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也没成功和离》 作者:时三十   文案:   人人都道甄好有一门好姻缘,虽是商户女,却在裴慎落魄时招他成了上门女婿,   等到日后裴慎中了状元,后位极首辅,风头无两,   她也一飞冲天,成了首辅夫人,盛宠一生。   可只有甄好自己知道,裴慎捧着她,护着她,把她疼到了心坎里,唯独不爱她。   两人相敬如宾到老,直到死前,甄好终于后悔了。   甄好重生后,裴慎还是个穷书生,刚入甄家的大门。   甄好重生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想着该如何休了未来权倾天下的首辅大人。   ①男主不是不举也不是gay也不是女扮男装也不是太监=。=   ②小白文,甜宠,慢热慢热慢热   ③架空,就不要考据了吧XD   内容标签:种田文 重生   主角:甄好 ┃ 配角:裴慎 ┃ 其它:时三十 第1章   静默的室内,一点檀香袅袅萦绕,遮去了屋里头的药味。下人跪坐成排,少爷小姐垂着头呜呜流泪,唯有几个地位高些的贴身丫鬟忙进忙出。   甄好的意识已经有些模糊了。   甄好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她年数已大,身上小病不断,从前些年开始,身体便已经衰弱,直到如今,也是全凭最后吊着一口还咽不下的气,她才勉强撑着,等着裴慎回来。   先前丫鬟回来报过,说是已经通知了裴慎,老爷已经在赶回来的路上。   或许是临死关头,她才想起来很多事情,多到这一生都列列眼前。   外人常说,裴首辅的夫人是一等一的好运气,虽说是生成了商户女,可也江南富商,锦衣玉食,等到后来甄老爷病逝,临死之前也为她招了一个上门女婿,裴首辅是个有能力的,非但将甄家撑了起来,后来又考了功名,到如今位及首辅,连带着裴夫人也一飞冲天,从一个小小商户女成了首辅夫人,又得裴首辅百般爱护,百依百顺。   若说有什么不顺心的,大抵是生不出孩子。裴首辅下有两子一女,个个出类拔萃,可皆不是亲生,是裴首辅在外头抱来的养子。   可只有甄好知道,她不顺心的有很多事。   自裴慎入了甄家大门起,她的一颗心就落在了自己夫君上,但裴慎从来都不回应她。裴慎照拂她多年,只是因为当年甄家在他危难之际帮了他一把,甄老爷临终前,托裴慎照顾好她,裴慎便将她放在心尖尖上疼了那么多年。   她并非不能生,是裴慎不愿意与她生。从一开始,他们就没有同房过。裴慎固守君子之礼,不愿逾矩半步,是她在强求,却求而不得。   甄好求而不得了一辈子,到临终,她才终于后悔了。   是她对不起裴慎。   裴慎对她没有半点不好,她想要的,就全都捧到她面前来。可甄好想要的,只有他一颗真心。裴慎什么都愿意给她,唯独这个不给。   她一厢情愿拉着裴慎不撒手,耽误了裴慎多年,自己却心安理得地占据着裴夫人的身份,还以为有朝一日能打动裴慎,结果到头来,她竹篮打水一场空,可临死之前还有裴慎陪着,裴慎身边却空无一人。外人说裴首辅情深,后院只她一人,其实是甄好不愿意让其她人进来,而裴首辅洁身自好,在外更没有什么红颜知己。到头来,能陪在裴慎身边的,也就只有几个养子。   可她执迷不悟一辈子,到如今才惊觉醒。   甄好的意识已经有些模糊了。   她恍惚要沉入无边黑暗之中,眼前已经隐约有了遥远当年惊鸿一瞥,惊艳绝伦的青年的模样。忽然,丫鬟惊喜地叫了一声“老爷回来了’,甄好才猛然睁开了眼,强打起精神,奋力朝外看去。   裴慎匆匆从外头走来,坐到她床边坐下,紧紧抓住了她的手。   甄好已经说不出话了。她唯有抓着裴慎的手,眼睛也不敢眨,死死地盯着裴慎的脸,似乎是要将他永远记住。岁月流逝了多年,可裴慎身上仍有甄好最初心动过的模样,时间带去了裴慎身上的稚嫩,如今却仍有沉淀下来的魅力。   这才让她惦记多年。   “我来晚了。”裴慎安抚她:“我回来了。”   甄好摇了摇头。   临死之人丑态毕露,她在裴慎面前向来端庄自持,只愿让裴慎见到自己最好的模样,本应该不愿意见裴慎的。可到了这时候,甄好却也没那么多顾忌了。   裴慎垂着眼,虽无夫妻之实,可两人走过那么多年,哪里能无半点感情。如今忽遭至亲之人离世,哪怕是早有准备,他面上难免也露出几分伤心。他向来情绪内敛,这时候只能勉强忍住。   裴慎低声问她:“你还想要什么,我去找来。”   甄好仍旧摇了摇头。   她想要的,一辈子都没求到过。   最后能见到裴慎一面,甄好已经心满意足,她微微侧过头,远远看了几个跪地恸泣的孩儿一眼,再看向裴慎,却已经没了力气。   甄好攥着他的手,缓缓松开了手,缓缓闭上了眼。   她心中叹息:到底还是欠了裴慎一句道歉。   ……   ……   甄好是被外面的笑闹声吵醒的。   甄家是商户,没那么多规矩,底下的丫鬟们也没那么多顾忌,天儿一早,外头就已经热闹了起来,丫鬟们清脆的声音穿过门缝,钻入了甄好的耳中。   甄好下意识地皱起了眉头。   她年纪大了,已经不喜好热闹,院子里向来都是静悄悄的,底下丫鬟也不敢在她这个老夫人面前大声说话,更别说这般无礼。   甄好只觉眼皮沉重,她费劲睁开眼睛,直到看到眼前床幔,这才愣住。   入她眼中的是满目大红色,可她上了年纪以后,就不喜欢这样艳丽的颜色,穿衣也尽是素雅端庄,有谁敢不听她的吩咐,就这样换了她房中的布置?   就连裴慎都得先问问她的意见!   甄好愤愤坐起,却又一下子回过神来。   她不是死了吗?   她临死前还见了裴慎最后一面,仿佛也听到了几个孩子骤然升高的悲拗哭声,可如今……她这是在哪?   甄好茫然转头看去,却见肉眼所及之处,门窗上贴着大红色的双喜字,桌上还未燃尽的红烛,屋中处处都是大红绸子,瞧着倒像是个大喜日子的闺房!   甄好猛然倒吸一口凉气。   她一个老太太,怎么到了人家新娘子的闺房里头来了?!   甄好来不及想太多,连忙掀开被子下床,赤脚才刚踩到地面上,她的视线又停留在了自己的脚上。   甄好后退一步,坐在床沿上,翘起了自己的脚,到眼前仔细打量。   肤如凝脂,光滑白皙,脚趾头圆润可爱,一看就是个年轻姑娘的脚。可不光是脚,还有她的手,她的脸,甄好摸了摸自己,手指触及之处,没有一丝皱纹,她在屋中寻了一面铜镜,仔细打量,这镜子里头照出来的,可不就是个年轻的姑娘?还正是她自己年轻时的脸。   非但如此,连她的身体也变得轻盈了不少,哪里还有半分年迈的沉重?   甄好懵了。   她死了一回,竟是返老还童了? 第2章   许是听到了屋子里的动静,外头很快便有人敲了敲门。   丫鬟脆生生地问道:“小姐?您是不是醒了?”   甄好下意识地慌了一下。她贸然到了别人家新娘子的闺房里,若是被发现了,恐怕得遭殃。只是当她看到身上的红色里衣,她又发觉,外头那丫鬟叫的可能就是自己。   那丫鬟叫她什么?小姐?   镜中的脸是她自己的脸,她忽然变得年轻了,连着这称呼都变了?   甄好下意识地想:也不知道裴慎知不知道这事?   “小姐?”   甄好回过神来,咳了一声,试探地道:“进来?”   外头丫鬟端着铜盆走了进来,甄好探究地打量着她,却发现她格外眼熟,好像在哪里见到过。   “小姐,怎么了?”丫鬟不自在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是枝儿今天有什么不对?”   甄好惊讶:“枝儿?!”   “小姐?”枝儿更加疑惑。   甄好可总算是想了起来。枝儿是从小跟在她身边的丫鬟,后来也随她一起去了京城,只是活的比她短,早些年就去了。   难怪她见着面熟,眼前这水灵灵的小丫鬟,可不就是年轻时的枝儿?再看这间卧房的布置,不就是她年轻时候还在江南甄家的屋子?只不过是后来随裴慎去了京城,才再也没回来过。   甄好回过味来了,这里大概就是阴曹地府了。   她心中叹息一声,心中百般情绪,化作她上前一步,抓着枝儿的手拍了拍:“让你等久了。”   “小姐?”枝儿更加纳闷:“小姐您在说什么呀,奴婢也没等多久,姑爷先前出来时就和奴婢说了,小姐要多睡一会儿。”   甄好失声道:“姑爷?!”   “小姐您怎么了?昨日是您和姑爷的大喜日子,您不记得这个了?”   “大……大喜日子?!”甄好茫然地看了一圈周围,入目是满目大红色。她抓着枝儿手着急问道:“你说的姑爷是谁?!”   “当然是裴秀才了,小姐,难不成您还不止一个姑爷?!”   甄好当然知道她说的裴秀才是谁,可不就是裴慎?   甄好一下子懵了,她往后退了一步,茫然坐在了凳子上。   若是这里是阴曹地府,裴慎如何会下来?且不说他身体强健,无病无痛,还能再活个几十年,就算真的下来了,裴慎肯定也不会再与她做夫妻。   裴慎愿意和她做夫妻,那是她爹临死之前的嘱托,也是她强拽着裴慎不撒手,若是裴慎可以选,定是会躲她躲得远远的。   她只有过一次和裴慎的大喜日子,便是数十年前,裴慎还是个穷书生,入赘了她甄家,做了甄家的上门女婿。   甄好猛然惊觉起来,又连忙抓着枝儿问道:“现在是什么时候?”   枝儿想了想:“现在是辰时了。”   “我是问你,现在是什么年号了?”   枝儿惊讶:“小姐您怎么连这个都记不清了?如今是天和十年,昨天是您的大喜日子呢!”   天和十年!   甄好一下子没了话。   她和裴慎还见过皇位更替,她记忆中的皇帝,都已经不是现在的这个了!   原来她不是返老还童,也不是到了阴曹地府,而是回到了从前?   甄好一时怅然。   再看这周围满目的红绸子,她哪里能不明白,她这是已经回到了大婚之夜。就是从这日开始,她发觉裴慎不喜她,却还是执着地追着裴慎,往后纠缠了许多年,直到死前才后悔了。   她都已经后悔了,可为何又偏偏回到了这时候?   最后的那段日子,甄好吃斋念佛,想要让身体好一些,她每日求菩萨,没求到自己的病好,怎么菩萨还把她送回到这时候来了?!   若是更早一些最好,她也不要裴慎入赘了,省得以后裴慎还要被政敌捏着这件事情嘲笑。如今反倒是不上不下,让她又和裴慎纠缠上。   一辈子求而不得,甄好害怕了,这回能重来,她说什么也不能再将一颗心落到裴慎的身上,她得离裴慎远远的,各过各的舒坦日子,没了她,裴慎也能过得更舒坦。   甄好思绪转得飞快,她坐在挂满大红绸子的屋子里,连桌上的红烛都才燃了一半,新婚第二日,她就已经开始在想着关于和离的事情。   只是和离之前,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甄好记得,这个时候,她爹还没去世。   甄好匆匆收拾好自己,推了枝儿要给她请个大夫看看的提议,急匆匆地往甄父的院子去。   甄家是江南富商,宅子大,人却少,她是甄家独女,也没有别的兄弟姐妹。她娘去的早,而在她娘去世之后,甄父生怕后娶的妻子对她不好,也没有再娶过其他人,一个人把她拉扯大,甄好也与他感情最好。   只是甄父去得也早。   就是因为得了病,找遍了大夫也治不好,察觉自己时日无多,担心自己死后只留下甄好一个人,唯恐偌大家业反成为甄好的催命符,甄父才动了给她招赘的念头,千挑万选,才挑出了一个裴慎。   事实证明,他的眼光的确好,裴慎不但护住了甄家,后来又自己考中了功名,一路爬到了首辅。自甄父去世后的几十年里,裴慎都遵守着对甄老爷的承诺,对甄好好,也没让任何人欺负她,所有人都知道裴首辅将他夫人疼到了心坎里。   等甄好到了甄父院子里时,甄父正在喝药。   他的屋子里是浓浓的药味,年轻时的甄好不喜欢,现在的甄好却已经习惯了。她临死前,这味道可闻了不少。   再见到甄父,甄好却恍若隔世之久,她静悄悄走进去,让下人不要出声,自己站在门口,一边打量着甄父,一边回忆着很久之前的事。   她爹看着比她记忆中的还要更苍老一些,其实时间过去太久,连甄好自己也记不清了,对她爹只剩下一个模糊的印象,如今再见到甄父,记忆中的人才逐渐清晰了起来。   甄父喝完了药,将药碗递给现在旁边的柳姨娘,一抬头便看见她站在门口,顿时眉开眼笑:“阿好来看爹啦。”   甄好疾步走了进去,在他床沿坐下,贴心问道:“爹,你觉得身体如何了?”   “爹好着呢,你柳姨一早就盯着人吃药。”甄父笑眯眯地道:“昨日又是你的大喜日子,爹心里头高兴,一高兴啊,就什么病也没了。”   甄好吸了吸鼻子,点头应下。   “裴慎呢?”甄父问:“他怎么没和你在一块儿?”   甄好一下子说不上来。   都隔了这么多年了,她哪里能记得裴慎去哪了。   大婚之夜,裴慎就不愿意近她身,说是怕耽误她,自己在地上睡了一宿,第二日一早,就避嫌地出了屋子。应该是没出甄家,可甄家那么大,甄好也不记得他去了哪。   枝儿插嘴道:“姑爷先起了,小姐想着老爷,连姑爷没有找,醒来就过来寻老爷了,姑爷还在过来的路上呢。”   甄父又是惊喜:“这么想爹呀?”   甄好还能说什么?只能点头应下。   “等裴慎来了,我再和他好好说说,怎么还只能留你一个人在屋里头。”甄父皱着眉头道:“真是,我当初娶你娘的时候,可是特地等她醒了,才带着她出门的。”   甄好隐约想起了这回事。   那时候可是她向甄父告状,埋怨裴慎太过冷淡,甄父将裴慎叫去说了一通,后来裴慎就不再一早出门了。他照旧是在地上睡一宿,然后在外间坐着,坐到她醒来为止,直到后来甄父病逝,两人才分房。   甄好内里已经不是个小姑娘了,如今想来还有些不好意思。为自己当时竟然为了这种事情而让她爹做主,也当真是厚脸皮。   瞧着她红了脸,甄父就不再说了。   他心里高兴,和甄好说了不少话,可因着刚喝过药的缘故,很快便开始发困。到这个时候,他的身体已经很不好了,甄好记得,自己婚后不久,甄父就去世了。   她重来一回,竟是又要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爹再死一回。   甄好心里头难受,直到看着甄父歇下,出了他的屋子,面上才露出落寞。   柳姨娘端着药碗安慰她:“老爷最记挂的就是你了,若是连你都受不住,老爷恐怕也无法安心。”   柳姨娘甄父前些年才收的侧室,对甄好也很好。   甄好点了点头,其实也已经不太记得她。只记得离开江南时,给了她一笔银钱安顿,后来也不知道如何了。   柳姨娘端着药碗走了,甄好垂着头,慢吞吞地往自己院子走,慢慢回想上辈子的事情。   直到身旁枝儿叫了一声,她才发觉面前站了一个人。   甄好抬头看去,就见眼前青年长身玉立,容貌俊秀,与她离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知礼又疏离。她一怔,视线触及他熟悉的面容,恍然有了记忆。   一如她遥远当年惊鸿一瞥,从此再也不能忘怀的模样,和她记忆深处的,一模一样。   重来一回,她也还是见到了裴慎。她刚过门的夫君,如今还是个穷书生的裴慎。 第3章   从意识到自己重回到了从前,还是自己的大婚第二日,甄好就知道自己会遇到裴慎。   可她最了解的裴慎,是在这几十年里相处的裴慎,临死之前见到的最后一面,裴慎脸上已经有了皱纹,隐约可见当年的俊秀,眼神仍然坚定锐利,他已经是当朝首辅,也愈发沉稳庄重,到底也是个老头子了。   乍然在这时候见到裴慎,甄好还恍然有隔世之感。   而后她仔细打量,如今的裴慎还是十分年轻,也只是个穷书生,他有满腹才华,却还得不到施展,许是刚经历大变的缘故,气质也有些郁郁。甄好的心里已经是个老太太,在回忆带来的惊艳褪去之后,再看如今面容还年轻的裴慎,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她的养子都比现在的裴慎大,算算年纪,裴慎和她的孙子差不多呢!   老太太甄好看裴慎的心情陡然变得奇怪了起来。   还是裴慎先喊了她一声:“甄姑娘。”   甄好勾了勾嘴角,算是应了下来。   即使是做了她的夫君,裴慎也仍然没改变她的称呼,这一声姑娘还叫了许多年,到后来才变了称呼。自然,也不是因为裴慎变了心意,而是她已经不能再称作姑娘了。   甄好到底还记着自己如今是个刚新婚的人,她打量着裴慎,面色还有些冷淡。   甄好问:“你去哪里了?”   “我去花园逛了逛。”裴慎垂着眼,模样瞧着十分听话,“园子里景色太好,我看着一时入迷,忘了时间。”   甄好看他却是有几分新奇。   要是她记得没错,裴慎也就只有这一段时间装着乖,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她还担忧自己这便宜夫君脾性太软,唯恐不能实现甄父的寄望。直到甄父去世以后,有其他人惦记甄家的万贯家财,他才露出了真面目,手段狠厉,将所有人都吓了一跳,甄好也是。   原本甄好还有些骄纵,任性妄为,有甄父宠着,她又是甄家独女,而裴慎也上门女婿,她自认为比裴慎要高上不少,往往对裴慎颐气指使,裴慎也都受了。直到甄家大乱,她惊慌害怕了好一阵子,意识到自己往后要靠着裴慎,这才收敛了性子。   换做从前,听到裴慎这番话,她定要大闹一番。   可甄好已经是个老太太了,又已经对裴慎没了念头,闻言只淡淡的应了一声。   “我去我见了我爹,他还问起了你,等你得了空,就去看看他吧。”甄好说。   裴慎乖顺应下。   他在等着甄好发作。   昨日是新婚之夜,他在冷冰冰的地上躺了一夜,这位大小姐又哭又闹,大半夜才安歇。裴慎知道甄家小姐性情骄纵,自己这般态度,定然得不了什么好脸,今日一早他更是早早出了屋,想来又惹了大小姐发脾气。   方才去见甄老爷,说不定已经是告了状。告了状不说,定也是要指着他鼻子骂一通。   裴慎了然于心,低眉顺目等着她的怒骂,却见甄好说完以后,非但没动半点脾气,仪态端庄地自他面前走过,好像个高门贵女。   裴慎微微惊讶,又长舒了一口气。   昨日夜里,他已经将自己的意思说明白了,看甄小姐这番姿态,想来是接受了。接受了更好,也省了麻烦。   他微微思忖了一番,便往甄老爷的院子走去。   ……   甄好回了自己的院子,便先命人将屋中满目大红绸子给撤了,桌上的喜烛拿走,门窗上的喜字撕下来,连被褥都换了一套。   枝儿连连惊呼:“小姐,您这是做什么呀?”   寻常人家刚大婚的,哪有这么快将这些东西撤下,连这热闹都没过完呢!   甄好双手环胸,微微抬着下巴,从下人捧着的几套被褥中点了点自己中意的颜色。   “我想换就换,还非要等个几天不成?”   枝儿没话说了。   等这装饰换完了,甄好里里外外转了一圈,又命人搬来一张软榻放在外面,放上被褥,她左看右看,又想起了什么,连忙去打开衣柜,果然见裴慎的衣裳和自己的衣裳放在一块儿,应该是下人收拾的。   裴慎的东西少得可怜,只占了小小一角,衣裳还崭新,是新做的。甄好皱着眉头找了一圈,才在角落找到一个小包袱,里面装了裴慎带来的东西,也只是几件衣物,比衣柜里的更少,料子也更差。   枝儿跟在她后头,将屋子都转了好几圈,见着了这,才道:“姑爷怎么还留着这些呀,是了,今日我见到姑爷的时候,还穿着外头带来的衣裳呢。”   甄好眉头紧皱。   她虽然想和裴慎撇清关系,想要和离,也不能现在立刻就做,她爹还病着呢。   她爹千挑万选挑出了一个裴慎,是想要给她做靠山,她爹马上就要死了,要是她闹着与裴慎和离了,她爹岂不是死得更加不甘心?   甄好方才还想着,给裴慎一个软榻,省得他每天睡在地上,等天气凉了,再强健的人也得睡出毛病来。可如今一瞧,才发现裴慎待自己更差。   她心中想:怎么说,上辈子裴慎待她也已经很是不错,哪怕是再不喜欢她,在得势之后,也没将她赶出家门,更没在物质上委屈过她,什么好东西都愿意给她,偌大府中,她也是身份高的老太太,连裴慎都不能越到她头上去……   裴慎是未来的首辅,她不说厚待,可也不能亏待裴慎,等以后和离了,让裴慎记着她这一点好意,那对她也是天大的好处。   甄好想明白了,提着那包袱进进出出一圈,最后在自己屋子旁边又找了一间空屋子。就隔着一堵墙,屋子也不大,可到底家具整齐,是个能住人的地方。   甄好满意了,她又指挥下人:“把裴慎的东西都搬到这边来。”   其他丫鬟听了令,枝儿更是惊讶:“小姐,您……您不和姑爷住在一块儿啊?”   “你们都记好了,这件事情不能告诉我爹,谁也不能告诉,出了我院子,就将这件事情瞒得紧紧的。”甄好说:“谁要是让我爹知道了,我就将谁发卖了,这样以后会卖给谁,我也说不准。”   枝儿连忙闭上了嘴巴,一个字也不敢提。   过了半晌,她又小心翼翼地提醒:“可万一老爷来看您呢?要是老爷看见小姐屋中没姑爷的东西,一定会怀疑的。”   甄好斜了她一眼,不敢想自己竟然有这么蠢的丫头。   “你装也不会装?”   枝儿闭嘴了。   ……   裴慎去找甄老爷的时候,甄老爷已经睡着了。   他也没有走,而是站在外面等着,好在甄老爷睡得不久,醒来以后听说他在外头,便连忙将他叫了进来。   见着了他,甄老爷面上便没了先前见甄好的笑意。   待喝过了一盏茶,甄老爷才慢吞吞地道:“阿好与你闹脾气了?”   裴慎摇了摇头:“甄姑娘通情达理。”   “这都成婚了,还叫她姑娘啊?”   裴慎没了话。   甄老爷抬眼看了他一眼,手中杯盏放下,杯底在红木桌上磕出咯嗒一声。   “今早儿她来见我,我心里还觉得奇怪。这大婚第二日,理应当是你们一起来给我敬茶,怎么就来了她一个人?”甄老爷说:“可听她的意思,又只是来见我,我本以为她会告状,可话里话外,又没说你半点不好。”   裴慎心底也咦了一声,没想到这甄小姐性子变得这么快。   他以为甄好会大发脾气,命人来找自己,那时候他再回去和甄好一起去给甄老爷敬茶,也不耽搁。不成想,甄好内里已经换了个魂儿,她心里急着见爹,把这事给忘了。   “她向来脾气都有些不好,可那也是我宠出来的。只是我日子不多了,往后她这样,还得吃不少苦头。”甄老爷叹息道:“不敬茶就不敬茶,她不喜欢就算了,可事情我也还是要和你说的。你是阿好的夫君了,她什么样,你得多担待,她虽然有些时候任性,可性子也是好的,有些话与她多说几遍,她就会听了。等我走了,她定会手忙脚乱,到时候这甄家,还有阿好,都得拜托你了。”   裴慎垂眸应下,态度恭顺。   “我这双眼睛看了那么多人,从来没看走眼过。你答应了,我就放心了。”   “是您救了我,帮了我大忙,我会记得老爷的恩情。”裴慎道:“您叮嘱的事情,我也会尽力完成的。”   “等过些日子,你就跟着我一块儿,将甄家的生意都走一遍。”   裴慎面上有些犹豫。   甄老爷看出了他的犹豫,“我知道,你读了这么多年书,跟着我做这些生意是委屈你了。”   裴慎连忙道:“您说笑了。”是他一时转不过弯来。   甄老爷仔细打量他半晌,这才道:“还有你那弟弟,我记得年纪还不大,寄养在别人那,索性也接到府中来。我们甄家不缺这一口饭吃,你是阿好的夫君,府中账上的银钱,你若是想,也可以调动。”   甄老爷的意思,便是他可以尽心培养自己的弟弟。   裴慎感激不尽,连连道谢,见他面上露出疲态,这才起身告辞。   出了甄老爷的院子,裴慎心中仍有些沉重。他一路慢吞吞的走,回过神来时,竟已经走回到了甄好的院子里。   裴慎回过神来,转身就要离开,正巧甄好从屋中出来,见着了他,连忙叫道:“你站住!”   裴慎急急停住脚步。   “你跑什么?”甄好兴冲冲地过来拉了他一把:“走,跟我去看看你的屋子。”   “……”   什么?   什么他的屋子? 第4章   那间屋子在甄好的隔壁,不算特别大,可也不小了。家具一应俱全,该有的都有,当裴慎回来时,连床上都已经铺好了软褥。   枝儿抱着一床被子进来,见着了他,便忍不住道:“小姐特地吩咐了我们,要将姑爷您的东西全都搬到这儿来,说是往后不和您住一块儿呢。小姐说,连老爷那边也要瞒着。”   枝儿可想不明白,这刚新婚夫妇,哪里有不住在一起的道理?她们小姐可是又在任性了!   枝儿说完,便觉得他们姑爷会有不满,等她仔细一瞧,果然在裴慎的脸上看到了明显的惊讶。   裴慎也没想到惊喜来的这般快。   甄好挥退了下人,等屋中只剩他们两人时,她才问裴慎:“这间屋子,你看如何?要是有什么不满意的,你尽管说出来,让人去换了就是。”   “我很满意。”裴慎顿了顿,才道:“但是你……”   “我?”   “甄姑娘为何会忽然……忽然……”裴慎喃喃,一时说不下去了。   甄好昂着下巴,面皮绷紧,趾高气昂地看着他:“昨夜你和我说的事情,我仔细考虑过了。”   裴慎微微惊讶。   甄好可记得清楚,就是在大婚之夜,她满心欢喜羞涩地等着自己未来的夫君来,谁知裴慎进了门,连交杯酒都还没有喝,就先对她说了一番话。   说是若她愿意,就装作一对假夫妻,让病重的甄老爷安心,他也不会动甄家一分一毫,等日后甄好再寻了良人,他也会净身出户,让甄好风风光光出嫁。甄老爷对他有恩,所以他会尽心尽力善待甄好,哪怕是以后甄好嫁了人,凡是甄好所求,他也会尽力完成。   一番话说得诚恳殷切,甄好却听得怒不可遏。   都入了她甄家的门,哪里还有做假夫妻的道理?!   她自然是不愿意和离,她心里装着裴慎,哪里甘心和离?可偏偏裴慎说到做到,往后几十年里,都还和她做着假夫妻。   甄好想来想去,都想不明白自己求了那么多年,裴慎对她百依百顺,唯独不愿意点这个头。   所以这辈子,她也不需要再等裴慎的回应了。   甄好说:“既然你不愿意做我的夫君,那我也不强求你,只是你也知道,我爹现在病重,若是我要和你和离,也会让他担心,他身体已经不好了,要是再为我操心,只会让他病情更重。”   裴慎点头。   “往后你就住在这儿,但是要瞒着我爹那边,等到了一个合适的机会,我们就去和离。你放心,我也不会再纠缠你。”   裴慎想了想,说:“甄老爷说,过些日子,就要带我一块儿去做生意。”   甄好抿了抿唇,道:“我去。”   裴慎便什么话也没了。   他心中仍然满怀着愧疚,这成婚又和离,女子二嫁不比一嫁容易,哪怕是做了假夫妻,在外人看来,甄姑娘也已经做过他的夫人,对和离过的女子,自然也会低看几分。外人哪知道内情?甄家找上门女婿,是为了甄姑娘的后半辈子,反倒是他耽误了甄姑娘。只是他……   裴慎眸色一沉,手指下意识地蜷缩了起来,背到身后。他深吸了一口气,才说:“原先我说的话,也仍然算数,若甄姑娘有什么需要裴某帮忙的地方,只尽管开口,裴某定当竭尽全力……”   “不了。”甄好想也不想的就拒绝道:“等和离以后,你就上京城去考功名,往后我们就没有关系了。”   裴慎一噎,心中愧疚更深,他仍然道:“裴某的保证,过多久都算数。”   甄好想想,若是有一个当朝首辅做靠山,万事也能方便些,她知道裴慎的性子,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她爹帮了裴慎大忙,要是她不应下,裴慎心里还会更过意不去。   甄好就答应了。   裴慎果然松了一口气,如释重负。   离开之前,甄好还叮嘱他:“家里给你置办的衣裳,你也别放着,只管穿着便是,若是让外人瞧见了,我甄家连自己的女婿都要亏待,反倒是丢了甄家的脸,你出门在外,在外人眼中,可就是甄家的人了。”   不然,等到以后裴慎做了首辅,外人再拿他做过上门女婿的事情嘲笑他,要是再过的不好,岂不是还要被笑得更厉害?   裴慎点了点头,心里也不知道应了没有。   甄好狐疑地看着他,看着如今还稚嫩的没有如同后世那般沉稳到让她瞧不出情绪的裴慎,内心是个老太太的甄好,只觉得自己是在面对一个顽劣固执的大孙子。   唉。   甄好开始有点怀念后来那个事事都听她话的裴慎了。   ……   甄好院子里发生的事情,果然没传到甄父的耳朵里。   两人还一块儿去和甄老爷用了膳,面上装得夫妻和谐的模样,甄好活的岁数可比甄父还长,她已经不是原先骄纵的小姑娘,什么情绪都能藏得好好的,让甄父看不出半点不对劲。   见两人恩爱,甄父也更是欢喜。   等用过了晚膳,他还记得提醒甄好:“可别忘了明日是什么日子。”   甄好还真的忘了。   甄父无奈道:“虽说裴慎是入赘了我们家,可该有的礼,我是不介意,旁人可是在意的。明日是该回门的日子了!”   甄好恍然大悟。   “可裴慎他……他家中已经没人了,也要回门?”甄好说着,下意识地看了裴慎一眼,裴慎垂着眼,盯着碗中粒粒分明的米饭,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还有个弟弟,你跟着他一块儿回去,去将他弟弟接到府中来。”甄父说:“他就剩这么一个弟弟,在外人家里养着,倒不如接过来自己照顾。”   甄好才想起来这回事,她自然是不介意,连忙应了。   等到第二日一早,她就备上了礼,准备周全,跟着裴慎一块儿回门去。   裴慎仍然穿着从前的粗布旧衣,甄好气得直瞪眼,恨不得提着他的耳朵教训:“平日就算了,今日是什么日子,你穿着这身衣服去,是非要让别人觉得我甄家对你不好不成?!”   裴慎没办法,只好去换了新衣。甄家家底丰厚,那料子比他摸过的任何一块布都舒服,他面容俊秀,一个穷书生愣是穿出了世家贵子的气质,许是被甄好训了一顿的缘故,低眉顺目,模样瞧着还有些可怜。   甄好稀奇地看了他一眼,只觉这样的裴慎已经很久未见,稀罕的很。   裴慎的弟弟叫做裴淳,如今才不过七八岁,正是猫嫌狗憎的年纪。甄好在路上回想了一番,也不记得裴淳小时候是什么模样,只记得裴慎将他弟弟带到身边教导,好似还挺乖巧,对她这个假嫂嫂也敬重的很,后来也考了功名,做了官,到了晚年,是个严肃的小老头。   她坐着轿子,一直到了一处老旧的宅院前,轿子才停了下来。   不管是哪辈子,甄好也是头一回到裴慎家中来。   她认识裴慎的时候,裴慎家里只有一个年迈的祖母,甄父找到裴慎,也是这个缘故。裴家赤贫,当裴慎祖母去世时,还欠了一屁股债,讨债的人找上门来,非逼着裴慎还债,险些逼得裴慎去卖身葬祖母,是甄父出手相助,替他还了债务,又让他做了甄家的上门女婿。   如今甄好站在这座老旧宅子前,看着门板上的灰,一时有些下不了手。   裴慎却是熟练地推开了门,给甄好收拾出了一个能坐人的位置。然后他又进了里屋,从里头拿出来一个打包好的大包袱。   甄好好奇地四处打量:“你弟弟呢?”   “我让他寄住在别人家。”裴慎:“你在这儿等等,我去将他接回来。”   上辈子,裴慎是一个人回门的。甄好心里好奇,没按他说着等,而是跟着他到了隔壁一处同样老旧的宅院。   他们的轿子进了这儿,早就引来了不少人围观,隔壁院子门口站了一个中年妇人,见裴慎走来,便忙不迭地进了屋。   甄好看着新奇。原来在朝中好人缘的裴首辅,年轻时竟然这么不讨人喜欢?   他们才刚走到门口,屋子里头便传出来噼里啪啦一顿乱响,还伴随着女人的尖叫和孩童的哭嚎声。甄好还未反应过来,就见屋子里蹿出来一个人影,他飞快地朝着院门跑来,速度快的就像是在逃命。   那道人影见着了裴慎,才急急停下,一个没收住,径直扑进了裴慎的怀中,揪着他的衣裳,中气十足地喊了一声:“哥!”   这声音惊天动地,险些喊懵了甄好。   裴淳见着裴慎,已经是十分惊喜,待再看见甄好,才意识到了什么,将剩下还未说完的话咽了回去,又中气十足、响亮地冲着甄好喊了一声:“嫂子!”   甄好:“……”   她瞅瞅面前黑不溜秋的孩童,再看看裴慎白皙俊秀的面容,无论怎么看,都想不出来这两人竟然是亲兄弟。   她再回想起上辈子裴淳古板严肃的模样,再看看眼前虎头虎脑,在裴慎衣裳上留下了一个黑手印的小孩,无论怎么看,也看不出半点乖巧的模样。   甄好:“……” 第5章   裴淳跑出来没多久,屋子里又跑出来一个哭嚎着的孩童,后头还追着一整个中年女子。   “娘!”孩童大声哭嚎:“野小子把我的鸡蛋抢走啦!”   甄好脑子里还有些没转过来,她下意识地朝着裴淳看去,看见裴淳撇了撇嘴,没了刚才见到她时的热情,顿时明白过来,原来那声‘野小子’就是在叫裴淳。   她听到了什么?抢鸡蛋?   甄好的世界里头,可从未出现过为了一颗鸡蛋抢破了头的事情。   那后头追出来的中年妇人将自己的儿子拉住,她板着脸,恶狠狠瞪了裴淳一眼,看到裴慎时也有些心虚,等目光落到了甄好身上,看出她身上穿戴尤其是头上的首饰价值不菲,这才挤出了一个讨好的笑来。   裴淳叉着腰,毫不客气地骂了回去:“我哥哥可是给了你们银钱的,可你们看给我吃的是什么?!我哥走之前,给你们留了一两银子,你们连鸡蛋都要藏着掖着躲着偷偷吃,现在我哥来接我了,快点把剩下的银子还回来!”   “什么银子?哪有银子!”妇人沉着脸道:“你住在我家那么多天,吃的用的穿的可都是从宝儿身上省下来的,那点银子,早就花完了。”   “我呸!”   寻常人家,一两银子可是能供一整户人家吃上数月的,他才在这儿住了几天,这人连块肉都没舍得给他吃!   裴淳正要继续怒骂,却被裴慎拉了一下。他回头看看裴慎,又看看似乎已经被自己吓懵了的嫂嫂,这才撇了撇嘴,躲到了他哥身后去。   妇人却不罢休:“裴家大郎,你倒是来评评理,你家二郎住在我这儿这些日子,我家宝儿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你方才也瞧见了,我家宝儿有一口吃的,都被他抢了过去。”   裴淳没忍住,又冒出头来:“我哥给你留了一两银子!”   “那一两银子能做什么?”妇人多看了甄好一眼,目光从她头上的镶了宝石的首饰上掠过,暗暗回想起平日里听说过的甄家风光,想来甄小姐娇生惯养,也不懂什么物价。她眼中贪婪一闪而过,张口便道:“如今你可入了甄家,做了甄家的女婿,自然也不明白,我们这种人家,要多养一口人,可得费多少力气。你家二郎吃得又多,也不做事,仗着是客人,连我家宝儿都被他使唤,一两银子你就打发过去了?”   “你……!”   裴淳还想再说,却又被裴慎拉了一把。   他又看了看他哥,再看看旁边的嫂嫂,摸了摸他哥身上衣服的料子,知道现在不同以往,这才又臭着脸缩了回去。他哥是做了上门女婿,还得看嫂嫂脸色,他可不能连累了他哥。   裴慎冲着妇人微微颔首:“照婶娘的意思,我该如何补偿?”   妇人眼珠子一转,闻言便生出了一个巴掌。   “五两?”   “五……”妇人又看了甄好一眼,狠狠心,张口就喊:“五十两!”   “……”   “怎么,你都是甄家的姑爷了,连这点银子也拿不出来?”妇人酸溜溜地道:“你搭上了甄家,以后可就过上好日子了,自然也不会想要搭理我们这些人了,当初你祖母重病时,若不是我帮衬着,你哪里能顾得过来,一攀上甄家,就忘恩负义,连恩情都忘了……”   以甄好对裴慎的了解,这时候他应该已经动怒了。   裴慎素来对她温和,可却不会吃一点亏,朝中但凡得罪了他的,他也睚眦必报,谁也捞不着好。   可如今她仔细观察裴慎,见裴慎握成拳头的手背已经青筋蹦起,显然是在忍耐着怒意。甄好以为他要发作时,裴慎却忽然转头看了她一眼。和他的视线对上,甄好怔了怔。   然后裴慎再开口,态度却已经软和了几分。   “婶娘,我没有五十两。”   甄好诧异,这竟然是要服软了?!   她何时见过裴慎这样被人欺负到头上过?!   她再看裴淳,方才像个炮仗一点就燃的裴淳如今也抿紧了唇,紧抓着他哥的衣裳,脸上神色变了又变,几次都想要发作,却又忍了下来。甄好隐隐在他的脸上见着了几分熟悉的乖巧。   甄好恍然,这哪里是乖巧听话,分明是隐忍不发。   “你没有?你怎么会没有?现在你可是甄家的姑爷了,你……”   甄好忽然开口:“前些日子,我听说了一件事。”   她一说话,顿时所有人都朝她看了过来,裴慎眼中带着惊讶和不解。   “我家铺子里的伙计驾车在路上,旁边忽然跑出来一人,径直往他车上撞。幸好,车夫车技高超,急忙停住,这才没有撞上。”,甄好看了他一眼,继续道:“可那人却不罢休,非说伙计撞断了他的腿,张口就要讹五十两银子做伤药费。”   裴慎了然,配合应道:“后来呢?”   甄好含笑朝妇人看去:“自然是当真将他的腿撞断,再亲自拉去医馆,请大夫看了腿。我们甄家是厚道人家,哪里会让人吃亏,是不是?”   妇人面色一僵。   这哪里是不让人吃亏,这分明是不吃一点亏!   她有些心虚,可想着银子,原本还想再说,又想起甄好口中说的事情,一时又说不出话来。   万一当真找人将她的腿打断了,她该往哪说理去?   甄好斜了裴慎一眼,“接了人就走,还杵在这儿干什么?”   裴慎一愣,连忙拉着裴淳跟上。   此次回门,他们还带上了不少的礼,只是裴慎家中已经没了长辈,这些原本就是要带给照顾裴淳的人家的谢礼,可人狮子张大口在先,裴淳又揪着他哥的衣裳偷偷告状,裴慎便提着盒子,从那户人家院门前走过,任妇人如何眼红愤恨,他半个眼神也不给。   将原先宅子里的东西都收拾好,几人才启程回甄家。   裴淳还有些可惜:“那一两还剩下不少呢。”   裴慎给他说一些以后要小心注意的话。裴淳听他说到,对待甄好不能太过放肆,从前如何对待,以后就如何对待时,更加纳闷:“可是哥,甄小姐不是已经是我的嫂子了吗?”   他年纪小,裴慎自然不可能将假夫妻的事情说给他听。   因而他只道:“你听我的话就是。”   “那我还能叫嫂嫂吗?”   “叫甄小姐吧。”   裴淳挠了挠头,虽然不明白,可也还是应了。   他先前看嫂嫂,不,甄小姐还为他哥出头,还以为甄小姐与他哥感情好,可如今看来不是这样?难道真被那些人说中了,他哥是入赘了甄家,在甄家抬不起头来?   裴淳一时惴惴不安,生怕自己会连累他哥。   “哥,要不你再把我送回去吧……那人虽然不讲理,可他们也占不了咱们便宜,咱们家的东西,我都还藏得好好的呢。”   裴慎摸了摸他的头:“接你过来,是甄老爷点头的,你放心就是。”   甄老爷是好人,裴淳这才放心了。   听裴慎说了一路,等他再见到甄好时,难免有些拘谨,等下了轿子,对着甄好憋了许久,才憋出一声‘甄小姐’。   甄好又多看了他一眼。   方才听到裴淳喊她嫂嫂,她还有些惊讶。在她的印象中,裴淳就是站在他哥那边,打死也不愿意改口,把甄好气了好几回。没想到走了一路,这称呼又改回来了。   甄好心知,应该是裴慎和他说了什么。   可她先前还为裴慎出头,裴淳对她的印象大好,嘴上称呼虽然生分,心里却还是已经将她当做了嫂子。   等他跟着裴慎进了院子,进了自己未来要住的屋子,亲眼见着甄好进了另一间屋子,等房门一关,却见裴慎还留在他屋子里,他更是纳闷。   “哥,你怎么还在这儿?”   “什么?”裴慎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   “你不和嫂嫂住在一块儿?”裴淳指了指隔壁:“这成了婚的夫妇,可都是住在一块儿的。”   “……”   裴慎顿了顿,在想该如何给他解释。   裴淳又恍然大悟:“哥,是不是你得罪嫂嫂,她把你赶出屋子了?哎呀,嫂嫂那么好的人,生了你气,还替你说话,你得赶紧去给她道歉,你一说好话,她肯定就原谅你了。”   “……”   裴淳绞尽脑汁,回想着平日里听街坊大娘唠嗑时学来的话。   他坚定地道:“夫妻哪有隔夜仇啊!”   裴慎:“……” 第6章   夫妻没有隔夜仇,可他们是一对假夫妻。   裴慎不知道该如何和弟弟解释这件事情,索性就不解释了,拿着书本考校了他几个知识点,把裴淳考得晕头转向,立马将这件事情忘到了一边,等裴淳再回过神来时,别说他哥了,满屋子都是他哥的东西。   裴淳纳闷不已,可出门看看其他人,甄家上下却没有一个人对此觉得有什么奇怪。   这才大婚第三天呢,他哥就已经被赶出屋子了?   裴淳缩了缩脑袋,想着裴慎的嘱咐,也不由得拘谨起来。   裴慎带着他去见了甄老爷,甄老爷近日昏昏沉沉,与他也说不了几句话,面上便已经露出了倦意。他叮嘱裴淳要好好上进,只把这儿当自己家,等裴淳忙不迭点头应下,他才又睡了回去。   出了屋子,裴淳还忍不住道:“甄老爷真是个好人。”   “嗯。”   “那甄小姐呢?”   裴慎顿了顿,道:“她也是个好人。”   “哥,我什么时候能叫甄小姐嫂嫂?”裴淳挠头:“甄小姐那么好的人,她都已经嫁给你了,你怎么还不好好珍惜呢。”   “……”裴慎问:“好好珍惜?”   “是啊,不然你为什么还惹她生气?”   弟弟怎么还在纠结着这个?裴慎无奈,拍了他脑袋一下,又问起他关于功课的事情。   等他们回了院子,下人们已经给裴淳送来了新的衣裳。他来得匆忙,也不能提前做,因而拿来的都是铺子里的成衣,可也比他身上的粗布短衣好上不少。裴淳可没那么多顾忌,忙不迭的换上,对着铜镜美滋滋地转着圈圈。   非但是衣裳,就连其他也是按着甄家主人家的规格,一应俱全,按着甄老爷的意思,以后还要让裴淳去考功名,再过些日子,还要给他挑个书童陪着。   裴淳哪里有过这样的待遇,瞧着进进出出的美貌丫鬟,差点以为自己到了神仙住的地方。   等人都走光了,他才趴到裴慎肩膀上悄悄问:“哥,我明天能不能回去一趟?”   裴慎眸光一沉,明白了他的意思,点头道:“我给你银子,要是别人问起来,你就说去书斋买书了。”   裴淳高兴应下。   ……   院子里多住进来一人,甄好也没觉得有什么不习惯的。   上辈子裴慎也将他弟弟接了过来,一直到裴淳娶妻,他们一直生活在一块儿,哪怕是出了府,裴淳也经常携妻带子回来看他们,甄好心中也将他当做了弟弟。   甄老爷病重,只记得叮嘱裴慎将弟弟接过来,其他却没顾上,剩下都是甄好安排的。只说上辈子裴淳对她也是敬重有加,念着上辈子那点亲缘,甄好也不会亏待了他。   可她还想着要和裴慎撇清关系,物质方面不会亏待,却也没想和裴慎兄弟俩多亲近。   只是住得近,隔着一堵墙,就在甄好的眼皮子底下,那边有什么动静,她立刻就能发觉。裴慎是个闷葫芦,可裴淳却不一样,他住进来以后,甄好能听到院子里的笑闹声。她不禁纳罕:原来两兄弟差了那么多?   在她的印象里,裴淳也是个锯嘴葫芦,比裴慎还闷,三岁见老,八岁就和老了一模一样。   怎么现在这么活泼,还会抢别人的鸡蛋呢!   甄家人都是在一块儿吃饭的,这回还多出了一个裴淳。   甄好再和裴淳见到的,就见他隔着一个饭桌对自己挤眉弄眼,几个呼吸之间,表情就已经变换了数个,瞧着半点也不生分,惹得裴慎都无奈敲了他脑袋一下,他才安分下来。   甄好端着饭碗,只觉心中茫然。   等她见到裴慎,都忍不住出声问道:“你弟弟……”   裴慎脚步顿住,连忙道:“舍弟生性顽劣,惊扰了甄姑娘,我会好好管教他……”   甄好又忍不住打断了他:“你弟弟以前就是这样?”   裴慎怔了怔,有些不解,如实道:“他向来如此,若是甄姑娘不喜,我会叮嘱他,让他多注意些,离甄姑娘远一些。”   “……不了,就这样挺好的。”   甄好回了屋子,听着隔壁传来的孩童的笑声,将今日所有事情都回想了一遍,才总算明白了缘由。   上辈子,大婚第三日,裴慎回门,她是没有跟着一起去的。她和裴慎闹了脾气,而甄老爷病重,也管不住她,只让裴慎一个人回去接弟弟过来。   裴慎不将自己当甄家人,甄家置办的衣裳,也不愿意穿,照旧是那一身洗得发白的旧衣,他是上门女婿,本就矮了一头,旁人再看连日子也过得不好,自然会有许多猜测。裴淳是个心眼多的,再听他哥在路上叮嘱了一番,自然也心中惶恐不安,生怕会给他哥哥添麻烦。更别说,甄好起初对他也不算好。   她和裴慎置气,也看裴淳不顺眼,可没这辈子那么贴心。那时裴慎还睡在她屋中地上,裴淳一个人住,身边既没有伺候的丫鬟,更没有人给他置办新衣裳,再看兄嫂关系不好,甄好也不喜他,连躲甄好都来不及,哪里敢往她面前凑,当然也更不敢放肆,小心翼翼地压抑着自己的性子。   压抑久了,可不就成了后来严肃的小老头?   她还当做是裴淳乖巧听话。   甄好哑然,等想清楚前因后果,心中也不禁复杂。   她的心境已不同以往,再回想起当初的自己,也觉得刁蛮任性,不成想竟然还欺负了一个孩子。若不是还有裴慎在旁,裴淳还说不定会变成什么模样呢。   甄好忍不住去找了甄父。   甄父这会儿精神好,见着她来了,也笑眯眯的。   “阿好怎么了?瞧着好像不大高兴,是谁欺负你了?你给爹说,爹……噢,爹错了,现在是该让裴慎给你出头了。”   甄好笑了笑,说:“爹,你给裴淳找书童的时候,能不能让我也去看看?”   甄父顿觉惊讶,可还是头一回见到她这么主动地给自己揽事。这对甄父来说是好事,甄好对裴淳好,那不就代表着她们夫妻和睦?甄好与裴慎相处的好,那也他最想看到的。   “我已经派人去找了,等人来了,知会你一声,你去挑就是。”甄父顿了顿,到底还有些不相信女儿的眼光,连忙道:“记得把裴慎也叫上。”   甄好无奈应了。   她张口还有说点什么,屋门被敲了敲,柳姨娘端着药碗进来,见了她,也高兴地道:“小姐过来了。”   闻到苦涩的药味,甄好也不禁皱起了眉头:“今天已经喝过好几回了,怎么又要喝?”   “老爷近日身体更不好了,大夫就加重了剂量,从前一天喝两回,现在一天喝三回了。”柳姨娘端起药碗,吹了吹,小心地将滚烫的碗交给了甄父:“喝了药好,喝了就好了。”   药味苦涩,可甄父已经喝习惯了,仰头一饮而尽。   甄好看着,心中酸涩。   她可清楚,这药一碗一碗喝下去,非但没好,反倒再过不久,她爹就……   甄好忍不住道:“我看那大夫分明是个庸医,爹原先只是身体不好,现在倒好,越治越坏,还不如换个大夫。”   “你可别这样说,那大夫是你柳姨娘费了好大工夫请来的,若不是他,爹都不知道自己得了病。”甄父笑道:“就算是换个大夫,爹的身体也就是这样了。”   柳姨娘附和:“是啊,老爷是早年太辛苦留下来的病根,换了哪个大夫,看到的都是这样。”   甄好心中清楚,闻言也不禁黯然。   “那大夫开出来什么药方,也拿来给我看看。”   甄父笑她:“你难道还学过医术不成?”   柳姨娘去取了药方过来,交到了她手中。   甄好小心收好了。她还真看过不少医书,年纪大了,她就怕死,在书上翻着方子想延年益寿,可生老病死都有天数,她死是死了,看过那么多医书却还记在脑子里。   一想到自己要眼睁睁看着甄父去世,甄好也坐立不安,想要做点什么。   ……   第二日,甄好坐在屋中,还在看着药方发愁,门外却有人探头探脑的。   枝儿见到了,立刻叫了一声:“淳少爷。”   甄好闻声抬起头来,果然见裴淳躲在门板后面往里面看。   见自己被发现了,裴淳才站直了身体,手背在身后,扭捏地走了进来。   甄好放下药方,忍不住关切问:“你找我有事?”   “嫂……不是,甄小姐。”裴慎抬头看看她,目光触及到她头上戴着的金钗,顿了顿,又往后退了一步:“不,不,没事了。”   他说着转身就要跑。   “回来。”甄好叫住了他。   裴淳又急忙停下脚步。   “藏着什么,拿出来给我看看。”   裴淳更加不好意思,抬头看了她好几眼,这才扭扭捏捏地将自己手中攥着的小布包拿了出来。   他将布包推到甄好面前,细声细气地道:“我……我和我哥哥给你买的。”   甄好顿觉惊讶,她打开布包,却见里面是一根木簪子,雕工不算是太好,却也被用心打磨,比之甄好头上戴的,却差了太多,可甄好也清楚,若这是裴慎兄弟俩拿出来的,这已经是最好的了。   裴慎现在不愿意动甄家的东西,花的全都是从前留下来的银子,他本就是穷书生,还能有多少家当?   可裴慎为何要给她买簪子?   还没等甄好想出什么来,裴淳就已经跑了,甄好叫了一声,却没将他叫住。   甄好只好将簪子收了起来,等着日后再问问裴慎。   裴淳一路跑到了隔壁院子里,见着了他哥,才兴冲冲地道:“哥,我还把大宝打了一顿!”   “还有这个。”他从怀中掏出一本书:“你让我给你买的书,是不是这个?”   裴慎接了书,又朝他摊开手。   裴淳纳闷:“什么?”   “讨回来的银子呢?”裴慎说:“还有买书剩下的。”   裴淳‘哦’了一声,才毫不在意地道:“我拿去给嫂嫂买了一根簪子。”   “……”   “嫂嫂头上戴的簪子可真漂亮,可我还买不起,我就买了一根木头的,从大宝他娘那里讨回来的,再加上买书剩下的,刚好一两银子,刚好能买根簪子。”裴淳高兴地道:“嫂嫂肯定很高兴。”   “……”   “哥?哥你怎么还不高兴了?”裴淳挠头:“我可是和嫂嫂都说了,是我和你一起买的,没忘记说你。”   裴慎:“……”   这……这败家弟弟!   等他与甄姑娘和离了,不拿甄家分厘,他们兄弟俩还得靠原来剩下的这点银子过活,他还在想着该如何找点营生来挣银子,以后好供裴淳读书考功名,不成想,转头弟弟就大手笔的给甄姑娘买了簪子?   银子先不说,甄姑娘还不知道会怎么误会他! 第7章   裴淳不与他说一声,就擅自做主拿银子给甄好买了簪子。裴慎心中再无奈,可也没有办法教训弟弟,只得认了。   可因着那根簪子的缘故,他再见到甄好时,面上也难免有些尴尬。   裴慎忍不住去猜想甄好的想法,不知道他会不会误会自己。先提出做假夫妻的人是他,甄姑娘也应了,可到头来送了一根簪子的人也是他。裴淳自作聪明,与甄姑娘说了他的名字,反倒是让他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两人住在同一个院子里,一出屋门就能见着,更别说甄家每顿饭食都会在一块儿吃,裴慎想要刻意避开也不行。   见着了甄好,还不等他说出什么,甄好便想起了什么,从怀中掏出了一两碎银子,手掌朝上摊开,放在他的面前。   裴慎愣住了。   “甄姑娘?”他有些迟疑地看着甄好:“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弟弟没有和你说?”   裴慎反应过来,她说的是那根簪子的事情。   “我让人去外面问了价格,那根木簪子正正好好一两银子。”甄好道:“这是你弟弟送来的,我也不知道有没有你的意思,想来应该是没有的。那簪子我收了,银子你拿回去,下回别让你弟弟自作主张了。”   甄好垂着眼,一番话说得冷漠无情,她从来都不知道自己能对裴慎露出这样的冷脸。   若是从前,裴慎愿意送她什么,她自然高兴的不行,还会忍不住多想,猜想裴慎是不是对她终于动了情。甄好从前还想过,裴慎要是愿意喜欢她,她什么都愿意给裴慎,裴慎要是愿意对她流露出半点情意,她哪怕是用尽全身的力气克制,肯定也难以抵挡。   可当她不再想要裴慎的心了,又发现拒绝起来如此的简单。   甄好等了许久,手一直伸着,却没等到裴慎接过她手中的银子。   甄好纳闷抬起头来,却见裴慎双手垂在身旁,拳头紧握,他的脸色有些白,甄好最了解他,他这副样子,分明和前日被妇人羞辱时一模一样,是含着怒气隐忍不发。   甄好一愣,连忙解释道:“你别误会了,我没什么别的意思。”   裴慎抬头看她,也不知道是不是甄好的错觉,仿佛见他眼角有些发红。   甄好心中暗暗后悔。   她怎么忘了,现在的裴慎可不是原来那个与她相处了几十年,已经可以无所顾忌直话直说的裴慎了。裴慎年轻时心高气傲,脸皮也薄,旁人对他露出半点好意,他都要先怀疑一番,她刚与裴慎成婚时,任性放肆,让裴慎忍了不少回。若不是甄好后来与他一同经历了甄家家变,她也不能被裴慎放在心上。   裴慎浑身是刺,扎人的很,可偏偏他无法露出来,只能藏着掖着,扎得自己一身伤。   甄好放柔了语调,极力安抚裴慎:“等我们和离以后,你也还要照顾你弟弟,你身上多些银子备着,总归是好的。你和你弟弟都要考功名,读书费银钱,你也不愿意收我给你的,倒不如自己多攒一些。”   甄好想了想,又说:“你和你弟弟说实情也可以,只要瞒着我爹就行。”   “他藏不住事,若是和他说了,甄老爷迟早也会知道的。”裴慎低声道:“甄姑娘收着吧,那是舍弟送给甄姑娘的,送出去的东西,万万没有收回来的道理。”   甄好迟疑片刻,这才收回了手。   她犹豫道:“那你若是缺了银子,尽管和我说,和离之前,你也是甄家的人,是我爹找你来的,你也别亏待了自己。”   裴慎应了,甄好也不确定,他应得到底有几分真心。   等裴慎与甄好分开,回了住处,裴淳便立刻巴巴凑了上来:“哥,我看见你和嫂嫂说话了。”   裴慎敲了一下他的脑袋:“我都说了,不准叫嫂嫂,要叫甄姑娘。”   “可甄小姐不就是我的嫂嫂?”裴淳捂着脑袋,有些不甘心:“别人家的嫂嫂都可以叫,为什么我不能叫?”   “……”   裴慎想了想,还是隐晦地给他透露:“这关系只是一时的,甄姑娘也不会乐意听见你这样叫。甄姑娘是个好人,你别惹恼了她。”   裴淳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他,眼底满是茫然。   过了好半天,他才恍然大悟,和他哥交换了一个眼神,表示自己明白了。   原来是他哥还没打动嫂嫂啊!   也是,他哥是入赘了甄家,是上门女婿,从前甄小姐可不认识他哥,也不知道他哥哥有多厉害,还没喜欢上他哥呢!   要是甄小姐知道了他哥有多厉害,也喜欢上了他哥,他不就能理直气壮地叫甄小姐嫂嫂了?到了那时候,他嫂嫂都不介意,他哥肯定也不介意!   裴淳双眼发亮,激动地搓着手,仿佛见到了未来兄嫂和睦的场景。   ……   甄好将那副药方看了又看,却看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她虽说读了不少医书,可到底也不是真的大夫,照她的理解,那药方也是养身的方子,看着并没有特殊之处。   甄好心中烦躁。   她爹的身体一天比一天虚弱,她重来了一回,除了放弃裴慎之外,竟然什么也改变不了。她已经看过爹爹病逝一回,如今又要看见第二回 。   亲眼看着亲人去世,她却无能为力,甄好心中郁郁,又想起裴慎,上辈子裴慎亲眼目睹她去了,也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想法。她与裴慎没有情缘,却有亲缘,裴慎将她当做至亲之人看待,想来心情也一如她现在这般。   甄好赌气地将药方扔下,烦躁地出了门去。   她下意识地往甄父的院子去,却见柳姨娘从院子里出来,一副要出门的模样。   “姨娘?”甄好问:“你去哪儿?我爹睡下了?”   “老爷已经睡了。”柳姨娘笑说:“趁着这会儿功夫,我出门去给你爹拿药去。”   “拿药?”甄好还不知道有这回事,“派下人过去就是,哪值得你亲自跑一趟。”   “我还想问问大夫,老爷最近没有起色,是不是还要再来一趟府中。”柳姨娘说:“那大夫医术高明,总有些怪脾气,老爷的药,我亲自去拿,也能放心。”   甄好点了点头,嘱咐她带上丫鬟。   柳姨娘是甄父院中唯一侍候的人,在甄父最后这段日子里,也是她一直亲身照料,甄好对她的印象还算好,后来她去京城时,也没有小气,给了柳姨娘大笔的银子让她安置。她原本想将柳姨娘一块儿带走的,只是被柳姨娘拒绝了。 第8章   甄父原先对裴慎说,要带裴慎去铺子里,先见见甄家的生意。   他找了个精神头还算好的日子,换了衣裳,特地命人去将裴慎叫来。   裴慎没来,来得却是甄好。甄父愣了一下,随即道:“阿好,爹要出门去,回来给你带点心,这会儿可没有办法陪你。”   “爹,我知道。”甄好应道:“我是和你一块儿出门的。”   “我……我是叫了裴慎,你来做什么?”甄父皱起眉头:“阿好乖,你待在家中,再把裴慎叫来,爹一定会早点回来的。就带百味楼的点心好不好?”   “爹,裴慎都已经和我说了。”   甄父这才认真了起来。   他看了柳姨娘一眼,柳姨娘在他身边侍候,这会儿正拿着他的外衣叮嘱他多加一件,她和甄父的视线对上,也是愣了一下。   柳姨娘不禁道:“小姐,您跟着老爷出门做什么?那是姑爷的事情。”   “我是爹的女儿,如何就不能跟爹一块儿去了?”甄好顿了顿,又说:“这交给裴慎,还是交给我,不都是一样的?”   甄父以为她说的是夫妻一心,心中大喜,连声应道:“对对,都一样,都一样。这样,今天爹带你出去看看,等下回再带裴慎出去,阿好,你看这样如何?”   甄好点了点头,心中却想着下回也得把机会拦住。   甄父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今日原本是特地带着裴慎出来,让铺子里的伙计们认认新东家,忽然换了甄好,他的计划也没有变,照旧是带着甄好去了铺子里。   虽然女儿还小,可他这个当爹的不中用,没法多撑一段时间,往后还要靠裴慎与甄好撑起甄家,不只是裴慎,连女儿也得被迫接受他去后的烂摊子。甄父只得靠着最后这段日子,将自己能教给他们的,都尽力教给其他人。   他知道裴慎是可造之材,可却不太相信甄好。   甄好却比他知道的,还要厉害不少。   上辈子,甄父忽然去世,她六神无主,满心惊惶,更别说如何护住甄父留下来的这些产业。还是裴慎站了出来,狠利地解决了那些想要伸手分走甄家产业的人。裴慎无心甄家财产,等平定了甄家变故之后,便手把手地教她如何做生意,甄好的所有本事,都是从裴慎身上学来的。   只是她后来随裴慎上京城,也将大半产业移到了京城,等裴慎考中状元以后,更是无心做生意,甄家产业成了她的私房,外头说起来,她仍然只是个首辅夫人,反倒是辜负了甄父的期待。   这辈子,甄好也只想好好守着甄家,等她爹去世以后,再将甄家的生意做好做大,其他情爱之事,她一个老太太考虑这么多做什么?   只是裴慎接手前与接手后的甄家,也差了不少,甄好这回跟着出来,就是为了熟悉甄家的产业,以后接管时好不会手忙脚乱。   可这也足够让甄父大吃一惊的了。   他原本只想带着女儿出来见见世面,本就没对甄好抱有太多期待,谁知到了铺子里,甄好随他看了一圈,问了他不少问题,那些问题个个都刁钻不已,直指核心,出乎甄父意料。   甄父心中诧异:难不成他看走了眼,自己女儿竟然还是个经商奇才不成?   等看完了铺子,甄父气喘吁吁,扶着椅子坐下,抬头见甄好在看着账本,更是忍不住道:“阿好。”   “什么?爹?”甄好头也不抬。   甄父问她:“你先前来过铺子里?”   “没来过。”   “你偷偷学了什么了?”   “没学过。”   “那你怎么……怎么……”   甄好总算是抬起头来,对他笑道:“爹这么厉害,外人说起爹都满口夸赞,我是爹的女儿,自然也不能差了哪里去,爹,你说是不是?”   甄父心中暗爽,连连点头:“对,是这个理。”   等甄好粗略看完了账目,整理出了一叠账本等着回去看,他们再转去百味楼给甄好买了爱吃的点心,甄父回家时心情也好的很,连脚步都轻快了不少。甄好扶着他回了院子,正好看见柳姨娘提着一包药材出来。   “老爷和小姐这么早就回来了?”柳姨娘惊喜道:“我还算着时间,想老爷差不多该回来了,要给老爷煎药,等老爷回来了,正好可以喝。”   一副药要煎三遍水,得半个时辰,费不少时间。   “姨娘,等等。”甄好扶着甄父坐下:“你在这儿陪着我爹,我去煎吧。”   柳姨娘愣住:“小姐,你去煎药?”   甄父也连忙道:“是啊,阿好,哪用得着你亲自动手,让下人来就是,你在外面忙了一天,做下来歇歇。”   甄好不理他,朝着柳姨娘伸手:“姨娘,给我吧。”   柳姨娘迟疑了片刻,才将药递了过去,她又和甄好说了注意事项,叮嘱她一定要煎三遍水,忧心忡忡,生怕甄好会搞砸。   等看着甄好的身影出了门,柳姨娘才对甄父说:“小姐今日看着和平时有些不同。”   “是啊。”甄父应道:“你是不知道,今日在铺子里,阿好才让我大开眼界。”   “老爷这话是什么意思?”   甄父高兴,便和她说了今日自己的发现,就差将甄好夸得天上有地下无。   柳姨娘笑眯眯的陪着一旁,仔细听着,不时点头应和几句,哄得甄父心花怒放,更是欢喜。   ……   甄好头一回煎药,动作也慢了一些。   好在小厨房里有人在,甄父病了许久,平日里柳姨娘过来煎药时也有人看着,有旁人指导,甄好手忙脚乱,倒也顺利将药泡好,放入陶罐中,咕噜咕噜煮了起来。   “小姐,这儿我看着,您再去陪陪老爷吧。”   “不用。”甄好道:“有姨娘在,这煎药我自己来。”   厨娘便担心地站在一旁看着,生怕会出什么意外。   甄好也是头一回替甄父煎药,非但是尽孝,也是心中烦躁。她将那药方看了又看,也看不出更好的法子,从前读了那么多医书,到头来也什么用也没有,眼见着她爹又要去世,她还是无能为力。   更别说今日随甄父到铺子里走了一回,甄父将甄家产业一一给她介绍,更像是要临终托付。   甄好看着陶罐口冒出来的袅袅白烟,一时出了神。   等煎过了三遍水,在煮好之前,她才打开了药材包里的另外的一个小包。这是后下的药,若是放早了,就失了药性,反而影响整副药的功效。方才柳姨娘也特地叮嘱过她,让她一定要小心注意。   甄好打开纸包,里面是沉香。   甄好读了不少医书,也与药材打过交道,她自己就抓过不少药,对这些药材的味道,最是清楚不过。沉香的味道钻入鼻中,反倒是先让她下意识地皱起了眉头。   这沉香的味道闻起来怎么有点奇怪?   是她忽然变年轻了,这鼻子也变得比以前灵,所以才闻起来不同了?   甄好垂眼,药包里的沉香看着成色很好,不是什么劣质的药材。她上辈子做到首辅夫人,手中不缺银子,也不会买劣等药。   还不等甄好多想,旁边厨娘便催促道:“小姐,快下啊。”   甄好回过神来,她小心翼翼地揭开盖子,将纸包里的沉香抖入了陶罐中。   只要再煎一会儿,这药就煎好了。   甄好盯着罐口冒出的热气,忽然问道:“这药包平时都是姨娘在煎?”   “是,柳姨娘说要亲自来,从来不让我们经手,但我们也在一旁看着,今日小姐做的,不比柳姨娘差。”   甄好注意的不是这个。“那这些药,也都是姨娘收着?”   “非但是收着,平日里,也都是柳姨娘亲自去取。”厨娘在甄家做了许多年,知道的也多一些:“柳姨娘对老爷是真的好,凡事都亲力亲为,尤其是老爷的病情,柳姨娘最是伤心,平日里老爷有头疼脑热的,也是柳姨娘最紧张,要说其他人啊,可都不一定有柳姨娘好。”   “那给我爹治病的大夫……”   “也是柳姨娘找的,听说是个神医,柳姨娘去求了好久,那大夫才愿意给老爷治病呢!”   甄好若有所思   正好药煎好了,她起身将药汁倒入碗中,端着托盘小心翼翼的地出了门。   等进了屋门,甄父和柳姨娘正说得开心。甄好抬眸扫了一眼,又飞快垂下了眼眸。   自从她娘去世以后,他爹就一直没有再娶,身边也没什么侍候的人,到了前些年,才找了一个柳姨娘。   柳姨娘温顺贴心,对他爹的所有事情都上心,有她陪在甄父身边,甄好也放心。若是甄父身体还好,等过些年,说不定还要抬一抬柳姨娘的位分。只可惜甄父去了,柳姨娘也无子女傍身,甄好虽给她留了大笔银子,可也不知道她后来如何了。   是啊,柳姨娘后来去哪了呢?   甄好不禁深思。   柳姨娘没什么亲人,她家中闹了灾,被家人卖给了人伢子,辗转了好几回,是先被买入府中做丫鬟,甄好年幼时她就在府中,后来才被抬做了姨娘。在这儿,也就只有甄家是她最熟的。她一个妇人,既没有亲人,也没有子女,也还是贱籍,跟着甄好去京城是她做好的出路。念她最后尽心照顾甄父,甄好也会好好待她。   可柳姨娘没去京城,拒绝了甄好的好意,后来也不知道去了哪。   她能去哪?   甄好原来没有多想,现在却忍不住想多了。   她进了屋子,将托盘放下,端起滚烫的药碗时,手还有些发抖。 第9章   或许是今天在外面累到了,甄父喝了药,很快便觉得困了,靠在床头昏昏欲睡。   甄好和柳姨娘也不敢惊扰他,柳姨娘侍候他歇下,然后便轻手轻脚地和甄好一起走了出去。   等出了屋,甄好才肩颈一松,状若不经意地对柳姨娘道:“我爹的那些药,是不是都在姨娘那?”   柳姨娘温顺应道:“我替老爷拿了药,怕下人乱动,便一直收在我那儿。”   “姨娘把那些药给我吧。”   “给你?”柳姨娘愣住。   甄好垂下眼眸,眼睫微颤,模样瞧着还有几分可怜。她开口时,话语之间几分酸涩:“我爹生了这么重的病,我也一直没给他尽孝,如今我也没有什么能做的,姨娘照料我爹,已经是十分辛苦,不若将那熬药的事情推给我,也让姨娘轻松一些。”   “小姐说的是哪里的话。”柳姨娘连忙道:“要是老爷知道了,老爷肯定会怪罪我。”   “不让我爹知道就行了。”   “老爷还与我说,要带小姐多去铺子里看看……”   “不耽误煎药。”   “小姐,你……唉……”柳姨娘叹气:“这事让我们这些下人来做就是,何必让你亲自动手。”   甄好摇头,更是落寞:“姨娘,我能帮我爹做的,也就只有这个了。”   见她说得情真意切,柳姨娘这才勉强答应了下来,亲自去房中替她拿了药,送到了她院子,又叮嘱她要小心保管,一日三回,这才回去。   甄好笑着应下,等柳姨娘一走,眸光便立刻冷了下来。   “枝儿,把门关上。”甄好急匆匆抱着药进了屋子,她将桌上放着的医书和药方拂到一边,手一松,药包便落到了桌上。甄好一边解开药包,一边吩咐道:“守在门口,别让任何人进来。”   枝儿连忙去把门关了。   药包一开,里面中药的味道便溢散了出来,甄好将零散的药物拨到一边,独独将里头单独包好的沉香拿了出来。   她打开小包装,拿起沉香闻了闻,果然也闻到了和原来一样的异味。   甄好见过甄父的药方,她从前看医书,看得最多的也是养身的方子,甄父的药方就是这种。甄父的病症很奇怪,是身体脏器逐渐衰弱,开始变得嗜睡、虚弱、无力,到后来衰竭而亡。因而大夫开给甄父的方子也是多养身方面,可药吃了一副又一幅,却也不见得好。   甄好心中一沉。   她转头看向外面,外面天色还大亮。   甄好将桌上狼藉收好,又道:“枝儿。”   枝儿连忙走了过来:“什么?小姐?”   “你去药铺,买些沉香回来,要上好的。”甄好对她道:“别让任何人知道,若是有人问起,你就说……就说给我去买首饰了。对,再顺便去买副首饰回来,不拘什么。还有这个……”甄好把药方抄了一份,小心折好交给她:“你去找个医馆,问问大夫,这药方有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小姐?!”听她吩咐一件又一件事情,枝儿十分惊讶:“小姐,这药方不是柳姨娘……”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甄好厉声打断:“快去!”   “哎!”   “别让人发现了。”   “小姐您放心,枝儿肯定给您……给您买最好看的首饰!”枝儿急匆匆地跑了出去。   她跑走了,甄好才长舒一口气,坐回了凳子上。   她将那几个药包放到一边,又拿起旁边的医书翻了起来。医书是她为了甄父的病症找来的,本来想找找有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如今却是开始找甄父到底得了什么病。   她还没看多久,屋门口又有人探头探脑。   甄好抬头一看,果然是裴淳。   裴淳眼睛一亮,脸上立刻露出笑来,不等甄好招手,便自己小碎步蹬蹬跑了进来。   “嫂……甄小姐。”裴淳喊了一声:“我方才看见枝儿姐姐跑出去啦?她去给你买首饰了?”   “嗯。”   裴淳眼珠子一转,立刻来了主意:“我哥哥说,想陪你一起买首饰。”   “……”甄好斜了他一眼。   裴淳吹牛起来半点也不心虚,他挺着腰板,十分坚定地道:“我哥眼光可好了,肯定能给你挑中最好看的!”   甄好合上医书:“你兄长眼光很好?”   “是啊。”裴淳应得爽快:“他可厉害了!”   “你兄长一个大男人,竟然也对女子饰物有了解?”甄好故作迟疑道:“莫不是……”   裴淳心中大惊,又飞快改口:“他不了解,不了解。”   甄好挑了挑眉。   这话前后相差太大,让裴淳也有些不好意思。他挠了挠头,张口又是一个理由:“是我哥,他特别想要和你一块儿出门去。”   “特别想和我一块儿出门?”甄好双手环胸:“既然如此,他为何不亲自来和我说?”   裴淳眼睛一亮:“嫂嫂这番话的意思……是答应了?”   甄好扬眉:“嫂嫂?”   裴淳却已经飞快地跑了出去:“嫂嫂你等等,我这就让我哥亲自来和你说!”   甄好目送着他跑了出去,没过一会儿,外头便传来了他的哭嚎声,像是被人揍了一顿,又过了一会儿,他才蔫哒哒地跑了回来,垂着头,比之方才,情绪低落了不少,看着甄好的眼神可怜兮兮的,他吞吞吐吐的,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的=。   甄好招手将他叫了过来。   裴淳乖乖在她旁边坐下,她将点心盘推了过去,裴淳看了她一眼,才敢伸手去拿点心。   “在这儿住的有没有不适应?”甄好问他。   “没有,没有,这儿的姐姐都可好啦。”裴淳连忙说:“就是我哥有点别扭。”   “你哥?”   裴淳挠了挠头:“我哥不喜欢别人伺候,尤其是姐姐们,上回有个姐姐把他的衣裳拿去洗了,拿回来时香喷喷的,可我哥不喜欢,又自己去洗了一遍。”   甄好不禁回想上辈子,裴慎有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   可她哪里会知道这种细节小事?倒是裴慎的确不喜欢丫鬟伺候,身边的也都是小厮。   她院子里只有丫鬟,裴慎兄弟搬进隔壁的屋子,她也分了人过去伺候,倒不知道裴慎不喜欢。   甄好忍不住问:“你哥是不喜欢丫鬟?还是不喜欢人伺候?”   “都不喜欢。”裴淳如实道:“我哥最讨厌和别人接触,也就只愿意碰我和奶奶,现在只有我了。”   “不愿意碰别人?”   裴淳伸出了手,抓住了她的手,就是一个普通的握手。   “就像是这样。”裴淳说:“我哥也不知道怎么的,以前就不喜欢别人碰他,之前他在书院里的时候,同窗的学生不小心撞到了他,结果他就和人打了一架。”   “……”   甄好无言,她可不知道裴慎竟然是这样的烈性子。   可她倒是隐约想起了一件事情来。   上辈子,裴慎刚进甄家时,也是小心避着她,也不让人伺候,凡事都亲力亲为。甄好也不记得他到底有没有洗过衣裳,只记得一回,她特地软和了态度,让厨房做了夜宵,亲自端去书房给裴慎送过去,本是想要放柔了态度打动裴慎,不成想,裴慎竟是反应激烈,失手打翻了托盘,她特地命人做的夜宵也洒了满地。   甄好当即勃然大怒,与裴慎大吵了一架。   时间过去得太久,甄好也不太记得清了。   她记得刚开始,裴慎固守君子之礼,连碰也不愿意碰她,态度疏远,还是到甄家变故时,两人关系才亲近一些。   在她爹的棺材前,她泪流满面,哭得不能自已,裴慎递了一条手帕过来,她接了,非但接了,还抱住了裴慎,抓着他的衣裳大哭,满脸泪水都抹在了裴慎的衣服上。   甄好也不记得裴慎是什么反应了,可最后也没推开她。   再到后来,后面几十年相处,裴慎将她当做亲人,愿意和她接触。倒也如裴淳说得那般,似乎也鲜少和别人接触,府中丫鬟想要爬床,都不等她发作,裴慎就先将人赶出府发卖,裴慎的反应倒像是比她还生气,家中更是下了令,不准再有丫鬟靠近。   她还嘲笑裴慎不解风情,当时裴慎只是无奈。   原来竟然还有这样一层?   甄好怅然。   她与裴慎相处数十年,却也不知道裴慎竟然有这样的毛病。   “你哥这毛病……什么时候有的?”   “很早以前就有了。”裴淳回想:“我小的时候,我哥就是这样子了。不过,嫂嫂你放心,你是我哥的媳妇,我哥肯定不介意和你接触。”   甄好失笑。   “你哥的心思,你也懂?”   “我当然懂了。”裴淳煞有其事地道:“我还知道,我哥特别想要搬回来!”   甄好心道:不,他不想。   若是要裴慎知道他弟弟在她面前这么说,恐怕裴淳又得遭一顿打。   甄好还想起了另一件事。   上辈子甄父的后事,是裴慎帮着处理的,那他……会不会知道柳姨娘的事情? 第10章   等枝儿将甄好要的东西带回来时,天色也已经不早了。   将裴淳赶回了他屋子里,甄好将屋门关上,才让枝儿将东西拿了出来。   “这是小姐您吩咐的首饰。”枝儿将盒子放下,才谨慎地从怀中拿出了沉香和药方。“我按小姐您说的,去药铺买了沉香回来,还有这药方,也请大夫看过了。”   甄好将沉香接过,又问:“大夫怎么说?”   “大夫说这是养身的药,没有什么问题。”枝儿忐忑地道:“小姐,这药是出了什么问题,是不是……”   甄好看了她一眼:“我只让你去买了首饰,没让你做别的。”   枝儿一惊,连忙闭上了嘴巴,她只觉得心也跳得扑通扑通快,紧张地走到了门边守着。   甄好将那些药包再打开,用枝儿新买来的沉香,把里头的那些沉香换了。她顺着纸包的折痕将沉香包了回去,连里面的剂量也没有变化。   做完这一切,她看看时间,这才拿起其中一个药包,起身往外走。   “小姐!”枝儿连忙跟了上去:“小姐,您等等奴婢。”   甄父的药一天要喝三回,最后一回是在晚膳后,甄好又去小厨房煎了药,给他端了过去。   许是女儿亲自给他煎药的缘故,甄父的精神很好,喝了药,又劝甄好将煎药的事情交还给柳姨娘,千万别累到了她,被甄好三言两语含糊了回去。   甄父说这番话的时候,柳姨娘笑眯眯地坐在一旁。   甄好看了她一眼,又忽然问:“姨娘找的那个大夫,是从哪儿找来的?”   “是别人给我介绍的。”柳姨娘说:“那神医很厉害,连多年的顽疾都能治好,我去求了好多次,他才愿意答应给老爷治病。”   “姨娘下次带我去见见那个神医吧。”甄好说:“爹的事情,我也想问问神医。”   柳姨娘愣了一下,还没等她说什么,甄父就先道:“阿好,你有这份心爹就满足了,爹的病,你就别管了,有空不如和裴慎到外头走走,这些日子,你来看我,裴慎也来看我,倒是没看见你们两人亲近。”   甄好张了张口,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她爹还病着,她总不能和她爹说,她和裴慎还打算和离。   甄好勾起唇角,面色自然的应下:“好,那等下回,我和裴慎一起来看你。”   甄父高高兴兴地应了,今天晚上他精神头好,也没觉得困,拉着甄好说了许久的话,不知不觉便说到了野生,还是柳姨娘提醒,甄父才回过神来,放甄好回去。   “你可要好好待裴慎,别把人给吓跑了。”甄父乐呵呵地道:“明日和裴慎一块儿来看我,正好,明日我带你们一起去铺子里。”   甄好笑着应了。   她和柳姨娘一起出了甄父的院子,分别时,甄好才叫住柳姨娘:“姨娘,你什么时候带我去看那个神医?”   柳姨娘迟疑了一下,才道:“等过些日子,我得先和神医说一声,神医的脾气不好,不喜欢见到外人。”   甄好应了。   回院子的路上,她就一直思忖着这件事情。   上辈子,她爹也是找了神医,也是吃了这个药,若是没什么变化,上辈子她爹吃的药里,沉香肯定也是出了问题。   可她想了又想,还是想不明白,柳姨娘最后到底去了哪里。   或者是,裴慎知不知道这件事情?   上辈子,她感念柳姨娘侍候了她爹这么久,在柳姨娘拒绝跟着她一起上京城以后,做主给柳姨娘留了一大笔银子,裴慎也是知道这件事情的,可他什么也没有说,也答应了。   那时候她爹刚去世,她六神无主,也没有想太多,可裴慎不一样,裴慎那么聪明的人,肯定能发觉柳姨娘的不对劲,可裴慎为什么没告诉她呢?   他们上京城以后,柳姨娘究竟去了哪里,裴慎会不会也知道?   甄好咬了咬唇,忽然有些失望,为什么裴慎没有跟着她一起回来。   裴慎那么聪明,肯定能发现更多的东西。要是裴慎也在这儿,她也不至于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什么头绪。   甄好觉得后来的日子也挺好的,若是她没有再执着情爱之事,她与裴慎互相将对方当做亲人,裴慎事事都依着她,还能给她出主意,她是府中地位最高的老太君,收养的几个孩子也十分孝顺,天底下恐怕没有比她过得更舒坦的人了。   习惯了裴慎给她出主意,如今变回了一个人,甄好反而有些不习惯。   等甄好回过神来后,自己就已经走回到了院子里。   她下意识地往隔壁屋子看了一眼,里头亮着灯,还传出来裴淳的读书声,稚嫩的童声中还夹着裴慎讲解的话。   甄好迟疑了片刻,过去敲了敲他的屋门。   里面的读书声很快便停了下来,没一会儿,屋门打开,裴慎看见了她,还有些惊讶:“甄姑娘?”   里头的裴淳听见了,顿时眼睛一亮,当即从凳子上跳了下来,急匆匆跑出来,用力把他哥往门外一推。裴慎一个踉跄,脚步踏出了门槛,而甄好也跟着后退了两步,尽量不和他碰到。裴慎刚站稳,就听到身后传来“砰”地一声,他回头一看,就见屋门已经关了。   裴慎:“……”   他皱着眉头去敲门:“淳儿?”   “哥,你放心,我会好好念书的。”裴淳在里头大声地道:“你放心和嫂嫂出门去,晚上就别回来了!哥,你放心,我一个人睡觉,我不怕。”   裴慎:“……”   裴慎看向正好,有些尴尬:“我没有将事情告诉他……我会再和他说,让他不要这样叫你。”裴慎顿了顿,又问:“甄姑娘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甄好点了点头。   她爹还病着,她也不能将这事情和她爹说,想来想去,也就只能和裴慎商量了。甄好相信裴慎,哪怕这时候她和裴慎还生疏着,裴慎肯定也会尽心尽力为甄家出力。   只是……   甄好不知道该如何和裴慎说才好。   甄好转过身往外走去,裴慎也连忙跟了上去,缀在她身后,隔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他看出甄好心中装着事,也就不开口打搅甄好。   甄好也没有走太远,在院子里一张石桌前坐下,枝儿端来了茶水,而裴慎也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甄姑娘?”   甄好沉思片刻,问他:“当初我爹找你的时候,和你说了什么?”   裴慎如实道:“甄老爷与我说,要我做甄家的上门女婿,等他去了以后,就将甄家的生意交给我,让我帮着甄姑娘。”   “他还说了什么?”   “甄姑娘指的是什么事?”   “我爹考虑了我,那有没有考虑过姨娘?”甄好还是不敢往太坏的方向想,“我爹有没有和你说过,等他……之后,姨娘该怎么办?”   裴慎愣了一下,摇了摇头。   “甄老爷没有和我说过这个。”他说:“想来如何处置柳姨娘,都全凭甄姑娘打算。”   按照甄好的性子,对她好的人,她也会记在心里,好好对人家。   甄好犹豫,她看了枝儿一眼,枝儿了然,立刻走到了一边去。   “此事我也是刚发现,可我也不知道该和谁商量……”甄好踌躇道:“我爹吃的药,好像有些不对劲。”   裴慎顿感惊讶。   甄好将沉香的事情和他说了。   “那神医是姨娘请来的,药也是姨娘亲自去拿的,可她对我爹一向好,我本来也不应该怀疑她。”只是柳姨娘后来不见踪影,让甄好想不怀疑都不行。“你说……”   “依我看,柳姨娘的嫌疑很大。”裴慎打断了她的话。   甄好一怔,又叹了一口气。   她也是这样想。   甄好又振作了起来。   “那依你看,姨娘为何要对我爹出手?”这才是甄好想不明白的地方。“我爹对她很好,从来没有亏待过她,她不是这儿的人,平日也待在府中,除了给我爹拿药,就鲜少出去,要是我爹好好的,她才能过好日子,她为何要害我爹?”   裴慎沉默了片刻。   “你知道?”   “应该是为了甄家吧。”裴慎冷静地说:“甄老爷找我,不就是怕甄家落入别人的手中?甄老爷要是出事,受益最大的就是外头那些惦记甄家家产的人。”   “可姨娘……”   “我想,甄老爷一开始就打算给甄姑娘找一个上门女婿?”   甄好一下子愣住。   她倒是没想过这个。   她一直以为,裴慎是甄父急匆匆找来的,因为甄父身体不好了,为了她,才想找一个上门女婿保住甄家,却没想过她爹一直有这样的念头。   是啊,她爹好像是没有考虑过要再生一个?   甄家就她这么一个女儿,她爹一直没打算让她继承甄家的生意,那甄家的生意往后是要谁继承的?   柳姨娘在她爹身边侍候了那么多年,可从未怀过孩子。   这下甄好明白了。   见她有些落寞,裴慎想了想,才生硬地转移话题:“那甄姑娘打算如何处置柳姨娘?”   “我将那出了问题的沉香换了。”甄好说:“姨娘的药是下在沉香里,我将我爹的药都拿了过来,她还不知道我发现了。”   “甄姑娘是想要我帮忙?”   “姨娘一直很小心,如果不是我偶然发现了药不对,她从未露出任何马脚。”换做是从前的她,也没看过医书,不懂医理。“我从未见姨娘和谁走得近过,也不知道她到底和谁联合起来想要谋害我爹。”   “甄姑娘心中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人选?”   甄好想了想,觉得甄家的生意对手都很可疑。   上辈子,在她爹死后,不止一个人想对甄家出手,意图瓜分甄家,只是有裴慎在,他们才没得逞。甄好将自己印象中的那几个人家说了出来。   “还有那神医,应该也不是什么普通神医。”甄好说:“我虽然叫姨娘带我去见他,可姨娘竟然答应了,想来也应该是个真大夫。”可惜是个黑心大夫。   裴慎想了想:“我和甄姑娘一起去吧。”   甄好一时傻眼。   “是甄老爷帮了我,我欠了甄老爷一个大人请,若是甄家出事,我却束手旁观,反倒是让我心中过意不去。”裴慎诚恳的说:“我先前说了,会尽力帮甄姑娘,如今甄姑娘有了难题,我哪里有置之不理的道理?”   甄好犹豫。   她还想要和裴慎撇清关系,怎么如今又要找裴慎帮忙了?   她不是个聪明人,上辈子是裴慎护着她,事事为她打算,她也习惯了依赖裴慎,怎么这辈子,遇到了事,她又主动来找裴慎出主意了?   甄好后悔了。   她刚才要是再冷静些,也就不会来找裴慎了。   “甄姑娘?”裴慎恳切地道:“你只当我要还了这个人情。”   甄好抿了抿唇,晌久,才道:“等我爹好了,我们就和离。”   她是对裴慎说,也是对自己说。   裴慎应道:“都照甄姑娘说的办。”   甄好才长舒一口气。   她又说:“我爹还说,明日要带我们两个去铺子里看,你……你也跟上吧。”   她总觉得,自己还得再找裴慎出主意。   想她一辈子,先被她爹护着,后来又被裴慎护着,却是从未自己独当一面过,全部聪明劲都放在了打动裴慎上,结果也没把人追到手。这才撑了几日,一遇着事,就六神无主。甄好想想自己的年纪,再想想坐在对面的裴慎的年纪,一时有些羞愧。   裴慎对她太好,重来一回,她还有的是要学的地方。   甄好不好意思,与裴慎分别之后,就钻回了自己屋子里。   反倒是裴慎遇到了难题。   他站在自己屋门口,敲了敲门,敲了好几回,都没等到里面人过来开门。   裴慎揉了揉额角,沉声道:“裴淳。”   吱呀一声,屋门打开了一条小缝,裴淳躲在里头,只露出半张脸,眼中满是失望:“哥,你怎么回来了?”   “开门。”   裴淳有些不甘心:“哥,你去找嫂嫂呀。嫂嫂好不容易主动来找你,你怎么都不抓住机会,和嫂嫂处好关系?”   “我和你说了,不准这么叫甄姑娘。”裴慎无奈:“开门。”   裴慎哼哼唧唧地让开了身体,等裴慎进屋了,他就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后头,口中还念叨:“你这个样子,嫂嫂怎么可能会喜欢上你,哥,你得抓住机会,这样嫂嫂才会原谅你,才愿意让你进门……唉,哥,你真是太笨了!”   裴慎:“……” 第11章   第二日,甄好一早起来给甄父剪了药,她将滚烫的药给甄父端去时,柳姨娘也才刚过来。   “小姐竟然起那么早?”柳姨娘惊讶:“老爷也还没醒来呢。”   许是听到了外面的动静,甄父也醒了过来,在屋子里头叫人。   等他见到甄好,果然又是一阵心疼:“我听你姨娘说了,你把煎药的事揽了过去,今儿你一大早就来了,肯定是连睡也没睡好。怎么还连累了你,你快把药放下,回去好好睡一觉,往后这事交给你姨娘就是了。”   甄好避而不答:“爹,你昨天说,今日还要带我和裴慎去铺子里的,这话还算不算数?”   “算,当然算。”甄父一怔,瞧着她认真的模样,最后也无可奈何地应了。   今天甄父精神好,喝过了药,又用过了早膳,果然穿了一身外出的衣裳,带着甄好和裴慎出门去。   这回甄好特地注意了裴慎的穿着,见他老老实实穿上了甄家准备的衣服,这才满意。反倒是裴慎有些拘谨,他跟在两人身后走,不远也不近的距离,却也接触不到任何人。   甄父回头看了一眼,然后便皱起了眉头。   “这好端端的,你们离那么远做什么?”甄父狐疑地问:“旁人瞧着,还以为你们不是夫妻,是什么对手。怎么,又闹别扭了?”   裴慎浑身一僵。   甄好眼角余光瞥见他面上的不自然,想起裴淳先前的话,心中了然。她往前一步,伸手环住了甄父的手臂,亲昵地道:“女儿当然是想要和爹多待一会儿。”   甄父果然被哄住,心情大好,不再提这件事情。   裴慎松了一口气,站到了甄父另外一边,一路上都十分沉默。   等到了甄家那些铺子里,甄父才将他叫到了身边来。甄好先前已经来过一回,还有上辈子的经验,知道了不少,便没有跟在他们身边,而是问账房要了账本来看。   裴慎看了她一眼,见她没有反对,这才跟在甄父后头,听他一路讲解教导。   甄好一边翻着账目,耳边也不时传来那边甄父夸奖裴慎的声音,听起来,她爹的心情很好,那种后继有人的好。甄好想起来,上辈子她爹带着裴慎出门做生意,回来也夸裴慎聪明,也是奇才。后来,裴慎果然也不负所托,把甄家保了下来。   等她将账目看完,甄父也带着裴慎回来了。   甄父高兴地说:“上回我带阿好过来,阿好也是如此聪慧,有你们两个在,以后我也不怕甄家会出什么事情,爹也放心了。”   “爹,你来看看这个。”甄好将账目摊到他面前:“这账有些不对劲。”   甄父一惊,连忙凑了过来。   这间铺子是甄家最赚钱的几个铺子之一,主要是卖绸缎,利润不低,每月都有大笔银子进账,一听这个铺子出事,甄父哪里能坐得住。   “从几月之前,铺子里的生意就不好了。”甄好拨了拨算盘:“最近几月,账上收益比之从前一下子缩水了三分,照理来说,这几月是生意最好的时候,哪里会少?”   甄父脸色一沉。   他身体不好以后,也没有办法分出多余的心力去照顾铺子,多是铺子里这些管事去甄家汇报。这些日子,他在家里头安心养病,那些管事也没有说什么不好,若不是甄好发现,他也不知道竟然发生了这种事情。   甄父暴怒:“人呢?赶紧滚过来!”   绸缎铺管事忙不迭被叫了过来。   见着甄好面前摊开的账本,他还能有什么不明白。只是在甄父质问之前,他就先叹了一口气。   “这是怎么回事?”甄父质问道:“好端端的,铺子里的生意怎么少了那么多?”   “唉,老爷不知道。”管事叹气道:“金家在附近也开了一家绸缎铺,把生意都抢走了。”   甄父一愣:“金家?金家什么时候也做绸缎生意了?”   “就是在老爷病倒了以后,老爷病重,怕气着老爷,我们也不敢将这件事情告诉老爷。”管事说:“金家不但开了个家绸缎铺,卖的也是和我们铺子一样的货,非但如此,价钱还低了一成,这才拉走了不少客人。我们不敢和老爷说,可也想尽了办法,才保住了剩下七成的生意。”   “你们也降价了?”   管事犹豫了一下,才说:“若是再降下价格,这就更没多少利润了……”   甄父面色才稍缓了一些,可仍然不好看。   金家故意开了一家绸缎铺,还特地压下价格,能抱住原先七成的利润,管事们已经费了很大的力气,他也没有再责骂他们的理由。说到底,还是应该怪他,若不是他病重,金家也不会忽然出手,金家打的主意,不就是想要趁他重病毫无招架之力的时候,趁机吞了甄家?   看到甄好和裴慎,甄父也面露愧色。   他一去,却是给两人留下一堆烂摊子,那些是豺狼虎豹,只等着他一去了,就要扑上来在甄家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甄父微微想了想,又朝裴慎看去:“照你看,金家这样子,有没有什么应对的方法?”   裴慎一愣,继而思索起来。   甄好也不禁朝他看了过去,表情紧张。   上辈子甄家变故,都是裴慎一手解决,后来裴慎也没有与她说过什么,甄好记得金家是上辈子对甄家出手的几个人家之一,可也不知道金家究竟做了什么。   金家会不会就是联合柳姨娘害她爹的人呢?   裴慎思索许久,才道:“我们白送。”   “哎?!”管事傻了,连忙道:“姑爷有所不知,金家将利润压得极低,可到底还有些赚头,我们……我们白送了,那可是连成本都收不回来,不就反而如了金家的愿了?”   “金家是故意压价,他压了这么久,就是想要抢走甄家的顾客。”裴慎道:“为了这个目的,金家肯定也做好了长久的准备,如今的确已经有不少顾客被拉走了。若是我们一直拖着,金家迟早也会承受不住,主动提高价格,可到时候,甄家的顾客也就都被抢走了。”   “是这个理。”管事呐呐:“但是白送……”   “铺子库房里应当还堆积了不少货,是从前卖过的旧花样。”裴慎说:“把那些货拿出来,只要买够了多少银子,就白送给人家。”   甄父沉思了片刻,也反应了过来。   绸缎铺子做的是流行生意,什么纹样正热,铺子里就卖什么,这流行来得快去得也快,这会儿卖得好的,或许过些月数就无人问津。铺子库房里堆了不少这样的货,若是拿出来卖,不一定有人喜欢,最后多是贱价处理了。   这价格压得再低,能有白送的好?   他们甄家做的是实在生意,都是好料子,换做从前这些料子热门时,一匹布就要费不少银子。   他们不降价,直接将好料子送给人家,这白得的东西虽然设了门槛,却也是白得的!甄父做了那么多年的生意,当然也知道顾客心中的想法。   “若是金家也学了我们呢?”甄父问。   裴慎:“老爷能否找到,外头有,而这里没有的料子?”   甄好眼睛一亮,也反应了过来:“京城,京城有。”   众人朝她看来。   “京城天高地远,那儿的流行与这儿不同。”甄好镇定地道:“若是让大家知道,京城里达官贵人喜好的料子只有我们铺子里买得着,肯定也来咱们铺子里买。”   裴慎点头:“我也是这样想。”   只是他们能找得到的,金家也能找得到。   甄父颔首,对着两人微微笑道:“爹做了这么多年的生意,当然也有些路子。”   两人这才放下了心。   甄父与管事去商量起对策,而甄好和裴慎坐在外头等着。屋子里只有两人,气氛却是有些尴尬。   甄好咳了一声,率先打破了沉默:“多谢你了。”   裴慎回过神来,连忙道:“这是我应该做的。甄老爷帮了我的大忙,能给甄家出力,我心中才放心,我还是要多谢甄姑娘没有嫌弃,愿意听我的主意。”   “那你说,金家在这个时候出手,和姨娘联手的,会不会就是金家?”甄好猜测:“金家想要抢走我们甄家的生意,若是我爹没了,他就正好出手。”   “或许是金家,可甄家家大业大,定然也不止金家一个惦记着。若是我,我就先忍着,等甄家乱了,到时候再坐收渔翁之利也不迟。”裴慎道:“反倒是那个神医,柳姨娘是后宅女子,哪里能认识这样的神医,定是她背后那人介绍的。”   甄好点了点头:“可我仍然觉得金家嫌疑最大。”   上辈子,好像就是金家的下场最惨。   裴慎点头:“那假设就是金家。金家既然打定主意要吞掉甄家,等铺子里做出了应对的方法以后,金家肯定也会朝甄家其他铺子出手。要是把他们逼急了,或许还会加快动作。”   “什么动作?”   裴慎对她摇了摇头,然后看了看内室。   里头是甄老爷。 第12章   等甄父和管事商量好了应对金家的方法之后,才满脸喜色地走了出来。   他先是夸了裴慎一番,应当是听取了裴慎的主意,是要用裴慎的方法去应对金家的恶意竞争了。   甄好还有些紧张:“爹,你身体不好,此事不如交给我来做吧。”   “交给你?不行。”甄父想也不想的就拒绝掉:“你在家中好好的,咱们家还有我,还有裴慎在呢,那用的着你出来。”   甄好一愣,下意识地朝裴慎看去。她心里想着,是要自己继承甄家,倒是把裴慎给忘了。   现在最受甄父看中的,可不就是裴慎吗?   甄父高兴地对裴慎道:“我当初果然没看错你,正好,这个想法是你提出来的,就由你亲自去做,就当做是给你练手了。”   其他人不禁吃惊。   绸缎铺是甄家的一个重要的铺子,裴慎原先只读过书,从未接触过生意的事情,甄父竟然是说给他练手就练手,半点也不带犹豫的,也不怕裴慎把这绸缎铺子折腾出什么问题来。   “至于那新布料,我给你介绍一个人,你也自己去找他。”甄父说:“若是此次你能顺利应对,我对你也就放心了。”   裴慎看了甄好一眼,见甄好悄悄对他点头,他才接了下来。   回了甄家以后,甄父也难免和柳姨娘提起了这件事情。他说话有分寸,绸缎铺子如何应对,那是铺子里的机密,不能告诉柳姨娘,但也不妨碍他将裴慎夸了又夸。   “原先我还有些担心,如今这么一看,裴慎是个能中用的,我也不用担心他护不住阿好了。”甄父高兴地说:“他从未学过如何做生意,就能这么快想出应对的方法,想来天生就是个做生意的料子。还有阿好也是,上回我可真是出乎意料,有他们两个在,我就放心了。”   柳姨娘含笑应和,甄父在外面走了一趟,也觉得有些累了,她侍候着甄父歇了下来,等出了门,面上才有些慌张。   那裴慎竟然还是个经商奇才?难道真让甄老爷给找到宝了?听他的意思,好像也已经找到应对金家的办法了?   柳姨娘一下有些坐不住了。   眼见着天色还不晚,甄父也已经歇下,她回屋拿了东西,匆匆往外走去。   她才出了甄家的大门,门口的家丁对视了一眼,一个偷偷跟了上去,另一个则连忙跑去找枝儿。   “枝儿姑娘,你让我注意着的,柳姨娘方才出门去了。”   枝儿掏出一两碎银子,塞到了他的手中:“做的好,你继续帮我盯着。”   “好嘞!”   枝儿进了院子,便将此事告诉了甄好。   甄好心想:大概是柳姨娘等不急了,不知道能不能趁此机会找到柳姨娘身后的人。   甄好暂时还不打算将柳姨娘的事情告诉她爹。   她爹如今病重,身体也不好,若是知道柳姨娘做出了这种事情,心中会有多失望暂且不说,他一生气,肯定也会气伤了身体。   甄好已经发现了他吃的药有古怪,柳姨娘在药里面动手脚,如今她连煎药的事情都揽了过来,也不会再让柳姨娘找到机会。至于神医和柳姨娘背后的人,她也只打算瞒着她爹解决掉。   她可不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了,她爹就她这么一个女儿,她可不能让她爹事事都在操心。等她爹的身体好了,柳姨娘的事情也处理完了,事情尘埃落定以后,再告诉她爹也不迟。   再说了,还有裴慎帮她呢。   甄好出门将裴慎叫了出来,与裴慎交换了一下自己目前知道的事情后,对着甄父身体的状况,又开始发起愁来。   “我是把沉香给换了,那动了手脚的沉香我也还留着。”甄好皱着眉头,道:“可我也不知道我爹究竟是得了什么病,又或是,姨娘对他做了什么,那副药是养身体的药,我贸然换了,也不知道会不会惹出什么毛病。”   裴慎问:“动了手脚的沉香,还在你那?”   “对。”甄好点头:“我不敢丢,我是想查一查上面有什么。”   “那甄姑娘是否有了头绪?”   甄好摇头:“还没有。等我先见过了那个神医,要是在神医那里也找不到线索的话,就得从姨娘身上入手了。”   “这回柳姨娘出门,甄姑娘有没有派人跟着?”   “派了。”甄好连忙道:“我让人跟着了。”   裴慎点头:“那就等人回来了再说吧。”   见他这样说,甄好才松了一口气。   许是因为习惯了有裴慎在,甄好原先还有些慌的,一听裴慎的话,反而还镇定了下来。   不管怎么说,她也已经是个老太太了,都几十岁的人了,如今裴慎还是个青年,连功名也没考中,算算年纪,甚至可以当自己的孙子,她竟然还要找裴慎出主意。   甄好攥着裙角,有些不好意思。   她轻声道:“你帮了我这么大的忙,等我爹好了,你就去考功名吧,你去京城,盘缠的事情你也不用担心。”   “甄姑娘不必如此。”裴慎下意识的拒绝:“我……”   “你收下吧。”甄好打断了他的话:“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可你要是不收,我心里也过意不去,等我们和离了,这关系就断了,我除了能给你一点盘缠,别的也做不了。你救了我爹,我谢你也是应该的。”   也不止是现在,还有以前,因为她爹临终前的托付,裴慎就照顾了她一辈子,她都是老太太的年纪了,还没人家一个小伙子沉稳,都是因为被裴慎护着。   就算没了裴慎,她也不是一个人了,她还有她爹呢。   裴慎怔怔看了她许久,才轻声应了下来:“那我就多谢甄姑娘了。” 第13章   跟着柳姨娘出门的人很快就回来了。   家丁告诉了枝儿,枝儿再告诉了甄好。   柳姨娘没有去哪儿,而是去了神医那儿,她在里头没有待多久,出来时又拿了几副药,很快就回了甄家。   甄好知道,大概是柳姨娘有些坐不住,想要加快动作害死她爹了。甄好去柳姨娘那,正好见柳姨娘出来,手里头拿着几包药。   “小姐?”   甄好抬眼,脸上便露出了一个笑:“姨娘手中怎么拿了药?是我爹的?快些给我吧。”   柳姨娘并未怀疑,知道她如今想帮甄父煎药,便干脆将药包给了她。反正甄家的小姐也不懂什么医术,更不可能发觉里头的药有什么问题。   “姨娘上回拿回来的药还未吃完,怎么这回又去拿了?”甄好好奇问道:“我那还有不少呢。”   柳姨娘温和地道:“我见老爷近日精神好,神医说是老爷的病情有起色,这才改改药方,以后就要换一副药吃了。”   “那就好。”甄好点了点头,又问:“怎么都不见神医上门?”   “神医脾气古怪,都得让人亲自上门去请,每回可都是我亲自去找神医,将老爷的情况告诉神医,神医再开出药方子。”柳姨娘说:“神医特别厉害,旁的大夫见了面,都不知道老爷得了什么病,神医连面也没见,就能诊断出老爷的病情来。”   甄好心中暗想:这望闻听切,连面也不见,就能诊断出病人的病情,哪门子的神医竟然会有这么厉害?   她原先竟然也信了,就连她爹都被这神医诓骗了过去。   谁让那时她爹得了重病,满城的大夫都治不出来,柳姨娘听闻有神医,便特地去请,没成想吃了神医给的药之后,她爹的病情当真好转了不少,这才让他们信了。   如今一想,这毒就是柳姨娘伙同神医下的,大夫们都以为她爹是得了病,可没一个知道是中了毒。神医自己下毒,自己解毒,可不就治好了?   甄好从柳姨娘那拿了新的药,等回了自己那,她再打开药包,将每种药材都挑出来闻了闻,最后还是沉香上的异味比原先更重了一些。这毒是下在沉香上的。   甄好合上药包,面上还有几分忧虑。   她把沉香换了,柳姨娘也没有办法再在沉香上面下毒,她爹近日的精神果然好了不少,也没有先前那么嗜睡,可她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后遗症,更不知道这沉香上下的究竟是什么毒。   还有柳姨娘背后的人,到现在也没头绪……   甄好问枝儿:“那神医是什么人?有没有让人调查过?”   枝儿应道:“奴婢也找人注意过,可当真是如柳姨娘说的,神医性情古怪,平日里也不见人,神医也很少从屋子里出来,连那些邻居也说不清楚,他们只知道里头住了个神医,脾气也怪,平日里只有求药的人上门来,没见得神医出门过。”   甄好忽然想到:“神医平日里不出门,那他是如何生活的?”   枝儿连忙说:“每日都会有人把东西给神医送来。”   “是谁送来的?”   枝儿一时愣住。   甄好隐隐有预感,给神医送东西的,应该就是背后之人,或许平日里神医传递消息,也是借着送东西的机会。   枝儿连忙跑了出去,让人继续盯着神医。   “等等。”甄好又将她叫了回来。   她拿出装着沉香的小药包,交到了枝儿的手中:“去找其他大夫看看,看看有没有能认出这上面是什么的。”   她翻遍了医书,却还是没有头绪。   枝儿小心收好了:“小姐您放心,奴婢肯定不会让人发觉的。”   枝儿又好奇:“小姐,柳姨娘真的想要害老爷吗?可先前老爷吃了药,不是还好过吗?连其他大夫也过来看过,别的大夫都看不出老爷是得了什么病呢。”她们小姐就翻翻医书,闻闻药材,竟然就明白了?   她们小姐什么时候那么厉害了?什么时候又会医术了?   枝儿心中憋着话,憋了好久。   甄好瞥了她一眼,想了想,才道:“其实我是做了一个梦。”   “梦?小姐,您做了什么梦?”   “我白日里想着我爹的病情,晚上就梦见了,梦里头有个神仙,告诉我是有人想要害我爹。”甄好说:“神仙特地托梦给我,说是药里面出了问题,你看,我一找,果然是药出了问题!”   枝儿恍然大悟。   人们对鬼神之事多有敬畏,甄好拿出神仙的借口,枝儿便立刻信了。除了神仙,也没有别的理由了,难道她们小姐还会害老爷不成?   甄好心中想:或许当真是神仙作法,才让她回到了从前,不但能重新选择自己的人生,还能把她的爹救回来。   ……   裴慎想出了对付金家恶意竞争的方法,甄老爷又将此事交给了他,他的动作很快,去库房看过了积压的布料,甄家的绸缎铺子门口很快便贴出了告示。   告示上说了,只要买够多少两银子,就可以送一匹布,连送的布匹也是分了好几种,价位从高到低不等,每一种都用不同的门槛。甚至绸缎铺门口还摆了一个台子,将那些布摆在上面,让大家一眼就能瞧见。   甄家的绸缎铺十分实在,拿出来的虽然是积压的库存,可保存也好,个个都是好料子,纹样瞧着十分精美,那成堆成堆的白送的布料摆在上头,顿时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怕人犹豫,裴慎还找了个托。   众人站在门口,亲眼见着有人进了绸缎铺,买了布料,付了银钱之后,又从那台子上抱起一匹华美精致的布,顿时让所有人都看的眼热。   这可是白送的料子!   那料子原先放在铺子里卖的时候,也得卖不少银两呢!   这价钱压得再低,哪里有白送来得好!   一时之间,可有不少人都涌进了甄家绸缎铺里,生怕自己的来晚了,那白送的布料就被人抢完了。   甄家绸缎铺里,一时所有伙计都喜气洋洋的,还有不少路人被这热闹的场面吸引了过来,没有心动的,看着也心动了。   生怕会有人不知道,裴慎还特地找了人手,往居民区嚷嚷了一嗓子,可以说是城里头所有人都知道了。   一时之间,金家的绸缎铺子,一下子冷清了下来。   金家绸缎铺的掌柜暴躁不已:“甄家这是成心和我们作对不成?!”   “掌柜的,那我们该怎么办?也和甄家一样,拿出一些料子来白送?”   金家掌柜沉着脸,却没有应下。   他们的绸缎铺特地压了价格,已经将利润压得十分的少,本就是想靠价格拖累甄家,趁甄老爷病重时,把绸缎铺的生意抢过来,谁知道没了一个甄老爷,竟然又来了一个甄姑爷!   他们可不是甄家,甄家做了这么多年的绸缎生意,才能有这么多积压的库存,可他们的铺子也是刚盘下来的,进的也都是时兴的纹样料子,哪来那么多库存?更别说,他们价格压得本来就低,要是再白送,非但没有半点利润,反而还要亏本了!   若是他们恢复原价……   同样的价格,同样送布料,可甄家的绸缎铺开了那么多年,大家早就已经习惯去甄家,他们当然也争不过。若是真做了,说不定还会被反过来埋怨,原先他们的价格压得低,为何又变高了?   因而金家的掌柜看着铺子里三三两两被价格低廉吸引来的人,再一看甄家绸缎铺里的热闹场面,脸色很快难看。   铺子里的生意果然大热,过了好几日,铺子里也还热热闹闹的,来的人丝毫不见少。   甄父听说以后,特地将裴慎叫了过来,夸奖了他一番,脸上也满是喜色。   “做得好,这回金家肯定比不过我们。”甄父顿了顿,又问:“那新布料,找的怎么样了?”   “多亏了老爷介绍,我已经与老爷介绍的人联系上了。”裴慎颔首道:“说是从京城送赖新料子,得费不少日子,还需等些时日。”   甄父又笑了出来:“交给你,我是放心的。”   “还是老爷看重,若不是老爷将人介绍给我,我哪里能找得到这样的路子。”   “哎。”甄父忽然道:“你都已经和阿好成婚了,怎么还不叫我爹?”   裴慎:“……”   甄父眼巴巴地看着他:“叫爹啊。”   裴慎:“……”   裴慎的嘴唇动了动,晌久,到底还是没叫出这个称呼来。   甄父面露失望:“罢了,也不急着这时候,以后还有的是让你叫我爹的日子。对了,你和阿好处的如何了?阿好她平日里性子直,脾气也不好,没有给你添麻烦吧?”   裴慎不禁莞尔:“甄姑娘是个好人。”   “是,是,我知道,她虽然脾气坏了一点,可心眼是好的,从小到大都是个好姑娘。”听他夸自己女儿,甄父也忍不住开心:“她性子急,要是偶尔骂了你,你也别放在心上,她骂了你,回头心里头难过的也是她,你只要顺着她的话哄她,她就高兴了,她特别好哄。”   裴慎喏喏应下。   甄父又问:“那你们何时能要个孩子?”   “……”裴慎吓了一跳,连眼睛都瞪大了:“此事……此事还不急。”   他和甄姑娘说好了,等甄老爷病情一好,就去和离,别说孩子了,连晚上都没住一屋呢!   甄父苦口婆心地劝道:“哪能不急,你们已经成了婚,这下一步,就是该要孩子了。”   “这……”   甄父又叹了一口气:“你也知道,我身体不好,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去了,这离开之前,要是能看见阿好的孩子,我也就安心了。也不知道我能不能撑到那时候。”   裴慎安慰道:“老爷吉人自有天相,身体一定会好的。”   “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的清楚。”甄父语重心长地对他道:“你一定要抓把劲,早点让我看见孙子。”   裴慎:“……” 第14章   自从甄老爷得了重病之后,他卧床在家,而甄家的铺子也仿佛失去了主心骨,才有金家开了绸缎铺,来抢甄家的生意。   当甄老爷让裴慎去绸缎铺之后,绸缎铺的生意一下子好了起来,把金家抢走的那些客户全都抢了回来不说,还狠狠反将了金家一军,让铺子上下所有人都是喜气洋洋的,连甄老爷都在甄好和柳姨娘面前把裴慎夸了又夸。   唯独裴慎有些不好意思,几次想要将把甄家的这生意还回去,最后还是甄好安抚了他,他才冷静下来,只是每回铺子里发生了什么,回来以后都要和甄好说。   按着他们两人商量之后的,等和离以后,甄家的生意也是由甄好处理,甄好学得也十分认真。哪怕是她上辈子经手过,可还是有不少学的地方。兴许是被甄老爷说中了,或许裴慎当真是个经商的天才,哪怕是刚接过甄家的生意,都有不少可以教甄好的东西。   裴慎为此也十分惊讶。   “甄姑娘不像是个初学者。”他说:“我看甄老爷说的也没错,甄姑娘也是个天才。”许多事情,还不用他说,甄好就已经先明白了。   甄好笑了笑,心中却想:这些可都是另一个裴慎教她的。   他们这些,可都是瞒着甄老爷偷偷进行的。   甄老爷最近的日子过得不要太好。   他给女儿找的上门女婿是个好的,不但为人好,也有能力手段,既能护得住女儿,也能撑得起甄家。而女儿自成婚之后,连脾气也好了不少,和裴慎处的好,最近些日子,还同进同出,说不定他很快就能盼来孙子了。   甄老爷心情一好,连身体也觉得好了不少。   不但身子骨舒坦了许多,连觉睡得也不多了,精神比从前更好,甚至还有精力可以到铺子里去,手把手教裴慎做生意,连铺子里的伙计见他的次数都多了起来。   甄老爷还对柳姨娘道:“这人逢喜事精神爽,我心里头一高兴啊,说不定连病也好了。”   柳姨娘笑了笑:“那都是神医的功劳。”   “是啊。”甄老爷高兴地说:“满城的大夫,也就只有你找来的神医能治好我的病,也是多亏了你。等我这病好了,我一定要亲自去登门拜访,好好谢过神医。”   柳姨娘笑着应了。   她每日侍候在甄老爷身旁,甄老爷的情况,她也看得最清楚。   还当真是一日比一日好了。   明明她已经让神医在药中加重了剂量,本应该是让甄老爷病得更重,怎么就好了呢?   等柳姨娘一个人时,眉头便不禁蹙了起来。   难不成是那药出了问题?   ……   等柳姨娘再次出门时,枝儿也过来告诉甄好了。   甄好沉思片刻,问:“姨娘最近出门的次数是不是有点多了?”   “可不是嘛。”枝儿也应道:“平日里,柳姨娘只在拿药时才会出门,最近日子里,三天两头就要出一回门,要么是去神医那儿,要么就是去铺子里逛逛,老爷还说好呢。老爷还说,他的病能好,那是多亏了姨娘。小姐,你就不把这件事情告诉老爷?”   “不着急,等我爹好了,再将这件事情告诉他。”甄好如今对待甄父是小心翼翼的,生怕一不小心的,他就忽然去了。   甄好又问:“那神医那儿,你又找出什么来了没有?”   “奴婢按照小姐您说的,当有人给神医送东西的时候,就派人跟了上去,那些人……”枝儿迟疑了一会儿,道:“去了金家的铺子。”   “金家的铺子?”甄家问:“是金家的人?”   “说是亲眼见着人进了金家的铺子。”枝儿又摇了摇头,说:“可那铺子本来就是卖些杂货,奴婢也不太确定。”   话是这么说,可甄好想到金家趁她爹病重忽然发难,却觉得应当是甄家了。   她想了想,便去将此事告诉了裴慎。   “原来是金家,难怪金家这时候也不顾情面,直接要和甄家抢生意了。”裴慎摇头,道:“只是他做的太着急了一些,若是先布置人手等着,等甄老爷出事了,他再出手,也完全来得及,也不会有人怀疑到他身上。”   “若不是他着急,又怎么会找姨娘呢。”甄好叹气;“难怪姨娘这般有恃无恐地要害我爹,原来是攀上金家了。”   金老爷和甄老爷不同,金老爷是个风流人,家中妻妾成群,连孩子都有不少个,后宅乱的很。甄好猜想,柳姨娘与金老爷勾搭上,或许就是看中了孩子。   要是害死了她爹,又能把甄家收入囊中,金老爷肯定也会看中柳姨娘。金老爷肯定不介意让柳姨娘有一个孩子,而柳姨娘想要害甄家,不就是因为她爹不愿意给她一个孩子?   甄好愠怒道:“不能就这样放过她。”   “那甄姑娘打算怎么做?”   “除了那绸缎铺,金家还有没有再做什么?”甄好问:“如今铺子里的生意,都是你在照看,你应当是清楚的。”   裴慎颔首:“绸缎铺的生意抢回来以后,外头还有了流言,说是甄家铺子里卖的都是黑心的东西。我去查过,那消息也是金家放出来的。”   “后来呢?”   “我没有告诉甄老爷,已经将此事解决了。”   甄好一愣,心想裴慎就是裴慎,比她厉害了不少。   甄好咬了咬唇,问:“金家想要害我爹,我不能就这么算了。”   裴慎也点头:“甄姑娘是想要反过来将金家的生意抢过来?”   “没错,既然他看中了我甄家的家财,那我就将他看中的东西抢过来。”甄好恶狠狠地道:“他想要我害我爹,可没那么容易。”   裴慎看着她,微微诧异。   自从大婚之夜后,他见甄好,可都是沉着冷静的模样,好像大婚之夜又哭又闹的人不是她一般。甄老爷几次提起甄姑娘骄纵任性,让他多担待些,他还在心中想,甄老爷或许对自己的女儿不太了解。   原来不了解的人也是他。   这会儿的甄姑娘,好像整个人都活了过来,浑身上下透着精神气。   裴慎莞尔:“甄家于我有恩,甄老爷也将甄家的生意交到了我的手中,金家的事,就交给我吧。甄老爷让我练练手,我正好能有机会。”   甄好顿了顿,刚想要说点什么,裴慎又补充了一句:“我知道,我不会告诉甄老爷的。”   甄好这才放下了心。   裴慎还问她讨了先前留下来的有问题的沉香,然后才回了屋子。   他一进门,裴淳便立刻凑了过来,促狭地道:“哥,你和嫂嫂在一块儿说了什么?最近我可见你们天天都待在一块儿……你们是不是要和好了?”   裴慎敲了他的脑袋一下,裴淳才捂着脑袋躲了开来。   “甄姑娘是个好人,你别乱说话,小心坏了甄姑娘的名声。”   裴淳不语,心中抱怨:这都成了婚的人了,还有什么名声不名声的?   裴慎想了想,忽然又看向了他。   “有人想要欺负甄姑娘,你想不想帮忙?”   裴淳眼睛一亮,当即便挺起了胸膛,昂着脑袋道:“当然!谁也不能欺负我嫂嫂!” 第15章   甄好也不知道裴慎将那包沉香拿去做了什么,没过几日,枝儿便急匆匆地从外头跑进来找她。   “小姐,不好了。”枝儿喘了口气,又道:“不,不对,是太好了!”   “什么好不好的?”甄好纳闷:“你慢慢说。”   “是那神医……”枝儿端起茶杯,灌了一大杯茶,才总算是喘过了气来,接着她:“是那个神医出事了。”   “神医出事了?”甄好顿时精神了:“出什么事了?”   “奴婢也是听人说的,说是神医治错了人,被抓到官府去了。”枝儿也是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发展:“听说事情闹得很大,小姐,这……”   甄好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那应该是裴慎的动作。   她眼睛一下子亮了:“此话当真?那神医真的被抓走了?”   “千真万确,奴婢也不敢相信,特地跑到那边去看了,果然看见官府的人在神医的院子里。”   甄好连忙起身出门,去寻她爹。   甄父正在躺在屋中休息,柳姨娘在旁边陪着他说话,见甄好过来,两人都笑眯眯的。   “裴慎出门去铺子里了,阿好啊,你怎么来找爹了?”甄父朝她招了招手:“过来这边,陪爹说说话。”   甄好在床边坐下,她斟酌了一番,开口道:“爹,我带你去看看别的大夫吧?”   “啊?”甄父愣了一下,“好端端的,去看别的大夫做什么?”   “是给你治病的那个神医……”甄好看了柳姨娘一眼,接着道:“今日他被官府抓走了。”   甄父和柳姨娘齐齐愣住。   “爹,那神医给你治了那么久的病,到现在也还没有好,如今又因着医错了人被抓走,我看那分明是个庸医,不如咱们再去看看别的大夫。”甄好说:“也是有备无患,爹,你说是不是?”   甄父刚想说什么,抬眼见到柳姨娘脸色苍白,满脸惊惶,顿时又纳闷:“你怎么了?”   甄好也朝柳姨娘看去。   柳姨娘惊慌失措地摇了摇头:“我……我没事。”   甄好又劝道:“爹,你听我的,咱们再找个大夫看看,万一那庸医也给你治错了呢?”   甄父不疑有它,也就应了。   甄好这才高兴。   等她出了门后,柳姨娘也急匆匆从屋子里走了出来,瞧着就要往外头走的样子。   “姨娘这是去哪儿?”甄好笑问她。   柳姨娘脸色还有些白,闻言停下脚步,勉强对甄好笑了笑:“忽然想起有件事情……”   “说起来,给我爹治病的神医,也是姨娘请来的。”   “是……是啊。”柳姨娘的笑容更加勉强:“我也是被骗了,我一直以为那是神医,谁知道他竟然是骗人的……”   甄好深深看了她一眼,目送着她离开。   不用说,柳姨娘离开甄家的时候,也立刻有人跟上了她。神医被官差带走,屋子也被封了,柳姨娘没找到人,惊慌之下,又去了金家。   金家自顾不暇,生怕被神医咬出来。   那神医也是个真大夫,也会一些医术,他并不是这儿的人,神医也不止治甄父这么一个病人,平日里若是有谁上门来求医,遇着了自己能治的,神医收下诊金,也会替人医治。   金家找他帮忙,也是听说他手上有一种毒药,能让人在不知不觉中身体衰败而死,甄父的药里头,被下的就是这样的毒,满城的大夫都找不出什么原因来。   而这回,他就是给人抓药的时候,不慎将有问题的沉香混入其中,那病人本就命不久矣,吃错了药,当天就去了。   这才被一举告上官府。   那神医是个大夫,却收钱替人害别人的性命,哪怕是收了金家一大笔银子,也不可能会有什么操守,此次又涉及人命,等官府严刑逼供,他慌不择路,很快便咬出了金家来。   等甄好请了大夫来看甄老爷的时候,事情的发展已经到金老爷被官差带走问话了。   其中自然也有裴慎上下打点,请官府彻查此事的缘故。   甄好也没忘记留神去打听神医手中的毒药。她让枝儿带着沉香出门问,可问遍了满城的大夫,却没有一个人能说的出来。好在那神医胆小怕事,很快便说了毒药的来源,是他从西域寻来的,能让人身体变得虚弱,最后衰竭而亡,解药也简单,只要停了药,便能慢慢恢复。   甄好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等大夫再来给甄父看过,说甄父的身体好了不少,又开了一些补气养元的药膳,甄好的心这才放下。   唯独甄父还高兴。他可不知道自己被人下了毒,甄好命家中下人不能对他透露半个字,外头的事情闹得那么大,也没传到他的耳朵里,他最近发觉自己身体变好了,又听大夫那么一说,真以为自己的病治好了。   听说神医误给人下了毒,他还有些唏嘘:“治病救人的大夫,这手中怎么还藏着毒药呢?”   甄好也暗暗高兴。她重来一回,可总算是做了一件有用的事情,把她爹给救回来了!   上辈子她爹去世,她六神无主,伤心了许久,如今可好,等她爹身体养好了,还能陪她很久呢!   甄好心里高兴,柳姨娘可不高兴。   神医被抓,连金家也被连累,好在平日里金家做事谨慎,根基也深,哪怕被神医咬了出来,金家上下打点一番,也勉强把自己摘了出来,可也费了不少的代价。计划失败,又被甄家那新姑爷像只疯狗一般咬着报复,连家中的生意都受了连累,金老爷对柳姨娘就没什么好脸色了。   他原先承诺了柳姨娘不少事,可那都在甄老爷病死的前提下,如今甄老爷还好好的,柳姨娘再上门去寻,金老爷翻脸不认,连门都没让她进。   兜兜转转,她费了那么大的力气,却还是甄家的一个姨娘,没有孩子傍身,也没有以后的盼头。   柳姨娘心中惶惶,连侍候甄老爷的时候,也没有原先那般尽心尽力。   甄好去找了她。   她将沉香放到了柳姨娘的面前,柳姨娘当即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我爹药里头的沉香,早就被我换了。”甄好语气轻柔地道:“神医的事情,我也打听过,原来是神医不小心将有毒的沉香混入了药中。姨娘,这些药,每回都是你去拿,那神医,也是你找来的。姨娘,你知不知道这沉香的问题?”   柳姨娘惊慌地道:“我……我哪里能知道……”   她定了定神,才连忙道:“我也是被人骗了,是那金家想要害老爷,是那神医想要害老爷,我是无辜的。”   甄好语气仍旧轻柔:“那神医可不是这么说的。”   柳姨娘瞪大了眼睛,颓然坐到地上,任由下人将自己带走,竟也没生出半点反抗的力气。   她被带出了府,交到了官差的手中,再后头的事情,就是由官差定夺了。   甄好恨她,害了她爹两辈子,上辈子还已经害死了她爹,她一直被蒙在鼓里,以为柳姨娘是个好的,还给了柳姨娘一大笔银子安身。这回甄好也出了大笔银子,给了官府,让官府的人“好好”对待柳姨娘。   偌大府中,没了一个柳姨娘,只有甄父问了一句。   甄好笑眯眯地道:“姨娘兴许是回家了。”   甄父斜了她一眼。   柳姨娘早前是被人伢子卖到这儿,哪里能有家?他女儿编个借口,竟然也不编个像样点的。   甄父闭上眼睛,也不再追问。   他又不是真的病糊涂了,外头出了那么大的事情,还涉及了他,哪怕是府中上下所有人都瞒得死死的,可哪里能真把他瞒过去?   只是女儿不说,他也就乐呵呵地当做自己什么也不知道,享受女儿的贴心。   甄好也没忘记感谢裴慎,感谢完了,她也忍不住好奇:“那神医当真是医错了人?”   裴慎淡淡地道:“那病人本就已经病入膏肓,无药可医了。”   甄好一怔,明白了过来。   已经药石无医的病人,除了喝两副药吊着命,再厉害的神医也没法救了。   甄好没问裴慎向自己要走的那包沉香去了哪儿,只去书斋,给裴慎买了不少书,还有一些银两,当做谢礼送了过去。   裴慎还想要推拒。   甄好轻声道:“我也没什么好给你的,先前我答应过你,等和离以后,就给你备上上京考功名的盘缠。如今你已经可以开始准备考功名了,早些时候看书也好,如果是你的话,定能考中状元。”   裴慎没接银两,只把那些书接了过来。   “甄姑娘要谢,这些就够了。”裴慎淡淡道:“我也没出太大的力,还是多亏甄姑娘发现了那药的问题,不然,我做再多也没有用。”   甄好还想说点什么,又被裴慎打断。   “甄姑娘要是真的想谢,就去谢舍弟吧。”裴慎说:“他也帮了不少的忙。”   甄好愣了一下。   她照裴慎说的,用那些银两买了不少东西给裴淳。   裴慎软硬不吃,裴淳这个亲弟弟,收的却是毫不客气。   他穿了一身新衣裳,美滋滋地在甄好面前转圈圈:“嫂嫂,你看我穿这身好不好看?”   甄好笑着点头。   裴淳更是高兴:“嫂嫂,你是不是终于原谅我哥了?”   “原谅?”   “是呀,我哥不就是让你生气了,才被你赶出屋子的吗?”裴淳美滋滋地说:“现在你还给我哥买书,给我买衣裳,啊呀,嫂嫂,你太客气了,我们一家人,帮个忙,不用那么客气的啦。”   “只要你让我哥回屋子,别说一个忙,你就算是让我帮十个忙,我也都给帮了!”裴淳眼睛更亮:“现在你都愿意给我哥买东西了,是不是就要让他搬回去了?”   甄好:“……”   甄好心说:你让裴慎搬回去试试?   只怕裴慎连她的屋门都不愿意进。   甄好顿了顿,看着他高兴的样子,一下子变得纠结起来。   如今她爹的病也快好了,她也该考虑和离的事情了。   裴淳这时候高兴,以后也不知道会不会难过。 第16章   甄父的身体渐渐好了。   自从停了药以后,又开始吃大夫开的养生药膳,不但精神变好了不少,也能出来走动了,连铺子都去了好几回,肉眼可见的回复了过来,除了还有些虚弱之外,倒也没别的问题了。   在刚重生回来时,甄好便琢磨着等他病逝以后,再与裴慎和离,如今甄父非但没有病逝,身体还已经在恢复,往后可还要再活好多年。见甄父身体便好了,甄好便又开始想着该如何和离了。   这如何和离,却又是一个问题。   若是甄家只剩下她和裴慎二人,倒也好说,拿上文书去走一趟,也不用经过谁的同意,便能顺顺利利和离了。可如今不一样,裴慎那边既无父母,也无叔伯,可她爹却还活着呢!   甄好想要和离,免不得得经过她爹的同意。可甄好也知道,要是她说要和离,她爹肯定是不会同意的。   甄好想着这件事情,等着甄父身体变好一些,她便试探地想要与甄父提这件事情。   还没等她想要措辞,该如何和甄父提起,甄父便皱着眉头先把她叫过去了。   “阿好,裴慎最近在忙些什么?”甄父有些不悦地道:“怎么我身体一好,他连去铺子里的次数也变少了?我听人说,他最近整日都在屋中温书,是不是真的?”   甄好哑然。   可不是嘛。   如今甄父身体变好,甄家的生意又重新回到了他手上,裴慎也没有再如先前那般勤快地往铺子里跑了。她给裴慎买了不少书,让裴慎放心去考功名,裴慎便将大部分心力都放在了读书上。   甄父却有些不满意。   虽说他的身体好了,可他就一个女儿,以后的甄家还不是要交到裴慎手里?这做生意的事情,哪能半途而废呢?   “爹,我想要让裴慎去考功名。”甄好如实道:“他是有才之人,要是白白浪费了,实在是太可惜了。”   “胡闹!”甄父眉头紧皱:“裴慎去考功名了,去做官了,那我们家的生意怎么办?”   “爹,这不是还有我嘛。”甄好说:“你先前还说,我也有经商的天赋,以后裴慎去考功名,甄家的生意交给我就好了。”   甄好可没想着和离之后再找一个上门女婿。   她爱了一辈子,可实在是没有更多兴致再尝试去爱一个人,一个裴慎便已经让她精疲力尽。就连这后代之事,她也想过了,上辈子她也没有孩子,可那些收养的孩子,个个都不比别人家的差,若是有缘,这辈子她也再收养一回,等她百年之后,甄家也不会没落。   可甄好想的虽好,甄父却不同意。   “你一个姑娘家,哪里能去做生意。”甄父想也不想地便拒绝了她,“阿好,你没做过生意,这一点也不简单。再说了,我找裴慎,不就是为了让他撑起甄家?他去考功名,在京城里头也没有认识的人,当官可不容易,哪像现在,他要做生意,我能手把手教他,还有甄家给他做后盾,不比做官简单?你让裴慎去考功名了,那……那爹替你找裴慎做上门女婿,还有什么意义?”   “爹……”   甄好忐忑地看着他,迟疑晌久,才道:“我……我想与裴慎和离。”   甄父一下子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他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甄好,张口却已经失去了言语。   甄好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生怕他这会儿怒急攻心,一时要背过气去。   好在甄父震惊了半晌,又猛地倒吸一口凉气,总算是回过了神来。甄父扶着桌沿坐下,甄好忙不迭给他倒了一杯茶水,等一杯茶水落肚,甄父才总算是冷静了下来。   同时,他的脸色也沉了下来。   “好端端的,你为何要与裴慎和离?”甄父面露不善:“你明知道爹找裴慎,就是为了让他以后给你出头,以后撑起咱们甄家,你却又要裴慎去考功名,阿好,你忘了,先前爹找裴慎的时候,可是你亲自点头答应的,你说你喜欢裴慎,爹才放心,才想办法让裴慎点头答应这回事……”   甄父话锋一转,忽然道:“是不是裴慎那家伙对你不好?”   “没有,爹,你想多了。”甄好连忙说:“裴慎对我再好不过。”   “那好端端的,为何你又想和离了?”甄父还是怀疑。   在他心里,女儿定然是一顶一的好,上天下地都找不到比她女儿更好的姑娘。他的女儿是不可能会有错的,要是有谁错,一定是裴慎那家伙做了错事。   甄父冷冷地哼了一声。   “爹,我……”甄好犹豫:“我不喜欢裴慎了……”   甄父深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地吐了出来。   他的声音一下子软了半截,也没了先前的怒气,对着甄好,又恢复了原先轻轻柔柔的语调:“阿好,你可想清楚了,当初可是你说喜欢裴慎,爹才去找裴慎了,你忘了?你还说裴慎才华出众,相貌英俊,谁都比不上……你喜欢他才华,大不了……大不了让他平时多读些书,这不考功名,也是可以读书的嘛,你说是不是?”   甄父心想:你要真和离了,等裴慎考上功名,你又喜欢上他的才华了,难道还要巴巴地把人请回来?   等裴慎真考上了功名,就是个官老爷了,他也不能再挟恩图报,到时候哪里还能把裴慎骗过来。   “爹,不是因为这个。”甄好说:“裴慎他虽然好,可我不喜欢他了,他……他也不喜欢我。”   “这喜不喜欢,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以后再说也不迟。”甄父笑眯眯地道;“就像当初,我娶你娘的时候,我也没见过你娘几回,哪里有什么感情啊,可后来还不是喜欢上了你娘,这天底下,我都找不到比你娘更好的女人。你与裴慎才刚成婚,此事不用操之过急,以后啊,有的是裴慎喜欢上你的机会。”   甄父摸了摸她的头:“爹的阿好这么好,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呢。”   可裴慎就是不喜欢。   甄好咬了咬唇,总不能和她爹说自己重来一回的事。   就算说了,她爹肯定也不愿意信。   可她已经花了一辈子,都没让裴慎喜欢上自己,难道重来一回,就能改变裴慎的想法不成?哪怕这辈子已经有不少与上辈子不同,可裴慎那样坚定的人,旁的细枝末节变了再多,也不会改变裴慎的想法。   “好了。”甄父起身站了起来:“这事情你慢慢想,考功名的时候,我亲自去和裴慎说。”   “爹!”甄好着急:“我是认真的,爹,我是真的想要与裴慎和离。”   甄父却还是不信:“从小到大,你都认真了多少回了,这是你婚姻大事,你要好好考虑清楚。阿好,你记着,要是你和离了,往后再找好人家,可就不容易了。”   这和离了的姑娘,旁人就要低看一些,哪怕他们甄家有再多家财,也不一定能再找到比裴慎更好的人了。   以甄父的眼光,给自己挑女婿,非但要品性好,还要有能力,还要给他们甄家做上门女婿,这样的人,他骗着裴慎一个已经很不容易,上哪去找第二个?   要是让他女儿将就,那甄父也是不同意的。他女儿这么好,哪里能随便将就?   “爹!”   甄父摆了摆手,背着手走了出去。   甄好顿时沮丧。   她就知道,想要劝她爹不容易。如今她可是左右为难,一面劝不了她爹,一面又不好和裴慎交代,她可是答应了裴慎,等她爹一好,就与裴慎和离的。   甄父却已经去找了裴慎。   他方才是将甄好叫到了自己那,这回却是去甄好院子里找裴慎。   甄父进了甄好的院子,先去了一趟甄好的小书房,却没见里面有人,他顿时纳闷,出来便问了院子里的下人裴慎在哪。   他刚问完,裴慎就已经听到动静,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甄老爷,您找我?”   甄父应了一声,看见他出来的屋子,先愣了一下。他往旁边看看,甄好的屋子,不,这夫妻俩的屋子,应当是在隔壁才对。   裴慎出来,裴淳也紧接着从屋子里出来了。   甄父恍然大悟。   原来裴慎是在教他弟弟读书呢!   甄父咳了一声,板着脸问:“最近怎么没见你去铺子里了?”   裴慎愣住。   还不等他说什么,甄父便严肃地道:“你忘了先前答应我什么?甄家的生意,你才管了没几天,你就不管了?我听阿好说,你还想要考功名?”   裴淳仰头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甄老爷,连忙缩回到了屋子里。   裴慎斟酌道:“此事我与甄姑娘商量过,甄姑娘也应了,说是……”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甄父严肃地打断:“这是我与你说的事,你和阿好说话,哪能算数?”   裴慎闭口不再提。   甄父又沉着脸说:“阿好还和我说,说想要与你和离,此事你知不知道?”   裴慎沉默点头。   甄父道:“我不同意。”   裴慎并不意外。   “和离的事情,你是怎么想的?”   “都听甄姑娘的意思。”   “胡闹!”   “……”   甄父生气地道:“阿好胡闹,怎么你也跟着胡闹?你忘了先前答应了我什么?你答应我,说是会好好对阿好,怎么我身体好了,就当这话不算数了?”   裴慎当然没忘。   可对甄姑娘好,也不只有一种方式。   可若要他喜欢上甄姑娘,那兴许是一辈子也不可能的事情。若是和离了,说不定反而对甄姑娘更好一些。至于其他,他能给的,他能倾尽所有去补偿。   除了情爱,他什么都可以给,也给的出来。 第17章   听说甄父去找了裴慎,甄好还有些不好意思。   自己原先说得好好的,如今却没将事情办成,也不知道裴慎会如何看她。   等见了裴慎,甄好还有些愧疚,可她还没说什么,反倒是裴慎先给她道了个歉。   “一切都是我的错。”裴慎道:“甄老爷会不同意,也是情有可原,此事反倒是我为难了甄姑娘。”   甄好急忙摆手:“不关你的事情,是我没有说清楚。”   “先前甄老爷寻我时,已经与我商量好了此事,我本应该按照甄老爷的嘱托,做甄姑娘的夫君。”裴慎面上也有几分愧疚。“反倒是我有负于甄老爷,有负于甄姑娘,那和离之事,也是我先提出来,甄姑娘不该将此事怪到自己身上。”   甄好愣了愣,才无奈应道:“那谁也别怪谁了,还是想办法如何让我爹答应吧。”   和离的文书上还需要甄父的签字,两边都没有旁的亲眷,裴慎无父无母,甄好这边也就只剩下甄父一人,唯一的甄父,反倒成了他们和离的阻挠。   甄好为此发愁不已。   她知道她爹的意思,她与裴慎这才刚大婚,平日里也没起什么摩擦,先前为了让她爹高兴,表面装得也好,如今说和离就和离,她爹肯定不同意。若说上辈子,她还可劲儿的找理由和裴慎吵架,可甄好都已经和裴慎过过大半辈子了,哪里还能拉的下脸给这时候还年轻的裴慎找麻烦。   难道这辈子要装模作样一回?   可她能用什么样的理由?   要说再像上辈子一样,因着裴慎不愿意与她亲近,闹到甄父面前去,甄好又实在是拉不下脸,想起上辈子的一切,她都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可若说裴慎对她不好,除了不爱她之外,裴慎已经是对她百依百顺,打不还手骂不还口,说不定还要又连累裴慎被她爹骂一回。   甄好想破了脑袋,都没想出一个好办法来。   反倒是甄父盯上了他们俩。   他身体一好,就有更多的精力可以放在这对小夫妻身上了。   教训了裴慎一通,甄父又撵着裴慎去铺子里,而自己则闲在家中,观察着甄好的一举一动。   观察不说,他还将裴淳叫了过去,和他打听两人的近况。   裴淳可感激甄父了,按照他哥说的,甄老爷是他们家的大恩人,在他们最危难的时候,给了他们一笔银子,不但让他们还了债,还让他们能将祖母好好安葬,还给了他哥一个这么好的嫂子。甄父一将他叫去,他便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把自己知道的全都说了。   “我哥和嫂嫂?他们俩处的可好啦!”裴淳斩钉截铁地道:“我哥上回还给嫂嫂买簪子呢,还有嫂嫂,她也给我哥买了不少书,我哥的衣裳,还有我的,都是她准备的,我嫂嫂真是个大好人!”   裴淳全然忘了他哥平日里是如何叮嘱他,不能叫嫂嫂,要叫甄姑娘。或者说,他从未放在心上过。   甄父听到他这么亲昵的称呼,心中也是纳闷。   若说甄好和裴慎处的不好,裴淳作为裴慎的亲弟弟,又住在同一个院子里,定然是最清楚的,也是最直面能感受的,可裴淳却话里话外都是对甄好的亲近,听听他说的,说两人关系好着呢!   这关系好,又闹什么和离啊?   甄父又问:“那你哥最近有没有和你说过……说过我女儿的坏话?”   裴淳眼睛瞪得滚圆:“我哥怎么会说嫂嫂的坏话?他可天天都在为嫂嫂说话呢!”   甄父顿时来了兴致:“那你跟我说说,裴慎平时都是怎么说的?”   裴淳咳了一声,学着他哥平日里的语气,张口就来:“甄姑娘是个大好人,性情好,待人也好,你别整日到她面前去添麻烦,在屋子里好好念书,你平日里这么跳脱,甄姑娘口中不说,心里定是嫌弃你。甄姑娘忙,你别去打扰她。甄姑娘好,可你别得寸进尺。甄姑娘……”   说到最后,可就全成了平日里裴慎教训弟弟的话。   可教训归教训,话里话外也都是为甄好说话,张口闭口都是甄姑娘好。   甄父心中思忖:既然连裴慎都知道他女儿好了,也不把人抓着,竟然也跟着想和离?   甄父不死心地问:“除了说甄姑娘好,裴慎就没说过别的?”   “没有了!”   “既然他觉得好好的,怎么还……”甄父顿了顿,瞥了裴淳一眼,见他睁大了眼睛,脸上满是好奇,心念一动,如实道:“……还想着和离的事?”   “和离?!”这下裴淳坐不住了:“我嫂嫂这么好,我哥怎么就想不开要和离?!”   甄父也赞同他的话,是啊,他女儿这么好,裴慎那个臭小子竟然想和离?!   “肯定是哪里出错了。”裴淳急得团团转:“他们怎么能和离呢!”   甄父连连点头:“那你再想想,除此之外,他们两人还有没有不好的地方?”   裴淳苦思冥想。   忽然,他脑中灵光一闪,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   裴慎去铺子里忙了一天,再回家时,已经是日暮时分。   他没有坐甄老爷派给他的轿子,他心里想着是不拿甄家一分一毫,若不是顾着出门在外代表着甄家的脸面,他穿的也还会是自己的那些粗麻布衣,正好,从铺子里到甄家的这段路,他一边走,一边也能冷静的想事情。   将出门前看到的知识在脑中复习了一遍,裴慎惦记着还没看完的后半本书,进了门,见时间还早,便急匆匆朝自己住的院子走去。   谁知他已经走到自己屋前,伸手推门,却没推开。   裴慎:“……”   裴慎皱起眉头,屈起手指扣了扣门:“裴淳?”   屋子里的读书声忽然拔高,假装自己什么也没听见。   “裴淳,开门。”   屋子里的人大声念道:“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裴慎在屋外冷笑:“你都八岁了,还在读千字文?”   屋内安静了片刻,裴淳的声音又慌乱响起:“……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敏于事而慎于言……”   裴慎知道,弟弟这是不愿意给自己开门了。   不知道他出门的时间里,裴淳都遇见了什么,裴慎无奈,只好道:“把我今早上没看完的书给我。”   屋子里的声音低了下去,过了半晌,才从吱呀开了一条小缝,一本书被塞了出来,然后裴淳又飞快地关上了门,不给他一点进门的机会。   裴慎弯腰拾起,屋子里又传出了弟弟装模作样的读书声。   好在甄好的院子大,还有一处石桌,如今天色还未黑,他正好可以借着天光继续看。   等到天色渐黑,也到了用晚膳的时候。   听到开门声,裴慎抬起头来,果然见弟弟鬼鬼祟祟出了门,出门不说,还从口袋里怀中掏出一把锁,将门锁上了。   裴慎哭笑不得,把他叫住:“你这是不让我进门了?”   裴淳扭头哼了一声,得意地昂着下巴往外走。   这锁还是甄老爷给他的呢!   等吃完了晚膳,他又赶在裴慎前面,一溜烟儿跑了回去,等裴慎追过来时,自己平日里常用的东西都已经被他放在了门口。   他弟弟这是当真不让他进门了。   裴慎气得够呛,要是裴淳在他面前,他真想揪着弟弟的耳朵好好问一番,这到底是谁的屋子。   裴慎在门口纠结半晌,只得去隔壁屋子,向甄好讨一根蜡烛。   他打算就在院子里看一夜的书凑活过去。   见着他怀中抱着那么多东西,甄好也愣了一下。   “裴淳不让你进门?”   “没错。”裴慎无奈。   不用说,他弟弟估计又是想要让他和甄姑娘住一屋了。   “可你也不能在外头待一宿。”甄好有些担心:“夜里头冷,小心坐出病来。明日我爹肯定也要你去铺子里,你一夜没睡,如何能撑得住?”   甄好想了想,道:“我家还有不少空屋子,我让枝儿给你去找间空屋子,暂且对付一宿。”   “那就多谢甄姑娘了。”   裴慎抱着自己的东西,跟在枝儿身后走了出去。   他们俩才刚出院子,甄老爷便笑眯眯地背着手从这儿经过:“你们要做什么去?”   裴慎:“……”   甄老爷稀奇地道:“还抱着这么多东西,难道是阿好把你赶出了屋子?”   “……”   “走走走。”甄老爷拉着他就往院子里去:“这夫妻哪有隔夜仇啊,爹帮你求情去。”   “……” 第18章   裴慎去而复返,回来还带了甄父,甄好看见他们的时候,脑袋还有点懵。   可甄父却不与她客气,把裴慎拉回来了不说,还笑眯眯地坐下,语重心长地劝道:“阿好啊,这事我得劝劝你。”   甄好:“……”   “你说这大晚上的,咱们都可以歇下了,你还要把裴慎从屋子里赶出去,这外头那么冷,要是让裴慎冻出毛病了怎么办?”甄父劝说:“这要是冻出了什么毛病,心疼的可不是爹,而是你啊。”   “……”   甄好下意识地朝裴慎看了过去,对上她的视线,裴慎苦笑,有些尴尬地撇过了头。   他也没想到,弟弟竟然和甄老爷联起手来,想要让他和甄姑娘住一间屋子。   “爹……?”甄好试探地道:“我没想让裴慎睡在外头……”   “哪儿没有了?我刚才来的时候,还见裴慎跟在枝儿后头往外走,你瞧瞧他手上抱着的东西,难道不就是你把他赶出屋子了?”甄老爷严肃地说。   甄好:“我是想让他住别的屋子……”   “别的屋子,不就是外头?”甄父拍拍胸口:“这要是不住在一块儿啊,心冷了,不就是要冻出毛病来?”   “……”甄好无言地看着他,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好了,你听爹的。”甄父把裴慎手中抱着的东西抢了过来,放到桌上,笑眯眯地劝道:“你们要是有什么不高兴的,那说出来,说出来就好了,两口子在一块儿过活,哪里能成天吵架,你们说是不是?”   甄好和裴慎:“……”   他们哪里能应得下。   见两人不反驳,甄父更加高兴:“那你们这是同意我的话了?今晚不把裴慎赶出去了吧?”   甄好面露犹豫。   甄父又说:“我就在外头看着,你要是再把裴慎赶出去,我可就要替裴慎求情了。”   “……”   叮嘱枝儿要好好看着两人,甄父笑眯眯地走了,甚至隔壁的屋子还传来一声关门声。   屋子里就剩下了两人,甄好和裴慎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无奈。   裴慎迟疑地将自己的东西抱了起来,他转身想要出门,谁知刚拉开门,就见枝儿地站在门口,忐忑地看着他,裴慎:“……”   裴慎默默关上了门。   甄好歉意道:“我爹自作主张,给你添麻烦了……”   “甄老爷是关心你。”裴慎摇头,“甄老爷说的是,别的夫妻哪有不睡在同一间屋子里的,说起来,还是我给你添了麻烦。”   “那今晚……”   两人对视一眼,裴慎只得无奈将东西放下。   不用说,明日甄老爷肯定也会再来检查他们,今晚裴慎出了这间屋子,明日甄老爷就要来找他们兴师问罪了。   甄好去给裴慎拿了被褥,在地上铺好:“只能勉强你一晚上了。”   裴慎摇头:“这样就很好了。”   两人一时又沉默了下来。   甄好拿出了从甄父那儿讨来的账本,裴慎则拿起了早上还未看完的书,屋子里沉默的只有纸页翻动的声音。   等看到了夜深,两人才姗姗歇下。   可因着屋子里多了一个其他人,两人都辗转反侧,怎么也说不着。非但是裴慎,就连甄好也有些不适应,自从去了京城之后,她与裴慎就没有睡在同一间屋子过,这可隔了几十年。甄好只觉得呼吸之间仿佛都夹杂了裴慎的气息,浑身都不自在。   也不知道翻身了多少回,甄好才无奈睁开眼睛,她的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连床幔的花纹都能看的清楚。甄好转过头,看了地上的裴慎一眼,果然裴慎也翻了个身。   裴慎应当是很不习惯吧。甄好心想。   她没由来回想起了上回裴淳与她说的,裴慎不喜欢与其他人接触,凡事都亲力亲为,连个伺候的人也没有,想来这范围里也包括了与别人睡在同一间屋子里。   可裴慎这算是什么毛病呢?   甄好第一眼见到他,是在街上远远看了他一眼,那时甄父的身体也没有出问题,裴慎还在书院里读书。甄好坐在茶楼里,外头是阻拦她回家的倾盆大雨,她正心烦意乱之际,抬头一瞥,正好瞥见裴慎从书斋里走出来。   甄好到如今都还记得裴慎那时候的样子。   他踏出门槛时,看着外面大雨倾盆怔了怔,微微抬眼朝天上看去,也是那一抬眼,让甄好看了个清楚,他身形虽清瘦,眉目却比远山还要俊朗,多一分要嫌雕琢匠气,少一分则寡淡失味,恰恰是正好,有如春日这场大雨,将甄好心中的所有烦躁都洗刷去。然后他将刚买来的书小心藏入怀中,顶着大雨匆匆跑了出去。许是裴慎的面容太过俊俏,许是路上凡人衬托着他气质出尘,甄好只见了他一眼,目光便下意识地追随着他去了。   后来她又找人打听,才知道他姓名,是书院里的书生,家中无父无母,只有一个病重的祖母和幼弟,性情孤僻,也没有来往密切的好友,落魄至极。   甄好动了让他做自己的夫君的念头,又可惜他家境贫困,甄父恐怕会瞧不上。   谁知道甄父的身体说坏就坏,后又动了给她找上门女婿的念头,她才将裴慎的名字说了出来,仿佛是上天助她,裴慎也正好落难,再后来,她就如愿做了裴慎的妻子。   将往事在心里转了一遍,甄好才恍然发觉,自己好像从未问过裴慎的意愿。   从来都是她一厢情愿,她一直以为只要与裴慎做了夫妻,裴慎就能慢慢喜欢上她。可照裴淳说的,裴慎向来不喜和人接触,那要与她做夫妻,也定是十分抵触的。   甄好并不怀疑裴慎人品,裴慎心中愧疚,补偿了她几十年,尽心尽力,没有一点不好。   可甄好与他生活了几十年,也不知道他有这样的毛病。   她只知道裴慎不喜丫鬟伺候,也洁身自好,甚至刚开始的时候,也不喜与她多亲近。可到了后来,他们已经如亲人一般,裴慎也没那么多顾忌了。   她给裴慎做的衣裳,裴慎穿了,在皇上面前时,她挽着裴慎的胳膊佯装恩爱,裴慎也无半点抵触。重生回来以后,她故意和裴慎拉开了距离,也还是裴淳提起,才知道这回事。   与裴慎在一块儿生活了几十年,她对裴慎了如指掌,还是头一回遇到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甄好又转头看了一眼裴慎。   幽暗的屋中,借着屋外朦胧幽冷的月光,她能看到裴慎背对着她侧躺着,脊背微微弓起,背影竟没有她记忆中的伟岸。   甄好想:裴慎为什么会不喜和人接触? 第19章   甄好睡不着,裴慎也睡不着。   他最是不习惯和陌生人在同一间屋子里,因着自己难以对旁人提及的怪毛病,他向来远远避开人群,也只有他弟弟知道这件事情。他原本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娶妻生子,谁知道如今竟已经是甄姑娘的夫君了。   大婚之夜,他在冰凉的地上躺了一夜,天一亮就立刻出了屋子。好在甄姑娘善解人意,非但同意了他提出来的无理请求,还愿意让他搬出去与裴淳睡在一屋,因而自大婚之后,除了第一夜之外,他也没觉得有什么不自在。   可今日却不同。   今日他又和甄姑娘睡到了同一个屋子里。   裴慎感觉自己仿佛又回到了大婚之夜,浑身上下哪里都不自在,尽管他和甄姑娘一个睡在床上,一个睡在地上,分明不是睡在一块儿,可裴慎也觉得像是身上爬满了蚂蚁一般难受。   他攥着被子,克制着让自己没有发抖。   直到身后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他转过身,才发觉甄姑娘不知不觉已经坐了起来。   裴慎也连忙坐起:“甄姑娘,是不是我吵到了你……”   “不是你的缘故。”甄好摇了摇头:“是我自己睡不着。”   裴慎坐着,也有一些茫然地看着她。   两人都神智清明,一时半会儿睡不着,索性也就不睡了,甄好摸索着下床,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而裴慎也过来点燃了桌上的蜡烛。   甄好捧着手中的杯盏,有些不好意思:“都是我爹,等我和我爹说明白了,他肯定不会这么做了……”   裴慎张口也将事情揽到自己身上:“也都是因为我为难甄姑娘在先。”   两人一时又沉默下来。   甄好不知道该如何与年轻的裴慎说话。   她回想起来,自己刚成婚那段时间,与裴慎也说不了几句话,往往才刚起个头,她就会因为裴慎软硬不吃的态度大发脾气。直到甄父死后,她没了依靠,脾气才软和了一些,也能与裴慎坐下来好好的交流。再后来,他们关系已经缓和,也像是亲人一般,只要不涉及情爱,他们能有很多事情可以讲。   是啊,那个时候的裴慎,也不讨厌她的触碰。   甄好想来想去,能想出很多可以与年迈的裴慎说的话题,却想不出可以和现在的裴慎说什么。   裴慎也是沉默不已。   尴尬在室内蔓延了许久,甄好才咳了一声,打破了寂静:“等我们和离之后,你有什么打算?”   “应当是去考个功名。”裴慎如实说。   “然后呢?”   裴慎想了想:“力所能及吧。”   甄好不禁钻进了衣角。   她抿了抿唇,到底还是没有忍住,忐忑地问:“那你会不会……想要再娶妻生子?”   裴慎也愣住。   这个问题,甄好想过很久。对裴慎求而不得的时间里,她想过很多裴慎无法接受她的理由,其中就有裴慎另有所爱。可她又观察了很久,却怎么也见不到裴慎为了哪个姑娘魂牵梦萦。   或许那个姑娘已经出嫁了?   或许这是年轻时候的事?   她从前问裴慎,裴慎从未应过,可那个时候她不愿意和离,裴慎也不会做对不起她的事情。那如今他们准备和离了呢?   裴慎会不会就要去找那个姑娘了?   甄好垂着头,哪怕是她已经放弃,可一想到自己几十年的努力也敌不过裴慎年少时的白月光,也忍不住沮丧。   还是裴慎愣了许久,才说:“应当是不会了。”   甄好霍地抬起头来,“你没有喜欢的姑娘?!”   裴慎摇头。   “那你以后也不打算再娶妻生子?”甄好试探地问道:“可等你考中了状元,自然会有很多人想要嫁给你,等你再做了官,成了首辅,就连皇上也会想要给你赐婚。”   想要接近裴慎的人可不少,上辈子全被她这个首辅夫人给挡了。   裴慎仍旧摇头:“我从未考虑过这种事情,也从未有过这样的打算。”   他顿了顿,唇角勾起,莞尔道:“甄姑娘觉得我能考中状元?还能做首辅?”   “那是自然。”甄好肯定地道:“你肯定能做到。”她都已经亲眼看见一回了。   裴慎定定地看着她,忽而转过头去,却心情大好。   他一个落魄书生,连想要考功名,都有许多人不赞同,更别说考中状元,当上首辅。他遇见这么多人,唯独只有甄姑娘对他这么有信心。就连他的亲弟弟,都没对他抱有过这么大的期待。   裴慎心想:甄姑娘可真是个好人。   甄好想的却是另一件事情。   “裴淳与我说,说你不喜欢与人接触……”甄好顿了顿,肉眼可见的,裴慎一下子僵硬了起来,尽管他极力掩饰,可以甄好对他的了解,一眼就能看出来。她迟疑片刻,还是忐忑地问:“是什么时候的事?”   “……”   “我并非是要为难你。”甄好慌张地解释:“你不愿意说也可以,只是出于好奇,要是你……”   “只是有些难以启齿。”裴慎打断了她的话,他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长长地吐了出来,光这个动作,就好像已经耗费了他所有力气。裴慎苦笑:“我没想到他连这个也和你说了。”   “那……那能说吗?”甄好小心翼翼地道:“或许我能帮上忙?”   裴慎摇头:“多谢甄姑娘关心,只是这是老毛病了,我试过很多回,也看过大夫,是……是我自己的缘故。”   “可我见你与你弟弟在一块儿,并无半点异常。”   “只有裴淳一人。”裴慎低声道:“所以我也不会再娶妻生子,甄姑娘大可放心。先前……先前瞒着这事,是我对不住甄姑娘,对不住甄老爷。”   当初甄父找上门,先替他付了债务,安葬了祖母,他感激不尽,后来再提出来要让他做甄家的上门女婿时,他也很是惶恐。   他心知自己有这样的毛病,哪怕是真做了上门女婿,也给不了甄姑娘幸福。可临到关头,他却低不下头,坦诚地对甄老爷说出自己有这样的毛病,或许是自尊心作祟,他不愿让任何人小瞧,强撑着应了下来。直到事情落定,连婚期都商量好了,他一日比一日后悔,后悔自己耽误了甄姑娘。   他以为自己光明磊落,实际还是个卑劣的人。   或许是心中有愧,也或许是因着甄姑娘的眼中是温和包容,好像他们是天底下最亲近的人,他的秘密无处遁藏,当初对甄老爷难以启齿的事情,甄姑娘一问,他就老老实实说了。   裴慎说完了,心中却越发紧张。   甄姑娘会如何看他呢?   甄好却没在意这个,她唯独纳闷:“不管是谁都不可以?”   裴慎低声应了。   “只有裴淳才可以?”   “还有我的祖母。”   裴慎垂着头,许是因为紧张的缘故,甄好看着他,模样还有些可怜巴巴。   甄好不死心地问:“那我也不可以?”   “……是。”   甄好心中郁闷。   可她上辈子与裴慎相处的好,裴慎虽说不喜欢她,却也对她的触碰没有半点抵触,要不然,她还真不知道裴慎是有这样的毛病。   哦,或许是有过的,在他们刚成婚的时候,可后来她爹死了,她浑浑噩噩,也不知怎么的,裴慎就不反感了。他们在外人面前装的好,要不然,旁人哪里会说裴首辅与他夫人伉俪情深?   甄好沉默良久,才长舒一口气,安慰道:“没关系,会好的。”   裴慎心中没有多大希望,呐呐应了。   “甄姑娘心中定是瞧不起我吧。”裴慎低声道:“此事让甄姑娘知道,反倒是让甄姑娘笑话了。”   “为什么要瞧不起你?”甄好最清楚他以后能有多厉害,“我说你能考中状元,能当上首辅,是因为你的才学与才能,并不是因为其他。”   上辈子裴慎过的不好吗?   不,旁人说起她,都是说她嫁了个好人家,是捡了天大的好运。   裴慎内里外里是什么模样,她最是清楚不过,她非但没有帮上裴慎任何忙,还是裴慎的累赘。裴慎后来考中状元,位极首辅,都是他自己披荆斩棘,一路爬上去的。   裴慎费了多大的努力,她是最清楚不过。   就算是离了她,裴慎也能过的更好。这是甄好再坚定不过的事情。她重生回来,则是让自己离了裴慎以后,也能过得好。   甄好抬头,却见裴慎怔怔地看着她出神,有些傻呆呆的。   甄好哪里见过他这幅样子,一下子没忍住笑了出来。   她一笑,也让裴慎回过神来,模样瞧着有几分惊喜,却又被他勉力按捺住,只是梢枝末节却还是透露出了他的欢喜。   裴慎佯装镇定,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眸光发亮:“甄姑娘还是觉得……我会很厉害?”   “当然。”甄好坚定地说:“你会比任何人都厉害,旁人说起你,都只会有赞扬的话,旁人只会羡慕你,嫉妒你。在你足够强大的时候,再有人拿你的弱处笑话你,那也是因为他们做不到。”   “为什么?”   裴慎忍不住想知道,为什么甄姑娘对他有这么大的信心,哪怕是知道他有难以启齿的毛病,却还是没有半分动摇。   “你是裴慎啊。”   甄好从见到他的第一眼,就被他吸引了过去,从未对他有过任何怀疑。   哪怕是裴慎不喜她,不愿意接近她,她也只觉得是自己不够好。   从第一眼起,甄好就觉得他是天神一般的人物,能做出什么成就,那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她没由来的有这样的感觉,并且从未怀疑过,到后来也是更加坚定。   裴慎只觉得自己的心高高飘了起来,仿若走在云端,连脑袋都有心晕,他用力咬了一下舌尖,才勉强让自己镇定下来,可尽管如此,他心中的欢喜也要溢出来一般,仿佛张口就能说出一连串感激欣喜的话。   甄姑娘为什么会这么好呢?裴慎忍不住在心中反复地问。 第20章   屋子里的灯亮了半宿,到了深夜才灭掉。   第二日一早,甄父便兴冲冲地跑了过来,先敲了敲甄好的房门,笑眯眯地问里面:“阿好,裴慎,你们睡醒了吗?”   门“吱呀”一声打开,枝儿出现在甄父的面前。   看见是她,甄父脸上笑意淡了下来:“怎么是你?”   “姑爷一早就起了。”枝儿如实说:“也一早出了门,说是去花园里头看书了。”   看书在哪里看不好,还非要到花园里去?   甄父有些不甘心:“那昨夜你守在外头,两人有没有出来过?”   “回老爷的话,姑爷今儿早上才出来,小姐一直在房中,没有出来过。”   “有没有吵架?”   “也没有。”枝儿说:“小姐昨夜和姑爷说了好久的话,屋子里亮了许久。”   甄父这才满意。   “阿好醒了?”甄父走进屋子里,见着了甄好,又笑眯眯地说:“你近日怎么醒的这么早?从前可都是我出了门,也没见你起来,这成婚了的姑娘就是不一样。”   甄好正在屋中翻着账本,闻言抬起头来:“爹。”   甄父故作不知,环顾了四周一圈,严肃地问:“裴慎呢?”   “他出去看书了。”   “这什么书不能在屋子里看,非要到外头看?”甄父挑剔道:“阿好你也是,这夫妻俩不在一块儿,怎么好培养感情,你说是不是?”   甄好无奈合上账本:“外头清静,我在这儿打算盘,会打扰裴慎。”   甄父勉强接受了这个理由,而后又道:“我看你们昨日相处的不错,也没听枝儿说你们吵架,如今还都会为对方着想了,我看你们这日子过得好好的,也没什么问题。”   “……”   甄好道:“爹!我想和裴慎和离,我是认真的。”   “你要是想和他和离,你们还能在一块儿,睡得那么安稳?”甄父不信:“你娘和我吵架的时候,可是连同一间屋子都待不下去,昨天晚上,我特地让枝儿在外面守着,没听见你们吵架,你们两人凑一块儿都好好的,干什么要和离?”   甄好一噎。   她爹最明白她的脾气,换做从前,她肯定是要和裴慎吵架的,可如今她又不是从前的她了。   她和这样的裴慎过了一辈子,该吵的架都吵完了,哪里还能吵起来?   真吵起来了,裴慎打不还口骂不还手,说不定她爹还要站在裴慎那边。   甄好知道要劝她爹同意不容易,可她总不能又将裴慎的毛病说出来,甄好想的是和平和离,不想反让裴慎恨她。因而她打算迂回地劝。   甄好道:“爹,不提裴慎了,你打算什么时候让我去铺子里?”   “去铺子里?”甄父惊讶:“你去铺子里做什么?”   “自然是给你帮忙。”甄好说:“我先前就和爹提过,以后想要接管铺子的生意,我可不是和爹开玩笑的。”   “胡闹,你去接管什么生意?”甄父想也不想,立刻拒绝:“铺子里有裴慎,再不济,我这把老骨头也能动一动,咱们甄家哪里落魄到还要一个女人家出面?”   甄好抿唇。裴慎可没和她说过这样的话,她说想要学着做生意,裴慎可是立刻答应了,只是后来她自己放弃了。   甄父转念又一想:铺子里除了他之外,还有裴慎啊?   白日他撵着裴慎去铺子里,阿好又在家中,两人只有晚上才能见面。如今阿好与他说这个,是不是代表她想裴慎了?去了铺子里,每日和裴慎待在一块儿,这可就是白天晚上都能培养感情了。   甄父恍然大悟,原来女儿是觉得一个人寂寞了!他就说,好端端的,怎么忽然要和离呢!   甄父立刻改口:“不过,你要是想去的话,爹也不是不能同意。”   “真的?!”甄好顿时惊喜:“爹,你真的同意我去铺子里帮忙?!”   “你说的是,这以后甄家的生意,可都是要交到裴慎和你手里,早点让你接触也好。”甄父停顿片刻,见女儿眼睛越来越聊,顿时得意地翘起了唇角。他咳了一声,又严肃地说:“不过你可想好了,去了铺子,就得由裴慎教你,你要是学到一半就放弃,以后你再提起,我也不会同意了。”   “爹,你放心好了,我定会将咱们甄家的生意发展得好好的,把铺子开到京城去!”   甄父心中暗爽,面上仍然忧心忡忡的,仔细地嘱咐了她好几句。   ……   裴慎的午饭向来是一个人吃,甄家铺子里的伙食不错,甄父也给他支了银子,让他闲暇时可以去外面食楼开小灶,可裴慎一次也没动过,而是自己在外头小摊买两个馒头随便凑活一顿,吃得十分简陋。   今日也是如此,可他刚踏出铺子的门,就见迎面走来了甄好,她身后的小丫鬟还提着一个大大的食盒。   见着他出门,甄好还纳闷:“你要去哪儿?”   “甄姑娘怎么来了?”   “我爹终于答应让我来铺子里帮忙了。”甄好高兴地说:“我听我爹说,你不爱在铺子里吃。正巧,我看正好到了饭点,就让厨子给你做了些菜,一块儿带过来,都是你爱吃的。”   裴慎微怔。   可他身体诚实的很,已经跟在甄好的后头走回了铺子里。食盒里面的饭菜一样一样端了出来,果然都是他喜欢吃的。   裴慎有些受宠若惊:“让甄姑娘费心了。”   他没想到自己才认识甄姑娘没多久,都已经说好做一对假夫妻了,甄姑娘还已经将他的喜好打听得清清楚楚的。裴慎心中复杂,又觉得胸膛里如沸水般滚烫翻腾,烫得连喉咙口都觉得有些痒。   裴慎暗道:他这个假夫君也实在是太不合格了一些。   甄姑娘这么好,他也应当再多上心些才是。   甄好心中雀跃:“我爹说了,要让你来教我,你快些吃,吃好了,我还等着呢。”   “甄姑娘呢?”   “我已经在家中吃过了。”   裴慎这才放心。   甄好也没有闲着,而是将铺子里的账本拿了出来,在裴慎旁边看了起来。她在家中已经将所有铺子里的账本都看过了,甄家的生意如今如何,心中也有了一个大概。   甄好随口问起:“绸缎铺的生意怎么样了?”   “比原先好了不少。因为有免费的缎子送,不少客人都从金家的铺子那儿回来了,只是近日有回落的趋势,不过托人买的京城的布料快到了,想来生意又能好上不少。”   “那其他铺子呢?”   “甄老爷身体好了以后,因着先前的事,金家元气大伤,也不敢再找其他铺子的麻烦,没出什么问题。”   甄好听着,连连点头,她又问了一些细节,两人一问一答,等到裴慎吃完饭的时候,差不多也说完了。   午膳过后,甄好继续在铺子里待了下来,跟在裴慎后头学做生意。尽管她上辈子接触过,可后来对生意打理的也不多,不过有经验在,上手起来也快。   裴慎惊讶,连连夸道:“甄姑娘真厉害,我从未见过像甄姑娘这般有天分的。”   甄好弯了弯唇,心中又想:那裴慎自己又算什么?   在进甄家前,裴慎也还从未接触过生意之事,可是却上手极快,她两辈子都听了不少她爹夸裴慎的话。   