了声音道:“你伤还没好,今晚就在这边睡吧。”   “我的伤药还在偏院,就不留下打扰殿下了。”申屠川淡淡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季听愣了愣,不由得蹙起眉头。   真相大白没能让两个人重归于好,反而隔阂更重了,已经到了迎面走来,也只是淡淡招呼一声的地步,而长公主府很大,除去一日三餐会聚在厅堂,几乎没有见面的时候。   而即便是同桌用膳,两个人也几乎不说话。扶云和褚宴夹在二人中间,也都不敢开口了,每天的饭桌都十分沉闷。   在这一片沉闷中,牧与之回来了,扶云赶紧将殿下吵架的消息说了,于是当天晚上用膳时,牧与之便开口了:“殿下,先前我为殿下挑选的那几位,如今还在等着殿下召见,殿下打算何时见见他们?”   申屠川拿着筷子的手一停,整个人都淡淡的。   季听扫了他一眼:“我已经答应驸马,三年内不纳侍夫,你那些人哪来的就回哪去吧。”   “殿下是先答应我的,所以那些人算是答应驸马前便准备收的,严格说起来也不算违约,更何况殿下只是收入房中,暂时不必给名分,不算纳侍夫的。”牧与之浅笑道。   季听抿了抿唇,思考该如何拒绝。   她的沉默落在申屠川眼中便成了动心,于是他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殿下答应我的,是三年内不会碰别的男人,所以收入房中也不行。”   “对,我已经答应他了,”季听说完想了想,又扭头去安抚牧与之,“你若实在觉得那几人不错,不如再留三年,三年后我再收放。”   申屠川手中的筷子啪的一声断了,他面无表情的又换了一双。   牧与之无视了他,含笑对季听道:“我选的这几人如今都是十八九,三年后就二十多了,年岁总是大了些,既然殿下现在不愿纳,那我就放他们离去就是,待三年后再为殿下选年轻的。”   “那就这样吧。”季听只想快些结束这个话题,于是附和一句。   申屠川站了起来,冷淡的开口道:“我吃饱了,先走一步。”说罢就转身离开。   季听没说什么,只是情绪明显不大好了,牧与之轻叹一声,又同她说起了别的,才算将她的注意力引开了。   待到晚膳结束,几人便各自往住处去了,牧与之一个人往别院方向走,快到住处时就看到一道身影站在那里,他顿了一下,平静的走了过去:“驸马爷怎么在此?”   “她不想纳侍夫,为何要逼她?”申屠川面无表情的问。   牧与之扫了他一眼:“大概是不想让人觉得府里伺候殿下的人少,便可以恃宠生娇随意对待殿下吧。”   申屠川的眼睛彻底冷了下来。   “申屠川,你这次救了殿下,我很感激,可也请你记住自己的身份,你是殿下的人,可以为她受伤为她死,但绝不该试图占有她,”牧与之的眼神也凉了下来,“你入长公主府时,就知道她不会只有你一人,既然已经知道,为什么又要贪心?”   申屠川冷漠的同他对视:“说到身份,我是驸马,你不过是个侍夫,有什么资格同我说这些?”   牧与之笑了:“要不是不想让殿下不高兴,你以为我会同你说这些?你若不听劝,只有两种可能,一是殿下真的如你所愿,彻底为你一人所有,二是殿下彻底厌弃你,日后连多看你一眼都嫌烦,如今在往哪种可能上发展,你不会感觉不到吧?”   申屠川不说话了。   牧与之往院中走,经过他身侧时听到他淡淡问:“你就没有生出过半点嫉妒之心?”   “我与你不同,自是不会生妒,”牧与之扫了他一眼,“我这条命是殿下救回来的,从活下来的那一日起,便成了殿下的,既然已经是殿下的了,又为何生妒?”   “那是我境界不够高了。”申屠川眼底闪过一丝嘲弄,也不知是对自己还是对牧与之。   牧与之静了一瞬,到底没有再开口说话,只是安静的离开了。   这之后的日子,申屠川和季听还是不咸不淡的相处,过了三五日之后,李全突然来了府中。   “皇上打算后日办一场宫宴,到时文武大臣都携家眷前去,殿下和驸马爷也千万要去捧场。”李全殷勤道。   季听笑笑:“此事皇上已经同本宫说过了,怎么李公公又专程跑一趟?”   “这不是皇上想显得重视一些,才特意让奴才来的,”李全说着四下张望一圈,“驸马爷呢?”   季听顿了顿:“他身上还有伤,就没让他过来。”   “都这些个日子了,也该好了,皇上特意吩咐了,要驸马爷一定到场,殿下千万别让皇上失望啊。”李全殷切道。   季听含笑应了一声,又聊了几句才将李全送走,之后便自己回房了。扶云看了眼她的背影,小声的跟褚宴嘀咕:“殿下跟驸马都这么久没说话了,到时候一同入宫,岂不是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吵架了?”   “殿下应当是不会让驸马入宫的。”褚宴缓缓道。   季听确实没打算带他一起,到了宫宴那日,她便早早的起来梳装,待一切妥当后便打算独自前往,结果刚到门庭处,就看到申屠川已经在那里等候了。   季听顿了一下上前:“你身上的伤还未好全,今日就不必去了。”   “若是我不去,皇上定然要问起,到时候殿下还要费心周旋,”申屠川说完见她还要拒绝,又淡淡的补充一句,“这也是我身为驸马应尽的自责。”   他都将话说到这份上了,季听也就没再拒绝,同他一起上了马车。   两人一路无言,到了宫门口后,申屠川先一步下了马车,接着朝还在马车里的季听伸出了手,季听垂眸从他旁边下去,他的手在空中僵了一瞬,又面无表情的收回来。   两个人并排往宫里走,走了几步后申屠川突然牵住了她,季听顿了一下就要抽出来,申屠川却握紧了不肯放。   “殿下!”李壮招呼一声。   季听立刻停止挣扎,含笑同他以及旁边的李夫人打招呼。越是往宫里走,身边的人就越多,季听就更不能甩开申屠川了,于是只能被他牵着。   “殿下和驸马感情真好。”   有人夸了一句,其他人也跟着夸了起来,季听勉强笑着应付,一抬头对上李夫人打趣的目光,便知道她已经看出来了,顿时苦笑一声微微摇头。   好不容易到了殿中,季听终于可以将手抽出来,于是立刻离申屠川远了一些,防止他再牵自己的手。她的疏远表现得这般明显,仿佛恨不得立刻同他划清界限,申屠川只觉得心口都是闷的,即便站在空旷之处,也有呼吸不上的感觉。   季听同人寒暄过后,一回头便看到他孤零零的站在那里,武将们自成一派,文臣们不知顾及什么,也没有主动上前同他说话,他仿佛同所有人都格格不入,往日从骨子里透出的骄矜,此刻半点都不剩了。   她突然心软,觉得自己太欺负人了。   季听抿了抿唇,主动走到他身旁,藏在袖中的手动了动,片刻之后牵住了他的手。   申屠川一顿,抬眼看向她。   季听的脸别向一旁,脸颊微微泛红,声音却是镇定的:“这里人多,你别乱跑。”   申屠川定定的看着她,许久之后握紧了她的手:“……嗯。” 第87章   季听虽然主动牵上了申屠川的手,但也没有进一步的接触了,两个人并肩站了片刻,李夫人便走了过来:“殿下,现下妾身要去雨息阁拜见张贵妃,殿下也许久未进宫了,可要同妾身一起过去?”   “好啊。”季听含笑应了一声,顺理成章的松开了申屠川的手。   申屠川抿了抿唇,静站在原地没有动,当看到季听毫不留恋的跟李夫人一起离开时,他周身的气息又薄凉一分,正要收回视线时,季听突然回头:“你若是嫌吵,便去御花园坐坐,皇上大概要到午膳时才会过来。”   “知道了。”申屠川见她还能想到照顾自己,目光不由得缓和了些。   季听又看他一眼,这才跟李夫人一起往雨息阁走。   最热的那阵子已经过去,如今秋高气爽,日头是泛着暖的,空气里却透着丝丝凉意,有种只属于秋日的爽快感。   季听和李夫人一起走在宫道上,李夫人还小心的错过一步,以免同她并排了。季听见她如此小心,不由得有些好笑:“夫人不是外人,何必介意这些规矩。”   “若是在外头,就是殿下让妾身注意,妾身也不会放在心上,可如今毕竟是在宫里,还是小心些的好,殿下千万不要嫌妾身小家子气的好。”李夫人含笑道。   季听眼底闪过一丝赞许:“怎么会,娶妻娶贤,你如此谨慎聪慧,才能叫李壮没有后顾之忧。”   “殿下谬赞了。”李夫人笑道。   两个人继续往前走,经过无人的御花园时,李夫人突然问:“恕妾身冒昧,妾身有一事好奇。”   “你是想问本宫同驸马的事?”季听直接道。   李夫人笑笑:“殿下可想说?”   季听思索片刻:“倒没什么不能说的,只是说出来会叫你觉得,我和驸马未免太没出息,你怕是会笑话本宫。”   “殿下方才都没嫌妾身小家子气,妾身又如何会嫌殿下没出息呢,殿下真是多虑了。”李夫人劝慰道。   季听轻轻叹了声气:“其实确实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我们在闹别扭而已。”说着话,她便将前段时间发生的事说了出来,只不过略去了张绿芍的部分,只说香料是自己不小心蹭上的。   李夫人听了连连发笑,季听无奈的看了她一眼:“早说了,你会笑话本宫的。”   “妾身不是笑话殿下,只是觉得……您二位好像颠倒了一般,”李夫人含笑解释,“正常人家都是女子担忧丈夫拈花惹草,您家倒变成驸马担忧了,还会像女子一样吃醋,可殿下呢,竟和天下大多数男子没有区别,只知道自己没错,却不曾想驸马为何会担忧吃醋。”   “本宫哪知道他为何吃醋,都同他说了,本宫是无辜的,可他倒好,非得证据摆在他眼前他才肯相信。”季听眉头紧锁,似乎十分不解。   李夫人眉眼泛着温和,待她说完后才缓缓道:“驸马如今的处境,倒和新嫁的娘子相似,婆家没有一心的人,娘家也指望不上,唯一能依仗的便是殿下,可殿下又不是他一个人的殿下,时间一长自然会生出些许不安,如今一直怀疑殿下,也不过是因为这点不安。”   “本宫已经许诺他三年不纳侍夫,他为何还要不安?”季听疑惑。   李夫人看了她一眼:“旁人妾身不知道,但就妾身来说,当初有女子找上门来,都没能让妾身怀疑将军,唯一的原因就是妾身知道,他的心除了妾身,谁都装不下了。”   季听顿了一下,若有所思的停了下来。   李夫人也跟着停下脚步,温和的看着她:“妾身想着,若是殿下能让驸马知晓,您的心也只能容下他,想来日后也不会再猜疑殿下。”   “……本宫可没信心许这种承诺。”这句话说了,就等于直接告诉申屠川要和他过一辈子,可她从未想过一辈子的事,甚至对与之要帮自己纳侍夫一事,也只是因为觉着麻烦才不想要,而非是因为申屠川。   她倒是可以随口一说哄哄他,可她觉得自己既然做不到,就没必要给他希望,不然日后又要一通闹。   李夫人笑笑:“妾身拿殿下当自家人,才会这样劝殿下,还望殿下莫要怪罪。”   “夫人但说无妨。”季听抿了抿唇。   李夫人朝她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季听便抬脚继续往雨息阁去,李夫人这才缓缓开口:“妾身知道殿下不同于普通女子,能像男子一般三妻四妾,可殿下仔细看看,那些三妻四妾的男子哪个家里不是一地鸡毛?与其这般窝囊,还不如只择一人白首,妾身瞧着驸马很好,模样好,也真心待殿下,殿下若是能知足,小日子定然会和和美美。”   季听静静听完,不由得苦笑一声:“说起来容易,做起来怕是没那么简单。”   李夫人闻言本想再说些什么,一看雨息阁已经到了,便含笑说一句:“殿下觉得难,是因为还不够喜欢驸马,待日后足够心悦他时,自然会生出白头偕老的心思,如今就不要勉强自己了。”   “也是,如今的日子也没什么不好的,得过且过吧。”季听被李夫人劝了一通,也不知道听进去多少,只是暂时有了点豁然开朗的感觉。   两个人一同进了雨息阁的院子,里头已经站满了官眷和皇亲,见到季听来了后,便一同朝她行礼:“参见长公主殿下。”   “今日是宫宴,大家不必拘礼。”季听含笑道。   说话间张贵妃也从殿内出来了,季听抬头看向她时,一眼就看到了她身后的张绿芍,以及张绿芍的母亲张夫人。   她能看到,其他人自然也都看到了,李夫人顿时皱了皱眉头,压低了声音道:“妾身不知她们也在,若是知道了,定然不会叫殿下过来。”   “无妨。”季听笑意不变,低低的说了之后对李夫人微微示意,李夫人便去寻自己相熟的姐妹说话了。   在她和李夫人眉眼往来时,张贵妃已经走了过来,心气不顺的眯起眼睛:“长公主殿下不在乾清宫,怎么来臣妾这破落地方了?”   “张贵妃若是不想本宫来,那本宫走了就是。”季听似笑非笑道。   张贵妃没想到她直接要走,眼眸顿时微微睁大,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倒是她身边的张夫人没忍住说一句:“殿下来都来了,若这个时候走,皇上还以为是贵妃娘娘招待不周呢。”   张贵妃眼底闪过一声不悦,但也没说什么。   季听静了静,扭头看向她身侧的张夫人,直看得她开始紧张了才轻笑一声:“难怪绿芍姑娘这么好的家教,原来都是张夫人教得好。”   谁不知道绿芍前些日子跑去风月楼跟季听抢男人的事,此时一听季听夸张家的家教,顿时都忍不住偷笑。   张夫人脸上顿时火辣辣的,但还是维护女儿:“说起来,绿芍去的那两次,似乎也遇见了殿下。”   “是啊,本宫去是为了照顾自己未来夫婿,不知绿芍姑娘去是为了什么?”季听轻描淡写的扫了她一眼,“哦,似乎也是为了本宫的夫婿。”   张夫人噎了一下,正要反驳时,一旁始终淡定的绿芍拉了拉她的衣袖,接着朝季听盈盈一拜:“家母方才言语不当,还请殿下恕罪。”   “不过是闲聊,绿芍姑娘不必放在心上。”季听说完扫了李夫人一眼。   李夫人立刻上前:“殿下仁慈,可虽然只是闲聊,也该尊卑分明才是,张夫人似乎只顾着聊天,忘记给殿下见礼了。”   张夫人一僵,立刻求助似的看向张贵妃,张贵妃掩下那点不耐,只当没看到她的求助,她只好不甘心的朝季听屈膝行礼:“是妾身失礼,还望殿下恕罪。”   季听笑笑,抬头对张贵妃道:“贵妃既然不打算赶本宫走,还不带本宫去殿内坐下喝喝茶?”   一直屈膝行礼的张夫人脸色微僵,但季听没说让她起来,她也不敢动。   张贵妃这下可不敢再闹别扭了,只是不紧不慢道:“殿下请,”说完视线在院中扫了一圈,抬高了声音道,“殿内备了上好的碧螺春,各位也一同进来尝尝吧。”   “那妾身也沾沾贵妃娘娘的光,尝尝这上好的碧螺春。”   “妾身也要好好品尝。”   一群官眷和贵小姐朝着殿内走去,季听和张贵妃并排走在前头,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道:“又在耍什么性子?”   “臣妾哪敢耍性子,倒是殿下,说辞官就辞官,说去郊县就去郊县,回来这么多日也不见进宫,可比臣妾任性多了。”张贵妃凉凉道。   季听勾起唇角:“我说皇上怎么这么快就想通了,还亲自去郊县接我,原来是贵妃帮了忙,真叫我感激不尽。”   “殿下感激?臣妾怎么没瞧出来?方才先给臣妾下马威,又教训了臣妾的嫂子和侄女,臣妾看殿下一点也不感激。”张贵妃嗤了一声。   说话间两人便走进了殿内,季听的脚刚迈过门槛,便闻到了浓郁的花香,再看这整个殿中,每隔几步便放了一盆刚摘的月季,姹紫嫣红的煞是好看。   她扬了扬眉,意味深长的看向张贵妃。   张贵妃脸颊微红,不屑的说了句:“臣妾近日就喜欢这月季,殿下可千万别多想。”   “本宫不敢多想。”季听话是这么说,眼底却满是笑意。   张贵妃扫了她一眼,上扬的唇角也要克制不住,于是赶紧往前走了几步,同她拉开距离后才算好些。   那些官眷贵小姐的进来后,都赞扬这殿内的花开得好,张贵妃眼角眉梢都透着一分愉悦,显然是心情不错。   殿内的气氛挺好,倒是院中只剩下张家母女,就显得有些萧瑟了。   张夫人身形一歪就要倒下,绿芍赶紧扶住她:“娘,我们也进去吧。”   “……那季听没叫我起来,我怎么敢进去,”张夫人咬牙切齿,“你姑母也是,我分明是为了帮她才说话的,她倒好,跟个没事人一样看着我们母女受辱。”   绿芍垂下眼眸:“姑母应该是有自己的考量吧。”   “她能有什么考量,不过是同咱们不亲厚而已。”张夫人愤愤道。   绿芍没有反驳她这句话,而是待她腿脚不酸了之后才开口:“咱们进去吧,殿下若是责备咱们,那就等于承认她方才是故意无视咱们,她没那么蠢。”   张夫人一听也有道理,便跟着她往大殿走,一边走一边不忘叮嘱:“你今日表现得好一些,定要将那些污名给洗了,最好是能讨了哪个高官夫人的欢心,就此定下婚约来,能不能嫁得好,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   绿芍对她的提议似乎不感兴趣,但还是清浅的应了一声。   张夫人见状不高兴的停了下来:“你跟娘说说,是不是还不死心呢?”   绿芍沉默片刻:“我只是觉着不公平。”   “如何不公平了?”张夫人瞪眼。   绿芍垂下眼眸:“我十几年来都活得乖顺,先前也不少人家求娶,不过是去了风月楼两次,便落到名声尽毁的境地,再无人敢来张家议亲,可季听呢,她生性浪荡无人不知,如今却因为和申屠公子成亲,名声便突然就好了,这公平吗?”   凭什么她一辈子里坏一次,坏的烙印便在她身上了,而季听坏了一辈子,就因为成个亲,便成了京中女子痴情的典范?   “你疯了?竟敢直呼长公主的名讳?!”张夫人压低了声音怒道,“若你再如此,那就随我回家,也省得闹起来难看!”   绿芍顿了顿,最终还是开口道:“抱歉娘,我也是随口一说,待会儿不会了。”虽然她无心嫁给旁人,可名声却是一定要扭转回来,日后才不会半点选择都无。   她收敛情绪,随张夫人一起进屋了。   她们两个进来时,众位夫人小姐已经落座,正聊得热闹时看见她们来了,声音立刻小了一瞬,见季听面色平静才继续聊天。   张夫人和绿芍落座,也笑着说起话来,旁人碍于张贵妃的颜面,对她也还算殷勤,一时间大殿内十分祥和,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季听含笑坐在主位上,听她们说家长里短,说儿女婚事,倒也觉得有趣。   期间绿芍表现得极好,态度谦逊有礼,在旁的夫人问起话时,答得也算巧妙,同传闻中的模样大有不同,几位年长些的夫人对视一眼,对她还算满意。   季听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但只是含笑不语,绿芍心底隐隐不安,总觉着季听要做什么,于是低声跟张夫人商议后,便拿着杯子起身,走到季听面前跪下。   她这个举动让整个大殿都静了下来,张贵妃眼底闪过一丝不悦,示意她立刻起来,然而她只当看不见,只是恭敬的举着杯子:“殿下,先前绿芍因为仰慕驸马爷的才华,不忍他遭人羞辱才去风月楼,却不料冲撞了殿下,今日绿芍以茶代酒,还望殿下原谅。”   季听扬眉,这丫头确实是有心眼,如今当着所有人的面道歉,一来说明自己去风月楼的原因,为自己洗白名声,二来是将她架起来,不好不原谅。   可惜了,若是换了其他人,说不定就拉不下脸就此放过她了。   季听轻笑一声,扫了一眼殿中人:“你们也觉着,本宫该原谅她?”   “到底是个小丫头,殿下大人有大量,饶她一回也未尝不可。”跟张夫人交好的官妇道。   另一个有心跟张家联姻的贵夫人也应声:“是啊,殿下向来大度,到底不是什么大事,想来也不会同她计较。”   她们两个一说话,便有其他人跟着附和了,张夫人拼命对张贵妃使眼色,张贵妃却只面无表情的盯着前方,完全无视了她。张夫人一咬牙,也端了杯子到季听面前跪下:“殿下,妾身这个女儿不懂事,就请殿下饶了她一回吧。”   这母女俩都跪下了,有心软的便不忍再看了,除了同季听关系好的那些,都盼着她能高抬贵手。   季听当着所有人的面笑了出来,扭头对张贵妃道:“本宫瞧着大家都劝本宫大度,突然想起家里那个不大度的驸马,前些日子本宫同众武将去酒楼喝酒,回去后他便跟本宫吵了起来,贵妃可知为何?”   众人都愣了一下,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在这个节骨点提夫妻之事……难道是为了羞辱绿芍?这也未免太小气了些。   大家各怀心思,唯有绿芍白了一张脸。   她的表情落在张贵妃眼中,张贵妃顿了一下,还是配合的问季听一句:“为何?”   “因为他说在本宫身上嗅到了风月楼男倌常用的香料,非说本宫是去风月楼了,要本宫给他一个交代。”季听似乎觉得有趣,越说笑意越明显。   方才已经听过一遍、却没听到她提起香料的李夫人顿了顿,立刻问道:“若是正经酒楼,为何会有男倌常用香料的味道?”   “本宫也好奇啊,所以特意叫了属下去查,结果还真让本宫查到了,”季听勾起唇角,“原来那香料是酒楼小厮所有,本宫从过道走时他恰好摔倒,端着的水泼到了本宫身上,就染了香味。”   张贵妃看到绿芍僵硬的模样,眉头越皱越深。   季听将事情说得有趣,即便还有人惦记着为绿芍说情,其他性子急的却开始同她聊这件事:“不对吧,香料价格都不便宜,若是风月楼的男倌所用,那应该更贵些,一个小厮怎么能买得起呢?”   “本宫也觉得奇怪,所以叫人去问了香铺的老板,这才知道那日只有绿芍姑娘去买了,且小厮手里那些,正是绿芍姑娘所送,”季听唇角微勾,“更为巧合的是,本宫同众武将喝酒的酒楼,竟是张家产业,再仔细一问,原来那日绿芍姑娘也去了酒楼,真是太巧了。”   她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意识到不对了。在场的都是人精,哪会不明白她的意思。   张贵妃直接沉下脸:“绿芍,可有此事?”   张夫人也傻眼了,一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回姑母的话,我那日确实去了酒楼,不过是为了查账,并没有买香料一事,或许是有人看我不顺眼,所以故意栽赃陷害吧。”绿芍苍白着一张脸道。   难为她这么短的时间内编出理由不说,还能反击起来,季听笑得更开心了:“人证呢,有小厮和香铺掌柜的,还有一众武将,至于物证么……你哪怕是指使丫鬟去做的,如今也好咬死了不承认,可你偏偏亲自去买,连自己那日所簪的一点首饰落在柜台上了都不知道,难道是怕丫鬟知道了会告知你爹娘?”   一听到有物证,绿芍瞬间就瘫坐在了地上,她当时太过慌乱,确实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掉过什么东西。   季听略为惊讶:“这是怎么了?本宫不过是分享一点趣事,绿芍姑娘何以这般惊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故意用驸马熟知的香料,挑拨本宫与驸马的关系呢。”   “绿芍姑娘想来不会如此。”李夫人先一步附和。   张夫人总算反应过来了,急忙为自己闺女辩护:“是啊殿下,绿芍不过是个小姑娘,她定然不会有如此深沉的心机。”   季听神色淡了下来:“本宫同驸马乃是皇上亲笔赐婚,谁若是挑拨本宫和驸马的关系,就是欺君,是以下犯上,整个家族都要落罪,”她说着话,平静的看向绿芍,“所以本宫相信绿芍姑娘不会如此,至于为何要送香料给小厮……”   她勾起唇角,扭头对张贵妃道:“咱们都是过来人,绿芍送那般贵重的香料给那人,是什么意思想来张贵妃也明白,还不赶紧成人之美,为你这侄女许婚?”   绿芍一颤:“不!”   “为何不?”季听疑惑的看向她,“连定情信物都送了,难道不是因为喜欢他?还是说……你当真是想欺君,想以下犯上连累整个家族?”   绿芍颤抖着盯着她,眼底的恐惧再也克制不住。   季听慵懒的喝了口茶,抬头看向众位夫人:“先前见大家还挺喜欢绿芍姑娘,可有想同张家联姻的?若是有的话可要赶紧跟贵妃争取,否则等贵妃许了婚,你们就是后悔也来不及了。”   方才还有意联姻的贵夫人忙道:“绿芍姑娘既然心有所属,我等自然不敢夺人之美。”   开玩笑,就绿芍送香料的行为而言,若是为了挑拨长公主和驸马,那就是心思深沉为人阴损,若是跟小厮私相授受,那就是行为不端不守妇道,不管是哪一种,都绝不是做媳妇的好人选。   贵夫人这般想,其他人也一样,一时间都是对张家母女道喜的。张夫人惊慌的去寻张贵妃:“贵妃娘娘,不可许婚啊!那小厮配不上绿芍!”   绿芍也哀求的看向张贵妃。   “本宫嫁的申屠川先前还入过贱籍,人家小厮身家清白,如何就配不上绿芍了?”季听慢悠悠的问一句,“莫非张夫人觉得,你家女儿比本宫的身份要高贵?”   “妾、妾身没有那个意思。”张夫人颤道,接着同绿芍一起看向张贵妃,只等她帮着拒绝。   这二人跟殿下道歉时不同自己商量,这时候倒是知道怕了,张贵妃冷笑一声:“如今绿芍连定情信物都送了,本宫若是不许婚,岂不是不近人情?你们明日便筹备婚事吧,两个月之内完婚,时候不早了,今日晌午诸位便留在雨息阁用膳吧,还请移步偏殿。”   张贵妃说完,绷着脸转身朝外走去。其他人面面相觑,反应过来后也赶紧跟上,一时间大殿内空了大半。   季听含笑起身走到绿芍身边时俯身,在她耳边低声说一句:“其实本宫根本没有物证。”   绿芍愣住。   “但无所谓,若你执意不承认,本宫就是现下派人去你寝房取些首饰,也不算什么费力的事,先前一直任由你放肆,不过是本宫懒得教训你,并非本宫拿你没办法。”季听红唇勾起锋利的弧度,斜了她一眼后朝外走去。   绿芍面色苍白的瘫坐在地上,一时间连呼吸都忘了。 第88章   大殿之中只剩下张家母女了,张夫人的眼睛都哭红了,可见着女儿难看的脸色,还是强打起精神安慰她:“绿芍不怕,等、等一下我去找你姑母,求她收回成命。”   “没用的,她不会管我的,”绿芍喃喃道,“她方才看我的眼神,就好像看一只臭虫,她不会管我的死活了。”   “那我就去找你爹!我绝不允许我的女儿嫁给一个打杂的!”张夫人悲愤道。   绿芍略微回神,片刻之后才低低的说一句:“不能找我爹,他帮不了我,说不定还会连累他……”   “那该怎么办,我的女儿啊呜呜……”张夫人绝望的哭起来,再无半点官眷夫人的模样。   绿芍心烦意乱,却还是腾出空来安慰她:“没事的,我来想办法,娘你相信我。”   “还能有什么办法?”张夫人抽噎。   绿芍的手死死攥着自己的裙摆:“会有法子的,一定会有的……”   母女俩情绪都有些不稳,便没去偏殿用膳,宫人将这个消息带到时,大家都是心照不宣,谁也没有再主动提起这门婚事。   张贵妃席上脸色一直不大好,匆匆用了些东西便回屋了,季听顿了顿,也随意找了个理由离开。这些官眷夫人自有人妥当安置,她现下最重要的,还是去哄哄某个方才被她逼迫的人。   ……自己这次可以说毁了她唯一的侄女,也不知道能不能哄得好了。   季听现在爽完了,才隐隐觉得不妥,于是心情沉重的去了她的寝殿。   “嫣儿,小嫣儿,。”   她一边心里忐忑,一边贱兮兮的叫张贵妃小名,结果刚进了里间,一个枕头就砸了过来,她赶紧给接住了。   “你来做什么?!”张贵妃怒气冲冲的问。   季听讪讪一笑:“来同你道歉。”   “你还会道歉?”张贵妃冷笑,“早做什么去了?”   “……早先我也不知你侄女会挑衅我啊,她都跪到我跟前了,我总不能由着她欺负吧,”季听也十分冤枉,“再说了,一直都是她在欺负我,我是没办法了才反击,若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早在她第一次招惹我时,我就直接将她杀了,哪还费这些心思。”   张贵妃气愤的质问:“她一直欺负你,你为何不跟我说?”   “我自己都没放在心上,还怎么同你说,再说那是你亲侄女,告诉你除了会让你为难,还有什么用?”季听一脸认真。   张贵妃眼角都气红了,呼吸也有些不稳,季听真怕她就此抽过去,正要说几句软话时,便听到她带着恼意的哭腔怒吼:“就因为是我亲侄女,你便任由她欺负你?你何时变得这般为我着想了?!”   季听:“?”   “你问都不问我,凭什么认定我会为难?你都被人欺负到头上了,我怎么可能为难!”张贵妃这一句几乎是嘶吼出来的。   季听:“……”   寝殿中静了下来,许久之后季听干巴巴道:“她好歹是你有血缘的亲人,你就能这么容易舍弃?”   “若是她得罪了旁人,我自是不容易舍弃,可她偏偏招惹你,”张贵妃胡乱擦一下眼角,别开脸冷冷道,“既然招惹了,就得承受招惹的代价,我自不会帮她。”   “……可她是你亲人,我以为你会生我的气。”季听叹息一声。   张贵妃沉默许久,才淡淡说一句:“我当初为何自尽,你应该还记得吧?”   记得,因为父母皆亡故,唯一的哥哥不仅想占了她的嫁妆,还妄图将她当做攀云梯,便逼她嫁给一个大她十几岁的男人。季听抿了抿唇,一时间没有说话。   “我与绿芍差不了两岁,家里既然缺钱,为何一定要我这个妹妹嫁人,而非他自己的女儿?”张贵妃冷笑一声,“这些年我不说,不代表不在乎,我可以纵容他们扒着我吸血,也愿意同他们维持表面的亲情,可他们不该动你。”   季听静了许久,才走到她身侧,安慰的拍着她的后背。   张贵妃难堪的别开脸:“……你是不是觉得我不顾骨肉亲情,是特别卑劣之人?”   “我只是很欣慰,”季听扬起唇角,“原本只觉得你够聪明却不够狠心,日后恐怕会被谁拖累,如今看来倒是多虑了。”   张贵妃顿了顿,红着眼眶看向她。   季听眸光温柔:“只是我当初救你,确是举手之劳,配不上你的报答。”   “……谁报答你了,真是想太多。”张贵妃别扭的哼了一声。   季听笑笑:“知道你不怪我我就放心了,方才还在纠结要不要放过张绿芍,现在看来不用了。”   “那丫头也确实心术不正,如今低嫁也好,日后惹出事来,至少张家还能担待,此事就这样定了,我等宫宴之后便同皇上说。”张贵妃蹙眉道。   季听应了一声,又同她说了会儿话才离开。   跟官眷们虽然也算聊得来,但她心里总惦记着在前边的申屠川,所以在听说一众人等都在御花园后,她便直接过去了。   她到的时候,申屠川正一个人孤零零的坐在水池边看鱼,虽然面上看不出窘迫之意,可季听就是莫名觉得他挺可怜的。   季听抿了抿唇,默默走到他身旁坐下。在她靠近的时候,申屠川便扭头看向她了,待她坐下后才问:“怎么这个时候就出来了?”   “那边总聊些绣花裁衣的事,我掺和不进去,便出来了。”季听还有些放不下面子,说话也不怎么热络。   但申屠川还是敏锐的发现,她在自己面前又不自称本宫了。   他静了片刻,主动握住了季听的手。   季听顿了顿,扭头看向他。   “此处近水,殿下须小心。”申屠川缓缓道。   季听盯着他看了许久,唇角微微扬了起来,申屠川垂下眼眸,一时间没和她对视。   两个人安静的坐在池塘边,文臣武将都有意无意的往他们这边看,最后不知不觉中聚到了一起。   “他们是不是吵架了?”赵侍郎疑惑。   李壮也皱着眉头:“我瞧着像,可按殿下的性子,若是真吵架了,应该扭头就走才是,为何还要跟他坐在一块?”   “应该没吵吧,这二位可都不是什么能受气的主,此时这样黏在一起,怎么看怎么都是夫妻恩爱。”另一个文臣又道。   他话音刚落,便被几个文臣武将一同否定了,正说得热闹时,季听幽幽的插了一句:“诸位若是想背后说人,能不能声音小一些?”   众人一顿,赶紧打着哈哈敷衍过去了,季听一脸无语的把头扭回去,盯着湖面发呆。申屠川默默牵着她的手,突然有种想在这里坐到天荒地老的感觉。   两个人懒散的消磨着时光,转眼便到了晚上的时候,宫宴开始了,季听突然有些不舒服,勉强坐了会儿后便想回府。   季闻听到她不舒服,立刻开口道:“皇姐还是先回殿内歇息,朕叫太医为你诊治一番。”   季听想了想也行,于是欣然同意了,申屠川原本也想跟着她走的,只不过被她劝下了:“夫妻一同离开怕是不大好,我有丫鬟陪着,你再留一会儿吧。”   申屠川蹙眉看着她,片刻之后还是答应了。   季听离开后,申屠川始终心神不宁,有好几次季闻问话都没听到,好在最后都敷衍过去了。   宫宴进行到一半的时候,一个宫女走了过来,在他身侧低声道:“殿下方才吐得难受,驸马爷可要去看看她?”   申屠川猛地站了起来,大殿上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他表情淡定的走上前,对季闻行了一礼:“皇上,臣想去看看殿下。”   “去吧去吧,朕也是有些不放心。”季闻欣然答应。   申屠川应了一声便跟着宫女匆匆离开了。随着他逐渐走远,宫宴上的丝竹声越来越小,很快耳边就只剩下他和宫女的脚步声,他随着宫女往前走,方才因为季听慌了一瞬的脑子清醒过来,正欲停下时,便已经到了一片假山前,而绿芍衣衫凌乱的站在那里。   他停下脚步,绿芍便扑过来跪在了他脚边,而带路的宫女却不知去哪了。   “申屠公子,求求你救救我,殿、殿下记恨我当初要救你一事,如今竟是栽赃诬陷我和小厮有染,要将我嫁给一个奴才,求求公子救我。”绿芍眼角泛红,楚楚可怜的求他。   申屠川淡漠的看着她:“是你引我来的。”   “公子!我也没有办法了,我一心只爱慕你,要我嫁给旁人我宁愿死了,”绿芍哽咽着,边说边解开衣带,“我不求能给公子做妾,只求公子怜悯我,能让我做个通房,哪怕是外室也是好的。”   她很早之前便喜欢他,只是那时的他是丞相嫡子,是高不可攀的明月,她虽喜欢却不敢生出半分妄念,只是在他落难之后,才觉得自己还有希望,然后就越陷越深,如今已经回不了头了。   她红着眼眶,将衣裳一件一件的脱了,申屠川只是淡漠的看着她,并没有开口阻止,这叫她生出一丝期待,虽然有些局促,但更多的是羞涩。   她和申屠川一跪一站,谁也没有再说话,而假山角落里,张贵妃冷眼看着这一幕。   “娘娘,您不去阻止吗?”贴身宫女担忧的问。   张贵妃冷笑一声:“阻止什么,本宫巴不得他们成事。”   “可这样会让张家蒙羞的。”宫女低声道。   张贵妃垂下眼眸:“如今的张家,只是他们一家三口的张家,本宫的张家,在爹娘去世之后就不在了,无所谓蒙不蒙羞。”   宫女闻言叹了声气,便没有再说话了,而是和张贵妃一同盯着那边看,当绿芍上身脱得只剩下一件小衣时,申屠川突然开口:“你打算旁观到什么时候?”   他这话不像是对绿芍说的,倒像是对她们说的,宫女一惊,扭头看向张贵妃。   张贵妃眼神一暗,沉着脸走了出去,绿芍在看到她后脸色刷的一下白了。   “若本宫不在,你们是不是已经成事了?”她冷淡的问。   绿芍绝望的看着她:“姑母……”   啪。   张贵妃一巴掌甩在她脸上时,绿芍愣了许久都没反应过来。   “你也配叫我姑母?”张贵妃冷笑,“你母亲就是这样教你的么?”   “……姑母。”绿芍低下头。   张贵妃抬头看向申屠川,月色下的他清冷逼人,还是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若是本宫不在,驸马是不是就打算叫她脱光了?”   “是。”申屠川淡淡回答。   张贵妃气笑了:“你倒是敢说。”   “她自己要脱,要毁你张家满门的名声,关我何事,”申屠川撩起眼皮看向张贵妃,绿芍怔了怔之后脸色刷的白了,他却还在往她心上捅刀,“你当我愿意看?这样的女人,我看一眼都嫌脏。”   “你!”张贵妃怒极。   申屠川面色平静:“剩下的事就交给张贵妃处理了,相信你会给殿下一个交代,我还要去看殿下,就先走一步。”   他说完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只剩下张家姑侄俩还站在假山前。   夜晚的皇宫极静,静到申屠川的脚步声都明显起来了,他快速走到了季听歇息的地方,不顾宫人的劝阻直接闯了进去。   季听吓了一跳,看到他后愣了愣:“你这么着急干什么?”   申屠川绷着脸走到床边,突然单膝跪在床上将她抱了起来,一张脸直接埋在了她肩膀上。   这种极度依赖的动作让季听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他似乎在撒娇,顿了顿后不由得抱住了他的头:“发生什么事了?”   “我的眼睛脏了。”申屠川闷声回答。   季听:“?” 第89章   雨息阁中,张贵妃脸色铁青的看着张家母女,绿芍失魂落魄的跪坐在地上,张夫人则在一旁抹着眼泪说她:“我若是知道你说的法子就是这样,怎么也不会让你去做,现下好了,脸面都被丢干净了,你可要怎么办啊!”   绿芍不说话,只是静静的待在那里,张夫人咬咬牙去求张贵妃:“贵妃娘娘,你就看在骨肉亲情的份上,帮帮你哥这唯一的女儿吧!”   “她自己做出如此伤风败俗之事,本宫又能如何帮她?”张贵妃语气不大好,“如今能做的,就是尽快让她和那个小厮成亲,说不定申屠川就不计较了。”   “他、他看了我女儿的身子,我不找他算账也就罢了,他凭什么跟我们计较!”张夫人怒道。   张贵妃顿时不耐烦了:“你若是有能耐,就去找他算账啊。”   张夫人顿时不敢吱声了,只是委屈的边哭边安慰绿芍,绿芍终于冷静了些,面色苍白的看向张贵妃:“姑母当真不肯帮我吗?”   “不是不肯帮你,只是本宫也不知该如何帮你,若你不肯嫁给那个小厮,为了张家的声誉就只能去庙里做姑子了。”张贵妃放缓了声音。   张夫人忙摇头:“不要!她还这般小,怎么能去那种地方!”   “那就老老实实等着嫁人。”张贵妃淡淡道。   张夫人依然不肯答应,纠结半晌后哀哀道:“我们不要声誉了,我们什么都不要了,贵妃娘娘不要为我们指婚,我张家愿意养绿芍一辈子,你兄长虽然现下还不知道,但待他知道了,定然会答应的!”   “娘……”绿芍的眼眶也红了。   张贵妃冷眼看着这对母女,半晌才不紧不慢道:“还记得嫂子先前对本宫说过,张家的声誉比本宫的命都重要,即便本宫以死相逼,也不能改变哥嫂的主意,怎么如今轮到自己女儿头上了,反倒不在乎声誉了?”   张夫人哑了一瞬,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   张贵妃嘲讽一笑:“看来这声誉重不重要,得看是为着谁。”   “……我和你兄长,就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张夫人眼眶更红了。   张贵妃撩起眼皮看向她:“本宫的父母,又何尝不是只有我一个女儿?”   张夫人瞬间没了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绿芍艰涩道:“你一直在恨我们,所以才故意配合季听毁了我是吗?”   “对,你是不是故意的?!”张夫人变了脸色,竟有要冲上前拼命的势头。   “本宫先前待你们还不够好吗?帮了你们这么多次,你们都视作理所当然,如今只一次不帮,你们就说本宫恨你们?”张贵妃只觉可笑,“想不到本宫这些年,竟是养出几只白眼狼来。”   “娘娘……”张夫人哀求的叫了她一声,本想接着求她,却被绿芍一把抓住。   “娘,她不会帮我们了,不必再求。”绿芍冷静道。   张夫人:“可是……”   “不必可是了,”绿芍说着搀扶她一同起来,这才看向张贵妃,“今日太晚了,我们再在宫里留一夜,明日一早便会回张家,到时候许婚也好做姑子也罢,全凭贵妃娘娘处置。”   她说完,便搀扶着张夫人一同往外走去,张贵妃冷眼看着她们走远,并未开口留下她们。   母女俩从寝殿出来,张夫人急道:“你姑母还未改变主意,咱们怎能就这么出来,难道你真的要认命了?”   “她不会帮我们,与其在她身上浪费时间,不如自己想法子。”绿芍淡淡道。   张夫人叹了声气,絮絮叨叨的埋怨:“你总要自己想法子,可你看看自己想的都是些什么法子,把事情越弄越糟不说,还害你姑母生咱们的气,现下就是求她都不得行了。”   “这一次一定可以,”绿芍垂下眼眸,“我不会嫁给一个奴才的。”   张夫人已经被她闹怕了,闻言立刻警惕的问:“你先告诉我是什么法子。”   “皇上今晚喝了酒,应当会来雨息阁歇息,”绿芍看向她,“从梓轩阁到这边,要经过一片园子,我去那里等他。”   张夫人一愣,意识到她要做什么后怔怔的开口:“可、可你怎么确定皇上会……”   “皇上喜欢姑母,而我生得有三分像她,还比她年轻新鲜些,皇上会动心的,”绿芍垂下眼眸,“不是每个男人都是申屠川,我也不会失败第二次。”   “……可事后我们要如何对你姑母交代?”张夫人艰难的问。   绿芍嘲讽的笑了一声:“有什么可交代的,若非她不肯帮我,我又如何会想出这样的法子来。”   张夫人愣神许久,最后仿佛下定了决心一般点了点头。   另一边,季听一脸莫名的倚在床边坐着,而申屠川还趴在她肩膀上不肯动,若非感觉到他情绪确实不好,她真以为这是他想出的和解新方法了。   正当她七想八想时,申屠川突然问:“殿下方才说不舒服,现在好些了吗?”   “好多了,大夫说是点心用得多了,方才给我熬了药茶,我喝过便好了。”季听回答。   申屠川应了一声:“没事就好。”   说完寝殿里便再次陷入了长长的沉默。   季听跟着静了会儿,见他没有说话的意思,便忍不住主动问了:“你到底怎么了?”   申屠川沉默许久:“看了些不该看的东西。”   “看到什么了?”季听好奇追问。   申屠川顿了顿:“一些脏东西。”   “……你撞邪了?”季听茫然的问。   申屠川沉默许久,总算抬起头了。季听对上他黑沉沉的眼眸,一时间有些心慌:“皇宫里是死过不少人,我先前也听说许多骇人的传闻,只不过没亲眼见过……所以你到底看见什么了?”   申屠川定定的看了她许久,突然一言不发的拉开了她的衣带,接着便要扒她的衣裳,季听一惊,急忙往床里退了几步,申屠川沉默的跟了过去,像剥洋葱一样把她剥得只剩一件小衣。   “你做什么?!”季听此刻连两个人闹别扭的事都忘了,只剩下满脑子的震惊,“你方才去哪了,是不是被什么妖魔鬼怪缠上了?你还认得我吗?”   申屠川表现得像鬼附身一样,看他郁沉的脸色,季听浑身发毛:“你、你别吓我啊,我虽然尸山火海见得多了,可真没见过鬼,你若是再这样,我可真就叫人……”   话没说完,她最后一件小衣也没了,申屠川的瞳孔瞬间被莹白的颜色装满,许久之后他的面色才缓和了些:“好多了。”   季听:“?”   “夜里风凉,殿下仔细生病。”申屠川说着,拉过旁边的被子裹到了她身上。   季听:“……”   寝殿里静了片刻之后,季听一言难尽的看着他:“……我听说宫里的老嬷嬷会叫魂,要不找一个来帮你叫叫?”   申屠川顿了一下,这几日一直绷着的脸上,难得出现一丝笑意:“我没事,殿下。”   “可你现在的样子,一点也不像没事。”季听认真的说。   申屠川定定的看了她许久,突然说了一句:“在殿下不理我这段日子,我伤处的痂已经掉得差不多了,基本算是全好了。”   “……我何时不理你了,是你先不理我的,”季听还了一句嘴,但到底不想跟他因为这事儿争执,说完便接了一句,“你怎么突然提起自己的伤了?”   申屠川像方才一样镇定,耳朵尖却渐渐红了。   季听顿了一下,一时间也有些局促,扫了他一眼后躺好,绷着脸道:“既然都来了,今晚就宿在宫里吧,你去将蜡烛熄了。”   申屠川目光和缓的看着她,却没有起身的意思,当季听再次看过来时他才缓缓道:“今日就让屋子里亮着吧。”   季听:“……”   他说完将她拢进怀里,低声说一句:“殿下,我很想你。”   季听抿了抿唇,安慰的将手覆到他的后背上,片刻之后低声道:“其实仔细想想,不过是一件小事,你我却闹了这么一大场别扭,实属不该。”   这是她在缓和关系后,第一次主动提起两人的矛盾。   “是我的错,我不该贪心。”申屠川垂眸。   季听蹙眉:“也是我态度不好在先。”   “那就当我们都有错,扯平了好吗?”申屠川的手探入被子。   季听难耐的仰起下颌,许久之后眼角泛红道:“……嗯,扯平了。”   “那殿下当初是说的,以后再不准我进殿下寝房那句话,能作废吗?”申屠川低声问。   季听攀着他的肩膀,指甲无意识的在他身上留下痕迹:“自、自然是作废了。”   “好。”申屠川捏着她的下巴吻了上去。   随着夜越来越深,文臣武将都携妻带子的离开了,宫里彻底静了下来,季听和申屠川房中的灯烛燃了一夜,一直到天蒙蒙亮才熄了。   季听累得手指都抬不起来了,稍微一动便全是酸软的感觉,她索性就不动弹了,迷迷糊糊的任由申屠川给自己清理,这样一来速度就慢了不少,她困得睁不开眼睛,却又不想被折腾,半晌只勉强说了一句:“……快点。”   “已经好了,殿下安心睡吧。”申屠川说完,便在她身侧躺下了。   季听轻车熟路的在他怀中找了一个位置,枕着他的胳膊困倦道:“别忘了告诉宫人一声,别吵我。”   “嗯,说过了。”申屠川回答。   季听闻言便放心的睡了过去,申屠川抱着她静了片刻,也跟着睡着了。   两个人一直睡到晌午时分才匆匆起来,打算跟季闻请过安后就回府,结果到了雨息阁时,就看到季闻略为尴尬的脸,还有旁边脸色不怎么好的张贵妃,而在他们面前站着的,是神色恹恹的绿芍。   季听顿了一下,行过礼后笑道:“皇上看着脸色似乎不太好,可是昨夜没休息好?”   她不提昨晚还好,一提起来季闻就更是尴尬了,只是这一次的尴尬里,还多了些许不耐。   季听扬了扬眉,扭头看向唯一的外人:“绿芍姑娘的脸色也不大好,按理说要同自己心上人修成正果了,不应该高兴些吗?”   “什么心上人,不过是一场误会,绿芍已经同朕解释过了。”季闻先一步开口。   季听顿了一下:“她同皇上解释?”   “……嗯,”季闻错开她的视线,缓缓说一句,“朕打算封她为贵人,择日入宫。”   绿芍羞涩的低下头。   季听蹙眉看向张贵妃,片刻之后笑了一声:“姑侄俩一同入宫服侍,怎么听起来不大好呢。”   “姑侄、姐妹一同入宫的多了,这有什么,朕已经召张岁文过来了,若是他也答应,那此事便这么定了。”季闻坚持道。   说话间,李全便进来通报了:“参见皇上,张岁文已经到门外了。”   “让他进来。”季闻神色微缓。   张岁文携张夫人一同进来,看见季闻后便下跪行礼,季闻直接让他们起来了:“朕今日召你们前来,是有事要同你们说。”   他将要纳绿芍为贵人的事说了,张岁文和张夫人对视一眼,连忙跪下谢恩,仿佛早已经等待这一刻了,完全不在乎张贵妃这个妹妹的想法。季听抬眼看向张贵妃,见她面露隐忍,沉默一瞬后对她眼神示意。   张贵妃顿了顿,好半晌才收敛情绪,到季闻面前跪下:“既然皇上想要绿芍入宫服侍,那臣妾自然也不好说什么,臣妾一切都听皇上的。”   季听垂下眼眸。   季闻听贵妃这样说,顿时一阵心疼:“真是委屈贵妃了。”   “不委屈不委屈,日后有绿芍相伴,贵妃定然日日欢喜。”张夫人忙道。   季闻笑了一声:“不错,朕不常来后宫,贵妃平日也确实无聊,如今有绿芍相伴,朕也是放心了。”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算是将此事给定下了,季闻匆匆交代几句就离开了,一屋子人里瞬间只剩下季听和申屠川两个外人。   “殿下,我们也走吧。”申屠川缓声道。   季听看了张贵妃一眼,含笑道:“本宫知道你委屈,可绿芍入宫也是好事,你进宫这些年都没有子嗣,若是绿芍来日生下皇子,那你也会跟着沾光。”   她的话极尽讽刺,可却准确的戳中了张岁文夫妇的心思,两个人在一旁没敢说话。   张贵妃抬头看向她,许久之后扬起唇角:“殿下说得是。”   季听见她明白了,便没有再多说,和申屠川一路走了出去,直到坐上马车才拉下脸,显然是心情极差。申屠川看了她片刻,到底还是没说出昨晚发生的事。   “殿下不必担心,相信张贵妃是有分寸的。”申屠川握住她的手。   季听沉着脸:“早知道她这么能作妖,我当初就该杀了她。”   “殿下想杀她,多的是法子,只是这次还要先看张贵妃如何处置。”申屠川缓缓开口。   季听顿了一下,没有再开口说话了,两人一路无言回到府中,刚一下马车,跑来迎接的扶云就‘咦’了一声。   季听抬头:“怎么了?”   “你们和好了?”扶云一脸认真的问。   季听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才发现她和申屠川还牵着手。   她:“……” 第90章   关于和好这件事,先前季听还不觉得有什么,可当被扶云就这么指出来时,她突然有了点丢人的感觉,于是立刻试图跟申屠川分开,然而申屠川仿佛知道她要做什么,默默握紧了她的手。   她只能干咳一声,训斥扶云道:“胡说什么呢,我和驸马好好的,什么叫和好了?”   “你们昨天入宫时还互不搭理呢,现在都牵手了,难道不是和好?”扶云一脸无辜。   季听略为尴尬,见申屠川在一旁事不关己,立刻横了他一眼,他这才缓缓道:“嗯,和好了。”   扶云笑了:“和好了就行,整日看你们板着脸,我都觉着累……和好了是好事,我要去告诉厨房,叫今日多做些好吃的出来。”   “不必如此……”   季听话还没说完,扶云已经跑远了,她立刻推了申屠川一把:“还不快去叫他回来,你真想闹得全府都知道?”   “阖府上下这么多双眼睛,都能看出我们之间的变化,即便将扶云叫回来,他们也是知道我们和好了的。”申屠川站着没动。   季听不悦的蹙眉:“知道是肯定会知道的,只是不摆在明面上说还好些……你就不觉着丢人吗?”   “我与殿下是夫妻,夫妻间吵架再正常不过,有什么可丢人的?”申屠川说完顿了顿,“昨晚到现在滴米未沾,叫厨房多做些吃的也好。”   季听顿了顿,这才后知后觉的感觉到饿。   既然如此,也没什么可说的了,季听叹了声气直接去厅堂等着了,因为她吃饭太过积极,今日午膳还提前了半个时辰。   扶云和褚宴陆续进来,牧与之是最后一个到的,进了厅堂后看到季听和申屠川并坐,顿了一下后含笑道:“殿下同驸马爷和好了?”   “……今日的酥肉不错,你快坐下尝尝。”季听疯狂转移话题。   牧与之笑笑,到她另一侧坐下,待她给自己夹了菜后才动筷。申屠川将这一幕看在眼里,沉默片刻后别开脸。   一桌子人和往常一样安静的用膳,只是氛围缓和了许多,扶云也比先前要随意些,不像他们吵架那会儿,只敢低着头吃饭。   午膳即将结束的时候,牧与之看向季听:“我打算这几日往边城去。”   “哦,你什么时候走提前两天说一下,我去找皇上告假,然后陪你去。”季听忙道。   申屠川手一停:“殿下也要去边城?”   “嗯,”季听应了一声,继续看着牧与之,“我先前不是答应你了么,这次陪你一起去。”   “边城苦寒,即便是殿下要陪我去,我也舍不得。”牧与之苦笑。   季听斜了他一眼:“那地界我去的多了,上次去还打退了原奴人,往日去得,如今为何去不得?”   “往日是为了边关安定,殿下不得已才去,如今不过是为了我的私事,自然没必要去了,再说我一路过去还要盘点生意,一去一回怕是要到年底了,”牧与之温声劝道,“殿下乖,留在京都等我就行,不必跟我同去。”   “不过是半年而已,我还是耽搁得起的,若是京都有事,直接让褚宴写信叫我回来就是,反正我都答应你了,就不会食言,你要带我去。”季听这次异常坚持。   申屠川听着她一直缠着牧与之的话语,内心麻木一片,面上也没什么表情。   季听一直说要去,牧与之被缠得无法,只好答应下来,季听这才高兴了,用完午膳便开始思索该带些什么东西。   申屠川跟着她回了寝房,看着她将冬日的衣裳都扒了出来,终于忍不住说一句:“我也要跟殿下同去。”   季听疑惑的扫了他一眼:“你去做什么?”   “那殿下去又是做什么?”申屠川定定的看着她。   季听:“我陪与之啊。”   “我是要陪殿下。”申屠川回答。   季听笑了一声:“不必,我有与之陪着。”   申屠川的手在袖中猛地握紧,静了片刻后淡淡道:“殿下觉得,有了牧与之,便不需要我了是吗?”   季听觉得他这话说得奇怪,皱了皱眉后问:“你又吃醋?”   申屠川沉默一瞬:“我只是不想你走。”   季听以为他又要跟自己掰扯,都准备好应对了,谁知他突然服软,反叫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   寝房里静了半晌,她才说一句:“不过是半年时间,你且在家中等着,我很快就回来了。”   “殿下一定要去?”申屠川又问。   季听沉默许久,才悠悠叹了声气,转身到床边坐下后朝他招了招手,申屠川停顿片刻跟了过去,在她身侧坐下后定定的看着她。   “我跟与之去边城,是要做正事的,”季听缓缓道,“有我在,他就不会那么辛苦了,所以我不得不去。”   “殿下要做什么正事?”申屠川蹙眉。   季听脸上闪过一丝犹豫,似乎不知道该不该说。   申屠川抿了抿唇:“如今我同殿下是一体同心的夫妻,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是去找一个人。”季听还是说了。   申屠川:“什么人?”   “与之的亲生妹妹,”季听斟酌着开口,“其实与之是边城人士,母亲早亡,父亲又是个赌鬼,欠了一堆债之后自尽身亡,那些债主为了讨债,便将他妹妹抢走了,到现在都没找到。”   申屠川的眉头缓缓皱起,许久之后才说一句:“我倒是没想到,他的身世会如此坎坷。”   “这些年他每年都会去边城一趟,就是为了找妹妹,只是不知那些人将她卖去了何处,竟是一直不见踪迹。”季听叹息一声。   申屠川闻言蹙了蹙眉头,默默握住了她的手:“他是行商之人,三教九流的朋友遍布天下,若他都找不到,殿下又如何能找到?”   “话虽这么说,可总要试一下才行,再说若是我也在,那边的衙门应当会尽心些。”季听笑笑。   申屠川见她显然主意已定,便没有再说话了,只是私心里还是不想她走。   然而不管他愿不愿意,季听都已经准备好要离开了,为此她还特意进宫一趟,先是去跟季闻告假,季闻一听她要远离朝堂半年之久,立刻欣然同意了。季听懒得搭理他那点小心思,见他同意后便偷偷去见了张贵妃。   “绿芍的事,你能解决吗?”她低声问。   张贵妃精神尚好,闻言冷笑一声:“绝子汤已经混在饭食叫她吃了,我用了三倍的量,她这辈子都别想有子嗣。”   “可找太医确认过了?”季听又问。   张贵妃应了一声:“我身边的太医去给她把了平安脉,确定万无一失了。”   季听松一口气,随即又道:“我听说皇上近日十分宠她,若是哪天高兴了给她提了位份,日后怕不是更要惹你心烦,我不在京都也会不放心,你可有法子叫皇上厌弃了她以绝后患?”   张贵妃垂眸:“那小厮不是还在?”   季听顿了一下,不明所以的看向她。   “皇上常同我说市井之事,想来百姓中也有他不少眼线,若是小厮整日哭诉自己遇着个负心人,想来皇上也是会知道的,”张贵妃不紧不慢道,“皇上那般好面子的人,不知听说此事后,还能否宠幸她。”   “我知道了,此事我会着手去办,”季听说着,安慰的拍了拍她的肩膀,“你也别太伤心,吃好睡好,我还指望你早日生个龙子出来。”   “嗯,知道了,”张贵妃应了一声,“这些日子我没少吃坐胎药,希望能早些有消息,我也好在宫里多一份保障。”   季听笑笑,又同她说了会儿话之后才走,回到府中后便叫来了小厮,一番威逼利诱后他便乖乖听话了。   做完这些,季听仍是不大放心,于是去了钦天监一趟,同相熟的好友说了大半日的话,才回府继续收拾东西。   在临行前一日,宫里传来消息,张贵人八字不祥,又为人不守妇道,如今已经被打入冷宫,而其父张岁文也因教导不力被降职,唯有张贵妃没受影响。   这个结果在她预料之中,季闻虽然会迁怒张家,却不会说张贵妃什么,毕竟张贵妃先前可亲自为绿芍和小厮指过婚,是他强插一手才会终止的。   不管怎么说,把绿芍解决了,季听也就没有后顾之忧了,收拾好东西只等跟牧与之走,却没注意到牧与之越来越无奈的神色,以及申屠川越来越沉默的性子。   夜晚,她去了申屠川房中。   “殿下怎么来了?”申屠川看向她。   季听咳了一声:“今晚之后我就要走了,所以来陪陪你。”   “多谢殿下,”申屠川一想到她要离开,心情便不怎么好,显得人也冷淡许多,“只是我身子不适,怕是不能伺候殿下。”   季听抿了抿唇:“……我又不是特意为那事来的,只是想陪陪你而已。”   “我送殿下回寝房吧。”申屠川不容拒绝。   季听定定的看了他许久,最后有些丧气的妥协了,在他的陪同下回了寝房,直到进门前她还不死心:“你真的不要我陪?”   “殿下还是早些休息吧。”她越是表现得黏人,申屠川就越是想到她一走就是大半年,心情也就越差,实在是不想说话。   季听只好进屋了,申屠川帮她关了门,便独自一人往偏院走,快到院门口时,突然看到了牧与之。   他停了一下,平静的走了过去:“找我?”   “你想法子拖住殿下,别让她跟我去。”牧与之开口道。   申屠川顿了顿:“理由。”   “她不知道我妹妹已经离世,我也不想让她知道。”牧与之不紧不慢道。   申屠川眼眸微动,定定的看向他。   牧与之笑了一下,所有情绪都被掩住:“其实我前两年就已经打听到了她的消息,只是那时她已经跳井自尽,这些年殿下一直满心期望我能同家人团聚,我实在不知该如何告诉她,妹妹已经走了的消息。”   申屠川沉默许久:“不管怎样,你不该瞒她。”   “等我这次回来吧,回来我便告诉她,”牧与之看向他,“我去边城,一是为了生意,二是为了给妹妹扫墓,实在不适合带殿下前去,可暂时又不能同她说明,只能找你帮忙了。”   如果不是能想的法子都想了,他也不会找申屠川。   申屠川和他对视,片刻后道:“以后不准逼殿下纳侍夫。”   “你在提条件?”牧与之脸上的笑意淡了下来,“若殿下随我去了,你可是要半年见不到她。”   “若殿下执意要随你去,我就将真相告诉她。”申屠川一脸平静。   牧与之:“……我是为了让你帮忙才告知真相,没想到你竟是如此无耻之人。”   “所以你答应吗?”申屠川问。   牧与之深吸一口气:“好,我答应,但如果殿下日后有喜欢之人了,你也不准阻挠她收人。”   申屠川顿了顿:“她只能喜欢我。”   “许多人都这般想过,”牧与之眼底闪过一丝讽刺,“驸马爷还是不要太自信的好。”   “我会让她变得只喜欢我。”申屠川垂眸。   两个人静了下来,许久之后,牧与之淡淡开口:“我答应你。”   申屠川闻言扭头就走。   牧与之蹙眉:“你去哪?”   “找殿下。”申屠川一边说一边大步朝季听寝房走去。   这边季听已经沐浴完,只穿亵裤和小衣趴在床上,想到明日要离京了,她就一点睡意都无。   正当她无聊时,身后突然覆上来一个人。她闻到熟悉的味道后一愣:“你怎么又回来了?”   “我反悔了,今晚还是想和殿下在一起。”申屠川说着,拉开了她小衣的系带。   季听:“?” 第91章   因为申屠川不可告人的秘密,季听一直被翻来覆去的折腾,最后手脚都有些抬不起来了。   “明日坐马车肯定是要难受了……”她困得说话都有气无力了。   申屠川抚开她汗湿的头发,在她额上亲了亲:“别想这么多,睡吧。”   “你记得叫我。”季听呢喃。   申屠川应了一声,待她睡着后才换了件衣裳,直接去了牧与之院中。牧与之没想到他这个时候会来,从寝房出来时脸上还带了些困意。   “你明日提前一个时辰离开。”申屠川缓缓道。   牧与之顿了一下:“你要我瞒着殿下离开?”   “是。”   牧与之眼眸微眯:“若我有心瞒着她离开,还要你帮忙做什么?”他就是不想自己惹殿下不高兴,才会想法子把此事推给申屠川的。   “若你按先前定好的时辰离开,而我帮你拖住她,那她只会生我一人的气,可若你提前走,她便不好只埋怨我一人,”申屠川看着他,“如今我主动帮你,你怎么好意思让我一人得罪殿下。”   牧与之眼神凉凉:“可若是我提前走了,你把责任都推给我怎么办?”   申屠川静了许久,唇角微微浮起:“既然互不信任,我似乎也没帮你的必要了,你自己解决吧。”   “好啊,大不了就是带着殿下去边城,走得慢些多带她去玩玩就是,只不过半年之内可能回不来了。”牧与之面色不变。   两个人说完无声的对视,只等对方先败下阵来。   正当他们持续较劲的时候,院门口传来一道幽幽的声音:“原来你们都不想让我去。”   牧与之和申屠川一顿,表情一时间都有些微妙了。   季听见他们不肯回头看自己,不由得嘲讽一笑:“方才不还在商量怎么将我撇下么,怎么这会儿都不吱声了?”   牧与之无奈的看向她:“殿下,山高路远,我实在舍不得带着你。”   “那你就不会直接跟我说?”季听绷起脸。   牧与之沉默一瞬:“我先前同你说了的,是你执意要跟着。”   “所以我想去帮你,反倒成为我的不是了?”季听眼神微凉。   牧与之立刻不敢说话了,他用眼神示意申屠川帮忙,申屠川却假装没看到,只自己安分的站着,仿佛只是一个无辜的路人。   牧与之:“……”   所谓死也要拉个垫背的,牧与之静了片刻之后,便开口问了一句:“殿下为何这会儿出来了?”   “没什么,不过是见某人大半夜的出门,心里觉得不对,所以才跟过来的。”季听说这话时,半点眼神都没给申屠川,申屠川却只觉后脊发凉。   牧与之见她想起申屠川了,忐忑之中竟是多了一分欣慰,只是这分欣慰他得偷偷藏好,不然被她发现了,又是一堆麻烦。   秋日的夜风泛凉,而在场的三个人都衣衫单薄,季听身体已经疲累到了极点,这会儿也只是强撑,沉默片刻后便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再开口声音也缓和了许多:“罢了,你既然不想让我去,那我就不去了,明日我写封亲笔信,你带去给边城府尹,他自会帮你寻人。”   “不必麻烦殿下,我有殿下的信物,到时候交给府尹,想来也是一样的。”牧与之没想到她这么快就不气了,一时间也有些许动容。   “那也好,省得我麻烦了,时候不早了,你明日还要赶路,早些休息吧。”她说完顿了一下,还是补充道,“不管有没有找到,过年的时候都记得回来,一个人在外过除夕实在不像话。”   “是,殿下。”牧与之目光柔和下来。   季听目送他回了寝房,这才转身离开,申屠川立刻跟了过去,说了她来之后的第一句话:“你身子乏累,不如我抱你回去吧。”   “你还知道我身子乏累呢?”季听嘲讽的反问。   申屠川顿了顿,才知道她方才只是来不及,而非不跟自己算账。   “我说你为何突然改了主意,原来是跟与之一起算计我,若非我今晚跟过来看看,怕是真要被你蒙骗过去了,”季听冷笑一声,加快脚步走出了牧与之的院子,待继续往前走时,见申屠川还跟着自己,立刻就停下了,“如今你的目的已经达到,还跟着我做什么?回你自己的院子睡去!”   “殿下别生气,是牧与之要我帮他,我也是被逼无奈。”申屠川立刻甩锅。   季听却不买账:“你同他什么时候这般要好了?若非你想将我留下,又怎么会去帮他?”   “我自然是想让殿下留下的,”申屠川看着她的眼睛,“我似乎从未否认过这个想法。”   “可再怎么说,你也不该算计我!”季听气恼。   申屠川抿了抿唇:“我都已经接受殿下离开了,若不是牧与之找我帮忙,我也不会又动心思,殿下方才分明已经原谅牧与之了,为何就不能原谅我?”   “谁说我原谅他了?若不是他明日要走,我怕影响到他,方才早就发火了,”季听生气,“你若执意想跟他比,好啊,你也走上半年,我今晚就不跟你生气了。”   申屠川一听她并非区别对待,心情顿时又好了一些:“我不走,我要一直守着殿下。”   季听冷笑:“守着?你给我闭门思过,没有我的吩咐不准从偏院出来,我倒要看看你还怎么守着!”   申屠川顿了一下,见她转身就走,下意识的想跟上,却听到季听发火道:“若是敢跟来,我叫褚宴打断你的腿!”   话音刚落,褚宴就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钻出来了,面无表情的站在申屠川面前。申屠川只好看着季听走远,一直到身影彻底消失不见,他才扭头看向褚宴:“你是何时来的?”   “殿下跟着驸马爷过来时,我便跟着来了。”褚宴淡淡回答。   申屠川眯了一下眼睛:“你难道都不睡觉的?”   “若不是驸马爷突然出门,我这会儿还在睡着。”褚宴冷嗖嗖道。   申屠川难得生出一分无奈的情绪,和褚宴僵持片刻后还是妥协回了自己的偏院。   待明日牧与之走后,她估计就不会再生气了,申屠川想得乐观,然而翌日要去找季听时,却被扶云牵着两条黄狗拦在了院子里。   “殿下说了,打今日起,驸马爷好好闭门思过,没有她的吩咐不得出偏院一步。”扶云相当嚣张,比扶星扶月还会狗仗人势。   申屠川沉默一瞬:“殿下还在生我的气?”   “虽然不知道你们发生了什么,但殿下肯定是生你气了,否则为何要把你关起来?”   扶云看了他一眼,便将扶星扶月脖子上的绳子解了,要它们留下看着申屠川,这两条狗也不知道是怎么训的,仿佛听懂了他的话一般,就这么盯着申屠川,一看他有要出门的意思,便龇牙咧嘴的要来咬他。   申屠川:“……让狗来看着我,是殿下的主意,还是你的主意?”   “自然是殿下的主意,我急着出门去玩,就不留下了,你好好闭门思过。”扶云说完便扭头跑了,只留下两条龇牙咧嘴的大黄狗。   申屠川沉默的和狗子们对视,半晌缓缓道:“我第一次见你们时,你们还十分娇小,怎么才几日的功夫,就生得这般肥壮了?”   大黄狗们盯着他,没有给出半点反应。   申屠川顿了顿,试探的挪动一下脚步,其中一条狗立刻汪汪叫了起来,下一瞬便有十余个埋伏左右的侍卫突然出现,抽刀指向了申屠川。   申屠川:“……”看来他家殿下真是气得不轻。   因为有重重守卫,申屠川只能安分的待在自己院内,季听没了他这个跟屁虫,整日跑出去喝酒游玩,过得好不快活。   一连三日之后,扶云在一起用膳时忍不住问了:“殿下还生驸马爷的气?”   “怎么了?”季听看向他。   扶云嘿嘿一乐:“没事,我就是觉得殿下近日做什么兴致都很高,不像是还在生气。”   “确实是不生气了。”季听勾起唇角。本来也没多大的事,她第二天醒来便不生气了。   扶云疑惑:“那为什么不放他出来?”   “不想放,”季听朝他眨了一下眼,见他还是不明白,便又提点一句,“牧哥哥不在家,这几日你是不是过得很快活?”   “……瞧殿下说的,好像我有多不待见牧哥哥一样。”扶云含蓄道。   季听轻嗤一声:“我同你的心情大约是一样的。”平日里申屠川虽说好像完全不管她,可总在她出去喝酒的夜晚默默等着,总在她胡闹时安静的表现出受伤的样子,迫使她不得不早些回来,不得不收敛胡闹的德性。   原本她都已经适应了,可这几日突然没人管,她整个人就松懈下来,再回想被申屠川无声压迫的日子,她就有点舍不得现下的生活。   ……还是多玩几日再把他放出来吧。   季听做好了决定,一抬头便对上扶云同情的目光,她顿了一下问:“怎么了?”   “我明白殿下是什么心情了,”扶云叹了声气,“本来以为殿下是长公主府唯一的主子,日子怎么也得比我好过些,现下看来,似乎也好不到哪里去。”   “……我用得着你同情么。”季听无语道。   扶云嘿嘿笑:“那殿下,你玩你的,我玩我的,咱们互不干涉。”   “可以是可以,”季听扫了他一眼,“但只能再玩几日,待我将申屠川放出来,你便去跟着他读书,与之虽然不在,你也不能荒废了功课。”   扶云一听脸顿时苦了:“我又不打算考取功名,荒废了又如何?”   “荒废了我就揍你。”季听冷笑一声,直接开始威胁了。   扶云斗不过她,只好愤愤离开。季听慢条斯理的用完膳,便去找李壮喝酒去了,一直到夜深了才回来。   夜深人静,她一个人坐在寝房中,突然觉着有些空落落了……可为什么会空呢?季听无言的坐在屋里发呆,思索自己到底缺了什么。   正当她怎么也想不通时,门口突然传来了敲门声,季听顿了一下:“谁?”   “殿下,是我。”扶云高声道。   季听疑惑:“这个时候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殿下先前派去成玉关的人回来了,还带了信和一块玉佩给殿下,扶云听说殿下刚回来,想着还没休息,就……”话说到一半,门便在眼前打开了,扶云看着出现在面前的季听咧起嘴角,“玉佩是霍世子给的,您要看一下吗?”   说着,他便将玉佩和信奉上了。   季听将玉佩随手塞进怀中,接过信便直接拆开了,打开之后细细的看,扶云在一旁伸着脑袋,陪着看到一半的时候惊讶:“没想到申屠夫人病得这般严重,此事是不是得告诉驸马爷?”话说到一半,他就看到了下面,不由得松一口气,“治好了就行,那还去说吗?”   季听将信看完后斜了他一眼:“你的话可真多。”   “……我才说了两句。”扶云小声抗议。   季听轻哼一声,将信件交给他:“你把信给申屠川,他看过后自然会明白。”   “是,扶云这就去。”扶云接过信就要离开。   季听看着他的背影,突然叫住了他:“你站住。”   扶云立刻停下回头:“怎么了殿下?”   季听抿了抿唇:“还是我去吧。”   扶云:“?”   他的眼神像是在问,你不是要多过几日自由生活吗?为何还要上赶着去找申屠川?   季听脸颊微微泛红,佯装没发现他眼中的疑惑,把信件重新夺走,一个人大步朝偏院走去。   申屠川平日里就喜静,不出门的日子对他来说没那么难熬,唯一的不好就是见不到季听,总忍不住想她现下在做什么,会不会遇上合眼缘的男子,是不是把他给忘了。   胡思乱想得多了,他便再也控制不住,想立刻去见她一面,于是今日特意换了夜行衣,准备夜探长公主寝房。   在他刚把衣服换好准备翻墙离开时,季听突然就出现了,他愣了愣,立刻迎了上去:“殿下怎么来了?”   “给你送信的。”季听故意绷着脸,可心里那点空落落的感觉,却在看到他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申屠川伸手去接信,目光却一直停在她身上,将信拆开后才低下头,当看到母亲病重时,他的脸色微微凝住。   “放心吧,已经好了,下面会提到,”季听不喜欢他这个表情,立刻开口道,“镇南王府收到了我的信,便将他们接回府内,申屠夫人的病已经在王府养好了,如今和申屠老丞相一同住在王府,日后有人伺候,日子会好过许多。”   申屠川的表情这才缓和一些,将几张信纸反复看过之后,才抬头看向季听:“多谢殿下,我虽然也派人去看他们了,却没有殿下的人速度快,更是比不上殿下的周全。”   “不过是举手之劳,有什么可谢的。”季听咳了一声,有些不好意思了。   申屠川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这几日我十分想你。”   “……哦。”季听低下头。   申屠川定定的看着她,许久之后勾起唇角:“若是今日无事,不如在偏院歇息吧。”   “本来是不想留下的,”季听随口说一句,又很快补充道,“但今日喝了酒,实在是累得慌,还是勉强在你这里住一晚吧。”   她说完走得比谁都快,直接进了房中。   申屠川眼底闪过一丝笑意,跟在她后面进了屋:“日后若是有机会,我们一同去趟成玉关吧,我想带你去看他们。”   “再给我两年时间,我就能将他们接回来,”季听说完扫了他一眼,“不过你若是等不及,那咱们过阵子去看看他们也没什么。”   “好。”申屠川眼眸温和。   季听打了个哈欠:“累了,早些歇息吧。”   “我为殿下更衣。”申屠川说着走上前,伸手便帮她解衣裳。   季听就站着任由他伺候,当外衣脱下的时候,她的怀中的东西往地上摔去,季听急忙伸手去捞,险险的把东西捞了回来,这才长长的舒一口气。申屠川顿了一下,接着便看清了她手中的东西是块鸳鸯玉佩。   申屠川看着她手中的玉佩:“先前没见殿下戴过,这是殿下新得的?”   季听本想说是霍骁送的,可一想到这位心眼太小,说了少不得又要多心,到时候还得解释一顿,于是话到嘴边又换成了:“看着好玩,就随手买了。”   “那殿下能送我吗?”申屠川问。   季听顿了一下,讪笑着收到荷包里:“不是什么好东西,明日若是寻到好的再送你。”   申屠川见她小心的将玉佩收好,又特意放到了外衣之上,不由得抿了抿唇:“既然殿下舍不得,那就早些休息吧。”   “对对对,早些休息。”季听说完就赶紧去床上躺好了。   申屠川吹熄了灯烛,摸着黑往床边走,却不小心撞到了桌子。季听听到动静忙坐起来:“怎么了?”   “我撞到桌子了。”申屠川回答。   季听蹙眉:“动静这么大,你没有受伤吧?”   “没有,”申屠川说着弯腰将被他撞落在地上的荷包捡起来,指尖触到里头的东西完好时便暗暗发力,接着平静道,“只是殿下不甚值钱的玉佩掉在了地上,现下已经断成两半了。”   季听:“……” 第92章   寝房里静了片刻,季听头疼的开口:“你把灯点上,叫我瞧瞧撞成什么样了。”   申屠川乖顺的点了灯,屋里顿时又亮了起来,季听立刻起身跑到他跟前,拿过荷包将断成两截的玉佩取出来,看着方才还完好的玉佩此刻变成碎的,她顿时叹了声气。   “既然不怎么值钱,殿下不必伤心,我明日去给殿下再买一块好的。”申屠川缓缓道。   季听一言难尽的看了他一眼:“……算了,一块玉佩而已,不至于还要你赔。”到时候跟霍骁解释一下就行了,想来他也不会介意。   申屠川听到她这么说,唇角浮起一点弧度,从她手里将玉佩拿走了:“这玉成色算是上乘,就这么毁了也确实可惜,府中能工巧匠繁多,不如叫他们做成两个平安坠,我与殿下一人一个如何?”   季听想了想:“也好,比就这么丢了强。”   申屠川得了她的允许,便将玉佩收了起来,重新吹灭灯烛同她一起去歇息了。   翌日一早,季听已经彻底将玉佩给忘了,懒洋洋的起身要往外走,申屠川立刻提醒她:“殿下,我这几日深刻的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殿下也是时候将我放出去了吧?”   酒劲过后内心充足的季听顿了顿:“不放。”   “……殿下难道还没原谅我?”申屠川一时无语。   季听瞄了他一眼:“是啊,没原谅。”   申屠川定定的看了她许久,突然眼眸微眯:“扶云每次来牵狗时,都会提到殿下出去饮酒的事,莫非是殿下不想被我干涉,所以才不肯放我。”   季听:“……”他怎么什么都知道。   “殿下,适当饮酒可以放松,可若是喝得多了,当心身子会受不了。”申屠川劝了一句。   季听嘴角抽了抽:“知道了。”   申屠川一看她的模样就知道她没听进去,便又将话转回正题上:“我在偏院实在无聊,殿下给个准话,到底何时放我出去。”   “……你是在闭门思过,怎么说得好像告假一般。”季听十分无语。   申屠川眼底闪过一丝笑意:“每日连主动去见殿下都做不到,算什么告假?”   季听好几日没听他这种腻歪的话语,突然听到了,脸颊上飞起一抹可疑的红,她咳了一声别开脸:“再过三日吧,三日之后我放你出来。”   “那我就等着殿下。”申屠川勾起唇角。   季听扫了他一眼,转身便离开了,一出院子就看到扶云带着两只狗玩捡球的游戏,立刻上前去道:“快给我备马车。”   “怎么了?”扶云见她这么着急,也跟着紧张起来。   季听一边往外走一边匆匆道:“我答应申屠川三日后放他出来,现下得赶紧放纵一番才行。”   扶云倒抽一口冷气:“三日后……那岂不是我也不能玩了?殿、殿下,我这就去给你备马车,将你送到地方后我也要找朋友玩。”   季听和他一拍即合,两个人坐上马车便离开了,待她到了李壮家门口,还不忘跟扶云说一句:“尽情去玩就是,今日孙将军他们也要来,我要同他们喝到很晚,你若是来不及接我,那我就在李府宿下。”   “是,殿下!”扶云闻言高高兴兴的离开了。   季听进了府中,已经有不少人都等着了,她立刻融入了进去。这一场酒从白天喝到晚上,到了兴头上时还跟人来了一场纸上谈兵,一直到夜深才在李府住下。   翌日一早,她因为喝酒太多有些头疼,本想回家歇着,可一想到还有两日,申屠川就要盯着她了,她立刻又放弃回家了。   在李府连着喝了两日,李夫人都有些看不进去了,在她要继续时将人拉了出去:“殿下,您这样可是会伤了身子的。”   “无妨,本宫觉得自己好得很。”季听笑道。   李夫人蹙眉:“可妾身怎么瞧着,您的气色不怎么好?”   “或许是昨日睡得晚了,今日我会早些睡,明日一早气色就会好了。”季听信誓旦旦,说完就要进屋继续喝。   李夫人拦住了她:“不成,您现在就去歇着,殿下千金之躯,若是在李府出了什么闪失,妾身和将军都担待不起。”   “夫人怎么说得好像怕担责任一般。”季听不满。   李夫人无奈的叹了声气:“妾身是担心殿下,还是怕担责任,殿下想来最是清楚,”她说完见季听不为所动,想了一瞬道,“您若是不听话,那妾身就去长公主府请驸马爷来了。”   “……你请不来他的。”然而虽然知道申屠川现在出不来,可当听到李夫人这般说时,季听还是心虚了一瞬。   李夫人察觉到她的情绪,立刻补充道:“即便现下请不来,那妾身也要将殿下连饮两日酒的事告知他,待您回去后他也是要过问的。”   季听:“……”   “所以殿下去休息吗?”李夫人问。   季听无言的盯着她看了片刻,最后默默往客房走去,李夫人见她肯听话,这才松一口气。   然而傍晚的时候,季听还是不舒服了。   她面色泛白,额上汗滴如珠,紧闭双眼躺在床上,双手还死死捂着肚子。李壮听说后,急忙就要去请大夫。   “请什么大夫!最好的大夫都在宫里和殿下府上,现下还是尽快去长公主府,请他们的大夫过来。”李夫人催促道。   李壮应了一声,急忙要出去,季听忙叫住他,有气无力的开口:“本宫应该只是酒喝得多了,所以有些腹痛,不算什么大事,随便找个大夫医治便好,千万别去宫里请太医,更不准回本宫府上请大夫。”   开玩笑,若是被张贵妃和申屠川知道了,她怕是要被训很长一段时间了。   李壮皱眉:“殿下不可儿戏。”   “李将军,这是命令。”季听难受的咬住嘴唇。   李壮听她都这么说了,无奈只好去外头请了还算有名气的大夫,只是当他回来时,正要撞上匆匆赶来的申屠川,而他身后带着的,是殿下的侍卫和府中大夫。   李壮愣了一下后忙同他汇合:“驸马爷怎么来了?”   “褚宴方才回府告知我,说殿下病了。”申屠川脸色铁青,走路的步伐极快,虽然是一介白身,可身上的威压倒比他父亲申屠老丞相还重。   李壮咽了下口水,等意识到自己有些怵他时,又有一分无语,不过他这些情绪没有表露出来,听到他的话后立刻接道:“是我不好,若是我在殿下饮酒时多劝导,殿下说不定就不会腹痛了。”   申屠川冷冷的扫了他一眼,一句话也没有说,李壮汗颜,默默加快了脚步带路。   一行人很快到了客房门口,申屠川想也不想的推门进去了,当看到季听十分不舒服的躺在床上时,眉头顿时深深皱了起来。   “将……驸马爷来了?”李夫人上前迎接。   季听闻言愣了许久,等回过神时申屠川已经出现在眼前了,她沉默一瞬,默默翻个身面朝墙。   “劳驾殿下转过身来,让大夫为殿下号脉。”申屠川见她不舒服,心中很是焦灼,再一想她的不听话,开口便夹杂了火气。   季听莫名的怂了一瞬,最终乖乖转过了身,将手腕伸到了床边。   大夫立刻为她号脉,片刻之后得出结论――   喝酒喝得了。   早就知道自己为什么不舒服的季听闭上眼睛,不想面对接下来的一切。   好在申屠川这时并未跟她算账,而是在大夫开了方子后忙前忙后,又是吩咐人煎药,又是将她扶抱坐起,用装了热水的水袋帮她捂肚子,忙前忙后的模样完全不同于他给人的清冷印象。   李家夫妇在旁边默默看了许久,最后确定自己不适合站在这里了,于是沉默的退出了客房。   “原先觉着申屠川对殿下无意,如今我怎么瞧着,似乎还是申屠川用情更深?”李壮嘀咕一句。   李夫人扫了他一眼:“抛开身份不说,殿下相貌好脾气也好,驸马爷喜欢不是正常的么。”   “是正常……只是我没想到,他竟是甘心为殿下做到这一地步,”李壮说着说着,突然生出一点老父亲般的欣慰,“就冲他对殿下如此殷勤,日后我也要号召同僚多对他好一些。”   “有心情操心这些,不如好好想想该如何让殿下尽快好起来,”李夫人恨铁不成钢,“若非你整日叫些狐朋狗友过来,殿下又怎么会成这般模样!”   李壮自知理亏,讪讪一笑后不敢答话了。   这边客房中,喝过药的季听觉着肚子没那么难受了,人似乎也精神了些,只是她不敢表现出来,依然哼哼唧唧的歪在申屠川怀中:“我腹痛……”   “再等等,很快就会好了。”申屠川安慰道。   季听瞄了他一眼,将脸埋进他衣领中:“你是不是很生气?”   “是。”申屠川回答。   季听:“……现下我难受成这样,你就不会撒个谎哄我一下?你这般实话实说,我感觉肚子好像更痛了。”   “先前我就同殿下说了,饮酒要适量,可殿下有听进去半分?”申屠川冷着脸问。   季听讪讪:“可能也不是因为喝酒,我昨日夜里没有睡好……”   “殿下,都这种时候了,还不肯正视问题吗?”申屠川凉凉打断。   季听顿时不敢争辩了,一哼一唧揪着他的衣裳不放:“我好难受,现下需要睡一会儿,你不要吵我。”   “殿下睡吧,我守着你。”她此刻病着,申屠川也不想同她计较,直接将她放躺下后,又为她盖了被子。   季听眼巴巴的盯着他看,申屠川的表情缓和了些:“罢了,你什么都不必想,安心睡觉就是。”   “好。”季听得了他这句话,才算彻底放下心来,闭上眼睛很快陷入了睡眠之中。   或许是真的缺觉,她这一下就睡了两个时辰,申屠川只在旁边安静的守着她,没有丝毫不耐烦。   季听醒来时,睁开眼便看到申屠川在旁边坐着,她的心下一软,偷偷揪住了申屠川的袖子。   几乎在她动的瞬间,申屠川便看了过来:“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了,”季听乖乖回答完,顿了一下又唤道,“小川。”   申屠川一愣:“你叫我什么?”   “……虽然你比我大一岁,可我身份比你高,叫你一句小川怎么了?”季听一边嘴硬,一边控制不住的脸红。   哪怕是前世她那般喜欢申屠川,也没有这样称呼过他,可今日也不知怎的,就是想这么喊他。   申屠川定定的看着她,不知不觉中耳朵根红了一片:“殿下这般唤我,倒叫我有种自己是小孩的感觉。”   “……你若是不喜欢,那我以后再也不叫了。”季听别开脸。   申屠川勾起唇角:“不,我很喜欢……听儿。”   季听:“!”   “礼尚往来。”申屠川一脸镇定,耳朵上的红却蔓延到了脖颈。   季听无言一瞬:“自父皇母后去了,还没人敢这般叫我。”   “我知道殿下身份尊贵,为了避免麻烦,以后也不会在人前这般叫殿下,但私下里只有咱们两个人时,我想这样称呼你。”申屠川温柔道。   季听睫毛颤了一下,半晌低低的应了一声。   申屠川看着她绯红的脸颊,心跳似乎越来越快了。他万般珍惜的将她搂入怀中,感受她身上热腾腾的温度,许久之后开口:“听儿这个名字,是只有我一个人叫吗?”   “嗯。”季听还有些疲惫,闭着眼睛轻轻应了一声。   申屠川眸中温柔更浓:“这样是不是说明,我在你心里是最特别的一个?”   “……如果我说是,你会高兴吗?”季听问。   申屠川:“那听儿得保证自己说的是真心话才行。”   季听思索片刻:“是真心的,你很特别。”若是不特别,她在床上时又怎么会只要他?   申屠川很是满意这个答应:“谢谢,我很高兴。”   “既然这么高兴,那我这次喝酒的事,能不能就此揭过?”季听立刻趁热打铁。   申屠川也十分干脆:“你想得美。”   季听:“……呵。” 第93章   季听在李壮府上待到了晚上才准备回家,刚跟着申屠川出了院门,疯玩了两日的扶云便赶来了,看到申屠川后十分惊讶:“你不是在闭门思过吗?怎么跑出来了。”   申屠川:“呵。”   扶云顿时浑身发毛,求助似的看向季听,季听讪笑一声:“临时出了点事,便让他提前出来了……对了,明日起他就要负责教导你读书了,你要做到跟与之在时一样认真,切不可耍小性子知道吗?”   申屠川又是一声冷笑。   扶云本能的觉得危险,但见季听主意已定,只能乖巧的点了点头。   然后翌日起,他便知道了什么叫恶梦。   “……牧哥哥最过分时,也不过是一日要我背一本书,你要我背三本,我怎么可能背得完!”扶云愤怒的抗议。   申屠川冷淡的看了他一眼:“牧与之是牧与之,我是我,既然如今跟着我读书,就按我的法子来,若是今日之内背不下,明日就每本各抄三遍,后天一早交给我。”   扶云瞪眼:“你是不是故意的?为的就是罚我?”   “是啊。”申屠川坦然回答。   扶云噎了一下,继而更加愤怒:“为什么?!我又没有得罪你!”   “身为殿下近侍,在殿下过量饮酒时不仅不加劝阻,还自己跑出去玩,害得殿下昨日腹痛不止,还好意思说没得罪我?”申屠川眼神微冷。   扶云怔怔的看着他:“……殿下昨日不舒服了?”   “殿下惯着你,不代表我也惯着你,”申屠川冷淡开口,“今日这三本书你是背也得背,不背也得背,晚膳前我会检查,哪一本背不下来,就罚抄哪一本。”   “我去看看殿下。”扶云说完立刻就要走。   申屠川蹙眉:“不准去。”   “为什么?”扶云不满。   申屠川看向他:“除了午膳时间,什么时候背完什么时候才准出书房。”   “……可我担心殿下。”扶云气恼。   申屠川冷眼:“玩的时候怎么不担心?”   扶云闻言眼眶瞬间泛红,挫败的到椅子上坐下,蔫得像根病恹恹的小草一般。   申屠川看着他这副样子,突然想起前世他为季听去死的场景,他以为的被季听养废的纨绔,当时也是红着眼眶,义无反顾的放弃了生命。   他沉默许久,到底缓缓开口了:“殿下没什么大事,你不必放在心上。”   “……都是我不好。”扶云哽道。   申屠川抿了抿唇:“再有不到一个时辰就该用午膳了,你且在书房背书,待到午膳时再去见她。”   扶云沉默一瞬,想了想道:“那我留在书房背书,你先去照顾殿下行吗?”   申屠川应了一声,便直接从书房离开了,留下扶云一个人在书房。   他径直去了季听寝房,季听看见他时有些惊讶:“你不是在教扶云功课吗?怎么突然过来了?”   “我来看看你,”申屠川到她身侧坐下,“药吃了吗?”   “已经吃了,之前腹痛或许就是因为没睡好,我昨晚特意早睡,今日一早就全好了。”季听一本正经道。   申屠川凉凉的看了她一眼:“殿下,不要以为这么说了,我就会准许你以后喝酒。”   “……怎么,你还要管到本宫头上来?”季听梗着脖子问。   申屠川冷笑一声:“是啊,这次我管定了。”   “你凭什么管!”季听瞪眼。   申屠川十分淡定:“不要以为故意挑衅,我就会生气离开,涉及你的身子,我是不会上当的。”   季听:“……”他倒是什么都知道。   她轻哼一声,倒没有再说什么了。午膳的时候,扶云一脸郁闷的到了厅堂,一看到她便问东问西,确定她身子没什么大碍后才松一口气。   “殿下,我日后不会再丢下您胡闹了。”扶云红着眼眶道。   季听失笑:“是我让你去玩的,怎么就成了胡闹了?”   扶云撇了撇嘴没有说话,季听又安慰了几句,他是孩子心性,很快便雨过天晴了,在季听身边叽叽喳喳个不停。   他蔫了时,申屠川觉得他还挺可怜,可当他又活蹦乱跳时,申屠川顿时觉得他有些烦人了,于是在他说得正热闹时泼一盆冷水:“快些吃,待会儿还要背书。”   扶云愣了愣:“殿下已经原谅我了。”言外之意他都被原谅了,为什么还要背书接受惩罚?   “殿下原谅你,跟背书有什么关系?”申屠川面无表情且残忍的看向他,“背书是我安排的功课,跟殿下无关。”   扶云缓缓睁大了眼睛,回过神后第一时间跟季听告状,季听立刻对申屠川提出反对意见:“不管怎么说,三本也太多了些,你这不是故意罚他么?”   “殿下既然把他交给了我,就该按我的规矩做才行,若是殿下觉得不行,大可以重新找个教书先生,我没有意见的。”申屠川淡定道。   季听:“……”如果普通教书先生能镇得住扶云,她又何必将人交给他。   短暂的沉默后,她语重心长的对扶云道:“我知道你可以的。”   “殿下……”扶云欲哭无泪。   季听讪笑一声:“距离晚膳时间还有两个时辰,你最好是快点,多背一本明日便能少抄一本。”   话已至此,扶云再不抱任何希望,匆匆扒了两口米饭就跑了,季听目送他的背影消失,这才扭头看向申屠川:“其实你未必能罚到他。”   “三本书,他背不完的。”申屠川缓缓道,铁了心要给他长个教训。   季听啧了一声,见他自信满满就没有说什么了。   傍晚时分,申屠川到了书房,亲自检查扶云的功课,只见扶云一边哭丧着脸,一边背诵书中词句,虽然不甚熟练,可每一本都背了下来,申屠川眼底闪过一丝惊讶。   “我已经背完了,你不能罚我。”扶云警惕道。   申屠川若有所思的看着他:“你只是背,可是知道句子的意思?”   “自然是知道,我又不傻。”扶云吐槽一句。   申屠川放下书:“你如今的学问,考科举是件轻而易举的事,为何还一直窝在家里?”   “殿下如今是朝中举足轻重的人物,本就树大招风,若我再给考个状元榜眼回来,看长公主府不顺眼的人岂不是更多了?”扶云不怎么在意,“再说了,跟做官比起来,我更喜欢伺候殿下。”   “你倒是通透。”申屠川扫了他一眼,并未多做评价。   扶云凑了过来:“所以啊,我本就无心科考,学问之事上敷衍过去就是了,你日后对我千万别太严苛知道吗?”   申屠川扭头看向他,在他期待的目光下说了四个字:“你想得美。”   扶云:“……”   尽管扶云哭天喊地,但申屠川在知道了他的能力后,还是加大了难度,于是季听每隔两三天就要处理一下他们之间的恩怨,长公主府的日子简直鸡飞狗跳。   随着日子推移,天气越来越冷,季听原先没事还总往外跑,随着第一场雪落下时,她便开始整日缩在有地龙的寝房里,连早朝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了。   “冬天什么时候才过去啊。”季听叹息。   正为她盛莲子粥的申屠川停了一下,扭头看向她:“殿下,如今不过刚进腊月。”   “腊月过完就暖和了吗?”季听眼巴巴的看向他。   申屠川到她身边坐下:“恐怕还得再过一个月。”   “……也就是两个月,这日子也太难熬了,”季听叹了生气,随后又振作起来,“不过与之来信了,说已经启程往京都赶了,估摸着小年前后就能回来。”   申屠川看到她眼睛晶亮,心情不怎么美妙:“你很想他?”   “都好几个月没见了,自然是想的。”季听说完直接倚在他身上,接过莲子粥开始小口小口的喝。   申屠川看着她喝粥的认真模样,一时之间有些出神。   他这次不像前世那般端着,自入了长公主府便努力融入,也仔细观察了所有人,然后他就发现,季听这几个月里从未在扶云和褚宴的院子里留宿,同他们虽然亲密,可也没有像对自己这样。   他这段时间带着扶云念书,虽然两个人看起来关系紧绷,但相处上还是比原先要自在许多,也从扶云那里旁敲侧击到,扶云也好褚宴也好,同她都是清清白白的关系。   ……也就是说,季听在他之前,很可能只有牧与之一个。   这个消息并没有让他多高兴,反而升起了危机感,因为这恰恰说明,牧与之在她心里是特殊的,而他不希望自己以外的任何人在她心里特殊。   季听一碗粥喝了大半,都没听到申屠川说话,不由得抬头看向他:“想什么呢?”   “想那些主动给丈夫纳妾的女人。”申屠川淡淡道。   季听顿了一下坐起来,眯着眼睛问:“什么意思?”   “深宅妇人为了不让丈夫独宠一个妾室,便为丈夫寻来更多的妾室,原先我不懂为什么,现下倒是有点懂了。”难怪牧与之先前执意要为她纳侍夫,想来也是觉得他的存在是一种威胁。   季听定定的看了他半晌:“你想纳妾了?”   “……你从哪得出的结论?”申屠川无语。   季听把剩下的粥一饮而尽:“是你先提起的,还怪我多想?”   “没想纳妾,我只要你。”申屠川握住她的手。   季听斜了他一眼:“知道了。”   她看似不在意,唇角却扬了起来,申屠川定定的看了她许久,没忍住俯身吻了上去。窗外不知何时又下起了雪,簌簌的压在枝头上,将干枯的树枝压得吱呀作响。   荒唐过后,季听指挥申屠川将自己抱到了窗前的软榻上,打开窗子看外头的雪花。申屠川蹙眉将窗子关上:“汗还未消,吹了风仔细着凉。”   “我现在太热了,不怕着凉。”季听说着又要开窗,只是申屠川抵着窗子不给开,她直接气笑了,“申屠川,你胆子越来越大了。”   “听儿乖。”申屠川缓声道。   季听:“……”   “等你汗消了,我就给你开。”申屠川哄道。   季听发现自己近日对他这种语气越来越没有抵抗力了,至少现在她就只想听他的。申屠川见她不较劲了,便仔细将她抱住,等了片刻后取来厚棉被,将她裹严实了才开窗子。   窗外的寒风携裹着雪花飞进来,季听顿时精神一震,因为身上裹着被子,也不觉得冷,只有脸是冷嗖嗖的。   她盯着外头的雪看了片刻,总算心满意足了。   日子慢悠悠的过,小年那天,她和申屠川一早便往宫里去了。   “与之三日前本就该到家了的,可郊县那边的账太乱了,他说要在那边待上几日。”季听叹了声气,对不能一起过小年表示遗憾。   申屠川看了她一眼:“有我陪殿下还不够?”   “那怎么能一样。”季听斜了他一眼。   申屠川抿了抿唇,不说话了。   临到下马车的时候,季听主动牵上了他的手:“我今日的鞋子不大好走路,你可要仔细护着我,别让我摔了。”   “殿下怎么不让牧与之护着。”申屠川还在赌气。   季听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他又不在,怎么护着?”   “若是他在,殿下便不用我了?”申屠川凉凉的问。   季听笑了:“那倒不是,我还是喜欢你牵着。”   申屠川被她一句话给取悦了,先前的所有不高兴都烟消云散,握紧了她的手往前走。   两人进宫没多久,宫里的家宴便开始了,张贵妃照例坐在季听对面,看到季听后勾了一下唇角,看到申屠川后又果断翻了个白眼。   季听对她的变脸能力实在无力吐槽,但见她气色不错,心里也跟着松快。季闻还没来到,嫔妃们陆陆续续的过来,不多会儿绿芍也来了。   季听看到她也没有多惊讶,前些日子季闻封赏后宫,冷宫里不少人都被放了出来,她作为张贵妃的侄女,自然也在赦免之列。   只是虽然被放出来了,日子却未必有冷宫里好过,如今的张贵妃已经许久都不见张家人了,更是看都不看一眼绿芍,后宫的人个个都精得很,清楚张贵妃不再是绿芍的靠山后,便都上赶着欺辱她。   如今的绿芍脸色蜡黄憔悴,衣衫也十分黯淡,看起来仿佛老了十岁不止,光坐下这一会儿的功夫,便不知咳嗽了多少次,显然身子也不怎么好了。后宫的女人只要有美貌,便随时都有可能翻身,然而她如今这副模样,除了叫季闻厌烦,恐怕难有出头日了。   果然,季闻来了之后,看到绿芍的模样眼底闪过一丝厌恶,再看看面色红润的张贵妃,只觉自己当时是瞎了眼,才会觉得她有几分张贵妃年轻时的风范。   “既然身子不适,就回去歇着吧。”季闻淡淡道。   绿芍抿了抿唇,应了一声后往外走,她拎起裙角时,季听注意到她手指上的冻疮,再看她单薄的背影,大约也猜到她熬不过这个冬天了。   若是当初没有一而再再而三的招惹她,说不定此时已经找了一个世家子弟风光嫁了,若是后来不动歪心思,安分的嫁给那个小厮,有张家在,也能安稳一辈子。只可惜野心太大,又没有足够多的能力,只能落得如今的下场。   她出神时,申屠川握住了她的手:“殿下。”   “嗯。”季听回神,对他笑了笑。   申屠川见她不再往门口看了,这才松开了她的手。季听收敛心思同季闻说话,敏锐的发现他似乎有些焦躁,但她试探几次,都没有试出结果,最后只能在宫宴结束后找了李全问话。   “今日郊县县丞递来了折子,应该是与那道折子有关,只是具体是什么,奴才也不知道。”李全回答道。   季听顿了一下:“那皇上看完折子之后可做了什么?”   “那奴才就不知道了,只知道近日太医院少了几位太医,不知与这件事是否有关……对了,其实先前县丞就递过折子了,只是皇上没放在心上,只传了一道口谕说什么让县丞自己解决,这等小事日后不要再上奏。”李全回答。   季听皱了皱眉头,总觉得事情不大简单,于是等回府之后便叫来褚宴,让他去郊县一趟:“你去查查到底发生了何事,顺便将与之也接回来,眼看着要过年了,不要耽误了才好。”   “是。”褚宴应了一声,当天晚上便收拾了东西离开了。   褚宴走后,季听还是心神不宁,每日里连胃口都没了,申屠川看在眼里,虽然心中郁卒,可除了安慰她,却也做不了别的了。   在她的万分担忧下,褚宴三日后便回来了,回到府里后第一件事便是找到她,一脸凝重的开口:“进郊县的几条官道都有官兵看守,卑职对那边地形不熟,找了几次都没找到小道,只能无功而返。”   “先是太医院少了人,再是官道被监管,不会是……”季听想到那个可能,拳头都攥紧了。   申屠川握住她冰冷的手:“不会的,不该是这个时候。”   季听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前世瘟疫确实是发现在明年的夏天,可如今季闻的种种做法,让她很难不怀疑,这一次瘟疫提前了。   “我要去郊县。”季听冷声道。   申屠川眼神一暗:“不行。”   “为何不让我去?”季听看向他,“你不是说不该在这个时候吗?”   “殿下……”   “我要去。”季听坚定的打断。 第94章   季听主意已定,显然不会再改变,申屠川沉默许久,只说了一句:“若是殿下信得过我,不如我去一趟如何?”   “不行,这是我自己的事,你留在京都。”季听想也不想的拒绝了。   申屠川眼神微暗:“殿下。”   “不必再说,就这么定了。”季听别开脸,一副拒绝沟通的模样。   褚宴看到两个人的样子,眉头不由得皱了皱,到底还是忍不住问了:“殿下和驸马爷莫非已经知道郊县发生什么了?为何都这般紧张?”   申屠川默了一瞬,缓缓开口道:“皇上派了太医过去,又叫人将郊县看管起来,应是爆发了什么不好治又传染的病症。”   季听本还想随便找个理由敷衍过去,结果这人直接将原因说了出来,她不由得狠狠剜了他一眼,申屠川只当不知道,神色淡淡的看着褚宴。   褚宴一愣:“瘟疫?”   申屠川不说话了,季听咳了一声:“别听他胡说,好好的怎么会有瘟疫,我不过是担心与之,所以才……”   “殿下,若真是瘟疫,别怪卑职以下犯上,卑职就是死也不可能让你涉险。”褚宴硬邦邦的打断她的话。   季听深吸一口气:“真的不是瘟疫,我是怕与之没办法回来,所以想去接他。”   褚宴定定的和她对视,季听心虚一瞬,却还是努力让自己的眼神看起来坦然又平静。   片刻之后,褚宴淡淡道:“既然不是瘟疫,那殿下似乎也没什么好担心的,若真想牧先生回来,不如去找皇上请一道旨意,叫人将他接回来。”   他说完停顿一下,“这几日卑职同别的侍卫不轮班了,只要殿下出门,卑职就跟着,临近年关,殿下还是不要出京都的好。”   “放肆!反了你了?!”季听终于克制不住脾气。   褚宴垂眸跪下:“殿下若是不喜,大可现在就杀了卑职,只要给卑职留一口气,卑职就不会放殿下走。”   “你信不信本宫撤了你的职?”季听冷声问。   褚宴面色无波:“卑职死都不怕,又怎么会怕撤职。”   季听:“……”   褚宴这死脑筋,说了要做什么,那必然会做什么,她若是叫人将他关起来,他肯定会拼死反抗,她又不可能真的杀了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不听话。   季听一想到造成这局面的是谁,不由得又瞪了申屠川一眼,申屠川眼观鼻鼻观心,安安静静的站在旁边,既不打算附和褚宴,又没有放她去郊县的想法,季听一时间简直孤立无援。   片刻之后,她努力冷静下来,对褚宴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虽然你同与之不常来往,可我知道你最是依赖他,平日里有什么拿不定的主意,都会去找他想法子,感情也十分深厚,如今他身在郊县不知情况,你当真忍心放任他不管?”   褚宴眼眸微动,双手紧紧攥成拳头。申屠川蹙眉,但也没有开口说话。   季听见状立刻趁热打铁:“我不会去太久,将他带出城门便回来,前后不过是两日,不会有任何事的。”   “不行。”褚宴还是拒绝。   季听气恼:“你怎么这般绝情!”   “卑职同牧先生交好,那是卑职的私事,可卑职先是殿下的侍卫,才是卑职本人,二者孰轻孰重,卑职还是分得清的,”褚宴说完顿了顿,“卑职不会让殿下冒险。”   “你……”   “殿下,如今官道被封,即便你想去怕也是去不成,不如先找皇上打探一下消息,看具体为何封城,”申屠川总算开口了,“虽然种种迹象表明是瘟疫,可你我分明记得,这场瘟疫来得不是时候。”   季听沉默了,片刻之后对褚宴道:“备马车,我要进宫一趟。”   “今日太晚了,等到宫门口天都黑了,不如明日早朝之后再去寻皇上如何?”申屠川又道,见她不为所动,又补充了一句,“这个时候皇上大约已经歇下,即便你过去,他也未必肯见你。”   季听垂下眼眸:“那就明日一早。”   申屠川的肩膀微微放松下来。   “你不必拖延时间,等明日一早知道了原因,我会立刻去郊县。”季听扫了他一眼,抬脚往外走去。   申屠川眉头又微微蹙了起来,盯着她离开的方向失神。   除了时间不同,如今的情景和前世几乎一模一样。   前世的季闻也未将疫症当回事,爆发后突然慌了手脚,接连派去许多太医,然而为时已晚,郊县大部分百姓染了瘟疫。因为郊县距离京都只有十几个时辰的路程,季闻怕危及京都动摇社稷,最初就打了牺牲郊县的主意,所以在派太医前往的同时,也叫人封锁了道路。   后来瘟疫持续蔓延,他便起了屠城的心思,只是自己不愿背负屠城的罪名,便叫季听同钱德一起,以救助百姓的名义带领禁卫军前往。季听当初过于信任他,对他丝毫没有起疑,结果一到地方,她便被钱德关在了营帐之中,眼睁睁看着整个郊县被大火烧毁。   大火烧了十余日,最后被一场暴雨浇灭,同时浇灭的还有季听最后一点因着保家卫国留下的好名声,自那起百姓便彻底厌弃了她,季闻也和她撕破了脸,开始了漫长的打压。那一场瘟疫,成了季听之后所有痛苦遭遇的开端。   他当初因为反应慢了一步,没来得及阻止她去郊县,如今重来一次,本以为能避免悲剧,谁知瘟疫的时间提前了不说,还多了牧与之这个变数。   前世的牧与之为了她枯槁而死,她绝不会放任不管。   申屠川垂下眼眸,静静在原地站了许久,最后回了偏院之中。   天色彻底黑了,今晚一颗星星都没有,除了长公主府内那点灯烛能照亮,其他的地方没有一点光亮。   不知过了多久,申屠川身着夜行衣,背着一个不大的包袱从自己寝房里出来,一踏出房门就看到了季听。   他顿了一下没有说话。   “申屠川,你要去哪?”季听平静的问。   申屠川看着她:“我去接牧与之回来,殿下是不是就不会去郊县了?”   “你觉得呢?”季听反问。   申屠川沉默了,偏院中陷入一片安静,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缓缓说一句:“殿下昔年征战沙场,多少次九死一生,京中却只传殿下的闲话,鲜少有人感激,后来却因为莫须有的罪名,被那些人喊打喊杀,如今殿下还要为了他们冒险,当真值得?”   “你先前也是朝廷重臣,不该有这种想法。”季听淡淡道。   申屠川定定的看着她:“我做官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和殿下平起平坐,而非为了那些愚昧之人。”   季听眉头微微一蹙,又很快恢复了平静:“不管是为了什么,在其位谋其事,本宫既然担得起一声殿下,就得为天下苍生做事。”   她说完顿了一下,“以前因为大意,害得郊县百姓无辜惨死,如今重来一回,本宫绝不允许悲剧重演。”   “殿下执意要去?”申屠川的手死死攥成拳,“即便是我将牧与之带回来了,殿下也要去?”   “与之不能回来,”季听看向他,“万一真的是瘟疫,他便不能离开郊县半步。”   申屠川沉默了,许久之后眼底闪过一丝嘲讽:“殿下果然有大义,只是不知你为之耗尽心神的人,值不值得你的大义。”   “若是凡事都计较后果,还能有什么意思?”季听说完停顿一瞬,“这次的事十有八九就是瘟疫,待早朝之后确定了,我便往郊县去。”   “殿下似乎不打算带我。”申屠川神色冷淡。   季听目光和缓了下来:“你要在京都为我周全才行,有什么事也好及时告知我。”   “褚宴是不会让你去的。”申屠川手臂上青筋暴起,面色却依然冷静。   季听垂眸:“若是皇上下了旨意,那就由不得他了。”   申屠川静了许久,转身往寝房走去:“殿下什么都考虑到了,却唯独不会考虑自己。”话音刚落,门就被带了些怒气的关上了。   季听无奈的看了房门一眼,出门叫扶云备马车去了。   早朝之后,季听出现在御书房里。   “臣的侍夫前几日到了郊县,却不知为何迟迟没有回来,臣便叫人去接,谁知官道都被封了,想来是皇上的主意,所以臣特意来问一声,为何会被封起来?”季听疑惑的问。   季闻口舌发干,喝了口水后镇定道:“也没什么,那边出了贼人,朕想将人抓起来。”   “什么贼人值得皇上这般大动干戈?”季听眼神暗了下来,见他还要撒谎,便先一步打断,“皇上到现在都不肯跟臣说实话?”   “你若是已经查过了,又何必再来问朕?!”季闻也是烦躁,近日唇角都起了疮。   季听淡淡开口:“臣的人见官道被封便直接回来了,并没有去调查,所以臣才会来宫里问皇上。”   季闻沉默片刻,最后颓丧的坐在椅子上:“那边起了不知名的疫症,朕怕染病的人乱跑,就叫人将官道封了。”   即便昨晚已经推测出瘟疫提前了,可一听到季闻亲口承认,季听的手还是猛地一紧。   静了片刻后,她冷淡的问:“多久了?”   “……也就这几日。”季闻有些含糊。   季听想起之前李全说郊县县丞递了好几次折子的事,便知道他没说实话,眼底顿时闪过一丝怒气:“都这个时候了,皇上还要隐瞒?”   “放肆!谁准你这般跟朕说话的?!”季闻恼羞成怒。   季听冷笑一声:“臣也想好好说话,可人命关天,臣的侍夫也在郊县,皇上叫臣如何能好好说话?”   季闻抿了抿唇,半晌硬邦邦道:“不过是个男人,朕这就挑相貌出色的世家子送去你府……”   “如今郊县百姓生死攸关,皇上就只能想到男人?!”季听再也克制不住,将手边的杯子摔到了地上,一时间御书房突然涌入几十侍卫,抽刀对着了她。   季闻大惊之下更是盛怒:“季听!你是不是不想活了!”   “那皇上就杀了臣吧,日后旁人问起臣因何而死,还望皇上如实相告。”季听冷漠的看着他。   季闻和她对视的瞬间,竟然生出了一分怯意,顿了顿后咬牙问:“那你又能如何?为了你的男人,要朕将关卡打开,任由那些染了病的人往京都来?”   “臣没想让皇上这么做,臣只是想来求一道圣旨,让臣前往郊县治理瘟疫。”季听淡淡开口。   季闻一愣:“你要去郊县?”   “嗯。”季听回答得毫不犹豫。   季闻盯着她看了许久,眉眼突然又舒展开了:“你可知道去了便是九死一生。”   “臣自是知道。”季听垂下眼眸。   季闻眯起眼睛:“即便是会死,你也要去?”   “嗯。”   季闻又问一句:“你就不怕死?”   季听眼底闪过一丝嘲讽,抬起头看向他:“皇上,不是所有人为了权势名声,都能将百姓的命视若草芥的。”   “你这是何意!”季闻怒问。   季听十分平静:“臣只是随口一说,皇上心虚什么?”   她先前诸多隐忍时季闻还没什么感觉,如今锋芒毕露,季闻只觉得心口都被气疼了,恨不得立刻杀了她,只是在想到什么后,又生生忍了下来:“好,既然你愿意去,那就去吧,只是若你染了疫症,别怪朕绝情,为了京都百姓,朕也不会将你接回来。”   “皇上不必多虑,算命的说过,臣能活到八十八。”季听扫了他一眼,转身便离开了。   季闻在她走后越想越气,摔了一屋子的东西后才好了些,扭头就叫了钱德进来。   这边季听回了长公主府,没多会儿圣旨便来了,褚宴听到圣旨内容后,脸色顿时变得难看,却又无法阻止季听接旨,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叫人收拾行李。   “你就不能想点办法?”褚宴最后还是忍不住去找了申屠川。   申屠川正坐在书桌前写些什么,闻言头也没抬:“她主意已定,若是再拦,你信不信她会以死相逼。”   “可郊县很危险。”褚宴皱眉。   申屠川顿了一下抬头:“我比你更清楚。”   褚宴沉默许久:“所以没有办法了是吧。”   “嗯。”   “那我跟殿下一同前去。”褚宴沉声道。   “不,你留下,”申屠川看向他,“我和殿下同去。” 第95章   “不成,我一定要跟着殿下。”褚宴想也不想的拒绝了。   申屠川冷下脸:“理由。”   “保护殿下。”   “然后呢?”申屠川淡漠的问,“除了保护殿下,你还能做什么?”   褚宴嘴唇微动,一时间没了声响。   “殿下此去郊县,不是上阵杀敌,那里的人都是平头老百姓,对她造不成任何威胁,真正危险的是疫症,你能帮她解决?”申屠川沉声问。   褚宴脸色冰冷:“我不能解决,那你就行了?”   “至少我可以帮着想办法,”申屠川放缓了语气,“褚宴,相比跟去郊县,你留在京中更为合适。”   “理由。”褚宴声音都是紧绷的。   申屠川静了片刻才开口:“此次疫症具体情况如何,谁也不知道,万一无法控制,到时候皇上为保京都安定,必然会舍弃郊县。”   褚宴猛地抬头,眼底闪过一丝不可思议。   “你要留下周全,尽可能的拖延时间。”申屠川严肃道。   褚宴怔愣的看着他:“舍弃郊县是何意思?”   “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申屠川想起前世尸骨遍地的郊县,手臂上青筋逐渐浮现。   褚宴眉头紧皱:“可殿下也在郊县……”   “能用天灾的法子除去对皇位有威胁的人,还能将虎符收回,若你是皇上,你会如何决定?”申屠川打断他的话。   褚宴一时无言。   “这也是为何我反对殿下去郊县的原因,若是旁人去了,要应对的只有疫症,可她去了,却还要小心皇上,”申屠川轻叹一声,“实不相瞒,殿下这次没打算带我一同前去,而是想要我留下主持大局,为的就是尽可能的拖延时间。”   “既然殿下已经有想法了,你为何还要违背?”褚宴沉声问。   申屠川扫了他一眼:“于情,我不放心殿下,必须得跟着她,于理,如今的我虽然同几个文臣交好,却无法号召所有文臣为我做事,而武将对我并没有对你那样信任,我若是留下,能动用的力量很小,但你留下,至少可以号召所有武将,我相熟的那几位文臣,也可能出手相帮。”   褚宴闻言不说话了,申屠川也没有再劝,只是耐心的等着,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别开脸淡淡道:“我要再考虑一下。”   “此去郊县,要提前备上许多东西,至少后日早上才能离开,明晚之前,将你的答案告诉我。”申屠川扫了他一眼,转身便离开了。   褚宴看着他的背影消失,不由得抿紧了唇。   这次去郊县是为了治理瘟疫,去之前必然要做万全的准备,季闻虽然给了大批的东西,可在季听看来却是远远不够,于是又自己筹备东西。   时间紧迫,季听忙得脚不沾地,将整个京都城都要买空了,却还是只弄到了十辆马车的药材,以及几车烈性的酒,其他东西也大大小小备了十几车,看着挺多,但其实不怎么经用。   “太少了,跟整个郊县比起来,实在是杯水车薪。”季听看着这些东西,有些不大满意。   这几日郊县瘟疫的事暴露了,京中都在议论,扶云自然也是知道,见季听这般烦恼,也跟着皱眉:“原先商队要来京都,都是直接穿过郊县,如今路被封了,只能从定远县绕来,这样路上就要耽搁一段时间,殿下若想再筹备些东西,怕是得再等上几日。”   “不行,不能再等了,我要尽快去郊县。”季听想也不想的否认了。   扶云犹豫一瞬:“殿、殿下也不懂医术,去了也未必能帮得上忙,一定要亲自冒这个险吗?”   季听顿了一下,有些意外的看着他:“这两日都没听你提起此事,我以为你不会像褚宴那般反对。”   “……扶云是想反对来着,可又觉得殿下不会听。”扶云小声嘀咕一句。   季听笑了:“你既然知道我不会听,又何必再问,你牧哥哥还在郊县等着,我自是要去的。”   “牧哥哥如果知道你去了郊县,肯定是要怄死了。”扶云无语道。   季听扬起唇角:“怄死了也活该,谁让他不早些回家来的,再说我此次去郊县,也不止是为了他,如今郊县情形应该不大好,总要有个人去坐镇,百姓才能定下心来。”   扶云抿了抿唇:“殿下总是有道理。”   “行了,这件事已经定下,就不必再说了。”季听看了他一眼,一想到明天得想法子把他撇在京都,就又是一阵头疼。   扶云看了她一眼,半晌叹一声气:“那我去给殿下收拾行李。”   “嗯,去吧。”季听放缓了脸色。   扶云应了一声后便离开了,却没有像他说的那般去收拾行李,而是往申屠川住的偏院去了,走到一半的时候,看到褚宴坐在凉亭中发呆,犹豫一下便走上前去:“殿下都要忙死了,你不去帮忙也就算了,怎么还坐在这里看起风景了?”   “别吵。”褚宴不悦的看了他一眼。   扶云心里烦躁,闻言冷嗤一声:“你玩忽职守,还想让我闭嘴,哪有这么好的事?”   褚宴冷淡的抱着刀,并没有开口辩驳。   扶云顿了一下:“你是不是在忧心什么事?”   褚宴又看了他一眼,一时间没有说话。   扶云顿时紧张了:“关于殿下的?”   褚宴沉默片刻,也没有再卖关子了:“嗯,是和殿下有关,也和驸马有关。”   “到底是什么事?”扶云催促。   褚宴抿了抿唇,将申屠川同他说的那些话说了,然后才缓缓道:“我现在就在纠结,到底要不要跟申屠川换一下,让他跟殿下去郊县,我留守京都。”   “这有什么可想的,自然是让申屠川跟殿下走!”扶云想也不想道,“虽然我不喜欢那个人,但不得不说他脑子确实好用,而且身手好又会伺候殿下,一个能当三个用,如今这种情形下,跟殿下去郊县再合适不过了。”   “可是我……”   “你别可是了,”扶云不客气的打断他,“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无非是觉得自己的使命是保护殿下,所以就该跟殿下同去,可你别忘了,留在京都也是保护殿下。”   褚宴一时间没了言语。   “就这么定了,若是申屠川去,那就有人照顾殿下起居了,我也就不必再担心。”扶云说着,浅浅笑了一声。   褚宴蹙眉:“什么意思?”   扶云神秘的朝他眨了一下眼睛,接着转身便离开了。褚宴看着他离开的背影,不知道该不该提醒他走错了,他方才去的方向分明是申屠川所在的偏院,如今却朝相反的方向去了。   他思考的功夫,扶云已经消失了,于是他心安理得的放弃了提醒,自己则去找了申屠川。   “你想好了。”申屠川一看到他,便笃定的问。   褚宴定定的看着他:“我可以留在京都,但你要保证殿下无事,否则……”   “殿下若是有事,我也不会独活。”申屠川平静的打断他。   褚宴静了许久,最后说了一句:“你最好说到做到。”   他虽然为了大局答应跟申屠川互换,可心里还是不爽的,说完这句话便冷了脸要离开,只是申屠川突然叫住了他:“我随殿下去京都一事,你暂时不要跟殿下说。”   “知道了。”褚宴既然已经答应和他互换,便没有再问原因。   申屠川见他不再追问,稍微放松了些。   长公主府内外一直忙碌到深夜,季听才得喘口气,一回寝房就看到了申屠川。她顿了一下,有气无力的招呼一声:“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殿下,可是准备妥当了?”申屠川扶住她的腰,让她借着自己的力量往前走。   季听抿了抿唇:“目前来看还是妥当的,只是你也知道,前世的瘟疫如何骇人,目前这些东西怕是不怎么够。”   “前世知道时,瘟疫已经到了不可控的地步,这一世我们尽早准备了,定然不会到前世那一步。”申屠川安慰道。   季听应了一声,躺在床上便不肯动了,申屠川随之坐下,看到床边小桌上摆的医书后顿了一下:“殿下近日在看这些?”   “……嗯,上头都是古往今来处理瘟疫的法子,我就想多看看,”季听闭着眼睛,睡意浓浓道,“这几日都快把书翻烂了,还算是有点收获。”   “有收获就好。”申屠川浅笑一声,正要开口说话,就看到她已经睡着了。   他静静的盯着她看了许久,最后浅叹一声,便将灯烛熄灭了。   翌日天不亮,季听便醒了过来,睁开眼睛时申屠川已经不在了,她四下寻摸一圈都没找到人,不由得叫来丫鬟问:“驸马呢?”   “回殿下的话,驸马爷一早便回偏院了,说是不想亲眼看着殿下离开,所以就不送殿下了。”丫鬟温声道。   季听蹙了蹙眉,若有所思的看向房门口。   “殿下!你醒了吗?”门外传来扶云的声音。   季听回神,这才想起还有这个傻小子。她一直惦记着要在离开前想法子撇下他,可因为临行前的事宜太多,一时间给忘了,现下倒是想起来了,可惜晚了一点,根本来不及用任何计策。   “殿下!”扶云又催促。   季听只好应声:“醒了,这就起来。”   “那扶云等着殿下!”扶云又说了一句。   季听无奈的抿了抿唇,叫丫鬟为自己换上一身简便的衣裳便出门了。   扶云正拎着包袱在门外等着,看到她的装束后眼睛一亮:“殿下即便是不打扮,也是好看的。”   季听摸了一下自己被高高束起的马尾,敷衍的笑了一声:“你就是会夸人。”   “外头人已经等着了,殿下快些走吧。”扶云忙道。   季听顿了一下,片刻之后斟酌开口:“扶云,我这次去郊县会很忙,怕是顾不上你,而且郊县不是什么好去处……”   “殿下,扶云没打算去。”扶云一脸认真道。   季听愣了愣:“什么?”   “扶云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若是万一染了病,还只能成为殿下的拖累,可扶云这辈子都不想成为殿下的拖累,所以一开始就没打算去,”扶云眼睛晶亮,说着便将手中的包袱递给了她,“这里头是扶云给殿下准备的点心,殿下路上用。”   季听定定的看着他,片刻后笑了:“你真是愈发懂事了。”   “那是自然,过了年我可就十八了,”扶云得意,说完又想了想,“殿下,您会回京过年吗?”   “会的,我会尽快将瘟疫解决,你只需在家等着我便好。”季听温柔的保证。   扶云用力的点了点头,接着便送她往门外走,二人走到一半的时候,季听突然道:“你去偏院看一眼驸马。”   扶云顿了一下:“看他做什么?”   季听笑笑:“看看他在不在,快去。”   扶云眨了一下眼睛,立刻小跑着往偏院去了,不多会儿便一身汗的跑了回来,“殿下,驸马在书房呢,你要去见他吗?”   ……竟然真的在。季听掩下那一点惊讶,含笑同他道别:“时候不早了,我得尽快离开。”   “那殿下一路小心,扶云等您回来。”扶云说完便低下了头。   尽管他动作够快,季听还是看到了他泛红的眼眶,她心里也不好受,犹豫一下拍了拍他的肩膀,便直接上了马车。   长公主府的人马浩浩荡荡往城外去了,一路上引来无数人的目光,不少百姓都在窃窃私语。   “都说这次郊县的瘟疫特别厉害,长公主这次去若是染上了,怕是凶多吉少。”   “真是瞎操心,长公主那样的身份,自然是有人护着的,怎么可能会同咱们百姓一般轻易染了病,怕是郊县的百姓都死绝了,她都不会有事。”   “你这话可就不对了,长公主就是有通天的本领,也不能杜绝自己染病的可能吧?她这次据说是主动请缨,那是为国为民在做好事,你这般冷嘲热讽,实在是小人之心。”   “就是就是,你要是有能耐,也随长公主去郊县,若是没能耐,那就把嘴闭上,别搞得好像什么都知道一样,真是浅薄至极。”   那个冷嘲热讽的人被众人说得灰溜溜的离开了,   季听在马车里听不到议论,心里还颇为遗憾,踢了踢脚下的木板道:“赶路最是无聊,不如你进马车,我们两个说说话?”   脚下的木板沉默许久,传来了‘咚咚咚’三声,季听啧了一声:“确定不进来?”   ‘咚’。   “不进来算了,正好我休息会儿。”季听说着便躺在了软榻上,闭着眼睛低喃,“若不是你死脑筋非要跟着,我说什么也不会带你,去了也净是添乱,你看人家扶云多懂事,知道乖乖留在京都不让我操心。”   她口中乖乖留在京都的扶云,在目送她离开后立刻去拿了自己的行李,叫人准备了辆马车就要离开,而她与之对话的褚宴,也出现在扶云面前。   “你做什么去?”褚宴蹙眉。   扶云看了他一眼:“去定远县。”   “去那做什么?”褚宴追问。   扶云吩咐人将行李装车,这才耐下心回答:“如今郊县的路封了,定远便成了商队主要经过的地界,我要去那边囤药材买布匹粮食,随时等着支援殿下。”   “我说你为何不跟殿下走,原来是存了这样的心思,”褚宴蹙眉看着他,“不过既然要买,那量定然不小,你有那么多银子吗?”   “我没有,可牧哥哥的银庄里却是有的,”扶云从怀中掏出一块令牌,颇为得意道,“这是牧哥哥很久之前给我的,为的就是以备不时之需。”   褚宴定定的看了他许久,这才说一句:“那你一路小心。”   “你在京中也是,要处处仔细。”扶云收了戏谑的神色,他脸上的稚气这一年褪得很快,少年的英气几乎遮掩不住。   褚宴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有再说什么。   另一边,季听一行已经出了京都,朝着郊县方向走去。   季听这几日累得狠了,一连睡了许久才醒,睁开眼睛时已经是快晌午了。   她坐直了身子,意识到褚宴没进马车歇着后愣了一下,赶紧又踢了踢脚下的木板:“都快一个时辰了,你在下面不难受吗?还是尽快进马车来坐吧,咱们要日夜赶路,你这样会受不住的。”   ‘咚’。   季听有些无奈:“你抽什么疯,往日怎么不见你这么坚持……”   话说到一半她猛然停下,半晌眯起眼睛道:“申屠川,你给我滚出来。”   ‘咚’。   季听气笑了:“你咚什么咚,再不给我滚出来,信不信我叫人将你绑起来?”   这下马车下面不再咚了,片刻之后某人闪身进来,仿若无事一般在她身侧坐下:“殿下喝的什么茶,给我尝一口。”   他说着就将杯子端了起来,还没喝到,后脑勺就被揍了一下,顿时整个人都不可置信的僵住了。   ……他申屠川活了这么多年,也是没有想到,如今竟然被自己媳妇儿给打了。 第96章   因为申屠川擅自跟来,季听一路上都没有好脸色,申屠川自知理亏,哪怕挨了打也只能伏低做小,只是时间一久,还是忍不住为自己辩驳一句:“若非我跟褚宴换了,那跟来的就是他,你难道就忍心看他涉险?”   “若你没跟过来,我自会感激你把褚宴留下,”季听斜了他一眼,“但如今一换一,你还有什么可邀功的?”   “既然是一换一没什么分别,那听儿何必再生我的气,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在你心里更重要,所以你才不愿带我来呢。”申屠川凑到她身边,擅自将她的肩膀揽住。   季听挣扎两下没挣开,没好气的说一句:“你倒是挺会找话哄自己。”   “听儿不肯哄我,我只能哄自己了。”申屠川勾起唇角。   季听冷哼一声:“待会儿到了驿站,你自己回京都。”   申屠川蹙眉:“不可能,我要同你一起。”   “……申屠川,京都需要你。”季听见他坚持,便放缓了声音劝说。   申屠川看着她:“殿下更需要我。”   季听深吸一口气:“所以你今日非要同我作对了是吗?”   “不是同殿下作对,是跟殿下共进退,”申屠川握住了她的手,在她开口之前先一步道,“殿下不必再劝,我若是愿意回京都,也不会费这么大的心力跟过来。”   “……你前世来郊县时,郊县已经成了一片废墟,怕是不知道瘟疫有多凶猛。”季听想起往日情景,脸色不怎么好了。   申屠川从桌下找出季听的医书,一边翻看一边缓缓道:“那就更要跟着殿下去了,再说……或许现下还没发展到前世那一步呢?”   “但愿吧。”季听轻叹一声,倒是没有再劝他回去了。   前世季闻一直没将瘟疫当回事,即便是后来派了太医有些慌神,却还是觉得在可控范围之内,以至于后续无力阻止,等季听带人前去时,万事已成定局。而这一世季听提前来了,只希望能及时阻止。   然而事情比她想得要糟。   当她到了郊县之后,看着满目疮痍的县城,一时间没了言语。   只见家家户户门窗紧闭,路边乞丐的尸体、随意丢弃的垃圾,都散发着阵阵恶臭,行人脸色蜡黄,时不时都有人倒地咳血。偌大的县城似乎空了,可季听知道,在每一个关闭的房门中,都有可能存在一个染了瘟疫的人。   “殿下,您能来,我们也就放心了,”县丞周前看到她后,说话都哽咽了,“这些日子微臣给皇上去了十余道折子,一直不见有人来,可郊县的大夫又无力应对,微臣只能眼睁睁看着瘟疫越来越重。”   季听看到他鬓边多出的白发,沉默一瞬后缓缓道:“如今县里染病的人可多?”   “不确定,家家户户都有瞒着的,谁也不知如何了,”县丞叹了一声气,说完看了眼季听身后的十余人,一时间有些犹豫,“殿下就带了这些人?”   “还有一支精兵,此刻就驻扎在郊县外面,如今瘟疫不可控,来的人自是越少越好,”季听看向他,“周大人,你将府衙上下的人手都叫过来,本宫有事要吩咐。”   “是。”周前忙应了一声,接着便将所有未染病的人手都喊了过来。   季听见尚有百十人,便知道瘟疫远不如她想的那般骇人,脸色不由得好了一些:“县城内可有适合焚烧的空地?最好是挖好的坑地。”   “回殿下的话,城南有一处干涸的湖泊。”师爷忙道。   季听微微颔首:“周围可有人家?”   “是荒地,方圆两里都没什么人。”师爷回答。   季听应了一声:“既然如此,待会儿便召集染了瘟疫但病得不算重的青壮男子,让他们将县城内的尸体都搬到那边焚烧,再派健壮男子去将大街都扫干净了,撒上烈酒彻底清理。”   “为何要用染了瘟疫的人?”师爷一愣。   季听蹙眉:“因为尸体上也有瘟疫,常人去搬很可能会染病,只能用已经染病之人。”   “但那些人染了病,再让他们做焚烧因病而死的人,不怕他们会崩溃?”一直没说话的申屠川开口了。   季听沉默一瞬:“若是愿意来做事,就每日给半斤米面做报酬,再就是作保一旦有解药出来,便第一时间给他们,相信还是有人愿意来的。”   申屠川微微颔首:“这也是个法子。”   “再有就是家家户户定然有染病之人……周大人,本宫记得你先前提过,郊县有一处地势过低的房屋,因为雨季总是灌水而无人居住?”季听蹙眉问。   周前立刻应了一声:“确有这样一处房屋,大约有四十多个院子,可住几百口人。”   “好,你叫人挨家挨户寻访,若是有死人,便将尸体拉去焚烧,一家人各自待在一个屋里,不要他们见面,若是有染病之人,就按病的轻重缓急分到那边的空屋中去住,由府衙照顾日常起居。”   “是,微臣这就去办。”周前应了一声。   季听将该吩咐的都吩咐了,便叫人将马车上的布匹卸下来,简单的裁成一个又一个蒙脸的帕子。   “你们出去做事时,这些帕子要戴在脸上,回来后记得烧水熬煮,身上的衣服鞋子也是,还有,自己也记得要沐浴,最好是烫一些的水,如今县城里能用的人不多,本宫不希望再有人无辜染病。”季听沉声道。   她的到来无疑像定海神针一般,叫整个府衙都为之一振,于是众人声音洪亮的应了一声。   待所有人都离开后,她扭头看向申屠川:“我方才说的,可还有什么遗漏的地方?”   “没什么遗漏,殿下此举虽然不能将疫症治好,但应该也不会再蔓延,只是……”申屠川沉默一瞬,“只是恐怕不会太顺利。”   “为何?”季听蹙眉。   申屠川看了她一眼:“至少若是你染了病,我宁愿关起门来自己照顾,也不会想让你去跟同样染病之人同住。”   季听顿时沉默了。   事情如申屠川想的一样,虽然府衙的人将整个郊县都走访了一遍,却鲜少有人将病人交出来,要么是撒谎说家里人都身子康健,要么是情绪激动的将走访之人都撵出来,总之一整日下来,空置房屋中只住了不到几十人。   而郊县如今的情况,怎么可能只有几十人染病。   季听沉默的站在府衙门口思索,鼻尖萦绕着烈酒的味道,而她身边的申屠川一早便用布巾蒙上了脸,以防闻得太多生了病。   “这可怎么办,若是他们一直闭门不出,那康健之人也会跟着染病,到时候一家子都别想躲过。”季听眉头深皱。   申屠川安慰的握了握她的手:“人性如此,如今只能家家户户钉死门窗,叫染病又不肯配合的人家自生自灭,才能保住其他配合的人家。”   “不成,一家子少说五六口人,怎么能因为一个染病之人,就放弃其他人?”季听想也不想的拒绝了。   申屠川坚持己见:“可其他配合的人家何其无辜,凭什么再承担不配合人家带来的风险?”   “……总之就是不成,如今配合的也只有几十户人家,若只救这几十户,跟灭城有什么区别?”季听不悦的反问。   申屠川定定的看着她,许久之后缓缓道:“那就只有强闯私宅,将那些染病之人带走了,只是这样一来,那些人家必然会闹事,到时候需要大军入郊县镇压,更是增加染病风险。”   “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动用大军。”季听的态度十分坚定。   申屠川轻叹一声:“那该如何是好,殿下,时间不等人呐。”   “……临近过年,普通人家应该都囤的有吃食,贫困人家就叫府衙送些米面过去,先暂时不允许任何人出门,若有发现当街处斩,”季听抿了抿唇,“先挤出几天时间,我要想想法子。”   “既然殿下执意要用怀柔之法,那就只能如此了,闭门期间让府衙之人继续上门劝说,能劝动一家是一家。”申屠川轻叹一声。   季听沉默许久,还是答应了。   当日夜里,她便将决定告知了周前,周前连夜让府衙之人挨家挨户敲门,把闭门的要求逐一通知,等到天亮时,原先就人少的街道直接变得空荡荡了。   季听几乎一夜未睡,当看到空了的街道时,着实松了一口气,像是炫耀一般扭头对申屠川道:“看吧,百姓还是很听话的,若是只因为他们不肯将家人交出来就轻易放弃,未免过于草率。”   话音刚落,焚烧坑那边的官差便跑了过来:“殿下,不好了!那些染病之人突然闹了起来,有些人还带了一家老小,要跟府衙拼命!”   季听:“?”   “当真是听话。”申屠川冷笑一声。   季听:“……” 第97章   季听和申屠川赶到焚烧坑时,十几个染了瘟疫的青壮年正拿着铁锹菜刀,同府衙的衙役们对峙,他们大多数人的妻儿老母也在,场面一时间乱作一团。   季听一下马车,正看到一个壮汉咳出一口血,当他也发现自己出血后,顿时眼眶一红朝衙役们冲了过去。他的带头就像一个信号,其余十几人也跟着往前冲,衙役们不像他们那般毫无顾虑,一时之间竟然落在了下风。   当一个壮汉手中的铁锹朝着衙役头上拍去时,申屠川眼神一冷,夺过车夫的马鞭抽在了对方手腕上,铁锹随即落在地上,发出了一声脆响。   与此同时周前也赶到了,远远的就开始高喊:“都住手!都给我住手!”   他在郊县做了十余年县丞,在百姓心中还算有点分量,众人闻言顿时踌躇一分,正当犹豫要不要继续时,那个带头的壮汉突然呵斥:“不能停下,今日咱们就杀出去,给自己拼一条生路,杀!”   啪!   话音刚落,申屠川又一鞭子甩过来,直接将他抽跪在地上,有衙役眼疾手快,立刻将他给绑了起来,绑完立刻用烈酒洗手,接着退开了五步远。   带头的人被抓,剩下的一群人仿佛散沙,正犹豫要不要继续时,季听朝他们走去,还未走两步便被申屠川拉住了,在她原本就蒙了白布的脸上又围了一层,低声叮嘱一句:“不准靠得太近。”   季听安慰的拍了拍他的胳膊,什么都没说的朝那群人走去,申屠川皱了一下眉头,也跟着过去了。   周前已经跑到了焚烧坑前,在距离那些人几步远的地方停下,正要训斥他们时,看到季听走了过来,且还有再往前走的意思,急忙拦住了她:“殿下,不可。”   “你就是长公主?”被五花大绑在地上的壮汉死死盯着她,“就是你要我们搬尸体,最后还要将我们跟那些将死之人关在一起的?是不是打算等我们死了,就再找一些人把我们也推进焚烧坑?”   “你说得不错,若你因瘟疫而死,自是要将你推进焚烧坑。”季听面无表情的看向她。   壮汉恨得眼睛都要滴血了,扭头对同他一起闹事的人道:“都听到没有,这个女人蛇蝎心肠,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放过我们,你们还在等什么,还不快赶紧放了我,我们一起杀出郊县!”   那些人面面相觑,似乎正在经历什么挣扎。他们这些人,老实本分了一辈子,见过最大的官便是县丞,对高官权贵的敬畏几乎刻在了骨子里,若不是今日走投无路,也不会下决心跟衙门对抗。   “杀出郊县?你怕是不知道,郊县外头已经被我的人马包围,就凭你们这些乌合之众,还想杀出去?”季听眼底闪过一丝嘲讽,“即便能杀出去,最外一层还有禁卫军把守所有道路,里里外外光是防守都有三层,你确定自己可以出郊县?”   “那我们就跟你们拼了,反正我们也活不了,干脆就一起死!”壮汉恶狠狠的说。   跟他一起的人犹豫一下,也下了狠心:“没错,大不了一起死!总比被利用完再死的好!”   “是,一起死!让他们也染上瘟疫,谁都别活了!”   这些人再次开始蠢蠢欲动,衙役们都握紧了刀,随时准备应对他们,季听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们,直到听到一声婴孩的啼哭,她才眉头微皱。   “放肆!”季听怒喝一声,“你们是不想活了,可你们的妻儿老母如今还未染病,凭什么要跟你们一起死?!”   她的质问如当头棒喝,一群人都愣住了。   趁他们没反应过来,季听大步向前,周前脸色顿时一变:“殿下不可……”   话音未落,申屠川便冷着脸抓住了她的胳膊,不准她再向前一步。季听抿了抿唇,对上他坚定的目光后只好妥协,停在原地看向方才说自己被利用的人:“你说你被利用,本宫倒要问问你,你被利用什么了?”   “你叫我们搬运尸体清理街道,最后却要我们去和那些病得快死的人住在一起,难道不是利用?”那人被她的威严所慑,但还是硬着头皮质问。   季听冷笑一声:“搬运尸体清理街道,本宫难道没给报酬?你们所领的粮食和药材,难道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那人噎了一下,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反驳。   “至于叫你们搬去空屋,也是为你们的家人考虑,总不能你们自己染了病,还让全家都染上吧!”季听怒问。   一群人顿时不敢说话了。   正当安静之时,地上被五花大绑的壮汉又开口了:“你们不要听她胡说,去了空屋跟死没什么分别,千万不能去!”   “你这么笃定,难不成是去过了?”季听看向地上之人。   那人嘴硬:“就算没去过,也能想得到,你连全尸都不肯给这些病死的人,对活着的人又能好到哪里去?”   “既然你觉得不留全尸过于残忍,不如今日起就将尸体送到你家停放如何?”季听不紧不慢的问。   那人噎了一下:“……凭什么要送去我家!”   “你在怕什么?莫非你也知道,那些尸体身上的病还在,常人接触了也会染病?”季听冷笑。   那人顿时不说话了。   季听扫了他一眼,又抬头对其余人道:“空屋那边并非一群人挤在一起,而是隔成了一个个的小屋子,病轻的人跟病重的人分开住,每日里有太医负责熬药诊治,饭菜也有人每日送到屋里,若是治瘟疫的方子出来,也是在空屋的人先用,去那里不是放弃你们的性命,而是为了更好的医治,以及防止你们传染给家人。”   她的声音不疾不徐沉稳有力,将利害关系一一分析,那些方才还要跟衙役同归于尽的人,慢慢的便冷静了下来。   被绑的壮汉见他们要放弃抵抗,立刻有些慌了,他是这次闹事的主谋,若是就这样放弃了,他定然吃不了兜着走。情急之下,他又一次开口:“你们别听她胡说……”   申屠川眼神一冷,抽出身侧衙役的刀旋了出去,不偏不倚的扎进那人的心脏。壮汉额角青筋直爆,不一会儿便没了气息。   闹事的人都是普通百姓,哪见过这种阵仗,一时间都吓傻了,有胆小的更是尖叫一声,直接昏了过去。   季听面色不变:“你们若是不愿去空屋住,也可能留在家中,只是要像其他人家一样将门窗钉死,轻易不得出门,本宫要提前说一句,若你们住在家里,家人极可能会染病,最坏的结果便是全家没命,你们自己考虑。”   “真、真的可以不去空屋?”有人小声问一句。   季听被白布捂住的唇角微微扬起:“可以。”   “那、那你会杀了我们吗?就、就像对他一样。”那人看了眼壮汉,吓得又很快将脸别回来。   季听声音放缓:“此人居心叵测动摇民心,本宫才留不得他,你们既然是被蛊惑的,本宫为何要杀你们?只要你们不再闹事,那今日之事就此揭过。”   那些人面面相觑,不由得有些犹豫,也不知是谁先开的头,突然扑通跪在了地上,其余人也跟着跪下。   季听看了眼已经彻底亮了的天色,淡淡说一句:“既然已经无事,便让家里人都回去吧,你们若是还愿意做事,那就继续做事,该给的粮食和药材本宫依然会给,若有想去空屋住的,那就去找师爷报个名,不想去空屋,就回自己家去。”   “多谢殿下!”   “多谢殿下!”   周前见事情都解决了,不由得抹了一把汗,跟季听往回走时叹了声气:“殿下英明。”   “昨日忙了一天,空屋那边都没什么人去住,周大人还是要多派人下去游说,多劝好一户人家,瘟疫抑制得便快一分。”季听眼底闪过一丝疲累,但还是有条不紊的说。   周前颔首:“微臣知道,今日会同府衙上下继续前去游说。”   “要尽快,如今临近过年,虽然家家户户都囤了些吃的,可那些吃的也撑不了几日的,等到家里的粮食都吃完了,即便咱们想关,怕也是关不住他们了。”季听蹙眉。   周前忙应了一声,在快到她的马车前时恭敬停下。   季听同申屠川一起上了马车,刚坐定就要摘了面巾,却被申屠川拦了下来:“等到住处再摘。”   “不必这么小心。”季听失笑。   申屠川依然拦着她:“听话。”   季听无奈的看了他一眼,只好放弃摘了面巾透气了。马车慢慢上了路,季听打了个哈欠倚在申屠川身上,再也不掩饰自己的疲惫。   “睡会儿吧。”申屠川低声道。   季听闭着眼睛微微摇头:“不行,要去见太医们,之后要去确定一下与之的情况。”她从昨日来了之后,就一直在忙街道清理和空屋入住的事,一直到现在都没空去见牧与之,现下好不容易得了点空,说什么也要去看看他。   申屠川抿了抿唇:“你已经一夜没睡了。”   “我没事,刚到郊县,许多事需要处理,过两天就能空下来了。”季听坐直了身体,努力让自己清醒一些。   申屠川沉默片刻:“这样,等一下你先去找牧与之,我去见太医们。”   季听皱眉:“这怎么行?”   “你不相信我?”申屠川反问。   季听失笑:“你先前可是万人之上的丞相大人,我自是相信你的能力,只是……”   “那就听话,太医那边交给我来处理。”申屠川直接打断她。   季听无奈的看着他:“你到了郊县之后,似乎越来越霸道了。”   “我若是不霸道些,你方才就直接冲到那些闹事的人面前了,”申屠川提起此事还有些不悦,“就算你觉得戴了面巾不怕染上瘟疫,难道就不怕他们突然出手伤你吗?”   “有你在,我怕什么。”季听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话语中却是对他满满的信任。   申屠川握住了她的手,无声的给她力量。季听又是一个哈欠,困倦的坐在他身边,没一会儿便倒在他怀里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停在了商行门口,车夫开口道:“殿下……”   “安静。”申屠川开口。   车夫顿了一下便没有再说话了。   马车里变得极静,静到申屠川能听到季听的呼吸声,他垂眸看向季听眼下的黑青,片刻之后轻轻叹息一声。   季听只睡了一刻钟便惊醒了,睁开眼睛后意识到马车停了,立刻皱起眉头问申屠川:“怎么不叫醒我?”   “已经到商行了,你快去见牧与之,见过之后我先送你回住处歇息,然后我去见太医们。”申屠川不回应她的埋怨,而是将下面的事安排得明明白白。   季听无语的看了他一眼,便直接从马车上下来了,到大门紧闭的商行前敲了敲门,不多会儿牧与之便匆匆赶来了。   “殿下!”   他急切的走上前,季听急忙往后退了两步:“你别过来,我方才见过染病之人,身上说不定沾了病气,仔细别传到你身上了。”   “殿下你没事吧?”牧与之蹙眉。   季听笑笑:“没事,我看你似乎也没事,那我就放心了。”   牧与之见她精神不错,语气便缓了下来:“昨日听说殿下来了,便知道殿下会来寻我,所以我一直在等,殿下不必担心我,商行里染病的那些人,先前被我送去别处了,如今商行里的人都身子康健,只要我们不放进外人,便不会有事。”   “那就好,我之后可能顾不上你,你在商行就不要出门了……粮食不缺吧?”季听问。   牧与之颔首:“还能坚持小十日。”   “那还挺充裕,”季听笑了一声,“行了,多在外头待一刻,便多一分危险,你且回去安分待着,我先去住处。”   “殿下要万事小心。”牧与之眼底满是担忧。   季听点了点头:“我会的,你也是。”   “嗯。”   两个人隔了几步远对话,谁也没有再往前一步,看起来倒像是牛郎织女隔银河相会一般,坐在马车里的申屠川面无表情的放下车帘,突然理解了王母娘娘。   季听和牧与之没说多久的话便上了马车,一进来便看到申屠川眼神泛冷,她顿了一下后问:“怎么突然不高兴?”   “没事。”申屠川淡淡道。   季听恍然:“又醋了。”   “殿下知道还问。”申屠川垂眸。   季听哭笑不得:“都不知道你成日在醋些什么,我和与之情同兄妹,兄妹懂吗?”   “懂,哥哥妹妹的,不少话本里都有。”申屠川更加不悦。   季听顿了一下:“你还看话本呢?”   “殿下在寝房里放了那么多,我闲来无事就翻了几本,”申屠川说着扫了她一眼,“光是哥哥妹妹的,就有七八本。”   “……少看那些乱七八糟的。”季听斜了他一眼。   两个人拌着嘴,不知不觉就到了住处,季听回去歇息,申屠川则直接去见了太医们。季听一回住处就先将衣裳和面巾放到沸水锅里煮了,再用皂角将头发和手都洗了,这才进房里休息,睡了一个时辰便起来议事了。   她和周前等人在府衙院里说话,不多会儿申屠川便回来了,看到她后开口道:“太医们近日一直在想法子,只是此次瘟疫不同以往,试了十几个古方都未曾有效,只能煮些增强体魄的药让人喝。”   “如今也只能如此了,”季听叹了声气,扭头问周放,“愿意去空屋居住的人还是不多吗?”   “今日比昨日多了一些,但跟患病之人相比,还是少得多。”周放也甚是发愁。   季听思虑片刻后道:“这样,你叫人去游说时,别只说空屋的好处,还要让他们为家人考虑,一人患病总比全家覆没的好。”   “微臣会同衙役们说的。”周放颔首道。   季听想了想:“还有,将有瘟疫的人家都做上标识,病人送去空屋的是一种标识,没送去的是另一种,再吩咐所有人家,若是有急事也不可轻易外出,最好是到房顶上喊衙役过去。”   “是,微臣这就吩咐下去。”周府应声。   季听蹙眉看向申屠川:“我的这些法子,你可曾跟太医们说过?”   “说过了,太医说如今的情况来看,殿下的法子是最好的,即便不能治好瘟疫,却也不会让瘟疫再蔓延,只是……得确保人人都听话才行,”申屠川看向她,“若是那些人家不肯交出病人,他们一家子还是有染病的风险。”   季听沉默片刻:“可目前来看,似乎不大容易。”   瘟疫肆虐,百姓们本就不安,若是用强,今日焚烧坑一事定然还会出现,而且会越滚越多,直到外头的军队不得不进县城来干涉,可治疗瘟疫的药还未研制出,若是军队那么多人进来,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   然而用怀柔政策,见效又太慢,按照这个趋势,恐怕一家子都染上病了,最初那个病人还未送去空屋。   “我得好好想想,”季听沉思道,“让我好好想想。”   申屠川看着她失神的样子,一时间没有说话。   季听想了两日,都没想到应对的法子,而劝说百姓将染病之人送去空屋的事还在进行,一想到手下人每日冒险去这些人的家中,她便有些寝食难安。   她白日空屋、府衙和焚烧坑连轴转,晚上又坐在院子里思索下一步要做什么,每日里最多只睡两个时辰,整个人都瘦了一圈,最后还是申屠川看不过去了,将她强行给按到了床上。   “我不困。”季听蹙眉。   申屠川绷起脸:“不困也要睡,若再这样下去,瘟疫还没解决,你就先垮了。”   “可是……”   “没有可是。”申屠川打断她。   季听只好躺着,只是睁着眼睛盯着房顶,没有一丝睡意。   申屠川看到了也是无奈:“真的睡不着?”   “嗯,”季听叹息一声,“只要想不出解决的办法,我可能会一直睡不着。”   眼看着她又要陷入沉思,申屠川从枕头下掏出个东西,直接轻轻拍在她的脑门上:“解决的办法明日再想,今日什么都不准,只准好好休息。”   季听愣了一下,将东西从脑门上取下来,才发现是个红包:“你给我红包做什么?”   “听儿都忙糊涂了,莫非不记得今日是除夕夜?”申屠川扬起唇角。   季听怔怔的看着他:“这就……过年了?”   “是啊,过年了,”申屠川看了眼她手中的红包,“所以要给听儿压岁钱,希望三万神佛能庇佑听儿,顺顺利利解决这次瘟疫。”   “你不是不信鬼神吗?”季听看着手中的红包觉着好笑,先皇母后都走了之后,还能给她红包的人就只剩下周老将军了,万万没想到今年竟从申屠川这里收到了。   申屠川目光温柔:“是不信,可若鬼神能护着殿下,那我也是愿意相信的。”   季听眼底笑意更浓,正开开口说话,突然就停下了。   申屠川见她坐着不动,干脆直接提醒:“若是感动了,殿下亲亲我便好。”   “你这不信鬼神的人,都能为我求老天庇佑,更别说平日就烧香拜佛的百姓了,”季听激动的将红包摔到床上,“我真是糊涂!先前用鬼神一说骗季闻时那般得心应手,怎么这次就忘了用同样的招数了!我这就去找周前!”   她说着便从床上跳下来,拿了新的外衣和面巾戴上就走,申屠川无奈的在身后看着她,正要跟过去时,又见她急匆匆的跑回来,直接往他身上跳。   申屠川赶紧抱住她,不怎么高兴的问:“都要走了,还回来做什么?”   “我就是想告诉你,不必求神佛庇佑,有你在,我根本不需要什么神佛,”季听说着亲了他的额头一下,“我替郊县百姓谢谢你。”   说罢她不给申屠川反应的机会,转身便跑了。   “只是替郊县百姓谢我?”他不满的说了一句,唇角却不受控制的上扬了。 第98章   已是深夜,府衙内灯火通明,三十余人站在四下冒风的院子里,聚精会神的听季听说完便开始忙,一直到后半夜才散去。   季听回到住处时,脸蛋被冻得通红,手脚也是僵着的,申屠川将她接进屋里,忍不住说了她两句:“稍微叮嘱不到,你就将自己冻成这样,若是染了风寒可怎么办?”   “我也是没办法,”季听接过他一直煨着的姜汤,喝了一口后才长舒一口气,“府衙中的衙役们确实踏实勤快,可比起我营中那些兵士还是差些,得仔细叮嘱了才不会出纰漏,所以才逗留这么久。”   “已经吩咐完了?”申屠川看向她。   季听应了一声:“都吩咐好了,今晚郊县注定是无眠之夜。”   “装神弄鬼的时候记得悠着点,别把百姓给吓破了胆。”申屠川扫了她一眼。   季听笑笑:“不会,我有分寸。”   申屠川见她面色比先前松快许多,不由得也跟着放松了些:“既然已经有了解决的法子,那今晚就不准再为这些事忧心,好好的休息一晚。”   “可是……”   “没有可是,”申屠川打断她,像之前一样将她拖回了床上,“现在,躺好,先把身子暖过来。”   季听被他强行用被子裹紧,只留下一颗小脑袋露在外面,眼巴巴的看着申屠川:“床上热腾腾的,你给我暖的。”   “是也不是,我用先前烧了水,用坛子装好放在床上,你回来时才取下来。”申屠川唇角扬起,伸出双手搓她的脸,直到她的脸变得热乎乎的,他才松开手。   季听定定的看着他,片刻之后突然笑了起来:“申屠大人怎么这么会伺候人呢?”   “长公主殿下似乎拿此事调侃过多次了,都说不烦吗?”申屠川回了一句。   季听眯起眼睛:“长能耐了是吧,都会顶嘴了。”   申屠川勾起唇角,脱了鞋后到她身侧躺下,季听掀起被子将他也裹到里头,已经暖呼呼的身子就这么贴在了他身上:“先前你在风月楼时多乖,再生气也会忍着,如今成了驸马之后脾气倒是大了,早知如此,我就不该将你放出来。”   “殿下若是不将我放出来,今日能睡得这般暖和的床?”申屠川眼底带笑,将她搂在了怀里。   季听安静下来,枕着他的胳膊不动了:“你倒是会邀功。”   屋子里灯烛发出哔剥的响声,紧闭的门窗挡住了外头的严寒,季听在温暖的厢房里、在申屠川有力的臂膀中,暂时得到了一点安宁。   只是这点安宁没出现多久,远方突然传出一声巨响,季听猛地坐起来,眼睛晶亮的往门口看。   申屠川也跟着起身:“是你的人做的?”   “嗯,这动静闹得够大,整个郊县应该都能听到了。”季听感兴趣道。   申屠川扫了她一眼:“所以你是做了天外流石的戏码,将劝导百姓听话的言语都磕在了石头上?”   “那倒不是,百姓如今都闭门不出,即便做了天外流石,怕是也无法去看,这动静不过是要将所有人都唤醒而已,他们听到动静,定然要到院子里看看情况。”季听笃定道。   申屠川总算提起一点兴趣:“将他们都引到院中,然后呢?”   “自是借着夜色做点戏法,”季听勾起唇角,“他们既然出不来,我就将上天的劝导之词送到他们眼前。”   如今正是人心惶惶的时候,每个人都盼着老天庇护,她将解决之法写在纸上,先叫人投到每个百姓家里,再用一声巨响将所有人引出来,造个他们最需要的神迹,为他们指名了方向。   申屠川笑笑:“旁门左道的东西,你总是在行。”   “……你这是夸我呢?”季听眯起眼睛。   申屠川将她重新拉回床上:“既然你今日成功了,那明日还有许多事忙,早些睡吧。”   “我睡不着,不如咱们出去看看百姓的反应?”季听提议。   申屠川将她桎梏在怀里,闭上眼睛道:“太冷,不去。”   “多穿一些,应该是没事的,你一个大男人,未免太娇气了些?”季听不满。   然而申屠川闭着眼睛,就是没有要出门的意思,季听在他怀里躺了片刻,又忍不住说一句:“你真的不去?”   “嗯,不去,你也不准去。”申屠川回答得很是坚定。   季听顿时不说话了,在申屠川以为她终于要消停时,她又小声嘀咕一句:“真的不去吗?”   申屠川无奈的睁开眼睛,季听一对上他漆黑的眼眸,便勾起了唇角:“走吧,去看看。”   “既然睡不着,不如做点正经事。”申屠川淡淡道。   季听想问做什么正经事,还没开口,某人就直接翻身压在了她上面,当感觉到他身体的变化时,季听吓了一跳:“不成不成,这次出来没带养身汤!”   “偶尔一次,想来也没什么。”申屠川抚上她的脸。   季听忙抵住他的胸口:“你别闹,万一有什么了怎么办?”   “那就生下来。”申屠川眼眸微眯。   季听咽了下口水,努力劝说他:“……你不是最怕子孙后代资质平庸?万一生个庸才,你可就摆脱不掉了。”   “我想了一下,若是你生的,平庸些也没什么,”申屠川的手指从她的鼻尖滑到了衣领,在衣领处慢悠悠的画着圈,“只要像你就好。”   “……那你可能要失望了,哪怕没有脑子,长得像我也注定是不平庸的。”季听斜了他一眼。   申屠川眼底闪过一丝笑意:“所以听儿的意思是,愿意为我生个孩子了?”   “做梦。”季听毫不犹豫的一脚踢过去,申屠川握住她的脚踝,顺势躺到了她身边。   他叹息一声:“睡吧,你需要休息。”   季听抿了抿唇:“你那里……不解决了?”某人身上的火气似乎还没消吧。   “嗯。”申屠川应了一声,话音刚落,一只软乎乎的手便伸了过来,他整个人都绷紧了,“殿下……”   “这时候知道叫殿下了?”季听轻哼一声,将脸埋进他的怀中,“别说话,不想听。”   申屠川顿时不说话了,看起来倒是安分,但额上的青筋还是暴露了他的情绪。不知过了多久,随着他一声闷哼,总算是彻底放松下来,他拿了手帕帮季听擦手,彻底擦干净后才抱住她,两个人很快便睡着了。   季听这一夜睡得香甜,翌日是被院内传来的动静闹醒的,睁开眼睛时申屠川正打算出去将人撵走,被她给抓了个现行。   “本来想让你多睡会儿的。”申屠川颇为无奈。   季听打着哈欠起床:“已经睡好了,过来替我更衣。”   “听儿真是越来越会使唤人了。”申屠川调侃一句,但还是顺从的走了过来。   季听含笑看了他一眼:“你若是不愿意,我自然就不使唤了。”   “有个成语形容的便是殿下,”申屠川过来帮她换好了衣裳,手指在她鼻尖上轻轻刮了一下,“恃宠生娇。”   季听斜了他一眼,便朝门口去了,当推开门的那一刻,她又成了这凛朝威严高贵的长公主。   “这么早前来,所为何事?”季听居高临下的站在台阶之上。   周放急忙上前:“殿下,自从昨夜做了那一场事后,今日许多百姓都愿意将染病之人送去空屋,空屋那边都快住满了,一日三餐都不知该如何处置,若是要常人去照顾,恐怕极易染病。”   “本宫让你按病得轻重缓急分门别院,你可是做了?”季听询问。   周放点头:“都按殿下的吩咐做了。”   “那就还如先前一般,让病轻之人做事,每日额外多给半斤粮食,送到他们家里去。”季听缓缓道。   周放应了一声:“这样一来,就不必让常人过多接触空屋了。”   “还是要去的,不去的话空屋那边的人会多想,万一再出现暴乱就得不偿失了,叫人每日去的时候多穿几件衣裳,多戴两块面巾,每次去过记得用沸水煮一遍。”季听又叮嘱。   她想了想,又叮嘱一些事宜,便要往太医的住处去,申屠川也跟了过去,两个人一直忙到天黑才回来。   随着空屋住的人越来越多,郊县其余地方的染病之人也越来越少,所有人从一开始的闭门不出,到偶尔出门买些东西,总算是看到了一点希望,然而太医们迟迟拿不出治疗疫症的方子,只能一直这样拖着。   季听本以为目前最要紧的便是太医的方子,然而没几日她才发现,最重要的是粮食。   这些日子百姓们家中的存粮都吃得差不多了,越来越多人爬上屋顶求粮,她带的那些,府衙粮库存的那些,很快就见了底,再这样下去,瘟疫还未解决,饥荒就来了。   “我已经给皇上递了折子,要他尽快送粮食过来,但最快恐怕也得四五日。”季听皱起眉头。   申屠川淡定的抿一口茶水:“只要将这四五日熬过去就好了,殿下不必忧心。”   “你说得容易,这时间说长不长,可说短也是不短,百姓们没了口粮,怕是会生事。”季听一想到除了瘟疫还要应对其他,不由得叹息一声,一抬头看到申屠川淡定的脸,她顿了一下,“你有法子?”   “实不相瞒,我确实有办法,虽然不至于叫所有百姓吃饱饭,可勉强渡过这四五日还是没问题的。”申屠川回答。   季听立刻问:“什么办法?”   “吃大户。”申屠川一字一句道。   季听一顿:“郊县都是普通百姓,即便是富裕些的人家,也没到大户的地步,你不会以为这里是京都吧?”   “百姓普通,可这里的商户却不普通,我说的大户,是指商户。”申屠川看向她。   季听沉默一瞬:“你指的是?”   申屠川静了片刻,露出一个满意的笑:“牧与之似乎有几家米面铺子。”   季听:“……” 第99章   在申屠川说完之后,空气都静了,不知过了多久,季听才眯起眼睛缓缓开口:“说吧,打了多久的主意了?”   “听儿怎么这般说,我也是为了郊县百姓不饿肚子,才会想到这个法子。”申屠川一脸无辜。   季听冷笑一声:“你拿我当傻子呢?”   “……这阵子百姓闭门不出,商户也没开门,粮食自然没卖出去,想来储备还是足够应付几日的。”申屠川努力让自己真诚起来。   季听扫了他一眼,懒得同他计较,而是继续谈正事:“既然与之那几家铺子尚能应付,那我今日就去……”   “我去就好。”申屠川立刻道。   季听顿了一下:“你去?”   “府衙这边还有许多事等着殿下,这种小事交给我来做就好。”申屠川认真道。   季听若有所思的看着他,半晌问一句:“你不会是要借着此事去找与之的茬吧?”   “难道在殿下心中,我就是那种不知轻重的人?”申屠川绷起脸。   季听一想也是,这都什么时候了,他不会这么不知分寸,于是点了点头正要答应,就听到他一本正经道:“我只是不想殿下见他而已。”   季听:“……你不是不知轻重,你是小肚鸡肠。”   申屠川扬起唇角,倒是没有反驳她这一句,用过午膳,他便往商行去了。   牧与之这些日子因为怕给季听添麻烦,便一直待在商行没有出去,一听到申屠川来了,顿时心里一紧,外衣都没穿便跑了出去,看到申屠川脸色如常后才松一口气,堪堪扶着大门口的石狮子站定。   “牧先生怎么这般着急?不会是以为殿下来了吧?”申屠川一看到他,便想到他霸占季听这么多年的事,心里便十分不顺。   牧与之扫了他一眼:“若真是殿下来了,我也不至于这般着急。”申屠川突然一个人前来,让他很难不担心殿下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申屠川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顿了一下后淡淡道:“牧先生多虑了,有我在,殿下不会有事。”   “既然你也知道如今殿下身边只你一人,为何还要离了她独自来商行?”牧与之蹙眉。   申屠川不悦:“你在质问我?”   “是。”牧与之回答得干脆。   申屠川冷道:“牧先生似乎忘了自己的身份,我是驸马,你不过是个侍夫,有什么资格质问我?”   “就凭我与殿下情谊甚笃,不止是长公主同侍夫的关系。”牧与之回得很是笃定。尽管这个申屠川对他家殿下越来越好,可他还是不喜欢这人。   跟他想要的驸马相比,脾气太大,也不够贤惠,无奈殿下喜欢,他也只能妥协。但是妥协,不代表他对申屠川就有好感了。   牧与之光顾着对申屠川有成见,却丝毫没有想到,自己如今完全就是恶婆婆的心态,看见自家‘儿子’对这个不够贤良淑德的‘媳妇’太好,便总忍不住找回场子。   申屠川听到牧与之的话也十分烦躁,一张英俊的脸立刻绷紧,因为他知道牧与之说的是真的,他们两个之间的感情,并非自己能轻易插得进去的。   牧与之见他脸色不好,自己心情顿时好了,说起话来也开始不急不缓:“想来驸马爷也不会无缘无故的前来寻我,莫非是殿下遇到了什么事,让你来传话?”   申屠川淡漠的看了他一眼:“确实有事。”   “什么事?”牧与之问。   申屠川沉默片刻,冷呵一声反问:“我凭什么告诉你?”   牧与之:“……”   申屠川说完转身便要走,牧与之急忙拦住他:“你特意来寻我,不就是为了告诉我发生何事了?”   “原本是这样打算,可现在我不想说了。”申屠川面无表情。   牧与之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你就为了同我置气,连正事都不办了?”   “是。”申屠川只有一个字。   牧与之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申屠川,你何时变得这般无理取闹了?你不是第一君子吗?天下大义都被你吃到狗肚子里去了?”   “激将法无用,要想知道我来是做什么的,那就跟我道歉,”申屠川平静的看向他,“道歉,并保证日后会时时尊敬我这个正房,不得再出言挑衅。”   “……我不道歉,我现在就去找殿下,有什么事我与她当面说。”牧与之气笑了,说完转身便要回商行牵马。   申屠川凉凉的开口:“如今街上戒严,若是擅自出门,会被巡逻的官兵直接关进大牢,恐怕到瘟疫结束,你也见不着殿下。”   牧与之:“……”   “道歉,”申屠川淡定道,“长公主府的嫡庶尊卑被搅乱得太久,也是时候拨乱反正了。”   牧与之虽然只着一件单薄的衣衫,却在这寒冬里生生被气出一身汗。他平复一下呼吸,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这才扭头走到申屠川跟前,铁青着脸色问:“你如今做的一切,待我见了殿下,定然会全都告知她。”   “道歉。”申屠川仿佛没听到他的话。   牧与之强行忍下火气,硬邦邦的说一句:“对不起。”   “日后还敢挑衅我吗?”申屠川问。   牧与之:“……不。”   “若是再犯,就不止道歉这么简单了。”申屠川淡定的看了他一眼。   两个人虽然都知道他这句话是虚的,等瘟疫结束回到京都,二人之间又会变回原先势均力敌的状态,可此言一出,牧与之还是被气个够呛,申屠川倒是心情愉悦,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牧与之别开脸,假装没看到他扬起的唇角,面无表情的开口:“现在可以说了吧?”   “嗯,”申屠川这回倒是爽快了,“郊县的粮食不够了,殿下已经朝京中递了折子,但拨出的米粮到这边也得一段时间,所以要先征用你那几间粮铺,暂缓燃眉之急。”   “……你所谓的正事,便是来跟我要粮?”牧与之又一次气笑了,早知道他是有求于自己,自己方才何必道歉!   申屠川垂下眼眸,掩住眼底的得色:“这是殿下的吩咐,牧先生其实可以不答应。”   “我若是不答应,你是不是就有理由强抢了?”牧与之冷笑。   对于牧与之的聪明,申屠川表示十分遗憾:“没想到牧先生这般通透。”   “粮铺库房的钥匙在我房中,你且在此等着,我这就去拿。”牧与之咬牙切齿的扫了他一眼,转身便往商行里头去了,这一走就仿佛再也不回来了一般。   不知何时突然下起了大雪,凌冽的寒风一吹,雪花都随之倾斜了。申屠川静站在风雪中,肩膀上不知不觉中落满了雪花。   牧与之在房中暖过手喝过茶出来时,就看到他头发上都是落雪,远远一看竟像是白发一般,总算有了大仇得报的畅快感。   “钥匙藏得太久,我竟是忘了放哪,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找到,”牧与之似笑非笑的走到他跟前,将库房的钥匙递到了空中,“都这么久了,我以为驸马爷已经走了。”   “若是走了,岂不是将把柄递到了牧先生手上?”申屠川平静的用冻得通红的手接过钥匙,“既然钥匙已经拿到,牧先生就回商行歇着吧,我还要去找殿下,就不奉陪了。”   牧与之见他都要冻僵了还不忘跟自己示威,不由得冷笑一声。   申屠川丝毫不让的扫了他一眼,转身便朝着空无一人的街道走去。   雪下得厚了些,路上又没有别的行人碾乱积雪,唯有申屠川一个人留下一行整齐的脚印。牧与之看着他略微艰难的背影,突然开口了:“瘟疫肆虐,驸马爷须得仔细保全自己,方能保全殿下。”   申屠川脚下停顿一瞬,这才继续往前走,当身后传来商行关门的声音时,街道就彻底只剩下申屠川自己了。   雪越下越大,入眼之处都是白茫茫一片,耳边除了风声,几乎听不到别的声响,明明还是正月里,本该是最为热闹的时候,却到处都是不知名的荒凉。   申屠川不喜欢这种荒凉,让他总想起前世季听走后、他彻底孤身一人的时候,那种细碎无声的绝望,会在不经意间将人击垮。   正当他的眉头越皱越深时,远处突然传来了马蹄声,再接着便是车轮碾压地面的声响。他神情微动,抬头看向前方,便看到长公主府的马车从街角出现。   他眼底的冷漠如溪水一般化开,为这寒冬增添了一分春色。   季听撩开车帘时,便看到他傻站在外头,连眉梢上都是雪。她顿了一下,无语的问:“不过是让你跑趟腿,怎么将自己搞得如此狼狈?”   “殿下不是去找太医们了吗,怎么会来这边?”申屠川问。   季听咳了一声:“这不是下雪了么……”   她这句话说得没头没脑,申屠川却是懂了,眼底闪过一丝笑意:“所以殿下担心路滑我不好走,特意来接我的?”   “赶紧上来,冷死了。”季听脸颊升起一股热气,好在有面巾挡着,一时间没被他看出来。   申屠川应了一声走到马车前,正要抬脚上去时,突然将手伸了过去。季听斜了他一眼,到底是握住了他的手,直接把他拉到了马车上。   “手怎么这般凉?”马车缓缓朝着住处去了,季听皱起眉头,将他的手捂在大氅里,“还未问你,不过是两三句话的事,为何耽搁了这么久?”   “牧与之说是去找钥匙,却一去就是一个时辰,叫我一直在门口等着,所以才耽搁了。”尽管刚被牧与之关心过,申屠川还是相当狗的告状了。   季听微讶:“你是说他故意为难你?”   “是不是故意为难,我也不好评判,但他平日不是没有条理的人,怎么会单找个钥匙就能找上一个时辰?”申屠川垂下眼眸。   季听:“……你倒是聪明,话说得可进可退,却处处都意指与之欺负你。”不知为何,她这会儿突然想喝杯茶,最好是绿色的。   “反正你在我和他之间,向来都是偏向他的。”申屠川淡淡说一句。他身上的雪已经化了,只留下一片片水痕,揭示着他受过的委屈。   季听一时心软,便握住了他的手:“过两日我亲自去问他,若他当真故意为难你,我定要好好罚他。”   “你打算怎么罚?”申屠川立刻问。   季听笑笑:“你想怎么罚?”   “废了他侍夫的名号。”申屠川虽然觉得不可能,但还是将自己想要的说了出来。经过这么久的认真相处,他已经知道如今的季听除了他和牧与之,便没有别的男人了,只要将牧与之废了,那他和她之间就再无阻碍。   季听看到他眼底的期待,忍不住伸手拍了他的脑门一下:“你倒是敢想。”   “我就知道不可能。”申屠川沉下脸。   季听斜了他一眼,静了许久后才突然道:“与之喜商,商者为轻,有了侍夫的名头,他做生意才方便。”   申屠川闻言神色淡淡:“殿下为了留下他,倒是找了个好理由。”   “我说的是实话,你爱信不信,”季听扫了他一眼,“我同他本就是兄妹之情,当年纳他为侍夫,也是因为他为了寻妹妹,失手杀了一个催债人,我为了帮他脱罪籍,才给了他名分。”   虽然褚宴和扶云跟了她许久,可她从未将这件事告诉过他们,如今能轻易跟申屠川说,想来也是因为他当初的一句‘夫妻本该一体同心’。季听意识到自己近日真是越来越重视申屠川了,不由得扬起唇角静等表扬――   结果这个狗东西斜睨她一眼:“当年你口口声声说心悦我,却转头就将他纳入府中,还接连半年都未曾见我,想来我和他二人,你是更喜欢他的,如今倒为了哄我,开始编这种没头没脑的谎话了。”   季听:“……滚。”难得她想说句实话,这人竟如此泼她冷水,真是没趣透了。   申屠川也因为想起往事而不大高兴,干脆也不同她说话了,只是两个人各自气了没多大会儿,就又开始一本正经的谈起正事。   “自从将大部分患病之人移去空屋居住后,瘟疫蔓延便没有先前那般快了,这样下去,即便没有找到治疗的方子,也能保全大多数人。”申屠川道。   季听蹙眉:“常人的命是命,染病之人的命也是命,一定要找到治疗的方法。”   申屠川不置可否,而是提起另一件事:“虽然大部分病患已经移走,可不代表城里就没有病人了,之后还是得尽可能的小心才行。”   “我已经下了不得出门的禁令,日日也有官兵巡逻,想来是没有大碍的。”季听缓缓道。   申屠川微微颔首:“府衙如今堪用之人不过百,每日里要做的事实在太多,若长此以往,恐怕会吃不消。”   “你说的我也有想过,所以打算过两日,从随行兵士中挑出百余人来县城里帮忙,”季听说着轻叹一声,“我本不想太多人涉险,可若真是人手不够,也只能如此了。”   “叫兵士入城,不如在郊县内挑选年青力壮的男子做事,左右都身处危险中,若是不自救,谁又能救他们?”申屠川提出不同的想法。   季听沉思片刻后还是否决了:“他们再是年青力壮,也是普通百姓,放着兵士不用,岂有让普通百姓涉险的理由?”   先前之所以用那些染病百姓,也不过是因为他们已经传染瘟疫,再坏也不会坏到哪里去,可要她让健康百姓去做事,她是如何也不能答应的。   申屠川知道她心中沟壑,便也没有再劝,只是等到了住处后,没忘了提醒一句:“殿下答应要教训牧与之的,可千万别忘了。”   季听:“怎么又提起来了?”这事不是已经翻篇了吗?   申屠川顿了一下,意味深长的看向她:“虽然知道殿下不会重罚他,但以他的清高劲,只要殿下为我出头,他便必然会生殿下的气,到时候你们之间生出嫌隙,就是我最想看到的。”   “……你可真是坦诚啊。”这种上不得台面的小九九都说了出来,简直禽兽不如。   申屠川仗着身高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反正殿下注定是要敷衍我,不如将小九九说出来的痛快。”   季听咳了一声:“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说完就直接往屋里去了,本以为这件事就这么算了,结果申屠川没事就提醒一句,季听被他烦得脑子都要疼了。   转眼便过了三日,京都的粮草已经往郊县来了,瘟疫也未再蔓延,一切都趋于平缓了,季听想起这两日一直被申屠川念,此刻刚好有空,便只身往商行去了,结果到那却被牧与之拒之门外。   “他为何不肯见本宫?”季听蹙眉。   小厮讪道:“牧、牧先生说殿下整日同人接触,说不定身上就沾了病气,他才……”   “给本宫让开!”季听冷声打断。   小县城的人这辈子没见过几个贵人,更何况是季听这种权势滔天的贵人,一听她的声音冷了,小厮吓得直接跪下。   季听大步往商行里走去,不等到牧与之房门口,便看到他出现在自己眼前了,只是跟她保持了距离,不肯上前一步。   季听眼眶一红:“你是不是……”   “不是不是,殿下别怕,”牧与之忙道,只是开口声音有些闷,“我只是染了风寒,但怕殿下担心,所以想让小厮将殿下送走,但仔细想想,又觉得殿下必然会起疑,还不如直接跟殿下说了。”   此次的瘟疫虽伴有咳疾,但并没有鼻塞的症状,季听仔细打量他,确定他没有染病后松一口气,接着皱起眉头:“怎么会突然感染风寒?”   “已经好几日了,如今都开始见好了,怕殿下担心,就一直没说,”牧与之含笑道,“说起为何感染风寒,还要从驸马爷来那日提起。”   季听顿了一下:“跟他有关。”   “也不算有关,都是我不好,一听说他来了,便以为殿下是出了什么事才叫他来的,所以急得没穿厚衫便跑了出来,”牧与之苦涩一笑,“后来知道殿下没事,便问驸马爷为何不陪着殿下,或许是与之在殿下面前闲散惯了,与驸马爷说话的语气也十分随意,不料他突然生气,便开始在寒风天里训斥我。”   “……他训斥你?”季听一脸无语。她那日就不该让申屠川过来,如今光是见面的故事她就听两个了。   牧与之别开脸:“都怪与之自己穿得单薄,驸马爷不是故意让我在寒风里站这么久的。”   季听:“……”不知道为什么,又想喝茶了,最好是绿色的。 第100章   当意识到申屠川和牧与之没一个是好人后,季听索性就不掺和他们之间的恩怨了,见牧与之病得难受,她实在有些不放心,干脆决定留在商行一晚。   当申屠川来接她时,她将这个消息告诉他,他的脸色顿时不好了:“我是冒着大雪来接殿下的。”   “……你若是觉得辛苦,不如今日跟我一同住下?”季听想了想道。   申屠川不悦:“我认床,在商行怕是睡不着。”   “既然如此,那你就先回去吧。”季听果断替他做了决定。   申屠川本以为她要么随自己离开,要么再劝自己几句,万万没想到就这么赶自己走,当即心口像堵了一块大石一般。   牧与之离家太久,以至于他生出一种季听如今只喜欢他的错觉,可当见着牧与之后,她的种种行为又一直在提醒他,她并非只属于他,她的心还能再容纳许多人。   季听见他表情不大好,顿时意识到自己做错了,犹豫一下后道歉:“我没有别的意思,如果你不想回去……”   “我认床,留在商行怕是会睡不着,”申屠川硬邦邦的打断她,“就不打扰二位了。”   说完,他不再给季听说话的机会,直接拂袖离开了。   季听看得直皱眉,但也没有去追他,而是转身去了牧与之房中。牧与之这会儿喝了药,面色看着好了许多,不似刚才那样虚弱了。   季听见了稍微放心:“你这些日子哪都不准去了,一定要将身子养好知道吗?”   “知道了,”牧与之咳了一声,“殿下,眼看着入春了,天儿却是越来越冷,县城里不少人家生活困苦,怕是难抵严寒,商行还有一些被褥,殿下不如拿去分发给他们。”   “都要了你这么多粮食了,我还怎么好意思要你别的。”季听失笑。   牧与之扬唇:“我的不就是殿下的?”   季听和他对视一瞬,不由得轻叹一声:“若是申屠川像你这般懂事就好了。”也不至于瘟疫当前,还只顾着自己吃醋。   “他若是在这儿,听到这句话怕是要找我拼命。”牧与之笑了起来。   季听扫了他一眼:“我也不过是随口一说,怎么,你还要学给他听?”   “与之不敢。”   季听轻嗤一声,端起茶杯喝了半杯后道:“你都不知道,他那个人看似听话,实则过于霸道,整日里盯着我,不准这不准那的,早知道他管得这么多,我还不如带褚宴过来。”   她叭叭的说着申屠川的不好,说到最后时手边的茶壶都空了,把不满和抱怨都说完后静了许久,才小声添了一句:“但人不是个坏人,对我也算挺好的。”   “殿下如今,似乎比原先还喜欢他。”牧与之缓缓开口。   季听顿了一下:“什么?”   “原先殿下虽然喜欢追着他跑,即便被他甩了脸子也不生气,可我知道殿下心底并没有那么喜欢他,也未必真能同他相处得来,可是现在,”牧与之唇角一直扬着,始终没有放下,“虽然殿下总是抱怨他,可也能看出,若是真没了他,殿下实在是伤筋动骨。”   “……瞎说,我才没那么喜欢他,他若是有朝一日会离开,那就随他去了,我才不会伤心,”话是这么说,可一想到他会像前世那样离开,她心里就不舒服,季听抿了抿唇,又补充一句,“我是不会同他和离的,即便他要走,也必须顶着驸马爷的身份走。”   他别想就此脱离她的手掌心,别想像前世一样平步青云。   牧与之失笑:“殿下,你真应该照照镜子,看一看自己现在的模样。”   季听一顿:“我模样怎么了?”   “看起来要哭了。”牧与之回答。   季听:“……”   她又在牧与之房中待了会儿,突然就满脑子申屠川了,再说话就有些心不在焉。牧与之透着一分无奈:“殿下,我身子乏了,不如你回去吧。”   “嗯,我今晚在商行住下,若你哪里不舒服,就直接叫人来告诉我。”季听起身。   牧与之看向她:“殿下明日想来有的事忙,不如回住处吧,离府衙近些万事处理起来也方便。”   季听本就一脑门子的申屠川,如今被牧与之一劝,就更想回住处了,只是嘴上还道:“都这么晚了,再回去也不方便,我就留宿吧。”   “我叫人给殿下准备马车。”牧与之说着就要起身。   季听忙制止:“你躺下休息,病没好全之前不准出房门一步,我……我自己去叫人准备马车。”   她说完不小心对上牧与之打趣的眼神,顿时脸颊上飞起一抹红,低着头便急匆匆的出去了。走出牧与之的住处后,她还没找人准备马车,一个小厮便急匆匆的跑来了,看到她后急忙行礼。   “这么着急做什么?”季听蹙眉。   小厮忙答:“回殿下的话,驸马爷来了。”   季听一顿,再抬头便看到申屠川出现在院门口,手里还抱着一个枕头。她眨了眨眼睛走上前去:“你怎么来了?”   “陪殿下留宿一晚。”申屠川淡淡道。   季听忍着笑:“不是说认床,不肯留宿吗?”   “我拿了枕头,若是殿下再睡在我身侧,想来也是勉强能入睡的。”申屠川回答。   季听轻嗤一声:“都是你的道理。”说罢便往外走去。   申屠川抿了抿唇,也赶紧跟了过去,只是走着走着便意识到不对:“殿下为何往大门去?”   “自然是为了回自己的住处。”季听斜了他一眼。   申屠川一顿:“殿下不留宿商行了?”   “你想让我留宿?”季听反问。   申屠川的唇角微扬:“自是不想。”   “那还说什么。”   申屠川的唇角扬得更高,立刻同她一起往住处去了,回去的路上还不忘为自己开脱:“我其实并不是不让殿下留宿,只是如今牧与之还病着,若是过了病气给殿下,我会担心的。”   “行了,别解释了,”季听枕着他的肩膀,静了片刻后突然问,“如今这样的生活,你甘心吗?”   申屠川顿了顿:“殿下何出此言?”   “无权无势,日子好坏全依仗我的心意,日后若我不喜欢你了,你便半点保障也无,这种日子你过得甘心吗?”方才同牧与之聊过后,季听突然想了许多这段日子没想过的事,便忍不住问了出来。   申屠川沉默片刻:“殿下若是一直喜欢我,我便是甘心的。”   “可若我能活到八十岁,未来还有六十年,你怎么能保证我一直喜欢你?”季听问他这一句,也是问自己的,人这一辈子实在是太长了,连她自己都不能保证,对申屠川的喜欢能维持多久。   她问完这句话后申屠川就不说话了,她想了想又问了一句:“若我不喜欢你了,你还会甘心做无权无势的驸马吗?”   “不甘心。”申屠川这次回答得倒是干脆。   季听顿了顿:“不甘心,但我又不同你和离,你打算如何脱困?”   “殿下今日是怎么了,怎么净问些叫人不高兴的问题,”申屠川的脸色微沉,“是不是牧与之同你说什么了?”   季听坐起身:“你还未回答我的问题。”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为何突然问这些?”申屠川并不退让。   季听沉思许久:“大概是因为怕你离开我。”   申屠川一怔:“你说什么?”   “我今日突然担心你会离开我,”季听叹一声气,“虽然有一纸婚书约束你,可我心里也清楚,你并非池中之物,若是真想离开,那就有的是法子。”   “殿下……”   “我这样是不是过于自私了,即便是不能保证自己会喜欢你一辈子,也想一辈子都拖着你,不给你半点逃离的机会。”季听眉头微蹙,似乎也烦恼自己如今为何这般霸道。   申屠川的眼底泛出点点暖意,半晌握住了她的手:“只要殿下不肯让我离开,那我就不离开。”   “真的?”季听扬眉。   申屠川郑重的点了点头。   季听笑了:“那你可要说到做到。”若真是如此,她便能留他一辈子了,因为她实在想不出自己放他走的理由。   平安无事的一夜过去,季听醒来时,从京都来的粮食到了,一同到的还有上千禁卫军。   季听看到钱德时,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你怎么来了?”   “奉皇上之命,前来守住各大官路,”自打上次的事之后,钱德收敛了许多,“还有,皇上听说兵士们没有进城,便要他们先行回去,省下的被褥和粮食都交给殿下分配。”   “不成,他们若是走了,县城有人闹事怎么办?”季听想也不想的否定了。   钱德为难道:“若真有人闹事,还有卑职在,殿下,这是皇上的命令,怕是不好拒绝。”   前世郊县最后是被禁卫军烧毁的,季听实在不想让他们替换自己的人,因此并未开口说话。   钱德见她冷着脸不肯动,叹了声气跪下:“殿下先前救了卑职,卑职跟殿下说句实话,皇上对殿下带这么多人留在郊县一事很是不安,所以卑职这次来时特意叮嘱,一定要兵士们先回去,若是殿下不答应,就扣押粮食不给殿下。”   季听顿了一下,瞬间回过味来,不由得冷笑一声:“这边人命关天,他却只是担心本宫带兵会危及皇位,实在是蠢得可以!”   钱德汗都要下来了:“殿、殿下……”   正当季听还要拒绝时,申屠川突然出现了,将她拉到一旁劝说:“如今瘟疫虽然还未解决,可却是已经控制,皇上再蠢,也不至于再做出屠城的蠢事来,不如先依了他。”   “可是……”季听皱眉。   申屠川轻叹一声:“我知道殿下的顾虑,可若是不答应,毁了粮草这种事皇上也是能做得出的。”   “……我就没见过这么蠢的人。”季听都快气死了。   申屠川安慰的拍拍她的手,季听稍微冷静下来,也明白季闻如今将粮草攥在手里,她没办法拒绝他的要求。思索片刻后,她板着脸走到钱德面前。   “既然他执意要兵士们先回去,那就依他好了。”季听淡漠道。   钱德忙应了一声,等兵士们离开后,他才叫人将粮草送到郊县城门口。   也只是城门口而已。   “……你不给本宫送到府衙?”季听无语。   钱德干笑一声:“皇上说了,禁卫军乃是他的亲军,万一有谁染了病,那便是危及国本的事,所以不准我们进城。”   季听:“……”她的刀呢?她要回京都砍了那个狗皇帝! 第101章   因为粮食更重要,所以季听只能忍一时之气,冷着脸回府衙叫了人,一同前去城门处将粮食拉进郊县,至于她原先带来的那些兵士,也在她忙着搬运粮食的时候准备离开了。   “荒唐,简直是荒唐!这么多百姓都身处危险之中,他却只担心本宫会造反!”季听运完粮食后,气得在府衙内直拍桌子,“本宫原先只当他资质平庸难堪大任,如今一看,竟连最基本的仁心都没有,这样的人有什么资格做皇帝!”   她越说越气,顺手拿起旁边的花瓶砸在地上,噼里啪啦一通响后,站在堂前的周前面如土色,脑门上出了一层虚汗,半点都不敢吭声。   季听还在气头上,并没有注意到他,倒是申屠川上前一步,平静的对他道:“周大人,关于粮食该如何分配一事,还需要细细商量,不如跟我来?”   “……好,好,驸马爷请。”周前巴不得赶紧离开,闻言急忙跟着出去了。   二人沉默的往外走,谁都没有先开口说话。周前心里直打鼓,半晌忍不住先一步开口,佯装无事一般道:“皇上这次送来的粮食微臣已经看过,大约够整个郊县撑上十余日,太医们若是能在十日内找出治理瘟疫的法子,咱们这次便是……”   “周大人,”申屠川打断他的话,“你也久居官场,什么话该听,什么话不该听,什么话听了该当没听过,想来不用我提醒吧?”   周前一直心里发虚,这会儿听申屠川主动提起了,反而冷静了不少:“回驸马爷的话,微臣省得的。”   “那就好,殿下今日心气不顺,冲动之言周大人不必放在心上,至于粮食,”申屠川看向他,“虽然如今空屋住了不少人,可县城之中定然还有得病之人,这两日周大人辛苦些,尽可能的挨家盘查,若是家中有得病之人,那一家就不必送粮食了。”   周前一愣:“驸马爷的意思是……”   “既然他们一心寻死,自是不必再浪费粮食。”申屠川淡淡道。   周前有些为难了:“可……染病已是不幸,若是再不给粮,岂不是要将其往死路上逼?都是百姓,这么做岂不是不公平。”   “周大人觉得不公平?”申屠川反问,“可若是一视同仁,何尝不是对听话人家的不公平?他们信任殿下,愿意将染病之人送到空屋去集中救治,却因那些不肯将病人送走的人家迟迟不能出门,他们又做错了什么?”   周前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该如何答话,沉默片刻后叹了声气:“此事微臣做不了主,还是要同殿下商议一番。”   申屠川蹙眉:“同我商议还不够?”   周前有些尴尬,一时间没有说话。申屠川想起自己如今不是丞相大人,而是连功名都没有的一介白身,这些官员肯在他面前自称一声‘微臣’,也不过是因为他是季听的夫婿。   申屠川垂下眼眸,沉默片刻后淡淡道:“此事我会同殿下说。”   “……是。”   申屠川又看了他一眼,转身便回了厅堂之中,等他进屋时,季听的气已经消得差不多了,看到他回来后蹙眉问:“你同周前说什么了?”   “说了关于粮食发放的问题。”申屠川缓缓将方才的提议说了出来。   季听想也不想的拒绝了:“不成,都是百姓,怎能不一视同仁。”   “只有这样,才能逼偷藏染病之人的人家,将病患交出来,”申屠川走到她面前盯着她的眼睛,“这次的瘟疫棘手,前世皇上派了那么多太医都未曾治好,这一世估计也是如此,只有将所有病患都关到一起,才能保全康健之人,否则长此以往,所有人都会染病。”   “我懂你的意思,只是不到最后一刻,我不会放弃任何一个百姓的性命。”季听定定道。   申屠川不认同:“殿下口中的最后一刻,是指病患越来越多时,还是指太医们彻底确定治不好时?容我提醒殿下一句,不管是哪一种,都意味着有无辜的康健百姓,会为殿下的‘最后一刻’付出性命。”   “你在逼我?”季听蹙眉。   申屠川顿了一下:“我只是想尽早将瘟疫处理了,如今殿下的人已经被京中召回,守在郊县外头的,是皇上的禁卫军,若真有一日瘟疫控制不住时,殿下猜禁卫军屠城时,是否会将你接出去?”   季听的手渐渐握成了拳,手背上的青筋在瓷白的肌肤下很是明显。   申屠川放缓了神色:“殿下,有舍才会有得。”   他说完,厅堂里便陷入一片沉默,不知过了多久,季听才淡淡道:“本宫从来不惧付出性命。”   “我知道。”申屠川看着她。   季听盯着他的眼睛:“但怕更多百姓因本宫而死。”   “此事我去办,这一次若依然要留有骂名,那就由我来承担。”申屠川知道她想说什么,便先一步阻止了。   季听神情微动,片刻后淡淡道:“不必,该我受的,就得我来受。”   她说罢,便往府衙去了,将巡街的衙役们都召了回来,将自己的决定说了。郊县是个不大的县城,这里的衙役大多都土生土长,谁都有个十几家亲戚和邻居,一听季听要断百姓的粮,当即一片哗然。   季听任由他们说话,等他们的声音小了下去之后,才缓缓将这么做的理由掰碎了揉细了同他们说,在所有人都开始动容时,她沉声道:“如今染病的人虽多,可同康健的人相比还不算多,你们的家人、朋友、邻居里,不少还好好的活着,难道你们就忍心让他们陷入危险吗?”   衙役们没有说话,眼眶却有些泛红。   季听神色冷淡的看着他们,片刻之后缓缓道:“既然不忍心,那就按本宫说的去做,既然那些百姓宁愿冒着被传染的危险,也要将染病之人留在家里,定然不愿意病人就这么饿死,只要你们认真劝说,叫他们知道住进空屋至少吃喝不愁,想来还是愿意配合的。”   她说得声音都哑了,见所有人都不再反感后,才让他们先回去歇息一晚,翌日一早便开始去做此事。   待衙役们走后,周前走了过来:“殿下既然已经做了决定,就直接让他们去做就是,何必耗费这么大的精力再同他们说些什么。”   “必须让他们想清楚了,他们才会认真服从,否则只怕会办得后患无穷,”季听轻叹一声,抬头看到周前勉强的笑,顿了一下后问,“周大人,你是否觉得本宫用粮食要挟百姓,实在是下作了些?”   “殿下是为大局考虑,微臣明白的,只是……”周前苦笑一声,“微臣是这里的父母官,既是父母,自是手心手背挨打都是疼的。”   季听沉默了,许久之后轻轻拍了拍他的胳膊,抬脚往别处去了。   她将所有事都吩咐妥当后,一个人寻了个角落发呆,一直到深夜才回住处。   申屠川一直在等她,看到她后立刻迎上去:“殿下今日为何回得这么晚,是有什么事……”   “我今日在偏房睡。”季听打断他。   申屠川的声音戛然而止,许久之后才开口:“是因为我今日的提议?”   “我只是心情有些乱。”季听抿了抿唇,低头往偏房去了。   申屠川定定的看着她的背影,站了许久到底还是没追上去。   这一夜注定无眠。   翌日天一亮,季听便收拾妥当,和其他衙役一同去走访百姓家了,周前听说后急忙赶过去,正好看到一家有染病之人的百姓朝季听身上泼馊水,他惊叫一声急忙上前,申屠川却快他一步替季听挡住了,季听身上只沾了一点脏污,而申屠川身上则是湿透了。   季听怔怔的看着申屠川的脸:“你什么时候来的?”   “殿下出门时,我便跟上了,只是觉得殿下不想见我,便没有让殿下知道。”申屠川缓声道。   季听喉咙微动,正要开口说话,那个泼水的人便怒气冲冲道:“我宁愿饿死都不会把我爹送走的,你们别想动我爹!”   季听抿了抿唇,看向那个人:“你可以饿死,你爹呢?如今太医们正在研制药方,你难道想让你爹在药方出来之前饿死?”   “那也比去空屋等死强!”那人恶狠狠道。   季听冷笑一声:“去空屋等死,至少一日三餐都不愁,一旦治疗瘟疫的方子出来,还能第一时间吃上药,在家等死,却只能活活病死或饿死,你如今以命想拼,想要留住父亲,是不是觉得我们就会认为你孝顺了?不是,你是自私自利的不孝子,所以才会如此狠心。”   “你胡说!是你们不给我们粮食的!”那人怒道。   季听面无表情:“那是本宫的粮食,给不给都由本宫做主,你往日没银子花时,难道也要怪别人有银子不给你?”   那人被噎得够呛,半天都没说出话来。   季听本还想再劝,申屠川却打断了她:“殿下何必再劝,空屋如今只有几十间屋子了,如今患病之人还有许多,住不下是必然,还是先顾着那些愿意将病人送去的人家吧。”   季听顿了一下:“驸马说得有理,既然如此,咱们就先走吧。”她说完看了衙役一眼,衙役立刻用颜料在这家门上画了个红色的圈。   那人慌了:“你们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画这个?”   “放心,不是要对你做什么,只是提醒一众衙役,日后不必再管你这家。”衙役回道。   那人瞪眼:“你、你们怎么能不管?!”   “你知不知道,你方才做的事,足以治你全家死罪?”申屠川淡漠的问。   那人看到申屠川身上的秽物,顿时就犯怂了,吭吭哧哧的说不出话来。申屠川扫了他一眼,便和季听一同离开了。   那人看着他们毫不犹豫的离开,顿时心慌了,一句话便脱口而出:“你们当真会照顾好我爹?”   季听和申屠川同时停下,季听扭头看向他:“如今没有治瘟疫的方子,但空屋那边每日都会熬煮增强体质的药,本宫不瞒你,确有许多病重之人熬不住,已经去世了,可只要你爹能撑一日,本宫便不会放弃他。”   那人犹豫一瞬,半晌咬牙道:“好,那我愿意让我爹过去,但条件是我也要去,我要日日能看到他。”   季听蹙眉,正要拒绝,就听到申屠川开口了:“让你去可以,但你要帮着做饭、打扫,帮衙役的忙。”   那人几乎没有犹豫的答应了,接着像怕申屠川反悔一般,立刻回去收拾东西了。   季听有些不高兴:“谁要你擅自做主的?”   “如今兵士们走了,禁卫军不进城,再不找些新的人干活,殿下是打算将衙役们都活活累死吗?”申屠川淡淡问。   季听横了他一眼:“但也不该让康健之人去空屋那边。”   “这有什么,我会叫人看着他,每日里只准见他爹一面,其余时候就帮着空屋那边干活,”申屠川说完见季听还想反对,便又补充一句,“百姓是人,衙役也是人。”   只这一句,季听便不反驳了,她看一眼身旁衙役们的脸,虽然个个看起来精神尚好,可眼底的黑青却是不能骗人的。   她轻叹一声:“走吧,去其他人家。”   “我去就好,殿下回住处。”申屠川拦住她。   季听看一眼他被污水浸湿的衣裳,此时被冷风一吹,已经冻成硬的了。她抿了抿唇:“你回去换件衣裳,不必再出来了。”   “殿下回去,今日的计策是我提出,骂也该我来领,没有让殿下顶着的道理,”申屠川不肯让步,看了眼旁边的几个人,压低了声音道,“我这衣裳看着湿了,其实里面没有透,殿下放心……被说两句不算什么,他们伤不到我,可若要你承受百姓的怒火,我却是要心疼的。”   季听无奈:“都什么时候了,你还……”   “听儿,乖一点。”申屠川瞳孔漆黑,里头只剩下一个她。   季听沉默片刻,扭头往住处去了,申屠川眼底闪过一丝笑意,等她上了马车之后才带人往下一家去。   季听回到住处后本来心里就空落落的,加上如今极缺人手,住处的人也都派出去做事了,偌大的院子里只有她一个人,就更让她生出一股愧疚之心。   她在院里走来走去,心里十分不是滋味,总想为申屠川做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做起。终于,她的目光落在了厨房门上,心中有了一点想法。   申屠川回来时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一到住处就看到许多人围在院门口,当即蹙眉走上前去:“都说了不得聚众,都围在这里做什么?”   一个丫鬟忙道:“驸马爷,您快进去看看,厨房冒烟了,殿下不准我们进去,我们又怕出事,所以才……”   她的话没有说完,申屠川便大步走了进去,果然看到厨房门窗冒着大量的白烟,他脸色一变冲了进去,一进厨房就被烟熏得咳嗽起来,强忍着难受劲寻到季听的身影,看到她在地上蹲着后,直接像端盘菜一样将她端了出去。   季听正烧火烧得入神,乍一被抱起来吓了一跳,回过神时已经在外头了。   申屠川将人放下后,猝不及防对上一张黑黢黢的脸,若不是那双灵动的眼眸,他真有一瞬怀疑自己认错人了。   “你在做什么?”他有些无奈的问。   季听揉了揉眼睛,脏兮兮的脸变得更加糟糕了,她却浑然不觉,当看到院门口的小厮丫鬟后,立刻三言两语将他们遣走了。   待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后,季听才略为不好意思的开口:“我一想到你今日肯定要平白受不少气,就忍不住心疼,所以想为你做些什么弥补一下。”   她说着仔细打量一遍申屠川,确定他身上除了早上被泼的脏污外没有别的东西,这才微微松一口气:“没再被欺负就好。”   “谁说没被欺负,我今日遇到一户人家,家里有八旬老太,直将我骂得狗血淋头。”申屠川故意绷着脸,眼底却满是笑意。   季听一听就皱起眉头:“她都骂什么了?”   “骂了一些不好的话,”申屠川说着看向厨房,眼底有温柔的光流动,“听儿在家忙了一下午,想来是给我准备了好东西。”   “确实是好东西,是你这个时候最需要的。”季听见他提起自己准备的东西,立刻一脸骄傲。   申屠川不自觉抚了一下自己的小腹:“确实挺需要的。”他今日已经好几个时辰滴米未进了。   “那还不快进去。”季听说着,就把他往厨房里推。   厨房里白烟依旧,只是二人都适应了,也就能镇定自若的站在那里。   季听略为得意的指了指灶火:“我今日第一次生火,费了我两个时辰的时间才行的。”   “听儿真厉害。”申屠川不吝于夸赞,将季听的毛捋顺后,才看向灶火上的大锅。   此时铁锅被锅盖牢牢盖住,只有边缘的地方冒着热腾腾的白烟,显然是已经做好了,只是没有什么饭菜的香味。申屠川已经想好了,这是季听第一次做饭,即便做得再难吃,他也要全部吃完。   他这般想着,便含笑掀开了锅,然后一股热气铺面而来,待热气散尽后,一大锅烧开的水出现在他眼前。   申屠川顿时僵住了。   “怎么样,是不是很需要?”季听迫不及待的邀功,“你这人爱干净,穿着脏衣裳走了一天,定然是不舒服的,赶紧脱了用热水沐浴吧。”   申屠川面无表情的看向她。   季听顿了一下,后知后觉的问一句:“……你不喜欢?”   “并非不喜欢,只是同我想的不大一样。”申屠川诚实回答。   季听蹙眉:“你想要的是什么……不会是要我同你一起沐浴吧?”   她脸上的嫌弃太明显,申屠川哭笑不得,正要说不是,就听到她有些为难的开口:“可我没带养身药……罢了,你别弄里头,大概是可以的。”   申屠川的‘不是’二字被咽回肚子里,然后一脸真诚的点了点头。 第102章   是夜,季听烧的那些水都用光了,申屠川才带让她休息。   季听缓过劲后,捂住肚子开始忧心忡忡:“不会怀上了吧?”   “一次而已,没那么准的。”申屠川安慰道。   季听横了他一眼:“只是一次?”   申屠川勾起唇角:“你若是实在担心,那我明日让太医为你配副药。”   “……不成,如今太医忙的都是正事,我是没脸让他们配那种药。”季听想也不想的拒绝了。   申屠川将她还有些潮的头发别至耳后:“我也不喜欢你一直用药,待瘟疫过后,便问问有没有让男子喝药的法子。”   “瘟疫过后就能继续喝养神汤了,我原先月信都不准,这些日子喝了那东西之后,便准时了不少,想来还是好用的,”季听换了个姿势继续躺着,“与之给的方子,我很放心。”   “原来是他给的方子。”申屠川的声音顿时凉凉。   季听知道他在想什么,可她先前已经说过自己和与之是兄妹之情,他还自寻烦恼,那就不关她事了。   季听轻哼一声,将他的注意拉到了别处:“若真不幸有了孩子,你打算给他取名叫什么?”   “没想过。”申屠川诚实回答。   季听无语:“你怎么比我还排斥生孩子?”   “不是排斥,是真的没想过,”申屠川看着她的眼睛,“原本我想着,你大约是一辈子都不会原谅我,成亲生子这种事,哪是我能奢望的。”   季听闲着无聊,懒洋洋的捧着他的脸:“那你现在可以想了。”   申屠川勾起唇角,思索许久后问:“殿下打算让他姓申屠,还是随母姓?”   “我并不看重这些,你若是想让他姓申屠,却也是可以的。”季听随口道。   申屠川想了想:“季乃国姓,似乎更合适些,那就姓季,唤作季郊吧,这名字男女皆可,听起来还是不错的。”   “……你别跟我说,因为是在郊县怀上的,所以叫季郊。”季听无语。   申屠川一脸认真:“可以吗?”   “不可以,”季听果断拒绝,“若是在河边怀上的,你是不是还打算叫季河?”   申屠川的表情顿时微妙了:“那咱们的孩子有机会叫季河吗?”   “你想都别想,”季听面无表情,“明日去找太医配一副避子汤,本宫这辈子断情绝爱,绝不给你生孩子。”   申屠川被她逗笑了,抱着她久久不肯撒手,季听起初还是绷住,慢慢的也笑了出来。   两个人相处时总是愉快的,然而翌日一睁开眼,便又是一场恶战。转移染病之人一事做了三日,总算是进行到了最后。   “先前那些人家已经尽排查几次了,不出意外的话,应当都没什么隐瞒了,”周前轻声叹气,脸颊比起以往消瘦不少,“现下所有人都依仗赈灾粮,粮食已经用了一半,现下得递折子讨粮了。”   “我已经拟好了折子,要人去送了,”季听蹙眉,“周大人辛苦了,今日便休息吧,剩下那几家本宫和驸马前去。”   “微臣不累。”周前忙道。   季听无奈:“休息吧,这郊县还需你来主事,切不可累病了。”   周前犹豫一下,到底是答应了,季听看了申屠川一眼,两个人带着衙役们出门了。   自打她来了之后,衙役们几乎没有休息过,随着时间越久,他们便越无力,有两个甚至因为身子不好染了瘟疫,如今已经去空屋住了。   眼看着他们越来越憔悴,季听知道他们已经撑到了极限,若是再这么下去,怕是会枯竭而亡。   “今日将剩下的人家解决了,明日起便给家家户户分了牌子,要他们按定好的时辰去府衙门前领粮吧。”申屠川知道她在忧愁什么,于是提议道。   季听抿唇:“虽说病人大多都送去了空屋,可谁也不知道还有没有隐瞒,若是染病之人跟常人一起去领粮……”   “无妨,时间隔开,人也隔开,想来是无事的。”申屠川道。   季听沉思片刻:“这也是个主意,只能如此了。”   申屠川应了一声,开始去做正事了。一直忙到晚上,终于只剩下两家还要排查了,季听神色轻松,扭头对衙役们道:“诸位辛苦了,这两户排查完,就都回去休息吧,等到明日之后百姓们自己去领粮食,那就轻松了。”   “殿下和驸马爷才辛苦,这几日真是没少挨骂。”衙役们已经同他们熟了,说话便不如先前拘谨。   季听笑笑,亲自去百姓家门口敲门,只是她敲了半天,都没见有人出来,她的眉头不由得渐渐皱了起来。   “殿下,我来。”申屠川将她拉到身后,接着一脚踹开了院门。   院子里空荡荡的,一个人影也没有。   “前日我来巡逻的时候,还见到这家人了,怎么今日就没人了?”一个衙役疑惑。   另一个衙役开口:“莫非是逃走了?”   “不可能吧,就算没有外头守着的那些禁卫军,咱们城门紧闭,谁也出不去的。”有人立刻否决。   季听已经猜到了什么,面色平静道:“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殿下,”申屠川伸手拦住她,“我去就好。”   季听心绪复杂的看了他一眼,推开他的手往堂屋走去,其余人面面相觑,也赶紧跟了过去,从堂屋开始搜查,终于在一个屋子里找到了这家人。   老老小小五六口,都挤在一张床上,每个人都面色发乌,显然是中毒而亡。   季听看着一地的尸体,面色虽然平静,可指尖却在不住的发抖,许久之后冲了出去,趴在井边干呕起来。   其他人的脸色也不好,这些日子他们挨过的骂不少,可怎么也没想到,会有人宁愿全家自尽也不肯将染病之人交出去。   申屠川沉着脸走到季听身边,轻轻的拍着她的后背,季听缓过身后低喃:“是我害死他们的。”   “主意是我出的,同殿下无关。”申屠川回答。   季听:“若非我一刀切的要所有人上交染病之人,他们也不会被逼至绝境,都是我……”   “和殿下无关。”申屠川打断她。   季听眼眶泛红,许久之后垂下眼眸:“走吧,还有一家。”   “殿下……”   申屠川刚一开口,干柴堆后面便发出一声响动,他眼神一凛看向那边:“什么人?出来!”   季听也看向那边,衙役们抽出刀,警惕的步步靠近。   不多会儿,从干柴堆后面出现一个瘦小的妇人,脸上还裹了一块破布,看到他们后急忙跪下:“各位大人饶命,各位大人饶命!”   “吴嫂?”其中一个衙役惊讶的问,“你怎么在这里?”   “我、我……家里没吃的了,我就想来拿一点。”吴嫂知道自己在偷东西,声音忍不住越来越小。   季听看向衙役:“你认识她?”   “回殿下的话,认识的,她丈夫是卖馄饨的,是第一批去空屋住的人。”衙役回答。   吴嫂一听他对季听的称呼,眼眶就更红了,苦苦的哀求道:“殿下饶命啊,家里孩子不能挨饿,如今每日的粮食确实不够吃,我确实是没办法了,见这家人都死了,才想着来找些东西吃……”   “你可找到了?”季听问。   吴嫂眼泪不住的往下掉:“没有,他们家什么都没有。”   季听早有预料,沉默一瞬后缓缓开口:“本宫这里有粮,你先拿上二斤给孩子煮粥,后日起便能日日去府衙门前领吃的了。”   “多谢殿下!”吴嫂忙道。   季听扭头看向衙役:“她是不是就是最后一户人家。”   “是。”衙役回答。   季听应了一声,留两个人处理这家人的尸体,接着看向吴嫂:“走吧。”   吴嫂虽然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但还是急忙应了一声,带着他们往自家去了。如她说的那般,家里有两个五六岁的孩童,虽然孩子不大,却个个养得白胖,想来是极能吃的那种,这阵子发粮都是按人发,像这种小孩都给的不多,也难怪他们家吃不饱。   季听环顾一周,目光落在堂屋角落的树枝上,虽是树枝,却被小心的放在箱子里,看起来很是珍惜,她不由得好奇:“这是什么?”   “是青枝,”吴嫂回答,“用水煮了会有甜味,是给孩子喝的。”   季听微微颔首,便将目光收了回来:“如今家中只你们三人?”   “回殿下的话,是。”   “没有染病之人了?”季听又问。   吴嫂的眼眸闪烁一瞬:“……没有了,孩子他爹已经去了空屋,家里就我们三人,殿下问染病之人做什么?”   “染病之人要尽数去空屋居住,若是执意留在家中,那这一家便不发粮食了。”一个衙役为她解释。   吴嫂忙道:“没有的,没有染病之人!”   季听打量她片刻,最后眼神示意衙役们去搜。衙役们丝毫不含糊,仔细搜了一圈后回来,对季听微微摇了摇头。   季听蹙眉,总觉得这个吴嫂有些奇怪,可没搜出染病之人,便也只能算了。   待出了这家,一行人便往府衙走,季听叮嘱平时巡逻这片的衙役,要他留心吴嫂一家,衙役忙应了下来。   虽然中间出了极不愉快的事,但好在如今任务也算是完成了,一群人回去时的步伐都轻松许多。方才跟吴嫂相熟的衙役道:“吴嫂也未免太宠孩子了,都五六岁了还在给喝青枝水。”   “大了就喝不得了吗?”季听好奇。   衙役笑道:“不是喝不得,只是这东西味道似羊奶,都是掺了米糊给未满一岁的婴孩喝的,她家孩子都那般大了,再喝确实不大好。”   季听听到他对青枝味道的描述,更是忍不住好奇了。申屠川见她的注意力稍微转移,立刻开口道:“我先前见了许多这样的枝子,不如回去煮一点让殿下尝尝?”   “咳,不必。”人家五六岁的喝都被笑话了,她这过完年就二十一的,若是喝了岂不是更叫人笑话?季听横了他一眼,示意他不准再说。   申屠川目光和缓,回到住处后到底还是煮了青枝水,季听按捺不住好奇心,于是小心的抿了一口,味道果然有种羊奶的膻腥味。   “……难喝死了。”她蹙眉放下碗。   申屠川唇角扬起:“殿下应是不喜欢羊奶味。”   “确实不喜欢,赶紧拿走。”季听催促。   申屠川应了一声,听话的拿着去倒了,等他回来时,就看到季听脸上红了一大片,仿佛烫伤了一般。   季听见他怔愣,不由得疑惑:“怎么了?”   “……殿下的脸。”申屠川的表情渐渐严肃。   半个时辰后,前来看诊的太医收了箱子,淡定的说一句:“没什么,过敏了而已。”   季听:“……” 第103章   季听无语的时候,申屠川蹙眉问:“今日殿下所用皆是常物,只尝了一口青枝煮的水,难道一口就过敏了?”   “回驸马爷的话,若是相克之物,哪怕只有一口,也有可能危及性命,幸好殿下如今的症状不算严重,只要服上两贴药,明日便好了。”太医回道。   申屠川抿唇看向季听,眼底的愧意几乎遮挡不住,季听安慰的拍了拍他的手,含笑对太医道:“如此,就麻烦太医了。”   “殿下客气。”太医拱手行礼,之后便离开了。   申屠川气压低沉:“都是我不好,不该图新鲜让你乱吃东西。”   “不过是一点小事,你又何必放在心上。”季听继续安慰。   申屠川心情依然不好。   季听知道他这是钻牛角尖了,目光四下寻了一圈,最后落在那碗冷了的青枝水上:“我记得你最不喜欢羊奶。”   “殿下是想罚我喝青枝水?”申屠川一听她的话就明白了。   季听轻哼一声:“没错,罚你每日都喝,什么时候我消气了,什么时候再停下。”   申屠川当即将碗端起来,直接将里头的水一饮而尽,喝完胃里一阵恶心,面上却轻松许多。   季听斜了他一眼:“还不快去准备给我煎药,现下身上又痒又麻,快叫人难受死了。”   “我这就去。”申屠川立刻应了一声。   他走了之后,季听看一眼镜中自己愈发红肿的脸,不由得叹息一声。因为起了疹子,所以她出门时直接将脸全捂上了,办完今日要做的事后便匆匆回住处,服上一帖药便开始休息。   夜里的时候她起了烧,迷迷糊糊中感觉到申屠川在照顾自己,她想开口说话,却又睁不开眼睛,最后还做了许久未做的梦,这一次的梦里申屠川毒死了季闻,杀了所有曾经欺辱过她的人,最后出现在她的墓碑前。   这一场梦做得兵荒马乱,醒来时反而比睡前还累,季听坐在床上久久失神,直到看见趴在床边睡着的申屠川才回过神来。   季听清浅一笑,起身到镜子前照了一下,确定已经没有红疹后便出门去了。今日起要在府衙门口分发粮食,她得过去看看。   府衙门口,每隔几步便站着一个百姓排队等着领粮,领完便直接回家,不在门口逗留,规规矩矩的样子很是出乎季听所料。   她在门口看了片刻,目光落在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上。那人也看到了她,急忙行了个礼:“殿下。”   “你家孩子若是不够吃,便告诉衙役一声,可以多领一些,”眼前熟悉的身影正是那日见过的吴嫂,不知是不是没吃饱的缘故,她比先前更瘦小了些,季听说完又看向其他百姓,“所有人都是,若是家中有特殊情况,或者实在是吃不饱,便去旁边写下自己的名字和家宅所在,先多领些粮食回去,之后衙役再查是否属实。”   “多谢殿下!”   “多谢殿下!”   感激之词到处都是,季听扬了扬唇角,抬头便看到周前来了。   “自打殿下来了之后,百姓们就不再像没头苍蝇一样,如今殿下要他们好好排队,他们自是要好好排的。”周前含笑走了过来。   季听失笑:“本宫的手段可不算温和,他们听话应当也只是慑于威严。”她想起为了反抗她而全家自尽的一家子,心情并不算好。   不过她也习惯了,前世她背的骂名更多,如今这点真算不上什么。   “并非如此,”周前忙否认,“殿下来得及时,许多人家还未染病,这些人最是感激殿下,其次便是那些家里有染病之人,却深知无力回天的百姓,能替他们照顾病人,还给他们粮食吃,他们感激还来不及呢。”   “是吗?本宫并未被人感激过,倒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季听笑了一声。   周前看着季听还算稚嫩的脸,顿时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了。这些日子他一直都跟着季听,自是知道她付出了多少,本以为这位殿下是个娇气的,却没想到什么苦都能吃,且仁心和大义比他见过的所有人都要多。   “旁人不敢说,微臣是打心底感激殿下,还望殿下切勿妄自菲薄。”周前严肃道。   季听唇角一直没有落下,闻言温和道:“本宫方才不过是开个玩笑,周大人切勿多想。”   “是殿下不要多想才是。”周前认真回答。   季听笑笑,转身朝马车走去:“走吧,去空屋看看。”   “是。”周前忙跟了过去。   两个人一同坐上马车,朝着空屋的方向去了,路上遇到不少领了粮食往家走的百姓,前些日子仿佛鬼城一般的郊县,如今也终于重新有了人气儿。   “多亏有殿下,瘟疫才能控制住。”周前叹了声气看向季听。   季听神色淡淡:“县城里是控制住了,可空屋那边已经染病的人,却依然无解。”   周前闻言抿了抿唇:“这些日子许多轻病之人慢慢也转成了重病,重病则许多人都去了,微臣怕其他染病之人受不了,便只能夜间将尸体送去焚烧坑,他们许多人还不知道,如今空屋是越来越空了……”   他想起空屋景象,心中便如堵了一块石头,话音也越来越低。   季听垂眸,也是许久没有说话。   两个人一路无言到了空屋,刚从马车里下来走了一段,便看到当初拿脏水泼她的小子,此刻正坐在一间空屋门口发呆。   他看到季听后,眼眸微微一动,半晌才呆呆道:“殿下,我爹去了。”   季听蹙眉:“何时去的?”   “就在一个时辰前,我亲眼看着他咽的气。”那人看似平静,眼底却黯淡无光,再没有当初要跟季听同归于尽的狠劲。   季听定定的看着他,许久之后缓缓道:“周大人,叫太医。”   这小子先前泼季听的事,周前已经听说过了,此刻不怎么放心让他们单独相处,可见季听态度坚定,咬咬牙还是去了。   空旷的门口,顿时只剩下季听和那人了。   “殿下,我爹要被烧了吗?”那人问。   季听沉默一瞬:“染病之人去了,都要焚烧才行。”   “我爹苦了一辈子,最后连个全尸都留不了……”那人眼眶渐渐红了,片刻之后又一次恢复平静,坚定的看着季听道,“但我听殿下的,这几日在空屋,我爹一日三餐都吃得很好,每日里还有厚棉被盖,我知道殿下是真心待我们这些下等人好,我很感激。”   “……多谢。”他越是平静,季听心口就越是像被撕裂了一般,疼得狠了,便也有些麻木了。   那人脸被晒得黢黑,但其实年纪应该是不大的,一双眼睛十分干净,他盯着季听看了片刻,突然问了一句:“殿下,瘟疫真的能治好吗?”   季听没有说话。   那人笑笑:“我觉得是治不好的,只要染了病,不仅是死路一条,还会连累别人,我爹当初就是因为不想害人,才一直待在家中不肯出门……殿下,我爹是个好人对吧?”   “你爹很好,将你教得也很好。”季听的指甲已经掐进了手心,她却好像觉不出痛一般。   在他们说话的空当,周前带着太医匆匆赶来了,看到两个人相安无事,他这才松一口气。太医进了屋子又很快出来,对季听无声的摇了摇头。   季听无力的看向那人:“节哀顺变。”   最后一丝希望没了,那人释然的笑笑:“草民求殿下一件事。”   “你说。”季听蹙眉。   那人看向季听:“草民求殿下将我和我爹焚烧之前绑在一起,这样我不会在黄泉路上跟我爹分开,说不定下辈子还能做父子。”   他的话透着古怪,季听的眉头越皱越深,等意识到什么时,她脸色一变,大吼一声‘不准’便冲了上去!   然而已经晚了,那人掏出藏了许久的碎碗片,朝着脖子狠狠割去,脖子上的血瞬间窜了很远,许多血液还都喷在了季听脸上。   “殿下!”周前大惊失色,想把季听拉走,然而季听已经扑过去捂住了那人的脖子。   “太医!太医!”季听怒吼。她的声音惊动了林间鸟雀,不少染病之人也走到窗口往这边看。   太医忙上前查看那人伤口,最后皱着眉头摇了摇头。   季听一把抓住他的衣领:“瘟疫治不好,连个伤口也不能治么?!本宫要你有何用!”   “殿、殿下,他割断了两条大筋脉,即便是华佗在世也无力回天了啊!”医者仁心,太医也面露痛苦之色。   季听还要再斥,她捂着伤口的那人却断断续续的开口了:“殿、殿下,记得将我和……”   “你不必再说,若你敢死,本宫就将你爹的尸体挂到城门上!”季听怒道。   那人听了她的狠话,竟是咧嘴笑了一下,随后才解脱一般闭上眼睛:“我、我也染病了。”   季听一愣。   “我爹不想拖累别人,我也是……”那人声音越来越小,当尾音彻底消失时,眼角也落下一滴泪,病痛和死亡的恐惧,终于在这一刻彻底落下帷幕。   季听只觉脑内一片空白,明明是无风无雨的大晴天,她的耳朵却只能听见呼啸的风声,心脏也仿佛被冰冻了一般,半点知觉都没有了。   “殿下!殿下……”   似乎有人在叫她,可她却听不到,只是怔怔的看着已经没了人气儿的年轻人。她打了这么多年仗,不知见过多少死人,可却是第一次经历这么多百姓在眼前死亡。   不同于前世看见时便已经尸海连天,而是一条条活生生的性命在眼前消失。   她觉得自己仿佛坠入冰窖,朝着又黑又冷的地方继续下坠,当她感觉自己要离开人世时,一双温热宽厚的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将她生生拖了起来。   一瞬间仿佛所有感官都回来了,她定定的看着地上的尸体,眼眶终于泛红。   “殿下的衣裙脏了,我们回去洗一下好不好?”申屠川像哄孩子一般道。   季听抬头看向他,片刻之后视线从窗口一一扫过,目光所及之处皆是染病之人,他们面容枯槁、肤色如蜡,不少病重之人还用棉絮堵着鼻子,因为随时都可能会流出血来。   在空屋住了这么长时间,他们也渐渐明白无人能救自己,眼底的光已经彻底灭了,此刻看到有人死了,眼底竟生出一分解脱和恍然。   季听只觉得他们的眼神在提醒她的无能,他们的沉默像一把把刀,无声的将她凌迟。她是个废物,即便重活一世也救不了他们的废物。   她怔怔的看着他们,一时间话都说不出来。   “殿下,我们先回去吧。”申屠川安抚道,见她还失魂落魄,便搀扶着她走,可没走两步,不知哪个空屋突然问了一句――   “殿下!