论学问能考状元,论做官能当首辅,哪怕是去做生意,说不定也能做成个首富。裴慎还有什么不擅长的?   她从前也问过裴慎,裴慎却告诉她,尽他所能而已。   甄好听得有些不明白,可如今做起来,却也是按照裴慎说的那样,尽她所能。她要想将甄家的生意做好做大,不让她爹失望,也只能尽自己所能学着一切,最好是把裴慎会的,也都学过来。   一下午过去,反倒是让裴慎对她刮目相看。   女子多待在后宅里,鲜少有出来抛头露面,会做生意的更少,裴慎原来是个读书人,倒是听闻过不少学识出众的大家,如今做了商人,听说的就全都是各位老爷了。   不论是会做学问,还是会做生意,都让他肃然起敬。   下午铺子关门,甄好也没有做轿子,而是和裴慎一块儿走回家中。   她与裴慎说了自己的打算,先慢慢接管铺子里的生意,慢慢劝她爹,等她爹看到她一个人能过得好,自然也就能放他们和离了。   裴慎也问:“甄姑娘就不打算再嫁人了吗?按着甄老爷的意思,想来不会轻易同意,哪怕是没了我,也会再给甄姑娘找一个上门女婿。”   甄好摇头:“我不同意,我爹不会这么冲动的。”   裴慎想起,当初甄老爷来找他时,说的也是甄姑娘心悦他。   他当时还想,他连甄姑娘是谁都不认得,两人从未见过面,甄姑娘也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如何会喜欢他?   兴许是被他的皮相吸引而来,等知道了他是个什么样的人,甄姑娘也会鄙夷他,对他敬而远之。   可如今想来,却是他想岔了。甄姑娘是个好人,比他见过的任何一个人都要好,不但性情好,还孝顺上进,连见着他也不嫌弃。裴慎见过的女人少,因着自己的怪毛病,他甚至是几乎不认识除了祖母、邻居以外的其他女人。   可尽管如此,裴慎心里觉得,在他认识的、不认识的人里,甄姑娘一定也是顶顶好的。   若是有谁能娶到甄姑娘,那一定是天大的福分。   他顿了顿,心中竟觉得有些难过。   这样好的甄姑娘,可他配不上。这样好的甄姑娘,还被他耽误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以为我在努力暗示了!   上章愿意让阿好碰,不就是其实有亲近阿好的意思吗!   裴慎有那样的毛病,可以说是极度自卑,想接近又不敢接近,又很愧疚拖累阿好,所以年轻时不敢回应阿好的感情,老了折腾不动了两人凑活着过,表面不动声色其实心底高兴的不行,把阿好当做天下第一的宝贝宠。   但阿好不知道啊,她神经大条,很多细节都没发现,在裴慎面前,阿好也很自卑,觉得裴慎样样都好,照顾自己也是因为她爹的临终嘱托。爹也说过,对阿好要多讲几遍,多讲几遍她就听了,但是裴慎一遍也没有讲,所以阿好一直以为是自己求而不得。   就是他上辈子不讲,这辈子阿好不追在他后头了,所以反过来追妻火葬场_(:3」∠)_   因为是从重生女主的角度来讲,我努力暗示……但是失败了tat文笔拙劣真糟糕 第21章   两人结伴回到甄家时,甄父已经在家中等了很久了。   他坐在前厅,翘着腿喝着茶,听裴淳在旁边背诗文。一听两人回来,连忙把茶盏放下,腿也放下,站起来抖抖衣服,背着手故作严肃地走了出去。   那边裴淳跟在他的身后,也忙不迭放下书跟着走了出去。   两人站在门口,就见甄好与裴慎两人有说有笑地走在一块儿,顿时高兴了起来。   “我看啊,这和离分明是闲着无聊了。”甄父笑眯眯地道:“你瞧瞧,他们两个现在多好,是不是?”   裴淳也连连点头:“我最喜欢嫂嫂,我哥肯定也喜欢,就是我哥这人嘴巴笨,不会说话,才会惹嫂嫂生气。”   甄父咳了一声,乜了他一眼:“书背得怎么样了?”   裴淳了然,连忙转身跑了回去,甄父也紧跟着进去,等甄好和裴慎走近时,就看见两人一个在背书,另一个端着茶盏,似乎是认真检查的样子。   “爹。”甄好喊了一声:“你什么时候懂论语了?”   裴慎也斜了裴淳一眼,裴淳立刻停了下来,求助地朝着甄父看了过去。   甄父咳了一声,板着脸说:“你爹我也读过书,就算是和裴慎比起来,那也是不算差的。”   甄好笑:“裴慎不知道,我还不知道吗?你连论语都没读完,方才裴淳背的这些,恐怕你连讲的是什么内容都不知道。”   甄父一噎,被女儿揭穿了老底,他也无话可说。   这做生意他在行,可读书他就是真不行了,偏偏女儿最喜欢的是裴慎这样的读书人,甄父只得瞪了裴慎一眼,起身背着手走了出去。   裴淳合上书,缩了缩脑袋,他好地冲着甄好和裴慎笑了笑,然后抱着书忙不迭跑了出去。   甄好与裴慎一块儿回了院子,裴慎推了推自己屋子的门,果然从里面已经反锁,他无奈地敲了敲门:“裴淳。”   里面果然一言不发。   裴慎只得在院子石桌前坐了下来。   甄好让枝儿给他送了一次茶水和书,没过一会儿,又自己出来,问他关于生意上的事情。等到夜色渐深,前院来了人,喊他们用晚膳。   晚膳时,甄父又笑眯眯地问裴慎:“阿好说是要一起管甄家的生意,我就让她去了铺子里,怎么样,没给你添麻烦吧?”   裴慎连忙摇头:“甄姑娘很聪明,一点就通,帮了我不少忙。”   甄父得意地翘起唇角:“那是,阿好是我的女儿,肯定不会差到哪里去。”   甄好失笑,正要说点什么,抬眼见甄父的筷子朝着一块肥油满满的红烧肉伸了过去,她连忙叫住:“爹!”   甄父手一顿,转了个弯,夹起了旁边的一块青笋。   “爹,大夫说了,你身体刚好,不能吃这种大油的东西。”甄好劝道:“再说,先前中了毒,让你身子亏了不少,已经没有先前那么好了,正是该好好调养的时候。”   甄父咳了一声,小声道:“偶尔吃那么两块,不会有事的。”   “爹你可吃了不止两块。我都数着,刚刚你就吃了好几块。”   甄父砸吧砸吧嘴,感觉自己还没尝出味来呢。   他的口味向来重,重油重盐,先前身体不好,想着要多活些日子,才按照医嘱勉强忍住了,如今身体好不容易好了,却也没法敞开胃口尝尝自己最心爱的肉,但凡他多吃一口,就立刻被女儿发觉了。   按照甄好的意思,是要他好好养身体,活的久一点,甄父心中清楚,可怎么想怎么觉得委屈。   “怎么我病了一回,我的口味没变,阿好你的却变了?”甄父道:“那道糖醋排骨,你以前不是最喜欢,现在倒好,连碰也不碰一回。”   甄好镇定地说:“连我都能忍得住,爹的岁数比我还大,肯定也能忍。”   她这番话说的毫不脸红。口味变了,自然也是因为她不是从前的甄好了,老太太甄好口味清淡,少油少盐,最是养生,按照甄父的意思,就是寡淡无味。   “你……裴慎!”甄父忽然转头道:“你说说,我多吃一块儿,算什么事?”   裴慎低眉顺目,盯着那盘糖醋排骨看,口中应道:“甄姑娘是为老爷您的身体着想。”   甄父一噎,只得捏着鼻子认了。   他吃不了,裴淳却是吃得欢,最后那盘红烧肉大多都是进了他的肚子。裴淳摸摸肚子,心中觉得嫂嫂对自己真好。为了回报嫂嫂,他一放下筷子,便忙不迭跑回了屋子里,把自己亲哥关在了门外。   裴慎照旧是在地上睡了一晚上,怕他觉得不习惯,这回甄好特地将他的床铺铺到了离自己最远的地方。她心中想着,还要早点让裴慎回到他自己的屋子里,总不能一直睡在地上。   第二日一早,甄好就跟着裴慎一块儿出门去了铺子里,她照旧是跟在裴慎后头学了一整个早上,等到正午时,伙计们陆陆续续去吃饭,甄好也停了下来,揉了揉眉心,有些疲惫。   裴慎在一旁问:“甄姑娘要回去吗?”   “一来一回太麻烦。”甄好说:“索性你也不喜欢在铺子里和伙计们一块儿用饭,我带你去外头食楼里。”   “带上我?”裴慎一愣,下意识地便要拒绝:“我一个人……”   “就当做是谢礼。”她可是知道,裴慎对自己可是十分严苛,进了她家门这么久,每日好吃好喝供着,身上却没长肉,不用说,肯定又是私底下亏待自己了。   这可是未来的首辅,若是早早亏空了身子,以后又该如何为天下百姓做事。   甄好带着他去了附近的食楼,在裴慎掏出钱袋要结账时,她斜了一眼,逼得裴慎将钱袋收了回去,又按着裴慎的喜好点了满桌子的菜。   她见着了裴慎的钱袋,又旧又薄,里头根本装不了多少银子。   甄好心中又想:她还想办法给裴慎搂点银子。   上京赶考,那又是一笔花销,京城物价高,裴慎还有一个弟弟要养,在他考上功名以前,多的是要花钱的地方,虽说她可以给裴慎准备盘缠,可裴慎心高气傲,保不准往后还要连本带利还回来,他做官的那点俸禄得还到什么时候……   甄好想到一半,顿了顿。   都快要和离了,她还处处给裴慎想办法,像她这样的前妻,天底下恐怕也就只有她一个。   甄好想的出神,没注意裴慎悄悄起身离开又回来。   等小二端着一盘热气腾腾的糖醋排骨放到她面前时,她呆了呆,一时没回过神来。 第22章   甄好年轻时好甜口,甄父喜欢重油重盐的肉,她则喜欢酸酸甜甜的肉。只是后来老了身体不好,她翻着医书学养生,饮食也变得清淡了不少。裴慎向来不介意,她喜欢吃什么,就跟着吃什么,府中的厨子也向来是按照她的口味做饭。   等重生回来以后,因着甄父身体不好,按着医嘱吃些清淡的食物,他们跟着甄父一块儿吃,就连甄父都不知道甄好的口味变了。   他昨日晚上在餐桌上随口一说,反倒是让裴慎记了下来,到如今就有了甄好面前这一盘菜。   甄好对着眼前这盘糖醋排骨发了一会儿呆,才愣愣地抬头朝裴慎看去,却见裴慎面色镇定,垂眸看着碗中粒粒分明的米饭,若不是甄好对他太过熟悉,还真看不出他在偷偷拿眼角余光观察着自己。   甄好咳了一声,裴慎便立时抬起了头来。   “让你破费了。”她指了指眼前的糖醋排骨:“只是你身上银钱不多,不必花费在这上。”   裴慎抿了抿唇,唇角往下弯,不是高兴的模样。   甄好顿了顿,还是和他道谢,又拿起筷子,夹了一块排骨到自己碗中。   裴慎抓紧筷子,紧绷的身体这才放松下来。   甄姑娘对他这么好,他心中也想要报答甄姑娘,昨晚听甄父一说,心中便记了下来,没成想今日又让甄姑娘破费。他生怕甄好会不接受,心中也忐忑,见甄好接了,这才又高兴。   甄好忍不住与他多说了一些:“以后你上京赶考,也会带上裴淳,到时候你有什么打算?”   “打算?”   “你要考功名,整日读书,裴淳年纪还好,你定然顾不上他。”甄好慢吞吞地说:“你要考功名,也是读书要紧,保不准还要再找一个婆子,到了京城,你还要再租一个院子,若是手头宽裕些,还能买个小的,这处处都要花银子……”   裴慎以为她又要提起盘缠的时候,内心斟酌了一下,正想着要怎么回复,又听甄好说:“我想了想,如今你被我爹催着在铺子里帮忙,我爹不知道我们的关系,可到底耽误了你读书,到头来你花了力气,却什么都没捞着,不如,我每个月给你开工钱吧?”   裴慎愣住。   他放下筷子,连忙道:“甄老爷帮了我这么多,我替甄老爷做这些事情也是应该,工钱什么的就……”   甄好打断了他:“别的我不知道,可我爹生病那会儿,你的确是帮了不少忙。要说我爹当初做的,也只是给了你一笔银子让你还了债务、处理了家事,可先前对付金家,你也是救了我爹,帮我们家挣了银子,这一报还一报,你已经还清了。”   裴慎心想:甄姑娘说的好,可哪里是这么快就能还清的?   哪怕是银子上的事情还清了,他亏欠甄姑娘的,可是再多也还不清。他知道,甄姑娘是又想要帮他了。   裴慎拒绝说:“可也不至于要工钱。”   “你在铺子里帮忙,可是耽误了不少读书的时间,白白付出了辛苦,哪里有没好处的道理,等我们和离,你也捞不着半点好处。”甄好说:“我也不能白白占你便宜,不如就按掌柜的月钱算给你。”   “可是……”   甄好不由分说又打断了他:“就这么定了。”   裴慎:“……”   这吃亏了的分明是甄姑娘,甄姑娘不但不恨他,反而还处处给他想办法,连见他手头紧,都要想方设法给他塞银子。可老实说,若是真能有这一笔月钱,的确能给他解决不少麻烦。   裴慎盯着那盘糖醋排骨,心里头又是一阵愧疚与落寞。甄姑娘口中说着一报还一报,做起来却是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他何德何能,连累了甄姑娘那么多,还得甄姑娘这样掏心掏肺的为他好?   如今正是饭点,食楼里的客人进进出出有不少人,又有一群书生打扮的年轻人有说有笑地上了楼来,经过两人这桌时,其中一位书生忽然停下脚步。   “这不是裴慎吗?”   此人话一出,顿时有不少人都朝这边看了过来。   “裴慎?”   “在哪里?”   “哟,还真是裴慎啊。”   甄好与裴慎同时抬起头来,看向这群书生。   这些书生都是书院里的学生,穿的也是书院统一的制服,甄好原先见裴慎也穿过,听他们熟稔的语气,应该是裴慎原先的同窗。   只是这些人面上惊讶过后,互相看了一眼,脸上没多少喜意,反而露出了不怀好意来。   “这不是甄家的上门女婿吗?这攀上了高枝,就是和以前不一样,书也不念了,亏夫子还遗憾了很久。”   “人家做了甄家的上门女婿,以后过的可就都是富贵生活,这连吃穿都和从前不一样了。”   “原先夫子还说他要去考功名,还说他必定能考中,可实在是让太让夫子失望了,人家可不想考什么功名,这做了甄家的上门女婿,那还用得着辛辛苦苦念书啊。”   “……”   几位书生你一言我一语,将食楼二层所有食客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甄好脸色有些沉。   她等着裴慎发作,睚眦必报的裴首辅哪会让人这么埋汰自己,更别说眼前这些书生也不是什么有权有势的人家,顶多有一个秀才功名,论学问,还不如裴慎呢。   在做上门女婿前,裴慎的学问十分出色,在书院里也是数一数二的人物。他性情孤傲,惹了不少人红眼。   可甄好等来等去,看着裴慎脸色沉了下来,就要忍耐不住发作时,忽然转头看了自己一眼,然后低下头,所有气都消了一般,像是乖顺地听着别人训话。   甄好险些背过气去。   上回回门时是这样,怎么这回也这样?!   眼看着那些书生说得越来越大声,还要伸手去推裴慎,裴慎下意识地往旁边避开,而甄好也忍耐不了,放下筷子同时重重拍了桌子一下。   那些书生吓了一跳,惊恐地朝着她看来。   与裴慎坐在一块儿,那应当就是那位甄家的小姐了。   素来听闻甄家小姐刁蛮任性,听了还以为是个母夜叉,如今一瞧,却是生得国色天香,就连发怒时也显得娇俏明艳。书生们一愣,气势先软了半分,心底又有些嫉妒。   怎么裴慎那家伙做上门女婿,都能摊着有钱有貌的甄小姐?   “这食楼是吃饭的地方,你们这些书生读了那么多书,竟只会扰人清静。”甄好冷冷瞪了他们一眼:“若是你们读了书还不知道什么叫食不言,我看还不如直接自请退学,省得浪费先生们的苦心。我甄家年年往书院里送银子,可不是为了养你们这些不知礼数的人!”   书生们脸上一白,呐呐没了话。   他们互相推攘,忙不迭地跑走了。   等人走光了,甄好又瞪了周围一圈,那些食客们又纷纷收回了目光。   再看裴慎,裴慎还眼巴巴地看着她。   甄好气得够呛:“他们都那么说你了,你竟然还不反嘴?!就任他们说着?”   裴慎又垂下眼眸,一字也不反驳,一副乖乖听她训话的模样。   甄好张口还要骂,可想想如今裴慎已经与她没了关系,又只好将心里头的不悦咽了回去。亏她还觉得上了年纪事事要冷静,没成想重来一回,她一个老太太还找回了年轻时的暴脾气。   偏偏裴慎一副任她打骂既不还手也不还口的模样,甄好半句话也骂不出来,只可惜方才见到那些书生,竟没有一口气骂个痛快。   这都多少年了,裴慎顺着她,底下那些儿女也顺着她,她可从未这般不快过!   甄好一顿饭吃得不高兴,就连出了食楼,小脸也绷得紧紧的。   裴慎亦步亦趋地跟在她的后头。   她到底还是没忍住,对着裴慎耳提面命:“下回你再遇见这些人,就只管骂回去,哪怕是你把人打坏了,你现在是我甄家的人,凡是也有甄家给你兜着,你怕什么?我从不知道你竟然还是个吃了亏往肚子里吞的人,你这是丢我们甄家的脸!”   裴慎好脾气地应道:“甄姑娘说的是。”   “若是下回没有我在,你还不知道会被欺负成什么样!”   “是是是,甄姑娘说的是。”   “那下回要是我不在呢?!”   裴慎想了想,顺着她的话道:“骂回去?”   甄好皱了皱眉头,这才勉强接受了。   她转过身,朝铺子的方向走去,经过另一处酒楼后,方才那群书生又推推嚷嚷地走了出来。   裴慎顿住了脚步。   他回头朝那些书生看去,眸色深沉,哪里还有在甄好面前时的乖顺听话任打任骂的模样。   那些书生原先还有说有笑的,直到和他的视线对上,先是一愣,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脸色顿时变得惨白,他们忙不迭地转身跑走,仿佛后面有洪水猛兽。   裴慎轻轻“啧”了声。   前头甄好催了一句,他转过身跟上,到了甄好面前,又已经是另一副模样。   等第二日甄好又见到那些书生时,却见那些书生个个鼻青脸肿,精神恹恹,见着了她脸色煞白,忙不迭跑走。   甄好纳闷不已。   她昨日就说了两句,竟然有这么可怕?   外人可都说首辅夫人慈眉善目最是和蔼呢,连她那些儿女孙辈都喜欢亲近她。 第23章   从甄老爷病重的时候算起,裴慎在甄家铺子里做事也过了个把月了。   甄好与裴慎说了工钱的事情,没过几日到了月底给铺子里伙计发月钱的日子,也照自己说的那样,从自己的私房里给了裴慎一个月的工钱,既没走铺子里的账,也没让甄老爷知道。   裴慎又想要拒绝,可甄好态度强硬,他没拒绝成功,也就只能接了下来。等收好以后,回头又开始想着该如何回报甄姑娘,在他心里头,这事总归是甄好吃亏了。   甄好可没放在心上。她手头向来宽裕,甄家就她这么一个女儿,甄家不缺银子,甄老爷疼人也是大把大把的给银子花,不但每月月例给的多,甄好想买什么,从账上支大笔的银子,甄老爷也不会多问一句,要是偶尔她花的少了,还要反过来担心她是不是有什么不顺心的事情。   最近甄好跟着出门做生意了,甄老爷心疼,又给了她大笔零花。   哪怕是上辈子,她也有甄家的生意做私房,裴慎的俸禄除了自己留下一小部分,剩下也都给了她,甄好从没在银钱上发愁过。   手头宽裕,甄好花起来也毫无顾忌,不但每日带着裴慎去食楼加餐,可劲儿的让他长肉,平日里回家时,途径哪个铺子,瞧中了什么,也立即买来。她原来做过首辅夫人,眼光哪里会差,每每都是花钱如流水。   看得裴慎压力陡生。   照旧是与甄好一块儿走回了家,两人在院子里分开,甄好抱着刚买的一套翡翠首饰欢欢喜喜地进了屋子,而裴慎犹豫了一会儿,去敲了敲弟弟屋子的门。   过了半会儿,裴淳警惕地探出了小脑袋。   “哥?”   “开门。”裴慎嘴角下撇,脸色有些不好。   裴淳不敢触他的霉头,连忙让开身体让他进去。   他看着裴慎进了门,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后,口中还不停地念叨着:“哥,你进来就进来,千万别在这儿住下,甄老爷说了,这已经是我的屋子了,我就让你进来这么一会儿,等会儿你就要出去的。”   裴慎没有理会弟弟的念叨,径直走到了屋中的柜子里,他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打开了里面的一个盒子。   裴淳好奇地探过脑袋来看。   盒子里头是他们所有的家当,先前带进来的,还有裴慎后来拿回来的工钱,于他们来说,已经是不少了。   裴淳问:“哥,你拿银子做什么?你要买什么东西?”   裴慎皱着眉头,表情有些不好。   裴淳自顾自地想了想,又哇了一声:“我知道了,哥你是想给嫂嫂买东西,是不是?”   裴慎合上盖子,道:“你还藏了银子没有?”   “……”裴淳顿生警惕。   见他不说话,裴慎唇角也勾了起来:“那就是有了?”   “……”   裴淳不由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两人僵持了许久,他才不情不愿地跑去床边,掀开一层层被褥,从底下拿出了自己的私房钱。   不多,就只有几枚铜板。   “我还没有存多久呢。”裴淳不高兴地嘟囔着:“哥你平时太小气了,我已经很努力的存钱了,可还是存不下来。”   裴慎毫不客气地将弟弟的私房钱没收了,顺口问道:“你存钱做什么?”   “当然是给嫂嫂买东西了。”裴淳叉腰挺了挺肚子,昂着脑袋,理直气壮地道:“嫂嫂对我好,前几天又给我做了新衣裳,我的衣裳都多得要穿不完啦。嫂嫂这么好,我也想对嫂嫂好,就是嫂嫂平日里用的太好,我实在是存不下来。”   裴淳挠了挠头,希冀地朝他看去:“哥,要不你多给我一些……”   裴慎轻轻哼了一声,意思不言而喻。   做梦。   裴淳只得沮丧。   可哪怕是没收了弟弟的私房,他们所有的银子加起来,也没甄姑娘头上一根普普通通的簪子贵重。   裴慎抿了抿唇,又有些不高兴。   甄姑娘对他这么好,他自然也想要回报甄姑娘。等以后和离了,他们没关系了,那时候想要报恩就迟了。可他也做不了别的,除了在铺子里做事更加尽心尽力之外,手里头这点银子,连想要给甄姑娘买件首饰都难。   他作为甄家的姑爷,手头本不该这么紧张,若是他要去账上支银子,只要不太过分,甄老爷定不会说什么。只是那对裴慎来说,到底不是自己的。可甄姑娘发的工钱又不一样,甄姑娘说了,那是他靠自己双手挣来的,不算是甄家的施舍。   裴淳与他是亲兄弟,最了解他的性子,他眉头一皱,就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裴淳安慰地拍了拍他:“哥,没办法,现在你还白日要去铺子里做事,晚上回来又要看书,已经没办法去抄书了,再说了,嫂嫂还给你发工钱呢,你像我一样,慢慢攒,总能攒出来的。”   裴慎重重合上盖子,连着他的那几枚铜板,一块儿收在了里面。   裴淳眼巴巴地道:“哥,那我……”   他脑袋被敲了一下,裴淳下意识地捂住脑袋,就听他哥冷酷地说:“好好念书,别动什么歪脑筋。”   裴淳差点气晕过去。   他给嫂嫂买东西,怎么就是动歪脑筋了?!   可裴慎哪给他解释的机会,收好钥匙以后就出了门,回了隔壁的屋子。   ……   裴慎在甄家铺子里做事,也不是每时每刻都有事,非要待在铺子里不可。只要有空闲的时候,想要去哪里都可以,只是裴慎无处可去,闲暇时也只是捧着书在看。   甄好觉得裴慎最近出去的次数变多了。   只要铺子里一有空,他就不见人影,一次两次倒好,次数一多,甄好也觉得纳闷。   等裴慎再一次准备出去时,甄好忍不住叫住了他:“你要去哪儿?”   裴慎动作一顿,回头看她。   甄好指了指他放在一旁的书:“今日你不看书了?”   “有些事情要处理。”裴慎老实地道:“甄姑娘放心,我不会耽误铺子里的事情的。”   甄好担心的哪里是这个。   她担心其他事情耽误了裴慎,让裴慎没空看书,等明年秋闱,考不中功名怎么办?   就算裴慎天赋再高,再厉害,这书要是不看,什么也不明白,他什么也不懂,状元也不会白白落到他的头上。   可见裴慎说得诚恳,甄好回想了一番,也想不起来裴慎到底有什么事情,她只好又叮嘱了一番:“你别因着这个耽误了科举。”   “甄姑娘放心,我心里有数。”   甄好这才放他去了。   好在裴慎虽然时常外出,可铺子里的事情也不耽误,等夜里回到了家,也是拿着书在看。甄好这才放下了心。   裴慎是当真有事。   甄家开着一家绸缎铺,他管着绸缎铺久了,自然也有了一些新的路子。   要放到铺子里卖的布料,定是完美的成品,可制作布料的时候,要么是印花错了,要么是针脚不密,总会出现一件两件的次品。那些次品是不能放到铺子里卖的,就算放出来了,挑剔的客人也不会喜欢。   可还有不挑剔的客人。   裴慎原来过过苦日子,一件衣服缝缝补补能穿许多年,最是了解穷人家的辛苦。   他将那些次品布料从布庄那儿买来,再找了路子,运到那些贫困的村子里去卖。那些布料虽然有瑕疵,可却是新的,穷人家有件新衣服就高兴,哪里还会在意印花不完整之类的瑕疵,一来一回,倒手还让他赚了不少银子。   裴慎忙活了好多天,可总算是有了一笔令他满意的存款。   他捏着钱袋去了首饰铺,挑了一圈,总算是挑中了一件最合心意的首饰。那根簪子被仔细地装在木盒里,在他怀里揣了一天,回到了家以后,才被放到了甄好的面前。   甄好挑了挑眉。   裴慎眉目含笑:“送给甄姑娘的。”   甄好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打开木盒,入眼便是一根精美的簪子,上面镶的宝石也是真货,做工精美,价值不低。   裴慎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看着她脸上惊讶一闪而过,却没有他预料之中的喜色,反而脸色沉了下来。   裴慎一下子又忐忑了起来。 第24章   裴慎原本以为甄好会高兴,可却是头一回见到她的脸色那么难看。   依裴慎这段时间对她的了解,几乎是立刻的,他就明白了古来,甄姑娘是在生气。   裴慎有些紧张,他试探地问道:“你不喜欢这个簪子?”   甄好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她不说话,裴慎就更加忐忑:“我也不懂女儿家的喜好,只在首饰铺子走了一圈,看中了一个,就挑中了,或许是比不上你平日里戴的那些,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你哪来的银子?”甄好打断了他的话:“这根簪子少说也得十几两,你哪来的银子?”   裴慎愣了一下,没料到她会问这个,一时没有立刻回答出来。   甄好心里头却憋着气。   裴慎手里头有多少银子,她最清楚不过,要不是知道裴慎手里头紧张,她也不会想方设法给裴慎塞银子,她特地给裴慎支工钱,不就是为了让裴慎与她和离以后,日子能过得好一些?   可裴慎倒好,这刚到手的银子还没焐热呢,转头就给她买了簪子?   甄好时常买首饰,最是了解这些首饰的价值,就这一根簪子,裴慎想要买,光靠他刚到手的那些月钱也不够,可这凭空多出来的银子,又是哪来的?   几乎是立刻的,甄好就想到了裴慎最近常常出铺子,也不知道去做了什么,如今想来,就是挣银子去了。   裴慎:“甄姑娘……”   甄好将盒子盖上,推回到了他的面前。   裴慎一愣:“甄姑娘?”   “你拿回去吧。”甄好说:“要么留下来,以后送给你喜欢的姑娘,要么就回去退了,把银子拿回来。”   裴慎顿时着急:“甄姑娘不喜欢?”   甄好冷淡地点了点头。   裴慎垂在两侧的手一颤,手指蜷缩起,攥住了身侧的衣裳,他望着那个被推回来的木盒,一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你不用特地为我花这种心思。”甄好说:“我们也不是真的夫妻,你送我这些,无疑就是往水里头丢银子,往水里扔还能听个响,给我是浪费,我也不缺这些东西。”   “……”   “裴慎?”   裴慎低着头,看不出什么反应,甄好竟看出了几分落寞。她顿了顿,又想自己是不是拒绝的太狠了。   不管怎么说,裴慎也是好心给她买了簪子,她就算是生气,也应当委婉些才是。现在的裴慎还年轻,可她已经是个老太太,她和一个年轻人置什么气?   甄好又放柔了语气,轻声道:“我没有别的想法,只是你得为自己多考虑,你还有你弟弟要养,供裴淳牧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25章   裴淳近日很是发愁。   原因无它,他好不容易把亲哥哥赶回到了嫂嫂的屋子里,可他哥就是个棒槌,这么好的机会也不知道把握,好不容易开窍,知道要送礼物给嫂嫂,讨嫂嫂欢心,却偏偏还被嫂嫂拒绝了。   要不是他哥长得好看,才华又出众,他嫂嫂怎么看得上他哥?   要不是做了上门女婿,他哥哪里能娶得到嫂嫂这么好的姑娘啊!   裴淳唏嘘不已,眼见着两人同进同出,还睡在同一间屋子,可关系却没有一点长进,连他哥见到了嫂嫂,口中喊得也是“甄姑娘”!   这都成了婚的人了,哪能这么见外?   裴淳横挑鼻子竖挑眼,观察了许多天,总算是忍不住把他哥拦了下来。   “做什么?”裴慎手里头拿着一本书,他瞥了裴淳一眼,又绕过弟弟,一边看书一边走进屋子里:“昨日我给你布置的功课都完成了?”   “完成了,完成了。”裴淳又绕到了他面前去:“哥,我有事情要和你说。”   裴慎总算是分给了他一些注意力:“什么?”   “哥,你和嫂嫂,究竟是……”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又见他哥举起书本开始看,裴淳顿时急了:“嫂嫂你也不管了?”   裴慎不吭声。   可他内心也烦躁的很。   自从甄姑娘拒绝了他送出去的那根簪子以后,对他的态度也不如从前,虽是还对他关照有加,可又像是刻意避开他,言语之间多有生疏,偶尔在一块儿时,也是提醒他要多读书,话里话外都在说着以后要和离。   他当然知道要和离,甄姑娘提出这件事情时,就正好如了他的愿。   可甄姑娘却不要他的报答,他愧对甄姑娘,有心想要补偿,可甄姑娘也不要。甄姑娘说,等他们和离以后,就什么关系也没了,若他有心,等做上大官以后照拂一下甄家就好。   这些哪里够?   甄家又不是什么大善人,还能特地赔一个女儿给他做善事?他连功名都没考上,等再做上大官,更是不知道要等多久以后,他白白占了这么多便宜,哪能说走就走,半点也不犹豫?   他原先觉得甄姑娘好,现在又为甄姑娘太好而感到闷闷不乐。   “……哥,哥!你听见我说话了没?”裴淳着急地推了他一把:“我在和你嫂嫂的事情呢!”   裴慎下意识地应道:“甄姑娘怎么了?”   “甄姑娘,甄姑娘,你都已经和嫂嫂成婚了,怎么还能这么叫她?”   裴慎抿唇。   先前甄老爷也问过,他一直没改口,后来也就不问了。   裴淳说的头头是道:“你叫得这么的生疏,嫂嫂当然会生你的气,都是夫妻了,你得叫得再亲近一些。”   “亲近一些?”   “是啊!”裴淳坚定的说:“要叫娘子!”   “……”   裴慎低头看书。   裴淳更急:“哥,我在和你说话呢。”   他刚说完,脑袋就挨了一记。裴淳摸了摸脑袋,有些不满地道:“你就是这样子,嫂嫂才不会喜欢你呢。”   “胡说。”   “我可没说错,你要是再这样下去,我嫂嫂不但要把你赶出屋子,还要把你休了。”裴淳小声嘟囔:“任谁嫁了块木头,谁都不高兴,你要是不主动,嫂嫂只会更不喜欢你。哥,你别看我这样,还有好多姐姐喜欢我呢,我可比你厉害多了。”   裴慎斜眼看他:“姐姐?”   裴淳当真掰着指头数了不少名字,有从前的邻居,还有甄家的丫鬟,他嘴巴甜,哄得那些丫鬟心花怒放,在甄家过得如鱼得水,比亲哥还快活。   裴慎:“……”   裴慎又敲他脑袋一下,严厉地道:“我让你在家看书,你就是这么看的?”   裴淳心虚,一溜烟的跑了,跑之前也没忘记仔细叮嘱他哥:“为了嫂嫂,你要好好想想!”   裴慎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当初甄老爷来找他时,话已经说明白了,是因为甄姑娘喜欢他,才会找他做上门女婿。大婚前,他来甄家找甄老爷时,甄姑娘也偷偷摸摸看过他,她的爱慕毫不掩饰,哪怕是藏起来了,裴慎也能感受的很清楚。直到大婚当日,他拒绝了甄姑娘,伤了甄姑娘的心。   当时甄姑娘大闹了一番,他心中内疚,任由甄姑娘骂,甄姑娘把他赶出屋子的时候,他也没半点迟疑。   谁知道了第二天,甄姑娘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不但同意做假夫妻,还说会和他和离,再后来到现在,与他很是生分,不但没提过半个字情爱,还反过来劝他多为和离后的日子打算。   裴慎想到这里,心忽然一抽。   他向来只为自己打算,只要自己过得够好,就不会管别人多少。   他想考功名做大官,只有往上爬,才能过得更好,凡是瞧不起他的人,才能被他踩在脚底下。他重视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自己的祖母,祖母已经去了,另一个就是裴淳,那也是他的亲弟弟。   他甚至没想过自己会娶妻生子,像他这样的人,任何姑娘知道他内里是什么样子,也不会有人喜欢他。他也做不到喜欢上谁。   可甄姑娘不一样。   甄姑娘是个好人,他见过的,最好的人。   他想着的是甄姑娘通情达理,他想着要好好补偿甄姑娘,他想得是自己心中内疚,却忘了顾虑甄姑娘心中的想法。甄姑娘喜欢过他,可也因着他的缘故,被伤透了心。   若不是被他伤透了心,甄姑娘也不会这么快改口。   就好比他费心挣银子,精心挑选的簪子却被甄姑娘拒绝,他心中苦闷,可甄姑娘原先交付出来的不是簪子,而是一颗真心。他没喜欢过谁,可一颗真心被撇下,肯定不好受。   裴淳说的是,任谁嫁了块木头,心里都不好受,更别说他这块木头还扎着钉,扎得甄姑娘伤痕累累。他还说要报恩,要护着甄姑娘,到头来自己却是一位伤害了甄姑娘的人。   裴慎张了张口,忽然觉得喉咙干涩疼痛,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平生头一次,他开始为除了亲人之外的人心疼起来。 第26章   甄好一出屋子, 就发现裴淳蹲在外头, 探头探脑往屋子里看, 见着了她,还像是被吓了一跳的样子,转身想要跑走。   甄好急忙叫住了他:“等等。”   裴淳转过身来,讨好地冲着她笑了笑:“嫂嫂。”   “你蹲在我屋外,不是来找我的?”甄好疑惑地问他:“怎么忽然要跑?”   “哎……”裴淳挠了挠头, 看了她好几眼,又回头看了自己屋子一眼,讨好地问:“嫂嫂,我能不能进你的屋子里?”   这当然没什么不行的。   甄好原本想要出门, 见状也跟着他一块儿走了进去, 裴淳年纪小, 她对裴淳也多有关照, 让枝儿端来了茶水与点心,推到了裴淳的面前。   “你和你哥又闹什么别扭了?”   “哪能啊,嫂嫂,我这么听话,怎么可能会和我哥闹别扭。”裴淳顿了顿,支支吾吾地说:“就是……就是我和我哥说了一些话……”   甄好应了一声,没有多问。   裴淳却是主动将前头的事给说了:“嫂嫂,我偷偷问你, 我不告诉我哥。你讨厌我哥, 是不是因为他太笨了?”   甄好动作顿了顿, 抬眼惊讶道:“我什么时候讨厌他?”   “既然没有,你为何要把他赶出屋子?还有晚上,他看书的时候,你也是要把他赶到院子里,只给他点一盏灯,夜里头多凉啊,你要是不讨厌我哥,你怎么会赶他出门去?”裴淳不给她解释的机会,又自然地接了下来:“我也知道,我哥这人读书虽然厉害,可别的不行。”   甄好心中觉得稀奇。   她只见过上辈子的裴淳,别提对他哥多崇拜了,见着裴慎时,满眼都是濡慕,从小到大,都没变过,甄好也只从他的口中听到好话,从没见过裴淳说裴慎的坏话。   这会儿,裴淳摇头叹气:“我以前可见着不少人想要做我的嫂嫂呢,嫂嫂你也知道,我哥长得好看,论学问,也是书院里头最出众的,旁人就很轻易被他的表象给骗了,但是呀,我哥他太蠢了,不管别的姑娘如何示好,他全都发现不了。”   甄好从未听过这回事。   裴淳就一个一个给她数:“就说我们的邻居,有好多年岁合适的姑娘,她们想要做我嫂子的时候,就来讨好我,给我好吃的点心,还要我回去和我哥说。还有的时候,我哥走在路上,都会有姑娘投怀送抱呢。”   “投怀送抱?”   裴淳又“哎呀”一声,“嫂嫂,你也知道,我哥有个怪毛病,他不喜欢别人碰他,有人投怀送抱,他躲还来不及呢,那人就一下摔到地上了。”   “……”   “可嫂嫂你就不一样了。”裴淳又趁机说好话:“我从未见过比嫂嫂更好的人,我哥也最是对嫂嫂你上心,你别看我哥嘴巴笨,也不会说什么好话,可他对你的感情呀……”裴淳小大人似地拍了拍胸脯:“是真的!”   甄好忍俊不禁,又把糕点盘子往他那边推了推:“油嘴滑舌。”   “我可没说错,我哥可是头一回给人送簪子。”裴淳神神秘秘地说:“嫂嫂,我偷偷和你说,我哥为了给你买簪子,可费了好大的力气,他这人最看重读书了,可这回为了攒银子,连读书都耽误了,这分明是把嫂嫂你看得比读书还要重要。”   “……”   “还有那簪子,也是我哥挑了又挑,好不容易挑中的。我哥这人可小气了,平日里连给我一点零花都是一文两文的给,可给嫂嫂你买首饰,却是全部家当都拿出来了,连我的私房钱都被他没收了。”   裴淳说得滔滔不绝,说到最后,又有些郁闷。   甄好却不为所动。   裴慎是什么心思,天底下都没有比她更明白的人了。   裴慎要给她买首饰,只是因为前头她刚给了裴慎月钱,裴慎心中过意不去,不好意思拿,反过来还给她而已。   裴慎心里对她有什么感情,那也应该是愧疚,而不是什么爱情。   这件事情,她已经知道的很清楚了。   因而听裴淳滔滔不绝说完,她只是又给裴淳倒了一杯水,趁裴淳张口还想要说点什么的时候,打断了他的话:“你年纪不大,书也没读好,竟然还懂这么多?”   裴淳顿时得意了起来,骄傲地挺起了小胸膛:“可不是嘛!”   甄好失笑。   裴家也不容易。   裴淳刚出生没多久,爹娘就双双掉入河中淹死,尸体在河中泡了好多天才被人捞上来,那个时候就连裴慎也没有多大,家中就只剩下了老祖母一人,可祖母身体不好,也是多亏了裴慎把弟弟拉扯大,裴淳从小懂事,跟在兄长后头学,小时候就想着要帮兄长,虽然年纪小,可也比同龄稚童成熟不少。   才不过八岁,就已经开始把情爱之事说得头头是道。   裴淳说得口干舌燥,他灌了一杯水,才总算是停了下来,又期待地朝着甄好看来:“那嫂嫂,你不生我哥的气了吧?”   甄好笑了笑,摸了摸他的头,问:“吃饱了没?”   “嫂嫂,你别糊弄我。”   “我没有生气。”甄好说:“我和你哥没出什么事,是你想多了。”   “真的?”   “真的。”   裴淳将信将疑。   可他嫂嫂这么好的人,又怎么会骗他呢?   “那我哥送你的簪子,你为什么没收下?”   说了这么多,原来是等着问这个呢。   甄好面上不动声色,淡淡地道:“那个太费银子了。”   “费银子?”   “你哥手上才多少东西,哪能全都给我?”甄好道:“他得为自己多考虑一些,我不缺首饰,给我也是浪费。”   “这哪是浪费呢!我哥送的,肯定和别的不一样。”   甄好想了想,对他说:“我不喜欢那个簪子。”   裴淳信了。   甄好的首饰那么多,每天戴的都不重样,十分贵重的也有,他哥给的的确不是最好的,或许当真是不合嫂嫂的心意,也说不定。   裴淳又高兴起来,告别了甄好,欢欢喜喜地往自己的屋子跑。   可等他回到屋子里的时候,裴慎早就不知道什么时候出门去了。   裴淳心中失望,只等着他哥回来,把这件事情说给他哥听。他小大人似地摇了摇头,叹着气想:这大人之间谈情说爱,可真是麻烦。   ……   裴慎去了一趟书斋。   他去书斋的次数多了,因着以前还替书斋抄过一段时间的书的缘故,尽管他身上没了银子,书斋老板也点头愿意让他赊账,等下回来再还上。   裴慎出了书斋的门,心中知道,这应该是看在甄家的面上。   要是他还是原来的穷书生,不是当地富豪甄家的女婿,书斋老板向来吝啬,哪怕是抄过再多的书,也不可能会让他赊账。   非但是书斋老板。   他抱着刚买的书,一路走在路上,旁人的视线落到他身上时,也会刻意多停留一会儿。   裴慎对这些最是敏感,甚至也可以轻易地察觉出来,谁看着他最久,谁的目光最是惊讶,谁又在背后指指点点。   这些都是因为他是甄家女婿的缘故。   甄家在当地十分出名,大婚那日,他骑着马从家中的破落宅院到甄家,一路两旁有无数人在看,在那个时候,所有人都看见他入赘了甄家。也是从那日起,不少人都认得了他,对他的态度也截然不同。   他原先是穷书生时,没有人搭理,成了甄家的女婿之后,倒是有不少人主动来巴结。   这些不同,都是甄家带给他,都是甄姑娘带给他的。   裴慎从未有一刻如现在这么清醒。   他口口声声说着要报答甄姑娘,可甄姑娘不应,大概是因为他如今什么也不是。   没了甄家姑爷的身份,他就是个穷书生,只有个秀才的名头,其他的什么也没有,没有功名,没当上大官,更没有什么一人之下。   这样的他,能让甄姑娘喜欢上,已经是稀奇,又伤害甄姑娘在先,哪里能让甄姑娘相信他能做点什么呢?   他想要让甄姑娘重新相信他,也不辜负让甄姑娘的信任,必须得做出点名堂来。不是小打小闹,买一个簪子的名堂。   就如他一直以来想要做的,爬的更高,站的更远,凌驾于所有人之上。   唯有这样,甄姑娘才会相信他,他有能力报答甄姑娘,补偿甄姑娘。到时候,甄姑娘应该也不会拒绝他的报恩了吧?   大雨倾盆而下,路上行人匆忙躲避,藏进了旁边屋檐下。   裴慎抹了一把脸,将书小心藏入怀中,朝着甄家的方向跑去。   雨水顺着他的脸庞滑落,长睫挂着水珠,雨雾迷蒙,裴慎眼前模糊不清,可他脑袋里的想法,和他的眼神,却从未如此坚毅过。   他想要为之奋斗的,开始多了一件事。 第27章   裴慎进门的时候, 浑身都已经湿透, 门房见着了, 便先咋咋呼呼惊讶出声,而后又忙不迭去喊人。   等裴慎进院子时,底下人已经备好了热水与替换的衣裳,甄好也闻声出来,见着他也一脸惊讶。   枝儿也慌张地道:“姑爷出门没带伞, 也不找个地方躲躲雨,这雨来的突然,等晴了再回来就是,也不会淋成这样。”   裴慎垂着眼眸, 没吭声, 倒先将怀里的那两本书拿了出来。他一路保护的好, 甄好将书接过来的时候, 纸页干燥,还带着裴慎的体温。   “先去洗洗吧。”甄好道:“枝儿,去厨房问问,姜汤做好了没有?”   枝儿应了一声,连忙转身跑了出去。   裴慎也被一群丫鬟围着,他动作躲闪,生怕会与别人接触,甄好见状, 连忙将那些丫鬟赶到一边去, 自己将替换的衣服接了过来, 给裴慎放到门外。   “等你洗好了,再喊我一声。”甄好叮嘱:“记得出来以后把姜汤喝了,省得被刚才那场雨淋出病来,我就在屋子里守着,不让别人进来。”   屏风那边,裴慎也闷闷道:“甄姑娘也出去吧,我一个人可以的。”   甄好这才出去了。   裴慎的动作很快,他出来的时候,厨房那边也正好把姜汤送了过来,甄好盯着他喝了,才赶着他去睡觉。地上凉,她也不敢再让裴慎睡到地上,那边裴淳也忙不迭收拾好了自己的床铺,让他哥躺上去,生怕他哥会把病气传给嫂嫂。   好一通忙活之后,屋子里才总算是安静了下来,裴慎躺在床上,脸色还有些白。   裴淳趴在床边上,还高高兴兴地对他说:“我问过嫂嫂了,原来她是不喜欢你买的簪子的样式,哥,你下回买个更好看点的,嫂嫂就愿意收了。”   裴慎心想:甄姑娘哪里是介意这个?   他摸了摸弟弟的脑袋,道:“把我的书拿来。”   裴淳听话的转身跑走,将他刚买来的书拿了过来。见裴慎当即翻开要看,他挠了挠脑袋,问:“哥,嫂嫂刚才说了,要你好生歇着。”   “你别告诉她。”   “可……”   “不过是淋场雨而已,甄姑娘就算了,你也跟着大惊小怪?”   裴淳想了想,又趴回到了他身边。   裴慎屈起膝盖,顶了顶他的腿:“去,把论语拿来。”   裴淳“哦”了一声,又乖乖下床把论语拿了过来。   他读了没一会儿,又忍住道:“哥,怎么忽然变得那么用功了?”   “我要去考功名。”裴慎镇定地翻过一页:“还要考状元。”   “考功名!?可你都……你都和嫂嫂已经成婚了,还要考功名?!”裴淳偷偷地道:“我还以为你平日里用功,只是为了读书,可你要去考功名,这件事情嫂嫂知道吗?”   “甄姑娘已经答应了。”   “那甄老爷呢?”   裴慎顿了顿,说:“我会想办法让甄老爷答应的。”   裴淳有些不知所措:“可是这好好的,你怎么又想要考功名了……甄老爷肯定不会答应的,甄家的生意就只有你来做,要是你去考功名了,还要做状元,那就要留在京城,那甄家……还有我嫂嫂,我嫂嫂怎么办呀?也跟你去京城吗?”   裴慎犹豫了片刻,老实地说了:“可是我也想过,要是不考功名,我欠甄姑娘的,恐怕一辈子也还不清。”   “你都和嫂嫂成婚了,还分什么还不还的呀。”裴淳面上还惊讶着:“嫂嫂对你好,也答应了你,可你要是去京城,你就得和嫂嫂分开了,嫂嫂嘴上不说,心里肯定会生气的,嫂嫂跟着你去京城了,日子哪有在这儿过得舒坦。哥,你要考虑清楚。”   他当然考虑清楚了。   要是留在这儿,留在甄家,他做的再好,也还只是个商人,哪里有做官的厉害?哪怕甄家已经是在当地知名的富商,遇到了知府老爷,也还是只有弯腰讨好的份。他原本就想要考功名,此事甄姑娘也答应了,可目标却是头一回这么坚定。   就像是甄姑娘说的,考上功名,当上了首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才不会有人敢欺负。那种地位带来的,哪里是一个小小富商能比拟的。   他帮甄家管理生意,这些日子以来,自然也了解透了身份不高带来的麻烦。   裴慎拍了拍弟弟的脑袋:“我已经想好了。”   “那……那……”裴淳也只好拿起了书,一本正经地说:“哥,你不要考,我来考,等我以后考状元,当大官,我肯定会对你们好的,到时候,就没人敢欺负我们了。你呢,就和嫂嫂安心待在这儿,我会保护你们的。”   裴慎失笑:“你记着就好。”   “我当然会记得!”   ……   甄好只觉得,最近的裴慎忽然变得用功了起来。   从前他就已经很用功了,白日在铺子里帮忙,晚上一回到家就开始看书,往往看到夜深,现在就不同了,连白日在铺子里忙活时,都要见缝插针地拿起书本看,他看得入神,偶尔甄好喊他,他也不一定能回过神来。   他这么用功,甄好当然高兴,可心中也奇怪,裴慎究竟是受了什么刺激。   他的读书劲头十足,连甄父也发觉了,把他叫了过去。   “我听铺子里的管事说,你这些日子又准备开始考功名了?”甄父端着茶盏,慢条斯理地吹了吹,他垂眸看着杯中沉浮的茶叶,道:“我可不管阿好对你说了什么,你先前答应我的,你可别忘了,我这边,可是不答应的。”   裴慎很是冷静。   “如今情况变了。”他说:“那时甄老爷您来找我时,您得了重病,这才急忙将甄姑娘托付给我,可如今您的身体好了,甄家有您在,也不会出事,甄姑娘也有您护着,和从前不同了。”   “噢,我身体好了,你就改主意了?”甄父重重将杯盏放下,茶水溅了出来:“你这叫过河拆桥!”   “您听我说。”   “你说说看,我倒要看看,你还能说出什么花来。”甄父冷冷地哼了一声:“不管你说什么,这考功名的事情,我绝对不会答应的。”   裴慎说:“我知道,老爷您先前来找我,是迫不得已,那个时候情况危急,也不能随便给甄姑娘找一个人家,就算甄姑娘嫁出去了,没人撑腰,往后说不定也会受苦。只有上门女婿,您才好拿捏,若是换做现在,您是万万不会看上我的。”   “你知道就好。”   “可您身体好了,甄家缺的就不是一个上门女婿了。”裴慎冷静地道:“甄家缺的,是一个能与甄家门当户对,能护着甄姑娘,也能给甄家带来助力的人。”   甄父眸光微动,颔首对他道:“你再接着说。”   “您只有甄姑娘一个女儿,哪怕是甄姑娘与我和离,她也不能再如先前那样嫁得好,甄家行商,身份本就不高,和离再嫁的姑娘,想要再嫁的高,往差了说,或许是无法做正室的。”   “胡说八道!”甄父怒道:“阿好就算离了你,也会给别人做妾!”   裴慎道:“甄姑娘是好人,我只是给您距离了最坏的可能。”   甄父斜了他一眼,这才道:“接着说。”   “您为什么不考虑一下我呢?”   “照你这么说,我还是得反过来求你了?”   “您言重了。”裴慎不卑不吭地道:“我只是给您举一个例子。甄家有您在,也不怕生意没人照料,您身体好了,还能再忙活很多年,可能考功名的,也就只有我。”   “你就对自己这么有自信?”   裴慎微微笑道:“甄姑娘也相信我。”   甄父沉默。   他心中清楚,若是他身体没有坏,他也会想要让阿好嫁一个有功名在身的人,这做商户女,哪有做官太太威风?哪怕是甄家有再多的银子,可旁人还是瞧不起。   裴慎的才能,他也是知道的,原先就是书院里最出色的人,说不定还真能考出个名堂来。   要是裴慎能考出个状元,他的阿好以后就是状元夫人,再以后,说不定连他见了阿好都要行礼呢。他的身体好了,甄家缺的已经不是一个能保住甄家的人,而是能让甄家变得更好的人。   他没后悔过吗?他当然后悔过。   要是早让他知道自己是中了毒,而不是得了重病,说什么他也不会急急忙忙给阿好找一个上门女婿,而是给阿好好好挑。   可现在想挑,也挑不了了。   甄父有些心动了。   可他先前还放了狠话,这时候还有些下不了台。   他又冷哼了一声:“我记得前不久,你们还吵着要和离呢。”   裴慎又道:“就算是和离了,我的身份不同了,那甄姑娘能选的也更多了。我答应老爷您的,这辈子都不会忘,哪怕是与甄姑娘和离了,我也会护着甄姑娘,谁敢欺负甄姑娘,我也会替甄姑娘出头,不会让老爷您失望的。”   甄父颔首,又掩饰性地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才勉为其难地道:“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就勉强让你试试……明年秋闱,你要是考不中功名,就乖乖回来接手甄家的生意,好好对阿好,别再动什么歪脑筋。”   裴慎长舒一口气,欣喜地应了下来。 第28章   等甄好从甄老爷那儿听说她同意裴慎考功名的时候, 也是吃了一惊。   她顾不上别的, 连忙追问:“爹先前不会还说, 不会让裴慎去考功名,怎么先前又答应了?”   “还不是裴慎那小子亲自跑过来和我说了。”甄父哼了一声,面上还有些不太情愿的样子:“他求着我,要我给他一个机会,说得一板一眼的, 我听着还有些道理,就勉强答应他了。”   “那裴慎和爹说了什么?”   见糊弄不过去,甄父才不情不愿地说了:“裴慎和我说,说是咱们甄家不缺一个会做生意的人, 我一想, 是啊, 这要会做生意, 你爹我也可以,现在已经用不着他了。他还说,要是他考中了功名,就能带着咱们甄家更上一层。以前是爹身体不好,必须给你找个好用的人,才找来了裴慎,现在爹身体好了,裴慎哪里配得上你啊。”   甄父说起来, 还有些唏嘘:“早知道阿好这么聪明, 连爹被人下毒了都能发现, 我就不那么着急,说不定,现在已经给你找到了更好的人家了。”   甄好提醒:“爹,可是裴慎要考功名,那就得上京城,京城离这儿可远着呢,等他考过了秋闱,再考过了春闱,等做了官,那也是要留在京城的。”   上辈子,裴慎也是去考功名,可甄家已经没有人了,甄好作为他的妻子,自然也是跟着他一起去京城。   可这辈子……   甄好定了定神,张口要再提和离的事情,可甄好话还没说出来,甄父就先道:“我想过了,你和裴慎一块儿上京城去。”   甄好一噎,剩下还未说出口的话也一下子被堵在了喉咙口。   “爹!”甄好加重了音:“那是京城!”   “我当然知道是京城,可你和裴慎是夫妻,你让裴慎一个人上京赶考不成?”甄父说:“那虽然是京城,可咱们不缺银子,你到了那儿,先买处院子,再买几个人,也不用你亲自伺候裴慎,到时候,你在京城过得舒舒服服的,等裴慎考中了,肯定也是要跟他一块儿留在京城,到时候,你就成了状元夫人了!”   甄好可不想做什么状元夫人。   这状元夫人,她早就做过一回了,非但是状元夫人,后来称呼变了又变,最后还成了首辅夫人。   “爹,我要是走了,那咱们家的生意该怎么办?”   “你爹我这一把老骨头还能动动,这生意上的事情,你别担心了。”   “爹,可是……”   甄父斜了她一眼,这才说:“我知道,你是不是又想和我说和离的事情?”   “爹?”甄好惊喜。   “爹问你,裴慎既没有对你不好,也没有做什么错事,好端端的,你就跟我说一声你不喜欢他了,到现在都没放弃和离的念头,是不是当真这么想?”   甄好连忙点头:“是真的,爹,我是真的想和离,我考虑的很清楚了。”   甄父沉默良久,才开口:“这和离的事情,也不是不行……”   甄好闻言一喜,心跳也变得快了起来。   “但是。”甄父话锋一转,又道:“你要是想和离,必须等裴慎考上功名之后。”   甄好一下子愣住:“爹,为什么?”   “傻阿好啊,你现在和离,能捞得着什么?”甄父无奈道:“爹给你好好说说,你看啊,你要是等裴慎考上功名以后再和离,你的身份就已经变了,爹就给你了一个商家的出身,你以后再找,哪里能找什么好人家,可做了状元夫人,还有裴慎给你做后盾,这名头就不一样了,你到了京城,见到了更多的人,不做裴夫人,也能再找个有功名的人!”   甄好:“……”   甄好可没想过这种事情。   她求了一辈子的情爱,早就累了,这辈子能重来,与裴慎和离后,也只想好好把甄家的生意发扬光大,除此之外,也只想过要收养一两个孩子,却从未想过来个第二春。   可照她爹说的,倒是把她后来的路都给安排好了。   只是她爹这话怎么听得这么耳熟呢?   好像上辈子的裴慎也是经常这样说。从到了京城起,考上功名以后,裴慎见劝她和离不成,就又劝她改嫁,还说就算改嫁了,也会替她撑腰,还说要是她愿意,就能替她找个好人家。   可她哪里答应,照旧是纠缠了裴慎大半辈子,还是到老了以后,他才渐渐不提这事了。   “爹,这话是不是裴慎和你说的?”甄好差点被气笑了。   甄父道:“我觉得裴慎说的也有些道理。”   “那照您的意思,等裴慎考中了功名,我要是再提出和离,您就答应了?”   “对!”   甄好放下了心。   “爹,您可千万要记得您说的,要是到时候反悔了,那我可就不理你了。”   “爹答应你的事情,什么时候反悔过?”   甄好松了一口气。   她心中道:这和离了,再找不找别的人,那也是她说了算,大不了她拉裴慎配合着瞒过她爹,难道裴慎还敢不答应?   她都是一个老太太了,哪能再去找个年轻人开始第二春啊!   甄好心里有了打算,回去以后,见裴慎坐在院子石桌前读书,也高兴的不行,见桌上空荡荡的,又使唤枝儿去给他端来茶水和点心。   甄好还关切道:“外头天冷,不如到屋子里看吧。”   裴慎翻过一页:“甄姑娘不必担心我,我心中有数,我在屋里头,反倒是打扰了甄姑娘。”   再看隔壁屋子,果然,不知道什么时候,裴淳又锁门了。   甄好想了想,又去院子里找了间空屋子,收拾出来,打算给他做书房。她使唤下人将屋子收拾干净,又特地去甄老爷的书房里翻了翻,从书架上抽出不少有用的书,全都装进了裴慎的书房里。   如今甄好看着裴慎,仿佛就跟着在看希望一样,等裴慎一考上功名,她就能和离,她甚至比裴慎自己都还要盼着他能考上了。   好不容易收拾出了一间屋子,枝儿又来问她,说是该做新衣裳了。   “老爷特地让铺子送来了一些时兴的料子,说是天气凉了,该做些厚衣服了。”枝儿道:“小姐,要不要将姑爷叫来?”   “他在看书,别打扰他,你去把裴淳叫来就是。”   枝儿得了令出门,没一会儿,隔壁紧锁的屋门打开,裴淳欢欢喜喜地跑了过来。   “嫂嫂,你又要给我做新衣裳?”裴淳眼睛亮晶晶的,抓着衣角,还有些扭捏:“这多不好意思啊,你已经给我做了够多的衣裳了,多费银子啊。”   话是这么说,可丫鬟们给他量尺寸的时候,裴淳可是半点也不迟疑,美滋滋地抬起手,还主动转了个圈,让丫鬟们量得更方便一些。   甄好坐在一旁,喝着茶看着,等他的尺寸量好了,又吩咐丫鬟,多给他做些衣裳,每种都多来几套。裴淳只有旧衣,还都是他哥从前穿过的,也不知道多少年了,夹棉袄子里的棉花都干瘪瘪的,甄好看不过眼,索性就给全换了。   裴淳眼睛亮晶晶地站在一旁听着,等甄好说完了,又眼巴巴地问:“那我哥的呢?”   “都有。”   这兄弟俩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穷酸,裴慎也没好到哪里去。   裴淳果然高兴,他可没甄好那么多顾忌,当即便冲出了屋子,强硬地把裴慎拉进了屋子里,生怕晚了一步,还会给人添麻烦。   等听罢原因,裴慎当即浑身一僵,连忙甩开了弟弟的手,慌慌张张地道:“不用……不用给我做了。”   “姑爷,这等天气一凉,这夏天的衣裳可就穿不了了,您总不能再穿旧衣裳。”   丫鬟拿着皮尺上前一步,正要有动作,裴慎却避了开来,反应激烈,一步几乎跳到了门边上。   甄好动作顿了顿。   裴慎站在门边,一手扶着门框,他抿了抿唇,脸色也有些苍白。   “不用……不用给我做衣裳,我去成衣铺子里买就是了。”   丫鬟不解:“这成衣铺子里买的,哪里有自己做的合身?姑爷您不知道,那成衣铺里的衣裳料子,可没有咱们的好,再说了,不合身的衣裳穿着,得有多不舒服啊。”   裴慎脸色更白了白:“那先前的……”   “先前是来不及,只能急急忙忙给您从成衣铺买了些,后来倒是疏忽了。”枝儿也说:“姑爷您不提,奴婢都忘了,不如再做几身薄的,剩下这些日子也能穿。姑爷每日都要出门,这要是穿的不好,反倒是还要让人笑话。”   裴慎已经一步后退迈出了门槛。   甄好仔细观察着他的脸色,等丫鬟拿着尺子再上前一步时,他的脸色苍白如纸,连扶着门框的手都开始颤抖起来。   甄好想起了他的怪毛病。   丫鬟还要再有动作时,她出声把人叫住:“等等,放下。”   丫鬟不明所以,还是拿着尺子退了回来。   裴慎长舒一口气,却还是不敢再靠近,扶着门框,还是一副要转身逃走的模样。   甄好道:“你们出去,我来给他量。”   裴慎一口气才刚松下,猛然听见这话,一口气又提上来,险些差点把自己呛住。   可还不等他说什么,那些丫鬟就已经退了出去,裴慎连忙避开,裴淳出门时,嫌他挡路,把他往屋子里推了推,裴慎心不在焉,竟是当真被他推动,他踉跄一步,方才迈出去的一只脚也进了屋。然后又听咣当一声,门一关,屋子里竟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裴慎:“……”   他看了一眼甄好,背后已经出现了冷汗。 第29章   甄好也不是头一回给裴慎量尺寸了。   她上辈子给裴慎做过不少衣裳, 裴慎也都穿了, 不但穿了, 还要穿出门去炫耀,连她与其他夫人见面时,都要被夸一句心灵手巧。   可这重来一回,她刚拿起尺子,抬眼见裴慎脸色苍白, 眼中的惊恐几乎要溢出来,整个人恨不得贴到墙上,战战兢兢的,仿佛她拿的是什么夺命利器一般, 甄好只觉得好笑。   “你还站在那做什么?”甄好叫他:“早点把尺寸量了, 才好做衣裳。”   “不必……不必麻烦甄姑娘。”裴慎紧张地道, 他上前两步, 伸手想要接过尺子,可手刚抬起来,又有些犹豫地收了回去。“麻烦甄姑娘,把尺子放到桌上,我自己去来量。”   甄好稀奇:“难道你还会做衣裳不成?”   裴慎:“……”   他还真不会。   先前家中有祖母在,他不爱与旁人接触,可裴淳和祖母却是愿意的,祖母手巧, 他和裴淳的衣服都是祖母做的, 破了个洞, 也是祖母补。   可他从没让其他人量过尺寸。   一想到其他人要拿着尺子在他全身上下比划,动作之间,还会碰到自己,隔着薄薄一层衣物能感受到其他人的体温,裴慎便觉得浑身上下每一寸皮肤都开始颤栗起来。   裴慎犹豫:“可……”   “我知道,你有那个怪毛病。”甄好说:“你放心,我会尽量动作快些,不会碰到你的。屋子里就只有咱们两个人,也没有别的人看到,你别怕。”   裴慎沉默了半晌,这才抬脚走了过来。   甄好道:“把外衣脱了。”   裴慎动作慢吞吞地脱了外衣,他将衣裳放下的时候,还有些紧张,忐忑地回头看了甄好一眼,有些可怜兮兮的,做好了任人宰割的准备。   甄好连连保证:“我一定会快些。”   裴慎这才回过了头。   许是只有他们两人的缘故,屋子里安静的很。门窗关了,一丝风也透不进来,他脱了外衣,也没有觉得冷,甚至在这个秋天即将到来的天气里,紧攥着的手心粘腻,满手是汗。   裴慎动了动耳朵,听到身后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应当是甄姑娘拿起了尺子。   裴慎的心也随之提了起来。   他闭了闭眼,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勉强让自己镇定下来,为了不让自己太过在意,他也开始分心想别的事情。他先想了一遍枝儿说的话,他平日里见到的其他老板,个个穿得也都是贴身舒适的衣裳,料子也比他身上从成衣铺买来的后许多,只是他不在意这些,也不知道其他人看自己的眼神是否有什么异样。   然后他又想起方才刚读过的书,裴慎深吸了一口气,当即开始默背起来,试图不让自己太过在意。   可量尺寸是这么亲密的事情,哪怕甄好保证了不会碰到他,动作之间,难免也有些接触。   先是尺子贴了上来,裴慎脑子里的想法一顿,刚要准备继续背下去,紧接着,他便感觉到甄好的手指轻轻地落到了他的背上,隔着薄薄的衣裳,他仿佛能感觉到甄姑娘的手指柔软滚烫,指尖拂过的地方,让他控制不住地绷紧了自己的肩膀。   裴慎脑子一空,怎么也回想不起来自己正在背的文章内容是什么。   感觉手指下的人陡然变得僵硬,甚至也开始微微颤抖起来,甄好心中有数,动作也加快了不少。她给裴慎做过不少衣服,裴慎只愿意让她一个人近身,每回都是她亲自给裴慎量尺寸,这种事情已经十分熟练了。   怕裴慎紧张,她也张口说点其他的话来分走裴慎注意力:“铺子里送来了不少料子,我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等会儿量完了,你自己去挑挑,要是觉得不够,再去铺子里拿就是,你平日就在铺子里,也知道里头有什么。”   裴慎脑子空白,连反应也变得迟钝,她说完后过了半晌,他才愣愣地应道:“不、不麻烦甄姑娘,随便做做就好。”   “你要出门做生意,哪里能随便做做,不但要穿得好,还得穿得好看,旁的不说,第一眼就不能让人看低了。”甄好:“转过来。”   裴慎反应慢了一些,回过神来又飞快地转过了身。   等转过了身,他才知道不好。   因着量尺寸的缘故,两人贴得极近,他从未这么近的看过甄姑娘,几乎是一低头,他就能碰到甄姑娘。裴慎垂眸,连甄好的根根睫毛都能看得清楚,他的呼吸错了一瞬,几乎是下意识的,立刻仰头移开了视线。   他的眼前恍惚还出现了一些别的画面。   灯笼里的橙黄烛火,轻飘飘拂过的绮红纱幔,混合着特殊香料的刺鼻酒香,柔媚的笑闹声,还有许多重叠在一块儿的身影。   他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仿佛这样就不会闻到那些旖旎的胭脂香料味。   感受到手指下的人颤抖的更加厉害,甄好疑惑地叫了他一声:“裴慎?”   裴慎这才回过神来。   他下意识地吐出一口浊气,再呼吸,钻入鼻中的却不是他以为的浓重胭脂味,而是令人舒适的轻淡花香,不浓也不重,既不刺鼻也不会令人反呕。   他一愣,紧接着又飞快反应过来,这是甄姑娘的身上的味道。裴慎脸上染上几分薄红,分不清是不是方才憋气造成的,他慌张地后退了几步,与甄好拉开了距离。   甄好拿着尺子,有些担忧地看着他。   “吓到甄姑娘了……”裴慎不堪地侧过了脸:“不如还是我自己来吧。”   他顿了顿,又想起自己不会这个,连忙又道:“还是去成衣铺买吧。”   甄好摇了摇头。   她早知道裴慎不能碰别人,也做好了准备,却没想到裴慎的反应竟然这么激烈。   只是她上辈子给裴慎做衣服,也是多年以后,这时候的她还没学会针线,也不知道这些,更不知道裴慎这毛病竟然这么厉害。   想她上辈子,好不容易学会了针线,兴致冲冲地要去给裴慎做衣服,裴慎虽然有些不自在,可也是顺顺利利的。   她上辈子连裴慎有这么怪毛病都不知道,就更不知道他这怪毛病是什么时候好的了。   甄好又拿起尺子,说:“你忍一忍,我动作再快些。”   “……”   见她坚持,裴慎只好又走了回去。   他方才出了一回丑,这回便握紧了拳头,强忍着自己的抵触,生怕再在甄好面前露出什么异样。   甄好说话转移他的注意力:“这回多做一些,省得入了冬还要再量一回。你怕人,以后也不用让别人经手了,还是都由我来吧。”   “这太麻烦甄姑娘了。”   “小事一桩,要是换了别人,恐怕你还要更不习惯。把手抬起来。”   裴慎听话地抬起了手,仰头看着屋顶,道:“那以后也按着这个尺寸……”   “那可不一样,你现在还有些瘦,等过些日子,要是长胖了,这贴身的衣服也变得不合身了,也得重新做。”甄好说:“你或许看不出来,可其他人的眼睛都厉害,你身上有一点不对,他们都能看得清楚。再说,这不合身的衣服,穿着也不舒服。”   裴慎喏喏应下。   他心中暗暗想:那他还得努力让自己保持现在的样子,不能变胖。   甄好一边说着话,一边动作飞快,很快便帮他量好了尺寸。   等她放下尺子时,裴慎也长舒一口气,连忙将外衣穿回去,走开好几步,拉开了和她的距离。   要说方才是努力忍耐自己的不适,如今距离拉开之后,他回过神来,回想起自己方才与甄姑娘贴得那么近,不禁连耳朵也变得红了起来。   裴慎又道谢了一回:“给甄姑娘添麻烦了。”   甄好又捧来了先前送来的几块料子:“你再来挑挑,这些料子里,你有没有合心意的。”   裴慎胡乱选了几个花色,等甄好点头以后,才忙不迭地打开门逃了出去。   裴淳就趴在外头等着呢。   一见他哥出来,他便立刻冲着他哥挤眉弄眼,“哥,是嫂嫂亲自给你量的啊……”   “……”   裴慎握拳在唇边,掩饰性地咳了一声,见裴淳表情更加奇怪,这才伸手敲了弟弟的脑袋一下。   “阴阳怪气。”   裴淳顿时不高兴。   什么阴阳怪气?   瞧他哥耳根子都红了,要是换了别人,他哥哪里会害羞成这个样子?他哥的怪毛病,他也不是不知道,旁人都不能近身,但嫂嫂就可以!   方才两人这屋门关着,还不知道在里头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呢。   裴淳冲着他做了一个鬼脸,趁他发火前,又连忙跑进了隔壁屋子,关门,落锁,一气呵成。 第30章   底下人的动作很快, 在天气彻底凉下来之前, 新做好的衣裳就送过来了。   裴淳最是高兴, 一收到新衣裳,就先去换上,然后美滋滋地跑到甄好面前来转圈圈:“嫂子,你看看我,你看我好不好看?”   甄好笑着应下。   自从到了甄家以后, 裴淳就不是原来的黑猴子了,他被他哥整日关在屋子里读书,也不怎么出门,不但白了许多, 也被甄好养的脸色红润, 胖了不少, 要说好看, 还真是好看了许多。   裴淳臭美地照了照镜子,又兴冲冲地跑了回去,也催着他哥换了一身衣裳。裴淳留了心眼,在裴慎的那些新衣服里,特地挑了一件与自己身上颜色差不多的,等裴慎换好了,才又拉着裴慎去了隔壁。   “嫂嫂,你再看看, 我哥好不好看?”   甄好自然也应下。   裴慎拉了拉袖口, 还有些不好意思。   穿上了新衣裳, 他才觉得和原来成衣铺买的衣裳的不同来。成衣铺的衣裳对他来说虽然好,可和身上的相比,料子也差了许多,他在绸缎铺帮忙,也会认料子了,一摸就知道价格差了不少。还有这量了尺寸做出来的衣裳,果然合身许多。   他身量长,手长脚长,从成衣铺里买来的衣裳,对他来说袖口还短了一小截,如今却正正好好合身,穿着也舒服的不得了。   料子是好料子,给甄家做衣裳的也是熟手,要真算起来,光这一身衣裳就得费不少银子,更别说甄姑娘准备的还齐全,方才送来的那些,哪怕是日日换也能有十几日不重样,将他们兄弟俩的衣柜塞得满当当的,还件件崭新,当即让两兄弟飘乎乎的如踩云端。   裴慎除了道谢,也说不出别的话。   甄好摆手:“只要你好好考功名,我就满意了。”   裴慎又郑重应下。   这话也不知道说了多少回,等再出了屋子,他又拿起书在看。   因着甄父也同意裴慎考功名的缘故,他也不用时时去铺子里,甄父也不催着他出门,反倒是甄好,往铺子里跑得更勤快了。   她跟在裴慎后面学了很久,铺子里的事情,已经能顺利上手了。在裴慎减少去铺子里的时间之后,铺子里的伙计也有事也经常去找她商量。   等甄父再去绸缎铺里,看见甄好翻着账本忙上忙下,还有些惊讶:“阿好,你怎么在这儿?”   甄好抽空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又很快低下头去,继续核对着账目,随口道:“爹,不是你答应我了,让我来铺子里帮忙吗?”   “可……可我是让你帮裴慎呢,裴慎都不在这儿,你待在铺子里干什么呢?”甄父一时没回过神来:“哦,我知道了,是不是裴慎忙着用功,让你觉得无聊了?这样,你带着枝儿出门逛街去,买些漂亮首饰,爹给你掏银子。”   “爹,我忙着呢。”甄好头也不抬地道:“您要是没事,就在旁边等我会儿,等我忙完了再来找您。”   甄父:“……”   甄父瞪圆了眼睛,还想张口说点什么,可甄好哪里顾得上他。见女儿连多看自己一眼都不看,说话间,对几个伙计吩咐的事情也是井井有条,话里话外就是一副铺子当家的样子,甄父看多了,心中也觉得纳罕。   他偷偷把绸缎铺管事叫了过来:“阿好她这段日子,一直都在这儿帮忙?”   “是啊,老爷还不知道呢?”绸缎铺的管事说起来还高兴:“小姐聪明的很,最近些日子,有小姐在,铺子里的生意都好了不少。”   甄父稀奇:“阿好竟然会做生意?”   “瞧老爷您说的,先前老爷您带着小姐过来时,不是也夸过小姐吗?”   甄父心中想:那不是因为是阿好,他才多夸了几句?   上回他见到的,阿好的确做的不错,可那也是因为他这个爹生的好,再说,这跟在后头帮忙,和亲自管一个铺子,可是两回事,他还以为阿好是过来给裴慎帮忙,这帮着帮着,怎么自己上手了?   上手不说,还做的不错!   甄父放开管事,他站在一旁,看着甄好忙活,不看不得了,一看当真吓了一跳。   别说管事了,就连铺子里的伙计都对甄好言听计从的,甄好下了命令,他们就立刻去办,半点犹豫也没有。甄父在一旁听得连连点头,以他的眼光来看,甄好那些指令也的确挑不出一点错。   好不容易等忙完了这阵,甄好才喝了一口茶,总算是注意到了旁边的甄父。   她合上账本:“爹,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啊?”   “爹不是来找你的。”甄父呐呐道:“这不是裴慎去用功了,我担心铺子里管不过来,打算来帮忙了……”   谁知道到了这儿,就发现女儿把他的活计给抢走了。   甄父忍不住问:“你在绸缎铺里帮忙多久了?”   “先前爹你答应裴慎去考功名,我就把事情给接过来了。”甄好说:“之前我跟在裴慎后面学,学了不少,裴慎也说我学得差不多了,这些日子里,也没做错过。”   管事也在一旁应和:“是啊,老爷,小姐的确厉害,没了姑爷,做事也滴水不漏,挑不出错。”   “那裴慎呢?”甄父不死心地道:“裴慎就没有再过来过?”   “咱们家也不止这一个铺子。”甄好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说:“我才没学多久,自然知道分寸,只把这一个铺子接了过来,其他铺子,还是由裴慎在管,现在还不着急,等我把绸缎铺管好了,再慢慢接过来。”   甄父:“……”   甄父纳闷:“不是,阿好,你管这些铺子做什么?”   “爹,我之前不是和您说了,要学做生意,这不就过来学了。”   她的确是说过,可甄父还以为她是一时兴起,谁知道一学,学到连绸缎铺都接过去了?   绸缎铺是甄家生意中的大头之一,利润高,生意也大,管好不容易,就算是做了好几年生意的人,也没法很快让生意变好。虽说也有这段时间本就生意好的缘故,可能稳住,就很不容易了。   甄父心中纳闷的不行,一方面又忍不住为女儿的厉害而感到得意。   他的嘴角翘了翘,又强忍住按了下来,说:“先前辛苦你了,以后还是爹自己来,不用你帮忙了……”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甄好打断:“爹,您该不会连我的铺子也要抢吧?”   甄父一噎,问:“什么叫你的铺子?”   “您要是手痒,咱们家多的是铺子,可以让您玩,我和裴慎说好了,绸缎铺交给我一人打理,爹你也不能插手,我要是不做出点成绩来,哪里能让裴慎放心把铺子交给我?”   “可……”   甄好又打断了他的话:“您要是还不放心,干脆就把这铺子送我做嫁妆。对了,爹,先前我和裴慎成婚的时候,您也没给我什么吧?我看这铺子就不错。”   甄父慢了半拍,沉默了半晌,才恍然大悟:“什么嫁妆,你这分明是怕我插手。你长大了,竟然还会设计我了?”   心思被拆穿,甄好对他笑了笑:“那爹该不会还要反对我吧?”   “你要拿别的铺子玩,也不是不可以,可绸缎铺毕竟是咱们家重要的铺子……”甄父面露犹豫。   甄好幽幽叹息一声:“爹原来这么不相信我。”   甄父又一噎。   旁边的管事也附和:“老爷您先前没来铺子里,兴许是没见到,可小姐当真把铺子管得很好,您就信小姐一回吧。”他凑到甄父耳边,小声道:“小姐是什么性子,您还不知道吗?若是出了错,肯定会找您来帮忙的。到时候您反悔,可还来得及。”   甄父面色微松,又看了甄好一眼,对上女儿带着点祈求的目光,一下子又什么反对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他心想:罢了,不就是个铺子吗?   再大的铺子,能有阿好高兴重要吗?   他们家缺这一个铺子吗?不缺啊!   甄父浑然忘记自己方才说绸缎铺有多重要的话,当即一口应了下来,果然得了女儿一连串感激的话,甄好和管事一左一右说着好话捧着他,把他捧得飘飘然,扬起的嘴角再也没弯下去。   等甄父高高兴兴地坐着轿子原路回了甄家,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先前是去做什么的?   去管铺子里的生意啊!   生意呢?   被女儿抢走啦!   甄父一顿,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哪有收回来的道理,他沉默半晌,只得捏着鼻子认了这回。   他哪里还记得先前严厉拒绝甄好接管甄家生意的话,这有了一回,自然还有第二回 ,第三回。   甄好和裴慎说好了,借着裴慎考功名这个借口,她慢慢把甄家的生意接过来,等她爹反应过来,木已成舟,看到了成果,估计也不会再反对了。   甄好心中的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   这辈子,她非但要把日子过得快活,还要把甄家的生意做大。要是她能把甄家的生意撑起来,以后再去领养几个孩子,她爹也不会再有借口让她再嫁。   就算和离了,也有当朝首辅做她的后盾,谁敢找她的麻烦?再等孩子们长大,她有钱又有闲,更不用看谁的眼色,天底下难道还有比她还要快活的人? 第31章   甄好不但要一个绸缎铺, 在她的打算里, 在明年秋闱之前, 她还要将甄家的全部生意都接过来,非但要接过来,还要能管得好,如今仔细算起来,也只剩下不到一年的时间。   等裴慎考完了乡试, 就要上京去考会试,会试在春天,秋闱结束后没过多久就要出发赶路。照她爹想法,定是要她跟着去, 若是甄家的生意在她的手上, 她就能找借口避开。   就算避不开也不要紧, 她上辈子在京城待了那么多年, 最了解的就是京城,等着和裴慎和离之后,她也能将生意做到京城去。可在那之前,同样得要她爹对她有信心,首先还是得做好甄家的生意。   甄好的压力一下子变得大了起来。   非但裴慎变得忙碌,她也变得忙碌。   她给裴慎收拾了一间书房,入了秋之后,就不再让裴慎在院子里看书了, 那间书房夜里一直亮着灯, 好几回裴慎直接在书房里歇下, 这回甄父也不再催着他们同房,都顺着自家这个要参加科举的姑爷的意,只吩咐下人给他在书房里也放了一张床,累得时候只管休息。对此,裴淳虽然有些不甘,可到底是科举比较重要,也就没有再说说什么。   而现在,非但裴慎书房里的蜡烛点到夜深,就连甄好屋子里的也是。   甄好觉得裴慎太厉害了。   她上辈子接触甄家生意时,没像这辈子一样直接接管铺子,裴慎是让她了解,真正管事的也还是他。如今光一个绸缎铺就让她抓耳挠腮,可裴慎那时管的却更多,非但如此,管着家中的这些铺子,他还能分出心神去读书考功名,虽说乡试发挥的不是很好,可会试时却直接考了个状元。   这种天生的天才,本身又努力,不做首辅都没道理。   像她这种平庸的人,除了加倍努力,也没别的法子。好在她有上天眷顾,竟然还能重来一回,有上辈子的经验,她也能走得顺利很多。   偶尔裴淳从屋子里出来透气,见着旁边两间屋子里都亮着灯,他挨个过去敲门,都见着两人忙着,一个在翻账本,对着铺子里的事情苦思冥想,另一个则在用功读书。   他趴在门口看一会儿,也不敢打扰,又偷偷回了自己的屋子。   可见两人原先是同进同出,现在又分了屋子,连话都说的少了,他也忍不住着急。   裴淳对他哥特别有信心,他哥的学问向来厉害,书院里的书生任谁都比不过他哥,对于他哥考功名之事,他是胸有成竹,如今见裴慎又沉迷读书忘了嫂嫂,他心里头便如同蚂蚁在爬一般,痒痒得很。   等到他忍不住的时候,他才终于在某天夜里,敲响了裴慎书房的门。   “哥。”裴淳轻手轻脚地走到了书桌边,先喊了一声,见裴慎不理他,又伸手抽走了他手上的书。   裴慎这才抬头来看他。   “找我什么事?”   “哥,你就不关心一下嫂嫂?”   裴慎愣了一下,当即紧张了起来:“甄姑娘出事了?”   裴淳摇头。   裴慎这才放心,又问:“好端端的,你提甄姑娘做什么?”   “哥,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裴淳搬来一把凳子,打算和他好好说道说道:“你看你,最近整日都在读书,连嫂嫂都不顾了,嫂嫂与你是夫妻,你应当把嫂嫂看的最重要才是。”   裴慎放下书,好整以暇地看着他:“那你说说,我又要怎么把甄姑娘看的最重要?”   裴淳得意,小短腿也在晃悠:“首先呢,你得和嫂嫂搬到同一间屋子里去。”   “哦?”   “你瞧,嫂嫂与你都在看书,在同一间屋子里,你看书也不会打扰嫂嫂,可是却能又有机会与嫂嫂接触。”裴淳从凳子上跳下来,走到他身边,踮起脚拿起桌上的墨条,帮他磨起墨来。   裴慎好笑地看着他。   裴淳掐着嗓子,矫揉造作地喊:“哥~”   “……”裴慎咳了一声,厉声道:“好好说话。”   “哥,这就是那什么……红袖添香啊!”裴淳说:“先前咱们还住在家里头时,巷口的那户人家,不是也是个书生?他们家小媳妇是童养媳,我还趴在人家墙头看过,每天夜里头,那书生读书的时候,他的小媳妇就在旁边,别提多恩爱了。”   裴慎皱起眉头:“你趴别人的家的墙头做什么?我与甄姑娘,也是不一样的。”   “哪里不一样?”裴淳只当没听见兄长的质问,仍旧努力将话题拐回来:“不提你,就说是嫂嫂,嫂嫂现在整日忙活着铺子里的事情,别提多忙了,要是你在旁边,嫂嫂有什么不懂的,也能问问你。哥,你看,嫂嫂还给你做了那么多新衣裳,你得主动一些。”   新衣裳他还就穿在身上呢。   裴慎摸了摸袖口柔软的料子,有些被他劝住了。   可还是没等他想太多,裴淳便已经拉着他的手站了起来,半大的小子,力气也不小,裴慎没有多反抗,一路被他拉出了书房。   一踏出门,裴淳便扬声喊:“枝儿姐姐!”   裴慎抬头看去,就见枝儿端着一个托盘从外头走进来,上面是两碗小馄饨的夜宵。   枝儿笑道:“淳少爷也要吃夜宵?等我给小姐和姑爷送完了,就去给您也端一份。”   “我不吃,我不吃。”裴淳连忙说:“是我哥……我哥要亲自端去给嫂嫂。”   枝儿闻言朝他看来。   裴慎:“……”   裴淳已经忙不迭道:“哥,快接啊。”   裴慎只好接了过来。   见状,裴淳更是满意,催促道:“哥,进去啊。”   “……”   裴淳又高高兴兴地拉着枝儿的手往外走:“枝儿姐姐,淳儿也想吃小馄饨。”   他的步子迈得飞快,很快便拉着枝儿跑出了院子。裴慎低头看看托盘中的碗,小馄饨还是滚烫,香气袅袅,上面撒着葱花,点了两滴香油,诱人的很。   裴慎抬头,看着空荡荡的院子,其他丫鬟一和他的视线对上,便立刻转了过头。   裴慎叹了一口气,只好转身去敲甄好屋子的门。   “进来。”   裴慎轻手轻脚推开门,他动作很轻,直到将托盘放下,都没有发生什么声音来。还是甄好余光瞥见两碗小馄饨,愣了一下,才抬起头来看见了他。   甄好愣了愣,将账本合上,诧异道:“你怎么来了?”   裴慎沉默片刻,道:“枝儿姑娘被裴淳叫走了,我帮她送点吃的。”   “那就多谢你了。”甄好将账本推开:“坐下来一块儿吃吧。”   裴慎这才坐下。   甄好将两个碗端出来,目光落到碗中,随口说了一句:“你不是不喜欢吃葱花吗?”   裴慎险些以为自己是听错了,一时没反应过来。他眨了眨眼,却见甄好已经拿起了托盘中的筷子,小心地帮他将其中一碗小馄饨之中的葱花挑了出来,直到挑得干干净净,才将那碗推到了他的面前。   裴慎垂眸,雾气翻腾,模糊了他的视线,可面前的碗里面已经见不到一点绿意。   他忍不住在心中想:他什么时候对甄姑娘说过这个?   他虽是不爱吃,可也没到避之不及的地步,进了甄家以后,也向来是有什么吃什么,没挑过食,甄姑娘应当也是不知道的才对。   甄姑娘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非但知道,还主动帮他……   甄好早就做习惯了,浑然不觉,还道:“应当是枝儿疏忽了,下回再与她说一声,肯定不会犯这种错了。”   裴慎呐呐应下。   他动作慢了半拍,拿起筷勺后,又忍不住多看了甄好一眼。   裴慎慢吞吞舀起一勺小馄饨,正要抬手时,又忽然放了下去。   他问:“甄姑娘喜欢吃什么?”   “什么?”   “先前甄老爷说甄姑娘喜欢吃糖醋排骨,可后来我观察,甄姑娘好像也没有很喜欢。”裴慎如实说:“甄老爷说过的,甄姑娘喜欢吃的点心,甄姑娘吃的也不多。”   甄好愣了一下。   她这才想起来,每回自己与裴慎去食楼里吃饭,好像裴慎都会顺着她原先的口味点一盘菜,铺子里似乎也常备着她原先喜欢的点心。她还以为那点心是她爹吩咐的。   原来是裴慎吗?   甄好顿了顿,说:“你不必在意这个。”   “……”   裴慎低低应了一声,又低下了头。   他将小馄饨送入口中,尝到鲜美的滋味,又忍不出偷偷多看了甄好一眼。   哪怕他留心观察,好像也是甄姑娘对他的了解更多一些。   甄姑娘什么时候调查的?是成婚之前?还是后来?   连裴淳这个亲弟弟都不知道他的这些喜恶,可甄姑娘却清楚。   裴慎说不清为什么,可头一回有人把他的喜好记得清楚,他心中,竟是有些高兴的。 第32章   吃过了小馄饨, 索性裴慎都来了, 甄好也不放过他, 当即便抓着方才困恼自己的事情问了起来。   虽然已经放手了绸缎铺的生意,可先前接管过,裴慎也清楚一些,当即便开始帮她出起主意来。甄好本就差着这么一点灵感,被他一提醒, 很快便想了出来。   裴慎问:“绸缎铺里的事情,让甄姑娘这般劳心,不如还是……”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甄好便打断了他:“不用你帮忙, 要是事事都让你帮忙, 不就耽误了你读书考功名的时间?”   裴慎想了想, 说:“也不会耽误多少, 举手之劳而已。”   甄好:“……”   她想起来裴慎手中还管着剩下的大半铺子,心中陡然生出了无力感。   甄好摆了摆手:“要是什么事情都让你做了,回头我爹就又不会相信我,到时候还怎么让他答应我们和离?对了,明日你有时间吗?”   裴慎连忙道:“当然是有的。甄姑娘是有什么事情要我帮忙吗?”   “我想让你帮我做个敲门砖。”   “敲门砖?”   甄好徐徐道:“绸缎铺里有不少老主顾,他们不像普通的客人,身份也高一些,每月有了新料子, 也是伙计送去他们府中, 供他们挑选, 这你也是知道的。”   裴慎点了点头。   “原先铺子是你在管,如今管事的换了我,倒是有不少老主顾不高兴了。”   “为何不高兴?”   甄好毫不在意地道:“大抵因为我是个女子。”   “……”   裴慎哑然。   别说老主顾们,就连甄好说要提出做生意时,甄父这个做爹的都不相信,要不是后来亲眼见到了甄好的确做得好,铺子上下也是满口夸赞,也不会放心地将铺子交到甄好的手中,让她试一试。   除了甄父,不相信甄好的还有许多人,城里头不止甄家这一家绸缎铺,没了甄家,也有别的选择,至少金家就在虎视眈眈。哪怕铺子里进了京城时兴的料子,可在这时候产生犹豫的人也有不少。   有些性格古板的,只因着铺子换了个女子在管事,便心生厌恶,动了取消合作的念头。   那些老主顾出手大方,每年能给绸缎铺带来不少利润,甄好自然也没有放走他们白白便宜他人的道理。   裴慎问:“那甄姑娘要我做什么呢?”   “你先前书院的院长,是我们绸缎铺的老主顾之一。”甄好道:“我曾下过帖子拜访,可徐院长不愿意见我,我只能拿你做借口,找机会见一面。我心中还想,或许你也是想要再见一见他的。”   裴慎点了点头。   他还在书院时,院长对他最是看重,几次都说他肯定能考中功名,只是还没有等到秋闱,他就先做了甄家的上门女婿,从学子成了商人,应当也让徐院长失望了。   在进了甄家之后,裴慎便有意避开原先的书院,当日大婚时,甄家大摆酒席,他也给院长递了喜帖,可院长却没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在生他的气。如今他又准备考功名了,却也没来得及也院长提起,若是院长知道的话,兴许是会高兴的。   “院长是个好人。”裴慎顿了顿,道:“只是他性子有些古板,想来并不是有意针对甄姑娘,我会劝劝院长的。”   “那我就要借借你的面子了。”甄好说:“没了你,我还见不着他,此事若是顺利办成了,我定会好好谢你的。”   “甄姑娘不必多谢。”裴慎垂眸,盯着方才被挑出来的一点绿意,莞尔道:“甄姑娘帮了我,我只是礼尚往来罢了。”   甄好不明白他的意思,心中却已经想着该如何找借口给裴慎塞银子了。   等到了第二日,她就以裴慎的名义给徐府递了帖子,许是看在昔日学生的面上,徐院长这才不情不愿地接了。   得了回应,甄好这才与裴慎出门拜访他老人家。知道裴慎不喜与人接触,甄好也没有让人套马车,而是备了两顶轿子,一前一后到了徐府。   递出帖子,徐府的下人引着他们到了前厅,他们等着徐院长出来,甄好面上维持着镇定,却不由得想起上辈子。   上辈子,她也听裴慎说过这位徐院长。   徐院长一手创办了书院,教养出了无数学子,桃李满天下,德高望重。原先裴慎也是他得意的学生之一,本以为裴慎会考功名,谁知裴慎却去做了上门女婿。徐院长自然生气,直到后来裴慎考中了状元,再给他寄信,他才终于消了气。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两人便维持着书信往来。只是那时甄好已经在京城,只有偶尔回江南时,才见过徐院长。   可那时她哪里遭受过这种冷脸?   因着裴慎的缘故,徐院长对她的态度也还算不错,可没现在连一面也不见的冷酷。   可真是风水轮流转,如今却是她上门求着人见面了。   她正想得出神,徐院长已经听闻下人禀报,来前厅见他们了。   人未到,声音先到,只听一声洪亮的“裴慎”,甄好抬起头来,果然见徐院长大步走了出来。她连忙站起,与裴慎一块儿问了声好,徐院长朝她点了点头,视线很快又落到了裴慎身上。   他知道裴慎的毛病,动作之间也多避让,寒暄过后,很快便坐了下来。   “裴慎,你这回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徐院长道:“自从你离开书院之后,我就一直等着你来找我,给我一个理由,可我等到现在,才总算把你等来。”   “让院长您担心了。”裴慎连忙道:“只是那时家中出了变故,学生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您。”   徐院长皱眉:“你原先为了银子,整日替书斋抄书,我早就说要先替你还了,可你偏不答应,后来出了事,竟然也不愿意来找我,反而……”   自己看重的学生自己葬送了前途,徐院长的心里现在还憋着气,他瞥了甄好一眼,想起学生的遭遇,只把甄家当做了趁火打劫的人,面色也不太好。   甄好面色如常,心里想起上辈子院长对自己和颜悦色的模样,心想这两辈子的差距,还真有些唏嘘。   可她却不是来找徐院长寒暄的。   甄好沉默地坐在一旁,听两人你来我往说着话,等两人叙过了旧,她觉得差不多了,这才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放下时,杯底在桌面磕了轻轻一道响,顿时将两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   甄好轻声说:“裴慎在家中,也时常和我提起过您。”   徐院长“哦”了一声,看了裴慎一眼,当真有了些兴趣:“那他是如何说我的?” 第33章   甄好一开口, 裴慎便停下了话。   他从没有和甄好提过徐院长的事情, 可这时候也不妨碍他配合。   可甄好上辈子却听他提过不少回, 关于徐院长的话也是张口就来,句句都如裴慎有感而发。裴慎方才还有些紧张,生怕会暴露什么,让院长发现,可听在耳中, 又忍不住在心中连连点头。   “……裴慎常说,从前多亏了有院长照拂提点,院长对他照顾良多,只是因着遭逢家变, 才辜负院长您的心意。”甄好轻声说:“他是无颜来见您, 这才拖了这么久, 只是怕院长您会责骂他。”   徐院长面上还有些放不下。   自己看好的学生入赘了甄家, 他看甄家,那也是断了学生前程的恶人,看甄好时脸色也不太好。前些日子绸缎铺换了管事的,甄好也递了帖子想要拜访他,却被他拒绝,这回两人上门,打的是什么主意,徐院长心里也清楚。   他心中还想, 这做生意的就是不一样, 花巧言语, 张口就来,可不得不说也说到了他的心坎里。他眼角的余光瞥瞥裴慎,见裴慎也满是赞同,心中又信了半分。   他的学生,他还不了解?或许还当真在家中提起过。   只是……   徐院长哼了一声,道:“说这么多,可裴慎如今已经无法去考功名,他这一身才华,到底还是耽误了。”   甄好心中一喜,知道事情有能回转的余地了。   她看了裴慎一眼,裴慎果然立刻道:“明年秋闱,我会下场参加的。”   “秋闱?”徐院长愣了一下,“可你不是……”   “甄老爷已经答应了,甄姑娘也同意我去考功名。”裴慎看了甄好一眼,继续说:“近些日子,我一直在家中看书,要是院长不信,只管来考考我,定不会让院长失望的。”   徐院长面露狐疑,他沉思一番,当真张口考校裴慎。   他开始提的问题并不算太难,裴慎轻易便能答了出来,刚开始,甄好也还能听懂,后来徐院长越来越高兴,提的问题也越来越刁钻,她只能微笑坐在一旁,听裴慎对答如流。   问完了最后一个问题,徐院长这才抚掌大笑:“这就好,这就好,我就知道,你肯定不会轻易放弃的。以你的才华学问,明年秋闱肯定能考中,但是也不能松懈,一定要抓把劲,千万别得意忘形。”   裴慎应道:“我都记着。”   得知了这个好消息,再看甄好,徐院长对她的态度也好了许多。   他是清楚的,甄家就一个女儿,他的学生是去做上门女婿,定是要接管甄家的生意,可如今峰回路转,裴慎竟然又要考功名,让他喜不自胜,再看甄好,也没了原先的不顺眼。   两人来拜访他的目的,他也清楚,如今得知了这么一件大喜事,徐院长也不为难她了。   “我知道你是为了绸缎铺的生意而来。”徐院长道:“只是这事其实也不怨我,也是我家中夫人的主意。”   甄好连忙问:“夫人可是对我铺子里的布料有何不满?”   徐院长沉思一番,对下人道:“ 你去把夫人叫来。”他回头对甄好说:“此事我也说不清楚,还是让她亲自来和你说吧。”   甄好点了点头。   徐夫人很快就来了,她穿了一件新袄子,甄好粗粗看了一眼,做工很好,那料子也不错,可却不是甄家铺子里卖的料子。城中几个绸缎铺卖些什么,她都清楚,自从甄家铺子里进了京城的时兴料子之后,其他绸缎铺也有学有样,跟着进了不少。   京城里的时兴料子,卖得是哪些花色,甄好都一一看过,从中挑出一些放到铺子里卖。徐夫人身上穿着的是金家如今在卖的。   徐夫人十分和善,听罢了她的来意,便道:“其实是小女的意思。”   “徐姑娘有何不满?”甄好问:“我们甄家铺子里的东西,可是件件都是上品,从未有次货,那些缎子卖得好,徐夫人也是知道的,从来没得过什么不满。”   徐夫人面露犹豫,不知道该如何说。   她看了徐院长一眼,徐院长了然,找借口将裴慎带去书房,说是要好好和他商谈功名一事,眨眼,前厅便只剩下了两人。   徐夫人这才说:“其实也不怪甄姑娘,我们与甄家铺子合作多年,也知道甄家的东西都好。只是先前,铺子里再送来新料子,小女做了一身新衣裳,与几个好友出门时,却反被人奚落。年轻姑娘面子薄,在外面丢了人,她气不过,便将这事怪到了衣裳上,这才迁怒了甄姑娘。”   徐夫人又说:“那日还有另一位姑娘大出风头,用的是金家绸缎铺的料子,回来以后,小女便催着要用同样的料子,那金家铺子里卖的,甄家正好没有,这才不得已……”   甄好点了点头,又问:“那金家的料子,合徐姑娘的心意吗?”   徐夫人面色尴尬:“也的确……”   “不知道夫人介不介意,让我看看那日许姑娘穿的衣裳。”甄好笑道:“并非是我自夸,可从我甄家出去的料子,可从未有人说过一句不好看,那做出来的衣裳,定也是好看的,我想并非是料子的缘故。”   徐夫人犹豫了片刻,回头问身边的丫鬟:“小姐那件衣裳还收着吗?”   丫鬟连忙道:“收着呢,小姐说是要烧了,可奴婢不敢烧。”   “那就拿过来让裴夫人看看。”   丫鬟连忙转身跑了出去。   倒是甄好还有些愣神。她也不是头一回听到裴夫人这个称呼,上辈子听了一辈子,可这辈子却是头一回听。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已经不将裴慎当做夫君的缘故,甄好心里头还有些别扭,仿佛徐夫人叫的不是自己。   她心中已经不将自己当做裴夫人了。 第34章   丫鬟很快便拿着那件衣裳来了。   甄好仔细看过, 料子是铺子里卖的好料子, 做工也很是精细, 又是适合年轻姑娘的粉嫩颜色,实在到不了丑的地步,不但这布料在铺子里卖得好,若是衣裳放到成衣铺里,也定会卖得紧俏。   徐夫人也有些不好意思:“甄家卖的东西好, 我们也清楚,倒是小女任性,反倒是给裴夫人惹麻烦了。”   甄好摇了摇头,把手中衣裳放下, 又问:“我能不能见见徐姑娘?”   徐夫人愣住:“裴夫人想要见小女?”   “这衣裳我也看过, 徐夫人也并不觉得难看, 可偏偏徐姑娘不喜欢, 我们甄家做生意,做的是一个明明白白,徐家是我们的老主顾,要是不弄清楚这个原因,恐怕我爹也不会答应。”甄好说:“徐夫人也知道,我刚把绸缎铺子接过来,就把徐家的生意丢了,我爹心里就不相信我了。”   见她说得恳切, 又有裴慎的关系在, 徐夫人犹豫了半分的, 又对丫鬟说:“把小姐叫来。”   徐小姐比甄好小一两岁,是个娇娇俏俏的小姑娘,她被丫鬟叫来,心中还有些纳闷,直到见着了甄好,看到了桌上的那件衣裳,这才反应过来。   徐小姐瘪了瘪嘴,有些不高兴地对着徐夫人道:“娘,你把我叫过来做什么?”   徐小姐说话的时候,甄好也在仔细观察她。   徐夫人道:“是裴夫人想要见你。这是裴夫人,你爹常常提起来的那个叫做裴慎的学生,你还记不记得?”   徐小姐不情不愿地问了个好,在徐夫人身边坐下,扭头不愿意看甄好。按照徐夫人说的,她先前出了个大丑,因而迁怒了甄家绸缎铺,如今看着甄好也不高兴。   甄好仔细打量过后,才恍然大悟:“我知道了。”   徐小姐忍不住问:“你又知道什么了?”   “原来徐姑娘是冤枉了这件衣裳,也冤枉了我家的料子。”   “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甄好说:“是许姑娘穿错了衣裳。”   “你……!”徐小姐的年纪比她还小,最是面子薄的时候,本就因着出丑而郁结于心,如今一听这话,也气得够呛,她立即道:“分明是你的布不好,你竟然还要怪到我头上?”   她回头对徐夫人道:“娘!我不想看见她,你把她赶出去!”   徐夫人连忙劝道:“别闹,裴夫人是你爹的客人。”   徐小姐气鼓鼓的,只能重重哼了一声。   甄好继续问:“那照徐姑娘的,我这料子可有半点不好的地方?还有这衣裳,难道做的也不好看?”   “这……”   她当然挑不出错来。   这才让徐小姐更加生气。   那日她与几位好友见面,特地穿了这一身新衣裳,结果与最讨厌的周小姐撞了衫,被比下去不说,还反遭了奚落,她丢了这么大脸,哪里能心平气和。   定是甄家绸缎铺特地给周小姐卖了好料子!给了她次品!   她好不容易缓过了气,可这裴夫人转口却又说是她自己的错,这让她如何不生气?同样的衣裳,穿在那周小姐身上却是当真好看,这让她如何不生气!   甄好将桌上衣服叠好,“要是徐姑娘再信我一回,明日我让铺子送来新料子,这回定不会让徐姑娘失望。”   “你可想太多了。”徐小姐哼道:“你们甄家已经让我失望,我可不会再相信你了。”   “这回的料子,我只给徐姑娘一个人,旁人谁也不卖,是城里头的独一份。”   徐小姐眼神微动,有谁会不喜欢独一份的东西?   甄好补充了一句:“周小姐也不给。”   徐小姐心动了。   她有些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又朝她娘看去,用眼神偷偷地问:裴夫人如何知道她与周小姐不对付?   徐夫人面露尴尬,方才女儿过来之前,她与甄好说着话,竟是不留神,把这事情都给说出去了。她心中也有与徐院长一样的想法:裴夫人年纪虽不大,可不愧是商人出身,一张嘴能说会道,亏她还年长这么多,竟也入了套。   甄好颔首道:“等明日,我就让人将料子送来。”   “小女给裴夫人添麻烦了。”   “若是徐姑娘满意,也不枉我费心一回。”甄好笑道:“徐家是老主顾,向来照顾甄家的生意,可不能让老主顾误会。”   徐小姐还有些不情愿:“等你说的新料子送来了,才知道是不是误会。”   “徐姑娘只管放心。”   下人去书房里通报了一声,徐院长和裴慎再出来。   道别了徐院长之后,裴慎与她一块儿出了徐府,这才担忧地问道:“甄姑娘的事情办得可算顺利?”   “徐姑娘那是选错了料子,等明日我给她送来新料子,徐姑娘定是又会愿意来光顾甄家的生意了。”甄好顿了顿,想起来他不知道前因后果,又给他简单说了一遍。   裴慎听罢,便问:“既然是好料子,好衣裳,为何会穿错?”   甄好摇了摇头:“那是你没见过徐姑娘。”   她挑的料子是如今时兴的料子没错,可颜色粉嫩,虽是少女最喜爱的颜色,偏偏徐姑娘不适合。寻常姑娘平日里不出门,整日待在屋中,肌肤白皙,穿了这样的料子自然不会出错,可徐姑娘却不一样,与其他姑娘相比,徐姑娘肤色暗沉偏黄,好好的料子,反倒是拖了后腿。   京城夫人们聚在一块儿时,非但要攀比丈夫,攀比儿女,连自己也要攀比,因为也十分重视保养自己,各种手段技巧能说出花来,衣裳的选择也最是慎重,务必要件件都能突出自己的优势,哪怕是她做了老太太,也还得和其他府中的老太太比!   甄好做了大半辈子的裴夫人,经验也丰富的很。   可这些说给裴慎听,裴慎做学问出色,这种事情却是听得脑袋发胀,头昏眼花。   甄好笑他:“别说衣裳,你连胭脂的颜色都分不清,哪里懂这个?”   裴慎更是茫然:“不都是胭脂色?”   甄好抿唇笑了出来。   “有些事情,还是我们女人家在行。”她道:“你做学问是出色,可要说首饰、衣裳、打扮,可却是比不过我的。”   裴慎心中佩服,连忙称是。   “那徐院长又与你说了什么?”甄好问他:“是否有提过,让你再回书院的事情?”   裴慎颔首:“被甄姑娘猜到了。”   “你要是想回书院,我也可以和我爹说一声,他既然同意你去考功名,也就不会再在这件事情上拦着你。”   裴慎摇头:“我拒绝了。”   “为什么拒绝?”甄好愣了一下,随即道:“你若是担心铺子里的生意,也不用太在意,我爹身体好了,在家也闲不住,让他来管也是,再说了,我也可以帮忙。”   “院长已经答应了。”   甄好这才没有再说。   裴慎和她解释:“院长也说,我的学问已经不必待在书院,书院里的夫子也教不了我什么,我只在家准备就可以。他还答应我,若是我有什么不懂的,随时都可以向他请教。”   “那就好。”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裴慎忽然轻声说:“甄姑娘好像对我太好了一些。”   “什么?”   裴慎又沉默。   方才甄好与徐姑娘在谈论生意的事情时,徐院长也与裴慎在书房中说了不少话。   院长说,原来甄姑娘是个好姑娘。   徐院长原先以为,他先前遭逢家变,最落魄时,甄家招他做上门女婿是要他掌管甄家生意,断了他的读书路,可谁知甄家又答应让他考功名,那哪是趁火打劫,分明是做善事!   院长说,有甄姑娘这样的好姑娘喜欢他,全心全力帮他,是他的幸事。   院长还说,让他记得甄姑娘的恩情,哪怕以后考中了功名,有了荣华富贵,也不能忘恩负义。   这些事情,他当然清楚。   可他还更清楚,甄姑娘做这些,为他做了那么多好事,却不是因为喜欢他。甄姑娘原先是喜欢过他的,可现在不是了。   那甄姑娘到底为什么会对他这么好?   哪怕是觉得他以后会考中功名,做上大官,也不必做到这份上。   甄姑娘把他的所有事情都安排的妥妥帖帖,让他穿舒适的衣裳,住温暖的房屋,不必为生计发愁,还想要让他继续去书院。要是他去书院,非但顾不上甄家的生意,还要费大笔银子。   除了他,就连裴淳,也是甄姑娘照顾的多。   裴慎羞愧,如今一回过神来,他才发觉,除了帮甄家管理铺子之外,他什么也没有做。   虽是他对不起甄姑娘,可甄姑娘却不恨他,也不报复他,替他在甄老爷面前瞒着,还反过来待他若至亲般关怀备至,就连他的祖母,都从未对他这么关心过。   甄姑娘对他好,还不收他半点好。   他孑然一身,什么也没有,还有什么能给甄姑娘的? 第35章   甄好回去以后, 亲自去绸缎铺的库房里给徐小姐挑料子。   绸缎铺里正好进了新货, 还没有来得及放到铺子里, 按照她见到的徐小姐的条件,甄好给她挑了一匹蓝色的布料,不会太深,也不会太浅,也不会太亮。她将这匹布让人包好, 又找了张纸,写了一些提议,然后去了甄家名下的首饰铺里,拿了一套搭配的首饰, 又去胭脂铺里拿了一套胭脂, 最后才将这些交给铺子里的伙计, 嘱咐他们明天一早就送到徐家去。   甄好做这些的时候, 裴慎一直跟在她的身边。   直到甄好吩咐完了伙计,他才出声:“这样就可以了?”   “这样就够了。”甄好说:“能给的意见,我都给了,只要徐姑娘按照我的意见来,就不会出什么错,她既然愿意再信我一回,也应当会按照我说的做,只要按照我说的做了, 那我们甄家老主顾就回来了。”   裴慎道:“还是甄姑娘厉害。”   甄好顿了顿, 一时分不清他这是哄自己还是真情实感的夸自己。   她心中想:要是换做裴慎来, 裴慎肯定也能处理的很好。   甄好没有拆穿,与裴慎一块儿出了铺子回家。   第二日,铺子的伙计就按着甄好的吩咐,把东西送了过去。徐小姐等了一天,心中好奇的不得了,一拿到手,便立刻迫不及待地拆了。   甄好是按照她的特点挑了料子,铺子里卖的料子都是好料子,这也是刚进的时兴花色,徐小姐看了看,也挑不出刺来,见她又给自己配了一套漂亮首饰,虽然面上还有几分不高兴,可到底没再说什么坏话。   她按着甄好纸条上的内容,让底下人做了衣裳,衣裳比普通款式稍作了一些改动,却是正好将她的身材缺点遮住。等新做好的衣裳到了她的手中,徐小姐换上以后,对着铜镜,竟也说不出什么不好的话。   上回给她带来的心理阴影太大,让徐小姐还有些担心。她不安地拉了拉袖口,忐忑地看向徐夫人:“娘,您看……”   徐夫人连声夸道:“好看,裴夫人的眼光果真没错,比上一回穿的好看太多了。”   “真的?”徐小姐看着镜中的自己,还有些不敢相信,“娘,你别帮着外人骗我,真的好看?比……比周家的那个人好好看?”   徐夫人含笑道:“非但是我,你问问其他人,她们也是这么觉得。这料子,首饰,胭脂,可都是裴夫人亲自替你挑的,那日你也见着了裴夫人,她的模样出挑,周家小姐也比不过,她的话,你也不信?”   徐小姐想想那日见到的甄好,果然有些意动。   裴夫人模样出挑不说,全身上下都不一般,普普通通的首饰到了她的头上,仿佛就升了一个档次,同样的衣裳穿到她的身上,比贡缎还要精致,她气质也出挑,若不是知道那是个商户女,她只会以为是京城里头来的世家贵女。   平日里头,她与自己的小姐妹见面,她不是其中最出挑的那个,那谁都没有裴夫人好看。   裴夫人自己都那么好看,又这么费心给她准备,说不定她真的……变好看了?   徐小姐没等多久,很快便等到将这身新打扮给别人看的那一日。   她的好友相邀,邀请她去府中小聚,除了她以外,还有好几个姑娘,其中就有上回最出风头的周家小姐。徐小姐很是忐忑,在徐夫人再三鼓励下,穿上新衣裳,戴上新首饰,就连新胭脂,也是按照甄好写在纸上的意见涂了,临出发前,她拉着徐夫人问了又问,才去赴约。   徐小姐大出风头,她的好友拉着她连声问是去哪儿买的新衣裳,脸上的妆容好像也与平日里不一样,就连她最讨厌的周家小姐,都被她压了过去,绞着帕子很是愤恨。   徐小姐果然高高兴兴地回了家,回去以后,又和徐夫人说,说裴夫人可真是个好人!   等甄好拿到徐家送来的银子时,就知道这事情办成了。   非但把徐家这个老主顾拉了回来,就连徐小姐的几个小闺蜜,都被她介绍了过来,还要出银子让甄好替她们参详,甄好自然也答应了。   等回到了家,她就把徐家送来的一部分银子给了裴慎。   裴慎吓了一跳,有些不明白:“甄姑娘为什么要给我这些?”   “我先前说的,若是此事办成了,我也要好好谢谢你。”甄好说:“这是徐家送来的,就是多亏了你,我才能见到徐院长,又能把徐家这个老主顾拉回来,说好要谢你的,我不是出尔反尔的人,至于我那一份,我已经收好了。”   “可甄姑娘先前不是说,那料子是要送给徐小姐的?”   “料子是免费送的,可首饰与胭脂却不是。”甄好勾唇笑道:“你知不知道,还有一个点子费。”   “点子费?”   “你以为只要穿的好看就够了?这要打扮的好看,其中的学问也大了去了,非但要衣裳颜色挑的合适,就连衣裳也要改动,改得好了,就能将缺陷掩盖,还有这妆容……罢了,我和你说这个做什么,你连胭脂也分不清,恐怕也不懂什么梳妆打扮。”甄好恹恹地说:“我给徐姑娘出主意,也不是白出的。”   裴慎满脸无辜。   女儿家的东西,他怎么会明白。   “照甄姑娘这么说,这些可都是甄姑娘自己的缘故,是甄姑娘自己厉害,才说动了徐小姐。我还得谢谢甄姑娘,若不是甄姑娘,我也无脸再登门拜访院长。”裴慎将那些银子推了回来:“甄姑娘帮我的已经够多了,就不必再想方设法给我塞银子,甄姑娘的好心,我都心领了。”   “……”   甄好盯着他看了许久,也没有多坚持,将那些银子收了回来,什么也没有说。   裴慎松了一口气。   等到了夜里,他回屋子里拿换洗衣裳准备去洗澡,就见弟弟撅着屁股趴在地上,一般身体已经钻进了床底,吭哧吭哧在忙活些什么。裴慎去拿了衣裳回来,路过时轻轻踹了一脚。   裴淳“哎哟”一声,捂着屁股钻了出来:“哥!你做什么呢!”   “我还想要问问你,你偷偷摸摸,又在做什么?”裴慎垂眸瞥了一眼:“床底有老鼠不成?”   裴淳拍了拍手,道:“哥,你在说什么胡话,这又不是咱家,连个老鼠洞也没有,哪来的老鼠,我在藏东西呢。”   “藏东西?藏什么?”   裴淳神神秘秘地笑了一下,在裴慎的眼皮子底下,拉开衣领,把一把钥匙塞了进去,绳子就挂在他的脖子上。   “我上回和嫂嫂说,说我好不容易攒了一点私房钱,就被你给抢走了,嫂嫂果然替我着想,就给了我一个箱子,能上锁呢,以后啊,我要是再想存私房钱,就藏在箱子里,你想抢也抢不走。”裴淳得意地道:“你要是想强抢,我就喊嫂嫂救命。”   裴慎哭笑不得:“我稀罕你那几文钱?”   裴淳又嘿嘿笑,拍拍手上的尘土,一溜儿地跑出门去找嫂嫂玩。   裴慎拿着衣裳去洗澡,浴桶里已经倒满了热水,他将所有下人赶了出去,锁上门,然后才脱下衣服进了浴桶。   他一边在心中默背着今天看过的文章,一边分神想一天发生的事情。他每日都要回想一遍,回想自己有没有做错什么,错过什么,而后又反省一回。   裴慎想着想着,不知道怎么的,忽然想到了裴淳的那个新箱子。   甄姑娘给的?   甄姑娘对他们这么好,裴淳要什么就给什么,可裴淳能有多少私房钱?他手里头那点银子,可都是他给的,顶多只能上街买两串冰糖葫芦,剩下的还有什么?   他们兄弟俩穷的两袖空荡荡,唯一值钱点的,也就只有那些书,还有柜子里的新衣裳了。   裴淳可不会把新衣裳藏进箱子里。   那他能藏什么?   裴慎眼皮子一跳,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那是甄姑娘给的……   裴慎:“……”   等他洗完澡以后,抱着换下来的衣裳回了屋子,路过隔壁屋子门口时,还听见了弟弟的笑闹声,还有他与甄好的说话声。   裴慎将脏衣服放到一旁,进门先锁了门,然后从放在屋中的一本书里摸出了一根细细的铁丝。   他从床底将裴淳的那个箱子拉了出来。   他一碰到那个箱子,便知道有点不妙,那箱子沉得很,看上去装了不少东西。   细铁丝伸进锁孔,小心动作一番,咯嗒一声响,箱子果然开了。   裴慎掀开盖子,下意识地便闭上了眼睛。   里头装了满满一箱银澄澄亮锃锃的银子!   裴慎:“……”   他抿紧了唇,把箱子合上,锁好,又推回到了床底下,然后像原来那样,把遮掩的东西盖了回去,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裴淳这个臭小子!   怎么什么东西都敢收?! 第36章   裴淳浑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与嫂嫂一起说完了话, 等到觉得困了, 才高高兴兴回了屋子。   他进了门,看见裴慎坐在屋中,还有一些纳闷:“哥,你怎么还在这儿?”   裴慎一言不发,坐在桌前。   裴淳浑然不知, 越过他去换了衣裳,又爬上了床,把被子拉到胸前,还没忘记对他道:“哥, 你出去的时候, 帮我把蜡烛吹了。”   裴慎:“……”   裴慎敲了敲桌子, 屋子里安静的很, 几声咚咚响也十分清晰。   裴淳睁开了眼睛:“哥?”   “你就没什么想要和我说的?”裴慎挑了挑眉:“你现在还会瞒着我事情了?”   “什么?”裴淳茫然:“哥,我瞒你什么了?”   裴慎不答,只抬了抬下巴,等着他自己说。   裴淳绞尽脑汁地想:“是因为我不小心把墨水洒到了你书上?哥,我那不是故意的,我那是想去你书房里找东西,不小心碰到了,虽然没告诉你, 但是我和嫂嫂说了, 嫂嫂说给你赔一本新的, 不让你担心。”   裴慎:“……”   他暗想:原来还有这事?   见他还是不吭声,裴淳又想了想,继续道:“还是因为今天枝儿姑娘从厨房拿了点心给我们,我说你不喜欢,把两份都吃了。”   裴慎:“……”   “也不是?”裴淳挠了挠头,真的想不出来了:“哥,我也没有什么其他瞒着你的事情了。我就和你住一屋,你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裴慎提醒:“甄姑娘?”   “嫂嫂?”裴淳想了想,又恍然大悟:“我知道了,是因为我和嫂嫂说了太多的话,让你吃醋了,对不对?”   “……”   裴淳美滋滋地说:“哥,你早说嘛,你要是早点说,我就不去找嫂嫂了……不对,是少去找嫂嫂。”   “我不是与你说这个。”裴慎沉声道:“甄姑娘给了你什么,难道还要我提醒你?”   裴淳总算是明白了。   “哥,原来你说的是嫂嫂给我的箱子,我还以为是什么呢。”裴淳毫不在意地道:“我不是和你说过了,那是嫂嫂用来给我藏私房钱的。”   “你哪来的私房钱?”   “当然是哥你给我的。”   裴慎冷笑:“我给你了几十两银子?”   “……”   裴淳终于意识到他说的究竟是什么了。   他当即惊叫出声,刷地一下掀开被子坐了起来,不敢置信地看着裴慎:“你怎么能开我的箱子?!”   “我要是不开你的箱子,还不知道你背着我藏了这么多银子。”裴慎道:“甄姑娘给了你这么大笔银子,你竟然也敢收下?我以前是这么教你的?”   “可……可那是嫂嫂给的,不是普通人,收家里人的东西,那能一样吗?”裴淳有些不情不愿地说:“嫂嫂说,这是偷偷给我的,让我以后攒着娶媳妇,你都有嫂嫂了,难道还要拦着你弟弟娶媳妇?”   裴慎头疼:“你是什么年纪,就已经想着娶媳妇了?就算是有,也应当是我给你出。”   “不行啊,哥,你太穷了,我想要娶嫂嫂这么好的,娶媳妇可费银子了。咱们家已经有你了,不能再多一个上门女婿。”   “……”   裴慎一时不知道该骂他哪句话才好。   他揉了揉额角,再给弟弟说了一回:“甄姑娘要是给你吃的用的,你就收着,但是绝对不能收甄姑娘的银子。”   “为什么?哥?”   裴慎斥道:“我是这么教你的?”   裴淳不情不愿地应下。   “明日你就将这些银子还给甄姑娘。”   “那嫂嫂要是不愿意收呢?”   “那就想办法。”   裴淳干巴巴地“哦”了一声,他抬手,隔着衣裳摸了摸胸口前的钥匙,一时有些郁闷。这么大的箱子,他得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填满?   见他应了,裴慎才起身离开,回了自己的书房。   到了第二日一早,甄好还坐在镜子前梳妆,她才刚把发髻挽起,忽然听到了门外敲门声。   裴淳在外头,中气十足地喊她:“嫂嫂,是我!”   “枝儿,去开门。”   枝儿应了一声,打开门,却是吓了一跳。   “淳少爷,您拿着什么东西?”   甄好转头一看,就见裴淳弯腰搬着一个箱子,费劲地往屋子里拖。那箱子还眼熟的很,可不就是她昨晚给裴淳的?   裴淳人小,箱子重,拖着十分费劲,枝儿帮着他把箱子抱了进来,甄好从他脖子上拿下钥匙,打开一看,她给的银子果然还在里头,半点不多,半点也没有少。   甄好很快明白过来:“是裴慎要你送过来的?”   “是呀。”裴淳叹了一口气,小大人似地说:“我哥就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说什么也不愿意要,非逼着我送回来,还不止呢,他还偷偷开了我的箱子,嫂嫂,你说我哥过不过分?”   甄好大概能明白裴慎的想法。   要不是裴慎不愿意收,她也不会想到把银子塞给裴淳,没想到连一夜都没过去,就被裴慎发现了。   甄好可从没发现,给裴慎塞银子,竟然是这么难的一件事情。裴慎明明那么听她的话,为什么偏偏在这件事上怎么也不愿意答应?   她忍不住道:“我不是和你说,别让你哥看见里面的东西……”   裴淳更委屈了:“我没把钥匙给他,他自己撬开了锁。”   “撬锁?”   “我哥以前学的。”裴淳顿了顿,又神神秘秘地对她道;“我哥以前还带我干过坏事呢。”   甄好心想:那可真看不出来。   裴首辅恪守礼法,竟然也会这些三教九流的手段?   “嫂嫂,你把这银子收好。”裴淳叹气道:“以后我娶不了媳妇了,你一定要帮我劝劝我哥。”他还惦记着这事。   甄好想了想。   上辈子,到了裴淳娶媳妇的年纪,那是裴慎的官位已经不低,也没有动她的私房,裴慎自己掏了银子给弟弟置办婚事,出手也大方,娶得也是一个好姑娘,两边都满意。   她道:“裴慎会处理好的。”   裴淳想了想,暗示地道:“嫂嫂,要不你帮我收着,我不告诉我哥……”   甄好也道:“我再想想办法,迟早是要裴慎收的。”   裴淳:“……”   裴淳呆愣片刻,明白了什么。   他明白了,这银子哪是给他娶媳妇的,分明是他嫂嫂借着他的手给他哥的。   他哥不要,又借着他的手推回来,然后嫂嫂又想办法推回去。   两人你来我往,就他夹在中间,把一箱银子两头搬,还里外不是人,什么好处都没有,心里头还乐呵。   这世上怎么会有他这么苦的弟弟啊! 第37章   裴慎教训弟弟, 可不止把银子搬回来那么简单。   等甄好梳妆完,再走出屋子,便见裴淳举着一个小碗过头顶, 碗里头盛满了水,在太阳底下晒着,而裴慎就站在他的对面。所幸如今过了盛夏,日头不烈, 倒也不算辛苦。   小丫鬟们躲在屋檐下, 探头探脑好奇地往那边看。甄好愣了一下, 将枝儿叫来:“这是发生了什么?”   “是姑爷在教训淳少爷。”枝儿道:“姑爷说,淳少爷做错了事。”   甄好心中好奇。   她走过去, 就听兄弟俩在一问一答。   “说。”   裴淳举着碗,蔫哒哒地道:“君子爱财, 要取之有道。”   “还有?”   裴淳老老实实地背:“子曰:富与贵, 是人之所欲也, 不以其道得之, 不处也。贫与贱, 是人之所恶也,不以其道得之, 不去也……”   他顿了顿, 后面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裴慎淡淡地道:“把这一篇抄十遍。”   裴淳垂着头应下。   他到底没忍住, 还是反驳道:“那不是我偷的银子, 是嫂嫂给我的。”   听到还提到了自己, 甄好好奇地站在一旁, 想听这两兄弟能再说出什么来。   “甄姑娘给的,你更不能要。”   “为什么?”裴淳忍不住说:“可嫂嫂不是别人,我的嫂嫂,我们都是一家人了,为什么不能要?以前祖母给我银子,你都没说什么。”   “祖母是祖母,甄姑娘是甄姑娘。”裴慎厉声道:“若非是你年幼,如今你就该一个人住在外头,甄老爷好心将你接到府中,给你吃穿,让你读书,若不是甄姑娘心善,这会儿你还与旁人为一个鸡蛋打破头,你收吃收用,如今竟还敢收银子,我教你做这样贪得无厌之人?”   这话对一个孩子来说太重了一些,甄好听得直皱眉头,刚想要上前一步劝他,可裴慎忽然回头看了她一眼,眼里分明是让她不要出头的意思。甄好迟疑了一会儿,刚抬起的脚也收了回来,可看着裴淳的目光仍然充满了担忧。   裴淳才不过是个七八岁的孩子,许多道理都没弄明白,尽管平日里教训哥哥时还头头是道,可那也是从前跟着街坊婶娘学来的,许多事,他自己心里头都还稀里糊涂的。   被裴慎一教训,他当即红了眼睛,眼泪在眼眶打转,只是强忍着才没掉下来。   裴淳吸了吸鼻子,憋着哭腔道:“我、我没有。”   “那是我哪里教训错了?”   他又说不出来。   长兄如父,他爹娘去得早,他是被裴慎拉扯大,兄长在他心中地位崇高,他所有道理都是跟着兄长学来的,如今遭了这么严厉的教训,裴淳心中不甘,可也打心底本能的觉得兄长说的是对的。   他支支吾吾憋了半天,唯独两行眼泪顺着肉嘟嘟的脸蛋滚落,抽抽噎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碗中的水随着他的抽噎晃荡个不停,裴慎抬起手,甄好这才看见他手上拿了一根细细的毛笔,他捏着笔尖那头,“啪”地一下,细细的竹身便打到了裴淳的手背上。   “端好。”   裴淳被吓了一跳,碗中的水晃了出来,哗啦浇了他满头。   裴慎扬声:“枝儿姑娘,麻烦你。”   甄好转头,就见枝儿提着水壶过来,小心翼翼地给碗中加满了水。   甄好:“……”   水加完了,裴慎才问:“知道错了吗?”   裴淳抽噎着点头。   “罚站一个时辰。”裴慎对枝儿颔首:“劳烦枝儿姑娘帮我看着,若是水晃出来了,或是晒干了,再帮他添回去。”   枝儿连忙应下。   裴慎这才转身。   甄好目送着他进了书房,才连忙从怀中掏出帕子,走过去帮裴淳把水和眼泪都擦了。这会儿天气冷,要是站一个时辰,估计站完就该病倒了。裴淳哭个不停,甄好擦了又擦,见他脸上还是湿漉漉的,最后只能将帕子盖到了他的手上。   “我去给你求情。”甄好说:“那银子是我要给你的,怪不了你,要罚也应该是罚我才对。”   “不,不行。”裴淳着急地打了个嗝,碗中的水也晃荡不停:“我哥说我错了,我肯定是错了,就算嫂嫂要给我,我也不应该收,男、男子汉大丈夫,不能靠嫂嫂给我求情!”   甄好心中想:才这点年纪,你算什么男子汉?   她安抚地拍了拍裴淳,又想帮他把碗拿下来,可裴淳却抓着碗不放松,两人争了一会儿,甄好生怕又要淋他一头水,只好松开了手。   这兄弟俩怎么是一样的死脑筋?   甄好无奈,只能去书房里找裴慎。她转身一走,裴淳眼巴巴地看见她转身离开的方向,他顿时一慌,急忙在后头叫了好几声,还想要追过去拦着,可到底还记着自己是在罚站,不敢乱跑,只能亲眼见甄好敲门进了书房。   裴慎正在看书,看见是她,就知道了她的来意,又低下了头,道:“甄姑娘不必替他求情,本就是他做错了事。”   “谁说我是要替他求情了?”甄好挑眉。   裴慎这才纳闷地抬起头来看她。   甄好说:“我是来领罚的。”   “甄姑娘……领什么罚?”   “说到底,此事也还是我的错。那银子是我要给裴淳的,也是我逼着他收下,箱子银子都是我准备的,他年纪小,被我说两句就哄住了,是他太相信我,此事最大的错处就是在我,难道我不该罚?”甄好说:“亲弟弟你都舍得罚了,总不能要放过我。”   裴慎:“……”   裴慎无奈放下书:“甄姑娘何错之有?”   “怎么没错?”甄好给他一个一个数:“我身为长辈,却没有好好引导,反而还故意让他收下大笔银子,没教他取之有道,没教他知恩图报。教他是父母的事,长兄如父,长嫂如母,那他做错了事,受罚的也应当是我们才对。”   裴慎不禁头疼:“照甄姑娘这番话的意思,这会儿在外面罚站的,难道还是我?”   甄好沉思一番:“你要这样子想,那我也不拦着你。”   “……”   “裴淳他还年幼,平日里古灵精怪,可也有我对他太纵容,你不至于这般罚他。”   “这又哪是甄姑娘的错?甄姑娘是一片好心。”   “好心做错事,也是错。”   “……”   裴慎无奈:“照甄姑娘的意思,那我是必须将裴淳叫进来了?可若是不狠狠罚他一遍,他如何能长记性?甄姑娘心善,纵容着他,等之后……我们和离了,他过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只怕会接受不了。”   “那你就收了我的银子,好好养他便是。”甄好说:“要是你早收了,我又何必借他的手给你?”   这说来说去,又是他的错了?   裴慎沉默片刻,又将自己的书拿了起来,只当做自己什么也没听见。   可甄好对上他,经验丰富的很。   上辈子,两人教养了几个孩子,向来都是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孩子受了裴慎训斥责罚,就会过来找她求情,整个首辅府里的人都知道,只有首辅夫人能让他改变主意。甄好把几个孩子一路护到大,那些孩子也和她最是亲近,同样的,她也多的是让他改变主意的法子。   裴慎是个死脑筋,虽然嘴巴毒,可也是个心软的,在她眼前的这个裴慎虽然年轻了一些,可老的她都能对付的来,还能对付不了小的?   甄好看着裴慎,见他低着头专注看书,故意不和自己的视线对上,意味深长地笑了出来。   一刻钟以后。   书房的门打开,两人一前一后走了出来。   裴淳眼巴巴地看着那边,一见人出来,便立刻道:“哥!哥!你不要怪嫂嫂,是我求嫂嫂去替我求情的!”   裴慎板着脸,面无表情地走到了他的面前。   “知道错了没?”   “知道了,知道了。”裴淳连连点头,连手上的碗都没注意,动作之间,又被泼了满头水,好在先前甄好盖在他头上的帕子没收走,大半水都被帕子吸了过去。他生怕裴慎生气,连忙主动地喊:“枝儿姐姐,给我添水!”   枝儿提着水壶要过来,裴慎对着她摇了摇头,她又退了回去。   裴淳不明所以,可怜巴巴地看着他:“哥……”   裴慎伸手把他头顶湿漉漉的帕子取了下来。   “下回谁给你银子,都不准收。”他道:“就这一回,要是下回再犯错,我就让你站两个时辰。”   裴淳一愣,继而眼睛一亮,朝着甄好看了过去。   甄好笑眯眯地冲他点了点头。   裴慎拿着细毛笔轻轻敲了一下他的手背:“还有。”   还有什么?   裴淳的小脑子一时转不过来。   裴慎提醒:“下回要是缺银子,该怎么办?”   裴淳立刻高声应道:“找兄长要!”   “错了。”   “……啊?”   裴淳呆愣愣地看着他,又看了看甄好,觉得答案应该不是这个。   裴慎斥道:“大丈夫有手有脚,若是缺了银子,也要自己去挣,怎么能伸手讨要?”   裴淳:“……”   他张了张口,还想要辩驳,可见兄长表情严厉,才又忙不迭应了。 第38章   裴慎到底是没有将那笔银子收下。   按着甄好原来的意思,她将银子交给裴淳做私房钱, 等到以后兄弟来离开了甄家, 若是处境艰难,裴淳也定然会将银子拿出来给裴慎用。到了那时, 裴慎在京城,她在江南,就算裴慎想还也还不了她。   可她想得好, 却平白让裴淳遭了一顿罚, 甄好就过意不去了。   在秋天被泼了一头水, 又在冷风中吹了一刻钟, 尽管没站足一个时辰, 可裴淳年纪小, 到底还是没抗住, 当天晚上便觉得头晕,连说话时也变得虚弱了不少。   甄好心中愧疚, 早上让枝儿给他煮了姜汤祛寒, 晚上又找了大夫过来给他看,夜里也守在他的身旁,哄着他把药喝下去。   苦药入口,裴淳整张脸都皱了起来,等他将碗放下, 甄好又连忙往他手心里塞糖块, 才总算是将苦味压了下去。   裴淳恹恹地躺在床上, 被子拉高到脖颈, 只露出惨白的小脸。他平日里最皮实,连病也很少生,忽然小病如山倒,整个人都蔫了,一双眼睛雾蒙蒙地看着甄好,把甄好的心都看软了。   她摸了摸裴淳软软的小脸:“等你病好了,我带你去外头去好吃的,你不是一直想吃食味庄的烧鸭?你哥不让你吃,我带你去吃,吃两只,不,三只好不好?”   裴淳吸了吸鼻子,可怜兮兮地道:“可我吃不下。”   甄好笑道:“那就吃一只,剩下的打包回来,留着晚上吃,明天吃,吃到你不喜欢为止。”   裴淳眼睛一亮,刚要应下,忽然又想到了什么,连忙缩了回去。   他小声地说:“我哥会生气的。”   “……”   被罚了一遍,裴淳如今可是什么也不敢要了。   甄好扬了扬眉,道:“他要是生气,我就去训他一遍,保管他答应。”   裴淳又高兴起来:“那,那一只就够了。”   甄好满口应下,帮他掖了掖被角,叮嘱裴淳好好休息。她起身要离开,裴淳的手又钻出被子,抓住了她的衣角。   “嫂嫂,你真好。”裴淳诚恳地说:“就像我娘一样,不,比我娘还好。”   甄好愣了一下,忽然心疼起来。裴家兄弟俩都是自小失去了爹娘,裴淳更可怜,他连亲爹亲娘的模样都不记得,裴慎抚养他虽然尽心尽力,可他那时也只是个半大小子,还有生计要扛,多少也有照顾不来的地方。   长兄如父,可没娘怎么行?   “嫂嫂,你可不可以亲一下我。”裴淳眼巴巴地看着她:“我看见过婶娘亲大宝,你可不可以像婶娘一样,亲一亲我?”   甄好哪有不同意的。   她亲了亲裴淳的脸蛋,顿时把裴淳乐得笑开了花,就算是闭上了眼睛,可嘴角也是高高翘起,仿佛整个人都精神了过来。   “嫂嫂,我好了。”他催促道:“你快回去休息,小心被我过了病气。”   甄好替他吹了蜡烛,轻手轻脚地出了屋子。   裴慎就在外面等着。   他摸了摸鼻子,还有些不好意思:“又给甄姑娘添麻烦了……”   “你要是担心给我添麻烦,下回下手可就轻一些,裴淳还那么小,你竟也下得了手,若是今天真让他站一个时辰,这会儿也不知道要病成什么样子。”   “裴淳性情顽劣,若是不好好管教,他就不会将教训记在心中。”裴慎皱着眉头道:“甄姑娘太过纵容,若是不罚他,他下回还会再犯,这回是甄姑娘给他银子,下回或许就是他偷银子了。”   “裴淳是你的弟弟,难道他会做出这种事情?”   裴慎道:“哪怕是我的弟弟,不好好管教,他也照样会学坏。”   甄好没好气地道:“那照你这么说,还是我教坏了他?”   “裴慎不敢。”他连忙道:“甄姑娘是一片好心,只是他年纪小,没有定性,只会……”   “行了。”甄好打断了他的话:“你与我说这个做什么,这是你弟弟,也轮不到我管教。”   裴慎怔了一下,呐呐应下。   他心中还觉得有些怪怪的。   要不是甄姑娘提醒,他差点就产生了奇怪的错觉,险些就要以为裴淳是两人的孩子了。早上甄姑娘来替裴淳求情时,说话一套一套的,就像从前他见其他人家的爹训孩子,别人家的娘挡在孩子面前,拦着护着不让训一样。   他们爹娘去的早,裴淳是他一手带大,祖母身体不好,管教裴淳也是他费了心思。他要读书,要挣银子,没有那么多心力可以分给裴淳,也没有空可以与他好好说道理,每回裴淳做错了事情,他都是责罚一通,罚过了,裴淳就记住了,下回也不敢再犯。   也因着这个缘故,他一发起火,裴淳就怵他。   从前他没觉得不对,如今有甄姑娘这么一拦,裴慎就开始觉得自己是不是缺了什么。   虽说是假夫妻,可与甄姑娘待在一块儿,倒像是个真夫妻似的,连教训孩子都有人拦着。   裴慎摸了摸袖口,看着甄好进了屋子,合上了门。他对着透着暖黄朦胧火光的雕花木窗看了一会儿,才轻手轻脚地回了自己的书房。   他拿起书本看,还有些走神。   往后裴淳肯定也还会做错事,可等他和甄姑娘和离了之后,也不知道裴淳会不会想甄姑娘。   有甄姑娘这么好的人护着,难怪裴淳近日越来越娇气,若是他……有一个人这样真心实意的为他着想,他定也是会忍不住想的。   裴慎的手指下意识地摩挲着纸页。   如今他的一切都是甄姑娘给的,非但是吃穿住,甄姑娘还全心全意地为他打算,连着和离之后的日子也为他担忧,怕他过的不好,还想方设法想要给他塞银子。   甄姑娘这么好的人,若说得了好处又要是失去,他也有些舍不得。   可本就是他占了便宜,本就是他拖累了甄姑娘,若是还要再厚颜无耻拖着,岂不就是成了他教训弟弟时说的,贪得无厌之人?   不,他比裴淳还要过分。   裴慎想着春闱的日子,还有一年多的时间,他竟觉得有些短暂。   只剩一年多了……   ……   第二日,甄好再去看裴淳,他已经好了,一大早便生龙活虎地扑腾着被子,见甄好以来,又忙不迭地把被子拉了回来,满脸乖巧地看着她。   甄好哭笑不得,摸了摸他额头上的热度,发觉没有昨晚那么滚烫,这才松了一口气。   “嫂嫂,我已经好了。”裴淳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今日你要不要出门去,我和你一起去,我……我帮你提东西,好不好?”   “提什么东西,我看你分明是想吃食味庄的烧鸭了。”甄好拍了拍他:“快起来换衣裳,我们现在就出门去。”   “现在?!”   裴淳忙不迭地掀开被子坐了起来,跳下床跑到衣柜前,半个身体都埋了进去,想从中翻出一身最好看的衣裳。   甄好出了屋子,和枝儿吩咐了几句,没等一会儿,裴淳便风风火火地跑了出来,大声喊她:“嫂嫂!嫂嫂!我好了!”   裴慎在屋子里看书,听见声音,也不禁闻声而出:“什么好了?”   “嫂嫂要带我去食味庄吃烧鸭!”裴淳高兴地道:“哥,你和我一起去呗?这样我就可以吃两只了?”   裴慎皱起眉头,下意识地要拦,可他还没有开口,忽然触及到甄好的视线,对上她满脸不赞同,他的话在喉咙口转了一圈,出口时已经改了意思:“去吃吧。”   裴慎:“……”   裴淳更加高兴,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甄好后面走,等快出了院子时,又连忙跑回来拉他哥:“哥,一起去,一起去。”   裴慎无可奈何,只能跟着去了。   等快到午膳时,甄父背着手,乐呵呵地过来找女儿玩。   他进了院子,却见里头空荡荡的,只有洒扫的小丫鬟在扫着院子里的落叶。   甄父进屋子找人,三间屋子都找了过去,每一间都空荡荡的,顿时纳闷不已。   他出来问小丫鬟:“你们小姐呢?”   “小姐出门去了。”   “那你们姑爷呢?”   “也出门去了。”   甄父觉出不对劲来:“那……裴淳那小孩呢?”   “也出门去了。”   “他们仨怎么都赶着今天出门了?”甄父一时不平:“就留我一个人在家?”   丫鬟说:“小姐和姑爷带着淳少爷一块儿出门去,说是去食味庄吃烧鸭。”   甄父:“……”   甄父瞪圆了眼睛,沉默半晌,气得把落叶踩得嘎吱嘎吱响。   他也喜欢食味庄的烧鸭啊!   这三个人,倒像是一家三口,怎么偏偏把他给忘了?! 第39章   食味庄的烧鸭是出了名的好吃,不到正午, 烧鸭摊子便已经排起了长队。甄好等人来得早, 楼上还有位置,两人便找了一间包间坐了下来。   裴淳好奇地趴在包间窗户上往下看, 看着门口的烧鸭摊子排着的队伍绕了好几个弯,他奋力伸出脑袋往前看,一眼望不到头。裴慎拉了一把, 把他拉了回来, 生怕他掉出去。   裴淳激动地脸蛋红扑扑的:“以前我最想吃的就是这的烧鸭啦, 可是我哥总是不给我买, 还是嫂嫂好, 一口气可以吃两只!”   裴慎敲了他脑袋一下, 还没出声提醒, 裴淳便从善如流地接着说:“我能吃到烧鸭,都是多亏了嫂嫂, 我会记着嫂嫂的好, 等以后我挣银子了,我要天天带嫂嫂来吃烧鸭。”   甄好不禁笑出了声。   她问裴慎:“这是你教的?”   裴慎尴尬:“他就是这样的性子,油嘴滑舌,甄姑娘别放在心上。”   甄好自然不介意。   她最喜欢像裴淳这样活泼的小孩,更别说上辈子因着自己的缘故, 裴淳硬是忍耐着自己的本性, 后来直接变了个人似的, 他还是个小孩, 也不知道私底下有多痛苦,难为他后来还对自己那么敬重。一想到自己还在不知情的时候害了裴淳,甄好便想着要多补偿他一些。   甄好关切地道:“我见外头还要糖铺,你刚病好,嘴巴里苦,要不我让枝儿给你去买些糖?”   裴淳眼睛一亮,当即朝他哥看去。   裴慎却是主动站了起来,一边从怀中掏出钱袋,一边道:“还是我去吧。”   甄好目送着他出了包间,等门关上,才对裴淳说:“你不必拘着,从前是什么样,以后就什么样,我给你买东西,还要问你哥的意思?”   “当然要问了。”裴淳煞有其事地说:“你们是夫妻,夫妻一体,我哥他罚我也是为了我好,嫂嫂你不要因为和我哥发脾气,要是为了我吵架了,那我这个做弟弟的就太不尽责了。为了你们好,我受点委屈算什么呢?”   甄好哭笑不得。   正巧小二端着两只烧鸭上来,她拿筷子撕下两只鸭腿,放到了裴淳的碗中。   裴淳美滋滋地把另一只烧鸭的鸭腿拆了下来,一只夹回来。“嫂嫂,你也吃。”   另一只也夹给了甄好:“嫂嫂多吃点。”   甄好捧着碗接了,抬头就见裴淳偷偷摸摸往他哥碗里夹了只鸭头。   甄好:“……”   要是她记得没错,裴慎好像不喜欢吃鸭头。   她垂下眼眸,看着碗中的鸭腿,只当做自己什么也没有看见。   没一会儿,裴慎揣着两盒松子糖回来,一盒放到裴淳面前,另一盒推到了甄好面前。甄好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往他看去,可裴慎却目不斜视,只盯着碗中的鸭头看。   他眉头一皱,裴淳便立刻心虚地伸出了筷子:“哎呀,怎么回事,哥你怎么把鸭头给拿走了。”   裴慎:“……”   裴淳又讨好地从自己碗中夹了一只鸭腿过去:“哥,你吃,你吃。”   甄好莞尔,她看了裴淳一眼,想了想,还是将这盒松子糖收了下来,没当着裴淳的面还回去。   裴慎余光瞥见她的动作,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两只烧鸭吃得只剩下了骨头,裴淳吃得肚皮滚圆,险些走不动道。趁着他歇一会儿喘口气的时候,甄好连忙让枝儿又去打包了一只烧鸭,带回去给她爹尝尝。   她爹被她逼着吃了那么多日的清淡饮食,也该开开荤了。   出了食味庄,两人一个要去铺子,一个则要回家,便就此在门口分开。裴淳追在他哥后头跑,还不停转过身来对着甄好挥手:“嫂嫂!我在家中等着你回来!”   甄好顺路去了一趟甄家的首饰铺。   在接管好了绸缎铺之后,她接下来便准备将首饰铺接过来。不管是绸缎铺也好,还是首饰铺也好,都是女儿家最了解的东西,从这入手,她也能上手最快。   今日铺子里有不少人在,甄好到的时候,里头的客人竟然还是熟人。   “裴夫人。”徐小姐惊喜地看着她:“今日你竟然来这儿了,正好,你来帮我看看,这几样首饰中,哪样最适合我。”   如今徐小姐可知道了,挑东西不一定要挑最好看的,但一定要挑最合适自己的,挑中了合适的衣裳和首饰,她就变漂亮。   甄好露出笑容,朝她走了过去。   徐小姐面前放了好几样首饰,件件都好看,件件都舍不得放手,可偏偏手里头的银子有限,她只能忍痛放弃其他。   甄好看过,拿起了其中一只素净的梨花簪子:“我看这个最好。”   徐小姐有些犹豫:“这会不会太素了一些……”   “可徐姑娘挑选的其他几样太过艳丽,会压了徐姑娘的风头。”征求了她的同意,甄好帮徐姑娘把头上的簪子取下,换上了手上这根,戴好之后,她又让旁边的伙计把铜镜拿了过来:“我看平日里徐姑娘的打扮也有些繁复,旁人看见徐姑娘时,便会先被你的衣裳与首饰吸引走,然后才能看到徐姑娘本身。偶尔换一换,哪怕是素雅的簪子,也能起到画龙点睛的作用。”   徐小姐忍不住睁大了眼睛,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还是裴夫人说的的确对,她看着,好像的确是比方才顺眼了许多。   与徐小姐一块儿来的,还有她的闺中密友,这会儿也是连连应道:“好像的确是这个更好看。”   “裴夫人不说还没有察觉,听裴夫人这么一提,好像的确如裴夫人说得这般,平时我见到你,的确是一眼先看到了你的衣裳与首饰,然后再看你。”   “这根簪子虽然素净,可却比先前更亮眼。”   徐小姐也是满意不已。   她方才可没选这根梨花簪子,只觉得太过素净,可其他挑了又挑,试了又试,又总觉得有那些都不合心意,如今却对方才置之不理的这根梨花簪子中意得不得了。   徐小姐十分爽快,当即便掏出了银子。   她的几位好友也连忙凑了上来,让甄好帮忙挑选。   “对了,裴夫人,你认识金姑娘吗?”徐小姐忽然问道。   甄好愣了一下:“金姑娘?哪个金姑娘?”   “还能是哪个金家,咱们这儿出名的金家也就只有一个。”徐小姐说:“前些日子,金老爷来找我爹,我偷听了一耳朵,听他们好像还提到了裴秀才的名字。”   “裴慎?”甄好纳闷:“那又和金姑娘有什么关系?”   “我好像听人说,金姑娘也要招一个上门女婿。”徐小姐压低了声音,偷偷地问她:“裴夫人,这该不会是在学你吧?”   “金家要招什么上门女婿?”甄好笑了笑,“说起来也不怕你们笑话,当初是我爹病重,我们甄家无人,才不得已找了一个上门女婿,可金家还有几位公子,金姑娘能嫁的也是青年才俊,何至于需要委屈自己?”   不是谁都能招赘招到一个裴慎这样厉害的人。   哪怕是金家有再多的银子,那也是个商人,凡是有些才能的人,大多也都心高气傲,哪里会低头去做别人家的上门女婿?   她爹当初是怎么找到的裴慎?   先瞒过裴慎,把他家的债务给还了,又找了个借口,硬是让裴慎收了银子去把裴祖母的后事处理妥善,等所有能帮的忙都帮完了,再捏着借条上门去挟恩图报,逼着裴慎做了他们甄家的上门女婿。   唯一可惜的是,她爹什么都算到了,唯独没算到裴慎他有难言之隐。也因着这个的缘故,裴慎一直对她心怀愧疚。   可金家,金家既没一个病重的爹,又有那么多儿子可以继承,他们要找什么上门女婿。   徐小姐依旧小声地说:“我也只是听人说的,不知道真假,但是也得告诉你一声,我知道,你们甄家与金家不对付。”   甄好谢过了她,等几位姑娘结账的时候,她也抹了这些姑娘的零头,顿时让几位姑娘高兴的不行。   甄好问首饰铺掌柜:“金家要招上门女婿?”   首饰铺掌柜也很茫然:“从没听说过这事啊。”   甄好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   金家不是想要招上门女婿,而是看中了甄家的上门女婿。   自从柳姨娘的事情败露之后,他们便吃了不少的亏,先是为了摆脱罪行花了不少的银子,又是比甄家那新姑爷狠狠咬下了一块肉,连投了不少银子的绸缎铺也生意惨淡,甚至连甄老爷的身体也好了。   别看甄老爷整日乐呵呵的,可他能拼下这么大的家业,哪里是个软骨头,甄好不知道的时候,他也在私底下狠狠报复了金家。   金家缓了好久,才总算是缓过来。   金老爷在家中越想越气,他把一切都算计的好好的,甄父吃了药,病了这么久,眼看着他的计划就要成功了,而甄家那小姐也是个蠢的,可偏偏在这个时候,甄家偏偏招了一个上门女婿。   那个叫裴慎的家伙,听说是个死读书的穷秀才,金老爷原先也没有将他放在眼里。   可偏偏就是这个叫裴慎的家伙,到了甄家之后,接管了甄家的生意,一下子便将甄家的生意扭转了过来,连他筹备已久的绸缎铺也因着这个缘故,如今生意惨淡。   这让金老爷如何不生气?   光一个绸缎铺也就算了,可甄家的大半生意如今都是他在管,还管得十分出色,让人挑不出一点错。   金老爷看的眼红。   他也去查过裴慎那家伙,还以为是甄父早早准备好的人,可查了以后才知道,那就是个普普通通的穷秀才!入了甄家之后才开始做生意,可偏偏就把生意做好了!   金老爷就是个做生意,自然知道能做到这样有多不容易。   甄家的那是什么运气,随便找个上门女婿,也能误打误撞找来一个经商奇才?   那边是经商奇才,而金老爷的儿子们却个个都是蠢材,他把铺子交到几个儿子手里,没过几天就听说惹了祸,他让儿子们出主意,个个出的都是蠢主意,他这么多个儿子,加起来都还比不过甄家那个裴慎的脚趾头!   可把金老爷气得够呛!   等气完了,他就开始打裴慎的主意。   要是当真有这么好的人才,哪里能让别人白白占了的道理?自然是得想办法抢过来?   裴慎带着裴淳回家的时候,面前便忽然出现了一顶轿子,他顿了顿,拉着裴淳后退了一步,就见轿帘撩开,富态的金老爷笑眯眯地走了出来。   裴慎认得他,微微颔首道:“金老爷,有何贵干?”   “裴公子,这么巧。”金老爷视线下移,又对裴淳道:“裴小公子。”   裴淳躲在裴慎的身后,警惕地看着他。   “别紧张,别紧张。”金老爷笑眯眯地说:“都是生意人,生意人讲究一个和气,我又不会对你们做什么。裴公子,你瞧,这碰巧在街上遇到了,不如,咱们去旁边茶楼喝个茶?”   裴慎冷淡地道:“我与金老爷,似乎没什么好说的。”   “裴公子别这么说,我来找裴公子,是真心想要与裴公子谈个合作的。”金老爷又看了裴淳一眼,道:“裴公子也不想让自己的弟弟一辈子寄人篱下吧?”   裴淳瞪圆了眼睛,刚要说点什么,又被裴慎拉了回去。   他皱起眉头,有些不耐地道:“金老爷这是在挑拨离间?”   “哎,这算什么挑拨离间?”金老爷说:“金某是来找裴公子谈合作的。”   他把合作之事又说了一遍。   “裴公子。”金老爷侧过身子,指了指旁边的茶楼:“请?”   裴淳仰头,紧张地看着他哥。   裴慎拍了拍他的脑袋,又拍了拍他的后背,裴淳了然,松开了攥着他衣裳的手。   裴慎说:“舍弟还要回家读书,金老爷不会还要邀请舍弟喝茶吧?”   金老爷自然没这个意思。   裴慎微微抬了抬下巴,道:“金老爷先请。”   裴淳仰头看了看他,转身往原路跑了回去。 第40章   金老爷引着裴慎到了附近的茶楼, 他要了一间私密的包间, 也不急着说出自己的目的, 等点的茶点上来了,先给裴慎斟了一杯。   “裴公子,请。”   裴慎并未端起,甚至连手都不懂, 他垂眸瞥了一眼水汽翻腾的白雾, 直接道:“金老爷有话直说便是,裴某还赶着回家送烧鸭。”   金老爷愣了一下,又笑道:“裴公子是个爽快人。”   裴慎扯了扯唇角,不冷不热地道:“金老爷既然知道, 那有话也直说便是,这烧鸭要是冷了,可就要连累我被甄老爷怪罪了。”   金老爷:“……”   金老爷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他说:“这要吃烧鸭, 找个下人跑腿就是,裴公子是个厉害人,怎么能纡尊降贵地做了跑腿小厮的活, 甄老头可当真糊涂。”   “哦?”裴慎道:“那依金老爷的意思, 裴某应当做什么?”   金老爷眼睛一亮, 嘴边的胡子也翘了起来,“自从裴公子掌管了甄家生意以来, 可帮了甄家不少忙, 可依金某看, 甄老头好像还防着裴公子。”   裴慎垂眸看着空中不停变化形状的白雾,随口应道:“此话怎讲?”   他心中不以为意:防着他?   “要说甄家有如今的盛况,裴公子也功不可没,裴公子也知道,甄家最赚钱的营生也就是那几个,原先裴公子接管甄家的绸缎铺时,可是让金某吃了不少亏。”金老爷又连忙说:“当然,金某也不是来找裴公子兴师问罪的,只是为裴公子可惜。”   “此话又怎讲?”   金老爷意有所指地道:“先前甄老头是坏了身体,不得不找裴公子帮忙,如今他身体一好,就又把绸缎铺的生意抢了回去,还交给一个女人打理,裴公子说,这是不是过河拆桥?”   裴慎一言不发。   他心中觉得好笑:甄老爷可是恨不得他把所有生意都接过去,不让甄姑娘接触,旁人哪知道这个内情?   “非但是绸缎铺,我看甄家那丫头,最近还往别的铺子跑,依着甄老头的意思,是要把生意一个一个抢回来了。”金老爷说:“裴公子虽是做了甄家的女婿,可到底不是姓甄,甄老头会防着裴公子,那也是情有可原,可是吧,这总归有些不太好……裴公子,你说是不是?”   裴慎没吭声。   金老爷看了他一眼,见他面色平静,也摸不准他的意思,又只好顺着自己的话接着往下说:“裴公子那是救了甄家,如今甄老头他身体好了,就不顾念裴公子出的大力,如今还让裴公子做这下人的活计裴公子,甄家这是卸磨杀驴啊。金某看在眼里,可实在是看不过眼……”   裴慎眸色微动,终于抬眼看他。   “若是我觉得没错,当初想要害甄老爷的,就是金老爷您吧?”裴慎冷笑道:“先前下毒害不成,如今又想什么法子,要害我们老爷?”   金老爷哎哟了一声:“裴公子说的,这是哪里的话,金某是真心实意为裴公子着想……”   “若是在甄家,裴公子这一身才华,恐怕是得不到施展了。”他意有所指地说:“若是离了甄家,裴公子兴许会过的更好……”   裴慎换了个姿势,总算是用正眼瞧他,好像是有意动了。   金老爷眼睛一亮,再接再厉地说:“如今只是一个绸缎铺,往后裴公子手里管的铺子只会少不会多,等甄老头把生意全接回去了,裴公子在甄家可就抬不起头来了。只说现在,他就已经使唤裴公子出来买烧鸭,做这下人的活计……素闻甄家丫头性情骄纵,裴公子这样的人才,哪怕是离了甄家,可都有不少姑娘抢着要嫁,也有不少人,抢着想要裴公子帮忙。”   裴慎状似认真听着,等他说完以后,才微微弯起了眼睛:“听金老爷的意思,还是想要帮裴某了?”   金老爷又“哎”了一声,笑眯眯地道:“裴公子若是需要帮忙,金某也愿尽绵薄之力,裴公子要知道,金某这是实在是看不过眼……”   ……   甄好正在首饰铺里看着新上的货,她才刚拿起一个雕花木盒,打开就要看,忽然听到外头传来咋咋呼呼的声音。   “嫂嫂!嫂嫂!”   裴淳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大声喊着她,惹得店内不少客人都朝他看了过去。   甄好连忙从柜台后面走了出来:“我在这,怎么了?”   “嫂嫂,你快跟我来。”裴淳拉着她就要往外走:“我哥被人带走了。”   甄好愣了一下,匆匆和首饰铺掌柜吩咐了一句,顺着他的力道往外走去,出了铺子,她才问道:“出什么事了?裴慎被谁带走了?”   甄好脑子里想过了不少裴慎可能会得罪的人。   还不能等她想完,就听裴淳说:“是一个胖老头子,我听我哥喊他金老爷。”   金老爷?   甄好一愣。   不知道怎么的,她就忽然想到了方才从徐小姐那听到的,金家的小姐也想招个上门女婿。   这招上门女婿,难道还招到她头上来了?   “金老爷找裴慎做什么?”甄好不禁纳闷:“裴慎上回还从他那抢了不少生意,金老爷见他还应当是看不顺眼。”   “哪是看不顺眼,我看那胖老头子看我哥,比甄老爷还亲切!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哥是他女婿呢!”   甄好:“……”   她心中嘀咕:金家应当不会做这么没品的事情吧?   惦记着谁不好,偏偏要惦记别人家的姑爷?虽说她会放裴慎走,可她与裴慎现在还未和离呢,这也太不成体统了!   甄好步子不停,被裴淳一路拉着又经过了食味庄,好在首饰铺与茶楼都离得不远,两人很快便到了那座茶楼前。   裴淳往里面看看,在一楼大堂里却不见胖老头和他哥的身影。   他挠了挠头,有些犹豫:“是不是我来晚了?我先前找错了路,绕了一圈才找回来。”   甄好给枝儿使了一个眼色,枝儿立刻掏出银子,递给茶楼的小二。城里有谁不认得金老爷?就算不认得,只问方才是否有一个极为俊俏的公子来过,小二也能立刻答得出来。   小二引着几人到了包间前,压着声音道:“几位客官,你们要找的人,就在这里头,小的就先告退了 。”   甄好点了点头,她伸出手,轻轻把包间门推开了一条小缝。   屋子里的说话声便泄了出来。   说话着的人是金老爷:“那甄老头是什么性子?我与他打了这么多年的交道,我可是最清楚不过,别看他如今对你好,可心里还把你当贼放着,等着甄家的丫头把生意全接过去了,之后就要把你赶出门去。他这人做了这么多年的生意,肚子里头全是坏水,就说当初把你招了做上门女婿,他要是真的想为你好,就该将女儿八抬大轿嫁给你,哪会让你受这么多委屈?”   金老爷还说:“再说甄家那丫头,这满城的人,谁不知道她是什么性子?他们甄家就一个女儿,平日里骄纵的不行,你与她成婚之前,还经常听说她会打下人……你没见过?这肯定是看你还有用处,先憋着呢,等以后你身上的好处被榨干了,还不是任她打骂?”   金老爷又说:“别说什么没有,你那是还没见着,我与甄老头打了这多年的交道,还不知道他是什么性子?你说说,在你刚进甄家时,他有让你买过烧鸭不成?”   金老爷再说:“你是不知道,甄家那父女俩……”   裴淳小心翼翼地看了他嫂嫂一眼。   他嫂嫂面色冷静,听了那么多,好像也没生气的样子。   裴淳小声说:“嫂嫂,我去……”帮你把人打一顿……   他的话还没说完,忽然见甄好抬起脚,一脚用力地踹到了门上。“砰”地一声重响,裴淳被吓了一跳,还未说完的话也一下子憋回到了肚子里。   非但是裴淳,里头那两人也被吓了一跳。   裴慎原本正笑眯眯地听着金老爷忽悠,听到声响时抬眼一看,脸上的笑意顿时收了起来,他下意识地敛眉顺目,眼角垂下,往墙边坐了坐。   金老爷也是一怔。   甄好却是已经抬脚走了进来。   “枝儿,关门。”甄好扬声道:“给我找个趁手的东西来。”   找东西?找什么东西?   枝儿愣了半晌,才恍然大悟,忙不迭地跑了出去,只听脚步声蹬蹬蹬跑走,没了人影。   她在裴慎身旁坐下,双手环胸,昂着下巴地对金老爷冷冷地笑:“继续说啊。”   金老爷:“……”   “先前金老爷伙同柳姨娘谋害我爹,这大牢还没蹲够?”甄好冷冷地道:“如今又当着我们甄家姑爷的面,说我爹和我的坏话,又想挑拨离间,害我们甄家不成?”   金老爷冷汗直流:“这……”   外面脚步声响起,枝儿抱着一根手臂粗的棍子回来,进来时带上了门。   “小姐,您看这够不够趁手?”   金老爷:“……”   金老爷连忙道:“甄丫头,这……”   甄好一棒子敲在桌上,震得连桌上茶具碰撞,清脆声响,滚烫的茶水也溅了出来。   甄好抬起眼,轻飘飘瞟了他一眼,道:“金老爷不是说我性情骄纵,整日打家中的下人,您看这棍子打您够不够?” 第41章   放在桌上的这根棍子足有成人手臂粗, 应当是从茶楼后院柴火堆里找来的, 上面还有火舌烧灼过的痕迹, 若是当做烧火的木头,本来也不吓人,可偏偏甄好张口就是要打人。   金老爷登时流了满身冷汗。   他讪讪地笑了笑,视线紧张地盯着棍子:“甄丫头, 你这……这动手动脚的, 是不是……”   “金老爷说错了,我这不是动手动脚,我拿的是根棍子,碰不到您。”甄好冷淡地道:“亲自动手打您, 我还怕脏了手脚。”   “你……!”金老爷胸膛起伏,刚要发怒,见甄好的手又抚上了那根棍子,他又只好将自己的怒气憋了回去。   素来听闻甄家的丫头性情骄纵, 如今在他这个长辈面前,竟然也直接拿着棍子,万一当真把他给打了呢?   金老爷安抚地说:“甄丫头, 你误会了, 我把裴公子找来, 只是为了说几句话……”   “是吗?”甄好轻笑一声,道:“可我方才听到的可不是这样。方才可是金老爷亲口说的, 说我爹是个黑心肠的人, 骨子里都烂透了, 说我爹费尽心思替我找来的姑爷,是把他当贼防着,还说我呢,金老爷这话可不得了,连我在家打下人,您都清楚?也是,我打过的下人,就是当初想要害我爹的人,金老爷可认识吧?”   金老爷一噎,张口要解释,可还不等他开口,又听甄好给他掰指头数起罪过来。   “先前我爹出了事,金老爷您可没忘吧?那会儿您也在大牢里蹲了好几天,应当记得才是。是我爹仁慈,没找您算清楚这账,我们甄家不和您计较,您倒是又想来我们甄家挖人了?”甄好敲了敲桌子,说:“我们甄家可不比您,甄家就只有我一个女儿,好不容易来了一个裴慎帮忙,您要抢走,竟也不知会一声,要不是我小叔子机灵,跑过来寻我,我还不知道出了这事。”   裴淳站在一旁,闻言立刻挺起了胸脯。   甄好话锋一转,又道:“您要是知会一声,咱们可就能到官府里,让知府大人好好算算这账。到时候,你这没坐完的大牢,没挨完的板子,这会儿也全给补回来,您说是不是?”   金老爷擦着冷汗:“甄丫头,话可不是这么说,我找裴公子……只是说说闲话,没别的意思,裴公子,你说是不是?”   两人同时朝裴慎看去。   裴慎垂眸认真地观察着桌上的木纹,双手放在膝盖上,坐得笔直,闻言才抬起头来,状似茫然地看了四周一圈,最后视线才落到甄好身上。   甄好眼皮一跳。   只听他开口就是满嘴的无辜:“我在路上走着,金老爷非要把我拦下,把我拉到这儿说了许多奇怪的话,还说甄老爷与甄姑娘是个恶人,我实在是听不明白。”   甄好:“……”   金老爷:“……”   金老爷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他张口就是颠倒黑白的话,险些就要被气晕过去。   方才他们两个可说的好好的,就差一点,若是甄家的丫头再晚来一会儿,裴慎说不定就要答应他了,可偏偏……现在还反咬他一口!   金老爷伸出手指指着裴慎,悬在空中的手都气得在颤抖。   甄好双手环胸:“金老爷是看我们甄家不顺眼,几次三番要来害我们甄家,金老爷可听到了,这可是我们姑爷亲口说的,您还有什么要反驳的?”   金老爷倒吸一口气,一口气差点没缓过神来,瘫躺在椅背上,他身旁的下人连忙给他拍着胸口顺气。   等气顺完了,金老爷才愤愤地拍了一下桌子,起身站了起来:“你们甄家简直是欺人太甚!”   他说着,立刻就要带着下人离开,臃肿的身躯愣是走出了灵活的脚步。甄好身边无人,枝儿想去拦着,可被金老爷身边的下人一挡,竟是让他给溜了。   裴淳顿时不高兴:“嫂嫂,就这么让他走了?”   “欺负到我们甄家头上了,哪有说走就走的道理?”甄好勾起唇角,拿起了桌上的棍子:“枝儿。”   枝儿连忙伸手,把棍子接了过来。   甄好又从怀中掏出钱袋,扔给她:“我看楼下有个说书的台子,去找几个高壮的大汉,护着你自己,要是谁敢拦你,就拿着棍子打他,只要不出人命,我都给你护着。”   枝儿得了令,抓着棍子转身便走出去。   裴淳瞪大了眼睛,小步跟在后头追了出去,他出门时没关上门,过了一会儿,外头便响起了小丫鬟清脆的声音。   “各位客官,今儿我得了我们小姐的令,来给各位说说城东的金老爷……”   包间里眨眼便只剩了甄好与裴慎两人。   裴慎低眉顺目,仍然盯着桌上的木纹瞧,好似压根不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   甄好双手环胸,朝他抬了抬下巴:“坐对面去。”   裴慎立时站起,坐到了她对面,原先甄老爷坐过的地方。他把面前的茶具推到一边,拿起一个崭新的杯子,主动给甄好倒了一杯茶水。   经过了方才的事,茶水已经没那么滚烫,正好是刚入口的温度。   “方才裴淳来找我时,我还不信,不成想你竟当真是和金老爷在一块儿。”甄好眼角斜他:“怎么?你还真想去金家做上门女婿?”   裴慎摸了摸鼻子,苦笑道:“甄姑娘分明知道,我没有这个意思。”   “你在金老爷面前装的倒好,你是什么性子,难道我还能不明白?要是我再晚来一步,说不定你就要答应他了。”   裴淳垂眸:“甄家的恩情,我不敢忘,万万不会做出对不起甄家,对不起甄老爷,对不起甄姑娘的事。”   甄好心中满意,这才端起杯盏抿了一口。   “说说,刚才在金老爷面前打着什么主意?”   裴慎便老老实实说了:“我想知道他要做什么,若是顺利的话,说不定还能反过来让金家掉块肉,只是……”   “只是你还没开始骗人,就被我先给坏了计划?照这么说,还是我的错了?”   裴慎连忙道:“不敢,甄姑娘来得正是时候。”   甄好眼中含笑,最是喜欢听他恭维的话,见状便等着他继续说。   裴慎过来老老实实地继续夸:“甄姑娘一来,就把金老爷吓住了,甄姑娘方才也见到了金老爷的样子,若不是他身边带了人,恐怕金老爷还要在我们面前出丑。只是可惜,没真把金老爷送到官府去……”   “上回是他害了我爹,这回他却没来得及做什么,就算真告到了官府,知府大人也不会管。”甄好道:“我们做生意的,最重要的就是声誉,这儿是茶楼,消息传的最快,他先做了这等过分之事,是他理亏在先,旁人知道了也要鄙夷,金家的声誉一坏,生意也就坏了,旁人若是听说了,还会可怜我们甄家。”   裴慎哪里不知这样的道理,可他一句也没插嘴,认真地听着甄好说完,又配合地赞道:“甄姑娘果然聪慧过人。”   甄好被他夸得有些不好意思。   要说聪慧,难道还有比裴慎更聪明的人?   她咳了一声,才严肃地道:“下回你再遇见这人,也不必搭理他,回头告诉我便是,金家害了我爹,先前虽是让他们吃过了苦头,可我也没打算就这么算了,我们甄家与金家做了这么多年的死对头,迟早都得找机会把金家给吞了。”   她一说起这件事情,眼睛就亮晶晶的。   上辈子,她爹去了以后,虽然把甄家保了下来,可后来她又将生意转移到了京城,把江南这么大的地方都留给了金家。那时候她是不知道,可她现在知道金家是害死她爹的人了,那就是新仇旧恨一起算,上辈子金家怎么吞掉的,这辈子就得让金家连本带利地给吐出来!   甄好认真地说:“等我们和离了,你帮谁做事都可以,就是不能帮金家做事。”   裴慎连连应下。   “不过等那时候,你都已经考上状元,得在京城做官了。”甄好想了想,说:“算了,还是我自己来吧。”   裴慎:“……”   裴慎道:“我也可以帮甄姑娘的忙。”   “罢了。”甄好摆手:“你还是考功名要紧,你考出功名,我们就能和离,其他事情可都没有和离要紧。”   裴慎:“……”   他抿紧了唇,有些不甘心地说:“除了和离,我也有能帮甄姑娘的地方……”   甄好说:“我现在才发觉,还是亲手打人比较畅快。”   她做了这么多年的首辅夫人,装的是一个端庄贤淑,差点都忘了自己从前的暴脾气。   方才一摸棍子,甄好还有些遗憾,要是自己方才真的能把金老爷打一顿出口恶气该多好。可金老爷身边带着人,她一动手就会被拦住。   甄好真情实感地说:“万事还是亲自动手比较爽快,实在是用不着你。”   裴慎:“……”   甄好的目光落到了一旁的纸包上,才忽然想到:“这是……”   “是给老爷带的烧鸭。”裴慎隔着油纸摸了摸:“还热着。”   “差点把这个给忘了,你带着裴淳回家去吧,我还要再去铺子里。”甄好说着起身:“早些回去,要是烧鸭冷了,我爹说不定还要发脾气。”   裴慎应了一声,有些闷闷不乐。 第42章   裴慎带着弟弟紧赶慢赶回到家的时候, 烧鸭还热乎着。   他把烧鸭交给甄父的时候, 甄父脸色还不好看, 先斜了他一眼,又斜了裴淳一眼,才又冷哼一声:“阿好让你们带回来的?”   裴慎眼神微动,在甄父看不见的地方, 偷偷拉了一下弟弟的衣裳。   裴淳立刻了然凑了过去, 对着甄父讨好卖乖:“可不是嘛,嫂嫂特地嘱咐了我们,要赶紧回家,就怕慢了一步, 老爷您就吃不到这热乎乎的烧鸭了!嫂嫂心里头最惦记的就是老爷您了,连在外头,都担心老爷您在家中会吃不好呢!”   “真的?”甄父面色稍缓,唇角翘起, 有些得意,而后又咳了一声,板着脸道:“她要是真记得, 还会把我忘在家里头?”   “这哪是把老爷忘在家里头, 这是担心老爷您呢!”裴淳语气夸张地说:“出门一趟多累啊, 老爷您身体刚好,就该待在家中休息, 嫂嫂也是心中担心您, 才特地让我和我哥把烧鸭带回来给您, 您摸摸,这热乎着呢!”   甄父面色稍霁,已经没了先前的怒气。   他故意板着脸道:“既然这样,那就先给我拿过来吧。”   裴淳机灵,立刻捧着烧鸭交到了丫鬟的手中,让丫鬟去装盘,一边又凑到甄老爷身边,撒着娇说:“可幸好老爷您没来呢,老爷您不知道,我们还遇到了那个金老爷,那金老爷好过分,趁着您不在,还想要欺负我们。”   甄父面色一凛,“他又想做什么?”   “他想要把我哥抢过去。”裴淳心有余悸地说:“幸好我跑去找了嫂嫂,嫂嫂过来,又把我哥抢回来了。老爷,还是您这儿最好,我不想去金老爷那,那金老爷有两个您大,家里头也没嫂嫂这样好的人,我才不想去别的地方。”   甄父斜了裴慎一眼:“当真如此?”   裴慎坦诚地道:“金老爷的确有来找我,说了想要找我合作的话,原本甄姑娘没来,我也是想要将计就计,当初金老爷害了老爷您,甄姑娘说,不能就这么算了。”   女儿这样真心实意地想要为自己出头,甄父又高兴起来。   他看了裴淳一眼,到底没说什么重话,只是提醒了裴慎一句:“你若是有别的念头,我甄家也不会强人所难。”   “甄老爷放心。”裴慎淡笑道:“裴慎不是这等忘恩负义之人,老爷和甄姑娘的恩情,裴慎一直记在心中。”   甄老爷颔首。小丫鬟端着烧鸭回来,他才放过了两人,撵裴慎去书房看书。   等甄老爷吃完烧鸭,抹抹嘴巴出门一瞧,嚯,外头关于金家的流言已经漫天飞了。经过茶楼里那些客人一传播,满城的人都知道金老爷不厚道,竟然还想抢甄家那过了门的姑爷。   人家那是明媒正娶的姑爷,进了甄家的大门好几个月了,金家竟然还打了这种念头?   这等罔顾伦常之事,任谁听了都要愤愤,不出半日,满城的人都在谈论着这件事情,肉眼可见的,金家铺子的生意一下子差了下来,客人们非但不愿意进去,还特地远远避开,绕着铺子走,生怕要沾染上什么不好的。   金老爷在家中听到这事,一口气没喘过来,直接气昏了过去。   他身材臃肿,一人比得过其他人两人,身旁几个下人连忙去扶,费了好大的劲,才总算是把金老爷抬到了屋中。等着金老爷再醒来,还不等想出应对的法子,他女儿又哭着跑了进来。   “爹!你知道外头是怎么说我的吗?!”   金老爷有好几个儿子,可就这么一个女儿,和甄老爷一样,对女儿宝贝的紧。一见女儿哭得这么惨,立刻坐了起来,连忙道:“来和爹说说,这是出什么事了?谁欺负你了?爹给你出头去!”   金小姐与与他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体型比别家的姑娘大了一号,就连长相也与金老爷十分像,模样不算好看,她比甄好还大一岁,可眼界高,任凭家中家财万贯,至今也没有说中一个合适的人家。   如今金小姐嚎啕大哭,眼泪流了满脸:“还能是谁!都是你!你去找甄家那个姑爷,外头的人可都知道了,如今他们都在说,说……说是我看中了甄家的姑爷,你是要把那个裴慎从甄家手中抢过来,做我们家的上门女婿!”   金小姐哭到伤心处,打了个响亮的嗝:“外头都这么说我了,我以后还怎么说亲事啊!我还怎么见人啊!”   金老爷懵了。   他去找裴慎,哪里是这个意思?   他是看中了裴慎的才能,因着家中几个儿子个个不中用,才想要把裴慎骗来,替他管理生意,只是这计划还没开始实施呢,就被甄家的那丫头给毁了,一并还毁了他们金家的声誉。   怎么就成了他想要裴慎做金家的上门女婿?   他裴慎就是个穷秀才,更别说如今已经考不了功名,顶天了也就只能做个管事,哪里配得上他的女儿?   “甄家……甄家欺人太甚!”金老爷怒道:“毁我金家清誉不说,如今还败坏你的名声!”   “都是你,都怪你,你去找甄家的人做什么?”金小姐哭着埋怨:“现在所有人都以为我要抢甄家的姑爷,以后谁还敢娶我?”   金老爷连忙哄她:“有爹在呢,爹肯定给你找个好郎君,又俊俏又厉害,肯定比甄家的那个好!”   金小姐的哭声慢慢止住了。   她缓了半晌,才问:“甄家的那姑爷,真的长得很好看?”   她是没见过裴慎的。   可是金家与甄家向来不对付,她当然是瞧不起甄家的,能给甄家做上门女婿的,那还能是个多厉害的人?听说个穷酸的秀才,金小姐自视甚高,当然瞧不起那些落魄秀才。   可她又听说甄家姑爷丰神俊朗,是天人之姿,金小姐又不禁心猿意马。   要当真是那么好看,那、那也不是不可以……   ……   甄好也不知道外头的流言传成了什么样,当她再听说金家是有意把裴慎抢过去做上门女婿时,心中还不禁纳罕。   金家竟然当真不要脸到这种程度了?   如今裴慎就是个穷秀才,还没考中功名,连举人都不是,若裴慎已经是后来的首辅,甄好倒不意外他会这么抢手,可天底下的穷秀才不知几何,裴慎也只是其中长得好看的一个。   甄好心中纳闷,等黄昏从铺子归家,回头看见裴慎时,也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裴慎纳闷地摸了摸自己的脸:“甄姑娘?”   甄好奇怪地道:“我也没看出什么不同来。”   “甄姑娘?”裴慎不解:“甄姑娘在看什么?”   “外头可都在说,说金家的小姐是想要将你抢走做夫婿。”甄好坦白说了:“可你都已经入赘过我们家了,放到外头,肯定不如其他人抢手,更别说,你也没考中功名,我实在是不明白,金小姐是看中了你什么,连这名声都不要了?”   裴慎:“……”   他还不知道外头的流言传成这样了。   他张口要解释,又听甄好小声嘀咕:“难不成是看一张脸?”   可再好看的脸,甄好看了几十年,连他后来面生皱纹的模样都看过了,乍然再看到裴慎年轻时的俊朗模样,她怔愣之后,早已经没了年轻时的惊艳感。   年轻时,她能为了裴慎的容貌心动,念念不忘,日夜都难以忘怀,可年纪大了,她就不在意这些了。再好看的相貌,等老了也注定是要头发花白,皱纹横生。   甄好自己想开了,这会儿也对金小姐的行为感到不解。   唯独裴慎听在耳中,也跟着开始纳闷。   甄姑娘口口声声说着这句话,难道当初甄姑娘喜欢他时,还能为了其他不成?   他从未与甄姑娘交好过,除了一张面皮,还有什么能吸引甄姑娘的?   甄姑娘这会儿说起来,竟也不觉得害臊!   裴慎心中好笑,等与甄好分别之后,而又忽然忽然意识到。   他原先能靠着自己的脸吸引甄姑娘,可现在甄姑娘已经不在意他相貌如何,甄姑娘还能看上他什么?   才貌,才学,财富。后者甄姑娘比他更多,可甄姑娘能喜欢上他才貌,又能撇之不顾,那哪怕他才学再出众,也不一定能吸引甄姑娘……   裴慎:“……”   裴慎低头看看自己,忽然觉得自己一无是处。   裴慎并不认识金小姐,也不知道金小姐长什么模样。   第二日,他也去了铺子里,与管事正在商谈铺子里的事情时,一位身材臃肿的姑娘出现在铺中,他没分出半点眼神过去。   可金小姐不一样。   金小姐痴痴看着俊秀公子的英俊面容,一时看得呆了。   她从来不知道,天底下竟然还有这么好看的公子。   比她先前见过的所有公子都好看,就连她先前追求过的周家公子,也不及眼前人一根手指头。   金小姐拍了拍胸口,提起裙摆走了进去。   她状似不经意在铺子里走了一圈,直到路过那位公子时,才逐渐放缓了脚步。离得近了,她看得更加清楚,也心跳如擂鼓,更是看得呆了。   金小姐心念一动,稍稍倾斜了身子,一脚踩在了自己的裙角上。   “哎呀!”   裴慎低头正在写着什么,余光瞥见一道人影朝自己倒来,他浑身一僵,下意识地便抱着纸笔躲到了一旁去,一下跳出了几步远。   扑通一声。   金小姐摔了个人仰马翻。   裴慎眨了眨眼,眼看着面前陌生姑娘摔得龇牙咧嘴,整张脸都皱了起来,却还不忘朝着自己努力挤出微笑,脸上横肉把五官挤成一团,不见娇俏,只见狰狞。   他顿了顿,又往后退了几步。 第43章   金小姐摔得十分狼狈, 等她带来的丫鬟回过神来时, 只觉得眼前一花,她们家小姐就已经倒在了地上。   “小姐!”丫鬟高呼一声,连忙过去将金小姐扶起。   可怜丫鬟身躯瘦弱, 费了老牛子的劲, 脸蛋憋得通红,才连拖带拉地将她们小姐扶了起来。摔了一回,金小姐衣裙凌乱,连发髻都歪了,掐金的簪子斜斜插在发髻上, 她尖叫一声,忙不迭躲到了角落去,整理衣裙与发髻。   裴慎皱起眉头, 又走回到柜台处,提笔将剩下的几个字补完, 交到了掌柜的手中。   “就这样吧,要是还有什么不妥的, 你就到甄家来找我。”   掌柜应了一声,又小声提醒道:“姑爷,那是金小姐。”   裴慎眉毛都不抖一下:“金小姐是谁?”   掌柜愣了愣,恍然大悟,连忙道:“小的明白了, 就按照姑爷的意思去办, 若是下回有什么差错, 再去府中找姑爷。”   裴慎颔首,抬脚走了出去。   他还没跨出门槛,那边金小姐余光瞥见他要走,连忙扬声喊住:“裴公子,等等。”   裴慎只当做没听见,脚步不停。金小姐也来不及整理仪容,连忙追了过来。   裴慎对这种向来敏感,金小姐还未靠近,他就已经感觉到,他眉头皱起,脚步一顿,侧过身往旁边躲了几步。   金小姐急忙追他,顾不得脚下,险些被门槛绊倒,好在她的丫鬟这回机灵,连忙拉住了她,才没有让她在大街上出丑。可即便这样,也把不少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   “裴公子!”金小姐跺了跺脚,娇蛮地道:“你怎么不扶着我点?”   裴慎:“……”   裴慎往后退了几步,他看了铺子里的掌柜一眼,而后对冷淡地对金小姐道:“这位姑娘,裴某是有家室之人,还望姑娘自重。”   金小姐又羞又气,他们就站在铺子门口,来往路人都听得到他们说话,金小姐仿佛还能感受到其他人对着这边指指点点。她心中恼怒,可抬眼,视线一触及到裴慎的面庞,如覆了层冰霜般的冷峻,又让她心中跳个不停。   金小姐发怒的话,开口便带上了娇羞:“你就这么看我摔了,也不心疼吗?”   “……”   裴慎眉毛抖了抖,心想自己何时见过这位金小姐?   他向来避着人走,更别说这还是位主动投怀送抱的姑娘,最让他避之不及。   他抬眼,只见路上有不少行人驻足朝这边看来,又或者交头接耳,小声议论着什么。裴慎这才想起先前甄姑娘给他说过的流言。   他面上不显,仍然与金小姐保持着距离,开口也是十分生疏:“这位姑娘还请自重,裴某并不认识你。”   铺子里的掌柜也急忙走了出来,护在他的身前,对着金小姐横眉怒目:“金小姐,我们姑爷可与你没有一点关系,别空口白牙的污蔑我们姑爷的清白。”   金小姐这才恍然大悟,连忙介绍道:“我是……”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裴慎打断:“这位姑娘,裴某并不想知道你是谁。”   金小姐愣了一下。   “裴某是有家室之人,若是你还要纠缠,就别怪在下将你送到官府去。”裴慎冷淡地说:“姑娘既然知道我是谁,也应当知道我的身份,姑娘还请自重。”   他已经说了第三回 自重了。   金小姐总算是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面前这个俊秀的郎君还不认得自己,非但不认得自己,还一脸陌生,好像她是一个死缠烂打之人。   金小姐不禁哀怨:“因着你,我的名声都已经没了……”   嚯!   这话可不简单呢!   围观群众一时哗然,连路上驻足的人都不禁露出了惊讶,瞧着裴慎,更是在看一个负心汉。   裴慎的脸色终于沉了下来,他看了金小姐一眼,也没有再与金小姐多废话,直接对掌柜道:“梁叔,铺子里有人闹事,麻烦你去把官差叫来。”   掌柜怔了怔,回过神来后,忙不迭给铺子里的伙计使了一个眼色。铺子里的伙计也连忙全都跑了出来,一个跑出去往官府的方向跑,另一个则与掌柜一样挡在了裴慎的面前。   金小姐顿时急了:“裴公子,我……”   裴慎微微抬了抬下巴:“梁叔。”   掌柜得了令,给另一个伙计使了眼色,那个伙计便挡在了金小姐的面前,他一副凶狠的模样,把金小姐和她的丫鬟都吓了一跳,逼着金小姐退了出去。掌柜又朝着街上众人拱了拱手:“各位也都看到了,这是金小姐主动闹事,可是和我们姑爷一点关系也没有,是金家欺人太甚。我们姑爷从未见过金小姐,金小姐张口便污蔑了我们姑爷的名声,各位在这做个见证,等官差来了,也还我们姑爷一个清白。”   路人议论纷纷,交头接耳。   金小姐哪见过这种阵仗,哪里有说要报官,就当真报官去了的?   可偏偏甄家铺子里的伙计动作很快,这间铺子离官府不远,那伙计跑出去了没多久,果真急匆匆带着几个官差跑了回来。   “几位老爷,就是这位姑娘非要在我们铺子里闹事。”伙计道。   金小姐傻眼。   甄家是个生意人,平日里也不会忘了打点上下,方才伙计去找官差时,怕麻烦了他们,也是直接塞了银子。这会儿几个捕快也不废话,当即便要把金小姐带回官府。   金小姐还想要说什么,可见了那亮锃锃的刀,便吓得冷汗直流,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不用官差押,她便脚步虚软地歪倒在丫鬟身上,惊恐地看着刀,自觉往衙门走去。   她一边走,感受到两旁路人的奇异目光,只觉得脸颊滚烫,丢人的很。   怎么会这样呢! 第44章   金小姐入了衙门, 金老爷很快便收到了消息,急匆匆地拿着银子来赎人。   好在金小姐也没犯什么大事,官差们收了银子, 很快便将金小姐放了出来。金老爷低声下气地赔礼, 直到出了府衙大门, 脸色才终于沉了下来。   “好端端的,你去甄家铺子闹事做什么?”金老爷说:“现在外头的人可都知道了,不少人亲眼看见你被官差带走,你的名声可都没了!”   这好人家的姑娘,哪里会到被官差带走的地步?就连寻常男子被抓走, 旁人也要猜测一二,更别说金小姐还是个女儿家。   金小姐不满地道:“我还哪来的名声?可不都是因为你, 所有人都以为我是要强抢裴公子呢。”   “那你就当真去找裴慎了?”饶是平时宠爱女儿,金老爷也忍不住生气:“你去找裴慎做什么!”   金小姐不语。   她回想起先前见到的裴公子的模样, 一时脸颊绯红。她见过那么多的公子, 可从未有一个公子比裴公子还要更好看的, 多一分少一分都不行,想来天底下都不会有比裴公子更好看的人了。   金小姐心想:她也不过是听说裴公子好看,才想要去看看, 这个让自己没了名声的公子是什么模样。   可裴公子长得那么好, 她却生不起一点气来。   “爹。”金小姐羞答答地说:“外头都以为你要把裴公子抢来, 做女儿的夫君, 如今我见过裴公子了, 你要是真的想抢, 那,那我也是不介意的……”   金老爷愣住,等回过神来,险些气昏了过去!   怎么又是那个裴慎!   ……   甄好在首饰铺待了一天,还是从铺子管事口中才听到这个消息。   “裴慎把人送官府里去了?”甄好惊讶:“金小姐是个姑娘家吧?”   “可不是嘛,姑爷也当真狠心。”管事道:“有这一出,金小姐的名声可是要彻底没了,金小姐本来就说亲困难,如今又被官差抓了一回,金家眼光挑,恐怕以后会更不好嫁。”   “我看裴慎做的挺对。”甄好说:“下回也是,若是有人来铺子里闹事,只管送去官府便是,官差一来,谁也不敢找麻烦,只记得要多打点好,别怠慢了几位官老爷便是。”   “小姐放心,小的都记着呢,先前老爷就吩咐过,要和衙门交好,梁掌柜那边肯定也是打点好了。”   甄好点了点头。   等回了家中,她才问起裴慎这件事情。   裴慎皱起眉头:“金小姐是谁?”   “……”甄好眨了眨眼:“你今天刚见过,回来就给忘了?”   裴慎恍然大悟:“原来是今日去铺子里闹事的那个人啊。”   “金小姐分明是看中了你,特地来找机会接近你,到了你口中,就成了闹事的人了?”   “不重要的人,我向来都是不记得的。”   甄好回想了一番,连她自己都不记得金小姐长什么模样了。上回见,那都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她也不知道上辈子的金小姐嫁得如何,有没有发生过这么一出。上辈子的她可没去铺子里,一直待在家中,裴慎在外面遇到了什么,也不会与她讲,更别说是这种不被他放在心上的小事。甄好努力回想一番,也想不起来任何与金小姐有关的事情。   想不起来,甄好也就不想了。   她说:“我只知道金老爷对他的女儿宝贝的很,若不是你不喜与他人接触,她主动想接近你,换了别人,说不定还成了一桩美事。”   “美事?”裴慎皱起眉头:“何美之有?”   甄好惊讶:“有美人投怀送抱,这还不够美?”   裴慎的眉头皱得更深了,看向甄好的眼神也有些不赞同:“虽说我与甄姑娘并无夫妻之实,可在外人眼中,我与甄姑娘就是夫妻,明知对方有了家室,还要插手破坏,这怎么能叫美事?”   甄好一怔。   她见裴慎眉头紧皱的模样,竟是与后来的裴首辅有了相似之处。   甄好下意识地收敛起了脸上的调侃,垂着眼睛附和:“你说的对。”   “而既然有了家室,也应当与其他姑娘避嫌,像今日那位闹事的客人,她明知我已有妻子,却还要缠上来,这本就已经是厚颜无耻,若非顾及她是个姑娘,我也不止是去把官差叫来。”裴慎严肃地说:“甄姑娘以后切莫再提起这种话。”   甄好连连应下,心中有些好笑。都把一个姑娘家送去衙门了,这还叫顾及了情面?   说起来,上辈子的裴慎就是这样,外人还以为裴慎是为她守身如玉,可裴慎身为首辅,自然会招来无数人垂涎,也有不少人凑上来,可都被裴慎毫不留情的拒绝,当真是半点情面也不顾。到外人口中,还真以为他们是感情深厚。   感情深是有,却不是那个情。   甄好回想起上辈子,一时想的出神了。   裴慎看着她低眉顺目像是认真听教训的样子,不禁抿紧了唇,担心是不是自己说得太重了。   可他说得半句也没错,句句都是肺腑之言。   甄姑娘还把这件事当成了美事,现在就算了,可以后甄姑娘与他和离,再嫁给了别人,又遇到了这种事,该怎么办?受委屈的只会是甄姑娘。   裴慎喉结滚动,到底还是没忍住,劝道:“哪怕是以后,甄姑娘也应当多注意一些。”   甄好一下子回过神来:“注意什么?”   裴慎嘴唇抿得更紧:“哪怕甄姑娘嫁给了别人……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夫君与旁的女子接触,既为夫妻,就是夫妻一体,理应当只有对方,不能再有他人。”   甄好愣了愣,心想自己何时还要嫁给别人?   可她要是说不再嫁,不管是她爹还是裴慎,说不定都是不信的。   就连裴慎都在心里打算,以后要给她找个好夫家,比他好许多倍的那种。要是她说不嫁,说不定裴慎还要反过来埋怨自己,怪自己连累了她。   甄好面上不显,顺着他的话驳了一句:“那若是无后呢?”   上辈子,因着首辅府中一直没有后代,可还当真有不少人旁侧敲击想要打探裴慎的意思,还有几位大人想要把家中的女儿塞入府中。那时甄好心中委屈,有心想要反驳,却也找不出一个合适的理由,还是裴慎问过了她的意思,才去居养院抱了几个弃儿回来,对外说那是未来的继承人,才让那些人歇了心思。   要不是那几个孩子更亲近她,孝顺她,也不再有人敢在她面前嚼舌根,裴慎心里愧疚,还补偿了她不少,要不是还顾忌着首辅府的面子,她险些就要在外头散布流言,说是裴慎不举了。   裴慎更加担心,说得也多了一些:“哪怕是无后,也得到了四十以后,方可纳妾,律法明明白白规定,甄姑娘也不可因着这个而松口。”   甄好一怔。   见他面上的担忧不似作假,甄好才笑了笑,顺着他的话应下:“我记住了。”   裴慎仍然紧张:“若是以后……”   “要以后真有人敢对不起我,我就休了他。”甄好扬了扬眉:“离了男人,难道我自己还能过得不好?”   裴慎这才松一口气。   他心中又隐隐有所觉,仿佛自己就是甄姑娘话中所说的人。   他顿了顿,一时竟又是心中复杂。   甄好转身要离开,裴慎才忽然想起了什么,连忙又叫住了她。   裴慎认真地纠正道:“那不是个美人。”   甄好愣了一下,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说的大概是金小姐。   甄好目露疑惑,用眼神问他是什么意思。   “那位客人,不及甄姑娘万分之一。”裴慎握紧了拳头,手心里全是粘腻的汗。他还是认真地说:“寻常人,都不及甄姑娘万分之一的好,甄姑娘不必对自己这般不自信。”   见过了甄姑娘,哪里还有其他人能入眼? 第45章   裴慎是真心实意觉得甄姑娘好。   除了甄姑娘, 他就找不到任何更好的人了。   他向来避着人,连朋友也没有几个,没有人会想要和一个不愿意碰自己的人做朋友, 在入甄家之前, 他每日除了生计就是读书, 除此之外,接触最多的就是自己的家人,以及书院的同窗与夫子。   徐院长对他照顾良多,可这都和甄姑娘不一样。   不说以德报怨,不说甄姑娘对他如何照顾。只说甄姑娘本身, 就是一个极好极好的姑娘。   她善良体贴,性子也温柔, 外人说甄姑娘性情骄纵,可他却没看过甄姑娘有半点不好, 哪怕是对外人强硬, 那也是因为被欺负到头上, 裴慎觉得这没什么不好的。若是换做他,他也会报复回去。   要是他从小吃亏了还忍着,如何能护住自己的弟弟和祖母?   因着自懂事起就要独立的缘故, 裴慎不喜欢那些只能依附他人生存的菟丝花, 他不喜欢娇弱的姑娘, 若是甄姑娘当真如传闻中的那般性情骄纵, 裴慎也并不讨厌。   初时与甄姑娘成婚, 他便只有愧疚, 没有厌恶。   可后来与甄姑娘接触了,他才知道甄姑娘并非菟丝花,也并非娇蛮任性,反而还好学上进,她一个姑娘家,想要将撑起整个甄家,每日都为着铺子里的事情忙活,裴慎很是欣赏。偶尔甄姑娘与他说起铺子里的事情时,双眸亮晶晶的,神采奕奕,裴慎觉得那时候的甄姑娘是最好看的。   当然,甄姑娘平日里也是最好看的。   裴慎鲜少这样真情实感地觉得一个人好,因着他的毛病,他鲜少与人亲近,更是鲜少将一个人看的那么清楚。   因而当他对甄好说出那几句话时,便觉得已经是费尽了全身的力气。   等到最后一个字落下,他长舒一口气,才发觉不但手心是汗,连背上都遍布汗水。   甄好也有些稀奇。   “我平日里可从未听你这样夸过我。”她顿了顿,又昂起了下巴,自得道:“不过你说的没错,我当然长得好看,比天下一大半的姑娘都好看。”   裴慎一愣,连忙道:“我不只是说甄姑娘的相貌……”   他的话还没说完,甄好又皱起眉头打断了她:“难道你觉得我不好看?”   “……好看。”裴慎只得点头:“甄姑娘是天底下最好看的姑娘。”   甄好这才满意,微微昂起头,得意地走了。   哪怕她是个老太太,也喜欢别人夸赞自己的相貌,更别说她如今的长相还是个年轻姑娘呢!甄好对自己的容貌十分自信,想当初和京城里头各位夫人比美,她可没输过几回哩!   她哪里知道裴慎心里还有其他的心思。   不过若是知道了,恐怕也只会得意颔首应下,这夸奖的话,当然是越多越好,夸得越好,她就越舒坦。   甄好早就忘了金小姐的长相,第二日,她的这万分之一出现在面前时,甄好也没认出来。   见一位身材有些过于丰腴的姑娘进了铺子时,甄好还以为这只是个普通的客人,便让掌柜的出面招呼她。   却见金小姐在铺子里走了一圈,才走到了她面前停下。   甄好扬起脸,下意识地要对着客人露出笑脸,便听金小姐冷哼了一声:“你就是裴公子的娘子?那个甄家的?”   甄好一顿,脸上的笑意也收了回去。   她换了个姿势,懒洋洋靠在柜台上:“金小姐昨日进了一回衙门,今日又想要来铺子里闹事,是那大牢没有呆够?还是觉得衙门的风景好看啊?”   金小姐顿时涨红了脸。   “你……你……”   “我什么?”甄好勾唇笑道:“别怪我不提醒金小姐,要说你在铺子里闹事,旁人只会以为你性子不好,可你若是看中了别人家的姑爷,这坏的可不就是一点两点的名声了。先前金老爷来找我们家姑爷,被我赶了回去,这回你也来找,怎么,你也想被我赶一回?”   金小姐瞪大了眼睛:“原来是你?我就说,裴公子怎么会忍心把我送到衙门里去,原来是你出的主意!”   “……”   连甄好都愣了一下。   她在心中纳闷:自己方才的话有说得半点不对劲?   她何时说是自己指使裴慎的了?   冤枉!这可是天大的冤枉!   可金小姐却不管,怒气冲冲地道:“都是你!都是你害了我!”   甄好:“……”   甄好脸色冷了下来:“金小姐,容我提醒你,饭能乱吃,话可不能乱说。你到我铺子里来闹事,还反过来怪我害了你,因着你的缘故,耽误了我铺子里多少生意,这账我也还没有和你算清楚,你倒想反过来找我算账了?”   金小姐哪里管她说了什么,她红了眼,伸手就要过来抓甄好,想把甄好从柜台后面抓出去。   两人体型相差不少,旁人一看,在金小姐面前,甄好就没有半点优势。   边上不少人都变了脸色,枝儿连忙想要扑过来救人,她才刚迈出脚步,就见她们小姐反手从柜台下抽出一根棍子,重重一下打在柜台上,木棍挥动带起的风擦着金小姐的手而过,也立时让她停了下来。   甄好冷笑:“好哇,那我们新仇旧恨一起算,看看谁算得清楚。上次没打到你爹,我还有些遗憾,打不了大的,打小的也是一样。”   金小姐的眼睛瞪得滚圆,一时呆住。   别说她了,连铺子里的伙计,还有枝儿都呆在了原地。   枝儿连忙跑过去,悄声问道:“小姐,你什么时候……”   “上回没打着金老爷,我还觉得可惜,总觉得以后还有机会,特地给每个铺子都备了一根,这不,正好派上了用场?”甄好挥了挥棍子,“我特地问过,这个打人最趁手,也最疼。”   金小姐的手已经缩了回去,躲在丫鬟的后头,满脸都是惊恐。   她哆哆嗦嗦地说:“难道你在家中,也是这么打裴公子的?”   甄好面色古怪,没有应声。   金小姐却已经在脑中臆想完了所有,看她的眼神不但惊恐,还满是愤恨。   她深吸了一口气,对着甄好道:“裴公子是斯文人,你也应当要懂些礼数,你……”   甄好嗤笑了一声,顿时让金小姐把剩下的话憋了回去。她上辈子做首辅夫人,要说礼数,谁能挑的出错来?这辈子她只是个商户女,重来一回,自然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礼数懂得再多,难道还有亲自动手快活?   金小姐活到这么大,仗着她爹厉害,也算是在城中横行霸道,她只知道他们金家和甄家不对付,哪里知道甄家的人竟然这么凶?   她方才还听到了什么,她爹都差点被打了!   甄好拿着棍子从柜台后绕出来,她朝着金小姐逼近一步,金小姐便后退一步。   甄好一时无语:“不是你先来闹事的?”   金小姐身上的肉也跟着一起哆嗦:“你你你先把棍子放下。”   “你带着人来闹事,竟也不知道多打听打听,我在外头的名声可不好。”甄好笑说:“你爹难道没有告诉你,我在家中连下人都打?”   金小姐连忙摇头。   “枝儿。”甄好招了招手,把棍子交到了她手上:“你去。”   枝儿抱着棍子,有些不知所措:“小姐?”   “干什么?还真当我要亲自动手啊?”甄好忍不住道:“你小姐我是个斯文人,可不会动粗。再说了,我打人哪有你打的重?”   枝儿恍然大悟,连忙应下:“是,小姐!”她说着,便举着棍子朝金小姐走来。   金小姐更是吓得不行。   她带着丫鬟退到了门口,外头的路人已经有不少人注意到了里面的动静,停下驻足看来。   “我……你要再对我做什么,可就被人瞧见了。”金小姐色厉内荏地道:“这回可不是我闹事,是你要打我,小心我让我爹把你送到衙门里去,把你在大牢里头关个十天半个月!”   甄好咦了一声。   金小姐便以为她害怕了,顿时得意,挺直了腰板,又要往里面走:“我这回可是客人,要买……”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枝儿便挥着棍子到了她的面前,顿时将金小姐吓在了原地。   甄好这才说出了后面的话:“把你打伤了,也不过是赔点医药费,我们家的丫鬟注意分寸,只会让你伤胳膊断腿的,动不了你的性命,哪怕是你告到官府,知府大人也不会把我抓走,左右我们甄家有的是银子,再把你治好便是。”   金小姐脚一软,半边身体倒在了她的丫鬟身上。   甄好懒洋洋靠在柜台上:“还不跑?真打算让我打你啊?”   金小姐这才回过神来,她脸色苍白地看了甄好一眼,忙不迭带着丫鬟跑了。   “枝儿,回来。”   枝儿连忙跑了回来,把棍子藏回到了柜台底下。   “你回家里一趟,把裴慎叫来。”甄好说:“他招来的桃花债,哪里有丢给我的道理?金家的人一次又一次上门来找麻烦,我也嫌烦人。”   枝儿应了一声,快步跑了出去。   甄好回到柜台后面,她沉思一番,忽然转头问掌柜:“咱们首饰铺隔壁的铺子,是谁家的?”   “是金家的。”   “这么巧。”甄好笑眯眯地道:“那正好,把墙打通了,把铺子扩一扩,我瞧着现在挤得很。” 第46章 2000评加更   裴慎被枝儿叫来, 匆匆赶到铺子里的时候,还有些茫然。   他是当真不记得那金小姐是谁了,还是枝儿说了一句金小姐来闹事, 他才恍然想起了昨日来闹事的客人, 再听枝儿原话转述, 说是他的桃花债,裴慎便急忙丢下书赶了过来。   他到铺子里的时候,连一口气都没有喘匀,便先喊了一声:“甄姑娘。”   甄好正拨着算盘,闻声头也不抬地应了一声。   裴慎大步走了进来, 眉头皱着:“昨日那个姑娘又来铺子里闹事了?”   “枝儿都和你说了?”   裴慎点头:“枝儿姑娘说,是甄姑娘把那个姑娘赶走了。”   他想了想, 又补充说:“若是交到官府,还能多关几天。”   上回是他只想把人赶走, 也没多为难, 那些官差也没多为难金小姐, 刚带走没多久,就有人去知会了金老爷,把人带了回去。   这回若是有心打点, 让官差把人多关几天, 想来受到了教训, 以后金小姐就不敢再来了。   甄好摆了摆手:“我有别的打算。”   裴慎这才松了一口气, 他在原地平复了一下呼吸, 隔着柜台与甄好面对面站着, 等甄好拨完了算盘,才问:“那甄姑娘把我叫来,是有什么其他的打算?”   在纸上写下最后一个字,甄好吹了吹纸上未干的墨迹,看着账目上的数额,不由得满意地道:“当然有,我还得找你帮我一个大忙。”   裴慎眼睛一亮,立刻道:“甄姑娘只管吩咐。”   “旁边是什么铺子,你方才进门时,看见了没有?”   裴慎回想了一番:“是一家米粮店?”   “没错,还是金家的。”   “金家?”裴慎明白了她的意思:“甄姑娘是说,要将那铺子抢过来?”   “我看那米粮店生意也不好,每日来买米的人还没我首饰铺子的人多。”甄好笑眯眯地道:“巧了,我还觉得铺子里近日生意越来越好,这间铺子有些小,平日里客人来的多了,连走路都费劲,不如直接打通了吧。”   打通是借口,要对付金家才是真。   甄好早就有了这样的念头,今日见着了金小姐,却是正好打算实施了。   裴慎颔首附和:“不止首饰铺,我看不少铺子生意都好,也都要扩张了。”   这话正中甄好下怀。   她抱着账本从柜台后面走了出来,冲裴慎招了招手,与他去后面的内室去商量此事。   他们要的可不只一个两个铺子,要的是一整个金家。   上辈子,甄父死后,金家冲的最凶也最快,恨不得能立刻在甄家身上咬下一大块肉来,可偏偏被裴慎挡住了,没让金家讨着什么好。   落井下石之事,金家做了不少,更别说甄父当初还被他买通人下了毒,非但是甄家,金家行事蛮横,也得罪过不少人。金家根基深厚,到了金老爷这儿,哪怕是底下几个儿子个个都不成器,可家业也还能败很久。只靠甄好和裴慎两人,自然是扳不倒他们的。   江南几个富商,个个都是老狐狸,若是没有什么事情,轻易请不动他们,可要说有没有旧怨,任谁都可以说出个一二来。甄好相信,有巨大的利益在眼前,他们一定会心动。   金家那偌大家业,可不就是最大的香饽饽?   甄好与裴慎商量过后,亲自登门去寻,一个一个游说了过去,才终于劝动了人。   甄好打算从绸缎生意入手。   要说绸缎生意,他们甄家是最在行的,先前金家想要抢走,还特地开了一间绸缎铺,贴了不少银子进去,却没得到什么好,如今还半死不活地看着,生意也没见有多少起色。   但是金老爷一直没关了那间铺子,便是还有所图谋。   江南是富庶之地,这儿的百姓手里头的余粮余钱多,除了填饱肚子之外,便开始会顾虑别的方面,穿戴就是其中一种,因而首饰铺与绸缎铺的生意都不错,也是甄家的主要产业之一,让金老爷看得眼热,一直想要分一杯羹。   如今是秋天,冬天的料子已经上了,眼看着春天还没有来,绸缎铺已经要开始去进新的料子,好等天儿一开春,便能让所有人都换上新的春装。   甄家绸缎铺里负责采买的活计出去以后,甄好便找人偷偷给金老爷递了消息,给了他一个单子,上面列着这回甄家绸缎铺采买的各种布料的名字。   单子上的内容自然是有真有假,可要是真去查,甄家还当真买了上面这些。   绸缎铺赶得是一个流行,去年流行的料子,隔年就成了过时货,要是采买出了差错,积压的布料会产生巨大的成本,因而每次负责采买的伙计的眼光十分重要,甄好这回也是亲自看过,亲自挑了一些。甚至说,有些流行,就是绸缎铺带出来的。   就像是先前甄家绸缎铺从京城进了料子,原先江南是不流行的,可经由伙计口中一吹,便惹得所有人争相采买,一时人人都以穿上了这料子为荣。   在赶流行这方面,金老爷可实在是不在行,他也赌着进了新料子,可却没什么太大的反响。   当他拿到这份单子的时候,金老爷也有些犹豫。   “当真拿到手了?”他追问道:“你确定?真的是从甄家那偷出来的?”   “千真万确,我就是从甄家那伙计身上头来,誊抄了一份,一个字也没抄错。”底下人保证道:“甄家这回就是按着单子上面的来采买,一块布都不会错。”   金老爷又看了一遍,指着其中一个布料道:“这料子这么贵,甄老头竟然还敢进这么多?也不会赔了本?”   “老爷,先前甄家进新料子的时候,不也进了不少?那可是卖断了货,还补了好几回呢!甄家既然敢这么狠心下大手笔,肯定也是信心十足。”   金老爷咬咬牙,想着这些料子若是卖出去,能翻一翻的价格,仿佛看见金山银山在自己面前,顿时心一横,把单子重重拍下:“就照这个买!”   金家绸缎铺的伙计们很快便有了动作。   甄好密切关注着那边的动静,一看到他们有动作,便知道他们上钩了。   她得意的不得了,也不敢得意忘形,在事成之前,憋着没松出那口气。而后她又通知了其他几位叔叔,告知他们可以对金家出手了。   金老爷要进那么多的料子,定要抽出不少银子来砸进去,先前他元气大伤过一回,这回再砸银子,手里头肯定已经紧了。   甄好在心中掐算。   在这个冬天,春天的料子开始卖之前,就得让金家再无回转之地。   ……   金老爷陡然觉得最近的生意多了许多麻烦。   不是这个铺子有了麻烦,就是那个铺子出了事,等好不容易平定了之后,他再仔细一查,才发现是几老家伙对自己动手了。   金老爷怒不可遏,在家中摔了好几套茶具,却还是强压着怒火上门,打算亲自问问出了什么事。   可那些人早就和甄好通过气,哪怕是他亲自上门,也只是淡淡地吹了吹茶水,不经意便提起先前的几桩旧事,提得金老爷冷汗直流,连自己是如何出了门也不知道。   他终于反应过来,是这些人联起手来对付他了。   金家行事蛮横,到了金老爷这儿,见着了什么好生意都想要抢,其他富商都被他针对过,只因为金家根基深厚,他们一个扳不倒,才只能忍了下来,到如今,却是一口气爆发了。   金老爷几个儿子都是蠢材,遇事慌张的不行,只有他能勉力支撑,只等着新料子到了,放到绸缎铺上,卖出能回回血。   甄好只想从绸缎铺入手,可其他人却比她心狠多了。   还有的人直接盯上了金老爷的儿子,诱骗他们入了赌坊,在那里输光口袋,还欠下了一大笔银子,等到了时机成熟时,就押着人上金家要钱。   甚至连金老爷的后宅都不安宁,金老爷好美色,后宅里藏了不少美人,如今一听闻金家出了事,那些人人心惶惶,生怕朝不保夕,闹成了一团,金夫人放手让金老爷收了那么多妾室,也不是个硬气的人,更拿不出正房的派头将人打压,更让金老爷头疼。   甄好看在眼中,心中戚戚然。   还好他们甄家向来和善,除了金家之外,也没什么仇敌。若是当真有人联起手来对付甄家,甄家也不一定是对手。   再想起上辈子,那时是甄家将倒,才让所有人红了眼,扑上来想分一杯羹,可裴慎竟硬是一个人扛了下来。   他亲自登门,一个一个找过去,说动甄父原先的朋友帮忙,哪怕是不帮忙,也不至于落井下石,而后又以极其精准的眼光,做了好几个决断,在金老爷为首的几人步步紧逼之下,竟是半点差错也没有出,还将那些手段全都挡了回去。   裴慎非但护住了甄家,还得分神去照顾魂不守舍的她,还要处理她爹一堆后事,更甚至还要读书备考功名。   甄好如今想来,都觉得裴慎辛苦。   许是触事生情,连她看裴慎的眼神都有些异样。   裴慎在忙活着金家的事,乍然注意到她眼中情绪颇多,还当她又心生犹豫,不愿意让自己帮忙,顿时警惕,道:“甄姑娘,事情已经做到了一半,你想让我放下我也停不了了。”   甄好心中幽幽叹了一口气。   罢了,大不了以后再多给裴慎一点银子安身,他们甄家最不缺的就是银子,她唯一能帮裴慎的,也就只有银子了。 第47章   冬天才过去了一半, 铺子里就该上春天的衣料了。   原先采买的布料早就已经送到了仓库里,甄好打听到,金老爷买的那批新料子也到了, 这才放下心。   等时机一到, 铺子里就开始上新了。   金老爷等了很久。   甄家是江南布料流行的风向, 他特地花大价钱,进了与甄家一模一样的货,就是为了大赚一笔。若是原先还好,不过是手头紧些,可最近其他人全都联手向他发难, 家里家外都出了不少事,金老爷只等着这笔银子来救急。   他在心中得意, 不知道甄家人知道以后会如何想。   这批货里有个料子,是他花了大价钱买的, 半数银子都扔进了这里, 若是能全部卖光, 就能翻上一番,能解燃眉之急。   好不容易等到春天料子上新那日,金老爷心中着急, 还特地趁着甄家铺子没上新货前, 提前一日先上了料子, 果然吸引了不少人来。为了抢走甄家的生意, 他仍旧用了老方法, 把价钱压低了一些。   城中百姓等了许久, 一听闻金家绸缎铺上了新料子,果然闻讯而来,掏出提前准备好的银子,买了不少料子。只是让金老爷寄予厚望的新料子却没有卖出去多少,不少人看着比寻常布料高出不少的价格,就已经心生出了犹豫。   一日结束,金老爷急得嘴上都长了燎泡。   绸缎铺的管事道:“许是城中百姓还观望着甄家,等甄家的新料子上了,知道这料子流行,咱们铺子里的价格海还低,自然会来铺子里买。”   金老爷点了点头。   第二日便是甄家上新料子的日子。   甄好早早便让人用新料子做了衣裳,特地穿上,亲自站到了铺子里。她身段好,模样又出众,脂粉首饰刻意妆点,便让人眼前一亮,目光不由自主便被她吸引了过去。   甄好只站在柜台后面,身上裹了件厚厚的狐裘,狐裘领口敞开,露出了里面月白色春衫的模样。新料子是她亲自挑的,这衣裳也是她指点着亲自做的,甄好最是清楚什么模样的衣裳自己穿着最好看。   她抱着手炉斜倚在柜台,面带微笑地答了过来询问她料子的人,铺子里的姑娘视线不停往她身上瞟,接着便被伙计们拿出来的料子吸引了过去,几乎是毫不犹豫的,便掏出银子买了下来。   铺子里生意大好,人来人往,客人离开时手上都抱了料子。至于城里的那些大户人家,则有伙计将新料子送了过去,任他们挑选。   诸如徐小姐等人,挑选时便先多问了一句:“裴夫人推荐哪一种?”   伙计便指了指那匹月白色的布料。   等金老爷看到,只觉气血攻心,险些昏了过去。他身边的管事连忙将他扶住,等金老爷站稳以后,反手便用力打了他一巴掌。   金老爷怒声道:“是谁说……谁说甄家的料子是……”   他的话才说到一半,才又猛然间觉出,自己是被骗了。   他偷来单子是甄家的采购单子,可买的料子为何不一样?   因着那单子就是假的!   他花了重金买来的料子,甄家非但没有进,甚至连颜色也都相差甚远。甄家那丫头身上穿的是月白色,他买的料子,是桃红色!   他说为何那些人联起手来,可甄家却没什么动作,原来是在这儿等着他呢!   金老爷眼前一花,只觉喉咙口涌出一阵腥甜,然后便彻底没了意识。   “老爷!”   ……   裴慎提着食盒来的时候,铺子里挤满了人。   他站在门口,等着这一波客人过去,才找准机会走了进去,步子迈得大,一路没碰到什么人,才站到了柜台后面。   甄好面带微笑地回答完了面前年轻姑娘的问题,等客人走了,不等下一个人来问,便急忙拢紧了身上的狐裘,带着裴慎一块儿到了后面内室。   铺子前面虽然人来人往的热闹,可大门敞开,外头的冷风也钻了进来,不见半点暖和。枝儿早早就在内室点了炭盆,只开窗留了一条小缝透气,门一关,里头温暖如春。   甄好进了里头,才觉得自己活了过来。她裹着身上狐裘坐下,枝儿连忙给她端来了热茶,又拿了一条毯子过来给她披上。   裴慎将食盒放下,从里面端出了在甄家厨子做的热汤。   他脚步快,热汤到了甄好手中时,也还是滚烫。   “甄姑娘太过辛苦了一些。”裴慎有些心疼地道:“这天气,穿寻常冬衣也不一定暖和,更别说甄姑娘还穿着这么单薄,小心冻坏了身体。”   “我就站这么一天。”甄好说:“我心里有数,等过了今日,也不必我亲自过来。”   “甄姑娘为何不找其他人?”   甄好不禁自得道:“找其他人,其他人还有我好看?”   裴慎当真无话可说。   “你以为我先前是白费功夫?不是我自夸,这满城的年轻姑娘,如今可都在看着我。”甄好小心翼翼地吹了吹,热汤被撇干净了油花,蒸腾的白雾也被她吹散。甄好小口喝了一口,才觉暖和到了四肢百骸。“我若是不来,铺子里的生意也不会差,可也不会好到像现在这样,既然能再好一些,为何不做得更好?”   “那就只能辛苦甄姑娘了。”   “这点算什么辛苦。”甄好说。   她垂眸看着碗中氤氲的雾气,心中想:这可比与其他夫人虚与委蛇轻松多了,而且她心中还快活。   “只是旁人看见小姐站在铺子里,还要说闲话呢。”枝儿小声嘀咕:“今天奴婢站在旁边,还听见有人说小姐抛头露面,不知礼数。”   “礼数?照他们的礼数,我就应该连这铺子都不应该进,就该坐在家中,成日做些绣花女红,相夫教子才是。”甄好将碗中最后一口热汤饮尽,拿帕子擦了擦嘴:“甄家就我一个人,我不来铺子里帮忙,难道还要我爹一把老骨头挑这些?昨日还嫌我穿得太素净,哪里懂女儿家的喜好?不让我来,我们甄家的生意就真的要被金家抢走了。”   甄好将帕子丢到一边:“站着说话不腰疼。”   跟她说礼数?   她跪拜皇上皇后的时候,这些人还在江南数着日子过,心里头也不知道多羡慕她,那会儿可是所有人都说她好命,可没人说她一句不知礼数,更不敢说她一句不好。   她知礼数知了这么多年,都重来一回了,还不按着自己的心意过?   这些人嘴上念叨着,可最后还不是乖乖掏了银子,买了她身上一模一样的料子? 第48章   甄家绸缎铺上的新料子卖得大好, 另一边,金家绸缎铺却是愁云惨淡。   几乎满城的年轻姑娘都跑到了甄家那儿,听闻甄家绸缎铺的裴夫人一身月白惊艳四座, 连他们的老主顾都忍不住过来打听, 可当他们把铺子里的月白色料子拿出来时, 那些人却又连连摇头,说不是这种,纹样没有甄家卖得好看。   当然不是那种了,他们绸缎铺里可没进那个新料子!   至于金家绸缎铺进的布料没有如想象中那般大卖,哪怕是压了价格, 最贵的料子也依旧没有卖出去多少。这料子本身贵,若是最流行的, 年轻姑娘咬咬牙,便掏了银子, 可偏偏最近满城都在甄家的月白新料, 至于另外一些能买得起的人, 不是流行,也更瞧不上。   就在这时,赌坊讨债的人又拿着借条上门, 扬言要是拿不出银子, 就要拿走金老爷儿子的手脚, 金老爷只能咬牙把银子掏了出来。   绸缎铺里的料子卖不出去, 其他的铺子也接连遭受打击, 而家中的几个儿子又给他惹了不少麻烦, 甚至连他后宅的人都惶惶不安,就连金小姐,竟也吵着闹着要他将甄家的姑爷抢来。让金老爷精疲力尽。   可偏偏几人联手,打压地他毫无反手之力,金老爷有些想要抵抗,却连一个帮手也没有,金家只有他一个能顶事的,几个儿子处处拖后腿。   金老爷招架不住,甚至还没等到多久,便开始卖铺子了。   金老爷卖出去的几个铺子,甄好就接手了几个,其中一个正好是她首饰铺旁的那个米粮店。甄好美滋滋的,把里面的东西搬走之后,先空置着,只等着年节时铺子歇业,好一口气打通了,明年就能直接把首饰铺的店面扩大。   春衫的布料卖了一波,绸缎铺的账面上又多了不少银子,甄好心里头高兴,还想着等过年时,要给铺子里的伙计个个都发一份丰厚的年礼。   只是到过年,还早着呢。   甄好找其他人联起手来对付金家时,甄父笑眯眯地看着,也没说反对的话,也没说帮忙的话,只等着女儿撑不住了主动来找自己,谁知道最后竟然真的被甄好做成了。   金家连卖了好几个铺子,甄父终于坐不住了,也不等甄好来招呼自己,便兴冲冲和老朋友们联络,想要一口气把金家扳倒。   金家本就已经是强弩之末,甄好只听着好消息连连,等甄父再歇下,他们手里头又多了不少地段好的铺子 。   树倒猢狲散,都不等到过年,金家的绸缎铺就关门了。   甄好高兴的不得了,金家绸缎铺关门的当日,她便抱着一个箱子去找裴慎,她在院子里前前后后找了一圈,最后在甄家花园亭子里找到了裴慎,当真他的面,把一箱银子重重放下。   箱子里的银子碰撞,发出沉闷的响声。   裴慎翻着书页的动作一顿:“甄姑娘?”   “这回你可不能拒绝了。”甄好抢在他前面开口:“金家倒了,你功不可没,我拿了不少好处,你也是个功臣,这点不能少拿。”   裴慎动作迟疑了一下,可甄好却已经将整箱银子推到了他的面前,当着他的面打开,里面装得很满,银锃锃的,让裴慎一时看花了眼。   “甄姑娘。”裴慎还是没有伸手:“如今我也算是甄家的人,帮甄姑娘的忙,那也是应该的,甄姑娘不必这般客气。”   甄好挑了挑眉:“既然是我甄家的人,那家里人,就更应该把账算清楚。连我爹那边,我都给了一份,自然也少不了你的。”   “可是……”   “你不必多说。”甄好又“啪”地一下把箱子合上:“你好好收着,想做什么都可以,这回你要是不收,我就去我爹那儿告状了。”   裴慎:“……”   他顿感头疼。   面对甄姑娘,他还能好言相劝,可面对甄老爷,他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听甄老爷的教训。更别说,甄老爷还不知道他与甄姑娘是一对假夫妻,要听说他不愿意收,只会反过来劝他收下。   甄家的人财大气粗,出手就是大笔银子,先前甄老爷身体不好时,因着他要照顾甄家生意,也特地给了他不少,为了把那笔银子还回去,裴慎费了不少力气。   可这回还不等他想出拒绝的借口来,甄好就已经转身提起裙角跑走了,生怕他又说一句不行。   裴慎没有办法,只能抱着沉甸甸的一箱银子,回了自己的屋子。   裴淳正趴在桌上看书,见他抱着一个箱子进来,眼睛滴溜转了一圈,立刻放下书从椅子上跳了下来,搓着手跑到了他身边来。   裴淳促狭地道:“哥,是嫂嫂给你的吧?”   裴慎不置可否,没有应声,裴淳就当他是默认了。   他又道:“嫂嫂对你可真好啊。”   裴慎斜了他一眼,用眼神驱赶了一番,裴淳又绕到了另一边,凑到他身边道:“哥,嫂嫂都给你礼物了,你是不是心里头特高兴?”   “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哥,我可没打什么鬼主意,我就是……就是……”裴淳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弟弟我手头有点紧。”   “你要买什么?”裴慎问:“你在这儿有吃有穿,过的还不够好?还想要买什么?”   裴淳连忙道:“哥,你千万别误会,我不是想买什么,我就是想给嫂嫂买礼物。”   “……给甄姑娘买?”   “再过些日子,就是要过年了。”裴淳老实说说:“我在嫂嫂家里住了那么久,我特别特别的感谢嫂嫂,可我也没有什么可以给嫂嫂的,想来想去,也就只有给嫂嫂买东西了。还有甄老爷,还要给甄老爷买。”   裴慎打开衣柜的门,就要把沉甸甸的的箱子往里面放,听见他这么说,不禁动作一顿。   他抱着箱子沉思了一番,心中忽然有了主意。   “可甄姑娘不会收的。”他状若不经意地道:“先前我给甄姑娘买东西,可都被甄姑娘拒绝了。”   “那是你,我才不一样呢。”裴淳美滋滋地说:“我送给嫂嫂的东西,嫂嫂肯定不会拒绝的。先前我给嫂嫂买了个簪子,我还见嫂嫂戴过好几回呢。”   裴慎知道,他说的是刚入甄家时,从他这掏走的那一两银子,买了个木簪子送给了甄姑娘。   那木簪子不值什么钱,比之他特地挑选的,更是差了不知道多少,可偏偏甄姑娘收了。非但收了,就连裴慎也亲眼见她戴了几回。   他忍不住在心中想:为何甄姑娘愿意收裴淳的东西,唯独不愿意收他送的?   难道甄姑娘心里其实是讨厌他的?   想到这儿,裴慎不禁觉得手上的箱子更加沉重。   他抿紧了唇,心中又想:他的确是不讨人喜欢。   不如裴淳会撒娇,连与人接触都做不到,身上没有半点值得甄姑娘喜欢的地方,还给甄姑娘添了不少麻烦。   甚至他这人真正的模样,也没有在甄姑娘面前伪装的那么好。   裴慎的心沉了沉。   裴淳又叫了他几回:“哥,哥?哥!”   “什么?”   “你都听完了,是不是可以给我银子了?”裴淳伸出手,先竖起了一根手指头,想了想,又竖起了两根:“就三两银子,三两就够了。”   裴慎将箱子放下,空出手来,敲了弟弟的脑袋一下:“你当银子是大风刮来的,说三两就三两?”   “你怎么这么抠门啊?”裴淳捂着脑袋抱怨:“平时嫂嫂给你发工钱,一月都不止三两银子呢。”   “那些我留着有用处。”   “那你平日里给我的零花,一月才三十文钱。”   “三十文还不够?”裴慎反问:“先前我教你,想要银子,你得……”   “我得自己挣。”裴淳连忙接了话:“可我存了这么些日子,哪怕一文钱也不花,一月也只能存下三十文,哥,三十文钱能买什么东西?”   裴慎当真给他列举了不少。   一文钱都能买一串糖葫芦,更别说三十文了。   “可我是要给嫂嫂买东西,嫂嫂这么好,天仙儿一样的嫂嫂,我总不能给她在路边摘把花就凑活了。”裴淳嘀咕。   裴慎一噎,当真是说不下去了。   他在心中哼了一声,想:那根木簪子,是甄姑娘所有首饰里,最丑的那个。   一根破木头,哪里能配得上甄姑娘?   裴慎只好把自己的那个箱子拿了出来,掏出钥匙打开,从中数出了三两银子,交到了裴淳的手里。   裴淳收了银子也不跑,还问他:“那哥,你要给嫂嫂什么?”   裴慎不答。   他心里想的是,他要给什么东西,甄姑娘才愿意收呢?   他但凡给甄姑娘任何东西,甄姑娘都不愿意收,先前送出的簪子也被退了回来,甄姑娘还想方设法地给他塞银子。   他刚得了这一箱“谢礼”,只觉得如烫手山芋一般,恨不得能立刻还回去。可还回去,甄姑娘也是不愿意收的。   给甄姑娘买东西,他有这一箱银子在,几乎是立刻的,裴慎脑子里便想出了无数种选择,而后这些选择又被他自己一一排除。   难得不是给甄姑娘买东西,难得是如何买能让甄姑娘愿意收下的东西。   还不等裴慎想出头绪来,他一收好那箱银子,就见外头丫鬟又抱着一堆衣料进来。   裴慎下意识地头皮发麻,脚步也停下。   “这是……”   丫鬟高兴地道:“老爷心里高兴,说是快过年了,给所有人都做一身新衣裳,连我们这些下人都有,当然也少不了小姐和姑爷的。老爷吩咐了,说是今年多做几套,所以这不,特地让送来了料子,要给小姐和姑爷做新衣裳呢。噢,还有淳少爷!”   裴慎心中紧张:“不是先前才做过?”   “先前做的是寻常的秋装与冬装,这回不一样,这回是过年的新衣裳。”丫鬟道:“姑爷还不知道吧,每年过年,老爷和小姐都要做新衣裳,特地要等除夕那夜穿,说是过年要穿新衣,向来都是这样的。”   裴慎:“……”   他拒绝道:“不用做我的了。”   “这……”丫鬟们顿时迟疑。   她手里捧着的衣料,其中就有不少是等着给裴慎挑的呢。   枝儿闻声从屋子里走出来:“怎么了?”   “枝儿姐姐。”丫鬟连忙求助道:“是老爷吩咐要做新衣裳,可姑爷他说不要,这……”   枝儿恍然大悟,她快步走过来,把丫鬟手中的布料接了过来:“我来吧。”   丫鬟如蒙大赦,这才跑了。   裴慎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枝儿姑娘,当真不用再给我做了。”   “瞧姑爷您说的,这是老爷和小姐的习惯,您要是不做新衣裳,回头小姐怪罪起来,岂不是还要怪罪奴婢了?”枝儿说:“姑爷您要是不想要,与小姐说一声就是了,小姐答应了,自然是万事都好。”   裴慎:“……”   不用说,甄姑娘肯定又要拿话压他,逼着他去做新衣了。   可是……   要做新衣裳,岂不是又要甄姑娘给他量尺寸?   裴慎一怔,身体一点一点的僵硬起来。他沉默地跟在枝儿后面进屋,行动之间,竟是险些同手同脚了。 第49章   一回生, 二回熟,甄好也不知道给裴慎做了多少回衣裳,见枝儿抱着衣料进来,便明白了是什么意思。   他们家每逢过年都有做新衣裳的习惯,不管是大的还是小的都要穿新衣,到后来也没变过。甄好当即放下手中的活, 从枝儿手中把尺子接了过来。   裴慎更是紧张, 紧攥着衣角,他忐忑地问:“甄姑娘,前不久才量过……”   “可不短了,比之上回,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月了。”甄好说:“过了这么多月, 指不定就有了什么变化,衣裳还是合适的最舒服。”   枝儿将东西放下, 脚步轻轻地走了出去,也没忘记带上门。   屋内点了炭盆, 室内十分暖和, 裴慎慢吞吞脱了外衣,也没有觉得冷。只是他瞅着甄好拿起尺子的动作,便下意识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甄好叹气:“忍忍吧。”   裴慎闷闷应了一声。   当甄好拿着尺子按上他的肩膀时, 裴慎低低地道:“甄姑娘不必对我这么好。”   “什么?”   裴慎握紧了拳头:“就算是外面的成衣也要, 原来的旧衣也好, 我都能穿, 其实甄姑娘也不必把所有好的都给我, 让我实在是……”   他有些说不下去了。   甄好动作顿了顿,她问:“我给你添麻烦了?”   “当然不是。”裴慎连忙道:“只是是我对不住甄姑娘在先,要说回报,却也次次都是甄姑娘给我好,衣裳也是,银子也是,全都是我占了甄姑娘的便宜,可我想给甄姑娘的,甄姑娘却不愿意收,如今就连生意上的事情也被甄姑娘接了过去,我实在不知……”   甄好沉默了一下,顺着他的话接:“受之有愧?不敢接?”   裴慎一愣,低低应了一声。   甄好最是清楚他的性格,也最是清楚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她的动作迟疑,也松手放下了尺子。“说到底,还是我给你添了麻烦,是不是?”   “不是的!”裴慎急忙转过身来:“是我给甄姑娘添了麻烦。”   甄好攥着尺子,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她也没有刻意对裴慎好,只是这些都是做习惯了,她两辈子都不缺物质,对这些也都不看重,不管是给吃给用给银子,也不过是随手的事,只是想着裴慎一辈子都对她好,顾念着这点情分,才想要裴慎这辈子也不那么辛苦。   要说什么感情,她却是没给过的。   可裴慎却不这么想。   在他看来,甄姑娘就是掏心掏肺地对他好,处处都为他着想,他本来就对感情不敏感,要说甄好若是因为喜欢他,才百般为他着想,他心中虽然会愧疚,可也会有些为难。可偏偏甄好没有对他付出感情。   对甄好来说是举手之劳,可在他眼中就不一样了。   甄姑娘的好不带着任何目的,只是单纯想要他过的好,要是甄姑娘对他态度冷淡,什么事情也不搭理,反而能让他更加安心一些,可偏偏是这样,让他每回都要不安。   他何德何能,值得有人这样为自己尽心尽力?   他自小遇到的,除了徐院长之外,也没有几个好人。身边是嫉妒羡慕不怀好意的同窗,邻居也是贪得无厌的刻薄之人,幼时就撑起家中生计,哪怕是他爹娘在世时,也没什么好日子。就连他自己,也只是勉强装作君子,实则心思狭隘锱铢必较,也是个卑劣无耻之人。   偏偏甄老爷病重,跟天仙儿一样的甄姑娘成了他明面上的妻子。   甄姑娘什么都好,可唯独与他是两路人,偏偏甄姑娘的好,也让他心生向往。   如同溺水挣扎的人抓住了一根浮木,好不容易有了喘息的机会,却又知道这根浮木早晚还有消失,顿时连这片刻时光都变得珍贵起来。   他只怕自己得到的太多,以后倾尽全力,也还不完,还不上。   室内沉默了许久,还是甄好先叹了一口气,又把尺子拿了起来:“那做完这次的衣裳,以后我就不给你量了,以后就按照这回的尺寸做吧,你要注意些,千万别变得太厉害。”   裴慎一怔,心中松了一口气,又莫名有些低落。他垂下眼眸,低低应了一声。   就该是这样,迟早都是要没了的,还不如早些时候适应。   也或许是最后一回的缘故,连甄好的动作也变慢了。   她小声叮嘱着:“你以后也别省着银子,多给自己做些好衣裳,穿的好些,别人也不会瞧不起你,银子没了还能再挣,千万不能委屈了自己。在甄家,这点我都帮你准备妥帖了,等以后你一个人了,万事都得你一个人来,不可以再像先前那样,让裴淳都跟着你受委屈。”   裴慎闷闷应下。   他有些心神不宁,只听着甄好在耳边小声说话,按着她的指示抬手转身,连甄好给他量尺寸时隔着薄薄里衣有些接触,他都没刻意在意。   他心中想:甄姑娘这番话说的,倒是有些像是要再也不见了。   甄好回过神来:“我是不是又说的太多了?”   “没有。”裴慎低声道:“甄姑娘说吧,我都听着呢。”   甄好这才放心,又接着说:“如今还有我给你量尺寸,你这怪毛病,也不让让人近身,等以后做上大官了,总不能也回回都去成衣铺里买。还是得找个人,替你量尺寸。”   裴慎应道:“我不在意这些。”   “你不在意这些,可其他人却是在意的,犯不着因着这个而让人小瞧了你。”甄好顿了顿,又道:“不过,让人说你清廉俭朴,好像也没什么不好。”   裴慎以后要做官,有这样的名声,还是件好事呢。   甄好又觉得自己的话有些多余了。   她心中想:大抵是年纪大,所以连话也变得多了。   她抿紧了唇,也是不敢说了。她如今已经又是个年轻姑娘了,怎么能还事事都是老太太的作风,平白让自己又老了几岁。   她不说话,裴慎反倒是有些不自在,好像两人肢体接触的感觉也变得更明显了一些。   裴慎仰头看了一会儿屋顶,只觉心中的异样感更加强烈,他用力咬了一下舌尖,才将眼前恍惚出现的幻想压了回去。   裴慎低头,近得可以看清她的面容五官,狭长的眼睫垂着,敛去了眼中的星芒,他离得近,却看不出一点瑕疵来,离得近了,看到的也比先前更多,眼里也满是甄姑娘。   甄姑娘也不知道是不是在生他的气,闷闷不吭声的时候,看着也有一些可爱。   裴慎出神地想:甄姑娘果真是天底下最好的姑娘,常人都不及她的万分之一。   这样好的甄姑娘,以后也不知道会属于谁,不知道哪个家伙会有这么幸运。   想到这个,裴慎心中酸涩,对着这个未来还不知道姓名,不知道相貌,不知道性情的家伙,忽地生出一点嫉妒来。   他觉得奇怪,想了想,觉得这点嫉妒也是情有可原。   天底下最好的甄姑娘都被那人得到了,旁人就是该羡慕的。以后甄姑娘的好会给别人,别人和他不一样,会比他更好的能珍惜甄姑娘的好。   说到底,他也是幸运,还能沾了这一点好呢。   裴慎想来想去,心里的欢喜按捺不住,澎湃着仿佛要溢出来一般。   他想得多了,连肢体接触的这一点异样仿佛都感觉不到,只觉得从心底深处涌出阵阵甜意,连舌尖都泛着甜,咕噜咕噜地仿佛要冒出泡泡来。   等甄好给他量完尺寸,收手时,裴慎一时还未反应过来。   “那……那我就先出去了。”他迟疑地披上外衣。   甄好点了点头。   他穿好外衣,才开门走出去。门一打开,裴淳便欢天喜地地跑了进来。   “嫂嫂!”他越过裴慎,看也不看亲哥一眼,直朝着屋子里跑了进去:“我听枝儿姐姐说,又有新衣裳啦!”   甄好含笑应道:“对,你来挑挑,这回是要过年穿的新衣裳,枝儿拿了不少料子过来,都在这呢。”   裴淳脚步一转,堪堪在她面前停下,又看向桌上的那些布料,眼睛也亮晶晶的。   他想了想,又问了一句:“嫂嫂,你挑了什么样的?”   “我还没有选。”   “那等你挑完了,我再挑,我想要和嫂嫂穿一样的。”裴淳顿了顿,又说:“让我哥也穿一样的。”   甄好失笑:“你是个男孩子,怎么能和我穿一样的?”   “那那那……差不多的也可以。”裴淳说:“我要走出去,让人一眼就能看出我和嫂嫂关系亲呢!”   甄好都依着他,一口应了下来。   裴慎站在门口,回头看那两人亲亲热热的模样,见自己弟弟与甄姑娘接触时没有半点不适,一会儿牵甄姑娘的手,一会儿又亲亲热热地撞进甄姑娘的怀里,好似他们才是亲姐弟一般。   裴慎看着,竟是有些羡慕。   若是可以……   若是可以,他也想碰碰甄姑娘,离得甄姑娘近些。   只是他做不到……   裴慎忽然一怔。   意识到自己在想些什么,他心中惶然,匆匆回头走了出去,用力将心中的想法压下,步伐慌乱。   要是可以…… 第50章   冬日到了最冷的时候, 甄家上下所有人都穿上了最厚的衣裳,每间主人家的屋子里都点了炭盆,炭是上好的炭,有人在的时候,就不间断的烧,每日光烧的炭都得费不少银子。   新做的衣裳送来了, 是裴淳亲自挑的, 四个人衣裳上的纹样都差不多,瞧着就像一家人。裴淳心中稀罕的不行,每日都要拿出来摸一摸,幸好他还记着这是过年要穿的新衣裳,才勉强忍住了。   临近过年, 甄家也热闹了起来,虽然甄家的主子只有两人, 如今算是三个半了,可上上下下的下人加起来却不少, 每年都热闹的很。   就连裴慎和裴淳, 也跟着感受了一番这样的热闹。   先是做了新衣裳,隔了几日,又有人搬来不少新家具, 上上下下所有人都在忙活, 就连甄父甄好裴慎三人也忙的脚不沾地, 因着铺子里要结出一年的账目, 还得准备年礼, 各种琐事加在一块儿,让三人都早出晚归。   只留裴淳一个人在家,裴慎也乐呵呵的,不读书的时候就坐在枝儿身边,帮着她一块儿剪窗花,他动作笨拙,剪出来的不好看,裴淳也不嫌弃,全都去贴到了他哥的书房里。   至于他给甄好准备的礼物,裴淳也早就准备好了,藏在自己的小箱子里,上了锁,钥匙挂在脖子上,谁都打不开。这回裴慎也十分知趣,没有偷偷开他的箱子。   裴慎也在为这事发愁呢。   他也想要给甄姑娘送礼物,却实在是想不出来送什么,每日看着那整箱的银子,想破了脑袋也没有想出头绪来。   他心里记着这事,等到铺子里空闲时,拿着书也不禁发起呆。   “姑爷,您在想什么呢?”铺子掌柜问道:“这页都看了好些时间了,您要是累了,不如先去里间歇一会儿,等晚些时候我再叫您?”   裴慎回过神来,连忙道:“没什么。”   掌柜怀疑地看了他一眼,叮嘱道:“姑爷可千万要注意身体,别累坏了。”   “我都知道的,对先去忙吧……”裴慎顿了顿,又叫住了他:“你在铺子里做了多少年了?”   展柜是个老掌柜,闻言笑眯眯地说:“有几十年了,这间铺子刚开的时候,我就在这儿。”   “那你……”裴慎纠结,他左右看了一眼,见四下无人,才压低声音道:“你在铺子里做了这么多年,可知道甄姑娘的喜好?”   “小姐?”掌柜纳闷:“姑爷,您才是姑爷,这事您问我?我去问谁啊?”   “……”   裴慎只好叹气:“行吧,那你去忙吧。”   掌柜却不走:“姑爷,您是不是想要送小姐什么东西?”   “……你怎么猜着了?”   掌柜还说:“小姐是不是还不愿意收?”   裴慎肃然起敬,又是惊讶,又是敬佩地看着他。   掌柜笑眯眯地道:“当初老爷与夫人吵架时,可也来找过我出主意,那会儿,老爷想送夫人东西,夫人生气,不愿意收,可把老爷急坏了,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裴慎听着连连点头,又摇了摇头。   甄姑娘不愿意收他的礼,可却不是生他的气,甄姑娘待他好着呢,已经好久没有和他红过脸。   裴慎不禁坐直了身体:“那照您说的,我送些什么东西,才能让甄姑娘愿意收呢?”   “这小姐的喜好,我哪里有姑爷你清楚?”掌柜笑眯眯地说:“可想要小姐收,那还不容易,只要送些小姐拒绝不了的就好。”   “拒绝不了的?”   掌柜道:“从前老爷就送过一回,夫人喜欢花,老爷就特地找人在城外移了好几亩的花,哄着夫人去看,才总算是把夫人给哄好了。夫人特别喜欢,到后来还特地在那建了个院子,有空就去那小住几日。”   掌柜说着,还有一些唏嘘:“可惜夫人去了以后,那院子就空了下来,只让人打理,老爷再也没去过。”   裴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这讨好小姐欢心的是,我也说不了什么。”掌柜说:“可我知道,小姐和姑爷是夫妻,姑爷送的,小姐肯定也喜欢,夫人生老爷的气,可心里还是在乎老爷的,老爷送礼物,只不过是让夫人找个台阶下,好名正言顺的和好。小姐啊,肯定也是这个想法。”   裴慎心道:可甄姑娘并不是在生他的气。   不过裴慎还是谢过了掌柜,借着掌柜的提醒,开始思索了起来。   他不能像当初甄老爷那样种满山的花,如今天儿冷,想种也种不起来,还是学了别人,甄姑娘可不一定会喜欢。只是甄老爷的这个办法却是不错,若是能换种方式,让甄姑娘拒绝不了,又会喜欢,他的礼也能送出去了。   裴慎不禁深思起来,除了漫山遍野的花之外,还有什么能打动甄姑娘。   当日,他处理完铺子里的事情,伙计们关了铺子,也陆陆续续地收拾东西回家去了。裴慎走在最后,与掌柜道别,一个人慢吞吞地往甄家走。   路边的铺子大多已经关了,如今天儿冷,路上也没有什么行人。   裴慎一边走一边思索,等转过了一个弯,抬眼忽然看见一家卖烟花爆竹的店,因着临近年关,店里的生意也好,到现在还开着,进进出出还有不少人。   裴慎愣了愣,忽然想到了什么。   他连忙快步走过去进了店里,将店内的商品每一样都看了过去,又仔细问过,心中有了打算。   等第二日,他那一箱银子就空了,换成了大箱大箱的东西往甄家搬。裴慎做的也小心,为了不让人知道,特地挑了个甄父和甄好都不在的时间,还让人小心藏好,不准告诉甄好他们。   解决了心头大事,他才彻底放松下来,哪怕是铺子里年终繁重的事务,都没让他觉得不耐。   裴淳每天晚上都要摘下脖子上的钥匙,打开箱子看看里头的东西在不在。偶尔裴慎看见,只会斜他一眼,心中却得意。   他觉得,甄姑娘一定会喜欢他的礼物。   哪怕是裴淳送的,也定没有他准备的好。   到时候甄姑娘心里一定也高兴的很! 第51章   年底, 铺子里所有账目都结清楚, 给铺子里的所有伙计都发了丰厚的年礼, 甄好才将铺子关了, 等着年后再开。   临近除夕,所有人都待在了家中, 家里头可总算是彻底热闹了起来。   裴慎抓紧时间坐在书房里看书,书房里点了炭盆,为了透气, 雕花的木窗也开了一条小缝, 因而外头的笑闹声也钻入了他的耳中。   其中以裴淳的笑声最是清晰,似乎是在和小丫鬟们玩, 口中还“嫂嫂”“嫂嫂”的叫个不停, 裴慎没看两行, 便忍不住被他的声音吸引了过去。   他走到窗前,推开窗往外看,果然见甄姑娘在院中,与裴淳一块儿坐在外头石桌上下棋, 今儿天气好,他们便特地把棋盘搬到了外头,如今裴淳已经输了好几盘, 连声喊着嫂嫂讨饶。   裴慎看得眼热, 又觉得心里头暖烘烘的。   往年除夕, 他们家里头可没那么热闹。   祖母病重在床, 家里一切事务都要他来操心, 裴淳年幼,也帮不了什么忙,他也不知道过年要做些什么,顶多是会买些大鱼大肉,比平日里吃的好一些,这年就算是过去了。   热闹都是旁人的,他担忧裴淳会闹,大过年时也将他拘在家中读书,生怕裴淳会看了旁人的热闹回来羡慕。   他爹娘还在世时,那就更不热闹了,旁人家中一家齐聚,欢笑满堂,他还得趁着夜色偷偷跑出去四处寻人,即使寻回来了,等到的也是大吵大闹,他摸着墙角从别人屋外走过去,偷偷看别人家中的暖黄光芒,他不知道裴淳羡慕羡慕,他心底是羡慕的。   不成想祖母病逝,只留他们兄弟两人,到了甄家,反倒是头一回感受到了这个热闹。   裴慎在窗前站得有点久了。   甄好下完一盘棋,又把裴淳杀得片甲不留,听着裴淳在对面苦巴巴地求饶声,顿觉心情大好,她一抬头,余光便瞥见书房那边窗户打开,一个人影站在窗前。   甄好转头,就和裴慎的视线对上。   眼见裴慎回过神来,急匆匆要把窗关上,她连忙扬声喊了一声:“裴慎。”   那边身影顿住,这边几人也刷刷转头朝他看了过去。   裴淳眼睛一亮,立刻叫道:“哥,哥,你快过来,你快过来帮帮我他!”   “砰”地一声,木窗合上,过了没一会儿,裴慎也走了出来。   裴淳连忙让开了位置:“哥,你来和嫂嫂下棋,帮我把吃的赢回来。”   裴慎这才注意,两人还用了点心做赌注,裴淳这边的盘子几乎空了,那甄好那边的盘子则高高堆起,满的几乎要掉下来。   甄好顿时慌了:“这怎么行?我和你下棋,你怎么能让你哥来?”   “嫂嫂,你该不会是害怕了吧?”裴淳得意:“我哥下棋可厉害了,嫂嫂你的这些点心,等会儿就全归我了。”   甄好不由得坐直了身体。   她哪里不知道裴慎下棋厉害,她这一手棋艺,可还是裴慎手把手教出来的呢,她每回与裴慎下棋,可从来都没赢过。   甄好倒对点心没什么兴趣的,只是心里头的胜负欲作祟,就是不想输。   她拿起棋子,嘴唇抿紧,一看就是要认真了的样子。   裴淳知道他哥的习惯,把旁边观战的几个小丫鬟都催到了甄好那边,裴慎这边就只剩下他一人,倒像是所有人都为甄好加油打气的样子。裴淳趴在他哥的肩膀上,偷偷摸摸地对他道:“哥,你要是帮我赢了,我就这些点心分你一半。”   裴慎不置可否。   他眼角的余光瞥了裴淳一眼,又抬眼看向甄好,见她脸上满是认真,落子前也要思索一番,裴慎莞尔,他心念一动,手中的黑棋便落到了另一处。   与裴慎下棋,可比与裴淳这个半吊子紧张多了,甄好步步都走的小心翼翼,一边又在脑中努力回想上辈子裴慎是如何教自己的,等黑白棋占了大半棋盘,裴慎放下棋子认输的时候,她还有些不敢置信。   虽然她的确是下得有些艰难,可就这么……赢过裴慎了?   旁边的小丫鬟机灵地将裴慎这边盘子里一块点心放到了甄好那边   裴慎坦然地道:“是我技不如人,甄姑娘果真厉害。”   甄好眨了眨眼,低头看看棋盘,又抬头看看他,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得意地昂起下巴:“也算是你厉害。”   她这一手棋艺是后来的裴慎教的,现在的裴慎当然没有后来的裴慎厉害,她赢过裴慎,那也是情有可原的!   唯独裴淳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可他就是个半吊子,瞪着棋盘看了好久,愣是看不出一点问题来。裴慎装的出神入化,哪里是他能轻易看出来的。   不过是犹豫片刻,裴淳便立刻到了甄好那边去:“嫂嫂,我给你加油,你把我哥那边的点心都赢过来,等赢完了,你可得分我一半。”   甄好大笑:“见风使舵。”   裴淳丝毫不介意,自然是点心比较重要。   两人又下了几盘,裴慎装的好,还险赢了几块点心,可下来下去,最后他这边的盘子还是空了。   甄父背着手溜达过来:“你们在做什么,这么热闹?”   “爹,我和裴慎在下棋。”甄好将满当当一盘子点心都给了裴淳,“你瞧,这都是我赢来的。”   甄父看着手痒,自己也坐了下来:“我也来下两盘。”   裴淳捧着点心,又拉着甄好往外走:“嫂嫂,我们去那边吃点心去。”   裴慎的目光也不由自主跟着飘了过去。   甄好的院子大,这边石桌被人占了,小丫鬟就在另一处放了一张桌子,两人便在那边吃起了点心,也不管这边的棋局是否激烈,连半点注意力也不给这边。   小丫鬟又端了两盘点心过来,做他们的筹码。   甄父先下了一子,等了好久没等到裴慎落子,抬头便见他望着那边,不由得催促道:“你快下啊。”   裴慎回过神来,低头落下一子,他心不在焉的,一半心神已经没在棋盘上。   片刻过后。   甄父沉默地看着棋盘,上面黑白棋子分明,他甚至没下几颗,这局棋就已经结束了。   小丫鬟从他的点心盘里拿起一块点心,放到了对面盘子里。   甄父撩起袖子,咬牙道:“再来!”   几轮过后。   甄父黑着脸站了起来,面前的点心盘已经空了,他背着手,踩着嘎吱嘎吱的落叶,气哄哄地走了。   裴慎这才回过神来,他低头看着满盘点心,一时讪讪。   甄好抬头,便见他端着一整盘点心,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   “我爹呢?”   “甄老爷他……已经走了。”裴慎将盘子放下:“给甄姑娘。”   甄好失笑:“我爹就是个臭棋篓子,你也别太在意,他现在是生气,等晚上这气就消了。”   裴慎应了一声,又把盘子推了推。   甄好接了下来,他在旁边看了一会儿,才慢腾腾地挪回了书房里。   甄父的气可没消,到了晚上吃饭时,看见裴慎也没什么好脸色,更甚是重重地哼了一声,一看就是对这个便宜女婿有意见。   甄好埋怨地看了他一眼:“你自己棋艺太差,怪别人裴慎做什么?”   甄父更气了。   怎么说,他还是个老岳丈呢,裴慎竟然也不让着他点?阿好下棋有多厉害,他还能不明白?让阿好让的好好的,到了他这儿就不让了?   哪能有这样的道理!   裴慎委屈,他还觉得委屈呢!   裴慎低眉顺目,老老实实地道:“下回我会注意些,会多让让老爷的。”   甄父听着,总觉得有些别扭。   他还没觉出什么不对劲来,便又听甄好说:“有什么好让的?下棋这种事,不就是看谁技艺高些,我爹他自己技不如人,还不承认,你别把他惯坏了。”   裴慎低眉顺目,老老实实地应了一声。   甄父险些气厥了过去。   他女儿怎么还胳膊肘往外拐!   甄父当即摆了脸色,把筷子重重放了下来,甄好不得已,只能又顺着他的话哄他,好不容易才把他哄高兴了。   等一顿饭吃完,已经过去了好久。   甄好往院子走,裴慎与裴淳慢腾腾地跟在她的身后。   裴淳落后了一些,偷偷与裴慎咬耳朵:“哥,在甄家,和在咱们家时好不一样啊。”   可不是嘛。   在他们家中,哪里有过怎么热闹。甄老爷与甄姑娘感情好,哪怕家里人少,热闹也没少过半点。   裴慎从未有过这样的热闹,他小时候从旁人家门口经过,回回都是羡慕不已,不成想,有朝一日竟然自己成了这份热闹里的一个。   大概裴淳也是这样的想法。   他们亲缘寡薄,好不容易得了一份,一时也舍不得撒手。   裴慎暗暗想:要是他当真是甄姑娘的家人就好了。   就算做不成夫妻,要是也能在一块儿就好了。   他的许多东西都是甄姑娘给的,连这点温情都是从甄姑娘这儿来的,要是能一直与甄姑娘在一块儿,哪怕是前半生活得如何厌腻,后半生也能弥补回来。   他想与甄姑娘再近些,想要碰碰甄姑娘,还想做个小人,贪得无厌,永远都能受着甄姑娘的好。   他果真是个卑劣之人。 第52章   过年这日, 裴淳早早就起来了。   他醒来的时候, 屋子还是空着, 不用说, 他哥昨晚又是看书看到夜深,直接在书房歇下。裴淳也不介意, 他从床上跳下,乐呵呵地跑到了衣柜前,去挑今天要穿的衣裳。   为了过年才穿的新衣裳是特别好的料子, 就放在最上面的位置, 他珍惜地摸了摸,想着明日才是穿新衣的时候, 又多摸了几下, 才挑了另外一件穿上。等穿戴好了, 裴淳才拿着铜镜照了照,确定自己全身上下挑不出一点差错,这才出了屋子。   院子里已经有很多小丫鬟们在了,他一个一个打过招呼, 这才去瞧隔壁屋子的门。   “嫂嫂,你起来了没有?”   “吱呀”一声,屋门从里面打开, 枝儿从里头探出头来, 冲着他比了一个嘘声的手势。   “淳少爷再等等, 小姐马上就起了。”   裴淳乖乖地应了一声, 就站在外头等她。   等屋门再打开, 甄好才走了出来,裴淳眼睛一亮,立刻朝她看去:“嫂嫂,新年好!”   甄好莞尔,看了枝儿一眼,枝儿立刻递了一个荷包过来,里头装着的是提前打好的银梅花锞子,特地用来过年时发给别人的。   裴淳哎呀一声,双手背在身后,有些不好意思收:“嫂嫂,这不太好。”   “有什么不好的?我给你了,你就拿着。”甄好说:“这是过年的压岁钱,裴慎也不会说什么的。”   “可还没到呢。”裴淳提醒:“明天才是拿压岁钱的日子。”   “我怕我忘了,提前给你就是。”   她这么说,裴淳才勉强收了下来。   “嫂嫂,我也有东西给你。”他说着,又急匆匆地往自己的屋子跑。   进了屋子,摘下脖子上的钥匙,从自己的箱子里拿出一个小盒子,又忙不迭地捧着小盒子跑了过来,眼睛亮晶晶地递给甄好。   “嫂嫂,这是我送你的。”   甄好打开,里头竟是一块玉佩,成色不算好,模样却是精巧。她愣了一下,抬眼看裴淳。   裴淳很是得意:“嫂嫂,我可是很努力的想过了,要是我送你首饰,可你每天戴的首饰都不一样,根本戴不了几回,我还特地观察过,平日里你可不戴玉佩,我送你这个,你就可以每天带在身上了。”   甄好失笑,当即便将玉佩从盒子里取了出来,佩戴在腰间。   裴淳更是高兴,连忙过去拉住她的手,亲亲热热地与她说话。等裴慎从书房里走出来时,就看见弟弟与甄姑娘挨在一块儿。   他心中暗想:怎么平日里不见裴淳这么粘人?怎么甄姑娘到哪儿,哪儿都有裴淳?   是不是平日里的功课还不够多?   裴慎眉头一皱,想想今天日子特殊,这才又把这个念头按捺住。   他走出去几步,那边两人就发现了他,裴淳立刻得意地炫耀:“哥,你看,这是我送给嫂嫂的。”   裴慎垂眼,一眼就看到了挂在甄好腰间的那个玉佩。   他想起来,这还花了他的银子。裴淳这家伙,还拿他的银子讨甄姑娘欢心呢。   “还不错。”他说:“比你上回买的好。”   裴淳得意:“我和那老板磨了好久,他才答应卖给我的。”   甄好笑着夸了他一句。   裴慎:“……”   裴慎心中想:等甄姑娘见着了他的礼物,一定会更高兴的。   “对了,这个也给你。”甄好又从荷包里掏出几个银锞子:“过年讨个吉祥。”   裴慎连忙要拒绝,甄好又说:“你连这个也不愿意收?大过年的,别这么坏兴致。”   裴慎只能收了。他把银锞子揣入怀中,又在想这个能给甄姑娘买些什么。   许是一大早被裴淳刺激了一番,等用过早膳以后,裴慎也没有继续回去读书,而是先去问了问管事,自己先前买回来烟花还在不在。   管事笑眯眯地道:“姑爷,您放心吧,还好好的呢。”   “甄姑娘还不知道吧?”   “姑爷放心,不但小姐不知道,连老爷都不知道呢。”   裴慎放下心,又叮嘱了一句,要他等到天黑之后,再命人搬出来。管事连连应下,知道他是要给小姐一个惊喜,熟练的很,从前也不知道帮甄老爷做了几回。   因着这个缘故,接下来一整天,裴慎都有些心不在焉的,连再与甄好下棋时,都险些忘了要偷偷让她,连赢了好几回才反应过来,慌张地掩饰道:“只是我运气好。”   甄好眉头紧皱,怀疑地看了他几眼,才不情不愿地道:“你是不是背着我偷偷练下棋了?”   “……”裴慎哭笑不得地应下。   甄父就更不敢跟他吓了,抓着裴淳这个小孩去下了好几回,他是个臭棋篓子,再臭也比裴淳这个小孩厉害,一天就赢走了好几盘点心,大过年的,险些把裴淳逼哭了。   好不容易等到晚上。   夜里这顿年夜饭,甄家的厨子卯足了劲,使出浑身解数,烧出了一大桌子菜,样样都是上好的食材,满当当摆了一整桌,因着是大过年的,甄好也不管她爹的饮食,满桌都大鱼大肉,把裴淳看的目瞪口呆。   他哪里吃过这么丰盛的年夜饭呀!   上回吃大餐,可都是他哥与嫂嫂成婚的大喜日子,吃的还是喜宴呢!   甄家人少,上面的长辈都去了,也没什么旁的亲戚,去年还只有甄父与甄好两人,今年倒是多了两个,勉强也算是热闹。桌上有裴淳这个小孩在,他惯会逗趣,也不见得冷清。   甄好捧着碗,心中不禁有些怅然。   她上回与她爹一块儿吃年夜饭,可都是上辈子了。   她爹身体不好,连过年也没什么精神,在她印象里,连除夕这顿年夜饭都简单吃了,更别说什么热闹。到了第二年,她爹已经去了,她与裴慎在京城,京城是天子脚下,倒是比江南还要热闹许多,她身边有人陪,倒也不算太冷清。   再往后数,就是她做了首辅夫人,她与裴慎收养了好几个孩子,到了除夕时,那些孩子也都回了家,儿子女儿,还有孙子孙女,满当当能坐一整桌,她是地位最高的老太太,每一个都要来给她拜年。裴慎是不在的,他是当朝首辅,除夕这夜要在宫中参加宫宴,等天亮了才能回来。   甄好仔细一数,这样家人齐全的除夕夜,却是好多年没感受过。   这么想着,甄好忍不住往裴慎那看了几眼,却见裴慎心不在焉的,频频往外看去。   她不禁纳闷:“你是忘了什么?”   裴慎回过神来,他正要掩饰,余光瞥见管事急匆匆地从外头走进来,给他比了一个手势,意思是准备好了。裴慎眼睛一亮,连忙放下碗筷,对甄好道:“甄姑娘能不能陪我去外面一下?”   “现在?”   “对。”   甄好不疑有他,心中虽然奇怪,但还是应了。   两人刚起身,裴淳和甄父的注意力便被吸引了过来,跟着一块儿走了出去。   才刚踏出饭厅的门槛,忽然听见“咻”地一声,甄好下意识地跟着那抹火光抬起头来,又听“砰”地一声响,一朵绚丽的烟花在天边绽开。   她顿时愣住。   不等甄好回过神来,烟花接二连三在天上绽开,明亮的火光将院子照的亮如白昼。丫鬟下人躲在柱子后头,也纷纷探出头来,欢喜地朝着天上看。   烟花绽放的声音将其他人的声音都盖了过去,不管丫鬟们如何惊奇,裴淳如何惊喜,裴慎没有抬头,他一眨不眨地盯着甄好看,生怕会错过她脸上的一点表情。   火光明灭不定,照着甄好的脸也忽明忽暗,可裴慎一直看着,终于也捕捉到了自她脸上生出的那一点欢喜。眉眼弯弯,唇角翘起,应当是欢喜的模样。   他忍不住往甄好那边靠近了一些,在两人双手快到碰到时,才堪堪停了下来。裴慎的手指动了动,到底是不敢伸过去。   “甄姑娘。”他先是轻轻叫了一声,又攥紧了拳头,生怕甄好会听不见,又扬高声音,喊了一遍:“甄姑娘。”   甄好转过头来,明亮的双眸和他的视线对上,眼底还带着还未褪去的惊喜。   裴慎更紧张了。   在寒冬腊月里,他出了一手心的汗,也不知道是不是那边烟花的火光太盛,让他一时热的连后背都开始冒汗。   他听见自己小心翼翼地问:“甄姑娘,你喜欢吗?”   甄好问:“这是你准备的?”   裴慎眼睛一亮,抿紧了唇,点了点头。眼睛亮晶晶的,模样倒是和等夸奖的裴淳有些像。   甄好弯起眼睛,笑着颔首:“我很喜欢。”   “……”   “咻”地一声,他的心里、脑子里,也跟着砰砰放起了烟花,绚丽的烟火炸得他也一下子迷迷瞪瞪,头晕目眩,险些要站不稳。   裴慎心想:原来甄姑娘接受了他的好意,他心里是这样高兴的。   好半天,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甄姑娘……甄姑娘喜欢就好。“   甄姑娘高兴,他也就高兴了。   真好……   甄姑娘高兴,真好。   他终于做对了一回,没做错事,也没有让甄姑娘不高兴,他给甄姑娘的礼物,甄姑娘是喜欢的。   真好。   裴慎握紧了拳头,他勉强按捺住自己的激动,可心中的欢喜却难以掩饰,唇角扬起,眉梢都是浮于颜表的喜色。   要是他能一直让甄姑娘这么高兴就好了   一想到这个,裴慎便觉得头晕的更加厉害,他脑子里的烟花也噼里啪啦绽个不停,这个念头却没由来地扎根在他心里深处,疯长开来。   他忽然想到,每回裴淳做了让甄姑娘高兴的事情时,甄姑娘还会摸摸裴淳的头。   裴慎抿紧唇,手指动了动,攥住了身侧的衣裳。   裴淳还说,最喜欢嫂嫂了。   甄姑娘是天底下最好的人,所有人都会喜欢甄姑娘。   他们兄弟俩其实很像,裴淳喜欢的,他……   他也想要和甄姑娘一直在一起……   裴淳只觉得手心粘腻,心跳如擂鼓。   他下意识地把手背到身后,抓住了背后的衣裳,掩饰地将手中汗水全都抹在了衣服上,仿佛这样就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   他又忍不住朝着甄好看去,注视着甄好的侧脸,一时,咚咚心跳声仿佛将漫天烟火都掩盖了过去。   甄好余光瞥见,转过头来,弯唇对他笑了笑。   砰砰!他的烟花又绽开了!   裴慎的脸上也下意识地露出了一个笑,像是回应她。   甄好靠了过来,他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可难免还是从□□味中闻到了几缕曾经闻到过的淡雅花香。他胸口滚烫,整个人都开始发起热来。   甄好没想那么多,她只担心裴慎会听不见自己的话,才特意靠近他,道:“其实你没必要的。”   “……什么?”裴慎有些没听清。   甄好望着天上绚烂烟火,漫不经心地道:“我们迟早都是要和离的,没必要费这么多心思。”   裴淳唇边的笑意僵住。   他如坠冰窟,悬起的心咣当落下,连四肢百骸都涌出阵阵凉意。 第53章   裴慎一晚上都浑浑噩噩的。   除夕当夜要守岁, 所有人都坐在一块儿, 等院子里的烟花放完以后,大家便都进了屋子, 只留几个下人在外面清扫,门关上, 屋内点上熏香,冲淡了原先残留的火药味。   裴慎沉默地坐在角落里,听着甄好三人在说着话。   甄好这才想起一件事情,趁裴淳与甄父在说话时, 偷偷问他:“那烟花是你准备的?你哪来的银子?”   方才那烟花噼里啪啦放了很久, 甄好还看见管事把成箱成箱地搬,方才她光顾着着看,没有在意,如今才察觉出一点古怪来。   她不知道,看她爹的意思, 她爹也不知道, 前两日她还看了家中的账目, 裴慎也从未在家中支过银子,他哪来的银子?那些烟花加起来可不便宜呢。   裴慎抬眼, 瞅了她一眼, 又垂眼看着面前杯盏里冒出的缕缕白雾。   “是甄姑娘先前给我的。”他老实道。   甄好:“……”   甄好轻轻吸了一口气,顿觉牙疼。   她先前给裴慎, 不就那一箱银子?   合着这一箱银子又被裴慎换成了一夜烟火来还给她了?   “你……”甄好简直无话可说。   她想方设法给裴慎塞银子, 就是为了等和离以后, 裴慎能过的好些,可裴慎就是不愿意收,塞多少银子都得还回来,这人怎么就这么死脑筋?   甄好想着,连说话的语气都忍不住加重了一些:“我给你的银子,你不好好放着,又还给我做什么?”   裴慎抿紧了唇。   他眼眸垂得更低,这回看到的是衣裳上的纹样。这衣裳也是甄姑娘给他的,连尺寸都是甄姑娘亲手帮他量的。   裴慎心中酸涩:“可甄姑娘不是很喜欢吗?”   甄好一时噎住。   她看看裴慎,垂头丧气倒像是被伤到了的样子,一时又说不出什么话来。   罢了罢了,这大过年的,她与裴慎生这个气做什么?不就是银子没了,来日方长,她还有的是机会能再给裴慎塞银子。   甄好心念一转,这才放下心,那边裴淳叫了她一声,她连忙提起裙角坐了过去,没一会儿,便听到了从那边传来的笑闹声。   裴慎坐在位置上,余光瞥见了一眼,又迅速转过了头去,他端起茶盏,掩饰性地喝了一口,可今日的茶叶也不知是不是下人放松了,茶水入口,竟也是满嘴涩意。   守到夜深,子时一到,街上钟鼓齐鸣,屋里众人也精神一震。裴淳先跳了起来,美滋滋地给甄父拜年,说了许多吉祥话,把甄父说得心花怒放,直接将一整个荷包都给了他,鼓鼓囊囊,让裴淳笑得合不拢嘴。   外头的下人推门进来,喜洋洋地说着吉祥话,说到裴慎面前时,眼巴巴地等着,裴慎还愣了一下,还是甄好推了他一把,把一个装满了梅花形状银锞子的钱袋交给了他,他才回过神。今日他惦记着烟花的事,倒是把这个给忘了。   等钱袋里头的梅花锞子发完了,下人们又出去了,裴慎捏着空荡荡的钱袋,一时又怅然。   甄姑娘真好,连这个都帮他记着。   “裴慎。”甄父朝他招手:“过来。”   裴慎回过神,匆忙将空钱袋放入怀中,走过去给他行礼,他读书多,吉祥话张口就来,说了一串很长的话也不带重样的。   甄父笑眯眯听完,才拿起荷包塞给他:“这一年可就是秋闱了,你得好好用功,给阿好挣个功名出来。”荷包鼓鼓囊囊,比给裴淳的还大。   裴慎连忙应下,回头想起等自己考中功名就要和离的事情,更是心塞。   拜过了年,已是夜深,裴淳人小,撑不住就先去睡了。甄父年纪大了,觉也少,便兴致冲冲地拉着甄好下棋,没一会儿便输掉了一盘点心。裴慎回书房拿了一本书回来,坐在一旁看着出神,好半天也没翻过一页。   也不知过了多久,才总算是到了天明。   众人守了一夜,这才各回自己屋中。   裴淳一觉睡醒,睁开眼睛后,便立刻掀开被子跳下床,连鞋也顾不着穿,就急匆匆地跑去衣柜前,把先前做好的衣裳拿了出来,这些日子里,他把新衣裳摸了又摸,对于是什么手感已经熟记于心,旁边还有一套崭新的里衣,是丝绸的,裴淳也一并换上了。   穿好了新衣裳,他才得意地去照镜子。他刻意抿着唇,挺着背,竟是当真装出了几分贵气。裴淳又摸了摸自己的脸,觉得还没他哥白   他和他哥明明是亲兄弟,怎么就偏偏差了那么多,像他哥,穿上了好衣裳,就当真像个世家公子,像他穿上了好衣裳,倒像是世家公子身边的书童。   裴淳摸了摸脸,又听到外面的动静,顿时眼睛一亮,连忙跑了出去。   “嫂嫂!”   甄好正好从屋中出来,穿着也是与他身上同种纹样的衣裳,裴淳看着,眼睛立刻就亮了。   见着了她,甄好又要从钱袋里掏银锞子。   n bs裴淳连忙捂着手往后面躲,慌张地喊:“嫂嫂,给过了,给过了。”   “讨个吉祥如意,新年的吉祥当然是越多越好。”   裴淳这才收了,这回的银锞子不是梅花形状,上面就印了“吉祥”二字,他小心收好,又想着今年收到的这些吉祥如意能给嫂嫂买什么东西。   “我哥呢?”   “还没出来呢。”   裴淳又连忙蹬蹬蹬跑过去,去敲裴慎书房的大门。   裴慎出来时,果然也穿了先前准备的那身。三人穿着的衣裳纹样相同,看着就像是一家人一般。   只是裴慎的脸色却不太好,甄好不由得多关心了一句:“你要不要在家中休息?”   裴慎沉默摇了摇头。   他一晚上都在想着甄姑娘,刚升起的念头就被迎头一盆冷水泼下,无论如何也振作不起来。   他一直在想,原来是自己喜欢甄姑娘,才想要对甄姑娘好。   可甄姑娘对他好,却是不喜欢他。原先甄姑娘喜欢过他,是现在不喜欢了。   为何甄姑娘不喜欢他了,却还对他这么好呢?   因着这个喜欢,裴慎就想了一晚上。   他从未喜欢过谁,破天荒地的,头一回喜欢上一个人,可才刚察觉到自己的心意,便又得努力按下。不怪甄姑娘,是要怪他自己,追溯到两人头一回见面时,就是大婚当日,他作为甄姑娘的新婚夫君,却对甄姑娘说要做假夫妻。   那是他心中坚定,虽然对甄姑娘十分愧疚,可念头却没有动摇半分,他只看见当时甄姑娘的不敢置信与不愿意接受,只想着要后来好好弥补,如今感同身受了一回,才知道自己先前多么冷漠无情。   甄姑娘的难过,比之他只多不少。   一这样想,裴慎见到甄好时,都有些无颜面对她。   甄好哪知道他心中诸多想法,问过好几遍以后,都听他说无事,这才放下心,道:“无事就好,今天你还要随我出门去拜年,要是身子有哪里不爽利,咱们就回来。”   裴慎呐呐应下。   他想起来,能与甄姑娘做夫妻的机会,恐怕就只有这剩下一点时间了。   虽说实际上没有夫妻之实,可明面上,在旁人眼中,他与甄姑娘却是最亲密的人。裴慎心中又是欢喜又是酸涩,连自己也说不清到底是什么想法。   下人去准备轿子,裴慎便和甄好一块儿站在门口等着。裴淳也想跟着去,可他是裴慎的弟弟,没有名正言顺的名义,只能呆在家中。裴家这边已经没亲人了,裴慎想来想去,也只有一个徐院长可以拜访。   裴淳抓着他的衣裳,眼巴巴地道:“那我也跟你去拜访徐院长好了。”   “不行。”裴慎摸了摸他的头:“你又不是院长的学生,怎么拜访他?”   “那我跟着嫂嫂去,嫂嫂肯定是不介意带上。”裴淳说着,转身就要跑去找甄好。   裴慎眉头一皱,把他拉了回来。   “也不行。”   裴淳不高兴。   裴慎眉头皱得更紧:“你以后离甄姑娘远一些。”   “为什么?”裴淳不敢置信得睁大了眼睛:“我又是什么坏人,又不会对嫂嫂做什么!”   裴慎想了想,道:“你忘了当初我带你回来时,我和你说了什么。”   “可嫂嫂也不介意,你当初骗我呢,嫂嫂可喜欢我了。”   如今裴慎一听“喜欢”这二字就觉得头疼,更别说裴淳口中说的“喜欢”还是甄姑娘的喜欢,顿时让他心生嫉妒。   他想到,眼前这个弟弟,平日里可是最得甄姑娘喜欢的了,他都没和甄姑娘那么亲近过,裴淳却可以与甄姑娘牵手拥抱,他上回还听裴淳说,甄姑娘亲了他的脸。   裴慎抿紧了唇。   他连甄姑娘的手都没有牵过!   破天荒地的,头一回,裴慎和弟弟讲起规矩来:“男女七岁不同席,过了年,你就九岁了,应当要和姑娘家避开,你长大了,就算甄姑娘是你的嫂嫂,你也要多注意,省得坏了甄姑娘的名声。”   裴淳瞪大了眼睛。   他哪里知道这么多,向来又听兄长的话,兄长说什么就是什么,如今一听他说的这么严重,只觉是自己做了错事,会害了嫂嫂。   他顿时紧张:“那我以后……以后就得离嫂嫂远一些了?”   裴慎严肃点头。   他道:“不但要远一些,你也不能住甄姑娘的院子里,你要懂得避嫌,这样,我与甄老爷说一声,求他给你一个院子住,这样就无事了。”   裴淳惶惶应下,有些不知所措。   等甄好出门前想要抱抱他,他都慌慌张张地避开了甄好的动作,努力装着镇定,让甄好纳闷不已。   裴慎背着手站在一旁,与弟弟视线接触,给了他一个赞赏的眼神。 第54章   甄家要拜访的人也不多, 一个一个拜访过去, 等到了去拜访徐院长时,甚至时间也还不晚。   徐家的客人有不少, 其中也有不少是徐院长的学生,甄好与裴慎到的时候, 正好见一个书生从徐府里出来。徐院长把人送到门口,一抬头便看见了他们。   徐院长欣喜:“裴慎,你们也来了?”   裴慎连忙走上前,徐院长一副比他还要高兴的样子, 快步走出来迎他。   “我还想要等过了年后再去找你, 不成想,你竟然主动来找我了。”徐院长说道:“前些日子,甄家送来年礼,我还以为你是不打算来了。”   “年礼?”裴慎愣了一下。   他很快反应过来,应当是甄姑娘准备的。他转头向甄好看去, 和他的视线对上, 甄好对他笑了笑。作为一个首辅夫人, 这些该懂的礼数,她是一样也不会落的。   两人也有一块儿进了徐府, 听闻裴夫人来了, 徐小姐也高兴地跑了出来。她身上穿着的是新衣,先前在甄家买的料子, 按着甄好的提议做了衣裳, 依旧是最适合她的那种, 头上戴着的首饰也是甄好帮她挑的,这回见到了甄好,也先得意的到她面前让她看了一眼。   “裴夫人,你瞧,我这身衣裳可做的好看?”徐小姐说:“可全都按照你的意见做的,我娘都说好看呢。”   甄好莞尔,自然也是配合着说了许多夸赞的话,把徐小姐夸得心花怒放,拉着她不撒手,追问起关于穿衣打扮的一些话。   直到徐院长喊了好几声,裴慎这才回过神来:“什么?”   徐院长笑道:“我知道你们夫妻感情深厚,可既然到外头来了,也分些心神给我。对了,你最近书读的如何了?”   裴慎想了想,便将最近在读书上遇到的几个难题问了他。   等他请教完,那边的话也一直没停下。   几人就坐在前厅,徐院长与裴慎坐在一边,而徐小姐和甄好坐在另外一边,两人说话时,她们的声音也传到了这边来。原本裴慎是能轻易忽略的,可今日他心神不宁,频频转头朝那边看去。   徐院长与他说了一会儿话,如何能看不出他心不在焉,便歇了考校他学识的念头,只当是来串门的小辈,说的也都是家常话。   “我看甄家的这丫头是个好的,还愿意让你读书去考功名,我听说,她还把他们家的生意都接了过去,做的有声有色,倒是比普通姑娘厉害多了。”   听见是和甄好有关,裴慎的注意力便回来了。   他郑重地点了点头,说:“甄姑娘的确是很厉害。”   徐院长咦了一声:“这都成婚了,你怎么还叫她甄姑娘?”   裴慎一愣。   “都成婚这么久了,该改口啦。”徐院长说:“如今可不是个姑娘了,你瞧,我们都叫她裴夫人。”   裴慎张了张口,一时呐呐。   他在心中将“裴夫人”这个称呼默念了好几遍,想着这个称呼代表的人,想着这“夫人”前还冠了他的姓氏,顿时有些紧张起来。   也不知道……也不知道甄姑娘听别人这样叫她时,会是什么样的想法。   他也觉得,“裴夫人”这个称呼,似乎比“甄姑娘”更要好听一些。   只是,裴慎含着这三个字,在心中反复默念,到底还是不敢直接念出来。   他摇了摇头,说:“甄姑娘会不高兴。”   徐院长顿感稀奇:“你们还真奇怪,成了婚之后,竟然还这么生疏。”   谁让他们是假夫妻。裴慎心想。   从昨夜到现在,他一直没有睡过,也无数次地生出过后悔的念头。早知道他会喜欢上甄姑娘,当初就不应该在大婚当日那样坚决的甄姑娘,以至于让现在连回转的余地都找不到。   可要是那时就让他接受,他也做不到。   裴慎眸色一暗,又有些失落。   他的手用力攥紧,幸好袖子够长,才并没有人注意。   他是知道的,自己有那样的毛病,除了家人之外,谁也碰不得,要是在大婚当日就告诉了甄姑娘,甄姑娘也不一定会相信,说不定也还是会当做是他的拒绝。他连碰甄姑娘都不敢,都做不到,如何能厚着脸皮去做甄姑娘的夫君?   裴慎黯然。   他要是想对甄姑娘好,就该将自己的感情放下,藏着掖着不让任何人知道 ,这样也不会对甄姑娘造成什么困扰。   自小时候出现这个毛病之后,他原本以为自己已经习惯,可隔了这么多年,却是又开始痛恨起自己的这个怪毛病来。   裴慎深吸了一口气,将心中复杂情绪按捺下,或许是一夜未睡的缘故,让他难得变得有些多愁善感。   等再抬眼,他又变成了平日里游刃有余的模样,不透出半点差错来。不但没让徐院长瞧出什么错处,就连向来对他十分了解的甄好,也没有觉得不对。   唯独甄好觉得有些奇怪的,就是他好像又开始刻意疏远自己了。   这感觉,甄好并不陌生。   上辈子,自从成婚之后,裴慎一直是这样刻意疏远她,两人关系很僵,直到甄父去世以后才有所好转,那个时候甄好身边只剩下裴慎一人,也不与他闹什么脾气,反而让两人关系亲近了不少,让旁人也挑不出错来。   还是后来裴慎考中了状元,做了官,对她的态度也是一日比一日亲近,就在她以为自己是快要打动裴慎时,裴慎又忽然要疏远她,还提起要她改嫁的事情。   那时可把甄好气得够呛。当时裴慎的同僚还在背地里讨论过她,说是裴修撰家的夫人是只母老虎,连裴修撰一张俊俏脸蛋都差点被挠花,还是后来年纪渐长,时间过去,大家也都忘了这茬,还以为她就是个贤良淑德的夫人。   甄好也忘了裴慎后来又如何讨好她的了,只记得冷战了几回,后来裴慎服软,又如往常待她,只口中还不时提起改嫁的事情,到后来连孩子都有了,才再也没提起过。   甄好原来将他的想法摸得透透的,到如今都还不知道他那个时候为何会忽然变脸。   说不定裴慎是嫌她纠缠的太过惹人厌,所以才不提了呢?   这辈子,甄好已经不在意这些了,裴慎如何态度,她也没有兴趣深思。   从徐家回来的路上,她还在掰着指头数着:“徐院长还问秋闱之事,倒是让我想起来,等秋闱之后,你就可以动身去京城了,去京城走水路快些,可船上人多,免不了要磕磕碰碰,你又不喜欢,倒不如走陆路,虽然时间花的长些,但至少走的舒坦。到时候在京城给你置办一处院子,你就与裴淳住在那儿。”   裴慎眼巴巴地听着,等她说完了,才问:“那甄姑娘呢?”   “我?”甄好纳闷:“我怎么了?”   “甄姑娘不与我一块儿到京城去?”   “我去京城做什么?”   裴慎沉默,心中失望,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甄好恍然大悟:“我知道了,你是说我爹吧,也是,我爹肯定要我陪你去京城。”   裴慎点头,心里暗暗想:甄老爷果然是个大好人。   “我拗不过我爹,陪你去一趟也不是不可以。”甄好回想了一番,她在京城待得时间更久,对京城更了解一些,尤其是后来的京城,她知道往后几十年发生的事情,也知道往后几十年京城的变化,要是让她去做生意,优势也比被人大些。“我先前还和我爹说,要把铺子开到京城去,我和你一起去京城,你考功名,我开铺子,正好。”   可不是就是正好!   裴慎眼睛都亮了。   他虽不敢对甄姑娘吐露真心,可要是能与甄姑娘待得更久一些,他当然是再高兴不过的。   甄姑娘还说要与他一块儿去京城,那不就表示,等到了京城之后,甄姑娘就和他住同一间宅院里?   裴慎立时出了满手心的汗。他不喜欢与旁人接触,其他人连离他近些,他都要紧张不已,要是与别人住在了同一屋檐下下,也只会让他更加不适应。可甄姑娘是不一样的。   他想要与甄姑娘更近些,能与甄姑娘住在一块儿,他是最高兴的。   尽管现在就是住在同一间院子,可到底是不同的。   裴慎心情澎湃。   他的激动截止到回家为止。   一进甄家大门,等待了许久的裴淳便立刻跑了出来,口中还喊着“嫂嫂”,见着了甄好,他还记得他哥先前的嘱咐,在碰到甄好之前,急急忙忙停下了脚步。   裴淳欢快地道:“嫂嫂,哥,你们回来啦!”   肉眼可见的,裴慎的嘴角撇了下去。   忘了,并非是他和甄姑娘二人,还有个拖油瓶弟弟。   啧。   不高兴。 第55章   裴慎也说到做到, 当真去求到甄老爷那边, 给裴淳求了个院子过来。   甄家宅子大,人又少,不缺这一间院子, 再说裴慎说的情真意切,甄老爷大手一挥就允了。春节第一日,裴淳就搬了家,他扁着嘴,抱着自己的带锁小箱子, 失魂落魄的,走出甄好院子时,连连叹气,恋恋不舍,还抓着甄好的手,叮嘱她要经常过来看自己。   甄好当然连连点头应下。   唯独裴慎在后面眉头紧皱,裴淳前脚刚搬出院子, 后脚他就以裴淳刚过完年又大了一岁的借口, 对他的要求也变得严格了一些,连布置的功课也变多了,反倒是让裴淳整日在屋中读书,搬出了院子, 往甄好面前跑的次数也变少了。   甄好还有些不习惯。   年节时, 铺子不开张, 甄好无处可去, 彻底闲了下来。她已经习惯忙碌,骤然得了这么长时间的空,让甄好也有些不自在。   从前在首辅夫人,多得是人情往来,备完了年礼,过完了除夕,还会有不少人上门做客,有平日里裴慎相熟的同僚,还有他的学生,裴慎是当朝首辅,多的是想要讨好他的人,作为当家主母,每回也都要甄好亲自去接待。   可甄家不一样。   与几个相熟的商户互相拜访过,知府老爷那边也有甄父在,甄好却是难得空闲了下来,不知道该做什么才好。   裴慎整日都要读书,原先还有一个裴淳陪她,现在连裴淳也被拘着读书了,甄好只能叹着气感叹裴家家教严格,自己只能去找甄父下棋。   甄父笑眯眯地输出去了好几盘点心,才道:“等过些日子,就是上元节,夜里头可热闹了,还有花灯看,不如让裴慎陪你去,我见你们平日里也鲜少一块儿出门,裴慎这个呆子,不是在家就是在铺子里,也不知道要讨你欢心。”   甄好想了想,还是摇头拒绝了:“不了,裴慎要看书。”   再说,裴慎又那样的怪毛病,最不喜到人多的地方,上元节那日,全城的百姓都出来看花灯,要真带着裴慎出门,恐怕裴慎就要当场昏过去。   上辈子,裴慎也不喜欢那样热闹的地方,京城里有什么活动,甄好也都是与相熟的夫人一起去,去多了,她反而还要惦记着裴慎一个人在家中过得如何,一整晚心不在焉的,也没什么意思。   甄父道:“哪天看书不是看?上元节一年就一回,他整日闷在屋中看书,省得闷出毛病来,我看就带着他出门去走走,就跟他说,这是我的命令。”   甄好傻眼。   她还再为裴慎拒绝,可甄父却是铁了心要把裴慎赶出去,到了上元节那日,天一早,还没到晚上呢,就已经催促他们出门了。   甄好哭笑不得。   就算是有花灯,那也是在晚上,白天去哪里凑热闹?   裴淳却是激动不已:“那我呢!那我呢?我也可以跟着出去吗?我也没见过花灯呢!”   甄父稀奇:“你没见过?”   “是啊,我哥不喜欢凑热闹,他又不放心我一个人出门,听说这种时候还有很多拐子,我被人拐走了怎么办?”裴淳搓着手:“哥,嫂嫂,我也想出门看花灯。”   甄父一口应下:“我带你出去。”   裴慎:“……”   等到了黄昏时,外面路上的行人变多,许多小摊贩也趁机摆出了摊子,想要趁着这一日多赚些银子。   甄好与裴慎被撵出了府,眼见着甄父带着裴淳往另一头去了,两人在门口无奈地站了半晌,也不知道该去哪儿。   裴慎也是紧张不已。   他似乎从未与甄姑娘出来玩过。   甄老爷教训的是,他是甄姑娘的夫君,虽说是个假的,可也要做到让甄姑娘高兴才是。这样大的日子,寻常人都会出门,哪里会像他一样避开人群待在家中。   只不过他上回在上元节时出门,已经是不知道多少年前,裴慎回忆了一番,只能想起来数不清的人群,他深呼吸了一下,努力将心中的异样压下,才开口道:“甄姑娘,我们去……”   甄好打断了他:“我们回家去吧。”   裴慎剩下的话悬在喉咙里,不上不下。   甄好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你还想要出门去?你忘了自己有什么毛病?上元节这么多人,你不害怕了?”   他当然是怕的,可是能和甄姑娘在一起……   裴慎垂下眼睑,模样瞧着有些可怜。   甄好只当他是真的害怕了,便不再说什么,带着他往回走。他们原本就没有出来多远,很快就回了甄家。   敲了敲甄家的大门,刚上过新漆的朱红色大门吱呀一声打开,管事从里面探出头来,见着是甄好,顿时哎呀一声,苦了脸。   “小姐,您怎么还当真回来了?”   甄好稀奇:“我还不能回来了?”   “老爷出门前吩咐了,就说您会回来,所以才特地让老奴守在门口,说不准您进来。”管事说:“您也是,上元节这么好的日子,旁人可都想出去,您与姑爷这才刚出门,怎么就回来了?”   甄好:“……”   裴慎暗暗握紧了拳头:甄老爷果真是大好人!   甄好的脾气差点就上来了:“这是我的家,还要把我赶出家门去?”   “小姐,您可别为难老奴了,老爷特地吩咐过,说是他回来前,要是小姐比他回来的早,就要找老奴问罪呢!”   “……”甄好无奈:“那我爹有没有说过,他什么时候会回来?”   “老爷虽然没说,可小姐和姑爷出门,等人散了再回来,也就差不多了。”   甄好回头看了裴慎一眼。   裴慎连忙说:“我不介意的。”   甄好只好又带着裴慎出门去了。   她惦记着裴慎有怪毛病,也不敢去人多的地方,趁着街上人还不多的时候,就先上茶楼要了一个包间坐下,点了一壶最好的茶水,然后才对裴慎说:“我们就在这儿坐到人走光了,再回去。”   裴慎抿了抿唇,颔首应下,心中也不知道是不是失落。   夜幕低垂,当天边晚霞黯下,街上便亮了起来,他们坐得地方视野正好,能将街上所有景色都收入眼中,非但能看见巨大的花灯从街道中央走过,还能看到沿街叫唤的小摊贩,还有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   今日当真是所有人都出来了,非但是家中所有人成群,还有年轻姑娘与自己的情郎,裴慎垂眸看着街上,只见街道上两两走在一块儿的,都是一位公子与一位姑娘,还有已经成婚的夫妻,他们亲密无间地挨在一块儿,脸上是甜蜜的笑意。   看着那些人牵在一起的手,裴慎看得眼热。   他频频转头看了好几回,才终于忍不住,斟酌地道:“甄姑娘要不要也下去走走?”   “下去?”甄好愣了一下,她回头看了枝儿一眼,又问:“那你呢?”   裴慎握紧了拳头:“要是甄姑娘不介意,我也可以与甄姑娘一起……”   “可你不是怕与旁人接触?”   裴慎顿了顿。   然后他说了谎:“只要忍一忍,也不是什么大事。”   甄好狐疑。   裴慎镇定地道:“若是连谁也不碰,我平日里恐怕只得去深山老林度日了。只要小心注意些,也不一定会碰到别人。”   甄好仔细想了想,好像平日里也没见得裴慎有什么太大的反应。   她只见过裴慎避开人,可那是裴慎不喜欢,刻意避开。再说她替裴慎量尺寸时,裴慎虽然有些害怕,却也没有什么太过激的反应。   甄好还是担忧:“真的没事?这么热闹的地方,肯定多的是人。”   裴慎颔首:“甄姑娘放心。”他会努力忍住的。   甄好这才起身,难得出来一回,不凑热闹实在是太可惜了。   不过惦记着裴慎的病症,她也没有去人流最多的街道,与裴慎到了另一条路上,这条路人少,但是也足够热闹了。   从踏出茶楼起,裴慎就身体紧绷,背后冷汗直流,行动之间,也在刻意避开来往的人流,尽量不要让别人碰到自己。   他对甄姑娘保证过,就得努力忍住,不能坏了甄姑娘的兴致。   裴慎看着甄好,见她面上比先前还高兴了不少,这才长舒一口气。   然后他握了握拳头,攥紧又松开,才小心翼翼地问:“甄姑娘,我可以牵你的手吗?”   甄好纳闷地看他。   裴慎心跳如擂鼓,勉强装着镇定,道:“这儿人多,我怕与你走散了。”   甄好恍然大悟。   她说:“你说的对。”   裴慎的心跳顿时更快了一些。   他的手背到身后,在衣服上擦了擦,用力想要擦掉手上可能会存在的污渍,然后才对着甄好伸出了手去。尽管他勉力装着镇定,可手也控制不住地有些颤抖。   裴慎皱紧眉头,恨自己这个时候不争气,又担心会被甄姑娘察觉出什么不同来。   甄好到附近小摊上,掏出银子买了一块大大的花布,她将花布卷成一条,一头系在裴慎手上,另一头系在自己的手上。   甄好颔首道:“这样就不用担心了。”   裴慎:“……”   他伸出手,抓紧,只抓住了卷成条的花布。 第56章   街上人来人往, 十分热闹。甄好与裴慎一前一后走着, 花布卷成的长条在打了两个结以后,剩下的长度已经没有多少了。裴慎不远不近地缀在她的身后,正好是不会碰到的距离。   裴慎抿紧了唇, 垂眸看着中间的这一小段花布,一时心中复杂的很。   他都说不清楚是失落还是庆幸,一方面高兴可以与甄姑娘一块儿出来玩,另一方面,却也是彻底隔绝了他与甄姑娘的接触, 他好不容易生出来想要牵手的念头,也因着这块花布熄了。   裴慎在心中想:下回还会有机会。   他的注意力很快就被其他事物吸引了过去,夜色渐深,街上也越来越热闹,非但是主干道,连旁边的小道都挤满了人。裴慎明显的可以感觉到,身旁的人也变多了。   很快, 他的大部分注意力都放在了如何忍耐, 以及如何避开人流上。可他就在大路中间走着,身边人来来往往,摩肩擦踵,哪怕是极力避开, 也难免会有与人接触到的时候。   他很快脸色苍白, 额前布满了冷汗。   他低估了自己的病症之深。   他向来避开人群, 也是因着知道自己有奇怪的毛病, 非但是与人触碰,连接近了都不敢,哪怕是与人来往,也是尽量隔着一段距离,不远不近。最严重时,他将自己关在屋中半月,旁人还以为他是家中父母骤然去世无法接受,只有他自己知道是什么缘故。   这么多年过去,他还以为自己已经比从前好很多了,毕竟也能走入人群,去读书,去经营铺子,还想要与甄姑娘接触。   直到走入满是人的地方,他才知道自己一点也没好。   不过是走了一小段路,裴慎便已如重病之人,唇上没有一点血色,身上也满是冷汗,他抓着花布的这一头,花布已经被他手心中的汗水浸得颜色变深,湿漉漉地贴在他的手上。   裴慎看了一眼前头走着的甄好,又咬牙将自己的不适忍耐了下来。   这么重要的日子,他不能让甄姑娘不高兴。   甄好浑然不觉。   裴慎向来是个有分寸的人,既然裴慎说没事,她也就不担心了。她一手抓着花布这头,感觉到另一头传来的拽力,知道裴慎没有走丢,也就放下了心,与枝儿一块儿兴致勃勃地看着四周。   她走着走着,便走到了这条路的尽头,眼前是一条分岔路口,连接着城里的主干道,街道两旁都站满了人,所有人都一脸期待地看向同一处。   甄好听旁边人说起,才知道是马上要有一个大花灯从这儿经过。   甄好顿时生出了兴致,她垫脚朝远处看去,也没有回头,问裴慎:“我可不可以在这儿看一看?”   “……”   “裴慎?”没等到回应,甄好回头看了一眼,却见裴慎撇开头看向远处,因着位置的缘故,她也没看见裴慎脸上的不适。甄好疑惑,又喊了一声:“裴慎?”   裴慎闷闷道:“甄姑娘看吧。”   甄好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见他站得笔直,这才又转过了头。   那个大花灯很快就过来了,是一盏金鱼形状的大花灯,车上还有人控制着,轮子骨碌骨碌往前,车上的人也控制着花灯摆动,当真像是一条金鱼晃着脑袋摇着尾巴从街上游过,街道两旁众人纷纷叫好,当那只金鱼从自己眼前游过时,甄好也不由得亮了亮眼睛。   在她身后,裴慎的感觉却不好受。   当金鱼花灯从面前经过时,他身旁的那些人也跟着激动起来,纷纷往前挤,想要看得更清楚一些,裴慎就站在中央,前面是甄好,后面是其他陌生路人。他不敢往前碰到甄姑娘,就只好努力站直,隔开后面想要挤上来的人,那些人动作之间,难免要与他接触。   手臂不知道撞上了谁,他一缩手,又有人贴到了他的后背,他微微侧过身避开,又有一人与他肢体接触。不过短短片刻时间,他仿佛如同在火里水里烤炙沸腾过,险些没了半条命。   等金鱼花灯过去,周围的人群也渐渐散了,一大半都跟着那个花灯走了。   甄好意犹未尽,远远看着花灯走去的方向,到底没有追过去。裴慎还在呢,让他忍一会儿已经很不容易,总不能让他忍一晚上。   甄好这么想着,回头再看裴慎,才发觉他已经面白如纸,整个人摇摇欲坠,好像遭了大难一般。   甄好愣了一下,没有多想,立即过去扶住了他:“裴慎?!”   裴慎身体猛地一颤,下意识地想要把人甩开,可呼吸下意识屏住前,他已经闻到了熟悉的淡雅花香。他的呼吸停滞了片刻,又猛地深吸了一口气,新鲜的空气顺着鼻子钻入胸口,他用力咬了一下舌尖,这才镇定过来。   n bs 在这种关头,他竟然还能分出心神想:甄姑娘果然比其他人好。   等他回过神来,又羞愧不已。   甄好哪里知道那么多,见他情况不好,连忙扶着他到了一旁无人的地方,也没忘记撇开枝儿,不让她碰到裴慎。   避开了人流,裴慎的脸色果然渐渐缓了过来。   甄好也松开手,站到一旁,怕再给裴慎造成什么影响。她抓着花布的一头,嘴巴张了又合,一时竟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想问:不是说没事吗?   不是说忍一忍就可以轻松熬过去的吗?   不是说让她放心的吗?   甄好抿紧了唇,将快要脱口而出的满腔话语咽了回去。   再等裴慎缓过来,他便已经低垂着头,一副乖乖认错,等待教训的样子。   甄好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你……”她嘴巴里的话转了一圈,才道:“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裴慎眼尾微垂,也是沮丧的模样:“我怕甄姑娘不高兴。”   “我有什么不高兴的?”甄好没好气地说:“不就是上元节,今日没看见,明年也可以看,这花灯也不是头一回见了,我又不是裴淳这样的小孩,还要闹着去看不成?”   裴慎低着头,乖乖听她教训。   甄好却有些教训不出来。   她看了枝儿一眼,枝儿立刻了然地避到了一边,不听他们说话。他们站着的是一处角落,离着人群不远,但也不会让别人听到他们说什么。   甄好揉了揉额角,这才放柔了语气,说:“你实在并不必这个样子。”   裴慎眼巴巴地看着她。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觉得亏欠了我,想要补偿我,弥补我,是不是?”甄好说:“你以为我特别想要出来看花灯,是因为你的缘故,才拖累了我,所以才骗我,说自己可以忍住,是不是?”   她一直都知道,裴慎从来都是这个想法,现在是,以后也是,临到她死前,裴慎都还在尽力弥补她。   他这人有仇必报,有恩也必还,心里头觉得亏欠她,便想方设法偿还。她一辈子缠着裴慎,不答应和离,裴慎也就一辈子都觉得拖累了她,事事都顺着她,不对她说半句不行,这样补偿了一辈子。   可甄好觉得累了。   她求了一辈子的没求到,哪怕裴慎对她百般弥补,她也觉得累了。   她想要的不是裴慎无奈的顺从,不是裴慎违心的答应,也不是裴慎勉强要求自己。就如她从前是发自真心对裴慎好,发自真心喜欢她,她想要的,也是裴慎发自真心的回应。   她想要裴慎陪她看花灯,并非是裴慎不顾自己的病症勉强顺从,而是裴慎打从心底想要与她在一块儿,是因为喜欢她,不是因为想要补偿她,才去看花灯。   可甄好知道,裴慎不是。   她花了一辈子的时间来验证,裴慎当真对她没有过半分心动。   甄好深吸了一口气,说:“我不需要你补偿我,也不需要你觉得亏欠了我什么,我不要求你回报我什么。你只当做我们是合作,我给你出银子,等你考上功名以后,到时候再来回报我也不迟。”   裴慎急了,连忙道:“甄姑娘,我……”   甄好打断了他:“我知道你是什么想法,不用解释了。”   裴慎想说不是。   他想对甄姑娘说,他想要与甄姑娘看花灯,并非是因为想要补偿,想要报恩,是只想要与甄姑娘看花灯而已。   他也想要像别人一样,与甄姑娘做一对真夫妻,与甄姑娘手牵着手,与甄姑娘亲密无间。   他张了张口,可平日里读了再多的书,面对旁人伶牙俐齿,面对甄好时,却像个哑巴一般,连一句解释的话也说不出来。   他想说不是,可他又知道,就算他说了,甄姑娘也不会信。   甄姑娘如何会信呢?   他要说他想要与甄姑娘好,可他却连碰甄姑娘都做不到。   甄好垂下眼,轻声说:“你不要再这样了。”   总是给她希望,让她觉得自己并不是没有机会。期待落空了数次以后,甄好真的厌了。   “……”   裴慎握紧了拳头,拒绝的话在舌尖滚了一圈,最后才轻轻地道:“就如……甄姑娘说的。” 第57章   甄好没有再强行去凑热闹。   她带着裴慎, 又去附近茶楼坐下, 坐到街道上的人逐渐散去,算着时间差不多了,这才与裴慎一块儿回了家。   裴慎一言不发, 沉默地跟在她的后头。   等到家中时,甄父和裴淳已经回来了,两人玩得十分尽心,还买了不少东西回来,一见她回来, 裴淳便立刻提着一个小花灯跑了过来:“嫂嫂!这个给你的。”   甄好垂眸,却见那个小花灯正好是金鱼的形状。今日她就只近距离看了这么一个花灯。裴淳给她的这个小花灯却没有她见过的那个大花灯精美,还是纸糊的,今日满街都是这样的小花灯卖,也就裴淳记着还给她带回来一个。   甄好面色不变,接了过来,轻轻说了一声谢。   她与裴慎回了院子, 到屋子门口才分别。   甄好寻了一处地方, 将这个小花灯挂上,而后退后了两步,仔细观赏了一番,心中满意。   枝儿在一旁道:“可惜了, 姑爷怎么就没想着给小姐您买一个呢。”   甄好斜了她一眼:“要他买什么?”   “买花灯呀。”   “买这个做什么?”甄好漫不经心地道:“这花灯也放不了多久, 过个两日就坏了。”   枝儿道:“这上元节, 一年就这一回, 姑爷和小姐也就看了一眼,后来一直坐在茶楼里喝茶,要是让老爷知道了,老爷也要怪姑爷了。”   甄好心不在焉:“那就别让我爹知道,你不告状,还有谁会知道?”   枝儿吐了吐舌头,转身走出去:“我去给小姐准备水。”   另一边。   裴慎抱着衣服到了浴桶前,他先将换洗的衣服放下,而后脱下身上这身,小心叠好放在一旁。   这衣裳他也没穿几回,是甄姑娘特地做给他过年时的新衣,甄姑娘也有一套纹样一样,旁人见了,就知道他们关系不一般。他今日特地穿出了门,只可惜,甄姑娘没穿。   裴慎走入浴桶之中,热水淹没至胸口,他才长舒了一口气。   他睁开眼,看着眼前缭绕的雾气,一时有些出神。   每天晚上这个时候,他都会想一想白日发生的所有事情,一面是反省自己有没有做错事,一面是又是梳理自己有没有忘记什么。   他每一日都做的很好,唯独今天晚上,无论他怎么想,满脑子都还是甄姑娘。   裴慎甚至还想到了当初大婚之前,甄老爷带着病体来寻他,告诉他甄家替他还完了债,安葬了祖母,而后向他提出要求,说要他入赘甄家,做上门女婿。   甄老爷说,甄姑娘喜欢他。   可那已经是去年的事情了。   他不知道甄姑娘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他,他却到如今才喜欢上甄姑娘。   他还想到大婚当夜,他入了新房,满目是大喜的红绸,他甚至没有揭开甄姑娘的盖头,只站在桌前,站在一个距离甄姑娘不远也不近的距离,冷淡疏离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他说,要与甄姑娘做假夫妻。   如今想来,裴慎心中也满是遗憾。   这辈子也就这么一回,他能有幸与甄姑娘做夫妻,也就这么一回,还能有大婚之夜,他本可以亲自掀开盖头,却被他白白浪费了这个机会。   以后就没有了。   甄姑娘想着要与他和离呢。   裴慎抹了一把自己的脸,把湿漉漉的头发拢到脑后,被温水浸润过的脸庞蒙了一层雾色,他垂下眼睑,挂在长睫上的水珠颤颤巍巍地落下,滚入水中,融为了一体。   他伸出手,放到面前,翻来覆去地看。   这双手能握笔,能握刀,什么都能碰,可唯独不能碰人。   连甄姑娘也碰不得。   他近不了人,不管是碰到谁,甚至还没有碰到,只要一靠近,就会浑身发抖,冷汗连连,今天晚上便让他吃尽了苦头。   若是正常人,怎么会有他这样的怪毛病?   裴慎闭上眼,那场景仿若就在眼前,他刻意不去回想,可当初的恐惧却刻在了骨子里,哪怕是他刻意去忘记,可每逢接近人的时候,还是会立刻出现在眼前,清晰如昨日重现一般,闭上眼也忘不掉。   裴淳只知道他不喜欢亲近人,却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裴慎没有与任何人提起过,就连他的祖母也只是以为他被吓到了。他向 来都藏得很好。   梨花巷子深处的破落院子里,住着一个裴秀才,十几年前是一个,十几年后还是一个。   老的那个考不过科举,郁郁不得志,整日沉迷于酒色,在科举失利之后,便一蹶不振,整日流连于烟花之地,叫得出花楼里所有姑娘的名字,却把书上那些圣人的名讳忘了干净。临了得了一身病,某日夜里醉酒,与老妻一块儿投了湖,尸身在水中泡了三天三夜,身上的溃烂伤口泡得发白发臭,行人捂住口鼻避之不及,最后由亲子收敛了尸体。   尸身葬在城郊荒岭,坟头草长了半人高,八九年没有人去祭拜过。   而小的那个……   裴慎泼了一脸水,不再温热的水珠顺着脸庞滚落,他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眼底已是一片清明。   真是天道好轮回。   他做了半生狼心狗肺之人,每年祖母撵他出门,他都在外面躲一天才回家,更是再也没踏过城郊荒岭之地,本以为这辈子亲缘寡薄,再不会对任何人动容,早已做好了孤身一人的准备,不成想,一把心火将他的理智焚烧干净,已是身不由己。   如今求得不得,不敢奢求,大抵就是报应。   ……   过了上元节,过年的气氛也渐渐消去了。   甄好又回到了铺子里,每日都开始忙碌,裴慎也是如此,书房铺子两头跑,秋闱临近,更是紧张忙碌。   也不知道是不是甄好的错觉,自上元节那日,她与裴慎说开了之后,裴慎好像当真在避着她了。   两人管着的是不同的铺子,甄好渐渐上手之后,也不用再找他出主意,她在铺子里,见不到裴慎,在家时更加见不到,裴慎把自己关在书房里看书,连每日饭食都是麻烦下人送到门口。   明明是住在同一个院子,本应该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甄好一天下来见他的次数还没有见裴淳的次数多。   甄好又是庆幸,又是纳闷。   裴慎原来这么好说话?   他这人死脑筋,认定了的事情说千百句都改不了,甄好与他说的时候,只是想让他冷静冷静,还等着以后再好好劝,不成想说一回,他就明白了?   饶是甄好自认对他了解十分透彻,如今也不明白。   裴淳倒是没放在心上:“我哥这人就是这样,一读书的时候,谁都入不了他的眼,也许等秋闱过了,他就好了吧。”   “可这还有大半年呢。”   “秋闱三年也就这么一回,说不定他紧张呢。”裴淳挠了挠头:“不过他以前倒是没这样,三年前他本来也想去考秋闱,书院里的夫子说他还年轻,让他再等一等,他才没去,可能是等久了,所以等不及了吧。”   甄好回想了一番,倒是想不起来上辈子这时候,裴慎是什么样的了。   上辈子,这时候她爹的身体已经更加不好,每日连清醒的时候都没有多久,她忙着照顾她爹,铺子里所有生意都由裴慎一个人打理,他早出晚归,甄好与的关系也僵,连他在准备考功名也不知道,还是后来她爹去了,裴慎忽然提出来,她才知道这事。   或许上辈子,裴慎就在准备着呢?   甄好想了想,很快就抛到了脑后。   裴慎每日都忙着读书,天不亮就起来,夜深了才睡下,不管甄好何时起床何时歇下,他的书房里都亮着灯,甄好没见到他的人,只从下人口中听到他如何辛苦。   某日夜里,她在屋中清点着铺子里的账目,屋内安静的很,枝儿沉默地站在一旁侍候着,她才刚在账上写下最后一个字,收笔,刚准备长舒一口气,忽然听到从隔壁传来咣当一声巨响,差点就吓没了半条命。   “什么声音?!”   枝儿惊慌:“好像是从书房里传出来的?”   甄好愣了一下,急忙起身,她去敲了敲门,屋内却没有人应答,等了一会儿,没等到里头的人过来开门,甄好便直接闯了进去。   果然见里头裴慎倒在地上,面色潮红,昏迷不醒,她伸手摸了一下他的额头,在昏迷中,裴慎都下意识地打了个颤。   触手滚烫,竟是直接累病了。   甄好深呼吸了一口气,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枝儿,你……算了,我自己来吧。”甄好一手扶着裴慎起来,小声嘀咕着:“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不知道注意身体。”   不注意身体也就罢了,这都昏过去了,怎么还记着不能碰人呢? 第58章   到了甄家以来, 裴慎还是头一回生病。   所幸时间还不晚,甄好把裴慎扶到床上之后, 急忙去把大夫找了过来,连在其他院子的裴淳听到消息,也着急地跑了过来,围着他哥的床铺转悠。   大夫很快就来了。   看过之后, 大夫才道:“裴公子是累着了身体, 好好休养几日就好, 要是裴夫人不放心,我再给裴公子开两副养身的药,只是这身体还要多注意些, 若是裴公子再把自己累到,就算大夫的医术再高, 也禁不起裴公子自己折腾自己。”   甄好应下, 让枝儿拿了银子,把大夫送了出去。   她再回到裴慎住的书房, 还有些哭笑不得。   看书把自己看病了, 两辈子她都是头一回见到。裴慎向来有分寸,怎么这回竟是不知节制, 直接累坏了身体?   甄父也闻讯跑了过来,问过情况, 知道裴慎无事, 这才放下了心。   他也道:“我是不是太为难裴慎了?”   “什么?爹?”   “你看, 他又要管着铺子里的事情, 又要准备秋闱,我听下人说,他每天很早就起,很晚才睡,是不是因着我的缘故?”甄父皱着眉头,说:“不如我把铺子的生意接回来?”   做了好长一段时间悠闲的老太爷,如今把自己女婿都累倒了,甄父也有些过意不去。   甄好道:“爹,不是你的缘故。”   “真的?”   “真的!”甄好斩钉截铁地说:“一定是裴慎他自己的缘故,等他醒了,我再问问他是怎么回事。”   上辈子,裴慎的事情可比现在还多,也没见他累出什么毛病了,分明是裴慎过分为难了自己。别人看不出来,她还能看不明白?   眼看着天色已经不早,甄好把甄父与裴淳都赶回了屋子睡觉,自己一个人留下来照顾裴慎。她倒是想要让丫鬟照顾,可就算是在昏迷之中,裴慎的身体仿佛也跟长了眼睛一般,谁接近了都开始发抖,甄好也就只能自己来了。   怕冻着裴慎,甄好又去多抱了一床棉被过来,给他盖了两床。如今天都已经黑了,外头的药铺也关门了,幸好因着甄父先前病了一回的缘故,甄好留了个心眼,在家中也放了一些常见的药材,这会儿正好可以用上。   枝儿去煎了药,捧着药碗小心翼翼地端回来,交到甄好手中时,还道:“方才奴婢回来时,又遇见了淳少爷,淳少爷放心不下,还想要偷偷溜回来看姑爷呢。”   “可千万别让他过来。”甄好说:“他人小,小心过了病气。”   “奴婢也是这样想,这才把淳少爷哄回去了。”   甄好动作小心地给裴慎喂了药。许是知道这是为他好,也许也是甄好小心着没有碰到他的缘故,裴慎也没有反抗,很快便在昏迷中把一整碗药都咽了下去。   甄好把枝儿赶走,一个人留在书房中照看,她也不敢走,怕裴慎在夜里会醒来,索性直接在他身旁守着。   也是甄好想得多,半夜,裴慎还当真醒了一回。   他是被热醒的。   屋子里炭盆点的旺,更别说还有两床棉被压在身上,裴慎出了满身的汗,挣扎着从昏迷中醒了过来,当他看到头顶的木梁时,眨了眨眼,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桌上的蜡烛燃到了一半,室内十分安静,裴慎撑起身体坐了起来,一抬眼,便看见了靠在床边坐着的甄好。   他呼吸一滞,动作也跟着小心翼翼了起来。   “甄……”裴慎刚张口,又很快闭上了嘴巴。   他心中诧异, 甄姑娘怎么会在这儿?   裴慎的目光落到桌上的药碗上,他愣了愣,才从齿缝中回味出了苦味。他回想了一番自己最后的记忆,是想要起身去喝水,刚站起来,便没了意识。   应当是他昏倒了,甄姑娘就住在他的隔壁,听到动静过来找他,然后照顾了他。   甄姑娘照顾了他?   裴慎的脸上飞快地染上了几分薄红,并非是因为生病,他脸上的绯意色甚至从脸颊到了耳朵,到了脖颈,连指缝都透着羞意。   裴慎手指微颤,他抿紧了唇,小心翼翼避开甄好,从另一边下床,又抓来一条被子,动作清清地盖到了甄好的身上。他的动作已经很轻,可甄好原本就浅眠,一下子惊醒了过来。   她迷迷瞪瞪的睁开眼,与裴慎的视线对上,看着对面人迅速的抱着被子往后退了一大步,这才清醒了过来。   “裴慎?”甄好坐直了身体:“你醒过来了?身体好些了没有?”   裴慎侧过脸,颔首道:“多谢甄姑娘照顾,已经好多了。”   “那就好。”   甄好放下了心,又问他:“好端端的,你怎么还忽然病倒了?”   裴慎抿了抿唇,说:“最近想着秋闱,一时疏忽了。”   才不是。   他想的是甄姑娘。   日也想,夜也想,睁眼闭眼都是甄姑娘,连平日里最喜欢的诗书也无法让他集中精神。   裴慎抬眼,飞快地看了甄好一眼,又迅速地撇开了头。   他又往旁边走了一步,离甄好更远一些,道:“甄姑娘回去休息吧,我已经好多了。”   甄好不疑有他,只是嘱咐道:“哪怕你再看中秋闱,你也得多注意些身体,不把身体养好,到了秋闱那日,你还要在贡院里待上九天,身体不好,如何能撑得住?”   裴慎垂头:“甄姑娘教训的是。”   “也不只是我,连裴淳都担心你,你忽然病倒,把他吓了一跳。”甄好道:“ 如今你好了,明日可得记得去安慰安慰他。”   裴慎应下。   甄好张了张口,觉得自己又变得啰嗦,像个唠唠叨叨的老太太,她想了想,才干巴巴地道:“那你好好休息,别再累坏了身体,不然我们都要担心。”   裴慎闷闷应了一声。   甄好这才走出去。   她走到门口,拉开门,外头的冷风便灌了进来,背后是炭盆烧得暖和的屋子,前面是寒冷的夜风,甄好动作停顿了片刻,正要抬脚,忽然好像听到身后裴慎小声说了一句什么。   她回过头去:“你说什么?”   裴慎沉默地注视着她。   甄好与他的视线对上,还愣了一下,仿佛在他眼中看到了诸多思绪,可裴慎又飞快垂下眼,长睫敛去了他眼中的复杂情绪。   甄好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转了回来,一脚已经迈了出去,裴慎扬声问她:“甄姑娘会担心我吗?”   甄好迈出去的一只脚收了回来。   她皱起眉头看着裴慎,有些复杂:“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甄姑娘为什么要担心我?”他像是在自言自语,声音也是低低的:“我给甄姑娘添了那么多的麻烦,又连累了甄姑娘那么多,甄姑娘应当是恨我、讨厌我才对,为什么还要担心我?”   “裴慎?”   裴慎头低得更低,身侧的双手握成了拳 头:“我实在是不明白,甄姑娘为何要对我那么好……”   甄好心想:有吗?   她有刻意对裴慎好吗?   也有可能是真的有,是她做的太顺手了,一时还没调整过来。   甄好歉意道:“既然你介意,那我以后就不……”   裴慎打断了她的话:“要是我是甄姑娘,就应该去甄老爷面前,揭发我的恶行,当初是我对不起甄姑娘在先,甄老爷会如何报复我,我也都愿意接受。可甄姑娘还答应了我的无理请求,还对我百般照顾,甚至还愿意让我去考功名,甄姑娘说是等我考中状元,再让我报答,可那样的话……”   那样的话,也不至于做那么多。   他想了又想,还忍不住想出一种可能。   甄姑娘是不是还喜欢着他?   他喜欢甄姑娘,才想要对甄姑娘好,那甄姑娘对他好,是不是也……也是那样呢?   裴慎握紧了拳头,又渐渐松开。   甄姑娘要是当真喜欢他,也不会先前直接拒绝了他。   他小心翼翼地道:“甄姑娘现在担心我,其实是与担心别人不同的,是吗?”   甄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这些事情,她都已经做习惯了,对她来说,照顾裴慎已经是理所应当的事情,是习惯,与照顾裴淳的感觉都不一样。至少对裴淳,她是想要弥补。   自己这样做,是不是还伤到了裴慎?   甄好有些不确定。   她的沉默,只让裴慎以为是她不知该如何拒绝,他眼中的光芒又黯了下来。   也是,他除了给甄姑娘添麻烦之外,好像的确没有任何能吸引甄姑娘的地方。   裴慎黯然,他又轻声道:“甄姑娘如今照顾我,以后也会照顾别人,甄姑娘如今担心我,以后也会担心别人,甄姑娘……以后会喜欢上别人的,是不是?”   许是因为生病的缘故,他连话都变得多了。   裴慎一口气说了。   “等与我和离之后,甄姑娘是不是也会喜欢上别人,与别人成婚,像照顾我这样照顾那人,不,甄姑娘对那个人会更好吧,毕竟那人不会对不起甄姑娘。”裴慎深吸了一口气,又小心翼翼起来:“甄姑娘会喜欢上别人吗?”   甄好被他这一连串的话问得有些懵。   裴慎说的太多了,她只记得最后一句个问题。甄好想了想,说:“或许不会了?”   裴慎怔住。   “也或许会。”甄好说:“这事我也说不准。”   她追了一辈子的情爱,已经累了。   可离了裴慎,这世上还有很多人。她只想要过好自己的日子,守好甄家,可要是有朝一日,也会见到一人,如当初见到裴慎那般动心,也并非不可能。   情不知所起,当初她见到裴慎时,也是一见钟情。   甄好想了想,又说:“但是这有点难。”   她已经不是个年轻人,情爱也并非那么重要,或许需要的也不是从前的怦然心动。   裴慎心中酸溜溜的。   他又问:“那要是有人喜欢上了甄姑娘,想要追求甄姑娘,也并非不可能,是吗?”   甄好颔首。   裴慎按捺住心中的激动,声音也愈发轻:“那……若是……不……任何人,都有机会,是吗?” 第59章   裴慎不敢直说。   他知道甄姑娘不喜他, 若是他直接开口问了,恐怕就回像上元节那日晚上一样, 他对甄姑娘透露出半点好, 甄姑娘便立刻拒绝了他,毫不留情,且不带半点犹豫。   此事是裴慎对不起她在先, 他只能低头认下,一句不满也不敢说。   可除此之外, 他却也还抱着一点希望。   万一……万一甄姑娘还会再喜欢上他呢?   万一……他还能再打动甄姑娘呢?   裴慎目露期待。   甄好一时没反应过来他问的这番话里面藏着什么深意, 只是坦诚地道:“喜欢谁也不是我能决定的,在拒绝之前, 的确是任何人都有机会。”   裴慎先是心头一喜,为她口中说的任何人,而后心又提了起来:“拒绝之前?”   “若是被拒绝了,还几次三番上前打扰, 这就不是追求,是骚扰了。”甄好一本正经地说:“先前就喜欢不上, 后来又如何能喜欢的了呢?”   裴慎心中的欢喜仿若被一盆冷水浇下,旺盛的烈火一下只剩下了挣扎的火苗,所有的勇气在这一瞬间都缩了回去。   可脑袋里仅存的一点热度, 还是让他挣扎着问:“那先前喜欢过,后来又放弃了的,还会再喜欢上吗?”   他问完,便觉身上出了满身冷汗。这大概是他问过的, 最大胆的话。   甄好觉得他问的这个问题是意有所指。   她想要从裴慎的眼中看出一点什么头绪来,可裴慎垂着眼眸,避开了他的视线,唯独垂在身侧的手指攥着衣角,是一副紧张的模样。   甄好的心中升起一个荒唐的念头,而后又被她否认。   裴慎怎么可能会喜欢她?   甄好想来想去,又只想出一种可能:“你是不是有喜欢的姑娘了?”   裴慎大惊。   他甚至还惊慌到后退了一步,只觉全身都落入了滚烫的沸水之中,随着蒸腾的水气咕噜咕噜冒着泡泡,滚烫的热意一时从脚趾头到了头顶,让他整个人仿若几个时辰之前那样,头昏脑涨,闭眼就要昏过去。   裴慎用力咬了一下舌尖,让自己冷静了下来。   尽管他勉强装出镇定,可他的耳朵红得几乎要滴血,把他心中的想法暴露的干干净净。   他强忍住心中的激动,道:“是……是这样。”   “是哪家的姑娘?”甄好问:“你们在哪里认识的?是先前就认识?还是后来来过铺子里的顾客?”   “是……”裴慎顿了顿,忽然觉得她问得有些不对劲。他顿时惊诧地抬起头来,“甄姑娘的意思是……”   “若是你有了喜欢的姑娘,这是好事。”甄好鼓励道:“反正我们都是要和离的,不耽误你,只是得让你暂时忍一忍,不然,旁人眼里我们是一对夫妻,反而对那位姑娘的名声不好。等我们和离之后,你还是个状元了,那位姑娘肯定也不会介意的。对了,那姑娘喜欢你吧?”   裴慎脑子空白,下意识地应道:“已经不喜欢了。”   “这就不好办了。”甄好真心实意得像个为孙子出主意的老奶奶,蹙起眉头为裴慎考虑起来:“许是你现在身份不对,她还介意着这个?若是你不介意,你与那位姑娘说清楚也行。”   裴慎懵了。   他呆呆地看着甄好,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解释的话。   他方才说的,难道还不够明显吗?   甄姑娘为何会以为他喜欢上了别的姑娘?除了甄姑娘,他哪里和别的姑娘走的近?他哪里还认识别的姑娘?!   甄好又问:“那你今日病了一场,该不会也是因着那个姑娘的缘故?”   要是那个姑娘是甄姑娘的话,的确是有这个缘故。   裴慎闷闷应了一声,一时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解释好。   他还生着病,脑子稀里糊涂的,本就没平日里灵光,这会儿又忽然面对甄好的忽然质问,面对甄好时,他也向来嘴巴笨,竟是想了半天,一句话在脑子里转了好几圈,又把“没有别的姑娘,只有甄姑娘”这句话咕咚咽了回去。   他要是说出来,才真的要把甄姑娘吓跑了。   甄好哪知道这些,不由得担心地道:“如今你最重要的就是秋闱,儿女情长的事,得先放到一边,不能为了这些耽误了你的前途,连大夫也说,若是你自己不爱惜身体,哪怕他医术再高明也没有用。”   “……甄姑娘说的是。”   甄好松了一口气。   她是真心实意为裴慎打算的。   上辈子可没有这么一出,可上辈子他们也不是假夫妻,因着她的缘故,裴慎有了喜欢的姑娘,也不敢有什么想法。这辈子他们桥归桥路归路,她有自己的生活,裴慎要是喜欢上了别人,甄好也不觉得不好。   做了一辈子假夫妻,裴慎对她没有半点不好,甄好不恨他,原来的那点不甘也随着闭眼睁眼一块儿去了,要不说情爱之事,两人感情也深厚,裴慎要是过得好,她也为裴慎高兴。   她还觉得稀奇,她哪里见过裴慎这般羞涩的模样,年轻时的裴慎处处稚嫩,连见着了喜欢的姑娘,都不知道如何去追。   想当初,她的那些儿女遇到了喜欢的姑娘公子,她也帮过忙,出过主意,还帮着撮合过。这会儿,甄好的心情也如那时差不多。   甄好鼓励他:“若是你需要我帮忙,也尽管提出来,我也可以帮你。”   “……”   “对了,那姑娘对你究竟是如何想法?你可别太过逾矩,吓到了那位姑娘。”   “……”裴慎话锋一转,问:“甄姑娘讨厌我吗?”   甄好不明所以,如实说:“当然是不讨厌。”   裴慎闷闷地说:“她、她也不讨厌我。”   “那就是有机会了。”甄好欣喜:“那就好,当你考中了状元,有功名在身,她说不定就接受你了。”   裴慎偷偷瞅了她一眼,又说:“可我想对她好,她也不愿意接,我觉得……她或许又是不喜欢我的。”   “你先前不是说,她还喜欢过你?”   裴慎点头。   甄好更加高兴:“既然是喜欢过你,或许还是有机会的。”   “真的?”   “若是不喜欢,一开始就拒绝了,她既然喜欢过你,那你身上也还有她想要的,再喜欢上,也不是什么难事。”甄好坚定地说。   她觉得,那位姑娘之所以会拒绝裴慎,还是因着她与裴慎的这层夫妻关系。   先前喜欢上,可发觉裴慎是有家室的人,这才放弃了念头,所以裴慎想讨好,也打动不了。甄好心想:那大概是个好姑娘。   裴慎又开始发愁。   可他身上还有什么能让甄姑娘喜欢的?   甄姑娘先前喜欢他什么?他的脸?   可甄姑娘先前也说过,已经不觉得他好看了! 第60章   ……  可因着那根簪子的缘故, 他再见到甄好时,面上也难免有些尴尬。   裴慎忍不住去猜想甄好的想法, 不知道他会不会误会自己。先提出做假夫妻的人是他,甄姑娘也应了,可到头来送了一根簪子的人也是他。裴淳自作聪明,与甄姑娘说了他的名字, 反倒是让他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两人住在同一个院子里, 一出屋门就能见着, 更别说甄家每顿饭食都会在一块儿吃,裴慎想要刻意避开也不行。   见着了甄好,还不等他说出什么, 甄好便想起了什么,从怀中掏出了一两碎银子, 手掌朝上摊开, 放在他的面前。   裴慎愣住了。   “甄姑娘?”他有些迟疑地看着甄好:“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弟弟没有和你说?”   裴慎反应过来,她说的是那根簪子的事情。   “我让人去外面问了价格, 那根木簪子正正好好一两银子。”甄好道:“这是你弟弟送来的, 我也不知道有没有你的意思,想来应该是没有的。那簪子我收了, 银子你拿回去,下回别让你弟弟自作主张了。”   甄好垂着眼, 一番话说得冷漠无情, 她从来都不知道自己能对裴慎露出这样的冷脸。   若是从前, 裴慎愿意送她什么, 她自然高兴的不行,还会忍不住多想,猜想裴慎是不是对她终于动了情。甄好从前还想过,裴慎要是愿意喜欢她,她什么都愿意给裴慎,裴慎要是愿意对她流露出半点情意,她哪怕是用尽全身的力气克制,肯定也难以抵挡。   可当她不再想要裴慎的心了,又发现拒绝起来如此的简单。   甄好等了许久,手一直伸着,却没等到裴慎接过她手中的银子。   甄好纳闷抬起头来,却见裴慎双手垂在身旁,拳头紧握,他的脸色有些白,甄好最了解他,他这副样子,分明和前日被妇人羞辱时一模一样,是含着怒气隐忍不发。   甄好一愣,连忙解释道:“你别误会了,我没什么别的意思。”   裴慎抬头看她,也不知道是不是甄好的错觉,仿佛见他眼角有些发红。   甄好心中暗暗后悔。   她怎么忘了,现在的裴慎可不是原来那个与她相处了几十年,已经可以无所顾忌直话直说的裴慎了。裴慎年轻时心高气傲,脸皮也薄,旁人对他露出半点好意,他都要先怀疑一番,她刚与裴慎成婚时,任性放肆,让裴慎忍了不少回。若不是甄好后来与他一同经历了甄家家变,她也不能被裴慎放在心上。   裴慎浑身是刺,扎人的很,可偏偏他无法露出来,只能藏着掖着,扎得自己一身伤。   甄好放柔了语调,极力安抚裴慎:“等我们和离以后,你也还要照顾你弟弟,你身上多些银子备着,总归是好的。你和你弟弟都要考功名,读书费银钱,你也不愿意收我给你的,倒不如自己多攒一些。”   甄好想了想,又说:“你和你弟弟说实情也可以,只要瞒着我爹就行。”   “他藏不住事,若是和他说了,甄老爷迟早也会知道的。”裴慎低声道:“甄姑娘收着吧,那是舍弟送给甄姑娘的,送出去的东西,万万没有收回来的道理。”   甄好迟疑片刻,这才收回了手。   她犹豫道:“那你若是缺了银子,尽管和我说,和离之前,你也是甄家的人,是我爹找你来的,你也别亏待了自己。”   裴慎应了,甄好也不确定,他应得到底有几分真心。   等裴慎与甄好分开,回了住处,裴淳便立刻巴巴凑了上来:“哥,我看见你和嫂嫂说话了。”   裴慎敲了一下他的脑袋:“我都说了,不准叫嫂嫂,要叫甄姑娘。”   “可甄小姐不就是我的嫂嫂?”裴淳捂着脑袋,有些不甘心:“别人家的嫂嫂都可以叫,为什么我不能叫?”   “……”   裴慎想了想,还是隐晦地给他透露:“这关系只是一时的,甄姑娘也不会乐意听见你这样叫。甄姑娘是个好人,你别惹恼了她。”   裴淳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他,眼底满是茫然。   过了好半天,他才恍然大悟,和他哥交换了一个眼神,表示自己明白了。   原来是他哥还没打动嫂嫂啊!   n bs也是,他哥是入赘了甄家,是上门女婿,从前甄小姐可不认识他哥,也不知道他哥哥有多厉害,还没喜欢上他哥呢!   要是甄小姐知道了他哥有多厉害,也喜欢上了他哥,他不就能理直气壮地叫甄小姐嫂嫂了?到了那时候,他嫂嫂都不介意,他哥肯定也不介意!   裴淳双眼发亮,激动地搓着手,仿佛见到了未来兄嫂和睦的场景。   ……   甄好将那副药方看了又看,却看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她虽说读了不少医书,可到底也不是真的大夫,照她的理解,那药方也是养身的方子,看着并没有特殊之处。   甄好心中烦躁。   她爹的身体一天比一天虚弱,她重来了一回,除了放弃裴慎之外,竟然什么也改变不了。她已经看过爹爹病逝一回,如今又要看见第二回 。   亲眼看着亲人去世,她却无能为力,甄好心中郁郁,又想起裴慎,上辈子裴慎亲眼目睹她去了,也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想法。她与裴慎没有情缘,却有亲缘,裴慎将她当做至亲之人看待,想来心情也一如她现在这般。   甄好赌气地将药方扔下,烦躁地出了门去。   她下意识地往甄父的院子去,却见柳姨娘从院子里出来,一副要出门的模样。   “姨娘?”甄好问:“你去哪儿?我爹睡下了?”   “老爷已经睡了。”柳姨娘笑说:“趁着这会儿功夫,我出门去给你爹拿药去。”   “拿药?”甄好还不知道有这回事,“派下人过去就是,哪值得你亲自跑一趟。”   “我还想问问大夫,老爷最近没有起色,是不是还要再来一趟府中。”柳姨娘说:“那大夫医术高明,总有些怪脾气,老爷的药,我亲自去拿,也能放心。”   甄好点了点头,嘱咐她带上丫鬟。   柳姨娘是甄父院中唯一侍候的人,在甄父最后这段日子里,也是她一直亲身照料,甄好对她的印象还算好,后来她去京城时,也没有小气,给了柳姨娘大笔的银子让她安置。她原本想将柳姨娘一块儿带走的,只是被柳姨娘拒绝了。   原因无它,他好不容易把亲哥哥赶回到了嫂嫂的屋子里,可他哥就是个棒槌,这么好的机会也不知道把握,好不容易开窍,知道要送礼物给嫂嫂,讨嫂嫂欢心,却偏偏还被嫂嫂拒绝了。   要不是他哥长得好看,才华又出众,他嫂嫂怎么看得上他哥?   要不是做了上门女婿,他哥哪里能娶得到嫂嫂这么好的姑娘啊!   裴淳唏嘘不已,眼见着两人同进同出,还睡在同一间屋子,可关系却没有一点长进,连他哥见到了嫂嫂,口中喊得也是“甄姑娘”!   这都成了婚的人了,哪能这么见外?   裴淳横挑鼻子竖挑眼,观察了许多天,总算是忍不住把他哥拦了下来。   “做什么?”裴慎手里头拿着一本书,他瞥了裴淳一眼,又绕过弟弟,一边看书一边走进屋子里:“昨日我给你布置的功课都完成了?”   “完成了,完成了。”裴淳又绕到了他面前去:“哥,我有事情要和你说。”   裴慎总算是分给了他一些注意力:“什么?”   “哥,你和嫂嫂,究竟是……”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又见他哥举起书本开始看,裴淳顿时急了:“嫂嫂你也不管了?”   裴慎不吭声。   可他内心也烦躁的很。   自从甄姑娘拒绝了他送出去的那根簪子以后,对他的态度也不如从前,虽是还对他关照有加,可又像是刻意避开他,言语之间多有生疏,偶尔在一块儿时,也是提醒他要多读书,话里话外都在说着以后要和离。   他当然知道要和离,甄姑娘提出这件事情时,就正好如了他的愿。   可甄姑娘却不要他的报答,他愧对甄姑娘,有心想要补偿,可甄姑娘也不要。甄姑娘说,等他们和离以后,就什么关系也没了,若他有心,等做上大官以后照拂一下甄家就好。   这些哪里够?   甄家又不是什么大善人,还能特地赔一个女儿给他做善事?他连功名都没考上,等再做上大官,更是不知道要等多久以后,他白白占了这么多便宜,哪能说走就走,半点也不犹豫? 第61章 3000评加更   裴慎近日心情大好。   他可总算是找到了给甄姑娘送礼物的方法, 而且甄姑娘也不会拒绝,哪怕甄姑娘想要给他银子,他也能找借口搪塞过去。   今日送盒胭脂,明日送对耳坠, 后天再提上一盒糕点,裴慎毫不吝啬, 钱袋里的银子如流水般哗啦啦流走, 全都变成了甄好收到的礼物。   裴慎心中可高兴的不行。   没有什么比对甄姑娘好更高兴的了。   他心里头高兴,连平日里对裴淳的管教都宽松了一些, 在管教裴淳读书时,对他的要求也没有原先那么严格, 反倒是让裴淳受宠若惊。   “哥,你最近怎么和变了个人似的?”   “变成谁了?”   裴淳说不出来,他又道:“哥, 你知道你这个样子叫什么吗?叫那个……春风得意!”   可不就是春风得意!   裴慎翘了翘唇角, 轻轻拍了拍弟弟的肩膀:“说得好。”   裴淳:“……”   裴淳差点就要吓出毛病来。   自从过年之后, 他哥见着他, 就一直没什么好脸色, 对他横挑鼻子竖挑眼,怎么看都怎么不顺眼,可今日却性情大变, 竟然还主动夸他了。   这哪里像是他哥?   “哥, 你……”裴淳吞吞吐吐地看着他:“你该不会是又和嫂嫂吵架了吧?”   “胡说, 我怎么会与甄姑娘吵架?”裴慎皱起眉头, 不悦地看着弟弟,觉得这个弟弟一点也不会说话。   平日里对着甄姑娘能说出花来,可为何偏偏对他却连一句好话也不会说?   裴慎随手拿起书本,翻开一页,还没张口,裴淳便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忙不迭跑了。   隔了没一会儿,他又跑了回来:“哥!哥!又要做新衣裳啦!”   裴慎动作顿住。   甄家人每月都要做新衣裳,在裴慎坚持之下,甄好才改成每个季度给他做,一次多做一些,省得没衣裳穿。   过完年没多久就热了起来,春衫自然是早早备下,如今铺子里又送来衣料,这回是要做轻薄的夏衫。   十分不巧,最近日子裴慎思虑过重,茶饭不宁,又病了一回,还比年前瘦了一圈。冬衣倒好,可夏衫薄,若是松松垮垮,反倒是让人一眼就看出来。可他上回还与甄姑娘说不再量尺寸……   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可他哪里算君子。裴慎镇定地当做先前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衣料送到,见裴慎磨磨蹭蹭过来,也不用裴慎解释什么,甄好便了然地拿出了尺子。   当她碰到裴慎时,裴慎便会下意识地发抖,这事甄好已经习以为常,向来也是速战速决。只是这回,她还想的多了一些。   甄好给裴慎量完了肩膀的尺寸,等他转过身来后,才忽然问道:“你喜欢的那个姑娘,她介不介意你的这个毛病?”   裴慎眼睫微颤。   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先问:“甄姑娘会不会觉得我这样像个……像个怪物?”   “为什么会像怪物?”甄好不解:“你不喜欢碰别人,那就不喜欢,又没碍着别人什么。”   裴慎眼睛一亮,声音里压抑着喜意:“甄姑娘不觉得奇怪吗?”   “奇怪是奇怪,可与我又没什么关系。”甄好说:“只是每回给你量尺寸要我亲自动手,要是你没有这个毛病,换成别的丫鬟,也许还方便一些。你碰不了人,对我来说可没什么问题,倒是你自己不方便。”   这说来说去,痛苦的还是裴慎,甄好从来不知道他有这个毛病,只知道他不喜欢凑热闹,如今知道了,又亲眼见过裴慎在人群中的痛苦模样,她便只心疼裴慎了。   她是见过的,上元节那日夜里,裴慎挤在人群之中,面无血色,好像随时就要昏过去,旁人见着了都觉得痛苦,更别说他本人。   裴慎的舌头用力抵着上颚,才努力没有发出什么声音来。他握紧了拳头,努力按捺住心中的欢喜,又很快想起紧绷的身体不方便甄好量尺寸,连忙又放松下来。   “她……她也不介意。”裴慎欢喜地说。   甄好放心了:“她不介意就好,那以后你可得好好适应,与那个姑娘待久了,或许你就可以碰她了。”   裴慎眼睛更亮,连忙点了点头。   他很快便想出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他问道:“那甄姑娘……能再帮我一个忙吗?”   “帮忙?”甄好动作一顿,抬起头来看他:“又要挑什么礼物?”   “不是。”裴慎摇头:“我可不可以碰一碰甄姑娘?”   “碰我?”甄好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她动作利落地量完了裴慎胸口与手臂的尺寸,然后将尺子收起,问道:“你 觉得习惯我了,就不怕别人了?”   裴慎说:“不知道是不是与甄姑娘待久了,我已经没有先前那么抵触与甄姑娘接触,刚开始甄姑娘替我量尺寸的时候,我还很害怕……可如今,已经有些习惯了。”   “当真?”   裴慎用力点头。   甄好陷入了沉思。   这么一说,她好像也有所察觉。刚开始裴慎碰到她的时候,反应激烈,反应就像是发病了一般,看着就不好,可现在却不是,现在裴慎好像也习惯了,除了身体下意识地反应之外,甚至还能像是现在这样自然的与她说话。   难道当真有用?   难道上辈子她之所以能和裴慎接触,就是因为裴慎习惯了?   甄好不由得犹豫:“那你去找那位姑娘,也不是不可以……”   裴慎垂下眼眸,狭长的羽睫半遮着眼,又是那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他轻轻道:“我怕吓到她。”   甄好才勉强应下:“那好吧,你要怎么碰我?”   她问的这么坦然,反倒是让裴慎犹豫了。   在这之前,他还在脑子里想过很多种可能,比如他能与甄姑娘手牵手走在街上,无惧身旁的人流,比如他能将甄姑娘抱在怀中,姿态亲密,再比如,他还能像裴淳一样,被甄姑娘亲一亲。   被甄姑娘亲……   肉眼可见的,裴慎露在外面的皮肤,慢腾腾的,一点一点的红了。   他慌张地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与甄好的距离,而后连呼吸都变得急促了起来,紧张之中还带着一点可怜,让甄好见着了就觉得有几分好笑。   怎么重来了一回,裴慎在她面前的形象就变了这么多,她印象中古板严肃的裴首辅,与眼前这个年轻羞涩的差了太多。   甄好抬起手,轻轻贴到了他的脸上,双手捧着他的脸。   裴慎大惊,浑身一颤,下意识地就要避开,然后他一只脚刚抬起,又强忍住心中的冲动,收了回来。肌肤与肌肤相贴,裴慎的注意力一下子被脸上的手吸引了过去。   这可比隔着衣裳量尺寸刺激多了。   原先至少隔着一层布,可这会儿却是半点遮挡也无,甄姑娘的手就贴着他的脸,他可以清楚的感受到甄姑娘的手的轮廓,甄姑娘手指纤长柔嫩,干燥而温暖,裴慎只觉脸上的热度越来越高,甚至不用他自己亲自去触摸试探,已经是如烧灼一般的滚烫。   他脑子一片空白,什么也记不起来,什么幻象,什么胆怯,在这一刻都消失了干净。他什么想法都没了,只觉得整个人飘飘然仿佛到了云巅,脚底下踩着也是绵软的云朵,随时都可以昏过去。   甄好收回了手。   裴慎回过神来,心中顿时被失望占据。他眼巴巴地看着甄好,眼睛也是湿漉漉的。   甄好注意到他滚烫的脸,通红的耳朵,不由得关切:“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裴慎脑子还晕乎乎的,好半天,才慢吞吞地摇头:“没有。”   “没有觉得讨厌?”   “没有。”   “不想推开?”   “不想。”   