若我们死了,是不是瘟疫就结束了?!”   季听猛地僵住,下一瞬回头时,便亲眼从窗户看到一个人用头撞在了墙上。他的行为仿佛是一种提醒,不少人也回过神来,开始发疯一般自残。   季听甩开申屠川冲过去,声嘶力竭的怒吼:“都给本宫住手!都住手!谁若敢再自尽,本宫就灭他满门!”   她用家人威胁,瞬间便起了作用,染病之人都停了下来,像是压抑了许久一般,许多人都痛哭出声。   “如果能活下去,谁愿意死啊!”一个年过四十的女人崩溃大哭,“可我还有孩子,还有孙女在城里,他们不能被我连累啊……”   哭声哀婉凄绝,满是不甘,却也是认命。   不知是谁带了头,他们从屋子里走了出来,聚集在屋与屋之间的路上,申屠川立刻挡在季听身前,他们却在距离还有几米远的地方停下,不约而同的跪了下去。   “殿下,您想救我们,可我们更想救家里人,只有我们死了,郊县才能干净,求求你让我们死吧!”   “求求殿下了!”   “求求你们……”   他们许多人已经病重,撑着一口气跪着磕头,仿佛只有这样,他们的家人才能活下去。季听定定的看着他们,强撑着才没有倒下。   周前看着这些百姓,眼眶也渐渐红了,竟有一种跟着跪下求季听的冲动。只要染病之人都死了,那康健之人便不再有危险,这似乎已经成了他们的共识。   在一片哀求声中,申屠川冷声道:“你们如今是在空屋了,可城里肯定还有没来的染病之人,若是瘟疫不解决,即便你们死了,你们的家人也还是会有危险,你们的死根本没有任何价值,还只会增添麻烦。”   他一说话,许多人都冷静下来,也包括一时失了心智的周前。   “你们若真想帮忙,就安分住在这里,太医若是有了什么方子,也好先让你们试用,而不是自残自伤,徒增太医们的麻烦。”申屠川绷着脸,目光在这些人脸上一一扫过。   他将这些人训斥一通,又让太医给受伤的人包扎,等一切处置妥当之后,便带着季听回住处了。   两个人坐在马车里一路无话,快到家时,季听突然道:“太医先前说过,接触染病之人的血,要比接触染病之人还危险。”   “殿下肯定不会有事。”申屠川坚定的看向她。   季听十分平静:“今日起将偏院空出来,我去偏院住,若非大事就先不出门了,府衙这边还得麻烦你看着点。”   “我不准你走。”申屠川握住她的手。   季听排斥的将手抽回来:“此事就这么定了,你若是敢过来,我就休了你,此生不复相见。”   她说完深深的看了申屠川一眼,转身便往偏院去了。   当天晚上,她便在偏院住下,闭上眼睛时脑子里都是白日里的画面,一夜都没怎么睡。   翌日一早,她刚走出院子,就听到墙头传来响动,于是蹙眉看了过去,只见申屠川趴在墙头上,看到她后打了声招呼:“早,我没进院子,你不准休我。”   季听很是无奈:“你趴在那做什么?”   “就是想让你看一眼,”申屠川将放在墙头上的碗举起示意,接着将里头的青枝水一饮而尽,“今日的罚我也受了。”   季听:“……”   “我要去府衙了,殿下可有什么要安排的?”申屠川询问。   季听见他提了正事,抿了抿唇道:“府衙今日也要发粮,你过去看看,若是得空再出城一趟,问问钱德赈灾粮的事,若不出意外,今日总该到了的。”   “是,殿下,”申屠川应了一声,却没有离开,而是静静的看了她许久,直到她眼底流露出些许疑惑,才开口问一句,“你昨日回来可用热水烫了衣裳?”   “那衣裳我直接丢了。”季听回答。   “沐浴了吗?”   “在热水中泡了小半个时辰,发了一身的汗。”季听含笑。   申屠川沉默许久:“你没有不舒服吧?”   “没有。”季听回答。   申屠川定定的看着她:“你最好没有,否则……”   “否则怎么,你还要揍我一顿不成?”季听扬眉。   申屠川轻笑一声,没有说话便离开了。 第104章   申屠川走了之后,季听轻轻叹了声气,将双手举至半空中,眯着眼睛细细查看。她昨晚洗了许久,上面的血迹早已经洗净,可温热血液在掌心爆发的触感,却是如何也洗不干净。   空屋那边已经许久没有住进新人了,原先住着的染病之人随着时间的推移,病情要么越来越重,要么直接熬不住死去,当初住得满满当当的房间,如今也是空下不少。若是再找不出救命的方子,空屋早晚有一天会成为真正的空屋。   那也是她最不想看到的。   如今她还不确定有没有染上瘟疫,一时间不便接触太多人,索性就找来医书研究,看能不能找出解决的法子,只可惜一整日下来,除了眼胀肩痛,没有找到任何方子。   好在当日晚上申屠川回来时,给她带来了好消息:“太医们这几日已经找出抑制瘟疫的法子了,虽然无法根治,却是能延缓发作的时间,想来只要再多一些时间,定能彻底消除瘟疫。”   季听闻言急切的往墙边走,走到一半时又停下:“当真?”   “嗯,当真,今日空屋那边的染病之人都用过药了,除了几个病入膏肓的,精神都好了一些。”申屠川回答。   季听蹙眉:“这药方是今日研制出的?”   “也不算,前些日子就在研制了,就是你先前说的那些增强体质的药,延缓病情一事是今日才发现的,所以太医们便加重了药量。”申屠川细细解释。   季听松了一口气:“不管怎么说,都是一件大好事……赈灾粮到了吗?”   提起此事,申屠川脸上的笑意淡了些:“到是到了,只是……不如第一次的多。”   “这是何意?”季听蹙眉。   申屠川抿了抿唇:“皇上一直关注瘟疫的事,得知染病之人都被送去空屋后,便要求尽快解决他们,好让其余百姓恢复正常生活。”   “尽快解决是何意?”季听冷下脸色。   申屠川看向她:“殿下明白的,皇上口谕,说是为了不危及京都、伤及社稷,这是最简单的法子,让殿下尽快取舍。”   “若我不答应呢?”季听冷淡的问。   申屠川垂眸:“皇上了解殿下,知道殿下对百姓下不了手,所以只送来五日的粮食,要殿下五日内解决空屋的人,若是不答应……之后便不会再往郊县送粮。”   “……他竟是拿郊县百姓的性命相要挟。”季听气得浑身发抖。   申屠川沉默片刻:“殿下别怕,只要我们五日之内找到消除瘟疫的药方,皇上自会收回成命。”   然而先前这么多天都没能找到法子,只五日的时间又怎么能找得到。季听恼得不行,却还是只能强行镇定:“这个消息一定要瞒住,若是传到城里,必然会造成大乱。”   “我知道。”申屠川回答。   季听心情极差的看了他一眼:“这几日的粮食先缩减着给,尽可能的拖时间,你叫太医们赶紧研究药方,一定要在五日内找到治疗瘟疫的法子。”   “我这就去办,”申屠川说完顿了一下,忍不住又问一句,“听儿,你身子可有不适?”   听到他将称呼换了,季听放缓了神色:“我没事,再过两日若还好好的,我就出门去帮你。”   “嗯,肯定会没事的,你趁这两日多歇息,等出门时有的忙了。”申屠川神色微松。   季听乖顺的点了点头,待他走后便继续看医术。天色越来越黑,即便在院中点了灯,也无法再看书了,她只好一手拿书一手拿灯,准备回屋去看,结果刚一站起来,便眼前一黑往地上倒去,等回过神时手边的医书已经被灯烛给烧了。   她忙将火扑灭,随即苦笑一声,正要起身时脸色一僵――   她这些日子接触最多的便是染病之人,记得那些初染上病的人,一开始的症状便是眼前发黑。   ……不可能的,她昨日一回家便将自己里里外外都洗干净了,之后还喝了点补药,不可能这么容易就染上病,应该是自己站起来得太急,一时间受不住了。   她镇定下来往房中去,又找了一本新的医书继续看,夜深之后才入睡。   不知是不是因为白日太闲了,她一晚上都睡得不踏实,明明还是寒冬天,她却出了一身一身的汗,翌日醒来时,脸色都差了许多。   她睁开眼睛看着床幔,许久后才起身走到梳妆台前看着铜镜,恍惚间仿佛看到了前世临死前的自己。   季听盯着镜子看了片刻,最后上了一层薄薄的妆才起身朝外走去,果然申屠川已经等在墙头上了。   “……驸马爷整日往墙上爬,就不怕被人笑话?”季听无奈的看着他。   申屠川盯着她仔细看了片刻,唇角微微扬起:“殿下今日气色好了许多。”   “嗯,再过几日便能出门了。”季听温声道。   申屠川眼眸微缓:“没事就好。”   “今日府衙那边如何了?”季听询问。   申屠川答道:“一切安好,殿下放心歇着。”   季听微微点头,又同他聊了些别的,才催他出门办事。申屠川离开时心里总觉得哪里不对,今日的季听气色是好了许多,可眼底却满是疲惫,仿佛打不起精神一般,难道是不舒服?   申屠川眉头微蹙,往府衙去时遇到一个太医,将季听的症状说与他听。   “若真如驸马爷说的那般,应该只是没休息好,染上瘟疫后最明显的症状,便是脸色苍白枯槁,不可能气色还是好的。”太医宽慰道。   申屠川听了他的话才算放心,往府衙走时正看到衙役往一个妇人篮子里多塞了俩馒头,他眉头微蹙走上前去,妇人一看到他急忙跑了。   “给驸马爷请安,”衙役们起身,说完见他还盯着妇人背影,忙开口解释,“那是吴嫂,家中有两个白白胖胖的孩子,都特别能吃,殿下说了要多给她些吃食。”   “她脸色很差,确定没有染上瘟疫?”申屠川沉声问。   衙役愣了一下:“应该没有吧……她这么消瘦是因为不舍孩子挨饿,所以平日将吃的都省给孩子了,她家孩子都不大,若是她有瘟疫,那如今孩子也该染上了。”   申屠川又看了吴嫂的背影一眼,最后还是冷声道:“叫个大夫同你们一起,去给她诊治一番。”   衙役们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应了下来,只是正要去寻吴嫂时,其中一个和她相熟的衙役突然脚下一软摔在地上,接着咳出一口血来。   他突然的动静被百姓们发现,当意识到这个衙役可能染了瘟疫后,立刻惊慌的四下逃窜,一时间场面混乱起来。申屠川立刻率其他衙役稳住场面,之后才铁青着脸叫来太医。   太医为衙役诊治之后,脸色都不好了:“这分明已是重病,为何先前不说?!”   衙役缓过劲来,才茫然开口:“可我一直吃得好睡得好,从未有过染病的感觉啊。”   太医还想再问,被申屠川先一步打断:“你这些日子,是不是住在府衙?”   “回驸马爷的话,殿下先前吩咐过,要衙役们都住在府衙,一来方便调遣,二来若是出了什么事也不至于累及家人……”衙役想到这段时间都是和兄弟们同吃同住,一时间没了声响。   申屠川面色铁青,立刻吩咐下去:“将所有衙役集中,让太医挨个诊治,康健之人挨家通知,即日起继续闭门不出,染病者暂时去空屋等着,其余事等周大人来了再行商议,都别闲着,快些去!”   “哦、哦好,卑职这就去!”   百姓们已经散得差不多了,只剩下衙役们还在,待大夫们匆匆赶来后,申屠川看向他们:“为衙役们诊治之后,你们跟着康健之人一同去盘查,若是有染病者,这一次不必再浪费时间,直接扭送空屋!”   “是!”   申屠川脸色冷凝,一直忙碌到深夜才回,季听一直坐在院子里,听到他的动静后忙抬高声音:“今日怎么回得这么晚,可是遇到什么事了?”   申屠川脚下一停,眼眸深深的看向隔在二人之间的墙,静了片刻后镇定道:“没什么事,一切如常。”   “可为何会回得这么晚?”季听蹙眉。   申屠川轻笑一声:“殿下想我了?”   “……你怎么这般不正经,我问你正事呢。”季听说着不高兴的话,眼底却闪过一丝笑意。他既然还有心开玩笑,那应该还是好的。   申屠川走到墙边,略为疲倦的倚在墙上:“殿下今日在家都做什么了?”   “看了会儿医书,本想找找解瘟疫的法子,却只是白忙一场,”季听也走到墙边,手指抠着墙上斑驳的泥痕,“这两日骤然闲了,虽是无聊了些,可却有种在京都时的感觉,若非还有许多正事要做,我倒想多闲几日了。”   申屠川扬起唇角:“那便多歇几日,天塌下来我为殿下顶着。”   季听眼眸微动:“真的?”   “嗯,真的。”   季听笑笑:“知道了,你赶紧去歇着吧,我也要睡了。”   申屠川应了一声,接着便从墙边离开了,季听自己静站片刻,也转身回了房间。   翌日一早,季听从寝房出来后第一件事便是往墙头上看,只是上头没有申屠川,只有一个空了的碗。季听哭笑不得,想着今日等他回来,一定要告诉他不必再喝那青枝水了。   她收回目光,心不在焉的坐在院子里。今日申屠川回来,想必会叫她回主院去住,可依她如今的情况来看,她定然不能回去。   她要想个理由出来拖延时间,只希望申屠川不要看出破绽。   带着这种忐忑的心情,她一直等到了深夜,申屠川才从外头回来,回来后跟她说了几句话便去休息了,只字不提要她回去的事。   季听微微蹙眉,觉得事情不太对劲。   申屠川已经去睡了,她也不可能回去寻他,便只能翌日一早就去墙下等着,打算等申屠川出来后询问一番,然而她等到中午都没见到人。   季听心里越来越忐忑,终于忍不住穿戴严实,又戴了几层面巾,确保自己没有任何一个位置露出来后才匆匆出门。   她只想出来看看情况,然而当她看到街上遍地染了瘟疫的百姓时,彻底愣住了。   她不过是三日没出来,怎么郊县又变回了她初来时……不,看如今病重的百姓,分明比先前更甚。   季听让自己冷静下来,大步朝府衙走去,路上一个老者倒在她脚边,颤巍巍的求道:“好心人,给些吃的吧……”   “府衙没有送粮给你们吗?”季听沉声问。   老者苦涩的摇了摇头:“府衙前些日子就将粮食减半了,本就饿得难受,昨日更是直接断粮了,好心人,我已经许久没有吃过饱饭了,求求你赏一口吃的吧。”   季听的双手攥拳,片刻后将他扶起:“老人家,外头危险,你且回去等着,我会尽快给你找些粮食出来。”   “好心人……”   “信我。”季听沉声道。   老者怔怔的看着她,片刻之后愣神的问:“你是不是长公主殿下……”   季听看了他一眼,大步朝府衙走去,一见到申屠川和周前,便怒声斥责:“衙役都去哪了,百姓们为何都跑出来了?本宫才不在几日,怎么就前功尽弃了!”   “殿下,”周前仿佛老了十岁,哽咽的唤了她一声,“先前城里还有染病之人没去空屋,一个同那人相熟的衙役染了病,其余人也大多被传染,如今已经无力巡逻,百姓们……百姓们原本还是听话的,只是没了粮食,他们只能跑出来挖野菜砍树皮,根本就拦不住。”   季听深吸一口气:“这些事为何不跟本宫说?”   “跟殿下说了也没用,”申屠川冷静开口,“这几日瘟疫骤然严重一事,皇上应当是已经知晓了,周大人上书求粮的折子全都石沉大海,钱德也加重了对郊县的守卫,想来是已经放弃郊县。”   季听额头青筋直跳:“他怎么敢,怎么敢……”   “不仅如此,据说京都又来了一支禁卫军,明日就该同钱德会合了,不知道要做什么。”申屠川垂眸。   季听一顿,前世郊县烧了三天三夜的大火仿佛又出现在眼前,人间炼狱的景象压得她呼吸都不顺了。她身形一晃,在申屠川来扶之前立刻退后一步,和他拉开了距离。   申屠川伸出的手悬在空中,片刻后他收回手,目光沉沉的看向她:“褚宴还在京中,他会有法子解决。”   “他一没兵二没权,拿什么解决?!”季听厉声问。   “虎符,”申屠川回答,“虎符还在殿下书房中,若他够聪明,就该知道如何利用。”   季听喉咙微动,片刻后定定的看着他:“如今县城中有多少百姓染病?”   申屠川沉默许久后,给了她四个字:“不可估量。”   “现下已经不受控了,要不了几日,全城都会染病,只要没有治病的方子,早晚都是死。”季听声音干涩。   申屠川的双手攥拳:“若我求殿下离开,殿下愿意走吗?”   季听不说话了。   周前一阵心慌:“殿下,如今皇上已经放弃了郊县,郊县百姓只有你了,你可不能……”   “禁卫军应该是有粮食的。”季听打断他。   周前愣住,申屠川知道她想做什么:“是有粮,可我们无人可用,如何对付装备精良的禁卫军?”   “我们无人,可有病,”季听眼底闪过一丝嘲讽,“既然皇上对郊县了解得这么清楚,想来钱德也不会差了,召集全城还能走能动的年轻人,拉着板车跟本宫走。”   “这、这是要杀头的罪啊……”周前汗都要下来了,面色惨白的看着季听。   季听看向他:“周大人还有别的法子?”   周前是个文人,自幼学孔孟之道,忠君爱国四个字刻在他的骨子里,即便是被皇上放弃,他也没想过要反。   可当对上季听的目光时,他却怔怔开口:“如今……似乎也只能如此了。”   他说完回过神,咬牙切齿道:“皇上心够狠,微臣却是不行,就是死也要为百姓们争一口吃食!”   “那就走吧。”季听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抬脚便出去了。   周前很快把百姓们召集起来,将皇上不肯再放赈灾粮的事说了,百姓们果然开始慌乱,不少人甚至痛哭出声。周前等他们镇定下来,才缓缓开口道:“如今若想让大家都活下去,必须得先找到粮食,好在长公主殿下从未放弃咱们,已经替咱们想了法子,只要你们跟着做便可。”   “长公主殿下真心待我们好,我们愿意追随长公主!”   “愿意追随长公主!”   周前目光从这些人脸上扫过,等他们静下来后才道:“若是所做之事是杀头的大罪,你们也肯去?”   “如今我们都染了病,本就活不下去了,还有什么可怕的!”   “对!没错!”   “没什么可怕的!”   “好!”周前沉声道,“既然如此,就拿上趁手的武器,跟着长公主出城!”   “是!”   一群人立刻各自散去找兵器去了,半个时辰后,有的拿了锄头有的拿着铁锹,大部分人因为染病而形容枯槁,可气势上却不输任何一支大军。   季听看了眼他们,便要带他们出城,申屠川拦下她:“殿下,我带他们去吧。”   “你留下,”季听遮在面巾下的唇微勾,“你这几日接触的染病之人太多,身上这身衣裳就别要了,回去好好用热水将自己洗一遍,我不希望你有事。”   “听儿……”   “我们走了。”季听不再给他劝说的机会,直接领着百姓们出城去了。   距离城门两里地外的禁卫军军营,当钱德听说郊县的百姓从城里出来后,急忙带了上百人朝郊县的方向去,等遇到郊县来的百姓后急忙勒马,怒声问一句:“你们出来做什么?!”   “你说我们做什么?”季听慵懒开口。   钱德听出她的声音一顿,忙道:“殿下,皇上有令,郊县百姓不得出城门半步,违者绞杀……还望殿下不要让卑职为难!”   “你将粮食给我们,我们这就回去。”季听缓缓道。   钱德一愣:“什么粮食?皇上没说要给你们粮食?”   “谁说我们要皇上的给的了?”季听冷笑一声,“我们要的是你禁卫军的口粮。”   钱德:“……殿下,你不是在说笑吧?”   “你可以选给或不给,给的话,我们这就回去,不给……”季听眼神泛冷,“如今出城的全是染病之人,若是你们不给他们活路,想来他们也不会给你们活路。”   话音刚落,其中一个百姓示威一般咳了口血,用袖子擦了之后高高举起:“太医说了,我们的血最毒,你们赶紧把粮食运给我们,否则我们毒死你!”   钱德:“……” 第105章   大概是这辈子都没见过这种阵仗,钱德直接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了,瞠目结舌的看向季听。   季听平静的看着他:“钱统领,本宫若非走投无路,不会行此下策,你行个方便,日后皇上问起,便将责任都推到本宫身上,保证对你不会造成什么损害。”   “……殿下说得轻巧,卑职这还有上千口子人要吃要喝,若是粮食给了殿下,那卑职这些兵士该怎么办?”钱德皱着眉头,显然不肯答应。   季听不紧不慢的开口反驳:“明日援军就该到了,钱统领的兵连一晚上都饿不得?”   钱德顿时沉默下来,许久之后咬牙道:“殿下先前饶了卑职一命,卑职说什么也要报恩,来人!给殿下取粮!”   “是!”   立刻有人骑马折回大营,百姓们一听说有粮食了,精神都跟着振奋,显然没想到会这么顺利,倒是季听十分淡定。   半个时辰后,几个兵士推着板车出现在季听面前,百姓们看到这么多辆板车,顿时激动了起来。季听扫了身侧的一个百姓一眼,百姓愣了愣,赶紧上前拆袋子验收。   钱德蹙眉:“殿下不信卑职?”   “百姓们许久未见粮食,如今一时失态,想来钱统领也不会同他们计较。”季听淡定开口,仿佛不是她指示百姓们去检查一样。   钱德知道她的顾忌,也没有再说什么,等百姓们确定无误后才笑道:“既然确定无误,那殿下就带着百姓们回县城吧,卑职也该带人回兵营了。”   他说着,便牵着马绳要调头离开。   “慢着。”季听缓缓开口。   钱德脸上的笑一僵,冷静之后回头:“殿下还有何事?”   “你兵营上千人马,就这点吃食?”季听扬眉。   钱德讪笑:“殿下也知道援军明日就到了,若非卑职兵营中粮草所剩不多,皇上为何要派援军来呢?”   季听摘了面巾,嘲讽的看向他,钱德面色一变:“殿下不可摘了!”   “钱德,在你还不是禁军统领的时候,本宫便已经率大军平复凛朝边关了,”季听平静的看向他,“你这此出行带了多少粮草,到如今消耗多少,我比你清楚。”   钱德脸上的笑都开始勉强了:“殿下,卑职真的……”   “本宫再给你一次机会,若是再耍滑头,休怪本宫不留情面。”季听冷声道。   钱德头疼:“殿下,你不要为难卑职……”   “三。”季听轻启红唇,立刻就有百姓上前一步,钱德连同禁卫军们都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二。”季听又念出一个数字,立刻有脑子灵活的百姓用破布捂着嘴咳嗽,将血咳在破布上后,便对着钱德等人扬了起来,大有季听数完最后一个数就丢出去的意思。   钱德脸都要绿了:“殿下,哪有你这样……”   “三……”   “不必再数了!”钱德急忙打断,“卑职这就叫人去搬。”   “本宫说了,最后一次机会,若是这次再不将所有粮食都送来,本宫就不同你商量了。”季听缓缓道。   钱德咬咬牙,立刻叫了个人来,在他耳边说了几句后,那人直接愣住了。   “傻站着干什么,还不滚去运粮!钱德怒道。   那人回神,急忙往兵营去了,不多会儿便带来了比先前多十余辆板车的粮食。   钱德眉头深皱:“殿下,真的只有这些了。”   季听扫了一眼板车,这才淡淡开口:“都谢谢钱统领。”   “多谢钱统领!”   “谢谢钱统领!”   百姓们参差不齐的声音响起,接着在季听的示意下赶紧去板车前,禁卫军见他们过来了,赶紧后退几步,百姓们顺利的扶住了板车。   “既然粮食已经到手,本宫就先回郊县了。”季听看向钱德。   钱德吃了闷亏,脸色不怎么好:“那卑职就不送殿下了。”   季听扫了他一眼,便领着百姓们朝郊县去了。   路上,一个百姓担忧的问:“殿下,钱统领为何这么容易就将粮食给咱了,不会是有什么阴谋吧?”   “跟染上瘟疫比起来,所有禁卫军饿一顿算不得什么,他会这么选,一点都不叫人意外,”季听淡定说完,看了欣喜的百姓们一眼,眼底并不见轻松,“只是这一招再想用,恐怕都难了。”   百姓不懂她的意思,可也不敢再问下去,扭头看到几十板车的粮食,顿时跟着兴高采烈起来。   他们这次回城几乎是满载而归,不少百姓都往城门围去,季听看了甚是头疼,正要上前遣散他们时,申屠川便突然出现,抓着她的胳膊就往人少处走。   季听蹙眉:“怎能就这么走了……”   “周大人会处理好剩下的事。”申屠川打断她,一直到走进一个角落才停下,蹙着眉头打量她,“你今日可有跟百姓们太相近?”   “没有,我一直很小心,”季听盯着他看,“你呢?可有小心些?”   “甚为小心,衣裳都换了两遍了。”申屠川回答。   季听眉目微缓:“那就好。”   “禁卫军的秋风,殿下恐怕只能打一次,往后再也没有机会了,那些粮食勉强够用三日,殿下之后打算如何?”申屠川问。   季听抿了抿唇,半晌轻叹一声:“走一步算一步吧,如今没有解瘟疫的方子,做什么都不过是拖延时间,我现在担心的是另外一件事。”   “你担心明日那批援军来了,会直接对郊县下手?”申屠川问。   季听抿了抿唇:“是。”   “殿下不必担心,但凡皇上有点脑子,都不会立刻对郊县做什么,”申屠川眼神微沉,“如今殿下在县城里,做不了他的替罪羊,他要想留个好名声,就得思虑周全才行。”   季听看了他一眼,沉默许久后轻叹一声:“但愿吧。”   明天的事留给明天,今日先将百姓们安顿了再说。季听和周前等人一直忙碌到深夜,总算将所有事都忙完了,同申屠川一起往住处去时,她还是抬脚往偏院走。   “殿下。”申屠川叫她。   季听顿了一下,眼底含笑道:“我今日同那么多病患相处,还不知道会不会出事,这几日咱们就跟先前一样分开吧。”   “我觉得没有意义,”申屠川看着她的眼睛,“若殿下有事,我不会独活。”   季听沉默一瞬:“可若是你有事呢?”   申屠川顿了一下,这才想起他也同许多病患接触了。   季听见他想明白了,于是打趣一声:“我可没你那么伟大,做不到跟你同生共死,所以即便是为了我着想,你还是先一个人睡吧。”   “那好吧,殿下早些休息。”申屠川有些无奈。   季听清浅的应了一声,等他进院子后眼底的笑意才淡了下来,一个人在院门口站了许久,最后垂眸朝偏院去了。   翌日一早,季听便听说了援军同钱德会合的事,同样听说的,是郊县的城门被封死的消息。   就在昨日夜间,郊县的城门口被悄无声息的堵满了干柴,任何一个可以出城的小路,都被重兵把守,郊县这么一座小小的县城,彻底成了凛朝的一座孤岛。   季听沉着脸登上城楼,看着距城门楼不远处的大军冷声质问:“谁准你们封锁县城的?!”   “奉皇上口谕,郊县瘟疫严重,未免其余县城百姓受到波及,即日起封锁城门,凛庆长公主率众太医在郊县城中治理瘟疫,何时治理成功,何时从郊县撤出。”来者高声道。   季听直接气笑了,季闻倒是聪明,知道如今没有解决的法子,再拖下去也没有意义,所以就断了郊县的一切补给,任由他们自生自灭,顺便再解决她这个眼中钉肉中刺,即便来日史官提起,也不能说他做的有错。   毕竟他确实派了自己的亲姐姐,以及太医院众人前来治理,直到最后都没有放弃。   “那就辛苦诸位守着城门了,本宫一定会找出治疗的方子。”季听冷笑一声,一甩袖子便转身离开了,一边朝城楼下走,一边冷声吩咐,“告诉众太医,以及所有郊县内的大夫,不眠不休也要找到解决的法子,现在大家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不解决瘟疫,都得完蛋!”   “是!”周前忙应了一声,接着皱眉道,“百姓们应该很快就会知道这个消息,若是闹起来可如何是好?”   “只要不伤及人命,就让他们去闹,闹够了,就该听话了,现在没有那么多功夫管他们。”季听沉声道。   周前抿了抿唇,半晌叹了声气。   果然,百姓们听说这个消息后,无一不深切的感觉到自己被抛弃,有许多偏激一些的,便开始借着闹事发泄压力,更是有人入户抢粮,恐慌、绝望等不好的情绪笼罩街头,每个人脸上都是将死的麻木。   一整日过得荒诞不羁,偌大的一座城,被抢砸得如废墟一般。   夜黑了,季听同申屠川一起往住处走时,突然听到一声呼救,申屠川眉头一蹙,快步走过一个拐角,接着便是男人惊慌的叫声。   等季听赶到时,那人已经跑了,只留下一个瘦弱干瘪的妇人死死抱着个破布袋。季听觉得她有些眼熟,蹙眉看了许久后将人认了出来:“吴嫂?”   妇人一颤,抬头看到是季听后先是惊慌,接着跪下连连磕头:“殿下,求求殿下赏一口吃的吧,我家那俩孩子真是要饿死了,求求殿下……”   她说着话,两个孩童便怯生生的从角落里探出头来,这些日子没有吃的,两个小孩明显瘦了不少,好在看起来不像染了瘟疫。   季听扫了一眼两个孩童,再看向吴嫂时眼眸微冷:“先前你若是老实去空屋居住,这两个孩子便能直接安置在府衙了。”   “我知道错了,我这就去空屋住,求求殿下给孩子们一条活路……”   “那些被你传染的衙役,谁给他们活路?”季听打断她的话,“那些无辜染病的百姓,谁又能给他们活路?”   吴嫂绝望的趴在地上痛哭,已经瘦成干柴的肩膀大幅颤抖,不多会儿便咳了血,抽搐几下就没气了。   一条命就这么在眼前没了,两个孩童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向季听的眼中满是恐惧。   季听沉默片刻,最终还是带他们回去了。   “叫他们先跟着你吧。”季听对申屠川道。   申屠川应了一声,将两个孩子交给了小厮。小孩子还什么都不懂,只是哭着找娘亲,季听看着他们的背影,眼底闪过一丝不解:“他们的爹一早就染了瘟疫,吴嫂也是带病照顾他们许久,为何他们一直没有得病?”   “或许是小孩的火力旺盛,才没有轻易染上,”申屠川缓缓开口,“说起来,此次染病的大多是年长者,越小的孩子越少有得病的,即便到了如今这一步,也有不少几个月的婴孩都没得病。”   “这就奇怪了……”季听嘀咕一句。   申屠川看到她眼底的黑青,半晌轻声道:“明日还要许多事要做,殿下早些歇息吧。”   “嗯,你也早点休息。”季听说完便心不在焉的回偏院了,到院子后便停下脚步,仔细思索不对的地方。   她总觉得弄明白孩童很少得病的原因,便能知道解决瘟疫的法子,甚至有种自己快要想到的感觉,只是总隔了一层,这一层叫她如何都想不明白。   她辗转反侧一整夜,翌日早起眼底的黑青更严重了,脸色也愈发苍白。她倒了杯冷水喝,喝到一半的时候突然呛到,接着剧烈的咳嗽起来,好不容易缓下来,才勉强将杯子放下。   接着便在杯子中,看到了一丝血迹。   季听沉默片刻,穿戴整齐后故作无事的出去了。她一出门,便对上申屠川冷凝的脸。   “殿下,周大人染病了。”申屠川沉声道。   季听顿了一下,下意识的问一句:“你为何没有染病?”   问完这一句,她突然茅塞顿开,先前一直没想明白的事,也在这一刻想明白了。   “你……这几日一直在喝青枝水吧?”她问完这句话,心跳快得几乎要从胸腔里蹦出来。 第106章   申屠川顿了一下,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殿下是想说……”   “这几日我在偏院时,一直都是你和周大人一起做事,他为人谨慎,家中又有妻小,想来对自己的保护做得不比你差,可饶是如此,却还是染病了,而你却没什么事,”季听越说思绪越清晰,“还有吴嫂的两个孩子,爹娘都染了病,他们却还好好的,为什么?总不能两个孩子的身子比那些壮年还结实。”   “还有城中婴孩染病者极少,跟其他瘟疫也不太一样,而郊县的习惯便是用青枝水给孩子泡其他东西吃。”申屠川接着她的话道。   季听立刻点头:“没错,正是如此。”   “殿下,事不宜迟,我们需尽快去寻太医。”申屠川一向镇定的脸上,也出现一丝不怎么镇定的情绪。   季听也一样,闻言立刻拉着他往院外跑去。   今日郊县街头依然一片混乱,比起昨日却依然好了许多,想来许多百姓已经心死,再无力气折腾了。   两个人到了空屋,将太医们聚到一起,把今日发现的事宜都说了出来。好几个太医也染了病,但如今已经不是休息的时候,都强撑着一口气继续做事,是以没有人缺席,都在听她说话。   申屠川也将一早就准备好的青枝带了过来,几个太医研究后,有些不确定道:“这确实是一种药材,只是平日多用来解肺热和预防风寒,但效果不及桑白皮、栀子等药,所以臣等便没想过拿它入药。”   “太医的意思是不能用?”季听蹙眉。   太医轻叹一声:“如今也没有别的法子了,殿下说得也有道理,既然城中婴孩鲜少染病,又有服用青枝的习惯,想来还是有一定联系的,不如死马当做活马医,先试试再说。”   “臣等就这就配方子,煮上一锅药给病患服用。”   季听颔首:“快去。”   “是。”   众太医立刻开始支锅熬煮,空屋是最早一批患病的,如今都已经到了病重的地步,能帮得上手的人越来越少,他们只能亲自做这些重活,只是有些太医年纪大了,很明显的力不从心。   季听看得着急,便挽起袖子想要过去帮忙,但申屠川及时拦住了她:“殿下,我去。”   说罢,他便将几十斤的铁锅搬了起来,帮着太医们做好了准备。季听在旁边蹙眉看着,只见将青枝丢进锅中后,太医们又放了其他的草药,放了满满当当的一锅之后才加水。   这锅药煮了将近一个时辰,最后分成几十碗给空屋的百姓送了过去,几个症状不重的太医也每个人分了一碗,喝完之后便静静等着。   季听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坐在那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紧紧盯着太医们的反应。不知过了多久,一个染病的太医突然抽搐倒地,接着就开始发起汗来。   其余太医急忙围着他处理,还没将人弄醒,空屋那边的太医便跑了出来:“不好了不好了!几个染病之人喝了药之后,突然抽搐气绝了!”   季听怔愣一瞬,只感觉脚下一阵无力。   “殿下。”申屠川安慰的握住她的手。   季听垂眸:“看来是我多想了,咱们走吧。”说罢,她便没有再管申屠川,一个人失魂落魄的离开了。   街头依然一片混乱,每个人都在垂死挣扎,却似乎毫无作用,上一次跪在她脚边求一口吃食的老者,尸体正横在路中间,他面色蜡黄消瘦,不知是病死的,还是活生生饿死的。   申屠川静静的在后面跟着她,当看到她去的方向是商行时,眼眸垂了下来。   季听确实去了商行,只是在门口站了片刻后,还是要转身离开,只是没走几步远,门便打开了,多日未见的牧与之出现在门口:“殿下。”   季听停顿一瞬,回头看向他:“你这些日子还好吗?”   牧与之脸颊消瘦,同外头每一个病恹恹的百姓一样,只是腰背却是挺直的:“还好,若是不好,定然早就去寻殿下了。”   “……没染病吧?”季听低声问。   牧与之沉默片刻:“我这些日子虽然一直没出门,可城里的事却是知晓的,相信殿下不会舍了这一城的百姓离开,那我自然也不会舍了殿下离开。”   季听闻言,便知道他不会接受自己偷偷将他送出城的打算,不由得苦笑一声:“知道了,你回去吧,仔细身子。”   “是。”   待商行的门重新关上,季听平静的回头,和申屠川对视片刻后往住处走。申屠川走到她身侧,半晌缓缓道:“殿下认命了?”   “嗯,认命了,”季听目光和缓,“难怪老天让我重活一次,原来是为了罚我承受前世所有郊县百姓的痛苦。”   申屠川没有说话,静静的陪着她往前走,当走回住处要分开时,他突然开口:“不是。”   “嗯?”季听抬头。   申屠川定定的看着她:“老天让你重活一世,不是为了罚你承受痛苦,而是为了让我们不再留有遗憾。”   季听眼眸微动。   “能和殿下成为夫妇,我觉得这辈子都值了。”申屠川扬起唇角。   季听轻笑一声,想伸手抱抱他,但想到什么后还是放弃了,转身进了偏院。   人一旦开始放弃,连时间都似乎快了起来,她感觉自己什么都没做,便已经到了翌日早上。   看着初升的太阳,她不知道还有没有主持大局的必要,正当丧气时,太医急匆匆的冲了进来,一看到她便满脸放光的开口:“殿下!青枝起作用了!昨日熬下来的那些染病之人,有一些都能下床走路了!更有轻症之人连重物都能扛了。”   季听怔愣半晌,猛然反应过来:“真的?!”   “千真万确!”   “那还等什么,赶紧召集全城百姓,将此事告诉他们,先让他们自己煮些青枝水喝,你们再另行配药!”季听一边说一边往外走,太医急忙跟上。   这一上午依然兵荒马乱,却跟先前有了不同,每个人都充满了希望,只想把药尽快煮好,以多救几个人的性命。   然而药材却是不怎么够了。   太医们不由得发愁,其中一个对季听道:“殿下,青枝对预防极为有用,可若想医治已经患病之人,就得添加其他药材,咱们那些药恐怕不太够了。”   “我去找钱德,告诉他已经有方子了,看他能不能弄些药过来。”季听蹙眉说。   话音刚落,一个百姓跌跌撞撞的跑了过来,看到季听后扑通一声跪下了:“殿下不好了,刚才有人想强行突破城门跑出去,被外面的禁卫军给射杀了。”   “什么?!”季听蹭了一下站了起来,立刻朝着城门楼去了。   当她跑到地方时,城门处已经聚集了许多百姓,而城外的禁卫军严阵以待,他们只要敢出城门,便直接用弓箭绞杀。   “都给本宫站住!”季听怒喝一声。   百姓们起初拼红了眼,听到她的声音后一愣,又很快要往城外冲,正当季听心急时,申屠川踩着一个百姓的肩膀跃到城门口,拿着一根随手捡的木棍将最前头几个百姓打了回来。   他站在城门口一夫当关,无人能从他身侧过去,季听忙到他身边站定,对百姓们怒斥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殿下,我们得寻一条生路去,”百姓叫嚷,“皇上不管我们,我们就去把京都的人都传染了,看他管不管京都的百姓!”   季听脸色铁青:“胡闹!京都百姓也有妻儿老小,做错了什么要被感染?!”   “我们也一样有妻儿老小!”立刻有人顶嘴,说完就哽咽了,“只是他们崽也没机会为自己鸣不平了……”   季听深吸一口气,让自己镇定下来:“治疗瘟疫的方子已经找到了。”   百姓们同时一愣。   “昨日给空屋那边的病患用了,除了受不住药的,其余人的病症都轻了不少,假以时日必定痊愈,你们若是不信,大可以过去看看。”季听沉声道。   百姓们面面相觑,半晌有一人鼓起勇气道:“可、可是有方子又有什么用,咱们已经没有吃的了,治好了也是死路一条。”   “会有法子的,先治病,你们回去等着,本宫定不会叫你们饿死。”季听给出承诺。   即便是最民心浮动的时候,她也鲜少这般承诺他们,但凡是先前答应的,无一都做到了,因此所有人第一反应便是信她。   沉默许久后,有一个百姓先转身回去了,接着越来越多的百姓跟着离开,城门口很快空荡起来,若不是地上的鲜血和尸体,真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季听看向开了一条缝的城门,沉默片刻后朝外走去,外头的禁卫军立刻举起手中弓箭,钱德看清楚是谁之后忙叫众人停下,骑着马往城门口来了。   “钱统领。”季听对他福身。   “使不得!”钱德忙翻身下马,想上前来扶,却因为顾忌什么还是没有走上前来,“殿下切不可折卑职的寿。”   “钱统领,治疗瘟疫的药方本宫已经寻到,要不了几日就能将瘟疫治理妥当,只是城中药材粮食都不够用,但求钱统领行个方便,给郊县百姓支援些东西。”季听缓缓道。   钱德眉头深皱:“并非卑职不信任殿下,只是卑职也是无能为力,卑职虽然是禁卫军统领,可皇上下了令,要卑职听前来支援的副统领的话,卑职如今也做不了主。”   季听抬头看向不远处新上任的副统领,沉默片刻后道:“你去劝劝他?”   钱德沉默一瞬,咬牙点了点头,翻身上马便跑了过去,将情况一一说明。副统领不为所动:“若是能治好,早就可以治了,为何到了弹尽粮绝这一步才说能治好?怕是为了骗咱们的粮食而已,今日百姓造反一事,卑职会递折子给皇上,长公主说的能治,也会告知皇上,由皇上决定该如何做。”   “你若是这样递折子,皇上定然觉得百姓造反是因为走投无路,不会信殿下找到方子一事。”钱德皱眉。   副统领平静的看向他:“难道不是吗?”   “你!”钱德升起一股怒气,但还是咬牙忍住了,“这里头都是无辜百姓,你又何必赶尽杀绝?”   “卑职也只是为了更多百姓考虑而已,”副统领淡淡道,“难怪皇上要卑职前来支援,原来统领大人老了,如今竟然开始是非不分了。”   “……你会遭报应的。”钱德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扭头看向季听。   季听知道这是没有商量成,双手不由得紧紧握拳,正当不知该如何时,突然一队小兵跑到钱德面前,对他说了一番话,钱德眼神亮了起来。这一幕落到季听眼中,她突然觉得事情可能又有转机了。   这边钱德听了小兵的话后,立刻皱眉道:“那还等什么,还不快让他们过去!”   “什么事?”副统领问。   钱德扫了他一眼,痞里痞气道:“没什么,不过是长公主殿下的家里人来了,我打算让他们进城而已。”   “不准。”副统领冷下脸。   钱德冷笑一声:“皇上只说城里人不得出来,可有说外头的人不准进?副统领,瘟疫一事要听你的,可其余事还是要听老子的。”   “钱德!”副统领脸上升起一股怒气,他话音刚落,不少禁卫军便拔了刀,只是刀尖对着的却是他,他明显愣了一下。   钱德扬唇:“别以为自己小人得志一次,就能将老子打压下去,老子做禁卫军统领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撒尿和泥巴!”   “我会将这一切都告知皇上。”副统领深深的看了他一眼,骑着马离开了。   钱德脸上的笑容僵了僵,最后深深叹了声气,扭头对小兵道:“给他们让路。”   “是!”   禁卫军忙着让路时,钱德走到季听面前:“殿下,为了帮你,卑职可能连皇上都要得罪了,咱们这一次就当是扯平,日后再有什么变化,恕卑职只能公事公办。”   “多谢钱统领,”季听看向将路腾出来的禁卫军,“不知这是在做什么?”   “哦,殿下府上的人带着马车队来了,卑职叫人让路。”   钱德话音刚落,打头的马车便朝着这边来了,同车夫坐在一起的扶云看到她,立刻欣喜的挥手:“殿下!殿下!”   季听怔怔的看着他,许久之后轻笑一声。   郊县百姓,有救了。 第107章   “殿下!”扶云跳下马车,朝她冲了过来。   季听哭笑不得的伸手扶住他:“冒冒失失的,像什么样子。”   “殿下,你这些日子还好吗?扶云近来吃不好睡不好,都要担心死了,”扶云说着话,担忧的将她打量一遍,最后目光落在了她的面巾上,“殿下这是戴了多少面巾,怎么这般厚实?”   “近来城中瘟疫肆虐,多戴几层也是好的。”季听温声道。   扶云连连点头:“没错没错,多戴几层也是好的。”   “你们到旁边去聊,我叫人将粮草运入城中,给百姓们先分一分。”申屠川温声道。   扶云看向他:“驸马爷可还好?没染病吧?”   “一切无恙。”申屠川回答。   扶云忙看向季听,不等他问,季听便缓声道:“与之也没事,我们都挺好。”   “那就好那就好,大家都好就行……”扶云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季听怕打扰到百姓们搬运粮食,便叫着扶云到一旁去了:“你怎么想到要给我们送粮草的?”   “殿下先前来得急,东西带的不够,扶云记在了心里,就想着要帮殿下的忙,所以跑去将所有路经定远县的商队都买空了,买了一大堆粮食和药材,即便是整个郊县一起用,也能撑上十余日,”扶云眼睛晶亮,“殿下,我这次做得对吗?”   他这段时间独自带人在定远县采买,整日里奔波不停,虽然气候还是寒凉,却仍然晒黑了不少,五官和轮廓更加清晰分明,更有大人的模样了。   季听含笑回答:“很对,郊县百姓已经许久没有吃过饱饭了,你这次来,是救了他们的性命。”   “真的?”扶云惊讶。   季听点了点头:“真的。”   扶云更高兴了,立刻要去帮百姓们的忙,季听忙拦住他:“如今郊县中人几乎全部染病,你又没遮面巾,最好是不要同他们接触。”   “可这么多东西,若我们不帮忙,他们要搬到什么时候去?”扶云蹙眉。   季听笑笑:“无妨,慢慢搬就是。”   两个人说话间,申屠川走了过来:“殿下,路又重新被堵上了,想来禁卫军是不会放扶云他们离开的,我们要如何安置他们?”   季听沉思片刻:“给扶云他们找些煮过的面巾,让他们戴好后去商行和与之会合,那边没有染病之人,他们先暂时住在那里。”   “殿下,扶云要陪着你。”扶云忙道。   季听看着他:“听话。”   “……好。”扶云有些不情愿,但还是跟着申屠川走了。   他带了上百车粮食和药材,城中百姓足足搬了小半日才结束,接着所有还有力气干活的人都聚集到空屋,开始支锅熬药,不少百姓也在家中熬起了青枝水,一时间整个郊县都弥漫着一股药味。   能做的都做了,剩下只能尽数交给太医们,季听一个人坐在空屋的门槛上,看着他们来来回回的往各个房间中送药。她的眼皮越来越重,身子也透着一股无力感,倚着门框险些睡着。   “殿下,回去休息吧。”申屠川及时赶来,看到她坐在门口昏昏欲睡后,立刻上前叫醒她。   季听睫毛一颤,半晌抬起头:“申屠川。”   “嗯,回去睡吧,”申屠川握住了她的手,“这里交给我。”   季听应了一声,起身朝住处去了,申屠川看着她的背影越走越远,突然生出一点烦闷。这些日子她一直忧虑,加上食物越来越少,看起来真是瘦了许多,等回了京都,要好好补补才行了。   季听不知道申屠川在想什么,直接回了偏房后倒头就睡,一直从白天睡到黑夜,迷迷糊糊要醒来时,感觉身边好像站了个人。   一冒出这个念头,她就猛然睁开了眼睛,看到床边的黑影后险些叫出来。   “是我,是我。”申屠川忙开口。   季听愣了愣,随后一阵气恼:“你大半夜的不睡觉,跑我这儿来做什么?!”   “我回来之后,见你没回住处,便来寻你了,”申屠川点了灯烛,两个人就此暴露在光里,他看向季听日渐消瘦的脸颊,眼底满是心疼,“都是我不好,不该吵醒你的。”   “……没事,”季听抿了抿唇,“我还很困,你回去吧。”   “我跟殿下同住。”申屠川不肯走。   季听顿了顿:“不行,你得走,我现在只想一个人睡。”   申屠川沉默许久,才缓缓开口:“殿下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季听指尖微动,面色却是平静:“我有什么可瞒你的?”   “我也不知道,但总觉得不是什么好事,”申屠川目光沉沉的看着她,“殿下近日身子可有不适?”   “我一切正常,只是太过乏累,所以想一个人睡而已,你不要多想。”季听淡定回答。   申屠川垂下眼眸,半晌去握她的手,季听突然将手缩了回去。   “时候不早了,你回去吧。”季听别开脸。   申屠川沉默许久:“殿下为何这般排斥我?”   “……都说了没什么,赶紧将灯烛熄了,我要睡了。”季听说完便用被子将自己捂了起来,一副不打算多交流的样子。   申屠川在旁边坐了许久才转身离开,他走了之后,季听将被子掀开,静静的盯着床幔,一盯便是一夜。   翌日依然是熬药治病的一天,昨日里服过药的百姓,极少数因为身子太差受不住药,喝完药没多久便去了,剩下的都出现了好转。这么多人都出现好转,都说明了青枝确实有用,于是今日明显都比先前有动力了。   太医们又将药方改进了一下,减少了药方中的毒性,使得更多人能适应。粮食药材都充足,解决瘟疫的药方也越来越完善,一切朝着好的方向走,季听却始终绷着一根弦,总觉得季闻会再出什么幺蛾子。   她的预感在三日后成真,当禁卫军用干柴堵住了城门打算放火时,所有百姓都慌乱了。季冲到城门楼上,正看到禁卫军们摆好了箭阵,而他们的箭上都缠了被油浸过的布条,一旦这些布条被点燃射至郊县城中,习惯了用木材建房的郊县则会变成一片火海。   “都给本宫住手!谁给你们的胆子要毁了整个郊县!”季听怒声质问。   城门前副统领淡定的看向她:“回殿下的话,前些日子郊县暴民妄图冲破城门、祸及京都百姓,卑职奉皇上之命绞杀暴民,长公主季听治理瘟疫不力,也一同赐死。”   季听怒极:“放肆!谁跟你说瘟疫治理不力的?如今已经有了方子,轻症百姓也都已痊愈,要不了多久重症也会治好,你怎敢再对百姓动手!”   “这么久了都没有方子可医,偏偏这个时候有了,殿下觉得卑职会信?”副统领冷声问。   季听深吸一口气:“本宫同你说不通,你叫钱德过来!”   “抱歉啊长公主殿下,钱统领身子不适,已由我的人照顾起来,怕是来不了了。”副统领淡淡道。   季听气压极低:“你竟敢囚禁钱德。”   “卑职所做一切皆是听从皇上的命令。”副统领眼神淡漠。   季听的指尖死死掐住掌心:“皇上若是知道瘟疫已有解决的法子,定然不会要你屠城。”   “可惜没有法子。”副统领直直的看向她。   正是僵持时,季听突然感觉脚下一阵震动,她扭头看向楼梯口,只见申屠川带领许多百姓都上了城楼。她怔愣一瞬,当申屠川走近时下意识的退了一步。   申屠川仿佛没感觉到她的排斥,只高声对城楼下的禁卫军道:“睁开你的眼睛看看,这些都是已经治好的百姓,殿下方才说有了药方,并非是在糊弄你,而是确有其事。”   副统领平静的看着这些人,静了片刻后缓缓开口:“驸马爷好谋略,知道找些轻症之人前来糊弄。”   “你怎么这般油盐不进,杀了郊县百姓对你有什么好处吗?!”季听气恼的问。   副统领一脸淡定:“没有好处,卑职也只是听命行事。”   季听还要再同他理论,申屠川及时拉住她,压低了声音道:“他不会听的。”   季听蹙眉。   “若是郊县被屠,没有了殿下做替罪羊,即便是他做的,百姓也只会恼恨官职最大的人,那就是钱德,”申屠川神情淡漠,“到时候皇上为了平息众怒杀了钱德,大统领的位置便是他的了。”   季听脸色铁青:“那就任由他这么做?”   “自是不能,”申屠川眼神微冷,“既然已经有了治理瘟疫的方子,想来也不必再担忧会殃及凛朝根基了。”   季听神情一动,抬头看向他。   申屠川和她对视一眼便转身离开了,季听便继续拖时间,只是拖得久了,副统领便有些不耐烦:“死到临头,殿下还是省点力气吧,来人……”   “慢着!”季听立刻打断他,“为了不让瘟疫蔓延,你要杀了所有染病百姓,还算情有可原,可这郊县县城内还有未染病的人,你凭什么决定他们的生死?”   “在郊县这么久,谁知道他们是不是已经染了病,只是还未发作,皇上交代,宁可错杀一千,不能放过一个。”副统领说着抬起手,身后的禁卫军立刻点燃了箭头,随时准备放火屠城。   季听余光注意到申屠川已经准备就绪,沉下脸大声质问:“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副统领此话当真?”   “自是当真。”副统领昂起下巴,正欲再说什么,一支冷箭便从城楼上射出,等他翻身下马时已经来不及了,箭直接朝着他的面门而来。   然而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出现,倒像是被泼了什么粘稠的东西,副统领伸手抚了一把脸,当看到手上的鲜血时脸色一变。   “这是染了瘟疫的人所流的鲜血,为了确保副统领能染病,本宫还特意多掺了几个人的血,”季听勾起唇角,“虽然副统领即便是染病,也得几日之后才显现,但宁可错杀一千,还望副统领自我了结,切莫拖累禁卫军。”   “你!”   “此乃皇命,你要抗旨不成?”季听冷冷的看着他。   副统领愤怒得眼睛都红了,季听却十分从容:“本宫说了,县城内已经有了治疗的方子,只要副统领放下成见进城治疗,便能保住性命。”   “殿下此话当真?”副统领一字一句的问。   季听淡漠回答:“自然当真。”   “若是真的,想来卑职先将郊县烧了,大火过后再去寻药渣,也能分辨出治疗的药物吧?”副统领阴郁的问。   季听的脸色直接沉了下来:“也就是说,你即便相信城里有救命的药,也不肯放过郊县百姓了?”   副统领定定的看了她片刻,突然一抬手,身后的禁卫军立刻朝着城中射出点燃了火了箭。   季听大惊,还未开口便被申屠川带到了城楼角落,而百姓们也惊慌失措的从城楼上往下逃,许多人都受了伤。   漫天点了火的流矢在飞,当落入城中之后,便点燃了一座座房屋,很快平静的郊县再一次兵荒马乱。   季听气得红了眼眶:“申屠川,杀了他,给我杀了他。”   申屠川将她安顿好,几乎不做犹豫的重新拿起弓箭,对准副统领的心脏一箭刺了过去。当副统领感觉到心口一阵剧痛时,他额头的青筋直跳,显然不敢置信自己会死在这里。   当他从马上跌落时,禁卫军们后头突然传来一阵震天的马蹄声,因为没了副统领,他们顿时慌乱起来,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继续。   季听也听到了动静,她直觉是自己人来了,立刻冲上墙头,果然远远便看到褚宴率领大军冲了过来,她当即对城楼下的禁卫军怒吼:“都给本宫住手!叫你们大统领前来,本宫有话要说!”   她的话音一落,禁卫军们便被褚宴率军包围了,其中一个小参将忙去请了钱德。钱德来后看到副统领的尸首,顿时什么都明白了。   “钱德,如今治疗瘟疫的方子已经出来,大可不必再屠城,但你若要战,本宫定会对抗到底。”季听冷声道。   钱德看一眼人数多出自己几倍的大军,再看季听冷凝的脸色,许久之后下了马,示意自己会退回兵营。   季听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下,紧接着眼前一黑,之后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听儿!”   她似乎听到有谁在叫自己,不过不重要了,她要做的事已经做完,再无愧于心。 第108章   季听迷迷糊糊中醒来时,隐约感觉到似乎有许多人在她身边,她想睁开眼睛看看都是谁,可却怎么也睁不开,只能不甘心的再次睡去。   她睡了没多久又醒了一次,但跟上次一样,几乎连眼睛都没睁开就又睡着了,反反复复好几次,总算在夜深时睁开眼睛,而这一次,身边只剩下申屠川还在了。   房间里只点了两支蜡烛,昏黄一片,季听盯着申屠川看了半晌,才疑惑的问一句:“你的眼睛怎么了?”   只见申屠川的左眼眶上青紫一片,显然是被揍了一拳。   申屠川定定的看着她,半晌才开口:“没照顾好你,害得你染病,所以被揍了。”   季听失笑:“褚宴也真是的,染病这种事又怎么怪得了你。”   申屠川垂眸到她身边坐下,许久之后才问:“什么时候的事?”   季听沉默一瞬:“那次被溅了鲜血之后。”   “为何一开始不说?”申屠川继续问。   季听顾左右而言他:“太忙了啊,有那么多事等着我,好像怎么也做不完了一样,我也没有办法……对了,如今城里每一户人家,可都保证能收到粮了?府衙人手不够,得想法子让百姓自觉帮忙,这样就可以……”   “周大人喝了药,如今已经没什么事了,”申屠川打断她的话,目光沉沉的看着她,“若是连善后的事他都做不了,那他也不必再活着。”   季听顿时不说话了,许久之后问了一句:“扶云知道了吗?”   “整个郊县都知道了,”申屠川回答,说完还不忘加一句,“他哭得很厉害。”   季听无奈:“他如今也不小了,怎么还是这般小孩子心境。”   “若非要照顾你,我也是要哭的。”申屠川不紧不慢的说。   季听顿了一下,像听到什么新鲜事了一般:“你说什么?申屠大人也会哭?”   “前世哭过很多次,只不过殿下没机会看到,殿下想看吗?”申屠川问。   季听忙拒绝:“还是不要了,我就是随口一问。”   申屠川沉默片刻,在她身侧躺下了,季听下意识的想往后躲,就听到他淡淡道:“我来时喝了青枝水。”   季听顿了一下,这才没有继续躲,而是任由他在身边躺下了。等他闭上眼睛后,她低声问一句:“你也吓坏了吧?”   申屠川不答,季听知道他心里不是滋味,便没有再开口说话了。她已经睡了许久,本来以为自己不可能再睡得着,没想到躺了一会儿后还是睡熟了。   或许是因为方才申屠川提到了前世,这一次她又做了奇怪的梦,梦里申屠川已经杀了季闻,接着回到了她的墓前。   “我一直想着为父母报仇,却不成想最后连你的仇也报了,若早知道你会被如此欺负,当初我就该直接提剑杀了他,”申屠川眼眶泛红,“但无论如何,如今也算大仇得报了。”   季听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一分死志,顿时变得心急起来,哪怕明知道是梦,在旁边也拼命想引起他的注意,以便让他改变主意。   然而申屠川并没有发现她,反而在她靠近时勾起唇角:“又闻到你身上的味道了,你在我身边对吗?”   季听忙点了点头,正在思考该怎么引起他的注意时,就听到他又说了一句:“是来接我的吧。”   “当然不是!”季听怒道。   她自认自己的声音很大,申屠川却什么都没听到,只是屈膝倚着她的墓碑坐下,许久之后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把里面的药一饮而尽。   “我欠你的,这一次一笔勾销,若是……”申屠川话说到一半,眉头猛然皱了起来,接着唇角溢出一丝血迹,他似乎在忍受巨大的痛苦,连说话都变得艰难,“若是有来生,望你能不计前嫌,再喜欢我一次……”   季听的眼泪刷的一下流了出来,哪怕知道这一切都是梦,但她还是控制不住的心痛。   “若是有来生,该有多好……”   风烈烈的吹着,将他的发丝吹动,他却静静的闭着眼睛,像是彻底睡着了一般。季听心底像堵了一块石头,刚伸手想要触碰他,就感觉自己身形一晃,接着重新听到了他的声音。   “听儿,听儿……”   季听猛然惊醒,看到活生生的申屠川在自己身侧躺着时,许久都没反应过来。   “你做恶梦了?”申屠川握住她的手。   季听定定的看着他,片刻之后突然钻进他怀里,用带了点鼻音的声音喃喃道:“我梦见你前世死在了我的墓前。”   申屠川身子一僵。   “其实先前梦到过很多次,每次梦的事都能跟之前连接上,”季听像是终于精神了些,絮絮叨叨的说着话,“虽然我知道是梦,可还是总觉得真实,你知道吗?梦里的你为了给我报仇,还鸠杀了皇上,最后自己也是……”   “我就知道,你当时是在的。”申屠川缓缓道。   季听顿了一下:“什么?”   “你身上总有一股旁人没有的香味,当你靠近时,我虽然不能看到你,却能闻到你身上的味道,”申屠川看着已经呆愣的季听,眼角微微泛红,“我就知道,你当时是在的。”   季听怔怔的看着他,许久之后艰难的问:“你该不是想说,那一切都是真的……”   “我将你的尸体偷偷带回丞相府时,是不是吓到你了?”申屠川问。   季听顿时震惊的睁大眼睛,半晌低喃一句:“竟然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申屠川扬起唇角,“这下是不是能证明,我先前说过有关前世的话,其实都是真的了?”   “……我本就没打算再怀疑你的。”季听此刻心情十分复杂,怎么也没想到前世今生竟还有这份渊源。   申屠川抚上她的脸:“待你病好了,我们便好好过日子。”   季听定定的看着他,半晌突然道:“其实,我两辈子都只有你一个男人。”   申屠川的手一停,平静的看向她。   季听咽了下口水,突然生出一分羞涩:“就……风月楼那次之后,你问我床单的事,我说是月信,其实不是的……”   她声音越来越小,一双眼睛像是不敢看他一般,不住的瞄着其他地方。   申屠川定定的看了她许久,才缓缓道:“你有多少男人,对我来说并没有那么重要,只要我是最后一个就行。”   “真的?”季听扬眉。   申屠川将她抱进怀中:“那日我还什么都不会,只凭着一股蛮劲,听儿受苦了。”   “……倒也没有多受苦,都过去了,还是别说了吧。”季听讪讪道。   申屠川勾起唇角,轻轻的拍着她的后背,半晌突然道:“既然殿下和牧与之是清白的,不如和他解除关系如何?”   “不成,他平日做生意,还得全靠这个身份才能事事方便,哪能轻易解除,”季听斜了他一眼,“你不是说只要你是最后一个就成么,怎么又反悔了?”   “没有反悔,只是不大信任殿下的人品,万一哪日突然对他感兴趣了,他又是侍夫的身份,岂不是水到渠成?”即便知道她和牧与之是清白的,但申屠川还是忍不住小人之心。   季听笑了:“你未免也太不信我。”   “谁让殿下国色天香,若是生得丑一些,我或许就没那么担心了。”申屠川将她抱住。   季听扬起唇角:“你真是越来越会说话了。”   “都是殿下教的好。”申屠川又回了一句。   两个人你来我往,声音渐渐低了下来。不知过了多久,申屠川突然开口:“若是你有事,我不会独活。”   “我知道,”季听闭上眼睛,“否则也不会挑这个时候告诉你,我只有你一个男人的事。”   “可是如今好不容易重来一世,我还是想活着。”申屠川握住了她的手。   季听沉默片刻:“嗯,知道了。”   “什么?”   “我会努力活下去的。”季听轻叹一声。   申屠川将她抱紧:“希望殿下能说到做到。”   季听精神不振,很快在他怀中沉沉睡去。   翌日一早,扶云便端了药进来了,看到她后眼眶通红:“殿下快些吃药,早吃早好,咱们赶紧回京。”   “嗯,放那吧,我先吃点东西。”季听含笑道。   扶云蹙眉:“还是趁热喝吧。”   “空腹喝药对身子不好,你想害死我啊?”季听横了他一眼。   扶云闻言只好随她去了,季听慢条斯理的吃完饭,端起药碗时看向扶云:“咱们有蜜饯吗?”   “有的,我这就去给殿下拿。”扶云忙应了一声,立刻转身跑了。   他一离开,季听便将药倒进了旁边的花瓶里,再一抬头对上了申屠川的眼睛,她顿了一下,狡黠的朝他眨了一下眼睛。   申屠川面无表情的看着她,终究没有制止。   喝一口青枝水都能严重过敏的人,又怎么能喝加了大量青枝熬煮的药,这一点他先前便想到了。 第109章   申屠川看了眼已经空了的碗,走到季听身旁坐下:“你染病的事,可是和太医提前通过气了?”   “嗯,发现不对的时候就去询问过了,”季听十分平静,“我过敏太严重,若是用了青枝,恐怕不等治好便撑不住了,若是不用药,还能多坚持一段时日,说不定就有了别的药能医治。”   申屠川沉默许久:“没有别的办法了?”   “走一步看一步吧,城中也有什么药都没用就自行痊愈的百姓,说不定我也可以,”季听语气轻松,“我死了都能重生,瘟疫又能算得了什么。”   “这个玩笑不好笑。”申屠川定定的看着她。   季听无奈:“不然还能怎么样?若是哭两声便能痊愈,我能整日整日的哭。”   “先用其他药吧,”申屠川握住了她的手,“用不加青枝的药,我们慢慢想法子。”   季听静了许久,半晌轻扬唇角点了点头:“嗯。”   两个人久久对视无言,许久之后申屠川端起空了的碗:“我去找太医。”   “好。”季听含笑看着他离开,当他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她终于忍不住咳嗽起来,因为咳得太急,一时间没掏出手帕,只能用手捂着嘴。   咳了好一会儿她才平复下来,接着看向被血浸湿的手心,失神片刻后用另一只干净的手从怀中掏出手帕,仔细擦着弄脏的手心。   正当她擦干净手心要将手帕丢掉时,扶云和褚宴一同进来了,她忙将手帕藏进袖子里,故作无事的问:“怎么了?”   “有血的味道。”褚宴走近了之后立刻蹙眉。   季听面色不变:“怎么会,你闻错了吧。”   “卑职一直跟血打交道,绝对不会认错,”褚宴担忧的看向她,“染病之人多有咳血之症,殿下可是如此?”   “怎么会,殿下刚喝过药,我先前已经查过了,虽然药不会这么快起作用,但在用完药之后还无人再出现咳血之症,”扶云说着看向桌子,不由得咦了一声,“我的碗呢?”   “驸马拿去还给太医了。”季听忙跟着转移话题。   只是褚宴还在不依不饶:“殿下若是没有咳血,那就是受伤了,不然这屋里为何有血腥气?”   季听头疼,无奈之下只能编个谎话:“是驸马,他方才割破了手指,所以才有血腥味的。”   褚宴听到答案后,眉头顿时不皱了:“殿下无事便好。”   季听哭笑不得的看了他一眼:“你的意思是,驸马有事就行?”   “驸马爷身子康健,割个小口子也不算什么。”褚宴一本正经。   扶云赶紧附和:“没错没错,只要殿下没事就行。”   季听见他们这般不讲道理,心里颇不是滋味,定定的看了他们许久之后,才缓缓说道:“你们日后要对驸马好一点知道吗?将来凡事还得多依仗他。”   “有殿下在,我们为何要依仗他?”扶云笑嘻嘻,“殿下才是我们的保护神,只要殿下一直平平安安的,扶云就能一直嚣张下去。”   “……你还知道自己嚣张啊,以后做事之前先多思量几分,不准再闯祸,也不要总被人骗,白银万两买回两只小土狗的事,我不希望再看到第二次。”季听絮絮叨叨的叮嘱。   扶云顿时不满:“殿下,您不是也很喜欢扶星扶月吗?怎么能说他们是小土狗!”   “我就算是再喜欢他们,他们也只是小土狗。”季听冷哼一声。   “殿下……”   “打住!”季听横了他一眼,“你方才来了一次了,又跑来是要做什么?”   扶云被她一提醒,才算是想起正事:“我来收碗的,这不是碗已经被驸马收走了,那我就没什么可做的了。”   “既然没什么可做的了,就滚去府衙帮忙,别总赖在我这里,”季听说完还不忘提醒,“记得每日都喝青枝水,若你敢染上病,我就要你好看。”   “知道啦!”扶云嘿嘿一笑,接着就离开了。   活宝一走,屋里顿时静了许多,季听看向褚宴:“可是有什么事要说?”   “昨日殿下突然昏倒,许多事都没来得及安排,卑职就只能自行做主了,”褚宴严肃的看着她,“卑职将那些禁卫军都圈在了他们的营地当中,不给他们往京都报信的机会,剩下的一切就看殿下如何安排了。”   “先圈禁吧,等瘟疫控制住了,我们回京都时再让他们离开,”季听说完思索一瞬,又立刻反驳了,“不成,你私自调兵是大罪,若是皇上秋后算账该怎么办?到时候不止是你,就连帮你调兵的武将也会受到连累,更何况我们还杀了他的带兵之将,罪名加起来足够所有人都死上十几次了。”   “有殿下在,相信皇上不能奈何卑职。”褚宴笃定道。   季听抿了抿唇,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接他这句话。   褚宴见她不说话,眼底闪过一丝疑惑,但也没有问她,只是静静的等她想出办法。季听思索许久,才淡淡说一句:“只要他的罪名比你的大,他就没资格降罪任何人。”   “卑职不懂殿下的意思。”褚宴老实道。   季听看向他:“治疗瘟疫的方子分明已经有了,他却执意屠城,不知是郊县百姓碍了他的眼,还是为了杀了我,才不惜让整个郊县陪葬。”   褚宴沉默片刻:“懂了……可他若是将事都推到禁卫军身上,那该怎么办?”   “郊县有那么多人亲耳听到屠城是他下的旨,那么多人作证是他的过失,即便他要推到谁身上,恐怕也无人会信。”季听定定的看着他。   褚宴懂了:“卑职这就将皇上屠城的消息传出去,趁他没反应过来之前,先让所有人都知晓此事。”   “去吧,”季听疲惫的垂下眼眸,“我得再睡一会儿。”   “殿下服过药,为何精神还不好?”褚宴担忧的问。   季听轻轻打了个哈欠:“病总得慢慢好才行。”   “那殿下休息吧,”褚宴看着她消瘦的模样,不由得生出一分庆幸,“幸亏治疗瘟疫的方子已经出来,殿下不至于有危险。”   季听顿了一下,浅浅笑了一声。   她去休息后,褚宴便出门了,刚走出院子就遇上了牧与之:“牧先生。”   “殿下怎么样了?”牧与之停下问。   褚宴认真回答:“扶云早上给殿下送了药,殿下已经服下了,只是精神看起来还不大好,不过假以时日定会痊愈的。”   “那就好,我去看看她。”牧与之说着就要进去。   褚宴立刻拦下他:“殿下已经睡了。”   “怎么又睡了?”牧与之蹙眉,“算了,我等午膳时再来看她吧。”   说罢,便和褚宴一起离开了。   另一边扶云去了府衙帮忙,看到申屠川之后想起殿下要他们对他好点的话,于是主动走上前去:“你的手好些了吗?”   “什么?”申屠川蹙眉。   扶云见他没听懂,便又耐心的解释一句:“方才我和褚宴一同看殿下,褚宴嗅到了血腥气,殿下说是你的手受伤了,所以我来问一句,你好些了吗?”   申屠川的气压微沉,片刻之后淡淡道:“好多了。”   “你日后别再这么大意了,万一受了什么伤耽误照顾殿下怎么办。”扶云随口关心一句之后,又忍不住开始抱怨。   申屠川看了他一眼,抬脚便往外走,扶云忙跟着他:“你去哪?”   “你留下。”申屠川冷淡道。   虽然他们之间的关系不怎么热络,但扶云已经许久没听到他用这么漠然的声音说话了,愣了一下后立刻站定,眼睁睁的看着他离开了。   申屠川直接回了偏院,一进寝房便看到躺在床上的季听,他的脚步猛然停下,静了许久之后才抬脚走上前去,黑沉的眼眸一直盯着她的脸。   她消瘦了许多,脸颊也不复先前的红润,虽然醒着时还像个正常人,可当闭上眼睛熟睡后,便透着一种脆弱的易碎感,仿佛一只放在桌边的精美瓷器,随时都有摔落的危险。   季听虽然疲惫,却睡得并不沉,申屠川过来之后她便挣扎着想要醒来,费了许久的力气后终于睁开了眼睛,然后猝不及防的掉进申屠川深不见底的眼眸。   她静了一瞬:“怎么突然回来了?”   “你方才对扶云他们撒谎了?”申屠川沉声问。   季听讪讪一笑:“嗯,撒了。”   “所以你咳血了。”他这一句是陈述。   季听沉默片刻:“对,开始咳血了。”   “什么时候开始的?”申屠川追问。   季听不太想说,但对着他的目光,却又不得不坦诚:“好几日前了,当时一直在忙,就没有告诉你。”   申屠川不说话了,许久之后到床边坐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一定会没事的……”这一次连他的声音都不复先前的平静。   他们两个在郊县待了许久,自是清楚瘟疫的大小症状,这种病蔓延极快,而咳血便是全面爆发的标志,一旦开始了,很快整个人都会枯槁而亡。   而她从前几日便开始咳血,想来时候也是不多了。   “若是有事该怎么办?”季听突然问。   申屠川握着她的手突然用力,攥得季听生疼。他沉默许久才哑声道:“那我会像前世一般随你去,说不定上天垂帘,我们又能重来一遍。”   “重来一次这种事,有一次就不错了,你还指望有第二次?”季听笑了,“若是不能,你岂不是白死了?”   申屠川垂下眼眸,拒绝再聊这个话题。   季听却是继续道:“申屠川,我不想你死。”   申屠川蹙眉看向她。   “即便我死了,你也不准死,扶云什么都不懂还只会闯祸,这些年得罪了不少人,没了我护着,必然会有人欺负他,褚宴这次擅用虎符,皇上现在不追究,不代表以后也不追究,”季听提起这些略为无奈,“至于与之,他倒是没得罪过谁,可惜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生意做得太大,除了皇上会惦记,其余权贵怕也是惦记的,若是我走了,他们没人撑腰,恐怕会被撕成碎片。”   “他们与我何干?”申屠川不悦。   季听耐心的看着他:“他们是我的家人,也是你的家人,你自是要替我护着他们,还有你父母,这辈子你父母都在世,你忍心让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   提起父母,申屠川不说话了。   季听轻叹一声:“我这辈子最大的心愿,便是亲人能平安终老,即便是我短命些,其实也无所谓了……就当是为了我,你好好活着照顾他们,可以吗?”   申屠川垂眸,不愿和她对视,季听起初还耐心等着,渐渐的又开始感觉乏累了,眼皮不受控制的往下坠。   正当她昏昏欲睡时,申屠川突然开口:“我会将他们所有人都安置妥当,然后再随你去。”   “申屠……”   “这件事不必再提,”申屠川站了起来,“若你死了,我绝不独活。”   说罢,他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季听看着他的背影很是无奈的叹了声气。   季听的病以极快的速度恶化了,起初一整日里还能清醒大半日,渐渐的连半日也清醒不了了,整日里做的最多的便是睡觉,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   牧与之是第一个发现不对的,当听说她对青枝过敏,以至于无法用药后,他又同申屠川打了一架,申屠川没有还手,任由他对自己拳打脚踢。   季听醒来时,便看到他一脸的伤,顿时说不出的心疼:“谁打的?”   “牧与之。”申屠川上前抱住她。   季听气恼:“他怎么这般不知轻重,你把他给我叫进来,我替你报仇。”   “殿下打算如何替我报仇?”申屠川问。   季听想了想:“替你打他一顿如何?”   “若只是打一顿的话,我自己也能做了,”申屠川显然对这个处理方式不满意,于是又自己提出一个解决方式,“不如你休了他怎么样?没了殿下做靠山,看他还怎么嚣张。”   季听轻笑一声,接着脸色一变开始猛烈的咳嗽起来。申屠川的手臂上青筋凸起,整个人却异常冷静,只是轻轻的帮她拍着后背,当看到她一口血吐在被褥上后,也只是平静的将她抱到软榻上,然后亲自为她换一床新的。   季听静静的看着他为自己铺床的背影,半晌突然道:“原先觉得和同一个人过一辈子,是一件很难的事,现在一想也不是很难嘛。”   申屠川僵住。   “只要死得够早,一辈子简直都不够。”季听扬起唇角。   申屠川沉默许久:“……殿下,这个玩笑不好笑。”   “抱歉。”季听乖顺的道歉。   申屠川将被褥铺好,转身看向她时,眼角似乎有些泛红。季听和他对视许久,才撒娇一般朝他伸出手:“抱。”   申屠川喉结微动,片刻后将她抱回到床上。   “我想睡会儿。”季听闭上眼睛。   申屠川帮她盖好被子:“我陪着殿下。”   “不知怎么了,突然想吃糖炒栗子,”季听扬起唇角,“可惜街上应该没有卖的。”   “也许是有的,殿下安心睡,我去给殿下找找,说不定醒了就能吃到。”申屠川低声道。   季听应了一声,闭上眼睛沉沉睡去,申屠川盯着她看了许久,最后在她额上轻轻吻了一下才离开。   他走了之后,季听立刻睁开了眼睛,眼底没有半点睡意。她强撑着身子走到屋外,叫了守在外面的扶云一声:“把太医叫过来吧,我不大舒服,看能不能开一副止痛的药。”   “殿下可是身子不适?”扶云蹭的一下站了起来,眼眶通红的看着她。   季听略为无奈:“没有,只是想问问百姓们如今的情况。”   “都什么时候了,殿下能不能别光操心别人?”扶云哽咽着问。   季听没什么力气,只是低低的说一句:“听话好吗?”   扶云眼底含泪的看了她一眼,最终还是听她的话去请太医了,季听轻叹一声,慢吞吞的回床上躺着,没多久太医就匆匆赶来了。   “扶云,你去外头等着。”季听有气无力道。   扶云应了一声,乖巧的离开了。   他走了之后,季听才看向太医:“若是不用药,本宫还有多久可活?”   “……回殿下的话,好的话能再拖上月余,不好的话、不好的话,恐怕也就三五日了。”太医说完忙跪下,“微臣无能,还望殿下恕罪。”   季听无奈:“起来说话。”   太医皱着眉头起身,季听这才道:“你先前说过,用药之后,也不是一定会死的对吗?”   “是,若是能熬过第一次用药,之后便不怕了……可几乎不可能熬过第一次,殿下与其冒险,不如慢慢拖着,待臣等寻得良方,再为殿下治病。”太医劝说。   季听微微摇头:“本宫不想等了,本宫觉得……怕是等不了了,你今晚便在空屋等着,本宫要搏一把。”   “殿下……”太医担忧的看向她。   季听扬起唇角,眼底满是坚定:“就这样定了,本宫会在夜深之后去寻你,你不得将此事告诉任何人,本宫会留一封亲笔信,若是本宫有事,也不会怪罪于你。”   太医见她心意已决,只好叹息着答应下来。   当晚,季听难得化了全妆,又叫县丞夫人的丫鬟给自己梳了个发髻,看起来精神许多。她叫人准备了一桌子菜,申屠川刚从外头回来,就被她拉去了饭厅,而牧与之等人也早就在饭厅等着了。   饭桌上,她含笑举起杯子:“这些日子大家都辛苦了,我敬各位一杯。”   扶云忙劝:“殿下你别喝……”话没说完,季听就已经将酒喝光,他只得无奈的叹了声气。   “别紧张,我先前偷偷喝过酒,没事的。”季听狡黠道。   扶云等人面面相觑,也不知该说什么,倒是申屠川缓缓开口:“我敬殿下。”说完,便将杯中酒喝光了。   他喝完之后,牧与之也将酒喝了,褚宴和扶云这才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季听笑眯眯的看着他们,等他们喝完后才道:“我这人脾气大,又总是犯浑,难得诸位愿意忍着我,我再敬你们一杯。”   “殿下……”扶云的眼眶又红了,吓得说话都不囫囵了,“你、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们啊,殿下你直接说吧。”   “瞎说,我能瞒着你们什么,只是许久没喝酒了,实在馋得慌而已。”季听横了他一眼。   申屠川平静的倒了酒,对她举杯道:“我也敬殿下,希望殿下这次,能平安熬过去。”   牧与之别开脸,许久之后平复情绪,跟着站了起来:“愿殿下今后无病无灾,平安顺遂。”   “敬殿下。”褚宴起身。   扶云抹了一把眼泪,端着酒杯道:“那我也敬殿下。”   季听笑笑,看着他们将酒一饮而尽,这才面色苍白的坐下去,缓慢而疲惫的同他们说话。她看着他们越来越困,最后终于撑不住倒在桌子上,眼底的最后一点笑意也散了。   “哪怕是为了你们,我也会平安顺遂,”季听缓缓道,“人打败不了我,老天也一样。”   她说完,勉强扶着桌子往外走去。   郊县经过瘟疫的重创,如今虽然在走向新生,可还是到处充斥着悲伤和寂寥。季听蹒跚走在路上,路两旁的人家几乎户户门前都挂着白幡,有种不吉利的味道。   她却觉得挺好,人只有自身是安全的时,才会在意别人的死亡,如今百姓有心力祭奠死去的亲人,对她来说是一件好事。   只是她不怎么想成为被祭奠的那个。   冒出这个想法后,季听脸上露出会心的笑容,接着开始咳嗽起来。大街上一个人都没有,她咳得撕心裂肺,双腿一软便要跪倒在地上,这时一双大手从背后揽住了她,直接将她扶了起来。   季听揪着对方的衣裳咳了半晌,才勉强看向他,当看到是他后略为无奈:“你怎么没昏迷?”   “因为我没喝酒。”申屠川目光沉沉的看着她。   季听和他对视片刻,恍然:“对,你若是喝酒了,就变成一根筋了……你不该跟过来的,我不想你跟来。”   “我本不打算跟来,但殿下忘记带东西了。”申屠川缓声道。   季听蹙眉:“什么东西?”   申屠川沉默许久,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的油纸包:“我找了整个郊县,十几家瓜果店只翻出这么多,是我自己炒的,也不知味道如何,殿下会不会喜欢。”   季听愣怔的看着他将油纸包打开,露出里面炒得发黑的栗子。 第110章   季听盯着发黑的栗子看了许久,突然又开始咳嗽起来,申屠川急忙扶住她,慌乱中原本不多的栗子还掉了几颗。   “……是怎么找到的?先前缺粮那段时间,大家伙儿就差啃树皮了,这些东西自然也是吃得一干二净,你是怎么找到这些东西的?”季听倚着申屠川的胸膛,一边咳嗽一边好笑的问。   申屠川有力的手臂上布满青筋,他的动作却是温柔的:“仔细找找,总会有被漏掉的,这事对我来说不难。”   “行吧,看在有栗子吃的份上,这次本宫就准你跟着了。”季听扬眉。   申屠川唇角勉强扬了扬,直接将她打横抱起,朝着空屋大步而去。   自从药方问世以后,空屋就成了名副其实的空屋,如今除了太医们还住在那里,几乎已经没有百姓留守了。季听和申屠川赶到时,不仅所有太医都在,就连全城的大夫也挤在那里,显然是在等她。   “怎么这么大的阵仗?”季听哭笑不得的问。   一群人行礼之后,其中一位老者道:“草民等人也想为殿下尽一份绵薄之力,所以擅自来了,还望殿下恕罪。”   “都是好心,有什么罪可恕的,”季听神色轻松的到桌前坐下,“开始吧。”   申屠川跟着她进屋,如守护神一般站在她身侧,当看到太医端来的汤药时,他的手不自觉的握成了拳头。   “殿下,您先喝了这碗止敏的药,然后臣等为您施针封住穴位,再服用治病的药,”太医缓缓道,“为求稳妥,今日的药中只放了少许青枝,药效或许不大好,还望殿下不要心急。”   “能活过今晚本宫就很感激了,如何还会心急。”季听说完,将桌上的汤药一饮而尽,平日那么怕苦的人,此刻却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喝完药,太医便开始为她施针了,季听看一眼还在旁边僵站着的申屠川,拍了拍旁边的椅子:“许是还得一会儿,坐下歇着吧。”   申屠川垂眸,乖顺的坐到了她身边,季听握住他的手,这才有点心安的感觉。一群大夫边商量边往她的穴位上扎针,季听虚弱的闭着眼睛,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听儿,不要睡。”申屠川低声唤她。   季听困倦的睁开眼睛:“我有些困了。”   “我知道,但是不要睡,”申屠川握紧了她的手,“至少今晚别睡。”   季听定定的看着他,半晌无奈的妥协了:“那若是我睡了,你记得唤醒我。”   “……好。”   两个人说话间,太医已经施针结束,一直在旁边等候的药童终于将药送了上来。季听盯着已经发凉的药看了许久,当想从药童手中接过来时,却发现自己已经连手都抬不起来了。   “我来。”申屠川平静的将药端过来,平静的一勺一勺喂给她,若不是喂到最后他的手开始微微颤抖,季听还真以为他如表面那般淡定。   等一碗药喝完,领头的太医道:“殿下,驸马爷,能做的臣等都已经做了,剩下的就看 殿下的造化了,想来二位还有许多话要说,臣等就先告退。”   季听轻轻点了点头,一屋子的人鱼贯而出,很快就只剩下她和申屠川两个人了。   “……把我抱去床上歇着吧,我有些直不起腰。”季听的声音已经开始哑了。   申屠川看着她的脸颊逐渐泛红,沉默的将她抱去了床上,自己也跟着在她身边躺下。季听想长舒一口气放松,却发现自己连呼吸都困难了,为了不让申屠川紧张,她只能不动声色的忍下这点不舒服。   “栗子呢?”她哑声问。   申屠川从怀中掏出来,放到了她的手心里。   季听失笑:“怎么不帮我剥?”   “等明早起来,我就给听儿剥。”申屠川低声哄道。   季听唇角扬了扬,本还想说什么,只可惜喉咙突然如塞了一块肉一般,咽不下吐不出,还阻碍她呼吸。她揪紧了裙子,光是呼吸都费了她极大的力气,她能感觉到浑身都在肿胀,每一寸肌肤都在发红。   现下的模样,定然是丑极了,也不知跟前世死的时候哪次更丑。费力呼吸时,季听自嘲的想。   她突然起了变化,申屠川自是知道的,他起身将她的衣领解开,拿了把扇子帮她扇风。季听觉得稍微畅快了些,艰难的看向他:“我现在是不是很丑。”   “嗯,很丑,若是这么死了,下辈子恐怕也会这么丑,”申屠川眼角泛红,说出的话却不显情绪,“所以听儿一定要坚持住,免得下辈子太丑。”   “你可真是……放心吧申屠大人,我如何也不能死在你前头。”季听勾起唇角。   申屠川也将唇角扬起一点弧度,只是眼底没什么笑意:“希望殿下能说到做到。”   季听勉强笑笑,接着开始困难的大口喘了起来,她的喉咙肿得厉害,即便这么努力也有种要窒息的感觉,很快肿胀的脸更加红了,只不过这一次是憋的。她的眼泪大颗大颗的往下掉,她本人却是不知道的,仿佛上岸的鱼一般,每一次动都透着濒死的绝望。   她的意识越来越模糊,好像有一双无形的手,不断的拉着她往黑暗中去。她在无声的下坠,下坠,只差一点便可以解脱,当她被解脱二字吸引时,耳边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殿下,坚持住。”   她瞬间清醒过来,眼前的黑暗逐渐消失,露出了这间屋子原有的模样。此刻申屠川正帮她擦身上的汗,每一下都透着执拗。   季听定定的看着他,许久之后突然问:“你哭了?”   申屠川僵了一瞬没有说话,季听等不及听到答案,就再一次坠入黑暗。   这一晚上她醒了睡睡了醒,半夜还起了高烧,迷迷糊糊中能感觉到申屠川用烈酒帮她擦拭手脚,凉凉的感觉很是舒服。好几次她都要彻底放弃了,他总会用自己的法子提醒她,此刻屋子里不止她一个人,还有一个随时等着跟她同生共死的男人。   季听突然庆幸自己来的时候带上了他,否则早在最开始难受的那一波,可能就直接坚持不住了。   她想说句感谢的话,然而嘴唇刚一动,就彻底失去了意识。   后来她是如何醒的,自己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睁开眼睛时,太阳已经往西去了,金灿灿的暖阳将窗边的云彩染成黄色,看起来有种秋日的感觉。   她是死了吗?   刚冒出这个念头,扶云便凑了过来,他本是想帮她掖一下被角,当看到她睁开眼睛后愣了愣,不可置信的在她眼前挥了一下手:“……殿下?”   “你的眼睛怎么这么肿?”季听开口时,听到粗糙如砂砾的声音从自己嘴里发出,她愣了一瞬,才意识到那是自己的声音。   “殿下醒了!殿下醒来!”扶云突然激动的朝外跑去,“殿下醒了!”   被他这么一吼,季听顿时清醒了,哭笑不得的听着他召来一大堆人,又是诊脉又是拔针的,很是忙了一阵子。   等太医们都离开后,季听才看向床边的三人,扶云,牧与之,褚宴……   “申屠川呢?”她疑惑的问。   牧与之平静回答:“他昏倒了。”   季听失笑:“吓昏了?”   “他也染了疫症。”牧与之淡淡回答。   季听微怔:“怎么会……”   “自从知晓殿下染病之后,他便没有再服用青枝水了,如今会染病也不意外。”牧与之打断她的话。   季听失神片刻:“那他服药了吗?”   “他还未醒。”   季听抿了抿唇,一时间也没有再说话了,牧与之沉默许久,也只说了一句:“日后待他好些。”   季听无声的点了点头,眼底闪过一丝疲惫。   “太医说殿下熬过第一次用药,之后对青枝的反应会越来越小,想来很快就会痊愈了。”褚宴缓缓开口。   季听勉强笑笑,一抬头看到三人的眼睛都不太对劲,顿了一下后道:“这里有太医照顾着,你们都下去歇着吧,我也要再睡会儿。”   “是。”牧与之应了一声,直接带着他们两个离开了。   季听若是有点精神劲儿,就会发现他们的情绪不大对,但此刻确实累得慌,一时间也想不了那么多,等他们走后闭上眼睛就睡了。   这一次睡的没有那么久,一个多时辰以后便醒来了,睁开眼睛时正对上申屠川的视线。她静了一瞬:“你什么时候来的?”   “你睡着后没多久。”申屠川侧躺在床上,静静的看着她的脸。   季听握住他的手:“我熬过来了。”   “恭喜殿下。”申屠川说着,将一颗剥好的栗子放到她手心。   季听含笑放进嘴里,接着脸皱成一团:“好苦。”   “怎么会,这些栗子都是好的,不该苦的。”申屠川蹙眉。   季听搂上他的脖子,将栗子渡给他,申屠川尝了尝之后,无奈的开口:“看来殿下身子是好多了,竟有力气开这种玩笑。”   “听与之说,你也病了。”季听钻进他怀中。   申屠川静了一瞬:“我对青枝不过敏,听儿不必担心。”   “我才没有担心,”季听扬唇,“只是想说,这几日什么都不要做了,我们一同安心养病吧。”   “……好。” 第111章   自从第一天熬过去之后,之后几日就顺利多了,太医们不断增加青枝的用量,季听也没有再像第一日用药时那样。   因为身子多少对青枝还是排斥的,她的病好得不如寻常人快,即便申屠川已经刻意减轻药量,想同她一起停药了,但还是比她早了五六日痊愈。   季听对此心气很不顺,但她顾不上找申屠川的麻烦,因为她忙着哄牧与之等人。没错,在她精神越来越好后,终于意识到那哥仨在生她的气了,即便是最贴心的小棉袄扶云,如今也对她爱答不理的,怎么都不肯放脸。   “……若不是怕他们担心,我又怎么会在酒中下药,明明是为他们着想,他们倒怪起我来了。”季听在又一次跟扶云搭话失败后,气哼哼的找申屠川抱怨。   申屠川不轻不重的看了她一眼:“殿下这些话该跟他们说才对,找我说什么,我又帮不了殿下。”   “你当然帮得了,”季听赶紧道,“那日就你一个人没喝酒,他们还以为我是故意留你一个人,所以现在才会这么生气,你去跟他们解释,我其实是一视同仁的,并没有最依仗谁。”   她想了许久,都觉得问题出在申屠川这里,若是所有人都昏倒了,他们或许心里还平衡些,但申屠川却陪了她整夜,他们不高兴也是应该的。   现在就指着申屠川帮她解释了。   申屠川沉默片刻,抬头看向季听满是期待的眼眸,一脸郑重的回答:“我不。”   “……为什么?”季听无语。   申屠川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慢条斯理道:“因为自从他们不理你之后,你在我面前就话多了起来,我喜欢你唠叨的样子。”   “你才唠叨!”季听恶狠狠的威胁,“别废话,赶紧去帮我解释,否则我对你不客气。”   “殿下打算如何对我不客气?”申屠川看向她。   季听想说几种刑罚吓唬他,但转念一想他不是那等能轻易被吓住的人,思索一瞬后道:“我就搬出去,再不跟你同住。”   果然,这句话比任何威胁都有用,申屠川闻言沉默许久,最后答应了她。季听满意的看他一眼,自觉这次肯定有谱了。   当日晚膳时,长公主府众人再次聚到饭厅。饭厅里十分安静,平日最为聒噪的扶云也不发一言,只是静静的吃着自己的饭。   季听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咳了一声对扶云道:“扶云,你手边的金丝南瓜给我夹一块,我有些够不到。”   扶云闻言立刻乖巧的给她夹了一块南瓜,然后继续吃自己的饭,并没有要跟她聊天的意思。季听嘴角抽了一下,求助的看向申屠川,然而申屠川只是镇定的吃着晚饭,并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   季听咬牙在桌子下面踢他,然而他不为所动,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季听气极,脚上越来越用力,踹得多了,申屠川旁边的褚宴面无表情的看向她:“殿下,你踢我干什么?”   “……没有啊,我没动。”季听睁眼说瞎话。   褚宴沉默一瞬,到底还是没有再开口说话。   季听狠狠剜了申屠川一眼,申屠川这才开口:“抱歉,我不小心踢的。”   “我就说嘛,明明我没有动。”季听赶紧道。   褚宴无言的看了她一眼,继续低头吃饭。   饭厅里的气氛依旧沉默,季听默默盯着申屠川,连饭都不肯吃了。申屠川静了一瞬:“我要跟大家说一件事。”   牧与之等人停下筷子看向他,他这才缓缓道:“殿下初服药那日,我察觉到不对劲,没有喝殿下的酒,所以才能及时跟着殿下去了空屋,并非殿下特意没给我下药。”   “没错没错,我当时药都下在同一个壶里了,并非是刻意针对你们。”季听忙道。   她说完便期待的看着牧与之,等着他的回应。她也算看出来了,褚宴和扶云两个狗东西虽然也生气,但相对来说还是很好解决的,前提是先把给他们做榜样的某人给解决了。   做榜样的某人:“哦。”   “……就只是哦?”季听干巴巴的笑。   牧与之抬眼看向她,平静的开口道:“殿下是主子,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何必要同我们这些奴才解释。”   季听:“……”   她求助的看向申屠川,申屠川无奈的和她对视,表示自己也爱莫能助。季听心情郁闷的继续用膳,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了。   一顿晚膳在沉默中结束,季听长吁短叹的回到住处,一脸郁闷的坐在床上发呆。申屠川端着药碗进来,看到她皱起的眉头后顿了一下:“殿下,吃药了。”   “你别跟我说话。”季听不高兴。   申屠川将药端到她面前:“他们不理你,又不是我的错,朝我撒什么火?”   “真当我不知道?今晚我暗示你那么多次,你都装不知道,要不是最后我踢错了人,你是不是打算一直装死?”季听越想心气越不顺。   申屠川唇角微勾:“我只是觉得听儿着急的时候也十分有趣,所以想逗逗你罢了,不会真的不理会你的。”   “……我都急成那样了,你还有心情逗我?”季听不可思议的看着他。   申屠川觉得自己这个时候点头,她说不定会将自己踹出去,于是斟酌片刻后决定转移她的注意力:“听儿有没有想过,他们生气并非因为觉得你一碗水没有端平,而是在你最危险的时候,没让他们陪着?”   “我自是想过的,可凡事又不能重来,即便我知道错了,又能怎么办?”季听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苦恼的捧着脸道,“哄也哄过了,歉也道过了,可他们就是对我冷冷淡淡的,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申屠川在她身侧坐下,将药碗送到她唇边:“殿下先把药喝了,再去想解决的办法吧。”   “药……对了,干脆我不吃药了,他们着急一下,说不定就理我了。”季听一击掌,总算是有了主意。   申屠川眼眸微眯:“你敢?”   季听脸上的笑意一僵,片刻后垂头丧气道:“那我该怎么办?装病?可若被他们发现了,说不定更不愿意理我了。”   “我去劝劝他们吧,”申屠川轻叹一声,“但前提是你先把药吃了。”他若再不帮忙,这丫头不定又要想出什么法子折腾自己。   “……你确定他们会听你的?”季听无语。   申屠川淡定的回答:“应该会听。”   季听表示怀疑,但当前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只能在他的注视下乖乖把药喝了,然后无辜的看着他从屋里走出去。   申屠川直接去找了牧与之,牧与之正在院中坐着,一看到他便直接道:“你要为殿下当说客?”   “是。”申屠川回答。   牧与之垂下眼眸:“不必了,我等心情平复了,自会同她和好。”那日昏迷醒来后的恐惧与悲痛,他得用些时间才能消除。   “可惜不等你心情平复,她就要用不吃药的方式逼你和好了。”申屠川淡淡道。   牧与之听得眉头直皱:“她怎么这般不懂事。”   “你跟在她身边也有几年了,她懂不懂事你心里最是清楚,我不管你心里怎么想,总之赶紧和好,她现下还病着,别让她为你们之间的关系操心。”申屠川直截了当,完全不像来劝和的样子。   牧与之淡漠的看向他:“若你那日被药倒了,没能陪她熬过最难的一晚,你现下说话也会如此冷静吗?”   “我不会犯这个错误。”申屠川直接回答。   牧与之顿时沉默了。   “她那时病得整日昏睡,连多走几步路都是艰难,却执意要敬酒,分明是处处漏洞,而你们却依然中计,这是你们的失职,有什么资格怪罪殿下?”申屠川目光沉沉的同他对视。   牧与之看向他:“我从未怪罪殿下。”   “我知道,你是在怪自己,所以不敢面对殿下,但你不该因为自己的愧疚,让殿下产生不安,”申屠川垂眸,“殿下还病着,明日跟她认个错,此事日后不必再提了。”   申屠川说完,不给牧与之再开口的机会,便直接转身走了,又去将褚宴和扶云教训一通,直将两人说得眼角都红了,才板着脸往主院走。   他回到寝房后,季听急忙迎上去:“怎么样,他们肯原谅我了吗?”   “嗯,明日就会跟你道歉。”申屠川安抚道。   季听顿了一下:“为何要跟我道歉?”明明做错的那个人是她吧?   申屠川扬唇:“害你胡思乱想这么多日,他们自然要道歉。”   “……能和好就行了,没必要道歉的。”季听说着,面色轻松起来。   申屠川噙笑看着她:“这下总可以安心睡了吧?”   “嗯。”季听点了点头,忍不住傻乐一声。   她一直惦记着要和好的事,翌日一早天不亮就起来了,一出门就遇到了几个正在打太极的太医,双方一见面便立刻寒暄起来。   “殿下气色愈发好了,想来要不了三五日,病症便会彻底消失。”年纪最长的太医含笑道。   季听笑笑:“多亏太医细心救治,本宫才能活下来。”   “微臣许久未给殿下诊脉了,现下正好无事,不如让臣为殿下请个脉?”太医问。   季听想了一下,觉得扶云他们这会儿估计还没醒,闲着也是闲着,干脆就答应了。二人都到院中的石桌前坐下,她朝太医伸出了手。   太医将指尖置于她的手腕上,片刻之后眉头微微蹙了起来。季听原本也是闲着没事才让诊脉的,这会儿一看到他表情不对,立刻跟着紧张起来:“怎么了,可有什么不妥?”   “殿下……”太医忧心忡忡的看向她,“殿下的脉搏沉稳有力,身子是康健的,只是……”   “只是什么,但说无妨。”季听蹙眉。   太医抿了抿唇:“事关重大,微臣偶有失手也是可能,不如请其他太医也诊治一番。”他说着站了起来,叫其余几个太医一一上前为季听诊脉。   季听就看着他们的表情越来越凝重,心里顿时有种打小鼓的感觉,等他们都诊完了立刻问:“到底是怎么了?”   “……冒昧问殿下一句,这些日子月信可还准?”太医问。   季听顿了一下:“自来了郊县,便一直不准了,原本初染病那几日是该有的,但不知是何原因,一直到现在都没有。”   “若臣等诊得不错,殿下此次郊县一行本就缺乏照料,加上疫症伤了元气,体内寒气郁结,看似只是月信不准,但其实……其实伤了根本,或许此生子女缘都薄了。”太医叹息道。   季听沉默片刻:“子女缘薄的意思是,本宫不能生孩子了?”   “不能说绝对,但也基本可以如此断定,”太医说着,在她面前跪下,“微臣无能,还望殿下恕罪。”   “臣等无能,还望殿下恕罪。”   方才还一起打太极的太医们呼呼啦啦跪了一地,申屠川出来时看到这一幕,猛然停住了脚步。   只见季听十分镇定的问:“除了不能有孩子之外,对身子可还有其他影响?”   “回殿下的话,微臣为殿下开药疗养几月,除了不能生养,其余不会有什么了。”太医回答。   季听应了一声,正要开口说话,余光扫到院门口的申屠川,顿了一下后对跪着的太医们道:“本宫知道了,诸位先退下吧。”   “是。”   季听看着太医们离开,这才抬头看向申屠川:“听到了吗?我不能生育了。”   申屠川眼眸微动,半晌走到她面前,还未开口宽慰,就听到她叹息一声:“我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要不这样,等回了京都,我给你纳个妾,说什么也要给你申屠家留个后。”   “……再说这种鬼话,信不信我让你三日都下不了床。”申屠川什么宽慰的话都没了,只是面无表情的威胁。   季听没忍住笑了:“开个玩笑而已,至于这么认真么。”   申屠川冷冷的扫了她一眼,接着握住了她的手:“我本就不打算让你生孩子,如今你能活下来,于我而言便是最好的了。”   季听眼底含笑:“嗯,我也是这样觉得。”她是先皇和周老将军教出来的姑娘,自幼便没有寻常女子一定要成亲生子的想法,做一切事都是因为她想,而非她应该,若是日后哪一天改了主意,突然又喜欢孩子了,那她到时候再生也不迟。   至于如今,能活着便已经很好了。   “还是有好处的,”她想了想道,“至少日后每次行房,都不必再喝那难喝的养身汤了。”   “大白天的说行房,都不知羞吗?”申屠川捏了她的鼻子一下。   季听凑近,压低了声音问:“你不想吗?”   申屠川沉默一瞬:“你不是要去找牧与之他们和解?”   “……对,把这件事给忘了。”季听一拍脑门就要走。   申屠川直接将她抱了起来:“现在才想起来,晚了。”说罢,便面无表情的将人抱回了寝房。 第112章   日上三竿,季听一身的汗,懒洋洋的枕在申屠川胳膊上:“不用惦记喝养身汤了,感觉竟然还不错。”   “你之前很讨厌喝?”申屠川将她汗湿的头发别到一旁,静静的看着她。   季听扬眉:“那药苦得很,若不是怕怀上了,谁愿意喝它。”   “既然不喜欢,为何还总是撩拨我?”申屠川勾起唇角。   季听顿了一下,腆着脸道:“那不是因为喜欢你么。”   申屠川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却不知为何总有些不满意,于是捏住她的嘴道:“你这张嘴,若是想哄人了,能将人哄得团团转。”   季听不高兴的往后仰了一下,避开了他的手:“怎么哄你了你还不高兴?”   “因为总觉得你将来会哄别人。”申屠川斜睨她。   季听沉默片刻:“我算是看出来了,不管有没有互通心意,都不能阻止你乱醋。”   “所以听儿日后要多对我好,免得我总胡乱吃醋。”往日申屠川被点出小心思,或许还有些不好意思,但如今已经能理直气壮的提要求了。   季听哭笑不得的答应:“是是是,知道了。”   两个人又聊了一会儿,直到季听的肚子开始咕噜噜才起床,更衣时申屠川突然道:“若你日后想要孩子了,就让褚宴生一个,我们来养。”   “为何让褚宴生?”季听好奇,“扶云和与之不行吗?”   “不成,一个太傻,一个太精,万一其子肖夫,就太令人头疼了。”申屠川一本正经道。   季听失笑:“你倒是想得长远……”话说到一半,她眯起眼睛,“虽说他们答应同我和好了,但难免不会对我还有芥蒂,若是有别的事转移他们的注意,他们是不是就会把我下药的事给忘了?”   “殿下是想?”申屠川眉头微扬。   季听笑眯眯:“反正都不能生了,自然是要利用得彻底一些,我们两个去说有些太刻意,我叫太医透露给他们去。”   她说完便急匆匆的跑出去了,申屠川只好赶紧跟上。   当日午膳时,季听淡定的坐着吃饭,头一回没有试图缓和关系,倒是那三位有些食不下咽,尤其是扶云,每看她一眼,眼圈就红一分,也不知道都想了些什么。   “殿下,这个糖醋肉好吃。”他红着眼,哽咽着给她夹了块肉。   季听含笑吃了:“多谢扶云。”   扶云听到她谢自己,眼底直接有了泪光,扑通一声便在她面前跪下了:“殿下,扶云日后再也不冷待殿下了!”   他说完褚宴也跟着跪下,只是脸色紧绷不肯说话。   季听没想到他们反应这般过激,忙叫他们起来:“行了行了,都是一家人,偶尔闹矛盾也是正常的,赶紧坐下用膳吧。”   她说着话,求助的看向申屠川和牧与之,被她目光扫过的两个人顿了一下,不动声色的将地上那二位哄了起来,一顿饭的功夫,长公主府的诸位终于消了隔阂。   季听又在郊县待了几日,待她身上的病症全都治好时,郊县的瘟疫也彻底消了,街头巷尾再次恢复了热闹。百姓的自疗能力比她想得还要好,如今虽然大多数人家门口都挂了白幡,可他们的生活却以最快的速度步上正轨。   季听走的那日,所有百姓都到了路边欢送,一路上各种瓜果点心都往马车里塞,起初褚宴还以为有危险,能挡的都给挡下了,慢慢的就有些挡不及了,等出了城时,十几辆马车上都塞满了东西。   季听拿出一个苹果咔嚓咬了一口:“我前世今生为国为民做了那么多事,还是第一次被人这般感激。”   “喜欢?”申屠川问。   季听笑笑:“哪敢喜欢,这种滋味虽好,可想要得到,就得百姓们先受苦受难,我可不希望还有下次。”   “若是皇上有你十之一二,也不至于下了屠城的命令。”申屠川垂眸道。   听他提起季闻,季听脸上的笑意淡了些,许久之后看向车帘外:“他会遭报应的。”   “听褚宴说,你着人在京都将他要屠戮百姓的事宣告出去了?”申屠川唇角微勾,“他那般看重名声,想来这阵子也是寝食难安吧。”   “郊县的百姓差点连命都没了,他只落个寝食难安?”季听嘲讽一笑,“我要他身败名裂,日后再不敢轻易做出此等决定。”   “可如今天下仍然是他的天下,纵然殿下能败坏他的名声一时,却无法败坏他的名声一世。”申屠川看向她。   季听放松的歪在软榻上:“他自己做过的蠢事,怎么就成了我败坏他名声了?再说只要郊县百姓活着一日,他叫禁卫军屠城的事便有人记一日,除非他做出什么利国利民的大事,否则怕是永远不能抵消他的罪过了。”   她说完顿了一下,极为不屑道:“他的资质,你也是清楚,这辈子恐怕都办不到了。”   “可他会怨恨殿下。”申屠川斟酌道。   季听轻嗤一声:“那就怨恨吧,我当初既然叫褚宴拿着虎符调兵,便没想过能再同他维持表面的和睦,若真有本事,放马过来就是。”   “殿下如今春风得意,自是不会怕他,只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若有一次躲不过,便会是杀身之祸。”申屠川提醒。   季听蹙眉:“今日回京是件高兴事,你怎么总打击我?”   “我只是担心日后,”申屠川眸光微缓,“殿下也要有忧患意识才行。”   “担心又有什么用,不如走一步看一步。”季听淡淡道。   申屠川沉默了,许久之后突然问:“殿下可有想过,将他从那个位置上赶下来?”   季听一怔,随即反应过来:“你可真是……真是我见过最大逆不道的文臣,连这种话竟也说得出口。”   “殿下想过吗?”申屠川追问。   季听扫了他一眼:“自然想过,先前还动过从皇亲中选一个孩子的念头,只是后来想了想,谁在那个位置上都一样,只要我手握虎符,掌管天下大军,任何人做皇帝都会视我为眼中钉,万一找了个心机深沉的,怕是比季闻还难收拾,所以想来想去,还是决定先稳住当前的局面便好。”   申屠川静静的看着她,片刻之后道:“若是稳不住怎么办?”   “那就只能杀了他了,”季听闭上眼睛假寐,“但只要没走到那一步,就暂时先拖着,什么时候张贵妃有了子嗣,什么时候再做打算。”   “张贵妃的孩子,也是皇上的孩子,殿下就不怕有朝一日被报复?”申屠川蹙眉。   季听轻叹一声:“怕啊,可那又能怎么办,我又生不了。”说罢,她便困倦的打了个哈欠。   申屠川见她不想再聊,便没有再说话了,只是静静的看着她沉静的睡颜。   一行人在路上慢悠悠的走了两日,总算是到了京都,季听原以为会如平时一样,结果刚进城门就听到一阵欢呼,街道两边欢迎的百姓竟比郊县的都多。   季听瞠目结舌:“这是怎么回事?”   “凡人谁无三两门亲戚,郊县跟京都相近,沾亲带故的人不少,如今殿下救了郊县,就等于救了他们的家人,他们自然是要感激的。”申屠川淡定解释。   季听啧了一声:“竟还有这等好事,我还以为是褚宴的人在城里说了什么呢。”   申屠川听出她心情不错,扬起唇角握住了她的手:“等将人都安顿了,殿下就要进宫面圣了。”   季听静了一瞬:“我知道。”   “私自调兵是大罪,皇上若是问责殿下了怎么办?”申屠川虽然觉得季闻不敢降罪,可心里还是担忧,“若实在不行,殿下就再忍一忍,先伏低做小将这波熬过去,其余的日后再说。”   季听无辜的睁大眼睛:“知道了。”   当日晌午,季听便进宫了,一进御书房,就看到季闻阴沉着脸。   “朕的皇姐好大的能耐,不仅私自调兵,还杀了朕的副统领,朕当初在真是小瞧你了。”季闻阴郁道。他眼底满是黑青,比起先前更添一分憔悴,看来这几日相当不顺心了。   季听淡定的看着他,半晌对他行了一礼:“臣季听参见皇上。”   “你可还将朕这个皇上放在眼里?!”季闻怒而拍桌,气冲冲的走到她面前,指着她的鼻子问,“朕再问你一次,你可有将朕放在眼里?!”   “皇上,臣有本奏,可否先让闲杂人等出去?”季听问。   季闻冷笑:“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事关郊县瘟疫,恕臣不能让第三人知晓。”季听严肃的看着他。   季闻和她对视半晌,阴着脸道:“好,朕倒要看看你还有什么可说的……都给朕下去!”   “是。”   书房里的侍卫宫人都退下了,最后一人还将门给仔细关上,季闻这才问:“到底是什么事?”   