要是可以,他还想要再让甄姑娘摸摸他。裴慎暗想。   甄好顿感稀奇:“难道真的有用?”   裴慎抿紧了唇,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   “甄姑娘,不知道你以后介不介意……”   “要是真的能帮到你,那我当然不介意。”她又不是什么未出阁的小姑娘,不能碰到外男,要是她能帮裴慎治好这个奇怪的毛病,那才是真的好呢。   裴慎眼睛更亮:“那我以后能不能每天都来找甄姑娘?”   甄好欣然应下:“当然可以。”   “甄姑娘可以一直帮我治病,直到我好了为止?”   “可以。”   裴慎握紧了拳头,修剪得圆润的指甲在掌心留下月牙状的坑,他才终于把快要脱口而出的笑给忍了回去。   裴慎用力抿紧嘴唇,生怕自己的欢喜会从嘴巴漏出来。   他的脑子却活跃的很,无数想法飞驰着闪过,多到连他自己也一时分不清究竟有那些,他甚至一下子回到了上元节那夜,他与甄姑娘手牵着手,中间没有花布,一块儿去看街上游过的花灯。   甄好感叹道:“要是我真的能治好你这个毛病,等你也能碰那个姑娘的时候,你可一定要把人带回来给我看看,我还不知道那姑娘是谁呢。”   裴慎一顿。   他心底发虚,眼神也往旁边游移,可脊背依旧挺直,不动声色地应了下来。   “到那时候……一定会让甄姑娘看到的。” 第62章   夏天快到时, 绸缎铺里的料子也换了新,首饰铺也上了许多新款式,全都是甄好亲自去挑出来的,如今城中的姑娘们都追着她的潮流, 她身上穿了什么新衣裳,戴了什么新首饰, 便引得姑娘们争相模仿, 甄家的铺子生意也跟着大好。   在夏天时,甄好也把家中大半铺子的生意都接了过来, 临近秋闱,裴慎手中的事情也越来越少, 甄好与甄父都忍心让他太过辛苦,就连甄父也拍拍手,结束了悠哉的生活, 重新开始管理铺子的生意了, 只让裴慎全心全意看书。   只有甄好知道, 裴慎一点也不全心全意。   他脑子里除了书, 还有一个爱慕的姑娘, 非但三天两头送礼物过去,甚至还求到了她面前来,要她帮着治病。   刚开始, 她碰裴慎的时候, 裴慎还会下意识地发抖, 到后来也能面色如常地与她交流, 再到后来,连在裴慎毫无准备时,她不经意地触碰一下裴慎,裴慎还要好半天才能反应过来。   许是强迫自己接受的缘故,裴慎竟然也真的习惯了。   甄好打从心底为他高兴。   有一回不经意地碰到裴慎,裴慎却毫无反应,直到甄好绕到了他面前,他才察觉过来。裴慎惊喜:“甄姑娘?”   “我看你这个病已经好了。”甄好说:“也不用再让我来帮忙了。”   裴慎心中欢喜。借着治病的借口,这些日子以来,他与甄姑娘接触了不少回,如今连手牵手都不会觉得异样,他已经能自然地碰到甄姑娘,分明是身体已经接受了甄姑娘的触碰,从今往后,他也能像裴淳一样与甄姑娘接触。   就是他年纪比裴淳大出一截,甄姑娘可不喜欢对他亲亲抱抱,他便借着这个机会,可以多多与甄姑娘接触。   听到甄好这么说,裴慎顿时遗憾:“甄姑娘难道不愿意帮我了?”   “并非是我不愿意帮你,而是我没有什么可以帮你的了。”甄好道:“如今我碰你,你也不会有太大的反应,应当就是好了。”   裴慎不信。   两人把枝儿叫了进来。   枝儿不明所以,可也还记得他们姑爷不喜欢丫鬟伺候,平日里她也是避着走,听到吩咐说要让她离姑爷近一些,枝儿还有些茫然,但她还是乖乖照做。   枝儿刚一靠近,还没有碰到人,裴慎的脸色便迅速地变得惨白,下意识地往旁边避开,分明又是发病了反应。   甄好:“……”   甄好又忧心忡忡地把枝儿赶了出去:“怎么会这样呢?”   裴慎道:“或许是还没有治好。”   “可能做的,我也都做了,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帮你了。”甄好忧虑地说:“我碰你的时候,你已经不会有反应,难道不就是好了吗?”   当然不是。裴慎心想:他只是对甄姑娘好了。   甄姑娘哪里知道,他每日都在想着她,光是脑子里与甄姑娘接触的画面就不知道想过多少回,私底下也克制忍耐过,大腿上现在还留着抵抗本能时自己掐出来的淤青,并非只是简单碰碰就能好了。   他费了诸多心力,也就只能接触甄姑娘一人罢了。   甄好沉思一番:“难道你想要治病,还得与每一个人都接触过去?”   裴慎心不在焉地应道:“或许是这样。”   “那你就更不能来找我了。”   “……什么?”裴慎慌了一下。   甄好一本正经地说:“你想要接触的不是我,而是你的心上姑娘,那找我来治病,反倒只能让我碰到你,这算是什么?我看,你得去找那 位姑娘,让那位姑娘帮你治病才是。”   “……”   裴慎懵了。   甄姑娘说的好有道理,他竟一句也无法反驳。   这算什么?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裴慎含糊道:“可她不一定愿意。”   “也是,那姑娘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吧?”   裴慎犹豫片刻,颔首应下:“是。”   “既然如此,那定然也不能与你太亲近。”甄好沉思:“难不成还得先把你这毛病治好了才行?”   裴慎眼睛一亮,几乎是立刻地道:“我也是这样想。”   那甄好就不懂了。   她虽然看过一些医书,却也不懂医术,治病救人的还得让大夫来,可大夫治病是扎针开药,裴慎既无外伤也无内伤,这毛病是心病,吃药也救不了。   不知道上辈子的裴慎是如何治好的,她竟是一点头绪也没有。   甄好叹气:“不如还是去看看大夫吧?”   “大夫治不了。”裴慎黯然道:“我很早就去看过了。”   甄好也没有办法了。   她犹豫再三,嘴巴张了又张,最后还是没将心底的问题问出来。   她想知道,裴慎究竟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病?   裴慎从未与她透露过,哪怕是上辈子,两人关系已经亲到如亲人一般,裴慎也从未透露过半字,她还是从裴淳口中听到这些。裴慎对与人接触的反应这么大,定然是留下过不小的心理阴影,也一定不愿意告诉任何人。   甄好把裴慎撵回去看书,自己则开始深思起来。   她还偷偷将裴淳叫了过来,偷偷问了他。   “我也不知道。”裴淳茫然地说:“我印象里,我小时候,我哥就有这个毛病了,谁都碰不了,不过也没有什么,他不喜欢碰就不碰了,反正他能碰我,能碰嫂嫂,这样就可以了。我哥喜欢谁,就能碰谁,这样多好,我哥是喜欢我们呢。”   这可没有。   甄好心想:裴慎喜欢的那个姑娘,他到现在都没碰着呢。   甄好说:“你祖母也没有和你提过?”   裴淳努力回想一番,还是摇了摇头:“也没有。”   他人小,只知道自己的爹娘早早就去了,裴慎与裴祖母也没有与他透露太多,他爹不是个厉害的人,死因都有些不光彩,因而裴淳连自己爹娘是什么样的人都不清楚,更别说其他了。知道太多,对他一个小孩来说,反而不是什么好事。   甄好不禁在心中想:或许裴慎喜欢的那位姑娘会知道呢?   亲近的人,知道的事情也多一些。   或许她还可以找那位姑娘商量,若是那位姑娘当真喜欢裴慎,她劝一劝,说不定也愿意帮忙,到那时候,也不用裴慎的病治好,只要裴慎能够碰到那位姑娘就好了。   那位姑娘……   咦?   甄好愣了一下。   裴慎好像从未与她透露过那位姑娘的消息,都这么久了,她也只知道几件事,比如裴慎喜欢那位姑娘,还总是买礼物讨她欢心,可那些礼物全都没送出去,反倒是都到了她手上,除此之外,那位姑娘叫什么姓名,住在哪儿,是个什么样的人,裴慎什么也没有与她提过。   裴慎整日待在府中,除了送礼之外就没有出过门,哪来的机会与别的姑娘接触? 第63章   甄好并没有觉得是裴慎骗了她。   裴慎很少骗人, 以甄好对他的了解, 相处几十年里, 裴慎骗她的次数屈指可数。   可关于裴慎那个心上姑娘, 裴慎却是紧紧瞒着, 不愿意与她多透露半个字, 以至于过去了这么久,她还不知道关于那个姑娘的任何消息。   甄好不由得留了个心眼。   她不怀疑裴慎骗她, 只怀疑裴慎被其他人骗了。裴慎如今还年轻,可不是后来在朝堂沉浮过的首辅, 许多方面都尚且还稚嫩, 也不是没有被人欺骗的可能。   她甚至还想到, 上辈子裴慎没有提过什么心上人,也许是已经被骗了,也许还是已经被伤透了心。   那姑娘也的确奇怪,裴慎送过去的礼, 她一样也不收, 却也不直接拒绝裴慎,不上不下地吊着他,还让他以为自己有机会, 可平日里却又从来不与裴慎出去,唯独见面也就只有裴慎送礼……难不成,还得这礼送的合心意了, 才肯有什么进展不成?   又或者是裴慎一厢情愿, 缠着别人姑娘家不放?   不不, 甄好几乎是立刻地否决了这个念头。裴慎这人知礼又疏离,不会做这种过分的事情。   那甄好就稀奇了。   等下一回裴慎再来找自己帮忙挑礼物时,她心不在焉得帮着挑了一样首饰,忽然问道:“你与那姑娘是如何认识的?”   这一下把裴慎问倒了。   他想了又想,才说:“是她先认得我。”   “她先?”   “她说是……一见钟情。”裴慎红了脸,撇开头,不好意思与甄好的视线对上。   他眨眼的频率变得快了一些,不禁在心中想:甄姑娘该不会是察觉出什么了吧?   “一见钟情?”甄好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那姑娘是哪里人?你对她了解有多少?可别是看中了相貌的不轨之徒。”   甄好浑然不觉还把自己骂了进去,她忧心忡忡地看着裴慎,眼底满是担忧。   裴慎连忙说:“甄姑娘放心,她是个好人,不是你想的那样。”   “真的?”   “真的!”   甄好狐疑,暂时将心中怀疑按下,等到第二日,裴慎又失魂落魄地回家,把熟悉的首饰盒放到了她的面前。   “甄姑娘……”   甄好了然:“你又被拒绝了?”   裴慎垂头丧气,默默应下。   “那姑娘一直不愿意收你的礼,是不是……其实你误会了什么?”甄好试探地问:“也许她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个想法?不愿意收你的礼,或许就是拒绝的意思?”   不然,哪里一拒绝,就一口气拒绝了那么久的?   从年后到现在,少说也过去数月,裴慎的那点月钱可全都变成了送那个姑娘的礼物,也没有一件成功送出去过,常人又不是石头做的,哪能这么硬下心肠?   裴慎勉强笑了笑,装着是一副坚强的模样:“没关系,我再接着送,万一她答应我了呢?”   甄好怜惜不已,收了他的这个盒子,心里又有一个念头成型。   她得去帮裴慎好好问清楚,那姑娘到底是什么想法。若是不喜欢裴慎,也得一口气拒绝了,这才好让裴慎专心准备秋闱,若是喜欢,也不必一直吊到现在。   可她又不能直接问裴慎。   甄好沉思一番,再又一回帮着裴慎选好礼物之后,回到家就去找了裴淳。   裴淳惊喜不已:“嫂嫂,你怎么来找我了?!”   “我有事情要你帮忙。”   “帮忙?好呀!”裴淳一口答应了下来:“有什么我能帮的,嫂嫂你直接说,不用和我客气!”   甄好勾了勾手指头,他就乖乖凑了过来。   “明天裴慎要出门去,你缠着他,等着他一块儿出去,要是他出门见了谁,你也回来都告诉我。”   “跟我哥出门?”裴淳纳闷:“好端端的,要跟踪我哥做什么?”   联系起甄好前后的话,裴淳顿时瞪大了眼睛:“难道……难道我哥他……在外面有别的人了?”   nb s 甄好:“……”   裴淳顿时着急了:“嫂嫂,你一定要听我哥解释,我哥真不是那种人,这其中肯定有什么误会,要是……要是不会误会,我去帮你把我哥打一顿!”   甄好连忙拉住了他:“那你先说好,帮不帮我?”   一边是疑似大渣男的兄长,一边是对自己最好的嫂嫂,裴淳毫不犹豫地点头答应了下来。   甄好这才放下心,她摸了摸裴淳的脑袋,叮嘱道:“你记住,别让裴慎发现什么,他要是问起来,你就找个借口,买书也好,买吃食也好,总之别让他发现了。等你回来之后,再将他见了谁告诉我,若是事情办得好,我就再带你去食味庄吃烧鸭。”   裴淳眼睛一亮,伸出了两根手指头。   甄好点头:“三只!”   “嫂嫂,你就包在我身上!”   第二日。   裴慎揣好新买的礼物,与甄好说了一声,就要出门去。   他才刚踏出院子,裴淳就已经闻讯而来,挂在了他的腿上:“哥,带我去,带我也出门去!”   “带你去干什么?”裴慎皱眉:“你好好在家中读书,别闹。”   “哥,我可没有闹,我说认真的!”裴淳说:“我都在家中读了好多天的书了,上回出门也都是半月以前,你和嫂嫂都忙,已经好久没有带我出去过了,我就去一天……要不,你带我去书斋买书呗?你给我多布置点功课,这样好不好?”   裴慎还有些不情愿。   裴淳只好慢吞吞地放开了手:“那我去找嫂嫂,让她带我出门去。”   裴慎眉头一皱,立刻拉住了他:“去书斋。”   裴淳这才欢天喜地跟着他出了门。   裴慎也是无处可去,一出门,他就带着弟弟直奔书斋,如今书斋里多的是准备秋闱的书生,每个人脸上都紧张不已,裴慎把弟弟放下,而后自己也在店中找了一本书看。   裴淳拿起一本粗浅易懂的书,小眼睛躲在书本后头,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哥。   两人出门时是早上,在书斋待到了正午,直到肚子饿了,裴淳才又缠着他出门吃饭。裴慎刚买了新礼物,钱袋空空,带着弟弟目不斜视地经过了食味庄,经过了食楼,在路边的小摊子上吃了两碗小馄饨,而后又去旁边的包子铺买了几个肉馅包子。   裴淳直撇嘴:“嫂嫂都会带我出来吃烧鸭呢。”   裴慎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脑袋:“肉馅的还堵不住你的嘴?不高兴?我去给你买几个没馅的。”   裴淳大惊,连忙狼吞虎咽地将手中肉包子咽下,生怕他当真给自己去买了馒头。   等吃饱喝足,他摸摸肚子,又问:“哥,下午去哪儿?”   “回书斋去。”   “你就没有别的事情了?”裴淳惊讶,他嫂嫂还要他帮忙盯着,担心他哥在外头有相好呢。   “没了。”   裴淳顿时高兴,面上还撇撇嘴:“你怎么这么无趣。”   裴慎:“……”   他艰难地忍住了打弟弟一顿的冲动,经过糖葫芦小贩时,用一串山楂糖葫芦堵住了弟弟的嘴。   又是在书斋待了一下午,两人蹲在僻静的角落里,蹲到黄昏时分,才挑了几本书,付了银子,慢腾腾走回家。   一回到家,裴淳便闻到了香气,是甄家的厨子做了香喷喷的点心,他连忙甩开了裴慎的手,急匆匆地跑去厨房找吃食。   裴慎就先回了院子。   他去敲了敲甄好的屋子,里面的果然有人在。   看见他回来,甄好也不意外,先问了一句:“东西送出去了?”   裴慎幽幽叹了一口气,眼尾低垂,果不其然,又是同样的下场。   他慢吞吞地从怀中掏出盒子,叹气道:“倒是让甄姑娘白费心了。”   “这算什么。”甄好安慰说:“也许还是我挑的不好,才让那位姑娘不喜欢。”   裴慎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对白玉小鸟,憨态可掬,模样精致,连身上的羽毛都刻画了出来,十分精细。小鸟身形圆滚滚,机灵劲十足,甄好在铺子里看见的第一眼,便立刻看中了。   裴慎把白玉小鸟取了出来,放到桌上,他看了一眼,又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不是甄姑娘的错,是我不好,她只是不愿意收我的礼物罢了。”裴慎眼神忧郁:“甄姑娘,你能不能……”他的话没有说完,后面已经越来越低,几乎轻不可闻。   提起这种事,裴慎也有些难以启齿。   甄好习以为常,将盒子接了过来:“我知道,给我吧,我会好好待它们的。”   裴慎目露感激:“多谢甄姑娘了。”   他心中高兴,怕自己暴露什么,送完了礼物,转身就要离开。   “等等。”甄好叫住了他,也拿出了一个盒子,推到了他的面前:“这个给你。”   看到盒子,裴慎的眼皮就跳了跳,他拿起来,盒子还沉甸甸的。裴慎抬头看了甄好一眼,见甄好没反对,这才打开了盒子。   里面果然是一盒银子。   看着里面码的整整齐齐的白银,裴慎顿时:“……”   他拿着这盒银子,拿也不是,放也不是。   “我想了想,你想要追求那位姑娘,是费了不少银子,可你买的那些礼物,全都到了我的手上,这反而还成我占了你的便宜。”甄好诚恳地道:“我也不能白收你这么多东西,干脆就折成银子给你,这样,你既不用担心钱花光了,以后再给那位姑娘挑礼物也是可以,日子也不必过的窘迫。”   裴慎顿时急了:“这怎么可以,是我送给甄姑娘的……”   甄好眨了眨眼:“那是我自己挑的,也都合我的心意,我不能白白占你这么多便宜,当然是要退回给你。”   裴慎傻眼了。   他抓着盒子,挣扎道:“送出去的东西,哪里有这样子做的道理……”   “可这本来也不是送给我的。”甄好说:“先前我就奇怪了,那位姑娘不愿意收,你去铺子退回去也好,至少还能把银子给退回来。既然你忘了,那我干脆帮你折成现银,就当做是我买了。”   裴慎目瞪口呆,无话可说。   等他恍恍惚惚回了自己的屋子,低头看看手中的盒子,心情陡然变得复杂起来。   他……他……   他以后还能用什么借口,让甄姑娘接受他的礼物?   夜里。   用过了晚膳以后,甄好就去了一趟裴淳那。   裴淳早就在等着她了,一见甄好来,就迫不及待地道:“嫂嫂,你放心吧,我帮你盯了一整天呢,我哥真的是无辜的!”   “无辜的?”甄好眨了眨眼:“你跟着裴慎,在外面遇见了谁?”   “谁也没遇见!”裴淳道:“我和我哥在他书斋待了一天,还买了好几本书回来,我就说,我哥这样的人,怎么会做出这种没有道德事情,他在外头,真的没有相好!”   甄好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她敏锐地抓住了裴淳话里的奇怪之处:“在书斋待了一整天?”   “是啊。”   “从出门之后,就只去书斋,没去别的地方?”   “是啊。”   怕他不信,裴淳还从头到尾给她讲了一遍他们今日的行程,连中午裴慎不给他买烧鸭还差点给他吃馒头的事都拿出来告状了。   裴淳坚定得保证:“我一步都没离开过我哥,就连去茅厕都要他跟着,除了我之外,他今天也就只和书斋老板,还有馄饨店老板,还有包子店老板说过话,其他一个人也没有。”   甄好懵了。   既然裴淳寸步不离的跟着,一个人也没见着,那裴慎是去哪送了礼?   是去哪见了心上姑娘,又被心上姑娘拒绝,而后才灰溜溜回了家,请她收了这份礼物?   裴慎……没有什么心上姑娘?   一个念头一闪而逝,甄好飞快地抓住了它。   这礼物还全都是她按着自己心意挑的?   是裴慎说他不懂姑娘家的喜好,特地……请她帮忙挑的!   这哪是送给心上姑娘的,分明就是拐了一圈,送给她的! 第64章   甄好心中复杂。   她原先还觉得裴慎不会骗自己, 不成想, 后脚便发现了这种事情。   可裴慎为什么要骗她这种事?   为什么要骗她有一个心上姑娘?   他们是假夫妻, 她也没缠着裴慎,不管裴慎喜欢谁, 那都是他的自由,等他们和离之后,裴慎就可以放心去追求自己想要的,何必要来骗她?   裴慎骗她是为了什么?还特地要她去挑礼物,还要费尽心思交到她手中,难道她先前不接裴慎的礼物,裴慎就找了这么个借口给她送?   裴慎就这么想要补偿她?   甄好心中气得不行, 心里头也难受,她没有直接去找裴慎, 而是自己想了许久,想到夜里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第二天起床时, 嘴巴上还生出了燎泡。   枝儿见了,心疼的不行:“小姐, 您又是怎么了?在生谁的气呢?”   甄好灌下一大杯凉茶,刚要说点什么,抬眼看见昨日被她放在博古架上的白玉小鸟, 差点又背过了气去。   “枝儿!”甄好用力拍了一下桌子:“去把裴慎叫过来。”   枝儿明白了, 这是在生姑爷的气呢!她忙不迭地跑了出去。   没过一会儿, 裴慎就过来了。   他来的时候春风满面,虽然面上没有多少表情,可眼角眉梢都透着喜意。裴慎含笑道:“甄姑娘,你找我?”   甄好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将方才整理出来的东西推了出去。   裴慎愣了一下,垂眸看去,不看不得了,一看才发觉,这些全都是他这段时间里送给甄姑娘的东西,数月加起来的东西有不少,堆在桌上都有一个小堆。   裴慎迟疑:“……甄姑娘?怎么了?”   甄好抬了抬下巴:“坐下。”   裴慎忐忑地扶着桌沿坐下,他抓了抓膝盖,姿势竟有些乖巧,一副乖乖听她教训的模样。   甄好这下却看得百般不顺眼,她想冷哼一声,可到底顾忌着眼前是个年轻裴慎,又喝下一口凉茶,将心中的火气压了下去。   可话出口,她的语气还是冷冰冰的:“你和我说说你喜欢的那个姑娘。”   裴慎有些不好意思,眼神躲闪,不敢看她,只道:“她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叫什么名字?”   裴慎噎住。   “这也不能和我说?”   裴慎茫然,随口编了一个名字给她。   “那她又住在哪儿?”   裴慎想了又想,说:“梨花巷子。”   甄好冷眼挑剔:“还与你先前住在一块儿呢?”   “是……是我的邻居。”   “那就是在与我成婚前,你就喜欢那个姑娘了?”   裴慎噎了一下,想了想,又说:“也没有。”   “是她先喜欢的你?”   “是……”   “那你们平日里都是在哪里见?”   “也、也是梨花巷子。”   甄好恍然大悟,起身作势要出门:“那我就去梨花巷子找她问问。”   裴慎顿时傻眼,慌慌张张拦住了她:“甄姑娘要去哪里?”   “去梨花巷子,和那个姑娘说清楚。”甄好面上一副为他打抱不平的模样:“我想来想去,还 是得帮你问清楚,省得你被人骗了,那姑娘到底对你是什么想法,我去帮你问出来,以后也不用你每次都带着礼物出门,又带着礼物回来,平白便宜了我。”   裴慎震惊了。   他连忙说:“不行!”   “为何不行?”甄好道:“你不让我去找她?”   “……对。”   “可你也拦不住我,你现在拦着我,难道以后还能拦着我出门不成?我去梨花巷子打听打听,那地方也不大,随便打听就能问出来,你喜欢的那个姑娘是谁。”   裴慎冷汗直流。   他如何能说,这姑娘是他凭空捏造出来的,根本就不存在,要是甄姑娘去打听,一打听就能打听出不对劲来。   他心中着急,不明白原先甄姑娘从来不提,今日却刨根问底,非要问出结果来。   甄好问他:“为何不行?”   “如今你也算我甄家人,有人欺负我甄家人,我难道还能坐之不理?”   裴慎结结巴巴,说不出一个完整的理由。   他向来很少对人解释什么,更别说一到了甄姑娘面前,就变成了个结巴,要是面前的是裴淳,他还能训斥一番,让裴淳打消这个念头,可他如何能对甄姑娘说这么重的话?   甄好就等着他给自己一个理由。   裴慎迟疑了许久,才说:“她……她出远门去了。”   “昨日你才见过,今日就出远门了?”   “她……她……”   裴慎闭嘴了。   无论怎么解释,他都没法解释出一个不存在的人。   甄好失望地叹了一口气:“到如今,你还要骗我?”   裴慎懵了。   他的脑袋空白了片刻,才后知后觉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他后退一步,拦着甄好的手也松开,手足无措地看着她,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他根本没想过事情会暴露的这么快,也没想过甄姑娘竟然会发现,如今竟是找不到一个可以搪塞的借口。   甄好更加失望:“你就没什么想对我说的?”   裴慎喃喃:“对不起……”   甄好转身坐了回去,她又把那些礼物推到了裴慎那边,低头抿了一口凉茶,说:“这些你拿回去吧。”   “甄姑娘?!”   “本就不是给我的,是你送不出,被其他姑娘拒绝,才落到了我手里。”甄好眼底全是失望,“你说见着了会不高兴,我才收了,换做旁人,敢将别人不要的东西给我,我早就把它扔出去了。”   裴慎慌张地解释:“这并非是别人不要的。”   甄好冷笑:“是啊,根本没那个别人。”   “……”   甄好抬了抬下巴:“拿走。”   裴慎抿紧了唇,双手用力攥紧成拳头,却不愿意伸出手。他的脊背挺得笔直,固执地看着甄好,试图让她改变这个想法。   甄好扬声喊:“枝儿——”   候在外面的小丫鬟闻声跑了进来:“小姐,您有什么吩咐?”   裴慎双眼赤红,忽然回头厉声斥道:“出去!”   枝儿被吓住,站在原地不敢动弹,求助地朝着甄好看了过去。甄好颔首,她才忙不迭跑了。   许是凉茶喝得多了,又可能是对裴慎发过火的缘故,甄好这会儿竟然冷静的 不得了,甚至还能仔细看清楚裴慎面上的表情。   他红着眼,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连眼眶都是红的,在枝儿跑出去之后,他又低下了头,是甄好最熟悉的可怜模样。是啊,他每回送礼不成,回来就是这幅样子。   甄好不禁在心中嘲笑自己:明明都与裴慎相处了一辈子,竟然还被他骗了过去。   她认识的裴慎,哪里是这样的小可怜?还对一个姑娘求而不得呢,他哪里会这么可怜的追在一个姑娘的身后追这么久?更别说更早之前,还被其他人欺负的不反抗,这么想来,从一开始,裴慎就在骗她了。   是啊,她明明知道裴慎是什么样的人,怎么还偏偏被他骗了过去?   甄好想来想去,也只能觉得是裴慎装得太像,让她当真以为是自己从前对裴慎不够了解。都过去几十年了,人都是会变的,她还以为是像疏忽了裴淳一样,自己对裴慎也疏忽了!   甄好又灌了一口凉茶,才开口:“你还不说?”   裴慎声音低低的:“甄姑娘,对不起。”   “你就没有什么想和我解释的了?”甄好指了指桌上的东西:“这些究竟是怎么回事?”   “是给甄姑娘的。”裴慎闷闷地道:“因为甄姑娘一直不愿意收我给的东西,我才想要借着这个机会,给甄姑娘。”   “那你就编造了一个姑娘出来?”甄好揉了揉额角:“我还以为你真喜欢上了一个姑娘,还为你高兴,就为了送个东西……你怎么能这么骗我?”   “不是骗你。”   裴慎的声音很低,可甄好还是听见了。   她动作一顿:“你还真有个喜欢的姑娘?”   裴慎耳朵通红,抿了抿唇,而后用力点了点头。他抬起头看向甄好,眼睛也亮晶晶的。   “也是梨花巷子的?”   “不是。”   “那这个住在哪儿?”   裴慎眼睛湿润润的,声音也更低了,他用力攥紧衣裳,这会儿,视线却是不敢移开,认真地与甄好的视线对上:“石塘街。”   石塘街?   那不就是甄家宅子在的地方?   甄好把周围几座宅院的主人都想了一遍,却没想出来,哪家有合适的姑娘。   不是小姐,难道还是丫鬟?   甄好兴致来了:“你若是喜欢上了谁家丫鬟,我也可以帮你讨过来,给她去了贱籍,就是身份低些,恐怕会配不上你,不过你要是当真喜欢,那也看你的意愿。”   “不是丫鬟。”   “那是谁家的姑娘?这周围可没什么与你年纪差不多的人,也没有未出阁的姑娘。”   甄好心中一咯嗒:裴慎该不会还看上了有夫之妇吧?   裴慎的脊背挺得笔直,他用力闭了闭眼,手中的衣角被蹂躏得凄惨,他深吸了一口气,心里知道这会儿要是不说,以后恐怕就没有机会了。   满心的欢喜爱意,忍耐到现在,终于有了一个能释放的口子,仿佛是找着了机会,所有欢喜汹涌着想要喷薄而出,争先恐后地想要先钻出来,赤裸裸地袒露在心上姑娘面前。   他开口时,声音仍旧是轻轻的,带着极力忍耐的忐忑,唯独一双眼睛亮如天上星子,他的目光坚定地注视着甄好,试图将所有藏在心底难以开口的话,都通过眼中的欢喜传达过去。   “是……甄姑娘。”   甄好顿住。   “我喜欢的人……是甄姑娘。” 第65章   枝儿站在门口, 身后是紧闭的屋门。她竖起耳朵凝神去听屋内的动静, 方才里面还有说话声, 只是隔着一道门,模模糊糊的, 她也听不清发生了什么,如今里头却是连什么声音也没了。   枝儿更加担心。   今日小姐火气大的很,还把姑爷叫了过来,如今说不定就是在对姑爷发脾气。方才小姐还把她叫进去,就那么一眼,她看着像是两人在吵架。   自从姑爷来了以后,除了大婚当日, 两人就没超过架。枝儿担忧不已,她可知道, 她们小姐的脾气可不太好,又有些任性,虽说已经好久没发过火, 可真要生气起来, 也不知道姑爷能不能讨着好。   可小姐为什么生气?   枝儿脚步微挪,整个人都恨不得贴到门上, 想透过门缝听清里面在说什么。   室内寂静。   自裴慎说出了那番话之后,就彻底安静了下来。   裴慎的心悬在了喉咙口,出口之后反而更加紧张, 而对面甄好迟迟没有回应, 他只觉自己像是被架在火上烤, 烈火热油滚过,不上不下的,得不了解脱。   裴慎又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甄姑娘?”   甄好这才终于动了。   她缓慢地,轻轻地,倒吸了一口气,像是停滞的时间重新开始流淌一般,眼睛也慢慢睁大,被不敢置信占满。甄好抬起手,打断了裴慎接下来要说出口的话。   “你先别说话,让我静一静。”   裴慎就乖乖闭上了嘴巴,坐在一旁等着她想完。   过了好半天,甄好呆滞的脑袋才终于有了反应:“你骗我的?”   “当然不是!”裴慎着急地说:“我是当真喜欢甄姑娘,哪里会骗甄姑娘,我说的所有话,全都是真心的!”   “你没骗我?”甄好面色更加奇怪:“你确定不是说错了话?”   裴慎坚定地点头:“我是真心喜欢甄姑娘的!”   甄好又沉默了下来。   她脑子里被诸多复杂的想法占满,一时半会儿竟是不知道该与裴慎说些什么。   她想说裴慎骗她。   她想说这不可能。   可裴慎又信誓旦旦保证自己说的是真话,一时又让甄好有些无不所措。   裴慎怎么会喜欢她?   哪怕是她重来一回了,裴慎也还是那个裴慎,她遇到的裴慎就是那一个。她一直知道,裴慎不喜欢她。   她对裴慎是一见钟情,只在茶楼上抬眼一瞥,目光掠过人群,正正好好却是多看了裴慎一眼,而后就被他吸引过去。她对裴慎的喜欢起源于皮相,后来又听闻他才华出众,更是心动,直到让裴慎做了她的夫君。   裴慎不喜欢她,从大婚之夜起,就表明的清清楚楚。   她年轻气盛,哪里懂那么多,先是委屈了一番,又想裴慎先前不认识她,不喜欢自己也是情有可原。她一直想,只有自己努力,努力对裴慎好,就能打动裴慎,让裴慎喜欢她。   可是没有。   裴慎不喜欢她,开始是,后来也是,她却越陷越深,没了皮相与才华,也为裴慎这个人深深着迷,甚至为之努力了一辈子,她可以做裴慎的家人,裴慎的任何人,唯独做不了裴慎的爱人。   她那么了解裴慎,也知道裴慎是个多铁石心肠的人,开始不喜欢,后来如何能喜欢上?别说现在裴慎还是个穷秀才,哪怕后来做到了首辅,他的心意也一直没有变过。   她求而不得了一辈子,终于打算放弃了,可重来一回,却从裴慎的口中听到了自己上辈子最想听的话?   甄好不觉得感动,只觉得好笑。   她想要的东西,求了一辈子没求到,如今不想要了,却巴巴送上门来。   这算是什么道理?   甄好深吸了一口气,又慢慢吐了出来。她端起茶盏,凉茶入口,把心底的火气压了下去,也让她内心平静了下来。   她放下茶盏,瓷底在木桌上磕出轻轻咯嗒一声,坐在对面的裴慎立时抬起头来,紧张地朝她看来。   他忐忑地道:“甄姑娘……”   甄好冷静地说:“你走吧。”   “甄姑娘?”   “我就当你什么也没有说过。”甄好昂了昂下巴,示意道:“走的时候,把那些东西都带走,扔了也好,退回去也好,一件也别留下来。”   “甄姑娘!”裴慎顿时慌了:“你……”这难道是拒绝的意思?   裴慎心中惴惴,他仔细观察甄好脸上的表情,试图从这上面看出一点头绪来,可他看了又看,甄好面无表情,面上什么也没有透露。   裴慎更加不安。   他不敢走,更不敢将那些东西拿回去。他心里有一种预感,若是这个时候走了,恐怕就到此结束了。   他解释道:“ 甄姑娘,我真的不是开玩笑,我是当真喜欢甄姑娘……”   甄好淡淡地应了一声。   她道:“大婚之夜,可是你与我提出来,说是要与我做假夫妻的?”   “……”裴慎黯然垂下头:“是。”   “我和你说,等我爹病好了,我们就和离,答应的人是不是也是你?”   “……是。”   “后来我爹不同意,我又说,等你考中功名就和离,答应的人,是不是也是你?”   “是。”   甄好面上不禁露出嘲讽:“提出来的是你,答应的也是你,如今反悔的也是你?”   裴慎垂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他从前坚定地以为自己不会喜欢上任何人,先前提出来时,也从未想过会有现在这一天,也从未想过,他会这么喜欢甄姑娘,无法自拔。   裴慎低声道:“先前我问甄姑娘,是不是任何人都有机会,甄姑娘说……说是可以的……”   甄好恍然想起来。   那日裴慎病倒,她去照顾裴慎,也是那日才得知裴慎有了一个喜欢的姑娘。她知道裴慎有了喜欢的姑娘,却不知道这个人是自己。   甄好冷冷地说:“我那时候也说了,拒绝过,就不可能了。”   裴慎抓紧了衣裳:“甄姑娘还说,若是从前喜欢过,未来也还是有可能会再喜欢上。”   甄好闭了闭眼。   这话的确是她说的。   要是现在可以重来,她一定会改口。哪怕是从前喜欢过,可放弃了就是放弃了,不会再重新开始的。   她在迁怒。甄好意识到这件事情。她是在迁怒裴慎。   这时候的裴慎还年轻,不是她追了一辈子的那个裴慎,这时候的裴慎什么都不知道,更不知道她苦苦求了一辈子,最后还是求而不得。   甄好觉得两辈子的自己缠打在了一起,一个在安慰着眼前的这个裴慎是无辜的,另一个则又嘶吼着裴慎就是裴慎。   她心烦意乱,甚至连一句好话都说不出口,甄好抿紧了唇,只怕自己开口就是嘲讽。   裴慎怎么会喜欢上她么?她还是那个她,没有半点变化,甚至这辈子她都已经不再纠缠裴慎,把两人的关系划得清清楚楚,裴慎发而喜欢她了?   裴慎不知道她心中的复杂,还以为是自己没打动她,连忙又道:“甄姑娘,我……”   “你别说了。”甄好打断了他的话:“别说了。”   裴慎闭上嘴巴,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她。   “你……”甄好张口,又闭上,晌久,她才叹了一口气:“你现在还要准备秋闱,别再提这件事情了。”   “甄姑娘……”   “还有几月就是秋闱,其他事情都没有你考功名重要。”甄好说:“这事先不提,等秋闱结束了再提……不,春闱,等你考中了状元,我们再提这件事情。”   裴慎眼前一亮:“甄姑娘的意思是?”   甄好撇开头,一声不吭。   裴慎却会错了意。   他觉得,甄姑娘应当是愿意给他一个机会。   甄姑娘人好心善,愿意等他的秋闱结束以后,再与他说这件事情。甄姑娘说的是,他如今什么也没有,哪怕是喜欢甄姑娘,也配不上她。   若是他能考出功名,能考中状元,他也就不再是原先的穷酸书生,若是他是状元,甄姑娘就能做状元夫人,他也能够理直气壮的,再与甄姑娘提这件事情。   裴慎将自己要表明心迹的诸多话语咽了回去,坚定地说:“甄姑娘放心,我一定会考上状元的。”   甄好低低应了一声。   她又把面前的东西推了推。   裴慎说:“都已经送给甄姑娘了,不能再收回来了。”   甄好轻轻颔首,目送着他走了出去。   裴慎一走,室内便安静了下来。   她怔怔地坐着,过了好半天,才觉手脚冰凉,甄好动了动手脚,扶着桌沿站了起来,可四肢发麻险些摔了回去。   枝儿推门进来:“小姐?”   “枝儿。”甄好冷静地说:“给我拿纸笔来。”   枝儿愣了一下,连忙去准备,没一会儿便准备好了笔墨纸砚。   甄好踉跄着走了过去,她提起毛笔,才恍然想起什么,转头对枝儿道:“你先出去。”   枝儿这才走了出去,还给她拉上了门。   屋内又陷入了寂静之中。   甄好拿着毛笔,在砚台中拂过,笔尖悬在白纸上空,过了好一会儿,她才仓惶在纸上写下三个字——   和离书。 第66章   甄好写好了和离书, 她坐在屋中, 等墨迹干了之后,才怔怔地小心收好,放入怀中。   走出屋子的时候,甄好刻意的目视前方,没有看旁边的书房。也幸好裴慎这会儿正在屋中认真看书, 并没有发现她。   甄好出了院子, 一路到了甄父的门前,她深吸了一口气,才敲门走了进去。   甄父正在屋中看账, 见她进来, 便笑眯眯地问:“阿好怎么来了?”   “爹。”甄好低低叫了他一声, 从怀中掏出了那份和离书来。   看清上面的字样, 甄父一怔,面上的笑意也淡了下去。他合上账本, 将那张和离书接了过来,放到眼前仔细看了一遍。   甄好没写什么过分的话,只写了两人感情淡薄, 遵从双方意愿,决定和离。甄父从头到尾仔细看了几遍, 才将和离书放下。   他没说话, 手指下意识地敲着桌子, 陷入了沉思之中。   “爹。”甄好又喊了他一声。   “你想清楚了?”甄父问:“不后悔了?”   甄好点了点头。   “其实爹也不想同意。”甄父叹气:“要是你早先来找我, 爹肯定也只是以为你在闹脾气, 你向来都是这样,旁的事情我都依着你,但这是婚姻大事。可你现在变了,自己有主意了,连铺子都能管的好,你既然考虑清楚了,那我说再多反对的话,反倒是成了逼迫你。”   甄好垂眸,攥着衣角,有些手足无措。   “你也不是头一回和我提了,只是爹还想知道,你为何会想要与裴慎和离?”甄父问:“当初要嫁给裴慎,也是你自己提出来的,现在你倒反悔了?”   “爹……”甄好低声说:“我心里有数。”   甄父就不多问了。   自从他大病一场之后,女儿就变了,倒不是像变了一个人,只是成熟了不少,没了原先的娇蛮任性,事事都有条理,还能把家中一切打理的井井有条。甄父心中愧疚,觉得如果不是自己重病一场,也不会勉强女儿这样飞快地成长。   他平日里见得,甄好与裴慎相处甚好,可都闹到了要和离,兴许小夫妻之间还有一些事情他不知道。   甄父拿起毛笔,临落笔之前,他又忽然问:“你打算什么时候与裴慎和离?”   “等他考中功名之后。”甄好说:“若是他考中了,我就与他和离。”   而裴慎一定会考中。   甄好从上辈子起就知道,裴慎的才学出众,能一举高中状元,等亲眼看着裴慎做了官,往后前途大好,她也能放心与裴慎和离。他们的夫妻缘,从上辈子起就断了。   甄父想的却是另一回事。   等裴慎中了状元,女儿再与他和离,也还是有一个状元夫人的名头在,不愁再嫁不了什么好人家,裴慎那小子也不会干看着不管,若是现在就和离了,反倒是白白放走一个状元之才,岂不是太可惜了?   是现在准备了才好,不然,等以后去京城,再准备和离也麻烦。   甄父放心了,提笔在和离书上写了自己的名字。   要和离,非但要夫妻双方同意,还得有亲属见证,甄家亲人少,甄好也就只剩下他这么一个爹,他同意了,也就只剩下裴慎点头了。   甄好将墨迹吹干,小心折好收起,心中的大石也落了地。   等裴慎考中。她心中想:等裴慎考中了状元,他们就能和离了。   还有几月就是秋闱 ,秋闱之后,就等上京城去赶考,来年春天考过了春闱,再经历一场殿试,而后就能出名次。仔细算下来,只剩下还不到一年的时间,她就能成为自由身。   这么一想,甄好就振作了起来。   撇开和离的事情不谈,她又和甄父说起了生意上的事情。   “如今我们家的所有铺子都已经步入正轨,有爹您看着,也不会出错。”甄好说:“秋闱之后,我还要跟着裴慎一块儿去京城,我的打算就是在京城开铺子,把咱们的生意做到京城去,爹,你怎么看?”   甄父皱起眉头:“你一个人去京城,会不会不太安全?”   “我哪里是一个人,还有裴慎。”甄好道:“在他考中之前,我们都不会和离,等他考中了,那时我也已经在京城站稳了跟脚,爹,难道你还不相信我吗?”   甄父的面色舒缓一些,也颔首道:“也是,到那时候,你还能再给我找一个新女婿了。”   “……”   甄好避而不答。   两人好好商量了一番在京城的事情,等甄好再从屋子里出来时,正巧丫鬟也过来喊他们用午膳了。   甄好的心情已经平复,再在饭厅里见到裴慎,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甄父更是如此,他已经知道了和离的事情,可也没有在裴慎面前露出什么异样,照旧是待他如好女婿。   等用过午膳,甄好便借口去铺子里看看,很快便出了门。   裴淳没来得及跟上,又不想回去读书,便跟在他哥后头,蔫哒哒地跟着裴慎走。   他小声嘀咕:“嫂嫂骗我。”   “甄姑娘骗你什么了?”裴慎心情好,对待弟弟的态度也十分和善:“甄姑娘怎么会骗你?”   “嫂嫂就是骗我了,她说要带我去吃食味庄的烧鸭呢,我今天特地少吃了点心,可我早上去找她,她却不在,方才要出门,也不带着我。” 裴淳小声嘀咕:“她是不是反悔了?”   裴慎随口应道:“烧鸭也不急着吃,以后多得是机会。”   裴淳想想也是,决定等明日再去找嫂嫂。   裴慎忽然停下。   他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顿时蹙起眉头看向裴淳:“甄姑娘为何要带你去吃烧鸭?”   “因为我给嫂嫂帮忙了呀!”   “我不是和你说了,让你待在屋中好好看书,别去打扰甄姑娘?”   裴淳顿时委屈:“这回是嫂嫂主动找我的,不是我去找她,是她来找我帮忙。”   “你能帮什么忙?”   “我能帮的可多了。”裴淳道:“还不是你,让嫂嫂放心不下,要我偷偷跟着你,她还答应我,要请我吃食味庄的烧鸭,整整三只!”   裴慎觉得不对劲了:“跟踪我?”   裴淳便将自己跟着他出门,和他一块儿在书斋待了一整天的事情说了。说完以后,他见裴慎面色沉了下来,连忙辩驳道:“都怪你,是你让嫂嫂觉得你在外面有了别的相好,要不是你做的不对,嫂嫂怎么会怀疑你?说来说去,可都是你自己的缘故!”   这锅丢的倒是利索。   裴慎怒极反笑,一把将弟弟抱了起来,抗在了肩上,九岁大的小孩已经不轻,他快步朝裴淳院子走去,步伐稳健。   他就奇怪!明明甄姑娘平日里都不打听,为何忽然就知道了自己口中的姑娘是假的!   原来又是弟弟出卖了他! 第67章   甄好是当真忘了食味庄的三只烧鸭, 她心里复杂的很, 别的其他事情也无心考虑,当裴淳眼泪汪汪地过来找她时,她才总算是想了起来。   作为补偿,甄好当即就带着他出了门,既没带裴慎也没带甄父, 出门时撞见裴慎, 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甄好也没有搭理,只让他好好在家看书, 就带着裴淳出门去, 两个人就点了整整两只烧鸭。   等坐到了食味庄的雅间里, 裴淳又不好意思起来:“我和嫂嫂就两个人, 哪里能吃得完呀。”   “吃不完也没关系,把鸭腿全留给你。”   “那多不好, 还要留给嫂嫂一半。”裴淳很快道:“吃不完也没关系,带回去给我哥就是了。”   甄好没接话。   裴淳浑然不觉,又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嫂嫂你可不知道, 我哥可坏了,先前我就在他面前提了一句要与你一起吃烧鸭, 他就偷偷教训我, 还给我布置了更多的功课, 还说我长大了, 不能再像以前一样与你天天呆在一块儿, 说是男女……男女有别!”   甄好莞尔:“你这么听他的话?”   “我想想我哥说的好像也有点道理,但是他不愿意让我和嫂嫂话,说不定还是嫉妒我。”   “嫉妒你什么?”   “当然是嫉妒嫂嫂喜欢我呀!”裴淳挺起了胸膛,好不得意:“我知道嫂嫂可喜欢我啦,我哥就不一样了,他这人总是让你生气,当然是我更讨人喜欢一些。”   甄好顿了顿,然后应了一声:“没错。”   裴淳眼睛更亮:“我哥还说,我天天来找你,会给你添麻烦。”   “没有的事。”   “唉,要是我是兄长就好了,我也会认真读书,我和我哥是亲兄弟,我以后肯定长的也很好看。”裴淳说:“嫂嫂也更喜欢我,我就不会让嫂嫂生气。”   甄好弯了弯唇,险些笑出声来。   她可以作证,两人虽是亲兄弟,可若是才学相貌,裴淳样样都不如裴慎厉害,比之其他人,裴淳已经算是优秀,后来也做了官,位置不低,可比起裴慎这个首辅,却也差了不少。旁人提起裴家两兄弟,夸得更多的也都是裴慎,旁的不说,光是相貌,他尽捡好的长,跨马游街那日,把探花郎的风头都抢了过去,街道两旁楼上站满了好奇的姑娘,光是砸下来的香囊手帕等物,就险些堵了路。   只说后来给裴淳说亲事,就曾闹过笑话,那姑娘先前见过裴慎一面,还以为兄弟俩长得像,忙不迭答应了,后来见到了裴淳,还以为是找错了人,把裴淳郁闷的不行,连她这弟媳妇都偷偷过来问她,裴淳究竟是不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   说起来,裴淳其实也并不差,可裴慎是天人之姿,普通人的好看与神仙般的好看,当然是差了不少。   亏得裴淳对兄长十分敬重,也与其他人一样敬佩自己的兄长,不然次次都被拿来与裴慎比,再亲的兄弟都要比出不平来。   不止裴淳,就连他们几个孩子也是。   那几个孩子都是从居养院里包抱养来的,是流浪的弃儿,不是裴慎亲生,可到底有着一层父子关系在,因而长大之后,也难免被人拿来比较。裴慎少年高中状元,不到三十就做了首辅,哪怕几个孩子再努力,外头说起来,也要摇头感叹,说不是裴首辅的亲子,到底比不过。   她不但要安慰小叔子,还要安慰家里几个孩子,儿女长大了,还有后来的孙子孙女,哄人的话甄好能说一箩筐,多亏了她,家里几个孩子才没有与裴慎反目成仇,反而也十分敬重养父,外人又拿父子对比时,还能连连点头附和。   甄好一时想得多了。   裴淳叫了好几声,她才回过神来,有些心不在焉得夹起了裴淳夹到碗里来的烧鸭。   她心中想:不知道这辈子,与那些孩子还有没有亲缘在。   那些孩子是裴慎抱来的,甄好还记着日子,京城就只有一个收留弃儿的居养院,或许到了京城以后,也可以去那儿看看。   她这辈子大概不会再嫁给任何人了,可身边没有人陪着,到底还有些寂寞,再说她手中的生意,以后也不能 没有人打理,以后还是需要一个人来继承,若是有缘分,能再将那些孩子抚养长大就好了。   甄好胃口不大,裴淳也只是个半大的小子,两人合力也只吃光了一只烧鸭并另一只烧鸭的两只鸭腿,剩下那大半只则是打包带走,裴淳说要给他哥带。甄好没有什么不同意的。   两人出了食味庄,站在门口停留了一会儿。   “嫂嫂,我不想回去。”裴淳说:“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你可不可以带我再玩一会儿?”   甄好点头:“想去哪儿?我陪你一起去。”   裴淳想了想,想来想去,吭哧吭哧也只能憋出一个书斋来。他人小,也没去过什么地方,许多地方也不能带着嫂嫂去,剩下最熟悉的就是书斋了。   甄好便带他往书斋的方向走。   “我哥先前还帮着书斋抄书。”裴淳说:“以前我们就是靠他抄书挣银子,他字写得好看,抄出来的书还比其他人的价格高一些,只是后来不抄了。”   “为什么不抄了?”   “我哥嫌抄书太慢,挣不了多少银子,嫂嫂你不知道,我奶奶那时每天要喝好多药,那些药可贵了,大夫都说治不好的,喝药也是吊着命,可我哥偏不答应,他就去外头找别的营生挣银子,但是他也没有和我说,后来我奶奶就一直喝着药。”裴淳挠头:“最后我奶奶都劝我哥别救她了,可他不听,最后大夫也说无药可医,奶奶才去世了。”   “也是我奶奶去世了以后,讨债的人才上门,我才知道我爹在外面欠了不少债,那时候我哥所有的银子都拿去给奶奶治病了,也还不上债,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甄老爷来了,帮了我们的忙。”裴淳说:“嫂嫂,我以后一定要好好读书,我也去考状元,然后好好报答你们。”   甄好应下。   她心中道:你没考中。   别说状元,春闱时在里头病了一场,差点连进士都没考上,后来殿试时大病初愈,也没发挥好,不过幸好也算考中了,而后被发配到偏远地方做知县,过了好几年才调回京城。   甄好摸了摸他的脑袋,面上没露出一点不对劲。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往书斋的方向走,转过了弯之后,很快便看见书斋近在眼前。   “嫂嫂,我去给我哥买些书……哎呀!”   裴淳惊叫一声,甄好只觉得眼前一花,一道身影飞快地闪了过去,裴淳在她眼前转了个圈,被撞的迷迷瞪瞪的。   甄好连忙拉住了他:“没事吧?”   “嫂嫂,我没什么事,我……”裴淳低头看了看手掌,又惊呼道:“我的烧鸭呢!”   光天化日之下,竟然还有小贼偷鸭!   裴淳立刻坐不住了,甩开甄好的手,急匆匆丢下一句“嫂嫂你在这儿等着我马上就回来”,而后便离弦之箭一般飞快地蹿了出去,甄好只觉得眼前又一花,抬头便看见他已经跑远了。   甄好目瞪口呆,才九岁的小孩,竟然还能跑的这么快?!   她哪里能放心让裴淳一个小孩追过去,连忙也提起衣裙追了过去,那两人跑的快,甄好追在后头绕了好几道弯,也险些跟丢。   一直追到了一间破院子前,她才停了下来。   她仰头看了一眼这个院子,看上去已经闲置很多年了,门板上的灰也没有人擦,透过半开的大门,可以看清院子里的景象,也破败的很,而裴淳的声音就是从里头传出来。   “你是谁!为什么要偷我的烧鸭!”   甄好看了周围一圈,找来一根手臂粗的木棍,这才推门走了进去。   她喊了一声:“裴淳?”   “嫂嫂!”裴淳在屋子里面应了一声,而后抓着偷鸭的小贼走了出来,那偷鸭贼双手紧紧地抱着烧鸭,低着头,身上的衣服破旧,瞧着竟是比裴淳还要矮一些。   甄好愣了一下,才看清那竟然是个小孩。   她不敢扔掉棍子,警惕地道:“就只有这个人?”   “嫂嫂,我看过了,这儿就只有他。”裴淳气鼓鼓地说:“烧鸭被他咬了一口,已经不能吃了。”   偷鸭的小孩低着头,抱着烧鸭瑟瑟发抖,他手中的烧鸭包在外面的油纸已经不见了,双手直接抱着烧鸭,上面还已经被咬了一大口。别说咬了,连他的手都是黑漆漆的,烧鸭表层的油脂沾上了手上的脏污,卖相已经差了很多。   “不过是一只烧鸭,抢了就抢了,你还追着他到这里来。”甄好招了招手:“过来,我带你回去再买一只。”   裴淳有些不甘心。   他忿忿看了偷鸭小贼一眼,不甘心地松开了手,走到了甄好身边。他方才抓了那小孩的衣服,手上竟然沾了一层灰,裴淳用力在衣服上擦了擦,才去牵甄好的手。   “一只烧鸭要不少银子呢。”他小声嘀咕:“太浪费了。”   “我给你买两只,别计较了。”   裴淳这才勉强应了。   看那偷鸭贼比他还小,一看就是赔不起银子的,更别说烧鸭已经被咬了一口,他也不想再吃了。   裴淳叹气,要是方才他抓的更紧一些就好了。   甄好牵着他走出去,踏出门槛时,才想起来什么,回头看了那个小孩一眼。   不知道什么时候,小孩已经抬起了头,抱着烧鸭呆呆地看着她,他脸上也沾满了灰,头发也乱糟糟的,像一个小乞儿,与甄好的视线对上之后,他的肚子忽然长长地咕了一声,小乞丐捂住了肚子,而后又飞快地抱着烧鸭跑进了屋子里。   甄好微微蹙起了眉头。   她心有不忍,可这样的乞儿,天底下有许多,京城有个居养院,里面全是这样的弃儿,更别说除了京城之外,还有那么多地方。   她就算想救也救不过来,一只烧鸭也能让他吃饱一顿了。   甄好牵着裴淳走出去,走到了外头,路过一个卖馒头的摊子时,又停了下来。   “嫂嫂?”   甄好叹了一口气,掏钱买了一整袋的馒头,还有一袋包子。   “嫂嫂!?”裴淳惊恐:“他还偷了我们的烧鸭呢!”   “那孩子比你还小,已经没人照顾了。”   裴淳闭上了嘴巴。   两人抱着一大袋馒头原路回去,又进了那间破败的小院子,裴淳抱着一根木棍,谨慎地看着屋子。   裴淳扬声喊:“喂,偷鸭贼,你在里面吗?”   听到了外面的动静,小乞丐扒着门框,警惕地从里面探出了头来,看见他们,反而还愣了一下。   甄好没靠近他,只把包子馒头放到地上,扶了扶,让两个油纸袋挨在一块儿,不倒在地上。她问:“你能藏好吗?”   小乞丐呆呆地看着她,好半天才回过神来,点了点头。   “那就小心点,别被人发现了。”甄好说:“烧鸭太油,你要是好多天没吃东西,忽然吃烧鸭会拉肚子。”   小乞丐又迟疑地点了点头,一双眼睛又黑又亮,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甄好没多停留,很快又带着裴淳走了。临出门前,裴淳还扭头冲人做了一个鬼脸。   他们走出去好远,小乞丐才从屋子里蹿了出来,他小心翼翼的伸手拿起一个肉包子,脏手立刻在白白软软的肉包上留下了一个黑漆漆的巴掌印,小乞丐立刻收回了手,包子也从他的手中掉落,在地上滚了一圈,沾了地上的灰,成了一个黑包子。   他抿紧了唇,弯腰将两袋子包子馒头抱起,又飞快地蹿进了屋子里,藏好以后,没一会儿,又出来捡起那个黑包子,跑了出去。   他绕过一个弯,找到一只拴在门上的大黄狗,把肉包丢了出去。   大黄狗低头嗅了嗅,在肉包上咬了一口。   还活着,没毒。   小乞丐松了一口气,又跑过去把吃了一半的肉包抢了回来。 第68章   甄好没想到会这么快再见到那个小乞丐。   因着裴慎的缘故, 她这些日子连在家中待着的时间都变少了, 她一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裴慎,因而只能在他面前装出一副常态,又极力避免与裴慎接触,生怕他会再多想。也因着这个缘故,甄好往铺子里跑的比平时更勤快。   那个小乞丐出现的时候, 甄好也没发觉, 还是铺子里的伙计说起来。   “最近有个小乞丐整日在我们铺子门口晃悠,他身上脏兮兮的,有些客人路过, 也就不想进来了。”伙计叹气:“把人赶走以后, 过一会儿又来了, 跑的也快, 怎么赶也赶不走,都好几天了, 也不知道怎么办。”   甄好好奇:“什么小乞丐?”   “就是……”伙计顿了顿,忽然给她指道:“小姐您看,就是那个。”   甄好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果然看见有一个小孩站在门口,冲着里面探头探脑, 和她的视线对上以后, 又飞快地转身跑走了。   小乞丐身上依旧是脏兮兮的, 衣服破破烂烂, 蓬头垢面, 甄好还记得他,一眼就认了出来。   伙计说:“这小乞丐最近每天都出现,也不知道是来找谁,现在跑了,过一会儿还会再来的。”   甄好顿了顿,放下手中事物,走了出去。   她站在铺子门口四处张望,果然又在一个转角处看见了探头探脑的小乞丐。甄好朝他走了过去,小乞丐见状,连忙转身就跑。   可当甄好走到转角处时,小乞丐又跑了回来,眼巴巴地看着她。   甄好莞尔:“肚子又饿了?”   小乞丐点了点头,然后又连忙摇了摇头,唯独一双眼睛又黑又亮,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旁边就是一个卖肉烧饼的摊子,甄好照例是买了一整油纸袋的肉烧饼,她把油纸袋靠在墙边,然后往后退了两步,让小乞丐自己来拿。   小乞丐警惕地看着她,过了好半天,才试探地伸出了脚。而后他飞快地跑过来将一整袋肉烧饼抱起来,又迅速跑了回去,动作快到几乎出现了重影,甄好只觉得眼前一花,那袋肉烧饼就不见了。   “那我走了?”   小乞丐没吭声。   甄好往回走了几步,回头就见小乞丐抱着肉烧饼,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亦步亦趋地跟在她的身后,她停下,小乞丐也跟着停下,他们已经走出了那个转角,如今就站在大街上,小乞丐左右看了看,有些手足无措。   “你跟着我做什么?”   小乞丐倏然转过头来,紧张地看着她。   甄好说:“你过几日再来,我再给你买。”   小乞丐摇了摇头。   甄好好奇:“不想要?”   小乞丐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你不会说话?”甄好顿了顿,又恍然大悟:“哦,我知道了,你是想要报恩?”   这下,小乞丐用力点了点头。   甄好失笑。她觉得这个小乞丐和裴慎还有些像,警惕心这么高,倒是有恩必报,若是她不收,就非得追在她的后头,把恩情还了才罢休。   甄好耐心地对他道:“你要怎么报恩?你还这么小,什么也做不了,连给我铺子当伙计也不够,你兴许还不知道,因着你的缘故,这几天,连我铺子的生意都变差了不少。”   小乞丐微微张大了嘴巴,显然是呆住了。   “收了吧,我不要你报答我。”   甄好说完,转身就走了。   她回到铺子门口,才回头又看了一眼,小乞丐呆呆在路中央站了好久,才转身抱着烧饼跑走了。   “小姐真善心。”伙计凑过来说:“还是小姐厉害,这么快就把那小乞丐赶跑了。”   “我看他怕生的很,以后他再来,也不用赶走他,只说我不在就好,他是来找我的。”   伙计应了一声。   甄好猜测,那小乞丐估计不会来了。   只是她却是猜错了,过了几日,小乞丐又来了,他这回没靠近,似乎是担心会耽误铺子的生意,就躲在不远处的转角处,黑亮的眼睛警惕地看着来往的客人。伙计先发现了他,进去把甄好叫了出来。   甄好纳闷不已,她没急着过去,而是先问了一句:“你认不认得他?”   “有些印象。”伙计说:“以前似乎是跟在一个老乞丐后头的,就在附近出现,最近倒是没见到那个老乞丐了,只见到他。”   甄好若有所思。   她又走出去,小乞丐乖乖站在原地等着她。甄好无奈:“你还想要来报恩?”   小乞丐用力点头。   “那你说说,你会做什么?”   小乞丐左右看了看,找来了一个木棍抱在怀中,挺直了脊背,一副底气十足的样子。   甄好险些笑出来,她又立刻故作苦恼地道:“可我的铺子也不需要护卫,我铺子里的伙计比你壮实,要是有人找事,他们也比你厉害。”   小乞丐又呆了,怀中的木棍咣当掉在地上,肉眼可见的,他一下子蔫了下来。   甄好蹲下来,与他视线平行:“你爹娘呢?”   小乞丐摇了摇头。   “我听我的伙计说,以前你还跟在一个老人,他人呢?”   小乞丐摇头,又躺下来,手脚抖了抖,然后两眼发直,一动不动了。   甄好心中有数,大概是已经去世了。   “那你现在就一个人生活?没有其他人了?”   点头。   小乞丐从地上爬起来,摸了摸肚子,又看了看她。   报恩!   甄好有了一个想法。   她朝着小乞丐伸出了手,小乞丐愣了一下,像是被吓了一跳,连忙往后退了好几步,警惕的看着她。   甄好晃了晃手:“过来。”   小乞丐后背弓起,过了好半天,他才试探地往前伸出了脚,见甄好不动,这才又朝她走了回来。他抬起头看了甄好好几眼,又低头看看她的手,迟疑许久,才终于颤颤巍巍地伸出了手。他的手脏兮兮的,又黑又小,小乞丐在衣服上用力抹了抹,可他的衣服也是脏兮兮的。   他抬头低头重复了好几次,才又试探地伸出手。   甄好一把抓住,然后才问他:“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小乞丐愣愣地看着她,好半天,才又点了点头。这应该是要他报恩的意思吧?   甄好牵着小乞丐一路回了家,管事见到时,还吃了一惊。见着了生人,小乞丐更是害怕,抓着她的手也用力挣脱起来,要不是甄好抓的紧,恐怕就被他跑了。   “雀儿,准备热水,再去裴淳那找身衣服过来。”   雀儿应了一声,忙不迭过去准备。   甄好带着他回了自己的院子,裴慎也闻声从书房里走了出来:“甄姑娘?这是……”   甄好拽着紧张到快要成石头的小乞丐往屋子里走,里面的浴桶已经放好了热水,她头也不抬,随口应了一声:“等会儿我再和你说。”   裴慎应下,也没有回去,就在门口等着。   小乞丐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位长得好看又温和的夫人给了他好多吃的,他只想报答夫人,可是他人小,什么也不会,想了好多天也想不出该怎么报答才好,不成想,竟然直接被夫人带回了家,夫人家里又大又漂亮,还要给他洗澡,还要给他穿新衣服!   小乞丐哪里受过这种待遇,浑身僵硬,连手脚都不知道该如何摆,甄好只好亲力亲为,撩起袖子给他搓泥。   热水换了一桶又一桶,甄好搓了一遍又一遍,总算是把他身上的脏污给搓干净了,出乎她意料的,洗去了身上的脏污之后,小乞丐虽然瘦得有些可怜,可模样竟然还不错,以后长大了,也是位俊俏的小少年。   裴淳抱着自己的衣裳跑了过来,在门口探头探脑。   “嫂嫂,这个是谁啊?”   小乞丐认得他,顿时露出了一脸凶相,龇牙咧嘴地冲着他叫唤,喉咙里发出咕噜噜的吼声。   裴淳恍然大悟:“是那个偷鸭贼!”   “嫂嫂,你怎么把他给带回来了?”   甄好把他的衣裳拿了过来,给小乞丐穿上。裴淳的衣服穿在他身上也大了不少,不过这个时候只能凑活,换上好衣裳,除了过分瘦了些,小乞丐生得好,模样瞧着倒像是个小少爷。   他攥着衣角,很是手足无措。   等甄父也问询来了,甄好才说出了自己的打算:“我想收养他。”   四人目瞪口呆。   甄父先回过神来:“不行,你还这么年轻,怎么能忽然多出一个这么大的儿子。”   “爹,我看他就一个人了,实在是可怜。”甄好摸了摸小乞丐的头:“我看他性子也不错,还知道要报恩,等以后长大了,还能留在铺子里帮忙。”   甄好打算好了,收养这个孩子,好好教导,等与裴 慎和离之后,她也不会觉得无聊。她向来喜欢孩子,如今见这个小乞丐可怜,就动了恻隐之心。要是还有机会,再将上辈子的孩子也收养过来,那些都是好孩子,倒是又能让她子孙满堂。   再说,她爹已经知道她要和离,说不定又已经在给她相看合适的人选,若是有一个孩子在,她爹兴许也不会催着她再去嫁人了。   甄父傻眼:“哪能让你来收养?要不……要不我来?”   甄好失笑:“爹,你哪里能照顾的好他。”   甄父说:“可你也才多大的年纪?”   连自己亲生的孩子都没有呢,就想要收养一个半大的小子了!   小乞丐左右看看,终于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自己现在遭遇了什么。   这位夫人是想要收养他,而其他人似乎不同意。   从前可没有人有过这个念头,他倒是遇到过人伢子,想把他卖了,好在他机灵,偷偷跑了出来,后来也遇到人给他递包子,那包子还没到他嘴巴里,就被其他乞丐抢走,里面混了老鼠药,坏乞丐直接被毒死了。   他原先跟着一个老乞丐过,那老乞丐也不是他的亲人,是他后来找到的靠山,可前不久,老乞丐偷东西的时候被人抓到,打了一顿,躺了好几天后死了。临死之前,老乞丐还和他说,要是能有机会,一定要找个好心人认做爹娘,这样他才能活下去。   他饿了好长一段时间的肚子,好在他人小,吃的不多,饿着饿着就习惯了,直到遇见好心的夫人,给了他好多好多吃的。   现在好心的夫人想要收养他。   难道这就是报恩?!   小乞丐的眼睛一点一点的亮了,在几人争论不休时,他忽然伸手抱住了甄好:“娘!”   一时所有人都愣住。   甄好怔怔低头:“你会说话?”   小乞丐又喊了一声:“娘!”   甄好抬起头来:“爹?”   甄父颓然道:“你都决定好了,我还能怎么办?阿好,要不你再考虑看看,爹收养他,也是一样的。”   “爹,就由我来吧,除了我,他也不和别人亲近。”   甄好低头看小乞丐,小乞丐用力抱着她,像是生怕会有人反对一样,对着其他人龇牙咧嘴,一脸凶相。   裴慎兄弟俩对视了一眼,也没有说什么。   甄父又求助地朝裴慎看去。   裴慎颔首:“既然是甄姑娘的决定,那就按甄姑娘说的来吧。”   甄姑娘收养的孩子,那他也会当做亲子来看待。裴慎不是头一回养孩子了,裴淳就是他养大的,又当爹又当兄长,这会儿忽然多了一个半大的养子,也没觉得不适。   甄父沮丧,只能认了。   他心痛的不行,女儿前脚要和离,后脚就收养了这么一个孩子,带着这么大的一个拖油瓶,以后还怎么找好夫婿啊。   甄父捂着胸口,心痛地走了。   甄好又忙活着给小乞丐收拾屋子。   她院子里还空得很,空了好几间屋子,甄好找了一间离得近的,指挥着丫鬟收拾了出来。她忙前忙后的收拾,小乞丐就亦步亦趋地跟在她后头走。   他心里头高兴的很,除了跟在夫人后面走,也不知道要做什么,满心只想着,自己以后要有一个娘了。   老乞丐说,要有爹娘,他才能好好活下去,爹娘还会对他很好,让他不会饿肚子,寒冬里也不会被冻死,还能保护他不被其他人欺负。他没有爹娘,现在这么好心的夫人,是他的娘亲了。   真好呀!   他有了娘,也不会饿死啦!   小乞丐心中雀跃,连步伐都变得轻快。   忽然,他面前一黑,小乞丐急急忙忙停下脚步,仰头看去,就见一个高大的人挡在自己的面前,他连忙后退了好几步,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警惕地看着裴慎。   裴慎眉头微皱:“甄姑娘在忙,你别给她添麻烦。”   小乞丐警惕地看着他。   裴慎与他对视许久,面色才舒缓一些,他没有伸出手像甄好一样摸摸小乞丐的脑袋,只是微微颔首,道:“你认了甄姑娘做娘亲,那以后我就你的父亲了。”   “……”   “叫爹。”   小乞丐鼓起腮帮子,咕噜咕噜,往他的鞋子上吐了一口口水。   呸!   不要脸! 第69章   小乞丐来了家中好多天, 每日都粘着甄好,其他人谁来了都不愿意搭理, 甄好走到哪,他就跟到哪, 每日一起来就要去找甄好, 粘人的很。   小乞丐也不叫小乞丐了,按照他自己说的,他叫做阿福,阿福这名字是老乞丐给他取的,甄好也没有改,给他冠上了自己的姓氏,新名字叫甄福余, 念他前几年颠沛流离, 希望他以后能福气多到溢出来。   甄好去府衙办了手续, 正式记在了她的名下,甄老爷长吁短叹, 可敌不过甄好坚持, 愣是少吃了半碗饭,每日愁的不得了,生怕这捡来的小乞丐会让自己的女儿以后嫁不出去。   福余哪里管这么多, 他对旁人的喜恶十分敏感, 甄老爷对他有些嫌弃, 他也立刻察觉出了, 对甄老爷也不亲近, 裴淳还念着他是偷鸭贼,因而小乞丐也对他充满了敌意,至于裴慎,自然不用多说。裴慎鲜少亲近人,刚捡回来的孩子,虽然名义上是他的养子,可他与小乞丐见面时,也恨不得离得越远越好,肢体上都不亲近,言语间也疏离,就更别说什么感情上的了。   整个甄家,福余也只和甄好一个人亲近。   福余掰着指头数了数自己的年纪,竟然还与裴淳是一个岁数。   可裴淳比他高了不少,被裴慎和甄好养的好,对比起来,福余就像个弱鸡崽,瞧着就可怜的很,让甄好更是心疼。   裴淳对此忿忿不平,他觉得自从这偷鸭贼来了以后,在嫂嫂面前就彻底失宠了,如今嫂嫂满眼都是这个偷鸭贼,根本看不见他,也没有先前那么关心他了。裴淳不高兴,还去找他哥告状。   裴慎也若有所思。   “你也这么觉得?”   裴淳瞪大了眼睛:“也?”   裴慎皱起眉头。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这段时间里,甄姑娘对待他的态度明显冷淡了很多。   自从他的谎言被拆穿之后,甄姑娘便时常催着他去读书,裴慎心中激动,也不怀疑有什么,每日读书时也精神奕奕,只盼着科举之后,自己能考中状元,那时就可以理直气壮地去追求甄姑娘。等刚开始的冲动冷静下来以后,裴慎便觉得不对劲了。   从前甄姑娘还会时常拿着铺子里的事情来问他,如今都是去问甄老爷,从前他的事情都是甄姑娘亲力亲为,如今都是其他丫鬟经手,他与甄姑娘住在同一个院子里,一日下来,竟是也没有多少能和甄姑娘见面的机会。   平日里甄姑娘是要去铺子里,这也就算了,可自从福余来了家中之后,甄姑娘在家的时间变长,刻意避开他的动作也越发明显。   裴慎感到烦躁。   他隐隐有所察觉,甄姑娘是想要与他撇清关系,是因为他坦露心迹之后,甄姑娘不愿意接受。   他心中甚至还有一个不敢深思的想法,甄姑娘先前那并不是默认,而是拒绝。   裴慎不愿多想,如今见甄好的所有注意力都被新收养的儿子占领,像当初对他好一样对福余好,哪怕知道甄好把福余当做儿子,可他也忍不住焦躁。甄姑娘的好,并非是给他一人,他在甄姑娘心中并不特殊,哪怕是任何人都可以替代。   裴慎思索许久,才问弟弟:“你有没有觉得,甄姑娘最近对我冷淡了不少?”   裴淳纳闷:“嫂嫂不是一直这样对你?”   “……”   裴慎气得想打弟弟。   “哥,我是说我的事呢。”裴淳不高兴地抱怨道:“自从福余来了,嫂嫂就再也不关心我了,昨日她带了食味庄的烧鸭回家,两只鸭腿,竟然是先给了福余!”   裴慎哼了一声,他连一只也没有 !   “嫂嫂还给福余做了好多件新衣裳,福余粘她,嫂嫂竟然也不赶他走,他都和我一个年纪了,怎么还能和嫂嫂住一块儿呢?”裴淳拿当初裴慎教训他的话说:“他都这么大了,也要从嫂嫂那儿搬出来了!”   “还有呢,哥,你和嫂嫂是夫妻,可福余一点也不敬重你,上回他还冲你吐口水。”裴淳是敬爱兄长的人,最是看不过眼:“哥,你是福余的父亲,你怎么就不……不教训他一下?”   裴慎:“教训?”   裴淳想了想,给他举例子:“打他屁股?”   “……”   幼稚。   裴慎嫌弃地啧了一声,把弟弟赶了出去。   可裴淳的话倒是让他记着,甚至还十分赞同。裴慎推开书房的门,站在窗前就可以看见院子里的景象,甄好与福余正在院子里,亲若母子,福余只肯对甄好亲近,这会儿笑得十分开心。   这便宜儿子可没对他笑过。   裴慎看看他的笑脸,心中诸多复杂的情绪翻腾,很快便收回了视线。他合上窗户,一个念头就在他脑中生了出来。   当夜,甄好哄着福余睡下之后,回到自己屋子,就见裴慎站在门口等着她。   甄好下意识地想要避开,可裴慎却先喊住了她:“甄姑娘,我有些事情想要与你商量。”   甄好顿了顿,“明天再说吧。”   裴慎眸光微动,他垂下眼眸,语气仍旧没透出什么异样:“是福余的事情。”   听见是福余,甄好才好奇地抬起了头。她想了想,请裴慎进屋里说。   “福余的年纪与裴淳一样大,照我想,甄姑娘应当也是想要他去学堂读书吧?”裴慎问。   甄好点了点头:“是有这个打算,但是……”   裴慎接着道:“福余先前一直在流浪,警惕心也强,贸然去学堂,恐怕他一时接受不了。”   甄好点头。   “裴淳就没有去学堂,一直都是我在家中教他,裴淳学得如何,甄姑娘也是知道的,所以我也在想,不如让福余也在家中先学着,至少先会读书认字,等之后再看他的意愿。”   甄好听着,也有些心动。   裴慎说的不错,裴淳的确是他一手教大的,比其他同龄的孩子还要聪明一些。裴慎是未来的状元,才学不容小觑,就算去了学堂,里面的先生也不一定有他厉害。   “这会不会打搅你?”甄好犹豫:“再过几月,你就要考秋闱……”   “举手之劳而已。”裴慎微微笑道:“平时裴淳的功课也是我盯着,让福余与他一块儿学,两人互相监督,反倒是帮我省了不少力。”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就麻烦你了。”甄好颔首:“若是给你添了麻烦,连累你读书,你就和我说。”   “还有一件事,要不要让福余搬去和裴淳一块儿住。”裴慎说:“裴淳先前还来找我,说是觉得一个人住太寂寞,以后两人还要一块儿读书,要是一起住着,还能互相照看一些。”   甄好有些心动。   她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再过些日子吧,福余如今也不让别人近身。”和裴慎一样,凡事都是自己亲力亲为,丫鬟们都不能靠近。   不过裴慎是碰不得人,福余则是还没有从原来处处都是危机的环境中转换过来。   裴慎也没勉强:“那明日就让福余去裴淳那儿吧。”   “好。”   裴慎转身走了出去,走到门口时,才忽然想起了什么,转过头来:“甄姑娘。”   甄好应了一声,下意识的,心也提了起来,有些紧张地看着他,生怕他会说什么自己不想听到的话。   裴慎笑了笑:“甄姑娘早点休息吧。”   “……好。”   裴慎走了。   甄好长舒一口气,轻轻走过去把门关上。她还真怕裴慎又提起什么喜欢不喜欢的事情。   甄好可不知道,裴慎出了门之后,脸上的笑容便顿时收了起来,已然明白了什么。   甄姑娘在躲着他。   大概是顾忌他还要参加科举,才不敢提,想要拖到以后再说。   甄姑娘果真是个好人。   他深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地吐了出来,而后又很快振作起来。   没关系,甄姑娘想躲着他,他也能追过去,只要甄姑娘不明确说出拒绝的话,他就还有机会。   万一……万一他当真打动甄姑娘了呢?   就像甄姑娘先前说的,说不定会有机会呢?   裴慎在心中安慰了自己一番,数着距离春闱还有多少时间,觉得自己也并非不是没有机会。   第二日,甄好就把福余送到了裴淳那。   铺子里有事,她叮嘱裴淳要好好照顾福余,就急匆匆出门了。   等裴慎拿着启蒙书去找两人的时候,两人已经扭打在了一块儿,因着体型的差距,是裴淳把人压在身下,福余憋红了脸,细瘦的四肢用力挣扎,却挣扎不出来。裴慎咳了一声,裴淳便立刻躲到了一边去。   “别欺负弟弟。”裴慎淡淡地道:“回头甄姑娘问起来,我可不帮你说话。”   裴淳吐了吐舌头,又说:“他该叫我叔叔。”   福余冲他扮了一个鬼脸。   他抬头看裴慎,目光在他手上的书本上游移了一圈,再抬头看看裴慎,还是原先的警惕。   家中这么多人,他最不喜欢的就是这个人,据说是夫人——他新娘亲的夫君,他要喊爹的。   新娘亲对他好,是真心的好,他做了这么久的乞丐,对别人的情绪最为敏感。这人不喜欢他,甚至是厌恶,是整个家中最讨厌他的人。   福余在心中嘟囔了一句:讨厌鬼。   这儿没有甄姑娘,因而裴慎也不用再装出什么温润君子。   他摊开启蒙的《三字经》,对着福余淡淡地道:“甄姑娘已经把你托付给我,让我教你读书,你若是不学好,我就去和甄姑娘告状。我想,你应该也不想甄姑娘失望吧?”   裴慎顿了顿,忽然微微笑道:“我叫错了,是我的夫人。”   他在“我的”二字上加了重音。   果然,面前的便宜儿子立刻对他怒目而视,像只被踩着尾巴了的猫,恨不得立刻冲过来挠他一顿。   裴慎唇角勾起:“你在我的课堂上不听话,你说她是相信我,还是相信你?”   福余:“……”   福余小脸憋得通红,只能忿忿不平地翻开了面前的《三字经》。   他没注意到,身旁裴淳转过头来看他的目光之中,陡然生出了无限同情来。   得罪谁不好,非要得罪他这个小心眼的兄长? 第70章   有裴慎的警告在, 福余生怕甄好会担心,果然乖乖跟着裴慎学了起来。   他出乎意料的聪明,刚启蒙时,浅显易懂的知识教了一遍就明白, 惹得旁边裴淳频频往他这边看, 私底下回想起当初启蒙时被兄长教训的事情,很是怀疑人生。   福余学会写的第一个字也并非他自己的名字, 而是甄好的名字,裴慎左看右看看不顺眼, 偏偏小崽子得意的不行, 尾巴恨不得翘到天上去, 他忍了忍, 把心中的不耐爽忍了下去。   而当天夜里又去找了甄好,长吁短叹一番, 言明福余有多不听话多难教,自己又有多辛苦多劳累,让甄好愧疚的不行, 气得小崽子险些厥过去,第二日上课时却是更加不听话。   裴慎上课时,甄好并不会在旁边看, 她还有铺子里的事情要忙活,因着裴慎不喜人亲近, 旁边连伺候的下人都没有, 裴淳作为唯一的旁观者, 不禁唏嘘不已。   这两人已经是互相看不顺眼,碰着了就噼里啪啦冒火星子。   裴慎嫌福余整日缠着甄好,分走了她的大半注意力,福余又能敏锐感受到他的不满,对他自称是甄好的夫君而感到不悦,两人都将对方视作了眼中钉。   今天夜里这个去甄好面前告状,明日白天就是那个做小动作偷偷陷害。   这日,裴慎如往常拿着启蒙的书本去裴淳那给两人上课,他进屋子时,屋子里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他走进自己桌前,微微垂眸,便看见椅子上有好几只肥胖的青花虫蠕动着身体,若是他没注意,恐怕已经坐了下去。   裴慎挑眉,转头看向桌上,他常看的那本书放在最上面。他从旁边笔架上抽出一支细毛笔,将书页挑开,果然见里面夹了好几只长黑虫。   裴慎往后退了一步,打量四周,又拿来一块布将博古架上一只花瓶盖住,后又走回到了门口。   没等多久,两个小孩就来了。   裴淳乐呵呵地捧着一盘点心:“哥,你看,枝儿姐姐给我的。”   裴慎微微颔首,拽了他一把,让他站在外头。   他对福余说:“把你的那些小东西都处理好。”   裴淳纳闷不已,就见福余凶巴巴地瞪了裴慎一眼,不情不愿地走了进去他。他探头往里面看,见福余从裴慎椅子桌子上捉起几只虫子,顿时惊呼一声,险些把手中的点心给摔了。   “哥?!”裴淳惊讶地仰头看去,裴慎缓缓摇了摇头。   福余将那些虫子都捉了,扔进大花瓶里,抱着花瓶气鼓鼓地走了出来。   “还有。”   福余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继续。”   “……”   他只能不甘心地走了回去,裴淳探头,见他走到自己桌子前,从桌子底下掏出了一个小陶罐,不用说,里面肯定也全都是虫子。两人的位置就挨在一块儿,一想到这个,裴淳抱着点心,整个人都不好了。   “继续。”   裴淳:“……”到底是有多少!   福余进进出出了好几回,把自己藏在各处角落里的虫子都抓了出来,才蔫哒哒地站在裴慎面前,满脸都是整人失败的失落。   “现在带着你的那些虫子,去门口罚站。”裴慎昂起下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有什么话,你也不用和我说,和甄姑娘去说吧。”   福余这才慌了。   他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裴慎,不敢相信他就这样直接去告状了。   裴慎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你知道,我向来都是这样的告状精。”   福余:“……”   这人怎么还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呀!   福余气鼓鼓地站在门口,裴慎将一个碗让他举着,给碗里添满了水,而后又将他的那些罐子放到脚边,顶上没有遮挡。做完这些,裴慎才走了出去。   他对下人说:“劳烦你去铺子里把甄姑娘喊过来。”   下人得了令,连忙跑了出去。   裴慎目不斜视地进了屋子,拉了裴淳一把,没过一会儿,屋子里便响起了裴淳的读书声。如今正是盛夏,日头猛烈,没一会儿,福余就被晒出了满身汗,可他一动,头顶碗里的水就会顺着碗沿泼到他脑袋上,他想要擦汗,却空不出手来,更别说旁边还有好几个罐子的虫子,哪怕是他自己抓来的,这会儿瞥着也心惊胆颤,生怕虫子会爬出来。   福余眼珠子转了一圈,刚想要卸下力,里头的裴慎就道:“你要是把碗摔了,我就让你举虫子。”   “……”   他不敢动了。   等甄好听到消息,匆匆赶回来时,看见的就是这样的画面。   裴慎处罚裴淳时,向来是让他举着碗, 可福余脚边的那些虫子,却还是让她吃了一惊。那些虫子有点已经从罐子里爬了出来,甄好不敢靠近,远远地喊了一声。   裴慎闻声而出,满脸都是苦恼,见着甄好,就先叹了一口气。   “甄姑娘,你也看见了。”裴慎叹息道:“我一进来,就见桌子椅子上全是虫子,他还藏了不少,想要偷偷往我身上丢虫子 ,若不是我发现的早,恐怕就中招了。”   他一贯是那副小可怜的模样。   甄好已经知道他是装出来的,可这会儿也没法说他什么不对,这事的确是福余做的不好,她看了福余一眼,福余飞快地撇开头,也是心虚。   甄好歉意道:“我没想到他会这么做。 ”   “若是他能记着就好。”裴慎垂下眼,黯然道:“他大抵是不想跟着我读书吧。”   见他这副模样,甄好也更是愧疚。   裴慎也是一片好心,才提出来要教福余读书,可福余却不听话,这是自己收养的孩子,还给裴慎处处惹麻烦。平日里不听话就罢了,今天竟然还抓了那么多虫子,若不是裴慎机敏,后果可不堪设想。   甄好只想与裴慎撇开关系,却不想害他。   她只能歉意地重复道:“让你受委屈了。”   裴慎抬起头来,飞快地看了她一眼,眼中情绪复杂,还不等甄好回过神来,他又飞快地低下了头,低声说:“为甄姑娘做事,是我心甘情愿的。”   这话可别提多委屈了!   甄好心中愧疚更重。   她当然明白裴慎的意思。   她还想的多了。   她知道在秋闱来临前,裴慎还抽出空来教福余是为了什么,是因为她。现在的裴慎亲口与她说过,心里是喜欢她的,只是她不愿意面对,又刻意冷落裴慎,还想拖到裴慎考中状元之后,如今想来,是不是还有些过分呢?   她吊着裴慎,不告诉裴慎自己真正的想法,还给着裴慎希望,本意虽是为了让他安心考科举,可说起来,其实也伤到了裴慎。   更别说如今裴慎又因着她被福余捉弄,裴慎向来不会与旁人多说委屈,说出来也是忍无可忍,这次之前,也不知道被福余捉弄过多少回了。   甄好想得多,在裴慎面前就抬不起头来。   她低声说:“是我对不住你……他做错了事,是该好好罚,回头我会好好和他说的,今日就按照你的想法做吧。”   裴慎闷闷应了一声。   甄好心中陡然为他生出心疼来,不敢再面对他。   她匆匆地来,又匆匆地走了。   福余瞪大了眼睛,本以为自己马上就要得救,可娘亲却被大恶人三言两语蒙骗了过去,不管他了!   裴慎走回到了福余面前,哪里还有方才在甄好面前的可怜模样。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福余:“难道你还不明白,你对我有多不满,对我做的越多,我夫人就会越同情我。在她心中,你只会越来越惹人厌而已。”   福余憋红了脸,怒视着他。   “你读书是分明也不笨,怎么这会儿这么蠢?”裴慎拿来水壶,往他的碗中重新添满了水:“一时忍耐是为了长远的目的。你看我不顺眼,我也是,可你能有什么比得过我的?”   福余呆呆地看着他。   “当初我夫人要收养你,我没有反对,是因为我顺从我夫人的意愿,并非是我的意愿。她心疼你,怜惜你,你几次三番和我作对,只会消磨她对你的忍耐,除此之外,并无任何用处。”裴慎放下水壶,接着说:“秋闱在即,我还来教你读书,已经在她心中占了高处,我是师长,你是学生,她当然也会更相信我的话。不说此次是你先来招惹我,在旁人眼中,我的确是比你更令人信服。”   福余憋了好久,才说:“可……可你就是个坏人……”   裴慎挑了挑眉:“原来你还会说话。”   福余又不吭声了。   “我是不是坏人,也不是现在的你决定的,在我夫人眼中,你才是个坏孩子。”裴慎说:“你看不过眼我,想让我对你求饶讨好?”   福余闷闷应了一声。   “我以后会考功名做官,可你有什么?先前你是个什么都没有的小乞丐,现在你也还是什么也没有,若是没有被我夫人收养,你既无学识,也无财富,更无才能,哪怕你是个大人,也只能去做个长工,卖卖力气。一个长工与一个官员,你觉得是谁比较厉害?”   “……”   “爹教你的第一课,你自己变得厉害,比什么小聪明都好用。”裴慎说:“若我是你,就好好读书,把我的知识都学走,以后考功名做官,做得比我还高,到那时,你说是谁比较厉害?”   福余呆呆地看着他。 第71章   甄好原先还担心福余会再捣乱, 可他被罚了一通之后,却是再也没有给裴慎添过麻烦,裴慎找她来告状的次数也变少了。   甄好松了一口气,她还真担心, 因着福余的事情, 会连累裴慎。   眼看秋闱在即,裴慎还能抽出空来给福余上课, 已经是很不容易,若是这课上的还不顺心, 那还会影响他考秋闱。裴慎上辈子可是考中了举人, 进而上京城去参加春闱, 她可不想因着自己的缘故, 让裴慎这辈子被耽误。   甄好在心中数着日子,算算时间差不多了, 就与裴慎提了一句,让他暂时停下教导福余的事。   “再过些日子就是秋闱,福余还年幼, 与裴淳一块儿自学就是,接下来这段日子,你还是专心备考科举才是。”   裴慎也没有拒绝, 欣然应下:“那我给福余和裴淳布置一些功课,差不多等秋闱结束之后, 就能继续教他们了。裴淳学得比福余早, 比福余懂得也多一些, 也能帮我教教福余。”   甄好也是这么想。   裴慎又提起:“我看这段日子,福余与裴淳相处的不错,不如让他搬去和裴淳一块儿住,两个人在一起也能互相照看。福余和裴淳是一个年纪,虽说与甄姑娘是母子,平常人家,像福余这么大的孩子,也早就能自己住了。”   甄好想了想,距离福余进甄家已经过去了好一段时间,他已经没有了先前的排斥,不但上课时认真了几分,现在也能和甄父亲近。裴淳与他年纪相仿,的确是可以做朋友的年纪。   甄好点头应了下来。   得知这个消息,福余瞪大了眼睛,一听说是裴慎的主意,险些气昏过去。他就知道,好端端的,他娘为什么要让他搬走,肯定就是那个大坏人出的主意!   福余百般不情愿,可甄好也担心他会影响裴慎读书,再加上裴慎说的有道理,福余的年纪的确大了,因而难得对他强硬了一些,指挥着下人把他的东西搬了出去。   福余拗不过她,眼泪汪汪地被送到了裴淳那。   裴淳安慰他:“我哥说的没错,你都和我一个年纪了,怎么还能与嫂嫂住在一块儿呢?我原来就住在嫂嫂旁边,现在不也还是搬出来了。”   福余抹眼泪:“是他坏!”   “对对,我哥就是坏。”裴淳说:“我哥他就是小心眼,你都已经得罪他了,还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啊?你和嫂嫂待在一起,他就看不过眼。”   福余吸了吸鼻子,坚定地道:“以后我也要去考功名,做大官。”   裴淳乐了:“这么巧,那咱们一起考?”   “等我做了大官,我就把他关进大牢里。”福余坚定地说:“他做了官,肯定也是个坏官,我要把他关进大牢里,这样他就再也见不到娘了!”   “……”   裴淳没话说了。   他总不能还要附和吧?   “你这样不行。”裴淳急了:“我嫂嫂是你娘,我哥还是你爹呢,你这叫……叫大义灭亲!再说了,谁说我哥就会是个坏蛋了?他还教你读书呢,你你你……你这是忘恩负义!”   福余又认真地思考了一番,才说:“好吧,他也不是很坏。”   裴淳这才满意了。   甄家上下都紧张了起来。   尤其是甄好的院子里,丫鬟们进进出出都小心翼翼的,大气也不敢出,生怕会打扰裴慎读书,甄好的心思也终于又落到了裴慎的身上,她命厨房每日炖煮滋补养身的膳食,盯着裴慎吃下去,自己也不敢在院中多待,每日一早就去铺子里,生怕会打扰裴慎。如此这般,剩下的燥热过去,才总算是到了秋闱那日。   提早几天,甄好便忙活起来了。   上辈子,她没关心过裴慎的秋闱,她那时还沉浸在她爹去世的悲伤之中,裴慎自己打点好了一切,自己去了贡院,直到后来春闱,甄好才用心照料他。虽说是没注意过裴慎,可底下的儿子孙子去考科举,可都是她亲力亲为去送的,甄好经验丰富的很。   这种关键时刻,她也顾不得什么要不要与裴慎避开,前前后后准备的十分认真。   虽说已经到秋天,可天气还没有冷下来,再好的东西也容易坏,甄好便给他准备了大量好吃又耐放的干粮,还有其他用品一应俱全,连毛笔都是选了他用的最顺手的那只,怕他夜里冻着,还给他准备了一个汤婆子,样样都挑的是最好的,零零散散的东西塞得满当当的。   裴慎含笑看着她忙前忙后。   怕裴慎在里面吃的不好,甄好还让厨房多做了几样点心,虽说是不耐放,可第一天还能尝一尝。她还使了银子打点,希望能给裴慎安排一间舒适些的考舍。   等八月九日那天,甄好还亲自坐着马车把裴慎送到了门口。   临进贡院之前,她拉着裴慎仔细嘱咐: “千万不要紧张,徐院长也说了,以你的才学,肯定能考中的,太过紧张反倒容易发挥不好。篮子里糕点容易坏,你今日就要吃了,我还在里面放了些肉干,那些倒是能存的久,留到以后吃也可以。夜里你要是冷,就多烧些热水,别忘了汤婆子,还有……”   甄好喋喋不休地念叨着。   哪怕是知道裴慎能考中,她也紧张的不得了,恨不得把心里头所有担心的话都说给裴慎听。   裴慎也认真听着,他注视着甄好,听她说着那些关心的话,心尖尖上也泛着甜。   甄好一口气说了好长一段话,好不容易停下来喘口气的时候,裴慎才抓住机会问道:“我可以向甄姑娘要一个请求吗?”   甄好顿住。   她问道:“什么请求?”   “若是我能考中,甄姑娘可不可以不躲我了?”   “……”   甄好面上的担忧褪去,她有些慌乱地移开了视线,不敢和裴慎的视线对上。   裴慎说:“这是不是太勉强甄姑娘了?”   甄好呐呐应道:“也……也不是……”   她还以为自己装的挺好,没想到还是被裴慎发现了。   她的确是在躲裴慎。   裴慎接着说:“那甄姑娘是答应我了吗?”   甄好不知道该不该应。   她含糊道:“你肯定能考中的,这个算是什么请求。”   “那若是我能考得好,甄姑娘是不是能再答应我一个?”裴慎得寸进尺地说:“若是我能考中第一,甄姑娘是不是会奖赏我?”   “奖赏?”   裴慎抿了抿唇:“福余背会了三字经,甄姑娘还夸过他,带他去食味庄吃了烧鸭。我不想吃烧鸭,但也想要甄姑娘的奖赏。”   甄好哭笑不得。   难道裴慎还要和一个九岁的小孩争着讨赏?   “那你想要什么?”   裴慎思索了一番:“若是我能考中,我再告诉甄姑娘。甄姑娘是答应了吗?”   甄好点头应下。   她心中一点也不慌。她猜测裴慎所说的奖赏定然不普通,说不定还要借此机会向她要求什么,可她并不怕,因为裴慎上辈子并没有考中第一。   江南多的是读书人,其中也多的是天才,上辈子,裴慎的名次可不算高。   甄好胸有成竹地道:“若是你当真能考中解元,那不管你提什么,我都答应你。”可裴慎不会考中,这话就不算数了。   裴慎勾唇笑了笑,笑意又很快被他压了下去。   “那甄姑娘要说话算数。”裴慎说:“等放榜那日,我会向甄姑娘讨赏的。”   甄好:“……”   裴慎怎么这么自信?没由来的,她心里头竟是有点慌。   她攥紧衣角又松开,贡院门口,考生们已经开始排队检查进去了,甄好抓紧机会对裴慎多叮嘱了两句,才催着他赶紧进去。   裴慎不喜与人接触,便刻意等在最后。   他也抓紧时间对甄好说:“等我考完之后,甄姑娘会不会来接我?”   “接,那日一早,我就在门口等着你。”甄好着急地道:“你快些过去,小心错过了时间。”   裴慎这才走了。   甄好站在马车旁,看着裴慎的身影入了贡院,直到消失不见,她才松了一口气。   “裴夫人?”   甄好抬头看去,就见徐院长站在不远处。   徐院长乐呵呵地笑道:“裴夫人是来送裴慎的吧,可得再等九日,才能再把裴慎接回去,裴夫人可有的等了。”   甄好笑了笑:“我相信裴慎。”   “不错,裴慎的学识,也鲜少有人能敌得过。”徐院长夸赞道:“他这些日子也一直在认真读书,比先前在书院时,还进步了不少,如今有些问题问出来,可是连我都答不了。今年监考的刘大人是我的好友,他也见过裴慎,他也说,若是裴慎发挥如常,名次可不会低到哪里去。”   江南城里有多少出色的人才,徐院长与刘大人也几乎都认识,对那些人的学识程度也都了解,甚至是秋闱才刚开始,心中对未来的名单就有了一个大致的猜测。   甄好:“……”   不是……   裴慎难道不是应该差点没考上吗?   甄好懵了。 第72章   九天之后, 甄好如约坐着马车到贡院门口接人。   门口徘徊着许多考生,个个精神状态都不太好。考舍就只有狭小一间,九天的吃喝拉撒都得在考舍里,更别说还身处在考场上, 夜里连睡也睡不好, 因而考生们个个形容狼狈,眼底青黑。   甄好担忧得看着门口, 看着考生们接连走出来,又陆续被人接走, 好不容易等人快走光了, 才终于看见了裴慎的人影。他提着一个小篮子, 慢悠悠地从里面走出来, 看上去却比其他考生要好不少。   甄好眼睛一亮,立刻钻出马车, 朝他挥了挥手:“裴慎!”   裴慎抬起头来,远远看了她一眼,眼睛一亮, 快步朝这边走了过来。   “甄姑娘。”快走到马车时,裴慎又忽然停住,拒绝道:“甄姑娘先回去吧, 我走回去就好。”   “怎么了?”   裴慎有些不好意思:“多日未沐浴,是我疏忽了。”如今天气还热, 在考舍里闷九天, 他身上的味道可不好闻。   甄好哪介意这个, 连忙将他拉了上来,见他也是眼底青黑,连忙叮嘱道:“回去以后,你赶紧去好好睡上一觉。”   裴慎连忙应了。   何止要等到回去之后,在马车上他就已经昏昏欲睡,强撑着到了甄家,下人们早就备好了热水,裴慎匆匆沐浴过后,便一头栽进了床上。   甄好轻手轻脚地拉上门,又把丫鬟们叫来,叮嘱她们要动作小心一些,也别让裴淳和福余靠近,省得打扰了他休息。   等裴慎再醒来,都已经是当天夜里。   整家人早就用过了晚膳,甄好也在屋中看着账本,听到隔壁传来的动静,便起身出门看,正好也看见他从屋中出来。   “甄姑娘。”裴慎颔首,他摸了摸肚子,有些不好意思:“我得先去厨房看看。”   “我和你一起去。”甄好说:“这么晚了,厨房里都已经没人了。”   裴慎没有拒绝,边走边问道:“甄姑娘还会下厨吗?”   甄好想了想:“应当是比不过你的。”   裴慎父母早逝,家中一切都是他自己操持,祖母又重病在床,哪里顾忌什么君子远庖厨,甄好也是嫁给他很久之后才知道,他的手艺竟然并不差。至于甄好自己,原先当然是不会的,只是后来想亲近裴慎,便学了一些,学得也不多,擅长的也只有裴慎与几个孩子爱吃的东西而已。   裴慎也没有让甄好下厨。   幸好厨房里的东西还不少,他翻找了一番,厨房里有鸡汤,他就做了简简单单的鸡汤面,上面卧了一个鸡蛋,还给甄好也做了一小份。   甄好陪着他呼噜呼噜吸面条,裴慎饿了许久,吃的很快,吃完之后,便静静地看着她,甄好被他看得很不好意思。   她正要出声,忽然听裴慎说:“这样真好。”   甄好愣了一下,才应道:“什么真好?”   裴慎眼角微弯:“甄姑娘不躲着我了。”   “……”   “甄姑娘收养福余,是不是也是为了躲我?”裴慎语气轻缓地说:“原先我还没有察觉,甄姑娘每日去铺子里的时间都比从前多了,福余来了之后,更是对福余百般的 好,偶尔我去寻甄姑娘,甄姑娘都要拿福余做借口来搪塞我,后来我才发觉,甄姑娘其实是在躲着我。”   甄好攥着筷子,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自己的小心思被拆穿,让她有些无地自容。   “我后来又想过,是不是我给甄姑娘添了麻烦。明明先前要答应与甄姑娘和离,如今又说喜欢上了甄姑娘,现在甄姑娘也不喜欢我了,是我给甄姑娘添麻烦了。”   甄好忍不住问:“那你先前说,若是你考中了第一,就让我答应你一个请求,是……是不想要和离吗?”   裴慎摇了摇头。   甄好微微惊讶。要她的想法,若是能有机会,定然是捏着这个机会来威胁她才是。她答应了裴慎,就说到做到,要是裴慎真的不想要和离,她也没法拒绝。   “我原先是这么想的。”他道:“可这几天里,我又好好的想了想。”   “你在考试的时候,还在分心想这些?!”   “白日做完了考题,夜里只有我一个人,哪里也去不了,什么也做不了,所以我也很仔细的想过了。若是我真的借这个机会,让甄姑娘答应不与你和离,只是在为难甄姑娘而已。”裴慎垂下眼,轻声道:“我不想勉强甄姑娘。”   “……”   甄好有些无助地低下了头,动作下意识地搅拌着碗中的面条。   “甄姑娘先前答应了我,若是我能考中,就不会再躲着我,那若是我考中了第一,甄姑娘可不可以给我一个机会?”   “什么机会?”甄好又抬起头来。   裴慎眼尾微垂,是惯常一副习惯示弱的模样,他的语气也是轻轻柔柔的,姿态放得低,让甄好说不出拒绝的话。“先前是我对不起甄姑娘在先,甄姑娘原先喜欢我,却因我而难过,甄姑娘会拒绝我,也是应该的。只是我喜欢甄姑娘,是情难自禁,我也尝试忍耐过,却也忍不了。我说这番话,其实也有些厚颜无耻了……”   “甄姑娘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喜欢甄姑娘,我想对甄姑娘好,若是我尝试过,甄姑娘却还是不能再喜欢上我的话,到时候再拒绝我,可不可以?”   “若是春闱之后,甄姑娘还是没法接受我的话,那时我再与甄姑娘和离。”裴慎抬眼,认真地注视着她:“原本就是这么打算的。”   “……”   这也不算是太过分的要求。   他们本来就是打算春闱之后和离,甄好连和离书都准备好了,一等裴慎考中了状元就拿出来。   只不过是给裴慎一个机会而已。   的确不算是太过分。   可甄好又忍不住多想。   若是裴慎努力之后,她还是拒绝了裴慎,那时候裴慎应当是会更伤心的吧?   她也努力过,求而不得是什么滋味,她最是清楚不过,只是如今她已经习惯,可要裴慎也尝一回,甄好却是有些不忍心。   可她又已经答应过了……   晌久,甄好才轻轻应道:“希望你到时候不会后悔。”至少她后悔了。   “不会的。”裴慎郑重地道:“哪怕是甄姑娘拒绝,我也已经做好准备了。” 第73章   甄家上下都对裴慎的成绩十分关心,就连甄父也时常过来关心裴慎, 在成绩出来前的这一段时间里, 甄家上下都对裴慎嘘寒问暖。   唯独裴慎自己不在意,休息好之后, 他便又拿起课本继续教裴淳和福余读书。   许是见过了他考秋闱,福余对待他的态度陡然变得别扭了起来,一面是学得多, 发现裴慎出色, 一面又不想承认这个大坏人是个厉害的人, 每回见到了裴慎都要纠结。反倒是让裴淳偷笑不已, 私底下又给自己哥哥说了许多好话。   放榜那日,甄好一早就派人去看。   她在家中焦急地等着, 连甄老爷也坐立不安, 两个小的更是直接站到了门口, 翘首期盼等着看榜的下人回来, 唯独裴慎最是气定神闲,嫌干坐着无聊,又去书房里取了一本书来看。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去看榜的下人才回来。   下人连滚带爬, 惊喜地跑了进来,一边大喊:“老爷!小姐!中了!中了!姑爷考中了!”   闻言,甄好与甄父登时长舒一口气, 彻底放下了心。   裴慎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等下人喘过了气, 才问:“是第几名?”   “是头名!姑爷考中了解元!是解元!”   “好!”甄父一拍大腿,喜不自胜:“解元好啊!”   甄好的心也跟着落下。她下意识地看了裴慎一眼,裴慎果然正笑眯眯地看着她,面上竟无太多的惊讶。甄好收回视线,忍不住想:裴慎该不会是早就猜到了吧?   他是有多大的自信,才敢在进考场前就哄骗她答应了奖赏,先前还将奖赏的内容说了,让她早早答应下来,如今看见了结果,想要反悔都来不及。   甄好想起自己先前胸有成竹笃定裴慎考不到解元,顿时脸红害臊不已。   这边下人回来报了这个好消息,其他人也很快收到了消息,马上便有不少人闻讯过来祝贺。江南城里才华出众的人不少,谁也没想到竟然被裴慎这个商户赘婿得了头筹。就连徐院长也没想到,原本在徐院长的推测之中,裴慎的名次虽高,但也不会到解元。   之后裴慎的文章流出,众人才不得不服。   那篇文章作得极其出色,流出来之后,便引得不少书生誊抄诵读,一时,江南城里都在说着关于裴举人的事情,甚至还有不少人觉得可惜,明明是有大才之人,可偏偏做了人的上门女婿,若那户人家地位高些也就罢了,可偏偏还是个商人。   士农工商,商人的地位最低,本朝的商人后代虽然也能考科举,可大多且尤其是读书人,也最瞧不起商户。   对于旁人的这些议论,甄好当然也清楚。她面上还没有表示什么,甄父便已经得意地出门拜访了一波好友。   近来最出众的裴解元知道吧?我女婿!   怎么偏偏入赘了商户?要不是他支持,裴慎还考不了科举呢!   本城知府刘大人知道吧?前些日子还来了我家,亲口夸了裴慎,还说他有状元之才!状元之才是什么知道吧?就是他以后能考状元呢!考了状元,那也是我女婿!   甄父浑然忘了自己先前还签了一份和离书,在外面已经得意地吹嘘了一把,只把自己的便宜女婿吹得天上有地下无,恨不得让全城的人都知道,如今风头正盛的裴解元是自己的女婿。   应付完了来来往往客套道喜的人,甄好就该收拾东西了。   春闱在京城,他们得上京城赶考,从江南到京城路途遥远,最快是走水路,可也要半月,更别说还要提早让裴慎静心备考,因而甄好决定早些日子出发,早点在京城安顿下来。   她将铺子里的事情交代完,又把铺子的管事权交回给了甄父。   临走之前,甄父却是舍不得了。   “你们拖家带口的去了,倒是把我一个人留在这儿,咱们家的生意都在这,想走也走不了。”甄父失落:“你们这一去,要是裴慎考中功名,可就得留在京城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连年也不过完,就走了?”   “爹,过了年可就来不及赶过去了。”甄好道:“总得要提前安顿下来,总不能急匆匆到了那儿,再让裴慎急匆匆去考吧?”   “那……那把福余留下来,陪着我?”   这会儿不用甄好说,福余就第一个摇头:“我要和娘在一起,我也要考科举,做大官。”   甄父失落,只能应下。他这会儿又想,要是能早些时候和离就好了。   可真要走,收拾的东西还不少,甄父生怕委屈了女儿,在她的箱笼底层放了厚厚一叠银票,恨不得让她把所有的好东西都带上,甄好的东西就收拾了半马车,更别说裴慎还有许多书,就连两个小的,东西收拾起来也不少,甚至还带上了不少下人。   他们人多,东西也多,甄父便干脆让他们跟着手下商队出发,没有走水路,如此连路上花的时间也多了一倍。   甄好还有些怀念。   上辈子,也是秋闱之后,裴慎要去京城赶考,她当然也跟着一起去了,急匆匆收拾了东西,在那之后,江南也没了值得她惦记的,除了回来看她爹,就鲜少回来过。上辈子,她走的也是陆路,可两次的心情却不同。   那时她不知所措,只想着要跟紧裴慎,心中对未来惶惶不安。可这回却是已经开始想着到了京城,该在哪里买合适的铺子,又要如何发展自己的生意,心里满是斗志。   拖家带口走走停停,过了将近一月,甄好才到了京城。   秋闱是在秋天,出发前耽误了些日子,路上再走了这么久,到京城时,天气已经变冷。她到京城那日,连日阴绵的天气转晴,是个难得的好日子。   甄好进了京城城门,看着满街的繁华景象,心中竟是奇怪地生出了“回来了”的念头。   真要说起来,她的后半辈子都在京城,待在京城的时间比在江南更久,还是对京城更熟悉一些。 第74章 4000评加更   甄好在京城买了一处宅院,不算太大, 也不算太小, 装下带来的人绰绰有余。她对京城了如指掌,也知道哪里地段好, 哪里价格低,甚至都不用裴慎去多打听,就找着了一个合适的地方。   裴淳进了门, 便先道:“还是家里头大。”   “等以后挣银子了, 再去买更大的宅子。”甄好说:“在东城那边就有合适的宅子, 只是我接下来还要买铺子, 等铺子走上正轨了,再带你们搬家。”   甄好说完, 又在心中补充了一句:或许只有福余。   等她攒够买东城大宅子的银钱, 那时裴慎早就已经考中了状元, 考中状元以后, 会赐住状元府,上辈子,她就与裴慎一块儿住了进去,这辈子, 恐怕就只有裴淳跟着裴慎一块儿住进去了。   其他人都不知道这些,两个小的都开始憧憬起东城的大宅子,也不知道会不会有江南家中的那么大。裴淳与福余两个是小孩心性, 很快便跑了进去, 熟悉新宅子的环境。   裴慎落后一步, 前院便只剩下他与甄好两人。   身旁没有别的人,他纳闷地压低声音问:“甄姑娘没有去过东城,怎么知道那儿有合适的宅子?”   “……”甄好冷静地眨了眨眼:“我路上听人说的。”   “听人说的?”   “说是东城那儿多的是大宅子,又大又漂亮,住在那儿也多是朝廷命官。”甄好说:“那儿夜里还有朝廷的士兵巡逻,也比这边安全不少。”   “想在那儿买宅子,不止费银钱吧?”   甄好弯了弯眼角:“等你考中了状元,难道这点方便也不给我行?”   裴慎眼睛一亮,飞快应道:“当然,都听甄姑娘的。”   他可难得等到甄姑娘要向他求助的时候,裴慎心中雀跃,尽管还不知道那东城的大宅子是如何难买,面上已经忙不迭的应了下来。就算是再难买,甄姑娘想要的,他定然要费劲心思找来,他恨不得把天底下所有的好东西都给甄姑娘。   这处宅子不大,几人住的也并不远,甄好占了最大的,裴慎就住在她旁边,而裴淳与福余也在旁边挑了一间,倒是比原先在甄家时住得还亲近不少,因而等天黑之后,裴淳与福余便结伴过来找甄好了。   裴慎刚出屋门想去找甄好,就见两人一块儿过来,顿时横挑鼻子竖挑眼,抢先一步在甄好门前拦住,皱眉道:“这么晚了,你们来做什么?”   “我们来找嫂嫂说话呀。”裴淳说:“哥,你快让开。”   “有什么话,不能明天再说?”   他们倒是真没什么要紧事,可刚到一个陌生地方,总习惯与亲近的人待在一块儿才安心,便下意识得来找甄好。   裴淳不高兴地道:“不先和嫂嫂说话,我就睡不着。福余也是。”   裴慎挑眉:“那就去读书,把论语再背一遍,还有福余,也可以学论语了,若是背一遍睡不着,那就背两遍,三遍,总能睡着的。”   “……”   两个小的齐齐瞪向他,一个眼神凶狠,一个目露鄙夷。   裴慎毫不脸红,还斥道:“赶了一天的路,她早就累了,如今更是要早早歇下,你们只顾着自己,也不顾甄姑娘的身体,枉费甄姑娘平日里对你们这么关心。”   裴淳与福余愣了一下,互相对视了一眼,也都开始有了几分犹豫。   裴慎说的十分有道理,赶了一天的路,还要找合适的宅子,他们的确是已经累了,别说甄好了,就连这两个小的,出来前也已经打过了哈欠。   两人又转身离开了。   目送两人回了屋子,裴慎的面色才舒缓开来。他转身敲了敲门:“甄姑娘,你睡着了吗?”   “没有,你进来吧。”   裴慎推门进去,便见甄好拿着几个盒子在看,他关上门,好奇地走了过去,里面都是胭脂。裴慎分不清这些,看每个小盒子里头都是红艳艳的。   他微微思索一番,便问:“甄姑娘是要开脂粉店?”   “是也不是 。”甄好说:“来之前我就想过了,如何能在京城扎根,我是个外来的商人,若是没点出彩之处,也没有办法将生意吸引过来。”   “那甄姑娘的意思是?”   “我们甄家在江南做生意时,做的最好是绸缎与首饰,也多是女儿家的生意。”甄好又拿起一张纸,递给他看:“你看这个怎么样?”   纸上画着的是一支梅花的图案,并不复杂,裴慎看了片刻,很快便反应过来:“商标?”   “你竟然能猜到?”甄好惊讶。   “我先前见过。”裴慎道:“原先东街有个手艺人,做的是木雕生意,手艺不错,雕的也好看,许多人都去买,只是这样的手艺人不少,便先有人想着在木雕暗处留下印记,后来大家便认准了这个印记,知道只找一家,后来生意果然不错,比其他手艺人都好些。”   甄好点头:“我也是这个想法。”   在江南时,甄家的铺子是出了名,大家买东西也都认准了甄家,可不用她费心让其他人记住。   可京城就不一样了,江南出名 的甄家,到了京城就连名字都没有人认识,这儿的绸缎铺首饰铺生意早就被人垄断,就像是江南城里的人认准了甄家一样,京城的人也认准了那些铺子。   甄好想要分一杯羹,就得另辟跷径。有商标能让人更容易记住她,她还打算在售卖的商品上也印上自己的商标,脂粉可以直接印在上面,其他的也可以印在盒子上。   “那甄姑娘先前说的是也不是,又是什么意思?”   甄好说:“我想开一家铺子,一块儿卖衣裳首饰与脂粉。”   裴慎不解:“这样不会太多?”   “哪里会多。”甄好笑道:“女儿家的生意,这你就不懂了。平日里有了新衣裳,是不是需要配套的首饰?首饰是画龙点睛,若是搭配的好了,连衣裳看着也漂亮,若是搭配不好,才是不伦不类。衣裳与首饰都有了,寻常姑娘出门,哪里有不涂脂粉的呢?”   裴慎恍然大悟:“像当初徐小姐那样?”   徐小姐可是甄好的忠实客户了。   刚开始大出风头之后,每回来甄家的铺子买绸缎做新衣裳,也都要去首饰铺要甄好帮她挑首饰,偶尔甄好兴致来了,连她的胭脂要涂什么颜色,都要指点一番。   江南城里的年轻姑娘可都知道,甄家的小姐,如今的裴夫人,不但自己长的漂亮,还有一双巧手,凡是她帮过忙指点过的,就跟换了个人一般,改头换面,山鸡也能变成孔雀。其中徐小姐受到的关照也最多。   甄好点头:“就是像徐小姐这样。”   旁的甄好不懂,可流行这方面,可没有人比她更懂的了。   她从后世而来,接下来京城会有什么流行,她最了解不过,为了和其他夫人比,甄好可在这上面花过不少工夫,甚至连脂粉,她都有仔细研究过,如今手里拿着的小盒子里装着的,还是她自己研制的。   甄好昂起头,骄傲地道:“并非是我自夸,在京城里头,这方面能比得过我,可的确不多。”   她风光最盛的时候,可是连皇后娘娘都来找她讨过经验呢!   旁人说起首辅府,可不止是说首辅夫人多好命,还要说首辅大人艳福不浅,娶的夫人都是最漂亮的那个。   就算是老了,她都是最优雅端庄、最是潮流的老太太。   裴慎眼中泛着笑意:“我相信甄姑娘,甄姑娘一定会办到的。那未来甄姑娘要开的铺子,可否取好名字了?”   甄好又蔫了。   “还没有取好,我想了好几个,却是怎么都不合心意。”   “甄姑娘不着急,在铺子开业之前,都还有时间可以想。”裴慎话锋一转,转移她的注意力:“甄姑娘明日是不是还要出门,去看合适的铺子?”   甄好振作起来:“不错,我已经想好了,就开在玲珑坊,等明日就出门去寻合适的铺子,若是能找到最好,那里是最合适的地段。”   “……”   裴慎一时没应声。   好半天,他才问:“玲珑坊又是哪里?”   甄好愣了一下。   “甄姑娘今日才进京城,对京城的了解可真不少。”裴慎吃惊道:“我都不知,原来甄姑娘已经打听了那么多。”   甄好:“……”   她一时得意忘形,竟然都忘了这个。裴慎与她都是头一回来京城,应当都是对京城一知半解的才对。   甄好咳了一声,含糊道:“都是进城时打听的,一路上听得多了一些,也就只知道这些而已。”   甄好暗想:接下来可要注意些,千万别暴露什么了。   好在裴慎也没有放在心上,很快便道:“明日我陪甄姑娘一块儿去吧。”   “这不好吧,你还要读书。”   “路上已经看了不少,非但是陪甄姑娘,也是我想偷懒了。”裴慎莞尔道:“若是只让甄姑娘一个人去,我也不放心。”   甄好无言。   她撇开头,刚想要拒绝,又想起先前自己答应裴慎,不躲着他,还要给他一个机会,拒绝的话到嘴边又改口应了下来。   她在心中劝自己:有裴慎一个男人在,至少也安全些。   从裴慎考中解元开始,到京城一路,她也不知道劝过自己多少回了。   见她答应,裴慎才起身告辞:“天色不早,甄姑娘早些休息,等明日,我再来找甄姑娘。”   他出了屋子,帮甄好关上门,想着明日还能与甄姑娘一起,不由得心情畅快。裴慎唇角勾起,刚转身,便见裴淳站在不远处,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裴慎脸上的笑意一下子收了回去。   裴淳看看他,又看看屋门紧闭的屋子,结结巴巴地道:“你……你不是说嫂嫂要休息?”   “我与甄姑娘是有要事相商。”裴慎低声斥道:“这么晚了,你还出来做什么?若是睡不着,就去把《论语》抄一遍。”   裴淳:“……”   裴淳深吸了一口气,踩着重重的步子跑了回去。 第75章   第二日一早,甄好便起来了。   她出屋子的时候, 裴慎已经做好了早膳。他们昨日来得匆忙, 还没来得及找厨娘。福余头一回见裴慎做饭,满脸稀奇, 满脸都是想尝又不敢尝的样子。   裴慎淡淡地道:“吃吧,我没在里面下毒。”   福余左看右看,见裴淳吃得津津有味, 他才试探地伸出了手。   “今日, 我和裴慎要出去, 你们两个要待在家中, 没事别出门。才刚到这儿,人生地不熟的, 小心跑出去了不认得回来的路。”甄好说:“等我将事情办完了, 再带你们在京城好好逛逛。”   两个小的都没有什么意见, 裴慎又临时给他们布置了功课, 彻底绝了他们要跑出门的念头。   等用过早膳之后,甄好便与裴慎出门,径直去了牙行。   玲珑坊是热门的地段,那儿的铺子最紧俏不过, 同样的,价格也比其他地段的高。甄好手里头不缺银子,自然也不必委屈自己, 有裴慎在, 也没人看她一个弱女子敢欺负, 找牙人说了自己想要的铺子的条件,牙人手中有不少合适的铺子,很快便找出了合适的两个。   “这个铺子先前就是卖脂粉的,只是位置不太好,原来的主人急着出手,价钱也比其他铺子低一些。”牙人说:“还有这一个,位置好,只是价格高一些,但是铺子也大。”   甄好看过,她手里头不缺银子,就让牙人带着自己去看了后面那个。   那铺子的确是大,比其他铺子还要大一倍,地段也特别好,就在玲珑坊的入口处,一眼就能瞧见。甄好一看到,便立刻看中了。   她爽快的付了定金,又拜托牙人帮自己找几个人。   看家的护院要,还有会做饭的厨子,甚至连裴淳与福余的书童都想到了,她虽然从家中带了人过来,可也只是几个贴身的丫鬟,就连裴淳的书童,也是一直耽搁到现在都还没有找。   裴慎一直沉默地跟在身旁,等到这时才开口:“甄姑娘不必麻烦,裴淳不需要什么书童。”   “哪能不需要?寻常人家要读书的孩子,身边哪里没跟着人的?”甄好坚持道:“早就把裴淳接过来的时候,就说要给他找个书童陪着。你不给他找,我还要给福余找,总不能让裴淳干看着吧?”   裴慎无奈,只好摸自己的钱袋,可还不等他掏出来,甄好又比他更爽快地付了银钱。她给裴淳与福余找的两个书童还是双胞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长相,看面相是老实本分的人,据说是家中发了大水,家里过不下去,就把他们兄弟俩给卖了。   甄好又带着一群人回了家中。   一听到外面的动静,裴淳与福余便立刻放下书跑了出来,他们对别的不好奇,唯独对自己的书童好奇不已。   “我哥就没有书童。”裴淳说:“书童要做什么?他会背《千字文》吗?福余都已经会背了。”   福余比他还要紧张,小脸绷得紧紧的:“书童会和我抢饭吃吗?”   甄好哭笑不得,让他们一人领了一个。双胞胎长得一模一样,站在一块儿,谁也分不出来,裴淳与福余领了人,转头就认错了,甄好只好让两人穿不一样的衣裳,好分辨他们。   书童的名字也是两个小的自己取的,一个叫招财,一个叫发财,心中想法昭然皆知,险些让甄好以为自己教坏了孩子。   等把所有人安顿好,就已经过去了好半天,眼看着时间不早,留下人收拾屋子,甄好便干脆领着众人出门去食楼吃饭。她对京城十分熟悉,甚至不用打听,就找到了好吃的食楼。   “咱们那儿食味楼的烧鸭最好吃,京城里头也有好吃的烤鸭。”甄好对裴淳道:“先前你还在念叨,离了家连烧鸭都吃不到,以后若是再想吃,我就带你来这儿吃烤鸭。”   裴淳顿生好奇,福余也尝过食味楼的烧鸭,知道滋味如何,一听她这么说,两个小的就不禁期待起来。   甄好带他们来的是京城出了名的老字号,味道也是最好,上辈子到她去世前都还开着,已经传了好几代。京城的烤鸭与食味楼的烧鸭吃法也不同,是把皮肉片成小块,包裹在面皮里,放入葱丝与黄瓜丝,还要再加上特制的酱料,味道清爽也不油腻,与食味楼的烧鸭是两种风味。   甄好给他们示范吃法,给两个小的各包了一份,裴慎刚准备动手,她就已经包好一个,放到了他的碗中。他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与给裴淳与福余的不同,里面果然没有自己最讨厌的葱丝。   裴慎顿时眼睛一亮,朝她看去。   甄好浑然不觉,压根不知道自己一顺手又做了什么多余的事,她盯着两个小的,见他们吃得十分小心,这才收回了视线。   “甄姑娘。 ”裴慎小声说:“我也帮你吧。”   甄好下意识地拒绝:“不用,我自己来就好。”   裴慎抿紧了唇,没有再说什么,不时抬起头来看甄好,眼底满是雀跃。   京城的烤鸭果然得到了裴淳与福余的点头认同,摸摸肚子走出去时,便已经开始憧憬下一回来。   “京城好像也挺好的。”裴淳与福余一左一后牵着甄好的手,慢腾腾地跟着她往回走,一边说:“我原来还担心,我到了这儿会睡不着呢,就是那个什么……思乡情切!”   福余告状:“他昨天睡得比我还早!”   裴淳顿时不好意思:“这不是赶了一天路,累坏我了,今天晚上我肯定就睡不着了。”   “你还抢我的被子!”   “这……这就怪你太弱了!睡着了的事情,能叫抢吗?”   “你早上还抢我的鸡蛋!”   “你还多吃了一碗肉粥呢!”   两个小孩凶巴巴得互瞪了一眼,又抱着甄好,异口同声地道:“嫂嫂娘,今天晚上我可不可以去找你?”   还不等甄好开口,跟在后面的裴慎就先慢悠悠地说了一句:“不行。”   三人齐齐转头过来看他。   裴慎气定神闲地说:“我有事要找甄姑娘说。”   裴淳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你们今天的功课完成了吗?”裴慎道:“早上让你们背的文章背会了吗?”   “……”   两个小的齐齐陷入沉默。   “明日我就开始给你们上课,到了京城,也不可以懈怠,谁要是偷懒,就在院子里顶碗,招财发财才刚成为你们的书童,你们总不想让他们看笑话吧?”   两个小的憋红了脸,一声反驳的话也说不出口。   等回了家中以后,两人果然乖乖进了屋子,拿起书背了起来。   甄好这才问:“你有什么事情要找我?”   裴慎眨了眨眼。方才他那只是托辞,真要说什么事情,那是一点也没有。   他很快反应过来,道:“我只是在想,甄姑娘是否需要我帮忙?”   甄好果然没有发觉,直接便道:“你在家中读书就好,别说裴淳与福余,你明年还要去参加春闱,更应该好好读书,可别因为一时考中了解元就得意忘形,京城不是江南,全天底下最优秀的学子都在这儿,你若是疏忽大意了,小心输给了别人。”   裴慎温顺地垂头附和:“甄姑娘说的是。”   “明日我想去京城的书斋逛逛,甄姑娘能否与我一道去?”裴慎忐忑地道:“京城里的人太多,比江南还多出不少,今日我经过书斋,里面挤满了人……”   他垂下眼眸,话未说完,便已经露出怯意。   甄好愣了一下,思索片刻,知道裴慎在担心什么,她也颔首应下:“可以。”   如今裴慎已经习惯了她,不再抵触与她接触,有她在旁边,裴慎也能安心许多。   她道:“以后你需要什么,只管和我说,我回来时顺路给你买回来就好,也不至于让你再亲自跑到书斋去。”   裴慎乖顺应下,心中不以为然。   那他哪里还能找到机会与甄姑娘一块儿出门?   “那明日我再来找甄姑娘。”裴慎说:“天色不早,甄姑娘早些休息吧。”   甄好把他送出了门,又忍不住问:“要不要也给你找一个书童?有人在旁边跟着,许多事情都会省力许多。”   裴慎愣了愣,摇头拒绝:“不用了。”   “可……”   “若是能找,我自然早早就找了。”裴慎勾了勾唇角:“除了裴淳之外,我也只能亲近甄姑娘一人而已,我也并非没有尝试过。”   甄好无言。   而裴慎为何能亲近她,理由她也清清楚楚。   只是甄好还担心,如今还有自己帮着裴慎,替裴慎操心起居,等以后连裴淳都长大了,只剩裴慎一人时,还有谁能陪在他身边?她与裴慎相处多年,也并非情爱二字能全部概括,要说是她抓着裴慎不放,还不如说是裴慎也处处依赖着她,事事都要她操心。   甄好在心中数了数日子。   离春闱只剩几月了。 第76章   第二日,甄好就随裴慎出了门。   她对京城了如指掌, 可这次再回来, 却没有好好逛过,借着这个机会, 甄好便跟裴慎一块儿逛了起来。   书肆也在玲珑坊,是京城最大的书肆,同时也有许多人, 今日适逢有一位先生的书上市, 门口多是拥挤的人群, 甄好与裴慎在门口看了一眼, 就望而却步。   “不如晚些时候再来吧?”甄好问道:“等过些时候,这些人恐怕也已经走了。”   裴慎巴不得能与她多相处一会儿, 自然也没有半点不同意。   好在今日玲珑坊的客人都被那间书肆吸引了过去, 街道上竟没有多少人, 甄好与裴慎两人一路走走停停, 很快便将玲珑坊的大部分店面都看了过去。当他们走到一间茶楼门口时,却听里面人声鼎沸,竟是也热闹的很。   裴慎不喜热闹,甄好便下意识地拉着他想要走。   “等等, 甄姑娘。”裴慎先拉住了她:“里面好像在辩论。”   辩论?   甄好凝神去听,竟是当真有人在辩论。她想了想,后恍然大悟, 京城里多的是有才学之人, 更别说如今离春闱更近, 天底下的学子都涌入京城,如今最不缺的就是书生。书生们一时兴起,便经常揪着一个话题辩论,就连裴慎也被请去主持过几次。   不用说,今日茶楼里,估计又有书生们在辩论了。   裴慎凝神仔细听了片刻,脸上顿时生出了几分兴趣,他望着茶楼里面,跃跃欲试,可看着堵在门口的人群,那点兴趣又收了回来。   “甄姑娘,我们走吧。”   “你分明很想进去,为何不多听一会儿?”甄好好奇地问。   裴慎摇了摇头:“下回早些来,占个好位置吧,今日还有甄姑娘在,反倒是要让甄姑娘多等我,这不太好的。”   这有什么不好?   别说在外面等,甄好还在茶楼里坐过,她懂得不多,有些时候书生们辩论的太过深奥,她也听得半知半解,可每回裴慎在里面,她只要看着裴慎,再长的时间都能等下去。   “要是你有空,你也可以上台去辩论。”甄好想了想,说:“春闱在即,京城最多的就是考生,你要是想,也能找到不少对手。”   裴慎还是摇头:“我也不喜欢这种人多的地方。”   “那下回定个包间,早点过来,在楼上看。”甄好往茶楼上面看了一眼,很快便收回了视线。她压低声音道:“你可别小瞧,平日里可是有不少大人物过来,若是能发挥出色,还能得大人物们欣赏,也有利于你的仕途。”   甄好记得,后来有一年,皇上微服私访,恰逢有书生开台辩论,那日辩论的书生才华横溢,想法切入的点也很刁钻,非但引得旁观书生纷纷叫好,也直接入了皇上的眼。后来,甚至也未参加科举,就直接入朝为官,备受重用。   若是裴慎能在这儿大放异彩的话,说不定也能被其他大人物看上,以后做了官,有人提携,也能走得更顺一些。   “甄姑娘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也不喜欢出这样的风头。”裴慎摇头道:“春闱在即,还是专心念书才是。”   他这样子说,甄好也就不多劝他了。   两人说话的这段时间里,里头的辩论已经停了,掌声激烈,叫好声不断,裴慎皱了皱眉头,很快就拉着甄好避让到了一边。   果然,陆陆续续有无数人从茶楼里走了出来,没一会儿,茶楼门口便站满了人。   甄好与裴慎一块儿站在角落里,那些人身旁路过时,口中也不停地夸着。   “柳公子可当真厉害。”   “不错,把对方说的哑口无言,我看来了好几回,回回都是柳公子胜。”   “柳公子是柳大人的儿子,青出于蓝啊。”   “等明年春闱,柳公子定然也能靠一个不错的名次,说不定今年的状元郎就是他了。咱们京城里头,可没有比柳公子更厉害的人了。”   “哪能这么说,参加春闱的,也不止京城里的人。”   “可能比柳公子还厉害的,天底下可就不多了。”   甄好暗暗回忆他们口中说的柳公子是谁。   裴慎那年科举,好像是有一个柳探花,是京城人士,还是前工部尚书柳大人的儿子,只是运气不好,死的早。柳大人还有个儿子,倒不如柳公子这般出彩,后来也十分平庸,没给甄好留下太大的印象。   等着人走的差不多了,甄好与裴慎才走了出来。   两人还没走两步,茶楼里忽然有一个人急匆匆地跑了出来,两人正好走到门口,避让之间,竟还是不小心撞在了一块儿。   几乎是下意识的,裴慎拽着甄好后退了好几步,拉开了与 陌生人之间的距离。   甄好踉跄几步,抬头朝那人看去,那人也在打量着他们。   对面书生仔细打量了裴慎一眼,见他身上衣裳的料子虽然好,可却不是时下京城的流行,相貌虽然出众,却也面生的很,这样的好相貌,见过一回就不会忘,可他既然毫无印象,书生脸上便顿时露出了傲慢。   “哪来的乡野村夫。”面前人理了理衣裳,昂着下巴,自傲地道:“竟然还挡着我的路?”   裴慎沉着脸,挡在了甄好的面前。   甄好看了那个书生一眼,也毫无印象。她见过后来几十年里的朝中百官,既然毫无印象,想来之后也没有什么建树。   “是你跑出来撞到了我们。”甄好好脾气地说:“应该是你和我们道歉才是。”   “我道歉?你可知道我是谁?”书生傲慢说。   “不论你是谁,你也应当讲道理。”   书生嗤笑了一声。   甄好无法想象京城竟然还有这种蠢货。   京城是天子脚下,多的是沾亲带故的人,路上撞到了个人,说不定还与皇上有着拐着弯儿的关系,她与裴慎可不算是落魄,难道看起来就好欺负不成?   他们身上穿的衣裳,也是甄家绸缎铺里的上好料子,并不比面前这书生差到哪里去,还能被以貌取人?   甄好险些气笑了:“那你又是谁?”   “工部尚书,你可听说过?”   甄好忍不住往他脸上多看了几眼:“你还是方才赢了辩论的柳公子不成?”   面前书生模样虽周正,可偏偏被脸上的傲慢拉低了几分,更别说她身旁还站着天人之姿的裴慎,一对比,哪怕原先有一两分出色,也被比到了尘埃里。历届探花郎素来长得好看,哪里有这么普通的?   书生下巴抬得更高:“你口中的柳公子是我的表兄。”   甄好又忍不住问:“那你又是谁?”   “……”   书生顿时恼怒:“我方才不是说了,工部尚书之子是我的表兄!”   “柳大人身份再高,也并非是你亲爹,柳公子再出众,也并非是你。”甄好瞥了他一眼:“我问你姓甚名谁,你却拿柳公子说事,除了有个柳公子表弟的名头,难道你就什么也不是了?”   书生大怒:“你……”   甄好唇角勾起:“我说错了不成?虚张声势惯了,难道连自己是谁都忘了?”   “你……!”   书生愤愤瞪了她一眼,半天说不出话来,忽然,他轻蔑地笑了一声:“君子可不与女人计较。”   甄好险些被他气笑了。就这样的人,还敢自称君子?   她刚要再说什么,裴慎便已经沉声道:“向我夫人道歉。”   甄好愣住。   她转头看向裴慎,裴慎挡在她的面前,她只能看见裴慎的后脑勺,至于裴慎脸上是什么表情,她也看不太清楚,唯独让甄好惊讶的,是裴慎对她的称呼。   ‘我夫人’……   裴慎从来都是叫她‘甄姑娘’,甄好也是头一回听到他这样称呼自己。   甄好心中怪异,一时忘了那书生,望着裴慎的后脑勺发呆。   裴慎可不知道她心中如何复杂,也不知道自己一时情急,把心底的称呼说了出来,他心中恼怒,还在气这傲慢书生对甄好的轻蔑。“道歉!”   “你……”书生的目光落到他身上,表情也更加轻蔑:“你又算什么?我表兄是工部尚书柳大人的儿子,你得罪了我,你还想落着什么好?”   裴慎冷冷地看着他:“狗仗人势。”   “你……你敢骂我是狗?!”   书生恼怒地就要伸手过来打他,甄好的心一紧,可裴慎动作更快,他伸手从书生腰间拿走一柄附庸风雅的折扇,啪地一下打在书生的手上,书生立时吃痛地收回了手,不让他有一点碰到自己的机会。   “你撞了我夫人,是第一回 ,你冒犯我夫人,是第二回,让我夫人受惊,是第三回。”裴慎沉声道:“向我夫人道歉。”   书生脸色涨得通红。   周围路人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停下来对着这边指指点点。   甄好可不怕旁人的眼光,她也从裴慎后面探出脑袋,厉声道:“你还得向我……向我相公道歉!”   裴慎手一抖,手中的折扇差点没拿稳,他指尖用力攥住扇柄,表情绷得紧紧的,唯独耳朵飞快充血,变得通红。   甄、甄姑娘……怎么忽然…… 第77章   茶楼门口的闹剧终于把里面的人吸引了出来。   柳公子被几个熟人拉住,客套了几句, 耽误了一些时间, 出来便见门口围了不少人,其中一个还是自己的表弟。   一见着他, 书生便立刻慌张地喊:“表哥!有人欺负我!”   贼喊捉贼!甄好气得够呛。   她这才朝柳公子看过去,就见一俊秀青年站在茶楼门口,这回的人倒不负探花郎的名头。甄好看了看裴慎, 觉得还是裴慎更好看些。   “出了何事?”   书生抢先道:“表哥, 他们先撞了我, 还非逼着我道歉, 这村夫竟然还打我,还……还把我的扇子抢了过去!”   甄好出声反驳:“是他目中无人, 先撞了我们, 非但不道歉, 还对我夫君出言不逊。我问他是何人, 他说工部尚书柳大人之子是他的表兄,柳公子是读书人,应当不是这么不讲理的人。”   柳公子眉头紧皱。   他这表弟是什么性子,他最了解不过, 对方几次用他的名头在外面惹事,只是碍着亲戚间的情面,他也不好责骂, 不成想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还给他惹了麻烦。   柳公子走过来, 彬彬有礼地道:“在下表弟冒犯了二位,实在是对不住。”   书生瞪大了眼睛:“表兄……”   “道歉。”柳公子皱眉看他:“你再拿着我的名义在外面惹事,我就去找姨妈好好说说。”   书生这才慌了,跟着他这厉害表兄,他也能蹭不少好处,这会儿只能不情不愿地给裴慎道了歉。   “还有。”裴慎沉声道:“你还没有与我夫人道歉。”   书生心头火起,张口就要骂人,可他的表兄柳公子却又厉声催促:“快点!”他也就更加不情不愿地道了歉。   裴慎将折扇扔回到书生怀中,冷冷地瞪了他一眼,又看了那柳公子一眼,才拉着甄好走。人群朝两边散开,没有人阻拦,见这边闹剧没了,围观的路人也继续往前走。   眼见着两人走远了,柳公子才问自己表弟:“那两人是谁?”   “我也没见过,看他们应该是不是京城人。”书生最会趋炎附势,跟在他表哥后头,把京城里的大人物都见了一遍,凡是有些不普通的,他都记得长相,这会儿对两人没印象,那就是当真不是什么厉害人物了。书生委屈地说:“表哥,你就为了那两个普通人,就这么下我的面子……”   柳公子瞪了表弟一眼:“我的名声不是给你用来炫耀的!下回惹了事,别报我的名头。”   书生讪讪,不敢再说。   那边,裴慎拉着甄好走出去了好远,才如烫手一般松开了拉着甄好的手。   他微垂着眼睑,耳朵滚烫,可面上却还镇定的很。裴慎小声说:“我也冒犯甄姑娘了。”   “这算的了什么。”让甄好更惊奇的是:“你竟然主动来拉我了?”   还不止一回,从开始起,细数起来还拉了好几回,裴慎向来不喜欢与人亲近,哪怕已经能自如地接触她,可也不会主动来接近她,方才也完全是下意识的反应。   裴慎耳朵更红,隐隐有蔓延到脸颊的趋势。他垂眸看着自己的鞋尖,声音也更低:“方才是一时情急,冒犯了甄姑娘,我只是怕甄姑娘会……”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到后面几乎听不见了。   “那你方才还喊我……喊我……”甄好吞吞吐吐,无法说出那个称呼来。她不知裴慎为何会这样称呼她,虽说不会躲着裴慎了,可这样的称呼,她到底还是介意的。   裴慎这会儿也回过了神来,脸色更红,而后又渐渐苍白,头也垂得更低 :“我一时情急,下回会注意的。”   他心中又酸涩地想:方才甄姑娘在外人面前,还一口一个相公,一口一个夫君,这也是骗人的?   若是骗人,何必要骗外人,来骗骗他才好呢。   裴慎心里将方才甄好喊他“相公”“夫君”的话回想了好几遍,这才道:“我看人已经不多了,还是再去书肆看看吧。”   甄好不置可否。   等他们再回到书肆时,里面的人果然少了许多,甄好与裴慎一块儿进去,陪着他在书架前挑书,一边留意周围的状况,担心有人会撞到裴慎。   茶楼就在玲珑坊,方才在茶楼看辩论的书生也有不少到了书肆里,这会儿也有人在小声谈论着柳公子的事情。甄好左右看了看,注意力很快就被他们的话吸引了过去。   “我听闻皇上也对柳公子赞誉有加。”   “唉,等今年科举,凭柳公子的才学,一定能考中,我连秋闱都没考过,还得再等三年。”   “若是你还有柳公子这么厉害的口才,能在台上把所有人辩得哑口无言,说不定还能被贵人相中举荐。”   “你可真是说笑了,柳公子那是什么人,哪是我能比得上,我若是能有柳公子一半的才学,这会儿早就在家中等着春闱了。”   书生们说着,又叹了一口气。   甄好听得有些入神,频频转头往那边看。   直到身旁的裴慎沉默离开,她才回过神来,连忙跟上,两人买完书以后径直出了书肆,慢腾腾地往家的方向走。   裴慎沉默了许久,才开口道:“甄姑娘对那个柳公子很好奇?”   “那倒也没有。”甄好想了想,说:“我听人说他如何厉害,一时有些好奇,他也是你的对手,我听人说,他还有状元之才呢。”   “……”   裴慎更加苦闷:“甄姑娘先前话说,我也有状元之才。”   “是啊。”上辈子,裴慎不就是状元 ?   “那以甄姑娘看,我与柳公子,是谁比较厉害?”   甄好莞尔:“这才见了一面,你就想要与他攀比?柳公子能得满京城的人夸赞,人人都说他才学出众,在辩论台上也就将对手辩倒,那是有真才实学的。你从江南来,是得了解元不错,可京城人才辈出,切勿要太过骄傲自满,小心栽了跟头。”   裴慎:“……”   他又问了一遍:“甄姑娘也觉得柳公子厉害?”   能当中探花郎,自然也不止是靠了一张脸。甄好真情实感地说:“他的确厉害。”   裴慎:“……”   裴慎闷闷不乐,彻底没了话。   甄好以为此事就过去了,压根没将这个柳公子放在心上。   牙人过来告诉她,铺子已经盘了下来,甄好付了余款之后,便开始忙活着准备新铺子,每日早出晚归的,只知道裴慎在家中认真读书,准备着明年的春闱。   谁知过了几日,裴慎又一本正经地过来找她。   “我想请甄姑娘去望春楼一趟。”   甄好纳闷:“去那儿干什么?”   “明日有一场辩论,我想请甄姑娘看。”   “辩论?是谁的?”   “我的。”   “……”   裴慎补充:“我和柳公子。”   甄好:“……” 第78章   听闻又是柳公子辩论,百姓们闻讯而来, 望春楼楼里楼外挤满了人, 好在裴慎早早就给甄好留了位置,是茶楼上面的一个雅间。   甄好带着裴淳与福余一块儿来了, 心中还纳闷不已。她先前问裴慎是否要去辩论,裴慎还说并没有兴趣,谁知转头就与柳公子比试。   大概是遇到了厉害的人, 所以也忍不住心痒了吧。甄好暗想。   “我哥真的在下面?”裴淳探头探脑:“我哥从来都不愿意来这种人多的地方, 嫂嫂, 你该不会是被骗了吧?”   福余也跟着探头探脑:“那柳公子好像很厉害呢!”   非但是他们两个, 就连周围的书生们也在议论。   “那裴慎是什么人,怎么从未听过?”   “好像是从江南来的, 听说是中了解元, 所以来请教柳公子。”   “柳公子也是解元呢!”   “柳公子可是我们京城出了名的, 定不会被外来的人给比了过去!”   裴淳听了愤愤:“我哥可厉害了!”   福余也在一旁用力点头。他虽还是看不惯家中的恶爹, 可他也不得不承认,他的便宜爹可厉害了!比他趴在学堂墙上偷听里面讲课的夫子还厉害!是江南的第一呢!   每回有书生辩论,茶楼里都会开赌注,这回也是如此, 可柳公子名声太胜,每回凡是有柳公子的比试,众人便一股脑地全都压柳公子, 鲜少会有人压对手。这回赌注开盘, 甄好思忖一番, 特地让枝儿拿着一笔银子去压了裴慎。   压裴慎赢的赔率十分的高,压他赢的人也十分的少。京城的百姓全都对柳公子十分自信,并不觉得他会输给外来的学子。   甄好气定神闲地说:“要是赢了,再带你们去吃烤鸭。”   裴淳与福余眼睛齐齐一亮,纷纷握紧了拳头,为了烤鸭给裴慎加油打气。   在众人翘首期盼之中,柳公子与裴慎上了中间的高台。   两人一上场,便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原先那些口中奚落着裴慎的百姓们涨红了脸,也不再说得出什么话。站在台上的青年长身玉立,还未开口,风姿便已经将京城闻名的柳公子压了过去。   台下竟是罕见的安静了片刻。   过了半晌,才有茶楼的人主持道:“两位请准备吧。”   甄好好奇问枝儿:“这回的题目是什么?”   还不等枝儿出门去打听,外面就已经有人讨论。   “听闻这回的题目是靖王殿下出的。”   “靖王?靖王殿下怎么会来出这种小比试的题目?”   “听闻靖王殿下对柳公子欣赏有加,这回听说是两个解元之争,就来出了题目,听闻还要亲自来看这场辩论呢。”   甄好探头往外看了一眼。   大家正说着,外头便已经传来了喧哗声。人群朝两边让开,一位华服青年从外走进来,面貌风流,身旁侍卫将两边人隔开,拥挤的茶楼之中,愣是分开了一条宽阔的道。   来人便是众人口中的靖王殿下了。   甄好只看了一眼,便很快收回了视线。听闻靖王殿下风流成性,后院姬妾成群,平日做事也混账的很,就连强抢民女的事情也做过好几回,可后来名声却不差,只因多年后外敌来犯,靖王殿下领兵出征,将敌人逼退,而后却不幸中了瘴毒,死的比柳公子还早。   甄好对靖王的印象不深,虽不耻他为人风流,可因他是在战场身亡,也有些敬佩。   谢琅入了茶楼最高规格的雅间,才颔首道:“开始吧。”   茶楼方上台说了题目,台上两人问颔首,柳公子先迈出一步,拱手道:“在下先来。”   裴慎颔首应下。   甄好的注意力和快就被台上两人吸引了过 去。   柳公子名满京城,才学自然出众,可裴慎也不差,连徐院长都亲口说过,整个江南城都不一定找的出比裴慎更厉害的人。甄好与裴慎相处几十年,自是知道他有多厉害,别看裴慎平日里沉默,可他的口才也并不差,在朝堂之下,每回都要将其他官员怼的冷汗涟涟。   甄好知道,可其他人却不知道。   众人只见两人一来一往,竟是柳公子先落了下风,这位从外地来的裴公子言辞犀利,句句都点在关键处,引经据典毫不慌乱,一抓住柳公子话中的漏洞,便步步紧逼,丝毫不给柳公子半点喘息的机会。   半柱香的时间也还未过,柳公子便已经出了满身冷汗。   甄好听得入神,见台上裴慎气定神闲、口若悬河的模样,险些还以为回到了上辈子。裴慎做书生时,没上台辩论过,可做了官后,与人辩论的次数却不少,一到自己擅长的地方,裴慎便如换了个人一般,好似周围所有风华都到了他身上,旁人再出众,也无法压过他的。看他与旁人辩论,还是甄好的一大乐趣。   不成想这辈子竟然还能瞧见。   甄好撑着下巴,望着台上青年发呆。还是裴淳与福余两人用力鼓掌,才让他回过了神来。   两个小的只知道裴慎厉害,厉害到中了解元,可从旁人口中听说,哪里有亲眼见到的震撼。不说福余,就连裴淳这个亲弟弟都激动得小脸通红,若不是怕打扰,恐怕两个小孩就要当场尖叫喝彩。   等台上柳公子冷汗连连拱手认输时,两个小的险些把手掌都拍断。   茶楼之中安静了片刻,等众人回过神来后,便是大声高呼裴慎的名字,原先名满京城的柳公子,在这时候却没有人能顾得上他。   雅间内,谢琅也回身去问身旁小厮:“这就是你们说的柳大才子?我看倒不如他对面的人厉害。”   小厮应道:“柳公子辩了那么多场,也是头一回输给别人。”   “那人叫什么?”   “回王爷,唤作裴慎,听说是江南的解元。”   谢琅抚掌笑道:“倒是个人才,今日也的确是本王近日见过最精彩的一场。”   非但是他见过的,也是茶楼里的百姓们近些日子以来见过最精彩的一场。   百姓们徘徊不去,只想要多看几眼风姿卓绝的裴公子,人群许久才散去。   等裴慎避开人群,躲过想与他客套的人,身上已出了满身大汗,等见着了等在外头的甄好几人,他眼眸发亮,直视着甄好,视线分不出一点给其他人。   裴慎攥紧了手,期待地问:“甄姑娘,方才你看到了没有?”   “看见了。”甄好莞尔,夸赞道:“你比那柳公子还厉害,所有人都看呆了,今日之后,恐怕京城里要传出裴公子如何厉害的话了。”   裴慎眼睛更亮,心中喜悦翻腾:“那……我赢了这场辩论,甄姑娘可会给我奖赏?”   竟是又来讨赏了。   甄好被他坑过一回,这回可不入套,她一手一个牵起两个小孩,枝儿也捧着方才赢来的银钱姗姗从茶楼里走出来。   “多亏你让我赚了一大笔,就赏你多吃一只烤鸭。”甄好道:“再多就没有了。”   裴慎本就不在意这个,得了她的夸赞便心满意足,见甄好转身要走,他也忙不迭跟上,回想方才被夸赞的话,好似走在云端,连心情也愉悦的很,比赢了那个柳公子还让他高兴。   谢琅走出茶楼时,便看见自己方才提起的人在不远处。   小厮机灵地道:“王爷,要不要将裴公子叫来?”   “不了,没见那裴公子与家人在一块儿,这会儿本王过去,反倒是打扰了他。”   谢琅的视线在裴慎身上停留片刻,而后自两个小孩身上掠过,最后落在了甄好的身上。   他咦了一声:“这小娘子好生漂亮。” 第79章   经过了茶楼辩论之后, 裴慎的名声陡然变得大了起来。   原先柳公子有多出名, 之后他就有多出名, 甚至比柳公子名气更甚。柳公子名满京城, 几乎是所有人都知道他的才学出众,他在茶楼辩论, 挑战柳公子的书生没有一个能赢得过他,可这回偏偏被一个从外地来的书生比了过去。   江南那儿来京城赶考的考生并不只有裴慎一个,甚至还有原先同书院的学生,很快就有其他考生站了出来,与其他人说裴慎的厉害之处。   经过与柳公子的比试,再被那些江南考生一鼓吹,如今裴慎风头正盛,几乎是所有人都听说了他。还有许多人动了别的心思,尤其是那些家中有着适龄姑娘的, 更是频频打探裴慎的消息, 听闻他已经娶妻之后,更加失望不已。   就连上门来邀请裴慎出门同玩的书生也变得多了起来,只是裴慎不喜与人亲近,全都一一推拒, 尽管如此, 他有着真才实学, 众人便依旧待他热切, 哪怕裴慎整日待在家中, 外头关于他的传闻也越来越多, 丝毫没有减少。   刚开始是一些书生,后来甚至还有官员相邀,到后来,某日还收到了靖王殿下的帖子。   甄好诧异不已:“我只知道上了辩论台,能让不少人注意到你,却是不知,这效果竟然有这么大。”   “也许还是那柳公子的缘故。”裴慎闷闷道:“大家都说柳公子有多厉害,我赢了他是谁也没想到,自然会有人对我好奇,等过些日子,也就没人注意我了。”   “那这些人的邀请,你一个也也不去?”甄好从中挑出靖王府的帖子:“竟是连靖王殿下都对你有了兴趣,若是能好好结交,以后也不失一个助力。”   裴慎摇头:“靖王不好。”   “你怎知靖王不好?”甄好顿时好奇:“难道你还将京城里所有官员都打听过了?”   裴慎微微颔首。   甄好果然惊讶不已。   裴慎到了京城以后,也并非只在家中读书而已,那些书生相邀,他也挑拣着去过几个,趁机打听了不少事情,把京城百态打听的七七八八,也算是有了了解。   “靖王在几位皇子之中并不出彩,平日里作风随性,看上去并无意皇位,只是这事谁也说不准。”裴慎道:“靖王对我这个还未入仕途的书生出手,也是因着先前那场辩论的缘故,他如今帮了我,我必定也会对他感激有加,等我入朝为官,他再出手提携,以后我也必定对他死心塌地。可他是否要做皇帝,又与我有什么关系?”   甄好道:“若是你真站准了,等日后若是靖王即位,你也有大功劳,他也会厚待你。”   裴慎顿了顿。   他没想到甄姑娘会那么大胆,直接与他说起朝堂之事。甄姑娘只是一个普通商户女,哪里敢提这些?   “可那也是靖王即位之后,若是靖王失败了,同样的,我的下场也不会好。”   甄好当然知道靖王会失败,没等到下一位皇子即位,他就先死在了战场上。可裴慎如何能知道?   “难道你觉得靖王不行?”   “并非靖王不行,不管是换做哪个皇子,不成功便成仁。”裴慎道:“我为何要拿自己的后半辈子做这种赌注?”   甄好郁闷。   她是知道,如今朝中几位皇子都在争斗,不少官员都已经站了队,唯独裴慎没有。上辈子也是,考中状元,入了翰林院,裴慎也坚定地拒绝了所有的示好,坚定地站在皇上那边,他只效忠皇上一人,后来老皇帝去了,也只效忠新皇。   老皇帝还在世时,他就已经很受重用,他能力出众,手段不凡,得了先皇遗命,也尽全力辅佐新皇,刚开始沉寂了几年,而当新皇注意到他后,便扶摇直上,势不可挡。   甄好亲眼见过他后来的荣升之路,当然也挑不出他的错处。   “既然你打算好了,那也得好好回复。毕竟靖王是王爷,若是惹怒了他,对你也不好。”   “多谢甄姑娘提醒,我都知道了。”裴慎颔首。   他还有现成的理由呢。   当谢琅接到回复时,啼笑皆非:“家中铺子忙碌?他不是个书生?”   底下人早就将裴慎的一切调查清楚,连忙道:“裴公子在江南时做了上门女婿,夫人家中是个生意人,到了京城后,也盘了一间铺子,想来以后也是要继续行商。”   “上门女婿?”谢琅眼底是淡淡的鄙夷:“空有一身才华,倒是可惜了。”   “裴公子的夫人倒是好,还愿意让他来考功名,他夫人是家中独女,原本招裴公子上门,也是想要管理家中产业,后来也不知怎么的,裴公子就来考科举了,若是裴公子不来考,恐怕王爷就要错过这样的人才了。”   “堂堂秀才,竟还愿意做一个商户的上门女婿,想来也不是本王要找的人。”谢琅将帖子丢到一边:“也算他识趣,省了本王的工夫。”   “王爷。”底下人试探地道:“可裴公子的确是有才之人……”   “天底下有才的人太多了,先前有一个姓柳的,如今来了个姓裴的,往后还会有姓张姓李的。倒是你们,先找了个柳公子,本王一见,就看见他被人说得丑态百出,又来了个裴公子,这个倒更好,还是个个上门女婿!”谢琅叹息:“为图一时小利连自己都能卖,何来的君子风骨。”   下人这才没了话。   过了一会儿,谢琅又将帖子捡了回来。   “他家中的铺子,是什么铺子?”   下人连忙道:“是裴夫人打理的铺子,卖的似乎是胭脂水粉之类东西的。”   谢琅摸了摸下巴,回想起那日瞥见的貌美妇人,不由得又叹息一声:“那么漂亮的小娘子,何愁嫁不出去,何必要招一个上门女婿,可惜,实在是可惜了。”   下人:“……”   他头低得更低,不用说,也知道他们王爷是又一时见色起意了。   可平日里见了色,生出兴致的也只是普通人家的姑娘,这回倒好,竟是还看中了有夫之妇!   谢琅回想了许久,只觉得那裴夫人跟天仙似儿的好看,他见过的美人无数,什么样的美人都见过,不管是秦楼楚馆,还是良家闺秀,甚至是宫里头的,他都见过,可能比那小娘子还好看的,却实在是少。   裴夫人容貌出众,身上还有些说不得的不同,普通人身上都没有,一下子与其他美人有了分别。   可惜了,这样出色的美人,却偏偏招了个上门女婿,一朵鲜花也插在了牛粪上。   谢琅叹息一声,是数不尽的可惜。   他又问:“那铺子叫什么名字?”   “回王爷,铺子还没取名,不过就在玲珑坊,近的很。”   谢琅顿时来了兴致:“等那间铺子开业了,你与我说一声,本王要亲自去看看。”   下人应下,等出了屋子,又连连翻白眼。他们王爷还说什么可惜,那是间卖胭脂水粉的铺子,他们王爷一个男人,去那里能做什么?   还不是看上了别人家的夫人!   ……   裴慎用家中铺子忙碌的借口拒绝了所有人,也果真勤勤恳恳地帮着甄好忙活。他原先在江南时就做过生意,自然经验也丰富的很,帮甄好省了不少事,最后铺子里的一切都准备好时,比甄好原先预料之中还早了几日。   新铺子开业,裴慎也拉下脸,前些日子特地赴了书生们的约,言谈之间,也特地提起自己家中有一个铺子开业。那些书生有些是京城人士,也有些是与裴慎一样,拖家带口进京赶考,不管是谁,家中多多少少都有女性,他们回去一提,想着要照顾裴公子的生意,都记在了心上。   等甄好准备好一切,原本还在想着是不是要做些什么,吸引客人过来,谁知开业当天,还不用她做什么,就已经有不少人闻讯而来 ,过来光顾她们的生意。   甄好惊喜不已。   这是新开业的铺子,路人本就好奇,一见有不少人过来,也都跟着好奇地走了进去,而后很快就被里面吸引了过去。   甄好可是特地花了心力,铺子开业之前,她便特地给铺子里的伙计培训过,铺子里的伙计也都是姑娘家,本就对女儿家的穿衣打扮有兴趣,甄好又给他们仔细说了一些要素,等开业这日,铺子里的每一个人都打扮的好看,把客人们的注意力吸引过来之后,在客人拿着商品左右为难时,也主动上前,介绍合适的商品。   寻常女子,哪里有不爱美的?   有谁能不爱珠宝华服,凡是每日睁开眼睛起,便想着要如何打扮自己,若是见镜中自己的好看模样,连一整日的心情都会好上不少。后宅女子会在自己的身上花费不少心力,非但要自己看的舒适,还要与其他人争个高低,而甄好开的铺子,便是一条龙,从头上戴的首饰,到身上穿的衣裳,甚至是脸上的胭脂,都一并备整齐了。   甄好的新铺子很大,里面卖的东西也是最新潮的,一点过时的也没有,绸缎是京城最流行的纹样,首饰也是新的花样,就连胭脂,胭脂是她自己做的,全京城独一份。   甄好自己也特地打扮过,只斜斜倚在柜台上,便将店内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很快便有客人拉着店内伙计悄声打听。甄好铺子里卖的都是好东西,不比别的店差,第一日,生意就很是不错。   等到刚开业的热闹过去以后,到了下午,人才渐渐变少了。   裴慎这才提着食盒过来寻她,又等着铺子里的人走出来一波,他才飞快地走了进去,避开人群,绕到了柜台后面。   “甄姑娘,我来给你送些吃食。”裴慎把食盒打开,将里面的点心拿了出来:“我猜你抽不出空,便特地让厨房做了些方便吃的,枝儿姑娘一早去摘得梅花,给你做了梅花糕。”   甄好已经饿了,见店内人不多,才飞快地拿起一块放入口中,动作迅速,面上却不显狼狈。   “你在家中好好读书才是,下回让枝儿过来。”甄好说:“可不能耽误了你科举。”   “我想给甄姑娘帮忙。”裴慎又给她倒了一杯茶水:“别的做不了,这些我却是可以做的。”   “今日还有不少人来问你,都是冲着你的名头来的,你做的已经够多了。”   裴慎莞尔:“那甄姑娘会给我奖赏吗?”   甄好:“……”   这奖赏讨过一次,占了便宜之后,裴慎便时不时提起。可裴慎的确出了大力,甄好也知道要他去与人交际有多辛苦,这会儿思索片刻,便答应了下来。   “不能太过分。”她叮嘱道。   裴慎喜不自胜,连忙应下:“甄姑娘放心,我一定会好好想的。”   店外。   华贵的马车缓缓在不远处停下,谢琅撩开车帘,铺子大门大开,他一眼就能把里面看的清楚。   铺子门口的牌匾写着“如意阁”三字,门口的布帘上还画着一只梅花,再里面,则是铺子里的女掌柜与她家中的郎君。   谢琅远远看着。   见那两人说着什么,离得远,他也听不大清,可有说有笑的,看着感情甚好,哪怕在人来人往的铺子里,仿佛自成天地一般,谁也打搅不了。   谢琅的视线在裴慎身上停留片刻,而后也还是落到了甄好的身上。   裴夫人今日特地打扮过,竟是比他上回见到的还要更加貌美,一颦一笑皆是动人。   谢琅松手,任由侧面车帘落下。   “回去吧。”   他心中唏嘘。   怎么就偏偏嫁人了呢?   这么漂亮的小娘子,怎么偏偏不是他后院里的? 第80章   甄好新铺子的生意大好, 连着忙碌了许多天, 刚开业的热潮过去,生意也稳定了下来, 铺子里的伙计也渐渐上手, 不再手忙脚乱的, 甄好也总算是有了空闲。   裴慎每日都会过来,给她送些吃食点心, 又生怕会把她累着,偶尔也过来给甄好帮忙。他在柜台后面一站,效果竟是意外的不错,只是进了店的姑娘频频往他身上看,那些视线有如实质一般,让裴慎更加不习惯, 回回都有些像是落荒而逃。   他想了数日, 总算是想出了这回要什么奖赏。   “甄姑娘, 上元节的时候,你能空出一天来吗?”   “上元节?”甄好惊讶:“可如今距离上元节还早的很,你现在就开始想上元节了?”   裴慎笑了笑:“也不早了, 就只有一个多月了。”   上元节是正月十五,而如今是十二月,一月的时间弹指而过,他们来京城都有一个月了。   “也不是不可以。”甄好说:“白日里铺子要忙, 等晚上才会有空闲。”   “只要晚上就够了。”裴慎欣喜道:“我正是想要约甄姑娘出门看花灯。”   “花灯?”   裴慎脸上顿时出现懊恼。他一时口快, 竟是将心中的打算也说出来了。   甄好却是实在是没想到, 去年她与裴慎出门看花灯,裴慎是什么反应,她也最是清楚不过,他们刻意避开了人群,可不过是在街边驻足停留片刻,就让裴慎受了不少苦。万万没想到,裴慎竟然还想要邀请他出门看花灯。   “你不怕人了?”甄好说:“我看京城里的人比江南还多,你要是想在上元节出门,哪哪都是人,你不是会害怕这些吗?”   “有甄姑娘在。”裴慎一本正经地道:“我已经不再害怕接触甄姑娘,就和上回与甄姑娘一块儿去书肆时一样,有甄姑娘在旁边,我也就不怕了。”   甄好微怔。   她平日里与裴慎一块儿出门,为的便是裴慎的怪毛病。不成想,原先她帮着裴慎克服心理障碍,如今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倒把自己赔了进去。   怎么她上辈子没见裴慎是这么厚脸皮的人?甄好小声嘀咕:上回骗了她的人,可是裴慎啊。   上辈子裴慎也能与她自然接触,可没见得裴慎主动邀请她去做什么,都是她每回生出兴趣,再强迫裴慎陪她。   ……她差点忘了,上辈子的裴慎可不喜欢她。   甄好镇定道:“既然你觉得无事,那我就随你一起去,只是,若是你觉得不适,我们就立刻回去,不能多待。”   裴慎郑重应下:“不会有事的。”   甄好心说:要是那样就好了。   她可是亲眼见过裴慎那怪毛病有多古怪。   约定是约定好了,可距离上元节还早,甄好将此事记下,也就不再提。   倒是裴慎还又来问了她好几回。   “甄姑娘,快过年了,要不要做新衣裳?”   “甄姑娘,上元节那日,你要不要也换身新衣裳?”   “甄姑娘,铺子里要不要我帮忙?”   “甄姑娘,我听闻京城之中有一家铺子的点心最是好吃,你何时有时间,不如我们一块儿去尝尝?”   “甄姑娘……”   甄好被叫得头疼。   自从她答应了裴慎的上元节之约后,裴慎便整个人都兴奋了起来,连着数日都心情雀跃,哪怕裴淳与福余做错了事,也没招来他训斥,不管两个小的在他上课时如何捣乱走神,裴慎也只是不痛不痒地说上两句,便轻轻放过。   不但甄好觉得奇怪,连裴淳与福余都诧异不已。   裴淳还偷偷去找了他哥。   “哥,你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裴淳语重心长地道:“我知道,春闱快到了,你心里头压力肯定大,我还听说有人一考中举人就疯了的,哥,你要冷静一些,要是你疯了,我和嫂嫂,还有福余,我们该怎么办啊?”   “……”   裴慎敲了他脑袋一下,斥道:“怎么说话的?”   裴淳捂着脑袋抱怨:“明明是你最近有些不对,昨天福余不小心把墨水泼到了你刚写好的文章上,你都没罚他,还说让他下回小心一些,自己重写了一遍,换做以前,你肯定要罚他举碗了。”   裴慎抬头,就见福余的小身体躲在门口,探头探脑往里面看,一和他的视线对上,又立刻飞快地钻了回去。   他问弟弟:“那你又做错了什么事?”   裴淳无辜地眨眼:“我只是不小心把你 的书掉进了水里,拿出来晒晒干就好了,和福余做的一比,不算什么。”   最近他哥心情好,裴淳也不再束手束脚,很是放肆。   “……”   裴慎脸上的笑意慢慢收了起来。   半个时辰后,甄好带人抱着一堆布料回家,一进门就见两个小的举着碗站在院子里,每个人碗中的水都是满当当的,两个小孩垂头丧气,很是失落,而他们的书童站在一旁,各提着一个水壶,目光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们头顶的碗,随时准备着添水。   “你们又做错什么事了?”甄好纳闷。   裴淳瘪了瘪嘴:“嫂嫂,我哥今天心情不好,你别离他太近。”   甄好满头雾水。   她可没见裴慎心情有半点不好,当她抱着布料去找裴慎时,裴慎眼尾眉梢都是喜色,没有半点郁色,见着了她,就先欢欢喜喜喊了一声“甄姑娘”。   甄好把衣料放下。   许是重活了一回,她从前觉得裴慎稳重自持,可如今再看裴慎,在外人面前,裴慎倒是她印象中的那副样子,可在她面前,倒回回像是在极力讨好她,与福余还有些相似。   裴慎问:“甄姑娘,这回也是要做新衣裳?”   甄好应了一声:“每年过年都要穿新衣裳,本该提前备好的,可这段时间里我太忙,才拖到了现在。”   衣裳做过了无数回,裴慎自然地去关上门,脱掉了外衣。   甄好拿起尺子,余光瞥见他刚脱下的外衣,恍然道:“今年的冬衣是不是做少了?”   “做少了?”   “今年从江南过来前,就已经备好了冬衣,到京城之后,竟然也忘了做新的。”甄好一时懊恼。她自己不同,她在铺子里,身上穿的也多是铺子里卖的衣料,一有什么新料子,她就拿来做衣裳,新衣做了不少,却忘了裴慎的。“京城与江南的流行不同,忘了给你做新的,你这些日子走出去,空怕会让人看低了你。”   裴慎倒没在意:“我本就不是京城人士,如今满京城都知道我是谁,穿的再新再好,若是学问不够,旁人还是瞧不起。他们看低我又如何,在辩论台上输了的人可不是我。”   甄好心想也是。   等裴慎考中了状元,谁还敢小瞧他?   她拿起尺子给裴慎量尺寸,一边量,一边道:“此次春闱,你有把握吗?我在铺子里,也时常听人提起那柳公子,他也得了解元,听闻此次也有许多人觉得他能考中状元。”   上辈子裴慎得了状元,却没得解元,这辈子,裴慎的路已经有了变化,甄好也不确定春闱会不会有意外。   至少上辈子,裴慎可没去与柳公子辩论,也没扬名京城,整日都在家中读书,也不像如今这般时常过去铺子里给她帮忙。   听她提起柳公子,裴慎脸上的笑意一下子淡了不少。   他语气淡淡地说:“不敢托大,只能尽我所能罢了。”   “眼见春闱近了,你也要多用功些才好。”甄好说:“快过年了,等铺子里忙完最后一阵,我也能歇几日。裴淳还与我说,你近日心不在焉,在春闱之前,我会好好看着你的。”   还能想什么?   当然是想着与甄姑娘看花灯的事情。   还没到上元节,他已经在脑中幻想了无数遍那样的场景,连甄姑娘会有何反应,会对他说些什么,他全都仔仔细细地想过了,甚至比想自己能否考中状元想的还多。   裴慎背对着她,连忙问道:“那是否要我去铺子里帮忙?”   “用不着你,接下来可得我亲自上门,你老老实实在家中读书。”   裴慎只能乖乖应下。   甄好给铺子里找了不少大客户。   如意阁的名气已经打了出去,多亏了裴慎原先帮她找来的那些书生的夫人,京城里有些地位的夫人都各自有着联系,那些夫人穿着如意阁的衣裳出门访友,就如同当初的徐小姐一般,改头换面,出了不少风头,而后又给铺子招揽来了不少新客户。   那些世家的夫人,可不会回回都亲自上门,得要甄好抱着衣料首饰亲自登门,到那些夫人家中给她们挑选。这些夫人可是大客户,只要她们满意,银子就不会少,甄好甘之若饴 。   比如明日,她就得去靖王府,给靖王的一位侧室挑选合适的衣裳。那靖王侧室还是主动过来寻她,花了重金请她上门。   听闻靖王后院中有不少人,若是她能将那些人都招揽为自己的客户,光是一个靖王府,可就能有不少银子了!   想着未来数不清的银子,甄好眼眸发亮,想想靖王都觉得是个金娃娃。 第81章   过了几日, 到了原先说好的日子, 甄好就带着人与一堆衣料去了靖王府。   她的马车在偏门停下,甄好也不介意, 如今她身份低微, 只是一个小商人, 的确是走不了王府正门。靖王侧妃早就已经安排了人在等着,甄好与自己带来的人走了进去。   靖王府很大, 一路只碰到下人,甄好畅通无阻地去见了那位靖王侧妃。靖王府后院满是美人,就连侧妃也是国色天香,甄好来之前打听过,王府里有两个侧妃,一个是苏侧妃, 一个是崔侧妃, 因为靖王还没有立王妃, 因而两位侧妃斗个不停。这回来找她的,就是那位苏侧妃。   虽说是重金把甄好请来,可苏侧妃的态度却不算热切。   “我事先与你说好, 我只是听闻你的如意阁近日在京城里十分出名,就把你请来试试。”苏侧妃道:“我就先让你试一回,若是这回做的好,下次便再去找你。”   甄好将示意带来的人, 将衣料与首饰样样排开, 还有一整小箱的胭脂。   “夫人是否有什么要求?”甄好问。   “你问我要求?你们如意阁难道还要让我亲自选不成?”苏侧妃挑剔:“我可听说了, 你们如意阁是从头到脚都包办好,还说能扮得比平日里还漂亮,难道还是假的不成?”   甄好莞尔:“当然是真的。”   苏侧妃抬了抬下巴,道:“那你就做吧,若是做得好,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   “只是民妇还要再斗胆问一句,夫人这身打扮,要用在何处?”   “这也要问?”   “若是时候不同,自然要穿的也不同。”甄好如实道:“若是夫人要与王爷出门做客,就得穿得端庄些,不能太过娇艳,夫人跟着王爷出门,那便是代表了靖王府,要拿出王府的气魄来。若是夫人只是给王爷看,那么……”   她意味深长的笑了笑。   苏侧妃追问:“那么什么?”   甄好轻轻笑道:“若只是穿给王爷看,自然是要按着王爷的喜好打扮,讨王爷欢心才是最要紧的,夫人穿得合王爷心意,王爷就会高兴,自然也会对夫人另眼相看。”   这话可中了苏侧妃的下怀。   靖王府没有正妃,可要是出门见客,也轮不到她。她虽是侧妃,可也只是在王爷后院之中的地位高一些,靖王府一切事务,也并非由她做主,偶尔碰到了后院的权利,也得和另一位崔侧妃分一半。   没有出门做客的机会,她把甄好叫来,自然也只是为了争宠。   靖王后院那么多美人,唯有压过那些美人,她才能讨靖王欢心。若是得了靖王的喜欢,说不定,那王妃的位置也是她的了。   苏侧妃面色稍缓,透露的也多了一些:“过几日是王爷的生辰,既然你擅长打扮,那定要帮我赢过其他人。”   甄好点头:“既然夫人想要这样的,那也并不是什么难事。”   “当真?”苏侧妃狐疑地看她:“你恐怕是没见过其他人,我们王爷最喜欢美人,后院之中的美人数不胜数,容貌出众者不知几何,你竟还觉得不是难事?”   只说他们王爷近日宠爱的,便是个青楼花魁,花魁是从那种地方出来,也多的是讨人欢心的法子,手段了得,勾得他们王爷夜夜都往她那去,实在让人愤恨。   甄好淡淡笑道:“只要王爷能在所有夫人中一眼就看中您,不就是夫人您想要的吗?”   苏侧妃眼睛一亮,点头应道:“没错,只要王爷能看中我就行。”   甄好道:“那的确很简单。”   苏侧妃将信将疑,可听着她方才的话,心中已经有了几分相信。她会找甄好来,也是听闻靖王曾去打听过如意阁,原本没有抱多大的期望,不成想真的有一些不同。   甄好仔细问过了苏侧妃平日里如何打扮,知道她平日里喜欢浓墨艳彩,便知道了该如何打算。   苏侧妃本身就是个美人,好穿些颜色艳丽的衣裳,最喜穿大红,当初也是一袭红衣动人,才让靖王一眼看中,收她做了侧妃,也宠过很长一段时间。可后来苏侧妃在王府之中待得久了,又有许多新人入了靖王的眼,才让靖王渐渐失去了兴趣,但到底还有些情分在,却不如刚入府时得宠。   不只是苏侧妃,王府里的人大多都是如此。   甄好心中门儿清,自然也知道,要想让靖王这种喜新厌旧的人重新提起兴趣,除非要让苏侧妃能换一个张 脸,换脸她做不到,换种风格,她却是能做的了的。   苏侧妃喜好大红,她就偏偏拿了淡色的布料,把苏侧妃脸上的浓重妆容抹去,略施粉黛,口脂轻点,再拿精美首饰搭配,衣裳还是布料,可头上首饰与面上妆容与平日里的风格截然不同,苏侧妃连忙命人从柜子里找出仅有的几件素色衣裳,换上一瞧,倒真有些认不出镜中的自己了。   她摸了摸脸,还有些犹豫:“你说这样,当真能把王爷的注意吸引过来?”   甄好问:“夫人不信,不如问问屋中各位。”   苏侧妃狐疑的目光看向众人。   那些下人也连忙点头:“夫人像是变了个人一般,奴婢差点就认不出来了。”   “夫人原先好看,如今也好看,王爷见了,定会对夫人另眼相看”   苏侧妃又道:“可王爷的后院之中,也并非没有喜好穿浅色的美人。”   “可那些人都不是夫人。”甄好说:“夫人与王爷离得近,夫人一有什么变化,王爷定会发觉,若是我猜的没错,王爷的生辰宴上,也是您与另一位侧妃夫人陪在王爷身旁。”   苏侧妃连忙点头:“不错。”   “夫人您想,若是那位侧妃夫人一成不变,可您却忽然变了模样,王爷会先看谁呢?”   苏侧妃心中想:那当然是我。   她已经明白了甄好的意思。   若说容貌,她当初能让王爷看中,还得宠过一段日子,自然也不比任何人差。也不知道是不是先前的模样自己也看惯了,方看铜镜中的自己时,骤然见到自己大变模样,她也差点没认出来,也是有些惊艳。   苏侧妃与靖王府后院众人争宠多年,自然也不差到哪里去,只要能让靖王多看她一眼,她便能抓住这机会,在王爷的生辰宴上,把所有人的风头都压过去。   苏侧妃满意不已,又听着甄好的意见,从她带来的衣料之中选出了合适的布料,将甄好提的几点仔细记下,满心期待着新衣裳。   她心情大好,掏银子的时候也不手软,衣料与首饰买了不少,连方才甄好给她示范时,用过的那些胭脂都买了成套。甄好离开时,她还笑眯眯地道:“若是裴夫人这回帮到了我,那我下回还会再找裴夫人。”   甄好笑着应了。   而后她又跟在王府下人后头,从偏门出了王府。   谢琅回府时,正好看见一个眼熟的身影。他撩起车帘,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还真是如意阁那个漂亮的裴夫人。   竟然还是从他的王府里出来?   谢琅不禁好奇,等马车驶到了王府门口,他也顺口多问了一句:“今日有谁来府中了?”   “回王爷,不曾有。”   谢琅细细一想,思及如意阁做的生意,又问:“是谁又添了新衣裳?”   “回王爷,是苏夫人。”   谢琅踏进门,脚步拐了个弯,便朝着苏侧妃的住处去了。   苏侧妃还对着铜镜欣赏着,忽然听外面下人通报,连忙起身出门迎接。她脸上的妆容还未擦去,身上也还穿着匆匆拿出来的素色衣裳,谢琅踏进来时,脚步果然顿了顿。   他诧异地咦了一声,“你今日似乎有些不同。”   苏侧妃惊喜不已,含羞带怯地朝着谢琅看去。   “是那如意阁的裴夫人?”   “是如意阁的裴夫人。”   谢琅上下仔细看了她一眼,道:“是与平日不同,本王听闻那如意阁是做女儿家的生意,原先还没见过,如今可算是开了眼界。”   苏侧妃心中更加欢喜,她看了其他下人一眼,身边的大丫鬟便立刻带着人退了下去。   谢琅倒也不介意,将主动靠过来的苏侧妃搂入怀中,他微微垂头,能闻到苏侧妃身上的脂粉气。与平日里用的不同,看桌上那些脂粉盒子上还有如意阁的标志,应当也是如意阁出的胭脂。   他几回路过,都见裴夫人穿着自家的衣裳,戴着自家的首饰,也不知道是不是还用着自家的胭脂。   谢琅眼神微暗,指腹摩挲着怀中美人细腻的脸,香腻的胭脂化在他手指间,指缝里便满满都是胭脂的香味。   谢琅心想:也不知在那裴夫人身上, 会不会有些不同。   ……   甄好拿着刚到手的银子,高高兴兴地回了家中。   她进门时,满脸都是笑意,家中的人听到她回来的动静,闻讯而出,一眼便看见了她脸上的喜色。   裴慎帮她把手中的东西接了过来,顺口问道:“甄姑娘是遇到了什么喜事?”   “也不算什么喜事,只是得了不少银子。”甄好高兴地说:“王府里的夫人果真是客气,连赏银都给的多,就这一会儿的工夫,可比我在铺子里招呼半天赚的还多。”   裴慎笑了笑,问过了她的意思,才把她带回来的油纸包打开,烤鸭的香气早就传了出来,已经勾得两个小的眼神发直,等他把油纸包打开,酝酿了许久的香气一口气钻了出来,裴淳与福余齐齐吸了一口气,险些没忍住流下口水。   “今日赚得多,我想着要与你们一块儿高兴高兴,就顺路带了几只烧鸡回来。”甄好说:“还热乎着,趁热吃了。”   裴淳与福余欢呼一声,连忙跑去洗手,两人齐齐跑出去,又齐齐跑了回来,眼睛亮晶晶的盯着烧鸡。   裴慎帮着把东西拿出来,任由他们去吃,自己则跟着甄好走了出去。   “甄姑娘。”他道:“马上就快过年了,是不是也要添些年货?”   甄好愣了愣,恍然大悟:“对,我怎么把这个忘了。”   从前在江南时,家中还有管事忙活,甚至还有甄父操心,就连上辈子,这些琐碎的小事也是由儿媳妇来决定,如今她刚掌这个小家,倒是把这个给忘了。   “明日我让枝儿带人去买。”甄好说:“哪怕是不在江南,也得备得齐全,我们家中的人可不少呢。”   她顿了顿,又叹了一口气:“只是我爹一个人留在江南,倒是过得冷清清的。”   “我给甄老爷去了信。”裴慎说。   甄好眼睛一亮,立刻朝他看来:“你给我爹写信了?”   “我看甄姑娘近日在铺子里忙碌,无暇顾忌这些,便做主写了信回去。”裴慎从怀中掏出一枚信:“今天,甄老爷的回信就送来了。”   甄好眼睛更亮,连忙接了过来。   甄老爷的信写得厚厚一叠,她拆开之后,才想起裴慎还在旁边,顿时不好意思,又把封口折了回去。   “倒是你记得更清楚一些。”甄好说:“除了刚到京城,我给我爹写过信之外,后来铺子里一忙,我就给忘了,倒是你还记挂着。”   裴慎嘴边含笑:“那甄姑娘是否还会奖赏我?”   “……”   甄好对他动不动就讨赏的事情无奈了。   可裴慎每次讨的赏也并不会太为难她,每回也都是小心翼翼问了她的意见,甄好也不介意。她来信收好,点头道:“你说,这回你又想要什么?”   “我还没有想好,等我想好了,再来找甄姑娘要。”   甄好点头应下。   裴慎这才回去,与两个小孩一块儿抢烧鸡吃。   甄好回了屋,才把信拿出来看,甄父没有说什么,只是絮絮叨叨念了许多家常,念得多了,才显得厚厚的,他责怪甄好既然没有裴慎那么惦记他,回头又说起自己一个人过年的事,只说自己冷冷清清,恨不得上京城来找他们一起过年,只可惜铺子里忙,到了年底,他实在是抽不出身来。   甄父还说,等裴慎考完了科举,他们和离之后,他会亲自上京城来,给甄好撑腰。   甄好仔细看完,才把信叠好,放回了信封里。   她哪用得着她爹来撑腰,难道裴慎还会为难她不成?   裴慎讨了那么多回赏,也都是问她一句可不可以,还给她留了一个可以拒绝的余地。她不管裴慎对别人如何,对她却是自觉心中有愧,从未硬气过,两辈子都是如此。   甄好又在心中数了数日子。   春闱是在二月初九,再等殿试后放榜,等裴慎考中状元的消息出来,也没剩多少日子了。   甄好还想到,裴慎说要追求自己,可除了每日讨好讨赏之外,却也没做什么其他。   恐怕也是不知道做什么。   她追了裴慎一辈子,还不知道他追起人这么笨拙。 第82章   过了些日子, 苏侧妃那边送来消息,说是新打扮果然入了靖王的眼, 在靖王的生辰宴上,把靖王府后院所有美人的风头都压了过去。   苏侧妃心情大好, 又找了如意阁的人去,大手笔的定了新衣裳与新首饰。这回不用甄好亲自去,只需送去与上回风格相同的布料, 苏侧妃便满意不已。   非但是靖王府,苏侧妃也与自己的好友提起了如意阁,一传十十传百,当真给甄好拉来了不少生意, 在年前的最后一段时间里,甄好变得忙碌起来, 入了好几个府邸, 拉拢了不少可客户, 同样, 银子也挣得毫不手软。   等年底铺子结了账, 她给铺子里的伙计发了丰厚的年礼,才将铺子关了, 在家中安心过年。   甄父没法亲自来,倒是托商队带了不少东西过来。甄好在铺子里忙碌,裴慎便抽出空来, 带着下人与小孩一块儿把年节的东西准备好, 做好了的衣裳也送了过来, 家中所有人都有了新衣裳。甄好忙完之后,也没忘记备上年礼,给与裴慎交好的书生送了过去。   上回过年时,裴慎还整出了大动静,将所有的银子都拿去买了烟花,这回甄好生怕他又不知节制的花银子,压根不敢先给,等到街上所有铺子都关门了,她才将铺子里的分红给了裴慎。   裴慎收到时还有些茫然。   “甄姑娘,为何要给我这个?”   “这回铺子开业,你也出了不少力,论功劳,这也是你该得的一份。”甄好笑眯眯地说:“就算是家人也得明算账,你该得的,定然不会给你少了。”   裴慎打开箱子一瞧,里面果然亮晃晃的银子。甄姑娘向来财大气粗,给他的东西永远是银子。   只是裴慎遗憾,若是这分红拿得早一些,他便能给甄姑娘准备好的年礼了。   前两天,裴淳又来他这儿讨银子,说是要给嫂嫂买礼物。裴慎磨不过他,只能给了他银子,也不知道他买了什么东西,藏着掖着谁也不给看。如今多了一个福余,连福余也来找他讨银子买礼物,裴慎不得不给。   到了京城之后,他手里头便没了收入来源,不再给甄家的铺子帮忙,他也就没法再从铺子里领月钱,裴慎最近还琢磨着是否要去弄些银子,谁知转头,甄好就给他送了一箱过来。   这回裴慎却是收得坦然,箱子刚合上,就已经在想该给甄姑娘买什么东西了。   自从说开之后,甄姑娘愿意给他一机会,不再拒绝他,偶尔他示好,甄姑娘也不会拒绝,也愿意收他的礼物,裴慎喜不自胜,一次又一次掏空了钱袋。自然,这回他也准备了给甄姑娘的礼物。   家中忙碌几日,眨眼便到了除夕。   夜里,厨子做了满满一大桌子的精致菜肴,还按着裴淳与福余两个小孩的描述,琢磨出一只食味楼的烧鸭,虽说滋味并有食味楼的好,却也不差,让两个小孩的筷子频频往盘子里夹。   用过了晚膳,众人便都挤在了堂屋里,门一关,挡住了外面的风雪,围着热乎乎的炭盆取暖。甄好坐在软塌上,裴淳与福余两个小孩一左一右挤在她的旁边。   “嫂嫂,我要送你一个东西。”裴淳神神秘秘地从怀里掏出一个木盒子。   福余见状,立即睁大了眼睛,不甘示弱地道:“娘,我也有东西要给你。”   裴慎眉头一皱,手已经往怀里摸到了木盒精致的花纹:“甄姑娘,我也有。”   甄好:“……”   她险些以为回到了上辈子,她这个老太太身边挤着一群孙子孙女,吵吵嚷嚷地要给她送东西。甄好得心应手,熟练地安抚:“一个一个来。”   裴淳顿时得意,他可是第一个说的。裴淳将木盒塞给她,美滋滋地道:“嫂嫂,我挑了好久,才给你挑中了这个呢!”   甄好打开,里头是一根簪子,并非从前送过的木头簪子,这根做工竟是意外的精美。   裴淳得意地挺起了胸膛:“嫂嫂平日里给我的银子,我一分也没有花,糖葫芦也没有吃,全都攒下来了,就等着给嫂嫂买礼物。”   他可不是原来的他了,从前只有裴慎给他零花钱,他哥抠门的很,每回只给他几枚铜板。可福余来了之后,甄好便开始给福余零花,因着两人一直在一块儿,她便一视同仁,给福余多少,就给裴淳多少。嫂嫂可不是他哥,出手大方的很,如今他吃糖葫芦,还能买一根扔一根,日子可别提多滋润了。   裴淳的礼物一出,另外两人的脸色顿时有些不好。   肉眼可见的,福余一下子蔫了,攥着那个木盒子,一时不知道该不该送出去。   甄好问他:“不想送了吗?”   福余瘪了瘪嘴,失落地道:“娘不会喜欢了。”   甄好不解,直到她打开木盒,才哑然。里面也是一根簪子,同样精美的很,显然也是一样攒了许久的银子。   同样的礼物,第一个送出去的总归是最好的,第二个便没了先前的惊喜。   甄好面上不动声色,同样欢喜地道了谢,搂着福余哄了几句,才把他哄得小脸红扑扑的,捂着脸蛋,很是不好意思。   甄好再朝裴慎看去。   裴慎面色已经僵硬,刚抽出来的盒子,已经不动声色地收回了怀里。   甄好定定看了他一会儿,恍然道:“该不会……”   裴慎:“……”   裴慎深吸了一口气,憋着气把礼物掏了出来。里头果然还是一根簪子。   这回甄好是彻底没了话。   裴慎闷闷不乐地道:“我也没想到……”   送什么不好,偏偏还送到一块儿去了?首饰那么多,怎么他们全都送了簪子?   裴慎后悔不迭,只恨当初自己为什么要给两个小的掏银子。第一回 最惊喜,第二回次之,到了他这第三回,可是半点惊喜感也没了。   裴慎也蔫了。   甄好将三件礼物收好,才喊了一声:“枝儿。”   枝儿连忙去拿了东西,捧着几个盒子走了出来。   “我早猜到你们要送礼,所以也给你们准备了一份。”   送给两个小孩的是一盒特制的点心与笔墨纸砚,送给裴慎则是一本书。她费了很大的心思才找来的孤本,裴慎见到,果然惊喜不已,捧着孤本爱不释手,当即便翻了起来。   守岁的夜里漫长的很,几人说厌了话,又摆上了棋盘,两个小孩抓耳挠腮与甄好下棋,裴慎则捧着书在一旁看,不时抬起头来往这边看一眼。   哪怕不是在江南甄家,他们的年也依旧热闹的很。   裴慎捧着书看了一会儿,很快便无法集中注意力,也凑到了那边去。   有甄姑娘在,在这种热闹的时候,他就从来不觉得冷清。去年过年时是一样,今年也是一样。他原先还以为那是甄家才能有的,原来会因为甄姑娘才会有。   真好。   真好啊。   有甄姑娘在,他就再也没觉得寂寞过了。   裴慎胸口滚烫。   等三人一盘棋落定,棋子重新放回盒中,他拿起一枚黑子,甄好与两个小孩便立刻警惕地朝他看来。   裴慎微微笑道:“我来和你们下。”   三人立刻打起了精神,坐到了一边去,一人攥着一颗白子,紧张不已,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的,生怕一不小心就下错了地方。裴慎攥着棋子,含笑看着三人提心吊胆,刻意将这盘棋局拖长了一些。   真好啊,若是每一年都能这么热闹就好了。   到了深夜。   街上钟鼓齐鸣,烟花盛放,僵持了一晚上的棋局才有了结果。下人敲了敲门,喜气洋洋地进来拜年,甄好手忙脚乱地将脸上的纸条扯掉,端庄坐好,提前准备好的印着‘吉祥如意’的银锞子发了出去,还没忘记给两个小孩与裴慎发压岁钱。   裴慎不解。   甄好道:“这是我替我爹给的。”   裴慎这才收了。   说完了拜年的吉祥话,两个小的昏昏欲睡,甄好这才赶着两人先去睡觉,等明早再叫他们。而后她与裴慎待在堂屋里,一人拿了一本书在看。   “甄姑娘。”裴慎忽然出声道:“我想好了。”   甄好诧异抬头:“想好什么了?”   “先前甄姑娘答应给我的奖赏,我想好了。”   甄好合上书,不由得坐直了身体:“想好了?这回你想要什么?”   裴慎点了点头,语气郑重地道:“明年,我还能不能与甄姑娘一块儿过年?”   甄好愣住。   好半天,她才道:“只是这个?”   裴慎用力点了点头,也不知道是不是屋中炭盆烧的太望,他紧攥着的手心满是汗。   这个就已经,是很多很多了。   若是他没有与甄姑娘和离,那明年这时候,也一定还在一块儿,这样才能继续过年。若是和离了,哪里还有这样的机会呢?   若是甄姑娘点头答应,岂不就是……   甄好沉思了一番。   京城里的生意那么好,哪怕是与裴慎和离了,她也还会留在京城,继续打理如意阁的生意。以裴慎的性子,也不会这么快就会娶新的夫人,不用多想,定然也是和裴淳两人冷冷清清地在家中过。   而她这边,也定是只有她与福余二人。   若是人多也热闹一些,其他人在异地时,也会为了热闹特地与友人或老乡待在一块儿庆祝,她与裴慎和离是心平气和的和离,也不是撕破了脸,要真在一块儿过年,倒也不算什么。   甄好点了点头:“没问题。”   砰!   裴慎用力攥紧了拳头,需要用极大的自制力,才能将心中的欢喜按捺下来。   他重重点头,高兴应下,脑袋晕乎乎的,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他在心中想:为何……为何今年没有再买烟花呢!   京城的烟花,一定也很好看吧! 第83章   京城不是江南, 在京城,他们也没有什么亲戚要走动, 甚至因为刚来不久,连相交熟悉的人也没有。   甄好与裴慎一块儿在家中待了许多天, 还是裴慎认识的那些书生过来邀请他,两人才一起出了门。   过年时,那些书生们也没有闲着。因着春闱临近, 天下所有的考生都已经聚集到了京城,那些考生也都是背井离乡之人,在京城并没有熟悉的人,因而便凑在一块儿, 热热闹闹过了年。   考生们凑在一块儿,自然也不止过年那么简单, 也不知道是谁先提起, 因而那些考生在年节时也在热闹讨论文章, 又或是拿出题目来辩论。   裴慎的名声十分的响, 先前他辩论赢了柳公子, 给这些外来考生长了不少脸,而后他做的文章也传了出去, 尤其是先前乡试时做的文章,也被那些江南的考生带到了京城来,在所有考生之中传阅, 引得众考生争相誊抄了一遍,   这回邀请甄好与裴慎也是一个考生, 同样来自江南,还是乡试的第二名,本人也有些真才实学,只是风头都被裴慎这个解元抢了过去,他家境殷实,在京城买了一个宅院,等甄好与裴慎到了那儿时,已经有很多书生在了。   裴慎一出现,顿时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那些书生连忙过来见他。   “这就是裴公子吧?”   “听闻裴公子赢过了京城的柳公子,我后来听说,那日的辩论实在是精彩,只可惜我不在场,后来听其他人说起,可到底没有亲眼见到,实在是的可惜。”   “裴公子的文章我也看了,实在是精彩绝伦。”   “裴公子今日来得巧,正好我们有一个题目,把我们几人都难倒了,裴公子过来看看吧。”   裴慎回头朝甄好看去,甄好对他点了点头,他才跟着那些书生去了。   这些书生们在一块儿,甄好则与那些女眷坐在一起。   “我认得裴夫人。”说话的便是这回邀请他们的书生的妻子:“先前在江南时,裴夫人就很出名了,裴夫人家的绸缎铺的衣裳最好看,我原先还请裴夫人指点过打扮的事情。”   甄好仔细看她,也有了一些印象:“是李夫人,我还记得李夫人先前买了一套黄玉的首饰,最是适合夫人您。”   李夫人弯了弯唇,应道:“是了,那是裴夫人您帮我挑的,回来后我夫君也说好看,很是喜欢。”   女人们在一起,不说打扮的时候,即使在攀比夫君与儿子。说过了打扮的事情,她们的话题便又回到了李公子的身上。   “听闻李公子可是得了靖王青眼,年前还被靖王邀请了过去。”席间有一位夫人道:“这还未科举,李公子便已经入了靖王的眼,恐怕以后便与我们不同了。”   李夫人内敛地笑了笑,可面上却是有几分得意的样子。   “裴夫人,裴公子就没有被靖王殿下邀请过去?”另一位夫人问:“裴公子的才学可是大家有目共睹的,甚至还赢了柳公子,可我怎么就……没有听说过消息?”   甄好面上镇定,微微笑了笑:“许是没有李公子的好运气。”   邀请自然是有的,只是裴慎没有去而已。甄好也听说过,年前有一日,靖王殿下设宴邀请了不少考生,大概也是为了笼络人心,去的人不少,其他人不去可不扎眼,唯独最近出名的裴慎没去,倒是让不少人惊讶了。   可这还没出什么成果,京城的考生那么多,能考中的又有几个,只说在场众人,等春闱之后,也不知道有多少要回家,如今可看不出什么前途来。   甄好最是清楚,这所有人之中,只有没有被邀请的裴慎,以后爬的位置最高。   李夫人掩唇笑道:“我听闻夫君今日还请了靖王殿下来,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靖王殿下?!”   “靖王殿下竟是愿意纡尊降贵来赴宴?”   众位夫人激动。   正说着,外面的下人通报:“靖王殿下来了!”   n bs 这下不只是众位夫人,连那些书生们也激动了起来,众人纷纷起身去迎,裴慎落后了几步,就与甄好走到了一块儿。   甄好问他:“是不是有些不习惯?”   裴慎摇了摇头:“还好,我在注意着,没让其他人碰到我。”   书生们都恪守礼仪,偶尔说到激动时,说话声会加重,可动作却是规规矩矩的,因而裴慎也并不讨厌。他心知自己以后要入朝堂,得多适应一些,以后也不会让人瞧出不对劲来。   裴慎偷偷地道:“我一直在想着甄姑娘。”   甄好愣了愣。   而后她反应过来,是因为裴慎不害怕与她接触,才把其他人想做是她,这才没那么抵触。   甄好沉默了一下,也不知道是夸他好,还是该让他不要再想着自己。   甄好随着众人一块儿给靖王行了礼,而后就与裴慎退到一边,看着那些书生到靖王面前去讨好。   李公子说着说着,忽然提起来:“今日我还请了裴公子过来,王爷可听说过裴公子的名号?”   谢琅扬了扬眉:“那个在望春楼里赢了辩论的裴慎?”   李公子眼睛一亮,立刻应道:“不错,正是那位裴公子。”   谢琅有了几分兴致:“让本王见见。”   在靖王来了之后,裴慎与甄好原本已经坐到了偏僻处,他无心讨好靖王,也不像其他书生们一样想要往靖王面前凑,不成想,自己不主动凑,靖王竟然还会想要见自己。   裴慎有些不情愿得起身,可到谢琅面前时,面上却没有半点不耐。他垂首恭顺地道:“见过王爷。”   谢琅扫了他一眼,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又很快移开了视线。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抬眼朝裴慎走来的方向看去,果然见到一个眼熟的人影坐在那儿。谢琅眼睛一亮,调整了一下姿势,看上去有些认真了。   旁人只以为他是对裴慎来了兴致,顿时暗忖这位裴公子的好运气。   李公子又说:“裴公子做的文章极其出色,不知王爷见过没有,可是让我等都敬佩不已,裴公子文采之出众,在场可是鲜少有人能赢得过他的。”   谢琅的视线收了回来,又落在了裴慎身上。   “是这样?”谢琅道:“哪有文章?让本王看看。”   有书生已经誊抄过裴慎的文章,当即找了一篇过来。   谢琅囫囵看了一眼,来不及仔细琢磨,便已经连连点头:“的确是篇好文章。”   众人交头接耳,就连夫人堆里,也露出了几分艳羡。这可是入了靖王殿下的眼,若是春闱再考中功名,等入朝做了官,就有了靖王殿下做靠山,可就不同往日了。书生之中,也有一些人目露羡慕。   唯独裴慎镇定的站在原地,面色淡淡,听闻谢琅夸奖,也不过是拱手道了一声“王爷过奖了”而已。   谢琅又朝另一边看去。   裴夫人依旧坐在原位,一动不动,正在与身旁的夫人说着话,对于自己夫君被夸了的事情,似乎没有半点反应。   谢琅顿生无力。   这裴慎也好,裴夫人也好,难道还不知道他是什么身份不成?只说那裴慎,已经抛弃尊严做了个上门女婿,竟也还这般自傲,连靖王府送上门的帖子都敢推拒。再说那裴夫人,也不过是江南一个商户女,要真说身份,或许还没在场任何人一个人高,明知他在这儿,却还避得远远的。   谢琅抖了抖袖口,看向远处的甄好,眼底微暗。   虽是远远见着,可隔了些日子,裴夫人好似比上回还要更好看些,那身新衣裳,也格外衬得她肤色雪白,哪怕是冬装穿的厚,腰肢也纤细的很。   谢琅想起近日宠爱的苏侧妃,原先还觉苏侧妃有了变化令人新奇,如今顿时失了兴趣。   可惜,偏偏是别人家的夫人。 第84章   谢琅特地来一个考生的宅院里, 也并非是无事。   年前他便设宴邀请众考生,邀请的也多是本身出名且有望能考中科举的人, 谢琅邀请这些人,便是看中了这些人身上的潜力。   若是早早先施予恩情, 等这些考生入朝为官,便能为他所用。   这些考生之中,最为出名的便是一个叫裴慎的人。那日谢琅是为了去看柳公子辩论, 柳公子是工部尚书之子,他要是想招揽,还得费一番工夫,谁知正犹豫时, 偏偏又亲眼见着一个外地来的考生把柳公子的风头压了过去。   谢琅仔细打听那位名叫裴慎的书生的事,后来却大失所望。裴慎虽才学出色, 可偏偏却做了上门女婿, 别的不说, 一个堂堂男儿愿意低头做一个商户的上门女婿, 就足够让谢琅瞧不起。   他也就再也不管裴慎的事情, 继续去笼络其他考生,这回亲自来李公子府中, 便是为了此事。不成想,又在这儿碰到了裴慎与裴夫人。   他见了裴慎的文章,果真是十分出色, 却也让谢琅更加失望。写出这么好文章的人, 偏偏还做了别人的上门女婿。   仔细多看了几遍, 谢琅便将文章放下,他没有多提裴慎,又与李公子等人说起了话。裴慎松了一口气,连忙退了回去,回到甄好的身边。   甄好道:“方才靖王可是夸了你。”   “想来靖王也不大喜欢我。”裴慎远远看了一眼,又收回了视线:“想要讨好靖王的人多的是,也不缺我一个。靖王殿下是什么心思,我大概也明白,只可惜,我与他想要的并不相同。”   甄好点了点头:“你选的就挺好的。”   靖王可是个早死的命,若是站在靖王身后,下场可不一定好。   裴慎又小声说:“早知道还不如带甄姑娘去郊外看雪去,那儿可比这儿好玩多了。”   甄好忍不住笑:“连与考生们交流都不愿意,以后你还要入朝做官,难道就不与同僚来往了不成?”   裴慎只能深深叹了一口气。   这下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靖王吸引了过去,也没有人注意到他们两个就躲在角落里,李公子是当真欣赏裴慎,还想要再把裴慎介绍给靖王,可他给了机会,裴慎没有抓住,李公子也就只能遗憾放弃。   好好一场书生之间的讨论,因着靖王忽然到来,彻底变了味,除了裴慎之外,谁也不介意,因而裴慎也就只能坐在一旁,轻声与甄好说着话。   谢琅余光瞥见,只见两人亲密地挨在一块儿,周围也无旁人,仿佛自成天地,更不将注意力放到他这边,远远瞧见裴夫人脸上的笑意,他又心念一动。甘愿做上门女婿的人,哪里值得美人垂怜?   李公子注意到他往裴慎那边看,连忙道:“是否要为王爷将裴公子叫来?”   “不必了。”谢琅明知故问道:“裴慎身旁的是谁?”   “那是裴夫人。”   谢琅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是那个如意阁的裴夫人?”   在场书生虽没去过如意阁,可也听说过如意阁的名字,可不就是裴夫人开得那家?   李公子连忙道:“正是。”   “本王倒是听说过如意阁的名字,裴夫人先前还上王府,为本王侧妃做了衣裳。”谢琅单手撑着侧脸,靠在椅子扶手上,深深看了那边一眼:“裴慎倒是有福气,得了一个这么好的夫人。”   众位书生互相看了一眼,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   有位机灵一些的书生上前一步,道:“王爷是否要将裴公子与裴夫人叫过来?”   谢琅沉吟片刻,颔首道:“本王倒是想问问,这如意阁是不是只做女儿家的生意?”   众位书生互相对视一眼,更加纳闷。   甄好也有些纳闷,她与裴慎一块儿过来,听了谢琅的问题,便道:“如意阁如今倒的确是只做女人的生意。”   “哦?”谢琅问:“照你这么说,往后谁有了难题,都可以上你的如意阁?”   甄好镇定地道:“如意阁还卖绸缎布匹,男子身上也戴饰物,也可涂抹脂粉,与如意阁的生意并不冲突。”   “那若是本王也需要做衣裳时,就可以去找裴夫人了?”谢琅尾音扬起,眼角已经泄出了一点风流。   离得近了,裴夫人便更好看了一些。   裴慎已经微微蹙起眉头,双手藏在袖中攥起,他垂下眼眸,掩去眼中惊疑。就连在场各位书生,都有些惊讶。   甄好已然察觉出了不对。   nb s 靖王这番话有些太过逾矩,联想起平日里靖王的名声,甄好眼皮跳了跳,又垂眸按下。她只听闻过靖王强抢民女,可从没听过靖王还会看上哪个有夫之妇。   不论怎么说,如今她可已经嫁了人,在旁人眼中,也已经是裴慎的妻子。   甄好不卑不吭:“如意阁如今只做女人的生意,恐怕要让王爷失望了。”   谢琅却并不罢休:“那依裴夫人看,本王又适合穿什么颜色的衣裳?”   “……”   四周已经安静了下来。   甄好眉头微蹙,察觉出身旁裴慎的情绪有些不对,她刚想说什么,裴慎便已经抢先一步握住了她的手。甄好诧异地转头看去,却只看见裴慎的侧脸。   “王爷。”裴慎抬起头来:“我夫人先前答应过,只为我一人挑衣裳,故而平日里也只了解女儿家的打扮,怕是无法让王爷满意,不敢冒犯王爷。”   他在‘我夫人’三个字上加了重音。   谢琅哪里不明白他的意思。   他微微惊讶,没想到这上门女婿竟然还敢与自己呛声。都做了一个商户的上门女婿,哪里还有读书人的骨气,他只当裴慎是个空有才华的人,遇着事便先缩头,不成想,这回倒是硬气的很。   可的确是他先惦记别人家的夫人在线,谢琅自知理亏,也不再紧追不放。旁人有眼色的书生便立刻提起一个新的话题,将此事揭了过去。   裴慎拉着甄好回到原先待的角落里,面上这才露出恼怒来。   “早知如此,更不应该带甄姑娘过来。”裴慎后悔不迭:“我只怕甄姑娘在家中无聊,却不想出来以后还会发生这种事……”   甄好心中也惊讶。   可她还是下意识地安抚裴慎:“说起来,还是我要你出门,这也都怪我。”   “怎么能怪甄姑娘?”裴慎深吸了一口气,道:“往后我再也不来了。”   甄好干巴巴地安抚了几句,见他还在气头上,这才没了话。   哪怕他们没有夫妻之实,可到底还有夫妻之名,靖王殿下那般咄咄逼人,分明是当着裴慎的面打裴慎的脸。她虽听说过靖王的风流名声,却不曾想竟然还会与自己相关。   甄好忍不住想:会不会是她猜错了?   靖王为人风流,或许是口上占便宜惯了?   可这也太过分了一些,靖王殿下更应该知道规矩才是。   可要说靖王对自己有意,甄好也更觉得不信。且不说她已经是有夫之妇,上辈子她也并非没有见过靖王,不过不是现在,而是裴慎考中了状元,还受皇上重用之后,她曾在宫宴上见过靖王几面,靖王可没有对她有过什么念头。   是不是自己多想了……   甄好忐忑。   她有些坐立不安,与裴慎一块儿坐了许久,直到靖王起身离开,众位书生也终于散了。甄好长舒一口气,忙不迭与裴慎一块儿走了出去。   谢琅在马车里坐好,忽然想起什么,撩起车帘问:“你一直在外面等着,见到裴夫人出来了没有?”   “回王爷,小的没见到。”   谢琅叹了一口气,刚要放下车帘,忽然又听下人道:“王爷,裴公子与裴夫人出来了。”   谢琅下意识地抬头看去。   裴慎与甄好正好从宅院里出来,从台阶走下来时,裴慎伸手扶住了甄好,提醒道:“甄姑娘,小心路滑。”   他愣了愣。   靖王府的马车就停在门口,还未启程,他们离得不算近,可也不算远,如今外面还没有人,也没有什么其他声音,他听得分明。   应当不是他听错了吧?   谢琅微微探出身体,就见裴慎扶着甄好上了马车,他耳力极佳,好似又听到那边传来了一声“甄姑娘”。   马车缓缓驶了出去,自他的眼前驶过,只是车帘紧闭,让他看不见里面的景象。   可他知道里面坐了谁,   谢琅松手,车帘落了下来,他回到马车里,沉思一番,又问下人:“裴夫人的名讳叫什么?”   “回王爷,裴夫人姓甄。”   这可真是有趣了。   好端端的夫妻,为何偏偏称呼这么生疏?   ‘我夫人’?   呵。 第85章   年节休息了几日, 过了年,铺子很快便重新开业了。   甄好又忙碌了起来, 年后便是开春,铺子里上了新的衣料, 又有许多人过来买新的衣裳,甄好又要上门去给那些夫人们挑选,实在是忙了好一阵子。   上元节那日, 她姗姗关了铺子,回到家时,夕阳已经西沉,夜幕低垂, 街边所有的灯笼都已经亮了起来的,家中几人早就已经在堂屋徘徊等着, 等甄好回家时, 他们便一拥而上, 将她围在中央的。   “嫂嫂, 你总算是回来了!”裴淳激动地道:“快点快点, 咱们吃完了饭,还要出门看花灯呢!”   福余也捧着碗, 跟着连连点头。   甄好注意到,他们还特地穿了新衣裳。   “也不知道京城的花灯和江南的有什么不一样。”裴淳憧憬地说:“我还听发财说,会有好多书生去猜灯谜, 京城里那么多厉害的人, 听说猜灯谜拿到的花灯, 也是最亮最好看的。”   裴慎眼睛一亮。   他转头朝甄好看去,见甄好正温柔地与裴淳说着什么,又急忙垂下眼眸,掩去了眼中的情绪。   几人匆匆用过晚膳,便成群结伴出门看花灯去。京城没有甄父,甄好也不放心两个小的单独离开,因而也带着他们一起。她与裴慎一手牵着一个,怕这两个小孩一不小心走丢了,裴淳与福余也没忘记把他们的书童带上,四个小孩乌泱泱出了门去。   才刚走出去没多久,裴慎便靠近了甄好,小声道:“甄姑娘……”   甄好回头看他。   裴慎镇定地道:“甄姑娘,街上人多,为了不走散,我能不能牵你的手?”   甄好看了他一眼,察觉他眼中期盼,只好伸出了手去。   “你站在我与裴淳中间。”甄好小声说:“这样也不会碰到别人。”   裴慎眼睛一亮,迫不及待地牵住了她的手。   甄姑娘手心柔软,他握得小心翼翼,甚至不敢多用力。   街道两旁的花灯都已经亮了起来,街上已经有不少人了,几人出门不算是早,用过晚膳后,外面天色也彻底暗了下来,可街上灯火明亮,被照的亮如白昼。   裴慎小心注意着。他走得很小心,也刻意不往人多的地方去,裴淳与甄好都知道他的毛病,也顺着他的意思,尽量往人少的地方走。尽管如此,街上人来人往,偶尔还是会不小心与别人碰到,让裴慎出了不少汗。   察觉自己掌心粘腻,裴慎立刻下意识地想要缩回自己的手。   “甄姑娘……”裴慎抿了抿唇,紧张地看着她,生怕会在她的脸上看到嫌恶。   甄好浑然不觉,听见他叫自己,连忙问:“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要不我带你去茶楼坐坐吧?”   “……”   裴慎张了张口,又将自己的话咽了回去。   他心中暗想:就一会儿,只要今夜一会儿就好了。   他并不是头一回牵甄姑娘的手,甄姑娘帮他时,他便骗着甄姑娘牵了不少回,可这回却不同,这回他与甄姑娘牵手……是要出门看花灯。   上元节的街上,手牵手走在一块儿的人,不是夫妻,便是已经确定了心意的情郎。一想到这其中代表的意思,他便紧张的不得了。   甄姑娘会明白他的意思吗?   甄姑娘答应了他的邀约,应当是明白的吧?   是了,他也亲口对甄姑娘说过自己的心意,甄姑娘也说了,明年愿意与他一块儿过年,甄姑娘并不会嫌弃这样的他,那便是……甄姑娘也与他是同样的想法吧?   一想到这个,裴慎便忍不住心中雀跃。   上回他与甄姑娘一起看花灯时,也想要牵甄姑娘的手,可却是连甄姑娘的手也没有牵到,可这回……这回……   花灯开始在街上□□,几个小孩顿时眼睛发亮,齐齐朝着那边看了过去。   “嫂嫂!”裴淳欢喜地叫道:“我想去看!”   “娘!我也想去看!”   甄好点了点头,她看了裴慎一眼,拉着裴慎到了旁边偏僻处,而后让枝儿带着几个小的过去看。几个小孩十分听话,让他们手牵着手,他们便手牵着手不放,被枝儿带着挤进了人群里,占到了前排的位置。   “甄姑娘,你也过去吧。”裴慎说:“我知道甄姑娘想看,我在这儿的等甄姑娘就好。”   甄好远远地看了一眼,大花灯被人操控着,慢慢从街上游过,离得远,虽然没有近距离看清晰,可也能看得清。甄好也不是头一回出来过上元节了,尤其是京城的,她后来也出来看过不少回,年纪大了也还和自己的小孙孙一起出来看的,并不算新奇。   “我在这里看着就好。”   “那等会儿……我去给甄姑娘赢花灯吧。”裴慎道:“猜对了灯谜,就可以赢得最好的花灯。”   甄好愣了一下,下意识得便道:“可你会受不了。”   “这不算什么。”   甄好有些不赞同地看着他:“你身体是什么模样,难道你自己还不明白?上元节人这么多,猜灯谜的也多,你与那些人待在一块儿,受苦的只是你。不过是花灯,路上随处可见,想要的话,在旁边买一个就是。”   裴慎抿紧了唇。   他垂下眼眸,看着自己的鞋尖。街上灯火明亮,哪怕是他所站得偏僻处也亮堂的很,这双鞋还是甄姑娘给他做的,亲手做的,他一直舍不得穿,今日才特地穿了出来。   他轻声道:“可我想给甄姑娘最好的。”   甄好一怔,一时没了话。   她抬眼看向裴慎,见他神色低落,顿时明白了什么。甄好抿了抿唇,轻声道:“你没必要这样。”   她当然知道裴慎是为了什么。裴慎亲口跟她说,喜欢她,想要追求她,让她给一个机会。而她给了,看着裴慎想尽办法讨好自己,尽管心中想要拒绝,可也一直忍耐,没有真的拒绝掉。   但她心中最清楚不过,自己是不会接受的。   不管裴慎如何费心思,再努力,等到了裴慎考中状元后,就会与他和离。   甄好轻轻道:“你费这么多心思,要是我最后还是要与你和离,难道不是太可惜了吗?”   裴慎垂眸看着她的鞋尖,上面绣了精致的花草图案。“可若是不争取,如何能让甄姑娘改变想法?我想对甄姑娘好,也只是想对甄姑娘好而已,哪怕最后……最后甄姑娘还是要与我和离,我也不会后悔的。”   花灯游过,人群发出欢呼声,把一切声音都盖了过去。   当声音再静下来后,裴慎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来,道:“要是真的后悔了,我也是会后悔,在与甄姑娘和离之前,对甄姑娘的好还不够多。”   甄好眸光微动,轻轻侧过头,不敢与他的视线的对上。   她不知道该对裴慎说什么,只是心中觉得怜悯。   这会儿的裴慎,与从前的她又有什么区别呢?   她一厢情愿想要求得裴慎的喜欢,她花的时间比裴慎更多,可她努力了一辈子,都还是没求到。而现在,裴慎也在求她的喜欢,可她已经心灰意冷,心知裴慎做的一切努力都是飞蛾扑火,想要阻止也无能为力。   她冷眼看着,心里却有些难受。   大抵是自己受过的,就不想让别人再遭受一回。   她叹了一口气,道:“随便你吧。”   索性也没有几个月了,等他们和离之后,裴慎就应当彻底放弃了。   裴慎弯起唇角,又问了一遍:“甄姑娘,我可以去猜灯谜吗?”   “……随便你吧。”   花灯已经远去了,几个小孩又欢天喜地地跑了回来。   “哥!嫂嫂!”裴淳激动地道:“我听说猜灯谜已经开始了!”   甄好点头:“那我们过去。”   小孩们齐齐欢呼一声,众人蜂拥朝那处走去。   灯谜就在城中央最大的空地上,无数条绳子悬在空中,上面夹着灯谜题目的纸条,若是谁猜中了,纸条就会被取下,而后还有新的替换上。   猜灯谜的人有不少,许多书生也都聚集在这儿,还有来凑热闹的百姓。   众人一眼就看到了那放在中间高台上的最大的花灯,足足有十六面,每一面都画了精致的画,每一处都精致无比,它高高挂在台上,把周围所有花灯的光芒都吸引了过去。   几个小孩看着,险些尖叫出声,忙不迭推着裴慎上前。   裴慎也十分认真,几乎是立刻的,便开始猜起了灯谜。他的速度飞快,在其他人还苦思冥想时,已经飞快地猜对了好几个。   甄好缀在他们后头,慢吞吞的跟着。   猜对了灯谜还不止,猜的多的人,还要上台与其他书生辩论,今年的考生多,参加的也特别多,台上的战况十分激烈。   而后裴慎也上了台。   没有在人群之中,他更加泰然自若,早先就赢了柳公子而名声大盛,这回更是出尽了风头。   甄好远远看着。   一到自己擅长的地方,裴慎便能将周遭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到他身上,风华耀眼的让人移不开眼,台下书生也为他精妙的辩论激动,把手掌拍得通红。   她也是为这样的裴慎而动心的。   台上的辩论渐渐停息,一次比试结束,裴慎的对手狼狈地下了台。   甄好一抬眼,便能与裴慎的视线对上。他唇角翘起,眼尾眉梢都是喜意,遥遥望着甄好,暖黄的火光衬得他眉目温润如画。他是在与甄好炫耀,骄傲地在心上人面前展示自己的出众之处。   甄好心中忽然生出一个想法。   若是她上辈子遇到的是现在的裴慎就好了。 第86章   那盏十六面的精致花灯最终还是到了甄好的手里。   裴慎带着它从台上下来时, 意气风发,周围书生们的叫好声不停,等那盏花灯落到了甄好的手里,周遭只剩下了欢呼声。   “裴公子与他夫人的感情真好。”   “两人郎才女貌, 实乃天作之合。”   甄好垂眸接下, 轻声道了谢。   裴淳与福余两人已经激动地凑了过来。   “嫂嫂, 你方才看见了没有?我哥在上面可厉害了!”   “娘, 这花灯真好看!”   “嫂嫂,我哥方才可是舌战群儒,把所有人都说的屁滚尿流的!”裴淳意犹未尽地道:“以前我怎么都不知道我哥竟然这么厉害!”   福余也连连点头:“真的好厉害。”   福余以前最讨厌裴慎,可自打秋闱之后,才总算是见到他才学最出众的一面,到了京城之后,每回被带去看裴慎与那些书生辩论,又不得不敬佩他的才学,如今他对裴慎的感情也复杂的很, 夸起裴慎来一点也不犹豫,可每回与裴慎却还是针锋相对。   甄好笑了笑,淡淡道:“他的确是厉害。”   裴慎望着她,眼睛亮晶晶的。   猜完了灯谜,时间就已经过了许久, 街上的人也逐渐变得更多。方才裴慎在台上与其他书生辩论时, 几个小孩在底下又是欢呼又是鼓掌, 等冷静下来之后, 才发觉肚子又饿了。   上元节这日出来卖吃食的摊子不少,几人很快便找了一个馄饨摊子坐下,各叫了一碗小馄饨。   热腾腾的馄饨端上来,每一口都是又鲜又美,甄好习惯性地帮着裴慎把里头的葱花挑了出来,才将那碗推到了他面前。她推过去之后,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顿时朝裴慎看去。   裴慎果然是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黑亮的眼眸映着灯火光芒,眼底满是喜意。甄好下意识地撇过头收回了视线,匆匆拿起勺子,舀了一个小馄饨放入口中,一下子被滚烫的汤汁烫到。   “甄姑娘,小心烫。”   一方素净的帕子递了过来,甄好顿了顿,才伸手接过,擦了擦唇角。她无意间一抬头,便看见裴慎一眨不眨地看着,与她的视线一对上,裴慎比她更快的低下了头,修长的手指捏着白瓷的勺柄,慢吞吞地搅着碗中的馄饨,好像比她还要更不好意思。   甄好:“……”   裴淳转头看着另一边,晌久才转过头来,指着那处惊喜地道:“嫂嫂,那边有戏台子!”   甄好忙不迭应下:“好,就去那看。”   “可是我哥去不了吧。”裴淳失落地道:“戏台子下面好多人呢。”   甄好:“……”   裴慎道:“没关系,我在旁边等着就好。”   “那就让枝儿姐姐陪我们去看好了。”裴淳说:“先前看花灯的时候,也是那样子,我和福余,还有招财发财,我们都会乖乖坐在下面,不会乱跑的。”   甄好:“……”   甄好只能应下。   吃过了小馄饨,她便提着那盏花灯,与裴慎一块儿站到了偏僻处。   说是偏僻,却 也不算偏僻,也还在街道上,一眼就能看到不远处的戏台子,甄好与裴慎站在一旁,远远地看着那两个孩子,顺带也能看戏台子上的戏。   怕两人站得无聊,甄好便道:“我去旁边买些吃食。”   裴慎连忙说:“甄姑娘,我去吧。”   “那儿多人,你在这儿等着就好。”   裴慎便只好收回了脚步。   不远处就有一个卖板栗的小摊贩,甄好回头看了裴慎一眼,见他还一直看着自己,才回头道:“要两份板栗。”   变故就在这一瞬间。   裴慎一眨不眨地看着甄好的背影,忽然听到远处传来一声刺耳尖叫,他下意识地转头过去看了一眼,便看见有数个黑衣人出现在闹市之中,手持利刃,人群一边尖叫一边慌乱地四处逃蹿,裴慎面色大变,立刻转头朝甄好看去。   甄好也注意到了,她遥遥冲着裴慎喊了一句什么,可周围尖叫声四起,裴慎什么也没有听清。   裴慎下意识地朝着甄好走了两步,那些慌乱逃窜的人撞了一下他的肩膀,几乎是擦着他的身体跑了过去。裴慎脸色一白,不远处,甄好也注意到了这个。   她朝裴慎摇了摇手,而后指向了戏台子的方向。   戏台子那儿也乱成了一团,台上武生早已消失无踪,底下的观众多是小孩,哭闹声不止,慌乱逃跑的人撞在一块儿。而裴淳他们还在那儿。   如今也不是他犹豫的时候,裴慎立刻转身朝着那边走过去。他又回头看了甄好一眼,见甄好也朝着戏台子的方向走,这次长舒一口气。   他只把周围的人都想成甄姑娘,只想着到了那儿就能再见到甄姑娘,一时心中竟也生出了无数勇气,主动伸手拨开人群,快步朝着那边跑去。他一边跑,一边注意着甄好那边,生怕她会出什么事。   变故发生时,裴淳与福余便立刻做出了反应,两个小孩机灵的很,带着自己的书童和枝儿往角落处躲,不被人群冲撞上。福余做过乞丐,几乎是本能的,便立刻为众人找到了一个合适躲藏的地方。   当裴慎一边喊着裴淳的名字出现时,他们才从角落里钻出来。   “哥!”裴淳慌慌张张地跑了出来:“我在这儿!”   裴慎松了一口气。   “哥,嫂嫂呢?嫂嫂没和你一起吗?”   “甄姑娘她就在……”裴慎抬手,要给他们指甄好的身影,而后看着纷乱的人群,顿时愣在原地。   裴淳急忙追问:“嫂嫂在哪?”   裴慎顿时脸色煞白。   他一直注意着甄姑娘的身影,两人明明是一起到了戏台子这儿,明明就差几步就能碰上,他不过是先喊了一声裴淳的名字,只一错眼,甄姑娘怎么就不见了?!   裴慎方寸大乱,攥着弟弟的手一下子用力收紧。   裴淳几乎是立刻的就明白了。   “哥,你先去找嫂嫂。”裴淳反手把他推了出去:“我们和枝儿姐姐先躲在这里,你找到了嫂嫂,再来找我们。”   裴慎踉跄一步,待稳住身体,又连忙拨开四周人群,朝着甄好方才在的方向跑了过去。   如今这种时候,他哪里能顾得上什么怪毛病! 第87章   甄好也是头一回遭遇这种无妄之灾。   她都已经看见裴慎找到了裴淳他们, 也亲眼看见裴淳跑出来,就在她快要走过去与他们汇合时,忽然被人捂住了嘴,而后就被绑架了。   甄好奋力反抗, 可那人身材高大, 力气也比她更大, 甄好的挣扎除了给他添了一些麻烦之外, 却还是不敌这贼人,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与裴慎他们越来越远。   被带出了人群,她空白的脑子这才冷静了下来,甄好鼻尖闻到了浓烈熏人的香粉味,熏人的香粉之下,还藏着不易被察觉的血腥气。   甄好被带到了一处暗巷里。   街上灯火通明,可外面的明亮也只照到巷子入口,里面幽暗寂静,仿佛被隔绝在了两个世界。   甄好的后背猛然撞上石墙, 坚硬的墙面硌着她后背发疼,那贼人的手还捂着她的嘴巴上。她抬起眼,借着街上投过来的光,勉强能看清贼人的模样,他戴着一个面具, 街上小贩卖得, 随处可见的图案。   贼人道:“裴夫人, 你若是乖乖不叫, 我便放了你。”   这人还认得她。   而方才她挣扎间碰到这人的衣裳,触手摸得出来,也是好料子,是如今京城里最流行的那种,价格高昂,能穿得起的人身份也不低。   甄好思绪百转,面上却镇定地点了点头。   那人满意,这才松开了捂着她嘴巴的手。   甄好深吸了一口气,仍然不敢放松,警惕地看着这人。她的手背到了身后,手里头攥着一根方才从自己头上拿下来的簪子。   那人对她伸出了手:“裴夫人,我并非有恶意。”   ……被发现了。   甄好皱起眉头,却还是攥着簪子不敢放开。   “你是谁?为什么要抓我?”甄好道:“我与你无冤无仇,你若是想要钱财,放了我,我自会取给你,不必这般大张旗鼓。”   “钱财?”躲在面具后面的人轻笑一声:“若是我求的是裴夫人这个人呢?”   “……”   甄好手中的簪子攥得更紧。   “裴夫人这模样真好看。”他道:“若是换作平日,我定要好好欣赏一番。只可惜……”   “只可惜什么?”甄好话音落下,他便忽然凑了上来,甄好一惊,手上攥着的簪子立刻朝着这人刺了过去。   可她的动作早就已经被察觉,手刚举起,就已经先被抓着,簪子尖锐的一头在幽暗中闪着寒光,让这人轻轻吸了一口气。   “裴夫人,我方才说了,我并无恶意。”这人道:“裴夫人可要小心一些,动手动脚,小心伤到了自己。”   “你到底是谁?”   “裴夫人想知道?”   甄好脸色紧绷,依旧警惕地看着他。   面前人轻笑一声,道:“只要裴夫人说一声想,我就摘下这个面具。”   他又凑近了甄好,离得近了,那刺鼻的香料味便直冲进甄好的鼻间。她偏过头,不愿意与他对峙。   “你受伤了。”甄好冷静地道:“外面那些人,是来追你的吧?”   向她凑近的人忽然顿住。   半晌,他才道:“什么都瞒不过裴夫人。 ”   “那你把我绑到这里,又是为了什么?当人质?我可不认识那些黑衣人。”   “我想请裴夫人帮我一个忙。”   甄好抿紧了唇,一言不发。   “那些人还在追我,或许再过不久,我就会被他们找到,到了那时候,他们看见我与裴夫人在一起,恐怕也不会放过裴夫人。”面具人轻笑道:“裴夫人陪我做一场戏,等我逃了过去,我就放裴夫人回去,如何?”   甄好依旧不吭声。   她垂下眼眸,状若沉思。   在面具人就要放松之间,她的右手又忽然用力,簪子尖锐的一端用力朝这人戳去。面具人连忙抓紧了她的手,与此同时,甄好的另一只手也握成拳头朝她挥了过来。   面具人往后躲开,甄好反手将他脸上的面具摘了下来。   她猛地吸了一口气,整个人愣在了原地。   谢琅摸了摸自己的脸,顿时无奈道:“本王方才说了,裴夫人只要说一声想,本王就会摘下面具,裴夫人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靖王殿下?!”   那个面具咣当落在她的脚边,甄好一时没了话。   “本王方才的话也并非是骗裴夫人。”谢琅靠近了她,浓郁的香料味又盈满了甄好鼻尖,她侧过头去,不想要闻到这些。   “靖王殿下还请自重。”甄好皱着眉头道:“我……民妇已经有了家室,请靖王殿下离得远一些。”   “你是不愿意帮本王了?”谢琅声音沉了一些:“若是本王出了什么事,裴夫人恐怕也担待不起吧?”   “……”   “本王说话算数,只要逃过了那些刺客,便会放了裴夫人,裴夫人只要自己是走丢了,裴夫人不说,本王不停,你那举人夫君也不会察觉出什么来,等到事后,本王定会重谢裴夫人。”谢琅说:“裴夫人经营的如意阁是做女人的生意,本王府中有不少人,若是每人都做几件衣裳,裴夫人可觉得够?”   甄好侧过头,眉头依旧微微蹙着。   她岁数可并不年轻,如今靖王在面前,更能察觉出不对劲来。   她方才可是在人群之中,四面八方全是人,原先在戏台子看戏的人有不少,那般慌乱的情况下,靖王竟还特地穿过人潮把她掳来,本就不对劲。   那儿那么多人,找谁帮忙不好,何必这么大费周章要把她找来?靖王带着一身伤,后面还有人在追杀,自然是最方便才是。更何况,她一个弱女子,手无寸铁,还能帮什么忙?   甄好不中他的计。   谢琅又笑了一声。   “裴夫人该不会还想着你那举人夫君来救你?”他道:“还是觉得本王开出来的条件不够?”   甄好不应。   他离得更近了一些,几乎是要挨在一块儿。   甄好整个人都贴到了后面墙壁上:“王爷自重。”   “自重什么?若是裴夫人应了,那便是你情我愿。”谢琅语调轻柔,意味深长地道:“本王定不会亏待了你。”   “王爷,民妇已经是……”   “你与那裴慎,是准备和离吧?”   甄好剩下的话一下子卡在了喉咙里。 第88章   “本王都听见了。”   谢琅说:“就在今日夜里,你与裴慎说的话, 本王可全都听的清清楚楚, 原来他还在追求你,裴夫人的心竟是这般硬, 与裴慎成婚了这么久, 他竟是还没有打动裴夫人。”   “……”   “依本王看, 那穷书生也的确配不上裴夫人。”   甄好恼怒:“还请王爷自重!”   谢琅不理, 接着道:“裴夫人要与裴慎和离, 等和离之后, 裴夫人可就不是有家室之人,本王想要做什么,那与裴夫人也是你情我愿, 只是也不知要本王等到什么日子……”   甄好深吸了一口气, 极力按捺住怒火, 撇过了头去。   她道:“若是王爷是为了这个才将民妇绑来, 那么还请王爷将民妇送回去。”   “本王可没有骗裴夫人, 请裴夫人来, 也的确是想请裴夫人帮本王一个小忙。”谢琅道:“那些蒙面持刀的人,裴夫人也见着了,他们的确是冲本王来的。本王也是一时情急,才把裴夫人请了过来。”   甄好将信将疑地看着他。   谢琅低声道:“裴夫人,本王不会骗你。”   只是有所隐瞒而已。   他的确是被人追杀, 身上还受了伤, 那些人如今还在追着他, 可他在路上见到了裴夫人,趁机把裴夫人拐来,也不只是一时情急,而是别有图谋。   救命之恩这么大好的机会,如何能错过?裴夫人救他一命,他便能借着报恩的借口,再与裴夫人接触。   “裴夫人,若是本王能逃过这一遭,定会好好报答你。”他语带诱惑:“不管是金银钱财,又或是本王的人,本王都可以给你。”   甄好冷冷地道:“王爷自重。”   谢琅却不理,他还伸出手,轻轻抬起面前美人的下巴,指腹触及到的肌肤柔软细腻,离得近了,还能闻到胭脂的芬香,谢琅眸色转深,盯着她嫣红的唇,只要他的手指再稍稍近一步,便能轻易触碰到。   他没有再多动,好像当真知道分寸。   “索性裴夫人要和离,不如考虑一下本王如何?本王要什么有什么,只要裴夫人肯点头,本王就八抬大轿把裴夫人娶回去。”   甄好冷笑:“王爷这番话,恐怕是对不少人说过吧。”   谢琅却不恼:“难道在裴夫人眼中,本王还不如裴慎那上门女婿吗?”   “在民妇眼中,王爷的确不及裴慎。”至少裴慎恪守礼数,她不点头,就不敢对她这么放肆。   “既然裴慎那么好,裴夫人为何还要与他和离?”   “……”   “那穷书生有什么好,裴夫人若是想……”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忽然传来了一阵兵戎碰撞声。   谢琅的话顿住,脸色一时有些难看。   连甄好的脸色也变了变,原来那刺客是当真还在追杀着靖王。   谢琅才道:“如今本王的人还在拦着人,还请裴夫人帮本王一个小忙。”   “什么忙?”   她的话音刚落下,谢琅忽然凑了过来,一只手扶在她的肩上,甄好心中一惊,手中的簪子下意识地扬起,可当谢琅与她的脸擦着而过,脑袋一歪,轻轻靠在了她的肩上。温热的呼吸在脖子上裸露的皮肤上拂过,甄好立时颤抖起来。   “裴夫人,帮本王装一装。”   甄好的手顿住。   那兵戎交接声越来越近,刺客也离他们更近了,甄好深吸了一口气,扬起的手放下,虚虚挡着谢琅的动作。她把手中的簪子藏好,冰凉的簪柄紧贴着手腕,若是有什么不对,随时都可以发作。   在外人看来,却像是一对男女情深而不能自己。   谢琅眼神微暗,却也没做太多,他眼前是美人白皙的脖颈,因为紧张,脖颈上的每一块肌肉都绷紧,线条优美,仿佛是引人采摘的诱人果实。   他没有动,只微微一错,唇瓣贴到了自己的手背上。   而后啧啧的吸吮声发出来,就在耳旁响起,甄好头皮发麻,强忍住才没有将他推开。   她眼角的余光注意着巷口,竟是有一个黑衣蒙面的人提着刀走了进来,刀尖泛着寒光,甄好心尖一颤,撇开了头,借着谢琅的身躯挡住了自己的脸,扶着他肩膀的手也微微颤 抖起来。   黑衣人似乎是在打量着他们,幽静的巷子里,一时只能听见外头兵刃碰撞的声音,以及靖王刻意发出来的旖旎声音。   在这样的安静之中,那黑衣人的脚步声似乎也十分清楚,刀尖擦着地面的石板划过,发出来的刺耳声音让甄好的心尖提到了嗓子眼。   她何曾遇到过这种事情。   也不知靖王的这主意能不能瞒过这些人。   那黑衣人逐渐走得近了。   甄好不敢看那边,怕被他发现什么,紧张地微微闭着眼,唯独手中的簪子蓄势待发。   “你们……”   黑衣人方张口,外面又忽然跑进来一个黑衣人,冲着了里面喊:“靖王往那边去了,快追!”   黑衣人一惊,立刻丢下两人,提刀追了出去。   渐渐,外面的打斗声也渐渐远去,最后什么也没有剩下,只有外面人群慌乱的步伐与叫声。   过去晌久,谢琅才抬起头来,退后一步,放开了她。   “裴夫人,今日之事,本王定会重谢。”   甄好深吸了一口气,脸色仍旧有些苍白。她冷冷地道:“若是靖王殿下再遇到这种事,还请一个人好好逃走,不要再多此一举,将无辜人牵扯进来。”   谢琅道:“本王一时情急……”   甄好目露嘲讽。   一时情急,哪里能特地将她从人群之中刚找出来,分明是有意而为。   真当她看不出来?   谢琅哑然,只好道:“什么都瞒不过裴夫人。”   甄好将手中的簪子插回到头上,往旁边走了几步,拉开了与他的距离。   “裴夫人。”谢琅叫她:“本王说话算话,先前本王答应裴夫人的,句句都是真话,只要裴夫人肯答应,本王这个人,也能补偿给裴夫人。”   甄好道:“王爷还是好生收好吧。”   “你也那裴慎和离之后,本王的话也还算数。”   “民妇的家事,不劳烦王爷操心。”   “裴夫人可要想清楚了。”谢琅唇角勾起,话中是藏不住的旖旎:“跟了本王,本王能让你快活。”   甄好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厉声道:“王爷自重!”   “本王……”   “甄姑娘!”   甄好霍然抬头看去,裴慎的喊声远远传来。   她连忙快步从巷子里走了出去:“裴慎!”   裴慎的人影出现在巷口,满脸大汗,见着了她,面上也满是惊喜,连忙快步走了进来。   “甄姑娘,我总算是找到你了!”裴慎心有余悸地拉住了她:“你没出什么事吧?”   “我没事。”甄好回头看了谢琅一眼,又匆匆撇过头,拉着裴慎往外走:“我们回去,裴淳他们应当是等急了。”   裴慎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与里面的谢琅视线对上。   “靖王殿下怎么……”   甄好又拉了他一把:“走吧。”   裴慎这才闭上嘴巴,快步跟上。   谢琅站在原地,看着两人携手离开。就在两人快要走出巷子时,他亲眼看见裴慎回头看了他一眼。   与裴慎的视线对上,谢琅一下子愣在原地。   裴慎眼底没了见着甄好时的焦急,与他的视线对上时,眼底满是阴狠,露骨且毫不掩饰,威胁之意明显,而后他又转过头,那狠意又很快掩去。   哪里还有他想象中的弱书生模样。   外头的声音远远传来。   “甄姑娘,裴淳他们还在戏台子那儿,我看过了,他们藏得好,所以我就先来找你了……”   “甄姑娘,你是被谁带走了,怎么和靖王在一块儿?”   “甄姑娘,这儿人多,你拉着我。”   ‘甄姑娘……”   谢琅愣了许久,继而恍然大悟。   不知道裴夫人知不知道,她家里的那弱书生竟还有两副面孔。 第89章   甄好跟着裴慎回到了戏台子那儿,因着黑衣人从这里经过过, 戏台子这儿的人跑得也差不多了。   裴淳等人躲在一处安全的地方, 看着他们回来,这才急忙跑了出来。   “嫂嫂!”“娘!”“小姐!”   甄好张开手, 一把将裴淳与福余接住。   “嫂嫂, 你跑哪里去了?”裴淳眼巴巴地看着她:“我差点以为你出事了, 吓死我了, 幸好我哥把你找回来了。”   甄好没多提, 只是道:“方才人太多, 我一下子被挤走了,没出什么事,一点事也没有。”   裴淳这才松了一口气。   那些贼人也不知道被抓住了没有, 至少不少人都心中惶惶, 戏台子上下都空了, 众人也不敢久呆, 见人都找齐了, 便忙不迭往家的方向走。   直到到了家中, 甄好才恍然发觉,裴慎为自己赢来的那个十六面花灯不见了。   她原先是一直捏在手中的,大概是被靖王掳走的时候,慌乱之中脱了手,也不知道被谁捡了去, 等后来再回去, 戏台子附近早就没那个花灯了。   甄好顿感歉意, 这是裴慎费尽心思替她赢来的,反倒是她辜负了裴慎的心意。   裴慎垂着眼,看着就不是很高兴的模样,可口中还反过来安慰她:“没关系的,甄姑娘无事就好,等明年上元节,我再为甄姑娘赢一个过来。”   甄好点了点头。   “天色不早,你好好休息。”甄好叮嘱道:“今天应该是把你吓到了,今晚也不用再看书了,好生休息才是。”   “甄姑娘才是。”   甄好回了屋中,她今晚被吓了一大跳,惊吓过后,脑袋却清醒的不得了。甄好蹙起眉头,想起关于靖王的事情,便开始觉得头疼。   她如何能想到,靖王竟是当真对自己有这种想法。   她也没想到的是,靖王竟然会知道她与裴慎要和离的事情。按照靖王说的,是今夜偷听了去,今晚她就与裴慎提过一次,也不知道靖王那时藏在那里,竟然离得她这么近,连这种话也听到了。   可她是与裴慎准备和离,又没有真的和离,在和离之前,她便还是有夫之妇,靖王又怎么能做这么过分的事情?   甄好想起来,靖王的名声向来不好,连她也听说过不少靖王的风流事。靖王见色起意,她并不意外,可她已有了家室,靖王还敢出手,她便觉得纳闷了。   这夺妻之仇,靖王当真不怕别人报复不成?   是了,靖王还知道她与裴慎要和离的。她知道裴慎是什么性子,要是让裴慎知道了,定然不会轻饶靖王,可裴慎如今还未入朝做官,恐怕就是因为这个,他才看轻了裴慎。   甄好更加头疼。   她还未与裴慎和离,便出了这种事,等与裴慎和离之后,靖王只会变本加厉。她得用什么法子,才能让靖王对她失去兴趣?   甄好正思忖着,忽然,屋门被人敲了敲。   “甄姑娘,你还醒着吗?”   甄好回过神来,连忙起身去给他开门。   裴慎拿着一个托盘站在门外,托盘上盛的是一碗热饺子,碗中白雾氤氲,蒸腾而起,让裴慎的面容也变得有些模糊。他道:“甄姑娘,我给你做了夜宵。”   甄好让开身体,让他进来。   先前吃了一碗小馄饨,可又经历了一回被靖王绑架的事情,如今甄好竟也觉得饿了,她谢过了裴慎,才把那碗饺子端了起来,咬一口,是白菜猪肉馅的饺子,连汤都是鸡汤。   甄好吃了几个,余光瞥见裴慎一直在看着自己,顿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你不吃吗?”   “我肚子不饿。”他说:“也只做了甄姑娘的份。”   像是怕甄好还问其他人,裴慎一口气说了:“我去看过,裴淳与福余他们已经睡着了,甄姑娘不必担心他们。”   甄好松了一口气。   碗中的饺子不多,甄好吃得也不快,等她吃到剩下最后一个时,裴慎才终于忍不住,开口问她:“甄姑娘,今天晚上……当真没出什么事情吗?”   “没有。”   “那你为何会与……与……”   “你是说靖王?”甄好冷静地道:“那些人正在追杀靖王,我碰巧遇见,帮了他一把。”   “是追杀靖王的那些人带走甄姑娘的?”   甄好含糊了一声,没说是,也没有说不是。   裴慎又问:“既然那些人追杀的是靖王,那绑走甄姑娘有什么用?”   “……”   甄好无奈放下勺子,白瓷的勺子与碗壁碰撞,发出清脆的叮咚声。   “果然还是瞒不过你。”甄好坦白道:“带走我的人是靖王,他说想要我帮他一个忙,所以我帮他躲过了那些追杀他的刺客。只是这样而已,我全都和你说了,你不用担心了。”   裴慎张了张口,而后又迟疑地闭上嘴巴。   他其实还想问,那靖王为何还要把整个人赔给甄姑娘?   他其实都听到了。   甄姑娘消失之后,他就猜测会不会是那些黑衣人抓走了甄姑娘,便藏在人群里,偷偷跟在那些人后面。街上的人不少,裴慎隐藏在慌乱逃蹿的人之中,竟也没有人发觉。他观察之下,便发现那些黑衣人是在找人,并没有伤害无辜百姓的意图。   他跟在那些黑衣人后面,果然找到了甄姑娘。   甄姑娘与靖王在一起,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那混账王爷竟还对甄姑娘说出了什么快活的话。裴慎怒不可遏,才出声走了出来,装作是还在找人的样子。   他不想让甄姑娘多想,却还是忍不住对靖王生出怒火。   甄姑娘……甄姑娘是他的妻子,靖王怎么能对甄姑娘出手?!   而他又忍不住想,甄姑娘会不会也喜欢上靖王?那毕竟是个王爷,与他不同,有权有势,那张嘴惯会说些甜言蜜语,说不定甄姑娘就会被那个混账王爷哄骗了过去!可事实也是如此,他与靖王相比,除了比靖王更早认识甄姑娘之外,没有任何优势。   裴慎又惊恐不已。   他最是清楚,是自己先伤害甄姑娘在先,如今甄姑娘还没有松口,若是出现一个比他更优秀的人来追求甄姑娘,说不定甄姑娘就当真被他骗了过去。靖王为人无耻,连有夫之妇都敢下手,甄姑娘少经世事,如何能防得住!   裴慎又惊又恐,回到家后也坐立不安,才忙不迭去厨房做了一碗饺子,用饺子当借口,来套甄好的话。   甄好说不用担心,可他却是无论如何也放不下心。   裴慎又忐忑地问:“甄姑娘是如何看待靖王殿下的?”   甄好动作一顿,眼中飞快闪过几分复杂,而后道:“靖王殿下……应当是个好人吧。”   裴慎心塞。   他忍不住追问:“甄姑娘与靖王殿下接触不多,如何就能这么快断定他是个好人呢?”   当然是因为她经历过一辈子。   靖王为人虽然风流了一些,在私事上让她不耻,可于国家大义上,却挑不出错来,上辈子,靖王是自愿领兵出征,而后也是亲自将敌人打退,若不是不幸中了瘴毒,回来后想来也会名声大盛。也因着他死在了战场上,他的经历便顿时升华,后来众人提起他,说的也多是他在战场上殒命的事情,鲜少再提起他后院中的无数美人。   甄好想了想,说:“如今京城众考生大多都被靖王殿下邀请过,他应当是爱才之人,那些考生们说起他时,也多是好话。”   裴慎更加郁闷:“甄姑娘怎么能这般轻易便听信了其他人的话。”   “依我看,靖王虽然有些地方做的不好,可应当是个好的。”甄好点头说。若是靖王能改掉他那花心风流的毛病,甄好便挑不出错了。   她与靖王接触不多,了解也不多,知道更多的也是后来靖王殒命的那场战役,要甄好多说,也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可这番话听在裴慎耳中,却是另外一番意思。   他心中警觉:甄姑娘不会真的对靖王起了什么心思?!   裴慎一时郁闷,他又想了想,才又试探地问:“甄姑娘,若是我们当真和离了,那你还会喜欢上别的人吗?”b r   话题忽然跳到了这个,甄好愣了一下,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才顺着他的话回答道:“或许是会的。”   “还会嫁给别的人吗?”   “或许是的。”   甄好这新的一辈子还长着呢。   她虽然已经做好了一个人过一生的准备,可事情也无绝对。她虽然觉得累了,可若是有朝一日,又有了一个让她动心的人,虽然有些难,但也并不是不可能。   或许有朝一日,她真的对谁动了心,那或许就会顺理成章地再嫁给其他人。若是没有,她也并不觉得什么大不了的,她本来就很难再喜欢上谁了。   话落在裴慎耳中,却又是另一个意思。   这话的意思不就是……不就是代表甄姑娘也有可能会喜欢上靖王吗?!   裴慎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心中慌乱,可尚且还留存的理智让他又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要是那人不止喜欢甄姑娘一个呢?”   他知道的,那靖王很是风流,他从别的书生那儿听说过,靖王后院中可不知道多少美人呢!   甄好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不止喜欢我一个?”   裴慎含糊地给她举例子:“若是……后院之中还有其他人?”   “那就算了吧。”甄好淡淡地道:“我只会喜欢一个人,也不想和别人分享我的夫君。”   男人三妻四妾并不少见,只甄好看过的就不少。   可她却不愿意。   她都只能做到爱一个人,凭什么那人做不到?   就连裴慎,裴慎不喜欢她,却还是能空着后院,一辈子都没碰过其他人,连裴慎都能做到的事情,若是那人当真喜欢她,又如何能做不到?或许她就是被裴慎惯坏了,这种司空见惯的事情,她也难以忍受。   裴慎大喜过望,长舒了一口气,心中放下了心。   不管那靖王如何无耻,可甄姑娘就是不喜欢!   他心中欢喜,又连忙补充了一句:“我只喜欢甄姑娘一个人。”   甄好轻轻笑了笑。   过了上元节,所有人便开始忙碌起来了。   铺子里也忙着,裴慎也开始抓紧时间准备春闱,怕打扰他,这段时间里,连裴淳与福余两个小孩也变得乖乖的,安静地在家读书,不敢给他添麻烦。   甄好却有了麻烦。   上元节那日之后,她便以为自己不会再见到靖王了,至于什么靖王的报答,她也不稀罕去要。   可她不去要,靖王却又主动上门送来,来的也不是甄好家中,而是她的如意阁。   这日,甄好正站在柜台前翻着账本,忽然眼前一暗,她立刻抬起头,入眼便是谢琅笑眯眯的桃花眼。甄好一顿,欢迎的话顿时咽回了喉咙里,脸上的笑意也变得冷淡。   谢琅半倚在柜台上,一双风流的桃花眼冲着甄好眨了眨。   “怎么,裴夫人不记得本王了?”   甄好面色冷淡,又低下了头去。   “裴夫人可是好生无情,那日之后,本王在府中等了数日,可是等来等去,却怎么也等不到裴夫人上门来讨本王的恩情。”谢琅语带哀怨:“难不成裴夫人是看不上本王?”   甄好眉头直皱。   好在这会儿铺子里的人也不多,只是有人为靖王的出现惊讶了一会儿,然后便躲得远远的,不敢靠近。   “靖王殿下只当那日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就是。”甄好淡淡地道:“若是靖王殿下无事,那请靖王殿下回王府去,因着殿下您在,客人也不敢上门了。”   “谁说我无事?”   甄好又蹙起眉头。   谢琅笑眯眯地道:“裴夫人是做生意的,本王要来光顾,难道裴夫人还要将本王赶出去不成?”   甄好险些骂出声来。   她做的是女儿家的生意,这混账王爷难道还能涂胭脂穿罗裙不成?! 第90章   如意阁做的是女人的生意, 卖的也多是胭脂水粉, 绸缎首饰。靖王是个男人, 胭脂水粉用不上, 簪钗首饰用不了,唯一能入得了眼的,便只有那些绸缎。   这会儿谢琅便道:“依裴夫人看,本王穿什么颜色的衣裳好看?”   “……”   这话他先前就问过,那时还有裴慎替甄好解围, 可如今裴慎还在家中看书, 甄好眉头皱起,长久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裴夫人?”   甄好长长吐出一口气, 道:“王爷先前说,是欠了我一个人情, 王爷还说,不论我想要什么, 王爷都可以给我, 此话是真是假?”   谢琅来了兴致, 立刻应道:“自然是真,本王说话算数, 绝不反悔。”   还不等甄好说什么,他便又补充了一句:“本王可以等裴夫人和离。”   甄好垂下眼眸, 冷淡地道:“那么请王爷出去吧。”   “……什么?”谢琅愣住。   “请王爷离开如意阁, 以后都不要再来了, 不论民妇和不和离, 都请王爷不要再来纠缠。”甄好冷淡地说:“王爷说要还人情,民妇只有这一个请求。”   “……”   谢琅长久的没有应声,像是因着甄好的话而愣住了。   晌久,他的脸色才缓缓沉了下来,却还是极力忍耐:“你这是欲擒故纵。”   “王爷多虑了,这乃是民妇的真心话。”   “你……”谢琅的呼吸也变得重了一些:“本王好声好气与你说道,你还有什么不满?”   换做旁人,难道不是已经迫不及待地凑过来了?   他贵为王爷,什么美人没有见过?一知道他的身份,何愁没有美人主动凑上前来?低至青楼歌女,高至世家贵女,他府中什么人没有?   若不是因着这小娘子相貌的确出众,他想好好哄着,不然何必纡尊降贵几次主动前来,只要他说一声,自然会有底下人将人送到他府中。   可这小娘子却几次三番要驳他的面子!   甄好面色依旧冷淡,甚至没有看他,只翻开账本,又重新看了起来。“民妇想要的就只有这一件,只看王爷想不想给。”   谢琅怒极反笑:“本王有如何不好?难不成还敌不过你家中那穷书生?索性你也要与他和离,离了他,你已经嫁过一次,难道还能找到比本王更好的人不成?”   “王爷想给的,与民妇想要的,并非是同样的东西。”   “我王府有什么不好?你跟了我,也不必在这儿抛头露面挣银子,你要银子,本王也可以给你,底下还有人好生伺候着,有什么不好?”   甄好说:“民妇并不想入王府,王爷请回吧。”   谢琅已经是在忍耐着自己的怒气。   他生来身份高贵,被捧着哄着,事事也顺心,若甄好是旁的什么身份特殊的人也就罢了,可偏偏甄好只是一个小商人,她夫君虽是个考生,可也没有官职在身,迟早也要和离,只说她自己,还是出生商户,等和离过一次,便更是低微,还不如寻常未出阁的清白姑娘。   可就是这样身份低微的人,却几次打他的脸?   “本王与你好好说,你非不答应,得罪了本王,难道你还想在京城之中待下去?”谢琅道:“甚至不用本王下令,便自然会有人来找你的麻烦,你出生商户,你那夫君又能帮得了你什么?”   “我们的确没有王爷厉害,可我想王爷也并非心思狭隘之人,还会与民妇这个小商人计较。”   谢琅一噎。   他若是应下,可不就是成了心思狭隘之人?   甄好叹气:“王爷也说了,民妇身份低微,只要王爷想,多的是美人愿意主动去做王爷的妾室,既然如此,王爷何必又把时间浪费在民妇的身上。”   “为何你不想?”   “民妇想要的,王爷给不了。”   谢琅恼怒:“有什么是本王给不了的东西?”   “……”   甄好又叹了一口气:“民妇嫁给夫君,是做他的正妻,夫君答应过民妇,只会有民妇一人,也不会再纳妾室,他素来洁身自好,除民妇之外就没有与其他人多纠缠。王爷府中还没有王妃,却还有诸多美人,王爷不能给民妇这些。”   “……”   谢琅一时没了话。   他是当真给不了。   他道:“你不过是商户出身,还嫁过人,也配做本王的王妃?”   此话说得毫不留情面。   甄好淡淡道:“所以民妇说了,民妇想要的,王爷给不了。”   她自知身份低微,哪怕是和离再嫁,也不会再嫁给哪个有权有势之人。   她站过高处,所有人都说首辅夫人好命,裴慎后来位极首辅,又受皇上看重,那些王爷见着了他,也都是十分礼遇,她是商户出身又如何,哪怕那些人背后如何嫉妒瞧不起,见着了她,也不得不讨好恭维。   王妃又如何?后来王妃见着了她,为了讨好她身后的裴慎,也是好声好气,生怕触怒了她。   裴慎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她还有诰命在身,她何曾没尝过权势带来的好处?   可她想要的,也并非是这些。   裴慎能给她最起码的尊重,从未低看过她,可靖王给不了,在靖王眼中,她也就只是个身份低微的商户女而已。   谢琅甩袖而去,靖王府的马车离开了门前。甄好在柜台后面站了许久,才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她合上账本,也没了继续看的念头。   甄好把铺子里的伙计叫来,叮嘱了几句,才离开了铺子。   她顺路去买了烧鸡,又去买了几样点心,还去书肆看过,给裴慎买了几本书,零零散散的东西买了一堆,才慢吞吞地往家中去。   只希望过了这回,靖王也就不会再来纠缠她了。   甄好到家中时,闻到烧鸡的香气,裴淳与福余便立刻兴冲冲地跑了出来,眼睛亮晶晶地围着她。   甄好把烧鸡与糕点给他们,两个小的欢呼一声,又连忙去喊自己的书童,招财发财这对双胞胎兄弟也急急忙忙跑了出来。   甄好左右看了看:“裴慎呢?”   “我哥在读书呢。”裴淳吃得满嘴流油:“他今天就没出过门,连午膳都是我给他送过去的,我敲门的时候也没理,进了屋子,才看见他在读书,连我进去也没反应。嫂嫂,你就别担心了,我哥一读得入神就会这样,这烧鸡和糕点,我都给他留一些,等他出来了,就能尝到了。”   “娘。”福余困惑地看着她:“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甄好摸了摸他的脑袋,才道:“铺子里无事,我就先回来了。”   她拿起那几本书,去书房寻裴慎。甄好敲了敲门,里面果然没有人应。   她轻手轻脚地推门进去,往里面一看,果然如裴淳所说的那样,裴慎头也不抬,专注地看着手中的书,连她进来了也没有发觉。   甄好把书本放下,刚准备又轻手轻脚走出去,忽然听到后面传来一声:“甄姑娘?”   甄好回头,就见裴慎看着自己。   她哑然道:“我打扰到你了?”   “没有。”裴慎连忙把手中的书本放下,急忙从桌子后面走了出来:“甄姑娘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我顺路买了几本书,就给你带过来。”   裴慎惊喜,也没有翻,便先欣喜地到道过了谢。   然后他吸了吸鼻子,眉头又皱起来:“甄姑娘是遇见了什么人?”   甄好愣住。   裴慎眉头皱得更深,吞吞吐吐地看着她:“有点像……有点像上元节那日……”   甄好怔了怔,左右闻了闻自己,努力辨认,才闻到了一点与铺子里胭脂不同的香料味。   是那靖王的。   靖王虽不涂脂粉,可身上却常用香料,衣衫都被香料熏过,这会儿的没有上元节那日刻意掩盖血腥味时的浓郁刺鼻,可香味依旧霸道的很,甄好在铺子里时,就已经闻到过,可她后来又走了一路,味道早就散的差不多了,如今竟然被裴慎闻到了?   “你的鼻子这么灵?”甄好郁闷。   裴慎咬牙切齿。   他哪里是鼻子灵,只是上元节之后,便将那香料的味道深深记住,在心里头咒骂过不知道多少回,如今闻到一丝,便立刻察觉了出来。   甄姑娘平日里用的熏香好闻的很,那混账王爷的气味令人作呕,难闻到他想忘都忘不了。   “靖王殿下又去找甄姑娘了?”他道。   甄好点了点头,也就不瞒着他:“靖王的确是来了铺子里。”   “他找甄姑娘做什么?”   甄好不在意地笑了笑:“说了几句话而已,你知道的,我帮了靖王一个忙,他欠着我人情。”   可不止人情这么简单!   那靖王心思无耻下流,碰着了甄姑娘,也不知道要说多少下流话!   裴慎恨恨道:“那靖王的人情还上了吗?”   “我已经向他提了要求,他应当不会再来找我了。”   裴慎这才放心。   而后他又警觉地想:靖王难道会有这么好说话?   那混账王爷连有夫之妇都敢出手,只要甄姑娘说一句,他就会放弃不成?   裴慎心中警铃大作,连忙道:“明日起,我随甄姑娘一起去铺子里。”   “你去铺子里做什么?”甄好纳闷:“春闱在即,你应当专心读书才是。”   “读书去哪里都可以。”裴慎郑重地道:“若只让甄姑娘一个人待在铺子里,实在是太危险了。”   甄好无语。   可裴慎坚持,她拗不过裴慎,只能应了。 第91章   第二日, 裴慎就跟着甄好去了铺子里。   如意阁后头留着一间屋子, 甄好平日里累了时候休息用, 这会儿倒是可以让他待在里面认真看书。   裴慎一边读书, 一边凝神去听外面的动静,可连着听了好几日,除了听到甄好与顾客攀谈之外,也没有再遇到靖王上门。   裴慎纳闷不已,不敢相信靖王那混账王爷当真就这么放弃了。   他不敢放下心, 仍旧是每日都来, 直到春闱临近,才被甄好赶了回去。   二月初九当日, 甄好熟练地给他准备好了一切,如今天气还冷, 她不怕东西放坏,准备的吃食也比上一回更好, 同样的, 也给裴慎的衣裳里加了厚厚的棉花, 还有汤婆子等取暖的工具,生怕裴慎会在里面挨冻。   一家人把裴慎送到了贡院门口, 这回不用裴慎提,甄好便主动道:“我知道, 等你考完之后, 那日一早我就来接你。”   裴慎唇角勾起, 他看了裴淳一眼, 裴淳也连忙保证:“哥,你放心,你不在家的这段时间里,我会保护嫂嫂的!”   福余连忙接上:“我也是!”   只有甄好茫然:“什么?什么保护我?”   三人对视了一眼,齐声道:“没什么。”   裴慎把篮子接了过来,眼看着那些考生们陆陆续续都进了贡院,才磨磨蹭蹭走到甄好身边,期待地道:“甄姑娘,若是我考中了,是否能有奖赏呢?”   对他不停讨赏这件事情,甄好已经习惯,当即便应下:“没问题。”   裴慎眼睛亮了亮,而后才与众人道别,在最后进了贡院。   他这一进去,就要等九天之后才能出来。   甄好牵着两个小的往回走,她原本是想要先把两人送回家,而后再回到铺子里,谁知道两个小的却是无论如何也不答应,非要跟着她到铺子里去。   甄好困惑不已,倒也不介意,便让两人待在铺子后面的屋子里,让枝儿回去给他们拿了书本,裴淳与福余接过了书,便按照裴慎去考试前布置下来的功课读了起来,一面留神外面的动静。   裴慎离开之前,可是给他们留了话,让他们一定要小心注意甄好身边出现的人,他没有明说,只说会有坏人想要对甄好做不好的事情,两个小孩便立刻挺直腰板答应了。   他们这一答应,便如实照做,一连数日都跟着甄好到铺子里,每天甄好一起来,他们也跟着起床,等到了黄昏时再跟着甄好一起回家,警惕地观察着可能出现的坏人。让甄好纳闷不已。   裴淳与福余等了许多天,却还是没等到什么可疑人物的出现。   他们在铺子后面的屋子里一起吃着甄好买来的烧鸡,裴淳郁闷的不得了:“我哥该不会是骗我们的吗?”   福余却是不在意,咬下了一大口鸡腿,含糊不清地道:“和娘待在一起,有什么不好的。”   “你说的也是。”   裴淳伸手,把另一只鸡腿撕了下来,他张口要咬,耳朵忽然动了动,仿佛听到外面传来了什么可疑的声音。   还不等裴淳说什么,同样听到声音的福余已经飞快地放下鸡腿蹿了出去。   他跑到外面,果然见外满有一道男声响起。   如意阁做的是女儿家的生意,平日里上门来的顾客也就只有女人,或者是来为心仪姑娘买首饰与胭脂的人,却鲜少有人用轻佻的语气称呼着“裴夫人”,却半句不提买卖的事情。   福余跑到柜台前,警惕地看去,就见一个穿着华贵的男人正在柜台前,什么也没有买,却还与甄好搭话。   “娘!”他立刻跑了过去,站到了甄好的身边。   谢琅一愣,刚说到一半的话也一下子堵在喉咙口,他迟疑地朝着福余看去,目光比划了一下他的身高,又诧异抬起头来,震惊地看着甄好。   甄好冷静地道:“这是民妇的儿子。”   “……”谢琅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好半天,他才缓过神来:“你们两人长得并不像。”   他还调查过,小娘子今年才十八,如何能生得出这么大的儿子?应当便是她身边的那个养子。   谢琅的视线在福余身上扫过,徘徊了片刻,忽然笑了笑:“你这儿子长得还与我有几分像,裴夫人你瞧,这是老天爷给的缘分。”   甄好蹙起眉头,福余也变了脸色。   福余从前是小乞丐,对自己的东西最是看重,在他心中,甄好是他的娘亲,分给裴慎已经是很不容易的事情了,如今眼前这个坏人还对娘亲 说这种话,分明是要来与他抢人的!   福余小小的身体挡在甄好的前面,毫不示弱地瞪着他。   谢琅却是对他来了兴趣,“裴夫人,你是在哪里找到的小家伙,倒是有趣的很。不知本王的身份,就还敢如此放肆。”   甄好连忙拉住了福余:“王爷应当不会与他一个孩子计较。”   “这就要看裴夫人如何替他求情了。”   福余的表情越发凶狠,若不是甄好拉着,恐怕就如同护食的小狼狗一般扑了过去。他一双黑亮的眸子被怒火充斥,亮晶晶的。福余虽然会说话,可说的却少,一旦生气时,就只会瞪着人一言不发,他与那些大乞丐抢过食物打过架,虽然年纪还小,可瞪起人来时却有几分气势。   谢琅又咦了一声:“这小孩年纪不大,倒是凶的很,本王可没这么凶。不像,一点也不像。”   甄好眉头皱得更深。   她看了靖王一眼,又看了一眼福余,一大一小面对面对峙,可也不知道是不是靖王先前提过一次的原因,她还当真看出了几分相似来。   他们的眼睛十分的像。   甄好是见过皇家的人,不论是皇上也好,还是其他皇子也好,几人的眼睛都十分相像,都是一双漂亮的桃花眼。   福余也是。   只是如今他在生气,原本细长的眼睛瞪得滚圆,倒是看不出什么相似来了。   甄好只在心中诧异了一会儿,很快便将此事忘到了一边。且不说福余是个孤儿,她还是在江南捡到,离京城那么远,两辈子她也没听过皇家丢过孩子的事。天底下眼睛像的人也多的很。   让她发愁的是面前的靖王。   上回她与靖王好声好气说过,本以为靖王走了之后,就不会再来纠缠,后来裴慎在铺子里数日也没见靖王上门,谁知道裴慎才进贡院考试没几日,靖王就又来了。   她分明已经与靖王说清楚了,可靖王回去想了数日,却说她是骗人。   那靖王府有什么好,难道她还要上赶着去不成?   甄好头疼不已。   她一面又忍不住想,若是裴慎在这儿就好了,有裴慎在,靖王总归不会太过纠缠。可裴慎如今在贡院里头考试,根本就出不来。   后屋里头,裴淳终于啃完了鸡腿,姗姗跑了出来。   “是谁!是谁想要害我嫂嫂!”   谢琅抬眼看去,就见一个与裴慎有几分相似的小孩跑了出来,学着先前的那个小孩的样子挡在甄好的面前,挺直了腰板,一副底气十足的模样。   “就是你想要害我嫂嫂?”裴淳昂着下巴,道:“你小心些,要是你敢做什么,我就去报官,让捕快抓了你!”   谢琅轻笑一声:“你可知道我是谁?”   咦,这还是个大人物呢?   裴淳眼珠子转了一圈,又昂着下巴,说:“我可不管你是谁,我哥马上就回来了,要是让他知道了,他肯定不会放过你。”   谢琅嗤笑:“他一个书生,又能做得了什么?”   “那……那我们就去高官,去宫外头击鼓鸣冤!”裴淳脊背挺得笔直,把先前裴慎叮嘱他的话,一字一句复述出来:“反正我们什么也没有,你要是敢对我嫂嫂做什么,我们就去告……告御状!”   谢琅:“……”   这小破孩怎么还懂这么多?   谢琅忍不住道:“过些日子,她可就不是你嫂嫂了,裴夫人成了自由身,那我想要追求裴夫人,那也是你情我愿,你又如何能拦得了我?”   甄好面色一变,厉声斥道:“靖王殿下!”   两个小孩齐齐陷入了茫然。   一是为眼前人的身份,眼前这个坏人竟然还是个王爷,他们想都不敢想的厉害人物。二则是为了谢琅的话。   裴淳的腰板挺不起来了,有些茫然地回头看甄好:“嫂嫂,什么叫你不是我嫂嫂了?”   福余也不知所措地仰头看她。   甄好脸色难看,她深吸了一口气,才轻声道:“你们别听他胡说。”   “胡说?”谢琅笑了笑:“我可不是胡说,裴夫人原来还瞒着他们?”   “靖王殿下!”   “裴夫人何必要瞒着,裴夫人既然已经做出了打算,那么他们迟早也会知道。”谢琅看着裴淳,慢吞吞地道:“裴夫人与裴慎准备和离,等过些日子,你可就叫不了嫂嫂了。” 第92章   九日之后, 春闱结束, 众考生陆续从贡院里走了出来。   连着考了九天,裴慎精神恹恹,直到见着了甄好, 唇边才露出笑意。   “甄姑娘,让你久等了。”裴慎将篮子放下, 左右看了看:“裴淳与福余呢?上回不是说好了要来接我?”   裴慎心里觉得, 两个小的应当是最积极的,尤其是裴淳,可如今出了贡院却没见到人, 反倒是让他丈二摸不着头脑。   甄好勉强笑了笑, 没有与他多说:“回去吧。”   直到坐上了马车,裴慎才回过神来:“是出了事吗?”   甄好欲言又止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叹了一口气:“等回去以后你就知道了。”   裴慎纳闷不已。   他回到了家中, 却没见裴淳与福余两个小孩跑出来接他,裴慎更加纳闷, 只是他连考九天,已经精神疲惫, 这会儿也没撑多久,便先去睡了一觉。   他这一觉就睡到了夜深, 等醒来时, 外面天都已经黑了。   裴慎熟练地去厨房找了些吃食, 他原本还想去找甄好, 可思及今日甄好愁眉不展的模样, 脚步一顿,便转而去了裴淳与福余住的院子。   屋子里面还亮着,裴慎敲了敲门,只听里面传来凳子碰倒的声音,里面烛火的光芒竟是也瞬间熄了。   裴慎一愣,险些气笑了。   他又敲了敲门:“裴淳,开门。”   过了好半天,里面才有人磨磨蹭蹭地过来开了门,招财怯怯地喊了他一声“老爷”,又飞快地退到了一边去。   里面黑灯瞎火的,两个小孩就坐在桌前,眼睛瞪得圆溜溜地看着他。   “去把蜡烛点上。”   发财连忙挑出火折子点了拉住,与自己的双胞胎兄弟飞快地躲到了一边。   裴慎在桌前坐下,两个小的见到了他,还一副不高兴的样子。裴慎抬了抬眉毛:“我出门之前,似乎也没做什么得罪你们的事情,你们倒是连见也不愿意见我了?”   闻言,裴淳与福余又齐齐怒气冲冲地瞪了他一眼。   裴慎屈起食指,敲了敲桌子:“说。”   “你是不是要与嫂嫂和离?!”裴淳率先忍不住开口质问道:“我们都知道了,嫂嫂那么好,你为什么要与嫂嫂和离?!”   福余也凶巴巴地瞪着他。   裴慎愣了一下,问:“是甄姑娘告诉你们的?”   “不是!”裴淳怒气冲冲地道:“是坏人告诉我们的!”   裴慎在心中骂了靖王一句,面上却不动声色,“然后你们就与甄姑娘冷战了这么多天?”   两个小的一噎。   “可……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嫂嫂。”裴淳嗫嚅道:“我喜欢嫂嫂,我不想你与她和离,可我问了嫂嫂,嫂嫂说不是骗人的……”   福余倒好,他是被甄好收养,就算和离了,也还是跟着甄好。   若是他刚被收养时,听到这种事情也不会觉得什么,可如今不同了,现在他已经接受了裴慎,虽然还有些与他对着干,可心底已经把他当成了自己的爹爹。哪个孩子会想要看见爹娘和离呢?更别说,平日里两人相处的甚好,看不出一点不和谐。   裴淳瘪了瘪嘴巴,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哥,你能不能不和嫂嫂和离,我……我不想你们和离,嫂嫂那么好,你为什么不要她。”   裴慎叹了一口气:“是她不要我。”   裴淳的哭声戛然而止。   “既然你们都知道了,我就与你们说实话。”裴慎道:“如今并非是我想要与甄姑娘和离,而是甄姑娘想要与我和离,这些日子,我也一直在努力让她打消这个念头。”   两个小的表情懵了片刻。   裴淳反应过来,大惊失色:“哥,你又做了什么对不起嫂嫂的事情?!”   “……”   裴淳迅速地振作了起来:“不是你不要嫂嫂就好,我就说,嫂嫂对 你这么好,你怎么能不要她。原来是嫂嫂不要你,这就不奇怪了,一定是你太笨了,你也不是头一回让嫂嫂生气了。”   裴慎:“……”想打弟弟。   “哥,我会帮你的。”裴淳拍着胸脯道:“还有福余,我们都会帮你的,你可千万不能让嫂嫂把你休了。”   福余也在一旁连连点头。   裴慎:“……”   他又无奈道:“明日你们就去找甄姑娘,不,现在就去,给甄姑娘好好道个歉。”甄姑娘肯定不会说他的不好,可这也无法与两个小孩解释,想来这几天,不管是甄姑娘也好,还是两个小的也好,日子都不好过。   裴淳与福余忙不迭从凳子上跳了下来,慌慌张张跑出去,临跑到门前,裴淳又折了回来,小声凑到他耳边问:“哥,那要是……要是嫂嫂真的铁了心要与你和离,你该怎么办?”   这些日子里,裴淳也想了很多。大人之间的事情,他一个小孩说干嘴巴也没用,他认认真真地考虑过了他们兄弟俩被赶出家门流落街头的惨样,最放心不下的还是裴慎。说到底,这样不是他的媳妇,最伤心的也是他哥才对。   裴慎摸了摸他的脑袋:“不会的。”   裴淳放下了心,这才与福余一块儿跑了出去。   而裴慎留在房中,认真地开始思考这件事情来。   裴淳说,是坏人告诉了他们这件事情,他让两个小孩跟着甄姑娘去铺子里,便是为了提防靖王,不用问也知道,裴淳口中的坏人是谁。   那混账王爷果然没有放弃!   裴慎微微眯起眼,盯着跳跃的烛火,开始思索起来。   甄好也没想到,裴慎才刚回来,便将此事给解决了,这两日,她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才好,却也说不出谎话,连与两个小孩说话的次数都变少了。这会儿两人急匆匆跑过来和她道歉,才算是将此事揭了过去。   这也让甄好松了一口气。   至少这会儿知道了,有了心理准备,日后她当真与裴慎要和离时,裴淳也不会接受不了。   裴淳还偷偷凑到她旁边问:“嫂嫂,我哥他笨,要是做错了事情,你原谅他好不好?”   原来裴慎是把责任都揽到了自己身上。   甄好没给他肯定的答复,只含糊了过去。毕竟就连裴慎那,她也答应了会给一个机会,还没到殿试放榜的日子,也还没到和离书拿出来的日子。   安抚了两个小孩,甄好这两日担忧的事情也落定,夜里睡得竟也十分安稳。   第二日一早,裴慎便匆匆出了门。   京城里头的人都认得靖王的马车,靖王的马车最是华贵,哪怕是世家贵族也比不了,而靖王也招摇的很,是所有皇子之中最爱出才风头的人。   今日,谢琅坐着马车从王府里出来,原本是想要去找那些书生说说话,如今春闱刚考完,他还能去探探口风。谁知马车在街上驶了一半,忽然停了下来。   谢琅皱起眉头:“出什么事了?”   “王爷,有人站在前面。”   谢琅眉头皱的更深,刚要下令把人赶走,忽然听外面有人扬声喊道:“在下裴慎,有一要事想要求见王爷。”   裴慎?   谢琅一愣,眼中多了几分兴致,他撩起车帘,果然见那书生站在不远处,可不就是那位裴公子?   见他出来,裴慎指了指旁边的茶楼,做了一个邀请的姿势:“可否请王爷下马车,与在下到茶楼里谈谈。”   谢琅哪里不知道他的来意是什么。   他微微颔首,给下人使了一个眼色,而后从马车上下来,跟在裴慎后面,一块儿进了茶楼里面。   裴慎早早便准备好了,一路领着他进了一个雅间之中。   雅间的门一关,里面便只有裴慎与谢琅和他的随身小厮。   谢琅微微抬起下巴,道:“有话直说吧。”   裴慎镇定地看着他:“在下来找王爷是为何事,王爷应当是最清楚不过。” 第93章   裴慎来之前做足了准备, 如今在谢琅面前, 他神色镇定,没有露出半点慌张。   上元节那日之后,谢琅便知道他并非如表面装出来的那般无害, 今日裴慎来找他,还未开口, 他就已经明白了裴慎是什么意思。   可裴慎再不满又如何, 那和离并非是他逼得,裴慎还能说出什么来?   谢琅昂了昂下巴,半点也不心虚:“本王知道。”   “那王爷应当也明白我的来意。”   “知道。”谢琅顿了顿, 看着对面人的表情半点变化也没有, 又道:“可那又如何?”   裴慎沉声说:“甄姑娘是我的妻子,王爷夺人之妻,并不光明磊落。”   “你可说错了, 裴夫人虽是你的妻子,却是快要和离了的妻子。”谢琅唇角勾起, 得意道:“本王看这和离是裴夫人铁了心的,你如今来找本王又有什么用?你应当去找裴夫人, 若是你把裴夫人劝住,那本王也无话可说。本王可并非夺人之妻的小人。”   裴慎冷静地重复了一遍:“甄姑娘就是我的妻子。”   “你那夫人可不是这么说。”   “我与甄姑娘是提起过和离, 可如今还未和离, 甄姑娘便一直是我夫人。”裴慎改口:“和离要双方同意, 只要我不点头, 我夫人便一直是我夫人。”   “照你的意思, 等你们和离之后,我再光明正大的追求裴夫人,那你也就不会反对了?”   “王爷又说错了。”裴慎道:“我与夫人不会和离,王爷不会有这个机会。”   谢琅一噎。   他的脸色沉了下来,不悦地看着裴慎:“你可知本王是谁?”   “靖王殿下是皇子,身份尊贵。”   “你知本王身份尊贵,竟然还敢这般冒犯本王?”   裴慎淡淡地道:“王爷说错了,我这并非冒犯。”   谢琅冷哼一声。   裴慎说:“我是来威胁王爷的。”   “……”   “就凭你,也想来威胁本王?”谢琅仿佛听到了一个笑话:“你想威胁本王,你能对本王做什么?”   “王爷不想让我做什么,我便能做什么。我虽出身低微,可也并非不是没有能动摇王爷的手段。王爷忘了,我也有功名在身,等过了春闱,我便是进士,能入朝为官,不管是留在京城也好,还是被派至外地也罢,也并非是白身。”   谢琅被驳了面子,脸色有点难看:“那又如何?”   “那就能做许多事情。”裴慎微微一笑:“我不与夫人和离,王爷再几次三番纠缠,便是枉顾伦德,此事是王爷理亏在先,我一纸御状告到皇上面前,皇上最是公正,倒时候是会站在我这边,还是站在王爷那边?”   “你……”谢琅恼怒,刚要说点什么,又被裴慎飞快打断。   “王爷也想要在皇上面前挣些好脸面。”裴慎道:“王爷与其他考生走得近,为的是什么,你我最清楚不过。我尚且也有几分薄面,若是王爷所做的事情被他们知道,这等不知廉耻之事,恐怕也无人会赞同。”   谢琅没了话。   他的脸色阴沉,看着裴慎的目光带着几分凶狠。   “你威胁本王?可你有什么?只要本王一声令下,多的是有人愿意替本王收拾你,哪怕你入了朝堂又如何,区区芝麻小官,本王还会放在眼里?”   可裴慎却仍旧十分淡定,不见半点慌乱。   “王爷是不会放在眼里,可旁人不见得会错过。”   “你以为本王会给你这个机会?”谢琅嗤笑:“还告到皇上面前,皇上岂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皇上是不好见,可其他王爷就不一定了。”   “……”   “若是其他王爷,想来会很高兴能有王爷的把柄。”裴慎说:“到了那时,皇上又会如何看王爷 呢?”   谢琅阴沉着脸。   谢琅风流成性,当今圣上岂是也有些看不过眼,只是他先前也没做过什么太过分的事情,强抢来的民女也是心甘情愿留在他府中,因而皇上虽是有些不喜,却也没发作。若此事当真被皇上知道,那他也会被叫去狠狠训斥一番,其他兄弟也会落井下石,不会让他好过。   如今他还在拉拢考生,便是还有着其他打算。   “王爷要知道,我这回来找王爷,是来威胁王爷的。”他端起面前茶盏抿了一口,眸色幽深:“今日我所说的话无半点虚假,但凡王爷有一点逾矩,我便如实照做。”   他抬眼看向谢琅,黑沉的眼中泛着冷意:“我身无一物,本就无所畏惧,若是我夫人有什么闪失,我定不会轻饶你。”   雅间之中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   裴慎又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才将杯盏放下,杯底在桌上磕出咯嗒一声。   “我想王爷应当明白我的意思了。”   谢琅这才从怔愣之中回过神来。   他回过神来,才发觉自己方才竟是被裴慎的眼神吓住,还出了一身冷汗。   怎么可能?!   谢琅心中诧异。   这裴慎心思再深沉,也不过是个普通人,可他方才与裴慎的视线对上,竟是仿佛有被野兽盯上的错觉!   谢琅迅速回过神来,仍旧抬起下巴,得意地道:“你也只能拦我这一会儿,等你们和离,我再去追求裴夫人,你也无法再拦我。”   “王爷忘了。”裴慎冷淡地道:“王爷没有这个机会。”   “牙尖嘴利。”谢琅冷哼:“你不如去将这番话到裴夫人面前说去,看裴夫人会如何应你。”   “我与夫人的事,不必王爷操心。”   裴慎起身站了起来,施施然道:“在下与王爷说的要事已经说完了,在下还有事在身,便先行一步。”   “你……!”   裴慎却不管他的反应如何,已经转身走出了门。   他的手刚放到雅间门上,才想起了什么,回头对谢琅道:“王爷先前送了一份大礼,在下无以为报,也送王爷一份礼物。”   “什么?”   裴慎却不与他多解释,径直推开了门去。   谢琅狐疑地打量周围许久,才迟疑地与自己的小厮走了出去。   直到他出去上了马车,都没发现什么不对劲。谢琅将疑虑按下,照原来的打算,去拜访了先前看好的那些考生,得了他们的连连感激。   当日黄昏,甄好在铺子里清点着一天的账目,便听到铺子里的伙计小声嘀咕着什么。   她顿时好奇,把伙计叫了过来。   伙计也不掩藏,干脆地道:“是方才传出来的,说是靖王殿下的马车在街上经过时,不知怎么的,马车竟与马分离,那马儿往提前跑,马车却留在了原地,靖王殿下从马车里摔了出来,虽是没受伤,却出了好大一个丑。如今街上可是有不少人都在说着这事呢!”   甄好一想到那个场景,也顿时觉得有几分好笑。   她唇角勾了勾,又问:“好端端的,怎么忽然出了事?”   “这就不清楚了,许是那王府的下人偷了懒,忘记检查了。”   甄好点了点头,继续低头理着账目。   她把账目理完时,裴慎也到了铺子里。   “甄姑娘。”裴慎眉目含笑:“我来接你回去。”   甄好惊讶,动作也快了一些,匆匆把东西收拾好,让铺子里的伙计把铺子关了,才与裴慎一块儿回去。   “你怎么特地过来?”   “顺路从这儿经过。”裴慎背着手,脚步往她这边靠了一些:“我想着甄姑娘就在附近,便来找甄姑娘了。” 第94章   谢琅的出现让裴慎的危机感大增, 他虽在靖王的面前说得理直气壮, 可心底却还是有点发虚。   无他,他信誓旦旦说不会与甄姑娘和离,可甄姑娘是什么心思, 他一时也说不清楚。   在裴慎看来,甄姑娘分明是已经动摇了, 先前还答应了他明年要一起过年的事情。只是他先前伤甄姑娘太深, 甄姑娘仍旧放不下心,到如今也没有松口。   可靖王出现,让他明白, 甄姑娘那么好, 除了他之外,还会有很多人喜欢上甄姑娘。若是甄姑娘最后还是不愿意答应,那靖王便会第一个驾着马车过来追求甄姑娘。   裴慎尚且不知那和离书的事情, 可数着放榜的日子到来,也不由得心中着急。   好在着急的也不只是他一个人, 听闻两人要和离之后,裴淳与福余也全都鼓足了劲, 想要帮着两人和好。只要甄好在家中时,裴淳便想方设法在她面前提起裴慎的好, 更甚是每天都撵着裴慎出门, 要他陪着甄好一块儿去铺子里, 不放过任何一个能让两人独处的机会。裴慎甘之若饴。   裴慎到了铺子, 也是给她帮忙, 并不是给她添麻烦,甄好也不介意,只是偶尔看见那些书生结伴从外面走过,心中还有些为裴慎担心:“你不与那些书生交好,那些人原先对你再客气,日后也不会与你交心。”   裴慎却是冷静:“我也不必刻意去与他们交好,往后连碰着面的机会都少,何必多费这些工夫。”   参加科举的考生那么多,能考中的只是其中一小部分,而考中之后,能留在京城的也只是极少数,或许再碰面就是数年之后了。   甄好哑然。   她知道裴慎性子冷淡,连朋友也少,哪怕是日后,相熟的也多是同僚,从前甄好还以为他是性格的缘故,如今想来,就是因为他那怪毛病,若是与旁人亲近,反倒还是在问难裴慎。   甄好也不勉强他,怕他在铺子里待着无聊,还将铺子里的一部分事务就交到了裴慎的手中,让他帮忙,有裴慎分担,反倒是让甄好轻松了不少,除了那些必须由她亲自登门的生意,铺子被裴慎管得井井有条,连着每日回家都比平日里早了许多。   这日,李夫人花了重金邀甄好上门去,因着李公子还是裴慎的熟人,裴慎便干脆陪着她一块儿去了。两人到来,不管是李夫人还是李公子都惊喜不已,在甄好替李夫人琢磨合适的打扮时,裴慎就被李公子拉了过去,到书房去一块儿去讨论。   甄好给李夫人挑了一匹鹅黄的布,又搭了配套的首饰,在思考她的妆容时,便听李夫人提起:“这回做了打扮,是要去靖王府的。”   甄好愣了一下,然后笑道:“靖王殿下惜才,李公子是有大才之人,自然会得靖王殿下青眼。”   “若说起学问,我夫君再厉害,那也没有裴公子厉害。”李夫人道:“我夫君可是夸过裴公子数回,常说比不过裴公子。也不知为何,靖王殿下却一直没有邀请裴公子前去。”   甄好笑了笑,没太在意。   李夫人又说起:“裴公子对裴夫人这一片心意,我看了,也十分羡慕。裴公子应当是十分喜欢裴夫人的。”   这回甄好是真的愣住了。   好半天,她才回道:“李夫人与李公子才是伉俪情深,惹人羡慕。”   “那可不一样。”李夫人说:“你瞧,今日你来我府中,裴公子竟也跟了过来,分明是放心不下你,那还不是对你用情至深?”   甄好下意识地道:“那也是因为府中还有李公子。”   李夫人笑道:“这是事实,你有什么好谦虚的,只管应下才是。是因为我夫君与裴公子相熟,才给了裴公子跟来的机会,可不是因为府中有我夫君,裴公子才上门来。”   甄好顿住,一下没了话。   李夫人感叹道:“平日里我夫君也忙得很,先前备考科举时更是抽不出空来,只是偶尔才会与我出门,却是不像裴公子这般,恨不得时时刻刻都跟在裴夫人你的身边,倒是让人有些羡慕。”   “他也是无事可做。”   b r   “无事可做?”李夫人诧异地道:“春闱之后,也还有殿试,虽说如今还未放榜,但以裴公子的才学,必定是榜上有名,等殿试时,还是皇上亲自考校,我夫君如今也是日日在家读书,只怕以后会发挥不好,如何能算是无事可做?”   “……”   “再说京城里这么多考生,想要邀请裴公子辩论的有不少,你可知道裴公子是如何拒绝的?”   甄好下意识地问:“如何拒绝的?”   李夫人抚掌笑道:“裴公子说,因先前忙着春闱怠慢了裴夫人,如今要在家中好好陪裴夫人,恨不得时时都跟在裴夫人身边呢!”   甄好哑然,喃喃道:“也不至于如此……”   裴慎分明是拿她当借口。   “哪里不至于?裴夫人可别不好意思。”李夫人道:“只说我夫君,他也喜欢与其他公子在一处,他们能一块儿辩论写文章,说起书上的事情,一天都讲不完,平日里,也不乐意听我讲家中琐碎,这家里头是我打点,我夫君还要顾着外面。”   李夫人说:“只说今日裴夫人前来帮我做衣裳,裴公子根本就没有要跟来的道理。”   那是因为……因为裴慎最近粘着她。   甄好一时无言。   好像无论怎么说,到了李夫人口中,都成了裴慎对她用情至深的理由。   甄好哪里不知道裴慎喜欢自己,裴慎亲口对她说起过,只是若要说用情至深,那也差太远了。   就像上辈子,裴慎不喜欢她,也会乐意听她讲起家中琐碎,事事都顺着她,有时她要与别的夫人出去礼佛上香,裴慎在家中都要忧心忡忡的,亲眼见着她回家了才放心,而她若是要裴慎做什么,裴慎也是立刻答应,从不犹豫。   裴慎不喜欢她的时候,都能做到这些,更别说如今还说喜欢着她了。   李夫人最后道:“裴夫人是当局者迷,我可是看得清清楚楚,裴夫人在时,裴公子便一直看着裴夫人,我与夫君成婚多年,见过的夫妻更是不知几何,从未有如裴公子这样喜欢裴夫人的。”   甄好呐呐:“不至于……”   李夫人笑了笑,也不再提这件事情。   倒是甄好反倒是有些在意。   等帮李夫人挑选完了合适的布料与首饰,连妆容都选了最合适的,甄好才抱上东西回去。听到这边好了,裴慎也立刻和李公子告辞,帮着甄好把东西接了过来。   一见到甄好,他的视线便恨不得黏在了甄好的身上,先前刚听李夫人说过这些,甄好每回抬头,与他的视线撞上,便觉得心中有些古怪。   她心中想:也不知道上辈子的裴慎是不是也是这种想法。   甄好忍不住道:“我看你与李公子相谈甚欢,为何不留下来,与李公子说久一点,如今天色还早,不急着回家。”   裴慎眨了眨眼:“甄姑娘都走了,我为何还要留下。”   甄好一愣:“因为李公子……”   裴慎浑不在意地道:“我是陪着甄姑娘来的,不是为了找他才来。”   甄好:“……”   “你为何不在家中读书?”甄好说:“殿试还未过,若是不好好准备,万一名次不高,这该怎么办?”   裴慎道:“我看甄姑娘在铺子里忙碌,还是过来帮帮甄姑娘,也让甄姑娘不必这般辛苦。读书之事,夜里回家再读也不迟。”   甄好:“……”   “我还听李夫人说,说你拒绝那些书生时,还拿我当了借口?”   裴慎一惊,顿时有些不好意思。   他道:“这也是我的真心话。”   “……”   “甄姑娘给我的时间不多,我得努力些,才能让甄姑娘改变念头。” 裴慎坦诚地道:“如今不止我一个人这么想,裴淳与福余也是支持我的。”   “你就这么不想和离?”   “那是当然,我是喜欢甄姑娘的,自然是想要与甄姑娘在一起。”如今裴慎已经可以很熟练的对甄好说出自己的心意,哪里还有从前的羞涩紧张:“甄姑娘给了我机会,那我当然要尽力一试,以后才不会后悔,若是当真能让甄姑娘改变心意,自然是最好不过。”   “……”   甄好忍不住问他:“可你为什么会喜欢我?”   她到如今都还有些不敢置信。   她喜欢了裴慎一辈子,却一直没等到裴慎的回应,等她放弃之后,原先求而不得,又轻易到了她的手中。   可甄好想起来,甚至觉得自己做的还没有上辈子多。   上辈子她是对裴慎掏心掏肺的好,满心满眼都是裴慎,这辈子却只是习惯使然,虽然尽了心,却也只是顺手而为。她都不在意了,却让裴慎喜欢上了她,在外人眼中,还是裴慎对她用情至深?   若是因为她对裴慎好,裴慎才喜欢她,可她上辈子也对裴慎好。   裴慎还是那个裴慎,只有她变了而已。   甄好忍不住多问了几句:“若是我不是这个性子……要是我一直都是你第一回 见到时的模样,你也会喜欢我吗?”   裴慎想也不想,立刻应道:“那是当然。”   甄好不信。   “我原先是什么样子,你应当是见过的……就在大婚之夜,我对你大吵大闹,还只会去找我爹告状,遇着事情就哭哭啼啼,那样的我,你也会喜欢?”   “当然。”裴慎道:“甄姑娘变成什么样,都是甄姑娘。就算甄姑娘变了,是我头一回见到甄姑娘时的模样,那我也还是会喜欢上甄姑娘的。”   “……”   “为什么?”甄好忍不住问:“为什么会喜欢?”   她用一辈子时间想了很久,想来想去,也就只有裴慎不喜欢那样的自己。   她在裴慎面前,骄纵的性子保持了很长时间,可裴慎一直隐忍包容,直到后来年岁渐长,性子才沉稳下来。她觉得,裴慎是知道她是什么性子,因为先前不喜欢,后来才一直喜欢不上。   既然如此,现在的裴慎又如何信誓旦旦的保证可以?   “甄姑娘就算变得再多,也还是那个甄姑娘。”裴慎如实道:“我能感受的出来,甄姑娘对我好,是发自真心的,一个人变得再多,本质也不会变。”   裴慎心中回忆。   若是他头一回见到的甄姑娘,倒还有些可爱呢。   要不是他伤害了甄姑娘,甄姑娘的性情也不会变这么多。   裴慎心中自责,认真地道:“我喜欢甄姑娘,是喜欢完完整整的甄姑娘,并非是只是因为容貌、性情,或者只是对我好。或许刚开始是因为如此,可要说只是因为对我好,我就能一直喜欢甄姑娘,那甄姑娘也太高看我了。”   不论是容貌、性情,或者是对他好,换了其他人,都能替代。   他愿意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真心捧出来,也并非是这样肤浅的理由。只是因为甄姑娘在他的心中无可替代,换了任何人,旁人谁也替代不了。   “我虽不知道甄姑娘为何要怀疑,我以为先前我就表达的很清楚了……”裴慎顿了顿,又道:“可若是甄姑娘还不明白的话,我再说一次也无妨。”   “我喜欢甄姑娘,只是因为甄姑娘是甄姑娘,无论甄姑娘变成什么模样,我都会喜欢的。”   甄好嘴唇颤抖,脸色发白。   她想问:那为何你上辈子不喜欢呢?   她还是这个她,从来没有变过。   她忽然假设道:“那若是我刚开始不答应与你和离呢?” 第95章   到如今, 裴慎仍然还记得第一次遇见甄好时的样子。   那日是大婚之夜, 换做旁的夫妻,应当是浓情蜜意,可他却残忍的说出了伤害甄姑娘的话, 那日的场景在他心中印象深刻,也让他心怀愧疚, 至今不敢忘。   他原本也做好了与甄姑娘僵持的准备, 是他理亏在先,甄姑娘不原谅他也是情有可原,他甚至已经想好了之后该如何弥补甄姑娘。只是令他没想到的是, 只是第二天, 甄姑娘便同意了他提出来的和离。   裴慎不敢置信,而后便是长舒一口气。如今想来,从第二日开始, 甄姑娘就变了性情。   可甄姑娘性情变了,也全都是因为他的缘故。   裴慎回想起那时候的事情, 才慢慢地道:“若是甄姑娘不答应和离,也没有关系, 本来此事便是我做错了,我会尽力弥补甄姑娘, 只是……”   “只是你也不会喜欢我, 对不对?”甄好追问。   裴慎缓缓摇了摇头, 道:“我喜欢甄姑娘, 这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变的。”   甄好又问:“那若是我对你不好, 不……不是不好,我会对你发脾气,回门那日也不与你回去,还让我爹几次三番训斥你,我借着喜欢纠缠你,甚至还对裴淳冷脸相待,连裴淳也怕我呢?”   裴慎诧异:“裴淳怎么会怕甄姑娘?”   “我只是做个假设。”   裴慎又想了想,仍旧道:“那也是我的错,无论甄姑娘如何对裴淳,他也是受我牵连。”   “那要真是这样,你会不会让裴淳小心点,甚至不要靠近我?”   裴慎微微思索,点头道:“是这样。若是甄姑娘不喜欢裴淳,我会叮嘱他,让他离甄姑娘远一些。”   甚至刚开始的时候,他也是这样打算的。   在接弟弟回家时,他也叮嘱了弟弟,让他行事小心一些,不用太过放肆。只是后来发觉,甄姑娘并没有他想象中的不好,裴淳向来敏感,自然也能察觉,甄姑娘真心对裴淳好,他也真心去对甄姑娘。   可上辈子不是如此。   上辈子甄好与裴慎心生隔阂,她时常与裴慎吵架,心中憋着气时,偶尔也会迁怒到裴淳身上,裴淳敏感察觉,也不敢再在她面前多暴露本性,不敢连累兄长,便一直小心翼翼。   甄好面色难看,勉强地道:“那你还会喜欢我?”   “当然,我先前就说了。”   甄好说:“我不信。”   裴慎哑然。   他道:“可这本来就是假设,而实际就是我喜欢甄姑娘。”   “……”   没有比她更清楚这是不是假设的了。   裴慎敏锐地察觉到她的情绪有些不对,可见她脸色苍白,把她方才的话想了想,又不知道是哪里不对劲。   裴慎把她的问题从头捋了一遍,才又说:“不过,若是甄姑娘不打算与我和离,还会一直喜欢我的话,兴许……兴许我也不会对甄姑娘说吧。”   甄好诧异抬头,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自己的想法是如何转变的,裴慎自己最清楚不过。   “刚开始的时候……我喜欢上了甄姑娘,却是不敢提的。”裴慎轻声道:“我喜欢甄姑娘,想要和甄姑娘一起生活,不想与甄姑娘分开,若是能有机会一直与甄姑娘在一起的话,兴许就不会说了。”   “……”   裴慎补充说:“或许是有些卑鄙无耻,但这的确是我最初的想法。”   “甄姑娘也知道,我……我有着那样的怪病,刚开始的时候,我并不知道我能碰到甄姑娘,喜欢甄姑娘,我也不 祈求甄姑娘会回应我,只要能不分开,我就满足了。”   裴慎垂下眼,又有些失落地道:“可我先前与甄姑娘提过和离,若是和离之后,就再也没机会与甄姑娘在一起,我这才想……想要追求甄姑娘。”   甄好面无表情,心中想:难道还是她逼裴慎的不成?   她只恨如今站在自己面前的不是上辈子的裴慎,两辈子的裴慎虽然是同一个,可他口中说出来的话,却让甄好震惊不已。   裴慎还是裴慎,两辈子都是同一个,难不成在上辈子,裴慎也是这种想法?   可惜当初的裴首辅并不在这里,甄姑娘心中有千言万语,也说不出去。   她想问问,若是裴慎当真喜欢自己,为何不回应她?   让她求而不得了一辈子,若是心中当真对她有半分情意,为何不回应她?   只要踏出这一步,就这么难吗?   上辈子,不是裴慎盼着要与她和离,想要让她再嫁的人,不是裴慎他自己吗?   甄好唇上血色尽失,面色比纸还白。   “我记得你先前还说,会帮我相看人家?”甄好声音在颤抖:“你和我爹商量过,还说若是我们和离了,会站在我身后,会帮我找一户好人家,难道不是你亲口说的?”   两辈子的裴慎,可都是这样的想法。   那为什么会变了呢?   “可我后悔了。”裴慎轻轻地道:“我是这样想过,但是我不舍得了。我不舍得把甄姑娘让给别人,再好也不行,尤其是靖王出现之后,一想到甄姑娘会与别人在一起,我就舍不得。”   因为舍不得,所以才后悔了。   甄好只觉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她还诚惶诚恐过,担心裴慎当真会狠下心逼她和离,让她嫁给别人,哪怕那人再好又如何,她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明明是不想她改嫁,为何还要装出不在乎的模样,还要自欺欺人骗过自己?还骗过了她?   甄好不想相信,可偏偏没由来的直觉,或许是她两辈子对裴慎的了解而产生的第六感,告诉她事实便是如此。   原来裴慎是喜欢过她的?   原来裴慎也是不想与她和离?   为什么不和她说呢?   因为她一直主动,裴慎便有恃无恐,以为她不会离开,便一直沉默接受,她喜欢了裴慎一辈子,裴慎便心安理得的受了一辈子?   她原先是不恨裴慎的,甚至还有些自责,怪自己一厢情愿,还拖累了裴慎,她以为裴慎对她的好都是出于愧疚的弥补,甚至临死之前,还责怪自己为何不早点想开。   可重来了一回,裴慎却又亲口告诉她,事实并非如此。   裴慎也是喜欢她的。   既然喜欢,为何不能告诉她?   分明是两情相悦,为何不能大胆一些,就因着……就因着他的怪毛病,他们明明是夫妻,虽无夫妻之实,可也是天底下最亲密的人,为何裴慎要藏着这么多心思,一句也不和她透露?   她向来不敏感,许多事情都要说好几遍才能察觉,裴慎也是知道的,可裴慎不说,还要小心翼翼藏着,他这人心思深沉,想要刻意隐瞒,她又不会读人心中的想法,如何能主动发现?   甄好的心被怒火充斥,又一寸一寸冷了下来。   她原先是不怪裴慎的,可现在当真怨上了他。   “下车。”   裴慎一时没反应过来:“甄姑娘?”   甄好冷着脸,语气生硬地道:“下车!” 第96章   裴慎被赶下了马车, 直到看到眼前的马车轱辘轱辘驶远, 他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直到现在,他还是没明白甄姑娘是在生什么气。   裴慎丈二摸不着头脑,可惜也无法再问问甄好是什么意思, 他辨认了一下位置,朝着玲珑坊里甄家铺子的方向走去。   等裴慎到了铺子里, 却还是没看见甄好的身影。   他顿时诧异, 问铺子里的伙计:“夫人呢?”   伙计道:“夫人先前回来了一趟,后来又出门去了。”   “去哪里了?”   “我们也不知道。”伙计说:“夫人出去时什么也没有带,兴许是回家了。”   裴慎便又回了家中。   他到家中时, 一进门, 裴淳与福余听到动静,立刻急匆匆地跑出来找他。   “哥,哥。”裴淳压低了声音, 小声问他:“你是不是又与嫂嫂吵架了?”   裴慎松了一口气:“甄姑娘回家了?”   “是回来了,瞧着还生了好大的气呢, 一回来就进了屋子,我叫了嫂嫂一声, 嫂嫂也没有理我,你说奇不奇怪?”裴淳什么时候在她身上遭遇过这种冷脸:“刚才福余去找嫂嫂, 连门都没进去, 枝儿姐姐也被赶了出来。哥, 你与嫂嫂闹什么矛盾了?”   裴慎不禁苦笑。   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他与甄姑娘说着话, 说着说着, 甄姑娘便怒气冲冲把他赶下了马车。除了大婚之夜,他对甄姑娘说要和离,除此之外,他就没见甄姑娘发过那么大的火。   他摸了摸弟弟的脑袋,道:“你与福余去读书,今日的功课做完了?”   裴淳与福余对视一眼,这才回了屋子。   裴慎想了想,去甄好屋子寻她,还未走进,枝儿便苦着脸挡在他的面前。   “姑爷。”枝儿苦哈哈地道:“小姐方才吩咐了,说是不想见您。”   裴慎纳闷。   他看了紧闭的屋门一眼,给枝儿使了一个眼色,跟她到旁边说悄悄话:“你知不知道甄姑娘是生什么气了?为何会发这么大的脾气?”   “奴婢哪里知道呀。”枝儿埋怨地道:“惹小姐生气的人,不就是姑爷您吗?”还是被当街赶下了马车呢!   裴慎摸了摸鼻子。   后来他又过来找了几回,可甄好仍旧紧关着门,一面也不愿意见他,就连晚膳都是由枝儿送进去。裴慎在她门口徘徊许久却不得而入。   等到第二天一早,几人坐在一起用早膳时,甄好还是没有出现。   家中几个小孩看他的眼神顿时变了。   裴慎也很是茫然,如实道:“我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你怎么会不知道?让嫂嫂生气的人可就是你。”裴淳愤怒地道:“难怪嫂嫂想要和你和离呢,你就笨木头,怎么连哄嫂嫂开心都做不到?”   福余也连连点头,表示赞同。   裴慎:“……”   等用过早膳之后,裴慎就被弟弟赶着去了甄好那儿。   裴慎站在门口徘徊许久,才伸手敲了敲门:“甄姑娘,你在里面吗?”   里面一声不吭。   过了晌久,屋门“吱呀”一声打开,枝儿从里面探出了头来,小声地道:“姑爷,小姐说,她不想见您。”   裴慎无奈道:“那你能不能帮我问一问,甄姑娘为何会生气?”   枝儿没缩回去。   她小声地道:“姑爷,这您还要问小姐呐?”   她的眼中都带着几分对裴慎的鄙夷。   裴慎顿了顿,这才又道:“那你与甄姑娘说一声,说是有什么误会,我可以与她好好说说,让她不要憋着气,小心气坏了身体。”   枝儿这才缩了回去,没过多久,她才又打开门,道:“小姐说,她要静一静,让您暂时不要过来找她了。”   裴慎无可奈何,又叮嘱枝儿,要她有事就过去找他说一声,这才回了自己的书房。   枝儿关了门,轻手轻脚地走回屋,果然见甄好坐在桌前,面前虽然摊开一本账本,可心不在焉的,久久地盯着某个数字出神。   “小姐。”枝儿轻声叫了她一声:“要不要奴婢去给您端些吃食过来,昨天夜里和今天早上您就没有吃多少东西呢。”   “不用了。”甄好说:“我不想吃。”   “姑爷来了好几回了,小姐与姑爷有什么说不开的,坐下来好好说,总会好的。”枝儿看了她一眼,小心翼翼地劝道:“小姐与姑爷是夫妻,哪能有什么说不开的事情?”   甄好斜了她一眼:“你到底是谁的丫鬟,反倒是帮着外人说话了?”   枝儿没了话,安安静静退到了一边去。   甄好垂眸看了一眼摊开在桌上的账本,却是心烦意乱,无论如何也静不下心看。她叹了一口气,把账本合上推到一边,烦躁地站了起来。   “枝儿!”   “小姐,奴婢在!”   “给我收拾东西,我要出门去?”   “好嘞!”枝儿应了一声,然后才反应过来:“小姐,你要去哪儿?”   甄好打算去城外的灵云寺,那是个出了名的寺庙,平日里京城里有不少人会去,听闻也灵验的很。甄好倒是不想去求什么,只是不想见到裴慎而已。   她要静一静,好好想想关于两辈子的事情。   枝儿很快便替她收拾好了东西,甄好谁也没带,就带了枝儿出门,她也不耽搁,把铺子里的事情吩咐了一遍,暂时也不接什么新的登门服务,趁着裴慎出门的时候,便出发去了灵云寺   等裴慎从外面买了甄好喜欢的点心回来,一进门便听到了这个消息。   他一下子懵了:“甄姑娘出门去了?”   “是呀,还说要好多天才回来呢。”裴淳一脸鄙视地看着他:“哥,我让你去和嫂嫂好好说说,好好道歉,你怎么还把嫂嫂气跑了?”   福余板着小脸,一脸严肃地说:“娘出门了,还没有带我和裴淳!”   “甄姑娘出门前,是否有说过什么?”裴慎连忙问道:“她有没有提起过我?”   “没有,一句也没有。”裴淳说:“嫂嫂跟我们说,让我们好好待在家里,等过个几日她就回来了,还给我们留了银子,说是这几日我们要好好照顾自己。”   福余从怀中掏出银票,给他看。是两张十两的银票,可够他们花用好久了。   裴慎不死心地问:“那甄姑娘有没有说,她去哪里了?”   “嫂嫂也没有说。我问她,她也不愿意告诉我。”   这分明是在躲他呢!   裴慎眉头皱起,又把那天甄好生气时的场景回想了无数遍,却怎么也想不出来自己究竟是哪里惹怒了甄姑娘。他不敢耽搁,随手将手中的点心给两个小孩,也回屋急匆匆地收拾了自己的东西。   家中的马车被甄好带走了,裴慎让人去外面租了一辆,裴淳与福余十分机灵,不用他说,便自己爬上了马车。   “哥,你放心。”裴淳坚定地道:“我一定会帮你把嫂嫂劝回来的。”   甄好是一路笔直地往前走,可裴慎不知道她去了哪,从出城门起便一路打听,一路走走停停,倒是走的慢了一些。不过甄好的马车上有着如意阁的商标,也好认的很。   如今灵云寺上的香客并不多,甄好到了寺中,问过了寺中的僧人,很容易便得到了一间厢房。虽没有后来来时住得好,可对她来说也足够了。   灵云寺上十分安静,香客一到这儿,便会下意识地放轻脚步与声音,平日里也鲜少到处走动,那些僧人的脚步也轻轻的,反倒是山上鸟雀的叫声更响一些。   甄好到了这儿,纷乱的心好似也静了下来。   她总算是可以静下来,认真思考关于裴慎的事情。   说起来,她还有些迁怒现在的裴慎了。上辈子的事情是上辈子的事情,与现在的裴慎无关。可她却也没有办法把上辈子的裴慎找来,认认真真地问他一遍。   nb s 也因着这回事,甄好想到了很多事情。   她的心思向来不敏感,就连甄父也常说,许多事情要与她多说几遍她才能懂得。在大婚之夜,裴慎与她说清楚之后,就一直与她保持着距离,反倒是她一直纠缠着裴慎不放,期待与裴慎的关系能更好一些。   等她爹去世之后,她与裴慎的关系也的确是好了不少。   因着她只剩下裴慎一个人,裴慎又对她百般爱护,为她遮挡风雨,抵挡苦难,甄好也就更依赖他。她的爱慕更深,便更希望裴慎能给她一点回应。   裴慎的确给了她一点回应,却不是她想要的那种,他不再抵抗与她的接触,偶尔也能做些亲近的事。从前裴慎连碰也不愿意碰她,后来却是愿意让她帮忙做衣裳了。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甄好帮着量尺寸。   她以为这是与裴慎相熟之后,才能与裴慎亲近。   可要以现在的裴慎的话来说,却是因为喜欢她,才能与他接触?   甄好都想不起来,自己是什么时候可以碰裴慎的。   而后来裴慎也几次三番地暗示过她,说是与她和离之后,他会帮忙找个更好的人家,还会一直护着她。她只以为裴慎要甩开自己,自然紧紧抓着不放,一抓便抓了一辈子,每每裴慎提起这件事情,就激烈地表示反对,后来她的性情也逐渐变得平和,年纪大了,裴慎也就不再提了。   原来这还是裴慎因为喜欢她,才要故意疏远?   甄好仔细想来,才渐渐发觉很多不对劲。   所有人都说裴首辅与他的夫人感情深厚,就连皇上皇后也时常提起,她做首辅夫人时,与皇后的感情也好,皇后便多有夸赞,那时她不以为意,还以为是裴慎装的好,可如今想来,还当真如李夫人所说,是旁观者清?   她一直深深地以为,裴慎不喜欢她,对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出于弥补。因为这样,才后悔不迭。   她还问过裴慎,一字一句认真问过,裴慎究竟有没有喜欢过自己。   那时裴慎眉目依旧冷淡,眼睫微垂,甚至不愿意看她,不知盯着何处瞧,声音依旧也平缓。他说:“甄姑娘是个好人,值得更好的。”   甄好就当他是否认了。   如今想来,裴慎的言下之意,大概就是觉得自己不够好,还配不上她。   当前世的真相摆在甄好面前,甄好宁愿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凭什么她用尽了努力,本来已经接受了自己是求而不得,可到头来却告诉她,一切不是她的错?   或许她也是错的,她喜欢错了人。   所以她才有了重来一回的机会,还来得及改变。哪怕这辈子的裴慎将自己的心意剖露在她的面前,直白的表明自己的爱意,可甄好也还是介怀他上辈子的隐瞒与回避。   若是当真喜欢她,为何上辈子不说?   甄好摸了摸脸,脸颊上却是十分干燥。她还以为自己会哭的,她已经好久没哭过,也已经不是原来遇着事情就掉眼泪的小姑娘了。   甄好又摸了摸怀中的和离书,离开家之前,她特地将这个也带了出来。   距离殿试也没多久了,她只要再等些日子,就能拿出来。   等裴慎考中状元,以后也会像上辈子那样,一步一步做到首辅,离了她,也还会有很多人会喜欢裴慎,大抵这辈子的裴慎会大胆一些,不会再隐忍。而她也可以经营自己的如意阁,过自己的没有裴慎的人生。   甄好又想,或许她可以在灵云寺多住一段时间。   等到裴慎殿试放榜之后,再回去掏出和离书,与裴慎和离。   不然,她要是再见到裴慎,哪怕隔了两辈子,也还是会忍不住迁怒他的。   甄好甚至还有了别的念头。   或许她还可以找个更好的,气死裴慎。   离了裴慎,她也可以找更好的,她恨不得让上辈子的裴慎亲眼瞧一瞧,如他所愿,她要嫁个更好的,不,不用嫁人,离了他,她也可以过得更好。   是裴慎耽误了她,而不是她耽误了裴慎。   天底下那么多人,除了裴慎,谁让她受过委屈?! 第97章   紧赶慢赶, 裴慎一路打听,才总算是找到了灵云寺。   一行人站在山脚下, 裴淳仰头看着高高的石阶, 担忧地想:“嫂嫂来寺庙做什么?该不会是想要出家吧?”   “胡说八道什么。”裴慎轻声斥道:“若是出家, 也应当是找个尼姑庵, 来这儿做什么?”   众人不敢多停留, 连忙往山上去, 爬山了长长的石阶,又向寺中的小沙弥打听, 才终于问到了甄好的住处。三人急急忙忙找了过去,他们敲了门, 枝儿从里面探出头来,见是他们, 惊讶过后, 便连忙去问过甄好的意思。   好半天, 枝儿才又开了门, 侧过身让裴淳与福余进去, 在裴慎也想往屋子里走时, 她连忙往前一步,挡住了裴慎的去路。   裴慎不解:“枝儿姑娘?”   “小姐说了, 姑爷您不能进去。”枝儿小声道:“小姐说,姑爷您若是想留下来, 就在寺中再找一间屋子, 小姐还说, 她最近不想见到您。”   她说完,就要关门往屋子里去,裴慎连忙叫住了她:“枝儿姑娘,能否拜托你代为通报一声,替我问问甄姑娘,为何她会忽然生气。我想了数日,却是实在是不明白。”   枝儿欲言又止地看着他,晌久,才叹了一口气,轻轻应了下来。   屋子里,裴淳与福余亲亲热热地凑到了甄好的身边,连连撒娇道:“嫂嫂,你怎么说走就走,也不带上我,我可想你啦!”   “娘,我也是!”   “嫂嫂,你要在这儿待多久呀?”   “娘,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嫂嫂……”裴淳顿了顿,才道:“我哥也和我们一起来了,他怎么没进来呀?”   甄好冷静地道:“他有事。”   裴淳:“……”   两个小的对视一眼,心知事实并不是如此,可看看甄好的脸色,又默默地把嘴巴里的话咽了回去。哪里有半分先前拍着胸脯答应的模样。   所幸如今寺中香客不多,屋子也空着许多间,寺中的僧人也好说话的很,枝儿去问过之后,也同意多给他们两间屋子。   两个小孩缠着甄好说了许久的话,连连打着哈欠,才被赶去了睡觉。枝儿把他们送了回去,回来又小心翼翼地对甄好说:“小姐,姑爷在外面站了一天了。”   甄好面色不变。   “小姐,您与姑爷有什么矛盾,不如坐下来说说……”   枝儿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甄好打断:“你到底站在哪边?”   枝儿没了话。   甄好抬眼看去,门上倒着一个人影在徘徊,可不就是裴慎。裴慎到了灵云寺之后,就一直守在她屋外等着,再数起来,从前几日起,裴慎就在外头守着了。   甄好想了想,到底还是起身走了出去。   她推开门,一听到动静,裴慎便立时惊喜地抬起了头来:“甄姑娘!”   甄好颔首,道:“去那边说吧。”她指了指不远处的石桌。   一坐下,裴慎便立刻迫不及待地道:“甄姑娘,你终于肯见我了。”   甄好冷淡地应了一声。   裴慎仔细观察了一会儿她的脸色,才又忐忑地问道:“甄姑娘,是不是我做了什么错事,让你生气了?”   “不算有。”做错事的是上辈子的裴慎,可不是现在的裴慎。   nb s 说到底,她是迁怒了。   可甄好心中怨气未平,哪怕知道自己是迁怒,也很难保持理智。   她道:“我只是想明白了一些事情,与你……与你没有多大的关系。”   怎么会没有关系?他与甄姑娘的关系好不容易才近一些,如今甄姑娘却是忽然冷了脸,对他的态度还不如先前。   裴慎在心中把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都想了一遍,那日在马车上,他与甄好说的话,早已经在他的脑子里想了数遍。可他无论怎么想,却还是想不出究竟是什么原因。   “甄姑娘。”他诚恳地道:“若是我做了什么错事,你千万不要憋在心中,哪怕是打我骂我,为自己出气,也不能气坏了身体。”   “你放心,此事的确与你无关。”甄好冷静地说:“你不用太担心,我很快就会回京城了。”   “那……”   甄好忽然说起:“说起来,春闱是不是快要放榜了?”   裴慎愣了一下,也没多坚持,便顺着她的话接了下来:“再过几日就是了。”   “那等放榜之前,我就会回京城的。”她说:“你还有殿试要准备,这会儿的要紧事还是准备殿试,等你考中了状元,就能留在京城了。”   裴慎顿了顿,他微微思索片刻,才问:“那先前甄姑娘答应我的奖赏,还算数吧?”   “……当然算数。”   “那甄姑娘答应给我的机会,也还算数吗?”   “……”   甄好撇过头去,不想应下。可这话是她自己先前应下的,也没有办法改口,只能不情不愿地又应了一遍。反正也只到裴慎考中状元而已。   对不起她的不是这个裴慎,她已经是个成熟的老太太了,不能像个小姑娘一样迁怒他。   甄好深吸了一口气,才道:“明日我就回京城。”   裴慎心中高兴,又攥紧了拳头,问道:“甄姑娘是否还生我的气?”   “……没有了。”甄好闷闷不乐地道。   裴慎心中觉得有些不对,可多看她几眼,又说不出什么不对劲。   甄姑娘不会在这种事情上骗他,那应当就是如此了。   裴慎在心中想,大抵这就是其他书生们常说的,偶尔会耍些任性的小脾气?   裴慎心中戚戚然。   那些书生们果然是经验之谈,当真是有些是让人有些受不住。   甄好按照自己说的,第二日便回了京城,可她又开始早出晚归,偶尔裴慎提出来帮忙,也被她拒绝。   过了些日子,春闱也放榜了。   下人一早去看,裴慎果然榜上有名,顺利中了进士,只等着四月殿试之后,出了名次,就能开始入朝为官了。一时来道喜祝贺的人络绎不绝,裴慎也出门应邀了好几回。   天气转热,裴慎见铺子里送来了夏衫的布料,不用甄好叫他,便主动去找。   “甄姑娘,我来量尺寸了。”   甄好头也不抬:“不用量。”   裴慎:……!?   “我看你的体型并没有多少变化,按着春衫的尺寸再做便是。”甄好冷静地说:“反正你也不喜与人接触,不让你麻烦了。”   裴慎:“……” 第98章   裴慎总觉甄好待他的态度已经变了, 原先还是处处为他着想,如今却是不冷不热的。虽说态度变了, 可也没有先前那样不理会他,偶尔裴慎拿着礼物过去讨她欢心,甄好也都收了,这又让裴慎摸不准她是什么想法。   让甄好值得高兴的是另外一件事情, 甄父上京城来了。   年前甄父送了信过来,说是等裴慎考完了科举, 会亲自来一趟京城,暗里的意思是要替甄好来撑腰的。他早就知道甄好写了和离书,等裴慎考中状元之后,便是要和离的。如今殿试还未开始, 而甄父也如他先前所说的那样, 千里迢迢来给甄好撑腰来了。   甄父到的那日, 家中的下人去铺子里找甄好, 甄好闻讯回家时,就看见甄父坐在堂屋,慢悠悠地喝着茶, 裴慎陪着他说着话。   “爹?!”甄好惊喜:“你怎么来了?”   “我还来早了?”甄父笑眯眯地说:“我特地将铺子里的事情都先处理好了,就等着来一趟京城, 多陪你一段时间。”   “再说了,裴慎就要考状元了, 这么大的事情, 我怎么能不亲眼看看?”甄父笑眯眯地说:“等着裴慎考完之后, 我要亲眼见着你中了状元,然后再回去。”   裴慎应了下来,他看了甄好一眼,见甄好神色淡定,没由来的却眼皮子一跳。   他与甄姑娘的约定也是在中了状元之后,甄老爷此次上京城,该不会也是为了这件事情吧?不,甄老爷还不知道和离的事情,甄姑娘先前说了,要瞒着甄老爷的。   或许当真是为了他要考状元而来的。   甄父看先前还与他说得高兴,女儿一来,他便顿时嫌裴慎碍眼了起来:“你回去读书吧,我和阿好还有许多话要说。”   裴慎欣然应下,领着两个小的走了出去,眼看着殿试在即,他也要多看些书才行。   等他们走了,甄父左右看了看,见四周无人,才压低声音对她道:“你与裴慎的事情,解决了没?”   甄好也低声应他:“就快了。”   甄父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把行李放下,而后便跟着甄好去她的铺子里看看,听闻甄好这如意阁的生意之后,也是连连称赞。   “阿好,你与裴慎上京城了之后,咱们那儿可是有不少人惦记着你呢。”甄父说:“尤其是那徐小姐,几次来我们铺子里打听你什么时候回来,你走了之后,咱们这绸缎都没先前卖的好,大家都说不知道该学谁的。不成想,你到了京城之后,竟然也开始做这些生意了。”   “不过你这生意做得好。”甄父连连夸道:“这也就只有你才能做的好。”   他随着甄好把铺子转了一圈,又问过了如意阁的生意如何,知道女儿在京城过得不错,才又跟着甄好去吃了一顿烤鸭。   甄父说:“京城里的烤鸭也不错!”   甄父还问:“你在京城这么久,可否看中合适的人选了?”   甄好哭笑不得,把这个问题含糊了过去。   甄老爷要留很长一段时间,他把江南的事务都处理完了,到了京城之后反而无事,在等殿试前的这段时间里,便带着两个小的在京城里逛,一有空也拉上甄好。裴慎忙着准备殿试,而甄好开始早出晚归,还有甄父隔开他们,他更加见不到甄好的人影。有意无意的,但凡众人一块儿出门玩时,所有人都把他丢在了家中。   裴慎心中的不安也越来越盛。   只是甄老爷与甄好都装的好,一个是在商场纵横多年的老狐狸,另一个是重生回来的老夫人,两个小的更是什么都不知道,两人有意瞒着,谁也没让裴慎觉出什么不对劲来,更没透露过半个字与和离有关的事情。   就在他满头雾水时,很快就到了殿试那一日。   殿试是由皇上当场出题,当场作答,而后先前春闱考中的那些考生们才能分出名次来。若是能考中前三,便能入翰林院做修撰、编修,剩下的运气不好,还会被发赴至外地任职。其他地方再好,自然也没有留在京城来得好,众考生便卯足了劲想要考出个好成绩出来。   殿试那日,一家人一齐把裴慎送到了宫外。   甄父笑眯眯地道:“放宽心,你准备了这么久,先前还中了解元和会元,我看这京城里头也没有人比你更厉害。要是你考中状元,这名声说出去也好听的很。”   连中三元呢!   甄好也道:“正常发挥便是。”   裴淳也眼睛亮晶晶地说:“哥,你一定能考中状元的!”   裴慎无奈。b r   也不知道是不是甄姑娘坚定地觉得他一定会考中状元的缘故,如今家中所有人都觉得他要么不中,要么中了就是状元,反倒是让裴慎一时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才好。他原先还十分镇定,如今却有了要拼尽全力去考个状元回来的念头。   时间到了,外面的考生陆陆续续进了宫中,众人才与裴慎分别。   分别前,裴慎也没忘记问甄好:“甄姑娘,若我当真考中了状元,这回有没有奖赏?”   甄好点头:“有。”   “上回春闱我考中了,那奖赏还没有应验。”裴慎提醒道:“加起来就两个了。”   “没错。”   “若是两个加起来,是否能比先前的更大一点?”   甄好眼皮跳了跳,抬眼朝他看去。   宫外的侍卫又催了一声,裴慎却不动,一脸认真地看着她。   甄好微微颔首:“是可以,但你若是提了太过分的要求,我也有权拒绝。”   裴慎认真应下,眼看着就要错过时间,裴慎才急急忙忙走了出去。   亲眼看着他进了宫门,甄好才长舒了一口气,带着众人回家去。   宫内,考生步入殿中,在位置依次坐下,由皇上出了题,殿内落针可闻,众考生提笔刷刷作文章,而皇帝则信步在考生们身旁走过,偶尔若是看到了什么出采的文章,便停下来驻足观赏。   等到日落之后,众考生才交卷,陆续从宫中出来。   家中众人等了一天,连忙接他回家休息,等到第二日,裴慎又要出门入宫,接受殿试的结果。   裴慎再入宫,家中几个小孩也都紧张不已,在家中急得团团转。唯独甄好十分淡定,她早已经清楚裴慎此次科举会有什么结果。   “要是我哥能考中状元,那我就是状元的弟弟了。”裴淳小声念叨:“以后我可就太风光了!”   福余也忙道:“那我是什么?”   “状元的儿子!也风光!”   甄好失笑:“与其在家中急着,不如赶紧去外头抢个好位置。”   两人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   甄好提醒:“你们忘了?等宫里头出了结果,还有状元游街,他们出了宫门,就要从街上骑马而过,一辈子也就这么风光一回,若是你们没瞧见,错过了可就没了。”   两个小的这才后知后觉地察觉过来,一时也冷静不了,慌慌张张地拉着她就要往外走。   甄好却不想去,她上辈子已经看过一回,看着裴慎骑着高头大马从街上走过,她身边全是那些姑娘们与年轻妇人,裴慎俊秀的面容吸引了不少人驻足,更是有无数香囊绢花从街道两旁的楼上抛下,洋洋洒洒落了一地,还有不少人闻讯而来,被状元郎风姿吸引的人险些把路口堵住,险些惊动了官兵疏堵,等游街之后,还有无数人再提起,最是风光不过。   那时她与有荣焉,恨不得告诉所有人,那骑在马上最为风光的状元郎,是自己明媒正娶的夫君。   而后无数年,甄好都回忆起过那副画面,到如今还清晰的很。甚至是后来的,三年一回的科举,出了无数新的状元,可众人每回提起来的,也还是当初裴慎游街时的盛况。   裴淳见叫不动她,又望兄心切,便只好带着福余与自己的书童们,和甄老爷一块儿出了门。   甄好就在家中等着。   今日是放榜日,所有人都想看看新的状元郎是什么模样,当裴淳等人到的时候,街道两旁都已经挤满了人,茶楼上更是被不少年轻姑娘与夫人占满。   他灵活地挤了进去,挤开旁边的人,而后把福余与甄老爷叫了过来,等着亲眼看到自己兄长游街时的盛况。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宫门才打开,考生们陆陆续续走了出来。   裴淳探出了身体,远远地盯着路口。   “我哥怎么还没来呀?”   “还早呢。”甄老爷慢悠悠地喝茶:“这得经过不少地方,咱们又不是在宫门口,等从宫门口绕过来,还不知道要过多久呢。”   福余安慰:“等会儿,爹就骑着马过来了,马上就能看见了。”   一想到兄长要骑马游街,裴淳更是激动,焦急地探头探脑。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他才远远听到鼓声传来,旗帜随风鼓舞,喜炮连响,还有人喊道:“来了!状元郎来了!”   b r   裴淳霍地站了起来,福余也是如此,两个小的齐齐探头往外看去,就见远远有三人骑马而来,为首那人风姿卓越,相貌清俊,身穿一身红袍,可不就是裴慎?   裴淳惊喜地尖叫声:“中了!中了!我哥中了状元!”   骑着马的三人也离得近了。   身旁无数人欢呼出声,把裴淳欢喜的叫声也盖了过去。裴淳大声呼喊着自己的兄长,当裴慎骑着马从底下经过时,仿佛也听到了他的声音,拉紧缰绳停了下来。   裴慎抬头望去,只在茶楼二楼看见激动地若癫狂的弟弟,还有他身边的福余与慢悠悠喝茶的甄父,却没有看见甄好。   他眼中失望一闪而过,可心中还怀着喜悦。   等游街完,他也能回去,亲口将这个好消息告诉甄姑娘。   甄姑娘也一定会为他高兴的。   而茶楼上的年轻姑娘们激动地脸颊通红。   新的状元郎实在是俊秀,把身后榜眼探花的风头都压了过去,本就清俊的容貌在身上红袍的映衬下,更是动人的俊秀,有如天神一般,好似不是凡人。他停下抬头,目光从茶楼二楼扫过,英俊的容貌便让人看的更加清楚,无数年轻的姑娘与他的视线对上,登时红了脸,当他收回视线,也不知道多少年轻姑娘心生遗憾。   无数香囊与绢花从楼上抛下,在地上堆起了一层。   裴慎拉起缰绳,驱使着身下马匹继续前进。   裴淳仿佛听到了身旁那些人恋恋不舍的嘘声。   他看着裴慎的背影远了,直到出了这条街,拐了个弯,再也看不见,才渐渐冷静下来。而后他忽然想起:“嫂嫂还不知道呢!”   福余连忙跳了下去:“我去告诉娘!”   甄好就在家中坐着,在心中算着时间,想想差不多到了放榜的时间,便想要差家中下人去问。   下人还没有跑出门,她便听到了外头欢喜地叫声。   “嫂嫂!嫂嫂!”裴淳绕过了一个弯,兴致冲冲地对着她道:“我哥中状元啦!”   甄父慢悠悠地跟在他后面走了进来。   “好!”甄父夸道:“我当初果然没有看错人,也不怪阿好当初一眼就看中了裴慎,果然是状元之才。”   甄好早有准备,让人拿出茶点,等着裴慎回来。   裴慎绕城城中走了一圈,又看着金榜贴上,回来时已经不早。   他快步进了门,身上还穿着那身红袍,衬着眉梢喜意,最是俊秀不过。   他到甄好面前站定,欢喜地道:“甄姑娘,我考中了,是状元。”   “我知道。”甄好真情实意地道:“恭喜你。”   “甄姑娘先前答应我的奖赏,还作不作数?”   “当然作数,等你想好了,再来告诉我。”甄好给甄父使了一个眼色,甄父了然,三言两语便将屋子里的其他人都哄了出去,而他自己也跟了出去。   裴慎浑然不觉,还高兴地说:“我会好好想的,不会辜负甄姑娘的好心。”   “我还有一样东西要给你。”甄好道。   裴慎眼睛一亮:“难不成是……是礼物?”   “……”甄好顿了顿,“你要这样想,也不是不可以。”   她从怀中掏出一张纸,轻轻放到了桌上。   裴慎愣了一下,没由来的有了不好的预感。他身侧的手一下子颤抖起来,不敢伸手去拿。   “甄、甄姑娘?”   甄好轻轻地道:“我们先前说好了的。”   裴慎脸上喜色尽褪。   他迟疑了许久,才终于颤抖地把那张纸拿了起来。   折页展开,果然是一张和离书。   甄好与甄父早已在上面签好了名字,这张纸并不算新,纸面有许多褶皱,看着便已经是准备了许久的模样。   见他不动,甄好又提醒道:“你先前答应了我,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不能反悔。”   “……”   裴慎攥着和离书的手指倏然收紧,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起来。   他深深地看了甄好一眼,却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答应的话。 第99章   裴慎跑了。   他攥着那一张和离书, 在甄好的注视之下,晌久说不出附和的话, 最后只能匆匆丢下一句“日后再提”,逃也似地从屋子里跑了出来。   先前是甄好躲着他,如今却成了他躲着甄好。   甄好也不恼,左右裴慎不是言而无信之人, 他们先前就已经说过,等到了裴慎考中状元之日, 两人就和离,是裴慎亲口答应了她,裴慎说到做到,哪怕如今再不想面对, 以后也迟早要与她和离的。   甄好便开始准备起和离之后的事情。   裴慎中了状元, 皇上会赐他一座状元府, 因而也不用担心之后他们兄弟俩的住处, 他们现在住的院子则由甄好继续居住,而甄好也给裴慎准备了一些银子,供他之后打点。她可知道, 裴慎的银子可全都花到了她的身上,因而甄好费了一番工夫, 把裴慎送过她的那些东西也清点出了价格,一并放进了那些银子里。   她与裴慎虽是相处了近两年的时间, 可联系却不多, 甄好把裴慎给她的那些东西全都理了出来, 而后他们就没有什么牵扯了。就连福余,也是以她的名义收养,与裴慎没有多少的关系。   甄好整理出了一切,只等着裴慎在和离书上点头签名。   她最近在忙些什么,裴慎与她同住在一个屋檐下,最是清楚不过,也正是因为清楚,他才不愿意面对。   虽然当初是他提出来的和离,可如今他却后悔了。他并不想与甄姑娘分开,还想要继续与甄姑娘生活在一起,继续与甄姑娘做夫妻,非但是现在的关系,他还想要与甄姑娘更近一些,再近一些。   可就像是当初他对甄姑娘提出和离一样,甄姑娘也不留半点情面,给了他和离书。当真是天道好轮回。   裴慎苦笑,尽管在心中有了无数心理准备,可却偏偏还是狠不下心来答应。他攥着和离书,小心藏好,一避就避到了到翰林院入职。   科举过后,裴慎入了翰林院做修撰,今日便是第一回 上任。   他初来乍到,工作量并不多,首先便要熟悉翰林院的一切。   他一朝考中了状元,风头大盛,殿试时所作的文章也让皇帝称赞不迭,裴慎入了翰林院,还听见里面几位老翰林在提着自己,与他一块儿去翰林院的还有其他榜眼探花,其余不少进士也入了翰林做庶吉士,一路遇到的进士全都向他道喜祝贺。   金榜题名,本该是梦中也能笑出声的喜事,可裴慎内心苦闷,连维持表面镇定也是勉强。他与其他几位进士简单寒暄过后,寻了自己的差事,便急匆匆躲入了翰林院的书库之中。   只是他初来乍到,事情也并不多,裴慎动作麻利,很快便处理完手中的事务,等手中事务一空,他又难免想起来和离的事情。   裴慎:“……”   裴慎幽幽叹了一口气。   他也不想再听其他人道喜。金榜题名是好事,可家中妻子铁了心要与他和离,再大的喜悦也被冲没了。   裴慎索性便待在书库里不出去,等到了午膳时,才被人叫出去,与其他官员一块儿用膳。   此次科举的榜眼是那位李公子,而探花郎则是先前与裴慎辩论过的柳公子,两人对裴慎的才学多有推崇,先前又与裴慎相识,因而也更亲近他一些。   李公子最为佩服,裴慎殿试时的文章已传了出来,在所有书生之中传过,李公子自然也看过,一块儿用膳时,难免也提起:“早知道裴兄才学出众,文章也做得好。这回殿试,我本以为我是超常发挥,回家之后还洋洋得意,后来见了裴兄的文章,才知晓其中差距。”   此次殿试,皇上出的题目是“民以食为天”,裴慎自幼家贫,而后又要独自扛起家中事务,他从自身出发,从小家写到大家,又写忧国忧民,一篇文章写得感人肺腑,令人潸然泪下,其中意义却又十分深刻,而后又以皇上如今实施的政策提出了几个精妙的点子。殿试当日,皇上便在他身旁驻足许久,后来阅卷时,便钦定了他的状元。   文章传出来,也令无数书生动容。   李公子唏嘘:“裴兄能刻苦读书,那样艰苦也能考中状元,实在是令人敬佩,我本以为我已经十分刻苦,却还是不及裴兄几分之一。”   他与裴慎一起从江南来,自然更清楚裴慎的底细。这回的状元郎不但清贫,还落魄到给人做了上门女婿。   “不过裴慎如今也是苦尽甘来,裴夫人定然也是为裴兄高兴。”李公子祝贺道:“裴夫人与裴兄伉俪情深,先前我便见裴夫人对裴兄多有照拂,这回裴兄中了状元,裴夫人也定是高兴。”   李夫人是如意阁的主顾,平日里,李公子也从自己夫人那听说了不少这对小夫妻的恩爱。   裴慎:“……”   你可快闭嘴吧!   甄姑娘的确是高兴的不得了,高兴地等着他和离呢!   裴慎叹了一口气,不想再听他提起这事,很快便拣起一个新的话题绕开。   等午膳过后,休息片刻,裴慎便又得了新工作。   他钻进书库之中没多久,就被其他官员叫了出来。   “裴慎,你随我进宫去。”他的顶头上司张大人道:“先前你在殿试文章里提出来的那几个点子,皇上很有兴趣,这会儿要把你叫进宫,有些事情想要问你。”   张大人对他也十分看重,也暗示道:“好好做,若是真的做好了,皇上定会少不了给你的赏赐。”   裴慎领了命,急匆匆把手中事情放下,跟在张大人的身后,随着他一块儿入宫去。 第100章   裴慎入宫时, 皇上还在殿中与几位大人商讨要事,他随张大人在外室坐下, 等着皇上召见。   张大人抚着胡须,道:“你先前在文章里提出来的点子,我也看过了,皇上很是看重你, 等会儿见了皇上,你有什么想法, 如实说出来便是,不用太紧张。”   裴慎颔首应下,面上却没露出多少慌张来。   张大人带过不少年轻官员,天子威严, 有些胆小的, 到了皇上面前连话都说不清楚, 见裴慎面色如常, 心中也有几分满意。   殿内也不知道何时才能说完,张大人喝过了一盏茶,才与裴慎说起家常来。   “我听李编修说, 你家中娶妻了?”   “……”裴慎垂眸应道:“是已经有了家室。”   “可惜你成亲太早,如今中了状元, 还多得是有合适的姑娘,我听闻你那夫人还是商户出身?”   “我……我夫人她很好。”裴慎说:“虽是商户出身, 但也并不比谁差。”   听他说两人夫妻感情甚好, 张大人便歇了念头。   这回的状元郎在科举之前便已经成婚, 糟糠妻出身不高,甚至还做了上门女婿,这件事情可是有不少人清楚,心中也惋惜。无论怎么说,只上门女婿这一条,就会有很多人看不起。   好在裴慎本人有真才实学,如今还中了状元,在文章中提出来的几个点子也被皇上看中,未来只会前途无量。放到以后,便其他人羡慕他家中的妻子了。   内殿里,皇上与其他大人说的有些久了。   裴慎与张大人坐在外室,茶盏空了又倒上,眼看着外面天色渐黑,也没等到皇上喊自己进去。   张大人却是镇定:“许是其他大人有要紧事。”   裴慎也不着急,默默坐在外面喝茶。皇宫里的茶叶也是上好,不比甄姑娘大价钱买来的差。一想起甄好,裴慎便又忍不住想的多了。   他一边走神,一边将杯中茶水喝了干净,然后才回过神来。   一旁的小太监提着水壶过来给他倒茶,也不知道小太监在想些什么,倒茶是也有些心不在焉的,一时不察,滚烫的茶水从杯子里溅了出来,几滴落在裴慎的手背上。   他下意识地缩回了手,旁边的张大人察觉,顿时斥了一声:“小心点!”   小太监这才回过神来,连连放下水壶,跪地讨饶道:“奴才一时不小心,还请大人饶命!”   裴慎眉头蹙起,倒也没说什么,把手背上的水渍抹去。   也就是在这时,内殿里面终于说完了话,朝中几位大人从里面走了出来,与两人打了一声招呼,皇上身边的太监总管才出来喊两人进去。   裴慎连忙整了整衣冠,跟在张大人身后走了进去。等两人进去之后,内殿的门关上,裴慎余光瞥了一眼,就见方才那个倒茶的小太监也跟了进来。   他心中没在意,与张大人一块儿跪地行礼,皇帝连忙让两人起身。   “来人,给张大人和裴大人赐座。”   立刻有小太监机灵地搬了椅子过来。   “裴爱卿,先前你那文章朕也看了,其中那居养院又是什么?”皇帝迫不及待地问道。   裴慎微微思索,便将策论之中自己提出来的居养院的具体内容说了出来。   他是从自身上得来的想法,幼年家贫,家中父母去的也早,独留他一个半大的小子拉扯着弟弟长大,诸多心酸不必多说,所幸也顺利把弟弟拉扯大了。可除了他之外,天底下失去父母的还有许多人,像是福余,福余比自己还惨,年幼就要跟着老乞丐乞讨为生,在其他乞丐手底下抢食吃,其余的比福余的更惨的也还有,更多的弃儿甚至还等不到长大。   所以裴慎才有了这么一个不完整的念头。   若是有孩子被丢掉时,能有地方收留,顺顺利利的活下来,不再流离失所,这样能有多好。   裴慎将自己的念头写入策论之中,让皇帝看见了。   皇帝也是个好皇帝,爱民如子,在见到裴慎这个点子的时候,便知道不普通,可这个点子也还未完善,还有许多地方有问题,因而他便将裴慎叫过来,想要与裴慎仔细商讨。   皇帝认真听完裴慎讲话,才问道:“按照你这么说,这居养院还得费不少银子,这银子又该谁 来出?”   