季听看着他,片刻之后抡圆了胳膊,照着他的脸扇了一巴掌。   啪!   当清脆的声音响起,季闻懵了一瞬,接着便被踹了一脚。因为反应不及时,他直接摔在了地上,一脸怔愣的看着季听。   “昏庸无脑残暴不仁,老子今日就替先皇教训你个狗东西!”季听冷笑一声,挽起袖子开始玩命的揍人。她虽没什么力气,也不会武功,可怎么用最小的力气揍最疼的地方,她却是知道的。   季闻回过神后愤怒的想要起身,却被她一拳砸在了太阳穴,砸得头晕眼花站不起来,只能嘴上怒道:“你疯了?!来人,给朕把这个疯婆子拖出去砍了!”   “朕?你他妈算个屁的朕!”季听一拳砸在他肋骨下,疼得他顿时声音都发不出来了,“但凡你有半点做皇帝的自觉,就不该对无辜百姓下手,如今你还有脸自称朕?!”   “你疯了……真的疯了……”季闻有气无力的要往外爬。   季听冷笑,直接将碍事的外衣脱了,顺便把头上的珠钗也拔掉一堆,待浑身轻便后,又一脚踹在了他的腰上。   御书房外阳光尚好,庭园中的老树发了新芽,春日似乎真的来了。   一刻钟后,季听从御书房出来,李全看到她的发髻和衣衫似乎都凌乱了些,顿时愣住了:“殿、殿下这是……”   “哦,皇上方才气得头晕,本宫便跪下多磕了几个头,弄得身上都皱巴了。”季听含笑道。   李全叹了声气:“殿下真是辛苦了,赶紧回去歇着吧。”   “好,”季听往外走了两步,扭头对打算进屋的李全道,“对了,皇上心情不好,他叫本宫吩咐一声,午膳推迟一个时辰,任何人都不得进去,他得好好缓一缓才行。”   “是。”李全忙应了一声。   季听这才抚一把自己微乱的头发,风姿摇曳的离开了,一出了宫门进了自家的马车,她便催促车夫:“赶紧走赶紧走!”   “殿下怎么这么急?”扶云顿时紧张起来。   季听一本正经的回答:“饿了,着急回家吃饭。”   “……哦,那是得快些,不能让殿下饿着。”扶云认同道。   皇宫里,季闻鼻青脸肿的被他自己的腰带拴在桌子上,嘴里还塞了一团布巾,眼底的怒火几乎要将自己燃了。他只等有人进来,便立刻将季听扣押,结果等了许久都没有人来。 第113章   季听出完气,整个人都愉快了,午膳时都比平时多用了一碗饭。   “殿下今日胃口真好,”扶云开心道,“再这么补上几日,这段时间消耗的元气应该就补上了。”   “今日心情格外好,所以多吃了些,明日肯定就吃不了这么多了。”季听笑眯眯道。   扶云疑惑:“为何心情好?”   “回家的第一顿饭,心情自然是好的,你难道心情不好?”季听反问。   扶云想了一下,认真回答道:“除了见到扶星扶月挺高兴的,其余的倒还好。”   “巧了,我正是因为见到扶星扶月心情才好的。”季听转着圈的哄孩子。   扶云沉默一瞬:“可殿下一回来就去忙了,似乎还没来得及见它们。”   季听刚要说话,申屠川便淡淡开口:“车轱辘话你们两个要讨论多久?再不赶紧用膳,饭菜都要冷了。”   “对对,殿下趁现在心情好赶紧再吃些。”扶云说着慌忙给她碗里又添了些菜。   季听的视线扫向申屠川,猝不及防跟他对视了,她咳了一声赶紧将头扭回来,装出一副专心吃饭的模样。申屠川也不拆穿她,只是等用完膳后,便跟着她往主院走。   季听走了两步,无言的回头看向他。   “怎么不走了?”申屠川问。   季听摸了一下鼻子:“你跟着我干嘛?”   “自然是要同殿下一起去休息,”申屠川不紧不慢的开口,“顺便再问问殿下,今日在宫里到底发生了何事,竟让殿下高兴得多吃了一碗饭。”   “……我高兴是因为回家,跟皇宫有什么关系,你不要多想。”季听说话的底气不怎么足。   申屠川眼眸微眯:“听儿。”   “行行行,我都说行了吧,”季听不高兴的看了他一眼,半晌嘟囔一句,“我把皇上给打了。”   申屠川顿了一下:“你说什么?”   “我把皇上给打了,”季听声音又大了些,“揍得鼻青脸肿,最后还拴在了桌子上,用布堵住了他的嘴,估计这会儿李全他们应该已经把他救下来了。”   申屠川沉默片刻:“季听,你好大的胆子。”   “……他是皇上怎么了,做错事难道不该付出代价?退一万步讲,我是他姐,姐姐揍弟弟难道不是应该的?”季听梗着脖子问。   申屠川蹙眉看着她:“他是该打,可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他在你出宫门之前惊动了禁卫军,你就别想全身而退了?”   “不会,他顶多扣押我两日,到时候叫人去街头巷尾传传闲话,就说我是为了天下苍生才揍他的,再添油加醋说他扣押我,是因为觉得我救下郊县百姓毁了他的名声,到时候哪怕是迫于流言,他也得放了我。”季听颇为自信。   申屠川冷笑一声:“原来殿下动手之前,早已经铺好了后路,只是不知殿下进宫时那么急,这计策可同人说过?”   季听脸上的笑一僵。   申屠川凉凉道:“很好,看来殿下是指望宫外的人能有读心之术,等殿下被扣押后,直接按殿下的想法处理此事。”   “……别人做不到,你肯定是能做到的,”季听见敷衍不过去,干脆哼哼唧唧起来,“你不是说过我们一体同心么,既然是同心的,你自然知道该如何救我了。”   申屠川本还想绷着脸同她讲道理,可她一撒娇服软便冷不下去了,只能匆匆总结一句:“以后不准再冲动行事。”   “知道了。”季听有些丧气的低下头,先前的好心情不复存在。   申屠川看了她一眼,静了静后淡淡道:“不过你做得很好。”   “嗯?”季听茫然抬头。   申屠川的耳朵透着一点淡淡的粉,别开脸缓缓道:“听儿做得很好,受了他那么多气,暂时又不能动他,能打一顿也是好的。”   “你也觉得我做得好?”季听跟个小孩一样,情绪说变就变了。   申屠川扬起唇角:“嗯,但是下不为例。”   “经过这次,他哪还敢跟我独处,自是下不为例了。”季听相当坦然。   申屠川浅淡一笑,朝她伸出手,季听立刻握住了他的手,两个人一同往主院走。   “原本是不想闹得这般难看的,可你知道吗,我一进宫他便发脾气,好像我欠了他什么一样,”季听叨叨着抱怨,“我当时一股火起来,就没控制住,不过你放心,他这次只会打落牙齿往肚里咽,不敢对我怎么样的。”   如今她不仅是郊县的英雄,还是整个凛朝的英雄,谁敢跟她过不去,就等于跟整个凛朝的老百姓过不去。季闻如今名声本就差得很,甚至还有民间话本将他编成故事里的暴君和阎罗,他脑子抽了才会将她治罪。   “现下是不敢对你如何,以后呢?”申屠川蹙眉,“日后殿下行事得多加小心了。”   季听笑了:“放心,会小心的。”   如她想的一样,季闻哪怕恼得将整个皇宫都砸了,也没有来找她算账的意思,反而将这口气给生生咽了下去,直接气得大病一场,躺在床上歇了半个月,褚宴私自调兵、申屠川杀了副统领的事,都跟着不了了之。   待到他病养好了,身上的伤也好了,便开始试着挽回名声。他原本想将一切罪由都推到钱德身上,直接将钱府满门抄斩以平民怨,最后还是李全提醒了一句:“皇上,钱大统领对皇上忠心耿耿,若是杀了他,日后谁又能担得起保护皇上的重任呢?”   李全的话准确的戳中季闻的纠结之处,他这段时日虽然对钱德产生了芥蒂,可三军被季听把持,所有武将都听她的,他能用的也就只有钱德一人了,如果轻易斩杀钱德,那他就真的无人可用了。   可若是不杀,他又怎么摆脱暴君的名声?   李全见他脸色铁青的沉默,及时跪下道:“皇上这些日子因为百姓的误解消瘦许多,奴才实在是心疼,哪怕是不合规矩,哪怕是皇上要治奴才的罪,奴才也要为皇上出出主意。”   “你有何办法?”季闻皱眉问。   李全小心的看了他一眼,又很快低下头去:“奴才想着,此事总得有个人来承担错处才是,可叫谁承担,都似乎不太合适,干脆、干脆直接推给死人好了,这样一来损失最小,也不必担心旁人说什么。”   季闻不说话了。   李全头上冒汗,好半天颤声道:“皇上想想,若非他递折子说郊县瘟疫无药可医,且染病百姓要往城外跑,皇上又如何会下令屠、屠……”   剩下的他不敢再说了。   季闻沉默许久,才不紧不慢的开口:“你说得有理。”   “奴才也是随口胡说的,还望皇上恕罪。”李全忙磕头。   季闻扫了他一眼:“还算有点用处,起来吧。”   “多谢皇上。”李全忙起身,半晌趁他背过身去时,悄悄擦了一把脸上的汗。   当日晚上,钱德出现在长公主府,见到季听后扑通一声跪下:“殿下三番两次救卑职于水火,日后但凡殿下有事,卑职愿赴汤蹈火!”   季听茫然的看着他,静了片刻后幽幽扫了旁边的申屠川一眼,这才不紧不慢道:“钱统领起来吧,你拿禁卫军的粮食救了郊县百姓,本宫感谢你还来不及。”   “卑职当时也并非真心要帮百姓,殿下还是别拿此事寒碜卑职了。”钱德老脸都臊红了。   季听含笑:“原本还想着那次之后,咱们就真的扯平了,没想到今日又开始牵扯不清了。”   “……卑职也没想到,竟然还有今日。”钱德苦涩道。皇上第一次要杀他,是因为他得罪了长公主,他尚可以认定情有可原,可这一次又算什么,只为了让他背黑锅?   屠城乃是大事,若皇上真将此事一切罪责都推给他,不仅他身后名声不保,连家人都要被牵连。他这辈子对皇上忠心耿耿,皇上却要害他全家,这叫他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   季听看他一副心有戚戚的模样,也不打算再为难他,打了个哈欠道:“行了,时候不早了,钱大统领还是早些回去吧,切勿让旁人知晓你来过长公主府,日后若无大事,也不必再同长公主府的人来往。”   “卑职明白。”钱德收敛表情,直接转身离开了。   季听这才斜眼看向申屠川:“不解释一下?”   “本来想让皇上杀了他,再趁机安插殿下的人去做禁卫军统领,可仔细一想皇上虽然蠢,却没有那么蠢,估计是不会用殿下的人,所以干脆想办法将他的命留住,直接将他变成殿下的人。”申屠川坦然道。   季听炯炯有神的看着他。   “我自作主张了?”被她这么盯着,申屠川生出一分自我怀疑。   季听捧住他的脸:“夫君,你近来愈发会为我考虑了。”   “……你唤我什么?”申屠川微怔。   季听起身伸了伸懒腰,抬脚朝庭园走去:“近日越来越暖和了,也不知园子里有没有花可看。”   申屠川立刻追了出去:“你刚才唤我什么?”   季听刻意不理他,继续往园子里走,申屠川只得拦住她:“不说不准走。”   “你还挺横。”季听扬眉。   申屠川抓住了她的手,难得伏低做小:“听儿,再唤我一次。”   “……你就这么想听?”季听原本只是逗他玩,结果看他这么认真,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   申屠川应了一声:“想听。”   季听抿了抿唇,小声的嘟囔一句,申屠川俯身:“殿下说什么,没听清。”   “夫君。”季听在他耳边小小声的唤了一句,接着就看到他的耳朵迅速泛红,红晕直接染到了脖颈处。   他反应这般大,季听反而坦然了,笑着倚进他怀中:“不过是一个称呼,至于么?”   “单就一个称呼,我盼了两辈子,怎么不至于?”申屠川眼眸中有光。   季听抬头,眼眸弯弯的看着他:“那你对我好些,我再唤你两声。”   “听儿想要我怎么待你好?”申屠川问。   季听想了想:“想逛园子,可又懒得走路。”   申屠川沉默一瞬,无奈的屈膝蹲下,季听立刻爬上了他的后背,紧紧的抱住了他的脖子。申屠川背着她往园子里走,不少奴才遇到他们后都赶紧让开。   “大家背后指定笑话你。”申屠川不急不缓道。   季听轻哼一声:“他们羡慕还来不及,又怎么会笑话。”   申屠川失笑:“羡慕什么?”   “自然是羡慕我有这样一个好夫君了。”季听凑到他耳边,压低了声音道。   申屠川扬了扬唇角:“看来晚上那碗蜂蜜桂花糕确实有点用,你吃过之后嘴巴都甜了。”   “我一直都甜。”季听扬眉。   申屠川顿了一下:“真的?”   “自然。”季听想也不想道。   申屠川又走了一段将她放下,季听看一眼旁边的假山,正要问怎么了,就被他拖到了假山缝隙中,两个人直接贴到了一起。   “给我尝尝。”他压低了声音,说完便吻了上去。   季听乖顺的闭上眼睛,揪着他的衣角承受他的吻,月光凉如水,落在二人的肩头,却染出了一片春色。   申屠川平日虽然温驯,可这种事上却向来都是主导者,季听很快就醉倒在他的天罗地网里,正当要继续沉迷时,突然感觉左手上被套了个带着体温的东西,她顿了一下抽出神智,勉强看了一眼。   月光下,一个玉镯透着莹莹的光,昭示着不菲的身家。   “殿下这回不会再拒绝了吧?”申屠川哑声问。   季听轻笑:“不拒绝了。”既然是婆婆给的,自然得好好留着。 第114章   即便是知道她这次会收下,但当她说出不拒绝的话时,申屠川还是微微放松了些。他抚上她的脸颊,目光灼灼的看着她:“待什么时候空闲了,我们去看看爹娘好不好?”   “好啊,等郊县的事彻底平复了,我就带你去,”季听说完突然开始担心,“我跟你爹可不大对付,他会不会故意为难我?”   “我爹?”申屠川扬眉。   季听咳了一声:“我们的爹。”   申屠川眼底闪过一丝笑意:“放心,他虽然许多政见与你不合,可骨子里还是认可你的,不会怎么为难你,即便是为难了,我也会护着你。”   “那倒不用,你到时候护着他就行了,”季听想起先前在朝堂上自己经常把人气得半死的情况,不由得心有戚戚,“要是我气他了,你可得拦着我。”   申屠川哭笑不得:“这般嚣张的儿媳,怕是整个凛朝都找不到几个吧?”   “反正就算我气着他了,你也不准跟我发脾气。”季听原先从未考虑过与夫家的关系,如今被申屠川一提,突然开始忧心忡忡了。   申屠川不愿她皱着眉头,便伸手扶住她的腰,一用力将她抱到了一块及腰的石头上坐下,季听坐好后两只脚离了地,恰好能平视面前站着的他。   申屠川揉揉她的脸:“今晚这么好的月色,不如待会儿我带你去游湖吧。”   “……夜间湖上很黑,我水性又不好,怪吓人的。”季听想去,又有些纠结。   申屠川唇角浮起一点不明显的弧度:“如今湖上做生意的人家很多,不少船家还在船上支了灶,能给殿下烤些东西吃。”   “去,现在就去。”一听到吃的,季听顿时不犹豫了。   申屠川失笑:“不是刚用过晚膳,这就饿了?”   “倒也不是,只是想同你出去走走而已。”季听一本正经的否认。   申屠川朝她伸手:“那就下来吧。”   季听立刻笑着握住了他的手,然后借着他的力道往下一跳――   嘶啦。   她表情一僵,扭头看向自己被挂烂的衣裳。   “没想到我预谋做的事,竟是被一块石头抢了先。”申屠川意味不明的说一句。   季听无语:“你再说浑话。”   申屠川含笑弯腰查看一番:“还好,只是裙摆撕烂了,叫人缝好便是。”   “我堂堂长公主,才不要穿补过的衣裳”季听盯着自己的裙摆,心情一时间有些郁闷,“可这种料子只有南洋有,与之当初一种花色就带回一匹,如今已经不够做件新的了。”   申屠川看着偶尔流露出娇气女儿家模样的她,又是喜欢,又是头疼该如何安慰,正要开口说话时,就听到假山外头有脚步声,牧与之和扶云聊天的声音也由远及近。   “与之来了,我问问他能不能叫人捎一匹回来。”季听眼睛一亮,立刻从假山内出去了,申屠川想拦都没拦住。   扶云乍一看有人影从假山里出来,吓得往后退了一步,等看清是谁后惊讶:“殿下,你怎么跑假山里去了?”   话音刚落,申屠川也从里面出来了。   扶云疑惑:“假山里有什么好玩的,你们去那儿做什么?”   “待会儿再同你解释,”季听说完,立刻看向牧与之,“与之,我裙子破了,你能叫人从南阳再弄匹布料过来吗?我想重做一身衣裙。”   原本眼底带笑的牧与之顿了顿,等看清她破了的裙摆时先是一愣,想到什么后眉头顿时蹙了起来:“胡闹。”   季听:“?”   “即便这里是自己家,你们也太随意了,”牧与之不急不缓的训斥,“若是被人撞上了,就不觉得尴尬?”   季听:“……这有什么可尴尬的?”   “你是不尴尬,可扶云还是个孩子,怎能看这些闺房私事。”牧与之说完,不悦的看了申屠川一眼,之后便带着扶云离开了。   季听一脑门子疑惑,站了半晌后看向申屠川:“他为何这么说我?”   “大概是觉得,殿下的裙子真是我撕的吧。”申屠川一派淡定。   季听:“……”   由于裙子破了,季听也没心情出去玩了,便直接跟申屠川一同回了房,等进了屋之后,申屠川突然将她抱起来。   季听吓了一跳:“你做什么?”   “既然殿下已经不打算要这裙子了,想来也不会介意我再撕开一次。”申屠川说着便大步往床上走。   季听无言片刻:“……你说实话,是不是刚才我裙子破了时就惦记这事呢?”   申屠川没有承认,季听还想再问,但很快就顾不上这些了。   托申屠川的福,季听一觉睡到了大天亮,睁开眼睛便看到一碗还在冒热气的汤药。   “我如今已经不会怀孕了,应该不用喝药了吧?”季听看向端着汤药的申屠川。   申屠川安抚道:“这不是养身汤,而是太医开的补药,殿下要喝足百日才行。”   “……也就是说,以后哪怕不行房,我也得喝药?”季听问完看到申屠川点头,一张小脸顿时苦了下来。   申屠川失笑:“若殿下觉得亏,不如我日日同殿下行房,殿下就当是喝养身汤了。”   “那我真是谢谢你了。”季听斜睨了他一眼,端起药一饮而尽,然后扑通一声倒在床上,继续睡她的觉。   再醒来便是晌午时分了,申屠川还在房间里,只不过这次拿了本书在看。初春的暖阳落在他高挺的鼻梁上,愈发衬得他轮廓分明。   他这张脸不论看多久,季听都有种看不够的感觉。   “醒了?”申屠川头也没抬的问。   季听微讶:“你怎么知道我醒了?”   “呼吸比先前轻了。”申屠川回答。   季听:“……你倒是厉害。”   “既然醒了,就起来用膳吧。”申屠川道。   季听应了一声,立刻从床上下来了,等收拾一番后,两个人便一同往厅堂去了。   用膳用到一半时,宫里来了人,告知季听皇上身子已经大好,明日便开始上朝,叫她按时过去。   等宫人走后,季听啧了一声:“民间对他的骂声还没消呢,他怎么舍得上朝了?难不成是脸上的伤好了?”   自从她打了季闻之后,季闻便没有上早朝了,大臣若是有急事寻他,便只能去宫里寻他,而她向来无事,季闻也不召见她,所以这么长时间以来,两个人竟是没见过面。   “不管怎么说,他心里必然恨极了殿下,殿下行事要小心些。”申屠川缓声提醒。   季听看了他一眼:“放心吧,我会注意的。”说罢,她叹了声气,“本以为还能再多玩几天,没想到这么快就要不安生了。”   申屠川知道她最是贪懒,便含笑安慰道:“今晚叫厨房多做些好吃的,先给殿下补补。”   季听哼哼一声,没有再说话了。   翌日一早天不亮,她便被申屠川从被窝里捞了出来。早春的早晨最是寒凉,她困意极浓的从还烧着地龙的寝房出来,脚刚在门槛外落地,一阵小风便吹了过来,她彻底的清醒了。   扶云已经在门外等候,看到她后急忙上前,帮她披上了厚厚的披风:“殿下,走吧。”   季听应了一声,便跟他一同出门去了。   因为怕季闻找茬,她特意比平时早到了一刻钟,没想到其余人来得更早,已经在大殿之上等候了。   “长公主好大的架子,朕分明说了要提前半个时辰来,却还是来迟。”季闻阴沉着脸道。   季听顿了一下:“皇上让提前半个时辰来了?”   “怎么,难道前去通知的宫人没告诉你?”季闻冷漠的问。   季听几乎可以想到,如果她点头了,那个无辜的可怜虫就会被杀,搞不好还要在她面前被杀,以此来挫败她的锐气。   她沉默一瞬:“回皇上,说了。”   “那你还敢来迟,莫非是藐视朕不成?!”季闻似乎料到她不会反驳,立刻怒拍桌子质问。   季听缓缓跪下,面色平静道:“臣在郊县染上瘟疫后虽然痊愈,身子却是垮了,所以比平时嗜睡了些,还望皇上恕罪。”   季闻没想到她会主动提起郊县一事,顿时冷笑道:“怎么,你的意思是你治理瘟疫有功,朕就得忍受你的蔑视?”   “至死不放弃每一个百姓,即便缺粮少药、即便性命受要挟也要有仁慈之心,是臣的职责所在,臣万万不敢以此居功,”季听俯身额头贴地,“臣只是不想皇上误会臣的忠君爱国之心。”   她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在为自己辩解,实则是像巴掌一样甩在季闻脸上,在场的所有人都是人精,又怎么会听不出她的言外之意,然而这一次却无人反驳她。   不管怎么说,在瘟疫药方研制出来的前提下还要屠城,实在是过于荒唐了,即便是平日喜欢跟季听对着干的文臣们,这一回也不得不承认她的功劳。   “皇上,长公主殿下元气大伤,偶有迟到也是不可避免,还请皇上恕罪!”李壮突然跪下。   他一开口,其余人等也跟着下跪:“还请皇上恕罪!”   “好、好……”季闻看着跪下的满朝文武,呼吸急促的冒出几个好字,接着眼前一黑就昏了过去。   “皇上!”   “皇上!”   当耳边开始兵荒马乱,季听的唇角微微上扬,眼底满是轻蔑。 第115章   季闻被抬走后,早朝也上不成了,季听神清气爽的回家补觉,申屠川一看她回得这么早,就知道肯定有事:“是不是宫里出了什么急事?”   季听想了一下季闻气得蜡黄的脸,随口应了一声:“嗯,皇上身子不适,便提前退朝了。”   “好好的怎么会身子不适……”申屠川说完顿了一下,眼眸微微眯起,“你做了什么?”   “他跟我找茬,我就还嘴了,”季听见他问了,立刻兴致勃勃的将事情经过讲了一遍,说完还不忘为自己辩驳,“我也不想同他计较,可他一副要治我罪的样子,若是再不为自己分辨几句,那真是太冤枉了。”   “这次确实是皇上先撩拨听儿的,不怪听儿反击。”申屠川原本还想说她两句,要她日后低调些,可一看到她神采飞扬的模样,就想起前世她受过的那些委屈,提醒的话顿时就说不出来了。   季听含笑道:“我还以为你要说我了。”   “你做得很好,我怎么会说你。”申屠川握住她的手。   季听眨了眨眼睛:“这么说,以后我可以继续这么做了?”   申屠川沉默一瞬:“多少还是要收敛些。”   “放心,我有分寸,”季听自信道,“我都想好了,前世那般伏低做小,也不见他生出一分良心,反正如今的局面就是我不能动他,他也杀不了我,既然都僵着,我何必再为难自己。”   她的心眼和比季闻大多了,说不定长此以往,能将季闻气出个好歹来,连上朝的力气都没了,那她可就一家独大了。   申屠川失笑,正要再同她说什么时,牧与之便端个碗过来了,季听一看到他手里的碗,一张小脸顿时皱巴起来:“我出门前喝过一碗了。”   “殿下先前喝的是太医们治疗寒疾的药,现下是让殿下能如寻常女子一般生儿育女的药,不是同一种。”牧与之微笑道。   季听忍不住吐槽:“你也不怕药性相冲了。”   “殿下放心,拿到药方后我便送去了太医院,经由太医确定后才给殿下熬药的。”牧与之不急不缓的说。   季听一听,便知道这是非喝不可了,不由得叹一声气,接过温度正好的药一口闷了。她喝得急,等咽下最后一口的时候苦劲才上来,她顿时哀嚎一声,丢下碗便往厨房跑,应该是去寻蜜饯果子吃了。   “忘了跟殿下说了,这副药里有几味非常苦的,我真是太过大意了。”牧与之嘴上自责着,神色却是相当坦然,一看便知道是故意的。   申屠川扫了他一眼:“她并不想生儿育女。”   “不论是生还是养,耗费的精气神都极大,我也不希望她生儿育女,”牧与之平静的和他对视,“只是人都是会变的,若殿下将来哪一天突然想有自己的子嗣了怎么办?”   申屠川蹙眉:“你既然拿药方给太医院看过,就该知道她的身子哪怕喝再多的药,都不太有可能如寻常女子一般怀孕生子。”   “总是要试试的。”牧与之看着季听离开的方向,许久之后轻叹一声。   申屠川沉默一瞬,到底没有再劝他放弃,直接转身去寻季听了。   季听一看到他,便立刻道:“我嘴里到现在还在发苦,吃什么都没味道,你赶紧去劝劝与之,叫他别再给我熬药了。”   “这一次我怕是劝不了,”申屠川抚上她的头发,“所以只有两个解决办法了。”   “什么办法?”季听立刻问。   申屠川扬起唇角:“第一个,日后我陪你一起喝,你苦我也苦,第二个,每次牧与之将药送过来后,我们偷偷的倒掉。”   “……这两个办法听起来都不怎么样。”季听无语道。   申屠川抚了抚她的脸颊:“那就没有别的办法了。”   季听轻哼一声:“我自己想主意,指定比你现在想的这个要好。”她说完便坐到桌子旁,一边吃糕点一边想主意,想着想着有些困了,于是歪歪扭扭的趴在桌子上。   申屠川干脆不打扰她,等她睡着之后才将她抱去床上,以至于季听非但没想出解决的法子,还因为睡得太舒服,直接一觉到晌午。   事实证明想什么辙都没用,牧与之在被她骗了几次后,警惕性明显高了,每次都要亲眼看着她将药喝完才走,否则不论她说什么做什么,他都如影随形的跟着。   如今虽然不用喝养身药了,可每日里两大碗苦汤药,比喝养身药时还要煎熬,季听喝药喝得吃饭都不香了,心情也越来越郁闷。   憋的火不好往家里发,她便整日发在季闻身上,再不像往日一般顺着这个狗东西,而是有什么不满直接说,不仅要说,还要有理有据,让季闻连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这一招相当有用,每次看到季闻铁青的脸色,她就觉得能再喝两碗药。   春江水暖,草长莺飞,不知不觉中就到了春末夏初的时候。   “殿下近日饭用得少了,可气色却是越来越好,看来牧哥哥的药还是有用的。”扶云十分高兴。   季听放下喝光光的碗,赶紧捏了块糕点塞进嘴里,等苦味去个差不多后才不悦道:“他的药是治不孕之症的,若是真的有用,为何我这时还未怀上?”   “对哦,殿下的月信来了吗?”   申屠川一进门,就听到了扶云天真懵懂的问题,他沉默一瞬看向季听,只见季听毫无芥蒂的摇摇头:“没有,太医说生育同月信也是相关的,我不能生育,没有月信也正常。”   “这么说的话,牧哥哥的药确实没用,殿下如今气色好了,想来是太医的药起了作用。”扶云认真道。   季听斜了他一眼:“就不许我心情好了,所以才气色好的?”真当她这些日子白跟季闻作对的?   “是是是,殿下说什么就是什么。”扶云笑了起来。   季听捏住他的脸:“你这话一听就不是真心的。”   扶云当即叫苦,申屠川上前打断:“厨房煨了鸡汤,扶云去看一下好了没,若是好了,就给殿下端上来。”   “好,我这就去。”扶云忙起身出去了。   季听目送他离开,这才斜睨申屠川:“他近日越来越听你的话了。”   “若非涉及听儿,他也不会如此听话。”申屠川扬起唇角,片刻后斟酌道,“扶云如今也十八了。”   季听听到他提起扶云的年纪,一时间有些感慨:“是啊,都十八了,不知不觉竟跟了我六年了……不对,若是前世今生的加起来,足足有十六年了,可不管是前世他二十多岁时,还是如今的十八岁,我都觉得他像个小孩子。”   “所以才会毫无顾忌的同他谈论月信?”申屠川在她身边坐下,轻轻抿了一口热茶。   季听顿了一下,眯起眼睛问:“又醋?”   “不是醋,只是觉得殿下应当注意男女大别。”申屠川看向她。   季听不服气:“他不过是个孩子。”   “我十四岁时梦移,算是男子中较晚的了,扶云身子康健,也不知何时开始的。”申屠川缓缓道。   季听表情一僵,显然很难将男人都会有的那件事,跟扶云联系起来。   “他心性或许还是天真,可身子却是实打实的男人了,站起来比你高出一个头,肩膀也宽出半个,殿下确定还要同他说些不着调的?”申屠川扬眉。   季听沉默片刻,郁闷的看了他一眼:“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算了,我以后注意些就是。”   “这还差不多。”申屠川满意了。   季听撇了撇嘴,半晌突然道:“说起来,我前世名声不好,连累得扶云和褚宴都没好人家说亲,这辈子既然重新来了,是不是得给他们说门亲事了?对了,还有与之……只是与之身份暂时还是我的侍夫,不好再娶妻,但是纳个妾应该是可以的。”   反正凛朝没有哪条律例,是要求侍夫就不能再纳妾的。   申屠川本来只是想让她注意男女大防,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当即点了点头道:“确实该娶妻了,如今殿下风头正盛,也洗清了原先风流浪荡的名声,连带着殿下身边的人名声都好了起来,若是此时透出要联姻的意思,想来会有许多世家是愿意的。”   “那就这样定了,今晚先问问他们,若是无人反对,就开始帮他们相亲。”季听拍板。   申屠川认真附和:“殿下英明,只是赶早不赶晚,不如趁他们现在都在家,直接叫过来说一声如何?”   季听想了想,觉得也可以,申屠川见她表情有所松动,立刻放下茶杯起身:“我这就去叫他们。”   说罢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季听叫了他两声都没叫住,最后无语的嘟囔一句:“……直接让下人去叫就是,何必自己再跑一趟。”   然而申屠川的身影已经消失了,她这句话自然也不会被听到。   一刻钟后,一家子聚集在厅堂中,季听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扶云当即炸毛:“我才不成亲!我那几个狐朋狗友自打成亲之后,连出门跑个马都要提前跟媳妇儿说,我才不要过那种生活!”   “我也不想成亲,”褚宴酷酷的抱着刀,“没兴趣。”   季听一早就猜到他们可能暂时不愿意,见他们这么反对也不意外,等二人都表过态后,便扭头看向了牧与之。   牧与之缓缓喝一口茶,这才和她对视:“是驸马爷叫殿下这么做的?”   申屠川一脸淡定的坐在旁边,仿佛牧与之口中的驸马爷不是他一样。   “……是我操心你们的终身大事,跟他有什么关系?”季听疑惑。前些日子牧与之同她说了妹妹已经亡故的消息,她心里便一直不是滋味,今日想到他们的婚事,就觉得他房中能有个知冷热的人儿也不错。   “没错,一切都是殿下的主意,”申屠川立刻帮腔,“但我也觉得,你是时候成婚了,毕竟比我和殿下还虚长两岁,哪能这么一直空着。”   季听认同的点了点头。   牧与之闲闲的看了夫妻俩一眼:“我一个人好得很,就不劳殿下和驸马爷操心了。”   “也不是非要你们立刻成婚,这不是想先多见见人,若是遇到合眼缘的,再说下面的事么。”季听依然好心相劝。   牧与之思索片刻:“殿下说得也有道理。”   季听眼睛一亮:“你肯相看姑娘了?”   “我知道殿下是为我好,所以我愿意听殿下的,若我也为殿下好,殿下可否听我的?”牧与之看向她。   申屠川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默默挡在了季听前头:“你想做什么?”   “没什么,只是觉得长公主府太空了,殿下若是肯多纳几个侍夫,定然会热闹起来,”牧与之似笑非笑,“我也是为了殿下好,毕竟齐人之福三妻四妾,可是每个人都想要的,殿下如今之所以不肯接受,正如我不肯成亲一样,都是未尝过其中的美妙滋味。”   申屠川:“……”   季听从他背后探出头,天真无邪的看着牧与之:“若我肯纳侍夫,你就愿意成亲了?”   申屠川:“……殿下。”   “咳,我就是随便问问,毕竟我答应过你,三年不纳侍夫。”季听忙道。   申屠川声音顿时危险起来:“只是三年?”   “你放心,我肯定遵守承诺。”季听信誓旦旦。   申屠川却不怎么高兴:“殿下的意思,是打算三年以后纳人了?可我分明记得,你先前说过一辈子都不会动这个心思。”   “……我什么时候说的,怎么完全不记得了?”季听一脸懵。   申屠川冷笑:“殿下日理万机,不记得也正常。”   “你少给我阴阳怪气啊,我不记得了你提醒我一下就是,若我真的承诺过,那我遵守诺言就是。”季听不满。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谁也不让谁,旁边的扶云从炸毛到一脸懵,也不过是片刻的时间。正当他茫然的不知道要不要继续反抗时,只见牧与之淡定的朝他眼神示意,然后带着他和褚宴离开了。   呵。 第116章   夫妻俩没事找事的结果就是,劝牧与之三人相亲的事没办成,他们两个倒是闹了别扭,当晚申屠川绷着脸抱着枕头回了自己的偏院,季听气得将自己屋的门砰的一声关上,扬言这辈子都不让他回来了。   这两人吵架的动静闹得极大,扶云一脸担忧的去找牧与之,刚到院门口就看到冷着脸的褚宴,他愣了愣:“你来干什么?”   “找牧先生。”褚宴酷酷道。   扶云无语:“我知道你找牧哥哥,我的意思是你找牧哥哥干什么?”   褚宴沉默一瞬:“我在犹豫要不要相亲。”   “是吧,你也犹豫了吧?”扶云紧张的看一眼周围,确定没人后压低声音,“你是不是也觉得,殿下和驸马吵架是因为咱们不听话?”   褚宴没有说话,但看表情就知道是默认了。   扶云叹了声气,有些苦恼的挠了挠头:“我现在除了跟着殿下的时候,大部分时间都是自由自在的,真不想娶个媳妇儿给自己找麻烦,可如果不娶媳妇就代表殿下他们会吵架的话,那我还是娶一个吧。”   褚宴沉默的颔首。   扶云叹气:“走吧,我们去找牧哥哥。”   “不必找了,我就在院中,”牧与之说着话走出来,无奈的看了他们一眼,“谁跟你们说,他们吵架是因为咱们不肯相亲的?”   “难道不是吗?”扶云反问。   牧与之拿着折扇敲了一下他的脑袋:“自然不是,他们吵的是殿下纳侍夫的事,同咱们有什么关系?即便是没有相亲的事,他们早晚还是会吵的。”   “真的吗?”扶云不大相信。   牧与之扫了他一眼:“你不信我?”   “没有没有,”扶云忙摆手,说完还不忘拉褚宴下水,“你呢,你怎么想的?”   褚宴沉默片刻:“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我们。”   “对对对,”墙头草扶云忙点头,“若不是为了不成亲,咱们也不会提纳侍夫的事,他们就不会吵架了,所以还是怪咱们。”   “你怎么不说怨他们先没事找事的?若是一开始就不提娶亲的事,又怎么会走到现在这一步?”牧与之似笑非笑。   扶云顿了顿,没什么底气的嘀咕一句:“……殿下也是为咱们好。”   “所以你觉得,你愿意娶妻了,他们便会和好?”牧与之扬眉。   扶云也不大确定:“或许心情一好,就和好了呢?”   “你想或许那就或许吧,我就不奉陪了,跟成亲生子比起来,我还是更喜欢赚钱。”牧与之说完,便潇洒的转身离开。   扶云立刻眼巴巴的看向褚宴,褚宴抱紧了手中的刀,默默说一句:“我觉得牧先生说得有理,现下他们是为了纳侍夫一事吵架,而非是为我们的婚事,即便我们肯成亲,他们之间的隔阂也不会消除。”   扶云:“……是哦。”   “所以不必有什么压力了,反正他们也不会和离。”褚宴除了季听之外,最听的就是牧与之的话,见牧与之这般淡定,便也跟着淡定下来。   扶云心里还是担心:“那他们要是一直吵架该怎么办?”   褚宴沉默许久:“那就听牧先生的,给殿下再纳几个不会吵架的侍夫。”   扶云:“……”瞬间被说服了。   本着自家殿下怎么都不会吃亏的想法,两人心照不宣的对视一眼,然后各回各屋各睡各觉了。   他们睡得极好,倒是季听翻来覆去睡不着,最后只能气哼哼的坐起来:“来人,给本宫倒杯水。”   说完半晌,都没人应声,她这才想起,自从跟申屠川成亲之后,丫鬟们就不再守夜了,一来是因为她身边有了可以伺候的人,二来是因为……申屠川那牲口平日看起来清冷孤高,可以一到了床上就跟禽兽一般,她觉得动静太大,实在不好意思让人在外面听,这才把人遣走的。   所以就直接导致了,她现下想喝口水都找不到人给她端,孤零零的仿佛一位孤寡老人。季听坐在黑暗中看着自己的床,才发现这床一个人躺真是过于大了。   寂寞的心情让她从先前的气愤里冷静下来,她开始反思自己,觉得今晚不该跟申屠川吵架。如今申屠家都被贬成玉关,他一个人孤零零的留在京中,唯一的依靠就是她,跟寻常女子嫁入夫家一样。   而她这个做‘丈夫’的,却总是动不动就提纳侍夫,他会生气也正常。   ……要不待会儿喝完水,就去找他道个歉吧。季听抿了抿唇,片刻后小心翼翼的摸黑下床,结果脚下一绊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唔……”季听只觉腰间一闪,眼前顿时一黑。   是的,即便是屋里漆黑一片,她也能清楚的感觉到眼前一黑,接着便是腰上传来阵阵刺痛。   以她丰富的受伤经验来看,估计是扭到腰了。   她颤声呼唤:“来人呐……”   没人。   “快来人呐……救救本宫……”季听连大声都不敢,只能断断续续的叫人。   然而丫鬟们早就没有再守夜了,院中那些暗卫虽然牢牢盯着她的寝房,却没有哪个敢真正靠近的,她这个声音也叫不来他们。   至于她所谓一体同心的男人,此刻已经因为侍夫的事去了偏院,丝毫不知她的死活。   季听颤巍巍叫了好半天都没人应,一想到如果申屠川没有负气离开,她就不会闪到腰,更不是趴在地上连个扶的人都没有,她就瞬间对申屠川因爱生恨,至于刚才道歉的想法,更是彻底灰飞烟灭。   “申,屠,川……”   她在地上趴了很久才勉强缓过劲,在爬去门口叫人和爬回床上等天亮之间犹豫半晌,到底觉得她身为堂堂长公主,爬着去门口未免也太难看了,于是果断往床上爬。   往床上爬时身子总会不自觉的绷紧,腰上的疼痛让她痛不可言,当彻底在床上趴好时,她出了一身的汗,随后反应过来自己还没喝水。   ……早知道就爬去门口了。季听沉默片刻后,索性闭上眼睛装死了。   因为腰一直疼,又没人在门口守着,她想找人帮忙都找不到,只能含泪趴了一整夜,等丫鬟们进门打算叫她起床时,看到她苍白的脸色和眼底的黑青,顿时吓了一跳:“殿下可是不舒服了?”   “水……”季听哑声道。   丫鬟愣了愣,赶紧倒了满满一杯水过去,正要扶她起来喝时,就听到她炸毛道:“都别碰我!”   丫鬟们顿时不敢上前了,季听这才松一口气,半晌幽幽道:“本宫的腰扭到了,让扶云去叫个太医,再让褚宴去宫里给本宫告个假。”   丫鬟们连连应声,转身便要走,季听头疼道:“先把水给我。”   “是是是。”端水的丫鬟赶紧留下,小心的将杯子送到了她唇边。   季听衔着杯子一口气喝完,这才长长的舒一口气,丫鬟正要问她怎么扭伤的,就见她认真道:“再给本宫来一杯。”   “……是。”   在丫鬟的照顾下,季听一连喝了三杯才停下,趴在床上就不动了,等太医来了才开口说话。   她在屋里诊治的片刻功夫里,长公主殿下昨夜扭伤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长公主府,这下可忙坏了府里的众人。   太医来了之后诊断一番,说是没伤及根本,只需要找推拿师傅按上一些时日就好了,连药都不用吃。季听一听不用吃药,顿时松了一口气,她这段时间一天两大碗药,若是再因为腰伤加一碗,真是不要活了。   将太医送走后,牧与之忙着去找推拿的大夫,褚宴则去厨房监工药膳,扶云更是围着季听团团转,看到季听趴在床上,几次都红了眼眶。   而长公主府的驸马爷,却一直到下午时才匆匆赶到。   其实也不怪他,他向来不喜欢院中有人伺候,所以偏院只有他一人住,和外头不通消息也是正常,而最巧的是,他为了逼季听服软,早膳和午膳都没用,后来见季听一直没来寻他,感觉不对劲了才出来询问。   结果就知道了季听扭伤的消息。   他匆匆赶到主院的寝房门口,正要进去时,两个侍卫突然拦住了他。   “做什么?”申屠川气压低沉。   其中一个侍卫略微不自在:“殿下吩咐,驸马爷昨日既然主动离开,日后都不必再回来。”   “我要去看她。”申屠川蹙眉。   另一个侍卫尴尬道:“那就更不行了,殿下说了,她不想见你。”   申屠川垂眸:“去通传。”   侍卫们对视一眼,只好进屋通传了,只是半刻钟后回来时,脸色更加尴尬了。申屠川一看便知道什么结果,他的脸顿时沉了下来,又站了片刻之后才转身离开。   等申屠川走后,房间里的扶云小心的开口:“殿下,驸马爷走了。”   “走了才好。”季听哼哼一声。   扶云讪讪:“殿下,您都伤成这样了,还要跟驸马闹别扭啊?”   “现下已经不是别扭不别扭的事了嘶……”季听猛地揪住枕头,半晌才缓缓呼一口气,忍着腰上的疼道,“要不是因为他走了,我也不会扭伤,我现在不想见他。”   “……真要是追究,还是怪我们,”扶云看到季听难受的模样,心里顿时难受了,“若我们乖乖应下成婚的事,牧哥哥也就不会提纳侍夫,驸马爷不会生气了,殿下更不会受伤了。”扶云有些丧气。   季听好笑的看他一眼:“你还真是什么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拢啊,不至于,我跟他吵架跟你们有什么关系,他心里一直有个结,早晚都是要吵的。”   “真的?”扶云眼巴巴的看向她。   季听肯定的点了点头:“嗯,哪有夫妻不吵架的,跟你们没关系。”   “那我就放心了。”扶云顿时笑弯了眼睛。   季听好笑的看他一眼,正要说话时突然腰上一疼,她立刻哎哟哎哟的趴好了。   虽然伤得不算重,可疼还是很疼的,季听老老实实的在床上趴着,除了必要的时候下床,其余时间几乎一动不动。   因为没别的事可做,她便拉着扶云说话,扶云起初还是高兴的,但跟着她在房间里闷了一天后,不由得问一句:“殿下这段日子都没吃京都的小食,现下可有什么想吃的吗?扶云去给殿下买。”   被他问了之后,季听第一个想到的便是:“糖炒栗子。”   “扶云这就去!”   扶云说着,直接跳了起来,正要往外跑时,就听到季听恹恹道:“算了,没什么可吃的,还是不要了。”   扶云:“……”   寝房里短暂的沉默了片刻,扶云又不死心的问一句:“那殿下想吃煮玉米吗?粘豆包呢?或者有没有别的,扶云去……”   “我什么都不想吃,你陪着我就好。”季听无聊道。   扶云:“……既然不想吃东西,那有没有什么想玩的,扶云去买。”   “没有。”季听坚定的回答。   扶云眼巴巴的看着她,正在想别的理由时牧与之来了,他忙起身道:“牧哥哥来了,想来你们还有许多话要说,我就不打扰你们了。”说罢一溜烟的跑了。   季听一脸疑惑:“他走这么急做什么?”   “大约是在家闷得久了,想出去放放风。”牧与之温和道。   季听顿了一下,这才恍然:“难怪他方才一直要给我买东西。”   牧与之含笑递了杯水给她,等她喝完后才缓缓道:“听说我去找推拿大夫的时候,殿下没让驸马爷进门?”   “……你问这做什么?”季听绷起脸。   牧与之扬起唇角:“只是觉得他不在殿下身边,殿下一整日都闷闷不乐,所以想叫他过来陪着殿下。”   季听轻哼一声:“我才不见他,若不是因为他,我也不会受伤……”   “殿下,是你自己不留心才会摔倒的。”即便是平日惯着她,这会儿牧与之也提醒了她一句。   季听当然也知道,只是扭伤实在太丢人,她总忍不住怪罪到申屠川身上。   “殿下,驸马爷那性子,若你不叫他,他怕是会一直担心。”牧与之又说了一句。若非他当时一句转移矛盾的话,也不会有下面一系列的事,既然是他引起的,自然还得他来劝和。   她沉默半晌,最后撇了撇嘴道:“那叫他来吧……先说好,我是给你面子,可不是真的想见他。”   牧与之笑而不语。   季听的脸颊微微发烫:“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叫他过来吧。”   “我这就去。”牧与之说完便起身往偏院去了。   他到偏院时,申屠川正坐在院中观月,听到动静后看向他,第一句话便是:“殿下如何了?”   “未伤及筋骨,但殿下受不得疼,恐怕得在床上多躺几日。”牧与之如实回答。   申屠川听到季听没事,肩膀才微微放松了些。   牧与之斜了他一眼:“若非你心术不正,撺掇殿下给我们许亲,又怎么会生出这些风波。”   “我同她已经吵架了,牧先生还是不要再冷嘲热讽了,”申屠川面无表情,“天色已晚,牧先生请回吧。”   牧与之轻嗤一声:“等我传完殿下的话,自是要走的。”   “说。”   “殿下要你过去。”牧与之缓缓道。   申屠川顿了一下:“什么意思?”   “都道申屠川是京都第一才子,连这点话都听不出来?殿下给了台阶,只等你下去了。”牧与之看向他的眼睛。   申屠川眼眸微动,正要抬脚过去,但一想到下午时自己被拒之门外的情景,面色又微微沉了下来:“我不去。”   牧与之扬眉,眼底闪过一丝惊讶。   “她不想见我,就让侍卫守着门,她想见我了,就让你来说一声,”申屠川的语气里难得染上一分怨气,“凭什么一切都要听她的?”   从来没人问过牧与之这个问题,连他自己都没想过,这会儿一听申屠川问,他有些答不上来:“……就凭她是长公主殿下?”   牧与之说完,思绪便清晰了:“申屠川,即便你们是夫妻,她也是主子。”   “我只同她做夫妻,不同她做主仆。”申屠川淡淡道。   牧与之沉默一瞬:“你确定?”   “嗯。”   牧与之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若殿下知道你不肯过去,必然会生气,之后定然不会轻易再给台阶,你可别后悔。”   牧与之说完,申屠川便动摇了,但还是坚定的表示:“不去。”   一刻钟后,主院寝房内。   季听生气的砸了个杯子:“他不愿意来,本宫还不想让他来呢!他这辈子都别想过来了!”   牧与之嘴角抽了抽,费了好一番功夫把人劝住后才离开。他往自己的院子走时,抬头看看天上的月亮,表示还是赚钱比较容易。   这一晚过后,季听和申屠川算是开始正式冷战了,不过两人一个猫在偏院,一个躺在寝房,也一直没见面就是了。   但即使是没见面,也不妨碍季听每天辱骂申屠川三百遍,骂完又开始自怜自艾,觉得没人疼没人爱的自己忒可怜,好几次都想主动求饶,好在每次动摇的时间也就那么一瞬,之后一开始推拿,她又开始了新一轮的辱骂。   每当她开始骂骂咧咧,扶云便默默在一旁听着,然后等从主院出来,总会各种偶遇申屠川。   “……驸马爷,想问什么你就问吧,不必特意来堵我。”扶云无奈。   申屠川沉默片刻:“她怎么样了?”   “殿下每次推拿都很疼,”扶云诚实回答,“牧哥哥虽然为殿下找了全京都最好的推拿大夫,但男女有别,殿下又伤在腰间,实在不方便大夫亲自推拿,只能又找一个医女在大夫的指导下为殿下治疗。不知道是医女的手法不够好,还是殿下实在太怕疼,每次推拿都十分煎熬。”   一听到季听疼了,申屠川的眉头便皱了起来,双脚不受控制的蠢蠢欲动,总想往主院去:“可有排解的法子?”   扶云想了想:“每天骂你算不算?”   申屠川:“……”突然又不想去看她了。   两个人沉默片刻后,扶云意识到这话不该说,赶紧脚底抹油溜了。申屠川独站片刻,恰好看到每日指点推拿的大夫从主院出来,立刻迎了上去。   “驸马爷安好。”大夫忙行礼。   申屠川定定的看了他片刻:“教我推拿。”   大夫:“?”   这边季听在家躺了两三日,朝中好友都知道她受伤的事了,这几日也陆续来看过,第三日时,李壮携夫人前来,还带了一个肤白貌美的俊俏小少年,饶是季听这种高眼光的,也不得不夸一句生得极好。   女子闺房,李壮在门外行个礼便避开了,倒是俊俏小少年跟着李夫人走了进来,扶云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便识相的出去了。   李夫人含笑对季听行礼:“给殿下请安。”   “快起来吧,这位是?”这小孩怎么也有十六七了,李夫人这般懂规矩的人,一般来说不会把人带进来,既然带来了,想必是有因由的。   李夫人闻言笑道:“妾身听闻殿下这些日子推拿受了大罪,便特意为殿下从家乡请来了这位张悦张大夫,前年妾身腿伤时,便是这位张大夫给推好的。”   “前年他应该还是个小孩,现在……怕是不大方便,本宫伤的可是腰。”季听失笑,有些无奈的推拒了。   一直在旁边站着的小少年立刻道:“殿下同草民不必过于计较男女大防,因为草民是……”   他话没说完,伸手在衣袖上做了一个切的姿势,接着含笑道:“此事在草民老家不算秘密,所以不少闺中小姐也会找草民治病。”   “真的?”季听看向李夫人,见她点头之后才和缓的看向少年,“既然如此,那就试试吧,若你推得可以,那就留在府中几日。”   “是。”小少年垂眸应了一声。   他给季听推拿时,扶云就守在门外,见里头的人迟迟没有出来,便揉了揉有些饿的肚子往厨房去了,结果刚走出主院没多久,就又一次遇到了申屠川。   “……驸马爷,我都说了,想找我就直接找,不要总是这么堵我,这都第几次了,真要是想见殿下,那就去见啊。”扶云十分无语。   申屠川绷着脸:“我才不想见她。”   扶云冷笑一声。   “……李壮夫妇来了?”申屠川生硬的转移话题。   扶云点头:“来了。”   “方才听丫鬟们议论,他们还带了个人?”申屠川状似不经意。   扶云顿了一下:“……你方才想问的就是那个人吧?”   “丫鬟们说得多,我便听了一耳朵,”申屠川扫了他一眼,又很快转开视线,“听说相貌不错。”   “确实不错,像是殿下以往会调戏的那种。”扶云再次说大实话。   申屠川僵了一瞬,故作无事道:“殿下如今已经不喜欢那种了。”   “不会吧,他都进屋快半个时辰了,若殿下不喜欢,怎么会忍着腰疼接待他?”扶云一脸无辜。   申屠川:“……” 第117章   一通推拿过后,季听明显感觉到腰上松快不少,当即赞赏的看向小少年:“没想到你年纪轻轻的,手法竟然如此老道,不愧是李夫人推荐的人。”   “殿下谬赞了。”推拿是个力气活,小少年结束之后,脸蛋都红了。   李夫人笑道:“正是因为知道张大夫手法老道,又不必过于注重男女大防,所以妾身才特意为殿下请来了。”   季听点了点头:“确实,单就不必太在意男女有别这一点,就值得本宫留下他,”她说着话,抬头看向张悦,“除了推拿,你可还会别的?”   “回殿下的话,草民除了推拿,还会活血化瘀、疏通经络的手法,至于旁的,却是不甚精通。”小少年老实回答。   季听唇角扬起:“术业有专攻,倒是可以理解,有这一门手艺也是足够了,你且在长公主府待着,等本宫好了之后若想回老家,本宫就派人送你回去,若是不想,日后大可留在府中。”   “多谢殿下,”小少年忙应了一声,“草民家中还有父母,怕是不便一直留在京都,但家乡离京都不远,日后殿下若是有需要,直接一封书信传唤草民就是。”   “那就这样定了。”季听颔首。   李夫人见季听已经做了决定,便款款道:“将军还在外头等着,妾身就不多打扰了。”   “这就要走了?”季听挽留,“不如在府中用个便饭吧。”   “那倒不必了,等殿下彻底好了,再留我们夫妇二人用膳也不迟。”李夫人谦让。   季听想想也是,于是欣然让她离开了。   李夫人福了福身便离开了,她一出去就遇上了申屠川,顿了一下后福身:“驸马爷安好。”她行礼后抬头,看到申屠川的面色后微愣:“驸马爷可是身子不舒服?”   “劳李夫人关心,我一切皆好。”申屠川微微颔首。   李夫人应声:“驸马爷要多休息才是。”他这面色,明显是因为没睡好。   申屠川微微颔首,之后便没有说话了。   李夫人浅浅一笑,便要避嫌的离开,刚走了两步,就听到申屠川道:“李夫人这是要走?”   他都问话了,李夫人只好停下继续同他说话:“回驸马爷的话,妾身和将军还有事,只得先行离开。”   她说着话,在庭院里闲逛的李壮也走了过来,同申屠川行礼后便要离开。申屠川平静的看着他们夫妻二人:“我方才听下人说,李将军携夫人前来时还带了一位,现在二位都要离开了,怎么没见那位?”   “您说的是张大夫啊。”李夫人先是一愣,接着恍然。   “大夫?”申屠川一顿。   李壮在旁边应了一声:“这不是殿下的腰伤一直没好么,夫人便担心得不行,特意从家乡请来一位精通推拿的大夫。”   申屠川听到前因后果之后表情缓和了些:“多谢李夫人惦念,不过可能没什么用,府中其实也有精通推拿的大夫,只是男女有别,不好亲自为殿下医治,所以在一旁指点医女或丫鬟,李夫人这次带的也是男子大夫,恐怕结果也是一样的。”   “怎么会,张大夫已经亲自为殿下推拿过了。”李夫人笑着回答。   申屠川沉默一瞬:“亲自推拿?”   “是啊,殿下很满意,还将他留下了。”李夫人又补了一句。   申屠川眼神一凉:“留下了?”   “没错,这会儿还在殿下屋子里呢,”李夫人察言观色,发现申屠川的表情不佳,想了想后又提点一句,“驸马爷放心,张大夫原先为不少女子医治过,绝不会有半点亵渎之心。”   “驸马爷若是无事,卑职就先带着夫人回去了。”   李壮夫妇说着便一同离开了,申屠川绷着脸,一脸的不高兴。   李夫人一走,屋里就剩下季听和小少年、还有几个丫鬟了。季听欣赏的看着小少年过于俊俏的容貌,小少年饶是对女人不感兴趣,可也被她盯得脸红起来。   “这唇红齿白的,比小姑娘还美,到底是怎么长得呢?”季听感兴趣的问。   小少年的脸更红了:“就、就爹娘生得好。”   “那看来你爹娘也生得极为好看,不知你是略为逊色,还是青出于蓝?”季听这会儿腰不算疼,但还是不能轻易下床走动,什么都做不了,干脆趴在床上闲聊。   小少年想了想:“我更好看些。”   “……你倒是不谦逊。”季听失笑。   小少年不好意思的低下头:“草民说的都是真的,我爹娘都说我随了他们的优点。”   “也是,孩子一般都随爹娘完顿了一下,突然生出一分遗憾。若她也能生的话……以她和申屠川的样貌,也不知能生出个多漂亮的孩子来,只可惜也只能想想了,她这辈子是注定没有子女缘分的。   “殿下?”小少年见她一直不吭声,不由得唤了她一句。   季听回神看向他:“张……”   “张悦。”小少年忙接话。   季听点头:“没错,张悦,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帮我捏捏肩吧,我这几日肩膀总是酸疼。”   “殿下是趴得了,我为殿下舒缓一番,殿下今晚就能睡得香了。”张悦好脾气道。   季听愉快的应了一声,寝房里就此静了下来。   她在享受捏肩的时候,申屠川脸色铁青的站在庭院中,等着那个传说中的大夫出来,然而等了小半个时辰都没等到。   她竟让别的男人在他们房中待了一上午。   申屠川再也克制不住,沉着脸就要往屋里去,丫鬟见状忙拦住:“驸马爷……”   “让开。”申屠川不悦道。   丫鬟有些尴尬:“驸马爷稍等,奴婢先去通报一……”   “我进自己的屋子,为何还要你去通报?”申屠川这般说,却是没有再动。   丫鬟歉意的福了福身,急忙小跑着进了屋,一进门便唤了一声:“殿下。”   “怎么了慌慌张张的。”季听轻哼一声,趴在床上昏昏欲睡。   “驸马爷来了。”丫鬟忙道。   季听瞬间精神了:“他来做什么?”   “不知道,现下正在外头的等着。”丫鬟回答。   季听冷笑一声:“原先请他来他都不来,现在不请他了,他倒是要来了,当我这里是什么地方,岂容他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丫鬟顿了一下,小心翼翼的问:“那、那奴婢让他回去?”   季听顿时不说话了。   好几日没见了,虽然还生他的气,可也确实……怪想他的。   丫鬟向来懂她的心思,见她这般模样,顿时笑了一声:“奴婢这就请驸马爷进来。”   “……谁让你请了。”季听嘟囔一句,然而声音太小,丫鬟并没有听到。   还在为季听捏肩的张悦迟疑一瞬,小声的问:“殿下,草民需要避让吗?”   “不必,”季听闭上眼睛,“继续捏。”   “是。”张悦顿时收敛表情,乖巧的继续为她捏肩。   因为一直在床上躺着,季听只着一套单衣,瀑布一般的长发被拨到了枕头上,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张悦为了方便用力,便单膝跪在床的边沿,乍一看好像也在床上一般。   申屠川进来时,便看到让他气血上涌的这一幕,克制之后才绷着脸上前。   季听状似不经心的闭着眼睛,实则耳朵都支棱起来了,在他走近后立刻看向他,看到他眼底的黑青后顿了一下:“你没睡好?”   “殿下还愿意关心我?”申屠川冷漠的问。   季听一听他这语气,立刻也不认输的疏离起来:“找本宫有事?”   “才几日未见,殿下便又开始自称本宫了?”申屠川冷漠的盯着张悦。   张悦和他对视的一瞬间,眼底原本闪过一丝惊艳,但下一瞬便被他看得一哆嗦,手指也不受控的重了些。   “嘶……”季听皱眉。   张悦忙问:“草民弄疼殿下吗?”   “嗯,疼了。”季听缓缓道。   张悦眼底闪过一丝愧色:“那草民下面轻些,殿下若是觉得哪不舒服了,一定要告诉草民。”   “知道了。”季听回答。   申屠川越听他们的对话越觉得刺耳,开口时声音都凉了:“我还是第一次见殿下这般耐心,莫非是因为这位张大夫长得合殿下的眼缘?”   季听蹙了蹙眉头,睁开眼睛看向他:“你来就是为了这点事?”她还以为是想她了才来的,合着是因为占有欲。   “殿下,男女授受不亲,”申屠川淡淡道,“为殿下的名声着想,日后还是不要让男子为你推拿了。”   季听不悦:“本宫不舒服这几日,也没见你来关心本宫,本宫好不容易遇着一个能叫人舒服些的大夫,你又来多管闲事了?”   他根本不关心她,只是担心别人会抢走她。   “我也是为殿下着想,如今天下那么多双眼睛盯着殿下,殿下总要谨言慎行,”申屠川别开脸,“若殿下一定要人伺候,我这几日学了……”   “没事的话你先退下吧。”季听打断他的话。   申屠川身子一僵:“你让我走?”   “你来了也只会给本宫添堵,还是回去吧。”季听说着重新闭上眼睛,一副不打算多说的模样。   申屠川定定的看了她许久,绷着脸转身离开了。   他一走季听便睁开了眼睛,没什么心情的对张悦摆了摆手:“你也退下吧。”   “是。”张悦应了一声,低眉顺目的往外走,刚走了几步又折回来,犹豫一下道,“殿下,驸马爷兴许是误会了,不如草民去跟他解释一下?”   “他成天误会,”季听叹了声气,沉默片刻后还是开口了,“算了,你还是去解释一声吧,我怕他会自己气死。”   “是。”张悦这才转身离开。   他出门之后便去追申屠川,看到申屠川后忙叫他:“驸马爷!”   然而申屠川仿佛没听到一样,依然大步往偏院走,张悦只好小跑着追上去,最后气喘吁吁的拦在了他面前:“驸马爷……”   “怎么,刚来不到一日,便想找我示威了?”申屠川冷声问。   张悦忙摆手:“草民没那个想法,草民就是想跟驸马爷解释一下……”   “殿下之所以留下你,不过是为了你的推拿之术,你最好别有妄想。”申屠川打断他的话。   “不是……”   “还有,日后规矩点,若叫我知道你有半点逾矩之处,我就叫你死无葬身之地。”申屠川眼神发寒,杀意几乎要溢出来。   张悦生从未见人这般模样,一时间被吓懵了,申屠川离开之后好半晌才打了个寒颤,纠结一下要不要继续追,最后还是胆怯了,只想着躲他远远的。   因为生出了这分顾忌,当晚季听要将他安排去别院住时,他急忙道:“草民这次来是为了殿下的腰伤,恐怕得就近看护才行。”   “也是,那就将偏房收拾出来,你暂时去偏房住吧。”季听想了想道。   张悦应了一声,忙起身离开了。   寝房里顿时只剩下季听一人,她白日里睡了太多,这会儿毫无睡意,非常想找人陪。然而都这个时辰了,大多数人都已经入睡,她也不好强行将人叫起来。   正当她百无聊赖时,门口突然传来一声轻微的响动,她皱了皱眉头正要扭头去看,突然就想到了什么,于是她立刻闭上眼睛装睡。   申屠川进来后也不靠近床铺,只是不远不近的站在那里。季听趴着面朝床的状态,虽然看不见他现在的样子,但能清晰的感觉到后脑勺凉凉的,似乎一直被他盯着。   ……他想干什么?不会是回去后越想越气,所以回来杀人灭口的吧?   季听咽了下口水,更加不敢动了。   申屠川一直盯着她看,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季听越趴越僵硬,正当要忍不住直接回头问他想做什么时,他突然走上前来,吓得她赶紧调整呼吸专心装睡,下一瞬他的唇便落在了她的头发上。   申屠川只是轻轻的吻了一下,很快便放开了她,声音毫无起伏的开口:“我也会推拿,为何要用别人?”   季听:“……”你什么时候会推拿了?   申屠川说完便松开她转身离开了,好像大半夜的过来是专门为了说这句话一般,他走了之后,季听转过头看向门口的方向,半晌忍不住啧了一声。   桌上的灯烛早已经熄灭,窗外的月亮越升越高,季听总算是生出了一分困意,迷迷糊糊的快要睡着时,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他不会每天晚上都来吧?   翌日一早,季听便唤来了扶云:“驸马这几日都在做什么?”   “扶云不知道,”扶云一脸无辜,“扶云跟殿下才是一伙的,殿下都不理他了,我又怎么可能理他?”   季听斜了他一眼:“先前有人说,经常看见你们在庭园里说话。”   “一定是那个人看错了。”扶云一本正经。   季听眼眸微眯,拉长了声音唤他:“扶云。”   “……我说我说,”扶云立刻投降了,“先说好,我和殿下真的是一伙的,是驸马非得找我,我若不见他,他就整日堵我,我也是没办法了,才会同他说话的。”   “他没事堵你做什么?”季听蹙眉。   扶云叹了声气:“还不是为了殿下,他放不下面子不肯来见殿下,又担心殿下的身子,所以才一直追着我问的。”   季听心头微动,半晌轻哼一声:“他还知道关心我?”   “当然了,驸马最关心殿下了,”扶云说完顿了一下,立刻撇清道,“先说好啊,我可不是为驸马说话,我跟殿下才是一伙的。”   “……说重点。”季听无奈。   扶云立刻凑了过去:“驸马听说殿下找不到合适的人推拿后,便开始跟牧哥哥请来的大夫学习,这几天没日没夜的熬着,连大夫都被他给熬病了,生生让他在最短的时间内学会了那些手法。”   季听怔愣的看着他,突然想起昨日申屠川被自己打断的话,或许……他当时想说的是,要帮她推拿?   “对了殿下,您试过驸马的手法了吗?”扶云拉回她的思绪,“他先前拿我和褚宴试过,还挺舒服的,应该不比那个小大夫差。”   季听咳了一声:“还没有试过。”   “那今日让驸马给您按按吧。”扶云提议。   季听莫名心虚:“……他应该不怎么想帮我。”   扶云顿了一下,静了静后无奈的问:“殿下,你们还要继续吵架吗?”   季听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其实不过是一件很小的事,你们竟然能吵这么久,我都不知道该不该说一句佩服了。”扶云啧啧道。   季听看了他一眼:“那不是面子问题……”   “什么面子不面子的,你们就是幼稚,不过话说回来,驸马都让了您那么多次了,您怎么就不肯让他一次呢?”扶云问完觉得不太对,赶紧又补一句,“我没有指责殿下的意思哦,我和殿下才是一边的。”   “……行了,我知道了。”季听含糊一句,等张悦来了便将他打发走了。   张悦看到季听后乖乖行了礼,季听忙问:“你昨日跟驸马解释清楚了吗?”   张悦顿了一下,诚实回答:“没有。”   “为何没有解释?”季听又问。   张悦:“草民怕他会杀了我。”   “……放心,他不会的,你去找他解释一下吧。”季听叹气。   张悦定定的看着她,半晌眼眶突然红了。   季听:“?”   “草民想回家了。”张悦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季听:“……”申屠川到底干了啥,把人家孩子吓成了这样!   她正要开口问他,思索一瞬后又改了话头:“既然你想回家,本宫也不拦着了,这样吧,本宫给你备上百两盘缠,赏赐若干,叫侍卫带你从后门离开,直接护送回家中如何?”   “殿下的意思是……不让驸马爷知道草民走的消息?”张悦谨慎的问。   季听微微颔首:“你放心,他不会追过去寻衅报复的。”   “那、那就多谢殿下,”张悦揉了一下眼睛,“若殿下不嫌弃,草民再为殿下推拿一次吧,其实殿下腰间之所以会疼痛不减,不过是因为前几日的推拿不对,原本拗在一起的筋络便更是纠结,昨日草民已经为殿下疏通,今日再疏通一次,之后便很快就会好起来了。”   “那就麻烦你了。”季听温和道。   张悦忙应了一声,起身便开始帮她疏通了,推拿之后便直接离开了。   他走的消息在季听的刻意隐瞒下,只有几个侍卫和她房里的丫鬟知道,就连扶云也是不知道的。   傍晚时分。申屠川又一次堵到了扶云。   扶云叹了声气:“驸马爷,你下次能不能换个人堵?今日殿下还在质疑我的忠心。”   “这个时候你不在寝房伺候殿下,跑出来做什么?”申屠川不悦的问。   扶云撇了撇嘴:“那不是有张大夫在么,就没我什么事了,我一整日都没进去了。”   申屠川顿了一下:“什么意思?”   “哦,张大夫都在殿下屋里一整天了,这会儿还没出来呢。”没有看到张悦离开的扶云认真回答。   申屠川脸色顿时就黑了:“每日里的推拿不宜超过一个时辰,她难道不知道?”   “自是知道的。”扶云回答。   申屠川气恼:“知道为何还要让那人在屋中待这么久?”   “或许是因为殿下喜欢他吧。”扶云一脸真诚的往申屠川心口上扎了把刀。   申屠川冷笑一声:“既然殿下喜欢他,不如纳他做侍夫?反正殿下心心念念的想着一妻多夫,索性成全自己好了。”   “您还别说,我觉得真有可能。”扶云毫无察觉的插了第二把刀。   申屠川只觉快要心梗了,黑着脸转身离开了,扶云目送他的背影消失了,还不知道他到底为什么生气,于是带着一脑袋的问号去找季听了。   当他把详细经过讲完时,就看到季听眼底的笑意几乎遮掩不住,他顿了一下问:“殿下笑什么?”   季听咳了一声:“没什么。”   扶云耸耸肩:“我觉得他这次好像很生气,估计更不肯来殿下这里了。”   “不会,他肯定要来的。”季听笃定。   扶云不怎么看好:“那可不一定哦,我觉得他不会。”   季听原本对自己还挺有信心的,但见扶云一脸否定,也不由得动摇了,要不……再加点劲?   她斟酌一瞬,抬头对扶云道:“你去找他要一味药。”   “什么药?”扶云问。   季听想了想:“我也不知道名字,只晓得身上又酸又痛时用那药,翌日一早便会舒服许多,是涂在身上后按摩用的,你一说他应该就知道了。”他们刚圆房那阵子,他可没少帮她舒缓。   扶云听得一头问号,但还是听话的去寻申屠川了。   申屠川听到季听的要求后,濒临爆发的怒气终于冲破了临界点,然后他好像突然冷静下来了一般,平静的看了扶云一眼后道:“我亲自给她送去。”   “你要服软了?”扶云惊讶。   申屠川眯起眼睛:“是啊,服软。” 第118章   是夜,主院寝房只点了一支蜡烛,烛光昏黄不清,被一层一层的纱幔过滤,等到了床边时已经不剩什么了,以至于申屠川走到里间了,都未能看清床上的景象。   “药拿来了吗?”季听懒洋洋的问。   申屠川面无表情的往床边走,季听从被窝里探出脑袋,看到他后故作惊讶:“你怎么来了?”   “殿下故意叫扶云找我拿药,不就是为了逼我过来?”申屠川反问。方才他听到扶云的话时,顿时一阵心头火起,但当反应过来后才觉不对。   虽然这么久以来,他一直觉得她会对自己腻烦,会过不了多久便升起纳侍夫的念头,可真当有这个可能时,他反而又不相信了。   “殿下真是长本事了,连这种下作的手段都想得出来。”申屠川冷笑。   季听见被他拆穿了,索性直接说了:“不然呢?难不成还要本宫亲自去请你?你可别忘了,本宫可是堂堂长公主!”   “本宫?”申屠川的声音里透出一丝危险。   季听顿了一下:“我,我行了吧,不过是个自称,你总计较这些做什么,小家子气。”用最嚣张的语气说最怂的话,并且假装自己一点也不怂。   “殿下这时候倒是改口快了,怎么在那俊俏大夫跟前时,却坚持自称本宫?”申屠川眼眸微眯。   季听扬眉:“你也觉得张悦生得俊俏?”   “听儿。”申屠川淡淡开口。   他以前这么唤她时,季听只觉得是闺房之乐,可今日被他这么一唤,她只有种御书房读书时、做了坏事被太傅抓包的感觉。季听咳了一声:“不过是逗你一句,你还认真了。”   “我对听儿的事向来认真。”申屠川一字一句道。   季听被他盯了一会儿,也不想跟他置气了,轻哼一声别开脸:“既然认真,那为何还要同我置气,不知道我生病时需要人陪吗?”   申屠川沉默半晌,才垂眸道:“分明是你先拒绝我的。”   季听:“……”   这事不能细聊,不然说着说着就得吵,季听撇了撇嘴,直接转移了话题:“那位张大夫,天生对女子不感兴趣,你若是吃他的醋,那可真是多余了。”   申屠川顿了一下:“这便是你让他推拿的原因?”   “不然呢?”季听反问。   申屠川面色好了些,但还是严肃道:“不管他喜不喜欢女子,他都是男人。”   “知道你不乐意让人家留下,我这不就叫人将他送走了么,估计今晚就已经到家了。”季听说着还有些遗憾,“说起来这位张大夫的手法是真好,才给我推拿两次,我便能仰躺着了,比先前那些人强多了。”   “不过是推拿而已,又有什么难的。”申屠川不喜欢她夸别的男人。   季听闻言扬起唇角:“听扶云说,你这几日学了推拿,也不知道手艺如何?”   “手艺如何,殿下一试便知。”申屠川淡淡开口,显然十分自信。   季听早就想试试了,当即撑着身子趴下:“来吧。”   “殿下衣裳还没脱。”申屠川提醒。   季听顿了一下:“推拿为何要脱衣裳?”   “我练的便是这种手艺。”   季听:“……你拿我当三岁孩童哄呢?”   “是啊。”申屠川丝毫不见心虚。   季听:“……”她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嚣张的人。   她撩起眼皮扫了他一眼:“容我提醒你一句,我这腰可还没好,经不起折腾。”   “殿下的腰伤如何,我比殿下更清楚。”申屠川回答。   季听闻言轻嗤一声,直接将外头的里衣褪了,身上只留了一件小衣。帕子一般大小的小衣遮在身前,只一根细带绑在身上,此刻细带打的结正挂在她的后腰上。   申屠川的眼底全是她白皙的肤色,滑腻如瓷的肌肤似乎自带光泽,瞬间占据了他全部的心思。他的喉结动了动,半晌才镇定的解开了那根绑得松松垮垮的绳子。   季听放松的趴在床上,即便是感觉到他的视线要将自己的后背灼伤,她也丝毫不慌,不仅不慌,甚至还等着看申屠川的热闹。他明知道她的腰伤还没好,做不了那种事,却偏偏还要她解了衣裳,到时候火起来了,看他怎么灭。   一想到申屠川等一下会出现的窘迫,季听就忍不住扬起唇角,甚至在他碰到伤处时,还故意压低了声音,腻歪的“嗯――”了一声。   申屠川的手一顿:“疼了?”   “不疼。”季听回答。   申屠川这才继续,推拿几下后,季听又一次发出黏糊的声音,申屠川只得再次停下:“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没有,我只是习惯这样而已。”季听一本正经。   申屠川沉默片刻:“你在那个大夫面前也是如此?”   “……扯别人做什么?”季听无语的问。   申屠川懂了,她是故意的。   他静了片刻后,继续为她推拿,季听也继续撩拨他,只是撩着撩着便化在了他的手里,再舒服的轻哼时,便不是先前那种故意的腔调了。   申屠川确实按得很好,一看便是下了苦功夫学习的,虽然比不了有丰富经验的大夫,可却因为对她的身子足够了解,所以就季听的感觉而言,比其他人都要按得舒服。   季听舒服得昏昏欲睡,直到他将自己翻了个面,她才清醒过来:“怎么了?”   “推拿完了,殿下可有舒服些?”申屠川看着她问。   “怎么这么快,”季听揉了揉眼睛,轻轻活动一下身子,顿时惊喜道,“确实舒服了许多。”   “既然舒服了,是不是该算账了?”申屠川问。   季听顿了一下:“算什么账?”   申屠川和她对视片刻,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   季听:“……方才不是已经说开了么,怎么还要算账?”   “说开的只是这几日吵架的事,可没怎么提及药的事,殿下为了逼我过来,故意假装要同别人用这药,难道我该就这么算了?”申屠川淡淡问。   季听嘴角抽了抽:“那你想怎么样?”   “总得让殿下长点记性,日后才不会再做这种事。”申屠川一边说一边解衣带,盯着她的眼神仿佛像野兽盯猎物。   季听本能的察觉到危险,咽了下口水后颤声道:“我、我腰伤还没好,你可别犯浑。”   “放心,我不会伤到殿下。”申屠川说话间,身上只剩下一条里裤了,赤着精壮的上身一脚踩在了床上。   季听吓得忙往后挪,然而他步步逼近,一直到她后背贴在了墙上退无可退。   “你、你给我出去!我不跟你和好了!”季听外强中干的怒吼。   申屠川唇角浮起一点不明显的弧度:“殿下现下说这些,不觉得晚了吗?”   “……申屠川我真不行,”季听欲哭无泪,“我伤还没好,你要是胡来的话肯定要加重的,我都在床上躺这么多天了,不想再继续躺了。”   她话音刚落,申屠川便一手垫在她的腰后,一手将她的两个手腕握住,一把托回床中间躺好。季听看着突然出现在自己上空、压得自己动弹不能的申屠川,这一瞬真的要哭了。   “怕什么,我还真能伤了你?”申屠川的声音微哑,显然已经情动。   季听小心的挪了一下身子,当腰下感觉到他异常的存在后,当即又僵住了:“我、我如果相信你的话,你会停下吗……”   “不会,”申屠川果断回答,看到她吓得不轻后,又难得安慰一句,“但我能保证不伤了你。”   季听惊恐的睁大眼睛:“你拿我当小孩骗呢?你动静那么大,怎么可能不伤我!”若不是她这张床足够结实,新婚那会儿就散架了好么!   申屠川扬唇:“你乖乖的,我肯定不伤你。”   “……你是铁了心今天要做点什么了是吧?”季听心如死灰。   她说话间,申屠川已经将手伸进了被子中,季听瞬间僵硬,莹白圆润的脚趾不自觉的抠紧了床褥,两只手也掐上了申屠川的臂膀。   “你别用力,仔细伤到腰了。”申屠川提醒。   季听眼底噙泪,哆哆嗦嗦的质问他:“你对我做出此等禽兽之事,有什么资格要求我别用力?”   申屠川十分无奈:“你放松不就好了,是我伺候你,又没让你伺候我……”   话没说完,季听的一只手便也溜进被子,他顿时僵住了。   季听得意的看着他:“你怎么不放松?”   “……松开。”申屠川忍耐道。   季听眼角泛红:“你先放开我。”   申屠川眼神幽深:“听儿,你不该挑衅我。”   季听:“……”   当她意识到自己的做法非但不能逼他停下,反而会让他更加过分时,已经说什么都晚了。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大雨,寝房外种的那些花草被淋得七零八落,不少枝丫都弯下了腰,雨水落在地上时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仿佛在替无声的花草哀嚎。   不知过了多久,雨水终于停了下来,花草上遍布晶莹的雨滴,一阵小风刮过,细叶便迎风发颤,抖落不知多少水珠。   季听仿佛化成了一滩水,软在申屠川怀里动弹不得,额上的汗落在睫毛处时,仿佛胶水一般粘得她睁不开眼睛,她只能轻轻的哼哼:“你、你……”   她嘟囔一句,申屠川没有听清,便侧耳到她唇边:“你说什么?”   “牲口……”   季听又含糊一句,申屠川这回总算是听清了,他好笑又无奈的回一句:“谁让你招我的?”他原本只想浅尝辄止,是她过于大胆,最后才一时失了控。   季听不满的闷哼一声,不等申屠川再问她说了什么,她便已经沉沉的睡去了。   托申屠川的福,她在床上多躺了几日,等终于能下床时,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踹申屠川一脚,只可惜她扶着老腰在府中转悠一圈都没找到人。   季听本以为他只是躲风头去了,然而一直到晌午都不见他回来,这才感觉到不对劲,正要唤人去寻他时,就听说他回来了的消息。   季听急忙往前院走,走了一段后便远远看到他迎面过来,她当即蹙眉停下,正要斥责时便看到他不怎么好的脸色,目光下落便注意到他手里拿着一封书信。   “你去了风月楼?”季听看到信封上申屠丞相的笔迹,蹙眉看向申屠川的眼睛,“可是成玉关那边出了什么事?”   申屠川定定的看着她,半晌才开口:“母亲又病了。”   季听愣了一下:“怎么又病了?”   “成玉关多风沙,夏日炎热干燥,冬日又十分苦寒,母亲一直不适应,如今虽然在镇南王府悉心养着,可还是不大好,”申屠川眉宇之间满是郁色,“她本就体弱,不能一直留在那里了。”   前世因为流放成玉关,申屠山夫妇惨死于流匪手中,季听知道虽然申屠川一直不说,可父母的死一直是他心里的结,即便如今已经顺利度过了死劫,可不代表他对父母的担忧就消失了。   她斟酌片刻:“能够证实申屠丞相没有谋逆的证据,已经被季闻销毁了一部分,剩下的那些想来你手中有一些,我这里也有一些,可即便是交上去,只要季闻不肯放他们回来,他们便不能离开成玉关。”   “没事,我们慢慢想法子。”申屠川沉声道。   季听抿了抿唇,安慰的握住他的手:“你先别急,我想想办法,先带你去成玉关看看他们。”   “嗯。”申屠川颔首。   季听看出他情绪不高,便将他手中的信封拿走,深吸一口气笑着转移了话题,申屠川知道她的用心,便也配合着不再提父母那边的事了。   是夜,季听突然惊醒,睁开眼睛后发现申屠川不在身边,她忙撑着腰下床,赤着脚便往外跑,跑到门口时猛地停了下来,这才松一口气。   站在院中不知在想什么的申屠川回头,看到她没有穿鞋后,顿时皱着眉头走了过来:“这么着急做什么?”   “我以为你跑了。”季听眼巴巴的看着他。   申屠川失笑:“跑去哪?”   “……成玉关。”季听咬住嘴唇。   申屠川无奈的将她抱起来:“放心,我如今虽然已是白身,可若私自去见父母也是大罪,这点分寸我还是有的。”   “那不是怕你想不通么。”季听嘀咕一句。   申屠川将她放到床上,自己拧了帕子帮她擦脚:“母亲病得应该不算重,否则爹该像上次一般不敢让我知道了,再说有镇南王府的照料,相信母亲的病情不会加重的。”   “你知道就好,”季听抚上他的脸颊,“再给我几日时间,我想办法让季闻答应你们一家子相见。”   “是我们一家子。”申屠川强调。   见他纠结这些有的没的,季听便知道他心里没那么忧虑了,于是笑着点头:“没错,是我们一家子。”   申屠川这才满意,为她盖上了被子。   因为惦记着成玉关那边,季听等能自由活动后便往宫里递了封信,要张贵妃想办法劝季闻同自己缓和关系。张贵妃到底跟在季闻身边多年,最是了解这个枕边人,几句话劝下来,他便邀季听夫妇进宫参加家宴了。   季听和申屠川去御书房拜见季闻之后,她便想着用什么理由脱身去见张贵妃,正当想法子时,就听到季闻淡淡道:“后宫妃嫔多日未见皇姐,如今也是想念得紧,现下离开宴还有小一个时辰,不如皇姐去同她们话话家常?”   季听一听他这话,就知道狗东西要跟申屠川说什么了,她不经意的和申屠川对视一眼,便浅笑道:“那臣就先告退了。”   说罢,她便直接离开了。   她走了之后,御书房里便静了下来,季闻慢条斯理的喝着茶,仿佛没有看到站在他面前的申屠川。申屠川也不开口说话,只是垂眸安静的站在那里,似乎没有丝毫难堪。   不知过了多久,季闻的一杯茶见了底,他也终于肯开口说话了:“听说,当日在郊县时,是你射杀了朕的禁卫军副统领?”   “回皇上的话,是。”申屠川平静回答。   季闻眼眸微眯:“你好大的胆子。”   申屠川闻言跪下,只是后背依然十分挺拔:“还望皇上恕罪。”   “此事已经过去这么久,朕若是不恕你的罪,岂不是说明朕小气?”季闻冷笑一声,叫李全添了茶之后,才意味深长的接了一句,“只是朕没想到,你竟会为了皇姐做到如此地步,你可知道若非朕心仁慈,你必然会是死罪?”   “臣不是为长公主殿下做到如此地步,而是为郊县百姓,”申屠川说话不急不缓,仿佛没听出他的试探,“当日治理瘟疫的方子确已研制出,不管来者是谁,臣都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将本可以活命的百姓杀了。”   他这话说得可就有点意思了,好像指桑骂槐,偏偏又生得凉薄庄重,丝毫不像会指桑骂槐的那种人。季闻嘴唇动了动,半晌才憋出一句:“他也确实该死,为了争一分功劳竟敢欺上瞒下谎报军情,你这次做得对,起来吧。”   “皇上明鉴。”申屠川应了一声,便从地上站起来了。   季闻已经恢复了淡定,扫了他一眼后道:“赐座。”   “谢皇上。”   等申屠川坐下后,季闻又抿了一口茶,不急不慢的开口:“民间都说申屠川是心中有大义的君子,如今一看果然名不虚传。”   “皇上谬赞。”申屠川依然是那副凉开水的德行,仿佛不管季闻降罪还是嘉奖,对他而言都无所谓。   季闻相当看不惯这种人,但一想到还需要他做事,便只能忍下来了:“朕这些日子同皇姐生了些嫌隙,你身为皇姐枕边人,想来也听说了一二。”   申屠川顿了一下,目光清澈的看向他:“回皇上的话,臣并不知晓。”   “皇姐没同你说?”季闻扬眉。   申屠川十分镇定:“殿下向来不同臣提起朝堂之事,臣对这些一无所知。”   季闻若有所思的打量他,他便淡定的任由打量。片刻之后,季闻才缓缓道:“朕还以为皇姐如此心悦你,定然会什么都同你说,现下看来似乎不是。”   申屠川别开眼,似乎不愿多提。   季闻看到这一幕,唇角便扬了起来:“你好歹也是有大学问的人,先帝都曾盛赞你的文采,如今竟被皇姐当个闺阁小姐一般束缚,连朕都替你委屈。”   “凛朝律例驸马不得参政,殿下此举也不过是守规矩而已。”申屠川缓缓道。   季闻轻嗤一声:“是有这么一条规矩,可即便是朕后宫的女人,偶尔也会提上一嘴朝政,你却连半点朝中事都不知晓,确定皇姐只是为了守规矩?朕怎么觉着,她好像是为了防着你?”   像是被戳中了心事,申屠川不说话了。   季闻把玩着手中的茶杯盖,片刻后随意扣在茶杯上,发出了一声轻响。   “以你的才能,只做一个驸马确实可惜了,若你愿意,朕可以帮你解除婚约。”季闻抛出诱饵。   申屠川直视他的眼睛:“皇上是想要臣做些什么?”   “果然聪明,”季闻赞了一句,很快眼底便透出冷光,“朕要你趁如今还未被皇姐厌倦,劝她上交虎符。”   申屠川眼底闪过一丝嘲讽,又很快隐了下去:“皇上怕是高估臣了,殿下如此防备臣,又如何会听臣的?”   “朕相信你可以。”季闻淡淡道。   申屠川沉默片刻,起身行了一礼:“臣实在无能,怕是会辜负皇上的期望。”   御书房里瞬间安静下来,不知过了多久,季闻不咸不淡的声音响起:“成玉关来报,如今申屠山夫妇在镇南王府居住,此事可是皇姐的主意?”   申屠川眼底一冷,声音却平复如常:“是殿下心善,愿意照顾臣的父母。”   “她确实对你足够心善,只是成玉关到底是苦寒之地,他们夫妇二人又年事已高,即便有镇南王府照料,怕也不是长久之计,”季闻看着申屠川,终于抛下最终的诱饵,“若你肯帮朕,朕倒是可以考虑将他们接回京都,让他们颐养天年。”   申屠川静默的盯着地面,双手在袖中死死握拳,才克制住杀了他的冲动。 第119章   申屠川静默的站着,平静的神色叫人猜不出他的心思。   季闻等了许久,都不见他表态,于是上前一步道:“只要你能劝皇姐交出虎符,朕便许你们一家团聚,再着人修改律例,让你即便身为驸马,也能入朝为官,你觉得如何?”   申屠川沉默许久,才抬头看向他:“修改律例似乎没那么容易。”   季闻听出他语气有所松动,当即心中大喜,只是面上依然克制:“只要你能帮朕收回虎符,不管多难,朕都会为你修改律例。”   申屠川再次陷入沉默,片刻之后才缓缓道:“可殿下于臣有恩,若臣对她用手段,岂不是过于下作?”   “怎么会,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虎符在皇姐手中,也不见得是好事,唯有朕收着才是最稳妥的,”季闻放缓了语气,“大不了收回虎符之后,朕再对皇姐多做补偿就是,保证她不会心生委屈。”   申屠川神情微动,好半天突然问一句:“皇上真的肯让申屠一家团聚?”   “没错。”车轱辘话说了第二遍,季闻已经心生不耐,但还是面色不改的承诺。   申屠川垂下眼眸:“那……容臣好好想想。”   “你慢慢想,朕等你的答复。”季闻不急不缓道。   申屠川看了他一眼,一时间没有说话。   雨息阁。   摆满了月季的大殿中,季听随手从桌子上捏了块糕点,一边吃一边坐了下去,随便得跟在自己府中一样。   “殿下真是当主子当惯了,一进屋便直接坐上了主位。”张贵妃酸里酸气道。   季听佯装起身:“那我给你腾位儿?”   “还是算了,臣妾坐哪都行。”张贵妃轻哼一声,说完就随便寻个椅子坐下了。   季听揉着腰轻嗤:“就你作得很。”   “殿下既然嫌臣妾作,为何还要找臣妾帮忙?”张贵妃仰起下颌。   季听闻言顿时凑到她身边去了:“我还未问你,你是如何说服皇上同我缓和关系的?”   “那有何难,只要告诉他再这么姐弟不睦下去,你可能就脑子一热造反了,他肯定要生出顾忌,自然愿意同你缓和关系了。”张贵妃不屑道。   季听顿了一下,哭笑不得的问:“哪有你这么劝人的,你这是想给我治个死罪吗?”   “即便我不这么说,你先前干的那些事,哪一件又不是死罪了?”张贵妃嫌弃的问。   季听一想也是,顿时就不纠结了,而是同她聊起了别的:“我叫人送进宫的药,你可有按时喝?”   张贵妃应了一声:“按时喝了。”   季听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肚子上:“那药是我府上的人寻来的,本是为了治我的不孕之症,但也有坐胎的奇效,寻常女子喝了会更容易有孕,你却一直没有动静,可是……”   她犹豫了一下,到底没将话都说完。   “想什么呢,每月都会有太医为我请平安脉,若我身子真的有事,他们会不告诉我?”张贵妃打消了她的顾虑,懒懒散散道,“放心吧,我好着呢。”   季听追问:“那是皇上来得不勤?”   “怎么可能,我可是宫中最受宠的女人,这一月皇上有半月都歇在我宫里。”张贵妃提及此事,眼底有些小得意。   季听失笑:“既然你身子是好的,也一直受宠,为何会迟迟没有子嗣?”   “那谁知道,兴许是缘分没到吧。”张贵妃不在意道。   季听扬眉:“你就不着急?”   “我虽然没有身孕,可别的妃嫔也没有,有什么可着急的?”张贵妃斜睨她,“若是别的妃嫔有了,那才是该着急了。”   她说完顿了一下:“但目前来看,应该是没有的。”   季听顿了一下,突然想起前世季闻也是一直没有子嗣,而后宫这么多妃嫔,总不能人人身子都有毛病怀不上,除非……   她惊讶的看向张贵妃,张贵妃立刻横了她一眼:“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还是得告诉你,皇上身子强健着呢,可没你想的那些毛病。”   “那为何一直没有子嗣?”季听问。   张贵妃横了她一眼:“我哪知道?”   “……难不成缘分真的没到?”季听嘀咕一句,说着话不由得去揉自己的腰。   张贵妃见状立刻问:“腰伤还没好全?”   “好全了。”季听回答。   张贵妃不解:“那为何一直揉腰?”   季听面露尴尬:“就是有些酸而已。”   “这都多久了还在酸,你府中那些大夫怎么这般无用,我这就叫太医过来为你诊治。”张贵妃说着便要起身。   季听急忙拉住她:“别别,我没什么大事。”   “就是因为你总这般不在意,才会落下病根的。”张贵妃训斥。   季听无奈的仰头看她:“我真不是因为腰伤。”   “那是因为什么?”张贵妃皱眉。   季听更无奈了:“你方才还说自己一月中有大半月都在侍寝,怎么如今问出的问题,却像未经人事的小姑娘一般?”   张贵妃愣了愣,随即一张脸变得通红,又是恼又是羞的发火:“你你怎么不早说!”   “这种事我怎么同你说?”季听一脸无辜。她也确实无辜,总不能在张贵妃问完她为什么揉腰后,她就直说是因为昨夜申屠川做得太狠了吧。   张贵妃似乎也觉得自己的问题无理取闹,哑了半晌后怒道:“申屠川怎么回事!他不知道今日是宫宴?!”   “行了,发什么脾气,赶紧坐下吧。”季听淡定的把人拉下去,接着将自己杯中的茶水一口喝完了。   张贵妃气哼哼的坐下,拿起茶壶为她将杯子蓄满茶水,这才板着脸道:“你就别催我了,太医说过,此事越急便越不行,只有顺其自然,方能有所收获。”   “你倒是淡定,若是别的妃嫔在你之前怀上了,这后宫怕是就不由你做主了。”季听无语的提点。   张贵妃扫了她一眼,拿起自己的杯子,端到唇边时停顿一瞬,不高兴的开口道:“放心吧殿下,不会发生这种事的。”   季听顿了顿,半晌啧了一声:“最毒妇人心呐。”   “我也不过是求个自保而已,”张贵妃虽然坦诚,却是不愿多说,于是将话题引到了她身上,“先别说我,殿下呢?”   “我怎么了?”季听不解。   张贵妃蹙眉:“那药既然是治不孕之症的,你喝了这么一段时日,可是有效果了?”   “这要如何判断?”季听失笑,在她不满之前又补充道,“我觉得是不大有用了,喝了这么久的汤药,连月信都没来,更别说别的了。”   张贵妃眉头皱得更深:“这都几个月了,怎么月信还没来?”   “那就不知了,反正寒疾消了大半,身子不会再有损伤,其他的就随缘吧。”季听不怎么在意,“反正我也没兴趣生什么孩子,像现在这样也不错。”   “也是,你又不是我,只要身子康健就行了,何必给自己寻这么多烦恼,”张贵妃叹了声气。   季听好笑:“怎么我听这话这么酸呢?你若真不想生,我也不逼你,等回去吩咐不再给你送药就是。”   “呸!必须给我送,你不想生我可是想生的。”张贵妃顿时瞪起眼睛。   季听噗嗤笑了起来,没忍住伸手揉了一把她的脑袋,张贵妃像只被顺毛的猫一般,顿时老实了。   两个人说着话,便有宫人来请了,于是一同往家宴上去了。   二人到时,季闻和申屠川已经落座,季闻等她们落座之后笑道:“朕方才听说皇姐只去了雨息阁时还不信,现下看到你们一同过来才算信了,只是不知你们什么时候这般要好了?”   “那就要问长公主殿下了。”张贵妃一听这明显不过的试探,立刻冷笑一声先发制人,把解释的事推给了季听。   季听无言一瞬,一边在桌下把玩申屠川的手指,一边淡定的看向季闻:“没什么,只是觉得多日未见贵妃,实在想念得紧,就去看看她了。”   她若是开口遮掩,季闻肯定起疑,可一听她直说自己想贵妃,他反倒是不信了,再配上张贵妃染了薄怒的脸色,季闻无奈道:“皇姐,不要总是欺负贵妃。”   他这话说得倒是亲昵,好像二人从未生过嫌隙一般。   季听也只当从未同他生分过,笑了笑道:“那臣向贵妃赔罪。”说着便站了起来,对张贵妃举起酒杯,“本宫近日实在有失分寸,还请张贵妃谅解。”   张贵妃冷嗤一声,只当没听到她说话。   季闻立刻看向她:“贵妃。”   张贵妃这才不情不愿的端着酒杯起身,敷衍的拱了拱手便将杯中物一饮而尽。季听也端着酒杯往唇边送,只是当红唇碰上杯子边沿时,一股浓郁的酒味便冲进了鼻腔,她皱了一下眉头,有些难以下嘴了。   申屠川眉头微蹙,碍于大殿之上盯着的眼睛太多,只能在桌下扯了扯她的裙摆。季听安抚的扫了他一眼,将杯子从唇边挪开。   张贵妃喝完才发现她没喝,虽然担心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但当着季闻的面也只能不高兴:“殿下这是什么意思?故意诓臣妾喝酒呢?”   “是啊皇姐,你怎么不喝?”季闻也问。   季听不打算勉强自己,坦然开口道:“皇上,臣真是太多时日没有饮酒了,方才一闻到酒味脑子都疼了,这杯酒怕是喝不下了,不如以茶代酒敬贵妃?”   “那怎么行!臣妾都将酒喝了,殿下这个时候说要以茶代酒,还说不是诓骗臣妾?”张贵妃心里担忧,面上却还是气恼。   季听无奈的看向季闻,主动向他寻求帮助,季闻许久未见她这般服软示弱,表情略微好看了些:“既然皇姐身子不适,那就不要勉强了,只是贵妃的酒都喝了,若皇姐以茶代酒,也确实有些不公平,不如这样,叫驸马代殿下喝如何?”   “臣觉得可以,只是不知驸马和贵妃是否愿意?”季听含笑看向申屠川。   申屠川起身接过她手中的杯盏,淡淡开口道:“臣愿意效劳。”   他都表态了,所有人的目光便都集中在了张贵妃身上,张贵妃悬着的心放下了,面上却是不情愿:“既然皇上都这么说了,臣妾自是愿意的。”   她话音刚落,申屠川便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一行人这才重新落座,宫宴正式开始。   待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舞姬身上,申屠川才压低了声音问:“你方才是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就是闻着酒味呛人,有些咽不下去。”季听也十分困惑,这可是她头一次觉得酒不好喝。   申屠川蹙眉:“难不成是这酒有什么问题?”   季听顿了一下:“你的意思是季闻下药了?”   “他应该没那么蠢,”申屠川自己先否决了,“而且我喝了,味道和以前宫里所酿的酒味道是一样的。”   “或许是我不太对吧。”季听说着,目光便被一桌子好吃的吸引了。   这些菜都是她在宫里时最常吃的,也是她往常最不想吃的,可今日不知为何,看着便觉得馋,于是直接夹了块油滋滋的红烧肉到碟子里,直接就着吃了一大口米饭。   申屠川本想说不如等回去找大夫诊诊脉,看是不是哪里出了问题,结果一扭头就看到她开始吃第二块红烧肉了,碗里的米饭也下去了不少。他沉默一瞬,觉得没必要找大夫了。   反正不想喝酒也不是什么坏事。   一顿午膳用完,季听便和申屠川一起出宫了,刚一坐上马车,季听便问了:“我走了之后,皇上是不是跟你说什么了?”   “是。”申屠川回答。   季听扬眉:“说了什么?”   “说只要我能劝殿下上交虎符,他便将父母从成玉关接回来,并给予我高官厚禄。”申屠川全部坦诚。   季听轻嗤一声:“将你爹娘从成玉关接回来倒是有可能,至于高官厚禄……难不成他还想改律法?”   “他就是这样想的。”申屠川缓缓道。   季听眼底闪过一丝不屑:“那他可真是想多了,先帝昔日不过是想去掉一条宫妃侍疾的规矩,便在朝中引起了轩然大波,最后只能不了了之,他如今竟想改涉及朝堂的律法,真是不自量力。”   申屠川沉默不语。   季听顿了一下,安慰的握住他的手:“你是怎么想的?”   “自是不可能帮他。”申屠川表明态度。前世季听交出虎符后落到什么下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绝不允许她再重蹈覆辙。   季听定定的看着他:“如今看来,季闻是不会为你爹翻案了,若你想光明正大的接回父母,这次恐怕是唯一的机会。”   申屠川别开脸,神色淡淡的看向车窗外,许久之后才缓缓道:“不会的,总有机会。”   或许是有机会,可申屠夫妇在成玉关一日,便要受一日磋磨,他又向来孝顺,也不知心底会跟着受多少折磨。   季听沉默许久,才斟酌着开口:“若是你执意想接回他们的话,其实也不是……”   “我不会答应将虎符上交的,”申屠川淡漠的看向她,“我告知你这些,只不过是不想瞒你任何事,而非要逼你做什么。”   “我知道,我也没打算上交,”季听忙道,“我的意思是,你想接回他们,不是没有办法,只是这法子有些卑鄙了,你爹不一定会答应。”   申屠川蹙眉:“什么法子?”   “再有月余便是镇南王的五十寿辰,不管是先皇还是如今的皇上,每逢他寿辰都会送贺礼过去,不如今年我们去送,顺便想法子将你父母带回京都。”季听提议。   申屠川目光沉沉:“他们是流放之人,不得轻易离开成玉关。”   “活人不行,死人却是可以的。”季听眨了一下眼睛。   申屠川顿了一下:“殿下的意思是?”   “诈死。”季听缓缓说出两个字。   申屠川顿时不说话了。   “为镇南王贺寿之后,我们便先行离开成玉关,待快到京都时放出他们去世的消息,再由褚宴先将他们带去江南的私宅中生活,等到日后我有能力为他们平反了,再让他们回京都,你觉得如何?”季听询问。   申屠川沉默许久:“父亲一生正直,怕是不肯如此。”   申屠山有多固执,季听可是清楚得很,闻言立刻道:“所以才让褚宴直接将他们带走,而是咱们先过去,先把你爹劝服帖了再实行计划。”   申屠川微微颔首:“如此也好,希望我能让他改变主意,”说着话,他看向季听,“诈死一事往大了说是欺君,你确定镇南王会帮我们?”   “没想让他帮,叫霍骁直接寻两具同你爹娘身量相同的尸体,置于房中一把火烧了便可,此事知道的人越少,泄露的可能才越小。”季听直接道。   申屠川扫了她一眼:“霍骁?”   “是啊,你不知道,那是我幼时最好的玩伴,自打镇南王去了成玉关,便没有见过了,”季听啧了一声,“不过虽然没见过,这些年却是没断了联系,我们一直有书信往来,关系还同以前一样要好,他定然会帮的。”   “人都是会变的,单靠书信怕是看不出来,你确定他会帮你?”申屠川沉声问了一句。   季听扬眉:“自然会帮。”   “可前世你沦落到那般境地,也没见他伸出援手。”申屠川不紧不慢道。   季听沉默一瞬:“……是哦。”   “所以他同你并非那般要好。”申屠川提点。   季听蹙眉:“你的意思是,不找他帮忙?”   “若真能劝得父亲答应如此行事,剩下的便简单了,先让爹娘搬出镇南王府,寻一偏僻处居住,再实行接下来的计划即可。”申屠川缓缓道。   季听点了点头:“你说得有理,那就这么定了。”   “所以目前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让皇上选你去镇南王府祝寿,”申屠川眉头微蹙,“他向来不喜你同重臣来往过密,恐怕是不会同意你去的。”   “没事,那不是还有你么,”季听淡定道,“皇上现在还指望你能从我手中拿到虎符,正想可劲巴结你呢。”   申屠川顿了一下,平静的看向她,季听眨了一下眼睛,暗示的朝他勾起一个微笑。   三日后,申屠川独自出现在宫中。   “你要去成玉关?”季闻扬眉。   申屠川下跪:“家母体弱,如今在成玉关已有将近一年,臣心甚忧,想到还有月余就是镇南王的寿辰,皇上定会派人去贺寿,臣只求能随行,去见爹娘一次,待回来之后,定会为皇上肝脑涂地。”   季闻眼眸微眯:“你的意思是,愿意帮朕了?”   “臣愿意,”申屠川垂眸,“求皇上让臣去见爹娘。”   季闻定定的看了他半晌,这才缓缓道:“可若朕突然答应让你随行,皇姐怕是会起疑。”   申屠川抿了抿唇,一时间没有说话,季闻见他如此固执,便知道若想让他心甘情愿的做事,这一趟必须得让他去了。   季闻沉默许久,才缓缓开口道:“这样,朕还未选好今年前去贺寿的人选,干脆让皇姐去好了,这样你也能顺理成章的随行。”   “多谢皇上。”申屠川俯身,唇角微微扬起。   目的达到了,他便直接离开了,从宫里出来后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先去了一趟市集,买了热腾腾的糖炒栗子后才往家去,一进家门便看到季听正拿着个比脸还大的苹果啃。   他顿了一下上前:“怎么饿成这样了?”   “我不饿啊。”季听无辜的看着他。   申屠川蹙眉将苹果拿走:“不饿怎么吃这东西。”   “我也不知,就是想吃了,”季听笑笑,等看到他手上的油纸包时,顿时眼睛一亮:“栗子?”   申屠川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再过两个月,栗子的味道便没有这般好了,所以趁这几日你要多吃些,”他说完顿了一下,“但吃之前,还是先看大夫吧。”   “为何要看大夫?”季听不解。   申屠川眼底闪过一丝担忧:“你难道没发现么,自己近日很不对劲。”   季听顿了一下:“……有吗?”   “你觉得呢?”申屠川反问。   季听看向他手中已经啃了小半的苹果,静了静后道:“确实不大对劲,食性竟然同你越来越像,如今连苹果都肯吃了。”   “叫大夫看看吧,别是生了什么病。”申屠川蹙眉道。   季听答应了,等他去叫大夫的时候,不自觉的用手撑住了发酸的腰。 第120章   申屠川去找大夫,季听便拿了糖炒栗子去厅堂,坐下后一边剥栗子一边等。   先前的栗子都是申屠川给剥的,她也没觉得有多难,真到自己动手时,才发现一点也不容易,遇到已经开口的栗子好好,若是那种没开的,把手指都按出白痕了,也不见有打开的意思。   她只剥了两个就不耐烦了,然而又不想轻易放弃,正在纠结时,扶云和褚宴便进来了,她顿时眼睛一亮。   “殿下,您哪里不舒服了吗?”扶云飞奔而来。   季听将栗子交给他:“不必紧张,只是请个平安脉而已,你来得正好,快帮我剥栗子。”   “哦,好,”扶云听话的坐下,一边剥一边问,“往常都是每月初二请平安脉,这还不到日子,怎么就要请大夫了?”   季听笑笑:“没什么,就是觉得这几日胃口不大对劲,所以找个大夫来看一下而已,”她说话时一直盯着扶云的手,见他剥出的栗子不似申屠川剥的那般圆润,顿时嫌弃得不行,“你就不能小心些?”   “扶云已经足够小心了,可里头那层皮儿太黏了,揭的时候会碰伤栗子。”扶云嘟囔一句,半晌顿了顿,小心的问,“殿下除了胃口不对,还有别的问题吗?”   “我睡得香吃得多,能有什么问题?”季听失笑。   扶云和褚宴对视一眼,接着嘿嘿一笑:“我也觉得殿下一点事都没有,近日虽然不怎么吃肉,可精神却是极好,一看身子骨就十分康健。”   “可不就是,我好着呢。”季听颇为自得。   她说话间,扶云又将一个栗子给剥坏了,于是跟之前一样直接塞嘴里吃了,一边吃还一边安抚季听:“殿下别急,我肯定能剥好的。”   “……你不准剥了,再剥下去全给你一个人吃了,”季听无语的横他一眼,接着看向一直没有说话的褚宴,“你来剥。”   褚宴虽然爱吃甜,但对这种需要剥壳的东西却不感兴趣,往日也几乎没怎么吃过,听到季听要他动手弄,想了想道:“我用刀给殿下剁开吧。”不然最后的结果很可能跟扶云一样。   “……算了,还是等驸马回来吧。”季听无语的看了他们一眼,突然发现了申屠川有多不可替代。   她话音刚落,申屠川便从外头回来了,季听一看到他立刻跑去迎他:“你可算是回来了。”   “闯祸了?”申屠川蹙眉。   季听横了他一眼:“我一直在这儿坐着,能闯什么祸?”   “那为何这般殷勤?”申屠川说着,牵着她的手到堂中坐下。   季听轻哼一声:“不闯祸就不能殷勤了?”   “那就是有求于我。”申屠川淡定的看了她一眼。   季听正要否认,扶云便在旁边来了一句:“是啊,殿下想让你给她剥栗子。”   季听:“……”   “原来如此。”申屠川意味深长道。   季听咳了一声,抬头看向一直跟在他身后的大夫:“辛苦大夫跑一趟了。”   “是草民分内之事。”大夫谦逊道。   季听寒暄之后便坐下了,直接将手腕放在了桌子上,让大夫为她诊脉。   诊脉的过程中,申屠川的手一直放在季听的肩膀上,扶云和褚宴也一句话都没有,一个盯着她被诊脉的手腕,一个盯着大夫的表情,所有人都显得有些严肃。   季听知道他们虽然嘴上不说,可自从她染过瘟疫之后,他们便一直关心她的身子,稍微有点风吹草动,便都紧张得不行。   就像现在,明明都说了只是胃口不大对,所以请个平安脉,可他们还是担心得话都说不出来了。季听越看他们的表情越觉得好玩,忍不住笑了一声,结果她一笑,大夫顿时皱起了眉头。   “怎么了,可是有什么地方不对?”扶云立刻问。   大夫微微摇头:“还未诊完,”说罢,他看向季听,“还请殿下平稳下来,这样草民才能诊得准确。”   “殿下听见没,不准再笑了!有什么好笑的!”扶云立刻凶巴巴道。   褚宴也绷着脸道:“殿下忍住。”   季听:“……哦。”   不过是笑了一声,就被凶成了这样,她立刻委屈的看向申屠川,结果一抬头,就对上他不认同的目光。   季听:“……”行吧,她不吭声了。   由于季听足够识相,大夫很快便诊完了:“殿下的脉搏强劲,但比之从前似乎快了一些。”   “若是快了会怎么样?”申屠川沉声问。   大夫笑笑:“脉搏快几下慢几下,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驸马爷不必担忧。”   申屠川的表情这才缓和些:“除了脉搏快了些,可还有别的事?”   “没有,殿下身子康健,定能长命百岁。”大夫温声道。   季听顿时好奇了:“既然身子康健,为何会突然换了口味,往日喜欢的荤菜都不怎么喜欢吃了,倒是果子菜叶之类的喜欢得不行。”   “眼看着就要入夏,天干物燥的,殿下偶尔换换口味,也不是什么大事。”大夫宽慰道。   季听眨了眨眼睛:“可本宫原先入夏的时候,也没有如今年这般换口味。”   扶云立刻点头:“我可以作证!”   大夫哭笑不得:“殿下真的没什么事,不必过于紧张。”   扶云还想说话,申屠川先一步开口道:“大夫说得是,那可要开什么药?”   “没事还喝什么药?”季听一听‘药’这个字,嘴里就开始发苦了。   大夫斟酌片刻:“不用开药,若实在是放心不下,就叫厨房多做些酸甜口的菜,殿下说不定会多用些。”   季听顿时松一口气。   “多谢大夫,”申屠川说完看向褚宴,“送大夫回去。”   “是。”褚宴应了一声,等大夫收拾好后便一同离开了。   他们走了之后,扶云还在嘀咕:“大夫到最后也没解释得通殿下为何会变了胃口,我觉得他的医术也不过尔尔。”   季听斜睨他:“非得给本宫诊出个病来,你心里才高兴?”   “扶云不敢,”扶云忙讨好的笑,“我也只是不放心嘛。”   季听轻哼一声:“到底是年纪小,动不动就忧愁些有的没的,你还是要多跟驸马学习,看看人家驸马多信任大夫的……”   她话还没说完,申屠川便往外走去,季听忙叫他:“你做什么去?”   “我去请个太医,再为殿下诊治一番。”申屠川头也不回道。   季听:“……”   申屠川走了之后,厅堂里静了许久,扶云才试探的问一句:“驸马多信任大夫什么?”   “……没什么。”季听面无表情。   申屠川这一次去了许久才领着太医进门,季听一看好么,把院使都请来了,可见没少费工夫。   人来都来了,季听也只能再次亮出手腕。   诊脉过程中,太医不急不缓道:“方才在来的路上,驸马将殿下的情况一一细说了,微臣乍一听像早孕之兆。”   “早、早孕?!”扶云失声惊叫,意识到自己太夸张后,又急忙闭上嘴。   