张大人也连忙道:“按照你说的,以后这居养院就是越办越大,里面的人越多,就得越花银子。此事虽说是利民,可若是只要国库来出,说不定还会拖累国库。”   如今国泰民安,海晏河清,国库也充盈的很,可若是要拿出一大笔银子来办这个居养院,往后这窟窿越来越大,哪怕是国库再充盈,也不一定能填的了。   裴慎微微思索,才道:“依微臣想,还可以置办田地,半大的小孩就已经可以下地帮忙,除此之外,也能做一些轻省的活计,微臣弟弟年幼时,也帮着祖母做些手工活,能贴补一些家用。若是能教那些孩子读书写字,等那些孩子长大之后,还可以参加科举,为皇上效力。至于银钱这方面,不如也学着商人借贷。”   “借贷?”皇帝来了兴致:“说说看。”   “再那些孩子年幼时,尚无自保之力,要花用不少银子,不如便先当做借他们一笔银子,等他们长大能做工之后,再算着利息把那些银子还回来。如此一来,便是自己养自己。”裴慎说:“长久之后,居养院也能有银子收入,不必由国库出银子,若是有皇上出面,他们定然不敢赖了皇上的银子,还能为国库收上来不少银子。”   皇帝听着他说的“自己养自己”,兴致更浓。   张大人又道:“裴大人说的虽然好,可刚开始还是要费不少银子,若是让人听说了这居养院,便一股脑地将孩子送过来,这又该怎么办?”   皇帝听罢,也连连点头:“若是有人故意将孩子丢下,时间一长,这居养院也乱套了。”   每家每户都有不少孩子,半大小子吃穷老子,若是家中孩子多的清贫人家,光是养孩子就要费不少心力,连卖孩子丢孩子的事情都不少,若是有人听说这居养院,难免会生出什么念头。   裴慎微微皱起眉头,一时也想不出合适的主意来。   皇帝把他叫入宫中,本身就是为了探讨此事,三人很快便为此开始讨论起来。   夜色渐深,外头的天色也暗了下来。   三人说到口干舌燥,才堪堪停下,皇帝正说到兴起,哪里舍得放裴慎走,连忙命人传膳,又对裴慎说:“裴爱卿今晚留下来,再与朕好好说说那居养院的事。”   裴慎恭敬应下。   ……   晚饭又热了一回,裴淳的肚子已经饿得咕咕叫了,他跑门前看了好几回,才摸着肚子跑回来。   “我哥怎么还没回来啊。”裴淳抱怨地道:“这才上任第一天,他到底跑哪里去了。”   甄父也在思忖,偷偷与甄好咬耳朵:“该不会是偷偷跑了吧?”   甄好哭笑不得,连声道:“爹,裴慎不是这样的人。”   她倒是记得,裴慎刚做了修撰没多久,就因为殿试那篇策论里提出来的点子被皇上看中,而后也被委以重任,很快就升了官。   甄好暗暗心想:或许再过不久,就能见到那个居养院办起来了。   她得好好守着,等自己上辈子的那些孩子一出现,就得把人抱回来,不能让他们再过苦日子。那些可都是好孩子呢!   甄好正想着,外头便来了人,是宫里头来的。   裴淳急急忙忙跑了出去,回来时满脸都是震惊,嘴巴微张,一时没回过神来。   甄父问:“人呢?”   “刚才那人说……说……”裴淳茫然地回头看了一眼,说:“说皇上有事要和我哥商量,把我哥留在宫里头了。”   众人哗然。   甄好并不意外,便拿起筷子招呼:“那就不等他了,裴淳快来坐下,再不吃这饭菜就冷了。”   众人这才回过神来,连忙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话虽如此,可所有人都还有些震惊。   这才是上任第一天呢,能做什么事情?裴慎就被皇上留在了宫中商讨要事,这不就是得了皇上的青眼嘛!   那可是皇上呢!   这做了官,还要分受不受重用呢!   甄父砸吧砸吧嘴巴,一时也没了话。   等饭后,他带着两个小的溜达了一圈,才慢吞吞去寻了甄好。   “阿好,你先前说要与裴慎和离,是为什 么要和离?”甄父寻思起,竟是想不起当初他们两人要和离的理由。“原先爹想着,裴慎他就算是做了官,天底下还有许多官,也不碍事,可他这才刚上任,就被皇上看重,这……这可就……”   甄好无奈:“爹,难道你后悔了?”   这和离书都签了,哪里还有后悔的道理。   甄父张了张口,却是也说不出后悔的话,只是遗憾:“你为什么不喜欢裴慎了呢。”   要是让人知道,他放走了这么前途大好的一个女婿,也不知道会有多少人在背后说他蠢呢!   这比裴慎还好的,好像当真不好找!   可女儿是铁了心要和离,他答应的话都说出口了,也没有反悔的道理。   甄父只好又唉声叹气地走了。   ……   宫中。   用过晚膳之后,皇帝又拉着两人开始商讨起来。   不知不觉三人便睡到了夜深,可三人都精神振奋,不见困意,把那居养院的点子不断完善。   裴慎又说出了一个新的想法,才停下,他听着张大人与皇上讨论,只觉喉咙干渴,连忙端起茶盏,正要喝,才发觉杯中空荡荡的,只剩下茶叶。   裴慎皱起眉头,也不出声打扰,朝着旁边沏茶的小太监看去。   那小太监正是先前在外室给他沏茶的人,如今正提着水壶在发呆,裴慎看了他一眼,他竟没有回过神来。   裴慎顿了顿,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却见他正盯着皇帝的方向。   这小太监也听得懂他们说的居养院不成?还听得这么入迷?   还是皇帝身边的大太监注意到,提醒了那小太监一声,小太监才连忙回过神来。   他提着水壶快步走了过来,连忙往裴慎杯中倒水,也不知道是不是太过着急的缘故,水壶中的烫水冲入杯中,激烈的水流直接把陶瓷的杯盏撞出了咣当的声音,在寂静的殿内十分明显。皇上与张大人一时停了话,朝他看了过来。   小太监更着急了。   裴慎垂下眼眸,只看着小太监簌簌发抖,他慌慌张张把杯盏扶正,提起水壶的时候却更加哆嗦,茶水溅到旁边桌上,又被胡乱擦去,只留下一排水渍。   小太监毛手毛脚,连动作也开始发抖。   旁边大太监急得,目光险些把他瞪穿。   他小声催促道:“还有皇上那儿。”   也不知道是不是裴慎的错觉,那小太监抖得好像更加厉害了。   他蹙起眉头,总觉得有些不大对劲。   在皇上殿中伺候的人,怎么会抖成这幅模样?   小太监提着水壶,小步朝着皇上那儿去,直到快走近时,皇上身边的大太监才终于看不过眼,把他手中的水壶夺了过去。   “一边儿待着去。”大太监压低声音,厉声斥道:“小心惊扰到了皇上。”   大太监快步走过去,给皇帝的茶盏里添满了茶水,回来见小太监还傻呆呆的站在原地,连忙又推了他一把,催促道:“愣着做什么?”   小太监把水壶接过,这才像是回过神来一般,往原来站着的方向走。   裴慎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   就在这时,皇上与张大人说到一半,又提到了裴慎的名字。   “裴爱卿,你怎么看?”   裴慎这才回过神来,“微臣……”   他才刚张口,余光瞥见一道人影飞快闪过,裴慎立时朝那边看去,就见方才那个提着水壶的小太监朝着皇上冲了过去,他顿时一惊。   周遭侍卫急忙过来阻拦,小太监手中水壶的热水泼了出去,让所有人动作一滞。几乎是立刻的,裴慎站了起来,朝皇帝那边冲了过去。   小太监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用力朝皇帝扑了过去!   “快来人!抓刺客!”   电光石火之间,裴慎脑中一个念头飞快闪过,不做多想,他已经挡到了皇帝的面前。   锋利的匕首用力刺进胸膛,胸口的衣裳立时晕染出深色的痕迹来。 第101章   甄好再见到裴慎的时候, 他已经不省人事了。   裴慎今日出门前穿了一身淡青色的衣衫,受了伤之后,胸口的一大片血迹十分明显, 他眼睛紧闭,唇色苍白, 面白如纸,被宫中侍卫送回来的时候,家中几人险些昏了过去。   甄好第一反应便是先捂住了裴淳与福余的眼睛, 她给甄父使了一个眼色, 甄父回过神来,连忙拉着两个小的进了屋子里,不敢让他们看见。   “这是出什么事了?”甄好慌张地引着侍卫到裴慎屋子里,她还注意到,把裴慎送回来的人之中还有皇上身边的大太监,甄好不由得多问了几句:“好端端的, 他这是出什么事了?”   在她的印象之中,裴慎可没受过这么严重的伤!   “宫中出现了刺客,裴大人为了救皇上, 替皇上挡住了刺客的一刀。”大太监道:“裴夫人不必担心,太医已经替裴大人看过, 并无生命安危, 只不过, 裴大人流了不少血, 还需好好静养。皇上说了, 让裴大人好好休息。”   此外,大太监一块儿送来的还有皇上赏赐下来的药材补品。   刺客当前,自己的臣子竟然以身挡刀,皇帝大为所动,又想到替自己挡刀的是惊才绝艳的状元郎,更是感动不已,赏赐送来了一堆,各种珍惜药材补品像是不要钱一般送到府中。   甄好倒是不在意这些,唯独让她在意的是裴慎的安危。   她匆匆谢过了大太监,便急忙去裴慎屋中看他,怕吓到两个小的,甄好让甄父看着他们,别让他们乱跑出来,而裴慎又不喜与人接触,她只能亲自在一旁照料。   出宫之前,已经有太医看过,替裴慎包扎过伤口,甄好小心翼翼地替他将身上沾满血污的衣裳换下,换了一身干净清爽的,动作小心,生怕会碰到裴慎。   夜里,裴慎便发起热来。   性命要紧,甄好也顾不得其他,连夜陪在他床边照顾,枝儿捧着铜盆进进出出,所有人都没有睡好觉。   等到了第二日,裴淳担心了一晚上,天一早便立刻跑了过来。   裴慎还昏迷不醒,他也不敢太大声,蹑手蹑脚地进了屋,见甄好醒着,才小声问道:“嫂嫂,我哥怎么样了?”   甄好比了一个嘘声的手势,拉着他一块儿出了屋子。   然后她才道:“太医救得及时,说是没有什么大碍,只要好好静养就行了。”   裴淳这才放下心来,长舒了一口气。他也是头一回见到兄长这么凶险的模样。   “嫂嫂,你照顾我哥一整夜了,快去歇息吧。”裴淳拍着胸脯道:“你放心,我哥身边还有我呢,我会照顾好他的。”   甄好想了想,想到如今已经天亮,大家都起床了,而裴慎的情况也已经稳定下来,只要让小丫鬟在旁边看着就是,若是有什么问题,把她叫起来就是。她点了点头,也没推拒,叮嘱了裴淳一番,这才回了自己屋子歇下。   裴淳拖来一张板凳,坐在裴慎的床边,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当裴慎终于从昏迷中挣扎着醒过来时,他眨了眨眼,眼前的画面从模糊到清晰,是自己熟悉的屋子。裴慎一动,胸口的疼痛传来,而后昨夜发生的事情也传入了他的脑海之中。   裴慎眸光微动,迫不及待地转头看去,却只对上了弟弟的眼睛。   “你……”裴慎张口,声音沙哑无比。   裴淳惊喜地叫了他一声,连忙去给他倒了一杯茶水过来,温热的茶水润了润喉咙,裴慎才道:“怎么是你?”   “当然是我了。”裴淳拍着胸脯道:“我可是你亲弟弟,哥你受了伤,我当然是义不容辞地陪在你身边了。”   裴慎有些失望:“甄姑娘呢?”   “噢,你说嫂嫂啊。嫂嫂昨夜守了你一晚上,今天早上才被我劝去睡觉呢。”   裴慎又高兴起来:“你是说,甄姑娘照顾了我一晚上?”   “可不是嘛,你被送回来的时候,衣服上好多血,嫂嫂怕吓到我们,都不敢让我们看见,我到了今天早上才来见你。”裴淳心有余悸地道:“嫂嫂也可关心你了。”   “真的?!”裴慎的脸色也好了许多,他撑起身体坐了起来,连忙问道:“甄姑娘还说了什么没有?”   裴淳一时卡壳。   他心中想:还有什么好说的?   裴淳迟疑地道:“嫂嫂还说……让你好好休息?”   “除此之外呢?”   “……没、没了?”   “……”   肉眼可见的,裴慎一下子低落了下来。   他有些不甘心地道:“真的没了?”   “还有什么?”裴淳挠了挠头:“嫂嫂照顾了你一晚上,已经很不容易了,哥你可不要得寸进尺啊。”   这哪里算是得寸进尺?   裴慎没好气地躺了回去,可想想甄姑娘已经照顾自己一晚上,又觉得高兴起来。   裴淳巴巴地凑了过来:“哥,你肚子饿不饿,我去厨房给你找点东西吃?”   裴慎颔首:“去吧。”   裴淳立刻跑了出去。   顾忌着裴慎也许会醒来,厨房里一直备着食物,裴慎很快就捧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粥回来,端到他的床边:“哥,小心烫。”   他想了想,又拿起勺子,主动帮着喂:“哥,嫂嫂睡着了,你凑活一下。”   裴慎:“……”   裴慎摸了摸胸口,他身上的衣裳已经换了,怀中的东西也不见了。   裴慎心头一喜,又问:“我的衣裳是谁换的?”   “当然是嫂嫂啦。”   “那我……我放在衣服里的东西呢?”   “什么东西?”裴淳又吹了吹粥,“哥,你快吃,不吃就冷了。”   裴慎将粥碗夺了过来,没吃两口,又朝着弟弟勾了勾手指头,让他附耳过来:“甄姑娘若是来找我,你记得帮我说话。”   裴淳满脸困惑。   “我是否会与甄姑娘和离,就看你如何配合我了。”   裴淳恍然大悟,终于想起了这回事。他连忙拍了拍胸脯,义不容辞。   裴慎吃过了粥,很快又躺下睡了回去。期间甄好醒来,过来看了他一眼,见他睡得十分安稳,这才放心去做自己的事情。   等裴慎再醒过来,就是夜里了。   他见着了甄好,便是先垂下眼眸,被病容衬着,竟是有几分柔弱可怜。“让甄姑娘担心了。”   甄好在他旁边坐下:“好端端的,你怎么会忽然受了这么重的伤?”   “有刺客袭击皇上,我也没有多想,就先冲了上去。”裴慎虚弱地道:“所幸侍卫来得及时,皇上没什么大碍,不知道太医是如何说的?”   “太医说,你要好生静养才是,皇上也说了,在你伤好之前,可以在家中休息。”毕竟是为了救驾才受的伤,皇上也宽容的很。“皇上还赏赐了不少东西,里面有不少好药,还有许多补品,宫里头出来的东西定然是比咱们买的好。”   裴慎沉默听着,又小心翼翼地道:“我听裴淳说,是甄姑娘替我换了衣裳。”   “是我。”   “那甄姑娘是否看见了一样东西……”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甄好爽快地打断:“你是说和离书吧。”   “……”裴慎抿紧唇,紧张地点了点头。   “那份和离书脏了,字迹也看不清,我就干脆扔了。”   裴慎顿时眼睛一亮,“那……”   “左右我爹都来了京城里,这样的和离书,想要再写几份都不成问题。”甄好状若不经意地道:“不过是一份和离书罢了,还得你点头了才能生效。”   “……”   甄好又问:“你说起这个,我倒是有些想问问你,你准备何时与我和离。”   “……”   裴慎沉默许久,忽然脸色苍白,冷静地抚上了胸口:“甄姑娘,我的伤口有些疼。”   甄好一惊,连忙起身过来查看,连声关切,确认他伤口没重新裂开,这才放下心。   这么折腾一回,裴慎也很快便精神恹恹,也不敢再提和离书的事情。   甄好没多打扰,出门之后,回自己屋子又写了一份,拿去给甄父签了,等到第二日,才有交给了他。   裴慎拿着一份崭新的和离书,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他收到新和离书的时候,裴淳就在一旁,几乎是立刻的,他就明白了兄长吩咐的意思。   裴淳当即大喊出声:“嫂嫂,你想要和我哥和离?!”   裴慎转过头去,立刻投过去一个赞赏的眼神,他面上仍然不动声色,垂着眼眸,一副受了委屈不敢吭声的模样。   甄好却是很冷静:“你先前不就知道了?我们很早就打算好了,我也和你哥说好了。”   “嫂嫂,你是不是不要我了?”裴淳可怜巴巴地说:“你要是和我哥和离了,我就得和我哥两个人过,他要是欺负我怎么办?”   “我们先前就说好了。”甄好顿了顿,道:“再说,你也不是头一回与你哥一起生活了。”   “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裴淳急中生智:“你看我哥现在受了这么重的伤,连床都下不了,你要是和他和离了,那我和我哥不是太可怜了嘛?”   甄好扬了扬眉。   n bs 裴淳立即道:“嫂嫂你瞧,我哥现在连自己都照顾不了,更被说照顾我了,和离这么重要的事情,也得等到他身体好了,才能再提……不,我哥他身体一直不好,还是不提了。”   甄好险些笑出声。   两辈子,她都是头一回听见有人说裴慎身体不好。   可她瞟了裴慎一眼,裴慎竟是当真摆出了一副可怜样,好像不是两人说好的和离,而是她故意要丢下裴慎一般。   甄好道:“此事我也不着急,只是先前说好了,是你哥先前答应我的,万万没有反悔的道理。我可以等他的伤养好,到时他也能好好照顾你,晚个十天半个月的,对我来说也不算什么。”   裴淳转头对着兄长,就是满脸的恨铁不成钢。   他哥怎么还亲口答应了呢!   “甄姑娘。”裴慎咳了两声,虚弱地道:“恐怕我又得拖累甄姑娘了。”   裴淳又立即道:“嫂嫂你看,我哥都这么可怜了,你还是不要与他和离了。”   甄好冷静:“等你伤好之后,我再提与你提此事。和离书你好生收好,在那上面签好了名字之后,再交还给我。”   如此又拖了十天半个月的时间。   裴慎心中数着距离自己伤势痊愈还要多少日子,面上惨兮兮地应了下来。等甄好一走,他便立刻将和离书团起,塞进了弟弟的手里。   “拿去烧了。”   “哥。”裴淳眼巴巴地看着他:“嫂嫂真的要和你和离,怎么办呀?”   “甄姑娘方才说了,会等我伤好之后再提。”裴慎道:“这样又多了许多时间。”   “哥……”裴淳目瞪口呆:“你该不会是要自残吧?你别想不开啊!”   裴慎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才道:“回去读书,在甄姑娘面前装的可怜一些,甄姑娘最是心软,若是你装得像,她说不定就心软了。”   裴淳恍然大悟,连忙按着他说的那样去装样子。   至于裴慎自己,当然也是可劲儿的装可怜。   他甚至不用装,刚替皇上挡了刺客,瞧着便是一副虚弱又可怜的模样,只要他不说话,嘴唇抿紧,便已经是示弱。   可甄好哪里能看不出来。   她虽没见过前世的裴慎这样装过可怜,却见这世的裴慎装可怜过无数次,对此甄好早已习惯,也压根不会心软。   她也知道裴慎的目的。   无非是觉得她会心软,会收回和离的想法,不会再与他提起和离这件事情。   可裴慎猜错了。   甄好不但不会心软,甚至还把那和离书多写了几份,在裴慎又提出和离书不知为何不见了的时候,又给了他好几份。   上辈子甄好想尽办法讨他喜欢,做了无数努力,如今见裴慎小心翼翼要讨好她的样子,甄好还觉得怪有趣的。不知道上辈子的裴慎会不会知道自己有这么一天,甄好如今对上辈子的裴慎心中有怨,竟也觉得有些畅快。   畅快归畅快,可和离的事情她却是半点也不犹豫的。   在裴慎能下地走路时,她便又提起了和离的事情。   甄父来京城已经很多天了,他来之前处理好了江南的事物,可也不能在京城待太久,甄好这是提起来,就有几分催促的意思。   裴慎失魂落魄:“甄姑娘一定要与我和离吗?”   “当初可是你先提出来的,如今你该不会是反悔了吧?”   “没错,我是反悔了,我并不想要与甄姑娘和离。”裴慎破罐子破摔地道:“我也不是什么君子,我还想要反悔,若是我一直不在和离书上签字,我一直不同意,甄姑娘也就一直不会与我和离了。”   “……”   甄好一时没了话。   裴慎说的的确如此,可这又不是甄好熟悉的裴慎。   她喃喃道:“你不是这样的。”   “那甄姑娘的眼里,我又是怎么样的呢?”裴慎沮丧地说:“我有些时候也觉得,甄姑娘其实在透过我看另外一个人。甄姑娘一直觉得我很好,可我自己知道,我根本没有甄姑娘心中想的那么好。当初我向甄姑娘提出和离,那是大婚之夜,哪个好人会这样做?甄姑娘一直相信我,我也就不敢让甄姑娘失望,可是这回,我是当真想要反悔了。”   “明明先前是甄姑娘答应了我,说是会给我一个机会,先前我追求甄姑娘,甄姑娘也没有拒绝我,我本来以为我做的是对的……可后来甄姑娘又忽然反悔,刻意避开我,我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裴慎垂下眼睑,长睫敛去了眼中的落寞:“那段日子,我能感受到,甄姑娘是有些恨我的。”   “……”   甄好顿了顿:“我没有。”   “是有的,我能感觉的到。 ”   “……”   “虽然我想不明白,可说到底,先对不起甄姑娘的人是我,我也没资格说甄姑娘什么。”裴慎深吸了一口气,才说:“但是,是甄姑娘先没有说到做到,并不是我先反悔。”   甄好不禁惊讶:“我说话不算数?”   “不错。”裴慎抬起头,认真地看着她:“甄姑娘从来没有接受过我,虽然答应给我一个机会,可实际上,从未有过接受我的打算,这难道不是说话不算数吗?”   甄好哑然。   她的确是没有打算过接受裴慎。   “可那时我也说了,你会后悔的。”   “没错,我现在后悔了。”裴慎懊恼道:“我后悔原先那么肯定的答应甄姑娘,我以为当我努力过还是做不到,我就会心甘情愿地与甄姑娘和离,可是我没有,我还是不甘心。我还后悔,为何当初要辜负甄姑娘的心意,若是我从未与甄姑娘提出和离该多好。”   早知自己会喜欢上甄姑娘,他就不该做这么过分的事情。   可要是真能早知道,他也不会落入如今这般境地。   但是甄好早知道。   她早知道与裴慎纠缠一辈子不会有什么结果,这辈子才一开始选择了放弃。可是谁又知道,上辈子纠缠不清的人是她,这辈子却是裴慎了。   甄好想了想,问:“那你说,又应该怎么做?”   裴慎张了张口,又闭上了嘴巴,一声也不敢吭了。   要他说,肯定是不要和离,可甄姑娘是不会同意的。   裴慎想来想去,最后只能垂下头,落寞地说:“先前甄姑娘答应过我的两个要求,还能算数吗?”   “当然算数。”甄好补充道:“我不是言而无信之人,但是你也不能用这个换不和离。”   “我知道,甄姑娘不会答应的。”   “那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想要甄姑娘不把我当成其他人。”   甄好愣了一下。   裴慎眉头蹙起,才道:“我总觉得,甄姑娘看我的时候,并非只是在看我,上回生气的理由我也想不明白。我也说不清楚,但要是甄姑娘只把我当做我的话,或许就能有些变化。”   “不把你当你……”   甄好慢慢闭上了嘴巴。   还真被裴慎说中了,她将两辈子的裴慎看做是同一个人,对上一个裴慎是什么态度,对这个就是什么态度。   可裴慎就是裴慎,她是有了变化,可裴慎却没有变,难道还有什么不同?   甄好顿了顿。   两辈子,还当真有些不同。   至少这辈子的裴慎,与上辈子她认识的,有许多不一样的地方。上辈子的裴慎从未主动过,这辈子的却是他主动追在自己的身后。   甄好也有些困惑了。   她是因为自己的上辈子而迁怒了这辈子的裴慎,可既然她都能重来一回了,那有了改变的裴慎,还能和上辈子的一样吗?   甄好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那你的第二个要求又是什么?”   “我的第二个要求就是……”裴慎飞快地抬起头看了她一眼,藏在袖中的手攥成了拳头,他紧张地道:“甄姑娘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再给你一次机会?”   “甄姑娘与我和离之后,也有可能会再喜欢上别的人,会与别的人再成婚,那个人可能是靖王,也可能是别的人,那有没有可能……是我呢?”裴慎愈发紧张,语速也不禁加快:“甄姑娘能否当做先前什么也没有发生过,让我重新追甄姑娘一回,和离之后再重新成婚的人也并不是没有,既然如此,我是否还能有机会,再让甄姑娘喜欢上?若是我能让甄姑娘再喜欢上的话,就不用和离了吧?”   甄好怔了怔。   裴慎飞快地补充:“当然,我的两个请求是连在一起的,甄姑娘能否重新看待我,然后再给我一次追求甄姑娘的机会。”   “……”   甄好的脑子里有些乱,一时没有立即回答。   她心中忍不住想:裴慎就是裴慎,还有什么不同?   可眼前的裴慎的确与上辈子的裴慎不同,他说的又好像很有道理。   难道是她太过偏激,才一竿子打死了所有的可能性?这样是否也太对不起裴慎了?   说到底,她重来之后,就有许多事情发生了变化,或许当真是如裴慎说的那样,她过分迁怒了?   裴慎久久没等到她的回应,又期期艾艾地道:“那、那若是可以的话,能否、能否晚一些和离呢?”   甄好:“……” 第102章   甄好没应下他的前两个要求, 倒是答应了他提出来的晚些和离。   甄好还定好了日子,等他身上的伤势一好,就与他签下和离书, 到那个时候,也不再给裴慎拖延的机会。   她的话一出, 裴慎顿时着急起来。   他身上的伤说重是重,可说不重也不重,没有伤到骨头, 只是受了皮肉伤, 虽说流了不少血,可皇上还送来了不少滋补的药材,在躺在床上休养一段日子之后,就已经能下床活动了。   为了这个,裴慎刻意的,连药也不敢吃了。   在裴慎屋子窗外发现了药汁被倒掉的痕迹, 甄好气厥过去。   她怒气冲冲地端着药碗去找裴慎,质问道:“你不喝药,是连命也不想要了?”   裴慎拉高被子, 蒙住了大半张脸,闷闷地道:“甄姑娘都要与我和离了, 还会担心我吗?”   甄好哪里不知道他的打算?   还以为少喝点药, 好的就能慢一些了?   未来权倾朝野的裴首辅怎么能幼稚到这种程度?!   “你一天不好, 裴淳和福余也要担心你。”甄好冷静地说:“哪怕你不愿意喝药, 你的伤也会好, 早好晚好都是要好,迟早都是要和离的,不如早些和离了痛快。”   裴慎闷闷不乐地道:“我不想和离。”   “是你提出,又是你答应了我,如今你却要反悔?”   “我是后悔了,但是……”   “可我没后悔。”甄好打断了他的话:“我想要与你和离,从一开始,这想法就没有变过。”   裴慎更加郁闷。   “甄姑娘,若是我先前不曾与你提出来和离,那你还会这样想吗?”   “我会。”   “……”   裴慎没了话。   甄好十分坚定。   她上辈子遇到的,并非是现在的裴慎,而现在的裴慎遇到的也不是上辈子的她。哪怕知道裴慎已经有了改变,她的这个念头也没有变过。若是她重生回来的日子不是在大婚之夜,而是在大婚之前,别说与裴慎成婚,她就是要直接悔婚了。   自从上辈子闭上眼睛之后开始,她就打定主意,不再与裴慎纠缠。哪怕知道了裴慎上辈子的心意,可甄好也没变过。   说起来,这辈子的裴慎也有些无辜,是被她迁怒。可无辜归无辜,甄好也不会打消这个念头。   她心知自己与裴慎继续纠缠会发生什么,不,不对,如今的裴慎已经不是她熟悉的,或许继续与裴慎生活在一起,当真会有些不同,可甄好已经厌了这样的生活。她宁愿自己孤身一人,这样还过的更快活一些。   “你先前说的很有道理,我的确是对你有些迁怒,从今以后,我也会改一改我对你的态度。”甄好鼓励地说:“和离有什么不好呢?哪怕是和离了,你也可以再去找新的人,你会喜欢我,也会喜欢上其他人,如今你已经中了状元,往后前途也会大好,也会找到更好的。”   裴慎敏锐地问道:“那甄姑娘是因为谁才迁怒了我?”   “……”甄好噎住。   “甄姑娘原先喜欢的难道不是我吗?”裴慎小心翼翼地问道:“难道在我之前……甄姑娘还喜欢过别的人?”   至于在与他成婚之后,甄姑娘遇到什么人,他最是清楚不过,这么些年来,也就只有一个靖王对甄姑娘纠缠不清。   甄好顿了顿,道:“也算是吧。”   “……”裴慎心中更加酸涩。   他还做了谁的替身?   “你会遇到比我更好的人。”甄好说:“到时候,也会与那个人成婚,与那个生孩子。哪怕是和离之后,也并非是要老死不相往来,只要你愿意,我们仍然能够来往。”   “不会有这样的人了。”裴慎酸溜溜地说:“甄姑娘又想要与谁成婚生子呢?靖王吗?还是别的什么人?还是原先甄姑娘喜欢过的人?”   甄好头疼:“都不是。”   裴慎有些怀疑地看着她。   “你并非是这种无理取闹的人。”甄好无奈道:“明明说好了要和离,现在反悔的是你,拖着伤害自己的也是你,连裴淳都知道生病了要喝药,你连裴淳都不如?”   “若是让裴淳知道,他喝了药就没了嫂嫂,他也不会愿意。”   “……”   甄好没好气地瞪了他半晌,这才甩袖走了出去:“随便你吧,反正我也等得起。”   裴慎连忙坐了起来,眼看着她出了屋子,背影消失在眼前,又颓然地躺了回去。   他又忍不住在心中想,甄姑娘原先喜欢过的 人是谁?   那人究竟是做了如何过分的事情,才让甄姑娘还迁怒了他。可甄姑娘并非是无理取闹之人,那人又与他有多少相似,连甄姑娘都觉得他们像?   裴慎翻过身,又把被子蒙过了脑袋。   ……   裴慎可以下床行走之后,又开始去上早朝了。   皇帝被他救了一命,对他也十分看重,见他带伤来上早朝,更是感动不已。   下了早朝之后,裴慎又被叫进宫中,见着了皇帝的面,又是先被嘘寒问暖一番。   “裴爱卿身体如何了?”皇帝关切地道:“不如朕再让太医过来看看。”   “皇上不用担心,微臣的身体已经好多了。”裴慎也问:“那日我昏了过去,也不知道后来刺客如何了?”   “多亏了裴爱卿,刺客也已经被抓到了。”皇帝唏嘘道:“朕也没想到,朕的宫中这么多人,竟然还让一个刺客混了进来。”   那刺客是原先就在殿中伺候的小太监,平日里老实本分,也没有人觉得什么不对劲,谁知道背地里竟然被人收买,做出了行刺的事情。要不是那日裴慎挡了一刀,恐怕受伤的就是皇帝了。   皇帝没有多提,裴慎也没有多问。   说到底,他还是故意去挡刀的,多亏受了伤,还能再把和离的事情拖延几日。   皇帝很快便又与他说起了居养院的事情。   顾忌着裴慎的身体,皇帝也没有拉着他说太久,从一开始就给他赐了座,后来见他面露倦容,便止住了话头,拉着他在宫中用过了午膳,这才放人离开。   眼见天色还早,裴慎也没有回去,出了殿门之后,便想着要再去翰林院。   他还没走几步,就看见靖王由远而近走来,是来拜见皇上的。   见着了他,还不等他有什么反应,谢琅就先停下:“裴大人。”   “靖王殿下。”   裴慎侧过身体,给他让出通过的路。   可谢琅却不急着走,而是先停下来问了他一句:“裴大人,你准备何时和离?”   “……”   裴慎抬眼,眼神狠厉地瞪着他。   谢琅泰然自若地道:“裴大人可先别着急,我只问问裴大人何时和离,可没做其他多余的事情。”   裴慎沉声道:“靖王殿下问的这番话,就已经很多余了。”   “裴大人还在装模作样?裴夫人已经下定决心与裴大人和离了,难道裴大人还要反悔不成?”谢琅笑眯眯地道:“我不做夺人妻子的事情,可要等裴大人和离之后,我再去找裴夫人……哦,那个时候,应当是叫甄姑娘了吧?”   裴慎瞪他的视线越发狠厉。   “裴大人别着急。”谢琅连忙说:“裴大人为父皇挡了一刀,如今有伤在身,若是连累了裴大人,恐怕父皇还要拿我问罪。”   “……”   见气到了他,谢琅顿时得意,抬步朝殿内走去。   裴慎忽然叫住了他:“靖王殿下来找皇上,是为了何事?”   “是关于刺客的事情。”谢琅倒也没隐瞒:“那日我也遇到了刺客,我猜或许是同一拨人。”   裴慎颔首。   谢琅转身要走,可他还没走两步,旁边一道人影又快步从他身旁经过,谢琅愣了一下,抬头却看见是裴慎。   裴慎去而复返,还带回来了一个靖王,皇帝顿时好奇:”裴爱卿,你怎么又回来了?”   裴慎拱手:“启禀皇上,关于那刺客一事,臣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来。”   “哦?”皇帝严肃起来:“说说看。”   谢琅眼皮子一跳,没由来的有了不好的预感。   只听裴慎说:“上元节那日,靖王殿下也遭遇了刺客,此事皇上或许还听闻过。”   皇帝颔首:“不错,朕是知道。”   “刺客两次出手,一次袭击了靖王,一次又袭击了皇上,两次都未成功,微臣猜想,或许两次还是同一伙人。”他目不斜视地道:“那些刺客是从宫外而来,靖王殿下遭遇刺客时,正身处青楼之内,那等三教九流之地,更方便刺客行刺,微臣想着,若是去靖王殿下常去的青楼查查,或许能查出什么线索来。”   谢琅:“……”   皇帝“哦?”了一声,脸色也沉了下来。   他看向谢琅,神色莫辨:“靖王原来还经常去青楼?”   谢琅:“……”   谢琅咬牙切齿地道:“儿臣……儿臣来找父皇,也是想说说关于刺客的事情……” 第103章   谢琅近些日子可不好过。   他被那阴险卑鄙的裴状元当着皇上的面告了一状, 得知他竟然常常往青楼里跑, 皇帝看他顿时不顺眼起来。本来他平日里的风流事, 皇帝就颇有微词, 这回还被看重的臣子告状告到了面前, 让谢琅不得不夹紧尾巴做人, 连出王府的次数都变得少了, 生怕再被抓到什么把柄。   他在王府里日思夜想,每每想起裴慎那得意的模样, 心中都恨的牙痒痒。   谢琅忍不住去找自己的苏侧妃。   “你是不是许久没有做新衣裳了?”   苏侧妃愣了一下,连忙道:“上个月才做过。”   谢琅眉头皱起:“上个月?这不是已经过去十天了?这样, 本王给你银子,你再做一套新衣裳, 就要那如意阁的。”   苏侧妃顿时惊喜, 受宠若惊地看着他。   谢琅叮嘱;“记得, 要让那如意阁的裴夫人亲自上门来,第一回 做的就不错。”   苏侧妃连连应下。   当甄好接到邀请的时候, 眉头蹙了蹙, 可想着靖王的确是已经许久没有来纠缠自己,而苏侧妃给银子又爽快,她去了靖王府好几回,一次也没碰到靖王。苏侧妃是如意阁的大主顾,甄好想来想去, 还是亲自去了。   她本以为自己这回也不会碰见靖王, 谁知刚到了靖王府没多久, 才给苏侧妃挑出了合适的衣裳布料,外面就传来一声通报,靖王殿下来了。   甄好一惊,连忙垂下头往旁边躲去。而苏侧妃浑然不觉,满脸惊喜地朝着靖王迎了过去。   “王爷,您怎么来了?”   谢琅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目光在屋子里扫视一圈,最后落到了甄好的身上。   他故作疑惑:“这就是如意阁的裴夫人?”   苏侧妃浑然不觉,还道:“这就是如意阁的裴夫人,裴夫人挑出来的衣裳最是好看,王爷先前夸过的,可都是裴夫人选的。”   “哦?是这样?”谢琅惊讶道:“原来那些都是裴夫人选的。”   甄好:“……”   甄好垂着头,心中翻了一个大白眼。   或许是因为有苏侧妃在的缘故,靖王也没有说什么逾矩的话,可他却留了下来,在甄好给苏侧妃搭配合适的首饰与妆容时,不时提出一点意见,让苏侧妃更是欢喜。   甄好只觉后背汗毛直立,强忍着不耐,帮着苏侧妃选好了合适的衣裳与首饰好,便迫不及待地与苏侧妃告辞。   她人刚离开屋子没多久,谢琅也起身站了起来。   “本王忽然想起还有些事情未办,等下回再来看你。”   “……王爷?”   苏侧妃想要阻拦,可看他神色匆忙急切,倒是也不敢拦,只能依依不舍地把他送了出去。   甄好走得快,可走出偏门正要上马车时,却还是被他给追上了。   “裴夫人走的这么急,不知道的,还以为本王是什么洪水猛兽。”谢琅笑道:“本王这回可没有做什么逾矩之事,裴夫人何必这样躲着本王?”   甄好无奈停下脚步,垂着头,不咸不淡道:“王爷误会了,只是民妇家中铺子还有些事情等着民妇处理。”   “裴夫人也不必慌张,本王只是有些事情,想要问问裴夫人。”   “……”   见她不应,谢琅便自顾自地问了下来:“裴夫人准备何时和离?”   “……”   “裴夫人不回答本王,难不成是反悔了?”   甄好硬邦邦地答道:“民妇并不知道王爷在说什么。”   谢琅轻笑一声,往她走了几步,让两人一下子距离极近。甄好侧过头,往后退了两步,可她身后就是自己的马车,无路可退。   甄好皱起眉头:“王爷请自重。”   “裴夫人,你应当不是在故意逗本王玩吧?”谢琅伸出手,姿态暧昧地想撩起她脖颈边的头发,却被甄好闪身避了过去,他也不恼,该做手撑在马车车壁上,把甄好困在其中。谢琅低声说:“本王可一直在等着,等着裴夫人和离,才好名正言顺地追求裴夫人,本王等了那么久,裴夫人却是说和离就不和离了,难道是故意与本王开玩笑?”   甄好沉下脸:“王爷,自重。”   谢琅撇了撇嘴,目光往四处扫了一圈,又有些心有余悸地收回了手。他也不知皇帝有没有派眼线来盯着他近日的动作,若是被抓到就不好了。   “那只要裴夫人告诉本王,何时与裴慎和离,本王就放裴夫人走。”   “这是民妇的家事,与王爷无关。”   “本王……”   “若是王爷还要纠缠,等回去之后,便向夫君告状,让他在皇上面前参王爷一本。”甄好冷静地道:“王爷觉得如何?”   “……”   王爷觉得不大行。   谢琅忍不住在心中想:怎么这夫妇俩都这么喜欢告状?   他往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与甄好的距离。   “我等裴夫人和离。”他说:“无论何时,本王都等得起。”   甄好看了他一眼,眉头紧皱,最后也还是什么也没有说,上了自己的马车。   靖王虽是没有多纠缠,可他的名字还是经常在甄好的面前出现,不是靖王府的人过来如意阁里买些东西,便是苏侧妃借故将她叫去,甄好烦不胜烦,后来苏侧妃再花重金请她上门时,甄好也没有答应,只说自己没有空,暂且推拒了。   是日,甄好坐着马车从某处贵人府中回家,日暮西沉,她今天跑了好几趟,累得昏昏欲睡。   马车摇摇晃晃,甄好在路上忍不住想,不如回家时多带几只烤鸭回去,裴淳与福余一定会很高兴,她爹也喜欢吃……   马车忽然停下,甄好的身体控制不住往前倾倒,又忽然扑了回来。她连忙问:“怎么忽然听了?”   “夫人,有人拦路。”   甄好愣了一下,枝儿急忙撩开车帘去看,才一眼,顿时被吓了回来。   “小、小姐!”枝儿哆哆嗦嗦地道:“是……是刺客!”   “刺客?!”甄好不禁惊讶。   她也撩开车帘,果然见外面站了两个黑衣带刀的刺客,蒙着脸,甄好也不知道他们是谁,可看着泛着寒光的刀尖,顿时汗毛直立。   “你们是谁?”   其中一个刺客阴测测地笑了笑:“这就是靖王的小情人?”   甄好:“……”   甄好忍不住在心中破口大骂,也不知道靖王是如何给自己招来了这样的麻烦。   她紧张地攥紧了衣裙,强装镇定地道:“我不认识你们说的什么靖王。”   另一个黑衣刺客道:“我那日亲眼见到她与靖王站在一块儿,姿态亲密,平日里靖王府的人也时常去找她。靖王向来好女色,应当就是她没错。”   甄好紧张地道:“我与靖王并无半点关系,靖王府也只是来做生意……”   “废话少说,靖王近日在追查我们,让我们损失了不少兄弟,我们也得给他一点颜色瞧瞧。”   靖王府侍卫重重,里面的人他们动不了,而靖王出门身边也跟着人,其他人他们动不了,可杀一个外头的小情人泄愤却是做的到。   那两个刺客立刻提着刀冲了过来。   甄好心中一惊,将枝儿往旁边一推,泛着寒光的刀刃擦着两人而过,甄好急忙跳下马车,狼狈地躲了过去。   “枝儿!快跑!”   赶车的车夫也急忙过来救人。   他们是在回家路上,这处地段并不算偏僻,只要跑出街口,就能立刻找到人过来。枝儿机灵的就地一滚,躲开朝自己砍来刀刃,连忙朝着街口跑了出去。这两个刺客是冲着甄好来的,并不急着去追她。   甄好来的是一处贵人的府中,贵人住的地方自然也不普通,还有侍卫巡逻,枝儿跑出去,便立刻找到了一群侍卫,听闻这边有人想要杀人,那些侍卫顿时急匆匆赶来救人。   可甄好过惯了好日子,她那双手拿算盘笔尺都可以,唯独没拿过刀剑,更没学过什么防身术,哪怕有车夫帮忙拦着,借着马车与马匹阻挡,又哪里是那两个刺客的对手。   等枝儿带着侍卫跑回来时,就见刺客的刀刃擦着甄好的肩膀而过,她顿时尖叫一声:“小姐!”   见有侍卫来,那两个刺客也不再不依不饶,迅速逃走,那些侍卫立刻追了过去。   “小姐!”枝儿惊慌失措地跑了过去,见她身上衣衫被血色染红,顿时手足无措:“小姐,您您您……”   “蠢丫头!”甄好捂着肩膀,血迹从指缝漏出,她虚弱地骂道:“还不快带我去找大夫!”   枝儿这才回过神来,连忙扶起她,急忙去寻最近的医馆。   等裴慎接到消息,急匆匆从翰林院赶回家的时候,看见的便是她满身血迹,脸色苍白的模样。   好在甄好躲得及时,那处刀伤并没有伤到致命处,可也流了不少血,前不久是裴慎满身血迹的被人送回来,这回却成了她。说起来,甄好的伤势还比裴慎轻一些,到家时还清醒着。   裴慎只觉手脚冰凉,差点便停了呼吸。好不容易站稳,见甄好还能镇定自如地安慰两个小的,这才用力咬了一下舌尖,勉强让自己清醒起来。   他沉下脸,质问枝儿:“甄姑娘怎么会出事?!”   自从自己小姐出了事,枝儿便一直指责而不已,这回听到他的质问,也立刻红了眼眶。   “奴婢听那些刺客说,是为了报复靖王,才想要害小姐的。”枝儿声音沙哑地说:“可我们小姐哪里会和靖王殿下有什么联系,平白受了这么重的伤,我们小姐哪里受过这种委屈!”   裴慎脸色漆黑:“又是靖王?!” 第104章   说起来, 甄好也是遭受了无妄之灾。   先是靖王在上元节遇到了刺客, 而后又是皇上在宫中遇到了刺客, 两次遇袭,所幸前一回有甄好帮忙,后一回有裴慎帮忙, 两人才没出什么事情。在靖王把刺客之事禀报给皇上之后, 皇上下令彻查此事,靖王领命, 心中还憋着一股被裴慎坑了的气, 调查起来自然也是毫不手软。   他没留手, 就从自己常去的那个青楼调查,果然抓出了不少人,那些贼人躲避不及, 便心生报复, 跟踪靖王数日, 才找到了这么一个甄好。   那日在靖王府门口, 她与靖王姿态亲昵,而后靖王府又数次派人照顾如意阁的生意, 又看甄好面容姣好,那些刺客便以为她是靖王养在外面的小情人。这才让甄好遭了这无妄之灾。   听罢全部,联想完前因后果, 裴慎只觉心中气血翻涌, 他勉强将愤怒的情绪按下, 等到了甄好面前时, 便是低眉顺目,满脸愧疚:“甄姑娘,都怪我。”   甄好觉得好笑:“又与你有什么关系?说起来,你也是遭遇了这刺客的袭击,我们俩的运气都不怎么好。”   “若是我早些将刺客抓到,甄姑娘就不会遇到这种事情了。”裴慎愈发愧疚:“我受伤也就罢了,怎么还能连累甄姑娘。”   “是呀是呀。”裴淳在一旁附和:“都是我哥的错,嫂嫂,你千万别放过他。”   甄父眉头皱起,满脸唏嘘:“这好端端的,怎么还能出了这种事情,运气也实在是太不好了一些,阿好从小到大,都没受过这么严重的伤。”   裴慎头低得更低:“我会好好补偿甄姑娘的。”   甄好哭笑不得。   若是换做平时,她还能好好安慰裴慎一番,可刚受了伤,流了那么多血,她有心无力,只能虚弱应下,心里却没在意。   她没在意,裴慎却放在了心上,比枝儿伺候的还积极。   甄好刚回到屋子里躺下歇息没多久,裴慎便端着托盘来敲门,托盘上盛着一盅汤。   “甄姑娘,快来趁热喝了。”裴慎说:“这是先前皇上赏给我的补药,最是补气血,你要多喝点。”   甄好哑然。   “你身上还有伤呢。”   “我没什么大碍,已经快好了。”裴慎顿了顿,想起来什么,又连忙补充道:“也,也没那么快好。”   “……”   “可这是皇上赏给你的……”   甄好还有些犹豫,可裴慎却不由分说的端着汤盅递到了她的面前,见她伤到了肩膀,不好用手,干脆便自己拿起勺子,舀了一勺送到她的唇边。   甄好无奈,只能伸头一勺一勺喝了。等她喝完,裴慎又殷勤地递来帕子,甄好连忙接过,自己擦了擦唇角。   裴慎又高兴地端起托盘,道:“甄姑娘累了吧?我去打水来,甄姑娘等等再歇息。”   “哎,你……”甄好还想叫住他,可裴慎已经动作迅速地端起托盘走了出去。   枝儿目瞪口呆地站在门外,刚想往屋子里走,又被姑爷一个眼神瞪住,她无语地看着自家姑爷把托盘塞入自己手中,而后又冲进屋子里端出铜盆,兴冲冲地去打了热水回来。   枝儿站在原地,听着屋子里小姐叫了自己好几声,想来想去,在姑爷陡然变得锐利的视线之中,硬着头皮跑了出去。   裴慎端着铜盆进去,伺候着甄好擦了脸和手脚,也没忘记帮他盖好被子。临出门前,他吹了蜡烛,还不忘叮嘱道:“甄姑娘,我就在隔壁,你若是有事,喊我一声,我就跑过来了。”   甄好无语地闭上了眼睛。   然后她很快发觉,裴慎这还不是一时兴起,是当真是打从心底觉得愧疚,第二日第三日,也是一大早就过来伺候她,若不是裴慎还要去翰林院,恐怕是要时时刻刻都跟在她的身边。   甄好受了伤,外面的刺客还没抓到,还不知道有多危险,铺子里也不好再去,索性这些日子里连那些登门的生意也不做了,铺子里平日的生意还有裴慎看着,倒也没出什么事情。就连夜里头,从铺子里拿回来的账本,也是裴慎帮她看。   甄好心中还觉得稀奇。   裴慎何时这么低声下气地伺候过她?   她平日里身体好,无病无灾,再加上身边也不缺伺候的人,上辈子生了病,裴慎也只是过来看她的次数比平时多,可却没如今这么殷勤,连枝儿也偷偷说,姑爷做事比她还要顺手。   若是让外人知道,堂堂首辅在家中是这么伺候人的,恐怕是会让人惊掉下巴。   裴慎却是义正言辞:“是我连累了甄姑 娘,还让甄姑娘受了伤,我照顾甄姑娘,是我的分内之事,枝儿她手脚粗笨,甄姑娘已经有伤在身,若是让甄姑娘再伤上加伤,该如何是好?”   枝儿在一旁瞪圆了眼睛。   甄好也无奈道:“你从前可不是这样的。”   “那就是甄姑娘不了解我。”裴慎十分自然地接道:“我向来都是如此,我想要对甄姑娘好,照顾甄姑娘自然也是我应当做的,甄姑娘可别又把我当成了什么人。”   他说着,语气又有些酸溜溜的:“我虽不知甄姑娘把我当成了谁,可既然不是同一个人,那到底是有些不一样的。”   甄好一怔。   她心中忍不住想:就算是同一个人,都还有些不一样呢。   那边裴慎合上账本,又问道:“我瞧外头天气好,正好今日云多,太阳也不大,要不要我扶着甄姑娘出去走走?”   “……”甄好无奈地拒绝了他的话。   裴慎有些失落,马上又振作起来,说:“不如我再出门给甄姑娘买些点心,我知道,甄姑娘是喜欢吃东街的那家栗子糕吧?”   他说着,还不等甄好说什么,便急匆匆地起身出门去了。身姿矫健,根本不像是个带伤之人。   甄好:“……”   ……   刺客之事还连累了甄好,当谢琅得知这个消息时,也是勃然大怒,立刻加快人手调查,在他全力调查之下,终于也揪出了关于那些刺客的线索。   刺客之事终于有了眉目,谢琅也有些春风得意。   因着居养院的事情,裴慎这段时间经常入宫,难免也会碰见他。因着他还连累了甄好,每回见到他,裴慎皆是横眉冷对,眼神狠厉。   一想到自己不知道的时候,靖王这混账又去纠缠甄姑娘,甚至还连累甄姑娘受伤,他就恨得牙痒痒。   这回受靖王连累的是他的夫人,就连皇帝都不禁好奇,裴夫人怎么还与靖王有了一些牵扯。   在说完居养院的事情,又提起刺客时,裴慎便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皇帝顿时好奇:“裴爱卿有话想要对朕说?”   裴慎张了张口,又叹了一口气:“启禀陛下,此事……微臣也不知道当不当讲。”   “裴爱卿,有什么话,你但说无妨。”   “此事还与靖王殿下有些关系……微臣也……”裴慎吞吞吐吐。   “靖王?他又做了何事?”   裴慎咬咬牙,狠下心道:“是关于内子遇刺一事。”   皇帝不禁坐直了身体。   裴夫人遇到刺客,是他到如今也还是想不明白的事。   “内子在京城之中开了一家铺子,是做女儿家的生意,卖的也是胭脂水粉,绸缎首饰。”裴慎面露忧色:“可数月之前,靖王殿下便数次光顾内子的铺子。”   皇帝的眉头微微皱起,想起自己儿子平日里风流成性,没由来的有了一个不太好的预感。他不禁陷入深思……   却听裴慎说:“内子是做女儿家的生意,了解的是女人如何打扮,哪里能懂男人的打扮。可靖王殿下却……”   皇帝连忙追问:“他又做了什么?”   裴慎面露挣扎,许久,才咬牙道:“可靖王殿下却说不介意。”   “什么?”   “靖王殿下竟是想请内子替他打扮,微臣原先还有些不信,可靖王也曾当着微臣的面提起过,似乎是对女儿家的胭脂首饰有些兴趣……靖王殿下是王爷,内子只是普通人,也不敢声张,靖王府派人去铺子里买首饰时,也当做什么都不知……”   皇帝面露惊骇。   这等惊世骇俗之事,他竟闻所未闻!   裴慎叹气:“许是因为这样,内子才遭了靖王殿下连累。”   裴慎不提不要紧,他一提,皇帝便一下子想起了很多。   他想起自己这些儿子里,靖王便是其中最好打扮的人,连身上的香粉用的也多,比他后宫里的那些妃子还要有过之无不及!   皇帝不禁怀疑。   他后院里那么多美人,个个都相貌出众……难道靖王收集那么多美人,是为了与她们交流如何打扮?!   皇帝怔住,继而勃然大怒。   堂堂一个王爷,好女色逛青楼也就算了,可好罗裙与脂粉又成何体统! 第105章 (二修)   到了京城之后, 甄好就没有闲下来过。   如意阁只有她一个人打理, 还有家中事务要操持, 自从如意阁开业之后,她就一直没休息过,如今受了一回伤, 反倒是有了短暂的休息。   自从重生回来之后, 这感觉对甄好来说就分外稀奇。她一直待在家中,裴慎也有更多的机会可以讨好她, 可谓是关怀备至, 恨不得将她的所有事务都接过去, 连枝儿的活都被他抢了过去。   对此枝儿很是无语,就连甄好也有些无奈,可裴慎态度积极, 谁都拦不住, 她也就只能受着。   裴慎现在可忙碌的很, 又要忙着翰林院的公务, 还要被皇上叫到宫中商讨居养院的事情,等回了家中, 又要忙前忙后地伺候甄好,就连如意阁的事情,担忧会累到甄好, 也被他接了过去。   受伤之后的这几日, 甄好过的有多悠闲, 他就有多忙碌。每日见他积极激动的模样, 甄好都险些忘了他还有伤未痊愈,直到某次裴慎照旧去厨房给她做了补品,险些一头栽进滚烫的锅里,要不是身旁还有厨子看着,差点就出了事。   甄好被吓了一跳,哪里还敢让他做什么,连忙命令他好好待在床上休养,又找大夫过来看。听大夫说,因着近日劳累,导致伤势比上一回更严重了。   甄好:“……”   甄好无奈地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裴慎,对着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为了不和离,你还当真是连自己的身体也不顾了?”   裴慎:“……”   其实他本意并不是这样,但甄姑娘说的好像也并没有错。   他本来是该好好休养,可却是连药也不好好吃,又比平日里还更辛苦,身上的伤能好才怪了。   “好生休养着,那些端茶送水的活计,还有枝儿在,也不劳烦你这个状元郎来。”甄好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若是让皇上知道,他最看重的裴状元如今还落到替我端茶送水的地步,恐怕是会心痛的不得了。”   这岂止是裴状元,还是未来的裴首辅呢。   裴慎倔强道:“枝儿姑娘不一定有我做得好。”   “你可别在枝儿面前这么说,她可是对我告过好几回状了。”   裴慎张了张口,又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叮嘱过他好好休息,甄好才出了他的屋子,轻轻给他关上了门。   甄父就等在外头。   “爹?”   “阿好啊,爹有事情想要问你。”甄父皱着眉头,带着她走到了院子无人的地方。   “爹?你有什么想要问我的?”甄好不解:“有什么想问的,直接说就是了。”   “阿好,你和裴慎到底什么时候和离?”甄父问:“爹都来京城这么久了,你说裴慎的状元可考上了,如今还进了翰林院入职,又得皇上重用,现在还为皇上挡了一刀,可你从我这要走和离书那么久了,眼看着我就要回江南了,我怎么还是没见着你与裴慎和离呢?”   甄好愣了一下,连忙说:“等裴慎伤好之后,我们就……”   甄父打断了她的话:“你那时提起来的时候,我倒是忘了问,你为何又不喜欢裴慎了?”   甄好顿住。   “你已经有主意了,爹也不想勉强你。可原先要裴慎入赘咱们家的人是你,现在后悔了的也是你,你说说,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甄好只觉得这番话有些似曾相识。   好像她也这样质问过裴慎。   而甄好也道:“爹,我就是后悔了。”   “后悔?哪说的那么轻巧啊?”甄父叹气道:“我原先看你这么坚定,还以为是裴慎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你现在也不会事事都来和我说了,可你自己心里有数,也就罢了。只是我来京城这么久,就看见裴慎追在你后头,倒是和以前不一样了,可我看来看去,你好像也没多讨厌他,讨厌到恨不得要和离的地步。”   “爹,我……”甄好张了张口,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要说裴慎对不起她,可对不起她的人是上辈子的裴慎,这辈子的裴慎还什么都没做,甄好也不好在甄父面前给他上眼药。   “爹最近看着,还觉出了不对劲。”甄父琢磨道:“你这么着急和离,难道是看上哪家的公子了?”   “爹!我没有。”   “既然没有,你这么着急和离做什么?”甄父又问:“你是不是还不打算再嫁了?”   甄好一噎。   她没想到她爹感觉这么敏锐,相处多日之后,这么快就察觉出来了。   甄父的表情变得严肃了起来:“你若是和离,爹同意,可你若是不再嫁,爹是不同意的。”   “爹?!”   “阿好,这可不是玩笑,你是个姑娘家,我也不在你身边,你一个人在京城,若是出了什么事情可怎么好?就像是这回,一不留神就遇到了刺客,要是你运气不好些,这该往哪里说理去?”甄父说:“再说了,你现在还这么年轻,就打算一辈子这样过,身边也没个知冷知热的人,一个人怎么受得了?”   甄父指了指自己:“ 你瞧我现在,你娘走了这么久,我到现在还想着她。你上京城之后,我一个人待在家中,有时想要说话都找不到人。你身边没人陪着,连受了委屈也没处说,这京城不比江南,你长得又好看,要是有谁欺负你,谁能给你出头?”   “爹也不是非逼着你再嫁,爹只想你过得好,可我看着,裴慎他也没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这些日子还费尽心思追在你后头,连命都不要了,就求着你别和离。”甄父叹气:“眼看着日子越过越好了,你倒是和爹说说,到底为什么非要与他和离?”   甄好本想说,自己一个人也能过得好,可仔细想想,她也没一个人过过,这话顿时理不直气也不壮了。   她爹不明白也是应当的,裴慎也没做什么对不起甄家的事,管理铺子出了不少力,给的银子也全都没要,顶多是一段时间没有过得原先那么清贫,可他为甄家出过的力足以抵消。要在她爹的角度来看,还是她对不起裴慎呢!   这辈子的裴慎也的确是什么都没做……   甄好忽然想起那日裴慎对自己说的话来。   他让自己别把他看做别人,可那个别人就是上辈子的他自己。其实甄好也明白,裴慎是被自己迁怒了,裴慎也还是那个裴慎,同样的相貌与身世,同样的怪毛病,可如今却学会了主动,日日追在她的后头,倒是她从未见过的厚脸皮,这辈子的他除了提出和离之外,还什么都没有做。可她又很难不迁怒。   重生的事只有她一个人知道,她与谁都解释不清楚。   甄好轻声说:“可我已经不喜欢他了。”   甄父一愣。   当初甄好因着喜欢,一厢情愿让裴慎入了甄家,如今又因为不喜欢,固执地要与裴慎和离,这话说起来任性,可细想又很正常。   他女儿的性子本来就是如此。   甄父干巴巴地道:“不喜欢……不喜欢,那也没办法了……”   甄好默不作声。   可甄父又道:“但是再嫁的事情,你也得好好考虑,爹还是那个想法,你身边得有个人陪着,不然,你一个人该怎么过?”   甄好默默应下。   她心里清楚甄父的好意,可却并没打算按着做。   她爹的意思她明白,只是她一辈子的情爱交给了裴慎,哪怕是重来一回,也很难像年轻姑娘那样再热热烈烈地爱上谁。她爹是一片好意,可她又很难做到像她爹说的那样。她虽模样年轻,可内里还是个老太太,哪里还有年轻姑娘的鲜活气,与真正的年轻姑娘比,也比不过她们。   等裴慎的那个居养院开了,再领养一群孩子,更别说还有福余在身边,等孩子们长大,子子孙孙无穷尽,身边也不会少了人陪着。   算算日子,那居养院也快要开了吧?   ……   自从裴慎在策论中提出居养院后,皇帝便时常把他叫进宫中探讨,两人探讨数日之后,总算是理出了一个章程。   如今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可街上的乞儿却也不少。皇帝爱民心切,猜想这是对百姓们有好处,在有了初步的章程之后,与其他大人也商讨了一番,便决定在京城试行一下居养院。   皇城脚下有不少空地,皇帝兴冲冲地批了一大块土地,工部监督管理,很快便有工人建造起了一座规模不小的居养院,屋舍有几十上百间,间间屋子不大,只有一个大通铺供人并睡,还有木箱等物存放东西。所耗费的土木石料皆由国库出银子,除此之外,宫外的告示栏上也张贴告示,像城中官民募集田地银粮。   朝中虽有反对的声音,可皇帝态度坚定,此事也是利民之事,也有不少大人以身作表率,捐献出了田地与钱粮,还有京城之中的富商也纷纷响应,百姓们也略尽绵薄之力,不长的时间里,便募集了不少银粮与田地。   甄好自然也出了不少银子。她心知这居养院未来还会办的长久,甚至连她的几个孩子也是从居养院抱养过来,在朝廷募集钱粮时,她也毫不吝啬,是最主动的那个。传到皇帝耳中时,皇帝还对裴慎多有嘉奖。   裴慎与皇帝讨论之后,这居养院也不止收养流浪弃儿,还有家中没了子孙后代的孤寡老人,以及没有家人的残疾人士。入住居养院的人选也是经由严格挑选,每一人都登记在册,若是有四肢健全的游手好闲之人想混入其中,则会被揪出来狠狠惩罚一顿,再毫不留情地赶出去。   除了募集来的土地银粮,皇帝也批下了大片公田,雇佣附近的百姓过来耕种,而居养院中尚有行动能力的老人与孩童也加入其中,哪怕是行动不便的人,也有更为轻松的手工活计,每一人付出了多少劳动,就会有专人记下,再根据劳动的多少另外奖赏。   至于平日里的口粮与日用,都有统一规定,开支明细皆记录在册。居养院之中的待遇也并不算太好,只能保证不怕肚饿受凉,可也比流落街头忍饥受饿好上许多,若是想要更多,就得靠劳动得来的奖赏,其他就要另外自己想办法。   先前募集来的钱粮支撑居养院起初的开销,国库拨一批银子,还有常平仓的利息钱米,等秋收之后,公田也能有产出,再也有那些手工活补贴。至于裴慎先前提出来的自己养自己,皇帝思索之后,也颔首采用。孩童既可以用平日里的劳动偿还,也可以等到了年纪离开居养院后工作偿还。至于那些孤寡老人,残疾人士,则用以每日劳动抵消。   种种计算下来,竟是比先前预估的还要省下不少银子。 第106章   居养院成立当日, 京城之中不少人慕名去看。   甄好也在其中, 她还惦记着其中会不会有自己未来的孩子,裴慎要去的时候,她也带着家中几人一块儿去了。   裴慎是这次居养院的提出者, 很是受皇帝重用。居养院成立当日,皇帝也从宫中出来, 亲临了现场,见裴慎也来了, 他便立刻把裴慎叫到了面前来。   皇帝周围跟着不少侍卫,将他团团围在中央。甄好明面上还是裴慎的夫人,自然要跟着他一块儿过去,甄父则带着两个小的站在外头。她比裴慎想象中的还要镇定一些, 低着头,到皇帝面前时,熟练地行了个礼, 让人挑不出错来。   “这便是裴夫人吧。”皇帝看了一眼, 又很快收回了视线,目光又落到了裴慎的身上,关切地道:“裴爱卿身上还有伤在身,怎么今日也来了?”   裴慎恭敬地说:“让皇上担心了, 微臣身上的伤已无大碍,今日是居养院落成之日, 这等大事, 微臣哪里有不亲自看一看的道理。”   “此事你费了不少心思, 是该看一看。”皇帝抚掌笑道:“若不是有裴爱卿提出了这个想法,朕也没有想到这些。”   两人说话之间,有不少官员也朝这边看了过来。   近日裴修撰可是深得圣宠,先是在科举上大放光彩,而后策论之中提出来的想法又被皇上看中,甚至还为皇上挡了刺客的一刀,可谓是风头正盛。   连谢琅也朝这边看了过来。   甄好可没注意这些,她的目光都落到了不远处的那些孩子身上。这些孩子都是京城四处寻来的流浪弃儿,多是身形瘦弱,因着提前修整过,身上穿着整齐的粗布短衣,精神面貌也还算是不错,大多眼睛亮晶晶的,充满着对未来的盼头。   甄好在他们之中飞快地扫了一眼,却没有看见熟悉的面孔。   她的心沉了沉,猜想自己的那些孩子应该不在这些人里面。   后来裴慎抱来那几个孩子的时候,已经是好几年之后,那几个孩子被抱来的时候年纪还小,也说不清楚自己先前是从哪里来,更多的记忆就是待在居养院的时候。要是算算年纪,应当还是在襁褓之中。   趁着裴慎与皇帝说话时,甄好知会了他一声,而后便走了出去。   她轻声问过居养院的负责人,问清了婴儿们在哪。居养院的负责人不明所以,还是给她指了路。   居养院的婴儿也是由里面收留的人照料,大一点的孩子,或者是那些老人,甄好循着路找过去的时候,便进了一间满是婴儿的屋子,那些婴儿有些还在哭着,里面还有几个半大的孩子和几个老人在照看,见着她出现,里面的人顿时有些慌张。   “别慌张。”甄好安抚道:“我只是过来看一眼。”   众人有些紧张,还是一个机灵一些的小孩跑了过来,怯生生地对她道:“夫人,您有什么事吗?”   甄好飞快地扫了那些婴儿一眼,也没有见到什么熟悉的面孔,顿时失望。   她掏了掏衣袖,掏出两颗平日里用来哄家中两个小孩的糖果,递给了那个孩子。而后才退了出去。   居养院收留的多是流浪儿,就和当初的福余一样,对外人都警惕的很,她不敢多留,生怕会让这些孩子感到不适。   甄好找了一圈,也没有找到上辈子的孩子,顿时失望。也不知道是还未来到居养院之中,还是因为她重来一回有了变数。   她走出去之后,便看见裴慎急匆匆朝她走来:“甄姑娘,你方才去哪了?”   “我去里面看了看。”甄好道:“你与皇上说完话了?”   “皇上那么忙,哪里能顾得上我。”裴慎笑了笑,又小心翼翼地扶住了她:“甄姑娘,你身上的伤还没好,小心一些,不如我扶你到那边做一做?”   两人都是有伤在身,半斤八两。倒是甄好到了那边,才在夫人堆中找到了几个熟面孔,都是她平日里经营如意阁是遇到的主顾,有不少人都关照过如意阁的生意。   甄好眼睛一亮,当即便将没找到孩子的失落忘到了一边,精神抖擞地去和那几位夫人攀谈起来。等她的伤好了之后,就又可以登门为这些夫人们挑选合适的衣裳了!   谢琅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许久,才恋恋不舍地收回了视线。   皇帝刚与一位大人说完,抬头便看见靖王盯着某处瞧,他一愣,电光石火之间,忽然想起了当初裴慎对自己说的那事……   皇帝脸色一沉,把靖王叫到了自己的面前来。   “靖王,刺客一事查的如何了?”   谢琅连忙道:“有些眉目了。”   “朕看你查了这么久,刺客没找到,竟是还连累了裴爱卿的夫人。”皇帝意味深长地道:“朕还听闻,你还时 常去光顾裴夫人的生意?”   谢琅一时噎住。   他冷汗涟涟,不敢多想皇帝知道了多少。   自从自己去青楼的事情被裴慎揭发了之后,他也是一直安分守己,连王府大门都鲜少出了。皇帝向来严于律己,对他平日里的风流事颇有微词,只是一直隐忍不发罢了。   谢琅不敢多说,只含糊道:“儿臣府中的人喜好裴夫人那儿衣裳首饰……”   皇帝冷眼看他。   他方才还看的清楚,靖王一直盯着某处瞧。那儿是众位夫人的聚集处,京城里的世家夫人们最是好颜面,凡是出门便梳妆打扮的整齐,这满院子的人,也数那儿最靓丽。   再看靖王自己,明明是个男儿,可衣着却十分华丽,皇帝离得近,还能闻到他身上用的香料味,与在场其他简朴低调的官员相比,高调张扬,更别说与他近来看重的裴慎比,更是比不过。   好好一个男儿,为何这么注重外表,连香粉都用得挑剔!   皇帝更加看不过眼,训斥道:“朕交给你的事情拖了这么些日子也没办成,对这些女儿家的事情却是琢磨的透了!?”   谢琅低着头,灰溜溜地应道:“父皇教训的是,儿臣一定快些把刺客找到。”   他心中不禁纳闷:到底是谁又把他的事情捅到了皇帝面前去?!   他的父皇最是看不过眼他平日里的行径,这回竟是连裴夫人的事情都发现了,甚至还为此出声警告。谢琅喏喏应下,等再退到一边时,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连半点眼神也不敢往甄好那边多瞟。   皇帝再看他,这才勉强顺眼了一些。   想到这糟心儿子,再想起自己近来看重的裴慎,两人分明是差不多的年纪,却差了这么多,这且不说,自己这糟心儿子还得人添了那么多麻烦。皇帝近来最是看重裴慎,又有他替自己挡刀在先,便顿时愧疚的不得了。   裴爱卿替自己挡了刀,连他夫人的也因此还受连累,这俩夫妻都倒霉的很,更别说靖王还因着……因着那难以启齿的癖好几次纠缠。   在得知裴夫人还捐了大笔银钱给居养院时,皇帝的愧疚不由得达到了顶峰。   他又把裴慎叫到自己眼前,把这夫妻俩都仔细观察了一番,见裴慎对甄好小心呵护,关怀备至的模样,不禁感叹道:“裴爱卿与裴夫人感情深厚,让朕见了,就忍不住想起宫中的皇后来。”   甄好眼皮子一跳。   她拽了一下裴慎的衣袖,裴慎才连忙道:“皇上与皇后娘娘伉俪情深,哪里是微臣能比得了的。”   皇帝乐呵呵地说:“裴爱卿可别这么说,当初朕与皇后成婚时,也不过是裴爱卿这个年纪,如今眨眼便过去了这么多年。如今一见着裴爱卿,反倒是想起当年来了。”   世人谁不知帝后感情深厚,与靖王这个风流人不同,皇帝只宠爱皇后娘娘一人,宫中无论哪位妃嫔都比不过,而皇帝的几个皇子,也多是皇后娘娘所出。   甄好上辈子进宫过不少次,后来做到首辅夫人时,当今皇后娘娘已经成了太后,她深居简出,据说是怀念先皇,除了重大场合,也鲜少露面。甄好也只在宫宴上见过她几面。   若是常人被皇帝这般夸奖,恐怕早已经高兴的不行,譬如裴慎的嘴角便已经高高扬起。唯独甄好心中有些无语。   她与裴慎是貌合神离,都已经准备和离了,也不知道皇帝是从哪里看出来他们感情深厚。   皇帝浑然不觉,还高兴地说:“裴爱卿与裴夫人当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这可是极大的夸奖了!   周遭其他人也跟着附和起来,她身旁的裴慎难得的喜色浮于颜表,欢喜之情常人一眼就能看出来。   甄好面上不动声色,含笑一一受下,心中却想:这些人怎么和上辈子一样瞎?   上辈子,外人也常说首辅大人与其夫人伉俪情深,感情深厚,招了不知道多少人羡慕,至于其中内情如何,也只有甄好自己知道。而如今,也还是她自己知道。   居养院成立之日,皇帝特地出宫来一趟,他政务繁忙,在这儿待了一段时间之后,很快便又要启程回宫了。   皇帝一走,其他大人也没什么好留的,连忙屈膝跪下,恭送皇帝回宫。   等皇上的马车走了,裴淳与福余等了许久,才总算是能过来找两人,连忙寻了过来,一左一右牵着两人的手一起回家去。   “嫂嫂,我都听说了。”裴淳精神振奋地道:“我听说,皇上还夸你和我哥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皇上可真有眼光啊!   可不就是如此吗!   裴慎唇角高高 扬起,心中赞同不已。   甄父背着手跟在后面,凉凉地泼凉水:“都要和离的人了,哪来的天作之合?”   裴慎:“……”   裴淳又激动地道:“我还是头一回见到皇上呢!虽然也没看清长什么模样,只是远远瞧着,好像就十分威风,我还听说,皇上可重用我哥了!”   “你不过在这儿待了一会儿,就打听到了这么多?”   裴淳摸了摸鼻子,又道:“是福余,是福余打听的,这些人都和福余一样,以前都是小乞丐,和福余说了好多好多话,他们还说我哥是大好人,都是因为我哥的主意,才有了这个居养院。”   甄好点头:“这话说的不错。”   裴慎眼睛一亮,立刻朝她看来。   “嫂嫂,你也觉得我哥不错?”兄弟俩如出一辙的双眸发亮:“我哥做了这么厉害的事情,是不是有奖赏啊?”   甄好:“……”   裴慎且不说,怎么连裴淳也都开始帮他要赏了?   甄好不中计,镇定地道:“那就带你们去吃烤鸭吧。”   两个小的眼睛一亮,尤其是裴淳,立刻点头应下了下来。   裴慎:“……”   他恨铁不成钢地看了弟弟一眼。   ……   皇帝没有直接回宫,关于刺客一事,靖王还有事情要向他禀报,靖王府离得近,他就先去了一趟靖王府。   那些刺客并非是普通人,越往下查,竟然还牵扯出了外族,谢琅查出来不少线索,这会儿急着邀功,想要在皇帝面前挽回一些好印象,也就不等着以后,先将查到的那些事情说给了他听。   皇帝听罢,沉思良久,才道:“继续查下去。”   等他再出靖王府,就又过去了不少时间。   皇帝坐在马车里,闭目养神,想着方才听到的事情。本国虽然国泰民安,可还有不少边陲外敌虎视眈眈,想要咬下一块肥肉来。若是刺客暗杀成功,他骤然去世,许多事情来不及吩咐,定会让上下发生动荡。更别说,他的几个皇子安暗地里也在争斗,想要得到他的位置。   他虽有好几个皇子,可太子之位却还没有确定,皇子们个个都出色,也多是皇后所出,在朝中都有不少的支持者。就说平日里最不着调的靖王,身后也站着不少人。   太子一日未定,几人便争个不休,而他要是在这时候被刺杀,也不知道会争成什么样,那些雌伏已久的杀机也会一拥而上,趁乱想要咬下一块肉。那是皇帝最不想看到的,可他也迟迟下定不了决心,该让谁继承自己的位置。   皇帝思忖之间,忽然听到熟悉的生意,一下睁开了眼。   他问自己的大太监:“朕方才好像听到了裴爱卿的声音?”   大太监往四周一瞧,可不正是?裴大人与他的夫人领着好几个人从一间食楼里走出来,那间食楼卖的也是京城里头出了名的烤鸭。   大太监恭恭敬敬地道:“回皇上,正是裴大人。”   皇帝来了兴致。   这新科状元郎是有真才实学之人,最受他看重的另一个原因,也是因着裴慎没向任何人投诚。如今几位皇子争个不休,朝中多数人都已经选择了支持的皇子,而靖王先前拉拢考生之事,他也听闻过,那些考生多数都已经向靖王投诚,唯独这裴慎却拒绝了。   裴慎是明明白白的支持他,不会想着给任何皇子找好处,他相处起来也最是轻松。   皇帝撩起车帘,一眼便看见了裴慎一家。   他身边站着的是裴夫人,后面跟着一位中年人,身边还有两个小孩在吵闹,看着就热闹的很。一行人从马车旁经过,说话声也传了进来。因着为了安全起见,皇帝从靖王府出来后换了一辆马车,其余人也换过装扮,裴慎等人一时也没发觉身边经过的马车里坐着谁。   大太监提醒道:“裴大人身旁,一个是裴大人的弟弟,一个是裴大人的儿子。”   皇帝忽然咦了一声。   他忍不住往裴慎那养子身上多看了几眼。   “皇上,是否要把裴大人叫来。”   “不必了。”皇帝放下车帘,道:“回宫吧。”   他再闭目养神,眼前便忍不住又出现那个孩子的模样。   就如甄好先前觉得奇怪的一样,福余有着与皇家人一样的眼睛,小小年纪便已经初具雏形,不管是皇帝也好,还是靖王也罢,甚至也还有其他皇子,福余的眼睛与他们一模一样。   更让皇帝觉得诧异的,是他看福余,竟还十分面熟。只是他仔细想 ,却又想不起来面熟在何处。   等回到宫中之后,皇帝便忍不住多问了一句:“裴慎年纪轻轻,为何会有一个这么大的儿子?”   看那小孩的年纪,看着已经是岁了。   大太监道:“那是裴大人的养子,听说是从江南带过来的。”   “江南?”   皇帝又摇了摇头。   江南距离京城甚远,八九年前,他既没去过江南,他的几个皇子也还未离开过京城。   可他想那小孩,又觉得分外眼熟与亲切。   皇帝忍不住多问:“你觉不觉得,裴慎那养子瞧着眼熟的很?”   大太监也垂首应道:“皇上不说,奴才还未觉得,皇上一提,奴才倒当真觉得那双眼睛有些像。”   “不只是眼睛。”皇帝说:“那张脸就很像……”可是他又说不出来,这张脸像谁。   皇帝不禁纳闷。   到底是像谁呢?   ……   裴慎的伤比甄好伤得重一些,虽然伤的时间比甄好早,可因着他自己数次折腾,反倒是甄好好的比他快一些。   裴慎不爱惜自己的身体,甄好也管不了他太多,除了严厉拒绝他再不顾身体殷勤跑前跑后伺候自己之外,等自己的伤一好,甄好便立刻回了铺子里。   她这么多天没来,可是有不少客人们等着。   登门的单子积压了不少,甄好找了时间,连忙去一一处理过,一日就跑了不少处。   她上回去了居养院,在那儿也遇见了不少夫人,还将自己的如意阁也介绍了出去,让不少夫人生出了兴趣,这回也有不少人也在如意阁花了重金,请甄好上门去。   甄好花了好几天,等一一拜访过,更是累得精疲力尽,到了家中便恨不得立刻躺下,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弹。   裴慎看了心疼不已,忍不住道:“甄姑娘不必这么辛苦。”   甄好白了他一眼:“不辛苦?那我这些客人可就全都跑光了,做生意,哪里有什么不辛苦的?就说我爹,年轻时在外面跑商时,也是风餐露宿,可比我这辛苦多了。”   “甄姑娘的伤才刚好,应当好好休息才是。”裴慎心疼地道。   “你放心,那些重物什么的,我也没有搬。”甄好道:“倒是你,你的伤什么时候好?”   “……”   甄好狐疑看他:“今天你该不会又没有喝药?”   裴慎眼神躲闪。   “太医可是说了,你当初流了不少血,若是不好好养身体,只会亏空了身体。”甄好道:“倒是皇上赏赐下来的那些补药,反而被我吃了,还是我对不起你。”   裴慎连忙说:“这又哪是甄姑娘的错。”   “既然你都知道是你的错,平日里也不记得喝药?”甄好反问。   裴慎:“……”   他又蔫蔫地缩了回去。   “我爹可就快要回江南去了,家中铺子里还有不少事务在等着他,没法在京城再耽搁下去。”   裴慎长睫低垂,失落地道:“皇上还说我与甄姑娘郎才女貌,是天作之合……”   “皇上不清楚,你也不清楚?”   裴慎更加失落:“可皇上都这么说了,若是我与甄姑娘立刻和离,岂不还是皇上看走了眼?”   甄好一愣。   她倒没考虑到这个。   裴慎眼底光芒一闪而过,又被长睫掩下,面上依旧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还有靖王殿下,甄姑娘也知道,靖王殿下对甄姑娘是什么心意,因着我与甄姑娘还是夫妻,靖王殿下才不敢做什么,若是甄姑娘当真与我和离了,恐怕靖王殿下就要……”   甄好反问:“到那时,你也不帮我的忙了?”   裴慎面露忧虑:“可那时我已经不能名正言顺地帮甄姑娘,在靖王殿下眼中,我已经是甄姑娘的前夫了。”   他在靖王两字上加了重音,又在前夫两字上也加了重音。   靖王向来是个混不吝,强抢民女的事情都做过,等和离之后,就也可以名正言顺地来抢人了。   裴慎有心想挡,当然能挡住,如今靖王可不就是缩手缩脚着,什么也不敢动?   他又叹了一口气:“只是甄姑娘心意已决,我即使是有心帮忙,甄姑娘若是不喜欢,那我也……我也无能为力了。” 第107章   裴慎说的这些, 甄好也认真的想过了。   靖王的确是个隐患,可甄好也无能为力。靖王贵为王爷, 她只是一个小商人, 若是靖王当真想要对她做什么,她也反抗不得。唯有让靖王顾忌着什么, 才能让靖王收手。   如今靖王顾忌着的是裴慎, 还有他们表面的夫妻关系,可等甄好和离之后,不论是裴慎也好,还是这夫妻关系也好, 也都不存在了。   她的如意阁才刚步入正轨,虽然来往的客人之中不乏显贵, 可与谢琅这个王爷比起来,却也并不算高。   甄好站过高处之人, 也明白自己得拿出合适的价码, 才能让人出手相助。可她不过是个小商人,平日里可懂得也只不过是绫罗绸缎, 胭脂水粉, 珠宝簪钗, 能给他们什么?   甄好倒是知道未来会如何, 若是借着自己重来一回的优势,她说不定能让靖王放弃念头, 改让她做谋士, 可卷入朝堂风云, 本就不是她重来一回的本愿。   甄好心里也最清楚,除非借助外力,也得她自己强大起来,让靖王不敢出手才行。可她身上也没什么值得靖王忌惮的。   甄好咬了咬唇,却是有些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甄姑娘。”裴慎提醒道:“若是我们不和离,靖王殿下也不敢再对甄姑娘做什么。”   甄好回过神来:“说来说去,你不还是想要不和离?”   “我的心意,甄姑娘都明白的。”裴慎垂眸,轻声说道:“我的确是不想和离,可这一切还是要看甄姑娘的意思。甄姑娘不愿意,我也不会逼甄姑娘。”   “那你如今又在做什么?”   裴慎的声音越发的轻:“我只是让甄姑娘知道不和离的好处,并没有其他的意思。”   若是只看表面利益,的确是不和离的好处更多一些。   甄好问他:“难道你不知道我为何想要与你和离?”   裴慎一怔,继而肉眼可见的,整个人垂头丧气的失落下来。   “是因为甄姑娘不喜欢我。”他说:“甄姑娘不喜欢我了,自然也就不想与我在一起了。”   只是他又费尽心思,却无法让甄姑娘重新喜欢上自己。讨好甄姑娘的事情做了不少,却没有一样让甄姑娘动心的。他平生头一回喜欢上一个人,诗书礼易读了不少,可书中的圣人也没教过他该如何讨好心上姑娘。   裴慎都有些羡慕从前的自己了。   那时候他何德何能,竟然还能让甄姑娘喜欢上。可偏偏那时候他却不知道珍惜,平白糟蹋了甄姑娘的一片心意。   裴慎又很快振作起来:“可我说的也的确是真心话。我知道,甄姑娘即使与我和离,也不会再嫁给别的人,只要甄姑娘一日不再嫁,靖王便有合适的理由来骚扰甄姑娘。”   他顿了顿,仍旧不死心的问:“甄姑娘当真对我没有半点……半点好感了吗?”   甄好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她不说话,裴慎却已经懂了,顿时更加失落。   “你还会遇到喜欢的姑娘。”甄好安慰道:“等那时候再主动一些,定然会有比我更好的人喜欢你。”   裴慎恹恹应下。   临出门前,他又重申了一遍:“甄姑娘,你再好好考虑考虑。”   甄好点头应下,等裴慎出去之后,她又忍不住开始思索起来。   靖王这样的无赖最难对付,除了美色什么也不图,哪怕是厉声拒绝也还是会厚颜无耻地缠上来,可偏偏靖王身份尊贵,轻易换做谁也对付不了。她总不能还为了靖王划花自己的脸,别说甄好不情愿,那也不值得。   除了裴慎夫人的身份,她还能有什么可以让靖王忌惮的?   ……   宫中。   皇帝在皇后寝宫里一块儿用过了晚膳,与小女儿逗笑了一番,看着年岁与裴慎养子差不多的小公主,难免又想起那一日见到的小孩。   他沉思许久,连皇后也注意到了他的怪异之处。   “皇上近日又在为何事操心?”   “皇后,你来替朕想想。”皇帝苦思冥想:“大约十年前,有谁去过江南?”   “江南?”皇后也不禁诧异。这十年前的事情了,她如何能记得起来。   “陛下已经多年未去过江南了,至于其他皇子,那会儿也还未出宫,不曾去过。”皇后仔细想了想,然后摇了摇头:“臣妾实在是想不出来。”   “不只是你,朕也是想不出来。”皇帝叹息。   至于他的那些兄弟们,先皇的的子嗣不多,当初他上位时,死的死,伤的伤,到如今,不是被幽禁在府邸,便是早已经入了皇陵,除了他这一脉,大多也不成气候。皇帝原先也怀疑过,可又将记忆力那些兄弟的面容与那孩子对比,又找不出相似之处来。   他心中怀疑过,也找人查过那孩子的身世,可也只知道那孩子被收养前是个乞儿,四处流浪,更不知道父母是谁。   皇后问道:“皇上在烦心什么,不如说出来,或许臣妾也能帮上忙。”   皇帝便将福余的事情说了。   皇后顿感诧异:“皇上的意思是,裴大人收养的孩子竟然有可能是皇子?”   “朕可没在外头留下什么子嗣。”皇帝连忙说:“只是要算算年纪,也不是几个皇儿的,朕只觉得面熟,却实在是想不出来是像谁。”   皇后想了想,便道:“不如让臣妾来替皇上看看,臣妾陪在皇上身边多年,当初的那些人,也都见过长相,或许臣妾能想出来。”   皇帝大喜,连忙应了。   至于如何见,还得费一番工夫。   甄好还在忙活着铺子里的生意,忽然听闻皇后娘娘设宴邀请朝中百官夫人,一时还愣住。   裴慎如今的身份可不高,哪里有机会能去参加宫宴?   裴慎也不明所以:“也许是因为那居养院的事情,近日皇上还有意提拔我,或许是因为这样,才邀请了甄姑娘?”   甄好纳闷,可既然是皇后娘娘相邀,她也好好打扮了一番,既出众却又不夺人光辉,也不会被旁人风采压下,与自己如意阁相熟的几位夫人一起应邀进宫去了。 第108章   甄好不是头一回进宫了, 皇宫并没有多大的变化,她现在来, 以及后世来, 见到的皇宫都是同样。因着前世就来过许多回的缘故,这会儿甄好十分的淡定, 瞧着比其他身份更高的夫人还要更加自若。   皇后在御花园中设宴, 诸位夫人陆续入了御花园,里面早已经摆好了桌案茶点,众人依次就坐,互相攀谈, 却迟迟等不到皇后出现。   皇后就在暗处,先是仔细观察了那裴夫人一番。   她身旁的大宫女指给她看:“娘娘, 那个穿绛色衣裳的就是裴夫人。”   皇后不由得多看了几眼,赞道:“裴夫人果真是好相貌。”   “听闻裴夫人还在京中经营着一个如意阁, 是做女人家的生意。”大宫女仔细说给她听。   京城不少夫人都是如意阁的主顾, 因着风评和口碑好,如意阁也十分出名, 皇后听罢, 心中也顿时生出了几分好奇。只是她今日设宴来, 可不是关心如意阁, 而是关心那遗落在外的皇子。   皇后在暗处观察一番,很快便走了出去。   甄好坐在后排, 随着众夫人起身行礼, 她恭敬垂头, 行过礼之后,又随着众夫人一块儿坐下。   在场都是朝中百官的夫人,论地位,论脸面,甄好在其中都没有什么显眼的。她自持身份低微,也不像其他夫人一样往皇后面前凑,想要在皇后面前留下什么印象。坐在甄好身边的,也都是她熟悉的夫人,与她有差不多的想法,甄好便与她们攀谈关于如意阁的事情。   只是甄好不主动,可最近裴慎弄出了个居养院,在京城之中风头正盛,有意无意的,在场众人也都将注意力放到了她的身上。   直到皇后也提起了裴夫人。   甄好穿过人群,到了皇后娘娘的面前,不卑不吭地行了礼,姿态端庄,没有其他人头一回见到皇后的畏畏缩缩,周身气度也不像是个商户出身的人,令无数人侧目。   皇后对她的感官也好了不少,惦记着她还收养了一个皇子,面上也更加亲切。   “这就是裴夫人。”皇后夸道:“皇上还与本宫提起过裴大人,说是裴大人提出来的居养院是造福百姓,本宫还听闻,裴大人中了状元那日,从街上游街过,可是差点连路都堵了。”   在场众位夫人哪个没听说过此事,也连连附和,也有夫人见过当日盛况,当即便描述了一遍。   裴慎面冠如玉,比之朝中那些胡子一大把的官员们好看太多,又有才学在身,这样有才有貌的人有谁会不喜欢,而今见皇上皇后也对裴慎多有嘉奖,其他夫人更是当着甄好的面,把裴慎夸出花来。   甄好纳闷不已,可这样的夸奖,上辈子她听了太多,这回也不卑不吭颔首道谢,配合地露出受宠若惊的模样,却并没有多少激动。   她还在好奇皇后娘娘为何会忽然设宴,把大家邀请过来。   果然,宴会过了一半,皇后才说出了自己的目的。   “五皇子已经到了该去上书房读书的年纪,本宫此次请诸位来,便是想给五皇子找一个伴读。”皇后说。   甄好恍然大悟。   既然是要给五皇子找伴读,那自然是事先调查过家中是否有合适的人选,而伴读的身份也是要精挑细选,裴慎如今身份虽然不高,可因着刚立了功,这才也入了皇后的眼。   虽说她与裴慎没有孩子,可到底还是有一个养子!   可裴淳的年纪也与五皇子差不多,她上辈子却没有被邀请过,难道只是因为多出了一个福余?   不过甄好也清楚,五皇子的伴读定然会是从几个世家之中挑选,而她们等人也纯属是过来凑热闹。   众人的注意力也很快就被五皇子伴读一事吸引走,大多数人都想要争取这一个机会,甄好没有参与其中,心知这种事情轮不到自己。   哪怕福余当真被选中,那也是看在裴慎的面上,可福余是记在她的名下,等和离之后,就从裴慎养子变成了她的养子,五皇子的伴读,怎么能让一个商户子来当?   甄好并不将此事放在心上,等这次宴会结束,皇后却没有敲定人选,而是要众人下回将家中合适的子嗣带来,让五皇子亲自挑选。甄好不禁侧目,从来没有这种选伴读的方式。   皇后娘娘也不怕五皇子选中了一个不合适的人?   若是皇后娘娘看中谁,直接挑中便是,何必大费周章让他们这些人白跑一趟?哪怕是再入一回宫,这伴读的人选应当也是一早就选好了。   众人面面相觑,可这是皇后的命令,甄好也违抗不得,出宫时,像是生怕她会怠慢,还有皇后身边的宫女过来提醒,让她一定要将养子带来,甄好也摸不准这是什么意思,回去之后,便与福余提了要入宫的事情。   福余顿时张大了嘴巴:“去、去皇宫啊?”   “别怕,娘在旁边陪着你。”甄好安抚道:“我们去一趟就出来,你乖乖跟着我就好了。”   福余的小脸蛋绷得紧紧的,重重点了点头。可他就是个普通人,却要进到天底下最难进的地方,哪里能有不紧张的道理。   裴淳在一旁羡慕地道:“皇宫里头,一定是像神仙住的地方吧?”   福余紧张地说:“等我去见过了,回来再跟你说。”   裴淳连连点头,对他道:“那你一定要记好了,千万别忽悠我。”   福余用力点了点头。   等甄好带他入宫那日,他全身上下都僵硬的很,绷着小脸,眼睛也不敢乱瞟,如果不是甄好牵着,他险些就要同手同脚。京城之中与五皇子差不多年龄的孩子有不少,甄好两次进宫,都见到了不少人。   福余抓着她的手,半步也不敢从她的身旁离开,连跪下行礼时,动作也僵硬的很。甄好带着他站在后头,没去前面凑热闹。   皇后扫视了周围一圈,没见到熟悉的人影,才问身边的大宫女:“裴夫人人呢?”   “回娘娘,裴夫人也进宫来了。”大宫女道:“不如奴婢去将裴夫人叫过来?”   皇后颔首。   甄好更加纳闷,只好带着福余到了前面来。众人纷纷侧目,在心中猜想新科状元郎究竟有多受皇上重视。   人到了皇后的面前,皇后也不禁坐直了身体,连呼吸也放缓,紧张地朝着下方小孩看去。小孩低着头,她也看不清这小孩的长相。   皇后忍不住道:“抬起头来,让本宫瞧瞧。”   福余的反应慢了半拍,还是被甄好提醒,这才回过神来,连忙抬头看了过来。他初入宫,更不懂什么规矩,大大咧咧地与皇后的视线对上,眼中带着惊惶与胆怯。   那双眼睛一看向自己,皇后就呆住了。   像,真像!   那双眼睛,分明就与皇家人的一模一样,她身旁的五皇子也是差不多的年纪,若是只看眼睛,就与面前的小孩一模一样!   可她也与皇上记得一样,想了又想,却还是想不出来十一年前有谁去了江南。   只是那一双眼睛骗不了人,那分明就是遗落在外的皇子。非但是眼睛,皇后也有一模一样的预感,只觉得好像是在哪里见过,可又说不出是像谁。   与当今几位皇子不像,与皇上有几分相似,却也不大像。   皇后不禁陷入沉思。   “娘娘。”她身旁的大宫女提醒道:“娘娘,裴夫人在等着呢。”   皇后恍然回过神来,面上不动声色地夸了两句,才让两人退下。为了不让其他人察觉出什么,她又将几人叫了上来,一一问过话,也分别夸赞过,最后才让五皇子挑了自己一早属意的人选。   福余跟着甄好出宫时,还忍不住道:“娘,皇宫里头可真大,比咱们在江南的家还大。”   甄家是江南富商,家中宅院自然是大,可哪里能比得上皇宫?   福余又凑到她耳边,偷偷地说:“娘,我以后也要你住这么大的屋子。”   甄好莞尔,也不拆穿,面带笑意地应了下来。   而宫中,皇后回到寝宫,仔细思索起来,将十一年前的事想了又想,却想不出什么头绪。皇帝听闻这边选伴读的事结束了,也急匆匆过来。   “那伴读选的怎么样了?”   “给五皇子的伴读挑好了,是陈大人家的小儿子。”皇后几句话简单说完,便提到了皇帝最关心的那部分:“皇上说的没错,臣妾一看到那孩子,也觉得面熟的很。”   皇帝长舒一口气。   “那皇后是否有些头绪?”皇帝连忙问:“朕想来想去,却想不出这孩子究竟像谁。”   “依臣妾看,也不是原先猜测的几位王爷,反而与皇上最像。”   皇帝面色一紧,连忙道:“朕当真不知是怎么回事。”   “臣妾自然是相信皇上,十一年前,皇上也未曾踏足过江南。”皇后思忖道:“只是那孩子的眉眼,却是比其他几位皇子还要更像皇上。”   皇帝也陷入深思。   倒是他身旁的大太监忽然道:“皇后娘娘这么一提,奴才倒是忽然想起来了。奴才自小跟在皇上的身边,裴大人的养子,却是与皇上小时候长得十分相像,可皇上……皇上也和太后娘娘更像一些。”   “太后?”   帝后二人微微一怔。   太后去得早,这孩子出生前,就已经离世,因着年代久远,众人倒是一时没想起来。   如今被大太监一提醒,帝后二人才恍然发觉,可不是嘛!他们一直觉得像某人却又说不清是谁,那人可不就是太后!   帝后二人对视一眼,纷纷一惊。   太后去的早,可也留下了画像,宫女太监连忙将太后的画像取来,帝后二人一瞧,果然是找到了那分熟悉!   可太后离世的日子,比那孩子出生还要早几年呢!   大太监又想起来:“太后娘娘去了之后,不是还有个云太妃吗?”   帝后一怔。   云太妃是太后逝世后才入的宫,要说起关系,云太妃还是太后的亲侄女,两人的模样长得相像,先皇怀念太后,才将人召入宫中。云太妃入宫时,先皇年迈,现在的皇帝已经入了朝堂,还与其他兄弟斗个不休,当时他自己就已经有了好几个孩子,也没有将云太妃当做威胁,相反,云太妃还帮了 他不少忙,皇帝十分感激。   先皇逝世后,云太妃已经有了身孕,连皇后也记得,两人还坐在一起商量过养胎的事情。   只是云太妃运气不好,即将临盆时,忽然发生宫变,而云太妃受了惊吓,也不慎早产。那时宫中混乱不安,帝后二人忙着处理前朝后宫之事焦头烂额,等事情处理完之后,云太妃已经难产去世,一尸两命。   帝后惋惜不已,风光厚葬了云太妃,到现在也感念她当初出手相助之情。   可如今……   帝后对视一眼,两人在后宫浸淫多年,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出了同样的想法。   皇帝勃然大怒:“去查!给朕彻查当年的事情!”   ……   甄好本就没觉得五皇子伴读之事会与自己相关,之后便没放在心上。   可这日她回家时,却见门口停了一辆马车,车边站着几个侍卫,甄好一愣,一眼就认出来,那些是宫中出来的人。   她一愣,连忙进了家门,竟还在家中见到了皇上身边的大太监。   “娘!”   福余甩开那些侍卫的手,急忙朝她扑了过来。甄好把人接住,福余连忙躲到了她的身后,警惕地看着周围的人。   “这是出什么事情了?”甄好有些无措地看向裴慎,本能地道:“福余很听话,也没惹什么事。”   裴慎快步走到她身边:“甄姑娘,梁公公过来是想要带福余进宫一趟,不是福余闯了祸。”   “带福余进宫?”甄好茫然,又问梁公公:“可五皇子的伴读不是已经找到了?”   梁公公笑眯眯地道:“不是五皇子伴读的事情,是皇上想要见见福余公子。”   “皇上想见?”甄好更加纳闷。   梁公公却不好与她多说。   当年的事情没有查清楚,这回皇上想要让人入宫,也是有些事情想问。在事情没有调查清楚之前,却是不好透露的。   “裴夫人放心,奴才把福余公子带走,等皇上见了,奴才也会亲自把福余公子送回来。”   甄好更加茫然,不知所措地朝裴慎看去。   裴慎了然,从袖子里掏出一锭银子,塞入梁公公手中,悄声问道:“梁公公,皇上想要见福余,究竟是出了什么事?”   梁公公可不敢收。若是事情查清楚了,这裴大人可就不只是裴大人了。他连忙道:“裴大人放心便是,皇上当真只是有些话想问问福余公子,并非是祸事。”   裴慎稍稍安下了心。   可甄好却并不放心。   她没由来有种预感,福余若是真的跟着梁公公走了,回来后说不定就不一样了。她也说不清楚这预感从何而来,却是打从心底没由来的肯定。   甄好抓紧了福余的手,有些舍不得放他离开。   这孩子还叫她“娘”呢。   梁公公道:“裴夫人,皇上还等着呢。”   “娘……”福余忐忑地攥着她的衣裳:“我不想去……”   裴淳被甄父拉着,也紧张地看着这边。   只是梁公公都亲自来接了,若是不去,那就是违抗圣命。再说,梁公公也说的笃定,不会出什么事情。   甄好心中理智与情感摇摆不定,最后深吸了一口气,她松开手之前,又下意识朝裴慎看了一眼。   裴慎哪里不明白她的意思。   他问道:“梁公公,福余年幼,怕惊扰了皇上,我能否与他一块儿去?”   梁公公沉思片刻,应道:“若是裴大人放心不下,便一起来吧。”   甄好心中一松。   “甄姑娘,你放心,有我在呢。”裴慎安抚地道:“梁公公方才也说了,不是什么大事。我会跟福余一块儿去,到时候,我带着福余一起回来,你总能放心我吧?”   甄好惊惶地朝他看去。   裴慎眼中是安抚之意,他微微一哂,眼底仿若藏着星芒,声音里也满是郑重:“我答应甄姑娘的事情,绝不会食言。”   甄好摇摆不定的心忽然落下了。无论是哪辈子,出了事时,都是裴慎挡在她身前,把危险挡在外头,遇事有裴慎她就安心,这是她两辈子的习惯,这会儿也是如此。   她低头与福余对视一眼,这才松开了手。   “跟着裴慎,我在家等你回来。”甄好轻声道:“别怕,有他在,不会有事的。”   福余小脸绷紧,小步挪到裴慎身边,小声叫了他一声:“爹。”   甄好怔了怔,这会儿也没让他改口。   她目送着裴慎与福余一块儿上了马车,马车临出发之前,裴慎撩起车帘,与她遥遥对视了一眼,张口似乎对她说了一句什么。甄好站在原地想了许久,才总算想明白。   甄姑娘,放心。   有裴慎在,她就一点也不慌了。 第109章   马车到皇宫时, 已经到了夜里。   夜沉如墨,白日里辉煌巍峨的宫殿被夜色笼罩, 唯有屋檐下的宫灯盏盏映着暖黄光辉。   福余紧攥着裴慎的袖角, 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边。与上一回里的感想不同,如今他看着周遭暗沉沉的夜色, 见那些侍卫手中拿着锋利寒刃,便不禁瑟瑟发抖, 看周遭任何人都像是恐怖巨兽, 一不留神就会被一口吞下。   皇帝在殿中等待已久, 见到裴慎时还愣了一下, 然后又很快反应过来, 颔首道:“朕只是有些话想问问,裴爱卿不必慌张。”   “犬子年幼, 离不得人, 怕惊扰了皇上。”裴慎隔着衣裳, 安抚地拍了拍福余。他心中思绪纷杂, 见梁公公态度慎重,而皇帝的视线也连连朝着福余看去,料想应当是件大事,还是和皇家有关的大事。   何事能值得皇上和梁公公这么紧张,还是与福余有关?   裴慎怀着不解站到一旁。   皇帝朝着福余招了招手:“到朕这边来。”   福余回头看了裴慎一眼, 见裴慎点头, 这才小步挪了过去。   梁公公连忙搬了一把椅子过来, 殷勤地放到福余屁股后面。福余又看了裴慎一眼, 这才爬上去坐下。至于裴慎,则坐在他不远处。   皇帝没急着问福余,而是先问了裴慎:“是裴爱卿在江南收养了这孩子?”   裴慎道:“启禀皇上,并非是微臣领养,是内子做主收养,这孩子也是跟着内子姓,叫做甄福余。”   皇帝一怔,又问:“那这孩子被收养之前的事,你又知道多少?”   裴慎摇了摇头:“内子是在街上看见他,也并不知道他是从哪里来,只是他原先是个乞儿,在街上流浪,原先是跟着一个老乞丐过,后来抚养他的那个老乞丐去世,这才跟了内子。”   皇帝又看向福余:“是这样?”   福余紧张地点了点头,手中下意识地攥紧了自己的衣裳。   接着,皇帝又问了他好几个问题,诸如对更早之前的事情有没有印象,是不是一直在江南,还在什么地方流浪过。皇帝的态度很好,像是在哄自己的孩子一般,语气轻柔,并无平日里的威严,见福余一副紧张害怕的模样,更是小心翼翼,像是生怕会吓到他。   裴慎在一旁看着,一边听,心中更加纳闷。   许多事,连甄好当初都没问过,如今皇上慢慢问,反倒是让福余也慢慢回忆了起来。   照福余说,他最开始也不知道自己在哪,是跟着老乞丐一起流浪,两人走了很多地方,只是听说江南富庶,想着去那里乞讨好生存一些,这才去了江南,后来两人在江南生活了一段时间,老乞丐死了,他才被甄好收养。   福余年纪小,到今年才十岁,前几年的事情还记得,更小的时候就没记忆了,只记得大多数时候都是被老乞丐抱着流浪。   皇帝仔细问过,最后见什么也问不出来了,这才放弃。   可惜那老乞丐已经去世,不然还能有更多的线索。   问过之后,皇帝面上更加柔和,又让梁公公拿来许多糕点糖果,用来哄他。福余频频往裴慎那儿看,见他一直点头,这才敢伸手接过来。   皇帝说到做到,当真只是问了一番话。问完之后,见时间不早,甚至还想留两人一块儿用晚膳。   裴慎受宠若惊,福余更是吓得要发抖,紧攥着他的衣裳不放开,裴慎连忙道:“内子还在家中等待,担心犬子安危,恐怕是……”   皇帝恍然,这才又不舍地放了人走。   他见福余紧跟在裴慎身后,出殿门时还叫了一声爹,那句小声的话随着风传到他耳中,皇帝顿时面露复杂。   又是梁公公亲自把人送了回去。一来一回,而皇帝还问了不少时间,等马车再在甄家门口停下时,夜已经深了。   甄好在家中忐忑地等待了许久,不停在门口徘徊,见两人平安无事回来,这才长舒一口气。   梁公公把食盒交到她手中,笑说:“这是福余公子喜欢吃的点心。”   甄好纳闷接过。她头一回见人进了宫还连吃带拿的。   她把人送走,看着宫中的马车回去,这才朝裴慎看去。裴慎冲她摇了摇头,意思是要稍后再说。   裴淳迫不及待地跑了过来,连声问道:“你又进宫了?这回还见着皇上了?皇上问了你什么?他是不是特别威武?这……这点心又是什么呀?”   “我也不知道。”福余满脸茫然:“我见着了皇上,他问了我一些问题,请我吃了点心,就让我回来了。”   这点心还是御膳房出来的呢!   两个小的凑在一块儿嘀嘀咕咕说了不少话,回到家之后,福余便平静了下来,高高兴兴地抱着大食盒与裴淳一起去找甄父分享。   甄好则连忙把裴慎拉到一边:“皇上为何忽然把福余叫进宫中去?”   裴慎也目露不解:“就如同福余说的那样,皇上当真只是将他叫去问了一些话,我一直在旁边,好像……好像是与福余的身世有关。”   “福余的身世?”   裴慎话锋一转,又问:“甄姑娘是不是还未用过晚膳?”   甄好点头。福余进了宫,她心里头挂念着,哪里能吃得下去。   裴慎道:“那就边吃边说吧。”   他试探着伸手过去牵住了甄好,见甄好若有所思,不知道想些什么,毫无所觉,这才松一口气,牵着她慢吞吞往厨房走去。   厨房里的食材还有不少,今日谁也没有兴致吃饭,裴慎撩起袖子,简单炒了几个菜。诱人的味道钻入鼻间,甄好才回过神来,她早已饥肠辘辘,这会儿也没有客气,当即便拿起了筷子。   “皇上为何会忽然关心福余的身世?”甄好不解:“福余是我收养的孩子,原来是个小乞丐,从未与皇上接触过,更没有上过京城,为何皇上会忽然关注福余?”   “这只是我的猜测。”裴慎先说了一句,“我看皇上的态度,对待福余倒是比对其他皇子还好。”   甄好惊讶。   “我猜想,或许福余也与皇上有着什么关系。”裴慎说:“不只是皇上,梁公公对待福余也很是小心。梁公公是皇上身边的红人,平日里见着了其他大人,也不一定有对福余这般谨慎,我猜福余的身份恐怕不一般。”   “怎么会?!”甄好惊叫出声:“可我从来……”   她忽然闭上嘴巴。   她上辈子没有收养福余,若是福余一直没有被人收养的话,也只是江南的一个小乞丐,或许是一辈子没离开江南,也或许年纪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去了。   她又忽然想起福余和皇家人十分相像的眼睛。   甄好心中大石落下,又觉得心口空荡荡的。   她料想裴慎猜的应该不离十,或许福余还当真是什么厉害的人物。只是因为被她带到了京城,才得以被皇上发觉。可她收养福余,也是将福余当做亲儿子来看待,哪怕不是亲生,也付出了感情,骤然要面临失去福余,甄好也有些接受不了。   怎么就偏偏那么巧呢?   甄好怅然地看向裴慎,一时没了话。   裴慎安慰她:“若是福余真的找到了亲人,他也不是忘恩负义之人,也会记得甄姑娘的好,而且就在京城,甄姑娘想见,就能立刻见到。再说,皇上如今只是问话,也还没有确定,或许是皇上认错了也不一定。”   甄好垂眸,有些沮丧:“我是真心把福余当做儿子……”   “我知道。”裴慎安慰:“我知道,甄姑娘对福余一向很好,连我和裴淳有时候都忍不住吃味。福余也都知道的。”   甄好也反过来安慰自己:“他要是真的能找到亲人,还是好事呢。左右我养他几年,他也要娶妻离家,不过是变得早些了而已。”   “甄姑娘若是这样想,那也是最好了。”   甄好心想:她养过的孩子还少吗?   可不就是个个都娶了妻,福余至少还是在京城的,想见就能见到,不像上辈子,有的还到了外地做官,一年到头都不一定能见到一面……   只是这一想,她就更失望了。   这儿子,她还没捂热乎呢!   “甄姑娘。”裴慎轻声道:“我会一直陪着甄姑娘,不会离开的。”   甄好顿了顿。   她并不怀疑裴慎的话,一直以来,都是裴慎在陪着她,从未变过。   上辈子也是如此,她见着几个孩子长大成家离家,而后孙子孙女也长大成家,平日里,只有逢年过节才会再回来,也就只有裴慎一直在她身边陪着。   她爹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要是让她一个人来面对这些的话,的确是有些太孤单了。   甄好抬起眼,对上裴慎灼灼的目光,出于默契,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她心中一颤,诸多纷乱的愁绪一扫而空,而后她撇过头,竟是不敢与裴慎滚烫的视线对上。   她一直知晓裴慎的想法,可这会儿,因着这承诺分量太重,一时诚惶诚恐,不敢接了。 第110章   甄好两辈子都没遇见过这么大的事。   上辈子万事都有裴慎替她挡着, 大多数时候,她都是端庄娴雅的首辅夫人, 遇着了最大的事, 也是家中几个孩子闹了矛盾,又该如何与哪位夫人打好关系。裴慎从不将朝堂上的事带到后宅, 抱来的那些孩子,也从未出过要找亲生父母的事。   福余不过是她在江南捡到的一个小乞丐, 离京城那么远, 竟然也能找到自己的亲人, 让甄好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更别说, 福余的亲人也不是普通人, 而是……而是天底下最尊贵的人。   在宫里头透出消息之前,甄好与裴慎谁也没将这件事情说给别人听, 暂时将这件事情瞒了下来。连甄父也不知道, 福余纳闷过后, 便很快将这个事情忘到了一边, 又与裴淳一块儿认真读书起来。   可宫中却没这么简单就放弃。   皇帝下了命令追查当年的事情,当初在元太妃宫中伺候过的旧人全都找了出来,严加逼问,在威逼利诱之下,终于问出了一些线索。当年云太妃生产是遭逢宫中变故, 连她宫中伺候的人手也没有比平日里少, 这才让人找到了可乘之机, 据说云太妃的孩子刚生下来时, 并不是死胎。   皇帝再追查下去,找到了接生的产婆,却发现她早在许多年前就去世,倒是她的家人还知道一些,隐约记得十年前,她忽然拿回家一大笔银子。皇家的调查手段不容小觑,很快便找出了她在外头买了一个死婴,趁宫乱时把一个婴儿抱出宫的证据。   到了这儿,皇帝已经相信了福余的身份。   当年云太妃生的孩子并没有随着她难产一块儿去世,而是被人带到了宫外,虽然暂时没查清楚那之后又出了什么事,才让福余流落街头,做了这么多年的小乞丐,风餐露宿,忍饥挨饿。只是皇帝一想起当年云太妃对自己的帮助,便忍不住感到愧疚心疼。   若是当时他再仔细一些,哪至于让这孩子吃这么多苦头。   调查的事情没有终止,皇帝继续命人调查,可却又几次把裴慎叫进宫中,旁侧敲击问他关于福余的事情。   裴慎只当自己什么也不知道,等回到家中之后,又如实把这些事情说给了甄好听。   甄好心中更加惶惶。   除了甄父之外,她就没再面临过失去亲人的事,这又与甄父去世不同,往后再也听不到福余叫自己娘,甄好做足了心理准备,也难免失落。   裴慎趁机安慰道:“甄姑娘,还有我呢。就算没了福余,我再陪着甄姑娘去居养院领养几个孩子,再不济,也还有裴淳,你平日里不是最喜欢与裴淳在一块儿了?”   甄好忧虑,若换做旁人,她还能再厚着脸皮让福余喊自己一声娘,总归她也养了福余一段时间,作为养母,也能当得起这一声。可她却是不敢与皇帝皇后平起平坐的。   哪怕心中知道不太可能,可她又难免希望,要是这事是皇上弄错了就好了。   可皇帝那儿的调查也还在继续。通过先前问福余的话,皇帝与手下推测出了福余曾经去过的几个地方,从京城查起,竟然还当真查出了当年的事。   是一伙反贼买通了产婆将云太妃之子偷出来,打算把福余养大之后,再借着他的身份造反。原先计划的好好的,也不知道是出了什么差错,那窝反贼竟是自己起了内讧,连着福余也又丢了一回,被老乞丐捡到。兴许是猜到福余身份不凡,老乞丐也带着他一路流浪,一直到了江南,这才让甄好把人捡了去。   等事情的前因后果摆到桌案上,皇帝也不禁叹了一口气。   福余是云太妃之子,那就是他的弟弟,论辈分,如今也能封个王爷,明明是身份尊贵,却辗转流落在外,自出生起也没过过什么好日子,被其他人冷眼相待,还被其他乞丐欺负,若不是恰好被裴慎夫妇收养,而裴慎又上京赶考,又正好让他撞见,恐怕是一辈子都不知道还有这回事。   福余是福气多到溢出来的意思,被甄好收养之后,倒真的开始有福气了。   当年的事情调查清楚了,皇帝自然也不敢耽搁,与皇后商量了一番,便将裴家三人请进了宫。   这回是福余第三次入宫了。   他身旁有裴慎和甄好陪着,这回倒也不太慌张,一左一右抓着甄好的手与裴慎的衣角。他还小声问:“为什么裴淳不能和我一起来?”   甄好摸了摸他的脑袋。   两人都明白是发生了什么,等见到皇帝之后,还不等他们跪地行礼,皇帝便急匆匆免了三人的礼,他从桌案后面绕出来,亲自把福余拉了过去,拉到面前仔细的看。   这越看,就越亲切。   皇帝温和地摸了摸他的脑袋,被福余瑟缩着躲了过去。   裴慎连忙道:“皇上恕罪,犬子向来惧怕生人。”   皇帝摆了摆手,也不大介意的样子。他让梁公公端来糕点,又柔声问了一番,才道:“朕把你们叫进宫中来,是有一事要与你们说。”   甄好沉默。   裴慎看了她一眼,伸手过去拉住了她的手,用力握了握,像是给她鼓舞。   “皇上把微臣叫来,是有关福余的事吧?”裴慎道。   福余纳闷地抬起头来。   皇帝颔首,简单把当年的事情讲了一遍。   哪怕是心中早有准备,甄好也不禁诧异。   “云、云太妃?!”甄好原先便以为,福余是哪位王爷流落在外的孩子,不成想,竟然还是先皇的?!   那可就是皇上的弟弟了,换做靖王来了,还得喊福余一声皇叔呢!   甄好面色复杂,福余抓着糕点,也一时呆住。   “皇上,福余是内子在江南时收养的孩子,会不会……”   皇帝摆手:“不会有错,朕已经调查清楚了。”   甄好与裴慎面面相觑。   还是福余先反应过来,连忙把手中的糕点放下,扑进了甄好的怀中。他紧张地道:“娘,你别不要我。”   皇帝的面色变了变,一时有些复杂。   甄好张了张口,看着站在眼前的皇帝,一时都不敢应下福余的这声“娘”。福余是皇上的弟弟,福余喊她娘,那她成了皇上的什么了?!   她摸了摸福余头上软软的乌发,艰涩地道:“皇上不会骗人的……”   福余更加慌张。   “娘,我,我不认识他,我只有你一个娘……”   皇上看得眼热,巴巴地道:“朕是你亲哥哥。”   “你……你比我爹的年纪还大呢!”   裴慎:“……”   皇帝:“……”   皇帝瞅了瞅状元郎年轻俊俏的面容,没了话。   福余扑进甄好怀里,搂着她的腰不放,眼睛红红的,把眼泪全都蹭到了她的衣裳上:“娘,你别不要我。”   “皇上与你是亲兄弟,云太妃才是你生母。”甄好深吸了一口气,有些残忍地说:“如今你找到你的家人,应当高兴才是。”   福余抬起头,大颗大颗的眼泪顺着脸庞滚落。他年纪小,一时还有些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与找到真正亲人的欢喜相比,更加深刻的便是要离现在的家人而去。   是他的娘亲把他带回家,让他过上好日子的,怎么能又忽然不要他了?!   福余先是无声掉眼泪,而后发出了呜呜哭声,到后来又开始打起嗝来。   他含糊不清地呜咽着:“娘,我不要……”   甄好虚虚搂着他,内心挣扎不已,理智与情感争个不休,明知要推开,却又舍不得推开。   她本能地抬起头,求助地朝着裴慎看去。   “皇上。”裴慎上前一步,道:“内子与福余感情深厚,福余年纪小,恐怕一时接受不了。皇上可否通融几日,等微臣与内子回去,将这事好好与他说清楚。”   皇帝叹了一口气,也道:“就在你那多待几日吧,你们照顾了他这么久,舍不得也是应该的。”   甄好这才松了一口气。   她从怀中掏出帕子,连忙帮着福余把眼泪鼻涕擦干净,好不容易将他安抚下来,才与裴慎一块儿出了宫。梁公公又送来一个食盒,里面装了满满的点心,这回福余憋着气,搂着甄好不放开,还是裴慎接了过来。   几人出宫时,还遇到了闻讯匆匆赶进宫来的靖王。   谢琅与几人打了个照面,脚步急忙停下,脸色十分难看。   他先前还在如意阁里见过福余,那时福余可是满脸凶巴巴的,将他看做坏人,两人可都对对方没什么好印象。谢琅已经听说了云太妃之事,如今见着了三人,尤其是看福余,心情十分复杂。   这讨人厌的小孩,竟然翻身成了他的皇叔?   有这养育之恩在,他要是再想做什么,可就连名正言顺都没了。这事且不提,就连他看不顺眼的裴慎,都得要翻身。   谢琅忍不住在心中骂了一句。   “甄姑娘,小心脚下。”裴慎扶着甄好上了马车,又把福余抱了上去。   临上马车前,他回头与谢琅对视了一眼。   谢琅冷哼一声:“鸡犬之辈。”   裴慎淡定地弹了弹衣角的灰尘,转身上了马车。车帘放下,还听到他声音从里面隐约传来。   “甄姑娘,往后其他王爷见到了福余,岂不是还要跪地行礼?”   谢琅顿时脸色漆黑,愤愤甩袖快步往宫内走去。 第111章   三人回到家中时, 甄父与裴淳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纳闷他们为何又要进宫。   甄父隐隐有所觉, 当甄好把那一食盒的糕点递过来的时候, 裴淳欢呼一声,而福余郁郁寡欢, 他看了甄好一眼,明白应当是出了什么事, 很快便将一盒糕点接了过去, 三两句把两个小孩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   非但是福余, 连甄好也有些沉默。   哪怕是一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可事实摆在眼前, 她也有些接受不了。   从宫中回来之后,福余就抱着她不撒手, 裴淳刚开始还高兴地拉着他说话, 后来也有些手足无措, 看了看甄父, 又看了看裴慎,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裴慎安抚道:“甄姑娘,你相信我。”   甄好点了点头。   裴慎又对弟弟道:“回屋去读书。”   裴淳在原地犹豫片刻,转身飞快地跑走了。   裴慎对甄父点了点头,才带着福余进了自己的书房。门一关, 外头的人也不知道里面要发生些什么。   甄父担心地问:“阿好, 是出什么事了?好端端的, 怎么皇上几次把福余叫进宫里头去?”   甄好轻声说了福余的身世, 甄父也是一愣,抓着食盒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干巴巴地安慰了几句,却也安慰不到实处。   甄好急匆匆追着裴慎的后脚过去,站到书房外面,听里面传来说话声,她深吸了一口气,有些不好意思地趴在门口偷听起来。   屋内。   福余举着碗,看着裴慎慢慢往碗中倒水,还有些茫然。   “爹?”   “知道错了没有?”   福余茫然地摇头,动作之间,碗中的水也泼出来一些,他连忙停下动作,可看着裴慎的眼神更加无措。   裴慎把水壶放下,拉来一张椅子在他面前气定神闲地坐下,严肃道:“你知不知道你今晚让你娘多伤心?”   福余懵逼。   连着门外偷听的甄好也愣了一下。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娘收养了你,给你吃给你穿,是天底下对你最好的人,你舍不得离开她,那是当然的。”裴慎顿了顿,道:“你娘想要与我和离,你以为我就舍得了?”   福余怔怔地看了他半晌,因着他这番话,没由来生出了同病相怜的惺惺相惜。   他小声说:“可我不想离开娘。”   “我也不想。”裴慎说:“可你当着皇上的面哭闹,这会儿皇上还心疼你,可时间一长,皇上的耐心可没那么多,你是皇上的弟弟,到时候皇上生气起来,可不会冲你发脾气,只会以为是你娘教的不好。”   福余大惊,急忙辩解:“不是这样的!”   “皇上可不管这么多。”裴慎轻声斥道:“你还忘了我先前教过你什么?”   福余愣住。   “你的身份已经变不了,不管是你如何不情愿,都得要入宫去做皇上的弟弟。都到这种时候了,情况也没法改变,与其难过,你倒不如想想这能给你带来多少好处。”   “好处?”   “你原先还想考功名给你娘挣诰命,可你现在是什么年纪?再等你考到功名,夫人的诰命我早就给她挣来了。”   “那我能做什么?”福余着急:“我……我也想报答娘。”   “你能做的有很多。”裴慎说:“你应当清楚,身份越高,特权越多,能做的也更多。我原先让你和裴淳读书考功名,只是因为我们这样的人家,考功名是最快的出路,可考了功名之后,也不代表事事都能顺心如意,官有大官小官,再厉害的人也越不过皇上。”   福余惊呼:“难道你是要我做……”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裴慎抢先一步捂住了嘴巴。   “唔?”爹?   裴慎黑着脸:“我没说过这样的话。”   福余眨了眨眼。   他松开手,接着道:“天底下最尊贵的人是皇上,所有人都要看皇上的脸色过,皇上喜欢谁,谁就水涨船高。你是皇上的亲弟弟,得到的好处必定不会少。若是趁如今与皇上好好说说,皇上这会儿对你最心软,以后也不会拦着你见夫人,往后你也可以想 回来就回来,夫人把你当做亲儿子看待,哪怕是身份变了,你想要孝顺她,也可以继续孝顺,更甚至是,夫人受了委屈时,你也可以替她出头。”   福余闻言,顿时眼睛一亮。   裴慎压低声音,道:“你还记不记得,今日出宫时,我们遇见的坏人?”   福余用力点了点头,碗中的水也晃了出来。   裴慎伸手把碗拿下来,“论身份,你是皇上的弟弟,他是皇上的儿子,他见着了你,还要叫一声叔叔。”   之后的意思尽在不言之中。   父子俩对视一眼,分明不是亲生,却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模一样的想法。   裴慎拍了拍他的脑袋,说:“以后有你在,夫人在京城里就有了靠山,连如今的我都做不到。”   福余眼睛更亮。   这家里头,除了他娘之外,也就是他爹最厉害了!   他爹最聪明,读书考功名也是考中状元,可连他爹这么厉害的人都做不到的事情……他却能做到!   以后他就是娘的靠山了!   福余哇了一声,心中所有的愁绪都没了,一时间小脑袋里只剩下给娘撑腰的事。   他重重点了点头:“我还让娘伤心,实在是太不应该了!”   裴慎含笑看他。   “爹。”福余主动伸手:“你把碗给我吧。”   “这次就算了。”裴慎说:“下回若是再让你娘伤心,我就让你在外头罚站。”   福余想了想:“那时候你就罚不了我了。”   “……”   裴慎轻轻弹了一下他的脑门,才道:“去找裴淳吃点心吧。”   福余这才飞快地跑了出去。   甄好站在外头听完了全程,闻声连忙快步走回了屋子。她合上门,才松了一口气。   这场面也熟悉的很。   从前有什么大事,家中也向来是裴慎出主意,她原先心中担忧的事情,裴慎三言两语就把福余给劝住了。   她在屋中待了没多久,裴慎在外头敲了敲门。   “甄姑娘,你在里面吗?”   甄好连忙起身去给他开门,不解道:“你怎么来了?”   裴慎含笑道:“开解完了福余,我来开解甄姑娘。”   甄好哑然,却没拒绝,侧过身让裴慎进来。   裴慎却没急着说关于福余的事情,而是先道:“甄姑娘打算以后怎么做?”   “以后?”   “以后福余就得去皇宫了,甄老爷会回江南,若是我和裴淳也搬出去,甄姑娘就得一个人生活了。”裴慎道:“甄姑娘从未一个人生活过,我想甄姑娘会有些不习惯。”   甄好想想,的确是如此。   就连她原先的打算之中,身边也还有福余陪着,可不算是一个人。   “说来有些不好,可我的确比甄姑娘多些经验。”   甄好知道,他说的是从前他父母去世那个时候。   她不禁好奇,裴慎从未与她提过这些事情,哪怕是后来两人关系亲近,她也不曾从裴慎的口中听到过关于他父母的事。甄好只是知道他父母早亡,她爹去世后,她每回祭拜,裴慎一直陪着她,却从未提过要与她一块儿去祭拜他的父母。   甄好仔细想想,连他的父母葬在哪里也不清楚。   “实话实说,那并不好受。”裴慎说。   甄好轻声应道:“我清楚。”   “可我又与甄姑娘有些不同,我爹与甄老爷不一样,他鲜少着家,我娘也只顾着他一个人,甚至在更早之前,我就已经习惯了。”裴慎垂下眼眸,说起曾经的事情时,他面上却十分平静。“可甄姑娘不一样,甄姑娘却是头一回经历。”   “正是因为经历过,所以我并不想甄姑娘受这种委屈。哪怕福余找回了亲人,以后也还会记着甄姑娘的好,我劝福余要往好处想,也想劝甄姑娘要往好处想。”   他轻声道:“甄姑娘并非是一个人,我还是甄姑娘的夫君,无论出了何事,都会陪着甄姑娘。” 第112章   甄好也忘了后来还与裴慎说了什么,她心里失落着福余的事情, 裴慎便一直陪在她旁边安慰, 后来夜色渐深,她与裴慎说着说着, 迷迷瞪瞪睡了过去,等到再睁开眼睛时, 眼前是床幔繁复的花纹。   甄好撑起身体坐了起来, 她这边一动, 趴在桌上浅眠的裴慎听到这边的动静, 也立刻醒了过来。   “甄姑娘。”裴慎下意识地叫了她一声, 等回过神来之后, 又连忙起身站了起来。   “你怎么在这儿?”   “昨天我陪甄姑娘说着话, 后来便甄姑娘睡着了,我担心甄姑娘夜里会醒过来, 就在旁边守着。”裴慎说:“既然甄姑娘醒了,我去给甄姑娘打水吧。”   “你……”   甄好才刚张口, 他就已经端着铜盆走了出去。   这些事情裴慎做的十分熟练, 唯独梳妆打扮的事情做不来, 他又出门把枝儿叫了进来,就站在一旁看枝儿替帮甄好挽发髻,又看甄好拿出精致的脂粉盒子, 往脸上涂抹脂粉, 虽然他也说不出什么不同来, 可肉眼瞧着, 好像确实比先前好看了许多。裴慎看得满眼惊奇。   过了一夜,连裴淳都知道福余的身世了。   他可实在是吓了一跳,谁会知道,明明福余原先还是一起读书的小伙伴,摇身一变有了新身份。他原来还在高兴,自己兄长得皇上重用,谁知身边同吃同睡的“侄子”就成了皇上的弟弟!   皇上的弟弟!   裴淳结结巴巴地道:“那……那岂不是也是个王爷了?”   “应该是吧?”福余也不确定:“爹说,我比那个坏人还要厉害了。”   裴淳哇了一声,兴奋地道:“那我以后岂不就是有个做王爷的弟弟啦!”   福余也不知道自己是几月生的,但是裴淳看着比福余的年纪大一些,在他面前,就一直自称是兄长。   福余想了想,说:“应该是吧。”   裴淳很是激动:“那我岂不也是头上有人了?”   裴慎听见,无语地拍了弟弟脑袋一下。裴淳摸了摸脑袋,嘿嘿笑了笑,这才没再提。   比起福余,裴淳对这件事情的接受度可是相当的快,他与裴慎是两兄弟,想法也和裴慎一模一样。“就算你去皇宫里头做大人物了,可要是想嫂嫂的话,还是可以随时从宫中出来,我们就在京城,你想见就能见到,又不像甄老爷,他在江南,这才离得远呢。”   福余连连点头。   被裴慎开导之后,他又想了一晚上给甄好当靠山的画面,如今已经能够自然地接受这个事实。只是福余也知道,自己要是认了亲,以后就得住在宫中,也不能随便见到这些家人,因而剩下的这几天里,分外珍惜在一块儿的日子。   甄好也特地把铺子里的事情推到一边,留在家中陪他。   等过了几天,梁公公便又驾着马车到门口接人来了。   这回是甄好亲自把人送到了门口,福余很是依依不舍,拉着她的袖子不放。   梁公公笑眯眯地道:“裴夫人不必担心,等福余公子回了宫,往后与皇上皇后娘娘请示之后,也还能再出宫来,也不会再也见不着了。”   福余小脸绷着,一本正经地说:“娘,你等我回来给你当靠山。”   他又看向裴慎:“爹,你要照顾好我娘。”   而后又对裴淳道:“等我下次回来,我就有银子了,我带你去是烤鸭,吃一只扔一只!”   裴淳连忙摆手:“那多浪费啊,吃两只!”   福余又摇了摇头,十分大方地道:“一人一只!”   嚯!那还当真不少呢!   梁公公笑眯眯地看着,直到他与每个人都道完别了,才带着福余回宫去。车子驶出了巷口,福余才撩开车帘,忧心忡忡地问:“公公,既然我哥是皇帝,那我的零花钱能涨吗?我爹每日给我一文钱,五只烤鸭要好几两银子呢!”   梁公公乐呵呵地道:“小王爷放心,旁的不说,烤鸭定是管够的。”   福余这才放下心,脑袋缩了回去。他低头抚平衣服上的褶皱,想着梁公公忽然改口叫自己小王爷,心中想:小王爷和大王爷比,也不知道哪个更加厉害。   那当然是小王爷更加厉害一些。   福余回了宫,皇帝与皇后早已经准备好,先是郑重地把他记入了皇家玉牒里——原先云太妃难产去世,她的孩子并没有记入玉牒之中,因着福余坚持,他也没有改名字,只是改了姓,以后就该叫谢福余了。   他是皇帝的弟弟,一回宫就被封了亲王,同辈的其他兄长不是死了就是被幽禁,只剩下他和皇帝二人,因着心中有愧,皇帝对他十分爱护,不但事事都关怀备至,更是生怕他会想念外面的裴家人,连着好几日与皇后一起往他的寝宫跑,一日三餐都陪着,糕点也是顿顿不落,连尚在宫中的小公主都被抱了过来,陪着这个叔叔玩。   宫里宫外都知道,皇上对新找回来的宁王爱护有加。   而福余,也坚定地记着要给甄好做靠山的事情,在家宴上,见到自己那些侄子侄女时,等到谢琅面前,他故意迟疑了一会儿。   皇帝的心立刻提了起来:“靖王怎么了?”   “这个侄子……我以前见过。”福余慢吞吞地说。   谢琅:“……”   谢琅顿时冷汗直流。   皇帝毫无所觉,还高兴地道:“原来靖王这么早就与宁王见过了,可惜那时竟然没发现,不然还能更早找回来。”   福余学着裴慎平日里的语调,慢条斯理地道:“这个侄子,以前很不喜欢我。”   皇帝脸上笑意一滞。   谢琅表情僵硬,心中把裴慎骂了无数遍。不用说,肯定是那个臭书生搞的鬼!   “要不是裴夫人护着我,恐怕我就在被他丢出去了。”福余说:“不过也是应该的,他是王爷,我只是个普通人,裴夫人也是普通人,他想要做什么,我们也无能为力。”   皇帝的目光危险地朝着靖王看了过去。   到底是碍于现在是在家宴,他没有立刻发作,只是顺着弟弟的话安慰了一通,只把新弟弟夸得天上有地下无,天底下谁都欺负不了。   谢琅坐在底下,感受到其他兄弟投过来的幸灾乐祸的目光,在心中把裴慎骂了个狗血淋头。   ……   福余走了,家里头还有个裴淳,裴淳性子跳脱,每日咋咋呼呼的,好像也没有少什么。   福余年纪还小,又没有长辈,也不能出宫建府,只能住在宫中,他虽然人走了,可送来的东西却不少,皇帝对他百依百顺,宽容的很,光是宫中御膳房做的点心,就把裴淳吃得肚皮滚圆,更别说还有许多稀罕物。哪怕是甄老爷做了一辈子的富商,见过的好东西不知几何,见着了也惊奇不已。   一块儿来的,还有对裴慎与甄好的封赏。   裴慎原先只是个翰林院的小修撰,官位不高,原先提了居养院这个注意,后又奔波费心,出了不少力,这也能论功行赏,如今又有找回宁王的功劳在,皇帝大手一挥,让他连跳好几级,调去工部做郎中。   至于甄好,也得了一个诰命,往后还能从朝廷拿银子。   甄好是万万没想到,自己的诰命,竟然还是捡来的儿子挣来的。   上辈子,裴慎官至一品,她也封了个一品诰命,最是风光。她还以为这辈子已经没了这个机会,谁知捡了个小乞丐,又给自己挣回来一个诰命。   甄好感叹不已。   唯独裴慎心中酸溜溜的,只想着福余离开之前,怎么没有多叮嘱他几句。   甄姑娘的诰命,应当是他来给才是,怎么福余还把他的功劳抢了过去?   有诰命在身,宫里头还有个亲王给自己撑腰,甄好的底气变得十分足,就连她如意阁的生意也好了不少。原先京城里头的夫人们照顾如意阁的生意,只是因为如意阁的衣裳首饰的确好看,可如今却不同,如意阁后面站着的是宁王,宁王最得圣宠,而裴慎也得皇上看重,不管是哪一家的夫人,都想要卖甄好一个好,与甄好打好关系。   往如意阁下的单子多了不少,甄好忙活了好几天,才开始盘算着要快点培训出几个接班人,好把这些事情给接过去,总不能事事都得让她亲自来。   她这样想,也难免在铺子里的那些伙计身上多留心了一些。   在她找到新人选之前,甄父先来和她告别了。   “爹来京城这么久了,江南那儿还有一堆事情等着我处理,你瞧,昨日我还收到了管事的信,那边催了好几回呢。”甄父感叹道:“原先我只是担心,担心你在京城一个人,若是出了什么事,也没人给你撑腰,我还怕裴慎也欺负你,不过如今倒好,你自己有诰命在身,还有福余,也不怕谁会欺负你了。”   甄好恍然发觉,甄父来京城的确是不少时候了。   她还记得,她爹先前来京城,是为了自己和离的事情撑腰的。   只是……她与裴慎和离的事情一耽搁,到现在都还没和离。甄好忍不住想,裴慎的伤已经好了,只是因着出了福余的事情,她心里头担心福余,裴慎也没刻意提起,她也就忘了这事。   “阿好,爹倒是有些话想劝劝你。”甄父说。   “爹?”   如今四下无人,甄父就直说了:“你先前和爹说,你已经不喜欢裴慎了。可爹瞧着,好像也不是这样。”   甄好吃惊:“怎么会?!”   “爹是过来人,看的也最清楚。我知道你性子固执,我若是和你说了,你也不一定会信,可爹还是要和你说说看。”甄父道:“当初你也裴慎成亲时,是爹逼着裴慎入赘,那时他不喜欢你,可如今我看得清楚,那小子已经非你不可了。倒是你,你还说你不喜欢裴慎,可你哪骗得了我。”   “爹,你误会了。”甄好急忙辩解:“我当真对裴慎没有了念头!”   甄父摆摆手,说:“你是什么性子,我这个做爹的,还不清楚吗?你就是反应慢了一些,得让人多提醒你几遍,你才能相信。”   “不说别的,就说你平日里与裴慎也亲近,对他这般好那般好,事事都关心着他,偶尔我还见着你们俩待在一块儿,他牵你的手,搂你的肩膀,你也不会拒绝,你也裴慎在一起时,也是最放松的时候。要是你真不喜欢他,换做别人,你能受得了吗?”   甄好呆住。   “裴慎还是不一样的。”她解释道“裴慎他……”   甄父又摆手打断了她的话:“什么不一样?这不一样,当然就是喜欢了!你要是不喜欢裴慎,你哪能和他处的这么亲近,还半点都不会拒绝的?”   甄好哭笑不得:“爹,你真的不明白……”   “我最明白不过了!”   甄父说:“你看这些日子,都是裴慎陪着你,有裴慎在,福余的事你也不担心,我看要是没了裴慎,你都不知道慌成什么样了。”   “还说什么和离,出了事,你还离不了裴慎呢!” 第113章   甄父走了, 江南还有许多事情等着他, 他在京城耽搁了太久, 也的确是不得不走。   一家子人把他送出了城门口,临走之前, 甄父还拉着甄好的手,语重心长地叮嘱:“阿好, 日子是要越过越好,可别一时固执, 把眼前的东西都给丢了。”   甄好笑意勉强, 囫囵应下,连旁边裴慎探究的目光也不敢对上。   甄好也知道,她爹并没有真正说中她心中的事。她爹并不知道她还有上辈子,会说出这番话也是正常。却也的确让甄好心烦意乱。   她并不是无理取闹,也并非一腔固执, 只是与裴慎过了一辈子之后, 也并非单单一个爱意能形容他们之间的情感。她也是这时候才发觉, 已经习惯了裴慎在她身边,万事都有裴慎替她挡着,她也习惯了有事情要找裴慎。   可要说喜欢,却已经没到那种程度了。   再多的爱意在时间漫长的磨灭之后, 已没有起初那么浓烈,她对裴慎更多的是长久陪伴之后的惺惺相惜, 互相照顾罢了。可要说没有, 那又是骗人的。   她爹说的不无道理, 她求了一辈子的东西,哪里有说没就没那么轻松。只是她放下了。   她求而不得了一辈子,自重生之后,才发觉这个情感并非是必须,上辈子虽说是两情相悦,可裴慎一直不曾开口与她说过,她也就一直以为是没有。哪怕她没有情爱,她也一样快活。   可就如她先前觉得自己追在裴慎后头,给裴慎造成了麻烦一样。如今裴慎掏心掏肺地对她好,她虽说是受了,可心里还觉得过意不去。   但裴慎对她来说又与常人不同,靖王几次对她示好,她心中除了厌恶便没有其他,可裴慎对她示好时,她反而替裴慎心疼。她曾经还想过,若是遇见现在的裴慎的是曾经的自己就好了,可她活过了一辈子,已经习惯该如何冷静的面对裴慎,久而久之,就连她的这份心意都变得淡了,并不能回应裴慎的这份喜欢。   甄好很深刻的意识到,如今她还不算是喜欢裴慎。她对裴慎最了解不过,更了解他之后会如何,虽然一直都是她从前动心过的模样,可这样的动心,她已经心动过很多年,并不会再如最初时那般心情雀跃了。   先前是因着福余的事情而耽搁,也拖了福余的福,她如今有诰命在身,还有福余给她撑腰,如今在京城里也算是有了姓名的人物,只说靖王,想来也不敢再来找她的麻烦。   甄父一走,裴慎是最先回过神来的人。   原先甄父上京城时,是为了他与甄姑娘和离的事情,是要给甄姑娘撑腰,如今甄父回江南了,这和离的事情难道就这么算了?   以甄姑娘的性格,哪里会这么容易就算了!   裴慎警觉地察觉到了不对,在甄好回过神来之前,就先以刚升职熟悉公务的借口,每日早出晚归,几乎不着家。   他身上的伤也好了,靖王的麻烦也解决了,甄姑娘要是没觉得身边有人陪着是好处,他一时还想不到什么别的办法来。   裴慎连跳三级,一下子从翰林院调到了工部,明眼人也能看出来,皇上对他十分看重,因而工部的其他郎中对他的态度也热切的很,想要与他打好关系。裴慎本就想要找借口,那些郎中相邀,便也应邀而去。   连着去应酬了好几日,每日回家时都已经月上梢头,就连回家之后,也是先去弟弟那关心弟弟的学习与功课,裴慎对裴淳的态度也陡然变得大好,从未如此关心过,令裴淳头皮发麻,偏偏又反抗不得。   他躲了几日,还刻意回避与甄好见面,甄好又如何不知道他是在躲着自己。因而甄好也只让枝儿守在外头,等着姑爷一回来,就把和离书呈到他面前去。   裴慎:“……”   家事未平,连着白日在工部处理公务时,裴慎都难免有些抑郁。   工部的人精可比翰林院李公子那样的读书人精明多了,一眼就能看出他精神不济。这几日,赵郎中与孙郎中和裴慎出去吃过好几回茶,自忖与他关系已经近了,见他这般郁郁,便关心道:“裴大人心里头还装着什么事呢?”   裴慎抬起眼皮,懒洋洋地看了他们一眼,忽然心念一动,坐直了身体;“若是我记得没错,赵大人与孙大人……已经娶妻了?”   两人点头:“不错。”   也不是谁都能像裴状元一样,年纪轻轻就能做到五品官,赵郎中与孙郎中的年龄比裴慎大了一截,也早早就有了家室。   裴慎眼睛一亮,态度也愈发诚恳:“既然如此,那两位大人应当也有许多经验吧?”   两人对视一眼,恍然大悟,笑道:“原来裴大人想的是家事!”   “裴大 人,这你就问对人了。”赵郎中抚着短须,得意地道:“若说是与夫人的相处之道,我们知道的的确不少。我看裴大人是与夫人闹了口角,裴夫人生了裴大人的气吧?”   裴慎郑重点头,洗耳恭听。   他可实在是想不出来,该怎么哄甄姑娘才好了。   “裴大人,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裴慎愣了一下,而后点头道:“的确是我的不对。”   “裴大人误会了,我的意思与你想的不同。”赵郎中说:“我是说,你太顺着裴夫人了!”   裴慎顿了顿,目光之中的热切减淡了几分,他道:“我对夫人好,难道还是我错了?”   “裴夫人的事情,我也有几分耳闻,听闻是在京中做生意,身为一个妇道人家,却整日抛头露面,实在是不合适。”赵郎中道:“裴夫人有诰命在身,还有裴大人你这般出色,又何必为了几两银子这般费心思,要我说,裴夫人也应当留在家中,好好相夫教子才是。裴大人还没有孩子吧?”   裴慎眉头皱起,原来的那点好奇可是彻底没了。   他面色冷淡了几分,微微颔首道:“的确是没有。”   “那便是了,裴夫人整日抛头露面,为了那点银子,连裴大人你都不顾了,我看还不如关了那间铺子。裴大人这般出色,虎父无犬子,想来以后裴公子也最是出色不过。”   “……”   裴慎看向孙郎中,孙郎中也是满脸赞同。   赵郎中和孙郎中平日里在公事上并不含糊,上下都夸赞,裴慎与他们来往时,说的也多是公事,却从未听他们说过这方面的事。   裴慎道:“我夫人的铺子经营得好,京城里许多夫人都夸赞,并没有不好的地方。”   赵郎中摇头道:“裴大人还年轻,或许是不明白。”   孙郎中也道:“裴夫人到底是有诰命在身,我听闻裴夫人原先是商户出身,或许才不懂这些,裴大人应当好好与夫人说清楚才是。”   “说清楚?”裴慎皱起眉头:“我夫人那铺子开得好,她平日里也高兴,有什么好说清楚的?”   “裴大人成婚这么久,可是连孩子都没有呢!”   “那也不是我夫人的错。”裴慎想:他与甄姑娘什么也没做,至今还是分房睡,要孩子,也没法从天上掉下来啊?   赵郎中与孙郎中却是纷纷摇头,明显是不赞同裴慎的话。   他们还叮嘱道:“裴大人也要用心管教,可别让夫人太过放肆,小心夫人爬到你头上去。”   裴慎心道:要真是这样,那就太好了!   甄姑娘最近可都不愿意管他了,从前见他屋中深夜还亮着灯时,还会过来关心几句,劝他早些时候睡觉,如今倒好,哪怕他屋子里的灯亮到天亮,甄姑娘也不多看一眼。   裴慎算是知道,这两位郎中根本教不了他什么。他叹了一口气,也没有再多问什么。   两位郎中却是上了心,等黄昏出工部时,便叫住了准备回家的裴慎。   “裴大人,今日要不要上我家吃酒去?”赵郎中问:“我可刚得了一坛子好酒,还有白日你提起的那水利一事,我也有些想问问。”   裴慎想了想,见天色还不晚,回去之后说不定还要被甄姑娘问和离的事情,干脆便应了他的邀约。这些日子以来,他为了躲着甄好,也与两位郎中同行过不少回了。   等裴慎与孙郎中一起到了赵郎中府中,三人先说了一些公务上的事,很快,赵郎中便拿出了自己刚拿到的好酒。   “这酒烈的很,裴大人喝着小心些,若是裴大人醉倒了,干脆便在我府上留宿一日,我派人去你府中知会一声便是。”   裴慎颔首。   杯中酒液是澄亮的金黄,看成色就不错,他沾了沾唇,便已经尝到了烈酒的辛辣,可那辛辣味很快就散去,回过味来,却又分外甘甜。裴慎是不大喝酒的,但也能尝的出来,这酒的确不错。   孙郎中已经夸道:“赵大人当真是客气,我与赵大人认识了这么久,可都没喝过几回呢!”   “这酒是我老家那边送来的,我夫人家中世代酿酒,在我老家那儿,这坛酒也是出了名的,酿一坛就不容易,平日里我都舍不得喝,可想想裴大人从未尝过,便想着也给裴大人尝一尝。”赵郎中高兴地说:“先前连尚书大人尝了,都说好呢!”   裴慎也夸道:“果然是好酒!”   赵郎中高兴,连忙又给他满了一杯 。   这酒不但尝着味道辛辣,后劲也足,裴慎才喝过几杯,便感觉头有些昏了。他平日里不喝酒,也不胜酒力,却没想到自己醉的那么快。   赵郎中笑道:“我先前便提醒过裴大人,让裴大人小心些,看来裴大人是没注意。”   孙郎中也笑道:“当初我第一次喝时,喝了大半坛子,昏睡到了第二日下午才行,好在第二日是休沐,险些就耽误了公务。”   裴慎连忙放下杯子,却是不敢再喝。   他不是很习惯喝醉之后的感觉,只觉得头昏脑涨,连脚步都有些虚浮,看眼前的事物也有些不真切。   赵郎中连忙道:“裴大人不如先在我府中休息片刻,等酒醒了,我再命人把裴大人送回去。”   裴慎向他道谢,谢绝了他的搀扶,自己跌跌撞撞扶着墙,赵郎中就连忙让人给他安排了一间屋子休息,又命人送去浓茶,下人临出门前,还在屋中点了熏香。至于赵郎中与孙郎中,则继续喝起酒来。   屋子里一空,裴慎灌下一肚子浓茶,这才清醒了一些。   他低头看看自己,却又觉得有几分好笑。怕甄姑娘说和离的事情,他竟然连最不擅长的应酬都做了。   屋子里的熏香袅袅燃着,屋内很快便充斥着熏香的淡淡香味。裴慎吸了吸鼻子,闻着这味道没由来的不喜欢,便走过去先把熏香给灭了。他又闻了闻身上的味道,除了方才留下的酒气之外,便后只剩下浓郁的熏香味。   裴慎心中暗暗想,等回去之后,还得先避着甄姑娘,甄姑娘应当也是不喜欢这个味道的。   裴慎静坐了片刻,又灌了几杯浓茶,脑子这才彻底清醒了。大概是因着方才喝了酒的缘故,他感觉身上有些热。   裴慎没待多久,等自己清醒之后,才又起身站了起来,想着天色不早,要与赵大人告辞。   他才刚站起来,门就吱呀一声开了。   裴慎以为是赵郎中来了,连忙转过身,却见门口站在一位衣衫有些单薄的年轻姑娘,他愣了一下,下意识便往后退了一步。   裴慎侧过脸,不敢去看那姑娘,只是眉头皱起,道:“姑娘走错屋子了。”   那年轻姑娘却并没有离开,反倒是往屋子里走了一步,她反手将门关上,含情脉脉地看着裴慎,声音轻柔地道:“裴大人,是赵大人让奴家来的。”   裴慎一惊。   他继而想起什么,反应过来,顿时眉头紧蹙,厉声道:“我用不着你,回去!”   “裴大人,奴家要是这么回去了,赵大人要是怪罪下来,奴家可承受不起。”姑娘含情脉脉地道:“裴大人来赵府,难道不是这个意思吗?”   这又是个什么意思?!   裴慎又惊又怒。   他与两位郎中应酬过好几回,也不是头一回来赵府,从前可没遇到过这种事情!   裴慎可总算是回过神来,闻着屋子里还未散尽的香薰味道,究竟是为何不喜欢!这味道竟然还是分外的熟悉!   他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赵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年轻姑娘道:“赵大人说了,裴大人正是失意,让奴家来好好陪裴大人,好忘了家中夫人的不好。”   裴慎脸色漆黑,眼见那年轻姑娘往自己这边走了两步,他更是连连后退,没退几步,就撞到了后头的凳子。   姑娘吃吃笑道:“裴大人真奇怪,上赶着送上门的美人也不喜欢?”   裴慎心中作呕,身上更是汗毛直立,连着脸色也变得苍白起来。   他这会儿的恐惧把所有的酒劲,甚至连身上的不对劲也压了过去。那姑娘也不知道是赵大人哪里找来的,姿态妩媚,声音也是矫揉造作的柔媚,连着身上的脂粉味都令裴慎打心底厌恶。   他强忍住心中的不适,往旁边走了两步。   那姑娘就站在门口,挡住了他的去路,像是知道他意图逃走一般,姑娘挡在门口,一时也不动了。   “裴大人。”她柔声说:“裴大人放心,奴家什么也不会说,赵大人也是一片好心。”   “滚开!”   姑娘娇笑一声,见多了他这种刚开始故作清高,后来又如何放浪形骸的人。   她脚步轻移,朝着裴慎走了过来。   裴慎闭了闭眼,用力将心中不适压下,他咬了一下舌尖,传来的痛楚让他有了片刻的清明。而后他快步朝门口走去, 经过姑娘时,姑娘立刻找到机会贴了上来,双手轻柔地抚上了他的臂膀,也故意暧昧的将身体贴了上来。   一瞬间,裴慎浑身汗毛直立,脸上更是煞白,他的动作一滞,恍惚间,又有无数画面浮在眼前。姑娘贴得近,她身上的脂粉味也更加明显,裴慎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却已经先闻到了那个味道。   熟悉的脂粉味与屋中还未散去的熏香交融在一起,裴慎顿时出了满身了冷汗。   “滚开!”   裴慎伸出手,把她的手从自己手臂上拽了下去,又用力把人推开。他指尖触碰到年轻姑娘柔嫩的肌肤,却与触碰甄好时的感觉不同,非但没有半分喜意与甜蜜,更仿佛如烈火烧灼腐蚀一般,触碰过的地方,连骨头缝里都觉得瘙痒难耐起来。   裴慎反手隔着衣裳用力抓了一把胳膊,他顾不得太多,咬牙将想要再度想贴上来的人推开,而后脚步踉跄着,快步从这间屋子走了出去。   幸好那姑娘进门时,没把门锁了。   “裴大人?!”   姑娘急忙追出来。   裴慎几乎是落荒而逃,循着记忆之中的路,一路回了先前喝酒的堂屋。   赵郎中与孙郎中已经喝到了兴致正浓,见到他狼狈地跑出来,顿时愣住。   “裴大人?!”赵郎中连忙站了起来,焦急地问道:“这是……”   裴慎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什么也没有说,连声道别都没有,已经快步朝外走去。   “裴大人?!”   赵郎中急忙想过来搀扶,却被裴慎飞快地躲了过去。赵郎中扑了个空,险些摔倒,等回过神来,他抬头,就见裴慎已经走出了门去。   “这是怎么了?”赵郎中纳闷:“好端端的,裴大人怎么忽然走了?”   孙郎中问:“难道你没有准备好?”   “那怎么可能,我可是特地挑了最好的姑娘给裴大人!”赵郎中纳闷:“这不是……哎?”   他的话音落下,那年轻姑娘也已经慌乱地跑了出来。   “赵大人?裴大人呢?”   “我还想问你呢,裴大人怎么忽然走了?”   姑娘也是满脸茫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裴慎一路出了赵府,被夜风一吹,他才总算是清醒了许多。   但是很快,他就迅速察觉出了身上的不对劲。   先前只是手臂被那人碰过,他一路抓了好几回,如今却是全身上下都开始发痒。裴慎深吸了一口气,对自己这情况并不算陌生,他又用力咬了一下舌尖,勉强让自己镇定下来,而后才在夜色之中辨清了路,快步朝家的方向走去。   幸好如今已经到了夜里头,路上一个人也没有。   他逆着夜风,觉得身上火热,又打从心底泛出阵阵凉意来。   ……   赵府的人已经提前来知会过,说是裴慎会留在赵府之中过夜,甄好也没在意,忙活完了今日的事情时候,便很快洗漱完准备歇下。   她才刚将头上的首饰摘下,却听外面一阵慌乱声,还有叫姑爷的声音。   甄好动作顿了顿,到底还是耐不住心中好奇,急忙出门去看。   却见本说不在家的裴慎竟然已经回来,可模样瞧着却有些不对,其他下人离着他好几步远,一副想靠近又不敢靠近的样子。   “怎么了?”甄好好奇地问道。   然后她看到裴慎脚步踉跄好像要摔倒的样子,甄好心中一惊,旁边的下人急忙想要去扶,可是更快的,裴慎自己先稳住了身体,像是躲避什么洪水猛兽一般,飞快地往下人另一边躲了几步。   他低声吼道:“离我远点!”   甄好愣住。   “裴慎?”   那边裴慎听到了她的声音,下意识地抬起了头来。   与她的视线对上,裴慎浑身一抖,而后飞快地转过了头去,逃也似的甩开众人跑进了自己的屋子里。   甄好茫然,与枝儿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不知所措。   裴慎这幅样子很不对劲。   甄好眼皮一跳,想起了裴慎平日里避着人走,初与她接触时满脸苍白的模样……这会儿好像比那时还要更加严重些。 第114章   裴慎没有点上灯, 屋子里黑漆漆的, 视野之内目所能及的地方很少。他摸索着,按着记忆寻到了椅子, 慢吞吞坐了下来。   裴慎又伸出手,桌上茶壶里的水已经凉了,他这会儿也不介意,动作慌乱地倒了一杯, 仓促之间,沾了满手水渍。冰凉的茶水入肚, 他才稍稍冷静了一些。   而后他又将脸埋入手掌之间,心中全是懊恼。   他这幅糗样, 甄姑娘刚才一定都看到了。   怎么偏偏就……就被甄姑娘看到了呢?   一想起之前的事, 裴慎又觉得全身上下开始发痒。他下意识地闻了闻身上的味道, 那几分隐约难以察觉的脂粉味与熏香味还留在衣服上, 他呼吸一滞,霍地站了起来。   裴慎手忙脚乱地将外衣脱掉,一脚踢到了一边去, 如避之蛇蝎一般,慌张地逃到了另外一边, 裴慎扭过头, 盯着那件外衣, 若是视线可以化为实质, 恐怕那件衣裳已经自燃成了灰烬。   他更觉喉咙干渴, 又全身上下觉得不适, 裴慎抬起手,连指尖都在下意识地哆嗦。他极力想要将自己的不适压下,却并无任何用处。   “咚咚”,门口传来敲门声。   裴慎霍地抬头,朝那边看了过去。   “裴慎,你在里面吗?”甄好有些担忧地问道:“我看你好像出了什么事,要不要我帮忙?”   是甄姑娘!?   裴慎眼前一亮,正要应下,张口却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他捂住自己的手臂,隔着里衣挠出了一道红痕来。他一瞬间变得脸色惨白。   “裴慎?”甄好又在外面叫了几声:“你听得见吗?”   “甄、甄姑娘……我在!”裴慎慌忙应道。   甄好松了一口气,又问:“我看你有些不对,有什么我能帮忙的?”   “我没……”裴慎顿了顿,又改口道:“麻烦甄姑娘,能不能帮我叫人打几桶水来。”   甄好没有不答应的。   下人们很快就去烧了水,倒满了浴桶。裴慎躲在屋子深处不愿意出来,等把浴桶倒满之后,甄好才又赶着下人出去,连她自己也出去了。   她虽然不知道裴慎发生了什么,料想这个时候应当也是不想见到人的。   裴淳也已经睡了,甄好想了想,也没有去打扰,只在屋子里等着,让枝儿注意里头的动静,若是裴慎出了什么事,再过来喊她。   裴慎已经不介意她碰他了,所以她去的话,应当是没关系的吧?甄好有些不确定地想。   裴慎把自己浸入热水之中,温柔的水流包裹着他,慢慢抚平了他的紧张。   可他一闭眼,眼前就又出现了那样的场面。曾经见过的,甚至因之成为梦魇,让他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为此而恐惧。他本来以为自己忘得差不多了,可如今却还能清晰的记起来。   裴慎不禁苦笑。   甄姑娘看见了,肯定把甄姑娘吓坏了。   他这怪毛病是多年的老毛病,什么大夫都治不好,随着年岁渐长,非但没有痊愈,反而愈来愈深,平日里的平和也只不过是表象而已,现在一遭了事,便一下子爆发了出来。   也是他太得意忘形,以为自己能碰着甄姑娘了,便以为什么事情都没了。   一想到那个不认识的陌生姑娘碰到了自己,甚至还意图做更加逾矩之事,裴慎便觉得心中阵阵发呕,随之有愈多幻象出现在眼前,让他避之不及,又无从躲避。他怀抱住自己,指尖深陷进皮肉里,却如毫无所觉一般。   待到水温变凉,四肢发麻,裴慎才迟钝地从浴桶里走了出来。他囫囵擦干身体,抹黑回到了床边,拉起被子盖住自己,高高盖过了头顶。   甄好在屋中等了许久,却没等到枝儿来找自己,她把人叫进来问了一遍,才知道裴慎竟然已经睡下了。   “你确定没有看错?”甄好纳闷道:“当真睡着了?”   “千真万确,小姐,奴婢不敢耽搁,一直替您看着呢!”   甄好不解,这才打发枝儿也去休息。   第二日一早,她在平时的时间起床,梳洗打扮好,去前厅用早膳时,没在桌上看见裴慎的人影,又多问了一句:“今天裴慎也是一早就出门去了?”   枝儿道:“今日奴婢没见着姑爷。”   “没见着?”甄好诧异:“难道他天不亮就出门了?”   昨夜裴慎回来时这般奇怪,今日也出门的这么早?   这些日子,裴慎一直躲着她,每天早出晚归的,家中下人们也都习惯了,裴慎不喜人近身,下人也不敢随便进他的屋子,今儿一早也没有人去里头确认。   可甄好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她心不在焉地用过了早膳,出门前先去裴慎那看了一眼。裴慎的屋子房门紧闭,甄好轻手轻脚地推门进去,到内室一看,果然看见裴慎在床上。   破天荒地的,裴慎头一回还赖床呢!   “裴慎?”   甄好喊了他一声,却没听到他的回应。平日里裴慎最是警觉,稍有动静就会立刻起身,她都到旁边了,怎么会毫无反应?   甄好心中一慌,急忙走了过去,却见裴慎躺在床上,满脸潮红,双目紧闭,她伸手一探,竟是已经发起了高烧!   甄好倒吸一口凉气,这才连忙转身跑了出去。   “枝儿!快去找大夫来!”甄好指挥道:“再去工部知会一声,给裴慎请个假,说是他今日生病,去不了了。”   下人们得了令,各自慌慌张张地跑了出去。   裴淳这才惊讶地跑来:“我哥出什么事了?”   “你哥病了。”甄好道:“你离的远些,小心过了病气。”   裴淳心中越发担忧。   甄好又想起什么,忽然问他:“你哥那毛病……我是说,不能碰人的那个,到底是怎么回事?”   “嫂嫂,你怎么忽然问这个了?”裴淳挠了挠头,却如实说:“我也不清楚,只是我有记忆的时候,我哥就是这样子了,听我奶奶说,好像是被我爹娘吓到了。”   “你爹娘?”   裴淳点了点头,说:“那时候我奶奶病着,我爹娘的后事,是我哥去处理的,我那时候还小呢,就是后来听别人说……好像……好像不太好看。”   裴淳说到最后,有些犹豫。   甄好想了想,大抵有些印象,裴家的爹娘是投河而亡,尸体被河水泡过,遗容定然也好看不到哪里去。   她心中有了计较,又叮嘱裴淳乖一些,急忙去照顾裴慎。   到了下午,裴慎身上的热度才褪去。他是被饿醒的。   裴慎醒来时,便听到屋子里算盘珠子叮叮当当波动的声音,他愣了愣,动作慢吞吞地转头看去,才发觉桌边坐着一个眼熟的人。   “甄……甄姑娘?”   甄好闻声抬头,见他醒来,顿时高兴,连忙把面前账本推到一边,又去外面喊枝儿把吃食端来。   裴慎撑起身体坐了起来,发觉四肢发软,他捂住额头,回想起昨夜发生的事情,顿觉疲惫。   “快把这粥喝了。”甄好说:“从昨天晚上到现在,你就没吃什么东西。”   裴慎乖乖喝了粥,他胃口不大好,喝了一小碗就喝不下去了,甄好也没勉强他,又把自己那些东西收拾了,才拖着凳子到了他的床边。   裴慎看着有些失笑:“甄姑娘?”   “来和我说说,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甄好严肃地道:“你平日里可不是那副样子,昨夜定是发生了什么事,不能与别人说,和我说总是可以的吧?”   裴慎面露犹豫。   见他不答,甄好就自己猜:“赵大人还派人过来说,你原本是要留在他府中过夜,这些日子,你都是与赵大人孙大人一块儿出去,昨夜应当也是与他们在一块儿?”   “……”   “你不愿意说,总得让我自己猜猜吧?”   裴慎这才缓缓点了点头。   甄好就继续说:“可是你昨夜回来的样子,其他人想要靠近都做不到,应当也是在外面碰到了什么。你与赵大人孙大人一同出去了许多日,应当不是他们两人?”   裴慎犹豫片刻,又点了点头。   甄好试探地问道:“是女人?”   “……”   裴慎苦笑:“甄姑娘连这也能猜中?”   甄好是回想上辈子的他,小厮倒是能靠的近些,丫鬟却连近身都难,裴慎屋子里连一个丫鬟都没有,再想想他的怪毛病,不难猜出是因为什么。   “你遇到了什么女人?”甄好诧异:“你向来避着人走,还会主动去碰一个姑娘?”   裴慎含糊地道:“也并非是我的意愿……”   甄好明白了。   她不是年轻人,也知道一些。朝中百官也并不是所有人都洁身自好,后来皇上还查处过一些逛青楼的官员,那些官员们应酬时,有些还喜欢往青楼里去,甚至还有些人有特别的路子。   想裴慎上辈子洁身自好,这些风流事与他没有半点关系,这回却是中了招,估计是被那两位大人带去了什么特别的地方。   以裴慎那不喜人的毛病,自然是忙不迭逃回来了。   难怪她上辈子对赵大人和孙大人印象不深,也没见裴慎与这两位大人交好过,以裴慎的为性子,怎么可能会和这样的人来往。   甄好哭笑不得:“你连这也会中招?”   裴慎愁眉苦脸,没法反驳。   他和赵郎中孙郎中来往 过几回,也没见两人做过这般过分的事情,昨日赵郎中相邀,他也没有放在心上,谁知……想起赵郎中那一番话劝诫的话,对方又自作聪明给他安排了这样的“艳福”,裴慎眸色转深,用力攥紧了被褥。   甄好毫无所觉,又接着道:“那你和我说说你爹娘的事情吧。”   裴慎一滞,周身气势一泄,有些狼狈地转过了头去:“甄姑娘为何想要问这个?”   “我都听裴淳说了。”甄好道:“他说是因为你爹娘的事情,你才有了这个怪毛病。我记得你爹娘是溺水而亡,那时……应当是不好看的。”   裴慎眼神黯了黯。   甄好仔细观察他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道:“你若是不想说,我也不逼你。”   “……”   “只是你这怪毛病,要是想治,还是得找到根源才行。”甄好说:“若是知道你为何会有这样的毛病,或许我还能帮你治好它。”   “治不好的。”裴慎轻声道:“没用的。”   甄好顿了顿,她想了想,又说:“那告诉我,总可以的吧?”   “……”   甄好垂下眼,揪着自己的裙角,轻轻地说:“我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   裴慎叹了一口气。   他揉了揉额角,或许是因为还在发烧的缘故,他的头还有些晕,浑身上下也疲惫的很。裴慎也不知道,到底是因为生病了的缘故,还是因着自己这根深缠绕了十几年的毛病。   他甚至不敢看甄好,怕从她的脸上看出自己最为惧怕的鄙夷与嫌恶。   “不怪甄姑娘。”他的声音轻到几乎不可闻:“是我自己的缘故。”   “……什么?”甄好有些没听清。   “裴淳也不知道,不是那个缘故。”   甄好反应了片刻,才意识到他说的并非是他的父母去世。   “可裴淳说,他很小的时候你就……”   “是更早之前。”裴慎说出口后,反倒是浑身一松,仿佛放下了什么重担一般。他藏着这个秘密十几年,却是头一回告诉其他人。   他心中有着诡异的轻松感,一直藏在心底的秘密打开了一个角落之后,就恨不得争相钻出来,裴慎不敢去看甄好是什么反应,可是语速却越来越快:“我没有与甄姑娘说过,我爹娘不是什么聪明人,我爹是个秀才,考了很多年的功名,但是没考上。”   “我娘……我娘很喜欢他,原来也是个大家闺秀,看中了他的才学,跟着他一起私奔到了江南,这儿是我爹的家乡,他们两个刚开始……应当是好过的。”   甄好不禁坐直了身体,认真听他说。   上下两辈子,她都是头一回听裴慎提起家事。   “读书费银子,我爹考了好几年功名考不上,就靠着我娘带出来的银钱过日子,可他除了读书之外,什么也不会,但是连书也读不好,他考不上功名,没有加倍努力读书,而是去寻花问柳,到后来,那边青楼里的姑娘都认得了他。”   甄好忍不住问:“那你娘呢?”   裴慎扯了扯嘴角,有些嘲讽地道:“她不相信,还以为他会回心转意,那个男人不在家时,她就整日在家里哭,那个男人回家后,她就开始吵架。”   甄好注意到,他连称呼都变了。她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裴慎,可裴慎刻意撇过了头,她连裴慎脸上是什么表情样都看不清。   甄好忍不住伸出手,握住了裴慎的手。   裴慎愣了一下,下意识地一抽,却没有抽出来。他本能地倒吸了一口气,可想起面前人是谁,又很快镇定下来。他浑身僵硬,甚至不敢按着自己的想法回握。   裴慎接着道:“后来我大了一些,能跑能跳了。”   “到了那个时候,我娘带出来的银钱也快要花光了,我祖母身体还硬朗,就整日在外做工挣钱,养着家里一群人,她的身体就是在那个时候熬坏的。”裴慎顿了顿,发现自己的话题跑偏,又拉了回来,“我大了一些之后,能给我祖母帮忙时,我娘发觉我也有些用处。”   “用处?”   “她不敢去青楼,自持身份,那是烟花之地,不是一个妇人能去的地方。”   甄好愣住。   不用裴慎解释,她就已经反应过来,裴慎说的用处是什么。   她张了张口,一时喉咙干涩,想要拦着裴慎说出剩下的话,却又发不出声音来。   裴慎含糊着,飞快地把后面的事情讲了过去:“我去找了很多回……很多年……就是在那个时候有了这个毛病,之后就没再去了。”   “后来那个人染了病,安分了一些日子,可后来又故态复萌……我娘发觉她也染了病之后,就狠心拉着他投了河。”   大抵这是她这辈子做过最聪明的事情。   哪怕是隔了数年,裴慎仍然还记得,当初得知两人死讯时,哪怕是大逆不道,他打从心底真心实意地感受到的欣喜。比过年时,祖母平日里小心藏好的一小块肉,用浓油赤酱翻炒过,裹着焦糖色的肉块入肚,比那时后还要欢喜。   他轻轻地说:“甄姑娘,我讲完了。”   “……”   裴慎慢慢抽出了自己的手,他不敢抬头,甚至不敢去看甄好脸上的表情。   他心中崩溃地想:只要甄姑娘不说讨厌的话……只要不说,就足够了。   他有这样的出身,还有这种怪毛病,本来就不讨人喜欢,甄姑娘若是因此厌恶他,甚至对他避而远之,那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哪怕是连他自己,都无数次后悔过,那时懵懵懂懂为何踏入了那种地方。午夜梦回之间,哪怕是他如何想忘记,却还是控制不住的回想起来那时见过的所有画面。   裴慎的手指蜷缩起,攥紧了被子一角,他拉了拉被褥,试图藏住狼狈的自己。   裴慎面朝里面,艰难地掩饰着自己的颤抖:“甄姑娘,我想休息了。”   甄好没吭声。   “甄姑娘,你出去的时候,能不能帮我带上门?”   甄好深吸了一口气,将喉咙里的酸涩压了过去。   她故作轻松地道:“我从前都没听你提过这种事。”   “……”   “你那时候还那么小,连如今裴淳的年纪都不到,就看到了这么多……”她仓促的停下,生硬地转折道:“都过去了。”   裴慎一言不发。   “原来是裴淳也不知道,原来是这么回事。”她喃喃道:“你怎么从来没告诉我呀……”   “这本来就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裴慎轻声说。   甚至连他自己也差点以为,他能碰到甄姑娘,这怪毛病就已经治好了。   可直到昨天夜里,又遭遇了一回,他才猛然间惊觉醒,自己非但没有忘记,这恐惧还刻在了骨子里,哪怕是把骨头筋肉打碎,每一寸里都藏着他羞于启齿的恐惧。   也只有甄姑娘温柔,平日里大方包容,最初也不介意他的不好,让他一时沉溺其中,与甄姑娘待在一起的日子太过欢愉,让他连这种事情都忘了。   原先几乎要消失的自卑在一夜之间全都冒了出来,铺天盖地将裴慎笼罩。   