季听蹙眉看向太医:“您又不是不知道,本宫身子不能有孕。”   “殿下并非不能有孕,只是极难有孕而已,”太医宽慰完,又斟酌道,“可现下为殿下把脉,才发现寒症还未根治,根据微臣的经验来看,这时候有孕的可能不大。”   季听和申屠川对视一眼,申屠川蹙眉问:“那殿下这是……”   “近日腰酸,应该是劳累过度,加上身虚体乏,殿下要好好歇息,至于饮食改变,则应该是苦夏,驸马爷不必担心,近来天儿越来越热,殿下若能多用些水果青菜,倒也是好事一件。”太医回答。   见太医和大夫说的都一样,申屠川和扶云这才放心下来,等将太医也送走后,季听立刻叉腰训人:“一个个的大惊小怪,说好的只是请个平安脉,最后请了京都城最好的民间大夫不说,还将院使都给我请来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病入膏肓了呢!”   “呸呸呸,殿下可别乱说。”扶云忙道。   季听冷哼一声:“难道不是?”   “我们也只是担心殿下……那个,我突然想起扶星扶月还没喂,我得去给它们喂饭了。”扶云说完赶紧跑了,厅堂里顿时只剩下季听夫妻俩。   申屠川沉默一瞬,乖顺的坐到季听旁边剥栗子,季听见他还算识相,便没有再同他一般见识了。   两个人一个吃一个喂,厅堂里许久都没人说话,不知过了多久,申屠川突然道:“太医说的是不大可能有孕,而非一定不会有孕。”   “怎么,你觉得我有身孕了?”季听扬眉。   申屠川看向她,半晌诚实回答:“不像。”   “那不就得了,”季听失笑,“或许我只是受你影响,也开始喜欢吃得清淡些了,民间不是有句老话,说夫妻在一起越久便越像,咱们眼看着也要成婚一年了,像一些也正常。”   申屠川的眉宇渐渐舒缓:“听儿说得是,那我就不自寻烦恼了。”   “嗯,赏你一颗。”季听说着,咬着一颗栗子倾身喂了过去。   申屠川眼底闪过一丝笑意,接受了她的投喂。   两个人腻歪片刻,季听才突然问起:“对了,你今日事办得如何了?”   “皇上没有起疑,应该就这两日了,他会召你入宫一趟。”申屠川缓缓道。   季听扬起唇角:“还以为要费些工夫,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将他说服了。”   “说起来,我恐怕要比你更了解他一些。”申屠川看了她一眼。   季听撩起眼皮看他一眼:“日后这种话可不准说了,我会吃醋的。”   申屠川笑了:“吃谁的醋?”   “那可就复杂了。”季听一本正经的说完,自己也没忍住笑了。   申屠川去过宫里后,果然没两日季闻就召她入宫了。   “去成玉关?”季听蹙眉,“往年不都是礼部的官员去么,怎么今年让臣去?”   “今年是镇南王五十整寿,若再叫普通官员去,未免显得咱们太不重视。”季闻缓缓道。   季听抿了抿唇,不大高兴的垂眸:“如今天儿愈发热了,走上几步就是一身汗,这个时候出门未免太受罪了,皇上若想显得重视,直接找个皇亲去不就成了,臣可不想出门。”   先前申屠川入宫时,季闻还担心他和季听串通好了,现下见季听这般抗拒去成玉关,季闻反倒放心许多,因此劝说时也更加耐心:“没有谁比皇姐亲自去更显重视了,且镇南王原先在京都时最是喜欢皇姐,若皇姐肯去,他定然是高兴的。”   季听闻言有所松动,但还是不怎么乐意:“镇南王去了成玉关后,臣便没见过他了,纵然以前情分不错,可如今也生分了……”   “皇姐,”季闻严肃的打断她,“若是镇南王知道你说这些,定然是会伤心的。”   “现下只有你我二人,他怎么会知道?”季听反问。   季闻噎了一下:“也是……总之此事就这么定了,你早做准备,成玉关路远,你得尽早出发才行。”   季听叹了声气:“既然皇上主意已定,那臣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这才是朕的好皇姐,”季闻笑着给了一个甜枣,静了静后不经意间道,“这次路途遥远,皇姐若是怕路上无趣,便多带几个家仆,路上也好为皇姐解闷。”   季听顿了顿,连忙看向季闻:“皇上一提臣才突然想起,申屠山如今也在成玉关,还请皇上准臣带上驸马,好叫他们一家团聚几日。”   “既然皇姐提出来了,朕自是要答应的。”季闻含笑道。   季听立刻一反方才的不耐烦:“那臣在这里替驸马谢过皇上了。”   季闻脸上的笑意更深:“朕也是看在皇姐的面子上,驸马若是要谢,那就谢皇姐好了。”   季听心中冷笑一声,面前却配合的笑了笑。   为了难得的‘姊友弟恭’,季听还特意留下用了个午膳,之后才从宫里出去。   扶云一接到她,便有些好奇的问:“殿下看起来心情不错,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方才看一个傻子演了场戏,演技拙劣可笑,每次回想便忍不住笑。”季听含笑道。   扶云更加好奇了:“什么傻子还能去宫里演戏?”   “能在宫里演的,也就那一个傻子了。”季听啧了一声,扶云再追问,她就不肯答了,只是转移话题道,“你今日回去后,便叫人为我收拾行李,皇上派我去为镇南王贺寿,我这两日就得过去了。”   “要去成玉关?”扶云眼睛一亮,“那扶云也要去。”   “那地方夏天热死冬天冷死,又遍地风沙,你没事跟过去做什么?”季听蹙眉。   扶云一听这是不打算带自己去了,立刻哼哼唧唧的闹:“不行不行,我一定要去,我都许久未见霍骁了。”   “你满共也就十二岁那年见过人家两面而已,怎么就这般惦记?”季听哭笑不得。   扶云不服气:“许久未见就不能惦记了?这些年他没少给我送东西,都是京都没有的稀罕玩意儿,我早就想去成玉关找他了。”   “你哪是想找他,分明是想去成玉关胡闹。”季听闲闲的拆穿他。   扶云噎了一下,赶紧踢了踢脚下的木板,下面立刻传来褚宴的声音:“殿下,带我吗?”   “你也想去?”季听扬眉。   褚宴沉默片刻:“我上次去时有任务在身,便没有去见他,但听说他寻了块上好的玄铁,想来是制了兵器。”   他说到这里就不说了,季听却听得明白:“所以你想去见识一下?”   马车下面安静了,下一瞬褚宴一个闪身进了马车,一脸认真的看着季听:“若卑职去了,他或许会送给我。”   季听:“……你们好歹也是我长公主府上的人,怎么就这般没有出息?”   褚宴和扶云都不说话,只是一动不动的盯着她。   季听头疼:“去吧去吧,都去吧。”   “谢殿下。”   “多谢殿下!”   两个人心情不错的对视一眼,等回到府中后,便立刻匆匆回了自己的别院。   申屠川上前来接季听时,就看到他们两个人急匆匆的走,顿了一下后问季听:“他们这么急做什么?”   “回去收拾行李了,要跟咱们一同去成玉关,”季听慵懒的握住他的手,倚着他的胳膊往主院走,“估计是怕收拾得晚了,我们便不带他们了。”   申屠川不解:“成玉关又不是什么好地方,他们怎么这么期待?”   “还能为什么,那边有他们心上人呗。”季听轻嗤一声。   申屠川顿了一下,蹙眉看向她。   季听笑了:“我开玩笑呢,他们就是想去找霍骁而已。”   申屠川又一次听到这个名字,淡淡的‘哦’了一声,半晌才不经意的问:“他们跟霍骁很熟?”   “霍骁脾气好爱交朋友,原先在京都时,确实和他们关系不错。”季听说着,两个人便回到了寝房,她直接到软榻上躺下了。   申屠川到她身边坐下:“能让褚宴和扶云都喜欢,看来这位霍少爷不简单。”   “就一个小孩,有什么简单不简单的。”季听说完,自己先笑了。   申屠川扫了她一眼,她立刻绷起脸:“……你不会又要说他前世没帮我的事吧?”   “我没说。”申屠川淡淡道。   季听咳了一声:“他虽然备受镇南王宠爱,可到底只是幺儿,半点实权都没有,说白了跟个富贵人家的少爷没什么区别,帮不上忙也正常的,而且那时我帮着皇上没少削他爹的权,后来那两年几乎断了联系,他又远在成玉关,恐怕根本不知道我这儿发生了什么。”   “殿下说得是。”申屠川不紧不慢道。   季听面露古怪:“……我怎么听着你这句不像好话呢?”   申屠川失笑:“我附和你,你也不高兴?”   “不知道,就觉得像嘲讽。”季听轻哼一声。   申屠川有些无奈,揉了揉她的头发道:“没有嘲讽。”   季听轻哼一声,直接倚进了他的怀里,半晌问了一句:“在我的梦里,你是在我之后三年才死的。”   “嗯。”申屠川应了一声。   季听有些好奇:“那我死了之后,可有人去墓前祭拜?”   “你的陵墓里埋的是别人,我没去看过。”申屠川缓缓道。   季听不满:“你该去看看的。”   “你是好奇在你逝后,那位镇南王幺子有没有去祭拜你?”申屠川眼眸微眯。   季听假装没听懂:“没有啊,我只是随便问问。”   “放心吧,你去了之后,镇南王府便成了皇上的眼中钉,为了自保,阖府上下三年没入京,”申屠川闲闲道,“否则我也不会一直不知道,原来他同你交好。”   “……我仔细想想,我们的关系也没那么好,”季听说完,笑嘻嘻的揽住申屠川的脖子,“你可千万别多想啊,我最怕你那股醋劲了。”   “既然殿下不想让我醋,那日后就不要总关心旁人。”申屠川听着她撒娇的话,语气也跟着缓和了。   季听讨好的笑:“可不论如何,我如今最关心的便是你了。”   “真的?”申屠川扬眉。   季听坐直了身子,伸出三根手指发誓:“真的,我最关心的便是你。”   “那我同周老将军同时掉进水中,你会救谁?”申屠川不急不缓的问。   季听:“……周老将军犯了什么错,要在花甲之年掉进水里?”   “我只是打个比方。”申屠川唇角微微浮起。   季听一脸严肃的叹了声气:“这比方不好,显得你过于恶毒了,咱们换一个。”   “那换成我和扶云。”申屠川很好说话。   季听想了想:“不如换褚宴?”   “为何?”   季听一本正经:“他会游泳,能顺便将你也救上来,省得我这旱鸭子再下水了。”   申屠川眼眸微眯,揽着她的腰将她压在软榻上:“殿下越来越油嘴滑舌了。”   “主要是家有妒夫,必须得会哄才行。”季听眨了一下眼睛。   申屠川的声音低了下来:“只这样哄,怕是不够的。”   季听顿了一下:“不行。”   “为何?”   季听撇嘴:“我腰疼。”   申屠川:“……” 第121章   季听都说腰疼了,申屠川只好将她拉起来:“你近日总是腰疼。”   “我也不想啊,太医说我这是体虚身乏,得好好进补才行,”季听轻叹一声,“可马上就要赶路了,一走便是十几日,恐怕进补的事只能暂时搁置了。”   “我叫扶云多备些山参之类的,路上给你熬水喝。”申屠川缓声道。   季听应了一声,乖顺的枕进他的怀里。申屠川揽住她的胳膊,看着她手腕上戴的玉镯,眼底是一片暖意:“母亲若看到你乖乖戴着玉镯,定会十分高兴。”   “是么?我还真想不到她十分高兴会是什么模样。”季听想起申屠夫人淡漠的性子,唇角扬了起来。   申屠川似乎也想到了,唇角不由得上扬:“母亲看着清冷,可待家里人却是极好的,你多相处便知道了。”   “嗯,你放心吧,我会好好同她相处的。”季听闭上眼睛,不一会儿便睡着了。   申屠川听着她均匀的呼吸,半晌才轻轻将她放到床上。   当天傍晚,宫里便来了让长公主夫妇一同为镇南王祝寿的旨意。   晚膳时,扶云一看到季听就忙道:“殿下,我已经收拾好行李了,咱们什么时候出发?”   “卑职也收拾好了。”褚宴接了一句。   季听不咸不淡的扫了他们一眼:“明日我再进宫一趟,后日一早出发。”   扶云顿时欢呼一声,意识到自己太高兴了,又赶紧收敛起来,老老实实的低头吃饭。申屠川闲闲的扫了他一眼,继续安静的吃饭。   季听没理扶云,而是抬头看向牧与之:“他们两个都要跟去,府中又不能无人主持,只能辛苦你留下了。”   “殿下不必客气,成玉关路途遥远,我本也没打算要去。”牧与之含笑道。   季听也跟着笑了:“我还苦恼该如何劝你留下,既然你没打算要去,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我虽不打算去,可给霍少爷备的礼,还是要请殿下为我捎去。”牧与之嘱咐一句。   申屠川夹菜的手一顿,平静的给季听夹了一块豆腐。   季听把豆腐吃了后才道:“那你这两日将东西交给我,我到时候给你捎过去。”   “多谢殿下。”牧与之道了声谢。   季听笑笑,正要说别的时,扶云小声问了句:“牧哥哥都备礼物了,我和褚宴是不是也要备一份?”   “我已经准备好了,”褚宴声音没有起伏,“暗卫们最新研制的暗器,还有京都十余种最好的糕点。”   “你准备礼物为何没跟我说一声?”扶云震惊,“搞得好像我多不懂事一样。”   “你本来就不懂事。”褚宴淡淡道。   “你!”扶云刚要发怒,想到什么后又平复下来,“算了,我不同你一般见识,明日我就去买礼物,保管比你的好。”   他们两个你一言我一语的顶嘴,季听正笑眯眯的听着,一副极为入神的模样。   申屠川沉默片刻突然开口:“殿下,能给我盛碗汤吗?”   季听愣了一下:“……让我盛?”   “嗯,在你手边。”申屠川淡定道。   季听看了眼自己手边的汤,笑了:“好好好,我给你盛。”   申屠川的唇角微扬:“多谢殿下。”   扶云注意到他们这边的动静,立刻有些不高兴了:“驸马爷,你怎么能使唤殿下?”   “我自己够不到。”申屠川看向他。   扶云轻哼一声:“那可以让我来啊,万一烫着殿下了怎么办?”他说着话,季听就已经把汤盛好了,于是他只能补充一句,“你要吃什么,告诉我就是了,我给你弄。”   “要开水白菜。”申屠川还真就提要求了。   扶云立刻任劳任怨的开始布菜,他一忙起来,也就没功夫跟褚宴聊霍骁了,桌上总算静了下来。牧与之唇角挂着笑,用看透一切的眼神看向申屠川,申屠川和他对视一眼后,面上依旧淡定,只是耳尖微微泛红。   “驸马爷如今是愈发大度了,”牧与之举起酒杯,“我敬驸马爷一杯。”   “好说。”申屠川镇定举杯。   季听一脸莫名其妙:“怎么就突然举杯了?”   “殿下要来一点吗?”牧与之含笑问。   季听立刻嫌弃的摆摆手:“不要,我近日或许是清淡的吃得太多了,一点酒味都闻不得。”   “那殿下多吃些。”申屠川说完,将自己碗中的开水白菜分给了她。   两日的时间眨眼即过,很快便到了临行的早上,申屠川亲自为季听更衣,又为她挽了一个简单的发髻,只在上面插了几个珠钗作为点缀。   看着镜子里不施粉黛的自己,季听啧了一声:“太素了,一点气势都没有。”   “殿下天生贵气,不怒自威,怎么会没有气势?”见她不怎么满意,申屠川安抚道,“若是平日里,殿下想怎么打扮都行,可今日起要赶路了,戴太多首饰会让你不舒服。”   “驸马爷说得是,本宫受教了。”季听轻哼一声。   申屠川眼底闪过一分笑意:“阴阳怪气。”   季听也笑了:“时候不早了,礼部那些人都在等,咱们赶紧过去吧。”   “好”申屠川应了一声,朝她伸出了手,在她将手搭过来时,余光扫到梳妆台上两块玉佩,顿了顿后道,“殿下,戴上玉佩吧。”   “什么玉佩?”季听茫然的抬头,显然是想不起来了。   申屠川被她的神情取悦,唇角上扬道:“你忘了?上次我弄断了你的玉佩,后来打成了两块平安坠。”   季听恍然:“你说的是霍骁送的那块啊,好啊,我今日这身打扮实在太素,佩块玉佩也不错。”   申屠川含笑将两块玉佩拿起,一块挂在了自己腰带上,另一块则挂在了季听身上,这才满意道:“一样的。”   “幼稚。”季听哭笑不得的看了他一眼,可心里却有种甜丝丝的感觉。   两个人在屋里耽搁了会儿,等准备妥当后便急匆匆的出门了,牧与之三人早已经在外头了,褚宴率领众侍卫在大门口等着,牧与之则正和扶云说话,见到他们来了,便将手中的箱子交给扶云,二人一同朝他们走去。   “都准备妥当了?”季听缓声问。   “是!”   “准备妥当啦!”扶云高兴道。   季听好笑的横了他一眼:“再这么冒冒失失的,就不带你去了。”   扶云赶紧绷住脸,一句话也不敢说了,牧与之将手中的小箱子交给扶云,这才走上前来对季听道:“成玉关附近流寇肆虐,殿下可千万要当心,定要紧跟驸马爷和褚宴,不要一个人乱跑。”   “放心吧,我不会乱来的。”季听好笑道。   牧与之点点头,又看向申屠川,神色中多了一分郑重:“照顾好殿下。”   “放心,有我在。”申屠川淡淡道。   季听沉默一瞬:“我怎么觉得,你们好像在托孤呢?”   “不要说不吉利的话。”牧与之板起脸。   申屠川也微微蹙眉:“没错。”   季听:“……”她不说话了总行了吧。   牧与之又叮嘱一些行路时的注意事项,季听总算可以拉着申屠川上马车了,两个人刚一上去,扶云便跟了上去,一脸好奇的掰扯手中的箱子。   季听也伸着脑袋看:“与之给霍骁的?”   “是啊,我方才问牧哥哥了,他说可以让我看的,”扶云期待的看向季听,“我们打开看看吧。”   “好啊,打开看看,若是什么好东西,等你交给霍骁之后,我再跟霍骁要回来。”季听轻哼一声。   申屠川扫了她一眼:“送出去的礼,就别再要回来了。”   “没事,霍骁对殿下可好了,他肯定乐意还回来的。”扶云嘿嘿一笑。   申屠川面无表情:“哦?”   由于对某人太过了解,季听立刻直起身:“他有驸马对我好?”   “那肯定没有啊,”扶云想也不想道,“驸马爷对殿下最好了,比我对殿下都好。”   虽然他挺想在这方面排第一的,可相处快一年了,对申屠川是不服不行。   申屠川立刻被取悦了,‘宽宏大量’的扫了二人一眼:“不是要看箱子里装的什么?打开吧。”   “好嘞,”扶云应了一声,立刻掏出钥匙将箱子打开了,然后就看到一颗硕大的明珠,顿时惊讶道,“好大的珍珠,牧哥哥可真大方。”   “是啊,很值钱。”申屠川扬唇。他在长公主府一年,光目睹牧与之送礼都好几次了,每次都拿这种大珍珠送人,贵重是真的,不用心也是真的。   亏他以为霍少爷人见人爱,现在一看也不过如此,至少牧与之就没同他深交,否则也不会如此敷衍。   季听也了解牧与之的送礼习惯,看到是大珍珠后就不感兴趣了,扶云惊叹完便将箱子小心锁好,放到桌子下的暗格后就跑出去找褚宴了,马车里顿时只剩下季听和申屠川。   扶云一走,季听立刻没骨头一样歪在申屠川身上,半晌感慨一句:“你是对的,赶路真的不能戴太多首饰,如今这样想躺就躺最是舒服了。”   “听儿又累了?”申屠川含笑问。   季听闭上眼睛:“还好,就是不大有精神。”   “你这身子确实不适合出远门,”申屠川说着抿了抿唇,“若非因为我,你也不会……”   “打住,我去成玉关是为了看公公婆婆,怎么会是因为你?”季听睁开眼睛,干脆的打断他的话。   申屠川扬唇:“殿下说得是。”   “你也陪我躺会儿吧,这两日太忙,都没怎么休息。”季听说着,便往软榻里头挪了挪,给他留出了一人的位置。   申屠川顺从的躺下,刚躺好她便钻进了自己怀中,他也顺势将人抱住。   “睡吧。”季听低声说了一句,便很快就睡着了。   申屠川半点睡意都无,便只是安静的躺着,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扶云在外面玩够了本想进来,刚掀开马车一角,看到里面的情景后又忙将车帘关上,同车夫坐到一起去了。   季听睡了将近一个时辰才醒,醒来后就身上酸疼,申屠川的推拿之术便又一次派上了用场。   祝寿的车队不停的朝着成玉关的方向赶路,前期还能在驿站一日一歇,越往前走驿站越少,渐渐的只能两日一歇,最后干脆就宿在野地里了。连续这样对付了几晚后,所有人的脸色都不太好,季听更是有种腰要断了的感觉,整日有气无力的躺在马车里。   住的不方便也就算了,越靠近成玉关,流寇就越多,祝寿的车队于他们而言,等同于一块值得犯险的肥肉,时不时就有流匪想啃上一口,褚宴等人只能日夜守着,片刻不得安歇。   好在那些流寇虽然不要命,可也是有脑子的,知道这种人马众多的兵队不好惹,只敢偶尔偷袭,而非正面冲突。   在褚宴带人打退第三批流寇时,所有人都极为疲累。季听的脸色也极差:“原先就知道成玉关的流寇嚣张,却没想到已经嚣张到这等地步,连皇家的财务都敢劫,当真是不要命了。”   “还有两日才到成玉关,这几日怕有人偷袭,众将士都不敢歇息,已经乏累到一定程度了,加上天气炎热,恐怕会撑不住。”褚宴眼底泛着黑青,脸颊都消瘦了些,长期赶路本就耗费心神,加上动不动被偷袭,更是片刻都不得松懈。   季听阴沉着脸:“我已经着人去镇南王府报信,要镇南王派军队来支援,实在不行就原地安营四面防守,等待援兵到来。”   “流寇众多,谁也不能保证殿下的人能顺利到了镇南王府,既然不能保证,那咱们就地安营未免太被动了,还是再想想别的法子吧,”申屠川安慰道,“殿下别急,年年京都都派人来祝寿,可从未听说过寿礼被劫之事,不如找个有经验的官员问问。”   一个随行的礼部官员听申屠川提起,急忙主动道:“驸马爷说得是,确实有其他法子。”   “什么办法,你先前怎么不说?”季听皱眉。   “……往年路上也是这般,所以祝寿的车队都会备几箱银子交给他们,一般只要交给一方流寇,其余流寇就不会再来,也算是破财消灾了。”礼部官员小声道。   他先前就想说的,只不过前两次还没开口,褚宴便率兵把人打退了,他若是说了就显得有些枉做小人,还会徒惹季听生气,所以这时才算开口。   然而季听还是生气了:“你的意思是,我们还要给那些土匪上贡?”   “微臣绝没有那个意思,只、只是……殿下您也看到了,流寇猖獗,且他们之间都有通气,若是不这么做,恐怕后续只会有越来越多的流寇前来。”礼部官员忙道。   季听深吸一口气,额角青筋都出来了:“本宫南征北战这么多年,胡人的大军尚且不能让本宫投降,区区几个流寇就要本宫交银子了?”   她说完顿了一下,抬头看向申屠川:“你呢?你怎么想?”   “殿下。”申屠川看着她的眼睛,只唤了她一声便不说话了。   季听咬牙:“所以你也是这般想的?好,我就当你们文臣都一个想法,褚宴,你呢?”   “卑职听殿下的。”褚宴立刻单膝跪下。   “殿下,及时止损。”申屠川目光沉沉。   季听的手紧紧攥拳,指尖掐得手心生疼,半晌她看向近日都憔悴不少的兵士们,突然卸了一口气。   沉默许久后,她看向礼部官员:“银子呢?”   “回殿下,就在寿礼后头那辆马车上。”礼部官员忙道。   季听垂眸:“既然你们已经知道该如何跟流寇打交道,那就这么做吧。”   “是。”礼部官员应完声,着实松了一口气。   季听冷着脸往马车走,申屠川伸出手想要扶她,她却径直从他面前走过,他的手在半空僵了一瞬后又无奈收回。   礼部官员们去忙了,褚宴站起来,半晌才开口:“赔银求和,奇耻大辱。”   申屠川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的去马车上寻季听了。   “生我气了?”他看着季听的眼睛问。   季听面无表情:“我是生自己的气,先前明知道流寇猖獗,却没有带足人马,以至于如今沦落到这种地步。”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申屠川安慰的握住她的手。   季听顿了一下:“莫说十年,一年我都等不了。”   “那就再等几日,寿宴结束后,我陪殿下四处走走,想想如何能尽快报仇。”申屠川缓声道。   季听眼眸微动,半晌才淡淡别开脸:“嗯。”   申屠川见她已经想通了,便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安慰的坐在她身边。   车队休整之后继续赶路,走了一天后再次遇到流寇,这一次褚宴率人后退,由礼部几个官员上前交涉。   季听将马车掀开一个角往外看,只看了两眼就要气炸了:“你看看,你看看像什么样子!土匪来了武将不上前,反倒让文臣前去交涉,凛朝是没人了?!”   “殿下息怒。”申屠川无奈道。   季听怒问:“你要我怎么息怒?我这辈子都没受过这种委屈!”   “殿下别生气了,等、等以后有机会了,我们再带人回来,杀他们个片甲不留。”扶云小心翼翼的安慰。   季听阴着脸不吭声了。   那边很快交涉完毕,流寇们直接拉着装了银子的马车要走,刚走出没多远,季听就听到一声女子的尖叫,她愣了一下从马车里跳出去,申屠川眼疾手快的拿着帷帽下马,在她脚落地的瞬间为她挡住了脸。   “站住!”季听厉声道。   话音未落,褚宴便抽出刀拦在流寇匪首马前,其余将士也抽刀对上流寇,一时间气氛都凝固了。   流寇们看向马车的方向,匪首眼睛眯起:“你是谁?”   “放肆!见了长公主殿下还不跪下!”扶云怒道。   匪首顿了一下,和其余人对视一眼后哈哈大笑,扶云气得顿时脸颊通红。   “原来是大名鼎鼎的长公主殿下,草民有眼无珠,还望殿下恕罪。”匪首油腔滑调道。   季听声音冷凝:“少废话,你们抓了什么人?还不给本宫放了。”   被抓的女子似乎被打昏了刚醒,这会儿撕心裂肺的哭:“救命……”   匪首却仿佛没听见一般:“人?什么人?草民不是人啊。”   他一开口,其余流寇也跟着大笑起来。褚宴握刀的手紧了紧,申屠川也面无表情的将腰上玉佩拽下,握住手中不动。   季听面无表情:“本宫再说一遍,把人给我放了,否则后果自负。”   “那可不行,这是我讨来做压寨夫人的,若殿下非要我放人……也可以,殿下再赔我一个女人。”匪首无赖道。   旁边立刻有人附和:“没错,得赔我们老大一个老婆!”   “最好能像殿下一样貌美……”   他们的话没说完,空气中突然传来咻咻两道声音,下一瞬一只玉佩打瞎匪首眼睛的同时,一支箭也从背后射穿了他的脑袋。   匪首睁大眼睛,扑通一声从马上倒了下去,死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流寇们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当听到马蹄声后才慌了,方才附和匪首的人忙大吼一声:“有援兵,快撤!”   然而褚宴并没有给他们机会,一看到匪首死了,立刻怒吼一声:“杀!”   “杀!”   将士们一鼓作气冲了上去,没等一个回合结束,不远处一个骑着战马,身着黑色铠甲的男人便率兵冲了过来,跟褚宴配合着诛杀流寇。   “霍骁。”季听扬起唇角,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来人。   申屠川顿了一下,抬头看向那个男人,只见他杀敌时干净利落毫不手软,身手极为矫健,更重要的是眉目英挺、眼神肆意,算得上相貌出众。   呵。   流寇们很快便被收拾了,男人一反方才杀敌时的冷酷,跳下马的同时丢下剑,然后笑着朝她跑来:“听听!听听!”   申屠川看到他张开双臂后眼眸微眯,在他要抱季听的一瞬间往前一步,直接被他抱进了怀里。   霍骁:“?”   “第一次见面,霍少爷没必要这么热情。”申屠川淡淡道。   霍骁:“……” 第122章   空气静了一瞬,霍骁脸上的笑淡了下来,退了两步后跟旁边眼巴巴的扶云打招呼:“扶云,许久未见,你都长这么大啦?”   “是啊,我都十八了,”扶云看到他很是兴奋,“我给你带了礼物,牧哥哥虽然没来,也送了礼物来。”   “有心了,等到家我一定好好看一下。”霍骁笑道,跟扶云说完话便略过申屠川,直接看向季听:“这位是?”   “我的驸马,申屠川。”季听一边介绍,一边习惯的握住申屠川的衣袖。   霍骁扫了她的手一眼,这才正眼看申屠川:“我是霍骁,镇南王幺子,原来你就是申屠川啊,真是久仰大名。”   “莫非殿下向霍少爷提起过我?”申屠川淡定的询问。   霍骁笑意更深:“听听与我的书信往来中,从不提旁人,我认识你,是因为你父母如今在镇南王府住,他们经常同我提起你。”   听到父母的消息,申屠川顿了一下:“多谢霍少爷对家父家母的照料。”   “都是小事,谁叫听听吩咐了呢。”霍骁说着话,视线从未离开季听。   申屠川不动声色的挡住他的视线:“殿下会如此嘱托霍少爷,也是为了我,所以合该我道谢才是。”   “那等到了成玉关,驸马爷请我喝顿酒好了。”霍骁含笑道。   申屠川沉默一瞬:“我请霍少爷吃饭吧。”   “吃饭多没意思,喝酒才有趣,”霍骁朝季听眨了一下眼,“是不是啊听听?”   “可别,我已经戒酒了,还是吃饭吧。”季听知道申屠川不能喝酒,直接给拒绝了。   霍骁不满:“你上次来信还说有机会要找我喝酒,怎么现下又突然戒酒了?不会是故意这么说,好来敷衍我的吧?”   “你是不是想太多。”季听斜了他一眼。   扶云一直在旁边溜达,终于可以插嘴了:“殿下近日身子不适,是真的不能喝酒了。”   “你不舒服?”霍骁眉头顿时皱了起来,“那还跑成玉关这种鬼地方来做什么?难怪方才我觉得你脸色不太好。”   他说着便伸手去探季听的额头,季听躲了一下没有躲过,正要往后退时,他便分寸极好的收回了手:“不烫,应是没有起热,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申屠川眼底闪过一丝不悦,但面上却没有显露半分。   “……脸色不好是因为舟车劳顿,等进城休息个几日,应该就能好了。”季听看着他紧张的模样无奈道。   霍骁闻言松一口气:“那赶紧出发吧,早些到家,也好早些歇息。”   说话间褚宴过来了,和霍骁对视后唇角难得扬起一点弧度,显得没有平日里那么酷了:“殿下,方才的姑娘已由随行太医检查过了,受了点小伤,但不算严重,此时服用了太医带的安神丸,又昏过去了。”   “可有查明身份?”季听蹙眉问。   褚宴颔首:“是附近农户家女儿,正好与咱们顺路,路上直接将她送回去便好。”   “那便如此吧,”季听抿了抿唇,“若流匪已经清理妥当,就赶紧出发吧,反正歇也歇不安生,干脆继续赶路。”   “是!”褚宴应完声顿了一下,将一直握着的手伸到申屠川面前,“驸马爷,这是你的玉佩。”   申屠川看向他手中沾了血的玉佩,道了声谢接过去,褚宴这才转身离开。   季听凑过去看了一眼,顿时嫌弃得不行:“沾了那混蛋的血,想想都觉得脏,要不就扔了吧。”   “这块跟殿下的是一对,怎么能轻易扔了。”申屠川失笑。   霍骁眼眸微动,视线在申屠川手上和季听腰间扫了一圈,眼底闪过一丝淡漠。   季听哭笑不得:“成玉关多的是玉石,到时候我挑个好的,叫人再给我们做一对就是。”   “是啊,驸马爷还是扔了吧,成对的玉佩遍地都是,何必赋予太多意义,再说这玉成色同我送听听那块相似,不过小了些,未免小家子气了。”霍骁不经意间道。   季听顿时心虚了。   申屠川唇角浮起一点弧度,眼眸清澈的看向霍骁:“实不相瞒,这对玉佩正是由霍少爷那一整块切割而成。”   季听没想到他会把这事直接说出来,等想捂他嘴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霍骁微微一怔,随即眯起眼睛看向季听:“我辛苦寻来的玉料,你就这么给截成了两半?”   “霍少爷要怪就怪我吧,都怪我过于喜欢那块玉,殿下又舍不得拒绝我,便交由工匠做了一对来讨我欢心,”申屠川眼底尽是暖意,说到一半时还含情脉脉的看了季听一眼,“我明知道殿下对我总是没有底线,却还是提了要求,是我过分了。”   季听:“……”她怎么记得,当时是因为摔碎了才打成两块的呢?   “霍少爷若是实在不高兴,到时候我们再买一个赠与霍少爷。”申屠川含笑道。   霍骁冷淡的看了他一眼:“不必了,我既然送给听听了,听听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他说罢无奈的看着季听,“谁叫我拿她没办法呢。”   申屠川的表情凉了一分,空气突然沉默下来。   季听意识到不对劲,咳了一声后道:“玉佩的事到了成玉关再说,咱们该出发了。”她说罢就先一步上了马车。   扶云立刻看向霍骁:“你跟我们一起乘坐吗?”   “好……”   “殿下好歹是女子,同外男共乘算怎么回事?”申屠川打断霍骁,不认同的看向扶云,“这次随行的都是文臣,本就同殿下不和,你想他们回京后参殿下一本?”   扶云闻言赶紧对霍骁道:“那还是算了,你骑马吧,我也同你一道,路上还能多说说话。”   霍骁冷脸一瞬,又对扶云笑了起来:“好,许久未见了,路上就一同说说话吧。”   申屠川眼底闪过一丝不屑,直接转身上了马车,一进去便抱住了季听。   “怎么了?”季听失笑。   申屠川声音低闷:“突然想把你藏起来。”   “为什么?”季听揽住他宽阔的肩膀,轻轻的拍着他的后背。   申屠川深吸一口气,等鼻尖尽是她身上的味道后,才低声说一句:“因为你生得太好,我不想让旁人看到。”   “你说的这个旁人,该不会是霍骁吧?”季听扬眉。   申屠川沉默一瞬:“是。”   “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季听哭笑不得,“我和他只是朋友,还是几年未见的朋友,你连朋友的醋都吃?”   申屠川不悦:“他叫你听听。”   “小时候随口叫的,”季听好脾气的同他说话,“都叫这么多年了,总不好现在让人家改吧?你听话一点,我们等祝完寿就走了。”   申屠川沉默片刻:“那你哄哄我。”   “你想怎么哄?”季听忍不住笑了。   申屠川思索片刻,点了点自己的唇。季听轻嗤一声,揽着他的脖子吻了上去,蜻蜓点水的一个吻结束,申屠川的表情总算缓和了。   季听斜了他一眼,直接歪在他怀里歇着:“腰酸,给我揉揉。”   “嗯。”申屠川此刻像只被捋顺了的猫,叫做什么就做什么。   季听在他力道恰好的按摩中睡去,等醒来时天已经亮了,申屠川守在她旁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醒的。   “马车停下了?”季听打了个哈欠问。   申屠川应了一声:“天亮了,流寇不敢袭击,让将士们趁这个时间休息两个时辰,之后再一鼓作气到成玉关。”   季听揉了揉眼睛,注意到他眼底的黑青,顿了顿后问:“你晚上没睡?”   “还有不到一日就能见到爹娘了,我睡不着。”申屠川坦诚道。   季听蹙眉:“那也不能一直熬着,你睡会儿。”   “没事,我不困。”申屠川毫无睡意。   季听不由分说的将他按到软榻上:“赶紧睡。”   申屠川无奈的看了她一眼,最终因为拗不过,还是闭上了眼睛。季听像他平时哄自己睡觉一般拍着他的后背,静静的守在他身边,申屠川一直觉得自己不困,可在她的安抚下,还是不受控制的睡熟了。   申屠川睡着后不久,车帘猛地被掀开,接着便是霍骁兴冲冲的声音:“听听……”   “嘘。”季听赶紧打断他。   霍骁看到马车里的景象后僵了一瞬,接着仿佛无事发生一般举了举手中的烤玉米:“我给你烤了玉米,你吃吗?”   “你先吃吧,驸马昨晚没睡好,我先陪陪他。”季听压低了声音道。   霍骁还想说什么,但见季听一副不愿多聊的样子,便讪讪说了句:“那我给你留着,你尽快出来吃。”   季听敷衍的点了点头,便赶紧示意他离开了,霍骁只好抿唇离开。他走了之后,马车里恢复安静,申屠川的唇角微微浮起一点弧度,又很快放了下去。   季听陪了申屠川好一会儿,实在是饿了才小心翼翼的下马车,刚往前走了两步,便看到霍骁和扶云心情极好的朝她招手。她好笑的走了过去,第一句便是:“我的玉米呢?”   “凉了,我就给褚宴吃了,听听若是想吃,我再给你烤。”霍骁说着,便拉她坐下了。   扶云忙跟着坐下:“殿下,霍骁可厉害了,连玉米都烤得极好。”   “我也烤得好,怎么没见你夸过我?”褚宴说着话走了过来。   季听环顾一下四周,见此处临近村落,便抬头问褚宴:“昨日救下的姑娘家住此处?”   “不错,方才卑职已经派人将她送回了,”褚宴说完顿了一下,“不过她走的时候一直在哭,似乎不想回去。”   季听蹙眉:“为何?”   “他们村子经常受袭,这次没事还有下次,随时还有可能被掳走。”褚宴回答。   季听脸色沉了下来,不悦的扭头看向霍骁:“此处虽然未到成玉关,可也是镇南王的管辖之地,有十万大军坐镇,为何流寇还是如此猖獗?”   “是有十万大军,可这十万大军是用来镇守边关,而非打击流寇的,先帝在时,尚准我爹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可当今皇上一登基,便勒令我爹非皇令不得用兵,”霍骁叹了声气,“眼看着流寇为祸乡里,你当我爹不想整治?”   “你们就没同皇上说过?”季听沉声问。   霍骁看向她:“听听觉得我们会不说?可皇上不信啊。”   季听不说话了,若非她亲自来成玉关一趟,也不会知道这里的流寇已经猖獗如此。季闻就更别说了,自幼长在皇城,这么多年都极少出京都,恐怕在他的认知里,流寇根本算不上什么大害,镇南王要动用大军,说不定还会被他当成图谋不轨。   “听听,我就不明白了,你和季闻一母同胞,为何他比起你差了那么多?”霍骁认真发问。   季听笑了一声:“这话你也敢说?”   “左右又没有外人。”霍骁也跟着笑。   季听看了他一眼,脸上的笑淡了些:“或许是因为他什么都没有,所以才什么都想把在手里吧。”   因为自己心里明白,能坐上那个位置是因为幸运,而非实力,所以整日担惊受怕,看谁都觉得像要抢他的皇位,也因此不敢信任任何一个位高权重的臣子。   挺可悲的。   季听掩下眼中情绪,平静的看着霍骁:“虽然不能用兵,也不该放任不管,总要想别的法子才是。”   “这些流寇不敢往关内去,只在成玉关附近打劫,我爹曾想过将附近村落都迁到关内,然而村落过多,迁居实在困难,后来也就不了了之了。”霍骁提起这件事,也是十分头疼,“不能调兵,不能迁居,单靠我爹那几百私兵,怕是累死也除不尽他们。”   季听眼底闪过一丝冷意,正要开口时,察觉到身后有人靠近,她回头看了过去,看到是谁后唇角扬起:“怎么这么快就醒了?”   申屠川到她身边坐下:“你不在,我就睡不着。”   “驸马爷又不是三岁小儿,怎么睡个觉也要人陪着?”霍骁笑着开口,笑意却不达眼底。   申屠川看了他一眼:“霍少爷还年轻,不懂也正常,等成亲之后就懂了。”   霍骁:“……”   申屠川仿佛只是说了一句寻常的话,说完便继续淡定道:“我方才过来的时候,便一直闻到烤玉米的焦香。”   “快烤好了,等会儿你赶紧吃,吃完就去睡觉知道吗?”季听忙道。   申屠川看向她:“你跟我一起睡?”   “嗯,我陪着你。”季听无奈道。   申屠川这才满意。   霍骁面无表情的松开手插着玉米的棍,下一瞬玉米便掉进了火堆,顷刻间便烧焦了。   “呀!赶紧扒出来!”扶云忙道。   褚宴看了一眼:“没用,已经糊了。”   “抱歉,我手酸了。”霍骁略为愧疚的开口。   扶云赶紧安慰:“没事没事,我为殿下和驸马烤吧。”   “太麻烦了,不如吃干粮吧,”申屠川提议,“昨日我看还有一些饼子,我给殿下烤了吃?”   季听顿时感兴趣了:“好啊,难得尝尝你的手艺。”   扶云闻言立刻将干粮袋拿了过来,申屠川用干净的树枝串上,便在火上细细的烤着,不一会儿便铐得外焦里软了。   “好香啊。”扶云咽了下口水。   申屠川看了他一眼:“想吃的话自己烤。”   “这有什么难的,我也会。”扶云不服气的哼了一声,拿起饼就开始烤。   申屠川将热气腾腾的饼掰了一点下来,直接喂到季听唇边:“尝尝。”   季听张口咬住了,细细的品了一口后夸赞:“真好吃,不愧是驸马,做什么都这般好吃。”   “殿下谬赞了。”申屠川失笑。   季听吃了几口后推拒:“你也吃。”   “我看殿下吃就好。”申屠川唇角一直上扬。   季听蹙眉:“不成,你也吃。”她说完便掰了一小块下来,直接递到了申屠川唇边,申屠川只好吃下。   两个人腻腻歪歪的不像样子,扶云和褚宴却十分淡定,显然在家时也不少见这副场景。霍骁垂眸看着火堆越烧越小,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   等一个大饼分食完,季听便拉着申屠川回去休息了,褚宴也略为疲倦,找了个离火堆远的地方去睡了,火堆旁顿时只剩下扶云和霍骁两个人。   火虽然烧得不大,可天气炎热,两个人坐在旁边也是够受的,扶云烤了几个饼都烤糊后,彻底的放弃了,抹了把汗对霍骁道:“这里太热了,我们去别处吧。”   “何必这么麻烦,浇灭就是了。”霍骁说着,直接用水浇灭了火。   扶云笑了一声:“我真是热得脑子都坏了,竟然一点都没想到。”   霍骁敷衍的笑笑,半晌问了一句:“听听和驸马的感情很好?”   “感情非常好,殿下还说要为了驸马,一辈子都不纳侍夫了。”扶云认真道。   霍骁顿了顿:“她真这样说了?”   “我还能骗你不成?”扶云笑道。   霍骁沉默片刻:“驸马独占听听,你就不会觉得不舒服?”   “我为何要这般觉得?有人对殿下好,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扶云又用袖子擦了擦汗,“你不知道,驸马当初为了殿下吧啦吧啦……总之他们就是佳偶天成、缘分天定,没人能插足他们的感情。”   “那可不一定,人都是会变的,”霍骁盯着已经被彻底浇灭的火堆,“听听更是喜新厌旧,谁知道她什么时候就厌烦驸马了呢。”   扶云听他这话怪怪的,不由得皱起眉头:“你怎么能这样说,哪有盼着人家夫妻不睦的?”   “我没那个意思,我只是随便说说而已,”霍骁失笑,“对了,你不是说到了成玉关想去赛马吗?等到了之后我们便去如何?”   “好啊!”扶云立刻答应。   霍骁见敷衍过去了,便没有再聊季听的事,只是当日一直情绪不大了。   歇了一上午后,车队便继续出发了,经过一日多的赶路,终于凌晨时到达了成玉关。   因为来的时候天还未亮,按规矩城门不能开,一行人便在城外等着,季听躺在马车里的软榻上,懒洋洋的揉着腰。不知道是不是赶路的时间太长了,她这两日腰愈发酸了,整个人都有些提不起精神。   “殿下睡会儿吧,醒来就能进城歇息了。”申屠川低声道。   季听有气无力道:“我饿了。”   “我去找扶云要点干粮,你等我一下。”申屠川说完,便下马车去找扶云了。   因为天亮就要进城,便没有再安营扎寨,所有人都随意的找地方休息,申屠川走了一圈都没找到扶云,反而遇上了另一个人。   “霍少爷。”他打过招呼便转身要走。   霍骁淡淡开口:“驸马爷留步。”   申屠川停下脚步,一脸平静的看向他:“有何指教。”   漫长的沉默之后,霍骁缓缓开口:“我们做个交易。”   “你说。”申屠川神色浅淡。   霍骁定定的看了他半晌,眼眸微微眯起:“你说服听听纳我为侍夫,我镇南王府照顾你爹娘一辈子,如何?”   申屠川静了片刻:“若我不答应呢?”   “你娘身子弱,一直不适应成玉关气候,每日都需仔细照料,你确定不答应?”霍骁沉声反问。   申屠川眼底泛起一丝冷意:“你威胁我?”   “不是威胁,是提醒你要为爹娘尽孝。”霍骁似乎笃定他会答应,连声音都透出几分势在必得。   申屠川这次沉默更久,霍骁上前一步:“我不求别的,只做个侍夫便可,你依然是唯一的驸马爷,我不会对你造成任何威胁,同样的,你爹娘也能在镇南王府颐养天年,可以说是不亏……”   “你真觉得,我爹娘能安稳住在镇南王府,是你的功劳?”申屠川打断他的话。   霍骁的脸色顿时难看了:“你什么意思?”   申屠川眼底闪过一丝嘲讽:“接我爹娘过去一事,确实是殿下拜托你的不错,但也只是因为用你较为方便,你若是不愿帮,我让殿下直接找镇南王就是,你猜你爹敢不敢拒绝?”   “若我执意不肯,你觉得我爹会答应?”霍骁声音冷如冰霜,“可别忘了,我是我爹最重视的儿子。”   申屠川撩起眼皮扫了他一眼:“凛朝向来都无立嫡立长的规矩。”   霍骁蹙眉,不懂他为何突然说这个。   “你若真如传闻中那般受重视,为何镇南王要立你庶兄为世子?”申屠川闲闲的补上一个扎心的提问。   霍骁的双手猛地握拳,额角也跳起青筋。   “跟我谈条件,你还不够格。”申屠川说完便转身离开,找到扶云要了干粮后,就直接回了马车。   “怎么回来这么晚?”季听迷迷糊糊地问。   申屠川抚上她的脸颊:“忙着狐假虎威去了。”   “嗯?”   申屠川心情不错的亲了亲她的额头,季听一脸莫名其妙的睁开眼睛。 第123章   季听完全清醒了:“什么狐假虎威?”   申屠川扬起唇角:“没事,吃干粮。”他说着,掰了一点饼送到她唇边。   季听疑惑的看了他一眼,张嘴把饼叼走了,饼子又干又硬,虽然申屠川特意掰成小小一口喂她,她还是得费力的嚼好多下。   申屠川看到她小老鼠一样咔嚓咔嚓的吃,眼底顿时盈满笑意:“少吃点,等进城之后再吃些热乎的。”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若非现下饿得睡不着,我才不吃这些占肚子的东西呢,”季听一边努力嚼,一边含糊的回答,“啊对了,进城之后还要安顿这一众人,恐怕得费些时候,你到时候先去见你爹娘吧。”   申屠川揉揉她的头发:“也不急于一时,我先陪你将诸事理顺了,再一同去拜见。”   季听顿了一下:“……你先去吧,我稍后再去。”   申屠川眉头微扬:“殿下怕了?”   “是啊。”季听坦然承认。   申屠川失笑:“你又非没见过爹娘,原先总跟爹吵得脸红脖子粗,怎么这会儿反而是怕了?”   “……那能一样?原先我们同朝为官,是各自为营的政敌,如今我突然成他儿媳了,平白比他矮了一截。”季听撇着嘴嘀咕一句。   申屠川扬眉:“听你的意思,似乎很是不满?”   “我哪敢不满哦,他生出个这么好的儿子给我,我感激还来不及呢。”季听立刻讨好。   申屠川沉默一瞬:“我觉得你这话在占我便宜。”   “……不要在意这些细节,你只需先去寻他们,然后在他们面前说我的好话,一直说到我过去便好,”季听说着说着,又开始担忧起来,“我先前每次都将你爹气得脸红脖子粗,还一直缠着你,你娘肯定讨厌死我了,也不知你现在夸我两句,能不能让她喜欢我一点。”   申屠川看着她为讨爹娘欢心烦忧,静了许久后缓缓道:“娘喜欢你。”   “嗯?”季听看向他。   申屠川眼眸黑沉:“娘一直喜欢你。”   季听失笑:“你少唬我,我又不傻。”她先前就差把他们家搅得鸡犬不宁了,申屠夫人怎么可能喜欢她。   “我没唬你,”申屠川扬唇,“因为原先在京都时,我便总是夸你,所以她知道你本性如何,自然是喜欢你的。”   季听愣了愣:“……你以前还夸过我呢?”   “很难想象?”申屠川捏住她的脸,“我早就告诉你,第一次见你时便倾心了,你当我的话是耳旁风?”   “没没没,我就是随便问问嘛。”似乎被他捏得疼了,季听往后仰了一下,故作不在意的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饼,然后偷偷笑出了声。   申屠川哭笑不得的看着她,等她又吃两口后便将饼收起来了,季听将他拉到软榻上,两个人蜷着身子挤在一处,她像哄孩子一般轻轻拍着申屠川:“睡会儿吧小川,醒来便能见到爹娘了。”   “叫夫君。”   “夫君。”   申屠川这才心满意足的闭上眼睛,揽着她的肩膀很快睡去。   一个时辰后城门开了,早已等在城中的镇南王携世子立刻迎了上来,季听含笑下了马车,即便风餐露宿这么久,也丝毫不影响她天生的皇室风范。   “长公主殿下。”镇南王笑呵呵上前便要跪拜。   季听立刻扶住他:“王爷折煞本宫了?”   “微臣不敢,只是殿下身份尊贵,该行的礼微臣还是要行的。”镇南王本就是作个样子,她扶了之后便站直了。   季听笑道:“本宫是来给王爷贺寿的,寿辰在即,寿星才最为尊贵。”   “不敢不敢,殿下真是说笑了,”镇南王忙推拒说完看向申屠川,“这位恐怕就是驸马爷了?果然是一表人才。”   申屠川谦逊点头:“近来家父家母多叨扰,让王爷费心了,晚辈在此谢过。”   “如今咱们也是一家人了,驸马爷莫要多礼。”镇南王热切道。   申屠川无视旁边脸色不好的霍骁,又对镇南王道了一声谢。镇南王客气两句,便将世子拉过来见过季听,等一通寒暄之后,季听才缓缓道:“本宫这些随从一路实在辛苦,不如先将他们安顿下来,本宫再同王爷叙旧。”   “好啊,驿站已经收拾好,叫世子直接带去安顿便可。”镇南王立刻道。   季听颔首:“那本宫也先过去。”   听到季听要住驿站,镇南王还未开口,一直沉默的霍骁就先一步说话了:“你是贵人,怎么能住在驿站,不如就住在镇南王府吧,正好申屠老先生也在,还能多相处一段时日。”   季听现下最怕的便是同申屠川父母见面,更别说多相处了,更何况还要顾忌别的,于是闻言立刻拒绝了:“王爷寿宴在即,府中定然忙得紧,本宫和驸马去了,又要忙上添乱,所以还是不去了。”   “殿下去府中微臣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么会觉得添乱?还是去府中住吧。”镇南王劝说。   季听却十分坚决:“不必了,本宫去驿站便好。”   镇南王还想再劝,申屠川先一步开口了:“殿下这一路住的都是驿站,如今也已经习惯,若是换了别处,怕是会休息不好。”   “你的意思是我镇南王府还比不上驿站?”霍骁皱眉问。   他一开口,镇南王就沉下声了:“骁儿,不得无礼。”   “……是。”霍骁只能不说话了。   气氛稍微有些下来了,季听轻笑一声,抬头对镇南王道:“若是寻常时候过来,即便王爷不说,本宫也要住在王府中,可这次带了太多人,实在是不大方便。”   她这次来带了许多文臣,那些人可都是季闻的眼线,她如今已经成亲,季闻不必担心她会同镇南王联姻,所以她和并非世子的霍骁交好也无妨,可若是住进镇南王府,那就不一样了,说明她交好的不仅是霍骁,还有镇南王。   她可不想平白被季闻猜忌,到时候再闹出什么幺蛾子,实在是麻烦又讨厌。   她这么一说,镇南王便明白了她的暗示,顿时一拍脑门懊恼道:“微臣糊涂了,殿下确实应该住在驿站,多谢殿下提醒。”   这一句便是认同季听住驿站了,申屠川目光浅淡的看了霍骁一眼,霍骁的表情险些没有绷住。   “王爷明白就好,时候不早了,王爷迎也迎了,不如先各自散去,待晌午时本宫和驸马再去叨扰。”天不亮时啃的那两口饼早就没了,季听此刻又困又饿,只想赶紧安顿下来。   镇南王连连称是:“那殿下快去歇息,微臣就不打扰了。”   季听又客套两句,才同其他人一同往驿站去了。   去的路上,她小心的问申屠川:“你不会生气吧?”   “你是要避嫌,我有什么可气的?”申屠川反问。   季听笑了:“同聪明人打交道就是好,根本不用解释什么。”   “不过既然要少去王府,不如将爹娘接到驿站来吧,也好让我尽些孝道。”申屠川缓缓开口。   季听表情一僵:“接、接过来?”   “不可以?”申屠川反问,问完便笑了,“他们又不是毒虫猛兽,你怕什么?”   “倒不是怕……算了,接过来住几日吧,你爹那个老顽固得好好劝劝,否则等离开时不跟咱们走怎么办?”季听拍板决定。   申屠川沉默一瞬:“你如果想讨他欢心,记得别在他面前这么叫他。”   “……哦。”季听眨巴眨巴眼,觉得自己是该改改称呼申屠山的习惯了。   两个人说话间便到了驿站,等安顿下来后便已经是晌午了,季听短暂的眯了一会儿,才同申屠川一起往王府去。到了王府之后,季听先去同镇南王见面,申屠川则去后院找父母了。   王府厅堂中,镇南王含笑同季听说着话,旁边霍骁作陪,时不时的同季听说上两句。镇南王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半晌轻笑一声:“原先你们两个玩在一起的时候,还都没有椅子高,如今也这么多年过去了,难为你们之间的情分并未淡了。”   “我同听听最好了,怎么也不会淡的。”霍骁笑了起来,露出整齐的白牙。   镇南王顿时嗔怪:“怎么能直呼殿下小名。”   “听听喜欢的。”霍骁立刻道。   “喜欢也不能这么叫,太失礼了。”镇南王训了一句。   季听只能在一旁打圆场:“都唤了这么多年了,本宫也习惯了,王爷不必在意。”   “听到没有!”霍骁见季听帮自己,底气立刻足了。   镇南王哭笑不得:“微臣这个儿子,真是被惯坏了。”   “家中幺子,受宠些也是正常。”季听含笑道。   镇南王笑着笑着突然叹了声气:“说起来,殿下当初要选驸马时,骁儿听说殿下将他也纳入选择了,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如今也只能说是造化弄人啊。”   “爹,你说这些做什么!”霍骁不悦的皱起眉头,脸颊却是红了一分。   季听顿了一下,倒是没想到镇南王竟有同自己联姻之意。不管是她还是镇南王,都是季闻猜疑紧张的对象,他不仅不避嫌,竟然还想结秦晋之好,实在叫人意外。   这个镇南王,野心不小啊。   她静了片刻含笑道:“也幸亏没联姻,否则本宫就真的无颜见王爷了。”   “哦?这是为何?”镇南王好奇。   季听叹了声气:“不久前那场瘟疫,王爷应该是听说了吧?”   “自是听说了,殿下巾帼不让须眉,以一己之力救所有百姓,实在叫人佩服。”镇南王恭维道。   季听苦笑一声:“既然王爷听说了,想来也知道本宫染过瘟疫的事。”   “不是已经好全了吗?”镇南王皱眉。   季听颔首:“是好全了,可惜也留下了病根,自此不能再有身孕。”   镇南王愣了一下,大惊:“怎么会这样……”   “幸亏当初没选霍骁,否则本宫还真不知该如何跟王爷交代。”季听一副心有戚戚的模样。   霍骁怔愣半晌,才沉下脸问:“先前你怎么没告诉我?”   “男女有别,”季听失笑,“本宫告诉你这些做什么?”   霍骁抿了抿唇,便不再说话了。   镇南王愣了半晌后,才遗憾的叹了声气:“殿下好好调养,说不定将来会有子嗣的。”   “此事知之者甚少,还请王爷代为保密。”季听含笑道。   镇南王表情郑重了些:“殿下放心,微臣定不会给殿下添麻烦。”   季听微微颔首,看一眼外头的天色才道:“都快晌午了,本宫自来了还未见过公婆,现下要去看看了。”   “殿下请。”镇南王和霍骁忙起身送她,一直送到申屠山夫妇所在的别院门口才停下。目送季听进了院子,镇南王才扭头对霍骁道,“爹原想着,你既然愿意,那让你做个侍夫也可以,可如今一看,却是没办法帮你了。”   “为何?就因为她注定无法生下霍家的子嗣?”霍骁眼底闪过一丝嘲讽,“听到殿下不能生育,未来的帝王身上没有霍家的血脉,爹应该很失望吧。”   镇南王的表情沉了下来:“放肆,怎能如此胡说。”   “总之不管她能不能生,我都跟定她了,爹你不用再劝,反正你有大哥他们传宗接代,香火总不至于断在我身上。”霍骁不耐烦的说完,便直接转身走了。   镇南王气得脸都红了,却还是不能奈何他,最终只是重重的叹了声气,绷着脸离开了别院。   这边季听独自一人进了别院,刚走到厅堂门口,就听到申屠山怒道:“这都什么时候了,竟然还不过来,摆明了是没将我们夫妇放在眼中。”   季听顿了一下扬眉,干脆就停下了脚步。   “殿下今日初到成玉关,正是忙的时候,迟来一会儿也没什么。”申屠夫人淡淡道。   申屠川也开口:“她这会儿应该就到了。”   一听三个人有两个站她这边,季听瞬间不慌了,一脸淡定的走了进去。   一看到她来了,申屠川立刻起身来迎:“过来了?”   “嗯。”季听含笑应了一声,接着略为紧张的走到申屠夫人身边,小心的鞠了一个万福,“婆婆。”   申屠夫人表情淡淡的,眼神却是暖的,她握住了季听的手:“叫什么婆婆,以后随川儿,叫娘。”   “娘。”季听大方的唤了一声。   申屠夫人唇角微扬:“好,快坐下。”   “坐什么坐,这里这么大一个活人,她是眼瞎看不到?”申屠山语气恶劣道,“申屠川莫非只有娘没有爹?”   季听想也不想的反驳:“爹在哪呢?”   “你什么意思,还不想认我?”申屠山瞪眼。   季听斜睨他一眼:“我看你也不怎么想认我,这样不是挺好?”都道申屠老丞相竹石之风极为大度,可在她眼里,就是一个随时会跳脚的老头,比她家周老爷子还不淡定,实在是欠收拾。   “我是申屠川的爹!”   “那又怎么样?”季听极为嚣张的挑衅,说完才意识到空气过于安静,她沉默一瞬,僵硬的看向申屠夫人,露出一个尴尬的笑。   申屠夫人淡定的点了点头,季听更尴尬了。   申屠川安慰的握了握她的手,主动为她说话:“京都向来有长辈给见面礼的习惯,娘已经给了玉镯,听儿改口是应该的,爹还什么都没给,不改口也没什么挑理的。”   “你个臭小子竟然向着她!”申屠山愤怒的看向申屠夫人,“早就说让你拿他换个姑娘养,你偏偏不听,现在好了,娶个媳妇忘了娘,你心里舒服了?”   “他又没同我顶嘴,怎么叫忘了娘?”申屠夫人平静的看向他。   申屠山噎了一下:“夫妻一体同心,忘了我跟忘了你有什么区别?”   季听没想到,又一次听到‘一体同心’这个词,竟然是从申屠山口中听到的,发现申屠川能长成今天这样,真是受了父母极深的影响。一冒出这个想法,她顿时没有再跟申屠山对着干的想法了。   申屠山还在抱怨:“我申屠山到底造了什么孽,竟然娶个这样的儿媳妇进门,以前就喜欢顶撞我,现下更是变本加厉,我看再过不了几日,我就要被生生气死……”   “爹。”季听乖乖的叫了一声。   申屠山瞬间卡壳,申屠川表情微妙的伸手摸了摸季听的额头,确定她没起烧后才放心。   申屠山还在发愣,申屠夫人推了推他:“没听见儿媳妇叫你?你备的见面礼呢,还不尽快给她。”   “……我才没备见面礼,”申屠山梗着脖子说完,最后还是掏出一块印章,“喏,我身上就只有这个,拿去吧。”   季听眨了眨眼,将印章接过来,观察片刻后诚恳道:“爹,你很缺钱吗?”   “……什么意思?”   季听皱眉:“我娘送的是祖传的玉镯,你怎么就送我一个木头章?”   “什么木头章!那是我的私章!”申屠山炸了,正要讽刺她头发长见识短,就看到她笑得眼睛都弯了,愣了一下后更气恼,“你故意的?”   “我就是跟您开个玩笑,别生气嘛,”季听咳了一声,“但您确定要把这个给我吗?”   如今他虽然是戴罪之身,在朝中的影响却是根深蒂固,她拿了他的私章,日后要文臣做些什么,简直是轻而易举。   申屠山显然也知道这枚章的重要性,闻言冷哼一声:“给你又怎样,你还敢拿着干坏事?”   “有那想法。”季听一脸认真。   申屠山沉默片刻,面无表情的朝她伸出手:“我反悔了,还给我,我再给你个别的。”   “给出的东西哪有要回去的。”季听说着,赶紧塞到怀里。   申屠山冷哼一声,也没有再追着要了,但也强调道:“我给你这个,不过是给川儿一点面子,不代表就认可你这个儿媳妇了知道吗?”   季听压根就懒得理他,直接同申屠夫人说话:“娘,你身子可好些了?”   季听相当自来熟,丝毫没有新妇第一天叫娘的羞涩,听得申屠川眼底闪过一丝笑意。   申屠夫人颔首:“已经好多了,让你和川儿担心了。”   “你没事就好,虽然好些了,也不要大意,得小心养着才是。”季听叮嘱。   申屠川也在一旁附和,只有申屠山一直阴阳怪气,但看到三人杯中茶水少了,却还是会给及时续上。   一家四口聊了片刻,申屠川提起一同去驿站住几日的事,申屠山想也不想的拒绝了:“不去,麻烦。”   “不过是去住两日,连行李都不用拿,有什么可麻烦的?”季听随口问。   申屠山横了她一眼:“我不想同你一起住不行吗?”   “啧,你该不会是怕见往日的同僚吧。”季听扬眉。   申屠山当即瞪眼:“那些人说不定有小一半都是我的门生,我有什么可怕的?”   “你想多了,皇上考虑到了这一点,这次派来的都是同你不熟的,”季听斜了他一眼,“你若是怕他们缠着你,那倒也不必。”   申屠山顿时沉默了,片刻之后绷着脸:“那就更不去了,都不认识什么人,我有什么好去的。”   季听和他共事多年,知道他有多别扭,听到他这么说,顿时没有办法了,只能求助的看向申屠川。   申屠川沉默片刻:“你和娘先出去,我跟爹说几句。”   “好,你们快些,镇南王的人应该快来请咱们用膳了。”季听提醒一句,便扶着申屠夫人出去了。   等屋里只剩下两个人后,申屠山有些不耐烦:“我知道你想劝我,可我真不想见京都来的人。”   申屠川看着他:“你真不去?”   “我不去,”申屠山说完又赶紧补充一句,“你娘也不准去,我一个人在镇南王府无聊,得她陪着才行。”   “可是娘想去。”申屠川淡淡道。   申屠山轻哼一声:“没事,为了我她会留下的。”   申屠川这次静了很久:“若你们执意不去,那我和听儿只能勤来王府了。”   “那就来,”申屠山斜了他一眼,“本就该你们这些小辈迁就我们才是。”   “镇南王府的小少爷霍骁,一直仰慕听儿,似乎想给听儿做侍夫。”申屠川缓缓补充一句。   申屠山:“……”   “去驿站住吗?”申屠川又问。   申屠山:“……去。” 第124章   申屠川父子还在屋里说话,季听站在房檐下,不经意间和申屠夫人对视后,条件反射的挤出一个讨好的笑脸,之后便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方才申屠川他们也在的时候,季听觉得和申屠夫人的相处还挺自在,可真当只剩下她们两个时,她又开始尴尬了,尤其是申屠夫人总是一副云淡风轻、什么都不在乎的模样,叫她连闲聊都不知从何聊起。   正当她绞尽脑汁想话题时,申屠夫人便已经开口了:“你进城之后还未休息吧?”   “啊……对,没来得及。”季听忙回答。   申屠夫人颔首,又主动聊起了别的:“虽然先前没怎么说过话,可不论是你公爹还是川儿,每次回府说得最多的便是你,所以我对你还算了解。”   “他们都说我什么了?”季听赶紧问。   申屠夫人想了想:“川儿说起的,无非是一些琐事,比如你今日吃了什么,做了什么事,说过什么话,至于你公爹……”她静了静,“都是不好听的话。”   季听:“……”其实您不必这么坦诚的。   她沉默一瞬,艰难开口:“其实我不像爹说得那样,真的。”   兴许是看出了季听的紧张,申屠夫人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和善些:“我很好相处。”   季听:“?”怎么突然说起这些了?   “也没那么多规矩,你不用太紧张,”申屠夫人说完想了想,又补充一句,“川儿模样随我,性子也随我。”   季听顿了一下,这才细细的打量起申屠夫人,发现她的眉眼确实和申屠川极为相像,再看她总是波澜不惊的眼眸,季听忍不住笑了一声:“确实,驸马生得和您很像。”   “你既然不怕川儿,也不必怕我。”申屠夫人眸光和缓。   季听和她对视片刻,才发现她一直在努力朝自己释放善意,虽然碍于天生清冷的性子,效果不怎么明显,但根据和申屠川相处的经验,季听还是一眼就看出来了。   最后一点紧张感也彻底消失,季听不好意思的笑笑:“我没怕您……就是有点紧张。”   “为何紧张?”申屠夫人疑惑。   季听抿了抿唇,小小声的说一句:“我怕您不喜欢我。”   “嗯?”   季听脸颊泛红:“您和申屠老丞相都是驸马最重要的人,如果你们不喜欢我,他一定会觉得为难,我、我不想让他为难,可又怕没办法讨好您……事实证明我多想了,您很通情达理,对我也很好。”   申屠夫人的唇角微微扬起:“我很喜欢你。”   “嗯,谢谢娘。”季听感激道。   申屠夫人想了想,又开口道:“我有一个问题,你既然担心我们不喜欢你,为何还要跟他爹吵架?”   “……我就是没忍住,”季听小声嘀咕一句,“我和老丞相每次见面都这种阵仗,刚才本来也想讨好他的,但是一看到他就给忘了……不过您放心,我和爹虽然脾气秉性都不合,可也是吵不散、不会伤感情的。”   “我知道,他很喜欢你。”申屠夫人含笑道。   季听闻言,顿时又有些不好意思了,没等她开口回句话,申屠山不满的声音便从门口传来:“谁喜欢她了?我最讨厌的就是这丫头。”   季听克制住翻白眼的冲动,扭头对他露出一个假笑。   “讨好我也没用,进了我申屠家的门,就得都听我的,否则我就不认你这个儿媳妇,听到没有?”申屠山冷笑一声。   季听的白眼还是翻了,正要反击时,突然注意到申屠川的眼神示意,她顿了一下后扭头躲进申屠夫人怀里:“娘,爹爹凶我。”   申屠夫人:“?”   申屠山:“……”   庭院里静了片刻后,申屠山炸了:“季听你脸皮是不是太厚了?才认识我夫人多久,就敢让她给你撑腰了?你是不是忘了我和她才是几十年夫妻……”   “怎么跟儿媳说话的?”申屠夫人蹙眉,声音微微泛冷,“这么大年纪了,为老不尊。”   申屠山愣了一下,随后震惊的睁大了眼睛。   季听挽着申屠夫人的胳膊装委屈:“算了娘,我都想好了,以后再也不跟爹爹吵架了,你不要生他的气。”   “季听你真是……”申屠山话说到一半,注意到自家夫人的眼神后,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匆匆换成了另一句,“你真是越来越贤惠了。”   “还行吧爹。”季听找到了制住申屠山的法宝,突然就大度起来,趁申屠山气哼哼的扭头走时,还不忘讨好的晃了晃申屠夫人。   申屠夫人顿了一下,等她松开自己走了之后,才抬脚不紧不慢的往庭院门口走。申屠川陪在她身边,看到她表情微妙,顿了一下后问:“娘,你怎么了?”   “……没什么。”申屠夫人敷衍的说了一句。   申屠川沉默片刻:“方才让听儿找娘帮忙是我的主意,她也是听我的话才会找娘撒娇。”   “你的主意?”申屠夫人蹙了蹙眉,随后又舒展了,“即便是你的主意,她若非经常撒娇,也不会做得如此熟练。”   “娘……”申屠川拉住她的衣袖,让她停了下来。   申屠夫人看向他,注意到他眼底的忧虑后顿了顿:“怎么了?”   “听儿很好,我希望您别因为这点小事就不喜欢她。”申屠川蹙眉道。   申屠夫人静了静:“谁跟你说我不喜欢她了?”   “可您方才……”申屠川眉眼中俱是忧虑。   申屠夫人看了他一眼:“若我不说实话,你是不是就要一直担心了?”   “我想知道您是怎么想的。”申屠川坦诚道。   有四五分相似的母子俩对视片刻,申屠夫人淡定的把头扭回去,平视前方道:“我以前一直觉得,孩子这种东西,是男是女都没有什么区别,可方才听儿抱着我撒娇时,我才发现自己错了。”   她抬脚往门外走,幽幽留下一句:“当初就该听你爹的,拿你换姑娘养,说不定也能体会一下孩儿绕膝的乐趣。”   申屠川:“……”   他静默的时候,申屠夫人已经和季听他们会合了,季听一看自己男人没跟上,便立刻跑回来寻他,看到他站在院门口发呆后便唤了一声:“你怎么还不过来?”   申屠川回神,看着季听无辜的脸,突然明白母亲为什么那么说了。如果要他在自小早熟寡淡的儿子和擅长撒娇的漂亮女儿之间选,他肯定也会选后者。   “傻站着做什么,过来呀。”季听朝他伸手。   申屠川唇角微扬,握着她的手朝外走去。   一家四口和镇南王府的人一同用了餐,没多歇息便往驿站去了,一直回到房中,季听才好奇的问申屠川:“爹不是不来么,怎么又要来了?”   “哦,他说想和你多相处。”申屠川淡定道。   季听嘁了一声:“你觉得我会信?”   “他其实是想同我们多相处的,只是不愿面对京都来的那些人,”申屠川说完顿了一下,“为国尽忠这么多年,最后却以谋逆的罪名流放,他虽然嘴上不说,多少还是介意的。”   季听沉默一瞬:“既然不想面对京都来人,那就安置在我们旁边的院子吧,没有我的吩咐,不会有人靠近。”   “好。”申屠川眉眼和缓起来。   季听困倦的打了一个哈欠:“我真的要休息了,太累了。”   “睡吧,我已经吩咐下去,任何人不得前来打扰。”申屠川扶着她的腰,轻轻的帮她按摩经常酸的地方。   季听轻哼一声,疲惫的到床上躺下了,申屠川继续帮她松弛身子,直到她彻底睡熟,才在她身边躺下。   两个人风餐露宿这么多日,早已经到了极限,这会儿终于能休息了,便拥在一起沉沉的睡去,一直到夜深了才醒。   季听睡得浑身酸软,枕着申屠川的胳膊懒洋洋道:“饿了。”   申屠川知道她不喜欢这种时候麻烦下人,便轻抚她的脸颊道:“我去厨房看看有没有吃食。”   “一起吧,我也出门走走。”季听说着便要起身。   申屠川见她要出去,便帮她将头发挽好,两个人一同下楼往后院的厨房去了。夜已经深了,除了偶尔的蝉鸣,院子里半点声响都没有,季听牵着申屠川的手,跟着他一起到了后厨,便开始四处找吃的。   边关驿站到底不比京都,季听找了半天,都只找到一块发糕,不由得一阵无语:“就一块,也吃不饱啊。”   “这里有吃的。”申屠川叫她。   季听赶紧跑过去,看到一个锅里温着的四菜一汤后,顿时眼睛一亮:“是京都菜色,这里也有京都来的厨子?”   “有没有京都来的厨子我不知道,但这饭菜是娘为我们准备的,我却是看出来了。”申屠川唇角微扬。   季听顿了顿:“娘准备的?”   “嗯,是她的手艺。”申屠川眼底尽是暖意,盯着饭菜看了半晌后,突然感觉到季听的视线,他顿了一下扭头,猝不及防和她对视了,“……怎么了?”   “我还第一次见你这副模样,”季听笑了,眼底闪过一丝怅然,“突然像个小孩了,难道这就是有爹娘在的滋味?”   申屠川想到先皇和先皇后,静了静后握住她的手:“他们也是你爹娘。”   季听打起精神笑笑:“对,也是我爹娘,赶紧把饭菜端出来,我想尝尝娘的手艺。”   “好。”申屠川应了一声,便把饭菜都端了出来,因为厨房不大,又没有坐的地方,申屠川便找来一个还没劈开的树墩,将饭菜放在上面,两个人蹲在树墩旁边,你一口我一口的互相喂。   吃着吃着,季听就忍不住笑了,申屠川看向她:“笑什么?”   “你有没有觉得,咱们这样像极了寻常夫妻?”季听含笑问。   申屠川沉默一瞬:“不像,倒像两个偷饭贼。”   “……气氛这么好,你就不能说些好听的?”季听无语了。   申屠川失笑:“听儿若是喜欢,那我们日后就经常来厨房吃饭。”   “太刻意就没有意思了,像这样就挺好,很新鲜。”季听说着,把自己吃剩的馒头塞给他,“我不想吃了。”   申屠川毫无怨言的把她的剩馒头解决,这才将碗筷都收拾了:“回去睡吧。”   “好。”   因为这一顿吃得极好,两人回屋后说了会儿话,便直接安枕到天亮。   用过早膳之后,申屠川便去后院陪爹娘了,季听将随行官员的琐事处理了,正要跟着过去时,听到了霍骁来了的消息。   她思索一瞬,还是先去见霍骁了。   “听听,”霍骁高兴的迎了上去,“王虎他们听说你来了,便想邀你一聚,此时正在外头等着,你今日可有空?”   季听乍一听到这名字还愣了愣,费力想了半天,才想起是霍骁以前的小跟班,幼时没少带她玩。她笑了一声:“好啊,那就聚聚吧,我去叫驸马。”   “等一下,”霍骁忙拦住她,嘿嘿一笑道,“大家是幼时玩伴同聚,你带上驸马算怎么回事,王虎他们可没有带夫人啊。”   季听一想也是,即便是带上申屠川,他也未必能跟这些人聊得来,干脆就不带了。于是她微微颔首:“行吧,我跟驸马说一声就跟你走。”   “说什么说,让小厮去说一下就成了,驸马还要陪父母,你何必要去打扰,快点吧,扶云和褚宴已经去酒楼了,就差你了。”霍骁催促。   季听只好匆匆叮嘱小厮两句,之后便跟他一起离开了。小厮按照季听的吩咐去后院禀明情况时,申屠川正在陪父母说话,一听到季听跟霍骁走了,申屠川还未开口,申屠山就先急了:“季听什么意思?怎么就跟霍骁走了?!”   申屠夫人看了他一眼,平静的端起杯子浅抿一口。   申屠川看了小厮一眼,等对方退下后才淡淡道:“许是旧友相见,便想多聚聚吧。”   “那是普通旧友吗?怎么能随便聚?不成,你赶紧追过去,我和你娘自己会打发时间,不需要你管。”申屠山催促。   申屠川别开脸:“她没叫我一同去,应当是不想让我去的。”   “傻不傻,她越是不让你去,你就越该去才是!”申屠山说着,便强行将他拉了起来,“成玉关不比京都,能称得上是酒楼的统共就那两家,你赶紧去找她,不能让她和霍骁单独相处。”   “也并非单独相处,还有扶云和褚宴,”申屠川说完顿了顿,“只不过没带我而已。”   “所以她为什么不带你?”申屠山瞪眼。   申屠川不肯回答,但看着情绪越来越不好。   正当父子俩大眼瞪小眼的时候,申屠夫人将杯子放下了:“他们是旧友聚会,川儿即便是去了也说不上话,何必要跟过去。”   “当然要跟过去了!你不知道,那霍骁……”申屠山说着,突然压低了声音,“那霍骁看上咱儿媳妇了,你说能不跟着吗?!”   “再是看上了,听儿也同川儿成婚了,他又能如何?”申屠夫人依然淡定。   申屠山气恼:“夫人可别忘了,咱的儿媳妇可不是寻常女子,先皇、也就是她亲爹,可曾亲口许诺,准她像男子一般三妻四妾,若是他们相处出了情谊,她是有权纳侍夫……”   “我去找她。”申屠川猛然起身。   申屠夫人蹙眉:“我看听儿对你情深义重,你怎能对她这般不放心?”   “我并非对她不放心,”申屠川顿了一下,“我是对别人不放心。”说完,他便直接走了。   申屠夫人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半晌不悦的看向申屠山:“都怪你。”   申屠山:“?”   申屠川出门之后,便径直往酒楼去了,然而两个酒楼都找了一遍都没见到他们,倒是第二家的小二说了句:“您说霍少爷他们啊,方才是来咱们这儿坐了片刻,不过很快就走了。”   “可有说去了什么地方?”申屠川问。   小二想了想:“听他们提起,说是要去城外打猎。”   申屠川沉默片刻,留下一句‘多谢’便回驿站了,申屠山一看到他独自一人回来,顿时忍不住叹息一声,但很快被夫人拎着耳朵拎走了。申屠夫人将唯恐天下不乱的丈夫关进屋里,自己同闷闷不乐的儿子谈心。   “你这次来,患得患失许多。”申屠夫人缓缓道。   申屠川顿了一下:“有吗?”   “都是我们不好,若更能谨言慎行,不被人诬陷至此,你至少还有个丞相名头的爹为靠山。”申屠夫人眼底闪过一丝愧疚。   申屠川失笑:“我从不在意这些。”   “你不在意,不代表旁人也不在意,”申屠夫人轻叹一声,“若申屠家风光如初,区区一个镇南王的幺子,又岂敢生出同你争锋的心?”   申屠川不说话了。   申屠夫人扭头看向他,半晌突然道:“你太在意听儿了。”   申屠川顿了一下,抬头看向她。   “不是说在意不好,而是过度的在意,会让人喘不过气,”申屠夫人握住他的手,“今日她不过是同伙伴出去游玩,还有褚宴和扶云跟着,你何必太过担心。要松弛有度,感情方能长久。”   申屠川垂眸:“我知道了。”   “其实这也不怪你,如今的你虽有一身抱负,却只能守在后宅,目之所及只有听儿,太过在意也是正常,”申屠夫人轻轻叹了声气,“若是世上事能两全多好,若是可以,娘还是希望你能做入仕,多做利国利民之事。”   申屠川神情微动,半晌缓缓道:“我喜欢守着她。”   申屠夫人笑笑,安抚的拍拍他的手。   季听一直到晚膳时才回来,看到申屠川独坐在屋里对着窗子发呆后,便下意识的放轻了脚步,从背后悄悄靠近,等距离还有两步远时突然窜了过去,捂住他的眼睛神秘的问:“猜猜我是谁?”   申屠川扬唇:“你进来时,我便听到了。”   “没劲。”季听轻哼一声,松开了他。   申屠川转身看向她:“今日都玩了什么?”   “哦,去打猎了,虽然一只猎物都没打到,但是很好玩。”季听眼睛晶亮,看起来心情极好。   申屠川唇角微扬:“是么,那下次带我去吧。”   “好啊,有空我带你去玩,”季听说完,便扶着腰上床了,“骑马太累了,我今日坐在马背上,被晃得总是恶心想吐,腰也有种要断的感觉,实在是太难受了。”   “你把衣裳解开,我给你揉揉。”申屠川说着,也跟着去了床边。   季听轻哼一声趴好,当他的手落在腰上时,她的唇角都跟着扬起了。   申屠川垂眸帮她揉了片刻,突然说一句:“若我一直跟着你,有朝一日你会觉得厌烦吗?”   “嗯?”季听没听清。   申屠川沉默片刻,再开口又变成了另一句话:“你不会喜欢别人,对吗?”   “……你怎么了?”季听这回听清了,担忧的翻过身看向他,半晌小心的问,“是不是我今日没带你出去,你不高兴了?”   看到她忐忑的神情,申屠川突然有些明白母亲的意思了,因为他步步紧逼,所以在感情里变得小心的,不仅仅是他自己。   他静了静,突然浅笑一声:“怎么会,我也要陪父母,就算你带我去,我也没时间。”   “没事,我下次带你,”季听见他不像生气的样子,顿时松一口气,接着答了他的问题,“我怎么可能喜欢别人呢,我有多喜欢你,你又不是不知道。”   两个人又说了会儿话,这件事就此揭过了。晚膳的时候,申屠山夫妇在房中吃了,季听和申屠川跟褚宴他们一同用膳,饭桌上,扶云和褚宴一直聊打猎的事,季听担心申屠川多想,还屡屡偷看他,但见他还主动问扶云,便稍稍放心了。   用过膳,季听趁没人挽着申屠川的胳膊走,半晌嘿嘿一笑:“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今天的你很好。”   “你喜欢吗?”申屠川问。   季听立刻点头:“喜欢。”   申屠川笑了:“喜欢就好。”   翌日一早,霍骁又来了,季听立刻去叫申屠川,但申屠川以要陪父母为由推拒了。季听没有多想,然而接下来好几次,申屠川都拒绝了,饶是她再不多想,也不得不多想了。   在又一次被拒绝后,季听长叹一声,看着来催她出门的扶云道:“我今日就不去了。”   “为何?”扶云疑惑。   季听忧愁的长叹一声:“扶云呐,我可能失宠了。”   扶云:“?” 第125章   季听又是一声叹息:“算了,跟你说你也不懂。”   “到底怎么了?”扶云一脸茫然。   季听兴致不高的看他一眼:“没什么,你快走吧,别让霍骁他们一直等着。”   “……殿下你真不去?”扶云不死心的问,见她摇头后只好道,“那我们走了啊,你如果又想去了,就叫车夫送你过去。”   季听点头:“行,你赶紧走吧。”   扶云应了一声,便往门外跑去,一出门就遇到了褚宴,他顿了一下,疑惑的问:“你怎么还在这儿?”   “我刚才跟霍骁说了,今日就不去了。”褚宴平静道。   扶云一愣:“你也不去了?”   “还有谁不去?”褚宴反问。   “殿下啊,她刚才说不想出去了,”扶云皱眉,“你们一个个的怎么了?”   “我不知道殿下为何不想去,我是因为这几天出去太多了,所以不想出去了,”褚宴说完顿了一下,“而且好几日都没跟驸马练身手了,有些手痒。”   “……你这么一说,我才想起临行前牧哥哥布置的功课,我还一点没做呢,”扶云叹了声气,“算了,我也不去了,你去找驸马吧,我跟霍骁说一声就过去。”   都玩了几天了,也确实够累的,还是待在驿站舒服。扶云这般想着,便跑出去找霍骁了。   霍骁等人早已经在驿站百米外等着,看到他后立刻也迎了上来,只是当注意到他身后没人时,霍骁脸上的笑意淡了些:“扶云,听听呢?”   “殿下今日不去了,”扶云有些不好意思,“殿下不去,我也不打算去了,你们去玩吧。”   霍骁沉默一瞬:“前几日不还好好的,为何她今日不肯去了?”   “不知道啊,殿下看起来兴致不高,估计是累了。”扶云回答。   霍骁眼底闪过一丝嘲讽:“兴致不高?不会是她一直同咱们出去,驸马不高兴,所以找她吵架了吧?”   扶云顿了一下:“殿下没说他们吵架了。”   “夫妻之间的事,又怎么会告诉你,”霍骁似乎十分笃定,“听听这些天一直跟我们一起,驸马肯定是吃醋了跟听听吵,听听为了后宅安宁才被迫放弃游玩,否则一直喜欢出去玩的她,怎么会突然不肯出门了?”   扶云闻言本能的觉得不太舒服,下意识便维护申屠川:“驸马不会逼迫殿下,肯定是殿下自己不想出去的。”   霍骁察觉到他的不悦,顿了一下后笑道:“我也就是随便猜猜,你不要放在心上。”   “不会,我就是不想你误会驸马而已。”扶云也缓和了脸色,又同他说了几句便回驿站了,他刚一离开,霍骁的脸色便沉了下来。   “霍少爷,咱还去打猎吗?”随行的一个旧年老友问。   霍骁不耐烦的皱起眉头:“要去你们去,我不去!”说完翻身上马,一甩马鞭沉着脸离开了。   这边季听说完不去的话后,便跑到后院去找申屠川了。申屠川正在院中石桌上写字,申屠山在一旁指点着,而申屠夫人则低头做针线活,一家三口构成一幅和谐安康的画面。   季听欣赏片刻,笑着跑去找申屠夫人:“娘!”   她的到来让一家三口都愣了一下,申屠夫人反应过来后问:“你今日没有出去玩?”   “是要出去的,”季听说着,偷偷瞄了眼申屠川的表情,见他没有任何不高兴后,她心里反而不高兴了,“但是我想了想,还是留下陪你们吧。”   “不会是玩够了,才想起我们吧?”申屠山冷哼一声,为自己儿子抱不平,但被申屠夫人警告的看了一眼后,顿时不敢吱声了。   季听看到申屠夫人维护自己,立刻撒娇的挽住她的胳膊:“没玩够的时候也一直想着娘呢,谁让娘对我那么好。”   “听儿有心了,来你站好,让我量一下。”申屠夫人说着拉着她起身,以手为尺仔细量她的尺寸。   季听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娘要给我做衣服?”   “是啊,反正也闲着无事,正好给你做件夏衣。”申屠夫人平静道。   季听忙拒绝:“不成不成,娘你身子刚好转,可千万别再累着了。”   “做件衣裳而已,能累到哪里去,”申屠夫人眉头微蹙,“你不要太见外。”   “……我没有见外,就是担心娘的身子。”季听哭笑不得。   申屠山冷哼一声:“夫人你就别瞎忙了,人家是长公主殿下,衣裳都是金银成线制成的,怎么会看得上你做的普通衣裳。”   季听无语的看了他一眼,正要想法子继续拒绝时,申屠川不急不缓道:“既然是娘的心意,你就不要再推拒了。”   申屠川都这么说了,季听瞬间老实下来,乖乖的对申屠夫人道了声谢:“谢谢娘。”   “不客气。”申屠夫人一本正经的回了一句,接着唇角便扬了起来。   季听没忍住,也跟着笑了。   她在后院待了一上午,用过膳才跟申屠川一起回自己屋里去,一进门便跑去床上趴着了。   “好累啊,我为何每日都觉得这么累。”季听长叹一声。   申屠川到她身边坐下,帮她轻轻揉着后腰:“你这几日出去得太勤了,自然是要累的。”   季听顿了一下,若有所思的扭头看向他:“我最近老是出门,都顾不上陪你了,你会生气吗?”   申屠川顿了一下:“你也有你自己的朋友,想要趁这个机会多聚聚也正常,我有什么可生气的?”   季听:“……也不吃醋?”   “你又不打算纳他们为侍夫,我吃什么醋?”申屠川反问。   季听沉默片刻,才幽幽开口:“可是以前你连扶星扶月的醋都吃。”   申屠川静了静:“我现在都改了。”   “……为什么要改?”季听看着他的眼睛。   申屠川垂眸错开她的视线:“就是突然觉得,多给你一些自己的空间,似乎也不错。”   季听闻言安静好半天,才翻过身继续趴着,因为脸埋在枕头上,连声音都变得闷了:“我有点困了。”   “睡会儿吧,我给你打扇。”申屠川温声道。   季听没有回话,只是一动不动的趴在枕头上,申屠川帮她打了会儿扇,突然注意到她肩膀有轻微不自然的颤动,愣了一下后抚上她的肩膀:“怎么了?”   季听不说话,只是肩膀的颤动更大了些。   申屠川蹙眉将她翻过来,猝不及防对上她通红的眼睛。他整个人都僵住,连声音都变得紧绷:“为什么哭了?”   “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季听眼泪汪汪的开口。她本来是质问,然而鼻音太重,除了委屈之外,没有任何情绪被表达出来。   申屠川疑惑的将她扶坐起来,用拇指揩去她眼角的泪,尽可能耐心的问:“为什么会这么想?”   “你、你最近都不管我,我不带你出去你也不生气,现在连醋都不吃了,你肯定是不喜欢我了。”季听跟扶云提起这事时,还只是有点惆怅,可真到了质问当事人的时候,她突然感觉到了铺天盖地的委屈。   申屠川定定的看了她许久,半晌突然笑了一声。   季听仿佛遭到了背叛一样,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你果然不喜欢我了,看见我哭竟然能笑出声?”   “行了,你还委屈上了,”申屠川不留情面的敲了一下她的额头,真把人额头敲红了,又心疼的去揉,“你成日跟着别人乱跑,难道委屈的不该是我?”   “可你又不委屈!”季听不高兴。   申屠川斜了她一眼:“你怎么知道我不委屈?”   “若是委屈了,你肯定会想法子留下我,或者跟着我一同去,但你现在什么都没做,还能静下心跟爹在后院写字,分明就是不在乎我了!”季听吸了一下鼻子,没有半点长公主的气势不说,还像极了讨不到糖就耍赖的三岁小儿。   申屠川哭笑不得的将她捞到怀里:“你说的那些我倒是都想做,可娘告诉我,寻常人若被这样步步紧盯,早晚都会觉得腻烦。”   他说完顿了一下,“我不想你腻烦我,所以这些日子,我一直在克制。”   季听闻言从他怀里挣扎出来,看着他的眼睛控诉:“那你觉得,我会腻烦你吗?”   申屠川静了许久:“我不知道。”   季听睁大眼睛,正要凶他,就听到他缓缓道:“若我如前世一般是朝廷重臣,哪怕你有朝一日不喜欢我了,我也有足够的筹码逼你同我在一起,可如今的我什么都没有,没有筹码,没有家世,若你将来对我的爱意淡了,我真的不知该怎么办。”   季听静了许久,突然生出些许失落:“如果我会生孩子就好了,生一个有你我血脉的子嗣,这样你也不用总是患得患失了。”   “……怎么突然提到子嗣了?”申屠川失笑。   季听却没有笑,只是揽上他的脖子认真道:“要不我把虎符交给你吧,若将来有一天我变心,你就用十万大军踏平我长公主府。”   “……我是不是该说谢谢?”申屠川心里那点忧愁,被她不着调的话给驱散个七七八八。   季听不满:“我是认真的,实在不行,我回去后想法改了驸马不得参政的律法,让你去做官,不过咱俩只要一日是夫妻,皇上就不可能完全信任你,你想走到前世那个位置,恐怕没那么容易了,要不……”   “你若是敢说和离,我就弄死你。”申屠川眯起眼睛。   季听把到嘴边的俩字咽下去,眨了眨眼哼哼:“人心易变,我还觉得你将来你舍得吗?”   “试试不就知道了。”   季听顿了一下,刚想问怎么试,就被他直接推倒在床上,她忙伸手抵住他的胸膛,讨好的求饶:“我不行,我腰酸。”   “反正怎么都是酸的,说不定以毒攻毒反而好了,听话。”申屠川说着,往她腰下塞了个枕头。   季听:“……”你听听说的是人话吗?   最后胳膊还是没拧过大腿,虽然没死在床上,可也去了半条命。   事后,季听汗津津的倚在申屠川怀中,一开口便是浓郁的鼻音:“早知道你这么凶,我还不如出去玩。”   申屠川顿了一下,没有反驳她的话。   季听沉默一瞬,扬眉看向他:“你还要把‘贤良淑德’四个字贯彻到底吗?”   申屠川:“……”   “别装了,假得很,你要真能做到那么大度,刚才也不至于往死了折腾我了,”季听斜了他一眼,静了静后小声道,“再说了,我也不喜欢你那么大度。”   申屠川看向她:“不喜欢?”   “对,一点都不喜欢,你以后不准再给我装大度,”季听理直气壮的看着他,“娘说得或许有道理,寻常人是接受不了被步步紧盯,可我是寻常人吗?我是凛朝建国以来唯一的公主,从出生起便注定和凡人不同,你凭什么拿我当寻常人对待?”   “可是……”   “不必可是了,民间有句话,叫烂锅配烂盖,咱们俩就是那种情况,你喜欢吃醋,我喜欢被你吃醋,都这么天生一对了,你还瞎折腾什么?”季听说着说着眯起眼睛,“再说了,你少给我装什么小可怜,是,你现在是看起来无权无势,没有一点筹码,可我若真的变心了,你敢说治不了我?”   她说完停顿一瞬,凑到他耳边低声道:“上辈子你连尸体都敢抢,皇帝都被你杀了,还有什么你不敢做的?”   申屠川神情微动,半晌平静道:“殿下,不要说得我好像恶鬼一样。”   “你难道不是?”季听扬眉。   申屠川定定的看着她,许久之后垂眸吻了吻她的唇:“你说得对,这辈子你注定是我的。”   “所以以后还装贤惠吗?”季听问。   申屠川想了想:“以退为进还是有点用的。”   季听:“……”   申屠川看到她的表情,忍不住轻笑一声:“不敢了,以后再也不装了。”季听这才满意,搂着他的腰哼哼一句:“别总担心些有的没的,我人和心都是你的,跑不了的。”   申屠川扬唇,搂着她又腻歪许久,直到晚膳时两人才起床。   季听一直在床上躺着,乍一起来眼前黑了一瞬,缓了好一会儿才回过劲。   “怎么了?”申屠川蹙眉扶住她的腰。   季听皱眉:“好像是饿的了。”   “走吧,赶紧去用膳。”申屠川握住她的手。   季听笑着点了点头,等他别开脸才疑惑的皱了皱眉。   两个人携手到了饭厅,父母和扶云二人已经等在那里了,此刻申屠山正在考扶云学问,扶云一看到他们两个像看到救星了一般,急忙迎了上去:“殿下驸马,你们可算来了,赶紧坐下用膳吧。”   “臭小子你跑什么,老夫还能吃了你不成?”申屠山看出他对自己的逃避,顿时心生不满。   扶云干笑一声:“老先生误会了,我、我就是看到殿下和驸马了,心里高兴而已。”说罢,求助的看向季听。   季听好笑的看他一眼:“爹可是整个凛朝最有学问的人,你同他多讨教,不亏的。”   “……哦。”扶云见她也不帮自己,只好闷闷的答应。   一直安静的褚宴看到申屠川,总算开口说了第一句话:“我今日下午本想找你切磋一番。”   “对啊,我也想找你来着,但你一直在房里,我就没敢打扰。”扶云也忙接话。   申屠川顿了一下:“我在带殿下练字。”   “殿下怎么突然想起练字了?”扶云不解的看向季听。   季听咳了一声:“就是突然想了……赶紧吃饭。”   扶云还有很多问题,见她要吃饭了,只好把话都咽下去,一家子都开始动筷后,季听夹了块红烧肉,还没送到嘴边就一阵反胃。   为了不影响其他人用膳,她将肉夹给了申屠川,自己则舀了碗蛋花汤把恶心感压了下去。   申屠川蹙眉看向她:“你脸色不大好,要多吃肉补补。”   “太油腻了,就想喝汤,”季听略为苦恼的揉揉肚子,“可肚子很饿,光喝汤的话恐怕喝不饱。”   “那就把肉片涮水之后再吃,这样清淡些。”申屠川夹了块瘦肉涮水,再放到她的碗中。   季听勉强尝了一口,觉得味道还不错,就又要了一块。一桌子人都盯着她,见她愿意吃饭后都松一口气。   申屠山奇怪的问:“我记得你以前喜荤食,怎么如今突然换了胃口?”   “我也不知道,算起来还是染过瘟疫之后才改了胃口。”季听叹了声气,十分怀念当初能吃能喝的自己。   申屠川看了她一眼:“确切说来,是瘟疫痊愈后隔了许久,才开始慢慢改了胃口。”   “差不多吧,大夫说是留了后遗症,将养一段日子就会好,”季听说着,就看到申屠川要给她夹鱼,急忙给拦住了,“别给我别给我,我闻了恶心。”   申屠川的筷子一顿,将鱼放到了自己的碗里,这才问一句:“以前都不会恶心,今日是怎么了?”   申屠夫人闻言神情微动,若有所思的看向季听。   季听叹了声气:“许是饿得太过了,这会儿就好多了。”   “还是再找大夫看看吧。”申屠夫人道。   季听乖顺的点了点头,一家人便继续用膳了。   季听身子哪哪都不怎么舒服,吃完饭便回屋歇着了,刚躺下就听到小厮来报,说是霍骁来了。   “你替我去见他吧,我不想动。”季听无精打采的使唤申屠川。   申屠川求之不得,帮她盖好薄被便出去了,一出门便看到霍骁站在灯笼下,手里还拿了几支荷花。   呵。   “霍少爷。”申屠川淡淡道。   霍骁顿了一下,看到是他后眼神凉了下来:“殿下呢?”   “殿下不舒服,已经躺下了,要我替她来见你。”申屠川一脸淡定。   霍骁眼眸微眯:“是她要你来的,还是你非要来的?”   “很重要?”申屠川反问。   霍骁冷笑一声:“当然重要,要不我怎么知道,驸马爷是不是怕了。”   “我怕?”申屠川似乎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唇角难得扬起,“若是她主动要我来,说明她根本懒得见你,若是我非要来,说明殿下会对我妥协,不论是哪一种,似乎该怕的人都不是我。”   他难得说这么长一句,偏偏每个字都十分扎心,霍骁听完脸彻底沉了下去。   “霍少爷,人得要脸。”申屠川缓缓补上最后一刀,说完转身往回走,半点眼神都不愿再分给他。   霍骁僵站许久,将手中的花猛地摔到地上,半晌面无表情的转身离开,在经过院子时,突然听到申屠山夫妇的对话――   “听儿如今这反应,同我怀川儿时一模一样,十有八九是有了身孕。”申屠夫人缓缓道。   申屠山惊喜:“真的?没想到咱们这么快就要有孙辈了!”   “你急什么,现下还没确定呢。”申屠夫人训斥他,声音却透着喜意。   霍骁冷笑一声,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翌日一早,季听被喧哗声闹醒,当即不满的哼哼一声:“外面怎么回事?”   “我去看看。”申屠川也被吵醒了,安抚好她后便披件外衣出门了。   他出去之后,季听也跟着醒了,干脆也跟着出去,结果一开门就看到外头五六个小娃娃,正围着爹娘打闹,二老一会儿照看这个一会儿照看那个,乐呵呵的嘴都合不上了。   天伦和睦的一幕,季听却有些不是滋味,直到申屠川握住了她的手,她才回过神来。   “……哪来这么多小孩?”她收敛情绪,含笑问道。   申屠山夫妇看到他们,便一同朝他们走来,申屠山难得和善:“都是驿站差役家的孩子,今日带来驿站相聚,是不是吵到你们了?”   “没有。”季听笑笑。   “你身子好些了吗?”申屠夫人担心。   季听点头:“好多了。”   “好多了也得找大夫确认一下,这可是申屠家第一个孩子,切不可大意。”申屠山忙叮嘱。   季听愣了愣:“什么孩子?”   “傻丫头,你自己有了身孕都不知道?”申屠山笑呵呵。   季听顿时僵住了。 第126章   季听还未有所反应,申屠川就先开口了:“谁跟你们说,她有身孕的?”   “我们也只是推测,”申屠夫人不认同的看了申屠山一眼,“谁知道你爹嘴上没个把门的,竟就这么说了出来。”   “我也是抱孙子心切嘛。”申屠山乐呵呵道。   季听尴尬一笑:“爹,娘,你们可能误会了,我没有身孕。”   “叫大夫看过了?”申屠夫人问。   季听胡乱点头:“……嗯,看过了,就是以前瘟疫时留的毛病,调养些时日应该会好。”   申屠山疑惑:“你们不是刚从屋里出来么,什么时候看的……”   “爹。”申屠川平静的看向他。   申屠山顿了一下:“不说了不说了,我就是随便一问,怎么还不高兴了,”他说完轻哼一声,“真是白高兴一场。”   “行了,没有就没有,也不是多大的事,”申屠夫人唇角挂着淡淡的笑,似乎不怎么失望,“反正他们夫妻恩爱,孩子或早或晚都会来的。”   “没错,我早晚都能抱上孙子。”申屠山这么一想,又跟着高兴起来。   申屠川安抚的握住季听的手,脸色微微严肃起来:“爹,娘,我有话跟你们说,听儿……”   “听儿想吃娘做的饭了。”季听忙打断他。   申屠川皱眉看向她,季听立刻可怜兮兮的和他对视一眼,又赶紧扭头看向申屠夫人:“满驿站也就只有娘做的饭菜最合我口味,我实在是想吃得不行,不知娘今日可否为我下厨?”   “自是可以的,你想吃什么?”申屠夫人宽厚道。   季听干笑:“娘做什么我都喜欢。”   “好,那我就做些在京都时常吃的菜,你肯定会喜欢。”申屠夫人说完,便叫着申屠山一同往厨房去了。   申屠山不大满意,跟在她身后时一直念叨:“我还想跟孩子们多聊几句,你做饭叫上我干什么……”   一直到他们走远,季听还能听到申屠山絮絮叨叨的声音。院子里的小孩们早已经跑远,耳边渐渐的静了下来,季听轻叹一声,懒洋洋的提不起劲。   “为何不让我告诉他们?”申屠川突然问。   季听顿了一下:“爹娘那么想要个孙子,你若是告诉他们我不会有孕,恐怕会惹他们伤心。”   “他们会理解。”申屠川蹙眉。   季听看向他:“可也会失望。”而他们对她那么好,她不想让他们失望。   申屠川沉默许久:“总不能一直这样瞒着。”   “不能生育这事,往日我还不觉得有什么,可见过爹娘之后,我才发现确实是遗憾,”季听有些怅然,“就是……怪对不起他们的。”   多新鲜,她不觉得对不起自己、对不起申屠川,而是觉得对不起爹娘。   申屠川静静的看着她,等她自己从不好的情绪中抽出后,才淡淡说一句:“若你这样想,才是真的对不起他们。”   季听一顿,疑惑的看向他。   “听儿,你不欠任何人,也没有对不起任何人,我不想你一直纠结此事,”申屠川握住她的手,“你若是没勇气去说,那就由我来告诉他们,你觉得如何?”   季听纠结一瞬:“那、那还是我去说吧,今晚我去找娘聊天。”   “不要我陪?”申屠川问。   季听想了想:“还是不了,我自己能应付。”   “好,那我到时候在门外等你。”申屠川安慰的揽着她的肩膀。   季听苦笑一声,算是答应了。   到了晚上的时候,季听来到申屠山夫妇的门前,小心的敲了敲房门,不一会儿申屠山就出来开门了,看到她和她身后的申屠川后一愣:“你们来做什么?”   “……我找娘说说话。”季听莫名心虚。   申屠山皱起眉头:“这个时候说什么话……你是专门跑来说我坏话的?”   季听无言一瞬:“我大半夜的没事来说你坏话,我是闲的了吗?”   申屠山摸摸鼻子:“也是,你进去吧。”   季听点了点头,面色沉重的进屋了,申屠山从屋里走出来,从外头把门给关上,这才扭头看向申屠川:“你来是干什么的?”   申屠川看向他:“我等她出来,带她一起回屋。”   “……她没有脚吗?不能自己走?”申屠山气笑了,“你怎么比我还妻管严?”   “甘之如饴。”申屠川只答了四个字。   申屠山轻哼一声,走到院中的石桌前坐下,想了想后问:“她要同你娘说什么?”   申屠川若有所思的看着他,半晌反问:“想知道?”   申屠山:“……”怎么语气这么欠揍,也不知道跟谁学的。   父子俩在外面斗嘴,季听紧张的进了屋,看到正在桌前忙碌的申屠夫人,小声的唤了一声‘娘’。   “快过来,衣裳样子我已经铰出来了,让我看看合不合身。”申屠夫人招呼她。   季听听话的走了过去,按照她的吩咐举起双臂,申屠夫人比划几下后,满意的点了点头:“不错,大小合适,不必再改了。”   季听笑了笑,看到她又开始忙了,好半天说一句:“我自小穿的戴的,都是绣娘所制,您还是第一个为我做衣裳的长辈。”   申屠夫人闻言惊讶抬头:“先皇后如此疼爱你,没亲手为你做过衣裳?”   “母后不会针线活,从未做过这些。”季听嘿嘿笑。   申屠夫人浅笑:“等我做好了,你若是喜欢,我就给你多做几件。”   “好。”   季听乖巧的点头,坐在一旁看她做衣裳,看了片刻后注意到碎布被她仔细收好了,便有些好奇的问:“这些碎布还要留着用吗?”   “嗯,都是好料子,丢了怪可惜的,这种比较小的,可以做荷包之类的,大块的就做些小肚兜,给你们日后的孩子用。”申屠夫人抚上布料时,眼底满是暖意。   季听:“……”   申屠夫人注意到季听有些不自在,便缓声安慰:“你别多心,我不是催你,要孩子这事急不来,还是顺其自然的好。只是我身子一年不如一年,怕等上几年没心力做这些了,所以早做准备而已。”   季听勉强笑笑:“我没有多想。”   “那就好,你爹今日口无遮拦,我已经说过他了,”申屠夫人含笑握住她的手,“他没有旁的意思,你不必有压力。”   “……我知道了,谢谢娘。”季听抿了抿唇。   申屠夫人见她把话听进去了,便继续做活儿,一边做一边问:“你这么晚过来,可是有事找我?”   季听张了张嘴,话到唇齿了又怂了:“……没事,我就是想跟娘聊聊天。”   一旦开始犯怂,下面就更是说不出口了,她一时间开始心不在焉,匆匆跟申屠夫人说了几句后,便找借口离开了。申屠夫人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眼底闪过一丝疑惑。   她匆匆跑出门,院子里的父子俩同时看向她。   “你娘变成妖怪了?”申屠山问。   季听难受的情绪被打断:“……什么?”   “不然你这么着急逃跑做什么?”申屠山冷哼一声,在院子里站了好半天才回屋。   季听嘴角抽了抽,没心情跟他斗嘴,随便敷衍一下就拉着申屠川走了。   他们一路回了寝房,季听把门关上后立刻扭头,可怜兮兮的看着申屠川:“娘如今连孩子的小衣裳都开始准备了,我实在说不出她不可能有孙子的话。”   申屠川似乎早已经料到,淡定的点了点头:“那就不说了。”   “……可早晚都会露馅的。”季听头疼,第一次这么恨自己的身子不争气。   申屠川揉揉她的头发:“那就等快露馅的时候抱养一个,告诉他们是你生的,反正他们不能回京都,到时候也无法验证真假。”   季听:“……有道理啊。”   “还焦心吗?”申屠川眼底闪过一丝笑意。   季听仔细感受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虽然骗人不好,可我确实心里舒服了。”   “那就赶紧歇下,还有两日便是镇南王寿辰,过完寿不仅要领兵剿匪,还要说服爹娘诈死离开,恐怕要忙上许多日了。”申屠川缓缓道。   季听啧了一声:“若非镇南王讲究寿辰前不见血,我前几日就把那些流寇给解决了,哪至于所有事都挤到最后。”   “那可不行,若是前几日去剿匪,岂不是耽误你跟狐朋狗友游山玩水?”申屠川闲闲的说了一句。   季听:“……哪有这么翻旧账的,不是要贤良淑德吗?”   申屠川斜了她一眼,见她没有再想生儿育女那点事了,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翌日晌午时,申屠夫人将季听叫进房中,问了她几句衣裳花色的事,季听按自己的喜好答了,便坐在她旁边看她做活儿,看了片刻之后,发现昨日那筐碎步没了。   她咦了一声,有些好奇的问:“那些布料呢?”   “正要给你看呢。”申屠夫人说着,从柜子里拿出几个别致的绢花,同她的新衣裳是同样的料子。   季听愣了愣:“不、不是要给未来的小孙子做肚兜吗?怎么又做了绢花?”   “今晨见有小姑娘戴绢花,觉得很是漂亮,便想着别人有的,咱们听儿也要有,索性就做了几个,你拿回去戴着玩吧。”申屠夫人眉眼尽是慈爱。   季听颇为动容,半晌小心的问:“那、那肚兜怎么办?”   “什么孙子曾孙的,都是些没影的事,真要算起来,哪有我们家活生生、会讨人喜欢的听儿重要,”申屠夫人含笑捏了捏她的脸,“原先川儿出生后,你爹一直吵嚷着要换个闺女养,我原先还不懂为什么,如今一看,还是女儿好。”   “……若是驸马听到,肯定会伤心的。”季听哭笑不得,心里却暖暖的,只是这一片暖意中,总有点不是滋味。   因为心里愧疚,季听这两日一直陪着申屠夫人,每次把她逗得乐呵呵时,自己心里也就会好受些,申屠夫人也喜欢她的陪伴,镇南王寿辰前一晚,干脆把她留在了房里。   “婆婆和儿媳同住,哪有这样的道理!”申屠山气哼哼的看着儿子,“把你媳妇带走,别占了我的地儿!”   “为何要我去?”申屠川问。   申屠山瞪眼:“难不成要我去?不知道你那媳妇一遇到我就跟斗鸡一样吗?她怎么可能听我的?!”   “可是爹,我妻管严。”申屠川淡定回答。   申屠山:“……”   二人无言对视片刻,最后各自独守空房一晚,以至于翌日参加镇南王寿辰时,两个人的脸色都不太好。   “马上就要到镇南王府了,你能不能笑一笑,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去讨债的。”季听懒洋洋的训申屠川。   申屠川扫了她一眼:“没睡好,自然脸色不好。”   季听啧了一声,正想说你至于么,结果还未开口就一阵恶心,喝了两大口凉水才压下去。   申屠川蹙眉:“怎么又犯恶心。”   “昨夜吃了剩饭菜,成玉关的天儿热,估计是吃坏肚子了。”季听沧桑的叹了声气。   申屠川抿了抿唇:“今日等回了驿站,定要太医为你诊治一番。”   “……他们不管有病没病,都会给我开一大堆药,我才不想让他们为我诊治。”季听不满的嘀咕一句。   申屠川板起脸:“听话。”   “行了行了,知道了!”季听气哼哼的应了一声。   两个人吵闹的功夫,马车队便已经到了镇南王府,季听深吸一口气,挂上一副和善的笑脸便下了马车。   镇南王五十岁的寿宴办在晚上,为了显得重视,他们早膳后便来了,在府中待了足足一日,才等到了晚上正式的宴会。   “我现在只想回去。”应酬一天了,季听腰酸得厉害,现在只想回去躺着。   申屠川从背后托住她的腰:“再忍忍,用过晚膳我们就走。”   季听轻叹一声,没什么食欲的看着桌子上的吃食。旁边的申屠夫人注意到她的不对,凑过来低声问:“不舒服?”   “嗯,腰有点难受。”季听诚实回答。   申屠夫人蹙眉:“实在不行,就先回去吧。”   “她是镇南王府最大的贵客,若是走了,岂不是太伤镇南王的颜面。”申屠山听到他们说话,立刻不认同的皱起眉头。   申屠夫人也跟着沉下脸:“那就让她这么忍着?”   “这是朝廷大事,自是要忍。”申屠山不肯退让。   眼看二老要为她吵起来,季听忙道:“爹,娘,我好像有些饿了。”   “饿了?那赶紧用些东西吧。”申屠夫人顾不上同申屠山吵了,赶紧为她夹了一筷子青菜。   季听道了谢,便乖乖低头吃饭,申屠山见状啧了一声:“她都饿了,怎么能光让吃青菜,川儿,你给她弄些肉。”   “她不喜欢吃肉。”申屠夫人凉凉道。   申屠山皱眉,眼看又要吵,季听忙道:“我太饿了,感觉什么都想吃。”说着话,她就夹了极大的一块东坡肉到碗里,二老这才没有继续吵嘴。   她捏了一把汗,小声的问申屠川:“他们平日不是最要好了么,怎么今日一直吵架?”   申屠川看了她一眼:“或许是因为昨晚分居,感情淡了吧。”   “才分开一晚上……”季听说到一半突然停下,沉默半晌后无言的看向他,“你这话意有所指啊。”   “殿下不是饿了?赶紧把碗里的东西吃完。”申屠川说着,把碗往她面前推了推。   季听一低头,就对上一块泛着油光的东坡肉,她沉默半晌,讨好的看向申屠川:“川哥哥,帮我吃了呗。”   申屠川扬唇:“你说什么?”   “川哥哥,”季听怕被二老听到,只能一边装模作样假装吃饭,一边咬牙切齿的撒娇,“快帮我吃了,实在不行,把肥的吃了给我留口瘦的也行。”   申屠川这才纡尊降贵,就着她的筷子勉强咬掉了肥肉,季听嘿嘿一笑,把剩下的塞到了自己嘴里。两个人自以为没人发现,然而霍骁却将一切都尽收眼底,包括刚才二老关心季听时的模样。   他们四个,太像没有隔阂的一家人了,像得有些刺眼。   晚膳进行到一半,申屠夫人有些不舒服,便要起身去后花园走走,申屠山虽然还在为昨天被撵走的事不高兴,但还是陪着她一同去了。一直注意着这边的霍骁顿了一下,也悄无声息的跟了过去。   申屠川注意到这一幕,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静了片刻后又重新舒展,温和的对季听道:“再喝碗汤吧。”   “不能再喝了,再喝就得去如厕了。”季听小声道。   申屠川温和的看着她:“没事,我陪你去。”   “……如厕也要陪,你这驸马是不是做得太尽责了?”季听好笑的横了他一眼,却没有拒绝他递过来的汤。   镇南王府的厨子手艺很好,季听喝了一口后,没忍住将碗里的都喝完了,然后不一会儿就眼神就变得无奈。   “走吧,我同你一起去。”申屠川握住她的手。   季听拒绝:“你跟着像什么样子,还是让府里丫鬟跟着吧。”   “我陪你,”申屠川坚定的开口,见她还想推拒,便又补充一句,“你走了之后,若是他们灌我酒怎么办?”   只一句话,就让季听改了主意:“那行吧,我们一起。”   说着,两个人便一同携手往后花园去了。越往花园走,环境便越安静,夏日特有的蝉鸣声声入耳,叫人生出一股懒倦之意。   季听没忍住打了个哈欠,申屠川低声问:“困了?”   她疲惫的点了点头,正要开口说话,申屠川突然捂住了她的嘴。季听愣了一下,抬头便看到霍骁和申屠山夫妇在凉亭中聊天。   他们能聊什么?季听好奇的看向申屠川,申屠川微微颔首,两个人默契的往凉亭旁的假山里躲去,刚躲好便听到霍骁道:“你们只有申屠川一个儿子,当真忍心看他无后?”   季听僵了一瞬,震惊的看向申屠川,申屠川倒是淡定,只是眼神微微泛冷。   那边霍骁还在说话:“长公主的性子我最是清楚,只要他是驸马一日,殿下便不会允许他同旁人生儿育女,若不想申屠家绝后,只有让申屠川同长公主和离另娶,他一向孝顺,相信只要你们要求,他便不会拒绝。”   季听的眉头越皱越深,同时心里隐隐升起一股不安感。前世父母的死是申屠川心底最大的痛,这一世他想孝顺爹娘的决心,不比要跟她白头偕老的决心低,若父母真的接受不了她无法生育的事,那她该怎么办?让他和别人生一个?   ……不可能,她宁愿和离,也不愿看他和别的女人生孩子。   一冒出这个念头,季听便感觉到小腹一阵坠痛,她深吸一口气,才勉强把这股痛意压下去。正当她忍不住要出去时,申屠川突然拉住她,下一刻便听到申屠山掷地有声的话语:“一个于社稷有功的人,你所能看到的只有她会不会生育?”   季听愣了愣,接着便听到申屠山继续道:“她是为救上万郊县百姓,身子才会不如从前,你非但不敬仰不尊重,反倒在我们面前贬低她,甚至要川儿同她和离,不觉得太过分了吗?”   “我没有贬低她……”   “那你就是居心不良,想破坏我们一家的关系!”申屠山震声打断,“好了,你不必再说了,听儿也算是在我眼皮子底下长大,虽然性格跳脱了些,可为人敦厚纯良,又有忧国忧民为国尽忠的大志,是申屠家修了八辈子的福气才得来的媳妇,申屠家永不休妻!”   季听:“……”爹,厉害哦,瞬间感觉肚子就不疼了。   ……只是不知道娘是什么态度。   她心里刚开始忐忑,就听到申屠夫人温和道:“霍少爷不必再说了,我大概也能明白,你说这些的本意是因为心慕听儿,只是你这个法子只会徒增她的痛苦,若是川儿,定不会做出这种让她伤心的事,所以孰高孰低,你心里应该也有计较吧?”   申屠夫人说完停顿一瞬:“还有,听儿无法生育的事,我们前两日便知道了。”   季听:“?” 第127章   当听到申屠夫人说他们早已经知道时,季听整个人都是懵懵的,她下意识的看向申屠川,看到他淡定的表情后瞬间眯起眼睛。   正要问他怎么回事,就听到申屠夫人继续道:“人都是自私的,同他们的孩子相比,我们更在乎他们是否平安喜乐,只要他们能接受此事,我和夫君也能接受。”   季听愣了愣,心里突然涌起一片酸涩的暖意,恶心难受的感觉又出现了,她忍了半晌,才没让自己吐出来。   “出去吧。”申屠川及时握住她的手。   季听微微颔首,跟着他一同出去了。   他们突然从假山后出现,凉亭中的三人同时一愣,尤其是霍骁,直接脸色都变了:“听听……”   “按照规矩,你该尊本宫一声长公主殿下。”季听不急不缓的开口。   霍骁急切的上前一步:“你听我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   “不管你出于什么原因,你如今在本宫爹娘面前中伤本宫都是事实,”季听眼底泛起冷意,“本宫看在王爷的面子上,就不同你一般见识了,只是日后还望你有自知之明,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听听!”   “滚。”季听只有一个字。   她的眼眸冷漠,似乎已经和他彻底没了干系,霍骁的心渐渐凉了,半晌咬牙道:“你还在气头上,我说什么你都不会听,等你消气了,我再跟你解释。”说罢,就转身离开了。   他一走,凉亭里就剩下一家四口了,气氛反而微妙起来。申屠山率先咳了一声:“你都听到了?”   季听虽然已经知道了他们的态度,可面对他们时还是有些不好意思,闻言默默点了点头,全然没有方才在霍骁面前的气势。   申屠山犹豫一瞬:“总之我跟你娘的想法就是,你们日后若想要孩子了,便收养一个,若是不想要,就快快活活的两个人过,总之只要你们心里舒服,我们便没有意见。”   “……谢谢爹。”季听小声道。   申屠山显然不习惯跟这样的她相处,闻言啧了一声,不耐烦道:“有什么可谢的,这事日后就不要再提了……你再跟你娘说说话,我和川儿先回去。”   说罢,他看了申屠川一眼,申屠川握了握季听的手,便跟着他一起离开了,父子俩走出没多远,便遇到了面色阴沉的霍骁。   申屠山顿了一下:“你们聊,我去前头等着。”说完他就直接离开,把地方给两个小辈留了出来。   两个人对视许久,似乎在进行一场无声的较量。   最后还是霍骁先开的口:“你以为你赢了?”   “我从未同你比过,谈何输赢?”申屠川平静的看着他。   霍骁冷着脸:“你不要太得意,听儿并非长情的人,她早晚都会厌烦……”   “你当真了解她?”申屠川打断他的话,“她对你一个关系平平的幼年玩伴,尚且能顾全情面网开一面,你却转眼如此说她,究竟是她不长情,还是你希望她不长情?”   霍骁额角青筋直跳,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她若是喜欢你,早就喜欢了,不至于等到今日还不动心,”申屠川淡淡的扫了他一眼,“你愿意自欺欺人,那就继续吧,只是容我提醒一句,若你再挑拨我们一家,她下次恐怕没那么容易饶了你。”   说罢,他便直接离开了,连半点余光都不屑分给他。   在申屠川痛击情敌的时候,凉亭里只剩下婆媳两个面面相觑。   季听静了许久,才鼓起勇气开口:“娘……”   “嗯?”申屠夫人生得冷淡,可一双眉眼中却尽是暖意。   季听抿了抿唇:“您什么时候知道的啊?”   “你第一晚来找我时,川儿跟你爹在外头,那时候便告诉你爹了。”申屠夫人含笑道。   季听愣了愣:“这么早吗……那、那您怎么没跟我说?”   “我以为,按照你的性子,会主动同我们提起,到时候再宽慰你,似乎比我们来提更合适些,谁知你平日胆大得很,这时候反倒不敢说话了。”申屠夫人轻叹一声。   季听低头:“我怕您会失望。”   申屠夫人思索片刻:“起初确实有些难过,但也只是为你们不能为人父母,不能感知养育孩儿的乐趣而惋惜,并非为申屠家无后难过,你能明白其中差别吗?”   “嗯,我懂的,”季听小心的看着她,“所以你们真的不生气?”   “你若是再纠结这个问题,我可就要真生气了。”申屠夫人佯装发怒。。   季听嘿嘿一笑:“那我的新衣裳还给我吗?”   “给给给,你若是想要,我多做两件给你。”申屠夫人被她逗笑了。   季听闻言,也跟着咧嘴傻笑。她的心结解开了,连同肚子都舒服许多,只是等回了驿站之后,申屠川还是叫来了随行太医。   “……都说了我没事。”季听叹气。   申屠川扫了她一眼,面无表情的把她按坐在椅子上,季听只好任着太医把脉。   片刻之后,太医皱着眉头将手收回,一脸困惑的看着她的手腕。   季听本来没放在心上,结果看到他的表情后也跟着紧张了:“如何?”   “殿下的脉象比在京都时快了些,还变得忽强忽弱,像是被什么干扰了一般。”太医斟酌道。   季听被他的说法吓住了:“什么叫被什么干扰了,怎么听起来好像我身子里有什么怪物一般。”   “殿下不必担忧,除了忽强忽弱这一点,倒是没有别的异常。”太医缓缓道。   申屠川蹙眉:“她最近总是没胃口,时而觉着恶心,可是跟这一点有关?”   “实不相瞒,殿下的种种症状听起来像是早孕之状,可脉象里却没有孩子的脉搏,且体内寒症未彻底根除,按理说也不会有孕,”太医皱着眉头,显然也不大清楚是怎么回事,“如今只能先开些养身的药吃着,待回了京都之后,微臣同太医院一众大夫再作讨论。”   申屠川和季听对视一眼,只好就此答应了。   太医走了后,季听叹了声气:“我不会是染了什么不治之症吧?”   “别胡说。”申屠川板着脸教训她,但眼底的忧虑更重了。   季听揉了揉眼睛:“兴许就是水土不服,等明日我便跟镇南王要了兵,把附近的流寇解决后就回京。”   “剿灭流寇的事交给我,你好好歇着。”申屠川皱眉道。   季听轻哼一声:“申屠大人,我知道你雄才大略,可术业有专攻,此事可不是你能解决的。”   “那就让我一直跟着。”申屠川握住她的手。   季听想了想,勉强答应了。   两个人就此歇下,翌日一早季听就去找镇南王了。镇南王起初还不敢答应,直到季听拿出虎符,他才同意下来。   季听领了两千精兵,化作百姓分批出城,在成玉关外作一处埋伏,又在城中放出风声,说城中首富的女儿过几日便要出城嫁人,嫁妆足有十辆马车那么多。   “殿下,卑职已经查到大多流寇都在成玉关百里外的成玉山上,我们直接杀过去就是,为何还要花上数十日引他们过来?”褚宴不解。   季听晃着脚丫,悠哉悠哉的吃东西:“成玉山地形复杂,咱们对那边不熟悉,若是去了,未免太过被动。”   “可他们不上当怎么办?”褚宴蹙眉。   季听轻嗤一声:“鸟为食死人为财亡,他们听说那么多银子,自是要来的,更何况成玉关这么多年没对他们做什么,他们的警惕心早该放下了,怎么也不会料到我会突然动手。”   褚宴微微颔首:“卑职懂了。”   “对了你记得放出风声,就说到时候送亲的队伍有五百侍卫,身手个个矫健。”季听不忘嘱咐。   说话间申屠川进来了,闻言只看了她一眼,并没有开口说话。   倒是褚宴眉头蹙得更深:“殿下不是要引他们来?他们若是听说送亲队伍这么多侍卫,若是怕了怎么办?”   “他们不会怕,只会带更多的人马前来,”申屠川缓缓开口,“若是送亲队伍没有这么多侍卫护送,他们反而会起疑心,继而不敢前来。”   褚宴鲜少带兵打仗,但脑子也算灵活,闻言顿时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应了一声后便出去叫人做准备了。   他走了之后,季听才笑眯眯的看向申屠川:“你觉得我的计策如何?”   “以利诱之,确实能将大半流寇引出来,但山里那些该怎么办?此举之后,他们定然会加倍小心,再想一网打尽,就没那么容易了。”申屠川缓缓道。   季听也愁这件事,闻言轻轻叹息一声:“不知道啊,若有将领对成玉山那边的地形熟悉,还能在他们大半人马下山后,对空置的山来个攻其不备,可如今这边能用的将领极少,熟悉地形的更是没有,我就是想这么做,也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正当她发愁时,霍骁突然来了,季听许久没有见他,看到他后顿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疏离和警惕:“你来做什么。”   “我熟悉成玉山那边的地形。”霍骁定定的看着她。   季听顿了一下:“你要出征?”   “请殿下允准。”他说着话,便已经单膝跪在了地上。   季听打量他片刻,才淡淡道:“出征一事,本宫只准成功,不准失败。”   “若是失败,我愿提头来见。”霍骁定定道,说完顿了一下,鼓起勇气仰起头和她对视,“我来请命,是为了和殿下冰释前嫌,更是为了成玉关百姓。”   季听沉默许久:“不管是为了什么,首先得赢,其次要活着。”   “是!”霍骁铿锵有力的应了一声,站起来后久违的在她面前露出笑容,正想说什么时,就看到申屠川往季听唇边递个花生豆,季听条件反射的叼走吃了。   他的笑瞬间消失:“我、我先告退。”说完落荒而逃。   季听沉默一瞬,无言的看向申屠川。   申屠川一脸淡定:“恭喜殿下,又得一员猛将。”   “……少废话,说说你干什么来了,别跟我说就是为了来点评一下我的计策。”季听无语的问。   见她提起正事,申屠川也稍微收敛神色:“随行官员叫我来劝劝殿下,镇南王寿宴已经结束,是时候回京都了。”   季听啧了一声:“这些文臣结束扫兴。”   “他们不知你留下是为了剿匪,还以为你是无故滞留,心中不定在如何担心,估计这几日往京都递的折子都有几十了。”申屠川缓缓提醒。   季听不放在心上:“随他们去吧,即便他们的送信人没日没夜的跑,一来一回也需要二十余天,这二十余日我早把事做完了。”   “如今已经过了十余日了,约么皇上已经看到第一批折子了。”申屠川平静道,“以皇上多疑的心思,指不定要想些什么,安全起见,殿下还是把剿匪一事告知官员吧。”   “还能想什么,无非是我同镇南王联合造反呗,”季听好笑,笑完想了想还是决定听申屠川的,“那你就去跟他们说一声吧,记住不要让旁人听到,成玉关人员混杂,指不定这驿站里就有流匪的眼线。”   “知道了,”申屠川答应完,临出门时又看了她一眼,“药都喝了?”   “你让扶云盯着我喝完,我能不都喝了么?”季听无语的看着他。她就说了自己不喜欢看太医,每次看完都要喝许久的药。   申屠川安抚的揉揉她的脑袋:“也是为你好。”   “行了,你赶紧走吧。”季听催促他离开。   申屠川又看了她一眼,这才转身走。他刚走没多久,申屠山夫妇便来了,还端了一堆吃食,季听一看就忍不住头疼:“爹,娘,我刚吃过饭。”   “刚吃过也要吃,太医说你总是不舒服,就是因为身子亏着了,得多食补才能好。”申屠山说着,不由分说的给她端了碗鸡汤。   季听苦着脸喝完,丧丧的开始用膳。   一顿饭没吃完,她便说要去看看褚宴准备得如何了,申屠山知道她要剿匪的事,赶紧放她离开,她这才算摆脱了那一堆吃的。   在镇南王的配合下,季听忙碌了十几日,终于布下了天衣无缝的陷阱,只等着最后一击。   转眼便到了‘首富女儿’出嫁当日,季听看着一身红衣的褚宴,忍不住笑了一声:“这么一打扮,倒有几分小姑娘的模样了。”   “确实好看。”申屠川也难得认同。   “你们再笑卑职,卑职就不去了。”褚宴绷着脸,对于扮女装这件事十分不满。   季听好笑的看他一眼:“行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你总不能真弄个姑娘坐车里吧?”   几个人说着话,霍骁便从外头进来了,季听看到他后微微颔首:“可是准备妥当了?”   “已经准备好了,殿下待会儿从城门走了,我便带人从后方往成玉山去。”霍骁认真道。   季听点了点头:“记住不要打草惊蛇,待流寇下山的人马落入我等陷阱,你再带人去偷袭。”   “是。”霍骁说完,欲言又止的站在原地。   申屠川神色平静,没有一丝波动。   季听又看了霍骁一眼,顿了顿后道,“万事小心。”   霍骁突然笑了,对着她郑重的点了点头:“嗯!我会的。”   他说完便喜气洋洋的走了,褚宴已经盖上红盖头,趁院中人少也溜上了马车,季听轻呼一口气,扭头看向申屠川:“我们也走吧。”   她身手不行,无法冲锋陷阵,但也会一直坐镇后方,若是战场起了什么变化,一样可以随时下命令。   申屠川和她对视一眼:“殿下倒是会以德报怨。”   “……不过是要他万事小心,算什么以德报怨,”季听无语,“你不会要在这种时候吃醋吧?”   申屠川想了想,唇角微微扬起:“醋压后再吃,先收拾了那群流寇再说。”   季听闻言忍不住笑了笑,牵着他的手混进了围观的百姓中。   一行人朝着城外走去,在快到军队的包围圈时,果然远方传来震天的马蹄声,顿时所有人警惕,佯装仓促逃跑往包围圈冲。   这一仗打得流寇们猝不及防,等他们意识到不对时,已经被彻底包围,即便有几人冒死逃走,等回到大本营时,却发现老窝也被人给端了。   季听一举歼灭了最大的流寇窝点,便正式开始追击那些分散的流寇。接下来的日子成玉关外总是响起厮杀声,大片大片的土地都染了血色,流寇们同正规的军队相比,到底是差得太远,只有被追着打的份。   成玉关的百姓们从未像如今一样扬眉吐气,无一不大赞季听为再生父母,更有甚者还为其建庙供香火,一时间季听风头无两。   她忙着收拾那些匪寇的时候,随行官员们也没闲着,一天几道折子的往京都送,因为中间隔着十余天的路程,季闻往往收到最新的消息,都几乎是十天前的。   起初,他还一道圣旨一道圣旨的下,催着季听尽快回来,当听说她留下是为了抗击匪寇后,哪怕他心里没有全信,但多少也放心了些。   直到听说季听在成玉关名声大噪,人人都奉季听为活神仙,为其建了庙宇,至于他这个皇帝,却无人提及。强大的落差让他坐立难安,比起先前不知季听为何留在成玉关时,心里更加煎熬烦闷。   如果知道季听到了成玉关会如此行事,他宁愿不要虎符,也绝不让她离开京都。   当晚,他做了一个梦,梦中自己一早便将季听的虎符收回,郊县屠城的恶名也推给了季听,人人都唾骂季听祸国殃民,却夸赞他是一位贤明的君主,比起胞姐来不知强了多少倍。   梦醒,他看着漆黑的房间,巨大的落差叫他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来人,召暗卫”他哑声道。先皇在时,给他和季听都留了暗卫,季听的带去了长公主府,他的则随他留在宫中。   这么多年他一直没用过,如今也是时候了。   季听这一仗打了半个多月,总算是将大半流寇绞杀,她又在关外村庄中留了些武器,教他们流寇来时如何应对,确保不会有人受伤后,便打算回京都了。   而回京之前,还要做一件事。   季听和申屠川对视一眼,一同到了父母房中,直截了当的说明了来意。   “不成!我申屠山一辈子都堂堂正正,怎么可能为了享一时之福,就诈死离开成玉关,你们把我当成什么了?!我要留下,什么时候平反什么时候再离开。”申屠山怒道。   季听啧了一声:“皇上死鸭子嘴硬,昔日将证据都怼到他眼前了,他都不肯承认自己错了,您想要平反,恐怕还得再等上一段时日。”   “那我就等着!”申屠山相当固执。   季听扬眉:“您可以等,娘也能等吗?天气愈发炎热,娘今早还晕眩了,若是一直留在成玉关,恐怕身子早晚会受不了,您就为了所谓的堂堂正正,连她的身子都不顾了?”   夫人一向是申屠山的软肋,他闻言顿时不说话了,一脸纠结的看向夫人。夫人轻笑一声:“你不想走,我便陪着你。”   季听怎么也没想到,她会拆自己的台,于是赶紧制止她:“娘……”   “我跟你爹一世夫妻,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他认定的事,大多时候是不会更改的。”夫人含笑道。   季听求助的看向申屠川,申屠川抿了抿唇,显然也不报什么期望:“爹,当真不走?”   “不走,我要等一个清白。”申屠山冷声道。   他这么一说,申屠川就放弃了,一脸无奈的看向季听。   季听来脾气了:“你走不走?”   “我不走,你还能打我怎么的?”申屠山犟劲也跟着上来了。   季听挽起袖子:“我呕……”   她一恶心,吐了申屠山一身。   申屠山:“……”   季听呸呸两口,缓过劲后胡乱擦了一把嘴,一开口就是‘呕’。   被她连吐两次,申屠山什么情绪都没了,面无表情的看向唯一的儿子:“你就非她不可?咱不能再找个其他的?”   “非她不可。”申屠川一边坚定的回答,一边护犊子一样把媳妇儿揽进怀里。   申屠夫人忙凑到季听身边,又是递水又是帮着擦嘴的,脸上的担心无法掩饰。   被吐了一身的申屠山:“……” 第128章   季听吐完后双脚无力,示意申屠川将自己扶到椅子便坐下,缓了半天脸色都是白的。   申屠山原本还想说她娇气,慢慢的意识到不对了,眉头便皱了起来:“我去叫太医。”   “他们看出什么的,我这是老毛病。”季听忙制止他。   申屠山不悦:“看不出什么病,那是他们的失职,不是你自此不看大夫的理由。”   “……我有点难受,爹你先坐下。”季听见他又要走,忙咳嗽两声趴在桌子上。   申屠川原本眼底满是担忧,看到她咳嗽后顿了顿,眉间的川字比先前轻了些。他可不记得她的老毛病里也包括咳嗽。   申屠山皱着眉头坐下,还不忘教训季听:“你这样不行,总是要查出病因,才好对症下药,不能一句老毛病就敷衍过去。”   “其实我在京都时,还没有这般严重,就是来了成玉关,才一直身子不好,”季听叹息一声,心疼的看向申屠夫人,“我还年轻,底子也算好,在成玉关待了一月便一直出问题,娘身子这么差,却在这里待了一年之久,我真怕她早晚会受不了。”   她又将话题引回申屠夫人身上,申屠山担忧闻言顿时不吭声了。   季听扫了申屠川一眼,示意他继续说话。   申屠川沉默片刻,缓缓开口道:“爹,我知道您留在成玉关,是为了得一个交代,可如今证据都上交了,是皇上不肯为您平反,不肯承认他错了,您即便在这里等,也等不出结果。”   “等不出结果我也要等,只要我活着一日,皇上就不能视而不见,他总要为我平反的。”申屠山固执道。   季听深吸一口气:“您就是诈死离开了,他也不能视而不见,满朝文臣都没放弃,我也不会放弃,他早晚要还您清白。”   “我要堂堂正正的等着他还我清白。”申屠山车轱辘话都说回来了。   季听对他的固执相当恼火,盯着他看了半晌后突然捂着肚子:“哎哟,哎哟……”   “你怎么了?!”申屠山吓了一跳。   申屠夫人也急忙过来搀扶她:“没事吧?”   “爹气死我了。”季听跟申屠夫人告状。   申屠夫人立刻皱起眉头,不认同的看向申屠山:“有话好好说,你别总气她。”   “……我刚才哪句话不是好好说的?”申屠山相当冤枉。   季听抱着申屠夫人的胳膊撒娇:“娘,我知道您向着爹,可也不能事事都向着啊,您这身子摆明了不适应成玉关的气候,还是得尽早离开才行。”   申屠夫人抿了抿唇:“娘的身子娘自己知道,听儿不必担心。”   季听闻言彻底无奈了,只好转向申屠山:“我娘处处为你考虑,你就不能为她考虑一回?”   申屠山沉默了,许久之后别开脸,小声的嘟囔一句:“那让她诈死随你们离开吧,我留在成玉关。”   季听:“……”   “我不走,”申屠夫人坚定道,“夫君在哪我就在哪。”   “夫人……”申屠山欲言又止,半晌叹了声气。   季听脑子都要疼了,正要再劝说他们,一直沉默的申屠川握住了她的手,她只好不再说了。   两人一同从父母房中离开,季听苦恼的叹了声气:“若是娘肯劝劝爹,爹肯定会答应的。”   “娘不会去说服爹的。”申屠川眉眼温和。   季听撇了撇嘴:“我看出来了,方才她一句都不肯说爹,”她说完顿了一下,斜了申屠川一眼补充道,“你这一点上到底是随了娘,宠起人来半点底线都无。”   “听儿知道我对你好了?”申屠川眼底闪过一丝笑意。   季听轻哼一声:“早就知道了。”   申屠川站定,在月光下静静的看着她,半晌缓缓俯身,吻向她的唇。季听眉眼微动,等到他的唇距离自己只有一寸远时突然问:“你就不着急吗?”   申屠川顿了一下:“急什么?”   “咱们马上就要离开了,爹娘还执意留在这里,你就不着急?”季听问完后退一步,拍了他的脑门一巴掌,“还好意思说自己孝顺,都这种时候了,脑子里还是那些不正经的东西。”   申屠川无奈的站直了身子:“爹不肯改变主意,我着急有用吗?”   “没有用,但也是该着急的,”季听不满,“这几日娘的精神都不大好,恐怕又要生病,我实在不放心她留在这里,还有爹,他性子又直又爆,若是在这里得罪了人,咱们到时候在京都可帮不了他。”   申屠川定定的看了她半晌,唇角愉悦的勾起:“你对爹娘倒是上心。”   “废话,”季听横了他一眼,“我都好多年没有爹娘疼爱了,如今好不容易又有了新爹娘,自然是要上心些。”   申屠川想到疼她入骨的先皇夫妇,略为心疼的握住她的手。   季听失笑:“我就是随便一说,你怎么还心疼了……既然这么心疼,就赶紧给我想法子,我一定要说服他们离开这个鬼地方。”   申屠川将她揽进怀里,抱了许久后缓缓道:“此事你不必再管,我来说服他。”   “你打算怎么说服?”季听皱眉。   申屠川沉默片刻:“让我想想。”   季听一听就知道他也没有想好,不由得叹了气   成玉关的流寇已经消灭得差不多了,祝寿的人马也开始准备回京。季听听申屠川的没有再劝他们离开,只等着申屠川去说服二老,结果申屠川却不再提此事,一直到离开前一日都没有劝说申屠山。   申屠山做好了跟他们争执到底的打算,没想到他们突然不劝了,一时间除了不适应,还生出了几分愧疚。   “夫人,我是不是太自私了些?”申屠山皱眉问。   申屠夫人安慰道:“你有你的坚持,怎么能算自私。”   “可是……”申屠山突然卡壳,半天都没说出话,只能重重叹了声气。   申屠夫人知道孩子们要离开了,他心里不舒服,想了想起身要为他倒杯茶,结果不知是起得猛了还是怎么,突然眼前一黑,接着便不受控制的朝地上倒去。   “夫人!”   申屠山扑过来挡在她身下,抱紧了她叫人。申屠夫人缓过神,安抚的拍拍他的手:“我没事,不必叫人来。”   申屠山忙问:“你有没有受伤?”   “没有,”申屠夫人勉强笑笑,“你呢?”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管我做什么?!”申屠山气恼,“怎么好好的突然就晕倒了?”   他刚发完脾气,申屠夫人便把手递给他了,他只得赶紧把人扶起来,老夫老妻互相搀扶着到床边坐下。   申屠夫人歇了歇后才道:“已经好多日了,应是同冬日时的症状一样。”   申屠山愣了愣:“怎么会……”   “都是小事,我那时不就挺过来了。”申屠夫人始终云淡风轻。   申屠山沉默许久,再开口模样都看起来苍老了:“是我不好,你跟着我受苦了。”   “都做一辈子夫妻了,你这时候说这些做什么,难不成老了老了,为了不拖累我,还想同我和离不成?”申屠夫人含笑问。   申屠山眼眶渐渐红了:“我才不和离,我死都不会和离。”   “不准说不吉利的话。”申屠夫人板起脸。   申屠山冷哼一声:“我就说!”   “……都两鬓斑白的人了,说起话来怎么还像个孩子一样。”申屠夫人哭笑不得。   申屠山不说话了,好半天才道:“我们跟川儿他们走吧。”   申屠夫人脸上的笑意微微淡了下来,半晌才开口道:“夫君,我不希望你因为我勉强自己。”   “算不上什么勉强,就是……心里不大舒服,”申屠山相当诚实,“但同你的身子康健比起来,这点不舒服又算不上什么了。”   申屠夫人一时间也不说话了。   当晚,申屠山便要去找季听,结果一出门,就撞上来找他的申屠川。   他愣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的说:“我正好要找你们。”   申屠川定定的看了他许久,突然皱起眉头:“娘怎么了?”   “嗯?”   “你这时候找我,是因为想随我们离开成玉关吧?”申屠川眉头半点都没有松开,“若是娘好好的,你必然不会改变主意,所以娘怎么了?”   “……你这小子能不能不要总是卖弄你那点聪明?”申屠山无语。   申屠川看他的反应,知道娘应该没有大碍,顿时松一口气。   申屠山咳了一声:“你娘今日晕眩过一次,但太医诊治过,已经没有大碍了……既然你已经知道我要找你做什么了,那我就不多说了,离开的计划你可准备了?”   “早已经准备妥当。”申屠川缓缓道。   申屠山点头:“我跟你娘的行李也收拾好了,既然准备妥当,你什么时候带我们离开,到时候直接说一声就是。”   “好。”   申屠山想了想:“那就没别的事了,你来是要做什么?”   “来说服爹跟我离开,”申屠川唇角微扬,“但现在看来,似乎没有必要了。”   申屠山冷哼一声:“若非我自己改变主意,你当你能说服得了我?”   “自是可以。”申屠川十分淡定。   申屠山扬眉:“哦?那说来听听。”   申屠川静了片刻:“来成玉关之前,皇上曾召见过我,以你和娘的命相要挟,要我拿到听儿的虎符。”   申屠山顿时沉默了,半晌冷笑一声:“他想得倒美,他如今只算是个庸君,若是拿到了兵权,岂不是要成暴君?”   “所以您这次必须随我们离开。”申屠川平静道。   申屠山板着脸扫了他一眼,冷哼一声回屋了。   申屠川沉默半晌,唇角翘起一点明显的弧度。他没有多留,直接去寻了季听。   季听一看到他的表情,便知道了事情的答案,顿时也跟着高兴起来:“还是你有办法,能让爹乖乖听话。”   “也不算是我的功劳。”他把方才父子俩的对话尽数说了一遍。   季听轻呼一口气:“不管怎么样,结果都是好的。”   “那接下来你打算如何?”申屠川为她倒一杯茶,“随行之人尽是皇上眼线,爹娘恐怕不能同我们一起离开”   季听轻轻抿了两口,半晌斟酌道:“他们暂时不能走,为了尽可能减少嫌疑,我们走后两日他们都要在城中露面,证明没同我们一起,两日后再诈死离开,到时候就算皇上猜到了,但有城百姓作证,也不能耐我们何。”   申屠川微微颔首:“也只能如此了。”   季听注意到他眼底的担忧,轻叹一声握住他的手:“我知道你想亲自护送,但你我是主子,若是离了队,未免太为显眼,不如让褚宴留下。”   “褚宴留下,恐怕更为明显,”申屠川轻笑一声,“你手下那些人,个个身手矫健,交给别人我也是放心的。”   季听犹豫一下,算是答应了。   翌日一早,他们便准备离开,季听特意换上了申屠夫人所制的新衣,杏色的衣裳衬得她面颊如春,沉稳中多了几分俏皮。   “果然是适合你的。”申屠夫人眼底满是笑意。   季听伸手抱住她,在她耳边低声道:“娘,我给你们留了八个侍卫,护送你们去南方。”   “嗯,你们路上小心。”申屠夫人拍拍她的后背。   季听笑着点了点头:“知道了,会小心的。”   申屠夫人含笑看着她,慢慢眼眶红了。季听忙劝说:“别难过别难过,待你们稳定下来,我和驸马便去看你们。”   “好,娘等着你们。”申屠夫人紧紧攥着她的手。   季听第一次见她情绪如此外放,慢慢的也跟着难过起来。申屠山父子俩默契的对视一眼,一人一个把她们分开了。   季听一步三回头的跟着申屠川往外走,刚走到驿站外,申屠山突然叫住她。   她疑惑的回头,就看到申屠山慈爱道:“做个好官,无愧于民。”   季听顿了顿,突然笑了起来:“知道了爹,不会让你失望的。”   申屠山咳了一声,有些不好意思的别开脸,嘴里还是嘟囔一句:“要早些来看我们。”   季听没有听清,大声的问:“你说什么?”   “你爹说早点来看我们!”申屠夫人大声重复一句,申屠山的脸刷的红了。   季听没忍住哈哈大笑,最后被申屠山赶上了马车,祝寿的人马在成玉关逗留了一个月后,终于踏上了回京的路。   队伍缓缓驶出成玉关,季听时不时的掀开车帘往外看,看得心里一片惆怅,申屠川默默握住了她的手,无声的给她支持。   他们走了两日后,季听趁车马休息时看向成玉关的方向:“爹娘他们应该已经出发了。”   “你这两日心情一直不好,就是因为担心他们?”申屠川问。   季听抿了抿唇:“不知道,就是心里不大舒服,总觉得要出什么事一样。”   申屠川看着她的愁容,沉默半晌后强行改变话题,指着她穿了两日的衣裳道:“真好看。”   “娘做的肯定好看,”季听的情绪高了些,“我要一直穿,不脱了。”   “也不肯洗吗?”申屠川哭笑不得。   季听横了他一眼:“洗坏了怎么办,我就要一直穿。”   “脏猫儿。”申屠川刮了一下她的鼻子,也就由她去了。   休息过后,车马便继续赶路,一直到晚上才停下。   “明日再走一天,就不必再风餐露宿了,你这身衣裳必须得洗一下。”申屠川对季听下了最后通牒。   季听不高兴:“只是外衣而已,我里衣还是每日都换的,再说我一没出汗二没弄脏,为什么要洗?”   “必须洗。”申屠川面无表情。   季听轻哼一声,翻个身背对他无声的抗议。申屠川不为所动,只是为她打扇的手没有停。   再平常不过的夜晚,天上亮起了满天星,偶尔有风吹过荒漠一般的大地,吹得人发丝微动,连心情都变得平静。   季听闹了会儿别扭后,慢慢的就睡沉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耳边似乎想起了嘈杂沉闷的声响,吵得她无法安宁。打雷了吗?是不是要下雨了?她刚冒出这个想法,身子突然腾空,整个人都彻底惊醒。   她猛地睁开眼睛,才发现是申屠川将她抱了起来。   “怎么了?”她哑声问。   申屠川将她放到马车里,目光沉沉的看着她:“马车底下有暗格对吗?”   “……对,褚宴平日都在那里。”季听怔怔道。   申屠川捧住她的脸:“进去,不管发生任何事都不要出来。”说完把扶云也拎过来,同她一起塞进了马车。   季听愣了一下,抬头便看到远方有两倍于他们的人马冲了过来,看装扮竟和先前那些流寇极为相似。   不是被她杀得差不多了吗?为什么又冒出这么多?难不成是当初的漏网之鱼,如今报仇来了?   她被塞进马车底后,脑子迅速清醒起来,当即否定了先前所有想法。这些人虽然和之前的流寇装扮相似,可周身的气势却非流寇所及,明显是经过千锤百炼而来。   他们是谁派来的,镇南王还是季闻?季听死死握着拳头,外面的厮杀声和马车被箭射穿的声响让她无法静心。   “殿下,别怕,有我在。”扶云握住了她的手,声音却颤得厉害。   季听勉强笑笑,安慰的拍着他的肩膀。   “谁若想动殿下,得跨过我的尸体才行。”扶云眼中满是坚定。   他和季听在马车底下待了很久,久到已经模糊了时间,只知道外头的动静越来越小,最后只剩下刀刃相接的声音。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突然动了,季听心里一紧,从头上拔下一根珠钗握在手中,随时做好了同归于尽的准备。   “殿下,是我。”褚宴低声道。   季听心头一跳:“驸马呢?”   “驸马在驾车,”褚宴呼吸急促,显然受了伤,“兄弟们拿命拦住了那些人,估计能争取一刻钟的时间,马车太慢,你赶紧出来,我们骑马离开。”   季听闻言当即要从暗格中出来,扶云忙拦下她,自己先出去看了一圈后,才把她扶出来。   她出来后,入眼便是已经千疮百孔的马车,等看到褚宴腰腹上的半截箭后,她身子都开始发抖了,说出的话却是冷静的:“我们该怎么办?”   “交给我和驸马便好。”褚宴定定的看着她。   季听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她下意识的往后退,褚宴却一个手刀劈晕了她。扶云震惊的扶住季听:“你想干什么?!”   “没时间解释,把殿下的外衣给我。”褚宴冷着脸道。   扶云愣了一下,明白他要做什么后立刻帮忙,等他们把衣服换好后,申屠川已经勒停马车,用剑斩断了马车与马之间的绳子。   褚宴穿上季听那件杏色外衣,将季听打横抱起交到申屠川手中:“殿下交给你了。”   申屠川面无表情:“她最喜欢的便是这件衣裳,你要完整的带回来。”   褚宴平日冷酷的脸上浮现一丝笑意:“放心,我可不想她恨我。”   扶云忙道:“我跟你一起。”   “别胡闹,你和驸马一起走。”褚宴板起脸。   扶云恼怒:“你才胡闹!你一个人走,摆明是为了引开追兵,那些人又不傻!”   褚宴无法反驳,沉默一瞬后勉强妥协:“你坐我身前。”   “你那有支箭杵着,我坐不了,”扶云说着翻身上马,只在前头留了个位置给他,褚宴无奈,只得让他在身后了。   事态紧急,几人没有再多说,申屠川骑上马带着季听离开了,褚宴和扶云等到那些人追上,才朝相反的方向逃命。   季听是在马上颠簸醒的,睁开眼睛的瞬间吐了一堆秽物,等彻底清醒后,她目光呆滞的看着前方:“褚宴和扶云呢?”   “没和我们一起。”申屠川声音紧绷。   季听沉默了。   她在前头坐着,申屠川无法看清她的脸,但片刻之后,却看到她的肩膀微微颤抖。   “上辈子,他们就是为了保住我……”季听声音沙哑,说到一半便停了下来。   申屠川单手握紧了他的肩膀:“这辈子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   季听没有回应,一直到了最近的城镇,她才亮出身份调兵,朝着褚宴离开的方向去了。   他们找了两天两夜,终于找到了躲在山洞奄奄一息的褚宴,和受了轻伤的扶云。   扶云看到他们,带着哭腔迎了上来:“殿下!驸马爷!”   “你没事吧?”季听担忧的问。   扶云摇摇头:“我没事,褚宴伤比较重。”   季听立刻看向褚宴。   褚宴看到季听红肿的眼,勉强挤出一个笑,染了血的手点了点旁边叠得整整齐齐的衣裳:“殿下,没弄破。”   “闭嘴。”季听面无表情,声音却有些哽咽。   他们带着褚宴回到城中,城中知府听说他们回来了,赶紧带着大夫上门。   大夫为褚宴治病的时候,季听白着一张脸向知府道谢,知府忙扶她坐下,叹了声气道:“这些流寇往年向来是不怎么伤人的,如今可能是穷途末路了,这几日已经袭击了许多从成玉关出来的百姓,每次都不留活口,百姓多有怨言,说是……”   “你说什么?”季听打断他的话。   知府瑟缩一瞬,急忙跪下:“百姓无知,才会将流寇凶狠的错怪到殿下身上,微臣定当……”   “他们也袭击了其他人?”季听哑着嗓子再次打断。   知府愣了愣,小心的回答:“是,这样的案子,已经有十余起了……微臣没有瞒报的意思,只是您和驸马这几日一直在找褚侍卫,今日才回来,微臣只能这会儿上报给您。”   季听脸上最后一丝血色褪尽,她怔怔的抬头,和刚进门的申屠川对视了。   申屠川转身便走,季听冲过去拦住他:“你一个人去太危险,给我一个时辰,我为你调兵。”   申屠川置若罔闻,红着眼眶往外走,季听死命的拽着他:“你等我,半个时辰,我只要半个时辰……”   申屠川翻身上马,她一时不察摔在了地上,肚子顿时一阵绞痛。豆大的汗从额上往下落,她眼前一片模糊,有气无力的看着他:“小川……”   申屠川握着缰绳的手上暴起青筋,静了一瞬后便要离开,然而不等他挥马鞭,城门处的守卫便扶着一个奄奄一息的人朝这边走来。   申屠川认清是自己派去保护二老的侍卫,立刻下马冲过去抓住他的衣领:“我爹和我娘呢?”   “卑职该死,”那人几欲昏死,“流寇来袭,卑职等人不堪抵挡,老先生和老夫人……自尽了。”   轰隆――   天上劈过一道闪电,大雨铺天盖地的落下。   申屠川怔怔的站在原地,眼底再无半点情绪。季听撑着一口气走到他身边,双手死死握住他的胳膊。   两个人在雨中站了许久,申屠川才淡淡道:“他们知道,只要他们活着,侍卫便不可能丢下他们不管,然而侍卫只要带着他们,就根本没有活路。”   “我知道。”季听手指发颤。   “他们是为了让侍卫们活命,才会突然自尽。”申屠川垂眸。   “我知道。”季听更用力的抓住他,仿佛只要一松手,他就会消失不见。   “他们一向都喜欢为人着想,一向如此,”申屠川平静的看向她,“却没有想过,他们走了,我怎么办。” 第129章   雨还在下,风雨砸在房檐上,发出簌簌的响声,好似有怨灵在低低的哭诉。   第一个侍卫回来后,又有两个侍卫赶回来,跪在雨中诉说二老临走前的细节。   “那些人身手极好且人数众多,卑职八人根本敌不过,申屠老先生知道大势已去,便要卑职不必管他各自逃命,卑职执意不肯,他和老夫人便……他们还因怕被认出来,闭眼之前还伤了脸。”   “老先生临走前,要卑职待安全之后,将他和老夫人的尸骨带回成玉关,焚烧后将先前诈死用的尸首替换了,以防将来有心人的查探……他特意吩咐,此事不必经过殿下和驸马爷准许,直接照做就是,卑职这次晚回来一日,便是在做此事。”   “老先生还要卑职给殿下和驸马爷带话,说如今成玉关关口凶险,在申屠家平反之前,殿下和驸马爷不得返回祭拜,不得私设灵堂,更不准守孝三年,他走之后,为天下安,尔等不许追究,不得怨恨,不准报仇。”   “老夫人没有遗言,只是临死前低喃一句,说她前些日子新买了几匹布料,连做成什么样式都想好了,若是能再多给她些时日……”   大雨没有尽头,仅剩的三个侍卫都被抬去疗伤,他们的话却好像在耳边萦绕一般。   季听和申屠川不知在大雨中站了多久,久到季听眼前黑影越来越重,只能勉强抓住申屠川的衣裳才能站稳。   就当她觉得自己快要坚持不下去时,申屠川淡淡道:“爹为什么不准我报仇?”   季听勉强打起精神,默默攥紧了他的衣裳。   “他是不是也看出来,那些人并非普通流寇?”大雨模糊了申屠川的声音,也模糊了他的脸,“既然不是普通流寇,那他们会是谁?”   “小川……”   “我要去见爹,我要去问他。”申屠川说着就要走。   “小川!”季听死死拽着他的衣裳,苦苦哀求道,“那群人即便不知道没认出爹娘的身份,也会如城中百姓一样,以为爹娘在驿站丧命,他们必然猜到你要回去,所以此时已经埋伏好,你现在不能走。”   “我要去见他,我要见他。”申屠川翻来覆去只有这一句,眼睛空洞得没有半点情绪。   “我给你调兵,你给我些时间,我给你调兵好不好?”季听只觉一股热流顺着腿流出,小腹的绞痛越来越重。   “我要去见他,问问他为何这般狠心,为何……”   申屠川甩开她,季听整个都摔在了地上,痛得眼前一片漆黑。申屠川眼底通红的往前走,刚走了两步脖子便被击中,接着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季听昏昏沉沉中,看到一身伤的褚宴出现在面前,彻底的昏死了过去。   不知昏睡了多久,她最终是在浑身酸痛的不适中醒来,刚一睁开眼睛,便对上扶云红肿的双眼。   “殿下,殿下你醒了?”扶云眼睛一酸。   季听定定的看着他:“驸马呢?”   “他在隔壁,褚宴下手有些重,他还没醒来。”扶云回答完,急忙叫来大夫。   大夫过来为她诊脉,又观察了一下她的眼睛,这才微微松一口气:“殿下觉得如何了?”   “本宫昏倒前,腹痛,”季听平静的将手覆在小腹上,“现下倒是没什么感觉了。”   “殿下……”扶云不忍的别开脸,偷偷的抹着眼泪。   季听沉默片刻,看向大夫的眼睛:“你知道为何?”   “……回殿下的话,您、您有了身孕。”大夫沉重的跪下。   季听脑子轰隆一声变得空白,许久之后才回过神,视线从大夫和扶云的脸上扫过,半晌喃喃问:“又没了是吗?”   “还在,只是……胎儿有异,久留轻则流产,重则一尸两命,为殿下的身子考虑,要尽早用药除去才是。”大夫沉痛道。   季听怔怔的看着他:“为何会这样?是因为我今日淋雨了?还是我近日没好好吃饭?为什么不能留下他?”   “……和旁的无关,殿下未醒来时,草民已同扶云少爷了解过,得知殿下瘟疫之后身子还未痊愈,体内寒症未消,本就不适合孕育,再者……胎儿如今近两月了,时至今日才有微弱脉象,说明本身就弱,殿下即便想留,恐怕也无法留下。”大夫叹气。   季听不说话了,只是静静的看着自己平坦的小腹。   大夫犹豫一下,磕了个头道:“殿下不必太过伤心,您如今寒症未消尚能有孕,说明底子还是好的,待殿下寒症痊愈,定能同这孩子再续前缘。”   扶云看着季听平静的模样,心里愈发难受,忍不住问大夫一句:“就没有别的法子了吗?若是好好用药多多进补,是不是有可能将孩子生下来?”   “确有可能将孩子生下,只是能生下的可能只有十之一二,而孩子身子康健脑子无碍的可能,又要减去一半,”大夫眉头深皱,“然一旦大月份流产,殿下伤了根基,只怕这辈子真的与子嗣无缘了,再严重些,就如草民先前所说……”   扶云愣了一下:“你的意思是……”   “一尸两命。”   轰隆隆――   外面又开始打雷下雨,寝房里因为雷电变得忽明忽暗,扶云倒了杯温茶,小心的递到季听面前:“殿下,润润嗓子吧。”   季听沉默的看着盖在腿上的被子,一句话也没有说。   “殿下,您嘴唇都起皮了,就喝点水吧。”扶云哽咽。   季听顿了一下,淡淡的看向他:“驸马还没醒?”   “没……但听褚宴说,应该也快了。”扶云回答。   季听微微颔首,片刻之后问:“我有身孕的事,除了你和大夫,还有谁知道吗?”   “回殿下的话,褚宴知道。”   季听微微颔首:“你去告知他们二人,我有孕一事,任何人都不准说,尤其是驸马。”   扶云讷讷的点了点头:“老先生老夫人刚去,孩子又……殿下放心,我方才就已经叮嘱过了,不准他们说出去。”   季听垂眸,脸上没有什么情绪:“还有,叫大夫熬一副安神的药给驸马喝了,最好是两三日都不能醒来的那种,”她说完顿了顿,“再叫知府准备护送的兵马,待驸马喝完药,我们便回京都。”   扶云面色一紧:“殿下,大夫说等您用完药得卧床……”   “那就先不用,等回了京都再说,”季听看向他,“记得将那个大夫给带上,以防他在外头乱说。”   扶云见她主意已定,也不好再劝,只是勉强安慰道:“这样也好,京都有太医,怎么也比这里的大夫会照顾。”   他说罢像是怕季听出什么事一般,急匆匆的跑出去办事,又急匆匆的跑回来,回来后看到床边杯子里的温水没了一半,再看季听的唇色明显好了许多,他顿时放下心来。   “殿下,走吧。”扶云小心翼翼的搀扶她。   季听沉默许久,跟着他一同离开了。扶云将她搀扶到申屠川躺的那辆马车上,自己则转身去了褚宴躺的那辆,一行人当初兴致勃勃的从京都出来,如今满身伤痕的往京都去了。   申屠川睡了整整三天,第三天快醒来时,又被季听喂了药,于是又多睡了两日。   这五日里季听做得最多的事,便是盯着他的脸发呆。她有一种预感,当申屠川醒来后,她或许就再也不能像现在这样看他了。   五日之后,申屠川终于清醒,他没有吵闹,也没有质问,只是平静的看着季听:“到哪了?”   “快到京都了。”季听回答。   申屠川接下来的几日都没有再开口,一直沉默到长公主府,便直接进了偏院不再出来。季听看着他头也不回的离开,静了片刻后独自回房,又将一路随行的大夫叫了过去。   她在府中待了半日,才去宫中拜见季闻。   季闻看到她后神色冷淡:“皇姐这一趟好生威风,朕要你去祝寿,你却擅自带兵绞杀流寇,逼得流寇鱼死网破,不仅杀了我朝廷命官,还伤及往来百姓,以至于朝廷威信全无、百姓怨声载道,你该当何罪?”   “原来流寇伤及百姓,还有这一层原因,倒是比以往聪明许多。”季听垂下眼眸,掩下眼中怒意。   季闻皱眉:“什么意思?”   “他们偷袭祝寿车队,是为了取臣性命,袭击百姓,是为让百姓怨恨臣,以此抹平臣剿匪之功,”季听抬头看向他,“这些流寇可真厉害,杀人诛心的事想来也没少做吧。”   季闻冷漠的别开脸:“你杀了那么多流寇,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样的?”   “臣先前绞杀的流寇虽然狠厉,可都是乌合之众,如今伤及百姓和官员的,却个个身手矫健训练有素,似乎并非一批人马。”季听身子虚弱,撑着一口气定定的看着他。   季闻冷笑一声:“不是流寇还能是谁?你做了错事不知悔改也就罢了,还要找这些个借口,是不是觉得朕当真不敢动你?!”   “那些人虽然厉害,可并非半点破绽也无,不如皇上给臣些时日,臣追查下去如何?”季听面色平静,袖中的手却要将手心都掐破了。   “你害得成玉关百姓丧命还不够?!还想继续逼迫那些匪寇?”季闻盛怒,“朕绝不允许你再搅合下去,若是让朕知道你追查此事,仔细朕要了你的命!”   “皇上在害怕什么?查明流寇真面目,难道不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季听反问。   季闻怒而反笑:“朕看你是失心疯了,来人!传旨下去,长公主擅自动兵猖狂无礼,即日起闭门思过,没朕的准许不得迈出长公主府一步,违令立斩!”   季听面无表情的盯着他看了许久,直到禁卫军进来,她才转身离开。   在皇宫只待了半个时辰,她便感觉身子十分不舒服,回府之后立刻到床上躺下了。扶云看着她惨白的面色,心里十分不是滋味:“殿下,如今已经回府了,恰好皇上要您闭门思过,不如就趁这个时候,把孩子、把孩子……”   他明知道该怎么样才对殿下最好,可剩下的话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季听垂眸:“还不到时候,再等等。”   “还等什么?”扶云问。   季听抿了抿唇,没有再说话。   两日后,申屠山夫妇身亡的事传到了皇宫。   季闻猛地起身:“确定是死了?不是从哪找来的替身?”   “回皇上的话,他们的脸虽然被毁了些,可还是能看出原本的模样,身上烧伤的痕迹也不重,能确定就是他们夫妇。”台下人道。   季闻眉头深皱,半晌低喃一句:“未免太巧了……”   当日晚上,他便出现在长公主府。   当听说他来的消息后,季听一直如死水一般的心终于起了一丝波澜,她衣裳都顾不上换,便匆匆跑去了厅堂,还未等进去便远远看到,他和申屠川正在说话。   她一眼看出申屠川右手不对,当即脑子一片空白,等她反应过来时,她已经冲到申屠川身边,不动声色的握住了他的手,也顺便握住了他手中的匕首。   申屠川顿了一下,面无表情的看向她。   “参见皇上。”季听借着宽大衣袖的遮掩,虚虚的向季闻行了一个礼。   她这礼行得敷衍,季闻只当是她心有不服,一时也没说她什么,只是淡淡问一句:“申屠山夫妇去了的消息,你可知道了?”   “回皇上,刚知道。”季听回答。   申屠川袖中手腕用力,握着匕首要挣脱她的桎梏,她面不改色的松开,却在下一瞬握住了刀刃。匕首的刀刃十分锋利,她又用了五分力,握上去的瞬间便感觉到一股剧痛,接着就是有什么冲出手心汹涌流出。   申屠川的脸上终于起了一丝波动,他手上一松,匕首便被季听夺走了。   “人生无常,朕原先还想着将二老接回来,没想到还未等朕下旨,他们就这么走了,”季闻叹了声气,拍拍申屠川的肩膀,“驸马,节哀顺变。”   申屠川垂下眼眸,一句话都没有说。   季闻当他是哀痛过多,也没同他计较,又说了几句宽慰的话后,才缓缓说一句:“按照规矩,他们是戴罪流放,你们不能前去成玉关祭拜,但朕感念驸马和皇姐的孝心,愿网开一面,准许你们前去送终。”   “成玉关气候炎热,尸首无法存放,前些日子二老去后,便由镇南王府代为发丧了。”季听缓缓道。   季闻顿了顿:“父母去了,总要上柱香才是,不管有没有发丧,你们都该去看看。”   听到他一直要他们去成玉关,季听眼神冷了下来:“皇上,律令大于人情,还望皇上秉公执法,莫要落人口舌。”   “朕好心好意让你们去祭拜,你竟训斥起朕了,你不想去,驸马还想送爹娘最后一程,”季闻气恼,看了申屠川一眼后冷笑,“但凡你心里对驸马有一丝尊重,便不至于如此拒绝朕。”   “皇上,时候不早了,请回吧。”季听淡淡送客。   季闻没想到她竟如此放肆,恼得他想直接发落了她,但碍于今日特殊,只能一甩衣袖愤怒的离开了。   他走了之后,申屠川说了第一句话:“手疼吗?”   他的声音沙哑干涩,像是哑了一辈子的人第一次开口。   季听手一松,带血的匕首摔在地上,手心里的血也顺着手指往下滴:“不疼。”   “骗人,你最怕疼。”申屠川垂眸。   季听心里酸涩难受,半晌别开脸淡淡道:“真的不疼。”   申屠川不说话了,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开口:“我要杀了他。”   “你再给我十年时间,待我将储君培养出来,到时候即便你不杀他,我也要杀他为爹娘报仇,”季听眼眶泛红,第一次同他说起此事,“若是张贵妃生不出子嗣,我便从各侯府挑选,只要十年,待我培养出合格的储君……”   “我等不了,”申屠川看着她的眼睛,“我现在就要他的命。”   季听强行压抑心底的痛意,半晌迎着他的视线,一字一句道:“他不能死,他现在死了,各大世家也好,皇室中人也好,都加入储君之争,到时候天下大乱……”   “杀了他,你做皇帝。”申屠川打断她的话。   季听当即否定:“不行!凛朝历来没有女人做皇帝的,若是我这样登基,文臣必然不服,你虽然能说服一部分人,但也只有一小部分,爹那些门生,并非个个都愿为了恩师不顾原则的,到时候一样是乱。”   “我只要他死。”申屠川淡淡道。   季听抓住他的袖子,手上的血迹顿时蹭在了他身上:“他死了,你是报了仇,可天下百姓怎么办?”   申屠川沉默的和她对视,许久之后只说了四个字:“不关我事。”   季听猛地松开他,就听到他不带一丝情绪的开口:“前世我杀他时,凛朝一样没有储君。”   “……可那时我已经死了,无法干涉你,”季听声音沙哑,“如今我活着,便不能看着你胡来。”   申屠川不说话了。   季听收敛情绪,缓了片刻后缓缓开口:“如果爹活着,应该也是……”   “不要提他!”申屠川语气突然激烈,对上季听吓到的目光后,沉默一瞬别开脸,“不要用他压我,他已经死了,再也不能管我。”   季听眼圈微红:“对,他是管不了你了,所以你就连他的遗言都不听了是吗?”   申屠川不语。   季听小腹微痛,她深吸一口气,扶着椅子坐下:“你可以不听,但你有没有想过,若你如今真的杀了他,到时不管摄政还是登基,人选只有我一人,我若为爹平反,你猜他们会怎么说。”   申屠川不答,她便直接给出答案:“他们会说我以权谋私颠倒黑白,哪怕爹确实是无辜的,他们也会认定我是为了你,才会为爹翻案……爹临死都念念不忘平反的事,你真忍心他就这样不清不楚的翻案?”   “最重要的是,你若是堂而皇之的杀了他,我也保不住你,”季听眼底不知不觉便蓄满了泪,声音也变得凄婉,“先皇母后都走了,爹和娘也走了,就连孩……你也要离我而去吗?”   申屠川沉默许久,最后面无表情的转身往外走,季听想跟过去,但因为身子不适,只能静坐在厅堂内。   申屠川如一抹游魂般往偏院走,走进院子后便坐在石桌前,一坐就是一夜。   牧与之来时,便看到他在石桌前坐着,沉默片刻后走到他面前:“殿下的手受伤了。”   申屠川眉眼微动,半晌缓缓问:“怎么样了?”   “伤得有点重,是匕首划伤,”牧与之说完顿了一下,“她没说为什么会受伤,但我大致也猜到了。”   申屠川垂下眼眸:“是我对不起她。”   “日后这样的事还会发生多少?殿下还要受多少次伤?”牧与之问。   申屠川不语。   “我原先不喜欢你,是你待殿下不够好,可等你待殿下好了后,我还是不喜欢你,”牧与之平静的看着他,“因为从第一次见你,我便能感觉出,你面上是重礼重节的君子,骨子里却是离经叛道,天下教条都无法束缚你,这样的你于殿下而言太过危险。”   牧与之说完自嘲一笑:“有一段时间我以为殿下能控制住你,如今证明我的想法是错的,你的一意孤行,很可能为长公主府、为殿下招来巨大的灾祸。”   “你想说什么?”申屠川看向他。   牧与之和他对视:“你会放弃吗?”   “不会。”   “那就离殿下远点,”牧与之淡淡道,“离开长公主府,彻底断了干系,日后你生你死,都与殿下无关。”   申屠川沉默许久,最终在牧与之的视线下起身,面无表情的朝着寝房去了。   “若你不走,不论你做了什么,最后都会算到殿下头上,她素来待你不薄,你真忍心将她拖入泥沼?就当我求你,放过殿下吧!”牧与之说着,郑重的朝他跪了下去。   申屠川猛地停下脚步,许久之后侧过脸,哑着嗓子质问:“我放过她,谁放过我?” 第130章   申屠川在说完那句话之后就回房了,任由牧与之一个人跪在外面。   日头东升,夏天炎炎的烈日晒得人头脑发昏,牧与之身上的衣衫早已湿透,眼睛被汗水浸得几乎要睁不开,整个人都已经到了极限。他却没有起身的意思,只是无声的跪在原地,逼迫申屠川早些做了决定。   气温越来越高,牧与之终于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他是在自己寝房里醒来的,睁开眼睛后,看到的便只有申屠川。申屠川也看向他,两个男人沉默相对,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申屠川第一个打破了沉默:“你说得对。”   牧与之垂下眼眸:“多谢。”   申屠川看了他一眼,转身便往外走,走到院子里时,便遇到了急匆匆往这边赶来的季听。   季听看到他后忙上前:“与之怎么样了?”   “他没事。”申屠川定定的看着她。   季听微微颔首:“我进去看看他。”说罢便要往屋子里去。   “殿下。”申屠川叫住她。   季听猛地停下,疑惑的看向他:“怎么了?”   申屠川沉默片刻:“让我看看你的手。”   季听不自觉的将受伤的手背到身后:“已经包扎过了,没什么大碍。”   “给我看看。”申屠川坚持。   季听沉默半晌,乖顺的将包着白色纱布的手伸到他面前。申屠川看着她手上刺眼的白,沉默许久后别开脸,哑着嗓子道:“没事就好。”   “……你不要愧疚,都是我的不对,我知道你不忍我受伤,所以才故意握住了刀刃,是我在利用你对我的情意,”季听抿了抿唇,声音有些干涩,“爹娘对我那么好,我非但不能替他们手刃仇人,还要阻止你报仇,我才该愧疚。”   申屠川沉默的看向她,才发现她比先前消瘦许多,脸色也极差,透着一股病恹恹的气息。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这段时间有多忽略她。   “对不起……”他低喃。   季听张开双臂抱住他,哽咽着道歉:“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要剿匪,不是我非要他们离开成玉关……”   她这段时间日日夜夜都无法安宁,脑子里一会儿是亡故的二老,一会儿是消沉的申屠川,偶尔也会出现素未谋面的孩子。愧疚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可为了大局考虑,她又必须时刻保持理智,将所有不好的情绪都自己扛起。   她一直觉得自己可以做到,可当申屠川对自己道歉的那一刻,她一直压抑的痛苦与挣扎,还是控制不住的在此刻泄露出一角。   两个抱在一起,季听不停的说着以后:“我仔细想了想,或许要不了十年,我可以在侯门中挑选五岁以上的孩童培养,这样只消五年的时间,我就能养出一个合格的储君,到时候就杀了季闻为爹娘报仇,你只需要再等五年……”   “殿下,牧与之还在等着。”申屠川打断她的话。   季听静了静,红着眼眶从他怀里退出来,定定的看了他许久后,转身往屋子里去了。申屠川一个人在院中站了许久,最终又一个人孤身离开。   季听看到牧与之无碍后,就一直心不在焉,时不时要往门口看一眼。牧与之看得好笑,便提议道:“既然这么不放心,不如去找他吧。”   “……还是不了,我是来看你的,”季听打起精神,“怎么好好的,突然昏倒了?”   “天儿太热了,一时受不住就这样了。”牧与之缓缓道。   季听点了点头:“那可还有别的不适?”   “这也是我想问殿下的,”牧与之看着她,“殿下近日动不动就召见大夫,可是身子不适?”   季听抿了抿唇,半晌应了一声:“爹娘走了,我心里难受,便时不时有些不舒服。”有孕的事,她没让扶云和褚宴告诉他。   牧与之垂眸:“申屠老先生若是知道你这般焦虑,怕是会泉下不安。”   “你放心,我会尽快好起来的,”季听轻叹一声,眼圈又有些泛红了,“我都如此难过,驸马恐怕只会比我痛苦千倍万倍,若是能让他报仇,或许他还能好受些,可我……”   “殿下也是为天下苍生着想。”牧与之打断她。   季听深吸一口气,沉默许久后道:“可驸马不欠天下苍生的,凭什么要他为了那些人的安稳,就得一个人承受痛苦?”   牧与之沉默许久:“殿下也不欠天下苍生的,可还是为了他们牺牲许多。”   “……那是我自己的事。”季听别开脸。   牧与之看了她许久,才无奈的笑了一声:“我倒宁愿你如驸马一般,说不定还能活得自在些。”   是夜。   季听来了偏院,看到申屠川正坐在月下神游,她抿了抿唇上前,轻轻唤他一声:“小川。”   申屠川回神,平静的看向她:“殿下。”   季听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半晌到他身边坐下,没话找话的问:“你在看什么?”   “月亮。”申屠川回答。   季听挤出一个微笑:“今日的月色确实不错,我也许久没能静下心赏月了,不如我们一起……”   “殿下这些日子,很累吧?”申屠川打断她的话。   季听不说话了。   “对不起,是我的错。”申屠川看着她,眼底的情愫比月光还温柔。   季听愣了一下,在他的视线下突然生出些许不安:“……我们今天已经道过太多歉了,要不说点别的吧?”   “你今日同我说的五年期限,我不能接受。”申屠川目光如温水,说出的话却透了些寒凉。   季听神色略微紧绷:“我不想聊这些。”   “若我不答应,你是不是还要继续阻止我?”哪怕她不想听,申屠川还是坚持继续说下去。   季听别开脸,半晌坚定的开口:“不错,我会阻止你。”   “那便没什么可说的了,”申屠川竟浅淡的笑了一声,“父母两世恩情,我若是就这样妥协,日后怕是会被愧疚折磨得生不如死。”   “你想做什么?”季听声音干哑。   申屠川定定的看着她,许久之后缓声问:“殿下可否放过我。”   “……你什么意思?”季听的心跳越来越快,恐慌感几乎要将她淹没。   申屠川却只用温柔的目光看着她:“和离吧,彻底断了干系,以后也不必再有来往,你可以继续阻止我,但我希望你以长公主的身份去阻止,而非我的妻子。”   季听在听到‘和离’二字后,脑子里就一片空白了,之后只看到他的嘴唇在动,却仿佛什么都听不到。   等到他说完话,她彻底回过神来,于是激烈的后退一步,双眼死死盯着他:“我不答应,你想都别想!”   “殿下先别着急拒绝,”申屠川眼底的温柔终于变成了悲悯,“不如听听我的条件,再决定要不要答应。”   “我不可能答应,你休想离开我!”季听到底是没绷住,眼泪簌簌的往下掉,她凶巴巴的威胁,眼睛里却满是即将被抛弃的恐惧。   申屠川的心口仿佛有千万根针在扎,疼得他连呼吸都开始困难,他面上却是没有显露半分,继续用温和的假象步步紧逼:“若是殿下愿意和离,我便答应殿下放弃刺杀皇上,不再以身犯险,我会……好好的活着。”   “我不答应!你想都别想!”季听无力到只有发脾气才能驱赶心中的恐慌,“我都同你说了,只要给我五年的时间,你连五年都等不了吗?!”   “等不了,”申屠川面无表情,“也没办法等。”   “好……好你等不了,那我问你,你说我只要答应和离,你就不再刺杀皇上,那你想做什么?什么事非得和离之后才能做?”季听质问。   “入朝为官,”申屠川看着她的眼睛,“只有和离,才能入朝为官。”   季听愣了愣,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殿下先前有一句话是对的,只有当今皇上为申屠家翻案,将来才不会有人质疑,我爹一生清明,唯一的心愿便是沉冤昭雪,我不能让他的心愿蒙尘,”申屠川神色淡淡,“所以不管殿下要培养储君也好,要亲自登基也罢,申屠家冤案都要在此之前了结。”   他说完沉默许久,才低低的补充一句:“而只要我一日是长公主府的人,皇上便一日不会为申屠家平反,所以我只能离开。”   “……仅仅是为了平反?”季听哑声问。   申屠川这次静了更久,才不紧不慢的开口:“还有就是,我不想跟殿下在一起了。”   明明是温柔的声音,说出的话却像刀一样锋利,季听握紧了拳头,右手的伤口发出剧烈的疼痛,稍微驱赶了她心里的痛苦。   “为什么?”她的声音突然冷静。   “只是经过这次的事,觉得不大公平而已,我愿为殿下不顾一切,命和良心都能不要,殿下对我却有所保留,事事都将我置于百姓之后,”申屠川声音轻轻浅浅,透着一股不真实的感觉,   “我累了殿下,我不是娘,做不到像她那样不计回报,若是不和离,日后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我都会问自己,若是有朝一日我和百姓站在了对立面,你是不是会毫不犹豫的舍弃我。”   季听怔怔的看着他,许久之后低喃:“我不知道你对我……有这么多怨恨。”   “也谈不上怨恨,毕竟是我的错,我曾发誓要心甘情愿的付出,是我食言了。”申屠川别开脸,没有再看她。   小腹又开始疼了,季听深吸一口气,彻底冷静下来后才淡淡道:“若我执意不和离呢?”   “那我便不会放弃刺杀,”申屠川眼神微凉,“殿下能看得住我一时,却看不住我一世,一旦让我得到机会,我便不会放弃,到时候怕是不止殿下会受我牵连,扶云他们也难逃一死。”   他说完顿一下,勾起唇角问:“殿下忍心让他们冒险?”   “……你竟如此威胁我。”季听眼底闪过一丝不可置信。   申屠川垂眸:“我给殿下三日时间考虑。”   季听见他如此波澜不惊,心里终于升腾起怒火,一甩衣袖便转身离开了。   她走之后,申屠川眼神彻底冷了下来:“牧先生还打算听多久?”   他说完这句话,院子里便静了下来,不久之后牧与之从阴影中走出,一脸平静的看着他:“殿下今日同我提起了五年期限,其实若你能等,根本不必走到这一步。”   “五年期限……”申屠川眼底闪过一丝嘲讽,“五年确实不难等,可五年之后呢?”   牧与之愣了一下。   “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尚能对她下杀手,你又如何能保证,她培养的王侯之子会对她有知遇之恩?”申屠川说完便转身往寝房去了,“我既然答应你了,便不会再改,你不必再来寻我。”   牧与之在原地停留许久,才迈着沉重的步伐离开。   申屠川给了季听三日时间,季听便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三日,直到扶云担心到破门而入,一脸憔悴的问她:“殿下,您都在屋里这么多天了,到底打算什么时候出门?”   季听顿了一下,蹙眉看向他。   扶云眼睛红肿,再开口便已经哽咽:“您还怀着身孕,殿下,褚宴和牧哥哥从您把自己关起来,就一直守在您门外,到现在还在外头等着,您就当为我们想想,别这样糟践自己了好不好?”   季听垂眸,许久之后轻轻应了一声:“好。”   “那、那我扶您出去,我们今日在院中用膳如何?”扶云精神一震。   季听抿了抿唇:“先不急用膳。”   “那、那要做什么?”扶云不解。   季听平静的看向他:“你叫上褚宴和与之,同我去一趟偏院。”她的眼底黑沉沉的,叫人猜不出她的心思。   扶云茫然的答应下来,搀着她往偏院去了。   一刻钟后,她坐在偏院的石桌前,看着面前的申屠川淡淡开口:“本宫再问你最后一次,你当真要和离?”   扶云愣了一下,接着震惊的看向申屠川,正要开口说话,却被牧与之拉住了。然而牧与之拉住了他,却没能拉住褚宴。   “你要和离?”褚宴冷声质问。   申屠川面不改色:“是。”   话音刚落,褚宴便抽出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褚宴,放开他。”季听平静的吩咐。   褚宴冷着脸看了申屠川一眼,面无表情的把刀收回来。   “本宫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可要想清楚了,若是就此和离……”季听以为自己能很冷静,然而话说到一半时,她的唇便开始微微发颤,只能停下来平复片刻,再淡淡道,“哪怕你跪下求我,本宫也不会再要你。”   申屠川跪下,对她行了一个大礼:“多谢殿下。”   季听静了下来,许久之后看向牧与之:“拿纸笔来,本宫要写和离书。”   “是。”牧与之应了一声,立刻去了书房。   旁边的扶云没了人约束,立刻红着眼眶质问申屠川:“殿下对你这么好,你为什么要和离?”   申屠川不语。   “你爹娘走了,你心里难受,我们也不好受,可这跟殿下有什么关系,你为什么要迁怒于她?”扶云怒极,“你知不知道,殿下她因为你……”   “扶云。”季听打断他。   扶云不甘心的闭上嘴,没有把话说完。申屠川眉眼微动,想知道季听为他做了什么,只是抬头对上她冷清的眉眼时,便没有再问。   牧与之很快拿了纸笔过来,季听就着石桌将和离书写了,又在上头盖了自己的印章,这才让牧与之交给他。   “你看看,可有什么不妥。”季听淡淡道。   申屠川接过来时,手指微微颤抖,匆匆一瞥后折好收起:“回殿下的话,并无不妥。”   “既然没有不妥,你便自己去交给户部,他们自是知道该如何处置,”季听说着,将手上玉镯取了下来,又从怀里取出一枚私章,“这些东西,你也都拿走吧。”   “那是家父家母赠与殿下的,殿下收着吧,”申屠川撑着地面起身,踉跄一下勉强站稳,“若无旁的事,草民先行告退。”   说罢,他当着所有人的面缓缓朝院门口走去,一步一步的离开这个他心心念念要来的地方。   “站住。”季听轻启朱唇。   申屠川停了下来:“殿下还有何吩咐。”   “记住了,此次和离并非是你提出的,而是本宫提的,”季听深深的看了一眼他的背影,又很快垂下眼眸,“是本宫不要你,而非你不要本宫了。”   “……是。”   “还有,”季听淡漠的盯着自己近来没染蔻丹的指甲,“若你就这么走了,本宫觉得不太有面子。”   “殿下打算如何?”申屠川问。   季听看向褚宴:“给本宫打。”   褚宴愣了愣:“殿下……”   “留一口气就行。”季听眼底没有半分不舍。   褚宴回过神后,冷冷的应了一声,上前去一拳砸在了申屠川脸上。申屠川的唇角瞬间破了,脸也被打得偏向一边,褚宴再补一脚,他便直接跪在了地上。   褚宴看着颓败的他,突然下不去手了,拳头握了几次都松开,最后冷冷的开口:“再给你一次机会,把和离书还我,这事就当没发生过。”   申屠川没有反应,显然不愿这么做。   “你让我觉得恶心。”褚宴一字一句的说完,便叫来几个家丁,家丁们手执长棍,毫不客气的打在申屠川身上。   院子里充斥着棍子砸在身上的声响,虽然不刺耳,却叫人坐立难安。扶云起初还在怨恨,慢慢的看到申屠川衣衫被血染红,也开始不忍心了。   他急切的劝季听:“殿下,不能再打了,再打就死了……”   季听不语,只静静的看着申屠川。   扶云又劝了几次,见她一直不听,最终咬咬牙,冲过去制止他们:“都不准再打了!”   家丁们闻言立刻停了下来,扶云急切的去探申屠川鼻息,探出还活着后松一口气。   季听终于缓缓开口:“你们几个送他去医馆,就用平日搬东西的推车,免得脏了本宫其他马车。”   “是。”   几个人拖死狗一般将申屠川拖起来,他一脸的血,一只眼睛已经睁不开,却还是努力看向季听。季听静静的别开脸,不肯和他对视。   申屠川很快被拖走,偏院里再次静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季听才缓缓道:“这个院子封起来,日后都不准再用。”   “……是。”扶云低低的应了一声。   季听想了想,似乎没别的可说了,便起身想要离开,结果刚站起来便眼前一黑,彻底晕了过去。   等她醒来时,就已经躺在自己的床上了,睁开眼睛便看到了牧与之。   “殿下,你醒了?”牧与之温声问。   季听沉默一瞬:“他怎么样?”   “我问过医馆的大夫了,他的伤虽然重,但并未伤及性命,休养一段时日便能恢复如初。”牧与之回答。   季听微微颔首,没有再说话了。   牧与之静了片刻:“殿下让人用推车送他就医,不少人都目睹了他浑身是血的模样,如今外头议论纷纷,殿下先前博得的痴情名声,算是半点不剩了。”   季听闻言轻笑一声:“都和离了,不管怎样这名声都不会有了。”   “殿下为了他,可真是煞费苦心。”牧与之定定的看着她。   季听不说话了,静了片刻后道:“将近来一直照料我的大夫叫来吧,我有话要同他说。”   “是。”牧与之应了一声便出门去了。   一刻钟之后,大夫走了进来,看到季听后小心翼翼的跪下:“殿下可是打算用药了?”他自从来了京都,就一直备着滑胎的药物,只等季听一声令下。   季听静了许久:“不用。”   “啊?”大夫茫然的看向她。   季听眼眸漆黑:“本宫要留下这个孩子。”   大夫愣了愣,回过神后急忙要劝,然而季听打断了他:“你不必再说,本宫主意已定,你只管尽力保住他便是。”   大夫张了张嘴,最后认命的跪下:“……草民遵命。”   季听轻轻抚上小腹,那里如今一片静谧,可她却总觉得,有个小东西在回应她的抚触。 第131章   长公主府的大门已经关了足足两月了,漫长的夏日终于过去,秋天在不知不觉中来临。门前的石板路上积了厚厚的一层落叶,也没见有小厮出门打扫,京都城中对此议论纷纷。   “长公主这次擅自领兵剿匪,怕是把皇上得罪惨了,都被关两个月了,还没被放出来。”   “你这就不知道了吧,皇上的惩罚早就结束了,是长公主自己不愿意出门,跟皇上较劲呢。”   “哦?这是为何?”   “还不是因为皇上给了前驸马翰林院的差事,她觉得损了她的颜面,所以才气得闭门不出。”   “咱这位长公主殿下可真是,喜欢人家驸马的时候,就差把全副身家都给出去了,不喜欢了,就一顿打撵出来,还不准皇上给个差事,哪有这样的道理。”   “可不是么,原先还以为她是多重情重义的女子,如今一看,其实也不过如此。”   他们在议论的时候,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停在角落里,里面坐着的人将他们的话尽数听了进去。不一会儿,一个小厮捧着热腾腾的油纸包上了马车,车夫便驾着马车走了。   马车穿过闹市来到长公主府的后门,等里头的人开了门后进去了。一直在马车里坐着的扶云拿起油纸包,怒气冲冲的往主院去了。   季听正躺在院中躺椅上晒太阳,看到他后立刻坐起来:“买回来了?”   “嗯!”扶云沉着脸将油纸包放在桌子上,纸包因此散开,露出里头一颗颗色泽诱人的炒栗子。   季听咽了下口水,自己捏了一个熟练的剥开,吃到嘴里后才满足的叹息一声:“馋死我了。”   “殿下!都这种时候了,您怎么还吃得下去!”扶云怒问。   季听斜了他一眼:“都说了让小厮去买就行,你非要跟着去,现在听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不高兴了吧?”   “原来您也知道外头在说些乱七八糟的啊?那您怎么就不解释呢?分明是申屠川自己提的和离,怎么到最后您却成了负心人?”扶云气哼哼。   季听叹了声气:“即便我们去解释,也得有人信啊,当没听到多好,也省得总为此烦忧,等到日子久了,便不会再有人记得此事,老百姓的记性没你想的那么好。”   “那我们就吃了这个哑巴亏?”扶云瞪眼,“他申屠川如今可是春风得意,听说入朝不过一月,便为皇上办成两件大事,如今皇上可是信他得紧。”   “那不是挺好?”季听轻笑一声,“他本就有治国之才,往日留在咱们长公主府,才是委屈了他。”   “殿下……”   “我不想再提他,”季听的神色淡了下来,眼眸平静的看向扶云,“既然已经和离,那我与他便不再有任何干系,你日后不管听了他什么消息,都不必再同我说,扶云,我希望你能将他当陌生人,不论他做什么,都同我们无关。”   扶云愣愣的看着她,好久之后眼圈微红:“我就是觉得殿下委屈了。”   季听捏住他的脸:“傻孩子,你想多了,我才不是最委屈的那个。”   扶云想问那谁是最委屈的,结果还未问出口,就听到季听道:“我都要饿死了,赶紧给我剥栗子。”   “哦哦,好。”扶云忙应了一声,坐在季听腿边开始剥板栗。他原先剥得不怎么好,但这段时间殿下几乎每天都在馋糖炒栗子,他剥得多了,也就熟练了,两只手的拇指并在一起一捏,便能将外壳轻易的捏破,而不伤里头的栗肉。   季听就看着他剥,他剥一个她便吃一个,直到一斤板栗吃了大半,她才心满意足的停下来:“好了,不要再剥了。”   “那剩下的就先收起来,若是晚上殿下想吃了,我再给殿下热一下。”扶云乖巧道。   季听点了点头,坐在躺椅上昏昏欲睡。扶云坐在旁边看着她,看着看着视线便不自觉的挪到了她的肚子上,看到那里依旧平坦,他不由得叹了声气。   “怎么了?”季听闭着眼问。   扶云轻轻帮她摇晃躺椅:“殿下,您如今也有四个月左右的身孕了,为何还不显怀?可是因为补得不够?”   “其实还是显了点的,只是我穿着衣裳,看着便不大明显。”季听含笑回答。   扶云点了点头:“那您这些日子可有不适?”   “保胎药一直吃着,又几乎没怎么动弹,所以身子没什么难受的,”季听知道他担心自己,便仔细的回答了,“大夫说最危险的便是前三个月,如今已经过去了,虽然比起寻常女子,我这一胎还是凶险,但已经比起两个月前的我好多了。”   “那、那应该能一直平平安安的吧?”扶云小心的追问。   季听笑容不变:“自然会平平安安。”   “……您少唬我,若真有这么简单,您也不会一直卧床歇息了,”扶云嘟囔一句,半晌叹了声气,转而说起了另一件事,“牧哥哥也真是的,即便您先前一直没告知他有身孕的事,也不至于发这么大的火吧,他都三日没来看您了。”   季听闻言,也是叹了声气。   身孕这件事,季听一直没同牧与之说过,一来怕他担心,二来怕他反对留下这个孩子,所以想着等到六个月左右时再说,却不成想前两日扶云说漏了嘴,不小心被他知道了。   他当时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将大夫叫过来了解了怀孕的凶险性后,便铁青着脸回别院了,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再来看她。   季听知道,自己这次是真把人气狠了,否则也不会在她身子不好的情况下,还这么久的不来看她。   “殿下,要不我去说说他吧,这种时候还跟您怄气,真是太不懂事了。”扶云皱眉。   季听顿时乐了:“你还敢去说他?”   “……不敢,但为了不让他影响殿下心情,我只能亲自出马了。”扶云绷着脸道。   季听放松的躺好:“算了吧,你别去吵他,他这两日估计就想通了。”   “真的?”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季听反问。   扶云想了想,顿时笑了起来。   如季听所说,牧与之独自生了几日的闷气后,便绷着脸来了主院中。   “你一定要留下这个孩子?”他冷着脸问。   季听微微颔首:“是。”   “申屠川当真值得你做到这种地步?”牧与之眉头深皱。   季听沉默片刻:“不是为他。”   “那是为谁?”牧与之追问。   季听看向他:“爹和娘生前,很想我和他能有个孩子。”   牧与之不说话了,许久之后叹了声气:“可是留下这个孩子,你会很危险。”   “先前大夫说,孩子连三个月都留不住,可如今已经四个多月了,我不还是好好的,”季听浅笑一声,“你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   牧与之定定的看着她,许久之后缓缓道:“既然你已经决定了,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但有一点你要提前知道,若是你和孩子有了什么问题,我会叫大夫保你。”   季听抿了抿唇,垂下眼眸道:“放心,我对这小东西虽然也喜欢得紧,但心里也十分清楚,他没降生之前都不算一条人命。”   “殿下知道就好。”牧与之说完沉默许久,又突然问一句,“他会动了吗?”   季听笑了:“应该还不会。”   牧与之咳了一声别开脸:“你好好休息,我先出去了。”说罢,他便直接离开了。   季听轻呼一口气,谨慎的躺好之后才闭上眼睛,不多会儿就睡着了。   等她醒来时,扶云已经出现在屋里,看到她后忙凑过来:“殿下你醒啦?”   “贼眉鼠眼的,说吧,又有什么事?”季听扬眉。   扶云嘿嘿一乐:“哪有什么事,我就是想问问您方才都同牧哥哥说什么了,为何他一从您这出去,就钻进书房开始看书了。”   “他看书有什么可稀奇的?”季听不解。   扶云神秘兮兮:“光是看书自是没什么稀奇的,可他一边看还一边摘抄字词,抄了满满一大页呢。”   季听愣了愣,随后笑了起来。   扶云一脸莫名:“您笑什么?”   “你就别管他了。”估计是在为她肚子里这个取名呢。   日子一天一天过,从初秋走到了深秋,季听的肚子终于有了清晰的起伏,然而她一换上厚些的衣裳,那点起伏又被遮得严严实实。   这段时间她虽然一直猫在家里,但也听说了不少申屠川的事,她知道他深得皇上信任,办成了几件了不得的大事,又为百姓建桥修路,如今在民间的声望,已隐隐有超出当年申屠老丞相的趋势。   “申屠川又升官了,我就不明白了,为朝廷办事的人那么多,皇上为何偏偏只宠信他?”虽然被殿下教训过了,可扶云一提到申屠川,还是忍不住郁闷。   牧与之扫了他一眼:“申屠川父母双亡,家中无有权势的族亲,又同殿下闹掰了,算得上彻底的毫无背景,皇上多疑,自然只喜欢这样的人。”   “可是……”扶云话没说完,褚宴便戳了他一下,他赶紧闭上了嘴。   不一会儿,季听在丫鬟的搀扶下来到桌前,斜了扶云一眼问:“方才远远就听到你说话了,为何我一过来,你反倒没音了?”   “这不是说完了么。”扶云讪讪。   季听轻嗤一声:“少来,你刚才说什么了?”   “……其实也没说什么,就是跟牧哥哥聊了两句申屠川。”扶云小心开口。   季听看了他一眼,正要说话突然颤了一下,接着就僵住了。   扶云紧张的站了起来:“殿下您怎么了?我去叫太医!”   “……你给我回来。”季听表情微妙。   扶云只好站住,和褚宴一起不知所措的站在一边,牧与之皱眉走到季听身侧:“哪里不舒服?”   季听深吸一口气,一脸神奇的看向扶云:“你再说一遍,刚才聊了谁?”   “申屠川。”扶云讷讷的回答。   他话音未落,季听便感觉到肚子里动了一下。她深吸一口气:“到底是他的种,听到他的名字,竟然会动了!”   “什、什么意思?”扶云都傻了。   季听看了他一眼,没忍住乐了。   最后还是牧与之先反应过来:“孩子动了?”   褚宴愣了愣:“真的?”   “嗯,刚才动了。”季听点头。   牧与之沉默片刻:“申屠川?”   “……又动了,”季听都觉得无语了,忍不住拍了拍肚子,“你搞清楚,老娘才是冒着生命危险怀你的人。”   “你别动他!”   “别拍坏了!”   牧与之和扶云说话的功夫,褚宴已经窜过来握住了她的手腕,身体力行的制止了她的行为。   季听无语一瞬:“我这就失宠了?”   “殿下还是小心为妙,”牧与之说着,抬头看向扶云,“把大夫叫来,为殿下请个平安脉。”   “不用……”   “我这就去。”扶云说完便直接溜了。   季听一脸无奈:“你们太过小心了。”   “如今已经五月有余,大夫又说你这胎极有可能早产,自是要小心为上。”牧与之蹙眉道。   旁边的褚宴也跟着酷酷的附和:“不错,殿下要多加小心。”   季听哭笑不得:“也不至于如此小心。”   “殿下。”扶云板起脸。   季听只好妥协:“行了行了,我不说了总可以吧?”   三人这才满意,将她围在中间仔细打量。   “殿下这肚子,乍一看倒不像有孕。”扶云观察道。   季听微微颔首:“大夫说到六个月之后肚子才会大起来,我这胎又不算踏实,恐怕得六月半之后才会大。”   “也就是还有一个月的时间,”牧与之沉默一瞬,“那殿下在肚子未彻底大起来之前,恐怕要进宫一趟了,至少让皇上看看您如今的模样。”   季听顿了顿:“我知道。”   “为何要进宫?殿下身子不好,得一直静养才是。”扶云忙道。   牧与之看了他一眼:“殿下若想一直安稳,就得让皇上看到她没有身孕的样子。”   扶云想了想,恍然:“你是怕皇上对殿下不利?”   “万事还是小心些好。”牧与之严肃道。如今皇上迟迟没有子嗣,自是不希望看到位高权重的殿下先诞下孩子。   扶云眉头深皱:“可总不能一直瞒着吧?”   “至少目前是要瞒着的,”一直沉默的褚宴斟酌道,“不仅是为了殿下和孩子的安全,还为了不再跟申屠川扯上干系。”   扶云愣了一下,忙点了点头:“不错,我们不要跟申屠川扯上关系,他既然已经同殿下和离,就不能算是孩子的爹了。”   “殿下接下来是如何打算的?”褚宴看向季听,扶云和牧与之也看了过去。   季听迎着三人的目光斟酌片刻,这才缓缓道:“先进宫一趟吧,再寻个由头出京,生下孩儿后再回来,否则京都人多眼杂,保不齐就要走漏风声。”   “这样也好,至于孩子出生之后的事,那就再做打算。”牧与之认同道。   季听垂眸看向不甚明显的小腹,静了片刻后轻叹一声,方才胎动带来的欢喜,此刻已经所剩不多了。   同牧与之他们聊过之后,她便开始思索寻什么由头入宫,不等她想出来,季闻便派人来请了,说是要在梓轩阁大宴群臣,特来邀她前去参宴。   她正愁想不到理由进宫,自然顺水推舟的答应了下来,十日后换上久违的宫装,坐上马车往宫里去了。   “殿下,这是大夫为您配的精油,您若是觉得不舒服了,便在人中上涂一点,会让您精神些。”扶云将一个指甲盖大小的药盒交给她。   季听收下后,看着他担忧的神色含笑道:“放心吧,我没事。”   “……我就是担心,您可千万别强撑,若是哪里不对了,就立刻出来知道吗?我会一直在宫门口等着您。”扶云眉头紧皱。   季听点了点头,又听了他一堆叮嘱的话,总算到皇宫了。   天气愈发冷了,宽大偏厚的衣裳完美的遮挡了她的肚子,垫肩的部分还衬得她腰肢纤细,根本看不出已经有五个月的身孕了。   她款款往宫里走,很快便遇上了老熟人。   “殿下,您怎么也来了?”李壮看到她后愣了愣。   季听一看他的表情,便知道这次的宫宴不大对:“怎么,本宫不能来么?”   “申屠川那小子又立了功劳,今日是皇上为他办的庆功宴……您不知道?”李壮皱起眉头。   季听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皇上只同本宫说是宫宴,旁的没说。”   李壮顿时不满:“皇上也……”   “不得妄言。”季听打断他。   李壮立刻闭嘴,半晌叹了声气:“算了,殿下来都来了,还是用完膳再走吧,免得让人觉得您小家子气……您可答应我,千万别在宴会上闹事,如今申屠川风头正盛,咱没必要同他计较些什么。”   季听没接他的话,只是笑笑说一句:“走吧。”   李壮欲言又止了半天,最终还是无奈的跟她一起去梓轩阁了。   两个人到时,朝臣已经来了大半,所有人看到季听出现都有些意外,季听只当没看到,淡定的到自己位置上坐下,借着桌子的遮挡轻轻的揉着腰。   她刚坐定不久,季闻便出来了,看到她后笑呵呵的寒暄,季听却是神色淡淡,以至于所有人都知道她心情不好了。   季闻热脸贴个冷屁股,却丝毫不怪罪她,只等所有人都坐下后,才春风得意道:“申屠爱卿临时有事,怕是要晚来半个时辰,众爱卿不必拘礼,咱们先开宴,他来了再另行布菜。”   “皇上待申屠大人可真好,专门为他设宴不说,就连他迟到了都不舍得怪罪,”季听高声嘲讽,“若皇上能待臣这个亲皇姐如此,臣当真是感激涕零了。”   “皇姐说笑了,朕待申屠爱卿再好,也不及待皇姐的万分之一。”季闻含笑道。   季听冷笑一声,没有再说话了,不论任何人同她说话,她都是一副冷淡的模样,渐渐的也没人敢来招惹了。   这就是她想要的结果。   她先前一直在床上躺着静养,已经许久没有像现在这样活动了,刚坐下便觉得腰酸腿痛,肚子里那个也不安分,时不时的折腾她一下,以至于她根本不用装,直接就是一张臭脸。   没人理会,她便一个人吃东西,这段时间已经不怎么吐了,胃口也好了不少,不多会儿一碗米饭便就着肉菜吃完了。   “给本宫再上一碗。”她扭头对旁边伺候的宫人道。   宫人愣了一下,急忙叫人又送了碗米饭上来。她用勺子舀了热腾腾的肉汁拌在米饭里,刚吃上一大口,就听到舞乐突然停了。   她嘴里塞得鼓鼓的,茫然的抬起头,入眼便是一双金线描边黑靴,再往上则是深色祥云袍子,一张脸在袍子的衬托下矜贵清冷,叫人不敢直视。   看来她那次下手真不算重,这才三个月,他便没有一丝伤过的痕迹了。   申屠川目不斜视的走上前,对季闻跪下行礼,从头到尾都没有分半点视线给季听。季听啧了一声,低头继续用她的肉汁泡饭,彻底无视季闻和申屠川君臣和谐的画面。   然而她是无视了,肚子里那个却是不安分,自申屠川来了之后他便动个不停,闹得季听直犯恶心,恨不得揍他一顿。   “……殿、殿下,还要添饭吗?”宫人小心翼翼的问。   季听冷静下来:“不必了,本宫想吃点别的。”   “殿下想吃什么?奴才这就去叫御膳房做。”宫人忙道。   季听斟酌片刻:“凉拌个大萝卜吧。”   宫人:“?”   “皇姐同奴才说什么呢?竟是聊得这样热闹。”季闻的声音不合时宜的插了进来。   季听淡定的看向他:“臣想吃凉拌大萝卜,叫她去找御膳房要一份。”   “皇姐何时喜欢吃那种东西了?”季闻惊讶。   季听面色不变:“也没什么,方才突然恶心了,就想吃点爽口的压一下。”   她是真恶心了,然而这话落到其他人耳朵里,就成了另一个意思,毕竟……申屠川来之前,她怎么没觉得恶心呢?别以为他们没看见,她吃了快两碗大米饭,那盘红烧肉都被她吃干净了!   季听也觉出自己的话有歧义,不过她不仅没有解释,还当着所有人的面深吸一口气,等把众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后,淡定的干呕一声。   众人:“……” 第132章   “胡闹!你简直胡闹!”季闻皱眉,“大庭广众之下,成何体统!”   季听十分淡定:“人吃五谷杂粮,总有个病的时候,怎么到皇上这里就成胡闹了?”   “你是病了,还是故意为之,你心里清楚,”季闻沉着脸,“朕方才还见你和宫人有说有笑,怎么申屠爱卿一来,你便病了?”   众人没想到季闻会直接挑明了说,梓轩阁内当即一片寂静。   漫长的沉默之后,季听缓缓开口:“说起申屠大人,臣也有一事想问皇上,皇上先前邀臣前来赴宴时,为何没告诉臣,今日是给申屠大人办的庆功宴?”   季闻顿时不说话了。这事确实是他故意为之,无非是想试探一番,看他们之间还有没有情意,若是有了,他便对申屠川多加提防,若是没有,正好可以刺激季听一次,出一出前段时间的闷气。   只是他没想到,季听会直接质问。   舞乐早已经停下,大殿之上落针可闻,申屠川神色清冷的站在中央,好似季闻和季听之间的剑拔弩张都和他无关,只是遮盖在袖子之下的手,早已经将手心掐得青紫。   不知过了多久,季闻淡淡开口:“朕之所以没告诉你,无非是想先叫你过来,然后再从中缓和你同申屠爱卿的关系,不管以前恩怨如何,日后都要在朝为官,总不能一直僵持吧?”   “皇上想法是好,可不知为何不私下劝和,反而要将此事置于群臣面前处理?”季听说完浅笑一声,“哦,皇上或许是觉得,当着所有人的面,即便臣不愿意,也会顾全大局吧。”   “长公主,你不要再信口胡说。”季闻皱起眉头。   季听轻笑一声:“可惜了,臣心眼儿小,见不得被赶出家门的人春风得意,所以只要他在朝为官一日,臣就不舒服一日……若他愿意辞官,臣倒是愿意同他缓和关系。”   “长公主!朕是不是太过纵容你,才会让你如此放肆!”季闻怒问。   季听毫无怯意,骄矜的昂起下巴:“既然皇上说臣放肆,那臣就只好放肆到底了,今日就请皇上给臣个准话,一定要他在朝堂上碍臣的眼?”   “朕想用谁,要用谁,还需要同你商量不成?!”季闻本来是想故意恶心她一次,没想到最后反倒是自己气得脸都红了。   季听站了这一会儿,肚子里的小东西又开始不安分了,她只能速战速决,冷笑一声道:“既然皇上心意已决,那臣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说罢她一甩衣袖,转身便朝外走去。   季闻怒极,拍着桌子吼道:“你给朕回来!好、好!你要是敢走……”   季听扬起唇角,在他的吼声中加快了步伐。而引起两人争吵的申屠川依然垂着眼眸,看不出半点情绪。   季听一出宫门,等在外头的扶云就赶紧迎了上来,紧张的打量她片刻后,确定她没事才松一口气:“殿下……”   “回府!”季听冷声打断。   扶云忙将想说的话咽下去,扶着她上了马车,直到马车走了好长一段路后,他才担心的问:“殿下出来得比我想的早,可是遇到什么事了?”   “皇上自作聪明,我不早些出来,简直对不起他的一片苦心。”季听眼底闪过一丝得意。   扶云好奇:“皇上怎么自作聪明的?”   他一问出口,季听脸上的笑意就淡了下来,脑海中浮现申屠川方才的模样。他虽然不重名利,可确实天生适合官场,一入仕途就如鱼得水,不过是几个月的功夫,便已经有前世位极人臣时的气场了。   只是瘦了些,季闻给他安排的宅子里,难道没配几个好的厨子吗?   “殿下?”扶云小心开口。   季听回神:“哦,也没什么,只不过今日的宫宴,实际上是为申屠川庆功用的。”   扶云顿时恼火:“皇上是不是有毛病?他这么做分明是故意给殿下难堪!”   “管他要给什么,总之他既然做了,咱们就不能浪费,”季听悠悠扫了他一眼,“待会儿回府后,你便简单将行李收拾一下,今日便随我去别院的庄子。”   她说罢踢了踢脚下木板:“还有你,回去后安排一下随行的人,这一次只要暗卫,寻常侍卫便不带了。”   “是。”褚宴在马车下应了一声。   扶云等她吩咐完才疑惑的问:“现在就走?”   “嗯,我方才在宫里故意发了一通火,没有比现在走更合适的时候了。”今日走了,众人只会觉得她是在跟季闻怄气,而非是为了别的事离开。   扶云反应过来,急忙应了一声,等回到府中后,便开始着人收拾东西,褚宴也去忙挑人的事。   牧与之听说要走的事后,便直接找到了季听:“殿下带扶云和褚宴去庄子里住,府中总要有一人留守,我就不跟着去了,反正定远县也不远,我时不时去看看殿下便好。”   “嗯,京中诸事就劳烦你操心了。”季听含笑道。   牧与之微微颔首,又嘱咐了她几句后,扶云和褚宴便已经收拾妥当,牧与之将几人送上马车,目送他们离开了。   当马车驶出京都城时,季听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白皙的手轻轻抚上微隆的小腹,半晌低低的说一声:“为娘不求你多有出息,你只要争气一点,能平平安安的降生便好。”   扶云闻言轻轻笑了一声:“殿下真是越来越有母亲的样子了。”   季听附和的笑笑,没有再接话。   一行人走了将近一日才到定远县,等奴才们把寝房收拾出来又是小一个时辰,季听腰酸背痛,小腹也有种坠坠的感觉,全凭着一口气撑着。   等终于能躺下歇息时,她已经出了一身的汗,脸色也白得如纸一般。一直照料她身孕的大夫急忙上前,又是熏艾草又是针灸,终于堪堪让她恢复了些气色。   “……殿下日后若是不舒服,一定不要强撑。”大夫擦了一把汗,心力交瘁道。   季听歉意的笑笑:“本宫以为没有大碍,便没有劳烦大夫。”   大夫不认同的摇了摇头:“殿下虽然过了前三个月最危险的时候,可不代表接下来就是顺利的,随着月份越大,便越有早产的危险,如今才五个多月,若是出了什么事……殿下今日起,还是不要轻易下床了。”   “本宫知道,还是同以前一样静养。”季听颔首。   大夫沉默一瞬:“要比以往更仔细一些,今日起殿下一日三餐,都在榻上用吧,若无大事半点都不要下床。”   季听愣了愣,半晌微微蹙眉:“这么严重吗?”   大夫不语,但表情却回答了她。   季听长叹一声:“本宫知道了。”   照顾她几个月,大夫知道她也是明白轻重的人,见她应下之后便没有再劝,只是行了一礼后便退出去了。   大夫走了之后,扶云便着急的进屋了,一进来便问:“殿下您怎么样了?”   “大夫说没什么大碍,只不过是累到了,对了,日后要和在京都时一样,躺在床上静养。”季听缓缓道。   扶云松了口气:“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我今后是不能出门了,你没事多出去走走,若是能找到什么好吃的,便给我买一些回来,也好让我解解闷。”季听提议。   扶云立刻答应:“殿下放心,我会多寻些好吃的给您,保证您和小少爷都吃得白白胖胖。”   季听笑着揉揉他的头,很快便开始犯困了,扶云不敢多留,仔细帮她盖好被子后便离开了。   季听一觉睡到了翌日早上,最后被肚子里的小东西给踹醒了,醒了半天才意识到自己饿得厉害。   ……所以这么早叫醒她,便是因为饿了吗?季听无语一瞬,有些怀疑自己怀了个小饭桶。   她一边腹诽一边吩咐丫鬟安排早膳,等早膳送过来时褚宴也来了。   “京都来信,皇上知晓您来定远的事后甚是恼怒,扬言要您一辈子不得入京,旁的倒没有再说什么。”褚宴沉声道。   季听点了点头:“你给与之回信,叫他不要大意,时刻注意皇宫的动静,若是有事,便立刻报给我,还有,你记得加强庄子的守卫,信不过的丫鬟小厮都打发了,只留几个心腹便好,切不可让我有孕的事传出去。”   “是。”褚宴应了一声,又关心了季听两句,见她面色比起昨日已经好了许多,便直接转身离开了。   季听独自用了早膳,吃饱后便舒服的躺下了。季闻发了大火,说明只是气她下了他的面子,并没有疑心别的。   既然没有疑心,她也就放心了。   没有了朝事纷扰,季听又开始了吃饱等饿的日子,每天躺在床上无聊得很,为了打发时间,她每日里做得最多的事便是吃东西和看话本,身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圆润起来。   因为她一直躺在床上,大夫每次来请平安脉,都隔着一层纱幔同她说话,所以也没有发现她胖了的事,直到一个月后为她诊脉时,他发现她的手腕比以前粗了点。   “……殿下,可否掀开纱幔,让草民看您一眼。”大夫斟酌着问。   季听疑惑:“怎么了?”说话间,她便亲自将纱幔掀开了。   大夫看到她肉肉的脸颊后,沉默一瞬后开口:“也就一个月的时间,殿下怎么……胖这么多?”   “本宫胖很多吗?”季听也是一愣,忙叫丫鬟拿了镜子来,结果不照不知道,一照吓一跳,当看到镜子里那个格外肥美的女人时,她都愣住了。   大夫叹了声气:“殿下一直卧床,胖一些也正常,只是到底不能胖太多,否则日后生产时会受不少的苦,还极有可能发生危险。”   “……知道了,本宫今日起会少吃点。”季听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大夫想了想:“倒不必少吃,只是将那些零嘴戒了便可,一日三餐清淡些,最好是早晚喝粥,再少用些素菜,至于肉一类的,午膳少用些便可。”   季听讷讷的答应了,等他走了之后倒在床上哀嚎一声,拿被子捂着自己不肯露脸了。   扶云进来时吓了一跳,急忙上前掀开被子:“殿下您怎么了?”   “扶云,我胖了,”季听哀怨的看着他,“我长这么大,从未这么胖过。”   扶云愣了愣,仔细打量她一遍:“确实胖了。”   季听:“……”   “但胖了也是好看的,殿下依然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姑娘。”扶云认真道。   季听无语:“你少唬我,我怎么觉得一点都不好看了?”   “我说的是真的,殿下就是书中所说的人间富贵花,真的!”扶云一本正经。他不是在哄她,而是真心觉得稍微长了点肉的她依然漂亮,甚至比以前更漂亮,眉眼间的韵味也愈发浓了。   季听有些怀疑的看着他:“真的?”   “嗯,真的!”扶云立刻道。   季听叹了声气:“不管是不是真的,我都得减肥了,大夫说我若再胖下去,恐怕到时候会难产。”   一听到‘难产’二字,扶云顿时吓到了,仔细询问一遍后还不放心,特意又去找大夫问了一遍,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必须要帮殿下减肥。   于是当天晚上,季听的晚膳便是一碗稀粥。   “……我大个肚子,你们就给我吃这些?”季听无语的挺起滚圆的肚子,如今月份越来越大,她这肚子终于开始显眼起来。   像是跟她同仇敌忾,肚子里的小东西也踹了一下,只可惜扶云他们看不到,倒是她疼得一窒。   扶云也很是心疼,然而一想到大夫那些话,还是狠了狠心:“殿下您再忍忍,现下都六个多月了,应该不用忍太久。”   “……我以为是能忍的,可看到这些粥,我就忍不住生气,”季听皱起眉头,“实在不行,弄个肉粥也好啊!”   “肉粥就没效果了,您还是吃这个吧。”扶云无辜道。   季听不悦,但见他坚持,只好妥协的把碗端起来。   扶云为了讨她欢心,便坐在脚踏上给她讲外头的事,说着说着提起了近日闹贼的事:“这才十余日,定远有百十户人家都被盗了,县衙却一直没抓到贼,听说都闹到京都去了。”   “什么贼这般厉害,可别偷到咱们头上了,”季听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了,“你回头跟褚宴说一声,要他加强庄子的守卫,顺便看看能不能腾出手,帮县衙解决一下。”   “是。”扶云忙答应下来,等她喝完粥就端着碗离开了,走之前还不忘叮嘱丫鬟,不管殿下晚上要吃什么,都不能给她端来。   事实证明扶云很又先见之明,季听吃完没等到睡觉的时候,便已经饿得不行了,于是叫来丫鬟送饭,然而丫鬟得了扶云的指示,死活都不肯去,逼得急了直接眼圈一红,扑通往地上一跪。   季听饿得心焦,又不能奈何丫鬟,最后只能饿着肚子无奈睡去。   然而翌日一早,又是粥。   季听饿了一晚上,已经没力气了:“没别的吗?”   “有的殿下!”扶云忙道。   季听眼睛一亮,正要问有什么,他便端了一盘醋溜豆芽上来了:“殿下配着粥吃。”   季听:“……我想吃肉。”   “午膳就有肉了,我叫人给殿下炖了鸡。”扶云竭力安抚。   季听总算有了点动力,将粥和豆芽都吃干净后,便眼巴巴的等着晌午吃好的。   扶云到底没骗她,一到吃晌午饭时,便端来了两荤两素,只是分量少得过分。   “这是你们吃剩的?”季听怀疑。   扶云忙摆手:“我们哪敢,这是为殿下刚做的。”   “我不够吃,还有吗?”季听问。   扶云想了想:“大夫说,您慢些吃,就能吃饱。”   季听:“……”   她面无表情的看向扶云,扶云哀求:“殿下,就当是为了小少爷……”   季听嘴角抽了抽,最终还是低头专心用她的午膳了。   这样的日子一连过了三天,瘦没瘦她不知道,倒是胃口生生给饿小了,她只觉得自己就在崩溃的边缘,等什么时候彻底绷不住了,整个庄子里的人都得遭殃。   又是一日清晨,扶云前来送饭,表情似乎不怎么好。   “发生何事了?”季听看了眼清粥小菜,一点胃口都没有。   扶云木着脸,半晌才说:“殿下可还记得,前几日我同您说的定远县闹贼一事?”   “记得,怎么了?”   “一直没抓到贼,皇上便派人来定远抓贼了。”扶云微微恼火。   季听盯着他看了半晌,失笑:“来的是申屠川?”   “殿下您还笑!且不说申屠川了,皇上这是什么意思?故意让他来气您?”扶云愈发火大。   季听反倒是淡定:“行了,他抓他的贼,我们关起门过我们的日子,两不相干,你有什么可气的?”   “我就是不高兴。”扶云嘟囔一句。   季听眨了眨眼,也跟着皱起眉头:“说实话,我心里也不舒服。”   “殿下可千万要放平心态,可别因为他们气坏了身子。”扶云一听她不高兴了,顿时后悔自己的多嘴。   季听咳了一声:“这种事怎能是说不生气就不生气的,我这会儿气得肚子都要疼了。”   扶云彻底慌了:“那、那怎么办?我去叫大夫……”   “不必,”季听叫住他,“你给我弄些好吃的来,我多吃点,说不定心情就好了。”   扶云忙要答应,然而话还没说出口,就瞬间回过味来:“……殿下。”   “不给就算了。”季听瞬间变脸。   扶云无语的叹了声气:“您故意发火也没用,我不会给您吃的,若您还坚持自己不舒服,我就叫大夫开一副安胎药给您。”   “……你这么损,是谁教的?”季听声音都颤抖了。   扶云默默看着她。   季听气恼的躺下,直接蒙上被子拒绝说话了。扶云又是一声叹息,把粥和小菜都放在了她一手便能够到的地方,自己则转身离开了。   等他走了后,季听掀开被子,盯着床幔发了许久的呆,才爬起来把留的饭都吃了。   毫无变化的一日又过去了,伴随着夜晚来临的,还有她的饥饿感。   季听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一直到后半夜才勉强睡去,然而睡了不到一个时辰便醒了。往日也饿,可没有像今日这般饿,饿得她恨不得吞下一头牛。   她又躺了片刻,实在是受不了了,便静悄悄的坐起来,看了眼旁边小床上睡得正香的丫鬟,便偷偷的起来了。   她原只穿了里衣往外走,结果刚走到外间便被冻得一哆嗦,这才意识到原来冬天已经来了。她只得折回去翻衣柜,最后找出一件又厚又大的斗篷,穿上之后像个被子一般,直接将她笼罩得严严实实。   穿好斗篷后她便轻手轻脚的出门了,径直朝着厨房的方向去了,结果刚走到后院,就撞上了申屠川。   没错,申屠川。   季听怔愣的看着他,有一瞬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申屠川似乎也没想到这种时候会碰上她,沉默片刻后问:“怎么起来了?”   季听下意识拢好斗篷,将肚子藏得严严实实:“哦,饿了,来厨房拿些吃的,你呢?”   “查案,”申屠川说完静了静,又补充一句,“方才有贼经过此处,我便追来了。”   庄子暗卫密布,除了他有这个能耐进来,还有谁能从这里经过?然而季听没有说透,只是微微颔首:“那你继续忙吧。”   说罢,她便要往厨房去,然而在经过他身边时,便听到他突然开口:“你胖了些。”   季听僵住:“……嗯,庄子里有个饭菜做得不错的厨子。”   “饭菜做得再好,也不至于让你这么冷的天大半夜出来。”申屠川看向她。   季听怕被他看出身孕,紧张得汗都要下来了,只能从里头死死攥住斗篷,以防肚子会露出来:“晚膳没吃,所以饿了。”   “若无大事,你不会不用晚膳。”申屠川淡淡开口。   