他在心中问自己:他何德何能配得上甄姑娘?   他何德何能……竟觉得这样的自己,与甄姑娘在一起,是能对甄姑娘好?   当裴慎意识到这个,便觉得从前的自己卑劣无耻,恨不得藏到角落缝隙里,不让任何人瞧见。   甄好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   她有些笨拙地道:“你要是早点说出来,说不定我还能帮你……”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一时又不知道该如何说了。   哪怕是她读过医书,自认为对裴慎十分了解,却也从来都不知道裴慎还经历过这种事情。就连裴慎不喜人靠近的毛病,她都是这辈子才知道。   甄好一时茫然。   她也不知为何上辈子的自己会这么迟钝,枉她还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了解裴慎的人,与裴慎朝夕相处,一起生活了大半辈子,几十年的时间里,竟连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发觉。   甚至如今想安慰,都不知道该安慰才好。   “甄姑娘,麻烦你出去的时候,把门带上。”   甄好呐呐闭上了嘴巴。   她看着裴慎翻身躺下,背对着自己,一副拒绝再与她说话的模样,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轻手轻脚站了起来,走出门时,轻轻带上了门,不敢发出一点声音,生怕打扰了裴慎。   甄好在原地站了半晌,才猛然想起一回事,连忙去瞧裴淳屋子的门。   “嫂嫂?”裴淳茫然地看着她。   “你哥那怪毛病,你还知道什么?”甄好急促地道:“你知道什么,全都告诉我!”   裴淳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什么……什么我哥?”   甄好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了下来。   她虽然没法回到很久之前,没法在很久以前时就帮到裴慎什么,她帮不了那个时候的裴慎,可裴慎都已经这样了,她总能再帮上什么忙的!   她向来迟钝,可这会儿裴慎都把所有事情告诉她了,她都已经清楚了,也没有什么都不做的道理。   她头一回见到这样的裴慎,却发自内心觉得不喜。裴首辅向来高傲,甄好与他度过几十年,皇帝训斥,政敌刁难,百官弹劾,突厥冒犯,百姓激进反对……种种都不曾让他低头,何曾卑微到这种地步。 第115章   裴淳年纪小, 出生之后没多久,还没到知世事的年纪, 裴家父母就已经去世, 他被裴慎抚养长大,关于自己父母的消息,都是从其他人口中听来的。   人死为大, 再说裴父生前也不体面, 相比起裴父读书考功名, 大家倒是记得更清楚他整日去喝花酒,到底也没在裴淳面前说太多的坏话。可人多口杂, 多多少少,裴淳也听了不少关于自己爹娘的事。   “我哥说让我别放在心上。”裴淳说得口干舌燥, 连忙捧着茶杯喝了一口, 才继续说:“但是我连他们长什么模样都不记得, 也不知道他们究竟是什么人。一直都是奶奶和我哥养我,我爹娘没有出过半点力, 但是听他们这么说……反正也不是个好人。”   “那裴慎的怪毛病, 连你奶奶也不知道吗?”   裴淳愣了一下:“不是因为我爹娘吗?”   甄好沉默。   裴慎没将这件事情说给任何人听,连他的祖母也不知晓,更别说裴淳这个还年幼的弟弟。这么说起来,她反而是唯一一个知道的了。   甄好叹了一口气,又忍不住在心中骂了裴慎几句。   这辈子不提, 上辈子她与裴慎做了一辈子的假夫妻, 他们之间无话不谈, 可裴慎为何从未和她提起过这件事情?若是她早知道,这辈子还能帮到裴慎呢!   “嫂嫂,你怎么忽然对我爹娘有兴趣了?”裴淳不解地问:“还问我哥的事情,对了,我哥的病好了没有?怎么好端端的,又忽然生病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没什么。”甄好含糊了过去,安抚了裴淳几句,随口又提起下次带他去见福余,很快就将他的注意力转移走。   裴慎把自己关在屋中,一整天都没有出来,中间甄好怕他会肚子饿,又进去送了几回吃食,他如今还病着,她也只敢煮些流质的粥食,每一次煮的口味都不同,甄好可费了不少心思。   好在裴慎虽然郁郁,却也没有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甄好几次进去,碗中的食物都少了一些,她这才放心。   等到了晚上,大夫再来看过,裴慎身上的热度也已经降下去,倒是不用太担心了,明日也能正常去工部。   因着身体不适,裴慎连晚膳都没有与他们一块儿吃,更是早早就吹了灯。但是甄好知道,他必然是还醒着的。   因而等她哄完了裴淳之后,回到院子里想了想,干脆便直接去找裴慎了。   咚咚敲了两下门,屋子里静悄悄的。甄好喊了裴慎一声,见他不应,这才无奈地自己主动推门进去。   屋内,裴慎还在辗转反侧,听到她来时,心中更是如烈火烧灼一般煎熬,他本想等着甄好自己离开,谁知道甄好却主动推门进来,着实把他吓了一跳。   “甄姑娘?!”裴慎有些慌张地拉起自己的被角,狼狈地道:“甄姑娘,你怎么能随便进男人的屋子……”   甄好掏出火折子,把蜡烛给点了,屋内一片明亮,她抬眼看见裴慎捂着被子一副受了惊的模样,顿时好笑:“平日里你给我端盆送水的时候,怎么没见得你这么计较?”   裴慎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行了,我们来说说你的事情。”甄好把凳子拉到他床边,自己坐了下来:“我去问过裴淳了,他什么都不知道,你的这个怪毛病,知道的人也就只有我一个,既然你都告诉我了,我也没放着不管的道理。”   裴慎浑身一僵,继而攥紧了被子,他的语气淡淡的:“甄姑娘想怎么管呢,我这毛病已经很多年了,大夫也治不好,甄姑娘也没什么办法吧。”   “谁说我没办法?”甄好挑了挑眉毛:“你碰不着别人,不是也能碰到我吗?”   裴慎顿住。   他头低得更低,轻声说:“甄姑娘是不 一样的……”   甄好抬了抬下巴:“我当然不一样,天底下除了我,还有谁知道你这个秘密?”   裴慎莞尔。   他放松了一些,还反问道:“那甄姑娘想要帮我,又打算怎么帮我?我是最清楚不过,这个病治不好,能碰到甄姑娘是因为我喜欢甄姑娘,可我不会喜欢所有人,也不可能再碰到其他人。”   “我也的确帮不了你这个。”甄好老老实实地说:“再说了,你只是碰不了人,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   裴慎浑身一僵,晌久,他才又重新放松。他微微抿紧了唇,又刻意将手下抓出褶皱痕迹的被褥抚平,故作不经意地问:“没什么大不了的?”   “本来就是如此,你不喜欢碰别人,那就不碰了,虽说有些时候会不方便,可也没碍着什么。”甄好道:“本就是陌生人,难道还非要碰到别人不成?你在路上见到了一个陌生姑娘,非要抓人家的手,还会被当做登徒子。”   裴慎哑然,又忍不住道:“甄姑娘……”   他想过甄姑娘会鄙夷,会厌恶,却没想过甄姑娘根本不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好像他兀自小心翼翼了十几年,都是无病呻吟的徒劳。   甄好斟酌着语气,接着说:“再说这些事情,想避也是能避开的。你往后与其他大人应酬时,别再跟着去那些地方,其他大人也都是知礼数的人,不会直往你身上贴,若是上元节这样的热闹日子,就在家中不出门,实在避不了,那也尽量躲着走。我看你原先就做的很不错,有些时候,我都会忘了这件事。”   裴慎心想:那是自然,他躲了十几年,都躲出了不少经验来。   “你瞧,这样岂不是一点事情也没了?”甄好试探地看着他。   裴慎忍不住笑了笑。   困扰他这么多年的梦魇,到了甄姑娘口中,反倒是成了无足轻重的小事。   也是甄姑娘心地善良,才不会觉得这是什么大事。   他当初在书院时,因着自己不能碰人的毛病,也不与其他同窗太过亲近。可同在一间教舍里,低头不见抬头见,哪怕是他极力避开,也仍然有人会主动找他的麻烦。若是他忍耐躲闪,就会被奚落侮辱,若是他提拳反击,他又不愿违心去碰到人。后来他懂得借刀杀人,既不会脏了自己的手,也不会受牵连,可那些人知道是他做的,后来见着了他就避开,偶尔目光对上,他在那些人眼中,看到的也都是恐惧。   天底下,祖母与裴淳是他最亲近的人,最开始时,祖母劳心劳累,又对他十分关心,或许是祖母一开始就与他待在一起的缘故,他与祖母接触时,也并无异处。后来裴淳出生,他也是打从心底抗拒。可这是他的亲弟弟,他不愿让祖母担忧,又勉强自己去照顾,或许是血浓于水的联系,他厌恶了一阵子,后来也能接受。   到了第三个,才是甄姑娘。   为了碰到甄姑娘,在甄姑娘不知道的时候,他也有过无数努力。只是甄姑娘不知道罢了。   只有甄姑娘好,才觉得他的怪毛病不是毛病,换做常人,只会觉得他是个怪物。   自小到大,因着此事而得到的怪异眼神,他见过的并不少。   只是年岁渐长,学会了掩饰,这才没再让其他人发觉罢了。   若是可以,他也不想让甄姑娘知道。   甄好浑然不知他心中的想法,接着说:“可是你瞧,都已经变成这样了,也没有办法改了。说到底,这事也不是你的错,是你爹你娘的错,若是他们尚且知道一点不好,也不会让你到那种地方去,说来说去,你才是那个受害者,怎么还能把过错怪到自己头上?”   “……”   “你那时候才那么小,你能懂什么?后来你知道不好,及 时止损,那也全是因为你聪明,和你爹你娘没有半点关系。你可以怪你爹,也可以怪你娘,你怪自己做什么?”甄好昂着头:“你让别人欺负了,难道还要憋着?”   “……”   过了晌久,裴慎才笑出来:“那按照甄姑娘说的,我该怎么做?”   甄好想了想,一时又说不出来了。   要她说,遇着了什么委屈,就该直接报复回去,可就算是裴慎想,他爹娘也已经去世,想报复也做不到。   甄好憋了憋,才憋道:“把这件事情忘了吧。”   裴慎淡淡地道:“我试过,但是做不到。”   “那你先前是如何能碰到我的?”甄好说:“下回你若是再犯病……我是说,若是再有人碰到了你,你想想别的,或许就能止住了。”   甄好说着,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手伸了过去,见裴慎不反对,她才握住了裴慎的手。   甄好高兴地说:“你瞧,这不是一点事情也没有吗?”   裴慎怔怔地盯着两人交握的双手瞧,他合拢手心,握住了甄好的手,却觉得心房满满的,如同塞满了棉花一般绵软。   “你要是不想碰别人,你就不要碰,这事已经过去了,你要是再沉溺其中,反倒是继续让你爹你娘害你。是他们不配做你的爹娘,若是有人说你的不是,那也是他们的错。”甄好说:“我认识的裴慎,可从未吃过一点亏,为何这次吃了亏,却还一直记着,让自己受这么多年的委屈?”   “……”   裴慎勾了勾唇角,又说:“原来在甄姑娘心中,其实我是这样的?”   甄好一噎。   自打她重活了一回之后,光是她见过的,裴慎吃亏的画面,就有不少回呢!   甄好忍不住道:“你是什么性子,我还不清楚?还以为在我的面前装的很好吗?”   裴慎面露遗憾:“原来甄姑娘这么早就知道了。”   “……”   甄好没忍住,用力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   “甄姑娘是当真不介意……不觉得我不好?”裴慎又问了一遍:“甄姑娘莫要骗我,我可是会当真的。”   “我骗你做什么?”甄好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反倒是你,跟变了个人似的,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裴慎笑了笑。   “多谢甄姑娘,我觉得好多了。”他说:“明日我就可以去工部了,让甄姑娘担心了。”   说起这个,甄好又忍不住念叨:“还有那赵大人和孙大人……你也是有家室之人,他们带着你去那种地方,实在是不合适。”   以裴慎的性子,怎么可能会主动去?其中定然是那两位大人做了什么。   裴慎颔首:“我知道,甄姑娘放心,我心中有数。”   他目露寒光,一想起赵郎中与孙郎中自作聪明的模样,再想起他们对甄姑娘的百般贬低,心头怒火阵阵起,脑子里已经有了成型的想法。   除了甄姑娘,他可从未委屈过自己。   “那就好。”甄好放心了:“你在朝中与其他大人来往时,可要多注意他们的品性。”   “多谢甄姑娘提醒,我会记住的。”   甄好看看他,见他面上好像也没什么异样,心中难免得意。看裴慎先前的那副样子,她还以为把裴慎劝好要费很多力气,如今却是三言两语就说动了裴慎,她可真是厉害!   “那你好好休息,我就先走了。”甄好起身,把凳子搬回原处,临出门前,还仔细叮嘱:“裴淳可担心你了,明天你出门晚一些,先和他说一说,好让他安心。”   裴慎颔首应下。   就在甄好打开屋门要出去时,裴慎忽然出声叫住了她:“甄姑娘。”   “什么?”甄好回过 头来。   裴慎嘴唇翕动,到底还是什么也没有说,他摇了摇头,道:“甄姑娘,你也好好休息。”   甄好这才走了。   裴慎再躺下,他把被褥拉高,望着头顶床幔繁复的花纹,却是难得轻松。   他的唇角忍不住高高翘起,心中欢喜的不行。   真好。   甄姑娘不会讨厌他,真好。   只差一点,他都已经生出了要放弃甄姑娘的念头。他这样的人,如何能配得上甄姑娘,他差点就要动摇,想要应下甄姑娘的话,与甄姑娘和离,若是甄姑娘与别人在一起,定然会比与他在一起来的好。   可甄姑娘并不会讨厌他,也不会觉得他不好。   这样的甄姑娘……他当真是舍不得放手了。   裴慎闭上眼睛,可脑子里也全是甄好,许是他白日睡得多了,一时怎么也睡不着。   昨夜发生的事……   按照甄姑娘说的,若是再有人碰他,他就想点好的。裴慎满脑子都是甄好,想着想着,眼尾眉梢便都是欢喜。   往常让他恐惧的,有了甄姑娘后,仿佛也不值一提了。   ……   第二日一早,裴慎便早早起来。   他没有急着出门,先待在家中看了一会儿书,又与众人一块儿用了早膳,让裴淳亲眼确认过他无事之后,这才慢悠悠出了门。   到了工部,裴慎先处理了昨天耽搁下来的公务,没过多久,赵郎中和孙郎中也来了。   “裴大人。”赵郎中急忙走过来,关切地道:“裴大人,前天夜里,你怎么忽然就走了,我还听闻你病了,今日身体可好多了?”   孙郎中也道:“裴大人忽然离开,可把我和赵大人吓了一跳。”   赵郎中又问:“是不是裴大人有什么不满意?”   裴慎面色淡淡,并不附和他的话:“那日想起一些急事,才急忙走了。”   赵郎中却不以为意。   有美人在怀,什么急事这么重要,连送上人的美人都能放着不管?他可是仔细问过,那日裴大人似乎并不主动,人还是他主动推开的。   赵郎中左右看了看,然后压低声音,小声对裴慎道:“裴大人若是不喜欢,当然也还有更好的。”   裴慎眉头皱起,耐着性子多问了一句:“赵大人这样做,就不觉得对不起赵夫人吗?”   赵郎中不以为意:“她可不知道这些事。”   “那日可是在赵府……”   “她那日不在府中,随小女出门去了,裴大人放心,此事我还是有分寸,可不会让夫人知道。”赵郎中道:“若是让她知道了,往后可就没这么多好日子了。”   裴慎心中冷笑。   赵郎中说:“裴大人,不如今日我再带你去个好地方,那儿多的是姑娘,上回那个,裴大人不喜欢,这次裴大人定然能挑中喜欢的。”   “不必赵大人费心。”裴慎又拿起毛笔,继续处理公务:“今日我还急着回家陪夫人,恐怕是不能赴赵大人的约了。”   赵郎中遗憾,见他又开始忙着公务,也就不再打扰,与孙大人也回去忙自己的事。   ……   甄好正在铺子里,刚送走了一位客人,又见一位夫人走到铺子里,见着了她,那夫人先与自己打了一声个招呼:“裴夫人。”   甄好回想一番,却是想不起来她是谁。   赵夫人说:“我夫君姓赵,与裴大人一起共事,裴夫人应当听裴大人提起过。”   甄好恍然大悟。   原来是赵郎中的夫人!   她可没忘记赵郎中对裴慎做了什么,看向这位夫人时,一时心情也复杂的很。   赵夫人浑然不觉,莞尔道: “我夫君今日与裴大人关系好,常常一同出门吃茶,连在家中是也多提起裴大人。今日我路过此地,想起这是裴夫人的铺子,便想着来见见裴夫人。”   赵夫人是位温婉贤淑的夫人,甄好心中想:也不知道她知不知道赵大人背着她做过什么。   甄好面上不显,态度热情的很,见赵夫人对自己的铺子有兴趣,连忙替她介绍起来。甄好的铺子如今在京城里可出了名,不少夫人都是她的主顾,赵夫人也听其他人提起过,心中好奇,又想着要与她打好关系,这会儿也热切的很。   按着赵夫人的喜好,甄好替她挑了衣裳首饰与胭脂,赵夫人也全都接了。   临走之前,她言语之间还有些羡慕。   “裴夫人开了这间铺子,裴大人竟然也不反对吗?”   “反对?他反对什么?”甄好不解:“这是我的铺子,没花他半分银子,他有什么好反对的?”   赵夫人叹了一口气,也没多说什么,这才走了。   甄好也没放在心上,倒是等裴慎回去之后,她才对裴慎也提了一句。   “我听赵大人说,赵夫人家中是世代酿酒,我上回在赵大人府中喝过一回,那酒的确是好喝的很,若是要开铺子,想来生意也不会差。”裴慎说:“只是赵大人不喜欢,大抵是不愿意让赵夫人抛头露面做生意吧。”   甄好心中唏嘘了一声,对赵夫人还有些同情。只是各家都有各家的过法,她觉得不好的,或许赵夫人还甘之若饴,甄好也就没放在心上。   反倒是过了几日,她又听闻了一桩丑事。   还是和那赵郎中与孙郎中有关。   这两位大人私底下十分风流不羁,经常在外头喝酒,原先还拉过裴慎一起,只是近日裴慎又乖乖回家之后,拒绝了他们数回,他们也就不再找裴慎了。   这回也是他们在休沐时一块儿出门喝酒时,也不知道是不是喝多了的缘故,竟然与外面的姑娘拉拉扯扯。这也就罢了,若是能自己藏得好,旁人也不会上赶着去告密,可是这回赵郎中运气不好,竟然正好被赵夫人撞了个正着。   等事情传到了甄好耳朵里时,那位赵夫人已经当街把赵大人教训了一遍,丝毫不顾着脸面,甄好又不禁唏嘘。   若是换成了她,她说不定已经被气死了。   那位赵大人也是做了混账事,活该!   屋漏偏逢连夜雨,赵大人不但在家事上没处理好,甚至连公事上也出了差错,被尚书大人抓住狠狠教训了一通,连着孙郎中也被连累,因着孙郎中与赵郎中平日里走的近,赵郎中家中出事,连孙郎中的夫人也敏锐地去调查此事,当真查出了一些蛛丝马迹。   两人府中不宁,每日唉声叹气,哪里还有平日里的悠哉样子,让人看了不少笑话。   这些事情,裴慎都当做闲事来讲给了甄好听。   甄好听完,看向他,目光还有些怀疑:“要是我记得没错,你上回还说要报复回去……”   裴慎面色如常,还有些遗憾地道:“大概是那两位大人运气不好,我也没做什么,就先出了这么多事……”   甄好将信将疑 第116章   甄好再见到那位赵夫人的时候, 险些有些没认出来。   与她上回见到的相比,赵夫人憔悴了不少,精气神倒是不错。甄好忍不住多看了她好几眼。近日赵大人的事情在京城中闹得可不小,几乎所有人都在看赵府的笑话,尤其是裴慎, 许是心存怨恨, 还特地回家说给他听。   若是她抓到裴慎在外头与别的姑娘在一块儿, 哪里会善罢甘休。   甄好面上不显, 态度依旧热切:“赵夫人今日又想要买些什么?”   赵夫人说:“我来看一看,你这儿有没有上什么新首饰?”   “赵夫人这可就来得巧了, 今日刚上了新货。”甄好招呼人把刚上的新货拿过来给赵夫人看,言语之间也多有夸赞, 她半句不提赵夫人的家事,谁都爱听好话, 当即便将赵夫人哄得心花怒放。   赵夫人对着铜镜左右瞧了瞧, 也满意的很,半点也不犹豫,当即便掏出银子买了下来。   临走之前, 她又有些踌躇:“裴夫人……裴夫人这铺子开了很久了吧?”   甄好愣了愣, 才道:“我随着夫君上京城赶考时,就开了这间铺子,年前才刚开,也不算久。”   “我听说裴夫人家中是个商户?”   甄好颔首,没有否认:“家中的确是做些生意。”   “裴夫人嫁给了裴大人, 如今裴大人已是官身,裴夫人也不必劳累,费心挣这些银子。”赵夫人说着,小心翼翼看了她的脸色,见她脸上没有露出怒意,才松了一口气,也像是问询一般:“裴大人对裴夫人十分伤心,裴夫人又有诰命在身,何必还要出来经营这铺子呢?”   “我夫君做了多大的官,那也是我夫君自己的事,这开铺子是我的喜好,我自然是顺着我自己的心意来。”甄好说:“若是他要看不过眼,只与他和离就是了,哪里有过自己的日子过得舒坦。”   赵夫人面露吃惊:“和离?!”   不怪赵夫人惊讶,换做任何人,都要惊讶不已。   裴慎年纪轻轻,就已经立功做了五品官,未来前途大好,任凭谁也不可能放过这么一个好苗子。赵夫人心中多有犹豫,可不也是因为赵郎中官居五品,已经压了无数人一头?再说,若是要和离了,连身上的诰命都得收回去!   同是商户出身,她最是清楚不过,做了五品官员的夫人与普通商户女有什么区别。若还是一个商户出身,就连县太爷这种芝麻小官都能在头顶耀武扬威,可当她夫君也做了官之后,连着她母家的地位都高了不少。   可面前这裴夫人,就是连句不要都说的这般坦然。   赵夫人心中咋舌不已,也不知道她这话中有几分真假,也或许是被她的态度感染,竟也轻松了不少。   她没由来地亲近道:“以裴夫人看,若是我也想要在京城之中做生意,该在哪里开铺子好?”   “赵夫人也想做生意?”甄好惊讶过后,想起裴慎先前告诉她的,赵夫人母家还是世代酿酒,她便道:“若是赵夫人手中有足够的银钱,倒不如也到玲珑坊来,赵夫人在京城住的久,应当也知道,玲珑坊的客人最多,若是手里头银钱不够,也不必担心,找个便宜的铺子,只管把东西推销出去,若是能与食楼达成合作,那往后也就不必担心生意不好。”   赵夫人原先还有些不好意思,不明白自己怎么这么逾矩,把心里的话问了出来。可见甄好又真心实意地给她出主意,她又难免高兴。   赵夫人仔细记下,道了一番谢,才怀着心事走了。   后面的事,甄好也没多关心,也没有刻意去打听赵夫人的铺子开了没有,倒是没过多久,赵夫人派人松了她亲酿的酒过来,才让甄好想起这回事。   赵夫人家中世代酿酒,她也有一手酿酒的好手艺,顾忌着甄好酒量或许不好,连送来的酒也是不容易醉的果酒花酒,各种口味的酒装在精致的容器里,模样瞧着好看,甄好尝了尝,味道也很是不错。   她更加为赵夫人高兴。也不知道赵夫人准备酿酒,赵大人又是什么反应。   赵大人先前就做错了事,在家中也处处低赵夫人一头,如今见赵夫人也要做平日里自己最看不过眼的抛头露面之事,他虽是有些不满,但也不敢在这时候触赵夫人的霉头,只能捏着鼻子应了。   就连裴慎,疏远了赵郎中与孙郎中之后,反倒是与工部另外一位郎中走得近了。那位李郎中性情古板,平日里最不喜赵郎中与孙郎中的作风,先前见裴慎与他们走的近,也对他横挑鼻子竖挑眼。   只是当裴慎与他接近之后,才知晓他是个面冷心热之人,只是因为脾气直,反倒是与其他同僚相处的不好,为人却是有真才实干,也不会过分打听别人私事,让裴慎最是满意不够。在帮李郎中解过几次围,递过几次好之后,李郎中对他的印象也好了不少。平日里在公务上,也多有提点,让裴慎感激不已。   铺子里最近得了一些好料子,甄好习惯地往家中拿了一些,她习惯给福余准备了,而后才想起福余已经不在家中,难免也多惆怅起来。   裴慎却是与她十分亲近,见她往家中拿布料,就知道她要做什么,都不用甄好提,他就主动来找甄好。   “甄姑娘,我最近瘦了不少。”裴慎说:“原先穿着的衣裳有些不太合身了,还得麻烦甄姑娘替我重新量一量尺寸。”   甄好斜眼看他。   裴慎面上没露出半点羞愧,理直气壮地道:“甄姑娘先前说,衣裳要穿合身的,如今我还做了官,往来应酬可不少,若是穿得不好了,就得让人小瞧。甄姑娘如今开着如意阁,做的生意便是衣裳首饰,若是让人瞧见我穿的不好,岂不是还丢了甄姑娘的脸?”   甄好白了他一眼:“话都给你说完了,你还要我说什么?”   裴慎唇角得意勾起:“那甄姑娘你看……”   甄好拿起皮尺,裴慎便主动站到了她面前。   夏天的衣衫薄,脱去外衣之后,就只剩下一件薄薄的里衣,甄好一靠近,便感觉裴慎的气息扑了满脸。她面色不变,先给裴慎量了肩膀手臂,而后对着新量出来的尺寸,又回想了一下上一回记下的。   “好像没有多少变化?”甄好怀疑地道:“你当真瘦了?”   “我怎么会骗甄姑娘。”裴慎面色镇定地说:“近日天气炎热,非但是我,连裴淳也没有多少胃口,吃的少了不少,我又忙着公务,在外头跑多了,最近当真觉得衣裳宽松了不少。”   甄好满脸怀疑,又给他量了腰腹处的尺寸,左看右看,好像都没有多少变化。   裴慎面不改色地说:“应当是甄姑娘记错了。”   甄好狐疑,可裴慎说的肯定,她上回给裴慎量尺寸已经是许多日子之前,被裴慎这么一说,连她也有些不确定了。   甄好没有多想,只像平时那样给裴慎量了尺寸,她的动作很快,到后来量完时,反倒是裴慎有些遗憾。他一边穿上外衣,一边盯着自己的腰腹瞧,想着要多吃几碗饭才能让这儿的尺寸变一变。   “对了,你最近有没有觉得不好?”甄好随口问道:“上回你差点连裴淳都碰不了了,现在如何了? ”   裴慎应道:“多谢甄姑娘关心,如今已经好多了。”   甄好说的是上回裴慎发病时的后遗症。   刚开始她还能碰到裴慎,甄好也没察觉出什么不对,可自裴慎出门去了工部几日,也不知道是不是原来还没恢复好,后来又遇到了不少人的缘故,见着人就下意识地直躲,连裴淳都不能靠近,甄好便拉着他直安抚,好不容易才给他安抚好。   甄好可从来不知道,裴慎的毛病还有这么严重过。   她心中还忍不住想,上辈子裴慎也有这个毛病,那时候她什么也不知道,以裴慎的性子,也不会将此事说出来让弟弟担心,就裴慎一人,也不知道是如何熬过去的。   好长一段时间里,她还觉得裴慎为人冷漠,不近人情。   只是这辈子,或许是她在这段日子里陪着裴慎的缘故,裴慎对她的态度又殷切了不少,平日里还会主动与裴淳争宠,与裴淳一样,恨不得整日贴在她身边,又让甄好无奈不已。   见着了先前发病时敏感多愁的裴慎,她一时都不敢再提出和离的事,生怕再把裴慎刺激到,裴慎那毛病还没好全呢。   “好了就好”甄好松了一口气:“若是再有事情,你可千万别一个人憋着。”   “我知道的,甄姑娘说的话,我都记得。”裴慎瞥了他一眼,又飞快地道:“皇上和我提起,邀我过些日子去宫中参加宫宴。”   “宫宴?”甄好惊讶:“邀请了你?”   “或许还有福余的缘故。”裴慎说:“只是梁公公亲自来找我,估计也不会错。”   甄好点了点头。   既然是参加宫宴,她明面上还是裴慎的妻子,自然也是要跟着去的。若是能趁这个机会见见福余也好,她也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没见过福余了。   “可惜不能把裴淳带过去。”甄好遗憾:“他这些日子还在和我念叨,想要见福余一面。”   “等他考中了功名,自然就可以进宫去了。”裴慎冷静地说。   甄好:“……”   如今裴淳才多大的年纪,还要等以后,你弟弟知道你这么冷酷无情吗?   ……   因着是宫宴,甄好也不敢怠慢,到了宫宴的那一日,仔细打扮之后,才与裴慎一道入宫去。   这回宫宴是皇帝的寿辰,因着是个整数,皇帝特地命人大操大办,受邀的也多是朝中大臣,也是最近皇帝看中裴慎,还有福余这一层关系在,裴慎与甄好才有幸入宫,哪怕是这样,在这场宫宴上,论身份,他们也是最低的。   不管是裴慎还是甄好,都没有出头的意思。   因着宫宴上人非常的多,甄好生怕裴慎会有什么不适,一路上都紧紧牵着他的手,一看裴慎有什么不对,就柔声安抚,好在袖子宽大,有袖子遮挡,旁人只见他们凑在一起,只以为他们是恩爱情深,也没有觉得不好。   在太监的带领下,两人到了位置坐下,已经有不少人落座。   甄好小声说:“你若是觉得不适,我们就找个机会溜走,千万别硬撑。”   “甄姑娘放心,我心中有数。”裴慎小声地回道。   甄好哪里放得下心,也不时看向周围,一旦有人靠近,就轻声提醒裴慎。好在两人这位置不算太好,来参加宫宴的也多是朝中大官,一时也没有人注意到他们这边。   随着人越来越多,福余也总算是找着机会跑出来了。   他身后跟着好几个宫女太监,急匆匆地跑到宴上,把不少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大家认出这是刚找回来的宁王,不由得往他这边多看了几眼。   福余看了一圈,终于看见了甄好两人,当即眼睛一亮,跑了过来。   “裴大人,裴夫人。”他故作严肃得绷着小脸,先喊了一声,而后又飞快地解释道:“皇兄不让我喊你们爹娘了。”   福余在宫中待了不少日子,也学了不少礼仪,知道再叫两人爹娘已经不合规矩,若是他真的叫了,还会给两人带来麻烦。可道理是这样,他没法喊了,心里头还遗憾的很。   甄好连忙把他拉了过来,仔细看了看,见他的小脸蛋还比进宫前圆润了不少,这会儿穿着亲王礼服,头戴东珠玉冠,仿佛变了个人似的,若是原先看着像是富家小少爷,现在就是贵气逼人了。见福余过得好,甄好这才放心了。   “裴淳还在家里头,和我念叨你呢。”甄好说:“你进宫之后,也没什么出宫的机会,东西送来了不少,裴淳想你,刚开始高兴,后来每回送东西过来,就要念你一回。今日我们进宫前,他还想要跟过来。”   福余点了点头,也道:“我也想他。”   然后他鬼鬼祟祟地从怀中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布袋,塞入了甄好怀中:“你把这个收好。”   “这是什么?”甄好心中好奇。   福余左右看了看,见四下无人,才凑到她耳边,小声说:“娘,这是我特地攒下来,孝敬您的。”   甄好:“……”   甄好面皮抖了抖,面上不动声色,她垂下眼,借着桌案的遮挡,小心翼翼地拉开布袋的口子,往里头一瞟,却是珠光宝气,差点闪瞎了眼。   只见布袋鼓鼓囊囊装的全是金银珠宝,龙眼大的珍珠,剔透的翡翠,甚至还有一颗鸡蛋大的玉石!甄好见过不少好东西,也知道这里头装的全是价值连城的珠宝。   甄好眼角抽了抽,飞快地把袋子系了回去。   福余还小声说:“您把这个带回去,带回去买烤鸭,给裴淳多买一只!”   “你给我这个做什么?”甄好哑然道:“我又不缺银子,你都进宫了,怎么还惦记着这个。”   再说,这些虽然值钱,要真说值钱的东西,皇宫里头随便拿出来一件,就是价值连城。只是福余哪里懂那些古董珍宝的好,他也就只认得金银了。   福余说:“都是我皇兄赏给我的,可是我在宫里头用不着,我特地挑了最好最大的!”   甄好欲言又止,抬头与他身后那些宫女太监的视线丢上,见那些人纷纷避开视线,心中猜想:估计皇上早就知道这些事情了。   她不由得为皇上担心起来。有这么一个胳膊肘往外拐的弟弟,平日里头也不知道被噎了多少回呢!   甄好哄了两句,才总算是把福余哄了回去。眼看着宴上的人越来越多,福余身后那些宫女太监提醒,他才恋恋不舍地告别。   临走之前,福余还抓着甄好道:“裴夫人,你等会儿一定要晚些回去,我想与你说说话。”   甄好只能点头应下。   等人走了,裴慎这才轻轻哼了一声,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方才福余来了,只顾着我,连一句话也没有和你说,你该不会还吃醋了?”甄好打趣道:“在进宫之前,他与你关系也好了一阵,倒是这会儿连一句话也没有与你说。”   裴慎心道:他哪里是吃这个醋?   那臭小子进了宫,学了规矩,竟然还没大没小的,见了甄姑娘就往甄姑娘身上扑,也没看见周围那么多人看着?甄姑娘可不喜欢出风头,也不知道这会儿多少人猜疑呢。   都不是儿子了,甄姑娘竟然还对那臭小子这么好脸色,也不过是拿回来一些钱财……裴慎想了想自己的俸禄,顿时心中一梗。   他面色如常地道:“甄姑娘说笑了,我怎么会和他一个小孩计较。”   甄好也不逗他,等着帝后相携出场,宫宴才开始了。   这回是皇帝的寿辰,文武百官自然也准备了贺礼。裴慎当然早早准备好了,交给了太监,他准备的东西不功不过,也没有什么起眼的,在那些费了心思的大人之中,也并无出彩之处,皇帝只看了一眼,注意力很快就被移走。   至于那些皇子公主,自然也是费了不少心思,恨不得把能找到的所有好东西都献到皇帝面前,让群臣开了不少眼。   等众位皇子献礼之后,最后嘉和公主献上贺礼,她费了不少心思,也是正好挑选了合皇帝心意的礼物,果然让皇帝龙心大悦。   而后皇帝还宣布了一件事。   嘉和公主到了合适的年纪,该定下亲事了。   甄好眼皮跳了跳,听到这话时,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嘉和公主的名声,甄好后来也听过,非但听过,还记忆深刻,两人还有过牵扯呢。   嘉和公主到了合适的年纪,就定下了亲事,是朝中一位大官家的公子,皇帝对嘉和公主十分宠爱,也让嘉和公主的性情养的十分骄纵。   这本来与甄好没有半点关系,可偏偏嘉和公主后来与驸马处的不好,她直接把驸马给休了!   当时京城里可是有不少人都知道这事,议论了好久。当时甄好咂舌时,可不知道事情还会与自己有牵扯。   要说性子,嘉和公主与靖王却是最像的,休了驸马之后,京城里便传出不少风言风语,后来也不知道怎么的,嘉和公主竟是看上了裴慎!   那可是捅了甄好的马蜂窝了!   等嘉和公主看上裴慎的时候,裴慎已经不是一个小郎中了,也到了能进宫参加宫宴的程度,就是在一场宫宴上,他与嘉和公主碰上,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容貌太过俊秀,竟是一下子让嘉和公主看中,也不管他是个有家室之人,吵着就要嫁给他。   那时候甄好的脾气还没收敛好呢,她又追裴慎追得紧,连自己都没追到手,哪里舍得把裴慎让给别人,再说本就是她占了理。因而与嘉和公主碰见时,那是天雷勾地火,谁也不让谁。   好长一段时间里,甄好与嘉和公主都是相看两厌,恨不得对方消失在眼前。好在裴慎意志坚定,哪怕嘉和公主如何威逼利诱,也半点不动摇,他在皇帝面前也有几分面子,皇帝也舍不得因着嘉和公主而伤了重要臣子的心,更别提这事还是嘉和公主做的不对,只能两头劝架。   后来也不知道是被裴慎坚定的态度伤透了心,还是被皇帝劝住,嘉和公主也不再缠着裴慎,更是直接离开了京城的,到了南边,嫁给了一个异姓王爷。后来甄好也再也没有听过她的消息。   甄好嘴唇抿了抿。   哪怕是重来一世了,她已经是个老太太了,也还是不喜欢嘉和公主。   这回裴慎也入宫参加宫宴,那公主提前见到裴慎,该不会又要看中裴慎一回吧?   哪怕裴慎没有家室,嘉和公主那样的性子,对裴慎是一时兴起,也不会郑重地把裴慎放在平等的位置上,更别说裴慎还有那样的毛病。两人并不适合在一块儿。   再说了,她还不想把裴慎交给那个公主。   裴慎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来,转过头来看她。   就见甄好面无表情,面皮紧绷,脊背挺直,好像是遇到了什么大敌一般。   也不知道是不是裴慎的错觉,他好像还从甄姑娘身上察觉到了一点……杀气? 第117章   皇帝要给嘉和公主找驸马, 早早便有人收到了消息,这回进宫,朝中有意的人也都带上了家中的适龄公子,想要得嘉和公主的青睐。   嘉和公主却是一副兴致恹恹的模样。   皇帝温和地问道:“若是你有了中意的公子,父皇就将人讨来做你的驸马。京城里头的所有青年才俊可都在这儿了, 你可有看中的?”   嘉和公主眼皮也不抬一下:“没有。”   “嘉和!”皇帝加了重音:“莫要任性。”   “这京城里的人, 我可都已经看遍了。”嘉和公主说:“看来看去也还是那么几个, 有什么不同的我早就已经看厌了。”   皇帝:“……”   皇帝又指给她看:“那礼部尚书柳大人的公子, 还是今年科举的探花郎,你也不中意?”   嘉和公主朝着他指的方向看了一眼, 见着了那位柳公子,先是眼睛一亮, 仔细打量过后,也满脸失望:“不过如此。”   “……”   皇帝可是彻底无奈了。   他哪里不知道嘉和公主的意思, 平日里连宫中伺候的宫女都要尽挑些好看的, 到如今要找驸马,也是尽看对方的长相。京城里合适的人选,皇后早就给嘉和送去了画像, 可却没有一个能入得了她的眼的。   只说今朝那探花郎, 也是京城里头的风云人物,才名大盛,相貌出众,到如今还未娶妻,上门的媒婆不少, 也是不少姑娘的意中人,可到了嘉和公主口中,却成了不过如此。   饶是皇帝,也不清楚究竟有什么样的人物才能入嘉和公主的眼。   “若是裴慎还未娶妻,或许还能入你的眼。”皇帝笑道:“照你说的,有才有貌,是今年科举的状元郎,那居养院的主意也是他提出来的,别的不说,只说相貌出众,可没有一人能比得过他。”   “当真?”嘉和公主怀疑:“可别连那探花郎还不如吧?”   皇帝哈哈一笑:“当初朕也险些点了他做探花,只是无人能压过他的才学,才让他做了状元。”   听这话,让他做状元还是勉强了。   历届科举,头三名之中,探花郎多是最好看的那个。嘉和公主方才一看到了柳探花,的确是比常人好看,可也还达不到她的要求,如今听皇帝说起这裴慎,顿时生出了好奇心。   比那柳探花还好看的,又得多好看?   见她好奇,皇帝便亲自指给她看。   裴慎身份不高,坐得也偏僻,两人坐在上方,几乎是找不到他的人影,还是问过了梁公公,皇帝才知道他的确切位置。   皇帝一边指,一边又说起了当初他骑马游街过,险些堵了城中路的事。   嘉和公主更是好奇,探头往那边看去,却是只能模模糊糊看到一个人影,看不清他的面容。   皇帝又说:“只是裴慎已经有了家室,跟你没什么缘分。”   嘉和公主心不在焉地听着。她满脑子都在想,那状元郎究竟有多好看。   好在,她也并非是没有机会。   都寿宴过了半巡,众人送过了礼,说过了祝贺的话,也就不再拘着,皇帝也是想要嘉和公主多与其他公子接触,好能快点找到驸马,嘉和公主偷偷溜了出去,四处寻找裴慎的身影。   裴慎正在一处角落里,与旁边的官员攀谈。而甄好则也走到了一边,与其他夫人说话。   四处灯火明亮,嘉和公主找到附近时,一眼便看到了人群之中最出色的那个人。只见那人长身玉立,随意一站,只背影瞧着就与旁人不同,将周遭所有人的风采都压了过去,嘉和公主视线一凝,往那边走了两步,才终于看到了那人的面貌。   那京城盛誉的探花郎,也不及他眉目的半分俊秀,嘉和公主眼睛一亮,双脚仿佛在此地扎根一般,半步也挪动不得,视线紧紧跟随那人,舍不得移开。   这天底下,竟是当真有如此俊秀之人!   嘉和公主脸颊绯红,胸口怦怦直跳,终于找到了她一见钟情的人。   她的视线太过火热,让裴慎想要不注意都难。   他敏锐地皱起眉头朝那边看去,正好与嘉和公主的视线对上。裴慎只觉得这人有些眼熟,还没反应过来眼前人是谁,嘉和公主便已经先红着脸低下了头,满脸都是小女人的娇羞。   裴慎:“……”   他眼皮一跳,下意识地去寻找甄好的身影。   “公主殿下。”有人已经认出了嘉和公主,立刻有年轻才俊露出笑脸,过去与嘉和公主攀谈。   趁此机会,裴慎连忙与旁边的官员道别,在四周找了一圈,找到甄好之后,便立刻站到了她身边。   “甄姑娘。”他小声说:“我觉得有点不太好。”   甄好不明所以,见裴慎来了,与她说话的那位夫人也找借口走了,这儿就只剩他们两人。裴慎贴过来,甄好也没拒绝,注意力已经被他的话吸引了过去。   她立刻道:“你觉得身体不适?那我先带你回去吧?”   “并非是不适……”裴慎说:“有人看我的眼神有点不太对劲。”   “不太对劲?”   那边,嘉和公主看见自己的心上人丢了,连忙把挤在身边的人推开,自己追了过来。   “裴大人。”她眼睛发亮,一眨不眨地看着裴慎:“孤有话想要与裴大人说。”   裴慎:“……”   见来人是嘉和公主,甄好的眉毛立刻扬了起来。   她刚才还想着,这位公主会不会再次看上裴慎,她刚想完,这位公主便主动找上门了?   看她那副样子,分明是又看中了裴慎,竟是半点也不遮掩,当着她这个裴夫人的面,就这般大胆的想要与裴慎独处!   见到上辈子的对头,甄好怎么可能善罢甘休!   她伸手不动声色地把裴慎拦到身后,上前一步,挡在了裴慎的面前。   她冲着嘉和公主微微颔首:“公主殿下有什么事情要与我夫君说?”   嘉和公主眨了眨眼,像是刚刚注意到她一般,视线缓缓落到了她身上。而后她失声惊叫:“你叫他夫君?!”   甄好颔首:“我们乃是夫妻,自然是要叫夫君了。”   裴慎站在她身后,双眼亮晶晶地看着她,只可惜他站在甄好的身后,甄好也就没看见他这副激动的模样。裴慎暗暗握了握拳,又对嘉和公主介绍道:“这是内子。”   嘉和公主脸色巨变,神情恍惚:“你怎么就已经成婚了……”   她后知后觉地想起,皇帝与她说起这位状元郎时,的确是可惜过,对方已经有了家室,还说了不止一回!   嘉和公主更加哀怨,看着裴慎的目光之中仿佛要滴出水来。   裴慎眼皮跳了跳,问:“公主想要找下官,是有何事要说?”   嘉和公主叹了一口气,失魂落魄地走了。   不少年轻才俊趁机跟了上去,想要讨好她,好让自己做她的驸马。虽然众人也不知嘉和公主为何要忽然找裴慎,疑惑过后,众人很快就把这件事情忘到了一边。   唯独甄好有些遗憾。   这人怎么就这么走了呢?她已经准备好了,有许多话可以怼这位公主,可嘉和公主一走,反倒是让她一肚子的话无处可说。   裴慎庆幸地道:“还好有甄姑娘在。”   “你可别高兴的太早,我看那公主还会再来缠着你。”甄好说:“她不会这样善罢甘休的。”   裴慎惊讶:“甄姑娘的意思是……”   “我与其他夫人说话时,听到了关于嘉和公主的事,听闻公主殿下最是喜欢容貌出众的人,她方才来找你,分明是已经看中了你。”甄好顿了顿,又道:“若是这位公主还顾忌脸面,倒不会做什么,就怕公主殿下连你有了家室也不顾,偏要缠着你。”   裴慎顿时满脸后怕。   “你若是对公主殿下有意,或许在我们和离之后,你也可以……”   “我并无半点意向。”裴慎连忙说:“甄姑娘可不要误会,我并不想做驸马,我只喜欢甄姑娘一个人。”说完,他双目灼灼地看着甄好,想看看她的反应。   最近这段日子里,甄好听他这番话已经听习惯了,这会儿也没半点别的情绪,她还松了一口气。这辈子裴慎也对嘉和公主无意,她就能像上辈子一样,有底气与嘉和公主针锋相对了。   裴慎看了她好几眼,见她面上没有半点变化,这才叹了一口气,又紧跟在甄好的身边,满脸都是紧张,尽职尽责地扮着自己多愁善感敏感忧虑的可怜形象。   ……   就如甄好猜的那样,果然,宫宴之后,嘉和公主也没放弃。   她在自己寝宫之中想了又想,因着裴慎的相貌实在是出色,想来想去,反倒是更加舍不得放手,想了数日之后,便开始打听裴慎的事情。   裴慎在京城里还算有名,而甄好在京城里的名声也不差。   这日,她在铺子里请点着账目,这会儿铺子里一个人也没有,忽然有人走了进来。甄好抬起头,脸上的笑容才刚露出来,见进来的是乔装打扮过的嘉和公主,脸上的笑意便立刻收了回来。   嘉和公主可没发觉她脸上的变化,进了铺子之后,先是左右打量了一番,而后面露轻蔑:“也不过是一间小铺子。”   甄好面不改色,脸上又重新露出笑意。   “公主殿下竟然大驾光临,民妇实在是不知该如何欢迎才好。”而后她面露迟疑,也不知道该不该行礼。   嘉和公主是乔装打扮溜出宫,也不想自己的身份这么快暴露,便摆手免了她的礼。而后又在铺子里逛了起来。   甄好从柜台后面走出去,跟在她的身边。   甄好铺子里卖的东西再精致,也比不上宫中的,她铺子里的这些东西放在夫人们面前能有的看,可要是放在嘉和公主的面前,却是鲜少能有入的了眼的,即使是有,也多是出于设计精巧,而非材质优质。   好在嘉和公主过来的本意,也并非是为了买衣裳首饰。   她状若无意地在铺子里逛了一圈,才到了甄好的面前:“你就是裴大人的夫人?”   “若公主殿下说的是工部郎中裴大人的话,那民妇正是。”甄好不卑不吭地道:“不知道公主殿下大驾光临,又是所为何事。”   嘉和公主上下看了看她,也不与她周旋,直接便道:“你与裴大人和离吧。”   哪怕甄好是早有准备,听到她这番话的时候,也难免面色一僵。   嘉和公主都这么直白地把话说出口了,甄好也就不和她兜圈子。   她朝着枝儿招了招手,与嘉和公主一道在旁边待客的桌椅前坐下,枝儿送上茶水之后,便机灵地站到了一边去。   甄好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才说:“公主殿下是什么意思,民妇大概也能明白。”   “你能明白?”嘉和公主将信将疑地看着她:“那照你说的,是要照做了?”   “公主殿下说笑了,公主殿下进了民妇铺子里,二话不说便要民妇与夫君和离,且不提民妇与夫君之间并无半点不满,再说公主殿下这番话,也实在是不合适。”   “哪里不合适?”   “哪都不合适。”甄好镇定地说:“不知道公主出宫之前,是否与皇上提过此事。民妇与夫君是明媒正娶,他已经入了民妇的家谱,公主殿下若是想要插手,不说有违公主您的身份,就算是皇上知道了,也不会同意此事。”   “若是你与裴大人和离了,我再嫁给裴大人,那我父皇定然会同意。”嘉和公主骄傲地昂起下巴。   甄好笑道:“公主说笑了。若是只凭公主这一句话,就要民妇与夫君和离,民妇也实在是不能接受。”   “你若是听了我的话,我自然也不会亏待你。”嘉和公主看了四周一圈,说:“不过是银子,你想要多少,我都可以给你。”   “民妇不缺银子。”   “那你要什么?”   “民妇什么都不缺,公主殿下请回吧。”甄好说:“若是殿下您能得了皇上的同意,再来与我说此事也不迟。要不然,您再去问问我夫君本人,再看他同不同意,这和离的事情,还得让两人都答应才行。”   “你……你莫要得寸进尺!”   甄好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气定神闲地说:“公主也不用威胁民妇,殿下您虽然身份尊贵,可民妇也并非只是个小商人,民妇是皇上亲封的诰命,公主您的皇叔宁王,民妇在他面前也有几分薄面,若是公主您仗势欺人,宁王殿下也定会为民妇出头。”   嘉和公主:“……”   她怎么忘了,她还有个刚找回来的皇叔呢!   要说这宫里头谁最得圣宠,如今谁都没她那皇叔受宠,听说她那皇叔在外头还做过很长一段时间的乞丐,让皇上怜惜不已,如今更是百依百顺,什么好东西都往他的寝宫送。   怎么就偏偏这么巧,这裴夫人就是当初收养了她皇叔的人?   嘉和公主总算是想起这回事,也觉得自己是头脑一热,遗憾不已。   她刷地站了起来:“等我去求了父皇,让他下旨让你们和离,那时就算是皇叔出面,谁也帮不了你!“   甄好笑而不语。   她心道:皇上能下旨就怪了。   只是这头疼的事,还不如去交给皇上,也省的这公主来打搅她的心情。   甄好还道:“那您可千万要劝住宁王殿下,若是宁王殿下得知了此事,定然会生气的。”   嘉和公主脚步一顿,脚步匆匆地走了。   ……   皇帝正在御书房批改着奏折,福余就坐在旁边写文章。近日皇帝对他十分上心,把他接入宫中之后,不但找了朝中博学的大学士给他做老师,平日里也最在乎他的功课,这会儿福余写完了文章,还得给他看。   听闻嘉和公主求见,皇帝便放下朱笔,让她进来。   “父皇!”嘉和公主匆匆从外头走进来:“我知道了!”   皇帝忍不住问:“你知道什么了?”   “我知道我的驸马是谁了。”   皇帝闻言大喜,立刻问道:“你终于找到合心意的了?那是看中了谁?”   嘉和公主说:“我看来看去,还是裴大人长得最好看,我想要他做我的驸马!”   皇帝顿时愣住。   福余动作一顿,笔尖在写了大半的文章上划出了长长一笔。   还不等皇帝反应过来,他便先把手中毛笔一拍,凶巴巴地道:“不行!”   皇帝才总算是回过神来:“是啊,裴大人都已经娶妻了,你怎么还能让他做你的驸马?”   “这有何难?”嘉和公主满不在乎地说:“让他与那裴夫人和离了便是,然后再让他做我的驸马,我不在乎这个。”   “不行!”福余气得小脸通红:“不可以!”   “有何不可?”   “我不要你做我的后娘!”福余生气地说:“裴夫人才是我娘!”   嘉和公主一愣,还是皇帝先反应过来,连忙给梁公公使了一个眼色。梁公公熟练地拿出来旁边准备好的点心——这原本是等着福余文章写好之后再给他的,这会儿也顾不了太多了。   宫中的点心好吃,福余平日里最喜欢,可这会儿他那里还能顾得上什么点心,都有人欺负到他娘头上了!   福余扶着自己的小桌子,直接站到了椅子上,视线与嘉和公主齐平,他叉着腰,气得险些炸毛:“你不准!不准嫁给我爹!我爹才不给你当驸马呢!”   皇帝连忙安抚:“是,是,裴慎不会给她当驸马,你快些下来,站在上头多危险。”   皇帝心中酸涩,他的皇弟都回宫这么久了,明明很久之前就已经改口了,怎么一着急,还叫裴慎爹呢?   梁公公连忙把福余从凳子上扶了下来,连声哄了好几遍,才总算是把他安抚住。   嘉和公主昂着头,道:“京城里头也找不出比裴大人长得更好看的人了,我就要他做我的驸马,除了他,我谁都不要。”   福余怒吼:“不行!”   嘉和公主说:“那裴夫人也不过是一个商户女,若不是运气好抚养了皇叔,根本就配不上裴大人。若是裴大人选,也定是会选我的。”   福余暴躁大吼:“你胡说!”   他离开甄家之前,裴淳可都和他说好了,一定不能让爹爹和娘亲和离呢!   娘本来就不想要爹了,平日里他的便宜爹努力讨好,就是想要求着娘不要和离,还有裴淳,裴淳也是,他和裴淳还帮过不少忙呢!   他上回在皇兄寿宴上见到,爹爹和娘亲的关系看起来非常好,也不像是要和离了的样子,忽然又来了一个不听话的侄女,要拆散他们!   上回想要拆散他们的,也是一个不听话的侄子!   那个侄子是坏人,这个侄女也是坏人!   福余涨红了脸,要不是梁公公拉着,险些就要冲过去了。哪怕是进宫学了好久的礼仪,他骨子里记得最清楚的还是从前做乞丐时流浪的本能。   皇帝也眉头直皱:“胡闹!”   嘉和公主道:“父皇,你就说,你同不同意?”   “胡闹!”皇帝怒道:“裴慎已经有了家室,哪怕是你,也不能做拆散人姻缘的事情!你找谁都可以,不能找裴慎做你的驸马!”   福余这才冷静下来。   嘉和公主面露失望:“可京城里头,哪里有比他还好看的人。”   皇帝道:“朕原先就不能纵着你,朕看那礼部尚书柳大人的儿子就不错,他的相貌也出众,家世也不低,以后大有可为。你嫁给他,也不算是委屈。”   “那柳探花,哪里比得上裴大人半点?”嘉和公主不敢置信地说:“若是要我嫁给他,那与嫁给一个丑人有何区别?”   可怜那柳探花,分明也是一个俊秀公子,到了嘉和公主的口中,竟是成了貌丑无盐之人。   “朕说不行就不行!”皇帝怒道:“平日里都是朕太骄纵你,竟然还让你惦记这么多,给朕回宫中好好反应,若是没想好,朕亲自给你挑选一个!”   嘉和公主气极,当即便走了出去。   在她走出去前,福余冲着她做了一个鬼脸,嘉和公主余光瞥见,又把她气了一回。 第118章   嘉和公主被皇帝关了好几天禁闭, 等再从寝宫踏出来之后,那念头非但没有消去,反而愈来愈烈。   可她与皇帝吵闹的时候,福余也在现场,有福余听了全程后有皱着眉头严肃警告, 皇帝也不敢怠慢, 等她出了紧闭, 便立刻让皇后把还未婚娶的青年才俊都召进宫来, 让嘉和公主挑选。   嘉和公主哪里会答应。   她被宠的性情骄纵跋扈,见皇上不答应, 便又大闹了御书房一通,气得福余拍着桌子与她对吼, 两个人吵起架来,皇帝与梁公公慌慌张张地在一旁劝架, 却是谁也不服谁。   好在有皇帝下令, 皇宫守门的侍卫也不准嘉和公主出宫,甚至连裴慎被叫进宫的次数都变少了。   嘉和公主出不了宫,福余却是可以。   他找了个由头, 特地问皇帝要了出宫的腰牌, 坐着马车忙不迭回了家。如今白日里裴慎要去工部,而甄好也忙着铺子里的事情,就裴淳一个人在家,两人就给裴淳找了一个学堂读书。福余在家里找不到人,这才来铺子里找甄好。   顾着是在外面, 福余也不敢大声叫她,可把她拉到内室之后,便立刻焦急地叫道:“娘!”   “出了什么事,连你都跑出来了?”甄好摸了摸他的头发,又道:“下回注意些,这话不能随便叫,特别是在皇上面前,你应当叫我裴夫人了。”   福余顾不着改口,因为着急,小脸憋得通红:“嘉和……嘉和想要嫁给爹!”   甄好愣了愣,才笑道:“这事我知道。”   “你知道?!”   “她上回还找到了我这个铺子里,已经和我说过一回了。”   “她还找到这里来了?!”福余惊声叫道,握紧了小拳头,气呼呼地说:“等我回去之后,我要让皇兄狠狠惩罚她!罚她不准吃饭!”   甄好莞尔。   福余又着急地说:“她都找上门来了,你怎么还不着急啊?”   “我着急什么?”   福余支支吾吾。他又想起来,该着急的是裴慎才对。他娘巴不得快点和离呢!   原来是他找错了人!   福余哎呀一声,又说道:“嘉和是公主,要是她真的想要抢走我爹,那你岂不就受委屈了嘛。娘,我不会让你委屈的!”也不会让你们有机会和离的!   福余左右看了看,问:“裴淳呢?”   “他去学堂了。”甄好说:“等晚些时候才下学。”   福余便说:“那我等他回来。”   甄好不置可否。让铺子里的伙计去买了一只烤鸭回来,然后让福余待在里间,一个人吃烤鸭,自己则继续在外面照顾生意。福余身份特殊,却是不好让外人多看。   有福余在,甄好今日也早早从铺子里离开,顺路去接了裴淳。见到福余,裴淳果然高兴的不得了。   “你上回还说,等下次回来时,要给我买烤鸭吃呢!”裴淳提醒道:“一人一只。”   福余连连点头:“我记得。”   他摸遍了全身,却没摸到银子,连忙朝自己带出宫的小太监看了过去,小太监拿出一个鼓鼓囊囊的钱袋交给了他,福余便把钱袋塞到了裴淳的怀里。   天降巨款,裴淳偷偷拉开钱袋往里头看了一眼,整个人都懵了。   平日里裴慎给他的零花只有几个铜板,他什么时候见过这么多银子?   裴淳咬咬牙,又给塞了回去,捂着胸口,好半天都不能缓过来。先前他的小兄弟还是街边的乞丐,还要从他的手中抢烧鸭,转头变成了一个王爷,出手比他哥都阔绰了!   等回到家中,裴淳已经缓了过来,又与福余到一边偷偷咬耳朵,互相说完了近况之后,福余才说出了自己的来意。   “你说,你一个侄女看上了我哥,想要让我哥做驸马?!”裴淳失声惊叫:“那我嫂嫂怎么办?”   福余愁眉苦脸:“娘已经知道了。”   “嫂嫂知道了?!”裴淳脱口而出:“那岂不就是要与我哥和离了?!”   福余小脸皱起,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裴淳登时倒吸一口凉气。   等裴慎回来时,见到的便是两个小孩同情的目光。   “福余怎么回来了?”   裴淳把他拉到一边,小声问道:“哥,你老实和我说,嫂嫂是不是要与你和离了?”   “……”裴慎面上笑意收起,严厉地斥责道:“乱说什么?”   “可那福余的侄女喜欢上了你,那是个公主呢,嫂嫂都已经知道了。”裴淳说:“嫂嫂巴不得把你给休了,现在她知道了这件事情,岂不就是找到机会了?”   裴慎:“……”   裴慎屈起手指,弹了一下弟弟的脑门,厉声斥道:“不准胡说八道。”   训完弟弟,他再看甄好,也有些忐忑。   甄好浑然不觉,今日福余回来,她就让厨房里多做了福余爱吃的菜,与他说过了话之后,就看福余跑去和裴家两兄弟嘀嘀咕咕说着什么,三人在裴慎的书房里呆到了夜深,还是两个小的先撑不住,这才先去睡了。   皇帝还在宫中等着,甄好也不敢让福余留宿,趁他睡着之后,小心翼翼地将他抱出来,交到了太监们的手中,让他们连夜回宫。   等做完一切,甄好回屋子,就看见裴慎站在自己的屋前,欲言又止地看着自己。   “你有事情找我?”   “甄姑娘……”裴慎忐忑地问:“那嘉和公主的事情……”   “你说公主殿下啊。”甄好也不瞒着,直接说:“她上回还来找过我,说是要我们和离,然后再让你做她的驸马。”   “甄姑娘,我并没有那样的意愿。”裴慎连忙道:“我并不想与甄姑娘和离,也不想做驸马。”   “我知道,你不喜欢嘉和公主,所以我也帮你拒绝了。”   裴慎这才松了一口气,他又重复道:“甄姑娘只听我的话就好了,旁人说的都是假的。”   甄好看着好笑:“嘉和公主也并非是真心待你,只不过是看中了你的相貌而已。”   裴慎小声嘀咕:“这兄妹俩都讨人厌的很。”   甄好知道他说的是靖王殿下。裴慎说的可不就是?靖王殿下与嘉和公主都是当今皇后所出,两人的喜好像,都好好颜色的人,就连性子也像,看中了就想要抢过来。   非但是裴慎不喜欢靖王,甄好也不喜欢嘉和公主。   “你放心,我不会这么容易就松口的。”甄好坚定地说:“要是我松口了,那嘉和公主就要更过分,她并非是你良配,我一定会帮你守好,不会让她轻易靠近你。”   裴慎瞅瞅她,欲言又止,总觉得她的意思并非是自己想的那样。   不过他也还是颔首应下,眼睑低垂,长睫盛着月光:“有甄姑娘在,我就放心了。”   ……   嘉和公主在御书房大闹了一场,很快就传到了不少皇子耳朵里。   听闻嘉和公主看中了裴慎,众皇子惊讶过后,也纷纷觉得情有可原,裴大人的确是太天人之姿,嘉和公主是什么性子,她的这些兄弟最清楚不过。只是裴大人已经是有家室之人,嘉和公主为了嫁给他,甚至还在御书房大闹一场,这就有些过了。   众位皇子听闻消息,心思各异,谢琅却是行动最快的人。   他特地进宫了一趟,去找嘉和公主。   “你想要嫁给裴慎?皇兄可以帮你。”谢琅的桃花眼弯起,笑眯眯地说。   嘉和公主狐疑:“你要帮我?”   “没错。”   “连父皇都骂了我,你为何想要帮我?”嘉和公主狐疑地道:“你该不会是想害我?”   “我与裴慎有旧怨,这非但是帮你,还是给我自己出气。”更重要的是,他等那两人和离,等了好久也没等到,如今却是找到了机会。   嘉和似信非信,却还是先听他说了话。   “你是否去找过裴夫人了?”   “找过了。”嘉和公主撇嘴:“可她不同意,我也没办法。”   “那我要告诉一件外人不知道的事。”谢琅笑眯眯地说:“裴夫人心中本来就打算与裴慎和离。”   嘉和公主不信。   “我骗你做什么?那是我亲耳听到的。”   “她既然是想要和离,那为何还不答应我?”   “不想和离的是裴慎。与其你从裴夫人入手,不如先把裴慎抓到手里,若是裴慎都答应了你,那裴夫人也定不会说什么。”谢琅说:“只要裴慎无意,她就会立刻和离,半点也不会犹豫。”   “你说的是真的?”   “千真万确。”   嘉和公主还是有些不信。   谢琅说:“必要时,我也可以帮你。”   以他的身份,想要得知裴慎一天的行踪并不算难。   这日,裴慎刚从工部出来,急匆匆地带着公务去另一处,还未走出多远,忽然一辆马车停下,挡在了他的前面。   裴慎急忙停下,蹙眉往后退了几步,想要绕过去。   “裴大人。”嘉和公主掀开马车车帘,冲他微微颔首。   裴慎不得不停下行礼:“微臣见过公主殿下。”   “我见裴大人行色匆匆,是要去哪里?”   “微臣还有公务在身,先行一步。”   “裴大人。”嘉和公主又叫住了他:“等你的公务忙完了,就到望春楼去找我,我在那儿等你。”   裴慎顿了顿,没说拒绝,也没说应下,匆忙离开。   身后马车渐渐驶远,他快走了几步,才停了下来,回头看马车的背影,眼中满是警惕。   就是这公主想要撺掇甄姑娘与他和离?   他可不会给甄姑娘半点和离的机会!   当日,忙完公务之后,裴慎便如往常回了家中,压根不记得还有嘉和公主让他去望春楼的事。   嘉和公主在望春楼等了许久,眼看着天色渐暗,身边带出来的宫女催了数回,才终于等到人回来禀报:“启禀公主殿下,工部的人说,裴大人已经回家去了。”   嘉和公主:“……”   嘉和公主险些气厥过去!   她深呼吸了好几次,才又冷静下来:“裴大人这样的俊俏公子,有些脾气也是应当的。他恐怕还不知道我的好意。”   等到了第二日,嘉和公主便又到工部去堵人。   她一连去了数日,却是没有一次成功把人堵到过,没与裴慎说上话,倒是京城里有不少人知道了这件事情,一时京城里传出不少流言来。   等消息传到宫中,皇帝也是震怒:“胡闹!胡闹!嘉和这性子,真是越来越胡闹了!”   福余也气得丢毛笔:“你还不管管她!让她不准再去找裴大人!”   皇帝连忙哄他:“好,我管,你别急,我这就把她叫回来,赶紧给她找个驸马。”   皇帝把嘉和公主叫了回来,又让她去与柳公子见面他。不成想,见面当日,嘉和公主便先泼了柳公子一身水,又指着他怒骂丑人,把柳公子气得甩袖而去,连皇帝也头疼不已。   嘉和公主向来受宠,又因着是自己的第一个女儿,皇帝也舍不得对她狠下心,可偏偏皇弟又在后头追着要他出惩罚嘉和公主,这边嘉和公主又闹着要他下旨让裴慎和离,皇帝被两面夹击,头疼不已。   堵了好几回没堵到人,嘉和公主只能又愤愤去找甄好。   “我都知道了。”她说:“你早就准备与裴大人和离,既然如此,为何还要扒着裴大人不放?就因为你有诰命在身,还是舍不得裴大人的权势?只要你与裴大人和离,我就答应你,以后给你撑腰,再给你找个合适的人。”   甄好只装作不知:“公主殿下又是从哪里听说,民妇要与夫君和离?”   嘉和公主冷笑:“你还想装?我都知道了,从很裴大人考中状元之前,你就想要与他和离,既然先前你不稀罕,如今又何必扒着裴大人不放,还不是因为他已经考中状元,未来前途大好。你这种爱慕虚荣的人,裴大人肯定看不上你。”   “公主殿下说笑了。”甄好道:“民妇与夫君感情如何,也与殿下并无半点关系。”   她心中猜想:大概又是靖王说的。   有福余先前警告过一遍,靖王竟然还敢在背后做什么,难道连福余都威胁不了他了?   只是嘉和公主猜错了,这回不想和离的,是裴慎。   上辈子,嘉和公主也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消息,明明外面所有人都说她们夫妇伉俪情深,可偏偏嘉和公主觉得他们貌合神离,如现在这般跑来与她炫耀。她那时也不知道裴慎心意,也一直以为裴慎不喜欢自己,被嘉和公主这么一激,虽然理直气壮地与她对峙,可心底却发虚,也担心裴慎哪天要把她给休了。   如今甄好可不虚了,想要和离的是她。   可和离是一码事,把裴慎交给嘉和公主,又是另一码事。   上辈子裴慎还想着要给她找个好人家,她自然也不能把裴慎推进嘉和公主这个火坑里。嘉和公主只喜好男人美色,看中的也只是他的相貌,若是他容貌存在时,或许是会对他有几分真心实意,可要是哪天有了比裴慎更好看的,嘉和公主也能立刻变心。   她与靖王这对兄妹,也着实是像。   “你可别得寸进尺。”嘉和公主警告:“只要我与父皇去说,让他下旨让你们和离,那时候你还敢反对不成?”   甄好气定神闲地说:“若是公主真的能劝动皇上,那民妇也无话可说。公主殿下可别忘了,民妇虽是一介商户出身,但也并非是后面无人,还有宁王给民妇出头,若是公主当真想要皇上下旨,还得先劝动宁王殿下。若是公主殿下连宁王也劝动了,那民妇也能去宫门前击鼓。”   “什么?!”   甄好换了个姿势,没由来让人觉得有了几分气势:“民妇是皇上亲封的诰命,若是皇上当真要下旨,那民妇也要亲自问问皇上,这亲封的诰命,是否就可以随意欺侮了?”   “你……”   嘉和公主瞪大了眼睛:“你是在威胁我。”   “民妇不敢。”甄好颔首道:“民妇只是与公主殿下说一些实话罢了。”   “就算宁王给你出头又如何,他虽是我皇叔,可也并无实权,年纪还没我大,能对我做什么?”嘉和公主昂头:“本公主有这么多兄长,哪个不比宁王厉害?”   “再说,我是好心才过来劝你,你要是和离了,我还能给你留些体面,甚至也不用我父皇赐婚,若是裴大人给你休书,难道你还敢不接?”嘉和公主得意地道:“等裴大人当真知道谁对他好,你说裴大人会选择谁?”   甄好心想:那也不会选择你。   裴慎哪里会是为了名利就出卖自己的人,就连当初她要裴慎入赘,也占了一个挟恩图报,公主殿下要是当真威逼裴慎和离,那往后日子可不一定会好过。公主又如何,他后来在官场浸淫,报复过的人又哪里不曾有过皇家人。   再说,要是她真能劝裴慎和离,那还是帮她呢。   甄好微微笑道:“那殿下尽管去试试,若是殿下能劝动裴慎亲口与民妇提此事,民妇绝无二话,立刻与裴慎和离。”   “对了,殿下有所不知,裴慎当初是入赘与我,这休书,也应当是我来写。”   嘉和公主愣了一下,一时竟没了能说的话。   甄好伸手道:“殿下,请吧。”   嘉和公主重重地哼了一声,趾高气昂地走了。   她又去找了裴慎。   这回她把裴慎拦着,让手底下的人把裴慎包围住,堵住了他的去路,也不约裴慎在哪里见面,亲自下了马车,对他道:“本公主当真想要你做我的驸马,若是做了我的驸马,你得到的好处也不会少,也不止是如今的位置,若是让你自己来,也不知道要等多久才能爬上去,可要是你点头,我就能让你一步登天,你还不愿?”   裴慎抿唇,警惕地看着她。   嘉和公主暴躁道:“若非你长得的确出色,我何必这样低声下气,你可知道京城里头有多少人想要做我的驸马?”   “既然如此,殿下不如去找那些想要做殿下驸马的人。”裴慎拒绝道:“微臣并无意向,殿下还是请回吧。”   “你是当真不愿意做我的驸马,还是受人胁迫?”嘉和公主说:“我知道你是入赘,只要你点头,我便能让裴夫人给你休书,你也不必看人的脸色,你做我的驸马,难道还不比入赘一个商户好?”   “公主殿下多虑了,微臣与夫人感情甚笃,并无和离的意愿。”   裴慎心中重重地哼了一声。   这公主和她的皇兄一样,都讨人厌的很,上赶着要他与甄姑娘和离。   旁人哪里知道甄姑娘的好?他求着甄姑娘不和离都已经很不容易了,每日提心吊胆,生怕甄姑娘旧事重提,可这公主倒好,还逼着他和离!   “你那夫人有什么好?”嘉和公主不敢置信地道:“她不过是一个商户出身,你未考中功名,倒是还可以相配,可你都已经做了官,还不与她和离,找个更好的?”   “公主殿下,微臣与夫人是两情相悦,并不是因为对方出身如何。”   嘉和公主恋恋不舍:“可你这样的相貌,多可惜啊……”   “殿下几次三番纠缠微臣,微臣倒是想问问殿下,殿下是看中了微臣什么?”   嘉和公主脱口而出:“自然是因为你好看。”   “……”   “并非是我胡说,而是这京城里的人,谁都比不过你。”嘉和公主道:“京城里的青年才俊,我都看过了,那柳公子都比不上你一根手指头,你这么好看,要是就与一个商户女在一块儿,实在是太可惜了。”   嘉和公主说:“若是你做我的驸马,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她这副样子,就和当初靖王哄骗人的时候一模一样。   裴慎板着脸想:这公主倒是比靖王大方一些,当初靖王可只想着把甄姑娘收进府中做侍妾,他瞧不起甄姑娘商户出身,也不会让甄姑娘做王妃。   裴慎说:“照殿下这么说,微臣也有一个不得不拒绝殿下的理由。”   “什么理由?!”   “殿下的容貌,还比不过我夫人。”裴慎毫不留情地道:“京城里,能比我夫人还好看的人,也找不出来。”   嘉和公主:“……” 第119章   嘉和公主愤怒地走了。   任何一个姑娘被心上人当面指出相貌不及另外一个人, 恐怕都高兴不到哪里去。可偏偏裴慎这话,她半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口,凡是见过裴夫人的人,都不得不承认她的相貌的确是出众,甄好又擅长打扮, 十分的相貌便成了十一分, 让嘉和公主连半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比其它都可以, 唯独比相貌, 除了换一张脸,她却是无论如何也比不过的。   可偏偏她原来对裴慎说的理由, 便是因为裴慎的相貌出众,如今裴慎又将同样的借口还给她, 哪怕嘉和公主心中十分不情愿,却也无话可说。   她只能气哄哄地带着人走了。   裴慎这才得以顺利回家。   他见了甄好, 也没有提关于半句嘉和公主堵他的事, 倒是先关切了一番:“甄姑娘,那公主是否又去找过你?”   甄好颔首:“是找过。”   “甄姑娘,不如我去和皇上说一说, 有皇上出面, 想来公主也不会再做什么。”   “你以为福余没有和皇上说吗?”甄好道:“嘉和公主性情骄纵,哪怕是陛下出面,也不一定能劝得住她,得让她自己放弃才好。”   至少上辈子,嘉和公主缠了裴慎许久, 便是她不甘心地放弃,这才远嫁到了南边。皇帝舍不得处罚嘉和公主,可裴慎到底是他看中的臣子,为了不让自己的臣子失望,嘉和公主嫁的那个异姓王估计也是皇帝找的。   裴慎蹙起眉头。   他见嘉和公主心高气傲,想来若是被人当面折辱,定然会憋着气,若是能就此放弃也好,若是不能,嘉和公主重视相貌,他还得做什么,才能让嘉和公主失望?   裴慎并不擅长这等事情,顿时头疼不已。只觉这情爱之事,比圣人教诲还难。   ……   嘉和公主憋着气,回去发了好大的脾气,而后又愤愤地去找靖王。   “你骗我!”她愤怒地道:“你还说裴大人是想要与裴夫人和离,可我去问过了他们,他们却是个个都否认,根本就没有和离的事情!”   “我骗你做什么?”靖王道:“他们否认了,难道就是假的不成?”   嘉和公主生气地坐下,灌了一肚子茶水,才总算是冷静了下来。   “你说他们是要和离,这感情定然不好,可不只是裴大人,还是那裴夫人,可都口口声声说两人感情好,裴夫人是个商户女,仗着有诰命在身,还反过来威胁我,哪里像是要和离的样子?”嘉和公主越想越气:“我都与她说过,若是她乖乖答应和离,我定少不了给她的好处,她还有什么不满的?”   靖王也想知道,她到底还有什么没准备好,他等了许久,可是等到裴慎考完了科举,做了官,连官都升了,也没等到两人和离!   他先前听到的并非是作假,可说好的和离呢?!   看那两人平日里的样子,与从前并无分别,也不像是就此放弃和离了的样子。   靖王沉思许久,才道:“你是如何与裴夫人说的?”   嘉和公主便将自己那番威逼利诱转述给了他听。   说罢,她撇撇嘴,道:“要是她当真去宫门前击鼓,父皇定然不会放过我,还有宁王给她撑腰,她要是不心甘情愿,我怎么让裴大人做我的驸马?”   靖王:“那你就不能从裴慎身上入手?若是你打动了裴慎,可不就什么事也没了?”   嘉和公主更气:“他……他竟然还嫌我丑!”   靖王:“……”   两人都是好美色之人,想想裴夫人的模样,靖王也是无法反驳。   他又冷笑道:“他又岂止是只看长相的人,若是如此,当初也就不会舍身入赘一个商户。这等没骨气的人,你多给些利益,让他看到和离后的好处,岂不是就乖乖去做你的驸马?”   “我如何没说?可他却半句不应,还说我的相貌比不过裴夫人!”嘉和公主想来更气,可也无法违心说出自己比裴夫人好看的话。   这才是让她心塞。   若是裴慎说出其他理由,哪怕说是不喜欢她,她都能再借口多相处凑上去,可偏偏裴慎说她丑!   难道她还能与裴夫人换脸不成?!   往常嘉和公主用貌丑拒绝了无数京城才俊,可被以貌丑拒绝,却是破天荒地头一回。   靖王道:“光说有什么用,你得做给他看。”   嘉和公主愣了愣,继而恍然大悟。   ……   接下来的日子,裴慎忽然发觉,自己的公务顺利了许多。   他在工部做郎中,平日里公务还得经常与其他人接触,偶尔有些人还会故意拖延或者刁难,也不知道从哪日开始,连处理他手中事务时,都比先前快了不少。   裴慎觉得有些奇怪,非但是其他大人,就连侍郎大人对他也和颜悦色不少。侍郎大人更亲近赵郎中与孙郎中一些,平日里也是对那两位郎中态度更好,他与李郎中走得近,可从前李郎中还得罪过侍郎大人,因而礼部侍郎见到裴慎时,虽不说态度不好,可也是一副冷淡的模样。   可忽然的,侍郎大人对他的态度比对赵、孙两位郎中还好。   裴慎觉得不奇怪都不行了。   他不动声色,也没有多提,虽然觉得公务处理的比平日里顺利很多,甚至还有不少人主动想要与他接近,他心中奇怪,等回家之后,却也没有将这件事情说给甄好听。   裴慎等了数日,果然等到嘉和公主主动出现。   “如今你可知道,做我驸马的好处了?”   裴慎冷淡地道:“殿下说的是什么意思,在下听不明白。”   “你这是故意装做不知。”嘉和公主道:“你怎么会察觉不了?礼部侍郎对你可有好脸色?你以为是看在谁的面上,是我提了一句,那些人对你便不一样了。难道你就没发觉,那些人是在讨好你。”   “在下不知。”   嘉和公主只当他故意端着架子。   “你要知道,我兄长们可都是京城里面的各个王爷,我父皇是当今圣上,你若是做我的驸马,定是前途大好,哪怕你只是一个五品官,不管是尚书大人,还是侍郎大人,都会对你另眼相看。”嘉和公主道:“你要是做我的驸马,荣华富贵数不胜数,也不至于如今还这么费心讨好别人。你可知道,有多少人想要做我的驸马?”   “在下不知,在下也不想知道。”裴慎态度冷淡:“若是殿下无别的事情,还请让开路,在下还有要事在身,恕在下不能多陪。”   嘉和公主气急:“你上回说我貌丑,我只当你从未说过此话,若是你现在答应我,回去与那商户女和离,我就既往不咎,答应如何对你,以后就如何对你。”   “殿下还是请回吧。”   “你……你这人怎么冥顽不灵!”   “并非是在下冥顽不灵,而是殿下想给的,与在下想要的,并非是同样的东西。”裴慎说:“在下已经有了心上人,便是在下的夫人,这天底下的人,除了我夫人之外,其他任何人,在下都不想要。”   “那商户女有什么好?”嘉和公主不敢置信:“她不过是一个商户女,哪怕是有宁王在背后撑腰又如何,我皇叔年纪还小,也不懂朝事,他能帮的到你什么?我还知道,当初你也是收养了我皇叔的人,哪怕与那商户女和离了,我皇叔定然也不会放弃你,你还有什么舍不得的?”   “公主殿下不懂。”   嘉和公主还气急败坏:“那你就说给我听听,除了那一张脸,她还有什么能比得过我的?”   裴慎道:“或许内子不及公主身份高贵,也不及公主有权势,可在在下眼中,她就是天底下最好的。公主看中的,无非是在下的相貌,若是这张脸放到别人身上,公主也会看中别人。可内子看中的,却是整个人。”   “整个人?”嘉和公主脱口而出:“你要是想要这样,我也可以看中你整个人。”   “那在公主眼中,除了相貌之外,在下可还有其他长处?”   嘉和公主顿了顿,一时又吞吞吐吐,说不出其他话来。   裴慎说:“若换做内子,定能说出许多来。”   “……”   嘉和公主小声嘀咕:“如今我不知道,以后我也能知道的……”   裴慎摇了摇头,又提起:“皇上与皇后娘娘伉俪情深,殿下自小在宫中长大,应当看的更加清楚,殿下从未喜欢过一个人,若是只凭相貌便要与那一人过一辈子,未免太过肤浅。”   “要是不合适,我再休了他便是!”   “那在下想要的,殿下更给不出来。”   “……”   裴慎说:“公主殿下,在下还有要事在身,还请您让开路,容在下通行。”   “……”   嘉和公主不情不愿地招手,把手下人叫了回来。她看着裴慎离开,心底却是难得的茫然与委屈。   有什么东西,是她给不出来的?   嘉和公主难得的陷入了迷茫。   她看人长相,难道还是她错了?可要是她的驸马貌丑无盐,她更不想与那人待在一块儿,难道不是更加过不下去?   嘉和公主百思不得其解。   还有那裴慎,口口声声说着夫人如何如何,难道要和离也是假的不成?   可她皇兄骗她做什么?   嘉和公主很是不解。   甄好在铺子里看着新到货的首饰,有人踏进铺子时,她抬头看了一眼,见是嘉和公主,顿了顿,到底也还是抬头露出了笑脸。   “殿下又大驾光临,该不会又是提要民妇与夫君和离的事情吧?”   嘉和公主失魂落魄地道:“我也不是来与你说这个。”   这倒是稀奇了。   甄好纳罕地看了她一眼,抬手挥退了伙计,自己亲自给嘉和公主倒了茶水,请嘉和公主到一边谈话。   “我方才去找裴大人了。”嘉和公主说:“可他还是不同意。”   “殿下找过我夫君很多回了?”   嘉和公主愤愤:“我每回找他,他都躲着我,上回还说我相貌丑陋,这回又说我无一处比得过你,实在是可恶至极!”   甄好心想:裴慎却是一次也没有和她提过此事。   “那公主今日前来找民妇,又是所为何事?”   嘉和公主又变得有些沮丧。   “他还说,哪怕我比你身份高贵,处处都比得过你,就算是模样比你好看,他也还是喜欢你一人。”嘉和公主想不明白:“你都比不过我了,他为何还不愿意与你和离?你看你,身份也不高,虽然生意做得好,可除了一些银子之外,其他什么都没有,也帮不了他什么。你没有的,我都能给他,他为何还不愿意选我?”   甄好说:“京城那么多青年才俊,比裴慎好的也有不知几何,除了相貌之外,公主您又看中了裴慎什么呢?”   嘉和公主一噎。   她说:“刚才裴慎也这么问我。”   “可他的相貌已经无人能比,难道这还不够吗?”   甄好给她倒了一杯茶,推到了她的面前。   嘉和公主茫然地拿了起来,等着她的回答。   “殿下见到裴慎的时候,除了他相貌好看之外,可还有别的想法?”   “还要什么想法?”嘉和公主不解:“他长得好看,那不就够了?”   “您要找的是驸马,是要共度一生的人,模样再好看,也有老去的一天,殿下既然看中他的相貌,那定然也不打算与他共度一生了。”   嘉和公主点头道:“等他变丑了,我再与他和离就是了。”   甄好不禁想:若是嘉和公主似乎个男儿身,恐怕又要出现一个像靖王这样的风流之人。   甄好说:“那裴慎想要的,殿下给不了。”   嘉和公主:“……”   嘉和公主越发郁闷:“他方才也是这样说。我堂堂公主,有什么东西是我给不了的?”   “殿下您有权势,出身高贵,您一张口,就会有无数人上赶着讨好您。若是裴慎做你的驸马,的确是能省很多力气,可裴慎并非是趋炎附势之人,与其您施舍一般给他,他更宁愿自己去挣来。”甄好说:“殿下应当知道,民妇与裴慎成婚,是裴慎入赘。”   “不错。”嘉和公主忍不住说:“他都入赘与你了,难道还不算是那样的人?”   “可除了入赘之外,他什么也没有要,若非当初是民妇坚持,他连一身好衣裳也不愿意穿。”   “……”   甄好摇头,道:“他心高气傲,从不愿让人看低自己,哪怕是入赘,也不愿意低了谁。哪怕公主能给他他想要的,可那也是施舍,不是他亲自挣来的,那他也不会收。公主不了解裴慎,越是要与权势利诱,他就越不会动摇。”   “……”   嘉和公主想来想去,又忍不住说:“既然如此,那他为何要入赘?”   嘉和公主与靖王是一样的想法。   寻常男子若是有骨气,就不会有愿意低人一等,更别说他一个读书人,还入赘一个商户家中,但凡有一点读书人的尊严,就不会舍下这个脸。   甄好摇了摇头,却是不愿意告诉她。   “此事与殿下无关。”   嘉和公主又忍不住说:“那照你说的,我还得主动追求他,他才愿意接受我了?只看他的长相,我倒是愿意哄哄他。”   “……”   甄好险些以为自己是教嘉和公主如何追求裴慎了。   她说:“裴慎已经是有家室的人,公主还是放弃吧。”   “除非你能找出比他还要更好看的人,不然让我如何舍得放弃?”嘉和公主道:“满京城的人,都没有比他更好看的,我的驸马,定要是天底下最好看的。”   “哪怕那人性情卑劣,为人可恶,还会每日惹公主您生气,除了一张脸之外,还一无是处?”   嘉和公主:“……”   她张口,却是不敢应了。   要只是一点小脾气,她还愿意哄一哄,可要是每回见到了都要生气,她可没那个耐心。   可天底下,长得好看的人却是难找,只柳探花那副相貌,就被人吹到了天上去,天底下又有多少人的容貌能比得过裴慎?   就算是裴慎,要是每回见到她,都要让她大发脾气,若裴慎还是个卑劣可恶之人,那再好看的相貌,也令人倒胃口。   就像她皇兄王府之中的美人,那也得是个个温柔小意。   嘉和公主忽然有些不确定了。   甄好见她这副怔愣的模样,便觉得有几分好笑。   她上辈子与嘉和公主斗过许久,却是头一回见到这公主在她面前这般示弱的模样。上辈子她与嘉和公主的年纪都不大,两人可都是急脾气,见着了就是两个炮仗打架,可如今她看嘉和公主,还有几分看小辈的意味。   甄好提醒道:“公主殿下要找的驸马,是要与您共度一生之人,若是只以貌取人,很快就会生出厌烦,若是殿下您次次都以权势压人,也会有很多人心生抵触。”   “那照你说,我要找什么样的人,才算是我的驸马了?”   “那就看除了相貌之外,还有什么能值得公主您喜欢的。”甄好道:“若是哪天公主您见到了一个人,生出想要与他共度一生的想法,或许就是他了。”   嘉和公主还有些茫然。   她又问:“那你当初与裴慎……也是这样的?”   甄好颔首。   她见着裴慎的第一眼,便是生出了这样的想法。   要说她当初,也与嘉和公主如今的做派十分的像,若不是裴慎正好遇到了难处,要不是她能趁机挟恩图报,裴慎如何会入她甄家。   要不是她抱着要与裴慎共度一生的念头,之后又怎么会追在裴慎后头,只求着裴慎也能喜欢上她。   因着想要与裴慎共度一生,还想要与裴慎情意相通,她才与裴慎过了一辈子。   等嘉和公主走了,甄好却还有些心不在焉的。   她想着自己方才说的话,可如今连自己都有些不确定了。   除了裴慎之外,她也没生出过与谁共度一生的念头,真要说起来,她对裴慎求而不得一辈子,一辈子都没求到自己想要的,哪怕是活了两辈子,也没有什么与谁两情相悦的经验。   或许上辈子是有的,可裴慎从来都没有告诉过她,又如何能算是两情相悦。   她与嘉和公主说的理直气壮,可其实她自己……自己也不知道如何呢。   甄好有些郁闷。   她也不觉得自己能够再喜欢上谁,活了两辈子,看着别的年轻姑娘追着情爱,她自己却还什么都没经历过呢。   甄好长叹一声,没由来的,心里头还生出了几分委屈。   都怪裴慎。   裴慎……裴慎真是太可恶了。   这辈子,还到处与别人说如何喜欢她,既然这么能说,为何上辈子却像个哑巴,半个字也不提?   上辈子都过完了,裴慎欠她的,她能去哪里讨? 第120章   嘉和公主也不知道是不是听进去了, 后来又纠缠了几次,见裴慎依旧坚定不为所动,反而又听裴慎说了许多夫人天下第一好的话,便知趣地不再来纠缠。   皇帝依旧为嘉和公主的婚事头疼不已,如今嘉和公主的要求还比先前更高一些, 非但要驸马长得好看, 还得见了就让她生出想要共度一生的念头, 比单纯好看还要更加难找。   她后来又来找了一趟甄好。   “那我皇兄和我说的, 你要与裴大人要和离的事情,这究竟是真是假?”嘉和公主丈二摸不着头脑:“我皇兄也没必要拿这种事情来骗我, 可假如你当真要与裴大人和离,为何还要拦着其他人喜欢裴大人?”   甄好没承认, 也没否认,只是道:“若是喜欢上了一个有家室的人, 那姑娘的性情也定不是个好的。”   嘉和公主:“……”   嘉和公主愤愤道:“要是你当真打算和离, 那也应当是放开裴大人,让别的人喜欢他,不然裴大人如何能找到其他心上人?我皇兄还说, 你们早就打算和离, 我看是我皇兄骗了我,哪有要和离的人像是你们这样的?”   她找裴慎,裴慎便不停地说自己的夫人是天底下最好的人,她找裴夫人,裴夫人便说他们是情比金坚无坚不摧, 两人都把对方护着,半点也不给别人机会,哪里像是要和离的人?!   嘉和公主没好气地说:“我也不管你们是不是要和离,把你铺子里最好的首饰拿出来,要是不好看,本公主就砸了你的招牌!”   甄好莞尔,照着她的喜好,拿出了不少首饰衣裳,嘉和公主看过,也没有多挑剔,大方的把她拿出来的都包圆了去,掏银子掏得十分痛快。   等嘉和公主走了,甄好才想起她提起来的事。   她与裴慎的确是要和离,可嘉和公主说的也不无道理,若是她不与裴慎和离,裴慎便一直将目光放在她的身上,若是裴慎不去喜欢别人,岂不是还要与她一样,求而不得一辈子?   甄好又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若是先前追着裴慎后头的,不是嘉和公主,而是另一个性情好的姑娘就好了。总会有这样一个人,既不会介意裴慎的怪毛病,又能在裴慎心思敏感时包容体贴安慰,有着裴慎喜欢的好,能与裴慎心意相通,也能与他好好度过一生。如今裴慎已经懂得要主动追求,也不会再耽误别人姑娘。   可就算是有,若是在裴慎还未与她和离时,那姑娘就喜欢上了裴慎,那岂不是从根本上就出了差错?若是个好姑娘,如何能喜欢上一个有妇之夫。   甄好暗想:哪怕是为了裴慎好,她也得与裴慎再多提起和离的事情。   先前裴慎在外头碰到了事,好一段时间里,既不敢碰别人,又疑神疑鬼,还得甄好反过来安慰他许久,这些日子里,裴慎也是敏感多疑的很,甄好才暂时不与他和离,怕是火上浇油,让裴慎又觉得自己是嫌弃他。   可距离上回那事,已经过去了许久,近些日子嘉和公主缠着,裴慎虽然厌烦,却也没太大的反应,或许就是时候了?   甄好心中想着,找了个合适的日子,又与裴慎提了这事。   裴慎大惊失色,面上却不动声色,反而问了一句:“甄姑娘怎么又想起和离了?”   “是嘉和公主提醒了我。”   “公主?”   “既然有公主喜欢你,那一定也还有别的姑娘喜欢你,你或许不喜欢嘉和公主,可有朝一日遇到了其他姑娘,总会有一个你喜欢的,我们一直不和离,反而还耽搁了你。”   “我不觉得耽搁。”裴慎连忙说:“我喜欢的就只有甄姑娘,只要能与甄姑娘在一起,我就满足了。我也不会喜欢别的人,我只喜欢甄姑娘。”   “话虽是这么说,可道理却不是这样。”甄好语调轻轻地说:“要与你在一块儿过日子的人,也还得喜欢你才行,不然你得多难过。”   就像是她,哪怕裴慎事事都顺着她,上辈子的日子过得也不算差,可有时想到裴慎不会喜欢自己,还是会难过的很。   裴慎:“……”   他现在就挺难过的。   裴慎垂下眼,声音也低了下来,整个人瞧着精神委顿,“可除了甄姑娘之外,我也许就不会喜欢上别人了。”   “日子还长着呢。”甄好安慰:“话也不能说的太满,或许和离之后,也过不了多久,你就能找到喜欢的人了。”   裴慎闻言一喜,道:“那或许再过些日子,甄姑娘又能喜欢上我了。”   甄好一噎,万万没想到还被自己的话给堵了回来。   裴慎又说:“我再给甄姑娘一些时间,甄姑娘不如多想想,我还是我,甄姑娘既然先前喜欢过我,那或许也能再喜欢上我呢?”   甄好差点气笑了,这还成了裴慎要给她一些时间了?   在她开口拒绝之前,裴慎又飞快地道:“皇上给了我一件差事,让我去源州一段日子,和离的事情,等我从源州回来之后,我再与甄姑娘继续说这件事。”   甄好的注意力很快就被他的话吸引了过去:“你要去源州?”   “是,那边催的紧,明日我就要出发了。”   “明日?!”   其实也不是明日,可裴慎生怕她立刻就要掏出和离书,这才赶紧提前。他当即三言两语把甄好的注意力转移了去,急着去给他收拾出远门时的东西。听裴慎的意思,他还要在源州待一段时间,短则半月,长则数月,要准备的东西可不少,甄好立刻忙碌了起来。   大概是因着嘉和公主的事情,皇帝心中愧疚,才特地给裴慎派了一件差事,把他暂时调离了京城,也是要嘉和公主离裴慎远一些的想法。   裴慎今日才接了指令,回来还来不及与甄好仔细说,这会儿却是半点也不敢耽搁,忙不迭地收拾东西出发,生怕慢了一点,就被甄好抓着再提起和离的事情。   裴慎跑了,可甄好却追不过去,她的铺子就在京城,还需要她来管,她只能在京城里等着裴慎办完了差事再回来。所幸照皇上的吩咐,这事情要是办的顺利,也不用等太久。   等她第二日一早,把裴慎送出了京城,回到铺子里忙活许久,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和离,又被裴慎绕了过去。甄好顿时郁闷。   裴淳比甄好还要更加郁闷:“我哥出门了,为何没有带上嫂嫂你?你们是夫妻,应当要在一块儿才是。我哥从没一个人在外头过,他得多可怜啊。这铺子……铺子还可以去找其他人看着,嫂嫂先前不是还提过,要给铺子找学徒吗?”   甄好的确是想过这事,最近也在考察着自己铺子里的那些伙计,可她做的还是要登门拜访那些夫人,给那些夫人挑选合适的衣裳,她的经验来自于后来几十年的经历,尤其是那些世家夫人,去不同的场合还有不同的忌讳,并非是普通人能很快掌握,真要挑选起来,甄好也要费一番工夫。   不过裴慎不在,家中只剩下甄好与裴淳二人,除此之外就只有一些下人,反倒是让她有些不习惯。连一块儿用晚膳的人都变成了两个,也不知是不是习惯了与裴慎待在一块儿的缘故,甄好连见着了一盆放了葱花的菜,都下意识地道:“裴慎不吃葱,今日做饭怎么也不注意一些……”   她顿了顿。   裴淳倒是毫不介意地夹起一块带着葱花的排骨。   “我哥不在家,我特地和吴婶说了,让吴婶做饭时不用顾忌这些,我哥不喜欢吃葱花,我还有点喜欢呢。嫂嫂,你怎么还把这件事情忘了?”   甄好:“……”   裴淳把排骨的软骨咬得嘎嘣脆响,又道:“嫂嫂,你是不是想我哥了?”   甄好:“……”   甄好手中的筷子戳了戳米饭,轻声斥道:“胡说些什么?”   “我可没胡说。”裴淳说:“我哥这才刚走几天,你就一直念着他,白天我晚起了一刻钟,去学堂的时候耽搁了,你还说小心我哥起来看见了教训我,要不是我记着我哥出门去了,差点就被你骗了过去。”   甄好哑然。   她道:“我那是当真忘了。”   “你看,我哥都出门那么多天了,你还事事记着我哥呢。”裴淳小声嘀咕:“我哥一走,你就魂不守舍的,连买烤鸭回家都多买了一只,不是想着我哥是什么?”   甄好被他说的脸红,攥着筷子反驳:“我那是习惯了。”   “甄老爷先前来京城住了好长一段时间,可他后来走了,也没见得你那么想他。”   甄好:“……”   裴淳摆了摆手,道:“我知道的,嫂嫂你就是想我哥嘛,你与我哥感情好,想想也是应该的。”   甄好听着,总觉得不是那个意思。   她耳朵尖,又听到裴慎小声嘀咕:“你们感情都那么好了,还整天闹着要和离,真是想不明白。”   甄好:“……”   怎么还成她无理取闹了?   甄好抓着筷子,陷入了长久地无语之中。可她想想裴淳的话,又难免觉得心虚。自己与裴慎待在一块儿的时间太久,也不说上辈子几十年,就说重生回来之后,也没有和裴慎分开过,这会儿突然分开,还当真有些不习惯。   甄好也夹起一块排骨,重重咬了下去。   不只是这段日子,她还得长久的习惯才行。   ……   源州。   紧赶慢赶数日,裴慎与其他人才终于到了源州。   他在工部做郎中,平日里做的也是一些估销工程经费的事,这会儿皇帝派他来源州,也是源州出了一些岔子。这次主事的人并非是他,只是因着嘉和公主的事,他才被塞了进来,又因着和离的事,他半点不敢耽搁,主动去劝其他人早些出发。   源州多湖多水,一到雨水多的季节时,河面水位上涨,若是一个不慎,就容易引发水患,因而每年源州都要修缮大坝,可今年底下有人拐着弯千方百计呈上密折,说是源州的河坝险些崩塌,若非是发现及时,差点就酿成了大祸。皇帝不敢轻怠,立刻派人过来查探此事的前因后果。   裴慎一行人前来,源州当地的官员也立刻前来迎接,不敢耽搁。   这回皇上派来主事的钦差是工部尚书周大人,周大人是个刚正不阿的人,为人有些古板,却最是正直不过,眼底也容不下半点不好,到了源州那日,也不管源州当地的那些官员如何笑脸相逢,见着了面,就先问了一句:“郑大人何在?”   源州知府面色一僵:“郑大人他……”   周大人眉头皱起:“郑大人怎么了?”   源州当地官员互相看了一眼,才迟疑又忐忑地说:“郑大人已经亡故了。”   众人俱是一惊。   “半月之前,郑大人就被人发现死在了屋中,是上吊自尽。”源州知府说:“他还留了遗书,我们也派人调查过,才敢确定他当真是自缢而亡。这……此事,我们也是万万没想到。”   郑大人便是那个递奏折的人。   源州距离京城还有不少距离,他想要瞒过人把折子送入京城,也费了不少力气,辗转了数人之手,才安然送到皇帝手中,皇帝一接到折子,便立刻派人过来调查,却没想到,郑大人竟然已经去了。   算算日子,郑大人自尽时的日子,就是那道折子刚送出去没多久,就算是皇帝想派人保护他也来不及。   周大人眉头皱得更深,跟在他身边的众人也纷纷脸色难看。   这样关键的人物,在这种关键时候忽然去世,哪里会只是自尽那么简单。定是他还知道着什么事情,折子里还没有写出来,而背后那人也怕他透露给别人,才抢先下了手。   源州河坝险些崩塌的事情,兴许背后还藏着大事。   如今他们要调查的,也不只是河坝崩塌的事情,还有郑大人真正的死因。   周大人重重冷哼了一声,吓得源州本地官员们瑟瑟发抖,勉力露出讨好。裴慎的目光扫过众人,也不知道其中多少人是在装模作样。   “裴慎。”周大人喊了他一声,直到皇帝看中他,也交给了他一个重要任务:“你先去河坝那边看看,我去查查郑大人的事。”   他又对源州本地官员道:“把关于郑大人自尽的卷宗拿出来,让本官看看。”   裴慎应下,带着几人先去了河坝那边。   源州的河坝险些崩塌,如今还有不少人在河坝边忙活着,忙着修缮着河坝。裴慎带人到来,惹来不少工人的目光。   他对此事了解也不深,只来时在路上匆忙看了几本关于河坝的书,囫囵了解过,如今见着这些河坝,也不算什么也不懂。   裴慎看过一圈,先去找了复杂修缮河坝的工人,向他们了解当日的事情。   “说起那日着河坝崩塌的事情,可有不少人都见着了。”工人说起来,还有些戚戚然:“那日可下了小的雨,水位疯涨,这个河坝每年都要修缮,护了不少年了,从未塌过,那日是谁也没想到,或许是水太大的缘故,就从那儿……”工人给他指了一处:“从那儿开始漏了水,幸好当时有不少人在,我们立刻去堵,上百个人一块儿干,也是那天老天爷心情好,那暴雨下了没多久就停了,才没让坝被冲掉,可就算是这样,也把我们吓得够呛。”   “这河坝修缮一事,又是谁负责的?”   “是鲍老大。”   “鲍老大又是哪个人?”   工人在四处看了一圈,没见着人,才道:“今日鲍老大还没来呢。”   裴慎眉头微蹙。   如今这会儿正是最忙碌的时候,这重要的管事的人还不在?   像是看出了他的想法,工人连忙道:“大人,您可千万别误会,鲍老大可是个好人。”   “好人?”   “鲍老大对我们是真的好。”工人感叹道:“他从不克扣我们的工钱,每次做完了事,工钱都发的足足的,大家都喜欢给鲍老大做事。大人您要是不信,就去找其他人打听打听,大家肯定都说鲍老大是个好人。”   裴慎朝其他工人看去。   其他工人也纷纷点头:“鲍老大心地好,往常要是有谁日子过不下去,想要与他提前支工钱,他也都会答应。”   “前几年,我家中老娘出了事,看病要一大笔银子,我哪里拿的出来,也是鲍老大借了我银子,让我慢慢还,不着急,只收一点点利息银子,要不是鲍老大,我老娘说不定就去了。”   “可不是嘛,鲍老大是我们这儿出了名的厚道人,大家都知道他心地善良,是个好人。”   “大人,我知道您是从京城来的,要调查这河坝的事情,要说河坝崩塌的事情,可和鲍老大一点关系也没有。河坝出事那日,鲍老大也在这儿,他跑的比我们还积极,就是在那个时候摔断了腿,这儿才没来这儿,在家中休养呢。那天一个出事的人都没有,就只有他伤得最重。”   其他工人三言两语的,把那鲍老大夸到了天上去。   裴慎仔细观察这些人,却发觉每个人都是真心实意的夸奖,心中咦了一声,倒是更加好奇起来。   要真是这样的好人,这河坝修缮一事,也定是一丝不苟,不敢有半点差错,如何会让河坝出事?   他又看了一圈,问过了鲍老大家的地址,才找了过去。   鲍老大摔断了腿,就在家中休养,裴慎到他家中的时候,果然见他躺在床上,见着了他,便立刻撑着身体坐了起来,想要给他行礼。   裴慎免了他的礼,直截了当地问道:“河坝出事那日,你也在现场?”   鲍老大顿时面露苦笑。   “我就知道大人过来是调查此事。”鲍老大摸着自己的断腿,不由得感叹道:“那日河坝塌得突然,也把我吓了一跳,平日里,那河坝修缮的事情都是我在看管,那上面的每一寸泥灰,都是我亲眼看着放上去的,大人若是想问河坝为何会塌,我到如今也还是想不明白,我倒是想求求大人,想要大人早日把这件事情查清楚,好让我也安下心。”   裴慎挑了挑眉。   鲍老大捶了捶胸口,一脸心痛地道:“河坝修缮一事,是我在看管,河坝对源州来说事关重大,要是那日雨在多下一段时间,也不知道能不能救得回来,要是河坝塌了,源州的百姓们也不知道会如何……要是百姓们出了事,那也都是我的缘故,让我如何能安下心!”   裴慎又仔细观察他表情,却见他也是半点也没有作假。   “你是当真不知道此事?”   “回大人,我是当然不知道。”鲍老大说:“不只是您,我也想快点查清此事的真相,好让源州的百姓们也安下心。您不知道,如今雨季还未过,之后也不会知道会下多大的雨,这河坝险些塌了一回,如今所有百姓们心里头都担心着,生怕河坝会再出事情,要是能早点查出来事情的真相,百姓们也就不用再担心了。”   “你放心,这事情的真相,是谁对河坝动了手脚,我定然会查出来。”   鲍老大满脸激动,他道:“若是大人需要我帮忙的,只管提出来便是,我虽然断了腿,可能帮上忙的,也一定会尽力而为!”   “我还当真有事想问问你。”裴慎坐直了身体:“你可认识郑大人?”   “郑大人?”鲍老大想了想,继而恍然大悟:“认识,认识,郑大人平日里对河坝的事情也最上心,最是关心百姓,大家都知道,郑大人是个好官。”   他竖起拇指,说:“是一等一的大好人。”   裴慎心想:这源州里的好人可真不少。   ……   京城,甄好想着源州的事情,没由来的有些心慌慌。   上辈子,裴慎可没去过源州,上辈子的这时候,他还没做到工部郎中,还在翰林院里做事,源州有事,自然也轮不到他去办。   可过去了太多年,甄好也有些记不起来源州究竟发生过什么事情,只是听裴慎提起河坝,她总觉得耳熟的很。   甚至心跳的慌张,好像要发生什么大事。 第121章   甄好有了那个预感之后, 接下来好多天里,没由来的便提心吊胆,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无法定下心来。   自从重生回来之后,她从来没这么慌张过。甄好百思不得其解, 还以为是自己平日里疏忽了什么, 将这些日子做的事情想了又想, 却是怎么也想不出一个头绪。   连着裴淳都察觉出了她的不对劲。   “嫂嫂, 你是不是想我哥了?”裴淳说:“我哥虽然去了源州,可你也能跟过去, 也不一定要陪着他,过去看他一眼就好了, 事情耽搁不了,要是见着了我哥, 你也能放心了。”   “瞎说什么。”甄好轻轻戳了一下他的脑袋。   可一听裴淳提起源州, 又提起裴慎,她就更觉得心慌,好像要发生什么大事。   甄好一个人在铺子里的时候, 便仔细把上辈子的记忆捋了一遍。   源州的事情出的早, 距离她死时已经过去了几十年,几十年前的事情,甄好哪里能记得清楚,只能隐约有个模糊的印象,只记得事情应当不小。   她听裴慎提到, 源州的河坝险些崩塌,皇上才特地派钦差过去调查此事。河坝事关重大,关系到源州上下数万百姓的性命,自然不是件小事。   可除了这个,源州还发生过什么事?   甄好记得不少关于裴慎的事情,也还记得上辈子的裴慎这时也还在翰林院做事,他没有去过源州,因而源州发生了什么,甄好也记得不太清楚。   可如今让她这么担心,应当也是件大事。   有空的日子里,甄好便努力回想上辈子的记忆。   ……   裴慎去河坝那看过,又问过了鲍老大不少事,才会府衙去找了周尚书。   周尚书已经看过了关于郑大人自杀的卷宗,可眉头依旧紧皱,想必也是没查出什么来。   “裴慎,你可调查出了什么不对劲?”周尚书问:“你去河坝那里看过,可有看出什么?”   裴慎便将那些工人与鲍老大的话告诉了他,而后道:“依下官看,或许还是要从鲍老大入手。”   “鲍老大?”周尚书扬眉道:“可听你的话,那鲍老大并无半点异常,所有人都觉得他为人甚好,你与他接触,可是看出了什么疑点?”   裴慎摇头。   鲍老大对百姓们的关心是发自内心,说起河坝出事的事情时,鲍老大也是满脸的痛心疾首和愤慨,就算他仔细观察,也看不出什么不对劲之处。   可裴慎的直觉却是告诉他,若是从鲍老大身上找,或许能找到关于此案的突破口。他也已经打算好,接下来几天,再去找那个鲍老大了解河坝的情况。   裴慎轻轻揭过此事,又问:“尚书大人可找到什么不对劲?”   周尚书也摇头。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们来的太晚,郑大人自缢这个案子早早就已经结了,只靠府衙里的卷宗,也看不出什么不对劲,他也打算亲自去郑大人家中看一看。   “郑大人想法设法递出了折子,手里头定然有着其他别人忌惮的东西,若是他是被人谋害,定也会设法留下一些线索。”裴慎道:“郑夫人是他的身边人,或许也知道一些线索。”   周尚书点头:“我也正有此意。”   京城来的人彻夜商讨之后,夜深了才睡下,第二日一早,便着急出了门。   周尚书去调查郑大人的案子,而裴慎再去河坝边看。他到河坝的时候,工人们已经勤劳的开工了,他还在那儿见到了鲍老大。   鲍老大恳切地道:“我想着或许能帮到大人们,就特地来了这儿,想给大人您帮忙,我在这儿修了这么多年的河坝,或许能帮上点什么。”   鲍老大从怀中掏出一本账目:“这是修缮河坝用的账本,大人是否要过目?”   裴慎面色复杂地接了过来。   他昨日还在怀疑这鲍老大,今日这鲍老大竟然还主动把证据给他送了过来。裴慎看看人真诚的模样,也说不出不好,便直接打开账本看了起来。   鲍老大殷勤地引着他到旁边大棚底下看,他自己行动不便,又让人给裴慎倒了水。   今日天气不好,裴慎还没翻几页账目,就有雨丝从外头飘了进来。   “最近源州的天气就是这样。”鲍老大说:“如今雨季还未过,时不时就要下一场雨,别看如今雨水小,可等会儿就变大了,再过些时候雨就停了,也不碍着事。”   “下了大雨,河坝还撑得住?”   “这些日子里,我们一直在修缮河坝,如今河坝可比先前坚固了不少,就算是再像上次一样下暴雨,也能顶得住。”鲍老大得意地说:“我修了十几年的河坝,可从未出过任何问题。”   裴慎抬眼看了他一眼,也没说什么,继续翻起了账本。   就像是鲍老大说的那样,过了一会儿,小雨就成了倾盆大雨,雨水如注,哗啦啦从天上倒下,修缮河坝的工人们也连忙跑了回来,躲到棚子底下来躲雨,或坐或站,悠哉地凑到一块儿说着闲话。   裴慎抬头看了一眼天色,觉得这场雨却不像是马上就要停了的样子。   ……   京城也下了雨。   今日风大,雨水迎着门口被风吹了进来,打湿了门槛的位置,铺子里的伙计连忙合上了半扇门,也挡住了不少风。   铺子里潮湿,阴雨的天气让人没由来的从骨子里都泛出凉意。枝儿在后间煮了汤,铺子里每个人都喝过,热汤入肚,便觉得浑身上下都暖洋洋的。   “也不知道姑爷如何了,听说源州那儿的雨比咱们京城还多呢。”枝儿道。   甄好吹了吹碗中浮着的油末,随口道:“裴淳又与你说了什么?”   枝儿讪讪。前些日子,淳少爷可不就特地来找她说悄悄话,让她在小姐面前多说几句姑爷的好话?   不过枝儿说的也确实如此,源州的雨水比京城多,往年一到雨季,便让人心中惶惶,更别提先前还出了一个河坝险些崩塌的事,更让人心中担忧,生怕暴雨一来,水位一涨,那河坝又会支撑不住。   甄好又想起源州河坝的事情,眼前热烫氤氲的水雾模糊了她的视野,她又忍不住想起上辈子。   源州暴雨……   河坝……   电光石火之间,一个模糊的念头在甄好脑中飞快闪过,她险些拿不稳手中的汤碗。   源州暴雨!河坝!   她怎么还忘了这件事情!   上辈子,是其他人领了皇命去了源州,可他们没有像裴慎那样立即出发,出发前耽搁了几日,到了源州时,源州连下了数日的暴雨,那河坝先前险些崩塌攻,哪怕是后来工人费心加固,可在连日暴雨与疯涨的水位前却不堪一击,在钦差到达源州当日,河坝崩塌,大水将沿路房屋冲垮,也不知道多少百姓在那时候没了性命,甚至连京城派去调查的人手也险些受了连累,事情传到京城,才让圣上震怒,又加派人手,彻查了此事,等到雨季过去,才总算是了结。   而如今……如今裴慎就源州!   以裴慎的性子来看,定会深入调查此事,不会离得太远。河坝崩塌时,那些工人首当其冲,死伤最多,可如今裴慎就在现场!   她怎么把这件事情给忘了!?   甄好心中大愕,刷地站了起来。   “小姐?”   甄好扶住了枝儿的手:“带我去找……找……”   甄好忽然闭上嘴巴,不知道该找谁才好。   裴慎这会儿已经到了源州,哪怕是如今再派人去,也已经阻拦不及。算算日子,源州的河坝马上就要塌了!   她能去找谁?   “福余……对,福余!”甄好定了定神,甩开枝儿的手,慌慌张张地往外跑:“我要去进宫找福余!”   ……   源州。   裴慎把河坝的账本带回到了暂居的府衙。   他先前帮甄家管理过铺子,对于看账目,也有一些经验,甄老爷还教过他如何分辨真假账目。今日鲍老大拿过来的账本,他粗略翻过,一时却没找出什么不对劲来,倒是他的直觉又是没由来的在这会儿发挥了作用,只觉得这账本应当是有些不对劲之处。   要说有什么不对,那这账目做的也太完美了。   完美的挑不出一丝错处。   他平日里给甄姑娘帮忙,给甄家帮忙,见过的账本不知几何,也没有见过这样完美的。这账目做的越是好,他就越觉得不对劲。   而周尚书那边,也发现了一点不对劲。   他去郑大人的家中调查,本意也是想问问郑大人有没有留下来什么线索,郑夫人知道了他是谁之后,便偷偷摸摸将他拉到了一边,说了一个旁人从不知道的事情。   郑大人自缢那日,行为有些奇怪。   他将自己关在书房里,中间下人去找几次,有事想要求见,却一面也没有见到,被他劈头盖脸骂了一顿,郑夫人也有事去寻,反而被他大声呵斥。郑大人平日里为人宽厚,也鲜少会对下人发脾气,他与郑夫人感情好,更不会这样对她大声呵斥。   而第二日,郑夫人察觉有些不对劲,再去寻他时,打开书房便看到了他掉在书房的房梁上,底下是踢到的凳子。   郑夫人心中大惊,伤心之余,也留了几分理智。平日里老夫妻说起枕边话时,郑大人也忧心忡忡的,觉得会有人来害自己,甚至也已经提前安排好了后事,于是官府派了人来查时,她也没将这件事情说出去。只是郑大人应当是不想把夫人牵连其中,也没有与她透露太多。   周尚书问她:“那日夜里,你可还见过什么人出现过?”   “没见着什么奇怪的人,倒是外头牵着的狗忽然狂吠不止,哦,对了,大人,您不说我都忘了,那条狗后来误食了老鼠药,已经死了,也不知道是否与此事有关。”   周尚书若有所思地把此事记下。   等他与裴慎再见到,互相交换了一些情报,却还是没有头绪。   而其他人也各自去调查过源州的其他官员,也依旧是没有查出什么线索来。源州底下盘根错节,竟是罕见的上下一心,像是提前对过口供一般,竟是让人半点也找不出不对劲,就连郑大人,在河坝事情出现之前,郑大人与同僚的关系也不错,郑大人去世,所有人都惋惜的很。   接下来几日,暴雨也一直未停歇下来。   鲍老大那日估算错了,后来见到裴慎时,也有一些没脸。   “我们源州这儿的天气就是奇怪的很,雨水特别多,大人您再等几日,再等个几日,这雨就停了。”   “这雨一直不停,河坝就不会出什么事?”裴慎指出来:“上回可不就是下了暴雨,才险些崩塌,这几日水位涨了不少,河坝还撑得住?”   “撑得住,撑得住。”鲍老大咧嘴笑了笑:“这几日,我是日日去河坝那边看一眼,就担心河坝会出什么事,大人放心,这河坝重新加固过,牢的很。这河坝几十年没塌过,要是这会儿出了事,多少源州的百姓要遭殃,我哪里担得起这些。”   裴慎颔首,又撑着伞,到河边走了走。   雨水把河边泥土打湿,路上泥泞的走,他走的深一脚浅一脚,鲍老大断了腿,不方便陪着,就让好几个工人跟在他身边。   暴雨下的大,连走路都困难,几步远的地方就已经雾蒙蒙一片,连远处的景象都看不清,小小一把伞根本挡不了多少雨,撑伞在底下站一会儿,便浑身上下都湿透。   “大人,雨越来越大了,您还是快些去躲雨吧。”工人说:“这雨还要下好久,要是您病着了就不好了。”   “鲍老大今日特地给我们备了姜汤,说是要驱寒。这下雨天,的确是冷的很。”   身边几个工人干脆闲聊了起来。   裴慎没有多注意他们说了些什么,手中的伞撑不住,他干脆便将伞丢到一边,淋着雨蹲了下来,观察河面的水位。   暴雨倾盆,水面波涛翻涌,裴慎前些日子也来见过,比之他前几日见过的,水位已经高了不少。   看着几株野草在眼前随着波涛翻涌而过,也不知道是不是裴慎的错觉,好像今日的雨水比平日里还要更浑浊一些。他观察的向来仔细,这会儿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你们过来。”他把工人叫来:“看看这水,是不是有些不对劲?”   工人连忙停下闲聊,走过来看。   他们是在源州土生土长的人,关于河坝与洪水的事情,也比裴慎了解的更多。下暴雨时的水本就不清澈,原先他们也没有在意,可如今被裴慎指出来一问,顿时变了脸色。   “这……我爷好像之前和我说过,要是河里头的水变得浑浊不清,就是要发大水了。”   工人面面相觑。   “咱们那河坝可牢的很,鲍老大每天都过去看,应当是不会出错的。”   “源州的河坝都多少年没塌过了,上回不是也没塌吗?”   “是啊,我从生出来起,就没见河坝出过事。”   裴慎沉下脸,他抹了一把脸的雨水,也来不及捡起地上的伞,立刻往河坝处跑。几个工人也连忙跟了上去。   到了黄昏时,水位果然又涨了不少,翻滚的波涛也比平时更加凶猛,河坝的工人们连忙冒着大雨将一袋袋砂石扛到河坝那边,鲍老大断了腿,行动不便,只能焦急地坐在大棚里看。   “这样不行。”裴慎仰头看着天上越来越大的雨:“赶紧通知沿途的百姓,让他们赶紧到山上去。”   “去山上?!”鲍老大惊讶地道:“可是大人,这都到夜里头了。”   “要是在夜里发了大水,大家都睡得沉,谁还能察觉?”裴慎目光狠利地瞪去:“你是源州土生土长的人,难道还看不出这雨有多危险?!”   鲍老大一噎,他嘴唇动了动,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劝动了,连忙拄着拐杖去找人通知附近的村民。   裴慎也回了一趟府衙,连忙将此事告知了周尚书。   性命关天,周尚书也不敢耽搁,见他说的肯定,便也点头应了下来。源州的官府便连忙帮着疏散百姓。   可源州的百姓们却是怨声连连,马上天就黑了,夜里头又冷,谁愿意离开暖和的屋子连夜去山上,更别说外头带了这么大的雨,连走路都困难。   “那河坝上回也没塌,我打生下来起,这河坝就被塌过!”   “十几年前,源州那雨下的可比现在还大,也没见河坝塌,再大的雨都给挡住了,怎么这会儿就说要塌了?”   “前些日子……那不也是没塌吗!”   “还要去山上,山上多冷啊,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夜里头这么冷,岂不是要把我们冻死?!”   “鲍老大,你是修缮河坝的人,你说说,那河坝会不会塌?”   裴慎抿紧了唇,哪怕周遭有不少捕快与官员狐疑的眼神看来,他仍旧坚定的很。   鲍老大也听了他的命,连忙劝着那些百姓,也或许是他平日里做人太好的缘故,却是没多少威信,这会儿百姓们被逼着离开家中,反倒是还迁怒到了他的身上,怨声道道,鲍老大只能讨好着笑。   周尚书过来低语:“此事你有几分把握?”   “我没有把握。”裴慎如实道:“我只不过是多看了几眼,事实会如何,我也说不清楚,只是连源州本地的那些人都说要发大水,总归是防患于未然,尚书大人也知道,那河坝,上回就……”   周尚书沉默。   郑大人冒死把折子递到京城,河坝的事定然不像他们表面看到的这样,哪怕外表看起来如何坚固,或许内里已经……   他一咬牙,挥手道:“出了事,我给你担着。”   裴慎松了一口气。   府衙的官兵帮着疏散百姓,周尚书都说了肯定的话,源州的官员们也不敢反驳,见官府都这样坚定,哪怕是百姓再不情愿,也只能按着他们的意思往山上走。   好在照源州百姓们的回忆,山上还有好几处山洞可容纳大家休息,也有些人见官府这么坚定,连忙回家拿了不少东西,大包小包地往山上走。   源州的百姓不少,还有些人刻意托缓,到了深夜时,众人疲惫不堪,许多人已经到了山上,可也还有不少人固执的在山下不愿意动。   至于修缮河坝的那些工人,也在连夜加固河坝,生怕疯涨的水位会当真把河坝冲塌掉。   裴慎站在山下,脸色不善地看着那些动作慢吞吞的人,那些人有些还在骂骂咧咧,可抬头一和他的视线对上,天上一道雷霆劈下,将天空骤然点亮,在那短暂的明亮里,这些人看到他阴沉的脸色,一时两股战战,面露惊恐,也没了话。   忽然,远远地有人慌忙跑来。   “快跑!”   裴慎霍然抬头看去。   一些工人穿着蓑衣,在雷霆带来的明亮中,惊恐地跑来。   “河坝快塌了!快跑!”   轰隆!   暴雨如注。   在疯涨的水位一次又一次冲击之中,坚固河坝也轰然倒下,大水将河坝冲垮,咆哮着卷起碎石,卷起砂石袋,卷起树木,卷起所过的一切,瞬息之间,便将留在河坝那的工人吞没其中。   站在山脚下,远远地已经能看到洪水汹涌而来,势不可挡,带着吞没一切的气势,将所过之处一切都吞噬,朝着这座山奔涌而来   “裴大人,快跑!”旁边官差连忙拉了拉他:“快到山上去!”   裴慎也不敢停留,连忙往山上走。   “哇——!”   还留在山脚下的众人这是也不敢耽搁,慌乱地朝着挤着人群往上走,生怕自己慢了一步,就要被洪水吞噬。   听到什么动静,裴慎猛然间回过头去。   一个幼童还留在原地,大概是与他的父母走散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被突如其来的变化吓住,站在原地哇哇大哭,不知所措。   那孩子还年幼,甚至还没有裴淳大,惊惶地看着四周逃窜的人群,眼角带泪,小脸惨白,惊恐又茫然地看着周围的人,连逃跑都忘了。   “裴大人!”   裴慎回头跑过去,一把将孩子抱起,大步朝着山上跑去。   他身后,大水已经汹涌而来,众人哭声不止,将大雨声都盖了过去。 第122章   雷霆万钧, 山洪如注。   雷声轰鸣,铺天盖地地响起,无数百姓缩在山洞里,又有无数人穿着蓑衣正在山上遥遥向外看去,在天上不时亮起的闪电之中, 他们可以看到远处大水将一切吞没, 他们熟悉的一切都被大水摧毁淹没。   众人凝视着这一切, 沉默着, 久久的,不知道人群之中是谁先爆发出一道哭声, 紧接着,接二连三, 又有无数人附和起来,哭声不绝, 还有灾后活下来的庆幸。   “没想到河坝真的塌了。”   “裴大人让我们走的时候, 我还不情愿。”   “谁能想到,咱们源州的河坝保护了我们这么多年,竟然说塌就塌了。”   “上回下雨的时候, 河坝就险些崩塌, 要不是雨停的及时,恐怕那会儿就出了事,这次的雨连下了那么多天,咱们早就应该猜到了才是。”   “幸好裴大人注意了。”   “裴大人呢?”不知道是谁先叫了一声。   有人应道:“我上来前,裴大人还在山下, 不知道逃上来了没有。”   人群慌乱起来,在夜色中勉强辨认其他人的面孔。   官府的那些大人们也早早到了山上,大水来的时候,大家便立刻往山上跑,山脚下的那些人大多也都跑了上来。   原先在山脚下维持秩序的官差们互相找了一番,却没见到熟悉的身影,众人顿时脸色惨白。   “裴大人呢?!”   ……   当天光穿过云层,投下第一道光晖时,汹涌奔腾的大水才终于停了下来,连日的暴雨也终于停歇 。   山上的人从山洞里出来,站在外面的人也脱下了蓑衣,惊魂未定的百姓们留在山上,又有不少志愿者与官差一同下山,去搜寻那些没来得及跑上来的人。   大水将源州低处淹了大半,不少房屋已经泡在了水中,水面上漂浮着从各处冲来的物品,甚至还有源州本地几家铺子的牌匾。   裴慎运气也算是好。   大水来时,他抱着那个孩子往山上走,周遭的百姓与官差哪里顾得了其他人,也慌忙往山上跑,那些人身上没有累赘,很快便将裴慎甩到了身后。   他只有两条腿,哪里能跑得过后头汹涌而来的大水,当大水淹没至小腿时,裴慎便已经知道不好。   他只能尽力往上跑,怀中的孩子被吓坏了,连哭都忘了哭,只知道僵硬地攀着他的肩膀,一动也不敢动。然而他努力往上跑,大水依旧淹没了他的膝盖,他的大腿,到了他的腰间。   运气很好的是,他找到了一棵粗壮的大树,树干要两人合抱才能抱住。   “你会不会爬树?”   小孩呆呆地点了点头。   裴慎便把他送了上去。到了这时,大水已经淹没到了他的胸口。而后他也爬了上去,在大水之中狂奔过后,他已经没有多少体力,爬到树上之后,他已经没有多少体力,可底下大水依旧汹涌,狂奔大作,把两人吹的摇摇欲坠,裴慎只能一手抱着那孩子,一手紧紧抓着枝干。   也不知道抓了多久,大水才渐渐停了下来。   等到众人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昏迷不醒,攀着树干的那只手已经血流不止,可怀中仍旧还抱着那个孩子不放。还是几人合力,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将两人从树上救下来。   ……   当京城里派来的人马紧赶慢赶到了源州时,水灾已经发生了。   众人惊愕不已,甄好听闻水患已经发生,顿时脸色苍白,等她从马车里钻出来,看到眼前满目疮痍,更是险些站不稳。   枝儿急忙扶住了她:“小姐!”   “我没事。”甄好抽出手,着急地道:“现在事情紧急,还是救人要紧。”   谢琅看了她一眼,这会儿也没有说什么多余的话,立刻指挥人去搜寻起来。   甄好手足无措地看了许久,知道自己这会儿帮不上忙,只能暂时去安置的地方坐下休息。她脸色难看,眼底里青黑,她平日里最是注重外表不过,可这会儿连发髻有些凌乱都没有管。   “小姐。”枝儿忍不住道:“您睡一会儿吧,您从昨天起就没休息过,姑爷吉人自有天相,肯定不会有事的。”   甄好嘴唇颤抖,张口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她想起源州水患时,便立刻去宫中找了福余。可这事说来也玄乎的很,要不是甄好有着重来一回的记忆,若是有人站在她面前说会发生水患,她也不相信。好在福余年幼,又相信她的话,听了她的话之后,便立刻去找了皇帝。   甄好对外的借口,便是自己心系夫君,夜里梦见了裴慎在源州遭遇了水灾,心里头放心不下。皇帝当然不信,可他这会儿对弟弟宠爱的很,也当做是安抚弟弟,随手便派人去查探源州的事情,听闻源州又开始连日下暴雨,也不知怎么的,心中也有些惶惶,到底还是将信将疑地派了人过来。有河坝险些崩塌的事情在先,他也谨慎的很。   谢琅便是皇帝派出来的人。   可众人一路紧赶慢赶,却还是没赶上。   路上见大雨不停歇,甄好便觉得有些不安,直到真的到了源州,看到大水过后的灾象,她险些要昏过去。   要是她早些想起来,也不会发生这种事情!   源州发了大水,河坝崩塌,不知道多少人的性命葬身于此,而这回,连裴慎也在这里!她重来一回,明明有许多事可以先知先觉,却是什么忙都帮不到,甚至是因为她的影响,裴慎才早早升了官,又在这时被派到源州,若是裴慎出事,也有着她的错。   枝儿又安慰了几句,见甄好依旧神色惶惶,才叹了一口气,走了出去。   出乎意料的,谢琅派人搜寻,本以为会找到许多尸体,可源州城里空荡荡的,几乎找不到人影,只有原先河坝处附近找到了几个人,看着也是修缮河坝的工人,甚至是,连工人的尸体都没有找到多少。   搜寻的人惊讶不已。   这满城的人,过了一晚上还能飞了?!   好在山上那些人陆续下来,两方人马一碰面,这才知道发生了什么。见着满山的百姓,谢琅等人也是长舒一口气,安下了心来。   谢琅问了一句:“先前京城里快马加鞭送来的消息,你们收到了?”   源州几位官员互相看了一眼,“王爷,您说的是什么消息?”   “自然是要发大水的消息……”谢琅顿了顿,惊诧地问道:“你们躲到山上,原来不是收到了消息?”   “是裴大人。”源州官员连忙道:“是裴大人发觉河水有些不对,说是可能会发大水,源州的河坝先前差点要塌,裴大人担心会发生什么大灾,就让我们带人连夜上山。”   其余人也是庆幸地道:“幸好裴大人发觉了,不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多亏了裴大人,我们才得救了。”   谢琅:“裴大人?你们说的裴大人,是裴慎?”   “王爷,是裴慎裴大人!”   谢琅一时面色复杂,而后他又问:“京城里送来的消息,你们当真不知道?”   “王爷,我们是当真没收到什么消息。”源州官员们互相看了一眼,迟疑地道:“王爷,是不是……”   谢琅脸色阴沉,这会儿也没有多说,他挥了挥手,又带人抓紧去搜救。   听到是裴慎敏锐发觉不对劲,带着人上了山,躲过了这次水灾,甄好这才长舒一口气,她浑身一松,又哭又笑,一时不知道连自己的情绪也控制不好。   裴慎没死,没有出事,她这些日子以来提心吊胆的事情才总算是放下了心。因着裴慎的缘故,源州上下无数人得救,又如何能让甄好不高兴。   等她的心情平复下来,这才感觉浑身疲惫,才总算是在枝儿的劝说之中暂时去休息。   等甄好再醒来时,夜色都已经黑了。   她环顾四周一圈,见不是熟悉的卧房,才想起来这儿是哪,立刻想起来源州水患的事,连忙起身出了门去。   “小姐!”枝儿就守在外头,见她醒来,顿时惊喜地道:“小姐您醒啦!”   “裴慎呢?”甄好先问了一句:“他怎么样了?”   “姑爷受了伤,这会儿还没醒来呢。”   甄好一惊:“裴慎受伤了?!”   “……”枝儿这才发觉说漏了嘴,连忙补充道:“大夫过来看过,说是小伤,只是姑爷累着了,所以歇的久一些,小姐您不用太担心。”   可甄好哪里放心的下,问了裴慎的位置,便连忙去找他。   等见着了裴慎,她才知道,这哪里是什么小伤,裴慎整只手都被包了起来,其中每根手指头更是被缠得粗肥无比,连他的脸上以及裸露在外面的皮肤也满是划伤与淤青,他闭着眼睛躺在床上,这会儿还没醒过来,模样瞧着就已经凄惨无比。   甄好心中一酸,何时见过他这幅样子。   她吸了吸鼻子,见过了之后,又连忙走了出去,生怕会打扰到裴慎。   等走出去之后,枝儿也端着热腾腾的膳食过来,甄好连忙抓着她问:“裴慎是什么时候找到的?他怎么会伤成这样?”   “姑爷救了个人呢。”枝儿说:“具体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只听说姑爷是因为救人,才伤成了这样,他没来得及跑上山,但是躲到了树上,天亮了才被人找到,大夫过来看过,说是姑爷没什么大碍。”   “那他手上的伤,会不会造成什么影响?”   枝儿说:“大夫说了,要是好好养伤的话,也能恢复的和从前差不多。”   甄好琢磨着这个差不多的意思。   差不多,岂不就是不代表能恢复和从前一样?也是,受了那么重的伤,又在污水里泡过,过了一夜才找到大夫医治,能半点痕迹也不留下,也是难上加难。   这么想着,甄好心中便有些愧疚。   她随便应付了两口,便忧心忡忡地等着裴慎醒来。   她很难不将此事怪在自己的身上。她见过裴慎上辈子的仕途走得很顺畅,最大的危险也是首辅府中进了刺客,可也被裴慎提前料到,并没有性命安危。哪知这辈子她一重来,裴慎也因着她的缘故,命运也发生了诸多变化,先是先前替皇上挡刀,又是如今在源州遭遇水患,样样都是要人命的事情。   要不是她的缘故,裴慎也不会到源州来。   可裴慎要是不到源州,她也不会想起源州的事,那源州也还会顺应上辈子的轨迹发生水患,无数人的性命葬身其中。   一时,甄好只觉得茫然,又是庆幸,又是惊恐。她甚至还惊慌,裴慎走的路已经因着她的缘故有了变化,那后来发生的事情,会不会有变化?   要是之后裴慎又遇到了生命危险,该如何?   她重来一回,只是想与裴慎和离,想要与裴慎各自过好各自的日子,也并不是想要让裴慎过的如何凄惨,更不是想要裴慎的性命。她与裴慎度过几十载,哪怕不是爱人,也将对方当做至亲,她哪里舍得让裴慎死了?   甄好一坐,就坐到了深夜。   枝儿又来劝她,甄好是躺下了,可却是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也不知道何时才勉强因着精神疲惫睡了过去,可天蒙蒙亮时,外面一传来动静,她就立刻醒了过来。   甄好就直接去找了裴慎。   裴慎快到正午时才醒,他一睡睡了一天一夜,醒来时还有些茫然,稍稍一动,便觉得浑身上下所有地方都酸痛的很,右手更是钻心的痛。裴慎倒吸一口凉气。   甄好立刻靠了过来:“裴慎?”   裴慎转过头,呆呆地看了她一眼,才叫道:“甄姑娘?”   “是我。”   “我是在京城?”   “不是。”甄好神色放松了一些:“你是在源州。”   裴慎眨了眨眼,而后安然地闭上了眼睛:“我大概是在做梦吧。”   甄好哭笑不得:“当真是我,你没做梦”   裴慎复又睁开眼睛,惊诧不已,慌慌张张地想要坐起来:“甄姑娘?!你怎么在这里,源州发生了水患,你……”   “你身上还受着伤,快躺回去。”甄好连忙对他道:“水患已经过去了,托了你的福,这次水患没造成太严重的后果。”   裴慎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哪怕是身上各处酸疼,撑在床上的伤手更是钻心的痛,他也面色不变,望着甄好的眼中满是喜意,满满的欢喜几乎要化为实质溢出来。   “甄姑娘,你怎么到这儿来了?”他惊喜地问:“你不是在京城吗?”   “你快躺下。”   裴慎依言躺下,可依旧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甄好这才道:“我知道源州要发生水患,担心你在这儿,所以跟着皇上派来的人一块儿来了。”   她没说皇上派来的人是靖王,怕裴慎这会儿又生气。   裴慎更是欣喜:“甄姑娘担心我?”   “……是。”   “甄姑娘怎么知道源州要发生水患?”他不解:“水患发生的突然,甄姑娘在京城,是如何得知的?”   甄好:“……”   她张了张口,想着先前对皇上说的借口,对上裴慎的眼,一时说不出来。   甄好含糊地道:“我做梦梦见。”   好在裴慎也没有多问,甄好这才放心。   “我差点以为,我就要见不到甄姑娘了。”他说:“大水来的时候,我很慌,我本来想逃命,可是有一个孩子站在那儿,连逃跑都不会,他比裴淳还小,我也没多想,就朝他跑了过去。”   “我知道,我听说了。”   “但是我没来得及,我失去意识前,大水就在我脚底下,我很担心,我会救不了那个孩子。”裴慎说:“我还担心,我再也见不到甄姑娘。”   “……”   “那时候,我想的最多的就是甄姑娘。要是我死了,甄姑娘就成了寡妇,以后若是有人再欺负甄姑娘,也没有人为甄姑娘出头,靖王那个登徒子若是再来骚扰甄姑娘,甄姑娘连个借口都没有。”裴慎坦诚地道:“我还担心,如果我就这么去了,裴淳还年幼,我家中已经没了其他人,甄姑娘一定舍不得让裴淳一个人过,肯定也会继续留下来照顾他。这样想来,我欠甄姑娘的很多很多,生前没有还完,来世也不知道能不能还的上。”   “对了,甄姑娘,裴淳呢?”   甄好默默地说:“我把他送进了宫里,让福余帮忙照看,两人在一起也有个伴,宫里头很安全,皇上也答应了。”   裴慎松了一口气。   他移开视线,望着头顶花样朴素的床幔,又说:“甄姑娘把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好了,我也不知道该如何感谢甄姑娘。”   甄好有些不自在地移开了视线:“这有什么好谢的……”   裴慎又说:“可我没死,醒来之后第一眼就看到了甄姑娘,我实在是高兴的很。那时我就想着,要是能再见甄姑娘一面就好了,我也没想到,我心里想着,竟然也真的实现了。”   “别说什么死不死的,不吉利。”甄好道:“外面天放晴了,你也还活着,大家都好好的,因为你,源州的百姓们也都得救了。”   裴慎说:“那太好了。”   他其实还有很多话想要对甄好说,劫后余生,裴慎什么念头都没了,只想要把自己的所有想法都传达出去,把自己的所有心意都告诉他。   他还没说,自己最遗憾的事情,便是没在先前与甄姑娘确定心意,甄姑娘一直没喜欢他,他就到临死前都有些不甘心。他还想说,他又有些后悔,若是他就这么死了,还不如早早就答应甄姑娘和离,也省得拖累了甄姑娘。   可他体力不支,先是透支了自己的精力,又一天一夜没有进食过,才没说几句,就已经精疲力尽。甄好也不敢多让他劳累,软声说了几句好话哄他睡了,才又连忙出去,找厨房准备给裴慎做些好进食的流质食物。   等裴慎再休息好,吃过了一大碗粥,好不容易恢复了力气,也能下床走动了。他的手受了重伤,连一样东西都拿不住,连吃饭都是甄好来喂他。   只是源州的水患才刚过去,还有许多事情等着他来忙,河坝崩塌,他更是要趁此机会抓紧去调查,省得有些人会趁此湮灭证据。裴慎一能下地,便立刻忙碌起来,一点也不敢耽搁。   暴雨停歇,天气放晴,大水也渐渐褪去。   崩塌的河坝处,已经有工人在那里,重新开始修建河坝。这会儿谁也不敢停下,如今源州的雨季还未过去,随时都有可能会再下暴雨,若是再发一次大水,那源州是无论如何也承受不住的。   裴慎到那里的时候,看到了不少工人在忙碌,每一个人见到了他,都是满脸的感激,裴慎问过了鲍老大在哪,在大棚里找到了他。   他先前摔断了腿,在大水时忙碌奔波,逃命时又摔了一回,伤势加重,如今连站也站不起,好在没有性命安危。   鲍老大一见着他,便立刻激动地道:“裴大人,多亏了您,要不是您,我们源州百姓们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大水来了,我们哪里来得及跑!”他   裴慎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   而后他问:“先前你给我看过的那个账本还在吗?”   鲍老大愣了一下,才如实道:“不知道被大水冲到哪里去了,这会儿还没有收拾好,要是裴大人您要的话,我这就让人去找找。”   “这河坝的事情,十几年来都是你在管?”   “没错,是我在管。”   “那也不用找账本了,有什么话,我直接问你就是。”裴慎道:“如今河坝已经塌了,不管你平日里多尽心尽力,上头一样要怪罪,这顿牢狱之灾,你是免不了的。”   鲍老大一愣。   “若是你老老实实把所有事情都告诉我,我还能念在你主动坦白的份上,给你求个情。”裴慎慢条斯理地说:“平日里,你对河坝最上心,恨不得亲力亲为,里头发生了什么,你也应当是最清楚不过。”   鲍老大的脸色白了白,勉强勾起嘴角对他笑了笑,他伸手去倒水:“裴大人,你说这话,我有点听不明白……”   “听不明白?”裴慎冷笑,锋利的视线直直望进他心底深处:“要是我没有发现异象,河坝崩塌是,源州百姓们都在睡梦之中,逃命也来不及,少说要死数千人,平日里,他们都说你是好人,劳心劳力,要是你也死了,那也就罢了,要是你没死,所有人都会怪你,所有人都会将你当做杀人凶手,难道要这样,你才能听明白?”   鲍老大手一抖,手中的杯子没拿稳,咣当摔到桌上,又咕噜噜从桌沿滚了出去,掉在地上碎了一地。 第123章   鲍老大是源州出了名的好人, 凡是源州百姓,提起他时也向来都是夸赞有加,鲜少有人会说他不好。他掌管河坝修缮一事,向来也尽心尽力,明眼人都能看的出他的用心, 几乎没有人会说他的不好。   鲍老大为人厚道, 他手底下的那些工人也感受的最为直观, 那夜大水袭来, 他断了腿,逃命时有些不便, 也是有工人在他一左一右,带着他一块儿逃跑。若是他有半点不好, 那会儿就不会有人想着他。   可就算是如此,他主管修缮河坝的事情, 河坝崩塌, 便有不少人把这事迁怒到了他的身上。一场大水汹涌而过,不少人的屋子被水淹在了底下,其中损坏的财物不知几何, 耕田被大水淹没, 田里种着的作物也被水泡坏,有些人更是没了家。这一切的起因,都是河坝崩塌。   河坝崩塌,定会有人把这件事情怪责到鲍老大的头上,到时候, 平日里对他称赞有加百姓便会口出恶言,目露憎恨。鲍老大心系源州百姓,平日里也最关心不过,若是这些百姓忽然变脸,他恐怕也要心痛的不行。   裴慎只稍稍一提,他面上顿时露出了几分痛苦。   想来,已经有不少人当真冲他发泄过。   鲍老大颓然低下头,他吃力地弯腰把地上的碎片收拾干净,道:“大人,我是当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裴慎沉默看他。   也不知是心虚还是如何,鲍老大撇开头,不敢与他的视线对上,口中却道:“大人若是要找上回的账本,那账本被大水冲走了,不过河坝的账目我也都记着,大人若是要,我回家之后再给大人默写出来,只是我腿脚不便,得劳烦大人跑一趟。”   裴慎挑了挑眉:“你能默写出多少?”   “很快,今日就能默好。”鲍老大重复了一遍:“我都记着。”   裴慎颔首:“既然如此,我就跟你回去一趟,本官要亲自盯着你把账目默写出来。”   鲍老大半点反驳的话也没有,连忙问道:“那大人,咱们这就回去?”   裴慎不置可否。   他跟着鲍老大回到了他的家中。裴慎上回来过一趟,鲍老大的家在地势稍高的地方,在这场大水之中反而没有多少损失。他的家不小,家里头还有侍候的仆人,住的这块瞧着也不像是个普通地方,住在周围的,好像也都是源州之中的富户。   “裴大人,这边请。”鲍老大引着他往书房走,等进了书房之后,让下人备好纸笔,便将所有人都赶了出去。   裴慎不置可否,只看着他要做什么。   可鲍老大却是没有立刻拿起笔来默写账本,而是先问了一句:“裴大人,若是出了事,你能保护我吗?”   裴慎扬眉:“像是郑大人那样?”   鲍老大没吭声,又接着说:“还有我的家人。”   他们方才一路走进来时,可遇着了不少人,不但有鲍老大的妻子,还有他的一双儿女,两个孩子年龄也已经不小,也知道是他救了大家一命,看着他的目光很是濡慕。   听鲍老大的这番意思,难道还是谁用他的家人威胁了他。   裴慎沉思一番,问道:“郑大人的死,是不是也与你有关系?”   “郑大人的事情,可与我一点关系也没有。”鲍老大连忙摆手:“平日里,我与郑大人并不熟悉,也不知道他会出这样的事情,郑大人虽然偶然会来河坝,可也都是和别的大人一起,我听到郑大人自杀的事情时,也吓了一大跳。”   “你每日都在河坝那,这回河坝崩塌,与你也逃不了干系,难道你是真不知道?”   “裴大人,我是当真不知道。”鲍老大苦笑:“我如何敢拿这么多人的性命开玩笑,修缮河坝的这些年来,您别看这是个好差事,可我还往里头填了不少银子,要是我知道河坝会塌,那天晚上就不敢让人过来抢救,那日夜里还死了几个人,我这几天,夜里也是睡不好,心里头难受的不行。”   “不是你?”裴慎冷笑:“除了你,还能有谁与此事有关联?你每日都盯着河坝,能有谁偷偷钻空子,若是你连都不知道,难道还是天上的神仙做的?”   鲍老大又叹了口气,忽然说:“裴大人,我说了不清楚,你也不必威胁我,我在源州这么多年,也并非是没有根基。”   “哦?”   “你可知我为何能管着河坝修缮的事情,一管就是十几年?我表哥是源州的大官,你就算是京城里来的,也应该知道强龙压不过地头蛇的道理。”鲍老大的语气忽然变得愤愤:“再说,你这般威胁我,可你出门去问,我这十几年里,哪次不是尽心尽力?你到外面去问,平日里我修缮河坝时,哪回有偷过懒,哪回又做过对不起源州百姓的事。你空口白牙就要污蔑人,还不如直接把我抓到牢里去,你毫无证据就抓人,到时候可得可我一个说法,要不然,我表哥也不会放过你。”   裴慎眸光微动,却是沉了脸,对他道:“快把账目默写出来。”   鲍老大这才提起笔,开始默写账目。   他写的很快,像是提前就做过准备,很快便默出了大半的内容,裴慎拿起笔墨未干的纸,见上面仍旧是上回做的十分完美的账目。他似笑非笑地看了鲍老大一眼,出声叫停。   鲍老大:“裴大人,不写了?”   “够了。”他淡淡道:“本官上回看了一次,还记在脑子里。”   鲍老大这才停笔,把先前写好的内容恭敬地递给了他。裴慎伸手接过,快步走了出去。   鲍老大连忙拿起旁边的拐杖,拖着断腿去追:“裴大人,你若是要调查河坝之事,也要动作快些,还我一个清白。这河坝崩塌,当真不是我的缘故。”   裴慎头也不回,快步走了出去。   ……   他回到暂住的地方时,甄好已经给他煲了补汤,还热腾腾的,等着他回来。   裴慎感动地接过来,还未来得及喝,便先道:“给甄姑娘添麻烦了。这些东西,如今源州买不到了吧?”   “我让枝儿去隔壁没受灾的县城里买回来的。”源州刚发过大水,连着周遭的物价也飞涨,不过甄好最不缺银子,也不在乎这些,盯着裴慎把补汤喝下,她这才注意到了裴慎手中拿着的东西。“这是什么?”   裴慎也不避讳,直接递给了她:“是河坝的账目,甄姑娘最是擅长这些,可能否看出什么来。”   甄好好奇接过。   她平日看多了账目,若是有什么错处,一眼就能挑出来,可眼前的这份账目却是半点错处也没有,十分完美,完美的让甄好都觉得有些不对劲。   “这……”   裴慎颔首:“这应当是份假的。”   “假的?”甄好不禁道:“那真的在哪里?”   “或许根本就没有真的。”裴慎说:“这份假的账目,我见过了两回,恐怕还得从账目之外的地方先查起。”   甄好向来不懂官场上的事情,听他这样说,便将假账目放到了一边,等着他把补汤喝完。   “你出门之后,你先前救过的那个小孩还来找过你。”甄好道:“他被他爹娘带来,是要和你道谢的,只是你不在,这才回去了,但是也留了不少东西。”   甄好给他指了指角落处,都是些田里的蔬菜,还有一只活鸡。源州刚遭过水患,这些东西可不好找,甄好让枝儿去隔壁县城买了食材,就知道如今这些东西是什么价格,那小孩与他的爹娘穿着朴素,可不像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为了这些东西,想来也费了不少力。   裴慎见了,顿时惊讶:“怎么还送了东西过来?”   “你救了那小孩的命,他们当然要谢谢你。”甄好道:“要不是你,那小孩的命都没了,这些东西,难道还敌不过一条性命?”   裴慎顿了顿。   “不过我也好奇,我听其他人说,你抱了那小孩一整晚,连昏迷之后,还拉着他不放,就怕他不见。平日里你碰一个人都不只在,这回救人时,竟然也不觉得奇怪了?”   “我没想那么多。”裴慎说:“我见他一个人站在那儿,身边连一个人也没有,他还没裴淳大,我那时脑子里也没有多想,就跑了过去。”   裴慎沉默了一下,又说:“现在想想,大概是因为我是为官之人,就算他再小,也是我要护佑的百姓,若是我有能力,却要眼睁睁看着他死去的话,我会良心不安。”   甄好眸光微动,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甄姑娘你瞧,我不但把他救下来了,我也没有出什么事情,这不是很好吗?”裴慎说:“我试过,我也成功了,我猜想那个时候,要是甄姑娘的话,一定也会和我做一样的事情。”   甄好心想:那裴慎也他看得起她了。   只是甄好也没经历过这等性命攸关的大事,更不知道自己的本能之下会选择什么,如今听裴慎这样说,也只是默默点头。   她也知道,往后几十年,裴慎便一直尽力而为,勤勤恳恳,为他护佑的百姓做事。说起这些事情时,裴慎的眼睛也亮晶晶的,令人移不开眼。   裴慎几口将补汤喝光,然后又急匆匆拿起地上那些东西出了门去,他向其他人打听那个小孩与他家人的住处,是要准备把这些东西还回去。   只是源州患了水灾之后,许多百姓也回不到原来住的屋子,暂居在别处,混乱的很,他找了一圈,却是没把人找到,只能又悻然提着那些东西回去。   裴慎进门的时候,正好碰见靖王从外头走回来。   看见靖王,他的脸色便顿时有些不好看,但这会儿也没露出什么不好,还给靖王行了礼。   谢琅自他面前经过,忽然停下,想了想,又退了回来,停在了他的面前。   他的视线在裴慎被纱布包缠的手上扫过,又看了一眼他另一只手上提着蔬菜与活鸡,顿时冷哼了一声:“你命还真大。”   那日多凶险,他也听闻过,知道裴慎是拼着废了一只手的代价,把自己与另一个小孩从水灾中救回来。   裴慎淡淡地道:“多谢王爷夸奖。”   “真是可惜。”谢琅说:“若是你直接去了该多好,那裴夫人可就成了寡妇,还能再嫁给本王。本王照顾了裴夫人一路,没想到却还听到了你活着的消息。”   “让王爷失望了,下官自己的夫人,自己就能照顾好,也不劳王爷费心。”裴慎说:“王爷说话还要谨慎些,下官可不曾从夫人口中听到任何关于王爷的话,也请王爷不要自作多情。”   “你……!”谢琅一噎,愤愤甩袖道:“此次你是来源州调查河坝之事,如今调查却没有出结果,反而还让源州的河坝崩塌,你瞧瞧,如今源州变成了什么模样,因着你的缘故,还死了多少个人,等到了京城之后,我定会请示皇上,让他治你的罪。”   裴慎凉凉地道:“那还要劳烦王爷替下官求求情,与皇上说起来的事情,也要多说说下官将功补过,救了源州上下不少百姓的性命。”   谢琅:“……”   这事真要告到皇帝面前,那也只会奖赏裴慎,不会怪罪他什么。   谢琅一见着他,就觉得胸闷气短,哪里都看不过眼。   “你倒是牙尖嘴利。”他冷笑道:“皇上派本王来源州,也是为了源州河坝一事,论身份,本王比你高,论官职,本王也比你高,再说起来,你也只不过是跟着周大人过来的一个无名小卒,竟然也敢对本王不敬?”   “下官不敢。”裴慎像是被吓到了,连忙后退了一步,他手中提着东西也一时没拿稳,接二连三掉到了地上。   裴慎连忙弯下腰去捡。他提着的东西也不过是一些蔬菜,用草绳绑着,可最为关键的是一只活鸡,用草绳绑着腿,这回从裴慎手中掉下来,原先还安静待在裴慎手中的鸡立刻扑腾着翅膀飞了起来。裴慎伸手去抓,却没有来得及。   谢琅顿时变了脸色。   那只老母鸡吟哦一声,发出尖利的咯咯叫声,扑腾着翅膀朝着谢琅飞了过去。   谢琅身份高贵,贵为王爷,哪里见到过这种刺客,顿时吓得连连后退了两步,模样狼狈。   裴慎这才姗姗道:“王爷,对不住,下官的手刚受了伤,一时没拿稳。哎,劳烦王爷,能否帮下官把这只鸡抓回来,下官只有一只手,实在是不方便。”   “你!”   谢琅脸色青黑,看着那只老母鸡靠近了自己,屁股一撅,竟是在他面前拉了一泡鸡屎,要不是他反应快,差点就掉到了他的鞋面。他的面色顿时复杂起来,险些叫出声来,一连后退了数步,一看就是被吓坏了的模样。   “王爷,劳烦您……”   谢琅哪里管的上他,扭头就走。   裴慎闭上嘴巴,朝旁边的官差看过去:“劳烦一下,能否帮我把这只鸡提起来?”   旁边的官差连忙跑了过来,熟练地提起鸡爪上的草绳。裴慎那只完好的手接过,又提着老母鸡晃晃悠悠走了进去。   等见着了甄好时,他心情大好,还问道:“甄姑娘,你要不要喝鸡汤?”   “你不是要去还给人家。”   “这是只好鸡,还回去就可惜了。”   甄好不明所以,但还是让枝儿去厨房给他炖了鸡汤,全当做给他补身体。   那个男孩与他的家人第二日又来了一趟,想要亲自感谢裴慎,这会儿裴慎没出门,受了他们的感谢,又强硬地把那些蔬菜和老母鸡的银钱补给了他们。等把人送走,裴慎捏着空荡荡的钱袋,顿时有些讪讪。   物价飞涨,他这点微薄的俸禄,反倒是赶不上了。   接下来,他便又陷入了忙碌之中。   甄好虽然出来的匆忙,可来之前也已经交代好了京城里的一切,如今京城里的夫人们也应当知道源州发生了水患,她出来时还用了梦见裴慎出事的借口,这会儿那些夫人也会体谅她,不会生出不满。眼看裴慎还有伤势在身,甄好也不敢这么匆忙就离开,打算再待一段时间。   她比裴慎心细一些,裴慎忙碌起来顾不着身体,她就在旁边照看着,平日里,就经常去源州四处看看,这会儿源州刚遭了灾,许多地方都需要有人帮忙,甄好还掏银子去隔壁县城买了米面,支了个布蓬施粥,反倒是让不少源州百姓记住裴大人这个救命恩人的同时,也记住了她这个裴夫人。   而裴慎也没有再去河坝那边找过鲍老大。   他与周尚书交流过后,都猜测是源州本地的那些官员里应外合,他们打听下来,郑大人平日里与同僚的关系也好,可河坝这事,郑大人却是瞒过了所有人,而源州本地的那些官员都上下一心,半点奇怪的线索也不透露,咬死了自己什么也不知道,就连河坝崩塌,也只说是那大水太大,才冲垮了河坝,甚至还隐隐有把鲍老大推出来当替罪羊的想法。   鲍老大是修缮河坝的负责人,此事本来就与他逃不了什么干系。   裴慎又去找过鲍老大口中的那些表兄,就是源州本地的官员之一,他的态度也和所有人一样,咬死了自己什么也不知道,也主动要提出来帮忙,裴慎还旁侧敲击问过账目的事情,说是怀疑河坝的账目有些不对,他也是满脸茫然,好像当真什么也不知道。   源州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可源州上下所有人却还是无动于衷,似乎是咬死了没出多少人命,压根不透露出半点。   裴慎与周尚书以及其他人忙的脚不着地,谢琅带来的那些人则忙着救灾,更是忙碌不已,一连过去数日,连大水都褪去,却还是没有半点进展。   不只是裴慎,都周尚书都有些焦躁。   要是当真无事,那河坝又如何会塌?鲍老大每日都在忙着修缮河坝,这十几年来,河坝一直在维护修理,怎么就说冲塌就冲塌了?   可一场大水过后,好像所有证据都被冲掉了一样。   甄好对这样的情况并不陌生。   她陪着裴慎经历过许多这样棘手的案件,也见过裴慎焦躁不安,也知道裴慎之后一定会解决,见裴慎平日里忙碌焦躁,她就想办法安慰裴慎,安抚裴慎的情绪,还与枝儿一起炖补汤给裴慎喝,生怕他刚受过伤,这会儿又累出什么毛病来。   这边,裴慎毫无进展,甄好却是有了一点头绪。   这日,她照旧去了粥蓬施粥,源州受了灾的百姓拿着碗排队,接到了粥之后,就在一旁一边喝粥一边闲聊。   也不知道是谁先起了话头。   “河坝刚塌过,这会儿也要重建了吧?”   “可不是嘛,鲍老大出手爽快,找了不少人过去,比原先修缮河坝能得到的银子还多,不过也的确累人的很。”   “鲍老大向来人好,这会儿河坝崩塌,他估计也逃不过去,就这种时候了,他还尽心尽力,实在是不容易。”   “河坝可关系着咱们源州所有百姓的安危啊,这修缮河坝的事情,鲍老大最熟悉了,当然是要等河坝修完了,雨季过去了,再找他问罪。”   “可这好端端的,河坝怎么会塌呢?”   “这我哪知道,连鲍老大都说不清楚,你看鲍老大恨不得都亲自上了,所有他都盯着,他平日里是什么人,咱们也清楚,怎么可能做对不起咱们的事情,说不定真的是那日雨下的大,那会儿你也见着了,平时可从未下过这么大水的呢。”   “这回受了灾,也不知道要费多少银子,这修缮河坝的事情,银子该不会又要我们出吧?”   “是啊,往年可都是我们捐的银子,官府再出来一些。”   “这回可不用,这回是官府全出了!”   “真的?!”   “可不是嘛!我见着那砂石都运来了,就摆在河坝边上,不信你去看,摆的好高好高!”   “那官府可真好,咱们源州的大人们,可个个都是个好人。”   百姓们咕噜咕噜喝了粥,把碗洗干净,又高高兴兴地结伴去河坝处帮忙。 第124章   源州的河坝每年都要修缮,每年也都要在此事上花费大量的银子。这银子自然是官府来出, 只是河坝事关重大, 还有整个源州百姓息息相关, 因此也会有不少百姓主动捐出银子,为河坝修缮一事出力。   刚开始是有人主动, 后来就成了习惯,或多或少,源州百姓们都略尽绵薄之力。   这些银子由官府统一调度, 交到鲍老大手中,由他去采购修缮河坝所需要的砂石木头等材料,账目上一笔一笔记得清楚,只是过了官府的手到鲍老大手中时, 那笔银子的来由便成了官府批下的款银。   百姓们捐出来的银子零零散散, 大家也说不清楚具体数目, 在众人眼中, 源州官府的大人们做事是尽心尽力,也没有人怀疑到这上面。   甄好听到那些百姓们的话,心里觉得有些奇怪,回去之后便告诉了裴慎。   “照那些大人的意思,是要把鲍老大换掉了?”甄好不解:“既然要责问他的罪过,为何又还让他继续主管修缮河坝的事情?”   裴慎不禁深思。   若是百姓捐款的事情是真的,那源州官府之中应当还有另外一本账目,仔细地记了这些年百姓捐款的数额,又或者是, 鲍老大每年得到的修缮河坝的经费,又是官府批出来这些银子里的几分之一?鲍老大可说过,他自己都贴了不少。   那这回河坝处堆着的砂石,会不会也被动了什么手脚?   裴慎想得多了,他沉思片刻,急急忙忙去找周尚书商量。此事若是源州官府所为,或许再去一趟郑大人那找一找,还能找到什么关键的线索。   周尚书听过,果然也是吃了一惊,沉思之后,便去找源州官府要往年百姓捐款的账目。源州本地的几位大人先是惊讶,后是半点也没有抵抗,乖顺地拿出了一本账目。这上面的账目也与鲍老大那边假账本的数目符合,让人挑不出错来。   源州官员小心翼翼地道:“往年若是有百姓捐款,我们也会尽数将所有银子送到河坝那儿,所有银子都用来修缮河坝,大人您若是不信,只看这些账目,这些账目可不会骗人。”   “先前这些账目,又是谁经手的?”   很快便有人走了出来,裴慎看了一眼,也不是鲍老大的那位表哥。   “郑大人平日在府衙里,可与此事有无什么关联?”   “这百姓捐银子的事情,郑大人也清楚,只是郑大人平日里的职责与河坝没有关系,倒是没什么多大的关联。”   周尚书又拣着几个问题问过,又有不少官员站出来认领,倒是没有一个人否认,陆陆续续,几乎是所有的官员都站出来应了周尚书的话,几乎没有无关的人。   周尚书眉头紧皱,这些人准备充分,就和先前一般,口径相同,像是事先对过话一般,让人挑不出一点错处。   周尚书找不出什么奇怪的地方,只能让这些人走了。   裴慎沉思之后,道:“周大人,我再去河坝那边看看。”   周尚书颔首,由他去了。   河坝处,鲍老大再等到裴慎过来找他时,他殷勤地凑到了裴慎身边来:“裴大人,您又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裴慎没有理会他,而是观察了那些那些正在搭建新河坝工人。那些材料是新送来的,在旁边高高堆起,裴慎的视线从那些材料上扫过,指着问道:“那些是官府送来的?”   “是,是,大人们心善,特地采买好了这些,送到了这儿来,用来修缮河坝。”鲍老大苦涩地道:“河坝出了那么大的事情,连这采买的活计都不由我来,大人们肯定是要怪罪到我头上,或许再过些日子,我就得去大牢里头蹲着了。”   裴慎心念一动:“这些一直都是你采买的?”   “是啊,大人。”   “这些东西……”裴慎划了一个圈,把那些材料都划入其中:“这些东西,一共有多少分量?”   鲍老大想了想,给了他一个数字。   “平日里修缮河坝,一般又采买多少材料?”   鲍老大给了他另一个数字。   他把所有的账目都记得牢牢的,这会儿裴慎一问,立刻说了出来。   “那从前呢?”裴慎又问:“你说的没错,一点也没有少?”   “我管了这事十几年,对河坝了如指掌,要费多少东西,我一眼就能看出来,只能多,不能少,这要是少了,可不就是人命关天的大事?”鲍老大说:“我怎么敢拿源州上下百姓的性命开玩笑。”   裴慎又问了数量与价格之类,关于这些,在鲍老大先前给他的那本账本之中也全都记着。裴慎皱着眉头思索,抬眼时,余光瞥见那些工人搬着木头,忽然灵光一闪,想到了什么。   他快步朝堆着材料的那边走了过去,鲍老大拖着断腿,拄着拐杖,也连忙跟上。见两人过来,那些工人也连忙停下了动作。   “大人!”   裴慎指着那些木头道:“把这个锯开。”   工人们惊讶,不解地朝他看来:“大人?!”   鲍老大连忙道:“裴大人都这么说了,照做就是了。”   工人们不明所以,但也还是乖乖找了锯子来,锯了几根木头。   木头一锯开,里头的横截面一露出来,仍旧是好端端的木头,众人又不解地朝着裴慎看去。   裴慎眉头紧皱,忽然伸出了脚,重重朝着锯下的木块踩了下去,脚下又用力碾了碾,还不等众人反应过来,却见那木块在他的脚下碎成了许多块,顿时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裴大人,你还是什么武林高手不成!?”   裴慎看了鲍老大一眼,朝他抬了抬下巴:“你过来。”   鲍老大连忙拖着断腿走了过来,在他的示意下,也用力碾了碾那些木块,木块也跟着碎裂。   别人不知道裴慎底细,可鲍老大的底细却是知道的,鲍老大本就是个普通人,也不会什么武功,更别说他还上了一条腿。   众人哗然。   那好端端的木头,怎么这么脆弱?!   其他人都不敢相信,几个工人大胆地站了出来,也是试了一遍,却得来了与方才一样的结果,那木头看着牢固,实则十分脆弱,平日里大家动作虽然粗鲁,也没觉得什么不对,可这会儿拿起锤子斧头一敲,果然比平常的木头容易敲碎。   这些木头表面还是好好的,里头却是已经烂透了。众人见状,顿时脸色发白,互相看看其他人,都不敢置信自己看到的。   “这……”   “这木头怎么会……”   “这木头是哪里来的?”裴慎问:“官府送来的?”   “是、是啊。”工人呐呐道:“是官府采买好,直接送到了这边来,我们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可好端端的,木头怎么就坏了呢?   那木头从外面来看,看不出一点不对劲,看着是一根上好的木头,可却比寻常的木头还要容易断,分量虽然重,可若是真要拿来做点什么,却是……   众人脸色一白,不约而同的想到,要是用这样子的木头去建了河坝,等大水再来,他们的河坝岂不是也要再崩塌一回?上回有裴大人,那之后呢?   这河坝关乎这源州百姓的性命,谁也不敢轻看。   鲍老大连忙说:“裴大人明鉴,这木头是官府那边送来的,与我半点关系也没有,此次采买,也并没有经我的手,我是当真不清楚这件事情。”   裴慎斜了他一眼,却瞥见他眼底有着不易察觉的期盼。他冷哼一声,道:“说不定,上回河坝崩塌,就是你也用了这种烂木头。源州的河坝几十年没有塌过,又每年都要修缮,怎么到了你的手上,偏偏就塌了,先前的河坝已经塌了,证据也没了,谁知道你是否也用了这样的烂木头。”   鲍老大心里着急,连忙说:“裴大人,我哪里敢做这种事情。”   可其他人的脸色却不怎么好。   大家都是经历过河坝崩塌那会儿的灾难,如今想起来还心有余悸,可要是那场灾难不是天灾而是,又让他们很难不把这件事情迁怒到别人的身上,偏偏那河坝塌的的确突然,让大家又很难不不怀疑。   一时间,所有人看鲍老大的目光,都有些不对劲了。   鲍老大冷汗直流,百口莫辩。   裴慎又去看过了其他材料,都与那些木头一样,表面是好的,可内里却已经烂透了。   工人们一时又惊又恐,连修缮河坝的事情都停了下来,无数人聚集过来,不知所措地看着地上的这些材料。   鲍老大头上的冷汗流得更多,他解释道:“这材料并非是我买的,是官府采买,与我没有半点关系,我平日里哪里敢做这些偷梁换柱之事……”   可其他人却不愿意听,不知道是谁先抢走了他的拐杖,而后那些工人咬牙切齿地将他团团围住……   裴慎把这件事情告诉了周尚书。   不只是他这边有进展,周尚书那边调查郑大人的死因,也总算是有了一些眉目。郑大人死亡的痕迹被所有人抹去,他半点线索也找不到,周尚书找不到线索,干脆就自己做了一个假线索,引着背后的人出来。   他故意提起,自己找到了郑大人留下来的一些证据,等着把那些证据呈给皇上,而后又不经意地把这几件事情透露给了其他人听,果然,没过多久,他做好的那个假证据就被盗了。周尚书佯装大怒,下令彻查,当真查出了一点眉目来。   而在此事,裴慎也将河坝材料的事情告诉了周尚书,两个证据摆在眼前,源州本地那些官员们立刻被叫了过来,其中鲍老大的那位大官表哥也被裴慎重点逼问。   一时慌了,而后他们便方寸大乱,慌了阵脚。   裴慎又忙碌了很长一段时间。   甄好也没有多打扰他,每日给他煲着补汤,又去外面粥蓬施粥,几乎是过了好一段时间,才总算是等到裴慎歇下。   此事牵连甚广,源州不少官员都参与其中。要说起事情根本,也是源州百姓主动捐出来的那些银子,仗着数目不清晰,不好清点,而平日里为了修缮河坝,官府也要出不少银子,财帛动人心,许多年前,就有人先起了个头,而后渐渐,不少人都牵扯入了其中。   郑大人原先与同僚们的关系甚好,直到某一日发现此事,他的同僚想要拉他加入,好在郑大人还有一些良知,知道此事不可为,才辗转给京城递折子告发此事,只是还不等京城派人来,他的动作就被人发现,提前被勒死在了家中,做成了自缢的假象。   原本鲍老大是他们想要推出来的顶嘴羊,可谁知道,裴慎竟然发现了那些材料的不对。那些材料经由特殊手段炮制,外表看不出半点不同,原来鲍老大用的也是这些,连用了数年,没有任何人发现不对,这才让源州那些官员松懈,却偏偏被裴慎火眼金睛发现了。   鲍老大被捕那日,裴慎还去看了他。   “本官早就与你说过,若是你坦白从宽,或许还能放你一条生路。”   鲍老大苦笑:“大人放了我,可我的家人还在他们的手里,我也不知道哪里有他们的眼线,平日里我说的话,他们也会听到,若是让他们知道我把事情真相告诉了大人,他们也定不会放过我的家人。裴大人也还是听出了我在求情,不然,怎么会绕过我这一回。”   比起官府那些大人的下场,他的下场可还算好,当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刚开始接过修缮河坝的事情时,鲍老大也是尽心尽力,他是真心想要为百姓做事,可谁知道,后来他那做大官的表哥找到了他,威逼利诱,还拿他的家人做把柄,逼着他参与了这些事。他知道那些材料有问题,却不敢透露,曾经有几次想要告诉别人,就立刻接到了警告,鲍老大没有办法,只能作罢,歇了这个念头。平日里,见到那些百姓,他心中也十分内疚,也就尽心尽力对他们好,甚至还自己反过来掏银子,去买好的材料,他做好事是真心,不然也不会得到这么多百姓敬重,可偏偏助纣为虐,坏事也是真的做了。   鲍老大对裴慎说:“我还是要感谢裴大人,这些日子以来,我一直想着,若是那日裴大人没有发觉,源州多少百姓会因着我失去性命,因着这个,我就后悔不已。