季听又饿又紧张,语气也跟着冲了起来:“都和离了,你还管我这些做什么,抓你的贼去!”她说罢又有些后悔,但也只是抿了抿唇,道歉的话始终没说出口。   申屠川倒没有生气,只是定定的看了她片刻:“我也饿了。”   季听:“?” 第133章   季听怀疑自己没听清:“你说什么?”   “我饿了。”申屠川重复一遍。   季听无言片刻:“……回你住的地方吃去。”   申屠川沉默的站在原地,一直盯着她看。   季听瞬间心软了,然而想到肚子里这个,她咬咬牙还是冷笑一声:“申屠大人是不是忘了,我们已经和离了?”   “没忘,”申屠川目光沉沉,“只是想留下用顿饭。”   季听知道他这人固执起来有多气人,要不是她太饿了,真想转身就回寝房。   两个人僵持许久,久到肚子里的小东西都开始不耐烦了,她只能勉强妥协,冷着脸往前走。   申屠川安静的跟在她身后,随她一起到了厨房。   等到了厨房,季听巡视一圈,最后坐在了一张能挡住她肚子的案桌后,这才微微放松下来:“你找找,看有没有什么饭菜剩下。”   申屠川乖顺的开始翻锅倒灶,最后找到半只炖鸡和一小锅小米粥。不等季听吩咐,他便主动将饭菜热了热,最后端到了案桌上。   热腾腾的炖鸡色泽金黄,连里头的配菜都泛着一层油光,季听肚子咕噜噜一声,再顾不上一旁的申屠川,专心的开始吃肉。方才说了两遍肚子饿的申屠川,反倒是没动筷子,只是安静的看着她吃。   季听很快将半只鸡吃干净,又将视线转向了小米粥,申屠川将粥端起来送到她面前,她扫了申屠川一眼,喝粥的速度不自觉的慢了下来。   “你什么时候来的?”季听问。   申屠川回答:“今日下午。”   “刚来,便跑我这庄子里抓贼来了?”季听又问。   申屠川不说话了。   “你回去吧,日后也不要再来,若是给人看到了,不论是对你还是对我,都不太好。”季听缓缓道。   申屠川眉眼微动,半晌才淡淡开口:“我今日只是凑巧经过。”   “日后连这种凑巧也不要有,”季听眉眼清冷,没有半点让步,“既然你已经做了选择,就按自己选的路走下去,不要再回头了。”   申屠川不语,厨房里静了下来,季听最近总是八分饱,今晚终于吃得饱了些,肚子里那位总算是不抗议了,安静得仿佛从未折腾过。   不知过了多久,申屠川才哑声问:“为什么要走?”   季听顿了一下:“嗯?”   “为什么要离开京都?”申屠川看着她,“你若不想看见我,可以继续躲在长公主府,为何要离开?”   季听别开脸,半晌才回答:“并非是你的原因,我只是有事要做。”   “什么事?”申屠川追问。   季听轻笑一声:“申屠大人如今已非我长公主府的人了,你觉得我会将府中密事告诉你?”   “我可以自己查。”申屠川声音沉了下来。   季听的表情猛然淡了:“除非你保证能瞒本宫一世,否则让本宫知道了,绝不饶你。”   自今日重逢,这还是她第一次说这么不留情面的话,虽然语气不重,可其中的疏离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明显。   申屠川沉默许久,最终面无表情的起身,直接转身离开了。   季听独坐片刻,便也起身回寝房了,路上因为怕申屠川还没走,还特意捂紧了斗篷,一直到寝房才敢脱下。   她以为今晚见过申屠川后,自己无论如何都该睡不着了,然而因为吃得太饱,刚躺下就沉沉睡去。   她一觉睡到了天光大亮,睁开眼睛后就对上了扶云幽怨的眼睛。   季听沉默一瞬:“怎么了?”   “殿下,您昨晚去厨房偷吃了?”扶云不满的问。   季听一脸认真:“没有啊,你怎么这么说?”   “你别装了殿下,我都知道了,除了您会去厨房吃喝,还有谁能做出这种事?”扶云气哼哼。   季听坚持嘴硬:“你这么说是有什么证据吗?若是没有,那你就是在诬陷本宫!”   “今天早上吃稀饭,没有小菜!”扶云不高兴道。   季听轻嗤一声:“没有就没有,你还能威胁我?”反正她肚子现在还饱着,一点都不稀罕他那点素菜。   “还说你没偷吃!你若是没偷吃,听到少了小菜不可能这么淡定!”扶云立刻炸毛。   季听嘴角抽了抽,干脆盖上被子闭眼:“……好困啊,粥留到晌午吃吧,我再睡会儿。”   “殿下!”扶云气恼。   季听妥协:“行了行了,我都吃完了,你还要我以死谢罪不成?”   “那您保证日后不会再这么做了。”扶云坚持。   季听叹了声气:“我保证不会再这样了,这总可以了吧。”   扶云这才满意,看到她一脸无奈,又隐隐觉得心疼:“……殿下您别生气,扶云也是为了您好,眼看着您都要七个月了,正是孩子长得最快的时候,若是吃得太多,日后不好生怎么办?”   “嗯,我知道了,以后会少吃点的。”季听安抚的笑笑。   然而她答应得极好,到了夜里的同一时间,她还是饿得睡不着了。   ……吃一点吧,就吃一点,应该是没事的。对于有孕之人来说,挨饿简直是世上最难熬的酷刑,饶是季听这种意志坚定的人,也会因为腹中饥饿辗转反侧,坚持了小半个时辰后还是忍不了了,穿上昨日的斗篷又往厨房摸去。   这一次她倒没在院子里撞见申屠川,因为申屠川就在厨房内。   “……你怎么又来了?”季听真的无语了。   申屠川神色冷淡:“路过。”   “你昨晚也这么说,我这庄子是挡了你的路吗?为何你总是路过?”季听烦躁。   申屠川看着她日渐圆润的脸:“我也想问殿下,为何我每次路过,殿下都要来厨房?”   “……你问我,我问谁去?”季听扫了他一眼,走到灶台前开始翻吃的,一边翻还不忘一边说,“我满共就出来两晚,结果次次都遇到你,总不能说是巧合吧?”   “今晚不是。”申屠川回答。   季听顿了一下,疑惑的看向他,半晌恍然:“你不会觉得我昨晚来了一趟厨房,今晚还会来吧?”   申屠川不语。   季听轻嗤一声,正要嘲笑他,突然想起自己确实来了,好像没什么立场嘲笑他。她咳了一声继续翻找,结果把整个厨房都找了一遍,都没找到可以吃的东西。   “……扶云个小混蛋。”她咬牙切齿,正要不甘心的离开时,突然想起这屋里还有个人。   不等她开口,申屠川便自觉道:“你想吃什么?”   “给我蒸个蛋羹吧,两个鸡蛋便好,我不能吃太多。”季听不客气的吩咐完,便到一旁坐下了。   申屠川找来生鸡蛋,一边为她做饭一边问:“为何不能吃太多?”   “你没长眼睛?”自打和离之后,季听便总忍不住对他恶劣点,“没看到我都胖成什么样了么?”   “胖也好看。”申屠川回答。   季听顿了顿,扫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厨房里只剩下筷子磕碗的轻微响声,季听坐在案桌前,困意渐渐的浓了。她的脑袋小鸡啄米般一点一点的,不一会儿便趴在了桌子上。   她虽然困,却没有睡得太实,当感觉到有人靠近时,立刻惊觉的直起身,猝不及防的看到申屠川朝她伸出的手。   “你想干什么?”季听怕他发现她的肚子,立刻警惕的往后退了退。   她的行为落在申屠川眼睛里,便成了一种下意识的抗拒。申屠川的手指不明显的颤了一下,随后又镇定的收回:“蛋羹做好了,要放点香油吗?”   “……放一点就好。”季听不确定的看了他一眼,仔细将斗篷拢好。   申屠川垂眸将蛋羹端来,又给她拿了个勺子。   季听接过勺子便开始吃,不多会儿便将蛋羹吃完了,还意犹未尽的用勺子刮了刮碗壁上残留的一点。   申屠川有些看不下去:“若是还饿,我就再给你做。”   “不必了,这就够了。”季听拒绝了。两个鸡蛋还是少了点,虽然吃完是不饿了,可也说不上饱,但她却不敢再吃了,毕竟不听大夫的,最后受罪的还是她自己。   申屠川眉头微蹙:“你不胖。”   “嗯?”季听迷茫的抬头。   申屠川又重复一遍:“你不胖,若有人觉得你胖,那就是他眼瞎了。”   季听无语一瞬,想起照镜子时自己清楚看到的双下巴,好半天才郑重的跟他说:“你若真心觉得我不胖,那才是眼瞎了。”   申屠川不说话了。   季听吃完蛋羹心情好了不少,当即白眼狼的开始撵人:“你可以走了。”   “……”   “日后也别让我看见你,”季听又加了一句,“尤其是半年内,我虽然理解你的选择,但不代表不生气,如今看到你只会让我心里烦躁,你若一定要见我,不如等半年后再说吧。”   申屠川定定的看着她,许久之后才问:“你明晚这个时候,还来吗?”   季听当即烦躁:“不来了,你也不必再等我。”   说罢,她便不给申屠川反应的机会,直接捂着肚子溜走了。   第二天晚上,她虽然饿得睡不着,但到底是没有再去厨房了,只是隔天早上的时候,扶云又怒气冲冲的找她来了。   “殿下!您可真厉害,我每晚把饭菜都清理了,就是怕您偷吃,您可倒好,竟然开始自己做饭了!”扶云黑着脸训她。   季听懵了懵:“我什么时候自己做饭了?”若是说前天晚上申屠川给她做饭的事,那应该昨天就找来算账了啊。   “我这回可是有证据的,您就别狡辩了!”扶云气哼哼,“我今早一进厨房,便看到案桌上有一碗蛋羹,问了厨房所有人,都不是他们做的,那还能是谁?”   季听一愣,便知道昨晚申屠川又来了。   扶云见她不说话,便以为她承认了,于是苦口婆心的劝说:“殿下啊,您日后能不能稍微听话一点,若再这样下去,恐怕真的会出问题的!”   “……”   扶云说教一大堆,慢慢的也开始心疼了,半晌叹了声气:“不过给的饭也确实少了点,殿下若不是饿得厉害,就不会大半夜跑去厨房了。”   季听连连点头:“对啊,我夜里饿得睡不着,孩子也跟着闹,特别难受。”   “这样吧,我叫厨房晚上给您再加点清淡的吃食,不说别的,至少让您吃饱。”扶云想了想道。   季听忙答应:“可以啊,多一盘青菜也是好的。”   扶云觉得可以,正要去吩咐厨房,季听又叫住他:“对了,今早发现的那碗蛋羹你扔了吗?”   “还在案桌上,没来得及扔,”扶云说完皱了皱眉,“不能吃了,殿下若是想吃,我叫厨房再做。”   “我没想吃,”季听失笑,“既然没扔,那就不要扔了,只管放在案桌上,别让人动它。”   扶云疑惑:“这是为何?”   “你只管照做就是。”季听没有解释原因。   扶云见她坚持,只好答应下来,没有再将那碗蛋羹给扔了。   又过了一日,蛋羹还留在案桌上,而旁边也没有再多出新的吃食。季听听到扶云回话后,便知道申屠川已经明白自己是什么意思了,想来之后也不会再来。   虽然是她要用这种方式冷落申屠川的,可心里还是生出一丝惆怅,她轻叹一声看向窗外,眼底是说不出的怅然。   定远县失窃的案子似乎极为难办,申屠川在这里逗留了一月有余,才算是将贼人给抓住,而季听的肚子随着日子更迭,显得愈发夸张了。在这个月里,牧与之来过两次,第一次给她送了一堆补品,第二次送来一位稳婆。   她在所有人的小心照料下,平安的怀到了七个多月,连大夫都说是万中无一的神迹。季听以为自己能顺利的完成十月怀胎,却不料在临近八个月的时候,她突然开始肚子痛了。   由于痛的不算明显,她也没当回事,然而临到晌午时她觉得不对劲了。   “殿下,您脸色看着很差,奴婢去叫大夫吧?”丫鬟担心的问。   季听轻呼一口气:“先不急,本宫总觉得身下有什么不对,但大个肚子看不到,你帮本宫看看。”   她说着便转过身背朝丫鬟,想让她帮忙看看,结果丫鬟惊呼一声:“殿下!有血!”   季听愣了愣:“什么?”   “血!”丫鬟彻底慌了,“奴婢、奴婢这就去叫大夫……”   丫鬟说完便着急忙慌的冲了出去,季听勉强扶着椅子坐下,只觉得小腹疼痛感越来越重,重得她连呼吸都开始困难起来。   正当她煎熬时,庄子外头,扶云拦在大门前,一脸暴躁的看着来人。   “你来干什么?”他怒气冲冲的质问。   申屠川平静的看着他:“本官要回京都了,按照规矩,前来向长公主殿下辞行。”   “殿下没空,你回去吧。”扶云不耐烦的赶人。   申屠川来时还带着随行人员,本也没指望这时能见到季听,只是要将明面上该做的都做了:“你还未禀报殿下,如何知晓她没空?”   “嘶,我说了没空就是没空,你怎么这般惹人烦?”扶云刚说完,一个丫鬟便急匆匆的跑了出来,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句话,他脸色瞬间大变,直接转身回了庄子。   大门砰的一声关上,申屠川的手猛地紧握成拳。他方才没听太真切,但分明听到了‘殿下’二字。   若非发生大事,扶云不会如此紧张。   “申屠大人,既然殿下在忙,那咱们就先行告退吧?”随行官员小心道。   申屠川冷着脸看着大门,恨不得直接闯进去,然而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他到底没这么做。   只是也没有离开。   “大人?”随行官员又唤了他一声。   申屠川垂下眼眸:“若是扶云没有禀报殿下,我们便擅自离开,恐怕事后会有麻烦,即便要走,也得等殿下亲口说了之后。”   随行官员一想也有道理:“那、那咱们便在这里等着?”   “殿下如此,皆是因为本官,本官又如何能拖累诸位,不如诸位去驿站等着,待本官同殿下辞行之后再一同离开。”申屠川面色不变。   随行官员面面相觑,最终到底不想跟他一起在这里耗着,万一到时候惹了殿下烦心,申屠川倒是无妨,他们或许就要遭殃了。   诸多考量之下,所有人都离开了,只有申屠川还静站在门口,守门的侍卫看到后,便去回禀了褚宴。   褚宴听到这事时,正沉着脸在厨房抬热水,闻言头也不抬道:“那就让他等着!他本就该等。”   “是!”   另一边寝房内,充斥着浓郁的血腥气。   大夫在为季听诊脉之后,急得嗓音都劈了:“稳婆呢!稳婆呢!”   “这就来了!”丫鬟说着话,搀扶着稳婆冲进来。   大夫立刻将稳婆拉到床前:“殿下出血严重,随时会有危险,你且看看胎位如何,若是实在不行……”   他话没说完,但稳婆也明白是什么意思了,立刻哆哆嗦嗦的答应下来。   季听浑身是汗,脸色苍白得如鬼一般,死死揪着被子苦熬,听到大夫的话后,也不知哪里生出的力气,咬着牙说出一句:“保、保孩子!”   扶云进门时便听到这一句,当即大怒:“不可能!若是殿下今日有事,在场所有人都别想活着出去!”   稳婆手一抖,忙点头应了下来。   季听在里间生产,扶云只走到外间便停下了,不敢再往前一步,只是听着季听的呜咽声来回踱步,很快眼圈便彻底红了。   “殿下别睡!千万别睡!”稳婆突然惊叫一声。   扶云再也受不住了,立刻便要往里冲,被几个丫鬟生生拦住了。   “扶云不可,殿下不能被打扰。”丫鬟苦苦劝说。   扶云无法,只能急切的对着里间喊:“殿下!殿下别睡!您千万别睡!申、申屠川,对,申屠川方才来了,这会儿估计还没走,若您有事,他肯定也活不下去了!”   季听已经到了极致,正当感到身子不断下坠时,隐隐约约听到了申屠川的名字,她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地一下睁开了眼睛。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后,寝房里响起孱弱的孩子哭声,稳婆高兴的喊:“是个少爷!母子平安!”   扶云脚下一软便跪坐在了地上。   里间里依然忙碌,等将季听遮好之后,大夫便冲了进去,又是人参吊命,又是针灸止血,忙活了大半日才算停下。   季听睡了醒醒了睡,再次睁开眼睛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先前用过的被褥都换过了,屋子里的血腥味已经淡了不少,但味道还是刺鼻。   “孩子呢?”她哑声问。   扶云忙抱着襁褓进来:“殿下,在这儿呢。”   “给我看看。”季听扬唇。   扶云将孩子放在她手边:“大夫说孩子早产,有些孱弱了,这段时间要仔细养着才行,只有过了百天,才算是平安。”   “还要这么久呢?”季听眉头微蹙,仔细打量襁褓里红彤彤的小崽子。因为是早产,这孩子瘦也就罢了,还皱巴巴的,看起来像只掉毛的猴子,可她却觉得,这世上没有比他更好看的了。   “是啊,还得一段时间。”扶云刚说完,就听到丫鬟来报,说是牧与之来了。   季听失笑:“定远到京都,正常赶路得小一日的功夫,你送信过去他再赶来,少说不得一两日,他怎的现在就到了?”   “因为我恰好打算来看殿下,所以路上遇到了送信人,”牧与之说着便大步进来了,“恭喜殿下喜得麟儿,苦日子可算是熬到头了。”   季听扬了扬唇:“也没什么苦的。”   牧与之走上前来,看到孩子的模样后笑了:“怎么生成这副模样了?”   “大夫说日后会好看的!”扶云立刻护上了。   牧与之颔首:“能变好看就行,看他这副样子,也不奢求太多,只要他能有五成随殿下的容貌便好。”   “就算不随我,还有申屠川呢,”季听看向孩子的眼神中满是爱意,“总不会一直丑的。”   牧与之顿了顿:“说起来,方才我进门的时候,还看到申屠川在庄子外头等着,莫非他知道殿下生子的消息了?”   季听愣了一下:“他在外面?”   问完她便看向扶云,扶云心虚的别开脸,这下她便什么都知道了。   庄子外头,申屠川静静的站成一座雕塑,他的肩膀已经被初冬的露水浸湿,身体冻得僵硬,他却没什么反应,一颗心都在庄子里。   连牧与之都来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第134章   季听静了许久,才缓缓开口:“让他到院中来。”   牧与之看了扶云一眼,扶云只好出去请人了。   申屠川还在外头等着,初冬的夜最是冻人,扶云开了大门时,他已经全身都僵住了。   “殿下召你进去。”扶云昂着下巴道。   申屠川眉眼微动,半晌才缓慢的抬脚,朝着大门走去。扶云嫌他慢吞吞的,便不耐烦的上前去搀扶,结果一碰到他就吓了一跳:“你身上怎么这么凉。”   申屠川不语,只是继续往里走。   扶云撇了撇嘴:“这会儿倒是装得对殿下有多少情意一般。”之后他便没再说什么了,只是搀着申屠川到了寝房门前。   “发生何事了……”申屠川声音沙哑,总算说了进院子后的第一句话。   季听在里间,只能勉强听到他的声音,半晌才缓缓道:“近日减肥吃得太少,结果昏倒了,你是不是以为我发生什么大事了?”   申屠川听着她有些虚弱的声音,双手攥得死紧。他虽然被挡在门外,可确闻到了血腥味,她若是无事,为何会有血腥味?   最后还是季听先挑起了话头:“你是来辞行的?”   “对,”申屠川看着紧闭的大门,“我能进去看看你吗?”   “还是算了吧,我身子不适,要休息了。”季听垂眸拒绝,旁边的牧与之看了她一眼,没有开口说话。   申屠川静了许久,还是一句话:“我想看看你。”   “申屠大人,”季听疲惫的闭上眼睛,“自你选择要与我和离起,你便没有资格这般要求了。”   申屠川垂下眼眸,半晌开口:“你会死吗?”   季听无声扬唇:“你这是在诅咒我?”   “我闻到了血腥味。”申屠川开口。   季听不说话了,半晌叹了声气:“什么都瞒不过你,进来吧。”都闻到血腥味了,若是再不让他进来,恐怕他非疯了不可。   孩子已经被乳娘带去隔壁,她身上的被子也盖得好好的,倒不怕他会发现什么。   她看了牧与之一眼,牧与之便起身去给申屠川开了门。   申屠川大步走进屋里,无处不在的血腥味让他的心犹如在热油上熬煎,疼得他眼前发黑。   他冲到季听床前,看到她面色苍白的躺在床上,一时间连声音都失去了。   “我确实受了点伤,但是没有大碍。”季听缓缓道。   申屠川嘴唇动了动,半晌艰难的问:“谁伤了你?”   理由都是现编的,季听去哪给他找个凶手,干脆就继续胡言:“没人伤我,是我近日一直吃得太少,结果今日突然昏倒,倒下时肚子磕在了摆件上,划了一道口子出来。”   跟刚才减肥的理由完全对上,简直严丝合缝。   申屠川眼眸沉沉,许久之后开口:“是季闻,他派人刺杀你了。”   季听:“……你也不必什么事都赖他,我是自己受的伤。”   申屠川没有再聊这件事,只是看向她身上厚厚的被褥:“给我看看你的伤。”   “伤在小腹,怕是不好给你看,”季听面不改色,“但没什么大碍,这满屋子的血腥味,也不过是因为烧了地龙,味道散得太大而已。”   申屠川定定的看着她,许久之后声音沙哑:“……若是我在你身边,你也不会受伤了。”   “你不必将责任揽在自己身上,此事与你无关,”季听闭上眼睛,“我累了,你若是无事便走吧。”   她话音一落,牧与之便做了一个请的姿势,申屠川垂眸跟他一同出去,两个人并肩行走,在快到院门口时,申屠川突然冷淡开口:“我将她交给你照顾,你不该让她受伤。”   “此次是个意外。”牧与之就知道他会兴师问罪,淡定的回了一句。   申屠川停下脚步,眼眸漆黑的看着他:“你不该让她受伤。”   牧与之沉默了,半晌才说一句:“申屠大人不觉得自己管得太多了吗?”   申屠川的手渐渐攥紧。   “褚宴今日同我说,你前些日子来过庄子,”牧与之说着,便看到申屠川的表情微动,他轻嗤一声,“申屠大人的身手好,可庄子里的守卫也不差,真以为你能如入无人之境一般,让所有人都不知道?”   申屠川垂眸:“我日后不会再来。”   “申屠大人真能做得到?”牧与之的脸色也冷了下来,“潜入庄子的事就罢了,知道的人到底不多,可你今日在做什么?明知道有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你还站在庄子外头,一站便是将近十个时辰,是生怕旁人不知你对殿下余情未了?”   “此事我会解决。”申屠川声音紧绷。   牧与之面无表情:“这次解决了,那下次呢?”   申屠川不说话了。   “我希望申屠大人明白,你要做的事,是会抄家灭族的大罪,即便你再有谋略,也不能保证有十成十的把握,你这般同殿下牵扯不清,若是成功也就罢了,若是失败了,可是要害得整个长公主府陪葬?”牧与之声音不大,却字字诛心。   申屠川别开脸,静了许久之后开口:“我不会将殿下牵扯进来。”   “可你近日的表现,无一不在牵扯殿下,”牧与之眼中没有半分笑意,“既然已经和离,既然在外人眼中,已是一对怨偶,那就不要再藕断丝连,断得干干净净不好吗?又或者,你放弃报仇,重回长公主府,趁如今还什么都没做,一切还来得及。”   申屠川陷入了更长的沉默,许久之后才哑声道:“我不能……”   “所以是你自愿放弃殿下,”牧与之的声音里透着一丝冷酷,“那就不要再来寻殿下,今日就当情况特殊,日后殿下不会再有事,你也不要再来找她,出了这道门,你便只做你的申屠大人,而非殿下的夫君。”   申屠川的眼眸像一片沉重的死海,海平面上毫无波澜,海平面下却是滔天的痛苦。他到底没将痛苦流露出半分,只是挺直了腰板,淡漠的从庄子里离开。   牧与之目送他的背影消失,才重重的叹了声气,方才那般说了申屠川,他心情显然也不怎么好。   “你何必咄咄逼人。”褚宴突然出现。   牧与之扫了他一眼:“你都听到了?”   褚宴沉默一瞬:“我不是故意的。”   “听到就听到了,此事不得跟扶云说,他没什么心眼,万一出了纰漏就不好了。”牧与之平静叮嘱。   褚宴应了一声,静了静又道:“我没想到申屠川同殿下和离,竟然是为了……殿下可知道?”   “自是知道的。”牧与之回答。   褚宴不说话了,好半天还是那一句:“你不该咄咄逼人。”   牧与之冷笑一声:“我若是不咄咄逼人,殿下就极有可能因他陷入危险。”   “若他能成功,殿下也是最大的受益者,”褚宴说完顿了一下,“毕竟咱们的小少爷,可是皇室如今唯一的孩子。”   “那就等他成功再说,殿下为了生他的孩子,今日已经去了半条命了,总不能再为那点私情,将另外半条搭上。”牧与之说着,便朝季听寝房走去了。   褚宴停在原地想了半晌,最终还是觉得他说得有道理。   牧与之回寝房后,乳母已经将孩子送回来了,季听皱着眉头看着襁褓,显然十分忧心。   “怎么了?”牧与之问。   季听看了他一眼:“这孩子生得孱弱,吃得又跟猫儿一般少,现下连哭的声音都小了不少。”   “大夫怎么说?”牧与之蹙眉。   季听抿了抿唇:“还是那句话,仔细养着,若是能活够三个月,之后便没什么大碍了。”   牧与之伸手抚了抚孩子的脸,静了静道:“殿下不必担心,待我回京之后,叫人收罗天下补品,让乳娘拿来一日三餐的吃,这样间接的渡给小少爷,定能让小少爷身子强健起来。”   “也只能如此了。”季听轻叹一声。   牧与之坐到椅子上看季听玩孩子的手,看了半天后突然问:“殿下先前不告知申屠川怀孕的事,是因为怕最后怀不住徒惹他伤心,如今孩子既然已经平安降生,为何还不告诉他?”   “他有他自己的事情要做,若是我将孩子的事告诉他,他恐怕会回长公主府。”季听头也不抬。   牧与之拿起一杯热茶:“回长公主府不好吗?殿下原先不就是希望他能一直留在府中。”   “那是以前,现下我也想通了,我若真想拘着他,何必用孩子,我自己便可以。可亲手为爹娘洗清冤屈、重振申屠家,是他如今最大的愿望,我不想他经历家破人亡之痛后,连这些事都做不成,”季听眼底一片黯然,“他已经为我放弃了杀季闻,我不想他再为我妥协了。”   牧与之心想他可从未放弃,只不过是瞒着你而已,但到底什么都没说,只是静了片刻后道:“所以殿下对他冷淡,也不过是想绝了他回来的心思。”   “嗯,待他成功之后吧,若他愿意回来,我和孩子永远等着他。”季听扬起唇角,看向孩子的眼眸中透着一丝温柔。   气氛有些沉重了,牧与之轻叹一声转移话题:“先不说这些,殿下可想好为小少爷取个什么名字了?”   “孩子的大名,等将来申屠川取吧,至于小名,自是该让亚父来取。”季听含笑看向他。   牧与之愣了愣:“我取?”   “你先前一直翻书,不就是为了给他取名?”季听扬眉。   没想到会被拆穿,牧与之难得窘迫:“我也只是随便看看。”   “你打算给他取个什么名字?”季听好笑的问。   牧与之早已经有所准备,拿了纸笔写了几个名字,季听仔细的一一看过,最后手指点在最中间的那个单字上:“简,可有什么说头?”   “万物之始,大道至简,希望他将来活得通透、忠于本心,不为世俗繁杂所扰。”牧与之缓缓解释。   季听点了点头:“阿简,好听的。”   “殿下喜欢便好,”牧与之含笑看向襁褓中睡得正熟的婴儿,低低的唤了他一声,“阿简。”   如今一家子都在庄子里,京中府宅无人看管,牧与之只在庄子待了七日便回京了,回去的第一日,便听说了长公主殿下故意给申屠大人难堪,叫人在庄子外头等了一夜的故事。   故事里的长公主极为嚣张,完全不念昔日情谊,算得上十足的凉薄之人。这名声可不怎么好,幸亏她当初救了郊县百姓之后,有了一批极为相信她的百姓,每次听到这种故事都要辩驳一番,甚至不惜往申屠川身上泼脏水。   流言一时传得失真,也没人当真事来听了,季听往日积攒下的好声望,竟然没怎么受到影响。   因为阿简身子太弱,如今又已经到了冬日,季听时时小心,半点不敢带他出门,生怕他一吹风便着凉了。   转眼过去一个月,季听的月子总算是结束了,然而她也顾不上出门透气,整日里在屋里陪着阿简。这孩子不知道随了谁,实在是黏人的紧,平日不要旁人抱也就算了,后来季听有了乳水后,竟是连乳母的都不吃了,季听只得每日里喂他。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在所有人的小心照料下,阿简这一个月都没生过病,还因为胃口逐渐好了,身子褪去了原始的红,慢慢的变得白胖白胖的,总算不像红皮猴子了。   阿简满月那日,牧与之也赶来了,一家子聚在一起,为小少爷庆满月。   “旁的世家公子,满月酒都是大操大办,咱们家的阿简却连该有的席面也没有,真是太可怜了,”扶云怜爱的抱着阿简,把人哄睡着后放到了摇篮里,抬头对季听道,“殿下,将来咱们一定要为阿简补办一场。”   “哪有补办满月酒的。”季听失笑。   扶云不满:“别人家不补,咱们要补。”   “行行行,补就补吧,”季听扫了他一眼,“只要你不觉得丢人就行。”   “那有什么丢人的,咱家阿简这么漂亮,抱出去一点都不丢人。”扶云美滋滋。   季听轻嗤一声,正要说话,丫鬟便进来了:“殿下,大夫来给您请平安脉了。”   “叫他进来吧。”季听说着便到桌前坐下了,扶云也赶紧跟过来。   不一会儿,大夫便进了屋,为她诊脉之后久久不语。   “……不会是有什么事吧?殿下这些日子恢复得挺好,气色也不错,应、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吧?”扶云越来越紧张。   大夫抿了抿唇,看向季听道:“殿下身子恢复是不错,只是早产到底伤了元气,加上先前的寒症,日后只怕是、只怕是……”   “只怕什么?”季听蹙眉。   大夫叹了声气:“只怕是再无生育的可能。”   季听顿了一下:“完全不能生了?”   “……嗯。”大夫应了一声。   季听轻呼一口气:“吓本宫一跳,还以为是怎么了……那若是不能生育了,可会有旁的毛病?”   “殿下月子养得好,不会有什么后遗症,即便日后出现体虚的毛病,养上小半载也会痊愈。”大夫回答。   季听彻底放松了:“那就好。”   “这可是大好事啊!”扶云一脸激动,“虽然只有阿简一个太少了,可扶云再也不想让殿下经历生产的危险了。”   “我本也没打算再要孩子。”她浅笑道。她和季闻也是同胞所出,可情分什么的却早就消磨了,身处高位,许多事都注定不能单纯,只有一个也好,省得将来兄弟相争,她徒落伤心。   大夫为她诊脉之后,又去看了看阿简,确定没什么事后便离开了。季听和扶云趁阿简睡得正熟,便一同去厅堂用膳了。   饭桌上,一群人简单庆祝了一番,牧与之便掏出一叠地契,季听扬眉:“这是给阿简的满月礼?不会是你全部身家吧?”   “阿简满月之后还有百天,百天之后有周岁,哪能现下就将全部身家奉上,”牧与之浅笑,“这是我在京郊置办的三百亩地,将来要用来做什么,就让阿简自己决定了。”   “我替阿简谢谢亚父了。”季听不客气的收下。   牧与之一坐下,褚宴便开口了:“卑职没有东西可送,所以近日挑了十个练武的好苗子,打算训上两年,等阿简两岁时便交给他。”   “褚宴有心了,”季听说完看向扶云,“你呢?你打算给什么?”   扶云拿鸡腿的手一僵:“我没钱,也不会训练侍卫……要不过个几年,我亲自给阿简开蒙吧?”   “你倒是推得远。”季听斜了他一眼。   扶云嘿嘿一笑,赶紧插科打诨把这事略过去了。一群人说说笑笑,半晌牧与之道:“还有半月就要过年了,殿下是打算在庄子里过,还是回京都?”   “回京吧,”季听轻叹一声,“再在庄子里待下去,怕是要惹人疑心。”   “那我回去后同李壮将军他们说一声,要他们借过年团圆一事上奏,催促皇上请您回去。”牧与之不紧不慢道。   季听点了点头,半晌忧愁的皱起眉头:“我若是走了,阿简怎么办?”   牧与之顿了顿:“殿下不打算带他?”   “我倒是想带,可如今气候湿寒,赶路也得小一日,我怕他会撑不住,”季听说着抿了抿唇,“最要紧的,是他动不动就要哭,若是回京之后突然哭出声,这叫我怎么遮掩?”   她这么一说,牧与之也开始发愁了:“总不能将他留在这里吧?”   “不行,他如今娇气的很,只能我亲自来喂。”季听想也不想的否决了,把一个月大的孩子留在庄子里,她可做不来。   饭桌暂时安静下来,不知过了多久,扶云小声道:“实在不行就一同赶路,临到京都时分开,让褚宴带着阿简坐另一辆马车,假装和我们不认识。”   季听斟酌许久,不由得叹了声气:“如今也只能这样了。”   很快便到了半个月之后,在武将们的努力下,季闻总算肯放软态度,叫人来请季听回京了。   季听也没有作态,直接答应下来,然后叫人带上早就准备好的包袱,一同往京中去了。   因为马车上有孩子,所以他们的速度很慢,从早上一直走到天黑,才算到了城门口。   “殿下,将阿简交给卑职吧。”已经乔装好的褚宴开口。   季听点了点头,小心的把阿简交给他,阿简猛地从母亲怀里离开,顿时嘴一撇一撇的要哭,季听赶紧安慰几句,才勉强把人哄睡。   “走吧。”季听叮嘱。   褚宴应了一声,便坐进了前面简朴许多的马车里,季听等人等他往前走了一段后才跟上。   天渐渐黑了下来,路上的行人也少了,季听心里挂念孩子,便将车帘直接掀开了,任由冷风往身上吹,也要时刻注意到前方的马车,结果褚宴的马车倒是顺利进城,她却因为没合上车帘迎面撞上申屠川。   一个月多月未见,他看起来消瘦许多,脸色也有些苍白,像是生了一场大病,比她这个生过孩子的看起来还憔悴。   这是怎么了?   她眉头微蹙,正等着他上前拜见,结果这人骑着马目不斜视的从她身侧经过,她闻到他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错觉吧,他好好的待在京都,怎么可能会受伤。   不等她回过神,前方马车里突然哇的传出撕心裂肺的哭声,下一瞬马车突然停下不走了。她的心脏瞬间缩紧,而申屠川也突然停下,蹙眉看向前头的马车。   阿简还在哭,哭得季听想冲过去,而在她过去之前,申屠川先一步过去了:“发生了何事?”   “孩、孩子睡醒了,突然闹起人了。”马车里传出女子惊慌的声音。   季听略微放松,庆幸里头还有乳母在。   申屠川淡淡询问:“可要帮忙?”   “多谢大人,不必了,草民这就到家了。”女子说完,便低声催促车夫离开。   申屠川蹙眉看了眼他们离开的方向,半晌突然顿了一下,那女子为何知道他是大人?他下意识去寻离开的马车,然而马车已经不见踪迹了。   季听擦了擦手心的汗,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第135章   顺利的到了家,季听第一件事便是跑去看阿简,结果这小混蛋将人吓个半死后,自己倒是睡得香甜。   “……老娘都给你记着,日后再跟你算账。”季听咬牙切齿。   褚宴立刻护住怀里的奶娃娃:“他就是个孩子,殿下同他计较什么?”   “对啊对啊,阿简还什么都不懂呢!”扶云也忙着帮腔。   季听无语的看着这俩人,半晌憋出一句:“那我一定要跟他算账呢?!”   扶云为难的看向褚宴,褚宴沉默一瞬:“那卑职就抱着阿简逃跑。”   “我跟他们一起跑。”扶云小小声。   季听:“……”她算是看出来了,自打阿简出生,她便彻底失宠了。   似乎看出季听生气了,扶云忙道:“阿简身子不好,咱们还是早些进屋吧,免得他着凉了。”   季听到底是心疼孩子,听他这么一说,顿时顾不上自己那点小情绪了,着急的同他们一起把阿简送进了自己的寝房。   在知道他们要回来后,牧与之便叫人一直烧着地龙,季听一进屋便觉得十分暖和,然而饶是他们这般小心,阿简还是得了风寒。   生病的孩子最是难缠,一是不敢轻易用药,二是不肯喝奶日夜啼哭,季听一连哄了好几日,简直心力交瘁。   转眼便到了除夕的晚上,季闻在宫中设宴,邀文武百官进宫团圆。季听看一眼勉强睡着的阿简,并不太想进宫。   “这阵子外头许多人都得了风寒,宫里人又多,我怕去了之后染了病气,再过给阿简。”季听蹙眉。   牧与之叹了声气:“可殿下总不能日日都留在府中。”   “我知道,”季听也十分无奈,“你放心吧,我会去的。”   “殿下放心去,阿简这里有我照顾。”牧与之宽慰道。   季听点了点头:“我会早些回来。”   说罢,她又看了眼熟睡的阿简。虽然比起普通婴孩还是弱了些,但这一个月因为各种补品仔细养着,这孩子像见了风一般长得极快,如今脸已经圆圆的了,因为随了她和申屠川的优点,五官生得极好,加上胖胖的,像极了门画上的娃娃。   只是最近染病又消瘦了些,看着实在叫人心疼。   牧与之见她磨磨蹭蹭不肯走,只好又提醒一句:“殿下,该走了。”   “……嗯,你好好照顾他,若是有事,便派人去宫里告知我。”季听细细叮嘱完,才一步三回头的离开。   她出了门之后,便催着扶云赶紧进宫了,她得早些去,方能早点回来。   长公主府的马车一路疾驰到了宫门口,她下了马车后径直往宫里走去,先是去拜见了季闻,再之后便去后宫同众女眷寒暄了。   因为过年,后宫今日十分热闹,季听笑得脸都僵了,好半天才应付完众人。张贵妃一直在偷瞄她,趁她得以空闲的时候,才悄么声的派人将她叫到人少的偏殿。   “找我有事?”季听一进门便开口了。   张贵妃皱着眉头:“你怎么进宫了?”   “你这话说得,今日宫宴,我怎能不进宫?”季听好笑的问。   张贵妃抿了抿唇:“你也知道今日是宫宴呐,这种场合,申屠川那种御前红人,是必然不会缺席的,你明知如此还要来,难不成又要因为他和皇上吵……”   “放心,我不吵了。”季听缓缓道。   张贵妃一脸怀疑:“你觉得我会信?”   “你不信我也没办法,是真的不吵了。”季听哭笑不得。先前和季闻吵架不过是借题发挥,目的是离开京都生孩子,如今阿简已经出生,她自然不会再冒险离开。   张贵妃仔细打量她半晌,眼底闪过一丝疑惑:“那你看见申屠川,就真的不生气?”   “不生气,我在定远半年多,心境早已经平和,也懒得同他计较了。”季听认真回答。   张贵妃沉默许久:“其实你不必这么委屈自己的。”   “……你叫我来,不就是为了劝我不要因为申屠川和皇上闹么,怎么我答应了,你反倒不满意了?”季听无奈。   张贵妃冷哼一声:“你就当我反复无常好了,反正你要是跟皇上闹,我这心里就忐忑不安,你不跟他闹,我又觉得太委屈你了,怎么都不好。”   “那你想我怎么做?”季听虚心请教。   张贵妃仔细想了想,一脸认真的提议:“不如杀了申屠川吧,若不是因为他,你和皇上也不会闹了。”   “……你就是想杀他对吧?”季听一副看穿她的模样。   张贵妃继续一本正经:“我这里有无色无味的毒药,只要你答应,我就叫宫人下在他的酒杯里,保证他今日就……”   “不可以,”季听脸色严肃起来,“你别动他。”   张贵妃愣了愣,突然睁大了眼睛:“你还对他余情未了?!”   “……不是余情未了的事,”季听有些头疼,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有许多事现在都不能告诉你,总之他不欠我的,你别随便对他下手知道吗?”   张贵妃不高兴的板起脸,再不肯跟她说话了。   季听看了她片刻,最后轻轻的叹了声气。   张贵妃听出她的无奈,突然又不生气了,抿了抿唇半晌才道:“其实我找你过来,是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什么事?”季听打起精神。   张贵妃思索片刻:“皇上登基近三年,却一直没有子嗣,近日宫里都有传言,说这么多妃嫔无一有孕,或许是皇上自己身子不好,惹得皇上大怒,杀了几十宫人才将流言生生截断。”   季听蹙眉:“此事我怎么没听说?”   “你自从回京便一直窝在府中不出来,即便偶有风言风语,也不一定能听到,更何况此事宫里封禁得严,根本就没往外传,”张贵妃说着轻叹一声,“虽是流言,可我却觉着有一定的道理,否则为何到现在宫里都无人有孕,总不能所有妃嫔都有问题吧?”   季听一时间没有说话。先皇和先皇后恩爱多年,却只有她和季闻两个孩子,而后宫那些太妃,更是无子嗣傍身,至于她自己,也是几多艰难才有了阿简,这么一看,季闻这么多年没有子嗣,似乎也不是什么意外之事。   “我就是想说,或许我要让你失望了,”张贵妃小声道,“我调养得再好,若皇上有问题,我也生不出个什么啊。”   季听猛地回神,对上张贵妃略为歉疚的目光后久久无言。   偏殿里静了许久,静到张贵妃越来越不安时,季听才握住她的手:“我如今有一个秘密,若是不说,将来怕你会伤心,若是说了……”   “这秘密可对我有害?”张贵妃打断她。   季听想了想:“那倒不会,只是你如此信我,我若瞒着你,你将来知晓了,怕是会误会我如今是在愚弄你。”   “那这个秘密说出来了,可对你有什么损害?”张贵妃又问。   季听沉默一瞬:“多一个人知晓,便多一分危险。”若季闻真不能生,那阿简便是唯一能继承大统之人,自然会成为季闻的眼中钉肉中刺,一旦这个秘密泄露,谁也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来。   “那你还是不要说了,”张贵妃忙道,“我也不要听了,将来若我真的生气,你好好哄我就是,反正你如今也提前让我做了准备,我即便是气,也气不久的。”   季听闻言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好,若你到时候生气了,我再好好哄你。”   张贵妃看着她的模样,也忍不住跟着傻笑。   两个人又说了会儿话,这才各自分开,等再次出现在众人面前时,就又成了彼此看不惯的死对头。   季听在后宫多留了片刻,等到开宴后便去了梓轩阁。   兴许是过年的缘故,季闻的心情挺不错,不仅没有故意挑起争端,还先一步给季听敬酒:“皇姐半年未回京了,朕也甚是思念,来,朕敬皇姐一杯。”   “多谢皇上。”季听早已经将壶中酒换成了白水,闻言倒了一杯后一饮而尽。   季闻也学她的样子将酒喝完,接着扭头看向众臣子:“新春佳节,正是好时候,众爱卿一定要尽兴才是。”   “多谢皇上!”众臣齐呼,接着在季闻的示意下落座。   季听倒了杯白水,悠悠的喝着,哪怕不往前方看,余光也能注意到着深色官服的申屠川。   如今的申屠川虽然还只是从四品的官员,可因为今年做成了不少大事,算是季闻跟前当之无愧的红人,所以即便品阶不高,也能坐在靠近季闻的地方,季听几乎一抬眼,便能看到他。   ……啧,吃个饭都叫人吃不安生。   季听平复一下心情,夹了块藕片慢慢的吃,一旁伺候的宫人见状低声询问:“红烧肉还有片刻便上,殿下耐心等候,奴才待会帮殿下用肉汁拌饭。”   “……不必了,今日不怎么想吃肉汁拌饭了。”季听没想到他还记得上次宫宴的事,一时间有些好笑。   她怀阿简的后期,确实胃口又好又能吃,但生完之后便不行了,不等出月子便瘦回了原来的模样,如今虽然也爱吃,可胃口小得可怜,更是吃不下肉汁拌饭这种东西。   宫人闻言也有些不好意思,忙点头应了一声。   季听见状想赏他点什么,也算是除夕讨个吉利,然而抬头对上季闻的视线后,她又放弃了这种想法。   算了,就季闻对她的疑心程度,她若真赏了什么,只怕是会成为宫人的催命符。   季听长叹一声,干脆埋头吃饭了。   因为季闻没主动找茬,季听也表现出了极大的耐性,所以一顿宫宴用得还算宾主尽欢,等到快结束时,季听感觉肚子不大舒服,便起身去后花园如了厕,等从里头出来时,没走几步便遇上了申屠川。   ……什么时候遇到不好,偏偏这种时候。   季听嘴角抽了抽,看了一眼周围确定没人,这才淡淡开口:“申屠大人好。”   申屠川看了她一眼,一脸淡漠的从她身边经过。   季听愣了一下,下意识的要抓他的衣袖,最后生生忍住了,只是在他离开之后,才不可思议的意识到,自己被第二次无视了。   想想一个多月前他为了见自己,还不惜在庄子门口等上几个时辰,如今竟是直接将她当陌生人了,这变化可真是……可真是够大的。   ……罢了,他不理她,或许是件对谁都好的事。季听半晌回神,一脸复杂的回座了。   宫宴很快结束,她急匆匆的出了宫,跟着扶云一同回府了。   回去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去看阿简,等将闹人的阿简哄睡着后,她便叫人送来了断奶的汤药。   “殿下当真不打算亲自喂养小少爷了?”扶云皱眉问。   季听轻叹一声:“嗯,以后交给乳母吧,他若是不肯喝,那就饿两顿,总是会喝的。”   她今日进宫一趟,身前便难受得很,衣裳也都湿了,如今冬日还好,外衣尚能挡得住,若是等到天儿热了还亲自喂养,只怕出去片刻就会露馅。   为了瞒住阿简的存在,只能暂时委屈他了。季听抿了抿唇,将汤药一饮而尽。   扶云连连叹气:“殿下和小少爷,都受苦了。”   “不过是一点小事,你不必记在心上。”季听用完药,便让扶云先出去了,自己则重新换了身衣裳,打算等一下同他们一起守岁。   京都城内燃着炮竹和烟花,噼里啪啦的声音伴随着火药混在泥土里的味道,即便长公主府因为有了阿简没有燃放,也能感受到浓郁的年味。   烟雾缭绕,人间热闹。   牧与之将几张银票装进红包,上头郑重写上‘阿简’二字,才含笑走出书房,刚将书房的门关上,一回头便顿了一下,脸上的笑意散了大半。   今年的除夕比去年少了一个人,又多了一个孩子,人数上似乎没缺什么,可当所有人在桌前坐定时,却发现这种变化根本无法忽视。   季听深吸一口气,露出一个笑容:“阿简还不会说话,我这个做娘的,就代他向亚父小叔们拜年了。”   “这是给阿简的压岁钱,愿阿简平安顺遂,早日长大。”扶云说着,忙掏出一个红包来。   季听惊讶:“还有红包呢?”   “这是自然,我如今也是长辈了。”扶云一脸得意。   季听好笑的收下:“行行行,扶云也是长辈了,那我就替阿简这个小辈收了红包。”   扶云嘿嘿一笑,接着杵了杵褚宴,褚宴也从怀里掏出一个红包,一脸严肃的交到了季听手中:“给阿简的。”   “你不说几句吉祥话?”扶云不满。   褚宴顿了一下:“平安喜乐,一世无忧。”   “啧,听起来像是顺着我先前的话说的。”扶云还是不怎么满意,但勉强放过他了。   季听被这俩人逗得直乐,笑够了才看向牧与之,故意抬高了声音道:“牧先生如今可是凛朝数一数二的有钱人,给的压岁钱应该是极为可观的吧?”   “不多,只不过准备了区区十万两而已。”牧与之淡定的将写了阿简二字的红包奉上。   季听咋舌:“牧先生果然出手大方,阿简如今可比许多王孙贵族的家底都厚了。”   “方才那个是给阿简的,这个是给你的。”牧与之说着,又掏出了另外一个红包。   季听愣了一下:“我也有?”   “殿下不管多大,在我心里都是孩子。”牧与之浅笑。   季听颇为动容,咳了一声将红包接过,拿在手里仔细的研究。   扶云顿时气哼哼:“牧哥哥你这就不地道了,原先都没给殿下准备过红包,怎么今日突然准备了?搞得我和褚宴逊色不少。”   “不就是,怎么突然给我准备红包了?”季听研究完红包,一边不满一边往怀里塞,“而且给我的明显不如阿简的厚,这也就罢了,凭什么阿简的上头有他的名字,我的却什么都没写?”   “这不是金额不同怕弄混了,所以才在阿简那封上写了名字,以免殿下占了便宜么。”牧与之淡定回答。   季听失笑:“你可真是……看来我真是失宠了啊。”   众人闹成一片,天南海北的聊了片刻后,季听便将红包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因为有孩子,她不可能真跟他们一起坐到天亮,于是只是象征性的守了片刻,便抱着阿简拿着厚厚一叠红包回房了。   季听一离开,厅堂里便静了不少,褚宴坐在门槛上,倚着门框看远方的焰火,牧与之安静的用着吃食,起初扶云还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话,慢慢的他也安静下来。   盛大的热闹之后,便是一片空虚。   不知过了多久,扶云嘟囔一句:“都怪申屠川非要和离,搞得咱们过年都不热闹了。”   褚宴神情微动,到底没有开口说话。牧与之垂眸继续吃东西,也没有理会扶云。   扶云抿了抿唇,有些失落的开口:“其实他也挺可怜的,爹娘走了,和殿下也分开了,就算有了新的府邸、成了万民敬仰的申屠大人又如何……怕是今年还是要一个人孤零零的过吧。”   牧与之放下了手里的东西,算是彻底吃不下去了。   主院寝房里,季听将阿简放到摇篮中,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轻推着。   丫鬟们都被她遣回家过年了,她等阿简睡着了,便坐在梳妆台前拆头上的珠花。因为今日梳的头太过繁琐,上头的头饰没一样好拆的,她折腾了好久才勉强拆掉一部分,好几样被扯下来的珠花上,都挂着几根她乌黑的头发。   ……没人帮忙,她竟是连解个头发都做不好。   季听先是气恼烦躁,接着便坐在镜子前发呆,直到身后响起婴孩的哭声,她才赶紧起身去哄。   小孩子夜里醒得快睡得也快,季听不多会儿便将他哄睡了,看着他恬静可爱的小模样,她的唇角便忍不住上扬。   “这是娘给你的,”季听从床头拿出红包,放了一个在阿简的摇篮里,静了静之后,又将另一个放进去,“这是娘替爹爹给你的,待爹爹以后可以和咱们阿简相认了,咱们再让他补。”   睡梦中的阿简像听懂了一般,一点点的小嘴唇吧唧两下,接着才沉沉睡去,季听浅笑一声,帮他将薄被仔细盖好。   城里还在燃放烟花,除夕之夜没有宵禁,忙碌了一年的百姓便在这时尽情狂欢,又平安度过一年的喜悦充斥着每一个角落,但总有笑声去不了的地方,此刻孤寂一片。   申屠川一身白衣,面无表情的跪在新府邸的院子里,为去了远方的父母一张一张的烧着纸钱,火焰每吞噬一张纸钱,便窜起一股火舌,仿佛有了生命一般、以自己的方式陪在他身边。   火光照得他的脸颊明灭不定,原本就深邃的轮廓更加分明,只是脸上没有半分情绪,叫人猜不出他的心思。   除夕过去,便是一年之春,春去秋来,又是一年。   时间总是薄情,不等人反应过来,便从每个不经意的时候偷偷溜走,一眨眼阿简还有半个月便一岁了。   快一岁的阿简康健、聪明、漂亮,像个小神仙一般,长公主府所有人都将他放在心尖上疼爱,以至于季听每次想管他时,都被扶云等人给拦下。   “……你们若继续纵着他,他日后必然会成为一个纨绔!”季听看着趴在地上不肯起来吃饭的阿简,再看看护在他身前的扶云和褚宴,顿时一阵头疼。   扶云闻言不服气:“阿简就是想再玩一会儿,怎么就成纨绔了?再、再说,他若真想当纨绔,那就当呗,咱们长公主府还护不住他?”   “扶云说得是。”褚宴立刻附和。他和扶云虽然合不来,可在管教阿简的事上,却是出奇的一致。   季听:“……”   她算是看出来了,指望他们多管管是不行了,凡事还得她自己来。季听深吸一口气,板起脸看向赖皮的熊孩子,正要开口训斥,阿简便察觉到不对,急忙从地上爬起来。   “娘娘乖,饭、饭饭。”他睁大黑葡萄一样的眼睛,奶呼呼的朝季听伸手。   季听:“……”看在他知错就改的份上,这次就算了。 第136章   好不容易哄阿简吃了饭,季听又陪着玩了片刻,这才往宫里去。算起来她已经有小半月没进宫了,这次若不是季闻病了,她估计也不会去。   马车很快到了皇宫门口,扶云为她披上斗篷,扶着她送到了宫门口:“等殿下出来了,我带您去街上买糖炒栗子。”   “嗯。”季听应了一声便进宫了,扶云则站在宫门处和相熟的禁卫军一边闲聊,一边打发时间。   正是初冬时节,早上又下了一场小雪,天气实在是冷得慌,季听自打生了阿简之后,便落下了怕冷的毛病,这会儿即便是裹着斗篷,手脚也是凉的。   她跟在引路的宫人后头,想尽快进殿内暖和一下,所以步伐显得急匆匆的。   “殿下慢点,仔细摔了。”宫人好心提醒。   季听微微颔首:“知道了。”虽然这么答应了,步子却没有慢下来。   又走了一段,在经过御花园时,眼帘中突然闯入一个身着绛紫官服的高大身影,她顿了一下,立刻放缓了步伐,端着长公主的姿态缓慢的向前走,直到那道身影越来越近,走到了她面前时,她才勉强停了下来。   虽然同是在朝为官,可两人却鲜少见面,如今算起来,已经有小半年未见了。而不过是小半年的时间,她还是老样子,他却已经成了从一品大员,升官的速度比前世更甚。   季听和他对视半晌,见他没有让路的意思,不由得似笑非笑的询问:“申屠大人是打算等本宫让路?”   “臣不敢。”申屠川淡漠垂眸,往旁边挪动一步。   季听扫了他一眼,抬脚便往寝宫去了。   寝宫里烧着地龙,她一走近便感到一阵温暖,只是这股温暖伴随着浓郁的药味,倒叫她情愿冻着了。   她适应了一下药的味道,含笑走了进去:“给皇上请安。”   “平身吧咳……”季闻用手帕捂着嘴,皱着眉头咳嗽几声。   季听急忙端了杯热茶过去:“皇上今年是怎么了,入冬之后接连两场风寒了。”   “许是太过操劳,今年一整年其实都不大好,只不过在入冬之后爆发了而已。”季闻病了好几日,此刻脸颊消瘦眼底黑青,显得憔悴不堪。   季听轻叹一声:“太医院是做什么吃的,怎么连这点小病都治不好?”   “跟他们无关,是朕太过操劳,不爱惜身子了。”季闻随口道。   季听配合的皱起眉头,顺便吹捧两句:“皇上即便是忧心国事,也不该过度操劳才对,要知道凛朝的黎民百姓,可还都指望皇上呢。”   季闻又咳了几声:“朕心里有数。”   季听扬了扬眉,下面倒不知道该接什么了,正当她思考要不要再开个话题时,季闻主动开口了:“方才申屠爱卿刚出去,你可有遇到他?”   “回皇上的话,在御花园遇到了,还堵了臣的道儿不肯让,若非臣说了他两句,恐怕他还堵着呢。”季听随意的回答。   季闻笑了起来,结果一笑又引起了咳嗽,赶紧捂着嘴撕心裂肺的咳,咳了好半晌才缓过劲:“……他素来谦逊有礼,皇姐若非将人得罪的狠了,他也不至于如此行事。”   “哦?臣怎么得罪他了?”季听反问。   季闻好笑的看向她:“明知故问,就不说你将人打个半死扔出府的事了,单说去年冬天,他在定远的事结束后向你辞行,你非但不见他,还将他晾在外头大半日,这种羞辱放在谁身上,谁恐怕都要是记一辈子的。”   “那就记着吧,臣还能怕他不成?”季听不怎么服气。   季闻乐得他们两个不合,闻言也只是点了点头。   寝宫里再次静了下来,季听被满屋子的药味熏得头疼,刚来没多久便思考该怎么找借口离开了,然而不等她想好,季闻又突然开口:“朕打算重审申屠山谋逆一案,你觉得如何?”   季听顿了一下,半晌心突然狂跳起来。她静了半晌,才轻嗤一声:“皇上重审此案,是不想您的爱卿背负反贼之子的名声吧?”   “倒也不是,只是朕近日翻看卷宗,觉得此事多有蹊跷,所以想重审而已。”季闻缓缓回答。   季听隐隐有些不耐:“您是皇上,您想重审什么案子,那就重审什么案子,不必问臣的意见。”   “你这是什么态度?!”季闻蹙眉。   季听抿了抿唇:“微臣知罪。”   “罢了,朕知道你心情不好,重审的事朕会亲自去办,你若是不想看,这几日便回去歇着,待重审之后再来上朝,就当是休息了。”季闻不紧不慢道。   季听定定的看着他,懂了,合着是怕她打扰重审。她掩下眼底的嘲讽,款款起身一拜:“是,多谢皇上。”   说罢又假模假样的关心几句,看到季闻露出疲意后便告辞了。   她出了宫门,一直等候的扶云赶紧扶她上了马车:“皇上怎么样了?”   “还行,一时半会儿死不了。”季听回答。   扶云啧了一声:“那可真是太叫人失望了。”   这俩人说着大逆不道的话,赶路的车夫手都没抖一下,显然已经习惯了。   “对了,皇上给了我几日的假,我可以多睡几日懒觉了。”季听又补了一句。   扶云愣了愣:“怎么好端端的又给假?”   “那谁知道,他既然乐意让我歇着,那我还能拒绝?”季听舒心的倚在软榻上。   扶云嘴角抽了抽,没有再说话了。   马车飞快的往长公主府赶,在快到家时,扶云突然开口:“殿下这一年多不上朝的时候比上朝的时候多,不知道的还以为您闲散在家了。”   季听怡然自得的吃着糕点:“清闲了还不好?”   “自然是好的,阿简最喜欢殿下陪了,”扶云说完顿了顿,嘴里又忍不住嘀咕一句,“只是一想到皇上故意冷落殿下,我心里便不舒服。”   季听轻笑一声:“他一直都看我不顺眼,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是知道!可我也知道,原先他只能依仗殿下,即便是看殿下不顺眼,也不敢慢待殿下,可如今有了新的依仗,觉得不需要殿下了,所以才敢这么明目张胆的疏远殿下,如今没事还找借口不让殿下上朝,不就是变相架空殿下吗?”扶云越说心情越不好。   季听顿了顿,好笑的看向他:“合着你说了一堆杂七杂八的,最后要怨的还是申屠川啊?”   “难道不是吗?皇上……”扶云声音下意识的低了些,“皇上就是个庸才,若非有人帮他,他肯定坐不稳皇位,若是没有申屠川,殿下如今依然是朝廷重臣。”   “即便有了申屠川,我也是朝廷重臣啊。”季听一脸莫名。   扶云叹了声气:“那怎么一样,管事的朝廷重臣,和不管事的朝廷重臣,那能一样吗?”   季听闻言一脸欣慰:“你还懂这些呢?”   “我当然懂了,”扶云不服气,“殿下您就不慌不忙吧,等到哪日被人踩到脚下了,就有你后悔的。”   季听无语:“申屠川?他有那个能耐吗?”   “他怎么没有?!他上次查的舞弊案,牵扯十余个朝廷命官,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那些被查的都是其他阵营的,他这摆明了就是排除异己,”扶云哼哼两声,“他可比殿下想得有能耐多了!”   季听被他叨叨了一路,说得脑子都疼了,只好假装困了,趴在软榻上不肯睁眼,扶云这才为她盖个毯子,老老实实的闭嘴了。   等回到府里,季听猛地坐起来,在扶云惊愕的目光下跑下马车,去找她的阿简玩去了,扶云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她跑进屋时,阿简正在地上爬来爬去,看到她后兴奋的叫了一声,地老鼠一般朝着她爬来。   季听好笑的将爬到脚边的小东西抱起来:“笨蛋,都一岁了还不会走。”   “娘、娘娘!”阿简兴奋得口水都流出来了,咧着只有四颗牙的嘴对着季听傻笑。   季听亲了亲他嫩豆腐一般的小脸,把他抱到床上后,便丢了个苹果给他,他便立刻抱着啃来啃去,虽然没啃下什么,但丝毫不影响他的好心情。   季听一脸神奇的打量他,半晌忍不住自言自语一句:“你这张脸到底随了谁啊?”   丝毫不夸张的说,阿简是她见过最漂亮的奶娃娃,可神奇的是既不像她,也不像申屠川,仿佛是自己本身就该长这么漂亮一般,若不是她亲自把孩子拉扯大,看着他一点一点的长成现在的模样,她真怀疑自己抱错了。   “娘娘!”阿简的苹果掉在了地上,撇着嘴跟季听撒娇。   季听戳了戳他的脸,把苹果捡起来洗干净了,又重新还给他。   她和阿简在享天伦之乐的时候,宫里颁布一条圣旨,要重审当年申屠山谋逆一案,消息传到长公主府时,连最看不惯申屠川的扶云都没说什么,只是沉默许久后叹了声气:“希望申屠老先生能早日沉冤昭雪。”   季听听说时正教阿简说话,听完丫鬟的话后许久没有回神。   “爷爷……”   季听愣了一下,低头看向阿简:“你说什么?”   阿简黑葡萄一般的眼睛看向她,半晌傻傻的笑了一声。   季听轻笑:“就你鬼机灵,等你再长大些,我带你去成玉关祭拜爷爷奶奶。”   “爷……”阿简又含糊一句。   因为部分物证还留着,加上季闻刻意为申屠川抬轿,重审一事比想象中要容易,只用了小十日不到,便将昔年的冤案大白于天下了。   季闻宣旨那日,季听特意去上了朝,听着他一字一句的宣读重审的结果,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她情不自禁的看向申屠川,在对方看过来时露出一个微笑,然而申屠川只是淡漠的看了她一眼,便直接别开了脸。   季听脸上的笑僵住了,半晌才低下头。   待早朝之后,季听静静走在他后面,等人少些后上前,还未说话便看到他手腕上一道伤痕。伤口已经结痂,但还未完全好,应该是十天半个月之前伤的。   她蹙了蹙眉:“你受伤了。”   申屠川不语,只是匆匆用衣袖遮住了伤口。   季听放缓了神色:“恭喜你得偿所愿,申屠一家总算是洗清冤屈了。”   “多谢殿下。”申屠川淡淡道。   连续两次他都如此冷淡,季听顿了顿,突然意识到即便他的心愿完成,他恐怕也不打算同她和好了。   当明白这一点后,她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申屠川看向她:“殿下还有事吗?”   “……没事了。”季听抿了抿唇,垂着眼眸离开了。   申屠川静站片刻,转身朝她相反的方向走去。   季听回家之后便将自己关在了屋里,一关便是一整日,直到阿简在外头哭闹,她才猛地回神,跑去门口从丫鬟手中接过他。   谋逆案昭雪之后,便是阿简的生辰了,长公主府这日早早便关了门,悄悄的为家里的宝贝蛋准备抓周礼。   他们在院子里铺了一大块红布,上头摆满了各种物件,牧与之放了算盘和银票,褚宴偷偷放了把金光闪闪的小木刀,扶云则准备了一本小书。   “明明是阿简的生辰礼,你们就不能私心少点?”季听无奈的看着他们。   扶云嘿嘿一笑:“布上那么多东西呢,阿简不一定会选我们给的。”   “殿下也放个东西吧,抓周礼这种事,也就图个有趣,将来做什么,还是要看阿简的喜好。”牧与之缓缓道。   季听想了想,自己也没什么好放的,干脆放了个苹果在上头。   “殿下,您这也太草率了吧?”扶云不满。   季听蓦地想起当初在风月楼时,自己只赏了一个苹果,申屠川便羞得耳朵通红的事。她轻笑一声:“没听与之说么,就是图个有趣。”   说完,她便将阿简放在了地上:“去吧儿子,选个你喜欢的。”   阿简在众人的期待下坐在红布上,左看看右看看,看完之后突然撅了撅屁股,两只肉乎乎的小手撑着红布用力。   “不会是要拉屎吧?!”扶云惊呼一声便要去抱,牧与之一把将他拦住了。   只见阿简颤巍巍的站起来,对着季听咯咯的笑,好半天走了两步,似乎又觉得不太习惯,于是重新趴下,猴子一般爬到苹果前,抱起来就往嘴里填。   季听等人沉默的看着他,好半天扶云艰难的问一句:“阿简……会走了?”   季听:“……”这孩子给人惊喜的方式,永远都这么特别。   小阿简竟然在一周岁生辰这日,悄么么的学会了走路。   当晚,她抱着阿简在庭院中烧了纸钱,然后朝着成玉关的方向郑重拜了拜,声音低低的开口:“爹,娘,阿简一岁了,今日学会了走路,等他再大一些,我便带他去看你们,申屠川……也挺好的,如今是申屠大人,想来日后会过得很好。”   她不知道他是出于什么考量,才会决定继续和她相敬如冰,但既然他已经做了决定,那她自然不会阻止。   日子就这么平平淡淡的过下去了,她做她的长公主,申屠川做他的申屠大人,两不相干。   时间更迭,转眼又是半年,季闻的身子愈发不好了,而阿简一天天的长大了。   阿简越大,小小的长公主府便越拘不住他,然而为了他的安全考虑,季听只能在他每次闹着出门的时候,想方设法的转移他的注意,实在不行了,便乔装离开京都两日,带他好好在外头透透气。   可眼看着他都要一半岁了,再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季听每次看到他眼巴巴的坐在大门里,便心疼得不知如何是好。   “殿下,阿简都在家里憋了一个月了,实在是太可怜,不如咱们带着他去南山走走吧。”扶云提议。   季听叹了声气:“南山的香客太多,人多眼杂的,我怕会出事。”   “没事,咱就按以前的法子,出门时带上乳娘,对外声称阿简是乳娘的孩子,想来也不会有人怀疑,”扶云认真道,“而且南山虽然前头香客众多,后山庙里却是鲜少有人的,咱们到时候直接上后山,带阿简在山上玩一天。”   季听略微迟疑:“可是……”   “殿下,您就去吧,阿简都这么大了,出门的时候屈指可数,若是生辰还拘在家里,就实在太可怜了。”扶云哼哼唧唧的求她。   季听失笑:“那就叫褚宴多做部署,确保万无一失了,咱们再带阿简去山上。”   “多谢殿下!”扶云顿时高兴得好像拿了什么奖励一般,急匆匆跑去找褚宴了。   一家子商议了两日,终于可以出门了。   去南山的路上,阿简扒着马车窗子上往外看个不停,一边看一边兴奋大叫:“树树!花花!”   “都一岁多了,还总是用叠词,跟个小姑娘一样。”季听嫌弃的说一句。   抱着阿简往外看的牧与之当即不悦:“殿下。”   “行行行,我不说了还不行么。”季听啧了一声,识相的不吭声了。   阿简一路上都十分兴奋,以至于还没到南山,就先一步睡着了。季听将他放在软榻上,自己坐在车窗旁边往外看,待快到南山时,她轻轻舒了一口气,正要准备叫醒阿简,突然注意到外面一列官兵。   “怎么会有官兵?”她蹙眉问。   马车底下立刻传出褚宴的声音:“卑职去查探一番。”   他话音刚落,季听便看到了骑马的申屠川,对视的时候她愣了一下,下意识便将帘子拉上了:“……申屠川为何也在?”   “褚宴去查了,相信很快便查出来。”牧与之安慰道。   扶云忙点了点头:“实在不行,咱们就回去。”   “……若是回去,阿简肯定要哭死了,”季听轻叹一声,“还是去南山吧,反正后山一般不会有人去。”   “是。”扶云应了一声。   一行人很快到了南山,径直往后山清净处去了,等季听将熟睡的阿简安顿好,褚宴也赶了回来:“申屠川这次来,是奉皇上之命前来送佛经的。”   季听顿了一下,了然:“皇上先前因为身子不好,请了高僧去宫里化解,估计是亲自抄的经书,叫申屠川送来消业的。”   “那殿下,我们还走吗?”褚宴问。   季听笑笑:“他送完经书应该就会离开,我们且等着就是。”   “是。”   待褚宴离开,季听回到床边看着阿简,慢慢的自己也开始困了,于是躺在他身边昏昏欲睡,不多会儿便睡熟了。   她睡着后不久阿简便醒了,趴在她脸边叫了两声娘,见她毫无反应,便自己退下了床,赤着小脚丫便往外跑去。   两刻钟后,看着突随行官员看着突然出现的小家伙,皱起眉头问其他人:“这是谁家孩子?怎么溜进来的?!”   “卑职也不知道,怎么突然就跑来一个孩子?”下属说完就要去抓。   阿简一闪身,躲到一直没说话的申屠川旁边。申屠川淡淡扫了其余人一眼,那些人顿时不敢来抓了。   他这才面无表情低头问:“你是谁?”   阿简歪头看着他,半晌朝他咧嘴一笑,接着将目光转移到桌子上的吃食中,一滴晶莹的口水从他小嘴里溢出来,直接滴在了他的衣裳上。   申屠川:“……”   “要要。”阿简睁大无辜的大眼睛,朝着他伸出小肉手。   申屠川看向他沾了口水的手,静了片刻后开口:“把手擦干净,我就给你。”   阿简嘴一撇就要哭,然而申屠川不为所动,只是安静的看着他。   阿简虽然只有一岁半,可却是出了名的鬼机灵,看到申屠川无动于衷,他立刻意识到这招对他没用,于是乖乖把手在身上擦了擦,再一次朝他伸出手:“要要。”   申屠川这才给了他一个糕点:“你爹娘呢?”   阿简没有回答,只是在接过糕点后,朝他再次伸出小肉手,而且这次伸的还是两只。   申屠川蹙眉,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大人,他好像是要你抱他。”随行官员小心提醒。   申屠川:“……”   “抱。”阿简见他不动,清晰的说了一遍自己的要求。 第137章   季听醒来的时候发现阿简不见了,第一反应就是扶云抱走了,结果叫来扶云问了,才意识到阿简丢了。   她顿时吓得脸都白了,立刻叫了褚宴来:“搜山,立刻搜山!”   “是!”褚宴眉头拧紧,转身就要走。   牧与之急忙拦下他:“殿下,申屠川他们还没走,若我们为找阿简闹出大动静,怕是他们会起疑。”   “顾不上这些了,后山有许多小溪,阿简若是跑去那边……”季听手指都在颤抖,剩下的话根本说不出来。   牧与之被她提醒才想起这种可能,当即什么都顾不上了,叫着褚宴便准备去搜,结果还未出门,一个小和尚就跑了过来:“殿下,你们是找一个一岁多的小孩吗?”   “对,你见过?”季听忙问。   小和尚点了点头:“他在前院呢。”   前院也是相对清净的地方,和后山这边的厢房相连接。季听闻言忙朝前院跑去,一冲进去便听到一阵孩童清脆的笑声,她猛地松一口气,但在看到院中的场景时,又一时间愣住了。   只见身着绛紫色官服的高大男人,此刻正眉眼温和的扛着小家伙在院子里转悠,小家伙原先从未这样玩过,一时间都笑疯了。   “殿下!”扶云带人匆忙追上来。   申屠川听到他的声音后僵了一瞬,抬头便看到了季听,于是眉眼间的温和瞬间消散,又重新变回了清冷的申屠大人。   扶云等人看到申屠川,一时间也吓傻了,站在季听身后不敢出声,倒是季听淡定的走上前去,朝申屠川伸出双手。   申屠川眉眼微动,下一瞬肩上的孩子便挣扎起来:“娘、娘娘!”   申屠川意识到孩子是在找她,而季听伸手也是想接过孩子,他这才将孩子将肩膀上放下了,亲自交到季听手中。   “这孩子,怎么突然跑到这里来了,不知道你娘都要急疯了么?”季听嗔怪的拍着阿简的后背,面上一片镇定,手心却是不停的出汗。   阿简还没到通事的时候,闻言只是傻兮兮的对着季听笑笑:“娘。”   “他叫你什么?”申屠川突然问。   季听看了他一眼,含笑道:“叫娘呢,这孩子年纪小,见个女人便这般叫。”   她刚说完,扶云便不动声色的推了一下乳娘,乳娘立刻着急的跑了过去,一边接过阿简一边朝季听道谢:“多谢殿下多谢殿下,若非殿下帮奴婢找孩子,奴婢可真要不能活了。”   “你该谢谢这位申屠大人,是他帮你照料阿简。”季听缓缓道。   乳娘立刻朝申屠川跪下:“奴婢多谢申屠大人。”   “起来吧,”申屠川淡淡说完,目光又落在阿简软嘟嘟的脸上,片刻之后又看了眼乳娘,“这是你的孩子?”   “……回大人的话,是。”乳娘低眉敛目的回答。   阿简适时捧着乳娘的脸,乖乖的唤一声:“卤……娘,娘娘。”   “阿简乖,待会儿娘带你去捉小鱼。”乳娘忙打断阿简。   阿简立刻兴奋了,在她怀里动来动去:“鱼!鱼!”   乳娘见他不再纠结于称呼,顿时松了一口气。   申屠川听到阿简唤她什么后,也收敛起了怀疑,只是淡淡说一句:“此子极有灵性,假若好生培养,将来必是栋梁之才。”   “多谢大人夸奖……殿下,申屠大人,小子顽劣,给二位添麻烦了,奴婢先带他下去清理一番,再来向二位道谢。”乳娘说着就要告退。   季听总算开口了:“去吧,你也吓坏了,回去歇着就是,不必在意那些礼节。”   “多谢殿下。”乳娘说完便抱着阿简离开了。   阿简找到了,季听的心也就放回了肚子了,她缓了一口气,扫了申屠川一眼:“如此,本宫也走了,申屠大人继续忙吧。”   申屠川垂下眼眸,恭送她离开。   季听款款走了,回到厢房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将所有人都遣退,然后关上门扒了阿简的裤子,狠狠的抽了他一顿。   这还是阿简出生后第一次挨打,短暂的发懵之后便开始哭得声嘶力竭,扶云等人急得拍门,偏偏在季听恼怒时,谁也不敢进门去拦,只能在外头好言相劝。   季听揍完孩子,忍着火气问他:“以后还乱跑吗?!”   “娘娘抱。”阿简哭得直打嗝,却还是朝她伸出了手。   季听冷着脸不肯抱:“我问你,以后还敢不敢一个人乱跑?”   “抱……”阿简固执的朝她伸着手。   季听僵站在原地不动,直到阿简上前抓住她的裙子,一边抽泣一边摇头:“不跑,阿简乖,不跑,娘娘抱呜呜呜……”   这还是他第一次说这么长的话,季听也是心疼得要命,立刻将他抱在怀里温柔的讲道理:“娘不是不让你玩,只是你这样擅自跑出去,一旦被季闻的人发现,就会有生命危险。”   她说着说着,又觉得阿简什么都不懂,她说这些也没什么意思,干脆也不吭声了。   南山一行因为阿简的乱跑匆匆结束,他们从山上下来时,也遇到了同样下山的申屠川。阿简趴在窗子边上,看到他后立刻伸出小肉手,一脸兴奋的要去找他。   申屠川唇角扬起一点笑意,不等他朝阿简招手,马车的帘子便紧紧关上了。   “阿简好像很喜欢申屠川,”扶云有些发酸,“小没良心的,我整日陪着你,也不你这般对我笑。”   阿简像是听懂了一般,立刻对他露出讨好的笑,扶云这才满意了。   季听的心情经历过大起大落,此刻一点精神气也没有,只是歪在软榻上闭目养神,扶云等人知道她累了,便也没有多打扰她。   这一日之后,季听两三日都没有出门,每天唯一要做的事便是陪着阿简,她一直担心在南山上自己下手太重,阿简会记恨于她,事实证明她多想了,阿简根本没有记仇,还因为她整日陪着,一直心情不错的样子。   季听总算放下心来,待又一次将他哄睡着后,便叫扶云准备马车。   “殿下去哪?”扶云好奇。   季听看了他一眼:“许久没去看皇上了,我进宫一趟。”   扶云一脸不解,不懂她为什么突然想去看皇上,但他也没有多问,只是乖顺的去准备了马车。   季听很快便到了皇宫,到了季闻的寝宫之后,只觉得里头的苦药汤味更重了。   “屋子里这般闷,皇上怎么不叫人开窗通通风?”季听蹙眉问。   季闻咳了几声,有气无力的看了她一眼:“太医说了,朕这身子不能见风。”   季听顿了顿:“那还是关着吧,万事小心为好。”   季闻不置可否,只是问一句:“皇姐今日怎么有空来了?”   “臣惦记皇上的身子,便过来看看。”季听在床边坐下。   季闻轻嗤一声:“皇姐前两日还在南山游玩,朕怎么看不出你有多惦记朕?”   “自然是惦记的,臣前些日子去南山,便是为了给皇上祈福。”季听温和道。   季闻扫了她一眼:“真的?”   “臣骗皇上做什么。”季听含笑说了一句。   季闻没将她的话当回事,只是随意的闲聊:“听说你那日还丢了个孩子,是申屠爱卿帮着找到的。”   季听的手一顿,面上不动声色:“是臣贴身丫鬟的孩子,一时间没照顾好,结果跑到申屠川那里去了。”   “那可真是巧,皇姐要好好谢谢申屠爱卿才行,”季闻抿了口热茶,“听说那孩子唇红齿白生得极为俊俏,改日皇姐也带来给朕瞧瞧。”   季听轻笑一声,忽略了他后半段话:“是丫鬟的孩子,该丫鬟去谢才对,凭什么让臣承他的情?”   “皇姐,你这便有些不大度了。”季闻笑了起来,显然很满意她的态度。   季听定定的看着他,突然明白他今日提起阿简,并非是怀疑阿简的身份,而是担心她和申屠川有所牵扯。她松了一口气,这才淡淡道:“皇上想要臣怎么大度?不如将那孩子送给申屠川如何?刚好他夸那孩子有灵性,不如就给他好了。”   “胡闹,再是个奴才的孩子,也不能这般轻易赠人啊。”季闻佯怒。   季听笑了:“那皇上就别逼我向他道谢了,否则我真就把孩子送过去了。”   两个人又聊了片刻,季听确定他没有起疑,便起身朝外走去。   走到宫门口的时候,她迎面撞上了申屠川,季听蹙起眉头,在他经过自己身边时沉声问:“南山一事,是你同皇上说的?”   申屠川顿了一下,迎着她质疑的目光淡淡开口:“不是。”   季听看了他一眼:“那就多注意一下周围,即便不能清扫,也得知道垃圾在哪。”   申屠川眉眼微动,还未开口说话,季听便已经离开了。   “殿下,咱们现在回家吗?”扶云问。   季听垂眸:“去校场。”   扶云愣了愣:“为何?”   “闲散了这么久,也该做点正事了。”季听淡淡开口。阿简越来越大,她总不能藏他一辈子,也是时候为他铺路了。   扶云虽然不明白她的意思,但还是乖巧的点了点头,吩咐车夫往校场去了。   天气渐渐炎热,季闻的身子愈发弱了,一天里要睡上大半日才能缓过神,不然便头晕眼花犯恶心,连奏折都看不了。为了能正常处理朝政,他只能将大半的时间花费在休息上,精神尚可的时间全部用于处理朝政。   这样坚持了月余后,他似乎也觉得不是办法了,于是开始找寻解决的法子,太医院无法治好他的病,他便将全部希望寄于求神拜佛,于是后宫整日烟雾缭绕,地上到处可见抄写的经文。   他本来清醒的时候便不多,如今大部分时候都在诵经拜佛,更是无心打理朝政,于是一切事由都交到了申屠川手上,申屠川一时实权无两。   而季听也没有闲着,整日泡在校场练兵布阵,指导李壮等人用兵之策。她虽然许久没带兵打仗,但在三军中的声名一直不减,如今又花了大半的时间在军队里,无论是众武将,还是三军兵士,对她的服从一时无两。   她做的这些事动静极大,即便她想掩藏,也是很难藏得住,本以为季闻很快就会找她麻烦,然而神奇的是,他竟然一直没有动静。   ……求神拜佛把脑子拜坏了?   季听越想越觉得疑惑,干脆进宫试他口风去了。   她进宫时,季闻还在睡着,她只得在偏殿等候,等着等着,便注意到案上放的奏折,她顿了一下,看了眼周围确定无人,便抬步上前拿着翻看。   文臣武将的奏折向来分两摞摆放,她随意拿了两个武将的看了眼,便直接放回了原处,转而去看文臣的那些奏折。   看来看去,都是些民生上的事,偶尔也有对其他朝臣的弹劾,似乎一切正常――   然而季听就是觉得处处不对劲。   她接连翻看十余本后,眉头渐渐拧了起来。她这些日子一直操练兵士,那些文臣不可能不知道,可既然知道,为何这些奏折里没有出现一封是弹劾她的?   她的视线在案上扫过,突然注意到角落里还有几本奏折,她立刻拿了起来翻看,几本全是上报她近日练兵一事的。   “私看奏折是死罪,殿下就不怕命丧于此?”   身后传来清冷的声音,季听顿了一下,将奏折放回原处,接着扭头看向来人:“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殿下翻看第一本奏折的时候。”申屠川淡淡道。   季听抿了抿唇:“这些是皇上要你处理的?”   “是。”   季听看了他一眼:“为何弹劾本宫的那些要单独放?”   “归类之后,方便皇上处置。”申屠川回答。   季听撩起眼皮看他:“哦?可本宫练兵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为何皇上到现在还未处置。”   申屠川不说话了。   季听眼眸微眯,缓步往他面前走:“你到底想做什么?”   申屠川静静的看着她。   “申屠一家的清白和公道,你如今也讨到了,却还一直留在朝廷里,是因为不舍得手中的权力,还是另有图谋?”季听走到距离他还有一步之遥时停下,仰头盯着他的双眼,“申屠川,你想要什么?”   申屠川静了许久,突然开口问:“若我要你季家天下,你待如何?”   季听笑了:“你不要告诉我,活了两世之后,你的野心反而大了。”   “若我一定要呢?”申屠川问。   季听脸上的笑意淡了下来:“这天下共主的位置上坐的是谁,我根本不在乎,可你一个外姓人若想坐上皇位,我皇室的宗亲必定不服,到时候倒戈相向,受苦的还是百姓。”   “既然如此,那还是算了,”申屠川垂眸,“反正我对这皇位,本身也没什么兴趣。”   季听皱了皱眉头,正要再说什么,余光突然扫到他手腕处的一道伤口,她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申屠川没想到她会突然如此,等反应过来时,他的袖子已经被她拉开。   看着上面新旧不一的伤疤,季听眼神微冷:“谁伤的你?”   “身在高位,总会遭人憎恶。”申屠川淡定的将手腕抽出,将袖子轻轻拢上。   季听再开口,声音便染上了薄怒:“这些伤明显非一日所成,怎么可能是刺客所伤,你说实话,到底是怎么回事?!”   申屠川定定的看着她,半晌突然问:“我待殿下疏离如此,殿下为何还要担心我?”   “……本宫在问你话,你说的都是什么有的没的?”季听气恼。   申屠川眉眼微动,正欲说什么,一个小太监突然进来,季听立刻放开了他。   “殿下,申屠大人,皇上醒了。”小太监忙道。   季听看了申屠川一眼,蹙眉去看季闻了。她心里一直惦记着申屠川的伤,同季闻说起话来也是心不在焉,试探过季闻确实不知道自己练兵的事后,便找借口离开了。   她一走,方才的小太监便走了进去,在季闻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季闻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   季听离开之后,原本是想去找申屠川问个清楚的,然而这人像是知道了她会纠缠,便故意的躲着她,季听堵了几日生生没堵到人,最后一次终于将人拦下后,申屠川以看陌生人的目光看着她:“有事?”   “……你确定是不说了,对吧?”季听咬牙切齿。   申屠川沉默。   季听冷笑:“好,你不说,那本宫也不问了,本宫才懒得管你!”说罢,她便气恼的转身走了。   申屠川定定的看着她的背影,好半天才别开脸。当日晚上,他的身上又多了一道伤口。   季听说完不管他之后,却还是忍不住叫褚宴去查,看是不是有什么人对申屠川下手,然而查了许久都没查到什么,最后只得作罢。   他那些伤到底是怎么来的?季听蹙眉,算是怎么也想不通了。   转眼又过了十日,季闻突然召季听进宫,季听的第一反应便是他知道了自己联合武将的事,一时间不免有些心虚,叫褚宴做了一番仔细部署之后才往宫里去。   季闻这次是特意等着她来,所以一直没有睡觉,等她进宫后立刻召她进寝殿了。季听十余日没进宫了,如今一看到季闻,顿时吓了一跳。   才几日未见,季闻愈发消瘦了,脸颊深深凹陷进去,偏偏一双眼睛亮得很,极端的疲惫和极端的亢奋同时出现在他的脸上,叫人恍惚有种他已是强弩之末的感觉。   “皇上,”她讷讷的唤了他一声,“你这气色……”   “朕近日得了一个得道高人,他炼的丹药很是有用,朕吃完之后一整日精神都极好,你看着朕是不是好了很多?”季闻含笑问。   季听敛下心思,浅浅一笑道:“好没好臣倒没看出来,只是觉得皇上今日格外精神。”   “那便是了,高人炼的药最是补精气神儿,朕用过之后连饭都多吃了一碗,只可惜炼丹不易,每十日才出一丹,朕尚且不够吃,就不能赏给皇姐了。”季闻笑道。   季听温和的配合:“好东西该都给皇上才是,臣平日用些普通的补药便可,不知皇上召臣前来所为何事?”这丹药什么来头,她得好好查查了。   “北疆那边进贡了几个美男子,颇有异域风情,朕念皇姐已经许久没有纳新人了,便想着赠与皇姐。”季闻笑道。   季听顿了一下:“皇上怎么想起赠美人给臣了?”   “还不是因为宫里近日有人在乱传,说什么长公主和离之后没有再纳新人,是因为对申屠川旧情不忘,朕这才发觉你们已经和离两年多了,”季闻轻笑一声,“谣言虽然只是谣言,可也确实叫人心烦,皇姐若是知晓,只怕会更生气,所以朕便想着,干脆用最简单的方式破一破这谣言,皇姐觉得如何?”   季听定定的看着他,半晌笑了起来:“好啊,只是臣得先跟皇上说一声,臣一直未纳新人,是因为家里有个善妒的侍夫,所以皇上若赐了人给臣,恐怕臣得先将人安排在别院。”   阿简还在家里,她自然不能将季闻的人带回家。   季闻见她爽快答应,心下便安定半分:“人都给你了,安排住哪也是你自己的事,只是那些人到底是朕赐给皇姐的,皇姐可不要过分冷落了。”   “那得看他们伺候人的能力如何了,”季听扬眉,“当然了,也得生得合臣的意才行,臣可不想平白委屈了自己。”   季闻顿时哈哈大笑,结果一口气噎到,一张脸顿时紫红。季听摆出关心的模样问了几句,便起身去领她的美人了。   虽然季闻此举是为了试探她和申屠川的关系,可赏的人一点都不敷衍,四个美男子高大英俊,深邃的五官和野性的眉眼,叫人挑不出一点错来。   季听当着引领太监的面,伸出手指挑起其中一人的下巴:“长得确实不错,若是伺候得好了,本宫倒是不吝啬于一个名分。”   “多谢殿下。”那人操着生硬的凛朝话道谢。   季听被他的口音逗笑了:“行了,跟本宫回去吧,今晚就你来陪本宫了。”   她说罢便转身走,结果猝不及防的看到了申屠川。   季听:“……”他什么时候来的? 第138章   虽然已经和离两年多了,可看到申屠川的那一刻,季听还是本能的心虚了,她咳了一声,故作淡定的叫上四个美人:“跟本宫回去吧。”   “是。”四人应了一声,立刻跟着她往宫外走。   申屠川淡漠的看着她从身侧离开,一个人站了许久,才面无表情的往季闻寝殿走。   寝殿内,季闻刚服用一颗丹药,正是精神尚好的时候,看到申屠川后含笑道:“你来得正巧,可有遇到皇姐?”   “回皇上的话,遇到了。”申屠川平静回答。   季闻笑得更厉害了,一不留神就咳了起来,申屠川淡定的上前帮他拍背,等他缓下来后才起身站好。   “咳……朕这个皇姐呐,可真是够急色的,听说朕这里有几个北疆的美男子后,竟然直接跟朕讨要走了,朕真是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季闻一边咳嗽一边说,还不忘盯着申屠川的脸看。   申屠川似乎对这件事并不感兴趣,闻言也只是淡淡道:“皇上向来偏爱长公主,长公主想要的,皇上自是要给。”   “是啊,朕就这么一个皇姐,可不得多偏爱些,”季闻咳嗽完,这才含笑看向他,“说起来你到现在都没有娶妻,不如朕给你保个媒如何?”   “微臣孑然一身,就不祸害好人家的姑娘了。”申屠川婉拒。   季闻却仿佛没听到一般:“周侍郎家的幺女,据说生得貌美又聪慧,如今年方十六,同你倒也是般配,不如等过两日宫宴,朕给你们赐婚吧。”   申屠川静了一瞬:“皇上坚持如此?”   “什么叫朕坚持如此,朕也是为了你的终身大事考虑,”季闻的声音越来越小,额头上冒出细细的汗,“你爹娘都不在了,朕若不为你操心,那还有谁能为你操心?”   申屠川一直拢在袖中的手倏然握紧,片刻之后淡淡道:“那微臣就谢过皇上了。”   “你明白朕的苦心便好,”季闻满意的点点头,接着看向一侧的李全,“朕累了,送申屠爱卿出去吧。”   “是。”李全弓着腰,低着头对申屠川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申屠川对着季闻行了一礼,便转身离开了。   李全安静的将他往宫门口送,走到无人的偏僻角落时,他突然开口:“前些日子大人和殿下在偏殿叙旧时,被一小黄门给看见了。”   “皇上近日服用丹药,看起来精神好了不少。”申屠川接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李全愣了一下:“是,皇上精神是好了不少。”   “可惜依然不能操持国事,”申屠川眼底一片冰凉,“若是加大丹药剂量,说不定会好一些。”   李全立刻躬身:“奴才省得了。”   申屠川顿了顿,平静的看了他一眼:“凡事小心。”   “是,大人。”李全温和应了一声。   之后两个人便不再说话了,一路无言的往宫门口走,快到宫门口时,申屠川突然问:“那几个北疆男子相貌很好?”   李全愣了愣,有点拿不准他的意思,但还是诚实回答:“以奴才的眼光来看,确实算得上高大英俊。”   申屠川垂眸:“女人会喜欢?”   “……应该会吧。”李全大概猜出他是什么意思了,一时之间有些汗颜。   申屠川周身的气压在他说完这句话后,瞬间便低了许久,接着就一言不发的离开了,李全看着他的背影消失于宫门外,不由得打了自己一个嘴巴子。   申屠川走后,李全不敢耽搁,便急匆匆的回了寝殿,看到季闻睡着后,便上前帮他盖被子。   “嗯……”季闻惊醒,看到李全后又重新闭上眼睛,皱着眉头问,“申屠川走了?”   “回皇上的话,申屠大人已经离宫了。”李全忙答道。   季闻含糊的应了一声:“他可有对赐婚表示不满?”   “申屠大人一向清冷,奴才也没看出他有没有不满,只是一路上问了奴才好几个周侍郎幺女的问题,奴才也不怎么清楚,便只捡好听的说了。”李全认真的回答。   季闻嗤笑一声:“表现得好像多清高,还不是对人家姑娘挺有兴趣,行了,你且下去吧,朕歇会儿。”   “是,皇上。”李全应了一声,看着他睡熟后才离开。   这边季听出了宫,便直接将四个北疆美人交给了车夫,让车夫往城南的别院里送,至于自己,则和扶云褚宴一同慢悠悠的走在路上。   “殿下,您还真打算宠幸那四个北疆男子?”扶云皱眉问。   季听扫了他一眼:“怎么了?”   “……没事,我只是觉得,他们极有可能是皇上派来的眼线,殿下还是离他们远点好。”扶云叹了声气。   季听笑笑:“正是因为他们是皇上的眼线,所以才不能离他们远了,否则他们上书说我怠慢他们,皇上难道不起疑?”   “起什么疑?”扶云不解。   季听顿了顿,没有回答。   扶云还要再问,身后突然传来一阵马车的声响,他扭头一看,是相当熟悉的一辆马车,于是顿时消了声音,静等马车从他们旁边经过。   然而马车走到他们跟前时,却突然停了下来,马车里传出申屠川清冷的声音:“殿下怎么徒步走着?”   “哦,本宫那马车坐不下太多人,本宫便只能走着了。”季听淡定回答。   马车里静了静,申屠川的声音透着丝丝凉意:“殿下也是怜香惜玉,宁愿自己走着,也舍不得那四个北疆男子劳累。”   “他们今晚要服侍本宫,自是要养精蓄锐才行。”季听话没说完时,便感觉到马车里的人在心情不好了,然而在知道这一点后,她心情反倒更好了。   申屠川这次静了更久,才淡漠开口:“那本官就先在这里恭贺殿下得佳人之喜了。”   ……啧,这话听着,怎么那么酸呢?季听扬了扬眉,不等她开口说话,申屠川的马车便冲了出去。   扶云盯着马车直到消失,才一脸莫名的扭头看向季听:“殿下,我怎么觉得,他方才像是拈酸吃醋了?”   “你还知道什么叫拈酸吃醋?”季听好笑。   扶云无语一瞬:“原先是不知道的,但他在长公主府那段时日,几乎是日日都在吃醋,我就算是想当看不见都不行……所以他都同殿下和离了,为何还要吃醋?”   褚宴闻言看向远去的马车,一时间没有说话。   季听也没有回答扶云的问题,只是催促他赶紧走。   三人走到集市后,扶云跑去租了辆马车,三人这才坐进马车回了长公主府。   一进门,阿简便朝着季听冲了过去:“娘!”   季听笑着将他抱起来:“有没有想娘亲?”   “想,”阿简嗲嗲的回答完,又指着大门的方向,“出去,出去!”   季听叹了声气,耐心哄他:“咱们再等等,等阿简两岁的时候,娘便带着你出去好不好?”   “不要,要出去……”阿简嘴一撇,眼眶里瞬间蓄满了泪。   季听心里十分错杂,只好带他去和扶星扶月一起玩,以此来转移他的注意力。等到阿简忘了想出门的事后,她才将他交给扶云和褚宴看着,自己揉着腰同牧与之一起往外走。   “殿下打算等阿简两岁以后,将他的身份昭告天下?”牧与之询问。   季听抿了抿唇:“两岁之后最为稳妥。”   “可还需要足足半年,阿简如今愈发大了,每日里都闹着要出门,殿下当真舍得让他每日哭闹?”牧与之又问。   季听不说话了。   牧与之停了下来,静静的看了她片刻后开口:“殿下原先是如何打算的?”   “我派人去太医院查过了,季闻如今身体已是强弩之末,只打算等他病得再重些,便将阿简的身份大白于天下,”季听平静的看着他,“他多年无子已是事实,到时候哪怕文臣不喜欢我,也会同武将们一起,请季闻立阿简为太子。”   “若是做此打算,那只要季闻没有子嗣,哪怕他身子康健,也只能立阿简为储,何必一定要等到他病重之后?”牧与之不懂。   季听垂眸:“因为储君要入主东宫,他若身子康健,万一对阿简动了杀心,我便鞭长莫及。”   牧与之不说话了,许久之后才缓缓道:“即便是病重,他只要想动手,殿下到时也是极难护住阿简。”   “所以得等他病重,”季听看向他的眼睛,“一个病重之人,因为朝臣逼迫立了储君,盛怒之下暴毙也是有可能的。”   牧与之顿了顿,总算明白她最终的目的是什么了。   季听轻叹一声:“我也想留他多活两年,可惜我的阿简愈发大了,我只能为我的儿子考虑,反正他做过的错事,背负的人命,早就够他死一千遍了,只是可惜阿简……他还那么小,就要坐上那个位子,我这心里始终愧疚。”   可与连门都不能出、一直东躲西藏相比,做皇帝似乎也没什么不好的了。   牧与之不说话了,许久之后才开口:“殿下的一切前提,都基于皇上半年后会病重,那皇上若是突然好了呢?”   季听顿了一下。   “他若是好了,即便是文武百官都逼迫他立储,只要他不答应,谁也奈何不了他,若他为了守住权力,坚持从旁的宗亲那里抱养一个,而不是选择阿简,那到时候阿简是不是一样会有危险?”牧与之每一个问题都直指要害。   季听撩起眼皮看向他:“你以为我这些日子校场练兵,为的是什么?”   牧与之一愣,随后皱起眉头:“可这样一来,阿简便名不正言不顺了。”   “那也没有办法,我倒是想过买通太医院日日给他下药,但风险太大了,我若是孑然一身倒还好,冒险就冒险了,然而还有你们和阿简,我不能轻易冒险,”季听又是一声叹息,“所以现在只能祈祷他自己病重了。”   她越说心情越糟,干脆一脸沉重的往外走,牧与之盯着她的背影看了半晌,接着转身去了书房,写了一封书信后叫人送出去了。   季听不知道牧与之做了什么,回房睡了会儿后,觉得时候差不多了,便叫人为自己梳妆一番,坐上马车便要往别院去。   “殿下,您今晚还回来吗?”扶云抱着阿简,两个人眼巴巴的看着她。   季听一阵心软,但还是摇了摇头:“今晚不回。”   “您还真要宠……”扶云意识到阿简还在,赶紧闭了嘴,好半天憋出一句,“我总觉得他们图谋不轨。”   “放心吧,我只是应付一下,不会有事的。”季听说罢,便将二人给撵回去了,自己则带着褚宴往别院走。   正是傍晚时分,百姓们都回家吃晚饭了,路上行人极少,马车一路畅通,然而走到一半的时候,车夫突然猛地勒住缰绳,褚宴下意识的抽刀护在季听身前。   “没事没事,前面的路被一堆石头给堵住了,小的去清理一番便好。”车夫说完忙跳下车去。   褚宴没有放松警惕:“平日里这条路最是平坦,为何今日突然被堵?”   “应该没有刺客,否则这会儿也该出现了。”季听缓缓道。   褚宴应了一声,依然拿着刀护着她。   车夫去的时候比他们想的要久一些,久到褚宴都有些不耐烦了,结果掀开车帘就看到他还在搬障碍物。   眼看着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褚宴略为心急,想上前去帮车夫,但又因为要保护季听,只能坐在车内,看着车夫一个人搬。   等天彻底黑了,车夫才勉强搬完,驾着马车朝前走去,然而刚走了一段路,他便忍不住哀嚎一声。   “怎么了?”褚宴蹙眉。   车夫开口时都绝望了:“前面……又有一堆石头。”   褚宴:“……”   季听无语的将帘子撩开,看到前方不仅有一堆石头,石头上还放了个灯笼。灯笼的光在黑暗中甚为显眼,她离得老远就能看到,丝毫不必担心马车会撞上去。   这堆石头的主人,倒是意外的贴心啊。季听扬了扬眉,一时间没有说话。   褚宴皱眉:“还有别的路去别院吗?”   “……回褚侍卫的话,倒是有条小路,只是路面不怎么平整。”车夫回答。   褚宴点了点头,正要说从小路走,就听到季听不紧不慢的开口:“不必了,小路也是被石头堵了。”   “殿下如何知道的?”褚宴疑惑。   季听轻笑一声:“这种幼稚的手笔,很难装不知道。”   褚宴愣了愣,半晌恍然:“殿下的意思是……”   “这里离别院也不远了,咱们走着去吧。”季听说着便下了马车。   褚宴不认同的跟上:“殿下,天色已晚,您这样走在外头不安全,实在不行就先回府吧。”   “没事,他既然敢搞这些把戏,必然会料到我要走着去,”季听怡然自得,“咱们安全着呢。”   褚宴见她执意如此,只好跟了上去,半晌说了一句:“其实殿下没必要非今日去见那些北疆人。”   “早晚都要去的,”季听神色渐渐凝重,“不如早些去,也好早些找借口将他们打发了。”   褚宴蹙眉:“殿下打算如何?”   “既然是来伺候的,若是伺候的不好,我日后冷落他们,或者将他们退回去,想来也是情有可原。”季听淡淡的看了他一眼。   褚宴懂了,微微点了点头,许久之后才说一句:“委屈殿下了。”   季听轻笑一声:“同季闻往日对我做的那些事比起来,这又算什么委屈。”她说罢将袖中的瓷瓶交给褚宴,“待到了之后,你下在我平日不爱吃的饭菜里。”   褚宴垂眸:“知道了。”   主仆三人说着话,很快便到了别院中。几个美男子早已经等候多时,见到季听后立刻迎了上去,其中一个胆子大的,更是直接去拉季听的袖子,然而手还没碰到季听,他便哎哟一声。   季听扬眉:“怎么了?”   “不知道,好像被什么蛰了一下。”那人皱眉道。   季听笑笑:“夏日多蚊虫,被叮咬也属正常,咱们进去聊吧。”   那人急忙去扶她,季听看了他宽大的手一眼,勉为其难的将手指搭在他的手背上,然后就感觉一道炙热的视线几乎要将她的手给灼穿。   季听冷笑一声,假装什么都没发现,便和四人一同进了屋。   褚宴跟在她后面伺候,等到桌前后便拿出银针试菜,试的时候不经意间将药撒在了其中几道菜上。   “殿下,我敬您一杯。”一个北疆人操着生硬的口音端起酒杯。   季听含笑举起杯子,其他人也赶紧跟着举杯。厅堂里一时间热闹起来,烛光将每个人的脸都照得泛暖,表面的和谐被维持得极好。   “别光喝酒,尝尝我们凛朝的菜,若是有喜欢的,日后就叫小厨房多做。”季听说着看了褚宴一眼,褚宴立刻开始为众人布菜,她则只吃面前自己喜欢的菜色。   “殿下,凛朝的饭菜是我吃过最美味的!”最会说话的北疆人赞道。   季听闻言轻笑一声,烛光下她眼波流转风情万种,叫人一时间看得都要呆了。   “你既然这么会讨人喜欢,不如今晚就你留下伺候吧。”季听缓缓开口。   那人回过神,顿时一片感激之色:“多谢殿下!”   季听简单用了些吃的,便起身往寝房走:“你沐浴之后,便来寝房找本宫吧。”   她说罢便直接往寝房去了,临进门时还叫丫鬟送盆热水来,打算泡一泡今天走了太多路的脚。   “殿下赶紧歇着吧,奴婢这就去打水。”丫鬟恭敬道。   季听应了一声,进屋后便脱得只剩下一身里衣,甩了鞋子坐在床边,然后放松的朝后仰倒。   “呼……”   她轻呼一声气,闭上眼睛休息。   很快,门口传来一声响动,一盆微微发烫的水送到了她脚边,她闭着眼睛嘀咕一句:“行了,你下去吧。”   说罢,她便将脚踩进了热水里,热水漫过小腿肚,瞬间消退了她大半的疲乏,她舒服得轻哼一声,接着一双大手便握住了她的脚。   季听瞬间睁开眼睛,看到来人后愣了愣,半晌才开口:“怎么是你?”   “我为殿下洗脚。”申屠川垂眸,仔细的揉着她白嫩的脚丫。   季听忍不住往后缩了缩,然而申屠川不由分说的握紧了,不让她有一点逃跑的可能。季听蹙眉盯着他,突然问一句:“你喝酒了?”   “嗯。”申屠川回答。   季听:“……为什么喝酒?”   “方才听殿下同那些北疆人喝得高兴,便也想尝尝。”申屠川抬头看向她,黑沉沉的眼眸里只有她一个。   季听定定的和他对视,好半天才眨了一下眼睛:“石头是你放的?”   “是。”   “为何要这么做?”她又问。   申屠川不肯回答。   季听等了片刻,见他不说话便恶意开口:“你要是不说,那就出去吧,待会儿他们还要来伺候本宫。”   “他们来不了。”申屠川十分笃定。   季听顿了一下:“你怎么知道?”难不成褚宴下药时,他看到了?   她刚冒出疑问,褚宴便出现在门口,隔着门板高声道:“殿下,那些人不知为何突然开始拉肚子,像是吃坏了东西,可是殿下的药起了作用?”   “……我那药完顿了一下,低头看向申屠川,“你干的?”   申屠川没有说话,但表情说明了一切。   “殿下,您在跟我说话?”门外的褚宴困惑的问。   季听刚要开口,申屠川便先一步说了:“不是。”   “……申屠川?”褚宴声音里难得掺杂了一丝惊讶,“你怎么在这里?”   “行了,你先下去吧,”季听头疼,“他不会怎么样我的。”   褚宴对申屠川自然是放心的,听到季听这么说后,便没有犹豫的离开了。   他一走,季听便低头看向申屠川:“你也听到了,那些人今夜不能伺候本宫了,你这下放心了,也该走了吧?”   “不走。”申屠川直勾勾的看着她。   季听无语:“为何不走?”   “我今晚,”申屠川说着站起来,手上的水毫不介意的都擦在了自己身上,随后将浸了水的衣裳褪下,“要留下。”   季听:“?” 第139章   季听默默盯着申屠川看了片刻,最后无语开口:“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知道,我要住这儿。”申屠川说完,便将她的脚从水中捞出来,仔细的放在自己的膝盖上,绛紫色的官服瞬间被水弄湿一片,他却毫不介意,只掏出手帕轻轻帮她擦脚。   季听忍不住把脚缩了起来,夺过他的手帕胡乱擦了擦便放在了床上:“申屠川,你喝醉了。”   申屠川不语,只是突然解开了自己的腰带。   季听嘴角抽了抽:“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虽然如今皇上重用你,可不代表他是信任你的,你身边的每一个人,都有可能是他的眼线,今日你留下,怕是明日他便知晓了。”   “不会知道,”申屠川看着她,“我这次出来,只带了风月楼的守卫。”   季听顿了一下:“那又如何,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你又怎么知道他们没被买通……”   话没说完,申屠川突然伸手将她推到了床上,季听仰面倒下,脑袋刚一沾床就要挣扎起来,申屠川却不给她这个机会,径直压在了她身上。   久违的嗅到他身上的气息,季听僵了一瞬,在察觉到他抱住自己后,抿了抿唇淡淡道:“你现在是什么意思?觉得自己喝醉了,我便不会同你计较?”   申屠川的下巴戳在她的肩膀上,轻微的呼吸拂动她耳后的头发,季听被他压得喘不过气来,他却一派淡定,只管将全身的重量都交付给她。   季听深吸一口气:“申屠川,你给我起来。”   “北疆的男人不好。”申屠川突然道。   季听顿了一下,还未开口,他便先一步闷声解释:“他们民风凶悍,向往自由,不会甘心留在你的后院,若你对他们动了情,以后是会伤心的。”   季听:“……”   “皇上那边我会解决,你不用委屈自己去和他们相处。”申屠川最后补了一句。   季听冷笑一声:“申屠川,你管得太宽了,谁告诉你我和他们相处是委屈了?”   她刚问完,便感觉到梏在腰间的胳膊便抱得更紧了,申屠川的声音也更加低闷:“你不委屈,你今天和他们喝酒,看起来一点都不委屈,但我要觉得你委屈,因为……”   因为这样,就可以自欺欺人的认为,她是被迫应付这些人,而非真的对他们感兴趣了。   他的话没有说完,季听却听出了言外之意,沉默一瞬后淡淡道:“你别告诉我,如今对我还有男女之情。”   申屠川不语,季听定定的看着他,突然觉得今晚是个好机会,于是冷笑一声,开始朝着他发火:“若你真的还喜欢我,为何在给申屠家平反之后,还要视本宫为陌路人?若是在高官厚禄和本宫之间选了前者,今晚又为何来找本宫?”   “我没有……”   “你没有什么?没有选前者吗?”季听面无表情,“那你跟本宫解释一下,为何平反之后还不回来?”   她从未怀疑过申屠川对她的心,即便两年多以来都像陌生人,即便偶尔会觉得他或许已经习惯了如今的生活,但她从未疑心过他的感情。正是因为从未疑心过,她才疑惑他为什么要孤身一人在外,而是不回她身边。   他到底想做什么?   季听无数次想问这个问题,但想也知道申屠川不可能回答,今日干脆趁他醉酒,正是脑子最糊涂的时候,逼他一把试试,看能不能让他说出来原因。   申屠川总算肯放开她了,坐起来时将她也拉了起来,和她对视许久后突然道:“一个月,你再给我一个月的时间,我就回答你。”   他这么一说,季听心里反而更没底了,于是板着脸逼迫:“你若是想说,那就现在说,若是不想说,以后也不必说了,你我既然已经和离,那就跟陌生人无异,若你再敢干涉我的事,休怪我不客气。”   申屠川抿了抿唇,黑漆漆的眼睛小狗一样看向她。   “……这么看也没用,要么走,要么说。”季听强行克制。   申屠川脸上出现一丝挣扎,好半天才说一句:“我现在醉了。”   季听:“?”   “我现下心里是想说的,可我也知道自己醉了,所做的判断并不准确,所以不能轻易跟着走。”申屠川一字一句的同她解释,“你能不能等我清醒点,我再告诉你。”   季听:“……不行。”你清醒了就不会说了。   她拒绝得干脆利落,申屠川眼底闪过一丝失望,抿了抿唇后从床上下去了。   “……你去哪?”季听急忙叫住他。   申屠川顿了顿:“回家。”   季听:“……”呵,嘴可真够严的。   她眯起眼睛,看着申屠川往门口走,然后将手搭在了门上,却迟迟没有拉开的意思。   “怎么不走?”季听闲闲的问。   申屠川不说话。   季听冷笑一声:“给我滚回来。”   申屠川乖顺的回来了,甚至不用季听安排,就主动脱得只剩下里衣,躺在了床榻靠外的位置。   季听盯着他的脸看了片刻:“我让你回来,让你躺下了吗?”   “你是不是很恨我?”申屠川问。   季听顿了顿:“为何这么想?”   申屠川静静的看着她:“我为了爹娘,背叛了你。”   季听安静了,好半晌轻嗤一声:“你那算什么背叛,真要说起来……当初若非我坚持要爹娘出成玉关,他们或许也不会成为季闻手下的牺牲品,我还为了所谓的大局,阻止你向季闻复仇……”   她突然停了下来,一脸平静的和申屠川对视:“那在你眼中,我是凶手吗?”   “不是,”申屠川蹙眉,“他们的死与你无关。”   “你看,你对我都这般大度,怎么对自己就那么苛刻呢?”季听在他身旁躺下,轻轻的闭上眼睛,“别想那么多,我从未怪罪你。”   申屠川垂眸,在她快睡着时突然问:“我能握你的手吗?”   季听没有说话,只是片刻之后,突然轻轻攥住了他的手指。   申屠川的脑子还混沌着,许多情绪他都理不明白,只是觉得眼眶胀得难受,心口也是酸的。有点疼,却不知道哪疼,他闭上眼睛时眉头还是皱的,直到睡熟都没有松开。   当均匀的呼吸声传来,季听缓缓睁开了眼睛,侧目看向他的脸。她已经许久没有这样看过他,突然发现他似乎成熟了不少,轮廓也更为深邃,从下颌线起往下,便是一道流畅的线条,线条经过他突出的喉结,再一路往下,便是他的胸膛。   当看到他里衣内隐隐约约的伤口时,季听愣了愣,半晌皱起眉头坐了起来。又盯着他看了片刻,她才伸出手指勾开他的里衣,然后一瞬间就像失去了所有的呼吸――   只见他的身上布满了新旧不一的伤疤,有些像是近日刚受的伤,没有长好的伤口十分狰狞,皮肤翻开露出里面红色的血肉,有些伤口的痂已经脱落一半,再养上一段时间或许就会好起来,而有一些则是老伤,只留着一道不怎么浅的痕迹,昭示着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   这些伤口基本都是三寸长,伤口切面平滑,一看便是匕首之类的利器所伤,然而时间差又极为明显,像是长期施虐所伤。   ……可他都是朝廷重臣了,又有谁能施虐伤他?   季听手指发颤,轻轻拉起他里衣的袖子,果然在他的胳膊上也看到了伤疤。   ……他这身上,竟然没一处是好的。   “你怎么把自己过成这个样子……”季听再开口已经哽咽,之后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一夜无眠。   当清晨鸟儿清脆的声音传入寝房,申屠川的眉头才微微一动,好半晌才睁开眼睛。他盯着床幔看了片刻,突然下意识的低下头去看,看到自己里衣穿得整整齐齐后,才略微放松下来。   “一共是三十一道伤口。”季听突然开口。   申屠川僵住。   “不给我个解释?”季听声音清冷。   申屠川沉默的看向坐在桌边的季听,静了片刻后起身穿衣。季听静静的看着他穿戴整齐,当看到他要出去的时候,才不紧不慢的说:“我先前威胁过你许多次。”   申屠川停下。   “但只有这一次是认真的,”季听看向他,“你若是走出这个门,以后就不必回来。”   申屠川伸向门把的手停在了半空。   “你好好考虑清楚了,我这个人,不会回头的。”季听说完,便给自己倒了杯茶,没什么表情的抿了一口。   寝房里静悄悄的,谁都没有主动打破沉默,不知过了多久,季听似乎觉得倦了,放下的杯子磕在桌子上,发出闷闷的一声响。   申屠川像是被这一声响惊醒,顿了一下后低声问:“你想知道什么?”   “为什么要伤自己?”季听问。   申屠川不语,季听就耐心的等着,不知过了多久,便听到他声音微微沙哑:“我控制不住自己……”   只七个字,季听筑起的所有冷漠都瞬间溃堤,再开口连声音都抖了:“多久了?”   “两年前,你受伤之后。”申屠川回答。   季听怔愣一瞬,接着想起那次所谓的受伤……是生阿简。   “我从庄子离开许久,都能闻到你身上的血腥味,只想做些什么,把这些味道排解掉,”申屠川静静的看着门缝,那里有外头渗进来的光,“然后我就发现,疼痛会让我好过点。”   “……好,那就当你是因为我受伤,但我之后没有再伤到,你剩下那些伤口是哪来的?”季听死死盯着他的背影。   申屠川回头看向她:“每次和你见面,我对你摆脸色之后。”   季听愣住。   “你不该受任何人的委屈,所有给你委屈的人,都该付出代价,”申屠川一字一句的说,“包括我。”   季听的嘴唇张了张,却没有发出声音,许久之后喃喃一句:“疯子。”   申屠川看着她,慢慢朝她走去,等到了她面前后单膝跪下,扶着她的膝盖、以一种绝对服从的姿势仰视她,许久之后才垂下眼眸:“对不起。”   “你道什么歉?”季听烦躁的问。   申屠川沉默半晌:“我昨晚不该来。”如果不来,她便不会发现这一切。   季听也听出了他的话外之意,冷笑一声开口:“怎么,后悔了?申屠川,你好重的心机,是不是打算给自己弄一身的伤口,日后等哪天后悔和离了,便用这些伤口来勾起我的愧疚心,逼迫我同你和好?”   “……我没这么想过,”申屠川微微蹙眉,但说完停顿一瞬,又补充了一句,“我也不后悔和离。”   季闻已经将他们逼上绝路,若单靠她一人反击,只恐怕会凶多吉少。   季听闻言更是气得直乐:“行啊,那你现在是在做什么?我长这么大就没见过比你还拿得起放不下还偏偏死要逞强的人!”   “你别生气……”   “我怎么可能不生气!”季听炸了,“当初是因为觉得你离开长公主府,内心的折磨会少一点,我才会放你走的,结果呢?你竟然自残!申屠川你有没有良心?爹和娘在九泉之下可看着你呢,你就这样对待他们辛辛苦苦养大的孩子?!”   她声嘶力竭字字泣血,连眼眶都红透了,她恨不得再拿鞭子狠狠抽他一顿,若是不能将他抽醒,干脆打死了去爹娘面前赔罪,也省得他总是这样作践自己。   申屠川显然没想到她会生这么大的气,一向镇定如松的他也开始慌了,手足无措的握住季听的手,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对不起……”   “你别跟我道歉!我就问你一句,以后还这样吗?”季听厉声问。   申屠川额上出了一层细密的汗,好半晌艰难开口:“我控制不住……不这样了,再也不了。”   他在看到季听的眼睛后,突然改了话风。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那我就看着,你身上有几道伤我都记得清清楚楚,日后不定时的检查,若是多出一道,哪怕是半寸长没破皮的伤,我都要你好看。”季听冷声警告。   申屠川静了静:“你要怎么检查?”   季听:“……”   申屠川看到她的表情,意识到她误会了,赶紧又解释一句:“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管你什么意思,”季听打断他,“总之我自有办法。”   “嗯。”申屠川自知理亏,不敢再问下去了。   季听又训了他几句,直到口干舌燥才作罢:“你走吧。”   申屠川不动。   “还有事?”季听皱眉。   申屠川沉默片刻:“那几个北疆人……”   “我对他们没有兴趣。”季听打断他。   申屠川的表情这才放松下来:“好的,我知道了,你既然对他们不感兴趣,日后就不要来别院了,皇上不会管的。”   季听顿了顿:“你怎么知道他不会管?”   “他没有余力管。”申屠川回答。   季听眉头微蹙,还想再问下去,院内突然一阵骚动,接着褚宴的声音在外面响起:“殿下,有人乱闯。”   “谁?”季听沉声。   “是我是我,”门外传来熟悉的女声,“我是风月楼的老鸨,殿下还记得我吗?”   季听顿了一下,扭头看向申屠川:“找你的?”   申屠川微微颔首,便径直出去了,也不知道老鸨说了什么,他们很快便急匆匆离开。   他们走了之后,季听要褚宴留了几个侍卫在别院,以防那几个北疆人往宫里递消息,之后便同褚宴一起离开了。   路上,一夜未睡的季听疲惫的倚在软榻上,一个字也不想说。   褚宴盯着她看了半晌,终于忍不住问一句:“殿下和申屠川和好了?”   季听不语。   褚宴抿了抿唇:“和好也行,他确实可怜。”   季听顿了一下,眼眸微微睁开:“你知道什么?”   褚宴意识到自己说漏嘴,当即不敢再说话了,接下来一路不管季听如何逼问,他都绷着脸不开口,把季听气得不行。   两个人鸡飞狗跳的回了长公主府,刚一进门就看到扶云急匆匆往外走,两方直接撞上了。   “这么着急做什么?”季听蹙眉。   扶云忙道:“殿下,宫里方才传出消息,皇上出事了!”   季听愣了一下:“怎么回事?”   “皇上近来一直在服用丹药,每次服用完精神就十分亢奋,张贵妃觉得不大对劲,便去了那炼丹道士的住处,结果发现了大量的鹿血和朱砂,她便立刻封锁了道士住处,想要去找皇上处理,结果到时皇上刚服用一颗丹药,且那丹药里的朱砂用量是平日的三倍,虽然及时吐了,但还是陷入了昏迷。”扶云将听来的消息赶紧说了。   季听眉头微蹙:“所以申屠川方才这么着急,是因为此事?可那道士和皇上无冤无仇,为何要加害皇上?”   “那就不知道了,道士见此事败露,直接自尽了。”扶云皱眉。   季听陷入沉思,片刻后神情微动,扭头看向褚宴:“申屠川?”   她只说了一个名字,但褚宴却听懂她要问什么了,静了静后回答:“卑职不知。”   季听定定的看着他,以前所有想不通的事突然就想通了。难怪申屠川在为父母平反之后,还不肯回她身边,难怪昨晚他说再给他一个月的时间,难怪他要和自己撇清干系。   ……他从一开始,便没有放弃过杀了季闻,而她竟然信了他的鬼话,以为他真的只是要为父母平反。   季听深吸一口气:“此事宗人府定然会大查特查,到时候道士姓甚名谁何人引荐,所得朱砂和鹿血是从什么地方运进去的,都会一一查清……若是不在查出真相前将此事了结,申屠川会有危险。”   她越说心跳越快,干脆抬脚便往外走,褚宴立刻拦住她:“殿下,此事不关你事。”   “你不是说不知道是不是申屠川做的,为何这么着急拦下我?”季听冷声问。   褚宴沉默一瞬:“是不知,但总觉得……和他脱不了干系。”   “让开,扶云备马车!”季听高声吩咐。   扶云早已经听他们的话听懵了,闻言第一反应便是和褚宴一样拦住她,但看到她冷着的脸后,又赶紧去备马车了。   季听直接进宫,敷衍的看了昏迷不醒的季闻之后,便直接将正兴奋自己抓住道士的张贵妃拉进偏殿,然后对着她跪了下去。   张贵妃脸上的笑瞬间定格:“你、你这是做什么?”   “求贵妃娘娘将此案就此揭过。”季听垂眸道。所有证据都在宗人府,季闻昏迷,宫中掌权的唯有张贵妃,大理寺即便要插手,也得从她手中拿证据,只要她肯帮着伪造销毁,那这案子便永远都查不出真相。   张贵妃愣了愣,半晌大惊,压低了声音质问:“是你干的?”   “嗯。”季听面不改色。   张贵妃简直要心梗:“你你你为何要这么做?”   “皇上多次置我于死地,我若不杀他,他便会杀了我,我只能如此。”季听淡淡道。   张贵妃怔怔的看着她,半晌深吸一口气:“我我我拿你当亲生姐妹,对你像对自己女儿,惯你如惯八十岁老母……你竟想让我做寡妇?!”   “……对不起。”季听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但看到她没自己想的伤心,也稍微松了口气。   张贵妃怒了:“这是你说句对不起的事?!他若是死了,你让我怎么办?”   “天高海阔,随你遨游,你想留在宫里,我便让你做后宫最尊贵的女人,你想去外面看看,我便让你做最有权势的贵夫人,不必受教条束缚,不必看男人脸色,你愿意做什么,我就让你做什么。”季听仰头看向她。   张贵妃虽然还在生气,但可耻的心动了,随后反应过来,冷笑一声道:“你说得容易,皇上没有子嗣,新皇只能从宗室选,那些人早就将你我视为眼中钉,等新皇登基,还能由你做主?”   “可以的。”季听回答。   张贵妃叉腰:“你凭什么这么笃定?”   “因为皇上虽然没有儿子,但我有,”季听眨了眨眼睛,一脸乖巧的回答,“两年多前怀的,现下一岁多了。”   张贵妃:“……” 第140章   偏殿陷入了漫长的沉默,不知过了多久,张贵妃突然问:“这便是你先前所说,一直瞒着我的秘密?”   “不错,”季听的表情郑重了些,“皇上一直没有子嗣,我怕他知道阿简的存在后,会对阿简不利,所以这么久以来一直养在家中,并未告知任何人。”   “……我没见你大过肚子。”张贵妃定定的看着她。   季听静了静:“两年前,我曾因皇上重用申屠川,去定远县住过一段时间,你可还记得?”   “所以是那时候生的?”张贵妃问。   她看起来极为冷静,季听却有些担心:“不错……我并非有意瞒你,只是当时大夫说我身子寒症未消,极有可能生不下来,所以便一直没说。”   极有可能生不下来?她最是了解季听,若非情况十分凶险,她也不可能会说出这句话来。张贵妃嘴唇微动,半晌没说出一个字。   “……嫣儿,为了阿简的安全,我也没有办法,你若生我的气,便只管罚我骂我,千万不要憋在心里,否则憋出病来了,难受的还是你自己。”季听见她怔着不说话,顿时担忧的去拉她的手。   张贵妃被她碰了手指时回过神来,于是瞬间就炸了:“合着你生孩子这么大的事都没告诉我!算起来这孩子还是申屠川的……等一下,你们夫妻俩是不是一早就开始图谋凛朝江山了?联起手来骗我是吧?!”   “没有没有,我没和他联手,”季听忙安抚她,“申屠川并不知道孩子的存在。”   张贵妃瞬间冷静:“什么意思?”   “我知晓有孕时,申屠老丞相刚去,大夫又说我这一胎留不住……便没有同他说了,”季听讪讪,“后来回京后没多久,我们便和离了,之后就更是没告诉他,所以他还不知道。”   “所以……我在他之前知道了?”张贵妃迟疑。   季听认真的点了点头。   心口梗着的那口气突然散了,整个人都舒畅了。张贵妃表情微缓,看到她还在地上跪着,便轻嗤一声懒散开口:“你打算跪到什么时候?”   季听一听,便知道她消气了,于是赶紧站了起来,讨好的去拉她的手:“那你不生气啦?”   “谁说的?我都快气死了,”张贵妃冷哼一声,“一想到你瞒了我这么多事,我便想给你一刀。”   “那你给吧,给完之后就别生气了。”季听说着,就把脖子亮给了她。   张贵妃被她这无赖模样给气笑了,推了她一把坐到椅子上,眯起眼睛审问她:“你还有多少秘密,今日一并给我说来,否则等日后我自己发现了,我定再也不原谅你。”   季听静了静,半晌叹了声气,在她身边坐下后,就将季闻这些年对她和申屠川做过的事都说了一遍,包括郊县屠城、成玉关追杀,还有申屠山夫妇的死因。   张贵妃没想到在她深居后宫的时候竟然发生过这么多事,一时间也久久没有回神。   不知过了多久,季听缓缓道:“我曾想过看在你的面子上,留季闻一条性命,让他随你去做一对平淡夫妻,然而如今却是不行了,他杀了待我极好的长辈,我不能再留着他。”   张贵妃闻言轻嗤一声:“他那个性子,怎么可能会心甘情愿的同我做平淡夫妻,只怕是你前脚放了他,他后脚便联合诸多势力与你对抗,到时候刀戈相向血流成河,受苦的还是百姓。”   季听抿了抿唇,半晌说了一句:“委屈你了。”   “我有什么可委屈的?”张贵妃看了她一眼,脸上的笑意淡了些,“原先他没做皇帝时,我与他还算有两分夫妻情意,可自从他做了皇帝之后……罢了,不提了,自打他不顾我的脸面,同我娘家侄女厮混在一起时,我便对他彻底死心,这么多年待他无微不至,也不过是为了固宠,而非喜欢他。”   她说完顿了顿,唇角微微扬起:“说起来也可笑,他之所以待我与旁的妃嫔不同,还是因为觉得我厌恶你,喜欢看我给你找不痛快而已。”   “……嫣儿。”季听低低的唤了她一声。   “你以为我不知道吧?其实我心里都明白的,否则也不会在他面前装作不待见你,我心里都明白,”张贵妃眼眶微红,“自我爹娘走后,哥嫂利用我,侄女看轻我,就连夫君也未曾以真心待我,我这辈子,活得未免太失败了。”   “你一点都不失败,”季听握住她的手,“在娘家孤立无援时,你能想到用选秀脱身,入宫做妃嫔时,你能在没有子嗣的时候就做到贵妃,没有人比你更厉害。”   “做贵妃有什么好,一点都不自在。”张贵妃别开脸。   季听浅笑:“那就不做了,再给我一段时间,我让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张贵妃揉了揉眼睛:“好,那我现在该怎么做,趁皇上昏迷再灌些毒药?”   “……他若是就这么死了,一切就真说不清了,”季听没想到她适应得还挺快,这就要弄死季闻了,顿时哭笑不得的制止,“他得活着,但在此事处理完之前不能醒来,醒来后也不能愈发康健,你明白吗?”   “我知道了,还有别的事吗?”张贵妃又问。   季听想了想:“查一下道士的来历,再将下毒一事变成他与季闻的私人恩怨,最好是涉及季闻最不愿提及的事,这样即便他将来醒了,也不会想再查一遍……对了,如今宗人府都拿到了什么证据,你应该也都看过了,凡是可以销毁的,切莫留着。”   张贵妃认真听着,等她说完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季听又叮嘱了几句别的,见没什么可说的了,便同她一起去龙榻前伺疾了。   当日季听在宫里待了小半日才离开,出宫时遇到了申屠川,她顿了一下,冷淡的看向他:“今晚来长公主府。”   申屠川眉眼微动,不等他答应下来,季听便已经离开了。   是夜,早已经被吩咐过放行的褚宴,在看到申屠川出现在自家院子时,淡定的假装没看到,顺便吃了一块绿豆糕。   申屠川径直去了主院寝房,当进入久违的房间后,他瞬间被熟悉的味道包裹,以至于他停驻在门口久久没能往里走。他安静的平复好心情,便抬脚往前走,走了两步后又闻到了另一种味道。   一种类似奶香的、不属于季听身上的味道。   他的喉结动了动,半晌才垂下眼眸走进里间。   季听早已经等着了,看到他来了后撩起眼皮:“脱。”   申屠川顿了一下:“嗯?”   “脱衣服。”季听眼底透出不耐。   申屠川耳尖逐渐泛红,好半天才去解自己的衣带。他动作生疏紧绷,好像以前从未做过这些事一般,不过是两三层衣裳,他脱了许久才脱下。   当宽阔的胸膛暴露在空气里,季听总算拿正眼瞧他了,将他从头到尾打量一遍后,才懒懒开口:“穿上吧。”   申屠川:“……只是这样?”   “不然呢?”季听问完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不由得笑了一声,“我叫你脱衣服,是为了检查你身上有没有新伤口,你以为是什么?”   申屠川的耳朵更红了,脸上却是镇定:“……我也是如此以为的。”   季听懒得同他纠结这些,直截了当的问:“季闻的毒是你让道士下的。”   申屠川垂眸,没有开口说话。   “季闻自幼身子一直康健,从未生过什么大病,偏偏这两年越来越差,可也是你做的?”季听又问了一句。   申屠川还是不说话。   “看来是了,”季听眼底闪过一丝嘲讽,“申屠川,你本事真是越来越大了,也不知道是谁,原先承诺我说不会动季闻。”   也是她蠢,明明梦中前世季闻的身子也从她死后就不好了,可她偏偏没跟这辈子的事给联系上,也是今日回府之后自己想了好久,才突然想通了的。   “……对不起,我食言了。”申屠川别开脸。   季听抿了抿唇:“此事我已经揽下,嫣儿会帮着解决,你若是有法子,便也跟着多帮忙,若是没有,那就安分点,不要暴露太多。”   申屠川眉头微蹙:“你揽下是什么意思?”   “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为了让嫣儿帮忙,我只能说是我做的,”季听顿了顿,斜了他一眼补充,“若说是你做的,恐怕她会立刻定你的罪。”   “我自己可以解决。”申屠川沉声道。   季听冷笑一声:“怎么,本宫帮你还帮出错来了?”   申屠川静了下来。   季听越想他刚才的态度越生气,一拍桌子喝道:“你给我过来!”   申屠川眼中隐隐有些不服,但还是乖顺的过去了。季听一把拎住他还红着的耳朵,怒气冲冲的问:“你是不是不识好歹?!”   申屠川没想到她会直接动手,一时间耳朵的红蔓延上了脖颈,整个人都要不好了:“你、你放开!”   “不放!申屠川你骗了我两年,你真是太不要脸了!”关于他瞒着自己一直谋杀季闻的事,季听本来没生气的,可这会儿突然改变主意,决定好好质问他一番。   申屠川眉头紧皱:“我并非有意骗你。”   “凡事都瞒着,还敢说并非有意?”季听冷笑一声,“夫妻之间贵在坦诚,你难道不知道?”   “我们那时已经不是夫妻……再说了,你难道就没有瞒着我的事?”申屠川看向她的眼睛。   季听想到阿简瞬间心虚,但吵架的关键时候自是不能输,于是梗着脖子道:“我没有!”   申屠川:“……”   “怎么样?我就没有。”季听轻哼。   申屠川沉默片刻:“对不起。”   得了一句道歉,季听的心情总算好多了,松开他的耳朵嗤道:“这一次也就算了,我懒得同你计较,你下面再有什么计划不同我商量,我就真的不搭理你了。”   申屠川定定的看着她,半晌突然问:“你愿意同我重修于好?”   “怎么,不需要离我远点了?”季听斜睨他。   申屠川垂眸:“季闻已经昏迷不醒,既然你同张贵妃已经联盟,不如趁他病要他命,也省得我们夫妻再分离。”   “如今我们已经和离,可算不上什么夫妻了。”季听淡淡提醒。   申屠川顿了一下:“我在与你说正事,杀了他,你做皇帝,”他说完顿了一下,“如今我是文臣之首,你不必担心他们反对。”   季听静了一瞬,总算正经起来:“那不成,若他此时死了,咱们就太名不正言不顺了,必须给他留一口气,要他下诏立储,之后再解决他。”   “他现下死了,也是道士杀的,和殿下无关,殿下依然名正言顺。”申屠川回答。   ……她是名正言顺,可儿子却不是了,想想季闻刚死,她便冒出个儿子来,很难不让人怀疑她是为了夺位故意杀了季闻。季听欲言又止的看着申屠川,想把阿简的存在告诉他,但一想到刚才自己还信誓旦旦的说没事瞒着他,就又有些心虚了。   “殿下。”申屠川看着她。   季听咳了一声:“总之你听我的,他既然倒下了,我便不会再让他起来,剩下该做什么,我心里自有打算。”   申屠川不认同的看着她,本还想再劝几句,外头突然传来两声敲门声,接着便是丫鬟紧张的声音:“殿下,小少爷今天没怎么见您,这会儿正发脾气……”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季听忙打断她,心虚的瞄了眼申屠川后高声道,“你去告诉他,本宫待会儿便去找他。”   申屠川注意到她的神色,眼神渐渐暗了下来。   “奴婢直接领他过来吧,也省得殿下再去。”丫鬟好心道。   季听汗都要下来了,干巴巴的拒绝:“你听本宫的,赶紧去吧,本宫这就去了。”   “是。”丫鬟闻言没有再说什么,直接转身离开了。   等丫鬟一走,季听硬着头皮对申屠川道:“时候不早了……”   “小少爷是谁?”申屠川打断她的话。   季听愣了一下,这才想起她并未在申屠川面前提起过这个名字。她沉默一瞬:“就……一个不怎么熟的小孩,听称呼你也知道,肯定是个孩子……你赶紧走吧,我过两天跟你解释。”   她得等他把自己那句从未骗过他给忘了,再把阿简的存在告诉他。反正两年都等了,也不差这两天。   “既然不怎么熟,殿下为何要为了他赶我走?”申屠川眼眸黑沉的看着她,“孩子?可我分明记得,扶云也被称呼为小少爷,难不成扶云也是孩子?”   “……扶云现在长大了,就不是小少爷了,但以前是的。”季听眨了眨眼睛。自打阿简出生,下人们便称呼他为小少爷,而原先的扶云小少爷,中间那个小字便被去掉了。   不伦不类的,但也都这么称呼了。   “所以他比起扶云,还要小上几岁,”申屠川声音冷了下来,“牧与之先前说得果然没错,殿下对年轻些的,总是多几分偏爱。”   季听:“?”他这话怎么怪怪的?   许久没有应付过吃醋的申屠川,季听业务能力都生疏了,等反应过来时,他已经走到了门口,侧目冷淡道:“殿下房中多了旁的味道,不久前我以为自己多想了,现下才明白,原来真的有别人住进来了。”   他说罢,便绷着脸离开了。   季听:“……”这回她听懂了。   然而她听懂了,申屠川也走得没影了,她一时间好气又好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算了,明日一早就去找他,把阿简的存在说清楚吧。   季听轻叹一声,亲自去将哭闹的阿简抱回寝房:“你怎么这般会闹人,再这样下去,就没人喜欢你了。”   “娘喜欢。”阿简闹累了,枕在她肩膀上撒娇。   季听看着唇红齿白的小混蛋,眼底闪过一丝笑意:“阿简,你想不想见爹爹?”   “爹爹?”阿简对这个称呼很陌生,顿时睁大水汪汪的眼睛。   季听点了点头:“对,爹爹。”   “想见!”阿简欢呼。   季听扬眉:“你知道爹爹是什么吗?”   “不知道。”阿简回答。   季听被他逗得直乐,揉了好半天后才搂着睡着。   翌日一早,她便直接进宫了,刚到就遇上了申屠川,如今季闻半死不活,她也不必再像之前那般避嫌,于是大方的朝申屠川笑笑。   然而申屠川直接别开了脸。   ……这是有多生气啊。季听无语的看了他半天,最后在离宫时压低了声音对他道:“我有话同你说。”   申屠川绷紧脸,看了她一眼便转身走了。   季听:“……”   她倒是想追上去,但还有太多事情要做,只得先处理要紧的,再去找他解释,然而申屠川像是存心避开她,接下来好几天都鲜少遇上,即便是遇上了,他也扭头就走,丝毫不给她解释的机会。   季听气得直笑,索性也不找他了,就看他打算别扭到什么时候,反正她先前威胁过了,他再不高兴,也不敢搞出自残那种事。   这么想着,她继续悠哉悠哉的处理季闻中毒一事。由于季闻‘昏迷’不醒,这案子完全在她和贵妃的掌控之下,事情解决起来倒也容易。   一连过了三五日,大理寺终于出了结果,现下只等季闻醒来了。   季听又一次在宫门口遇到申屠川,这回没主动迎上去,而是淡定的往外走,在经过他身边时扬唇:“回去找我的阿简去。”   申屠川站定。   “阿简又乖又甜,虽然黏人了点,可也最好哄,不像有些人,动不动就喝上一缸子醋,难缠得紧。”季听笑眯眯的离开,而身后的申屠川脸色已经黑如锅底了。   当日晚上,季听倚着床边看话本,不多会儿便感觉到有人来了,她撩起眼皮看了对方一眼:“你来做什么?”   “阿简呢?”申屠川面无表情,“怎么没叫他侍寝。”   “怎么没来,在里边躺着呢。”季听说完拍了拍旁边的鼓包。   申屠川已经被嫉妒折磨疯了,也没注意到这个鼓包又短又小,只是红着眼角问她:“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和别人……”   “怎么了?”季听忍笑。   申屠川双手死死握拳,半晌咬牙道:“你们在一起多久了?”   “严格来说是一年多,但不严格的话,就两年多了。”季听回答。   申屠川的嗓子都哑了:“那是在同我和离之前。”   眼看着他都要哭了,季听不忍再逗他,坐直了朝他伸手:“行了,不闹你了,我季听两辈子,也就只有你一个男人。”   申屠川定定的看着她,显然不怎么相信。   季听无奈的朝他走去,还未到他面前,就被他猛地抱进怀里:“你不准变心。”   “我没变心,心里一直都只有你一个。”季听安抚的拍拍他的后背。   申屠川抱得更紧了些:“那他们口中的阿简是谁?”   “……我可以告诉你,但前提是你不准生我的气,更不准生自己的气。”季听谨慎的开口。   申屠川顿了一下放开她,蹙眉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有些不确定的开口:“你不是说了,只有我一个男人?”   “是啊,只有你,”季听失笑,“阿简是……”   “娘!”   她话没说完,床上那个便被吵醒了,笨笨的踢开被子坐起来,眨着黑葡萄一样的大眼睛迷茫的看着季听。   申屠川瞬间认出他是那日在南山走丢的孩子,接着想到什么后愣住,心跳突然加快许多,撞得他心口生疼。   他怔怔的看向季听,等着她给自己一个解释。   季听被他看得心虚,咳了一声指了指床上的小娃娃:“嗯,你的。”   申屠川:“……”   季听怕他会突然生气,赶紧跑过去抱起阿简,在他耳边低声教道:“叫爹爹。”   “爹爹。”阿简乖巧的唤他。   申屠川静了许久,才浑身发颤的看向抱着他的女人,连话都说不囫囵了:“季听,你就是一个混蛋……”   季听:“……这个时候该上演父慈子孝的戏码了,你骂我做什么?”   申屠川气得呼吸都不顺畅了,咬着牙红着眼朝她走去,季听在他的逼近下瑟瑟发抖,等他靠过来后把阿简推进他怀里,申屠川顿时僵住,季听趁这个机会扭头跑出了寝房。   父子俩一时相对无言。 第141章   季听冲进褚宴房间的时候,褚宴瞬间拿起刀跳到她身前,冷着脸问:“有刺客?”   “没有没有,但比刺客更可怕。”季听跑到桌子前停下,喘着气给自己倒了杯水。   褚宴皱起眉头:“什么意思?”   季听将一杯水一饮而尽,杯子放下后看向褚宴:“我把阿简的存在告诉申屠川了。”   褚宴沉默一瞬:“可要卑职去准备马车?”   “准备马车做什么?”季听反问。   褚宴面无表情的看向她:“卑职只是觉得,申屠川或许会追杀殿下,离开京都避避风头也是好的。”   季听:“……能不捣乱吗?”   “殿下还是回去吧,仔细跟他解释一下,他定然会理解你的,”褚宴不捣乱了,并认真提出了建议,“好好说,将自己说得可怜些,他最吃这套。”   季听摸摸鼻子:“我自是知道要好好解释,这不是一时胆怯了么……再等半个时辰吧,半个时辰之后,我就回房,现下先让阿简好好陪他,说不定他看在阿简可爱的份上,就原谅我这一次了。”   她算盘打得啪啪响,褚宴虽然觉得这样不好,但也没有再劝,只是坐下认真擦自己的刀。   季听在屋里焦躁的走来走去,一抬头就看到他镇定自若的擦刀,不由得吐槽一句:“你就不能同我说说话?”   “殿下想说什么?”褚宴停下手中的动作,认真的看向她。   季听沉默一瞬:“算了,没什么,你继续吧。”   “是。”褚宴听完,果然就继续了。完全无视了季听的唉声叹气。   季听嘴角抽了抽,继续焦躁自己的,两个人同处一片屋檐下,竟然也能做到悲喜毫不相通。   终于,季听在两刻钟后便坐不住了,叹了声气认命的回寝房,一路上想了好几种说辞,挑了其中最可怜的一种后,便深吸一口气推开了寝房门――   里面空空如也。   季听愣了愣,赶紧走进去:“阿简?申屠川?”   没人说话……也许是在跟她捉迷藏?她皱着眉头放缓了语气:“阿简快出来,娘带你出门玩。”   说带他出去玩都不吱声,显然是没在家啊!季听不死心的把寝房翻了一遍,最后在枕头边上看到了申屠川留的字条。   嗯,让她去申屠府接孩子。   季听无语片刻,最后让丫鬟把扶云叫来了。   “殿下,怎么了?”扶云忙问。   季听面无表情:“申屠川把阿简带走了。”   扶云:“……”   空气静了片刻后,他顿时炸了:“申屠川是什么意思!他知道阿简是他儿子了?!知道也不行!阿简是我们的,他还想抢不成!”   “……你冷静点,他没想抢,”季听头疼的打断他,“赶紧备马车,随我……算了,你别去了,让褚宴随我去接阿简。”   这小子一点就炸,带他去跟添乱一样,还是算了吧。   扶云听到季听不带自己,倒是没往自己是个麻烦上想,而是认同的点了点头:“没错,殿下带褚宴去,若申屠川敢不把阿简还回来,就让褚宴一刀结果了他。”   “……结果了他我做寡妇啊?”季听斜了他一眼,抬脚往外走去。   扶云愣了愣,好半天才明白她这句话的意思,不由得震惊的吸了一口气……殿下是什么意思,要吃回头草?!   他在这边翻江倒海,季听在那边已经上了马车,让褚宴随同去接阿简了。   已经临近宵禁时间,路上一个人也没有,马车畅通无阻的朝着申屠府的方向行驶。季听一路叹息不断,眉间的褶皱就没有平复过。   褚宴淡定的盯着她片刻,最后缓缓开口:“如果殿下方才没有跑,而是好好同申屠川说的话,或许就不用深更半夜跑这一趟了。”   “……我已经够惨了,你能不能不要再刺激我?”季听无语的看向他。   褚宴沉默一瞬,还是将自己想问的问题说了出来:“申屠川为何要把阿简带走?若是想扣着阿简让殿下着急,便不会说让你去他府上接人,若是不为报复殿下,我有些不懂他这么做的原因。”   “还能有什么原因,想让我去同他好好聊聊呗。”季听哀叹。   褚宴蹙眉:“在我们府上不能聊?”   “在我们府上,我随时能逃走,”季听斜了他一眼,“但在他家,我还能跑?”   褚宴恍然,半晌认同的点了点头:“申屠川果然非常人也。”   季听无言片刻:“待会儿你随我一同进去,若我同他聊得久了,你便直接找间厢房歇着,当自己家就是。”   褚宴颔首:“知道了。”   季听见没什么可叮嘱的了,便忧愁的看向马车外,看着看着竟然生出一分惆怅的困意。幸好在她睡着之前,马车便已经到了申屠府门前,季听叫车夫将马车停去了别处,自己则同褚宴一起站在了大门前。   似乎申屠川早有吩咐,褚宴刚扣了两下门,便有人殷勤的来开门了,什么都没问便让他们进去了。   二人随着两个小厮一路往里走,走到一半的时候,小厮们便停了下来,其中更年长些的赔笑道:“殿下,褚侍卫,大人方才吩咐过了,请殿下单独去见他,陪着来的人去厢房歇息。”   季听一听,便知道今晚是没完了,不由得叹息一声,哀怨的看向褚宴。   “殿下,卑职走了,您小心些。”褚宴说完,就果断跟着另一个小厮离开了。   季听垂头丧气的继续走,很快便到了一间寝房门前。小厮将她领到地方以后便退下了,她一个人在门口踌躇许久,最终还是伸出了手。   然而刚要敲门,她便忍不住停了下来,纠结片刻后悄悄推开了门。门没有锁,她一推便推开了,接着极为熟悉的装潢暴露在眼前,她顿时愣住――   眼前的屋子,竟然和她的寝房一模一样……也不算太一样,这两年她又添了不少东西,原先旧的一些也扔了,不像眼前这间房,完整的保留着两年前每一样物件的摆设,大到门窗桌椅,小到花瓶的纹路、茶杯的杯盖,都和她曾用过的那些完全一样。   季听眼眸微动,怔怔的走了进去,每走一步心里便难受一分,很难想象他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布置下这一切。   她从外间穿过,慢慢的往里间走,刚走了一段,便听到申屠川低声念三字经的声音。她停下脚步,在里间门口听了片刻,直到他声音停下,她才走了进去。   她进去时,申屠川正给睡熟的阿简盖被子,一抬头便和她对视了。他眼里的温情瞬间消失,板着脸冷声道:“我以为你不打算来了。”   季听尴尬一笑:“你都把儿子给我抱走了,我敢不来吗……你听我解释,我当初……”   “嘘,”申屠川蹙眉,在她安静后压低声音提醒,“他睡着了,我们出去说。”   季听干巴巴的应了一声,又看一眼睡熟的阿简,才跟着申屠川到了外间,两个人隔着一张桌子面对面坐下。   他们隔了两年的时间,瞒了对方太多事,现在申屠川没有发问,季听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一年多以前,”申屠川终于先开口了,“你那次受伤……”   “其实就是在生他。”季听忙道。   申屠川垂下眼眸,半晌哑声问:“为何当时不告诉我?”   “……阿简生下来身子孱弱,大夫说没出三个月之前,随时都可能会有事,”季听低下头不敢看他,“我不敢说,怕他万一不好了,你的希望会落空,至于后来不说,是因为……”   “是因为怕说了之后,我会放弃复仇,回到长公主府照顾孩子。”申屠川的声音里没有多少起伏,叫人猜不出他此刻的情绪。   季听抿了抿唇,突然说一句:“阿简第一次在我肚子里动弹,是听到你的名字时,那时扶云提了你一句,他便立刻动了两下……他在我腹中时便很喜欢你这个父亲。”   “但我却并未尽到做父亲的责任,我甚至……”申屠川面色平静,声音却有些发颤,他别开脸,不去和季听对视,“我甚至不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没有在你最需要我的时候留在你身边,还做出与你和离的决定。”   “你也是想为爹娘报仇,我可以理解的!你都不知道,我多盼着阿简将来能像你一样孝顺,”季听忙安慰他,说完又停顿一瞬,“再说了,即便你当时不同我和离,我也没想过要将孩子的事告诉你……谁知道能不能平安降生呢,我不愿让你徒增痛苦。”   “你处处为我考虑,我却不曾为你想想,我不配做阿简的父亲,也不配做你的夫君。”申屠川说着,头突然低了下去,一向挺得笔直的后背也微微弯曲。   他突然安静下来,季听隐隐意识到不对,忍不住唤了他一声:“申屠川?”   他不说话,一滴水却砸在了手指上,季听愣了一下,顿时有些慌了:“……申屠川,你在哭吗?”   “我没有。”申屠川冷声回一句,却不肯抬起头。   季听手足无措的站起来,两只手比划半天后僵硬的将他抱进怀里:“不、不哭啊,都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我们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申屠川静静的坐在原地,一句话也没有说。   季听像哄阿简时一样,轻轻的拍着他的后背,声音低低的说着话:“真的都过去了,你不要把我想得有多苦,根本就没那么辛苦,我也不会想象你有多难……你看你这屋子跟我那简直一模一样,我不也没问你是不是很辛苦么,都过去了。”   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只能重复的说着这几句话,实际上她心里都快要难过死了,一想到他布置房间时形单影只的样子,她便痛得连呼吸都开始困难。   两个人谁都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的抱在一起,直到里间传出一声响亮的哭声,他们才急忙松开对方,扭头往里间跑。   阿简正干嚎,看到季听后立刻伸手要抱,季听好笑的将他抱起来:“哭鼻子,羞不羞?”   随后赶来的申屠川默默别开脸,觉得自己似乎中了一箭。   “娘娘……”阿简撇嘴,委屈的倒在她怀里,小手揪着她的衣裳不放。   季听轻哼一声:“这时候倒舍不得我了,跟爹爹走的时候怎么没想过我?”若非这小混蛋配合得好,申屠川也不可能将他带出府。   阿简都快两岁了,虽然很多话都不会说,可基本的还是能听懂的,这会儿一听季听这么说他,急忙跟季听表忠心:“娘娘亲,亲娘娘,爹爹不亲……”   季听噗嗤一声,扭头得意的看向申屠川:“听见没,不跟爹爹亲。”   “会亲的,”申屠川淡定的将儿子从季听怀里抱走,“日后他交由我来照顾,时间久了总是会亲的。”   “那待尘埃落定之后,我可就把他交给你了,你可要狠下心来多教导才行。”季听扬眉。   申屠川轻轻拍着阿简的后背,只做了不到半日的父亲,他便已经熟练掌握抱孩子的技能了。   两个人一同哄了会儿阿简,重新将他哄睡了,季听这才缓缓道:“我得带阿简回去了。”   “明日再走吧,我送你们。”申屠川低声道。   季听无奈:“不成,阿简太小,若是路上突然闹起来,就会给人发现。”   “有我在,他不怕给人发现。”申屠川看向她。   季听沉默片刻,稍微正色道:“再等两日,待季闻醒来,将下毒一案彻底揭过,我便将阿简的身份公诸于世。”   “你想逼季闻立阿简为储君?”申屠川一听便知道了她的意思。   季听颔首:“我是这样打算的,只是还在想该如何让季闻答应。”   申屠川沉思片刻,才不急不慢的开口:“你可信得过我?”   “……说什么废话,我若是不信你,这世上还有我能信的人吗?”季听无语。   申屠川的唇角微微扬起:“那便将此事交给我,我会如你所愿,让阿简成为储君。”   “你打算如何?”季听倒是好奇,申屠川想用什么法子说服季闻。   申屠川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再等等,我便将证据都收集了。”   “什么证据?”季听愈发好奇。   申屠川静了片刻:“他诬陷我爹娘的证据,轻易下屠城圣旨的证据,还有成玉关外,为了陷害你而屠杀百姓的证据……这么多年一桩桩一件件,我要人证物证皆找出来,换他下一道我想要的诏书。”   ……是了,季闻虽是无能小人,偏偏最重名声,申屠川这一招,极有可能逼他就范。   季听定定的看着申屠川:“你什么时候开始做这些的?”   “同你和离之后。”申屠川回答。这些年,他没有一日不在为此奔忙。   季听轻笑一声:“你可真是……闷声做大事啊,不过做得好,以至于今日事事顺利。”顺利得仿佛有人提前铺好了路一般。   申屠川听着她的话,默默牵住了她的手。   “行了,既然你已经有十足的把握,那我便将立储一事交给你了,”季听深吸一口气,“但你记住,切不可逞强,若是有什么解决不了或者需要帮忙的,一定要告诉我知道吗?”   “嗯。”   两个人又说了会儿话,申屠川便抱起睡着的阿简,送季听往府外走。   虽然天还是黑的,但耳边已经响起了鸡叫,显然离天亮也不远了。季听几乎一夜未睡,打着哈欠一边走一边抱怨:“都怪你,有什么话不能在我那儿说吗?非得带着阿简来这儿,扰得大人孩子都不安宁。”   申屠川好脾气的跟她赔不是:“都是我的错。”   他并没有说,在最初听到孩子的消息时,他是愤怒且后怕的,愤怒于自己的被隐瞒,后怕于怀孕生子的凶险,再之后他便被铺天盖地的愧疚淹没,他控制不住的拿起了匕首,想要刺穿自己的肚子,让自己感受和季听生产时一样的痛苦。   若非阿简及时唤了他一声爹爹,恐怕他当时真要在孩子面前自尽了。   他在满是季听味道的寝房里,有些不能控制情绪,便只好先行回来,但又怕季听就此逃避起来,所以权衡之下带了儿子过来,也算是变相的要挟了。   “你若生气,便打我两下。”他开口道。   季听斜了他一眼:“我舍不得,”说完顿了一下,“你最好也别给我舍得,否则我对你不客气。”   “知道了。”申屠川含笑道。   季听不怎么放心,又对他说了两句狠话,这才带着睡熟的阿简离开。   天终于要亮了。   昏迷了数日的季闻,随着一声鸡叫醒了过来,然后便惊恐的发现,自己的半边身子都不能动了。   “呜……呜呜……”他的嘴有些歪,说话含糊不清也就罢了,还一张嘴就往下流口水。他被自己的样子吓到,挣扎的更加厉害,一不留神便掉到了床下。   张贵妃听到动静进来,一看到他在地上趴着,赶紧叫人将他扶上床,自己则红着眼眶帮他擦口水:“皇上,您没事吧皇上……”   “呜……”季闻喘息着,像一头垂死挣扎的野兽。   张贵妃抽泣不已,等太医来了之后赶紧让开,太医细细诊治一番,这才急忙跪下:“皇上!贵妃娘娘!皇上此症乃是中风之兆啊!”   季闻听到他的话,双眼一翻晕了过去,宫里顿时一片兵荒马乱。   季听进宫时,张贵妃哭得都要抽抽了,她皱眉看了眼四周,冷着脸走到张贵妃面前:“本宫将皇上交给你,你便是这样伺候的?好好的为何会中风?!”   “伺疾的人又不止臣妾一个,殿下怎么专挑臣妾为难,莫非是觉得皇上护不了臣妾?”张贵妃立刻顶嘴。   季听大怒:“大胆,其他人都给本宫下去,本宫倒要好好跟张贵妃理论一番,什么叫觉得皇上护不了你!”   “都退下!本宫行得正坐得端,不怕长公主找茬!”张贵妃也猛地站起来。   宫人们面面相觑,赶紧都退下了,张贵妃一抹眼泪,愁眉苦脸的朝季听伸手:“快扶我坐下。”   “活该,哭这么卖力做什么?”季听板着脸扶她坐好。   张贵妃撇了撇嘴:“今日伺疾的李嫔哭得不够,皇上便给了她一耳光,说她图谋不轨,逼得人险些自尽,我都是贵妃了,若因为一样的原因挨巴掌,未免太丢脸了。”   季听啧了一声:“好好的人突然瘫了半边,能不受刺激么……太医怎么说,可能治好?”   “他这病严重,治好了半边身子也不利索,”张贵妃闲闲道,“甭管是哪朝哪代,都没说让瘫了半边身子的人做皇帝的,如今前朝后宫可都活络得紧,都指望皇上收了自家子嗣做储君,日后能一步登天呢。”   季听轻笑一声:“那今日应该不少人来探贵妃娘娘口风吧?”   “可不是,但凡跟皇室沾点亲的,都要来打听一番,几个家中子弟出色的,更是觉得储位非他们不可了,”张贵妃斜了她一眼,“你家那个小娃娃,打算什么时候公之于众啊?”   “不急,先让他们争两天,”季听淡定的看向她,“你先叫人将中毒的案子交给皇上,只有皇上看过了,此事才算尘埃落定。”   “知道了,交给我,”张贵妃说完顿了顿,笑眯眯的看向她,“是不是在过一阵子,我便能见着你家小东西了?”   “那是自然。”季听扬唇。   两个人又说了会儿话,季听才眼眶一红去看她的胞弟了,等再从宫里出去时,天色都已经暗了下来。   虽然在宫里不需要做什么事,可季听却觉得比在校场一天还累,疲惫得脚都抬不起来了。   今日扶云没有站在宫门口接,她便一个人往马车前走,等到了跟前时,车帘子突然被拉开,一大一小四双眼睛同时看向她。   季听惊悚的钻进马车,催促车夫赶紧走,然后气恼的看向凭空出现的俩人:“谁让你们跑出来的,若是被人看见了,知道会有多麻烦吗?!”   “不会被发现,阿简答应我了,来接你的时候不说话。”申屠川淡定的看向怀里的阿简。   阿简立刻点头。   申屠川扬唇:“你可以说话了。”   “娘!”阿简笑着朝季听伸手要抱。   季听好气又好笑的横了他们一眼,把阿简给接了过去。 第142章   一家三口坐着马车往长公主府走,季听陪阿简玩了会儿,面上刚露出一点疲意,申屠川便将孩子接了过去。   “要娘娘。”阿简不满。   申屠川面无表情的看着他,阿简和他对视片刻:“……爹爹好。”   季听噗嗤乐了:“这熊孩子成天犟得狠,怎么在你跟前就这般听话?”   “我是他爹,自然要听我的。”申屠川淡定回答。   季听啧了一声:“我还是他娘呢,也没见他有多听我的话。”   “日后他若是惹你生气,便告诉我,我来教训他。”申屠川看向她。   季听浅笑一声答应了,小阿简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也跟着傻乐,完全不知道自己将来会活得多水深火热。   一家三口说了会儿闲话,便聊起了季闻中风的事,季听缓缓开口:“哪朝哪代都没有嘴歪眼斜的皇帝,估计要不了几日,就该有朝臣进言立储的事了,宗室那些人,估摸着早就坐不住了。”   “你打算给我和阿简名分了?”申屠川问。   季听轻笑一声:“你的名分暂时还不能给,阿简么……快了,先叫那些王孙贵族上蹿下跳些时日,替阿简挡挡季闻的怒火,再将他的身份公布。”   “我呢?”申屠川不悦。   季听撩起眼皮扫了他一眼:“急什么,我这儿凭空冒出个儿子,世人定然议论纷纷,有那不怀好意的,说不定会质疑阿简的皇室血统,你到时候为阿简出两次头,他们自然就明白阿简是谁的孩子了。”   当初将分裂的戏码演得全凛朝都知道,若是突然和好,必然会引起质疑,倒不如借着为孩子出头的理由,之后再编几个好听的故事,顺理成章的缓和关系。   她想得极好,但一想到将来会有人怀疑阿简的身份,她便忍不住叹了声气:“都怪我将阿简的身世隐瞒太好,如今能找到的公主府以外的证人,只有当初为我诊治的太医,且那太医一直认定我生不了这个孩子……”   她顿了顿,低头看向阿简肥嘟嘟的脸,更是恨铁不成钢:“这孩子偏偏不像你也不像我,真要有人说我图谋皇位,估计找个孩子谎称是自己的,我都找不到辩驳的理由。”   她倒不怕有谁敢对阿简动手,季闻死了,阿简的爹是文臣之首,娘是当朝长公主,手握虎符兵权,谁也没那个胆子暗算阿简……只是若小人之心的言语中伤,她倒是防不胜防了。   “前朝后宫都在你我掌控之中,谁敢说三道四?”申屠川安抚的握住她的手,“即便有不开眼的,我也不会叫他将话传到你府中去。”   “若是这孩子生得同我们再像些便好了,什么谣言都会不攻自破,”季听轻叹一声,忍不住去捏阿简肉嘟嘟的脸,“一点也不争气。”   阿简嘿嘿傻乐,听不懂自己被说了。   如季听所料想的那般,自从季闻中风的消息传出去后,稍微有几个争气孩子的王孙贵族便坐不住了,四处拉拢朝臣联合后宫诸嫔妃,想让自己的孩子当上储君。   也不少人来问季听和申屠川的想法,申屠川直说一切听皇上的,而季听干脆不再见客,每日里除了去宫中侍疾,其余时间都待在家中。   众人在他们这里探听不到消息,便开始寻求别的门路了,很快,便有臣子在朝堂之上提起了立储之事。   这时的季闻身子明显好转,虽然脸还时不时的会抽搐,但也不至于像先前那般流口水面瘫了,瘫了的半边身子也有力许多,被人搀扶着也能勉强走路。   他满心觉得自己很快便会好起来,一听到有人提起立储,他气得将手中的奏折砸了出去,只可惜力量不够,奏折只是轻飘飘的落在了地上。   “放、放肆!朕尚且年轻,即便如今没有子嗣,将来也是会有的,你竟、竟敢要朕立旁人血脉为储君,图谋朕的江山,来人!将此逆贼拖出去砍了!”季闻大怒之下,嘴巴更歪了些。   那人腿一软跪倒在地,大呼皇上饶命,然而说什么都晚了,这些日子季闻惶惶不可终日,最惧怕的便是此事,这人竟敢做出头的鸟儿,便注定活不成了。季听轻蔑的看了那人一眼,唇角扬起一个讽刺的笑。   这一次的事之后,朝堂上安静了一月有余,但眼看着季闻的病迟迟不好,又有人开始活络心思了。   “周侯他们似乎等不及了,已经商议好明日朝堂之上,和他们各自为营的朝臣一同向皇上请求立储,算起来大约有二十余人。这么多人同时出声,定然也会有一直想求立储的官员发声,季闻恐怕再不能发落任何人。”申屠川将得来的情报告知季听。   季听敷衍的听完,拧了块手帕放在阿简额头上:“随他们去吧,一群跳梁小丑而已,掀不起什么大风浪。”   申屠川点了点头,接着看向紧闭双眼的阿简,眉头渐渐皱了起来:“瘦了许多。”   “这孩子不轻易生病,一病就有些难好,改日等他彻底痊愈,我便叫他跟着褚宴练武,不求别的,能强身健体也不错。”季听轻叹一声。   申屠川安抚的握住她的肩膀:“你去歇着吧,我来看着便好。”   “没事,时候不早了,他应该不会再醒,我们也休息吧。”季听看向他。   申屠川又看了阿简一眼,确定他睡得极熟,便微微点了点头,牵着季听的手径直往床边走去。自从前两日阿简病了之后,他便在季听这里住下了,每日夜里都是他来照顾。   两个人躺在床上后牵着的手也没有松开,很快便各自陷入沉沉的梦想。   翌日早朝,宗室们果然开始行动,不少朝臣见状,也开始请求立储。   季闻没想到这么多人逼他,气得竟在朝堂上吐了一口血,立储的闹剧也在他这口血吐出来后强行终止,早朝匆匆忙忙就散了。   文武官出宫,各自三两成群,李壮跟在季听身边,叹了声气道:“皇上这身子是真不行了,这时候立储其实也是为他好,省得将来出什么乱子。”   “是啊,以皇上如今的身子,怕是再不能有自己的子嗣了,现下过继个宗室之子养着,怎么都是好的。”季听附和一句。   李壮顿了顿,压低了声音问:“殿下,近来可有不少人同卑职打听呢,都问我您是怎么想的,可有属意的储君之选?”   “储君之选?自然是有的。”季听扬唇。   李壮眼睛一亮:“是哪家的,殿下可是已经谈好了?若是谈好了,卑职等定然会拥护其成为储君。”   “且等着吧,再过一段时日,你们便会知道了。”季听说完,便含笑离开了,留给李壮一肚子的好奇。   她本来想等阿简彻底好了之后便将他身世公之于众的,结果阿简突然病了好些日子,她只能暂时按下这个念头,大多数时候一直陪着阿简。阿简足足病了小半个月才好起来,脸颊上的肉都少了,轮廓清晰了些,突然就像极了申屠川。   “……原先是个小肉脸的时候倒不觉得,怎么一瘦下来和你这般像?”季听也很是惊奇。   申屠川淡定的看了阿简一眼:“是有些像。”   “那为何不像我呢?”季听又郁闷了。   申屠川顿了顿,这回开始仔细研究了,看了好半天勉强找出一处像她的:“……眉毛?”   “你可算了吧。”季听嫌弃的斜了他一眼,唇角却是勾着的。不管怎么说,能像申屠川也是极好的,至少旁人不敢轻易质疑血脉了。   季听索性耐心等着,又等了一两个月,转眼便到了阿简的两岁生辰。   “阿简想要什么礼物?”季听含笑问。   阿简出落得愈发像申屠川,神情却像极了她,两岁的孩子说话还是有些慢,但已经能清晰表达了:“要出去玩!”   “好,那娘今日就带你出去玩。”季听笑笑,抬头看向扶云,“可都准备好了?”   “准备好了殿下,咱们这就走。”扶云说着,便上前来抱起了阿简。   季听噙着笑往外走去,看到褚宴率几十精兵等在门外后,便径直上了被精兵护在中间的马车。扶云随后抱着阿简上车,一坐稳马车便走了。   “娘,去哪?”阿简好奇。   季听捏捏他的脸:“娘带你去南山上香,先前阿简也去过,还记得吗?”   “记得,爹。”阿简笑了。   这孩子虽然说话慢,可脑子却是极为聪明,记性也特别的好。季听闻言眼底闪过一丝笑意:“阿简,待会儿到了山上,可不准提爹知道吗?”   “知道,爹教过的。”阿简回答。他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不要跟人提起爹,但还是很乖的答应了。   季听知道他省心,便也没有再多说,一行人很快到了南山。   她这一次按着长公主的排场出行,南山一早便接到了消息,待她到了时,南山的住持已经在等候了。她向住持问了声好,便一同朝着庙里去了,一进去便遇到了永伯侯夫妇,还有他们如今年方三岁的幺子。   传闻中的神童,也是朝臣们一直热议的储君人选。   夫妇俩看见了季听,忙殷勤的上前拜见:“长公主殿下安。”   “佛堂之上岂能拜本宫,赶紧起来吧,”季听和缓道,待他们起身后和煦的问,“你们今日怎么有空来拜佛了?”   “回殿下的话,夫人昨夜做梦,梦见有金龙悬于梁上,金龙一张嘴便是孩童哭闹声,醒来才发现是幺子在哭,臣心中惶恐,今日便携夫人幺子来拜拜佛。”永伯侯谦逊道。   永伯侯夫人轻掩着嘴,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行,很可以,立储的事八字还没一撇,这就敢吹自家孩子是金龙转世了,是有多自信自家被选上?季听浅笑一声:“这梦倒是有趣,说不定夫人梦见的金龙,便是幺子呢。”   “可不敢这么说,这、这是大不敬呀……”永伯侯一边佯装慌张,一边又控制不住唇角上扬,咳了一声掩饰,“殿下今日怎么也突然来拜佛了?”   “我么?”   季听笑笑,正要开口说话,恰好扶云抱着阿简进来,阿简直接朝她伸手:“娘,抱抱!”   永伯侯夫妇傻住了。   季听将阿简接到怀里抱着,笑容不变道:“两年多前本宫怀着这孩子,有一游方高人曾指点,说本宫保家卫国杀戮太多,孩子或许会保不住,只有掩其身份小心养着,待两岁之后来寺庙拜佛化解,日后才能平安顺遂。”   永伯侯夫妇听得一愣一愣的,还没反应过来,季听便继续道:“这不是,今日是他两岁生辰,本宫便带他过来了。”   “这、这不可能啊,殿下不是不会生吗……”永伯侯夫人脱口而出,又赶紧闭嘴。   永伯侯也十分慌张,但比起自家夫人还是淡定些的:“别胡说,殿下身边那么多能人,定是给殿下将身子调理好了……内人唇钝,还望殿下不要同她一般见识。”   他说完咽了下口水:“只是、只是十月怀胎,肚子肯定是要大的,怎么不见殿下……”   “本宫那时跟申屠川和离,气得饭都吃不下了,身量自然是瘦些,”季听单手抱着阿简,另一只手帮他理了理袖子,“后来就去定远县了,便是在那里生下的孩子。”   永伯侯震惊的睁大眼睛:“这么说这个孩子是……”   “申屠川并不知道,还望侯爷不要告知他。”季听说着,故意将阿简的脸露出来,让他看清阿简的长相。   短短小半年的时间,这孩子清减了些,脸的轮廓和申屠川愈发相像,一看就是他的。   永伯侯眼底闪过一丝绝望,再也不复先前的意气风发。永伯侯夫人还不死心:“殿下原先一点风声都没有,偏偏如今皇上要立储了,你这儿冒出一个孩子,还说是申屠大人的,这是不是也太巧……”   啪!   她话没说完,永伯侯一巴掌便扇在了她脸上,她顿时又惊又怕,再不敢说话了。   “你、你这个蠢妇!殿下也是你能质疑的?!这孩子同申屠大人生得一模一样,若非是他的孩子,还能是谁的?!”永伯侯发着抖怒骂。   永伯侯夫人似乎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顿时噙着眼泪不敢吭声了。永伯侯扑通朝季听跪下,面如土色的求情:“蠢妇出言无状,臣定会好好教训,还望殿下看在臣在朝三十年兢兢业业的份上,饶了她这一次。”   “也不是什么大事,侯爷何必太过在意,”季听淡定的将阿简放下,低头对他道,“去佛前磕个头,求佛祖保佑你日后健健康康的。”   “好。”阿简乖乖去了,看到敲木鱼的小和尚跪在蒲团上后,也学着跪在蒲团上,对着大佛趴了一下,又撑着蒲团直起身,“保佑阿简。”   两岁的身子还不怎么听使唤,做什么都又慢又笨,季听看了险些没笑出声,想到旁边还有人立刻憋住了。永伯侯看了心情也十分复杂,相比他们家三岁了还听不懂人话的‘神童’幺子,阿简这个两岁的显然强出太多。   ……而且人家还是皇上的亲侄子。   他像险些得到稀世珍宝的穷光蛋一般,此刻满是无力感:“臣、臣就不打扰殿下了。”   “你且先回去吧。”季听知道他心情复杂,含笑点了点头。   永伯侯起身要走,犹豫一下看向季听:“殿、殿下,那个金龙梦境……”   “本宫知道,夫人许是身子不好,梦到了一条长虫,又因为眼花看错了。”季听替他说完了。   永伯侯擦了把汗:“多谢殿下。”如今季听的孩子一出现,什么宗室子嗣都要靠边站了,他这金龙转世一说非但不能为他加码,还极有可能成为全家人的催命符。   ……她愿意放他一马就好,日后多安分几年,祈祷她尽快将此事给忘了。   永伯侯夫妇走后,季听便到阿简身边的蒲团上跪下,虔诚的对着佛像拜了拜,这才牵着阿简往外走。   “回家吗?”阿简顿时失落。   季听顿了一下,看到他又乖又可怜的模样顿时心疼,叹了声气道:“不回家,娘带你去酒楼吃饭。”   “酒楼?”打出生便没见过诸多热闹的阿简歪了歪头,一脸好奇的看着她。   季听笑笑:“对,娘带你去吃好吃的,然后再带你去湖上泛舟。”她亏欠儿子的,要都一一补上。   虽然这些事阿简都没做过,可他听着就觉得好玩,于是开心的答应下来,跟在季听身边又蹦又跳的。   季听又是好笑又是心疼,也就随他闹腾了。她领着阿简去了酒楼,教他像正常人一般点菜,又陪他在厢房窗口看人来人往。   阿简从未像今日这般尽兴过,哪怕只是看楼下人说话,也能笑得合不拢嘴。季听光是陪着他看人便看了将近一个时辰,用完膳就去了湖上泛舟,玩闹了一整天才往家走。   回府的路上阿简便睡着了,季听轻轻的拍着他的背,一时间也有些困倦,等回去之后直接倒在了床上。   “今日都玩了什么?”一早便溜进屋的申屠川询问。   季听眼睛都有些睁不开:“太累了,腰酸腿痛的……”   申屠川闻言,便开始帮她松弛肩膀,一边按一边道:“今日晌午便有人来寻我,说你带着一个两岁的孩子去了寺庙。”   “唔……我带阿简招摇了一整日,如今怕是全京都都知道了。”季听含混道。   申屠川微微颔首:“既然全京都都知晓了,宫里那位应该也一样,只是他今日竟未召见你,也实在是存得住气。”   “如今满朝文武都要他立储,我这个时候弄个孩子出来,储君人选一下子就明了了,他也知道拗不过我,自然是能拖一时是一时,等着吧,说不定还要垂死挣扎一番,你盯紧些,别让他惹出祸端。”季听提醒一句。   申屠川微微颔首:“我知道。”   “对了,”季听又想起什么,“季闻近来喜怒无常,单是妃嫔都杀了两个了,你记得叫人保护嫣儿,若是季闻要对她不利,一定要救她。”   申屠川面无表情:“你倒是唤她唤得亲热。”   “……怎么什么醋都吃。”季听无语。   申屠川别开脸:“我在宫里无人可用,你若想保护她,自己想法子。”   “再给我装,”季听眯起眼睛,“若你宫中无人,为何能长时间毫无痕迹的给季闻下毒?我今日就把嫣儿交给你了,若她有半点闪失,我就拿你是问。”   申屠川抿了抿唇,算是勉强答应了,但是推拿的手劲却突然重了。   季听被他捏了一下,忍不住轻哼一声,声音在嘴边打了个卷,尾音像羽毛一样抚过申屠川的心脏。   他的手猛地停了下来。   “继续啊。”季听含糊的提醒,说着还往他跟前凑了凑。   申屠川看着她纤细的腰肢突然靠了过来,眼神便变得深沉了。   季听等了半天没等到他动,不由得疑惑的回头,看到他的眼神后愣了愣,脸颊突然泛红了。   虽然这段时日他几乎每晚都来,可因为朝堂之事诸多,加上阿简身子不适,两个人都身心俱疲,虽然时不时同枕而眠,可仔细想想竟然从未行过房事。   原先没有和离时,他向来热衷此事,分开这么多年,他又没找过别人,也不知道是怎么熬过来的。   季听定定的和他对视,看着他的脸越来越近,手指紧张得抠住了被单。   “可以吗?”申屠川哑声问。   季听难得紧张,咬着唇别开脸:“你、你轻点,阿简还在睡。”   “好。”申屠川吻上她的额头。   季听咽了下口水,半晌迟疑的去拉他的腰带,在他的衣衫散开时,申屠川也堵住了她的唇。   “娘……”   一个字,申屠川瞬间弹开,季听也一个打滚坐了起来,两人同时看向小床,只见阿简困倦的看着他们,眼中似乎全是不解。   半晌,阿简撇了撇嘴:“阿简也要。”   “……要什么?”申屠川绷着脸问。   阿简奶声奶气:“要亲亲娘。”   季听:“……”   申屠川:“……” 第143章   申屠川最后是黑着脸走的,走之前还问季听:“他如今也两岁了,将来是要做储君的人,你就不能让他单独睡?”   季听给出的回答是:“不能。”开玩笑,他才多大一点,怎么能让他自己睡。   申屠川闻言不满:“我一岁后便同爹娘分开了。”   “我一直在母后屋里睡到了六岁,”季听淡定回答,“所以阿简综合你我,少说也得到三岁半的时候才能分开。”   ……也就是还有一年半,申屠川无语了。   季听好笑的推他离开:“行了,时候不早了,你回去吧。”   申屠川抿了抿唇,默默点了点唇角,季听会意,踮起脚尖亲了亲他,这才把人给哄走了。等把申屠川送走,她再回来时,阿简已经睡熟了,全然不像刚才醒过的样子。   季听轻叹一声,帮他掖了掖被角。   接下来的几日,她便以身子不适为由闭门不出,长公主府的大门前每日都有王侯将相前来探听消息,她却谁都不见,只在府内享受最后的安生时光。   她虽然不在朝堂,但朝堂上的风向已经变了,尤其是在永伯侯透露出阿简是申屠川的儿子后,申屠川一党的文臣立刻和其他王府撇清了干系,没有主动再提立储之事。   他们虽然不提,可武将这边却是等不了了,尤其是听说季听有个儿子后,同她相熟的几人更是直接找上了门,季听闭门不见客,他们便守在门外等着。   “你去同殿下说,我等是来探病的,今日若见不到殿下,那我们就不走了!”李壮板着一张脸,像极了讨债的。   小厮擦了把汗:“大、大人,殿下她没办法见客啊!”   李壮冷哼一声,正要开口,一辆马车便停在了长公主府门前,一位腰板笔直的老人从上面下来,一看到小厮就开始发火:“还愣着做什么,赶紧给老子开门!”   小厮:“……”   这世上敢在长公主府门前自称老子的人不多,这位周老将军算是最有资格的一位。小厮不敢怠慢,可也不敢把人放进去,正在为难时,大门突然开了,一直在里面偷听的扶云干笑着走出来:“周老将军。”   “你家殿下呢?”周老将军冷着脸问。   扶云咽了下口水:“在、在里面呢,老爷子请进,诸位将军请进。”   周老将军见他还算识相,这才没有教训他,板着脸带着李壮等人进去了。他们一进门,扶云便赶紧叫人将门关上了。   一行人腿脚极快的走进厅堂,不多会儿季听便带着阿简过来了,一看到周老将军立刻把阿简推过去:“快,叫爷爷。”   “爷爷。”阿简乖乖叫了一声。   小团子虽然比以前瘦了些,可唇红齿白的像块奶豆腐,再加上说话又甜又会装乖,黑葡萄一样的眼睛无辜的看着你,叫你什么火都别想发出来。   至少周老将军一见着他,便瞬间没了脾气:“过来,让爷爷抱抱。”   阿简立刻乖乖的朝他伸手,周老将军刚把孩子抱起来,季听便讨好的凑上去了:“老爷子,您看这孩子还算满意吧?我生的。”   “哼,生孩子这样大的事都敢瞒着,我待会儿再找你算账!”周老将军一看到她就黑脸。   季听立刻求助的看向阿简,阿简严肃的用小手捧住周老将军的脸:“爷爷,不要凶。”   “……没凶,爷爷只是跟你娘亲说话呢。”周老将军语气瞬间一软。   阿简这才满意的放开他,季听偷偷朝他比了个大拇指。这俩人寒暄之后,李壮等人便将周老将军围着了,仔细打量他怀里的阿简。   “乖乖,这孩子跟申屠川简直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说他不是申屠川的种我都不信。”李壮顿时感慨,刚说完就被周老将军揍了一下。   “当着孩子的面胡说什么!”周老将军怒道。   李壮顿时不敢胡说了,只是讪讪的夸奖孩子长得漂亮。   一个参将跟着附和几句,又忍不住去问季听:“殿下,外头都传您隐瞒孩子的事,是因为高人说孩子两岁前有劫,需藏着才能度过,这事是真的吗?”   周老将军闻言,意味深长的看向季听。   季听面不改色:“他生下来就孱弱,万事自是得小心些,如今两岁已经过去,便没什么好隐瞒的了。”   参将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李壮嘿嘿一笑:“难怪卑职上次问起殿下可有属意的储君人选,殿下那般坚定的说有,原来是这样啊。”   “你可别胡说,传出去旁人还以为本宫觊觎皇位呢,”季听款款坐下,“都坐吧,阿简,请爷爷坐下,爷爷抱着你很累。”   “爷爷坐。”阿简乖巧的搂着周老将军的脖子。   周老将军脾气爆,一言不合就揍人,家里的孙辈重孙辈没一个不怕他的,这还是第一次有孩子这般同他撒娇,一时间惹得他心都化了,乐呵呵的到桌前坐下了。   他一落座,其他人也不客气了,很快便围着桌子坐了一圈。他们同季听说着话,心思都放在阿简身上,看到阿简有灵气的模样后,心里都知道该如何做了。   “周老将军,能否让卑职抱抱未来的储君?”李壮询问。   周老将军斜睨他一眼:“等老夫不想抱了就给你。”   “……那我今日还能等得到么。”李壮忍不住嘀咕。   周老将军想揍他,但一对上阿简水汪汪的眼睛,便默默收住了手。   堂上静了片刻,周老将军才缓缓道:“既然有了真正的先皇后代,那储君之位便不能再落到宗室侯门中去了,我这几日会上奏请求立储,你们也早些做好准备。”   “是。”众人纷纷应下。   季听扬唇:“那便劳烦诸位了。”   “好说好说,于臣等而言,小殿下也是最好的储君人选。”李壮嘿嘿笑道。   季听含笑点了点头,正要说话,就听到周老将军道:“事不宜迟,我这便回府写奏折,对了,这孩子叫什么名字,奏折中是要提及的。”   季听脸上的笑一僵。   “说啊。”周老将军性子风风火火,说要回去写奏折,此刻便半刻钟也待不下去了,见季听一直不说话,便有些暴躁。   在他的催促下,季听尴尬开口:“小名叫阿简。”   “大名呢?”周老将军问。   季听:“……”   屋子里静了片刻,周老将军咬牙切齿:“别告诉我,你至今未给孩子取大名!”   “……我这不是,忘了么。”季听有些心虚,她以前想着大名等申屠川来取,结果人家父子相认后,她便把这事抛到了脑后,以至于如今阿简还只有一个小名。   周老将军深吸一口气,脑门青筋都要暴起了:“你现在给我取!”   “这这这东西哪能随便想一个,要不我明日告诉您吧。”季听赶紧劝,一边劝一边还不忘给阿简使眼色。   相当贴心的阿简立刻端起茶杯,双手乖乖的端着递给周老将军。   好不容易把周老将军送走,季听立刻着褚宴去了趟申屠川府上,没多久申屠川便来了。   “赶紧给阿简想个名字,”季听皱眉,“马上武将们便要拥他为储君了,到如今没有一个大名该怎么好。”   申屠川蹙眉:“没有大名?阿简不是?”   季听叹了声气,只好把自己当初的打算跟他说了,说完又有些懊恼:“生完阿简后,我总觉得自己脑子不够用,如今竟是连这般重要的事都能忘了。”   “没事的,现在取名也不晚。”申屠川低声安抚。   季听撇了撇嘴:“那你想取个什么名字?”   申屠川沉思片刻:“季清,你觉得如何?”   “季清?”季听扬眉。   “海晏河清,爹的夙愿,”申屠川含笑看向她,“我亦希望他清明一世,不受奸人蛊惑。”   季听定定的看着他,半晌轻笑一声:“这个名字好,季清……只可惜不能随你姓了。”凛朝是季家的江山,阿简一旦姓了申屠,那便同储君之位无缘了。   “跟不跟我姓没什么重要的,我只求你们母子平安。”申屠川说着,伸手将她抱住。   季听心中动容,也默默揽住了他的腰,两个人静了片刻,申屠川突然开口:“季清如今也有大名了,是个成熟的大孩子了,能让他一个人睡吗?”   “……不能。”   “……”   因为季听的无情,申屠川最后只能板着脸回府,继续为他的夫人孩子筹谋天下去了。季听将名字写了下来,交给小厮送去了周府,亦给其他武将也送了一份。   两日后,朝堂上。   许久没有上朝的周老将军跪下:“求皇上为稳固江山着想,尽早立下储君。”   他一开口,其余武将也跟着跪下,而文臣那边稍作犹豫,竟然也一同跪了下去,其余没有下跪的,一看情况不大对,也只能迫于形势跟着附和,满朝文武,竟然只剩申屠川一人站着。   “求皇上为稳固江山着想,尽早立下储君。”   季闻自从知晓季听有了孩子后,本来已经好转的身子突然病情加重,如今需要太监在旁边扶着才能坐稳。他看着跪下的满朝文武,一时间大怒:“你们、你们是要造反吗?!信不信朕杀了你们!”   这一次无人应声,但也无人起来。   他深吸一口气,恨恨的看向申屠川:“你呢?你作何想?”   “臣听皇上的。”申屠川垂眸。   季闻冷笑一声:“好一句听皇上的,朕听闻长公主那孩子,可是同你长得有七八分相像啊!”   “回皇上的话,臣去过长公主府上两次,但她没让我见孩子。”申屠川直接承认了阿简是他的,文臣们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是彻底踏实了。   季闻气得手指都在发抖,半晌冷笑一声:“好,你们都好……要朕立储是吧,好,永伯侯家的幺子是个远近闻名的神童,不如朕将其过继来,立个太子如何?”   永伯侯没想到还有自己的事,顿时汗都要下来了,然而即便知道这事成不了,他心里还是忍不住期待一下。   然后周老将军亲自打破了他的期待:“皇上不可,若是皇室无人,自然只能选宗室子,可如今有皇室血脉,皇位自是不能旁落。”   “你的意思,朕只能立季听的儿子做储君?”季闻怒极反笑。   周老将军垂眸:“臣等并非逼迫皇上,若是宫中有皇子可以继承,臣等定然不敢求皇上立季清为储君,可如今先皇血脉只有他一人,臣就是死,也不能看着皇位由宗室子继承了去,还望皇上三思。。”   “还望皇上三思。”朝臣齐齐开口。   季闻眼睛都红了,许久之后突然冷静:“朕还从未见过,文臣武将有这般和谐的时候,申屠川和季听真是好大的本事。”   朝堂之上无人应声。   不知过了多久,他朝李全招了一下手,李全忙搀扶着他离开,他浑身无力的走下台,这才淡淡说一句:“朕这些日子身子不适,还未曾有空见那孩子,既然如今要立储了,不如将他带进宫来,也好给朕瞧瞧。”   “臣也并未见过,过两日便是宫宴,不如皇上请长公主携子前来,让臣等也一睹尊容。”申屠川突然道。   季闻眼底闪过一丝嘲讽:“申屠爱卿这般说,是怕朕会对孩子不利?”   “臣不敢,臣只是想借皇上的光,也看看那孩子。”申屠川淡定回答。   季闻冷笑一声离开了。   申屠川松了口气,待周老将军看过来时,朝着他微微颔首。   两日的时间很快便过去了,宫宴当日下午,季听为阿简仔细收拾了一番,打扮得贵气十足,自己才上了妆,母子二人一同往宫里去了。   因为收拾孩子花费了太长的时间,两个人虽然紧赶慢赶的,还是成了宫宴上最后到的人。   当她牵着阿简的手出现在宫宴上,所有人都朝他们看了过来,阿简看到申屠川后眼睛一亮,但一想到娘亲要他装不熟的事,只好忍下了同爹爹打招呼的心思。   季听含笑领着阿简往前走,任由那些人盯着看。被这么多身着官服的人盯着,若是换了普通孩子,早就吓得哭了,但阿简却是落落大方,甚至还会对这些人笑,等到了周老将军跟前时,更是礼貌的唤了一声:“爷爷。”   周老将军顿时哈哈大笑:“乖,去坐吧。”   “是。”阿简应了一声,便跟着季听去最上峰的客座上坐下了。   他们一坐下,季闻便在张贵妃的搀扶下走了出来,张贵妃一看到奶呼呼的阿简,眼睛差点放出光来,但还是匆匆低下了头,不敢露出一丝破绽,倒是季闻看到阿简后顿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狠厉。季听脸上的笑意淡了下来,默默牵住了阿简的手。   季闻坐定,才咳嗽几声问:“这便是长公主的儿子?”   “回皇上的话,此子名叫季清,”季听说着低下头,“清儿,给皇上舅舅请安。”   阿简对季清这个名字还不怎么熟,但也知道娘亲在叫他,于是乖巧的站了起来,对着季闻慢吞吞的跪下:“清儿给皇上请安。”   身子小小的,动作还不熟练,可贵在毫不怯场,说话也落落大方,一看就是个极为聪慧的。众臣子交换目光,显然对他都十分满意。   季闻冷着脸叫他起来,接着嗤笑一声:“季清?他明明是申屠家的后代,为何要姓季?皇姐是安的什么心啊?”   季听含笑道:“先皇生前说过,臣虽为女子,但可享男子权力,臣让这孩子冠母姓,自然也是合情合理。”   “先皇是说过这话,可自古以来也没说公主的孩子能随皇室姓的。”季闻面无表情。   季听勾唇:“自古以来也鲜少有将虎符兵权交给公主的,先皇不还是交给了臣?”   季闻脸色一变。   “所以皇上何必要拘于小节,”季听扫了他一眼,“倒显得小气了。”   “你放肆!”季闻怒极。   然而季听懒得搭理她,拉着阿简款款坐下,由着他自己生气去。   “阿简不喜欢舅舅。”阿简小声嘀咕。   季听失笑:“那就不喜欢他。”   “好。”阿简乖巧的点了点头。   被季听顶撞之后,季闻稍微安分了片刻,季听便和阿简一起用膳,吃到一半时阿简突然困倦,倚在她身上要睡不睡的。   “清儿困了?”季闻扬眉,“张贵妃,你带清儿去休息。”   季听和申屠川同时一顿,其他臣子的声音也立刻小了下来,大殿之上突然安静。   张贵妃为难的看向季听,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做。正当她犹豫起身时,季听突然道:“不必了,臣带了随从,叫随从带回家睡便好。”   “何必这样麻烦,宿在宫里也是一样的,”季闻面无表情,“再说等立了储君,清儿也要入主东宫,到时候一样要同你分开。”   “那就等他做了储君之后吧,”季听笑笑,“在没成储君之前,还望皇上能再给我们母子一点时间。”   “朕今日若一定要将他留下呢?”季闻死死盯着她。   季听脸上的笑意淡了下来:“皇上为何执意如此?莫非是宫中有人妖言惑君?若真是如此,那臣恐怕不能袖手旁观,定要掘地三尺将蛊惑皇上的人给找出来不可。”   清君侧,最理直气壮的夺位手段,偏偏如今的季闻无人可依,他那点暗卫和禁卫军都不够她的大军塞牙缝的。而最重要的是,他又如何能保证,他所有的人马能对他忠心耿耿?   季闻气得手又发抖了,忍了片刻后深吸一口气,笑了笑道:“朕不过是同皇姐说笑,皇姐怎么还扯远了?”   “臣也是同您开玩笑呢。”季听轻笑一声,一抬头就对上申屠川深沉的眼眸。   ……他啥意思?   季听顿了一下,目光移至他的杯盏,看到里头的酒没动后,又看向他的盘子……谁给他吃的醉蟹?   她嘴角抽了抽,木着脸叫人将阿简送出了宫,自己则留下继续用膳。   被她威胁后,季闻倒是不敢再挑衅,只是还会故意恶心人:“皇姐,朕一直没机会问,朕前些日子送给你的那些美男,你可还喜欢?”   季听木着脸:“不喜欢,已经打发了。”如今满朝文武都听她的,她懒得再以好颜色伺候季闻。   季闻眼底闪过一丝冷光,但看到申屠川黑着的脸后,还是愉快的说一句:“皇姐不喜异域风情,朕这里倒有几个年轻俊俏的凛朝人,待皇姐走时,不如一并带上吧。”   “多谢皇上,一切等宴会后再说吧。”季听似笑非笑,倒没有直接拒绝,以防他待会儿再出幺蛾子。   她这般说了后,季闻果然彻底安分了,她心情愉快,一时间不小心吃多了酒,吃得脑子都有些疼了,只好起身去偏殿休息。   偏殿的宫人都被她遣退了,她一个人倚在软榻上歇息,不多会儿听到门口传来动静,便闭着眼睛道:“下去,这里不用人伺候。”   她说罢便继续昏昏欲睡,直到脚踝被握住,才猛地惊醒。   当对上申屠川那双深沉的眼眸时,季听愣了一下:“你做什么?”   “宫宴无聊。”申屠川开口。   季听叹了声气,有些头疼的看着他:“不过是半只醉蟹,你便成了这副模样,不觉得十分窝囊么?”   “殿下方才威胁季闻的时候,煞是好看。”申屠川认真的驴头不对马嘴。   季听眯起眼睛:“所以呢?”   “我想……”   “你不想,”季听面无表情,“这里是皇宫。”   “我在门口留了人,不会有人打搅。”申屠川说罢,便褪开了她肩上的衣衫。   季听无语的抓住他的手:“别闹。”   “听儿。”他开口唤了一声。   季听的心瞬间软了,半晌轻叹一声,松开了他的手。   衣衫落下,偏殿内烛光摇曳纠缠,将二人的影子映在墙上,影子们融为一体,难舍难分。   半个时辰后,季听从偏殿出来腿脚都是软的,咬牙切齿的骂了申屠川一句,趁着夜色偷偷离开了。   申屠川一人独坐在偏殿内,渐渐的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后咳了一声,耳尖突然红了大半。 第144章   是夜。   宫宴已经结束,朝臣们已经离开,宫里却没有因此静下来,反而传出更大的响动,所有殿外伺候的宫人们都瑟瑟发抖,生怕砸东西泄愤的人会迁怒到自己身上。   又一个花瓶摔在地上,张贵妃哭着哀求:“皇上,您冷静一点啊皇上!”   “你!你要朕如何冷静,”季闻气得眼珠子都红了,面部扭曲得仿佛八十岁老者,“朕的江山都要拱手让人了,你要朕如何冷静!”   “……怎么会呢,您只是立储,又非退位,这江山还是您的啊。”张贵妃劝说。   季闻狞笑:“还是我的?等她的儿子做了储君,你当她还会留我性命?”   “皇上,您怎么会这么想,你们可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弟啊!”张贵妃继续嘤嘤嘤。   季闻呼吸急促,身体也不断发抖:“是,是亲姐弟,可那又如何,若不是因为她,朕这辈子也不会活得如此窝囊!不行……这皇位是我的,我不可能交给她……”   他一直重复最后两句话,双眼无神的模样好像失心疯,张贵妃忍了忍,才没露出不耐烦的神色,只是咳了一声好言相劝:“皇上,时候不早了,您也累了,还是早些歇下吧。”   季闻茫然的看向她,突然抓住了她的胳膊:“我不能把皇位让给她!我不能!”   “……没人叫您把皇位让给她,”张贵妃的胳膊被掐得生疼,却还是要挤出一丝微笑,“您早些睡吧,睡醒了您还是皇上。”   说完,她看向李全:“还不快带皇上下去歇着。”   “是。”李全唯唯诺诺的应了一声,上前小心搀扶着季闻,“皇上,您该休息了。”   季闻还在失神,闻言下意识的跟着他走,李全看了张贵妃一眼,便扶着季闻走了。张贵妃轻呼一口气,皱着眉头快步回到自己寝宫,一进门便将袖子挽了起来,看到胳膊上印着的手指印记后,她的唇抿得紧紧的。   “娘娘,奴婢给您擦点药吧。”宫女小心的问。   张贵妃轻叹一声:“不了,皇上不喜欢闻药油味,若是让他嗅到了,定然会发怒的。”   宫女闻言只得作罢,只是等其他宫人退下后,有些心疼的扶着张贵妃坐下:“皇上也真是,半点都不心疼娘娘。”   张贵妃冷笑一声:“他除了心疼自己,还会心疼谁?”   宫女没敢接话,只是为她倒了杯热茶。张贵妃端起茶杯轻抿两口,正要说些什么,就听到外头来报:“贵妃娘娘,李公公求见。”   张贵妃愣了一下:“他不是带皇上去休息了吗?怎么突然来本宫这儿了?”   “应该是皇上让来的吧,奴婢请他进来?”宫女问。   张贵妃微微颔首:“传吧。”   说罢,她将茶盏放下,等李全进来之后缓缓问:“公公前来所为何事?”   “回娘娘的话,奴才奉皇上之命,召娘娘前去侍寝。”李全恭谨道。   张贵妃愣了一下:“自打皇上昏迷醒来后,精神便愈发不好,这段时日从未召过本宫,今日这是怎么了?”   “奴才也不知道。”李全说完顿了一下,看了一眼周围的人。   张贵妃蹙眉:“你们都下去吧。”   “是。”宫人们鱼贯而出,房间里很快只剩下张贵妃和李全二人。   李全压低了声音:“皇上方才召了暗卫,也不知说了些什么,之后便叫奴才来召贵妃娘娘了,奴才总觉着,此事有些蹊跷。”   张贵妃沉默了,许久之后缓缓开口:“不论是什么蹊跷,本宫总不能不去,罢了,李公公带路吧。”   “是。”李全也知道张贵妃不可能推脱,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于是缓声答应,先一步出去等着。   张贵妃把宫女们又叫进屋,梳洗一通后便朝季闻寝宫去了。   天气愈发冷了,夜间的皇宫更是冷得叫人骨头疼,张贵妃坐在步辇上,看着周遭高高的宫墙,只觉得手脚都不是自己的了。   步辇很快便停在了寝殿前,张贵妃抬脚下去,叫宫人扶着走到殿门前:“臣妾给皇上请安。”   “进来。”季闻沙哑的声音响起。   张贵妃垂眸:“是。”   门打开,汤药的苦味铺面而来,张贵妃却好像习惯了一般,安静的走了进去。李全忧心忡忡的看着她走进寝殿,纠结半天后转身离开了。   寝殿内,季闻一身明黄里衣,含笑坐在龙榻之上。张贵妃对上他的眼睛时,心神一阵恍惚,她记得季闻还是王爷时,便曾这样对她笑过,那时候也是极冷的天儿,可她却觉得暖意十足。   那是父母走了之后,第二个对她笑得如此温暖的人,只可惜她之后再也没见过他那样的笑容。   “愣什么神,还不快过来。”季闻沉声道。   张贵妃回神,不动声色的走到他身边坐下:“皇上的心情怎么突然好了?”   “你如何知道朕心情好了?”季闻握住她的手。   张贵妃轻笑一声:“臣妾已经许久没有见过皇上笑了。”   季闻顿了一下,不久后叹息一声:“这段日子真是委屈你了……”   “臣妾不觉得。”张贵妃低下头。   季闻温柔的看着她,许久之后突然道:“朕方才不知怎的,突然想起你刚进王府那日,朕刚一进门便听到你的笑声,爽利得仿佛假小子一般,这些年你长大不少,也懂事了,只是没见你再如当初那般笑过。”   张贵妃不好意思的笑笑:“臣妾那时候不懂规矩。”   他不提,她都要忘了自己也曾那样快乐过。也是,当初进王府虽然只是为了远离哥嫂,可当看到眉眼温润的季闻,心底也是极为欢喜的,只可惜她以为得觅良人,最终却一次次伤心。   他对她的喜欢,从来都是对小猫小狗一般的,他从不在乎她想什么,只要她足够听话。而她在明白这些后,也变得足够听话,只是那点少年时的喜欢,到底是消磨殆尽了。   她兀自走神,季闻突然热切开口:“虽是不懂规矩,可朕却极为喜欢,嫣儿,你再如当初那样对朕笑笑可好?”   张贵妃僵了一瞬:“臣妾都这般年岁了,如何还能像小姑娘一般笑?”   “你试试。”季闻死死盯着她。   张贵妃尴尬开口:“哈……哈哈……”她真是要疯了!   季闻显然不满意,但似乎顾及什么,还是扬起唇角道:“你笑得很好。”   “……多谢皇上。”张贵妃感觉他神神叨叨的,心里一时有些膈应。   季闻还在盯着她看,看得她毛骨悚然,逃跑的冲动极为强烈。   “时候不早了,咱们歇下吧。”季闻突然道。   张贵妃低低的应了一声:“是。”   季闻深深看了她一眼,亲自走去灯台前,将蜡烛一个一个的盖灭。张贵妃看着他枯槁的背影,小声的说一句:“皇上,臣妾来做吧。”   “不必,你躺下,朕灭完灯便去临幸你。”季闻声音依然温情,只是眼底淡漠一片。   张贵妃愈发不安,但也只能按照他的吩咐躺好。随着灯烛的减少,寝房里渐渐暗了下来,很快就陷入一片黑暗,她默默盖好了被子,不安的唤了一声皇上。   “别怕,朕这就过来。”季闻开口道。   张贵妃轻轻应了一声,在黑暗中隐约看到一道身影朝自己走来,她抿了抿发干的唇,静静等着接下来的事,然而当他将她身上的被子掀开,一只大手握住她的肩膀时,她突然惊叫:“你是谁!”   “安静!”   季闻的声音急急的从灯台那边传来,张贵妃怔愣的看了抓着自己肩膀的人一眼,回过神后立刻尖叫起来:“救命!救命!”   “闭嘴!”季闻气急败坏,“你想将所有人都引来吗?!”   “皇上救我!皇上……”张贵妃惊惧至极,竟然向季闻求救,当那人去解自己的衣带时,她拼命挣扎,眼泪从眼角不断溢出。   季闻急恼的走上前,吩咐那人:“把她嘴捂住,别让人听到声音。”   “是!”那人立刻用枕头捂住了张贵妃。   张贵妃拼死挣扎,死死抓着身上的衣裳,那人不得其法,只能强硬将衣衫撕开。   当肩膀上的布料传出破裂的声音,张贵妃绝望得颤抖,而一旁看着的季闻却是极为兴奋,连声音都跟着高了起来:“贵妃你安心受着,你放心,待你怀了孩子,我便封他为储君,等到朕百年后,你的儿子就是皇帝,你等着……”   张贵妃的嘴被枕头死死捂住,只是发出呜呜的声音,那声音不像人的哭声,倒像是动物被逼到绝境的哀嚎。外衣被撕碎,只剩下小衣堪堪挡在身前,她崩溃的大叫一声,牙齿咬在了舌尖之上。   哐!   门被踹开,季听闯了进来,殿外的灯笼光照进来,将里面不堪的一幕照得清清楚楚,季听脑子轰的一声,冲上去踹开那人,将张贵妃紧紧抱在怀里。   她气得浑身发抖,回头冷声吩咐褚宴:“杀!”   季闻看到她时惊慌一瞬,听到她的话立刻怒极:“你敢?!”   话音未落,褚宴便冲上去一刀将那人刺死,血溅了季闻一脸,季闻气得手都开始颤抖:“你们、你们好大的胆子,来人!有人造反!”   张贵妃还在颤抖,惨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季听面无表情的用被子将她裹紧,抬头看着季闻淡淡开口:“我本来想多留你两天。”   “……你、你什么意思?”季闻愤怒。   季听没有回答他,而是看向了他身后的申屠川:“都解决了吗?”   “暗卫两百人,杀了一百七,还有三十人下落不明,”申屠川脸上尽是鲜血,人却没有受伤,平静和她对视,“但也掀不起什么大风浪了。”   “申屠川!”季闻咬牙切齿,“原来这些年你一直都在骗朕,你这个狼子野心的狗贼!”   季听当他是空气,只管和申屠川说话:“皇宫呢?”   “已经控制住。”申屠川回答。   “不可能!”季闻十分激动,“不可能的!就算没有暗卫,你们也不可能控制住皇宫,朕、朕还有禁卫军……钱德!钱德!”   外面却没有半点声音。   “钱德!”季闻不死心的转身要走,却被褚宴用刀挡住了去路。   “皇上找钱统领之前,为何不仔细想想,我等是如何悄无声息入宫的。”褚宴面无表情。   季闻愣了愣,不敢置信的往后退:“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季听对他已经厌恶至极,半点都不想听他说话,再看张贵妃还抖个不停,便温柔的询问:“嫣儿,我有些饿了,你寝宫可还有桂花酥?”   季闻听到她熟稔的语气,一时间愣在了原地。   张贵妃双眼空洞的看向季听,好半晌才回过神:“桂花酥?”   “对,我想吃你亲自做的。”季听扬唇,说着和殿内气氛完全不符的话。   张贵妃讷讷的应了一声:“我、我去给你做。”说完她就要起身,想到自己没穿衣裳后僵住。   季听忙劝道:“不急,待我叫人……”   话没说完,一件外衣便落在了床上,季听抬头看向将外衣放在床上的申屠川,半晌点了点头:“多谢。”   “若是做了桂花酥,记得给我留一块。”申屠川淡淡开口。   张贵妃神情微动。   “我也要,多放糖,我喜欢吃甜的。”褚宴也突然说。   这几人像是完全没注意到她如今的处境,非但没有或同情或小心的情绪,反而像使唤丫鬟一样使唤她。   但张贵妃不知为何突然就没那么难受了,仿佛她刚才经历的也只是一件小事。她脸上的血色微微回了些,在季听的照顾下穿上申屠川的外衣,低着头和季听一起出去了。   二人往外走时,张贵妃察觉到一道强烈的视线停在自己身上,她顿了一下回看过去,对上季闻仇恨的目光后厌恶的别开脸,面无表情的跟着季听离开了。   她们两个走后,申屠川的脸上便没了半分情绪,他淡漠的看向还在发呆的季闻,残忍的将一切告知他:“宫门是钱德开的,宫里大多数人根本不知道我们来了,更别说宫外那些大臣,即便知道了,也无人会来救你,季闻,你已孤立无援。”   “所以呢?你们想杀了朕篡位?”今晚想出借种的法子后,他便突然有了希望,结果这希望来了不到半个时辰,便被生生打碎,季闻如今已经临近疯狂。   申屠川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是要杀了你,但要在你立了诏书之后。”   季闻愣了愣,随后大笑起来,笑得太过呛住了,又扶着椅子喘息:“申屠川啊申屠川,枉朕还以为你有多聪明,你都说要杀朕了,朕横竖都是死,为何要死之前遂了你的心愿,立你的儿子为皇帝?”   他的表情一变,突然凶狠起来:“你想都不要想,若朕死了,你们便要永生永世背负弑君夺位的骂名,不论你儿子将来做多少丰功伟业,他都洗不清身上的罪孽,我就是要这样恶心你们,你们一辈子都别想摆脱我!”   说罢,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又开始大笑起来。   “我拿到了你成玉关外动用暗卫屠杀百姓的证据。”申屠川突然道。   季闻猛地消音,怔愣半晌后否认:“不、不可能……”   他话没说完,申屠川突然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佩,那是暗卫的身份牌,每个暗卫身上都有,他拿着的这块,正是当初死在成玉关的暗卫身上的,季闻看到后瞬间愣住。   “你自认做得天衣无缝,无人会知晓这个秘密,可偏偏忘了,暗卫的身手便是他们最大的证据,”申屠川眼底泛红,恨意再也无法掩盖,“我从那些死在成玉关的暗卫身上,找到了无数可以证明他们身份的证据,只要交给大理寺,三日必出结果。”   季闻暴怒:“你撒谎!朕没有派人去……”   “还有郊县屠城一案,你将罪名都推到了副统领身上,可却忘了自己写过的书信,如今被他一个友人保管,只要公布出来,所有人便会知晓,副统领只是一把刀,你季闻手中的刀,”申屠川定定的看着他,“我找到的还不止这些,你登基以后做下的所有蠢事恶事,证据摆满了一间库房,任何一件拿出来,都能让你被唾骂千年。”   “你若是敢公布,朕就杀了你!”季闻疯狂的扑上去,却被褚宴一脚踹倒,趴在地上再也动弹不得。   “那就要看你的诚意了,”申屠川不紧不慢的开口,“是遗臭万年的死,还是留一分体面的死,全看你如何选择。”   季闻死死的盯着他,许久之后笑了一声:“你以为这样我就会妥协了?我不会写诏书,我的名声不好,你们也别想好!”   “我似乎从未同你说过,我有一门独门技艺,便是模仿人的字迹,你猜这些年许多没交到你手上的奏折,最后都是怎么处理的?”申屠川看向他。   季闻愣了一瞬:“你……”   “你若是不写,我可以替你写,只不过担点风险,但你要承受的,便是千载万载的骂名。”申屠川淡淡开口。   季闻气得脸都青紫了,半个字也说不出口,申屠川看了褚宴一眼,褚宴便去拿了纸笔,放在了他面前。   “记住了,将诏书日期往前写三个月。”申屠川淡淡开口。   褚宴顿了一下:“三个月前阿简的身世还未公布,这样写会不会叫人起疑?”   “没让他写阿简。”申屠川回答。   褚宴愣住。   另一边,小厨房中。   季听看着换好衣裳后忙碌的张贵妃,半晌缓缓道:“嫣儿,今晚跟我走吧。”   张贵妃顿了顿:“皇上今晚是不是要死了?”   季听没有说话。   “我不走,”张贵妃低头,“我不能走,他死了之后,我要主持大局,世人皆知你我不和,只有我代表他将皇位传给阿简,那些人才会相信。”   “你不需要做到这等地步。”季听蹙眉。   “今晚若非为了我,你也不会仓促起事,”张贵妃看向她,“我不过是以德报德罢了。”她不傻,知道季听为了保护她,将所有事生生提前了,这其中冒了多大的风险,她比谁都明白。   季听见她执意如此,也只好答应了:“我会叫人守着你,你若是害怕,再出宫也不迟。”   “知道了,”张贵妃说着,将刚出锅的糕点递到她手边,“你尝尝。”   季听笑了笑,刚伸手去拿,申屠川便进来了。她停下手:“都解决了?”   “诏书已写,季闻还活着,”申屠川回答完,便自己去拿了块糕点,“只等殿下处置。”   恨了许久怨的许久的人突然要付出代价了,季听以为自己就算不高兴,也不会多难过,可却蓦地想起他幼时跟在她屁股后面转悠的日子。   季听不说话了,申屠川也没有打扰,厨房里一时间只剩下柴火哔剥的声响。不知过了多久,一直安静的张贵妃突然道:“给皇上个痛快吧。”   季听看向她。   张贵妃勉强笑笑:“我这里有无色无味的药,是当初送绿芍离开的那种,臣妾斗胆,求殿下给臣妾送他离开的机会。”   季听静了许久,突然笑了一声:“兜兜转转,竟还是这样的结局,只不过我与他换了身份而已。”   不,也有不同,至少当初申屠川送的毒药,并非是真的毒药,而嫣儿这次,势必是要他死的。   “殿下?”张贵妃不解。   季听看向她:“你当真要去?”   “是。”张贵妃垂眸。   季听微微颔首,忽略自己发颤的手指,平静的说一句:“那你去吧。”   “是。”张贵妃应了一声,亲自去准备了毒药,端着便往寝殿去了。   今晚第二次回来,心境却是不同了,她推开门走进屋,便看到季闻颓丧的坐在地上,季闻听到动静抬头,看到是她后嘲讽一笑:“你来了?”   “臣妾来送送皇上。”张贵妃温婉的走到他跟前。   季闻看到她手中的药,脸上的笑意淡了下来:“朕竟不知道,你何时同季听这般要好的。”   “臣妾的事,皇上不知道也正常。”张贵妃说着,将汤药放在了地上,自己也跟着坐在了他对面,全然没有了刚才吓得魂不附体的样子。 第145章 正文完   寝殿之中,灯火摇曳。   季闻死死盯着地上那碗汤药,许久之后笑了一声:“……朕专宠你这么多年,没想到竟专宠出个仇人。”   “臣妾多谢皇上这些年的厚爱。”张贵妃表情未变。   季闻伸手拨了一下汤药,讥讽的看向她:“你便是这样谢的?”   张贵妃不语。   许久之后,季闻像卸了力道,脸上的嘲讽一扫而空,只是淡漠的说一句:“你太让朕失望了,朕先前一直觉得,即便整个凛朝都不向着朕,至少还有你,朕的贵妃,会无论何时都同朕站在一边。”   张贵妃神情微动,半晌才缓缓开口:“臣妾以前确是向着皇上的,哪怕长公主殿下对臣妾有救命之恩,臣妾也愿意以命还恩,可刚入王府那段时日,臣妾确实是向着皇上的,若你二人要臣妾选一人生,臣妾定然会毫不犹豫的选皇上。”   “哦?那你是什么时候变了,变成不再以朕为先?”季闻死死盯着她。   张贵妃平静的同他对视:“臣妾也不大清楚,或许是皇上亲口承诺臣妾不再纳妾,却转眼抬了两个姨娘的时候,也可能是臣妾被太妃们刁难,皇上只要臣妾忍忍的时候,又或者是宫中来了刺客,皇上逃走时忘了臣妾……”   张贵妃声音突然哽住,半晌垂眸轻笑一声:“这样的事太多了,一桩桩一件件,臣妾不想再提。”   “所以你怨恨朕,即便朕给了你贵妃之位,给你家人无上荣宠,你依然怨恨朕。”季闻呼吸有些急促。   张贵妃唇角扬起一点不明显的弧度:“皇上给臣妾贵妃之位,难道只是因为宠爱臣妾?”   季闻冷着脸:“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臣妾被封贵妃之后一直在想,皇上虽然宠臣妾,却没有多爱臣妾,为何宁愿被朝臣反对,也要封臣妾为贵妃,”张贵妃脸颊噙笑,眼底却一片悲凉,“后来臣妾想明白了,是因为后宫事务需要有人掌管,而皇上根基还不稳,若是将后宫大权交给母家强大的妃嫔,怕日后会生出变数,所以只能选一个身世不够好,但又有能力的人。”   她静静的看向季闻:“皇上的决定是英明的,可您在做这个决定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臣妾暂掌凤印犹如稚童怀宝招摇过市,多少人想置臣妾于死地,臣妾却连半点反击能力都没有,若非老天眷顾,说不定早已成为一捧黄土。”   “……朕护着你,谁敢动你?”季闻声音微哑。   张贵妃轻笑一声:“皇上可知道臣妾成为贵妃之后,单是遭人陷害都有多少次了?还有被下毒、被暗杀,被人威胁,这些事皇上可都清楚?”   季闻张了张嘴,一时间没有说出话来。   “皇上什么都不知道,皇上只知道后宫被臣妾管得井井有条,只知道臣妾足够乖巧、足够会讨皇上喜欢,别的事都不重要,包括臣妾的命。”张贵妃说起这些时,仿佛在说别人的事,声音没有半点起伏。   季闻像是被掀了遮羞布,一时间又有些恼怒:“你胡说!你、你不过是为你如今所做之事寻一个借口,所以才全盘否定朕待你的好,朕且问你,朕若不是喜欢你,为何今日要选你做储君的母后?!”   张贵妃没想到他还会提起今日之事,那种被羞辱的感觉再次涌了上来,她耗费极大的心力才克制住。   季闻见她不说话了,便以为她自知理亏,冷笑一声道:“朕先前不知你和季听早已经联手,还以为你们水火不容,朕自觉活不了多久,怕朕去后她会要你的命,才想到借种一事,一来可以保住朕的皇位,二来等朕走后,还能保你百年平安……”   “皇上当真是这样想的?”张贵妃打断他,眼底也开始泛冷,“若此事真的成了,只怕待臣妾怀孕之后,孩子生父会被立刻处死,而臣妾等分娩后,也是要被皇上杀了吧?即便并非臣妾本愿,可臣妾失了身,皇上还会对臣妾宠爱依旧?”   她声音里透着严厉,是季闻从未见过的模样。   季闻怔怔的看着她,终于哑声问一句:“所以你早就恨朕了,对吗?”   “臣妾从未恨过皇上,皇上有什么错,只不过是不够喜欢臣妾而已,可自从爹娘去了之后,这世上本就无人喜欢臣妾,臣妾早就习惯了的,自然也不会因此就恨了皇上。”张贵妃笑了,依然明艳如牡丹。   季闻看着她的笑脸,恍惚间仿佛回到了第一次见她的时候。   “臣妾不仅不恨皇上,甚至还很感激您,若非皇上当年选侍妾时挑了臣妾,臣妾或许就要被哥嫂卖了,是皇上救臣妾于水火,给了臣妾最体面的身份,”张贵妃眸中隐有泪光,“臣妾不恨皇上,只是不想陪皇上走下去了。”   她说罢,将地上的汤药往他面前推了一下。   季闻垂眸看着汤药,许久之后端起来一饮而尽:“我要见季听。”   张贵妃低头:“我不知道她愿不愿意见你。”   “她会见我,你去叫她。”季闻服完药,突然平静了。   张贵妃抿了抿唇,到底是乖顺的起身朝外走去,季闻静静的看着她的背影,想到大多数人对她的评价――   嚣张跋扈、目中无人。   他每次听到都不以为然,因为只有他自己知道,她在他面前有多温柔听话。他这一辈子,所求无非是明目张胆的偏爱,只有在她身边时,他才会感觉到这种爱意。   而以后,恐怕再也没有了。   “嫣儿。”他突然叫住她。   张贵妃猛地停下。   “我是个人渣,不配你的好,等我死了,你要好好的活着。”他说着,一股温热的血从嘴角流了出来。   张贵妃没有回头,轻轻应了一声后便离开了。   她的身影一消失,季闻呕的一声吐出一大滩血,趴在地上苟延残喘。   季听进来时,就看到他狼狈的趴在血泊中,像极了一条丧家犬。她静了一瞬,平静的走到他面前:“我来了。”   季闻听到她的声音艰难抬头,和她对视片刻后笑了一声:“到最后还是你赢了。”   季听静静的看着他,一句话也没有说。   “为什么,为什么凛朝要有皇室无女四代而亡的预言,为何你偏偏是第四代出生,为何在有了你之后,父皇还要生下我,”季闻唇角不断溢血,声音也有些含糊,“为何、为何生了我,却不疼我,总是处处偏心于你?”   季听的指尖掐着手心,平静的和他对视:“父皇从未处处偏心我。”   季闻笑了一声:“他给你兵权,给你入朝为官的权力,即便我做了皇帝,也要受你制约,难不成还不是偏心?”   “不是,他没有偏心,”季听别开脸,看着旁边地砖上的缝隙缓缓道,“他给我兵权,给我入朝为官的权力,不过是因为放心不下你,他知道你无力担起一国之君的重任,又不放心让旁人辅佐你,所以才会在临走之前给了我这么多,一来是想保我永世尊荣,二来是想护你皇位无忧。”   她说完静了许久,再次看向季闻,当看到他眼底的不信后顿了一下:“我知道你不相信我,但我要说的是,若非你处处紧逼,我曾做的打算便是等你皇位稳固,便上交兵权,辞官游历四方。”   季闻愣了一下,怔怔的看向她。   季听蹲下将他扶坐起来,掏出手帕擦了擦他唇角的血,季闻双眼已经模糊,只能勉强看清她的轮廓。   “你不信我是吗?可你想想,在你对我下杀手之前,我对你可有有半点不臣只之心?”季听哑声问。   季闻的双手紧紧攥紧,一句话也没说。   “闻儿,没人对不起你,你的父皇母后,你的皇姐,都拿你当自己的命一样疼爱,是你自己不肯放过自己,”季听一下一下的帮他擦嘴角的血,那血液却像永远流不完一样,刚擦干净又溢出新的来。   她的手指渐渐颤抖,声音却依然温柔,“幼时去上书房读书,是你偷懒不肯早到,父皇请周老将军教我们兵法,又是你觉得武夫之物不堪读,后来边关战乱,我率兵出征,你眼馋我的战绩,便也要上阵杀敌,却险些将命搭进去。你不愿承认自己天资不够又不肯努力,只好将自己的平庸怪罪于我太出风头,可是闻儿,事实如何,你当真不知?”   季闻已经说不出话来,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咽血声。   季听的手被他的血染红,握住他的手后垂下眼眸:“你怨恨父皇母后偏宠我,只是因为他们将一碗水端得太平,你想要偏爱,要所有人眼中只有你,可却没想过我也是父皇母后的骨血,是他们的亲生女儿,你过于偏执,一味的否定所有人,才逼得所有人离你远去。”   季闻胸口起伏激烈,呼吸却不怎么顺畅,只是双眼无神的盯着季听。   季听眼眶泛红,突然不忍心说他了。她握住他的手,季闻愣了一下,突然反握紧了她。   “算了,待你走后,我们便两清了,”季听眼睛隐有泪光,“见了父皇母后,不要再提起这些事,待再过个几十年,我也去了,咱们再一同向他们请罪。”   季闻握紧她的手,似乎想说什么,只是一张嘴就只往外溢血,只能勉强发出几个音节。   季听凑过去,只隐约听到他说:“对……不……”   他只勉强说出了两个字,剩下的便又归于含糊了,季听睫毛微颤,半晌低低的开口:“别道歉,别后悔,都走到今日这一地步了,安心的离开,别在最后关头留有遗憾。”   “嫣……嫣儿……”季闻睁大眼睛,颤巍巍的看着她。   季听沉默一瞬:“我会倾凛朝之力,护着她。”   季闻张了张嘴,还想再开口说话,只可惜一个字没说出口,便突然断了气,临死眼睛都还是睁着的。   东方亮起了鱼肚白,第一缕阳谷照进大殿内,季听沉默的坐在季闻身边。申屠川进来时,便看到她坐在脸色已经灰僵的季闻身边,正专注的盯着地上的砖缝看。   “听儿。”他低声唤了一句。   季听没动,只是淡淡道:“这寝宫以前是父皇的地方,我和季闻幼时经常来,那时候太皮,喜欢拿个小剪子戳地上的缝,很多砖都被我们戳出了窟窿,每次父皇骂我们,他便主动说是他一人所为。”   申屠川安静的听着。   “他小时候很乖,没什么主心骨,我叫做什么他便做什么,挨了骂也不恼,总喜欢笑嘻嘻的跟着我,夸我是天上地下最好的姐姐,你说他后来为何长成这副模样了?”季听不解的看向他。   申屠川沉默片刻:“人都是会变的。”   “也许吧,不管怎么说,他也付出了代价,那么多人的仇,总算是报了。”季听平静的看向还睁着眼睛的季闻。   申屠川握住她的手,将上面干涸的血迹一点一点擦干净:“时候不早了,听儿,咱们得快些。”   季听垂眸看着自己的手,申屠川同她闲聊:“他都跟你说什么了?”   “想道歉吧,也可能不是,”季听回忆了一下,“也提到了嫣儿,应该是要我照顾她。”   申屠川顿了顿:“他竟也提到了张贵妃。”   “嗯,提到了,”季听点头,“他对嫣儿的喜欢,比他自己想的要多,只可惜临了才明白。”   申屠川安慰的拍拍她的肩膀:“走吧,待寝殿清理干净,便要宣布他驾崩的消息了。”   季听沉默片刻,伸手覆上季闻的眼睛:“下辈子投个普通的富贵人家,别有兄弟姐妹,别有权势斗争,做个纨绔也好读个功名也好,平安顺遂就行。”   说罢,她便起身出去了。   半个时辰后,宫中哀钟长鸣,整个京都都朝着皇宫的方向跪拜。张贵妃面容枯槁,同李全一起拿着封存诏书的盒子出来,文武百官的心都悬了起来。   “李全,念吧。”张贵妃憔悴道。   李全应了一声,当着所有人的面将盒子打开,取出里面的诏书:“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身有疾,力不从心,时感不久于人世,为社稷太平、百姓安康,特立传位诏书以备不时之需,长公主凛庆为国效忠、鞠躬尽瘁……”   起初季听还面色平静的听着,慢慢的感觉到不对了,表情变得古怪起来,再去看申屠川,人家一脸淡定,显然早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特此下诏,传位于凛庆,期国泰民安,四海升平,钦此。”   最后一个字念完,在场的所有人都震惊了,朝臣中更是开始议论纷纷,张贵妃已经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再看季听的表情,比她也好不到哪去。   在一片议论声中,李全淡定的拿着诏书请大臣们传阅,当看到是季闻的亲笔后,众人更是惊讶。   张贵妃还在茫然,突然对上了申屠川的眼睛,她愣了一下回神,突然朝季听跪下:“臣妾参见新皇。”   季听愣了愣,一脸无语的想扶她起来,结果还没动,一边沉默的周老将军就跪下了:“微臣参见新皇。”   周老将军一带头,早就暗暗兴奋的武将们立刻跟着跪下:“微臣参见新皇。”   文臣们立刻看向申屠川,想看他怎么打算。   季听眯起眼睛,静静的等着他下一步动作。   申屠川淡定的迎着她的目光跪下:“微臣参见新皇。”   众文臣:“……”   虽然如今的小殿下是他的儿子,现在季听做了皇帝,将来他的儿子有可能继位……但要是季听有了新的孩子呢?!文臣们觉得申屠川疯了,才会不为自己的儿子争取,不过又觉得佩服,认定他能在这种时候放弃争权,乃是真正的淡泊名利。   不管怎么说,他们都以申屠川马首是瞻,见申屠川都跪下了,他们自然也跟着跪下。   当文武百官都下跪时,季听瞬间绝望,只能咬牙接了诏书。   应付完百官,她便直接把申屠川叫进御书房,冷着脸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叫季闻这么做的,阿简太小,朝堂之事还需你来,与其搞摄政那一套,不如直接做皇帝,也省得将来阿简大些了,有人会对他说闲话。”申屠川缓缓道。   季听深吸一口气:“谁敢对他说闲话?”   “前朝,后宫,都说不准,他若是皇帝,你摄政便是侵犯他的权力,他若是太子,你摄政便是理所应当,身份有差,想法自然有差,你做皇帝是最好的决定。”申屠川平静的说。   季听气恼:“那你也该先跟我商议!”   “事态紧急,我没时间。”   “放屁!你分明就是不想让我知道!”季听发火,“你就会先斩后奏!”   申屠川沉默一瞬:“殿下,我这次并非先斩后奏。”   “……你都把我拱上皇位了,还说不是先斩后奏?!”季听愤怒,“你当初怎么跟我说的?!”   申屠川:“我说让阿简做储君。”   “对啊,让阿简……”季听突然不说了。   申屠川一脸认真:“你做了皇帝,他就是储君了。”   季听:“……”   申屠川趁她无言,默默朝她跪下,季听皱眉:“你做什么?”   “参见新皇。”申屠川回答。   季听无语:“你方才已经拜过了。”   “不一样,”申屠川仰头看向她,漆黑的瞳孔中只有她的倒影,“臣这一次要拜的,是臣一人的君王。”   季听一愣。   “臣愿做听儿裙下之臣,一生一世,唯你一人。”申屠川说完,郑重朝她一拜。   季听静静的看着他,待他拜完之后朝他伸手,申屠川唇角微勾,便要去握她的手。   季听瞬间把手收回去,冷笑一声道:“怪不得非让老子做皇帝,合着是在觊觎皇后的位置,你做梦吧!朕是不会娶你的!”   申屠川:“……”他似乎,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