可就算是没了我,他们也还会找别人。”   裴慎淡淡道:“做了就是做了,解释这么多做什么。”   鲍老大颓然垂下头,被官差押走了。   源州事情牵连甚广,虽然事情已经查出来了,可还有许多后续的事情要处理。甄好见事情结束了,这才启程准备回京城。   “甄姑娘先走一步,等我把源州的事情处理完了,我再回去。”裴慎把她送到了城外:“甄姑娘路上千万要小心,在家里等着我回来。”   甄好一一颔首应下。   裴慎踌躇:“甄姑娘……”   “你还有什么话想要和我说?”甄好疑惑。   裴慎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面露纠结:“我也不知道该不该这样……”   甄好更是纳闷。   “有什么话,还不能与我直说的?”   裴慎想了许久,才道:“还是等回京城之后,我再也甄姑娘说吧。”   甄好不解,可见他坚持,也就随了他的意。她钻回马车里,又撩起侧面的车帘,朝着裴慎挥了挥手。车夫赶着马车徐徐前进,很快,裴慎消失在了她的视野之中。甄好这才放下车帘,坐了回去。   裴慎站在原地,远远看着马车驶远,才慢吞吞回到了府衙。   周尚书撞见他,见他满脸失落,顿时笑道:“裴夫人走了?”   裴慎点头。   “你与裴夫人感情那么好,你来源州,裴夫人心里惦记着你,还追着过来,现在裴夫人一走,倒成了你惦记着她。”周尚书笑道:“你们夫妻感情这么好,着实让人羡慕。”   裴慎弯了弯唇,等周尚书离开,又很快撇了下去。   他可还记得,离开京城之前,甄姑娘与他说了什么事。   虽然甄姑娘因为担心他到了源州,这些日子以来也一直尽心尽力地照顾着他,中间没有提起半字关于和离的事情。可裴慎心中惴惴,揣着一个念头,这些日子以来,找了无数机会,却一直没有与她提起。   他得找个合适的日子与场合,好好与甄姑娘说。   经历了生死之后,他又难免多了一些别的想法。 第125章   自从在水患时侥幸捡回了一条命, 裴慎就有了很多话想要和甄好说。   只是源州的事情太多, 他所有心神都被源州的事情吸引了过去, 哪怕有甄姑娘陪在身边, 也无法全心全意想着她。他心里头的话, 一定要找个合适的机会,完完整整说给甄姑娘听。   可等甄好离开源州之后,他又觉得难以忍受起来,没了甄好在身边, 他睁眼闭眼就全都是甄好,平日里习惯了被她照顾,等甄好一走, 便觉得哪哪都不合适。甚至好几回,他因着手伤有些行动不便, 下意识地就喊‘甄姑娘’, 喊完了才发觉, 人并不在身边。   裴慎觉得,自己当真是被惯坏了。   好不容易等到源州的事情结束,他才跟着周尚书回了京城。周尚书先一步进宫去面圣,他则迫不及待地先去寻了甄好。   白日的时候,家中一般无人,所以裴慎直接去了如意阁。   甄好果然就在里面,她正与一位夫人说着话,与她介绍如今正流行的布料,语调轻轻柔柔, 让人生不出半点反感之意,那夫人听着,不由自主地便掏出银子,将她介绍的东西买了下来。   裴慎站在一旁看着,等到那夫人离开之后,他才抬脚走了进去。   “甄姑娘。”   甄好闻声惊喜抬头:“你回来了?!”   只见裴慎一副行色疲倦的模样,她连忙道:“你怎么到这儿来了,也不先回家休息一趟?”   “我想着要先见甄姑娘一面,就先找过来了。”他手上还提着自己的行李,一看就是直奔铺子来了。   甄好哭笑不得,让铺子里的伙计多看着铺子,自己则先带着裴慎回家。裴慎半句不好的话也没有,提着自己的行李乖顺地跟在她的后头。   “裴淳还要过一段时间才能下学堂,我已经将他从宫里头接出来了,等会儿他见到了你,一定很高兴。”甄好说:“你先回去好好休息,等睡好了,醒来就能看见他了。先前源州水患的事情他也知道了,很是担心你,对了,你的手伤怎么样了?”   裴慎道:“好的差不多了。”   伤筋动骨一百天,他这句差不多,也只是手上缠着的纱布比从前少一些而已。甄好瞥了一眼,也没有多说什么,等到家之后,接过裴慎手上的行李,便催着他去休息睡觉。   裴慎半点反抗也没有,乖顺地听着她的指挥,被推进屋子前,连忙扒着门框问了一句:“甄姑娘,晚上你有空吗?”   甄好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他是有话对自己说。大概就是先前在源州分别时,裴慎想要对自己说的话。甄好点了点头,裴慎这才放心的去睡觉。   等裴淳从学堂回来,果然高兴不已,要不是顾忌着裴慎已经休息了,定要过来吵他。就算是如此,裴淳也高兴地从自己藏零花钱的盒子里拿出来银子,高高兴兴地去给自己兄长买了一只烤鸭回来。   他可是听说了!在源州的时候,他哥可吃了不少苦头呢!   裴慎这一休息,直接到了夜里,他的精神保持在一个十分亢奋的状态,也没有睡太久,醒来时更觉疲惫一扫而空,下意识地便出门去寻甄好的身影。   “哥!哥!”裴淳激动地跑了出来,“哥,我听嫂嫂说你还受伤了,快让我看看,让我看看!”   裴慎举高了伤手,不让他碰到,裴淳仰头依旧看的清清楚楚,他倒吸一口凉气,顿时心痛地道:“你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啊!吃饭怎么办,哥,要不然我喂你?”   裴慎:“……”   裴慎推开弟弟,弹了一下他的脑门,把离开京城之前给他布置地作业问了一遍,问的裴淳脸色惨白,才忙不迭跑了。   他醒来时错过了晚饭,惦记着他不知道何时会醒来,厨房里还热着给他的饭,还有裴淳买来的半只烤鸭。裴慎用左手简单地吃了,这才去找甄好。   甄好在屋子里翻着账本,听到他敲门的动静,连忙起身过来给他开门。   “甄姑娘,我有话想要与你说。”   见他这么严肃,甄好也不由得坐直了身体,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是关于和离的事情?”   裴慎顿了顿,才道:“也不算。”   甄好暗想:裴慎该不会又准备了什么拒绝她的理由了吧?   先前说好了等源州回来之后再说,如今都从源州回来了,裴慎又想到了什么借口要把她糊弄过去?   只听裴慎问道:“甄姑娘,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甄好愣住:“什么?”   “我一直不愿意与甄姑娘和离,是不是给你添了大麻烦?”裴慎斟酌着道:“我只是不想与甄姑娘分开,后来我一个人仔细想,却好像是还又连累了你。我知道甄姑娘是如何想的,是想要与我和离,然后自己过好日子,即使是没有我的话,甄姑娘一个人也能过得好。”   “……”   “甄姑娘不喜欢我了,我还强求你与我在一起,倒的确是我的不对。是我在为难你。”   甄好眨了眨眼。   她试探地道:“那你的意思是……”   裴慎说:“可我还是不想与甄姑娘和离。”   甄好:“……”   若非甄好的脾气已经好了不少,换做从前,恐怕当即就要把他臭骂一顿。   裴慎说:“甄姑娘还记不记得鲍老大的事情?”   甄好点头。   “我相信他是当真想要为百姓好,可他与官府联合,换了河坝的材料,也是不争的事实,哪怕他做再多弥补,发生就是发生了,也掩盖不了。”裴慎道:“而我做的,也与他差不多。我的确是做过伤害甄姑娘的事,还固执地不松口和离,我顾忌着我自己,我怕失去甄姑娘,不愿意与甄姑娘分开,到头来,反倒还是让甄姑娘你受了我的连累。”   “可我觉得,甄姑娘心中应当也是有我的。”   “胡说。”甄好下意识地反驳道:“我已经不喜欢你了。”   “可听闻我出事时,甄姑娘最是着急,我听枝儿姑娘说了,因为担心我,甄姑娘特地从京城赶到了源州,一整夜都没有睡觉,还有源州河坝的事情,若不是因为心里还有我,甄姑娘又如何会梦见我在源州出事?”   甄好一噎。   她没想到,用来掩盖自己重生先知的借口,还成了裴慎堵她的话。   裴慎巴巴地看着她:“甄姑娘应当也是还对我有些喜欢的,是不是?”   甄好撇过头,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口中还倔强地道:“没有。”   “若是不喜欢我,那为何还会对我那么好?”不等她反驳,裴慎便接着道:“我能感觉的出来,甄姑娘对我与对其他人是不同的,在源州时,你每日出去粥蓬施粥,所有人都说甄姑娘心地善良,可你只会惦记我一个人,会特地让人去隔壁县城买来好东西,每日变着法子给我做补汤,还担心我的身体,关心我的伤势,就连我与周尚书多谈了会儿公事,甄姑娘都要担心我的身体受不受得住。”   甄好张了张口,可这些事的确是她做的,她并没有办法反驳。   甄好忍不住想:自己当真有做了那么多?   可照顾裴慎,是她上辈子就留下来的习惯,这些事情,她也是做顺手了,哪怕是重来一回,看着比自己印象中年轻了不少的裴慎,她也习惯了照顾。却不想,自己做的这些,在裴慎眼中竟然是这样子的?   她与裴慎过了一辈子,再看裴慎时,自然也是与普通人不一样,可在甄好眼里,她应当是将裴慎当做亲人,而并非爱人。漫长的求而不得已经让她放弃,已经放弃了的事情,哪里又说拿起来就拿起来了?   可裴慎说得笃定:“甄姑娘一定还是喜欢我的。”   甄好忍不住道:“或许是你自作多情。”   “那就当做我自作多情。”裴慎说:“只是我能察觉的出来,我在甄姑娘心中应当是特别的,旁人谁也比不了,裴淳与福余也比不了,或许甄老爷……我比甄老爷低了一些,但一定是特殊的。甄姑娘,我说的对不对?”   甄好迟疑,然后点了点头。   这事她没必要说谎,她与裴慎过了一辈子,处了一辈子的感情到底是有些不同,哪怕没了爱意,也还有十分深厚的亲情。这是甄好无论如何想掩饰,也掩盖不了的。   要说特殊,那也是当真特殊。   可这特殊,还能算是她喜欢裴慎吗?   裴慎却十分欣喜:“既然我对甄姑娘来说是特殊的,那为什么不能是喜欢呢?还是说,甄姑娘仍旧还因着先前我做的错事而记恨着我?”   甄好想了想,又摇了摇头。   她对裴慎的恨意倒没那么多,自重来一回后,她就看开了裴慎对她的感情,不喜欢也好,喜欢又不出口也好,在最初得知真相时的埋怨过后,反倒也没那么在意。她的一辈子都过完了,许是对裴慎太过了解,即使甄好想恨也恨不起来。裴慎做事向来是尽力而为,大概那时候做出来的,便是他已经能做出的最好的选择。   饶是甄好也有些不确定,要是她上辈子听到裴慎不能碰人的事情时,会不会大闹一顿,她年轻时性子烈,做事直来直往,要是知晓裴慎瞒着她这件事情,一面是被隐瞒而愤怒,一面又会因为裴慎在她心底高不可攀的形象破碎而失望,她定会搅得个鸡犬不宁,让谁都没有安生日子过。那样不但会害了裴慎,也会害了她自己。   除了没有给予她回应,其他裴慎都已经做到了最好,要是因着自己求而不得的情爱就否决了裴慎给过她的所有好,那甄好也做不出来。   “既然不是在恨我,那为什么不能是喜欢呢?”裴慎又问了一遍。   甄好失笑:“怎么会是喜欢?除了恨你,我就只有喜欢你这一条路了?”   “那或许还没有到这儿,可总归是有可能的。”裴慎一本正经地道:“既然甄姑娘不恨我,而我对甄姑娘来说,又是有些不同的,那为何不能再喜欢上我呢?甄姑娘先前喜欢过我,那我身上也定是有让甄姑娘喜欢的东西,或许再多看几眼,或许就能再喜欢上了。”   甄好撇过头:“你等了这么久,特地要回到京城才告诉我的,就是要与我说这些?”   “也不止这些。”裴慎说:“我还想问问甄姑娘,是否仍然想要与我和离呢?”   甄好脱口而出:“当然。”   “若是甄姑娘深思熟虑之后,仍然是这样想,那我……”裴慎顿了顿:“若是我的强求会让甄姑娘受委屈,那我也……也并不是不可以。”   甄好一时愣住。   她不敢置信地眨了眨眼,险些以为如今在自己眼前的不是裴慎,而是谁顶了他一模一样的脸。   “你答应了?!”甄好面露复杂:“你竟然答应了?”   自从她提出和离之后,裴慎拒绝了无数次,找了无数个借口,连甄好都已经习惯了他拒绝,这会儿裴慎忽然改口,她却是有些猝不及防,毫无半点准备。   裴慎颔首:“我想好了。”   “你……”甄好自己反而没了话。   “那时候,我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那时候我非常的后悔,就怕会再连累甄姑娘。”裴慎说:“因着我的缘故,甄姑娘已经嫁过一回,若是我再死了,你处境也会更加不好,我明明是想要甄姑娘过得好,却只让你受了委屈。那时候,我特别不甘心,我白得了这么多的好,却连一点好事也没有为甄姑娘做。”   好在老天爷眷顾,他得以安然活了下来。   这世代对女人多苛刻,要是他死了,甄姑娘成了寡妇,说不定还要背上一个克夫的名声。   要是他死了,也没有人能护着甄姑娘,她再被人欺负,再被靖王这样的登徒子缠上,也只能受委屈。福余还年幼,连皇宫都出不来,也不能时时刻刻陪在甄姑娘身边,又如何能把她护得周全。哪怕是改嫁,甄姑娘被人花言巧语骗了怎么办?   他最大的后悔,便是还没来得及为甄姑娘做更多事情。天底下那么多人,他谁都对得起,唯独欠了甄姑娘的。   甄姑娘唯一想要的,就是与他和离。哪怕他再不情愿,可这也是唯一能给的。他越是拖着,反而越让甄姑娘伤心。   纵使他有万般不舍,可甄姑娘高兴就好了。   “但是我想、我想再晚一些,再与甄姑娘提此事。”裴慎放在膝盖上的双手紧张地握起,他垂下眼眸,盯着自己衣服上的纹样,才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现在的我还不够好,我什么也没有,也没有什么能给甄姑娘的,我想要再多点时间,再多等我一段时间,我想给甄姑娘多挣一些好东西。”   甄好轻声道:“我也不是非要这些。”   “可我想给甄姑娘,我能给的,也只有这些了。”   “……”   裴慎又深吸了一口气,这会儿他的语气也变得轻了一些:“我还想……还想再让甄姑娘给我一次机会。”   “你说说看?”   “甄姑娘能不能把我当做一个全新的人,重新再让我追求一回呢?”   “……”甄好沉默了片刻,道:“我从前应当是给过你一次机会了。”   在裴慎考科举之前,裴慎就以这样的理由,让她给过一次机会。可最后的结果,也并没有发生什么变化。   “我知道,那时候的甄姑娘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接受我。”   “……”   被他说中了心里话,甄好有些尴尬地转过头,不敢与他的目光对上。   “可就连甄姑娘也没有发现自己的心意,为何就不能再喜欢我一回?”裴慎说:“我想要甄姑娘真正把我当成是你的夫君,再重新试一回。”   甄好面露复杂:“这有些难。”   “这并不难。”裴慎道:“甄姑娘明知道源州有水患,却还要冒着性命安危跑过来找我。在甄姑娘心里,我与其他人是不一样的,我觉得甄姑娘心中也是有我,可你却否认。既然如此,那我与甄姑娘再试一回,若是当真不行,我也会死心,不会再做纠缠的事。”   他垂下眼眸,长睫微颤,虽然说的肯定,模样却是有几分小心翼翼,像是生怕甄好会拒绝一般。   甄好沉默了许久,他更是紧张,又连忙说:“甄姑娘暂时不与我和离,至少能省掉不少麻烦,我知道,甄姑娘暂时也没有嫁给其他人的打算,也没有喜欢上别的人,既然如此,你也不讨厌我的话,为何不能再与我试一回呢?我也不会做什么逾矩的事情,若是你实在是不愿意,那……那……”   他结巴了许久,声音晦涩,却是难以说出后头的话。   甄好叹了一口气:“好吧,这真的是最后一回了。”   “我向甄姑娘保证,绝对是最后一回了。”   甄好白了他一眼。这最后一回的话,她也不知道听了几回了。不过这回应当是真的最后一回。   她是想要与裴慎好聚好散,就算逼着他和离了,若是裴慎还没放弃这个念头,以后受苦的还是她。这样的滋味,甄好已经尝过了不少,也不想让他尝一回。   裴慎有一点说得对了,若是不和离,她还当真能有一些好处。若是不谈情爱,只看利益,再等一段时间,也不是那么难等。   甄好也不禁郑重了起来,也道:“那我会按照你说的,试着再……但是我得先和你说好,先前我也不会喜欢上你,往后也不一定会。”   裴慎点头应下:“我知道。”   “那你说的时间,是要我等多久?”   裴慎想了想,说:“甄姑娘给我一年的时间吧。”   一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要再把裴慎当做自己的夫君,甄好想想,这个假设也并非不是不能接受。   她喜欢一个人,便是可劲儿的对一个人好,平日里如何对裴慎的,往后就如何对他就是。裴慎也说了,不会对她做什么逾矩的事情。   甄好想想上辈子裴慎对她是什么态度,心里头就有了大致的想法。   她道:“天色不早,你早些回去休息吧。”   裴慎颔首,起身出门。走到门前时,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双眸发亮地回头问道:“那我以后可以叫甄姑娘‘夫人’吗?”   甄好一顿。   “甄姑娘若是把我当夫君的话,以后是不是也该改称呼了。”裴慎得寸进尺地说:“在外人面前时,甄姑娘向来都是称呼我为‘夫君’,可却从没对我叫过。”   “……”   裴慎补充说:“我与甄姑娘是夫妻,称呼也应当是该换了。”   “……”   “夫人?”   甄好咂舌。   她难得知道,原来未来的裴首辅竟然是如此厚颜无耻之人。甄好白了他一眼,也不说可不可以,便直接将他赶出了门去。   裴慎悻然离开。   夜里头,甄好反倒是有些睡不着。   原先听裴慎说的时候,她还没觉得什么,可如今仔细回想起来,却觉得有些不好了。裴慎非说她心里也是有他的,可她已经不喜欢裴慎,对裴慎的关心也是并非出于爱意,难道裴慎连这个也分不清?   她向来信裴慎的话,裴慎鲜少会出错,有时候她找不准主意时,也都会去听裴慎的。那会儿听裴慎那么说,她竟然还没由来的生出无数心虚来……   她对裴慎好,那是出于习惯,怎么就成了她喜欢裴慎呢?   可裴慎又偏偏那么说……   就连她爹都是那么说!   甄好摸摸心口。她仍然还记得当初第一眼见到裴慎时的感觉,旁的所有声音都褪去,满脑子都只剩下了自己的心跳声。哪怕隔了数十年,怦然心动时的感觉她仍然还记得。可现在,她的心跳平缓,找不出与从前的半点相似来。   甄好纠结了,一夜都辗转难眠。 第126章 5000评加更   第二日起来时, 甄好眼底青黑, 用了厚厚脂粉遮掩, 她点了胭脂在脸颊两侧化开,对着铜镜照了又照,见镜子里的人面色红润,看不出来气色不好,这才松了一口气。   等她出门时,见到了裴慎, 裴慎便立刻道:“夫人, 你起来了。”   甄好脚步一顿。   昨日裴慎就提过,要把这称呼换掉,互相把对方当做真正的夫妻。可骤然听见,她却还是有几分不习惯。   上辈子, 裴慎也没叫过她夫人。   直到她死前, 在私底下,裴慎就一直喊着她‘甄姑娘’,到她是个老太太了,就成了‘甄夫人’, 听着便生分的很。   甄好耳朵微动,总觉得有些痒痒的。   她垂下头,咳了一声,含糊应下,匆匆地走了出去。   可裴慎的示好却不止这么一点。   等用早膳时,他又殷勤地给甄好夹菜, 一口一个夫人,听得裴淳目瞪口呆。等裴慎出门去上早朝,趁出发去学堂前,裴淳偷偷把她拉到了一边,小声问:“嫂嫂,你是不是和我哥和好了?”   甄好轻轻拍了他一下,没吭声。   裴淳却更加高兴:“嫂嫂,我哥都这样叫你了,难道不是你已经不生气了?你看,我哥都叫你‘夫人’了,那你是不是也要换个称呼?每日连名带姓的叫,听着多生分啊!”   甄好:“……”   她嘴巴动了动,到底是拉不下脸喊出那样的称呼来,只能咳了一声,催着裴淳出门去上学,把这个问题含糊了过去。   裴慎从源州回来,又是救了源州百姓的命,又是找到了河坝崩塌案的关键,此次虽然是周尚书主事,可光从救了源州那么多百姓的事情上来看,就是他立了最大的功。周尚书向皇上禀报之后,当天早朝,皇上便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夸了他一番,又给了不少赏赐。   夫人们对朝中的动向十分敏感,往往早朝时发生什么,她们也很快知道,或是听家中夫君早朝回来之后说起,等那些夫人知道以后,再去如意阁碰到甄好,说出口的话便全是道喜声。   “我可听说了,裴大人救了源州上下上千条人命,若是裴大人,这源州水患,也不知道会造成什么严重的后果。还有裴夫人,那会儿我还纳闷呢,这好端端的,裴夫人怎么忽然说都不说一声就出了京城,我来了铺子,却找不到人,后来才知道,原来裴夫人是梦见裴大人出了事,赶去源州找他了!裴夫人与裴大人果真是伉俪情深,夫妻连心!”   见着这些夫人态度热切,甄好只是抿唇笑。   她一想,若是按着裴慎说的,要将裴慎真正当做自己的夫君,再听夫人们说起这些,反倒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寻常的夫人,听别人夸起自己的夫君,听别人说自己与夫君感情深厚,自然是会欣喜雀跃。   至少她一将裴慎当做自己的夫君看待,听起这番话时,便是与有荣焉的欢喜。   先前别人夸起居养院时,她还没这样的感觉。那会儿她已经不将裴慎当做自己的夫君了。   甄好答应了他,就会老老实实地按着他说的做。上辈子,刚与裴慎成婚那会儿,她的确是真心把裴慎当做了自己的夫君,后来年纪大了,知晓再努力也无用,便死了这份心,只把裴慎当做亲人。这份感觉,隔了数年,甄好还觉得有几分新奇。   迎来又送走了好几拨过来道喜的人,等铺子里好不容易空下来,甄好长松了一口气,连忙去里间休息。   只是她刚从柜台后面走出来,外面又走进来一个人,甄好抬眼一瞧,脸上的笑意便又淡了下来。   “裴夫人方才还笑得这般好看,见着了本王,却连笑也不愿意笑,难道本王面目可憎不成?”谢琅摇着扇子走进来。   甄好态度冷淡:“靖王殿下又来这儿做什么,铺子里头可还是没做男人的生意。”   “男人的生意做不了,女人的生意你也不做了?”谢琅笑眯眯地道:“本王倒是帮人来问问,本王府中的苏侧妃回回都请你来王府照顾你生意,怎么最近些日子,裴夫人推了又推,是不想做这生意了,还是觉得本王身份低微,入不了裴夫人的眼?”   甄好垂眸道:“民妇不敢,只是实在抽不出空来。”   “那裴夫人说说,何时才能有空,本王回去之后,也好与苏氏说一说。”   甄好咬牙。   靖王府的苏侧妃是个大主顾,一把她的生意推掉,甄好一下子少了大笔银子,她还心疼呢。她是有意推了靖王府的生意,就是怕这登徒子纠缠,如今倒好,靖王倒是又主动上门来了。   甄好深吸了一口气,心念一转,脸上露出了一个似是欢喜又藏有几分羞意的笑来。   谢琅一愣。   “王爷误会了。”甄好说:“并非是我不想去王府,而是我夫君不同意。”   “你……你夫君?”   甄好垂下头,指尖缠着精致的衣角,口中道:“我夫君与靖王殿下不和,靖王殿下也一向与我夫君不对付,听闻我会去王府,我夫君也不高兴。他不愿意我去,那我自然也不能再去了。还请王爷回去之后,与侧妃夫人好好解释一番,夫人与王爷感情深厚,想来也是理解的,改日我也定会送去歉礼。”   谢琅轻轻倒吸了一口凉气,还有些瞠目结舌:“你……你们不是说要和离?”   若非是他亲耳听到,他如何会按捺着等着两人和离。这小娘子那日说的狠然又绝情,从前他问起来,也是避而不答,这会儿怎么还忽然改口了?   还一口一个‘我夫君’!   谢琅一听她这么称呼,便想起平日里裴慎对着他一口一个‘我夫人’,顿时牙酸不已。   甄好眨了眨眼,道:“王爷兴许是听错了。”真要和离,还得等到一年后呢。   谢琅:“……”   谢琅一噎,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他骤然得知这个噩耗,一时连理智都维持不了,只能愤愤甩袖而去。   谢琅在心中忍不住想:这裴慎难道当真有几分本事,连裴夫人先前放出来的狠话都能收回去?   他一想裴慎得意的模样,就觉得气得不行。   谢琅匆匆走过了一条街,脚步才放缓,带着的下人也追了上来。他看了下人一眼,忽然生出了一个念头来。   ……   在源州立了大功,裴慎的同僚们自然是想方设法给他庆贺。   黄昏时,出了衙门,众人便结伴去了酒馆喝酒,连周尚书也跟着凑了热闹。因着源州的事情,他对裴慎青眼有加,他的态度一变,工部上下其他人对裴慎的态度也翻转了一番,原先还看裴慎有几分不顺眼的侍郎大人,如今也是笑眯眯的,仿佛一点芥蒂也无。   酒过三巡,每一个人都要上前来敬酒,裴慎喝了一杯又一杯,眼看着这些人是要将自己灌醉,才连忙放下酒杯:“不能喝了。”   “裴大人,你这可就不对了,你敢得了皇上的嘉奖,这是大喜事啊!”其他人劝道:“多喝几杯,咱们一块儿高兴,是不是?”   “不行。”裴慎说:“我夫人还在家中等着。”   “这有什么,找人回去与裴夫人说一声便是。”在场所有人都纷纷点头,大伙儿出来吃酒,平日里哪里会惦记着家中的夫人,自然是要吃得高兴才是。   裴慎坚持:“我回去的晚,我夫人会担心的。”   众人互相看了看,见他态度坚定,这才罢休。   裴慎掏了银子,替这场酒买单,让大家喝得尽兴,这才告别众人,匆匆离开。裴慎走了,周尚书还在,众人很快便将此事忘到了一边,又高兴地喝起酒来。   倒是有人小声嘀咕:“这裴大人还是个妻管严啊?”   “裴大人是入赘的,要看夫人脸色,那也是应当的。”   “裴大人如今可得皇上看重,回家之后却还要看夫人脸色,这实在是……”   “裴夫人瞧着温柔可人,私底下竟然这么凶?”   “裴大人还有几分可怜呢。”   众人小声嘀咕,而后注意力又移开,很快便将此事抛到了脑后。   裴慎急匆匆地赶回了家,果然见甄好屋子里还亮着灯。   他不敢先去找,只回屋先洗了澡,将一身味道洗去,才清清爽爽地去寻甄好。   “甄……夫人,天色不早,你该休息了。”   屋子里这才暗下。   裴慎在门口徘徊了片刻,又高兴地回了自己屋子。   听他那样称呼,甄姑娘并没有骂他,没有反驳,那不就是默认了?说不定甄姑娘只是不好意思,过些时候,便会主动叫他“夫君”了。   一想到那种场景,裴慎唇角勾起,欢喜了许久才冷静下来。   意识恍惚沉入黑暗前,他忽然想起。   都已经是夫妻了,他是否还能与甄姑娘再……再更进一步呢?不只是牵手拥抱,他还想……还想亲亲甄姑娘……   连梦里都是个美梦。 第127章 6000评加更   天刚蒙蒙亮, 裴慎便起了床。   他满脸臊红, 好在家中的主人下人都没起来, 才让他赶时间洗了衣裳。他的东西向来都是自己的经手,倒也不会让人觉得有何不对,只是如今刚伤了手,让他有些行动不便,在枝儿醒来走出屋子时,他已经处理好了一切, 唯独衣角湿透。   枝儿惊讶:“姑爷, 你怎么这么早就醒了?”   裴慎咳了一声,耳尖通红,面上却是一本正经地道:“我起来看书。”   枝儿没有怀疑,连忙去给她们小姐准备洗漱的热水。等她走了, 裴慎才有些不自在地搓了搓通红的耳朵。   夜里头做那种梦……他却是破天荒地头一回, 裴慎有些没回过神来,等用早膳时见着了甄好,都臊得眼神漂移,不敢与她的视线对上, 连昨日还叫的欢的“夫人”都不敢随便叫。   小时候见过了无数次那种事情,后来他便打从心底拒绝与他人接触,到了合适的年纪,其他半大的小伙子都开始盯着姑娘家的胸脯瞧,裴慎目不斜视,甚至恨不得离别的姑娘越远越好。直到如今, 他都成婚好几年了,才终于动了那样的念头。   他也不敢做什么过分的事情。   只是在临睡之前,他恍惚想着想要与甄姑娘多接触一些,然后便做了一个好梦。在他的梦里头,他没了那不能碰人的怪毛病,甚至可以自然的与甄姑娘接触——他现在也可以了,梦里头,他与甄姑娘已经互通心意,甚至甄姑娘也更加主动,主动凑上来亲他的嘴角……   裴慎慌慌张张地逃出了门去。   甄好不明所以,只当他是工部里还有些事情要忙。   她把裴淳送到了学堂门口,这才去铺子里清点今日新到的布料与首饰。   裴慎也到了工部。昨日夜里,他提早离开,可剩下那些大人却并没有早走,而是继续留下来喝酒,因而到了第二日,所有人都因宿醉有些精神萎靡,唯独裴慎一人神采奕奕。   旁人看了眼热:“裴大人昨天离开的早,裴夫人也没有等多久吧?”   裴慎颔首:“我夫人在家中等我,幸好是回去的早,不然也不知道要她等我到什么时候。”   “裴大人与裴夫人感情真好。”   裴慎毫不客气地应下:“大人过奖了。”   “……”   他的同僚无语地看了他半晌,才沉默地离开。   如今已经能光明正大的改口叫夫人,裴慎恨不得将他们关系昭告天下,让所有人都来为他高兴。可在旁人眼中,两人早就已经成婚,是老夫老妻,也不懂他的欢喜,没有办法,裴慎便只好多提起自己的夫人。不出半日,整个工部的人都知道,裴大人与他夫人感情深厚,话里话外总把夫人挂在嘴边。   这话若是传得好,是夫妻感情深厚,传得不好,就成了裴大人是个妻管严,做事情处处要看裴夫人的脸色。   先前有裴慎中途离席在先,那时便有人觉得奇怪,再加上裴慎身份特殊,满朝文武,他是唯一一个上门女婿,旁人说起来,便有些看轻了几分。   如今裴慎得皇上看中,可看不过眼的人也有不少,靖王便是其中一个。当裴慎与夫人感情深厚的消息传到他耳朵里时,他当即便冷哼了一声。   “感情深厚?感情深厚,还要处处看别人的眼色?我看是裴大人先做了上门女婿,骨子里便硬不起来,事事都要听裴夫人的话。不过是受一个女人摆布,也好说是感情深厚?”   先前那小娘子提出来和离时,说的那么狠心,那裴慎可不就只会扮可怜来讨好?也不知道是使了什么手段,才让裴夫人回心转意,如今不过是给了他一点好脸色,便嘚瑟地往外炫耀。靖王心想:当真是厚颜无耻!   有人有意讨好,便将靖王的话宣扬了出去。   等话转了好几圈,有夫人到了铺子里,旁侧敲击向甄好打听时,甄好还有些哭笑不得。   “夫人误会了,平日里我与夫君可没红过脸,也不知道是从哪里传出来的消息,我夫君不过是体贴我,这才早早回家,担心我等久了累坏了身体,到了其他大人口中,怎么就成了我夫君惧内?”甄好道:“再说,与其他大人在一块儿喝酒,那是我夫君与同僚处的好,我又怎么会逼着他早早回来?”   “裴大人平日里可常常把裴夫人挂在嘴边,让人实在是羡慕。”   甄好抿唇笑道:“我夫君体贴我。”   众位夫人又恋恋不舍地走了,心底满是羡慕。   各位夫人家里头,哪个不是在朝中做官,平日里可没裴大人这么体贴,她们的夫君在外面与同僚吃酒时,往往要等到夜深,才能等到人回来,回来之后,也还得忙着照料对方,等第二日,还得起的更早伺候,哪里有裴大人这样体贴,还记着在家等候的裴夫人?   要说裴大人当真是惧内才好呢,可裴夫人温温柔柔的模样,从未与人红过脸,哪里又像是个凶巴巴的母夜叉。裴大人所做的一切都是出自真心,数遍朝中百官,有谁还会整日把自己的夫人挂在嘴边,向别人炫耀,这么一想,众位夫人便更加羡慕了。   也不知道是哪位夫人先酸溜溜地提起,说是裴夫人真是好命,分明是个商户女,身份低微,竟是在裴大人最落魄时招他做了上门女婿,后来裴大人考中了功名,如今官途顺坦,还得皇上看重,未来前途无量,裴夫人一个小小商户女,真是撞了大运。   此话得了无数夫人的赞同。   大抵是见旁人过得好,便会引来眼红嫉妒,官夫人的地位都随着自家的夫君上涨下跌,谁的夫君得势,谁就会得其他人推崇,偶尔夫人们摆宴,谁就坐在中间。裴慎风头盛,可压过了不少人,甄好的地位也水涨船高,不少夫人主动来讨好。   可论出身,商人身份低微,甄好与其他夫人比,比谁都比不过。众人都觉得商人低贱,可如今却被一商户女压到了头上,心里头都有些不服气。   这些夫人们的闲话,哪里能瞒得过甄好的耳朵。   她听到这些与从前差不多的话时,先是愣了片刻,后也没有觉得意外。   这些说她命好的话,她都听了一辈子了,早就已经听习惯了。她一个商户女能做到后来的首辅夫人,可不就是命好?也不知道这些人心里头是有多不服气,才要在口头上压过一头。   甄好没放在心上,也任由那些人说,也不去管那些人如何酸溜溜。别说是商户女,她如今还在做生意,还是个商户呢。   甄好没拦着,也没人会不识趣把这番话说到裴慎面前,反倒是宫里头的福余先听到了。   因着先前被裴家收养的缘故,宫里头都知道他的底细,福余还吩咐了宫里头的宫女太监,一有关于裴家的消息,便立刻过来告诉他,因而那些闲话一出,没过多久他就知道了。   福余很是不服气:“分明是裴大人命好,才做了我……才能与裴夫人成婚,怎么就成了裴夫人撞了大运了?”   他娘是个多好的人啊?   他爹那么坏,要不是运气好,才能给他娘做上门女婿,哪里能找的到这么好的夫人!   天底下会考功名会做官的人那么多,有多人像他娘一样,性子温柔,又好看,还会挣银子!打着灯笼都找不到呢!   得了便宜还卖乖!   福余气呼呼地去找皇后告状。   两人年岁差的多,他又是皇上的弟弟,帝后两人都对他多有亏欠,皇后几乎将他当做亲子在养,可劲儿的给他好东西,几乎是对他百依百顺,这会儿听完,也问了一句:“那你要怎么为裴夫人出头?”   “我要让他们都知道,裴大人娶了裴夫人,是他高攀了!”福余气鼓鼓地说:“他怎么还能让裴夫人受这种委屈呢?他先前还明明答应我,会好好护着裴夫人的!”   皇后见着好笑,又很快凑过去,对他说了几句。   福余听得双眼发亮,几乎是立刻的,便点头应了下来。   “皇嫂嫂,你一定要说到做到,答应我了的,不能反悔。”福余连连道:“不然我就要去和皇兄告状的!”   “等我找个合适的日子,就带你一起把此事给办了。”   福余激动不已,握紧了的小拳头。   几日之后,皇后在宫中设宴,邀请众位夫人参加。   甄好也得了邀请,她梳妆打扮后,穿上如意阁最新上的款式,便应邀入了宫。 第128章   皇后娘娘设宴, 邀请的也是朝中文武百官的夫人,各个身份都不低, 若是按夫君的官级来排,甄好并不起眼。   换做常人, 来皇后娘娘设的宴席上,恐怕会想方设法博得皇后娘娘的注意,还会趁机与其他夫人打好关系。甄好倒知道其他人是如何想的, 估计还在介意着她商户的出身, 也就不凑到其他人面前碍眼,只与身旁的夫人们说起生意上的事情。   她今日特地穿了一身新做的衣裳, 是新上的料子,配的首饰也是新的样式, 吸引了不少夫人的注意。   等所有人都来齐了, 皇后娘娘才走了出来。众人恭敬地起身行礼, 而后又落座,几位夫人立刻去与皇后娘娘攀谈。   受宁王福余所托,皇后一直想着要找个机会,把甄好叫到面前来, 若是甄好像其他夫人那样主动还好, 可偏偏甄好一动不动, 她眼角的余光一直瞥着那处,却见裴夫人与身旁的夫人说着话,头也不抬,心里头顿时着急。   福余还在后头看着呢。   那小子可是一大早就跑来了她的宫中, 催着她快些把这事情解决了,这会儿指不定还藏在哪里偷偷着急。   皇后的念头在心中过了一圈,面上不动声色,听着身旁几位夫人说着恭维的话,而后抓住其中一个话头,把话题转到了甄好的身上。   “听闻裴大人在源州立了大功,也不知道裴夫人今日来了没有。”   裴夫人当然来了,她亲自拟的名单,皇后心中最清楚。话头一到甄好身上,甄好便立刻被叫了过来。   甄好不明所以,见皇后面露和善,心中想或许又是因为裴慎,她面上不显,按着礼数行了礼,然后便坐在一旁,不抢其他人的风头。   皇后却将注意力放到了她的身上:“裴夫人身上这身衣裳可真不错。”   她的话一出,顿时有不少夫人将注意力放到了甄好的身上。原先还没发觉,可如今见着了,众人便顿时惊艳。   如意阁本来就做的是女人家的生意,甄好上辈子就对打扮琢磨的深透,她开的如意阁,也很受京城中众位夫人的追捧,众人对美的欣赏可无关身份,哪怕是瞧不起她商户出身的人,也不得不承认,裴夫人铺子里的衣裳首饰也的确好看。   甄好两辈子都过的舒坦,甄家是富商,手里头不缺银子,她从小到大就是锦衣玉食,后来到了京城,身为首辅夫人,她穿的也不会更差,连贡缎都穿过,裴慎对她又从不吝啬,可劲儿的把好东西往她身上堆,在物质上,甄好从未亏待过自己。而她的如意阁做生意的对象,也是京城里头的各个夫人,夫人们只要好的,不计较价钱,甄好铺子里的那些东西,也样样都拿得出手 。   所有人身上穿的都是好料子,就看是谁的样式更新些,纹样更好看些,打扮更出众些。甄好是活过一辈子的人,她知晓京城里未来所有的潮流变化,如意阁售卖的布料首饰也最是新颖好看。   皇后娘娘一提,立刻便有人顺着她的话恭维起来,把甄好身上的衣裳夸了又夸,好几位夫人眼里瞅着,心底便已经在想,皇后娘娘都能看中裴夫人铺子里的布料首饰,不如改日也去如意阁买一些。左右如今皇上也看重裴大人,卖一个好也好。   “裴夫人那如意阁的生意做的好,我上回见嘉和戴了一件新首饰,问过之后,才知道是裴夫人那的。在京城里头,裴夫人的铺子可是出了名,本宫平日里听着,倒是比裴大人还要更出名些。”皇后笑道。   甄好连忙道:“皇后娘娘过奖了,民妇哪里比得上夫君。”   “那些朝中大事,我也不懂,可裴夫人这铺子我倒是懂,如今京城里头,哪些人家中没有如意阁的东西,就连嘉和都成日往宫外头跑,回来时就抱了不少,本宫一问,每回都是从裴夫人那回来。”   又有不少夫人附和。   皇后拣着夸奖的话,又夸了好几回。   甄好一直在用心经营着如意阁,她铺子里的东西样样都不差,又有裴慎的面子在,如今京城大半人可都是如意阁的主顾,可别小看这大半人,如意阁的名声却已经是彻底打出去了。有谁问起京城里卖布料首饰出名的铺子,头一个提起的便是如意阁。   要说这做生意方面,在场夫人也得赞同。换做她们来,不一定有裴夫人的眼光,也不一定能把铺子经营的好,平日里她们哪会像是甄好这般亲力亲为?   只是想起近日的流言,还是有些人面上不显,心中却暗想:到底是商户出身,只会些搂银子的手段罢了。   若不是看在裴大人的面上,也不一定会有如今这么好的生意。   福余躲在角落里,探头探脑地往那边看。他离得远,也听不见那儿说了什么,只看到甄好被皇后叫过去,也不知道说了什么,可瞧着那边的气氛,应当也是些好话。   福余心里着急。   他什么也听不见,也不知道娘亲又被看低了!   他娘那么好,那些夫人不过是占了一个好出身罢了,若说其他,可是样样都比不上他娘亲,哪里能这样诋毁他娘?就说他,被皇帝兄长找回来前,原来还是个小乞丐,任谁都瞧不起,不过是多了个身份,反倒成了所有人讨好的对象。福余可最是能感受到,身份不同带来的差别。   他把身旁太监拉了过来,“你去打听打听,那边说了什么?”   “小王爷啊。”太监苦着脸说:“皇后娘娘先前都吩咐了,不准您过去,皇后娘娘答应您的事情,什么时候出尔反尔过?您放心便是,只等着皇后娘娘过来告诉您好消息!”   福余着急说:“我就是放不下心!”   他心一横,也不顾太监阻拦,急匆匆地跑了出去。等离得近了,在其他人发现他之前,福余又急忙停下脚步,状若不经意地从此处路过,顺便进来寻皇嫂嫂。   小人影一出现,皇后便立刻发觉了。她心中失笑,招手便把人叫了过来。   福余先给她行了礼,乖顺地叫了一声“皇嫂嫂”,而后便立刻眼睛亮晶晶地朝着甄好看去,亲亲热热地喊了一声:“裴夫人!”   甄好莞尔,想要随着众人一齐起身给他行礼,她还没站起来,就被福余急忙拉住:“使不得,使不得。”   众人心中惊疑。   福余又看了皇后一眼,皇后冲他点了点头,他才亲亲热热地坐到了甄好的身边,开口便道:“你都好久没来看我啦。”   众人惊诧。   皇后提醒:“宁王能找回来,可都是托了裴夫人的福。”   众人恍然大悟。   直到亲眼见着,他们才想起来前不久发生的事情,宁王被找回来前,可不就是被裴大人收养了?现在见宁王与裴夫人这么亲热的模样,想来关系也很是不错。   顿时有不少人在心中嘀咕。   看宁王与裴夫人这般亲昵,亲母子也不遑多让,瞧着好似比与皇后娘娘还要更亲一些。平日里没见得裴大人与裴夫人提起宁王的事情,莫非并非如他们想的那般生疏?   那边福余与甄好咬耳朵:“你上回进宫,只把裴淳接走了,怎么就不想多见我一会儿?我在宫中想你们想的紧,可平日里却没法出宫。”   甄好忍不住看了皇后娘娘一眼,见皇后面上并无恼意,这才道:“这皇宫哪里是我想进,就能随便进的?”   福余瘪了瘪嘴,这才道:“那等我到出宫建府的年纪了,我要住在你们边上。”   甄好没应下。   等福余出宫建府,那定是要挑个好位置,她如今住的地方,在京城立刻算不上最好。哪怕是为了福余的安全,皇上与皇后也不会答应。   甄好含糊说:“等你出宫建府后,不就是想来就来了?”   福余这才高兴了一些。   众人偷偷竖起耳朵听这边的对方,心中越发觉得稀奇。哪怕是与皇后娘娘说着话,也不由得频频往那边看去。   皇后主动道:“宁王与裴夫人感情好,连本宫见了,都有些羡慕。”   甄好连忙道:“民妇惶恐。”   皇后笑说:“若不是裴夫人,本宫与皇上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再找到宁王,宁王遇难时,是裴夫人出手相助,他与裴夫人亲近,那也是情有可原。宁王曾经叫过裴夫人一声娘,这养育之恩,岂能就这样简单忘了。”   甄好忐忑,小心翼翼把皇后的表情仔细观察过后,发觉皇后当真没有恼怒的意思,这才茫然地受下。   其他夫人们却是面面相觑。   听皇后娘娘的意思,这裴夫人还不简单了?   有人试探地道:“也幸好是遇见了裴大人,不然宁王殿下也不知道要吃多少苦头。”   福余当即反驳:“与他有什么关系?”   众人纳闷。   “当初收养我的是裴夫人,裴大人开始时还不同意。”福余说:“若不是裴夫人心善,如今我可就不在这了,这非但是养育之恩,还是救命之恩。”   又有夫人道:“裴夫人运气可真好,找了裴大人做上门女婿,如今裴大人可是前途无量。还收养了宁王,宁王殿下是个知恩图报之人……”   福余又打断了她的话:“分明是裴夫人心善,怎么就成了运气好了?”   那个出声的夫人一噎,下意识地朝着皇后看去,却见皇后含笑看着宁王,脸上满是纵容宠溺。   福余又继续说:“裴大人做上门女婿时,还是个穷秀才,一件好衣裳都没有,给裴夫人做上门女婿,那是他高攀了,怎么就成了裴夫人运气好?还有我,是裴夫人心地善良,才把做乞丐时的我收养做儿子,她收养我时,哪知道我未来的身份,她一片好心,怎么就全成了运气?”   旁人若是见着路上一个乞儿,顶多也不过是施舍几口饭食与铜板,又有谁会真将人带回去。招上门女婿的也不少,飞黄腾达的也不少,可裴慎如今反过来主动巴着她,难道就全成了运气?   这些人说他娘运气如何如何,怎么就不看看他娘如何如何好,又如何如何配得上所有好。哪怕是有几分运气,可这运气给别人,那些人就接得住了?   “还有她那铺子,每月可能挣不少银子,可从没有任何人帮过忙,裴夫人好好一个人,到你们口中,就成了运气好了?”   福余总结道:“你们真奇怪。”   他原先不善言辞,刚被甄好收养时,一日都说不了几句话,在宫里头待久了,反倒牙尖嘴利,道理一套又一套。   甄好听到现在,再看看皇后,才总算是明白,皇后娘娘骤然要设宴邀她们入宫的目的。甄好忍不住摸了摸福余的头,惹得福余又主动蹭了蹭她的掌心,还有些不好意思。   这些话她听了两辈子,福余却是头一个站出来替她出头的人。甄好觉得心里暖烘烘的。   上辈子,裴慎也在宽慰她,让她别放在心上,可她那时仰仗着裴慎过日子,别人说的再多,她也无从反驳。如今可就不一样了,她有自己的生意,求着不和离的是裴慎,可不是她,甄好的底气足得很,可没觉得自己配不上谁。   可偏偏福余上了心。   这些话落到众位夫人耳中,却听得有几分夫人脸色有些发白。平日里,说着运气的话也是她们提的最多。   宁王怎么就这么护着裴夫人?连不好的话都没说呢,就急哄哄为着裴夫人出头了!   可偏偏宁王说得,又十分有道理!   听宁王的意思,收养宁王,是裴夫人一个人的意思。虽说是出身低微,可裴夫人身后有宁王做靠山,两人亲若母子,连宁王都不觉得低人一头,谁还敢觉得自己比宁王厉害?而那如意阁也是京城出了名的生意,是个活的金娃娃,还有先前,裴夫人梦见源州水患,裴大人救了源州百姓,也不知道是不是夫妻连心的功劳……怎么数着数着,反倒还像是裴大人高攀了呢?   众夫人又互相看了看。   反过来一想,若是没有裴夫人,裴大人还在江南做个落魄书生,也不知道能不能考中功名,是裴夫人收养了宁王,才让裴大人在皇上面前露脸,又是裴夫人梦见源州水患……遇着了裴夫人,裴大人才越过越好了!   裴大人官职还不高,俸禄也只有那么点,可平日里穿得却不差,还不是因为裴夫人挣了大笔银子!裴大人虽是做了官,可再高也高不过宁王!虽是商户出身,可人家的日子,过的可比他们好多了!   众夫人忽然反过来又嫉妒起裴慎来。   这是何等的好运气,连入赘都能入赘到裴夫人家里? 第129章   等皇后设的这场宴席结束,众位夫人陆续出宫去, 甄好被福余拉着, 才在宫中多留了一会儿。   “裴夫人,我去与皇嫂嫂说, 让你在宫中多待一会儿, 再陪我说说话, 再等会儿,我再让人把你送出宫去, 肯定不耽误你的事儿。”福余拽着她的手不放开:“我都好久没见你啦。”   甄好无奈:“下回我让裴淳来看你。”   福余瘪了瘪嘴,这才不情不愿地应了。   他还连连对甄好嘱咐道:“要是下回再有人想要欺负你, 你就进宫来告诉我, 我再给你出头。我现在可厉害啦, 要是连我都对付不了, 那我就去找皇嫂嫂, 还有我皇兄,我皇兄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了!”   甄好连连点头应下,然后才说:“今日之事, 我也实在是没想到。”   “那算什么,我怎么能让人平白说你坏话?”福余不满地说:“裴大人也真是的, 怎么连这些谣言都不澄清?他该不会是因着做了官,就不将你放在眼里了?”   甄好笑:“裴慎不是这样的人。”   “那样最好。”福余小声嘀咕:“要是他敢做这样的事情, 我绝对饶不了他。”   裴慎可当真冤枉的很。   他知道这件事情的时候,连甄好都从宫里头出来了,也是在工部办公时, 带着公务想要去找人处理,才总算是从别人那听来了一些闲言碎语。   裴慎听到的时候,还有几分不敢置信,可说起这些话的人却没觉得有什么不对,背后嚼舌根被他撞到,还煞有其事地道:“裴大人对裴夫人这么好,也是太过纵容了一些。”   “纵容?”   “裴夫人也不过是商户出身,裴大人又有什么好怕的?”   “怕?”   其他人也是理直气壮。   在所有人的认知里头,女人便是天生比男人矮了一截,商户又比官员矮了一大截,这两两相加,裴夫人自然也是比裴大人低了一大截。就算是会挣银子又如何,有些时候挣再多的银子,也不如为官者的几句话管用,裴夫人不过是妇道人家,再厉害,那也得仰仗着夫君过活。   要说裴大人宠夫人,那也是当真宠,日日把夫人挂在嘴边,可要说裴夫人好命,那也是当真好命。普通一个商户女,能嫁给一个前途无量还得皇上看中的人,就已经是攀了高枝。   从前赵郎中与孙郎中便对裴慎说过这些话,可大部分人心中,也全都是这样想的。   裴慎皱起眉头,有些不悦地道:“我夫人很好,几位大人慎言。”   这到底是别人的家事,几人也不多提,连忙接过裴慎手中的公务处理。   黄昏,裴慎从工部回来,一路都板着脸,他快步往家的方向走,刻意避开了行人,等到家里头时,却见甄好已经在家中。   裴慎急忙问道:“你今日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皇后娘娘设宴,邀请众夫人参加,我进宫了一趟,出来后便直接回了家,也没有再去铺子里。”甄好说。   裴慎脸色却更是不好看。   连他的同僚都在说着甄姑娘,甄姑娘今日还去宫中,见了不少夫人,也不知道又听了多少这样的话。   他忍不住多看了甄好几眼,虽然没见到甄好脸上有露出什么难过,可心底已经笃定她定是受了不少委屈。   甄姑娘就是这样,遇着了什么事,也是自己扛了,不会把这些坏事带回到家里头来。   裴慎心疼不已,哪知道自己的便宜儿子早就已经为甄好出了头,也不知道白日里与自己说过话的同僚回到家便要换个想法,如今他稍稍一想,想到甄好被其他夫人冷落还背后说风凉话的场景,便觉得心肝都疼得抽搐。   裴慎咬牙切齿,手中拳头握紧,红着眼与甄好对视了半晌,闷头冲回了自己的屋子里。   徒留甄好有些纳闷。   可到了晚膳时,裴慎再出来,又已经面色如常,让人看不出一点不对劲,甄好旁侧敲击问了几句,被他含糊了过去,虽然纳闷,也就不再问了。   哪知过了几日,她就听裴慎在外头与人生了摩擦。   工部的大人们时常聚在一块儿喝酒,酒喝多了,脑子一糊涂,难免便会说出心里话来。当时有人对着裴慎脱口而出,说了许多可惜的话,话里话外,都遗憾他偏偏娶了个商户女。   这可跟摸了老虎屁股差不多,裴慎当场便沉下了脸。   甄好也是听自己铺子里八卦的伙计转述,才知道那日裴慎都说了什么。   他平日里素来端着架子,与同僚在一块儿相处时,也是向来和善,外人也都说裴大人是如何风光霁月的人物,可偏偏那会儿对着自己的同僚,竟是咄咄逼人,半点也不退让。   他先揪着同僚口中对夫人是个商户出身的话质问,问那位大人是否对自己做过上门女婿有何不满,又讽刺那位大人脑满肥肠,哪怕是上赶着做上门女婿也不会有人要,而后又提起自己夫人空手挣下偌大家业,比之这位大人庸碌无为又有多厉害。他句句不饶人,直把人说的脸色苍白,冷汗直流,瑟瑟发抖。   那日可有不少人在场,无数人都听到了他的话,还不等众人踏出门,这些话便已经传得满天飞。   裴慎的口才可是出了名的好,考中状元之前,就靠着几场辩论赢得满京城的夸赞,这会儿拿出来讥讽旁人,更是把人说的找不出半句反驳的话。   他偏偏还放了话,说是连自己也高攀了夫人,众人哪怕再想拿甄好的出身说事,还得先想想,他们能不能比得过裴慎。想来想去觉得比不过的,更是不敢再提,连裴大人都说自己高攀了,他们连裴大人都比不过,岂不是更加比不过裴夫人?   皇宫里头发生的事情,经由众夫人的嘴巴,也传到了他们夫君的耳朵里,可皇后娘娘设宴,还有许多人连参加的机会都没有,而听到了的那些人,忽然改口又如何不是打自己的脸,也都憋着不敢谈。如今京城里头,原本还有不少小官夫人凑在一块儿时,也在提着此事,偏偏裴慎揪着一位贬低自己夫人的同僚讽刺了一通,当即把所有人的话都给堵了回去。   裴大人可说的好。   商户出身又如何,是先有了裴夫人,而后才有了裴大人如今的成就,是裴大人高攀了她,真要说起来,那还是裴大人的命更好一些。   虽是商户出身,可京城里头比裴夫人更厉害的夫人,又能有几个?只说那如意阁的生意,就有不少人在眼红着。   等甄好听到外头这些话的事情,险些没绷住自己的表情。   她哪里能想到,非但是福余上赶着来给自己出头,就连裴慎都在外头亲口承认自己不如她。   两辈子,这都是头一回。   上辈子,甄好也不知道听了多少关于她好命的话,又是她拉着裴慎不和离,等到成了首辅夫人,身边相熟的夫人们,不管是哪个都出身不低,除了模样出挑些,她也没觉得自己身上还有什么厉害地方。   在她心中,裴慎又是多厉害的一人啊。打从第一眼见到裴慎起,裴慎在她心中就是朵高岭之花,后来求而不得,也是觉得自己配不上她。   到了重生回来,她学着接管铺子,还自己开了一家如意阁,才有了底气,才不觉得自己配不上谁。可她自己觉得是一回事,知道裴慎在外人口中说起,那又是另一回事。   铺子里的伙计八卦完,甄好挥手把人赶去做事,回头摸了摸自己的胸口,竟是觉得胸膛里的心跳声难得有些熟悉。扑通扑通的,比平常时还跳的快。   裴慎在外头出了气,回到家里头,面上半点也没有表现出来,还是甄好问起来,他才露出了一点不忿。   “那些人这样说,怎么能就听着算了?”裴慎不悦地道:“事情真相如何,难道还有比我更清楚的。自从我与夫人成婚之后,夫人帮了我那么多,这些难道都是假的不成?我与夫人成婚,才既不用担心家中生计,裴淳也有人照顾,夫人把一切都处理好了,我才能心无旁骛的读书,我能考中状元,那是多亏了夫人。也是家里有夫人在,我在外头也能安心,这些,难道都是假的不成?”   甄好听得耳朵有些红,又忍不住说:“这样反倒是让你与其他同僚处的不好。”   “若是真心想与我好的,就不会在我面前说那些话。”裴慎想起来,又更加恼怒:“他们连见都没有见过你,怎么就能空口白牙评判你如何?李大人就从不会与我提起这些,周尚书也不会,我何必要与这样的人交好。”   甄好想了想,倒也是如此。   裴慎又不是她,不是做生意,又何必要与所有人都处好关系。   “还有夫人你也是。”裴慎话锋一转,话头便到了她的身上。   甄好不禁纳闷:“我?我又怎么了?”   裴慎望着她,眼角还有些微红,也不知是生气还觉得委屈,可方才说起旁人时还盛气凌人的气势一下子没了,对着甄好教训的话,开口便软了几分:“虽说是开了铺子挣银子,可夫人也不必处处看别人的脸色,夫人也不比谁差,若是有人在夫人面前提起这些话,夫人自然也是要教训回去才是,怎么能因着别人受了委屈。”   “别人又何时欺负我了?”   裴慎心想:怎么没有?   甄姑娘进宫时,那些夫人肯定也不知道会怎么挤兑甄姑娘呢。   他们哪里知道甄姑娘的好。   裴慎叹气,又连连道:“下回你若受了委屈,就来找我便是,若是你不好骂回去,我来帮你骂。我是你夫君,是该替你出头的。”   甄好险些笑出来。未来的首辅大人,年轻时就已经睚眦必报,可这报复好像用错了地方,怎么就成了与旁人对骂了?   裴慎唉声叹气,看着她的眼神,还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   过了段时间,大家可就把关于裴夫人身份的事情给忘了。   许是裴慎在外面念叨的多了,外人一说起来,便是裴大人与裴夫人感情深厚。   甄好上回入了一趟宫,连皇后娘娘都夸了她身上的衣裳,这些日子,如意阁的生意还好了不少,不少夫人又来她的铺子里照顾生意,这些夫人们出手阔绰,还有许多年轻姑娘,让甄好赚了大笔银子。   这日,又一位夫人来了如意阁里,指名要甄好替自己挑一套好看的,甄好认得出来,还是朝中一位大官的夫人,自然也是立刻把手中的事情放下,仔细按着这位夫人的条件挑选起来。   这才挑到一半,忽然有一位肚子高挺的妇人走了进来。   妇人先问了一句:“裴夫人可在这儿?”   甄好闻声抬起头来,与大官夫人说了一声,这才过去:“你找我有什么事情?”   “你就是裴夫人?”妇人先是上下打量了她一眼,而后摸了摸肚子,张口便道:“裴夫人,那你可要为我做主!”   做主?做什么主?   甄好多看了这妇人一眼,没什么印象,应当是从未见过的。   妇人挺着肚子,昂着头道:“我怀了裴大人的骨肉!”   甄好:“……”   平地一声惊雷,可把整间铺子的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   非但是伙计们,连铺子里所有夫人的都闻声抬头,惊诧地看了过来。   外头关于裴大人与裴夫人如何恩爱的话,还满街飞着呢,这忽然又冒出来一个孕妇,说是怀了裴大人的骨肉?   铺子里的几位夫人对视一眼,尽管只有几面之缘,可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陡然生出来的热切。   众人目光炯炯,朝着铺子中间两人看去。   那妇人还道:“听闻我怀了身孕之后,裴大人便翻脸不认人,竟是再也没有见过我,还非要我把孩子药掉,可这是我的亲生骨肉,也是裴大人的孩子,我怎么能就这么算了。裴大人不愿意见我,我就只能来找裴夫人……”   她说着说着,泪光涟涟,朝着甄好看来:“裴夫人,我知晓你应当不会愿意接受,可孩子是无辜的,他是裴大人唯一的孩子……”妇人抽噎一声,一下子说不出话了。   围观众人更加激动。   甄好大概是整间铺子里最冷静的人了。   若是上辈子有这样一个人到她的面前说这番话,她或许还会相信,甚至方寸大乱,可这辈子……就裴慎那臭毛病,还能碰着谁?   别说弄出一个孩子来,就说是碰别人一下,他都不乐意呢!   甄好抬起手,先把枝儿拦住,才道:“你说这是我夫君的骨肉,你有什么证据?”   妇人道:“我知晓裴夫人是不情愿接受的,可裴夫人嫁给裴大人这么久,一直无所出,他是入赘给裴夫人,也不敢对裴夫人说什么,裴大人是个男人,这才找了我,我与裴大人是……”   甄好打断了她的话:“你一说我夫君是想要一个孩子,前头又说他不要这孩子,这孩子究竟是要,还是不要?你说你与我夫君如何如何好,可我夫君平日里不是在衙门,就是在家中,哪怕是休沐时,也是在家中,鲜少会出门,更是从未留宿在外头,难道我夫君还能有两人不成?”   妇人愣了愣,才连忙道:“要,要的,裴大人先前说好了,等孩子一生出来,就给我一个名分,他还说……”   “名分?”甄好嗤笑一声:“他是入赘与我,还能给你什么名分?”   妇人眼睛一亮,立刻道:“裴大人说了,说是要与你和离……”   甄好又问:“和离了,再娶你?”   “对,对!”   甄好道:“那正好,你把证据给我,我才好与他和离。”   “证据?”妇人迟疑:“我肚子里的孩子……”   “你空口白牙便说这是我夫君的孩子,可有什么证据?”不等妇人说什么,甄好便道:“我倒知道一个滴血认亲的法子。”   “滴血认亲?”妇人愣了一下:“孩子也没有出生……”   “这有何难?”甄好说:“我先前可在医书上看到一个法子,只要取一根长针插入肚皮,便能取出孩子的心头血,倒是我再把我夫君找来,是真是假,一试便知。”   妇人顿时脸色一白,也不知道是因着什么,一下子抱着肚子后退了两步。   她惊恐地道:“针……针插入肚子?不行!”   “有何不行?”   “万一伤到了我的孩子怎么办?”   “你若是不信我,也可以再找信得过的大夫,我不过是个生意人,也不懂什么医术,可大夫你总信得过的?”   “不,不行!”   “我都给你说了办法,你却还是不同意,难道是不敢验?”甄好说:“要真是我夫君的孩子,你有什么不敢验的?”   妇人眼神游移,抱着肚子,气势一下子软了半截。   “反正……反正不行……”   “我要滴血认亲,你也不同意,可你也拿不出什么证据来,挺着个肚子便要说是我夫君的骨肉,我哪知你是真是假,是不是想要陷害我夫君,见我夫君过得好,便想要讹他?”甄好说:“还是说,你能拿出什么证据来?”   妇人连忙道:“我有,我有。”   她从怀中拿出一个玉佩,挺起了胸膛,得意地道:“这是裴大人给我的定情信物!”   众人哗然,围观的人一面拿着首饰胭脂状若不经意地听着,可个个恨不得凑到那玉佩面前,好好看一眼。   连定情信物都有了,说不定是真的了吧? 第130章   京城的人这么多, 可是也鲜少亲眼见着外头的外室跑到正妻面前耀武扬威的场景。更别说那“外室”还挺着一个大肚子, 说自己已经有了身孕。   当妇人把说是定情信物的玉佩一拿出来, 铺子里众人便纷纷亮了眼。   拿出玉佩时, 妇人又变得理直气壮起来。   “这是裴大人贴身的玉佩,是他亲手交给我的。”妇人说:“裴夫人,你不相信我,难道还不认得这个玉佩吗?”   甄好当然认得。   还当真是裴慎贴身带的那个。   她伸手把玉佩接了过来, 放到手中仔细观察, 一时没吭声。   见她不出声, 妇人便更加得意:“裴夫人,我说的可句句都是真话, 是裴大人亲口告诉我的,裴夫人, 无论怎么说,我肚子里的也是裴大人的孩子, 您嫁给裴大人那么多年, 却一直无所出,这也是裴大人第一个孩子, 您可不会就这样看着吧?”   甄好没说话, 铺子里众位夫人却是心中思绪百转。   哪怕这事的确是裴大人做错了,可那妇人说的也不错, 这可是裴大人的第一个孩子。这第一个,意义自然也是不同的。   裴夫人与裴大人成婚多年了,可肚皮却一直没动静, 放到寻常人家中,哪怕夫君不提,上头长辈也会不满,还会张罗着给纳妾,也是裴大人入赘,裴夫人才没了这个麻烦。铺子里这些夫人,多多少少都经历过后宅的那些事情。   裴大人到底是个男人,如何不会在意自己的孩子?   若是这妇人没有闹到大家伙面前来,私底下裴夫人如何处置,那也是裴夫人的事,可既然闹到了大庭广众之下,非但是往裴夫人脸上扇了个巴掌,还是逼着裴夫人捏着鼻子认了这事。   不然如何?把这有了身孕的妇人赶走,再落得个心肠狠毒的名声不成?   后宅里头有多少手段,那也得藏在后宅里,可没有人会把这事摆到明面上来,表面都要装的和和气气的。   还有些人想得更多。   裴夫人丢了这样大的一个脸,若是性子烈一些,就会像她方才说的那样,干脆与裴大人和离了。裴夫人可不是没有人撑腰,宫里头还有个宁王呢。   说到底,这事还是两边都理亏。   众人心思各异,可甄好却迟迟没有开口。   妇人等了许久,都等不到她的回复,顿时有些着急,不由得扬声道:“裴夫人!”   “我听着呢。”甄好懒懒地应了一声:“你特地挟着孩子来找我,可不就是想从我手中捞点什么?是要银钱还是裴夫人的名分?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妇人吞咽了一下口水,见她脸上没有半点怒意,更摸不准她的意思。   寻常人得知自己的夫君在外头养了一个外室,难道不是气急攻心?怎么她面前的这裴夫人却是这么镇定?   她小心翼翼地道:“我……裴大人离开的匆忙,也没给我留下多少银子,有了孩子之后,我还得吃的好些,怕饿坏了肚子里的孩子 。过了这么久,我的银子也花光了,裴夫人菩萨心肠,若是可以……”   她迟疑了片刻,眼角的余光瞟过铺子内部的一切,眼底闪过几分贪婪,当即便把心中想的数目提了提:“我要五百两!”   “五百两?”甄好咂舌:“你可当真不客气。”   妇人挺着肚子,理直气壮地道:“这可是裴大人的孩子,难道裴夫人觉得裴大人的孩子也不值五百两吗?”   甄好嗤笑了一声:“若真是我夫君的孩子,别说五百两,千两银子都是值得。”   妇人眼睛一亮,张口要说什么,却很快又被甄好打断:“可那也得当真是我夫君的孩子才行。”   “这……这就是裴大人的孩子!”妇人着急,生怕自己快到手的五百两就要飞了。“裴夫人不愿意信,可连这玉佩都见着了,您还不愿意信吗?”   “是你说这是我夫君的贴身信物,我可没应下。”甄好道:“拿着个假玉佩出来唬人,你真以为五百两银子是这么好挣的?”   妇人一噎。   这玉佩也是别人给她的,她哪里知道是真是假。   “你凭什么说这是假的?这就是裴大人给我的!”   “我夫君身上的玉佩,那也是我给他的。”甄好说:“先前我得了一块好玉,想不出来要做什么,就要匠人做了几块玉佩,与我夫君身上是同一块玉出来的。枝儿,把那剩下的玉佩拿出来。”   枝儿脆生生应下,连忙去拿了玉佩出来。   那时候甄好做了不少个玉佩,她也没想好要做些什么,便随便让匠人选了图案,匠人便将这些玉佩做成了图案相似的,甄好将其中一个给了裴慎,后来猜裴慎应当不喜欢与别人用相像的东西,便把这些玉佩收起来,再也没拿出来过。   直到这会儿妇人拿着玉佩找上门,她才总算是想起来。   “这玉佩是从我如意阁里出来的,你从未来过如意阁,兴许是不知道,我如意阁中所有的东西都会打上标志。”甄好随手拿起旁边的胭脂盒子,揭开盒盖,艳红的胭脂上印着梅花的图案,是如意阁的标志。   妇人顿时愣住。   这支梅花并不陌生,她方才走进来时,牌匾上便有着这样的图案。   “非但是胭脂,若是买过我如意阁中的首饰的夫人也应当知道,上面也会留下标志。”甄好又拿起一个簪子,把细长簪柄上那不容易被察觉的标志给她看。   “这玉佩是我如意阁出的,那上面也有着标志。”甄好拿起木盒中的玉佩,在玉佩右上角某处,果然也有着一枝难以察觉的梅花标志。“可你拿过来的这个,却是没有的。”   妇人一时呆住。   她下意识地道:“怎么会没有呢?”   甄好微微笑道:“那还得麻烦你去问问你身后那人,为何拿了一个假玉佩来诬陷我夫君了。挺着个肚子,不分青红皂白张口便说是我夫君的孩子,连一点证据都拿不出来,还想让我们吃了这个亏不成?枝儿!”   枝儿应了一声,转身从柜台后面抽出了一根小儿手臂粗的木棍,交到了她的手中。   妇人一惊,下意识地捂住肚子后退了两步。   “我做生意以来,一直讲究是和气生财,可若是有人欺负到我头上,也万万没有让人欺负的道理。”甄好脸上笑意收敛:“你可知道陷害朝廷命官,是什么罪责?”   妇人吓破了胆,眼看着她手中的木棍挥舞,脑子空白一片,哪里能想出来是什么罪责,忙不迭转身跑了出去。   那一棍子若是打下来,保不准要一尸两命呢!   甄好冷冷地哼了一声,把木棍交到枝儿手中,转身再看向铺子中呆住的众位夫人,脸上又露出了和善的微笑来。   夫人们:“……”   ……   裴慎黄昏出了工部,顺路去如意阁接甄好,还没走到铺子,便听到铺子外面摆在路边的一个小摊子摊主叫住了他。   “裴大人。”   小摊主是个卖木雕的,每日都在这儿摆摊,甄好这铺子门口,也就只有他一个小摊子,原先甄好还帮过他的忙,他时常见裴慎过来接人,与夫妻俩都熟得很。   这会儿,小摊主一叫,裴慎虽然疑惑,到底还是转身走了过去。   “裴大人,你等会儿见到了裴夫人,可得要小心些。”小摊主压低了声音,紧张地提醒:“今日有人到裴夫人的铺子里闹事,裴夫人这会儿估计还憋着气呢。”   “有人闹事?”裴慎眉头皱起:“谁敢在这儿闹事,报官了没有?”   小摊主看着他,眼中还有几分愤愤:“是裴大人您啊!”   “我?”   “您还没听说呢?”小摊主说:“今日有一位大着肚子的夫人跑过来找裴夫人,说是怀了裴大人您的孩子,您说说,裴夫人遇着了这事,能不生气吗?”   裴慎悚然一惊:“我的孩子?!”   “那夫人是这么说的!可是被裴夫人当场拆穿,原来是那位夫人想要讹银子。可是您想想,夫人被找了这样的麻烦,怎么会不迁怒您?”小摊主压低声音提醒:“等会儿您见到了夫人,可一定要哄着些,我特地在这儿等着您呢,就怕您不知道,反倒再惹夫人生气。”   裴慎恍惚应下。   小摊主说完,也就收拾摊子,准备回家去了。   裴慎恍恍惚惚进了铺子,等见着了甄好时,都还有些没回过神来。   被小摊主一提醒,他一进铺子,便感觉铺子里那些伙计看自己的眼神有些不对,裴慎转头看去,那些伙计一和他的视线对上,便立刻低下了头。裴慎心里头又是茫然又是委屈,与枝儿的视线对上,枝儿还愤愤瞪了他一眼。   冤枉!天大的冤枉!   他连甄姑娘的手指头都还没碰过,又怎么会闹出一条人命来?!   甄姑娘应当也是知道的才对!   裴慎连忙道:“夫人……”   “枝儿,把东西收拾好,咱们回家去了。”   “好嘞,小姐!”   裴慎急忙跟出了门:“夫人,你听我解释。”   “解释什么?”甄好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这有什么好解释的,你有没有做过,难道我还不清楚?”   就裴慎那臭毛病,两辈子都不敢碰别的女人,还养外室?   呵,他要是有这样的胆子,她早就一棍子打断裴慎的腿,上辈子就把裴慎给休了!   裴慎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除了夫人之外,我从未与任何女人接近过。”他解释道:“别人不知道,夫人是最清楚的,今日发生了这样的事,应当是让枝儿去叫我,我不信那人还敢当着我的面撒谎。”   说起这个,甄好还纳闷呢。   那位孕妇跑过来的太过突然,裴慎洁身自好,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这不可能是他的孩子,要是真把裴慎找过来一对质,任凭妇人如何花言巧语,也没法把假的说成真的。也不知道是从哪里生出来的底气。   要是换做别人,遇到有谁跑到自己面前说是她夫君的外室,哪怕是不相信,也难免会产生怀疑。若不是她知道裴慎不能碰人,说不定还真的会慌张,会怀疑裴慎。   可这图的什么呢?   她也没得罪谁,怎么就盯上她了?   真想要对她做什么,这手段也太拙劣了一些。   甄好纳闷不已,一整天都在想着这事,想自己最近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先是拿她的身份说事,这会儿又拿她生不出孩子说事。   她倒是没去追查那位妇人的身份,但是裴慎却是上了心。   他问了枝儿那妇人的长相特点,而后调查之下,才发觉那妇人竟然与靖王府的人有过接触。   得到了结果,裴慎便立刻皱起了眉头。   怎么又是这个阴魂不散的登徒子? 第131章   裴慎发现了这件事情, 却没有和任何人说。   他可不想让甄好知道关于靖王的事情。那混账王爷几次三番来骚扰甄姑娘, 他是什么心思,都明明白白写在了脸上, 裴慎可不想他们有任何接触。   他没告诉甄好, 反倒是自己找上了靖王。   谢琅看到他的时候, 并不觉得意外,反倒像是意料之中。   “靖王殿下知道我要来?”   “本王可没遮掩, 只要你一查,很快就能查到本王的身上。”谢琅说:“倒是你来找本王, 也不怕裴夫人又怀疑?”   “我夫人可不会怀疑我。”裴慎负手, 微微昂起下巴,得意地道:“靖王可算计错了人,该不会以为随便找个人跑到我夫人面前污蔑我, 我夫人就会怀疑我吧?靖王殿下找来的人可是连半点算计也不会,当面就被我夫人识别了出来,”   “不会?如何不会?”谢琅却是一副比他还得意的模样:“即使裴夫人知道那是假的, 难道她就不会怀疑你在外面也有其他相好?这世上哪里会有不偷腥的男人,哪怕裴夫人相貌再出众,到底还是外头的姑娘比较好看。假使你当真没有,可裴夫人就会信吗?”   裴慎皱眉:“你这是什么意思?”   “若是我下回再找人,找一个让裴夫人也挑不出一点差错的人,她心中难道也不会怀疑?”谢琅唇角勾起:“裴夫人是什么人,你比我更清楚,若是她知晓你在外面拈花惹草, 你说会不会与你再提和离的事情?”   裴慎当即沉下了脸。   他当然知道,若是他做出这种事情,甄姑娘肯定也会立即与他和离,半点也不会犹豫,更别说什么一年的机会。这会儿,裴慎反倒是还有些庆幸了。甄姑娘知道他碰不了别的人,若非如此,指不定还真的还要怀疑他。   他甚至还没打动甄姑娘,就有人几次三番的跑出来捣乱,意图拆散他们。裴慎也烦不胜烦。   “既然你知晓我夫人是什么样的性子,那也应当知道,就算是我与夫人和离,她也不会看上你。”裴慎冷冷地道:“王爷府中有那么多美人,连对一个人专一都做不到,难道以为没了我,王爷就会有机会吗?”   谢琅一噎,继而有些恼怒。一面因被他说中了心事,一面也为他口中所说的“看上”。   他堂堂一个王爷,还要被一个商户出身的妇人‘看上’?   可裴慎说的又没错,他王爷的身份再尊贵,裴夫人却也从来不拿正眼瞧他,他倒是能用权势相逼,可上回裴慎已经告状告到了皇帝那,还有个宁王给裴夫人做靠山,他倒是想用权势,那也得能用的出来才行。   他软的硬的手段都用过,可那小娘子从不正眼瞧他,还问他是否愿意让她做王妃?可笑,让她做府中一侍妾就已经给了她面子,那王妃的位置,岂是她一个小商妇可以肖想的?就算是他当真应了,那小娘子还不一定会答应。   他堂堂王爷,什么时候要低声下气,还得去求一个人‘看上’自己不成?   可偏偏强也抢不过来,看也看不上自己,谢琅心中憋屈的要死,每回都想着那小娘子好生得寸进尺,却还是念念不忘。他这一辈子顺风顺水,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得不到手过?越是得不到的,就越是想要,就算是他没有,旁人也不能有。   尤其是这个碍眼的裴慎。   谢琅冷笑:“本王倒是想要知道,裴夫人还会对你死心塌地,半点也不会怀疑不成?”   “那王爷就放心好了。”裴慎昂起下巴,道:“我与夫人的事情,不必由王爷来操心。王爷想要的事情,也绝对不会发生。”   “你……”   “不论王爷使出什么手段,再找多少个人污蔑我的清白,又陷害我有多少个孩子,我夫人都不会怀疑我。”裴慎慢吞吞地说:“倒是王爷,我夫人已经厌恶你至深,你还要几次三番地扰她清净,若是王爷什么也不做,那倒也还好,王爷做的再多,我夫人便会更厌恶你……哦,若真是这样,我倒是乐意,只是王爷要恶心人,也别把事情做到我夫人面前,只管来找我便是。”   他又慢条斯理地说:“反正王爷做再多,我夫人对我的看法,也不会有什么变化。”   谢琅恼怒地瞪着他。   最大的嘲讽,莫过于你做了诸多事情,可旁人却根本不放在眼里。   “你就对裴夫人这么有信心?”谢琅冷笑:“你看到我与裴夫人亲近时,还会来警告我,若是裴夫人看见你与别人亲近,难道她就不会怀疑你?”   裴慎淡淡地道:“王爷死心吧,我不会给王爷这个机会的。”   谢琅可不相信。   他就不信,先前还是裴夫人提出和离,这会儿裴夫人却又主动改口,难道还是被裴慎灌了什么汤不成?   他哪里能知道裴慎有着什么怪毛病,可除了甄好,也没有人知道此事。   以至于当裴慎某日走出工部,眼见着有人意图靠近自己时,还没见到人,先闻到一股熟悉的馨香时,先条件反射地退出了十几步远。   工部门口可来来往往有不少人,一见着有陌生人出现,都纷纷朝这边看了过来。   众人可是亲眼见着,那京城闻名的美貌花魁靠近,连人都没碰到,裴大人就不解风情的直接退出了好远,脸上满满都是毫不掩饰的嫌恶,一下子把人看呆了。   这找上门的好事,怎么裴大人还不领情呢?   花魁姑娘原本还想要故意摔倒在裴慎怀中,她还没有动作呢,人就已经躲远了。   “裴大人。”花魁姑娘急忙叫住了他。   裴慎眉头皱的更深,哪怕不认识此人,他见这人的打扮与身上的熏香味,也猜出这人的身份。靖王也不知道,天底下裴慎最厌恶的便是青楼,这会儿更是不愿意接近。   他头也不回,直接转身便走。   “裴大人!?”花魁姑娘急忙追了过去:“奴家有话想要对裴大人说。”   裴慎走的更急。   “裴大人,奴家是仰慕裴大人……”   “来人!”裴慎直接喊工部门口的官差,指着花魁姑娘道:“有人冒犯本官,还不快把人拉走?!”   门口那些官差一愣,这才急忙过来拉人。   花魁也惊呆了,她又道:“奴家是有事想要求裴大人。”   “出了命案找大理寺,其他事情找官府,再不济去宫门口击鼓鸣冤,本官可与你没什么好说的。”裴慎头也不回:“姑娘不懂法,就找人好好问问,省得白跑一趟。”   他走得飞快,眨眼就没了人影。   不只是花魁姑娘愣在原地,其余路人也是有些没反应过来。谁看不出来,那花魁找上门来,可不是出了什么事,先前花魁可是说了,是仰慕裴大人,这才想要见裴大人……谁知道裴大人竟然这么不解风情!   那两个官差也愣愣地道:“姑娘,是否要带你去大理寺……”   花魁:“……”   除了这花魁,裴慎还遇到了不少人。   也不知道靖王是哪里找到的人,个个是貌美如花,铁了心要往他身上凑。可裴慎哪里能让人轻易靠近,他连人影都还没见着,就先本能地躲开,不给人半点机会。有人要找他搭话,他便一句也不理,有人想要故意撞到他,他就先躲到一边去,有人故意在他面前露出难处想要帮忙,裴慎都硬是能找其他人来。   连着甄好都知道了他这段日子里的烂桃花。   她可没半点怀疑,还反过来担心裴慎:“那些人没碰着你吧?”   “没有。”裴慎摇头:“我怎么会让他们碰到我。”   甄好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夫人。”裴慎又蹭到了她身边来,声音里头都带着几分委屈:“因着这些人,我近日里都不敢一个人走,就怕有谁会缠上来,连工部里头其他大人看我的眼神都奇怪的很。”   甄好安慰道:“靖王知道无用,说不定过些日子就放弃了。”   “靖王几次三番纠缠,哪里是这么轻易就会放弃的人。”裴慎说:“他就是见不得我与夫人过的好。”   甄好一时也想不出主意来。   可裴慎本意也并非是要她想出主意,见她面露难色,便垂下眼眸,当即便装出一副坚强的模样,反过来说了几句安慰她的话,模样瞧着倒是可怜又凄惨,惹人心疼的很。   甄好斜了他一眼,偏偏未来的首辅大人如今脸皮厚的很,哪怕是心中的目的被拆穿,也没露出半点羞愧,反倒是更加理直气壮地求他安慰。   甄好只好顺着他的话骂了靖王几句,又反过来安慰他,而后某人又打蛇随棍,提了不少小要求。甄好哭笑不得。   她心中忍不住想:怎么从前不知道未来的首辅大人竟然是这般厚脸皮的人?   可偏偏某人厚脸皮的程度也不止这一点。   再一次被人缠上时,裴慎终于忍无可忍,放下了自己的君子风度,毫不客气地对那位姑娘道:“你有哪里能比得上我夫人的?”   他的一句话把那姑娘都问懵了。   围观众人也纷纷竖起了耳朵,仔细听他说话。   “若你还知道些脸面,就不会来纠缠一个有家室的人。”裴慎厉声道:“不说其他,只说你相貌普通,声音粗哑,腰肥如桶,连女儿家的矜持也没有,更是连我夫人的手指头都比不上,也想要做拆散人姻缘的事情?”   那姑娘涨红了脸,羞愤地转身跑了 。   裴慎的视线扫过围观众人,见那些人纷纷避开他的目光,又重重道:“我夫人是天底下最好的人。”   众人:“……”   裴大人是个妻管严,他们也不是头一回知道了。   尤其是工部的人,耳朵都快听出茧子来,闭着眼睛都能重复他如何夸夫人的话。   只是裴大人也当真太不客气了一些。众人心想:哪怕是对裴夫人再情深意切,可那些找上门的姑娘也个个都是模样出挑,句句说的都是濡慕的话,实在是可人疼,裴大人如何狠得下心,就这么毫不客气的拒绝了?   裴夫人再好看,天天对着同一个人,也不觉得腻歪?   连谢琅都纳闷的很。   裴慎也就算了,那裴夫人难道就半点也不怀疑?就算是知道这些人是他派去的,可裴夫人心里头也不膈应?就不怀疑裴慎会动摇?就不觉得裴慎当真会与某位姑娘有什么牵扯?   裴慎面上装的再坚定,可裴夫人如何会容忍自己夫君会与其他人有暧昧?要知道,裴慎中了状元,骑马游街那日,可是有不少人对她示好,哪怕他有了家室,可京城里头,被裴慎吸引的年轻姑娘却不少呢!就算那些人都是他找来的,可难保也会有真的夹在其中呢?   可裴夫人冷静的很,甚至连吃醋都没有   谢琅忍不住在心中破口大骂。   这对夫妇也实在是太奇怪了些!   ……   裴慎的爱慕者,上辈子甄好可见到的太多了。   甚至是之后,裴慎做到首辅时,也还十分年轻,他相貌出众,又位高权重,哪是如今的郎中比得上的,那会儿爱慕裴慎的人可有不少,哪怕他已经有了家室,可每到什么重大日子,裴慎穿上官服出现在百姓面前,暗送秋波的人也不知道多少,甚至还有不少大人想要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他做侧室。   甄好要是连这点小醋都吃,早就被自己酸死了。   她冷静的样子连裴慎都觉得有些郁闷。   裴慎找了个日子,一本正经地对她道:“这样不对。”   “什么不对?”   裴慎说:“夫人要把我当做夫君来看待,若是看见有人想对我图谋不轨,应当会觉得吃味才对。”   “……”   裴慎补充说:“要是有人喜欢夫人,我也会不高兴的。”   甄好白了他一眼。   “你都说人家姑娘模样丑陋,声音粗哑,腰肥如桶,该说的话都被你说完了,还等着我来说?”甄好道:“可没人跑到我面前来说什么,如今京城里头谁不知道,你这人不解风情,任何姑娘都近不了你的身。”   天天被爱慕者堵,裴慎也算是在京城里头出名了。   只要是正常人,也能发觉这其中的不对劲,所有人先是惊疑,纳闷过后,如今可都在看好戏。先前全京城的百姓都知晓裴大人做了什么什么大事,这会儿全京城的百姓都在说裴大人当真是讨人喜欢。那日裴慎拒绝人家姑娘时说的话,都在京城里头传遍了。   甄好虽然没有见过,可铺子里有个话多的伙计,她也把所有事情听了个遍。   裴慎更加愤愤:“那你怎么就半点也不生气?”   “我知晓你不会多做什么,又有什么好生气的?”甄好气定神闲地道:“等哪天我听说你接受了哪个姑娘,我再生气也来得及。”   裴慎:“……”   裴慎暗自咬牙,心中几乎生出了与靖王一模一样的纳闷。   换做他知道有谁想要接近甄姑娘,哪怕是知道甄姑娘不会动摇,也会在意的很,不然哪里会和靖王相看两厌。可甄姑娘……甄姑娘当真是半点也不将他放在心上……   裴慎心中有些黯然,却还是凑到了甄好的身边,求着她来安慰自己。   他心里头还有点苦。   别说靖王了,甄姑娘也不多看他一眼,也就是表面风光些而已。   ……   关于裴大人的这些烂桃花,京城里的夫人想的还要更多一些。   刚开始还没怀疑是有人陷害,只知道有人因为仰慕裴大人而找上门时,便有人道:“裴夫人与裴大人成婚这么久,可肚子却一直没有动静,是应当给裴大人纳个妾室了。”   “是啊,可惜裴大人家中也没个长辈,不然哪里会不在意。”那些夫人说起来的时候,话里头也不知道是羡慕还是嫉妒:“裴夫人生不出孩子,也别耽误了裴大人才是。”   “我瞧着裴大人还心甘情愿呢。”   “或许裴大人只是不说。”   “是啊,谁会不想要自己的孩子?”   “唉,可惜裴夫人醋性大,裴大人又是上门女婿,恐怕也纳不了妾室。”   一些夫人聚在一起,惺惺说着话。隔了没多久,这些话便传了出去,与她们关系近的夫人也提起。   等到后来,甚至还有人提到了甄好面前来。   那也是如意阁的主顾,平日里却有些挑剔,虽说每回都要挑出几句不满,可来的却也是勤快。甄好对这位夫人的印象不太好,可到底是送上门来的银子,万万没有拒绝的道理。   今日这位夫人过来,还是来炫耀的。   她特地抱了自己的小女儿过来,小姑娘还年幼,俏生生地站在自己娘身边,好奇地看着四周,目光被那些精美的首饰吸引了过去。   甄好稀罕地道:“贵千金这么小就已经喜欢打扮了?”   “裴夫人打扮向来是好手,今日也给我女儿挑一挑,给我女儿做几身衣裳。”这位夫人得意道:“平日里裴夫人可没机会接触多少孩子吧?可惜了,裴夫人这么喜欢打扮,以后也没人能学的过去。”   甄好听出了她的意思,脸上的笑意便淡了几分。   她去抱出了几匹适合小孩的颜色幼嫩的布料,供这位夫人挑选。   这位夫人挑剔地道:“裴夫人,有没有颜色素一些的,我还想给我的儿子也挑一些。”   甄好便让人去把她要的料子抱出来。   这位夫人的话茬却没停下,又滔滔不绝地说起了自己的孩子来。她别的地方没有比得过别人的,唯一厉害的就是能生,嫁给她夫君没多久,就有了身孕,如今已经有两儿两女,子女双全,面对甄好时,也最是得意。   “可惜了。”这位夫人道:“裴大人这般俊秀,裴夫人也是貌美,若是能有一个孩子,以后也不知道能有多好看,恐怕全京城的风头都要被吸引过去,可惜呀,裴夫人成婚多年,却一直没什么消息。裴夫人,我听闻城外有个求子的菩萨庙,灵验的很,不若你也去瞧瞧?”   甄好只当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带着笑意去和小姑娘说话,小姑娘懵懵懂懂的,可见着了好看的料子也会选,附和着她的话,当真选出了合心意的布料。   这位夫人撇撇嘴,哪怕甄好不搭理她,她心里头却得意的很。   平日里都说这裴夫人如何厉害,可她肚皮不争气,再厉害又有什么用?   就说这如意阁做的生意有多大,等以后,还不知道要落到什么人手里呢。   裴夫人也就挣银子厉害些了。   这位夫人心中得意,甚至难得没有说社么挑剔的话,大方地给了银子,抱着小女儿回家,下巴都抬得高高的,神气的很。   等她一走,甄好的脸色便慢慢沉了下来。   这些风凉话,她也不是头一回听了。   虽说她心中清楚是什么缘故,这辈子听到时也再没有半点波澜,可到底还有些不舒服。   可她实在是想不明白,为何裴慎没有孩子,却是所有人都要把缘由怪到自己身上?为何就不是裴慎生不出呢?   上辈子是裴慎不给她机会,这辈子是她不给裴慎机会。可两辈子,被说这些风凉话的人,却还是都是她。   甄好不耐烦让人议论她的家事,却也堵不住别人的嘴。   旁人说她是个商户女,得了好运,才能攀上裴慎这个高枝,福余和裴慎听了还会替她出头。可要是有人说她生不出孩子,再说她拖累裴慎,旁人哪知道什么内情,她还能说裴慎不举不成?真要说了,他们两人都要成为全京城的笑话! 第132章   裴慎回到家中时, 便先敏锐的察觉到甄好的心情不好。   平日里甄姑娘可不会一回家就躲在屋子里, 裴慎先看了弟弟一眼,让裴淳先过去敲门。没过一会儿,裴淳又跑了回来:“哥,嫂嫂说她没胃口, 不想吃饭。”   “夫人有没有对你发火?”   裴淳摇头, 辩驳道:“嫂嫂才不会做这种事呢。”   裴慎这才放心,走过去敲了敲门:“夫人?”   里面没人应声, 还是枝儿走了出来, 小声对他道:“姑爷,小姐不想见您。”   “夫人今日在外面遇见了谁?”   枝儿回头看了一眼,见屋子里没动静, 这才走出来,拉上门, 悄声把今日铺子里发生的事情告诉了他。   裴慎微怔, 一时竟也没了话。   “小姐也是个姑娘家, 哪里会不在意这些。”枝儿说:“那夫人实在是可恶的很,竟是拣着这些话与小姐说, 让小姐今日一整天都没什么兴致, 方才淳少爷来过, 小姐却是连见也不愿意见。”   裴慎心里却纳闷的很。   甄姑娘这又有什么好发脾气的?   他与甄姑娘之所以没孩子, 难道不是因着甄姑娘不愿意接受他?   若是甄姑娘肯,他自然……他自然也是欢喜的……   可拒绝他的是甄姑娘,怎么到头来, 因着这事觉得委屈的也是甄姑娘?   裴慎丈二摸不着头脑,对着唉声叹气的枝儿,却是也想不出什么安慰的话。他茫然地与弟弟一块儿去吃了晚膳,等再路过甄好屋前,见里面亮着灯,想了想,还是去厨房做了一碗面条。   “夫人?”裴慎敲门:“夫人,你睡了吗?”   过了好半天,枝儿才过来开了门。   “你怎么来了?”甄好瞧着兴致不高,看到了他手中端着的碗,才勉强勾了勾唇角。   枝儿关上门,自己也走了出去。   “我听枝儿姑娘说了。”裴慎道:“那些话,夫人也不必放在心上,旁人可不知道我与夫人是如何过日子,何必要在乎别人的看法。”   甄好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   裴慎却没察觉,依旧道:“等以后夫人接受了我,我与夫人有了孩子,他们也定不会再这样说。那些人之所以话多,不过是因为出于嫉妒,夫人这么好,旁人连你的手指头都比不上,因着比不上,才想要试着从这些地方压过你一头,要是你当真放在了心上,才是如了她们的愿”   裴慎虽然恼怒,可这事不是他能想做就做的。若是有哪个官员冒犯,他还能骂那些官员,可那些夫人深居后宅,他还能骂那些妇人不成?   甄好问他:“你听那些人这样说,可是否会多想?”   “多想?多想些什么?”   甄好淡淡地移开了视线:“若是与我和离,你再娶别的人,那个人也会给你生孩子。不管是想要男孩还是女孩,不管想要几个……”   裴慎急忙打断了她:“你先前不是答应我,不会再提这件事情了?”   “那你不想要吗?”甄好问他。   裴慎当即便摇头:“不想。”   “……”   “在遇到夫人之前,我从未想过以后会有孩子,我这样的毛病,甚至也没有打算过要娶妻,可你是意外。如今遇到了夫人,想要与夫人共度一生,若是真要有孩子的话,我也只想要夫人给我生。”裴慎说着,又有些不好意思,耳朵也慢腾腾红了起来。他小声补充:“若是夫人愿意的话。”   甄好道:“或许你以后会改变主意。”   裴慎又摇头:“你弄错了。”   “什么?”   “我想要的并不是孩子,而是夫人你。因为那孩子是你生的,所以我才想要,并非是因为他是我的孩子。”裴慎顿了顿,想起平日里裴淳粘人的表现,又补充说:“当然,如果不是非要不可的话,我其实也并不是很想要的。”   甄姑娘那么喜欢孩子,裴淳都这么大了,都会把甄姑娘的注意力分走,要是再来一个小的,以后甄姑娘岂不是就看不到他了?   “可那到底是与你血脉相连的人。”甄好轻声道:“等你以后变得更厉害,要是你有个孩子的话……”   “血脉相连对我来说,也并不是那么重要。”   甄好顿了顿。   “若是真要血脉相连的人,我还有裴淳,裴淳以后也会娶妻生子,他的子孙后代与我同出一脉,那也是我的后代。再说,其实我也并不是很想要。”   他从未从他爹的身上继承过来什么,他找不到自己与那个人有一点相像的地方,甚至还无数次为自己是那个人的孩子而愤恨。他所有的一切,是他自己挣来,也是甄姑娘给的,若是当真有最亲密的人,那也应当是甄姑娘才对。   自从懵懵懂懂有了意识起,他便做好了孑然一身的准备,如今有幸多了甄姑娘,至于其他的,他就什么也不想要了。   他从未见过合格的父亲,也不觉得自己能做好。哪怕是当真有孩子,他也并不会将自己拥有的一切给他,他的一切都是甄姑娘的,若是他的孩子想要,也应当自己用双手去挣来才是。   他感受过最深的血脉相连的牵挂,是来自于裴淳,可他已经把裴淳养大,仍然还清楚记得裴淳给自己带来的数不尽的麻烦。若是可以,他其实也不想再尝一回。   最重要的是……   裴慎有些幽怨地道:“夫人到如今也不愿意接受我,为何这会儿还要在意别人的话?”   这哪算是什么麻烦,只要甄姑娘想,别说孩子,哪怕甄姑娘生个龙凤胎他都是愿意的。   甄好哑然,又不禁道:“那要是我当真生不了呢?”   “那也要看夫人想不想要,若是你想,我们就去居养院抱养几个孩子过来,像之前的福余那样,若是你不想要,那也还有我陪着夫人,我会活得很长久的。”   甄好心想:裴慎当然活得长久,她死的时候,裴慎身体还健康得很。   她先前还在想呢,因着自己的缘故,裴慎连个自己的孩子也没有,后来收养了那些孩子,可没有一个与裴慎有着血缘关系。裴慎与孩子们并不亲近,她原先也在想,是否因为不是亲生的缘故。   从前是她想要孩子,裴慎不愿意给,才去居养院抱养了几个孩子。现在裴慎终于开口说想要了,想要的还得要她生的。   甄好是个普通人,上辈子也遗憾自己这么多孩子却没有一个是从自己肚子里出来的,两辈子都有些理解不了裴慎的想法。可又不得不说,裴慎这样说,她心里还是有些高兴的。   她对裴慎道:“我想要去一趟灵云寺。”   裴慎一愣:“去灵云寺做什么?”   “听闻灵云寺里有一位慧远大师十分出名,我想要去求见大师一眼。”   “慧远大师?”裴慎试探地道:“因着……孩子的事?”   甄好点头。   上辈子她也被议论过,她也见过慧远大师,也问过一回,那时候大师便说过,她虽子孙满堂,可亲缘寡薄,这才死了心,让裴慎去居养院抱养了几个孩子过来,安心抚养那些孩子长大。   这辈子,甄好倒是还想再问一回,她是不是还亲缘寡薄?她家中的长辈虽然都去了,可她爹还活着,健健康康的,说不定以后……她也能有自己的孩子呢?   裴慎却是更加郁闷。   甄姑娘想要孩子,找和尚算命有什么用?当然是找他才有用!   可他也不敢反驳,顺着甄好的话应下,还主动去收拾好了东西,特地与工部请了一日假,陪着甄好一块儿去灵云寺。   也是不巧。   甄好与裴慎到灵云寺的时候,竟是还遇到了几个熟人。   那几人也是京城的夫人,昨日带着女儿来如意阁中对甄好炫耀的人就在其中,今日与几位夫人相约来灵云寺,头上戴的都是昨日在如意阁买的新首饰,见着甄好时,她先是愣了一下,而后便大声道:“裴夫人也是来求见慧远大师的吧?裴夫人听了我的话就好。”   裴慎微微皱起眉头,挡在了甄好的身前。   甄好不好摆脸色,只能对那位夫人点了点头:“徐夫人。”   徐夫人掩嘴笑道:“裴夫人却是来错了地方,我昨日与裴夫人说,求子最灵验的可不是灵云寺,而是另一座菩萨庙。”   她身旁的几位夫人目光隐蔽地看了甄好一眼,甄好没有理会,与裴慎一块儿走了进去。   徐夫人与几位夫人对视一眼,也连忙跟了上去。   徐夫人满脸都是看好戏的意味,甚至打算好了,等慧远大师把算出来的命数说出来时,她要牢牢记住,回了京城以后便告诉全京城的人。   裴夫人平日里再风光又如何,哪怕是生意做得好,又有宁王做靠山,还得皇后娘娘喜欢,可生不出孩子,迟早也要被裴大人厌弃。   看裴大人今日还特地陪着裴夫人一块儿来,定也是在意的很。   徐夫人心中得意,等求见到了慧远大师,都不等甄好开口,便先迫不及待地道:“大师,裴夫人来求您,便是想问问孩子的事情。”   慧远大师慈眉善目,闻言看了她一眼,又朝甄好看去:“这位施主所求的,当真是此事?”   甄好眉头蹙起,徐夫人厚着脸皮,她却是不好开口在这儿赶人的。   好在慧远大师并不介意,只拿出一个签筒递到甄好面前:“施主抽一根吧。”   甄好便从里面抽了一根。   徐夫人恨不得贴过来看,比甄好还要迫不及待:“大师,裴夫人这签如何?”   她心中想:应当是个大凶吧?   慧远大师道:“是大吉。”   徐夫人:“……”   徐夫人不敢置信:“怎么会是大吉?”   慧远大师说:“施主所求的事情,定会心想事成。”   “怎么会?!”徐夫人惊呼出声:“裴夫人,难道你求的,不是孩子的事?”   甄好也是没想到。   她想的当然是与上辈子一样,可上辈子她拿到的,并非是大吉,所以才子孙满堂,却亲缘寡薄。   裴慎在一旁问:“大师,这大吉怎么解?”   “若是施主求的是子孙一事,定是会子孙满堂。”慧远大师慈眉善目地道:“此事要顺其自然,缘分到了,该来的总会来,施主不必着急。”   徐夫人惊呼:“个个?还不止一个?”   慧远大师说:“若是贫僧算得不错,应当是两儿一女。”   “两……两儿一女?!”   慧远大师还说:“施主求得的是大吉,子女也定是出类拔萃,集父母之长处,孝顺贴心。好事多磨,施主不必过分担忧。”   徐夫人:“……”   甄好心中复杂,一时不知道该不该高兴。她看了裴慎一眼,心里头想,也不知道慧远大师没说出来的,这两儿一女是否与裴慎有关系。   唯独裴慎站在一旁,脸色有些难看。   他在心中嘀咕:这和尚该不会是骗人的?   一个就很勉为其难了,还来三个?再加上裴淳福余,可不得有五个?   这可不太好吧? 第133章   等从灵云寺回来, 京城里头关于裴夫人生不出孩子的流言几乎是立刻就没了。   慧远大师是出了名的大师, 算过的事都十分灵验,连慧远大师都说了,裴夫人非但生得出来,以后生的还个个都是出类拔萃的人, 哪怕有些人心中再不甘心,却也没了话。   徐夫人灰溜溜地与友人一块儿回了京城,原先她还想着要将慧远大师亲批的命数说给其他人听, 如今却是半句也不想多提。可她不提,当时在场的也不止她一个,难免还是有人说了出去。京城里头的风向一变, 先前说裴夫人如何如何不好的如徐夫人等人, 这会儿心里头憋着气,气得心肝疼,却是一句多余的话也不敢说了。   只有裴慎又在在心中琢磨:慧远大师说的两儿一女,那应当也是与他的吧?   要是不是他的, 那甄姑娘还想要与谁生孩子?   甄姑娘那么喜欢孩子, 连捡来的福余都能当做亲子看待,那若是看在孩子的份上, 甄姑娘是不是也愿意……愿意接受他呢?   这么一想, 裴慎想着未来的三个孩子,一时也没那么不顺眼了。   他没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倒是裴淳听说之后,便立刻看了甄好的肚子一眼:“那我岂不就是要有侄子侄女了?”   甄好哭笑不得:“怎么会那么快。”   “就算现在没有, 那迟早也会有。”裴淳高兴不已:“等嫂嫂你以后生了孩子,我就是叔叔了!”   甄好看了裴慎一眼,没吭声。   她心中还在想,她未来的这三个孩子,会是裴慎的吗?   慧远大师说她会心想事成,只要顺其自然,想要的就会来。她求签时,心里头也还想着上辈子来求签时的场景,上辈子她求的,是与裴慎的后来。   甄好自然是相信慧远大师的,可这又让她有些不敢相信。   就好似在什么事情都还没有发生时,便有人先说了她会与裴慎未来会有三个孩子。她甚至还没有想好是否要再与裴慎过一辈子,就直接有人直接简单的告诉了她未来——她与裴慎会在一起。   在这会儿,甄好竟是奇迹般的与裴慎有些感同身受了。   就好像她重生回来以后,直接对裴慎说,两人不会在一起,强行凑在一起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裴慎哪里知道未来,还以为是他做的错事太多,还在想方设法讨好打动她。   而她呢?她还等着一年后呢。   一年的时间才刚开始没多久,她甚至还没想过自己的念头会不会再生出改变,忽然来了个人,告知了她的未来,甄好什么准备都没有做好,就先慌了阵脚。   若是刚到京城时,那时甄好还坚定的想着要和离,要是那时候她听到慧远大师这么说,说不定还要怀疑慧远大师的可靠。可这会儿都过去了那么久,和离也没有和离,还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甄好再一想,反倒是还生出了几分犹豫。   她答应裴慎,给裴慎一年的时间,又何尝不是给自己一个可能。她也不是恨裴慎的,只是上辈子与裴慎纠缠了一辈子,才放弃了与他共度一生的念头。可重来一回之后,现在裴慎与上辈子的裴慎却不同,上辈子那个什么也不会说,把事事都藏在心里头,如今这个,却是恨不得把整颗心捧到她面前,指着上面说哪哪都是她。   她又不是块木头,裴慎每天这样讨好,有一个人把你放在心尖上疼,如何能不动摇。只是她已经心灰意冷过,要死灰复燃,可比喜欢上一个新的人难多了。   这会儿,她心烦意乱,一下又惊讶自己的未来,一下又忍不住多想,若是重来了一回,她还要与裴慎纠缠不清,又与上辈子有什么不同呢?   甄好发愁,连看了裴慎好几眼,又愁眉苦脸地回了自己的屋子。裴慎被看得纳闷不已,不明白她又是为何还不高兴起来。   难道甄姑娘不想与他生孩子?   是不满意孩子?还是不满意他?   裴慎心中一跳,紧接着又飞快地将自己的想法抛出去。除了他之外,甄姑娘还想要与谁生孩子?靖王?或者是谁?甄姑娘能看得上他们吗?那些人有他好看吗?   裴慎心中惴惴不安,在屋子里转了两圈,还是忐忑地去敲甄好的门。   “夫人,关于慧远大师说的事情……”   甄好撇过头,不敢与他的视线对上,轻声应道:“慧远大师怎么了?”   “慧远大师说,我与甄姑娘会有三个孩子。”裴慎试探地道:“照大师的意思,会不会第一个很快就来了呢?”   甄好:“……”   甄好眨了眨眼,惊诧地转过了头,不敢置信地看着他,无法相信这话竟然是从他口中说出来的。   这得脸皮厚到什么程度,才能说出这种话来。   裴慎把话说出了口,后来便慢慢理直气壮起来:“夫人都见过了我,想来也不会喜欢上其他人了。”   甄好:“……”   “当初夫人喜欢上我,说是一见钟情,可第一眼就能喜欢上,也多半是因为我的相貌。虽说是我自夸,可靖王的相貌也算好看,但夫人却没有喜欢上他。若是要让夫人喜欢上,相貌也不能普通才行。”裴慎说:“可京城里头的年轻公子,想来也鲜少也能入夫人眼中的。”   甄好:“……”   甄好忍不住说:“我只是见色起意之人?”   “那自然不是。”裴慎从善如流地道:“可要说其他,京城里头的各位公子我也都见过,柳公子是其中佼佼者,可当初也败在我手下。”   “除了才貌,难道就没有其他了?”   “要说性情,也要合夫人胃口才行,也还是我自夸,可除了我之外,我也不见得夫人与谁合得来。”裴慎道:“除了我之外,夫人还会喜欢上谁呢?”   “……”   甄好郁闷。   要说才华相貌,裴慎都是人中佼佼者,要说性情,她与裴慎过了一辈子,自然也合得来。过了一辈子,甚至因着裴慎的影响,她有许多想法都与裴慎相像。她追了一辈子,到后来才放弃念头,重来一回也没有再想过与谁在一起,自然也是因为天底下,恐怕当真找不出比裴慎更得她喜欢的人了。   可也因着合适过了头。   她放下了一回,看裴慎比亲人还亲,追求裴慎的念头淡了,看他也像看亲人,在把裴慎当了半辈子家人之后,她又很难再将裴慎看做是自己的爱人了。   “左右我与夫人说好的,还有一年的时间,慧远大师都那样说了,说不定夫人当真会接受我呢。”裴慎说:“既然如此,为何夫人不尝试着喜欢我,或许当真等不到一年,第一个孩子就已经在夫人肚子里了。”   甄好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反驳道:“不可能。”   裴慎轻笑:“一年时间未到,夫人的话也不必说的这么肯定。”   甄好一噎。   她匆忙把裴慎赶出去:“天色不早,你还是早些休息吧。”   裴慎张了张口,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已经被她推出了门。他与紧闭的屋门大眼对小眼瞪视许久,这才叹了口气,转身回了屋子。   当夜,裴慎一个人躺在床上,摸了摸旁边空荡荡的床榻,又不禁叹气。别说两儿一女,他连甄姑娘都抱不到呢。   别说今年能有第一个,他连甄姑娘都没亲过呢。   唉……   ……   慧远大师亲口说的命数经由当时在场的夫人传到了京城里,非但是背地里说甄好不好的话没了,裴慎再去工部,还遇到了许多来向他祝贺的同僚。   “裴大人,我可都听说了,两子一女,裴大人真是好福气啊。”   “可不止呢,我还听说,裴大人以后的孩子可是各个都出众,虎父无犬子啊!”   “裴大人……”   裴慎勉强应和众位大人的道喜,好不容易把所有人应付完,心中却更是郁闷。   早知道那慧远大师厉害,他应当也去求一求,让那大师给自己算算,他何时才能与甄姑娘互通心意。那大师还说要顺其自然,该来的总会来,就算是命中有两子一女,可今年有,与十年后再有,可就差了太多了。   他还与甄姑娘定了一年之约,若是一年之后,甄姑娘还不动摇,他们当真和离了,他还要再费多少年才能把甄姑娘重新追回来?   从他与甄姑娘成婚算起,他都已经追了甄姑娘好几年,可甄姑娘却是一直没松口过。   裴慎面上不显,心中唉声叹气。   等黄昏从工部出来,他见着一辆眼熟的马车停在自己面前时,脸色也不好看。   “靖王殿下又有事找在下?”裴慎冷淡地道:“在下与靖王殿下可没什么好说的。”   谢琅沉着脸,问:“那两子一女可是真的?”   原来靖王是为这个来的?   裴慎心念一动,他唇角一翘,眼尾便露出几分得意来。   谢琅见状,心中更是烦躁:“莫不是你放出来的谣言吧?”   “在下可不是王爷,什么脏水也往别人身上泼。”裴慎说:“慧远大师亲口说出来的话,难道还有假不成?那时候在场的也不止一人,王爷若是想知道真相,随便问一人就能问出来。想来,王爷也是知道真相如何,才特地来找在下吧?”   “……”   裴慎慢条斯理地抚平了袖口的褶皱道:“在下与夫人是夫妻,生儿育女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慧远大师也说了,此事急不得,该来的总会来。慧远大师说,夫人与在下会子孙满堂。想来,这些都与王爷没有任何关系。”   “……”   “王爷若是关心这些,不如再去求求慧远大师,在下听闻王爷府中美人无数,却从未有任何子嗣诞生……宫中御医医术高超,若是王爷有难言之隐,也应当早些去给太医看看,切莫要讳疾忌医。”   “你……!”谢琅暴怒:“你胡说什么!本王怎么会有疾!”   他的子嗣,又岂是随便什么人都能生的?自然是一碗避子汤解决了事!   “那便再好不过,宁王殿下是王爷的叔叔,若是王爷有隐疾在身,宁王殿下也会担心,在下定会转告宁王殿下这个好消息。”   谢琅:“……”   他愤愤放下车帘,马车骨碌碌驶远了。   等马车的影子都见不着了,裴慎脸上的笑意才慢慢收了回来。   这等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数,他还是头一回使。   靖王再风流不过,什么滋味没尝过,哪像是他,连梦都没做过几回。靖王虽然惦记着甄姑娘,可他那样的人,对一个人也不是真心,唯一好的就是美色,真要说起来,还不知道是谁比较苦呢。   裴慎:“……”   裴慎又忍不住唉声叹气。   等回家之后,他就忍不住多与甄好待在一块儿。甄好拿着账本在看,他就在一旁帮着整理账目,也不嫌无聊。   “你要是无事可做,不如去教裴淳念书。”甄好翻过一页账,说着又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   “夫人要是累了,不如让我来吧。”裴慎撩起袖子,道:“我看夫人从寺中回来之后睡得就不好,铺子里那么忙,不如早些去休息,这些事情我也学过,等夫人醒来之后,再检查就是。”   甄好道:“铺子里的脂粉已经好久未上过新货,你可不懂这些。”   “那夫人去歇一歇,等我将这些账目处理完了,再把夫人叫起来。”   甄好想了想,也的确是困倦,才点头,自己去里屋歇着。最近铺子里忙,又有慧远大师亲口说的两儿一女令她心烦意乱,她也的确没好好休息。   甄好才闭上眼睛,倦意飞快袭来,她听着外间可以放轻的纸页翻动声,偶尔还有算盘珠子轻轻波动的声音,竟是很快便睡了过去。   裴慎平日里就有给她帮忙过,从前又有帮甄家管铺子时的经验,这会儿上手也十分的快,动作迅速地帮她理好了账目,正好是月底,他顺便把铺子里一整个月的账都结转清楚了。   等他做完一切,才活动了一番酸痛的脖子,起来准备去叫甄好起来。   “夫人?”   裴慎轻轻叫了一声,见里间没有人应,才轻手轻脚走了过去。   甄好睡得沉,连他走到了床前都没发觉。   裴慎又轻轻喊了她几声,甄好却没醒过来,他见甄好分明是睡得沉,又看她眼底青黑,顿时心疼不已,想了想,到底还是没有再把她叫醒。   裴慎替她盖好了被子,在旁边看了好一会儿,才轻手轻脚去吹了灯。   屋内陷入黑暗之中,甄好似有所觉,却只是翻了个身,并没有醒过来。   临走到门前,裴慎忽然想起什么,急急停住脚步,又犹豫地走了回来。   都、都要有三个孩子了,那他偷偷做点什么,应当也不过分吧……   连那混账王爷占过的便宜都比他多呢。   甄姑娘不会发现的……   裴慎耳朵通红,在黑暗里,他眼睛亮亮地看了甄好许久,才紧张地抿了抿唇,小心翼翼凑了过去。   唇上柔软触及立分,在黑暗之中,耳朵上的热度霎时涌到了脸上脖子上,传至四肢百骸,甚至连全身上下都变得滚烫起来。而后他火急火燎地站了起来,捂住嘴巴,狼狈地逃出了屋子。 第134章   甄好醒来时天都已经亮了, 她反应了好半晌,才想起来裴慎没叫自己,顿时纳闷不已。   等她在早膳时问起来时,裴慎目光躲闪,垂眸状似认真地数着碗中鸡丝粥的米粒, 抓着瓷勺的指尖绷紧,耳朵也有些红。他道:“我看夫人睡得沉,就想要夫人多睡会儿。”   甄好点了点头, 也没放在心上。等用过早膳后,她还有事想叫住裴慎,却见裴慎已经飞快地走了出去, 那背影看着还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在早朝时,裴慎又难免遇到了靖王。   两人出宫门时碰巧撞上,裴慎本想装作没看见, 忽然想起昨夜的事情,又忽而变得底气足了不少, 走得步伐都带上了几分得意。   靖王再喜欢甄姑娘又如何,他亲过甄姑娘吗?靖王没亲过,他可是亲过的!   同样是追不上甄姑娘, 可他非但是甄姑娘的夫君, 还已经亲过甄姑娘了!   裴慎一路走得虎虎生风, 一路到了工部,遇着其他同僚时,也面带微笑地打着招呼, 明眼人一眼就能瞧出来,他今日心情甚好。   “裴大人今日是遇到了什么好事?”   “是好事。”裴慎颔首。是大好事。   众位大人心中好奇,可裴慎却是不愿意继续说了。   ……   如意阁里,甄好今日刚到铺子,开了门没多久,连新到的货都还没清点完,便有一位年轻的姑娘站在了门口。   平日里哪里会有客人来这么早,连铺子里的伙计都没来全。甄好连忙放下手中的东西,起身去招呼客人。   来的客人是个面貌年轻的姑娘,肤白脸嫩,模样瞧着有些怯怯,身上穿得衣料不说太好,可也把自己拾掇的好看,她头上戴得首饰简单,也不值什么钱,可却与身上的衣裳搭配的正好。甄好的视线飞快地从客人身上扫过,心中有了计较。   “请问……你们这的掌柜在吗?”姑娘声音轻轻柔柔的,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看着甄好,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如意阁的掌柜是谁,万万没有认不出来的。   甄好颔首:“我就是。”   “我听说你们铺子在招收学徒,现在还招人吗?”   甄好上下看了这位姑娘一眼,道:“进来说吧。”   姑娘长舒了一口气,连忙提起衣裙跟着她走了进去。   这位来问话的姑娘姓秦,从前也是位世家小姐,只是运气不好,在出嫁之前,家中父亲忽然病逝,只剩下孤儿寡母,她娘软弱立不起来,弟弟年幼还不懂事,连家产也被其他叔伯侵占,至于家中的其他长辈,也已经没了。没有人愿意给他们出头,连从小定亲的未婚夫听说她家中出事了之后,也忙不迭上门退了亲,如今已经娶了其他人。   秦云说:“我听说铺子里招学徒,一月能有不少银子,便想过来试试。”   甄好点了点头。   秦姑娘虽然处境不好,可她开的也不是什么慈善铺子,万事都得按章程来。   “我要招的是学徒,与普通的伙计不同,当然,你若是能被选中,每月的月钱我也不会亏待了你,只是这银子可不好拿。”   “我知道。”秦云连忙说:“夫人有什么问题,只管问我便是。”   她家中出事前,也是个养尊处优的千金小姐,穿戴都是各种好东西,平日里与闺中好友在一起时,多得是交流穿衣打扮的机会。家中出事后,她变卖了自己的首饰,可如何养家糊口却是个问题,她是个姑娘,也没有一技之长,就算是出门做工,也不会有人愿意要,听闻如意阁招收学徒时,秦姑娘便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   她对穿衣打扮之事也很是热衷,从前与闺中好友见面时,她模样生的好看,又精心打扮,谁也压不过她的风头。不成想家道中落后,这反倒是成了她的机会。   甄好提了好几个问题,秦云都连忙答了。   两人一问一答,铺子里的伙计也陆陆续续来齐了。   甄好叫了个人过来,附耳到她耳边小声说了几句,那位女伙计听了,很快便去换了一身衣裳,连脸上的胭脂都洗了干净。   甄好道:“你把她当做客人,若是你,该如何给这位客人挑出最合适的?”   秦云站起身,先问了一句:“这位客人打扮之后,是要去哪里?”   甄好目露满意,沉思了片刻,道:“那就是与其他好友作约出门吧。”   既是与闺中好友见面,那便是秦云最擅长的了。她问过甄好之后,仔细把那位女伙计的面容身材看过,才去铺子里挑选合适的衣裳首饰与胭脂。如意阁里除了各种布料之外,也卖成衣,这会儿秦云便取了一件。   她的眼光是多年在首饰堆里浸淫出来的,给伙计涂抹胭脂的时候,都忍不住夸了一番如意阁的胭脂颜色好,上妆也服帖细腻,难怪这般受欢迎。   等她结束时,铺子里所有的伙计都看了过来。   秦云有些忐忑地攥着裙角:“夫人,你看……”   甄好点了点头:“可以。”   秦云眼睛一亮:“那……”   “秦姑娘什么时候有空过来?”甄好问了一句:“若是秦姑娘不方便,我也可以多等几日。”反正这么多日也等下来了。   “方便,我今日就可以过来。”秦云连忙说:“只要夫人允许我回去与我娘说一声,怕她会担心我。”   甄好颔首:“那秦姑娘明日再过来吧。”   秦云应了,临走之前,又问了她月钱多少,得了一个满意的数字,这才高兴地走了。   甄好也满意的不得了。   秦姑娘原先出身不低,不止眼光好,从小受到的教导也不是普通人能比的,她如意阁做的是那些世家贵人的生意,给那些贵人挑的打扮,说不定还得要进宫见太后,该有的礼数一样也不能少,可寻常人家出身的姑娘如何懂得,那些世家贵女,也不会纡尊降贵来她的店里做一个小小的学徒。秦姑娘这种家道中落被迫出来挣银子的,反倒是她最好的选择。   秦姑娘眼光好,若是合适的话,以后还能替她分担不少忙。   更甚是,若是她的如意阁要开分店,以后也能找的到人手了。   甄好在心中把此事记下,打算等之后找学徒的时候,专门去找找那些家道中落的人家。   ……   晚上,甄好便将此事说给了家里人听。   裴淳最是高兴:“那以后嫂嫂岂不是就有更多的时间能陪我了。”   裴慎张了张口,先抬手敲了弟弟脑袋一下:“你不在学堂里好好读书,又在打什么主意?”   裴淳摸了摸脑袋,不敢再说什么。   裴慎又关心地问:“夫人以后有人帮忙了,岂不是用不到我了?”   “若是秦姑娘靠得住,往后我的确能抽出许多空来。”甄好高兴地说:“你平日里公务繁忙,还让你帮我处理这些,我心里也过意不去,以后就可以轻松些了。”   裴慎:“……”   他倒不想轻松些。   给甄姑娘帮忙,那是甘之若饴,再说,他昨日才发觉帮甄姑娘的一个新好处,怎么这还……还没试几回呢,又忽然没了?   裴慎郁闷的不得了。   等夜里甄好又拿着账本在翻时,他十分珍惜机会地过来帮忙了。   “夫人先去歇息,让我来吧。”裴慎不由分说地把她手中的账本夺了过来:“近日工部无事,我白日里也没什么事情要忙,反倒是夫人更辛苦些,我听枝儿说,夫人白日还又去了某位夫人府中,定是费了不少心力。这些事情也不多,我很快就能做完。”   甄好争不过他,只好应了。   她被裴慎催着去里间休息,可天色还早,今日也没觉得很疲倦,偏偏裴慎看的紧,连本书都不让她拿,更不愿意和她唠嗑,甄好没有办法,只得躺在床上,闭目养神。   裴慎频频回头往里屋看去,听到里面的动静没了,顿时耳朵也慢慢红了起来。他心不在焉地翻着手中的账本,一半心神都已经飘到了里间去。   裴慎匆匆把账目处理完,囫囵看了一眼,见没出什么错,这才合上账本,同手同脚地站了起来。   他轻轻咳了一声,又咬了一下舌尖,勉强让自己镇定下来,这才紧张地朝着里间走了过去。   “夫人?”他先轻轻叫了一声。   屋内安静,什么动静也没有。   裴慎握紧了拳头,努力将自己的紧张压下,而后脚步轻缓地走了过去。   甄好已经躺得半昏半醒,听他叫自己时,一时也有些没回过神来。她听着裴慎脚步声越近,意识挣扎了片刻,才终于从混沌之中清醒过来。   “你……”   她方睁开眼,就看见了裴慎凑得极近的脸,甄好一愣,剩下还未说完的话也一下子卡在了喉咙里。   两人近得几乎可以感受到对方的呼吸喷在自己的脸上,视线对上,一时两人齐齐瞪大了眼睛,惊讶地看着对方。   裴慎浑身僵硬,用了十分的自制力,才没有让自己反应过激地跳起来。他深呼吸了一下,才抬手,冷静地帮甄好拉高了被子。   “夫、夫人。”裴慎面色僵硬地道:“我帮你盖被子。”   甄好:“……” 第135章   眼见着裴慎给自己盖完了被子, 还面色镇定地转身就走, 甄好眨了眨眼, 看到他走到了门口, 才总算是回过神来。   “站住。”   裴慎急急停下脚步, 浑身僵硬。   甄好撑起身体坐了起来, 她掀开被子,低头见自己身上穿着的衣裳还完好,心里头还觉得好笑。她身上头上的首饰都没摘, 连衣裳都没换,如今时间也还早,哪里像是要休息的人。   “回来。”甄好道:“盖被子就盖被子,你跑什么?”   裴慎只得转身回来,踌躇不安地站在她的面前, 甚至不敢与她的视线对上。   怕甄好会怪罪, 他抢先开口道:“夫人,我已经把那账目理清楚了。”   甄好抬了抬下巴,不置可否。   裴慎呼吸加重了一些,而后又镇定下来,冷静得说:“天色不早,夫人早些休息吧。”   “我看时间却是还早。”甄好说:“不如坐下来再好好说些话。”   裴慎:“……”   裴慎去外间搬来了凳子, 在她的对面坐下,如坐针毡。   甄好拣着要写无关紧要的话与他说了说,一下说起如意阁的生意,一下又说起裴淳最近的学习, 又忽而问起他最近些日子在工部过的如何。说了许多,却是只字不提方才的事情。   裴慎更是忐忑,摸不准她到底发现了没有,回答时也是小心翼翼,仔细揣摩她的意思。   可甄好哪里不懂他。   他回答的越是小心,在甄好眼中,便越是想要掩饰什么的心虚。   甄好又状若无事地提起:“刚才的事情,你以后不要做了。”   裴慎:“……”   裴慎忍不住多看了甄好几眼,见她面色镇定,也看不出是否有些不悦,又忐忑地道:“夫人不生气吗?”   还是件她会生气的事情,难怪还要偷偷摸摸来。   甄好板起脸:“你明知道我会生气,为何还要这样做?”   裴慎结结巴巴地道:“我……我以后不敢了。”   甄好板着脸,没吭声。   裴慎更加紧张,他的拳头攥起,手心里全是汗水,眼神多瞟了甄好几眼,见她嘴角绷紧,更觉得她应当是生了很大的气。   甄姑娘就算是生气了,也是悄悄的,不会把气出到他头上。   可这事要是说起来,也的确是他不对。是他卑鄙下流,还趁人之危,也就知道甄姑娘睡着了,不会知道,才敢偷偷做这种事情。   裴慎垂下头,只觉得多年的礼义廉耻都学到了狗肚子里,可那滋味太好,他一面在心中反省,一面回想起来又忍不住心驰神往。   “夫人,我下回不敢了。”他乖顺地道:“以后,我一定会等到夫人同意了,我再做这种事。”   甄好冷笑:“若是我不同意呢?”   “……”   “你还说要尊重我的意愿,分明知道我会生气,还背着我做这种事情。”甄好道:“若是我一直没发现,你还想要做到什么时候?要不是这回正好撞见……说不定,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你已经背着我做过不少回了。”   裴慎连忙保证道:“没有,没有,我就做过一回。”   “一回?”甄好扬了扬眉:“你说一回就一回?”   “我万万不敢欺瞒夫人,当真是只有一回!”   “那上回是哪回?”   “……”裴慎垂下头,小声又心虚地说:“昨日我替夫人处理账目时,才做了第一回 。”   “昨日?”甄好惊讶。   她想起来,裴慎说好了会来叫自己起来,可她却是一觉睡到了天明。她睡着了,裴慎还对她做了什么?   她面上不显,冷笑道:“你既然都欺瞒过我,我哪知道你说的是不是当真是昨日。好端端的,你为何要对我做这种事情?”   事情都败露了,裴慎哪里还有什么好狡辩的,破罐子破摔地道:“我喜欢夫人,做出这等子事情,说是情难自禁,夫人应当也不愿意接受的。可我喜欢夫人,就想要与夫人多接近,想要亲夫人,这事情,我又哪里能说的清楚。夫人要罚便罚我吧,这的确是我先做了错事,夫人怎么罚,我都是心甘情愿的。”   甄好眨了眨眼。   她愣了半晌,这才倒吸一口凉气:“你……你亲……亲了我?!”   “……”   裴慎霍地抬起了头来,他意识到了什么,脸上惊讶褪去,继而是满脸的懊恼。   他怎么就被甄姑娘给骗过去了?!   是了,他还什么都没做呢,只是离得近些而已,两人平日里也没做过什么近距离的接触,甄姑娘怎么想,应当也不会想到那方面去才是!   他……他却是自掘坟墓,挖了个坑,把自己给埋了。   裴慎平日里坑过人,却从没有把自己坑过的。   “夫人,你……”裴慎张了张口,颓然道:“这下你什么都知道了。”   甄好知道了,脑子却懵了。   她如何能想到,裴慎竟然还会做出这种事情。趁她睡觉时偷偷亲她什么的……甄好两辈子都没遇见过这种事。   别说被偷亲了,她两辈子都没亲过谁。   想裴慎平日里做事也是光明磊落,有谁得罪了他,也是当着面骂回去,虽说偶尔也会使些阴谋手段……还偷偷摸摸亲她来了?!   对着垂头丧气的裴慎,甄好哭笑不得。   她心里头倒是没多少反感,也只是意外,更多的是惊诧。也是她对裴慎太过放心,万万没想到,私底下他竟然还会做出这种事。有一就有了二,要不是这回碰巧被她发现,裴慎还想占她多少回便宜?   甄好又有些恼怒,裴慎平日里倒是会装模作样,还处处摆出一副尊重她意愿的样子,现在倒好,偷亲她的时候,可没问过她的意思。   “夫人,你要罚就罚我吧。”裴慎说:“我都是心甘情愿的。”   甄好没好气地道:“这事你也是心甘情愿做的?”   “……”裴慎低头,一副羞愧的模样。   甄好扬声喊了一声:“枝儿!”   枝儿急匆匆闻声赶来,脆生生地应道:“小姐,怎么了?”   “把他……把他给我带出去,再找个碗来,倒上水,让他站在外头,你给我看好了,要是里头的水少了,就立马添上,没我的吩咐,可不准让他把碗放下来。”   枝儿心中纳闷:这不一向是姑爷罚淳少爷的手段?   她心中奇怪,可也老实应了出门去,找来了平日里裴淳罚站时用的碗,又提了满满一水壶的水。   裴慎的脸色变了又变,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嗫嚅着看着甄好。   甄好气道:“滚出去站着!”   “……”裴慎只能去了。   他刚端起碗,那边裴淳便已经听说了消息,兴冲冲地从自己屋子里跑了出来,过来看他的热闹。裴慎瞪了弟弟一眼,却没法把人瞪走。他举着碗,听着头顶瓷碗里的水声晃荡,他站在院中,来往的丫鬟下人纷纷往这边看来,把裴慎看得仿若背上有蚂蚁在爬。   他苦中作乐的想:幸好他们家风严谨,也没有嘴碎的下人会把这事往外说。   要不然,可当真是全京城都知道裴大人是个妻管严了。   裴慎竖起耳朵,又听见甄好在那边吩咐枝儿,要她以后把门看牢,不准让人随便进来,后又在那边吩咐枝儿去找个木棍来,说要备着防身。   若是甄好在面前,裴慎恐怕就要眨眨眼睛,装模作样掉下几滴眼泪来。   都成了婚的人,他还半点便宜也占不到,才偷亲了那么一回,什么滋味也没觉出来,便先被夫人发觉,如今像防狼一样防着,恐怕天底下都找不出比他更惨的人。   裴慎举着碗,举到手臂酸麻,月上高头,连裴淳都被赶回去睡觉了,整间宅院都静了下来,枝儿才打着哈欠过来帮他把碗拿了下来。   裴慎揉了揉酸痛的手臂,问她:“夫人是怎么说的?”   “小姐早就睡下了。”枝儿说:“小姐还吩咐了,说是以后不准姑爷您随便过去。”   “她还说了什么没有?”   “没了。”枝儿道:“姑爷您惹小姐生了气,小姐还命奴婢去找了一个这么长的棍子,按着小姐的意思,恐怕是您再惹小姐生气一回,就要拿那棍子打姑爷您呢。”   “……”   第二日,工部众人再见到裴慎,却发觉他眼底青黑,脚步虚浮,连提着毛笔的手都在微微颤抖。非但如此,瞧着心情也不好,一大早就沉着脸,吓得底下人连半句多余的话也不敢多说,做事都麻溜了不少。   秦云说第二日来,第二日一早,果然来了。   甄好有心将她收做学徒,开始的时候,便让她先跟铺子里的那些伙计一样,先为客人们挑选合适的衣裳。   秦云的眼光好,对于打扮之事,自有自己的一番见解,只不过她胆子小,却不如铺子里的那些伙计能说。   甄好看了半天,等午膳时,她特地带秦云去了附近的食楼,要了一间雅间,点了好几个菜色。   秦云有些拘谨,菜还未上齐,她便已经攥紧了衣角,忐忑地看着甄好,道:“夫人,我是不是做的不好,让您后悔了……”   “你紧张什么。”甄好笑了笑:“这才第一日,我又能看出什么来,到了我铺子里的伙计,也得多待上几日,才能看出好不好。我是收秦姑娘做学徒,自然也要看的比那些伙计更久。”   秦云长舒了一口气。   等菜上齐了,甄好主动给秦云倒了茶,她半句其他的话也没提,等饭用过了一半,才道:“秦姑娘对穿衣打扮之事虽然精通,可遇着客人时,却是不知道该如何劝。”   秦云心中一紧,立刻放下了筷子。   “我收秦姑娘做学徒,看中的自然也是秦姑娘的能力。往后秦姑娘还得像我一样,登门给那些夫人搭配。我知道秦姑娘出身高,原是世家女,骤然来做这等阿谀谄媚之事,一时也会接受不了。”   秦云连忙道:“哪里会。”   她看了甄好一眼,见甄好没反对,这才接着道:“我家中出了变故,夫人却是唯一愿意帮我的人。原先我过的如何,与现在却是没了关系,我还有我娘与弟弟要养,那些脸面,却是填不饱肚子的。我知晓夫人的意思,我会用心学,会学的像夫人这样厉害。”   她顿了顿,又说:“夫人平日里,也不是阿谀谄媚,我虽然来的不久,可见夫人与客人们交谈,并没有低上多少,反倒是客人们听夫人的主意,求着夫人您帮忙。”   她从前日子过得好,也见过许多商人,个个都是赔着笑脸,那才是阿谀谄媚,可夫人态度落落大方,今日来铺子里的还有位四品官员的夫人,但在打扮上,也是事事都听夫人的主意,夫人推荐了什么,她便要了什么,掏了一大笔银子。   她原是千金小姐,如今却因着生活所迫沦落为商人,自己也觉得有些羞愧,可今日见着了夫人,反倒是又多了几分信心。   夫人一个人开了这家如意阁,凭的是自己的本事,若是她也能像夫人这般,也能让娘亲和弟弟过得好,还能再让弟弟去上私塾,让弟弟也出人头地。那些脸面可不能当饭吃,要是她也能想夫人这么厉害,也不会在她爹去了以后,被欺负到这种田地。   “还请夫人多教教我。”她坚定地道:“夫人若是愿意教我,我不要银子也是可以的。”   甄好笑道:“不要银子?”   “……”秦云又小声道:“只是得夫人宽限我些日子……”她家里头还有娘和弟弟要养,不要银子,可就得饿肚子了。   “我既然请了秦姑娘来,该给的自然也是要给,该教的也一定要教。”甄好说:“既然秦姑娘都这般说了,那我也就直说了。如今还有人帮衬着,可等以后,秦姑娘得自己上门去那些夫人府中,做生意的事情,也不只是做的好就够了,你卖的东西再好,也得要能说会道,哄得客人开心了,他们才能乐意掏银子。天底下做同种生意的人不知几何,可要出头,也得让人先看见你才行。”   秦云连连点头记下。   “还有一事,我也得提醒秦姑娘。做生意的人,什么人都能碰见,如意阁做的是女人家的生意,更是最达官显贵的生意,以后免不得还会碰见秦姑娘的熟人,仇人,秦姑娘得不介意这些才好。”   秦云一愣,也连忙点头。   甄好道:“若是秦姑娘介意这些,不如早些回去。”   “夫人放心。”秦云苦笑道:“就算是见着了,也应是今非昔比,不过是被人笑话几句。这些笑话,我听得也够多了,要是哄得那些人也乐意掏银子,那也是我的本事。”   甄好点头:“你明白就好。若是当真有不乐意见的人,我也不为难你,你与我说一声就是。”   “多谢夫人。”   等下午,再回铺子里,秦云的胆子也大了许多,想来是知道甄好在看着,她拿出首饰衣料给那些客人看时,也是想方设法说着好话。她眼光好,拿出来的东西也的确是好看,倒是有不少人记住了这个新来的伙计。   下午,甄好让枝儿去买了点心,回来分给铺子里的众人。   秦云分了一份,却是不吃,小心翼翼收好,见甄好疑惑,才道:“我带回去,给我娘,还有我弟弟尝尝。”自从家中出事之后,他们也有许久没吃过这些点心了。   甄好点头,趁着众人吃点心的时候,又把她叫过来,轻声提了提她先前犯的错,让她仔细记下。   秦云连连点头,表情认真。   正说着,外面便有一对夫妇携手走进来。其他伙计还躲在后室吃点心,秦云精神一振,忙不迭迎了过去。   她抬起脸,脸上刚露出笑,等见着了来人,脸上的笑意便立时凝住。   那夫妇二人也惊讶道:“秦云?!你怎么在这里?”   甄好抬起头来,朝那边看去。   那对夫妇十分年轻,公子模样俊俏,身旁的夫人也是年轻貌美,应当是才刚成婚不久,看着便是浓情蜜意的时候。那位夫人的年纪与秦云差不多大,看起来,三人还应当是熟人。   甄好心想:这么不巧?   她从柜台后面走了出来。   秦云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被那两人看着,她甚至不敢抬头,更不敢与他们的视线对上。她面前的,一个是她原先的未婚夫,另一个则是她从前最亲密的好友。   家中出事之后,她从小定了亲的未婚夫直接退了她的亲事,转头便把她的好友娶了回家。分明是这两人背叛了她,可如今她太过落魄,也是这两人最清楚她原先的风光,巨大的反差,让她一时抬不起头来。   她扯了扯嘴角,却是没办法像先前保证夫人的那样,做出厚脸皮来。   若是可以,她还想痛骂这对奸夫淫妇一顿。   “是你的熟人?”甄好站到秦云身边。   秦云含糊着应了一声。   对面的夫人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甄好,可总算是明白了过来:“秦云,原来你是到这儿做伙计来了。”   那位公子也有些惊讶:“你怎么变成了这样?”   秦云撇过头,不想与这两个人说话。   “裴夫人,你恐怕是还不知道你招的这个伙计是谁,我可得提醒你一番,不然,小心被她连累出了事。”   甄好状似吃惊地“咦”了一声。   那位夫人又对秦云说:“你爹是被皇上革了官职,要不是你爹死的突然,事情还不知道如何呢!裴夫人心好,你可别骗了裴夫人。” 第136章   先前秦云来铺子里时, 只说了她爹病逝, 家产被叔伯夺走, 却没有说其他。   甄好大概能猜得出来她隐瞒这些的原因。   只是她想来想去, 也想不起来有哪位秦大人出了事。   秦云家里出事已经是许久之前了, 先经历了家中变故, 后来又被赶出家门,连带出来的首饰都变卖了干净,直到实在走投无路, 才出门来找活做。这段日子里,足够京城里发生太多事情,也足够她的前未婚夫娶了她的好友,至于甄好知道的后来,更是与她没有任何关系。   可这两人口中说的连累, 甄好却是不怕的。   她身后有裴慎, 还有福余做靠山,又有谁能连累了她?秦姑娘是她收的学徒,入了如意阁的人,自然也是她的人,这两人要为难秦姑娘,岂不就是在与她为敌?   甄好安抚地拍了拍秦云, 朝着两人颔首:“这儿可不是叙旧的地方,若是你们要找秦姑娘,也得等铺子关门了,才好请秦姑娘去茶楼坐坐, 这会儿秦姑娘还有事情要忙。若是要看些首饰,我如意阁里倒是多的很。”   她随意把秦云支去后头,而后又拿起新到的首饰,与两人介绍起来。   那两人来如意阁,本就是为了看些首饰胭脂,这会儿虽然还有些惦记着秦云,但也很快就被甄好手里头拿着的东西吸引了过去。他们久久没等到秦云出来,直到付了银子,还频频往后头看,临走之前,那年轻夫人还压低声音对甄好说:“裴夫人,我可是好心提醒你,她身家可不干净,还是离她远远的才好。”   甄好不动声色应下。   直到人走了,秦云才从后室出来,眼眶还有些红。   她问道:“夫人,你是不是要赶我走了?”   “我这话都还没张口呢,你就这么急着要走?”甄好没好气地道。   她把其他吃完点心的伙计叫了出来,自己与秦云到了后头,枝儿端进来一壶茶水又离开,门关上,屋里头就剩下她们两人。   “说吧。”甄好倒了一杯茶,慢条斯理地道:“还有什么瞒着我的,索性一块儿说了,下回再遇着那两人,我也好知道该怎么应对。”   秦云红着眼眶,踌躇了半晌,到底还是说了。   她当初对甄好说,是她爹突患恶疾忽然病逝,可在此之前,其实日子已经不好过。她爹犯了错事,遭皇上怒斥,还被革了官职,若是她爹死的晚一点,说不定还要被抄家。也因着这个缘故,在她落难时,连一个伸出援手的人也没有,叔伯分了家产,更是恨不得与她撇清关系,从小定了亲的未婚夫也立刻上门退亲,至于她爹生前的同僚好友,也没有一人愿意趟这趟浑水,还是家中老奴帮忙,她们才在京城找到一处安身的宅子。   她和她娘所有的首饰都已经变卖完,一大部分银钱是拿去给她爹疏通门路。秦云不相信她爹会是犯下那种大错的人,一心想着翻案,可花光了银子,却一无所获,到如今,家里头的米缸连米都快没了。   “那方才来的,就是你那退了亲的前未婚夫?”   秦云点了点头,又补充说:“另外一人是我先前最好的朋友,我也没想到……”   “这又算什么,你是没想到,或许他们俩早已经情投意合,只找到机会,才立刻凑到一块儿。”甄好随口道。   秦云一怔,却是没说出反驳的话。   家逢巨变,她也不是从前单纯无知的千金小姐,也看清了许多人。   “夫人,你会赶我走吗?”秦云小声问:“我……我可以少要些银子,能够吃饱就够了……我……我娘和我弟弟还在等着,我真的很需要银子……”   她张了张口,后面的话却是说不下去了。   她求过很多人,为了现实,求人的话也不是那么难说出口,可夫人怎么好,她却不好连累夫人的。   “我何时说要赶你走了?”甄好说:“你就安心在我铺子里待着,若是那两人再来,你就找其他人去接待,要是不想见,躲到后头来就是。”   秦云心下一松,又连忙道:“我不躲,我知道的,以后还会遇到不少人,我也不能回回都躲着。”   甄好让秦云安心在铺子里待着,自己却上了心。   这日下午,她走的也比平时早一些,没回家,而是先去了一趟工部。   裴慎的脸色沉了一天,连同僚都不敢接近,直到黄昏时走出了工部的大门,见熟悉的马车等在门口,他一愣,肉眼可见的,脸上阴沉褪去,飞快展颜露出笑来。   “夫人。”裴慎撩开车帘,而后进了马车里,在甄好身边坐下。他高兴地问:“夫人怎么来了?”   甄姑娘可是头一回来接他,难不成是已经原谅他了?   裴慎心头一喜,脊背挺得笔直,正襟危坐,唯独视线不停往甄好红润的唇上瞟,不知想到了什么,虽然板着脸,可露在外头的耳朵通红,手指头也揪紧了衣裳。   甄好没发觉他的异样,先问了一遍秦云父亲的事。   “秦大人?哪个秦大人?”裴慎提了几个人名,都是朝中的官员。   甄好摇了摇头:“是先前出事了的秦大人,已经去世了。”   裴慎思索了片刻:“这起码是去年的事情了,这位秦大人应当不是工部的,我也不曾听人提起过,还得去问问才行。那位秦姑娘的身世这么麻烦,甄姑娘还要把人留下?”   “秦姑娘孤儿寡母的,家中只剩了她娘和她弟弟,她弟弟年纪小,离了我铺子,她也无处可去了。”甄好感叹道:“所以我才来问问你,若是秦大人的事情不会再连累她,我就将她留下,若是秦大人的事情还未结束,我就算是想留她,也留不了多久。”   裴慎知道她是好心肠,也就一口应下:“我去帮夫人打听打听。”   “要是有秦姑娘在,我也能省不少力气。”   “我听夫人的意思,秦大人先前的事情牵扯还挺厉害,夫人可千万要小心些。”裴慎说:“有了秦姑娘再方便,也没夫人的安危重要。”   甄好点头:“我都知道。”   两人顺路去学堂接了裴淳,还顺便带了一只烤鸭回家。   用过晚饭后,裴慎便习惯性地跟着甄好回去。   只是前脚甄好刚进门,后脚枝儿便将他拦下。   裴慎愣了一下,一时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做什么?”   “姑爷,您忘了?小姐还生着您的气呢!”枝儿说:“小姐说了,没她的吩咐,不准您随便进去,方才小姐可没说要您进屋呢。”   “……”   裴慎扬声喊道:“夫人?”   甄姑娘都主动去工部接他了,难道不是要和好的意思?   甄好的声音从屋子里面传出来:“枝儿,关门。”   枝儿应了一声,动作利索地关了门,还守在门外,底气十足地挺直了腰板。   裴慎:“……”   裴慎的表情又慢慢沉了下来。   他板着脸时,自有几分威严在,枝儿被他盯着,竟是很快便觉得后背发凉。可枝儿记着甄好的嘱咐,这会儿也没松口,依旧道:“姑爷,您可别忘了昨晚,小姐还罚过您呢。”   裴慎沉着脸走了。   过了没一会儿,他又去了裴淳的屋子,把弟弟拎了出来,朝着枝儿抬了抬下巴。   枝儿:“……”   裴淳不明所以,还顺着他的意思冲里面喊:“嫂嫂,是我呀,我和我哥来找你了!”   屋门打开,裴慎负手跟在弟弟身后,像个小尾巴一样跟了进去。   有裴淳在,他当然不好做什么。别说裴淳在了,甄姑娘醒着的时候,他也不敢多做什么逾矩的事情。可偏偏他做坏事被甄姑娘抓到了一回,裴慎心虚,这会儿也不敢多说什么。   他进了屋子,随手给弟弟塞了本书,打发他到一旁看,而自己则凑到了甄好身边去。   “夫人,我来给你帮忙。”   甄好也不与他客气,把账本丢给了他,自己去琢磨新胭脂的颜色。   裴慎心不在焉地翻了一会儿账本,心思便飘到了她的身上。他的目光太过明显,连坐在一旁的裴淳都无法忽视。   “哥,嫂嫂。”他道:“我是不是应该出去?”   甄好道:“出去做什么?”   “哎呀,我要是在旁边,打扰了你们怎么办?”裴淳很懂地说:“我也不知道你们又闹什么别扭,可我哥叫我过来,不就是为了进你屋子,他现在都进来了,我留在这儿,不是还碍眼吗?”   甄好:“……”   裴慎抬起头,给了弟弟一个赞赏的眼神。   裴淳从凳子上跳下来,抱着书本往外走:“那我就走了,嫂嫂,你要和我哥好好的,别闹别扭了。”   甄好:“……”   眼看着裴淳的小身影都出了屋子,裴慎才眼睛亮晶晶地放下账本,朝甄好看去。   他美滋滋地喊了一声:“夫人。”   平日里,甄姑娘最是看重裴淳,既然裴淳都这样说了,应当就不会赶他出去了吧?   虽然亲不到甄姑娘,可能与甄姑娘待在一块儿,那就是好的。要是能再趁此机会多碰碰甄姑娘,那就最好了。   裴慎主动地道:“夫人,你看我从源州回来后,是不是还瘦了不少?”   “……”   “要不然,夫人累了一天,我再给夫人按按肩膀?”   “……”   甄好头疼地揉了揉额角。   “昨天的事情,我还没消气。”   “……”裴慎顿时蔫了。   他垂下眼,也不敢再多提什么,方才的厚脸皮半点也瞧不见,只是模样瞧着有些可怜兮兮的,甄好斜了一眼,还以为自己方才又把他骂了一顿。   甄好在心中怒骂:怎么她重活一回,连裴慎的脸皮都厚了不少?   她无奈地道:“那就按按肩膀吧。”   裴慎眼睛一亮,立刻凑了过去。   裴慎按摩的手法有些生涩,他也没学过,而后才渐渐熟练起来。   甄好一边被他按着肩膀,一边调着新胭脂,这会儿就变成了她有些心不在焉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怎么好像越来越拒绝不了裴慎了。 第137章   有甄好拜托, 隔日裴慎一到工部, 就先去找相熟的李郎中问了秦大人的事情。   李郎中可在工部做了好些年了,朝中发生过什么大事, 他也最清楚。听见裴慎问起, 他先反问了一句:“哪个秦大人?”   裴慎说了个大概, 他便立刻想了起来:“原来是秦松大人。”   “那位秦大人是犯了什么事?”裴慎道:“李大人也知道, 我夫人有一间铺子,秦大人的千金竟是上门来谋生计, 我夫人心软,就留了秦姑娘在铺子里,可秦大人先前犯过事,我心里却是不大放心的。”   李郎中原先还有些犹豫,听闻他是关心夫人,也就没瞒着。   “说起秦大人, 秦大人去的早, 身上还有一桩案子没破呢。秦大人生前是在户部当值, 你也知道,那便可是个肥差,皇上给秦大人派了件差事, 拨了大笔银子过去, 那银子却是不翼而飞, 被秦大人给弄丢了!”李郎中压低声音,道:“皇上当然是生气,下令彻查此事, 可秦大人又忽然生急病去了,临走之前也没透露那银子在哪,皇上查来查去,查不到任何线索,大家也都不敢提,生怕会被牵扯。”   那可是一大笔银子,秦大人去的突然,也没留下什么线索,那会儿更是没什么牵扯的人。只是皇上查来查去,却还是查出了秦大人与外族通敌的消息,便有心怀疑那笔银子是被秦大人偷偷给了外族。   只是要说证据,也找不出什么证据来,才成了一桩悬案。京城里原先与秦大人交好的人也不敢给他求情,哪怕是相信他的为人,可也没有能证明他清白的证据。再说,皇上本就还怀疑着,若是再出头,又被皇上怀疑他们也是通敌卖国的人,这该如何是好?这才让秦云四处求人,却没有一个人愿意出头的。   “裴大人,你回去可要与裴夫人好好说说,别牵扯进这桩事里头。”李郎中告诫道:“此事虽然过去了不少日子,可皇上肯定也还记得,若是让皇上知道你收留了秦大人的女儿,恐怕还要怀疑到你头上。”   裴慎笑了笑:“秦大人出事的时候,我还在江南,皇上如何会怀疑我。”   李郎中拍了拍他的肩膀,两人都知道对方的意思,很快便结束了这个话题。   裴慎抽空去寻了此案相关的卷宗,只是他在工部,能找到的线索也不多。裴慎把能找到的线索都记下,打算回去之后与甄好说。   铺子里,甄好也尽心尽力教导着秦云。   她暂时让秦云留在铺子里,继续像其他伙计一样给客人推荐,除此之外,又刻意开始培养秦云的能力,有空便拿着衣料首饰,仔细与她说搭配时的技巧,就连自己新调出来的胭脂,都让秦云先试过。   秦云模样生得好,原先还是个千金小姐时,与其他贵女站在一块儿,便是其中最出挑的一个,后来落魄之后,虽然没了精美的首饰衣裳,可也尽力在打扮自己,再简单朴素的打扮,也比其他人看着好看一些。虽说受了苦,原先柔嫩的双手变得粗糙,肌肤也不如原先精心保养的细腻,可底子还在,稍稍一打扮,便立刻让人看出不同来。   连铺子里的伙计都夸:“秦姑娘原先出身名门,这身气度,却是寻常人比不过的。”   秦云垂着头,有些不好意思:“到底还是比不过夫人的。”   她心中可真心觉得,夫人当真是厉害。   听闻夫人是商人出身,她也听闻过京城的那些流言蜚语,可直到见着了真人,才知道夫人当真是气度不凡,别说商妇,哪怕说她是大官的夫人,秦云都是相信的。   甄好往她手上抹着香膏,一边道:“我们要做女人的生意,自己的打扮最不能落下,若是连自己都打扮不好,还怎么让人相信我们?你这双手,平日里也得好生保护才是。”   秦云忙不迭应下。   她换了身铺子里的成衣,那衣料可比她近些日子里穿得好太多了,她对着铜镜照照,仿佛又见到了从前光彩夺人的自己。   这可都是得了夫人的好。   “你把自己打扮的好看,等下回再遇见了人,底气也足,可不会被人看低了去。”甄好道:“先前你见过的那两人,保不准还要再跑过来,既然你都说了,下回可就要你亲自去接了。”   “我都懂得。”   甄好对自己人向来大方,又从铺子里取了一些平日里保养的脂膏,瓶瓶罐罐给秦云装了不少,只让她好生收拾自己。   秦云收得诚惶诚恐,可见她态度坦然,这才感动的收了。   等到了没人的时候,她也还是忍不住去找甄好,忐忑不已。   甄好知道她担心的是什么,也就直接道:“我知晓你是个有分寸的人,若是当真会连累我,也不会赖在我这儿不走,等到了那时,你与我说一声就是。”   “夫人也不怕我会欺瞒夫人?”   甄好笑了笑:“我后台可是大的很。”   她后来做了那么久首辅夫人,看人也是有几分眼力,除了裴慎,她也没看走眼过。方才给秦云擦香膏时,还在她手心摸到了茧子,可当真是过过苦日子才会有那一双手。她目光清澈赤诚,不是个会恩将仇报的人。   秦云这才放心了。就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她爹的事情以后还会不会连累到她呢。   可回去之后,甄好又免不得向裴慎问起秦大人的事情。   裴慎将自己知道的告诉了她,还道:“秦大人这事牵扯的不小,夫人若是留着秦姑娘,也是个隐患。”   甄好没顾着秦云,先问他:“既然秦大人的事情这么严重,那我拜托你去打听,是不是还连累到了你?”   “我动作小心,旁人也不知道我在打听秦大人的事情。”裴慎说:“再说,秦大人出事的时候,我还在与夫人在江南,皇上就算是调查,也不会怀疑我。”   甄好这才放下了心。   她又问:“那照你看来,秦大人这事,是不是另有隐情?”   若是能帮,甄好当然是想要帮一帮秦云的。秦云是她看中的学徒,她也不想秦云出了事。只是她后来也没听说过秦大人的事情,说不定后来是不了了之,也不知道她上辈子的时候,秦云又是什么下场。   裴慎沉思片刻,道:“不瞒夫人,我查了不少卷宗,也问过李郎中,秦大人在朝中口碑甚好,一直是忠心耿耿之人,若他当真与外族勾结,秦大人能在户部当差这么久,也不会不给自己留后手。”   朝中的事情,甄好向来都是听他的。   裴慎接着道:“秦大人突生急病,去的也突然,可怎么会走的那么巧?他若是当真通敌,定然也会料到有事发的一天,也不会什么都不交代,秦夫人与秦姑娘如今过的可不好。皇上当初也没查出什么线索来,若是有一点证据,也不会只革了秦大人的官职,旁人却一点事情也没有。”   这通敌卖国,可是株连九族的罪,秦大人虽然被革了官职,可他的家人却还好好的,就连他那些兄弟,都还能把家产抢走,把他们孤儿寡母赶出家门去。   没有证据,那事情就不算数。   朝中的大人也知道,可就是因着也没有能给秦大人脱罪的证据,才不敢替秦大人伸冤。   但对裴慎来说,这却是个机会。   皇上丢了那么大一笔银子,哪怕事情暂时按下了,可心里头肯定也惦记着。若是他能查出银子的来路,能查清事情的真相,那就是大功一件。   最重要的就是……   “夫人想不想我去查这件事情?”裴慎问:“若是夫人想要给秦姑娘出头,那我就听夫人的。”   甄好担忧地问:“会不会连累了你。”   “我听夫人的意愿。”   甄好当即道:“若是会连累你,那就不查了。”   “夫人就不想给秦姑娘出头吗?”   “秦姑娘再好,也只是铺子里的学徒,事情不查清楚,她也还是给我当学徒,事情查清楚了,也不过是多得她的恩情罢了。”甄好认真地道:“可若是连累了你,那就太不值得了。”   裴慎心里头美滋滋,面上却还不动声色,顺着她的话来说:“虽说有些凶险,可也并非不是个机会。”   “万事都没有你的安危重要。”甄好说。   上辈子,裴慎可没去查什么秦大人的事情,照样不是做上了首辅?她当然是想要帮秦姑娘,可那也得不会让裴慎遇到危险才行。   “秦姑娘哪里有你重要。”甄好道:“虽说是我拜托你,可你也得把自己放在第一,若是你出了事,我与裴淳都是要担心的。”   裴慎心里早已经有了计较,可听着她的话,心里头更美:“原来在夫人心里,我是这般重要的?”   “那是当然。”甄好认真地说:“其他人再好,那也是外人,你不一样,除了我爹,这天底下,你就是我最重视的人了。你若是因着我出了事,那我一辈子都会寝食难安。”   哎呀。   裴慎可快美得飞上天了。 第138章   裴慎决定好了要调查秦大人的事情, 便立刻着手开始调查起来。   他与甄好通过气, 但并没有将这件事情告诉秦云。秦大人的事情还没有查出来,提前告诉了她, 省得后面是空欢喜一场。   裴慎打定主意要查秦大人的事情, 后面的动作就不再如先前那般小心翼翼。秦大人的事情过去说短不短, 说久也不久, 他一有动作,朝中便立刻有不少人察觉, 注意到了他的身上。   就连皇上也把他叫进了宫中。   从前皇上见到他时,态度最是和善不过,每回都是好脸色,这回却是难得的沉下了脸,瞧着威严肃穆。   “朕听说,裴爱卿最近在打听秦松的事情?”   裴慎应下:“微臣的确是在打听秦大人的事情。”   “好端端的, 裴爱卿又是从哪里听说了这回事?”   裴慎便把秦云拿出来做借口。“内子向来和善, 听闻秦姑娘家中落魄, 便特地收留亲秦姑娘在铺子里做事,听闻了秦姑娘的家世之后,就来找微臣帮忙, 猜想着, 若是能帮上忙, 秦姑娘的日子也能好过不少。”   皇帝脸色阴晴不定,闻言便道:“那裴爱卿可查出了什么名堂没有?”   “微臣身在工部,秦大人的事情并非是工部管辖, 微臣虽是有心,却也没有查出什么来。”裴慎顿了顿,才道:“只是……”   “只是什么?”   裴慎面露迟疑。   “你说来听听,朕可不会无凭无据地就怪罪你。”   裴慎就说了:“当初秦大人去的突然,许多事情都未查清楚,那笔银子不知所踪,微臣虽听说了一些流言,却也没见着证据……微臣心想,若是能为皇上分忧解难,也不枉费皇上看中。”   “好一个不枉费。”皇帝怒极反笑:“你可知道,当初朕派了多少人手调查此事,那些人把秦家上下翻了个底朝天,却是半点线索也没有查出来,那笔银子,到现在也不知踪影,过去了这么久,或许还已经花完了!”   裴慎冷静地道:“微臣猜想,皇上应当也是想要知道一个结果的。”   哪怕是银子已经花完了,至少也得亲眼见着,找到了证据,才好去治罪。   皇帝沉着脸看了他许久,空旷的殿内落针可闻,裴慎垂眸看着地面,可脊背挺得笔直,并不因沉闷的气氛而躬身。   晌久,皇帝才道:“既然你这么有信心,那朕便将此事交给你,若是你能将此事查清楚,能找回那笔胭脂,朕重重有赏,若是你查不到……”   裴慎镇定地道:“皇上如何处置,微臣都甘心认下。”   皇帝抚掌笑道:“好!”   有了皇帝同意,裴慎要调查此事,就容易的多了。他拿着皇上给的令牌,先去了一趟大理寺,把关于秦大人一案的卷宗都翻了出来,仔细看过。   大理寺卿樊大人对他的来意也很是惊讶,可既然皇上都下令了,也就没说什么,调查此案本是他的职责所在,当初去秦大人府中调查的人也是他,可当初他什么也没有查出来。樊大人知道的最多,这会儿也可以把当初的事情告诉裴慎。   “没想到,皇上竟然派你来调查此事。”樊大人道:“说起来,我也实在有愧,当初皇上命我调查,可我却什么也没有查出来,还让秦大人早早去了。”   “秦大人得了急病去世,樊大人可调查过他的尸体?”   樊大人点了点头:“我知道,你也怀疑他是畏罪自杀,但我后来找人验过尸体,他的确是得了急病去世。他得病的时候,我还去他府中看过,只是没想到,他去的那么快。”   “樊大人就没找秦府的其他人问过,下官听完秦大人的妻女都被赶出了秦府,如今过的落魄至极,说不定还是有人心虚,先趁机发作?”   “怎么会没问过。”樊大人叹气:“我不但问了秦府上下所有人,还把户部的各位大人也请过来问了一遍,相关的不想关的,我都问过了,这些你在那些卷宗里就能看到。”   裴慎点了点头。   此事重大,光卷宗就十分的多,幸好如今他身上除了此事之外,就没有其他要务在身,裴慎把工部的事务拜托给其他同僚,自己则待在大理寺,先把那些卷宗翻透。   樊大人十分愿意配合他,可其他人却不是这么想。大理寺中有不少人在心中奇怪:“皇上怎么派了裴大人过来?”   “裴大人是工部的人,也懂办案不成?”   “也不知道皇上是怎么想的,樊大人都查不出来的事情,难道裴大人就能查得出来?”   在大理寺众人眼中,裴慎一个工部的人过来办案,是班门弄斧,所有人都等着看笑话。   其他大人听说裴慎要重查秦大人的案子,也是吃惊不已,朝中还有不少人原先与秦大人交好,这会儿也充满了希望,等着他能够把事情查清楚,还秦大人一个清白。   就连秦云,都得到了消息。   秦大人是她爹,裴慎一开始查,便有人把此事辗转告诉了她。秦云心里头感动不已,忙不迭过来找甄好。   “夫人,若是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您一定要与我说。”秦云诚恳地道:“我求了许多人,可一直没有人愿意出手帮忙,我都已经放弃了,却没想到,夫人您竟然愿意帮我,我实在是……实在是……”她说着,声音哽咽起来。   此事不只是为了秦云,也还是裴慎想要挣功劳,甄好心中虽是担忧,可在她面前,也半点不显,反过来安慰了几句,然后问她:“你爹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秦云擦了一把脸,才说:“我知道的也不多,我爹从未告诉过我这件事情,我娘也不知道,我也是等到有人来抓我爹,我才知道出了什么大事。不过我爹生病那时候,我见他好像紧张的很,不管谁来,他都要害怕,我也不知道这算不算线索,我琢磨着,应该是怕被抓走吧。”   “夫人,我爹不是那种会通敌卖国的人,我爹是什么性子,我最是清楚,他可没那个胆子。”秦云诚恳地说:“我爹真的是无辜的。”   “你爹藏起来的那笔银子,你知不知道去哪了?”   秦云沮丧地摇了摇头。   要是她知道,早就拿去证明了她爹的清白,哪里会等到现在。   甄好宽慰了她几句,只让她安心在铺子里学,别太惦记着此事。不管能不能查出来,该过的日子也还是要过的。   因着时间过去了许久,裴慎翻遍了卷宗,后来又去寻访调查时,也遇着了不少难处。过去了这么久,许多人都忘了细节,要不是卷宗里记着不少,查起来可当真费事。   裴慎忙的脚不沾地,每日早出晚归,不是在大理寺,便是在京城各处跑,连找甄好的次数都变得少了。甄好有心想帮忙,却也帮不上忙,只能焦急地等着。   倒是秦云的那两位故人,听闻此事之后,又兴冲冲地找上了如意阁来。 第139章   秦云的前未婚夫姓卫, 秦大人原先在户部当值, 位置不低,与她定亲的人家也不是什么普通人家, 卫大人身居要职,只是卫公子是与裴慎同一届考了科举,这会儿才刚入朝为官, 也没立什么功劳,这会儿还在翰林院里做庶吉士。   至于秦云原先的闺中好友, 出身却没原先的秦云高,嫁给卫公子反而还是高攀。这对夫妇正是新婚燕尔,感情最好的时候。原先日子过得正好, 可偏偏又忽然见到了秦云。   秦大人一朝失势,秦云与母亲和弟弟一起被赶出了家门,这些事情, 他们自然也是知道,可知道归知道, 难免心里头还有些庆幸, 幸好早些时候撇清了关系, 不然还要被连累。后来听说的, 也是秦云如何如何落魄, 秦云过的越不好,就越证明他们原先的选择是正确的,两人心里头虽是这样安慰自己,可也知道, 若是秦云能翻身,就一定会报复他们。   若是再也见不到秦云,两人也会安心,可偏偏他们又见到了秦云不说,还听闻皇上又在开始调查秦大人的事情,这才开始慌了。   秦云过的越不好,他们才能越快活,若是秦云过的好,那他们呢?   虽说秦大人已经死了,哪怕是翻了案,秦云也不过是个软弱姑娘,也做不了什么。可只有秦云过的不好,两人才能安心。   再说,秦大人的案子,原先就没查出什么来,如今也被未必能查得出来,说不定,秦大人当真是做了那等通敌卖国之事呢?   卫公子与卫夫人再到如意阁的时候,态度还是有些趾高气昂的。   他们直奔着秦云而来,秦云正在铺子里招呼生意,见两人来了,她先是下意识地躲藏,而后回想起对甄好说的话,又挺直了腰板,底气十足的迎了过去。   “卫夫人。”她冷静地颔首,面上是与对着其他客人时一样的笑容:“夫人要些什么?今日铺子里还上了新首饰,是用了上好的东珠,最是适合卫夫人不过的。”   她的态度这般坦然,反倒是让两人有些无所适从。   卫公子与卫夫人互相看了一眼,开口时,气势反而低了半截。   “裴夫人在哪里?”卫夫人说:“我们是来找佩夫人的。”   秦云面色不变,道:“裴夫人还有其他事情在忙,恐怕是无法接待二位,二位不如看看铺子里的其他首饰,我们如意阁里的东西,样样都是上好的。”   “裴夫人不在?”卫夫人顿了顿,又道:“那与你说也是一样的。我们听说,最近裴大人又在开始调查你爹的事情。你爹当初做了什么事情,朝中有谁不知道的,裴夫人好心收留你在这儿干活,可你还要拿你爹的事情去连累裴夫人,这不是忘恩负义吗?”   秦云的脸色冷了下来。   “忘恩负义?”   “不错。”卫夫人道:“你自己也清楚,当初你爹犯了那么大的错,你爹的官职都被革了,你还变成了现在这幅样子,多少大人曾经想帮忙却被连累的,你还不清楚吗?大家都知道当初的事情,裴大人是外地来的,才没有听说,你只念着你自己,怎么也不替别人着想?”   她的话说着,都还有几分教训的意味了。   秦云面无表情。   她这位好友,家中势力比她低一些,可因着年长几个月,从前秦云与她关系好的时候,也将她当做亲姐妹看待,从前她说些看似劝导的话时,她也听了不少,如今想来,才觉得自己天真。   如何叫为别人着想?   当初她爹出事,卫家急匆匆地上门来退亲,她不敢置信,亲自找上门去质问,却看见这两人在一块儿,那会儿,如今的卫夫人是怎么说的?   两人是两情相悦,只是碍于从前有着婚约在,才不好退亲,更不敢与她说,卫公子不爱她,强娶了也不会有好日子,要她多为卫公子着想,多体谅他们,还说,因着她的缘故,两人互通心意却不能明说,已经受了不少的委屈。   那时,说的也是这样劝导又教训的话。   秦云也是在那时冷了心,后来又只恨自己没痛快骂回去。   既然这般委屈,她爹没出事的时候,怎么就不来退亲呢?她爹一出事,就急哄哄退了亲事,半点脸面也不留,当人看不出他们心底在打什么主意不成?要是她爹没出事,卫家也不退亲,等她嫁过去了,还要看着自己的夫君与别的女人情投意合不成?   之前觉得委屈,可先前借她爹的权势时,怎么就不觉得委屈呢?   “卫夫人这话说的可不对。”秦云说:“裴夫人心好,我心里当然是感激不尽的,可裴大人重查我爹的案子,那也是皇上的意思,照卫夫人的话,难不成还是我胁迫了裴大人不成?卫夫人若是不同意,那也是要找皇上才行,我不过是个平民,即使是想求到皇上面前,那也是没机会的。”   卫夫人恼怒:“我好心劝你,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我爹出事,又有人落井下石,若我还是原先那样,也不知道会被谁欺负。”秦云看着两人,淡淡地道:“卫公子与卫夫人,应当是了解不过的。”   “你……!”   卫公子把夫人护在身后,满脸失望地道:“秦云,你怎么变得这么刻薄”   “我爹去了,我也没了靠山。如今我既没了能让人占便宜的地方,也不会让人受了委屈还不敢提,卫公子与卫夫人也应当高兴才是。”   两人脸上有几分心虚一闪而过,可又很快掩去。   秦云说:“我们铺子是做生意的地方,铺子里上了新胭脂与新首饰,冬衣的衣料也新上了不少,样样都是顶好的,两位若是要叙旧,这会儿可不是个好时候,若是要照顾生意,那我倒是乐意的很。”   还不等两人说什么,她又道:“只是我们铺子要做生意,所有东西都得要付银子,可没什么得了便宜,又什么都不出的道理。卫公子与卫夫人恐怕也不会来为难我一个普通人吧?唉,我若是受了委屈,也不像两位伉俪情深,还不知道该与谁说呢。”   两人面色涨得通红,又是羞恼,又是心虚,竟没法说出什么反驳的话来。 第140章   卫公子与卫夫人过来找秦云, 本来是想敲打她一番,让她安安分分, 别再想着给她爹翻案的事情, 若是可以,最好能再让她离开如意阁。可不成想,他们的话还没有说几句, 就先被秦云前后讽刺了好几回。   什么占了便宜,什么受了委屈, 这话里话外, 说的可不就是他们?   要说当初上秦家退婚的事,后来秦云找过来, 他们还当真是有几分心虚的,只是那几分心虚被他们理直气壮压了过去。在卫公子心中,与秦云的婚事是父母之命,并非是出自于他的意愿, 他也是被迫的,他并不喜欢秦云, 若是娶了秦云,也过不了什么舒坦日子,退婚更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至于什么占了便宜……   秦大人生前, 秦家的确也是辉煌过,可他们那时候结成了亲家,互相帮忙不也是应该的吗?他们卫家又低到哪里去不成?   至于卫夫人,卫夫人心中可更是理直气壮不过呢。她与秦云可是好友, 好朋友之间,难道还分什么高低不成?若不是秦云,她何必要偷偷摸摸与心爱的人好,她受了那些委屈,可都是秦云欠她的。   偏偏秦云那番话又说的夹刀带棍,就差是指名道姓说他们从前如何对不起她。   铺子里头的人都朝着这边看了过来,两人被他们看着,却是恼羞成怒,好半天,才总算是憋出一句:“难道我们还付不起银子?”   他们才刚把话说出口,就有些后悔了,这话说的,连气势都矮了半截。   秦云笑眯眯地道:“那就最好不过,卫公子与卫夫人感情深厚,想来出手也不会小气到哪里去,我们这新上了不少好东西,两位不如多看看。”   她这些日子,可跟着学了不少卖东西的技巧,很快便将话头引到了铺子里那些货物上,左一句伉俪情深,右一句出手大方,她最是了解两人的秉性,硬是说得两人掏了大笔银子,买了不少的东西回去。   走出店门时,两人神色还有些恍惚,甚至还有些后悔,怎么就这么容易听了秦云的话。东西是好东西,花的银子也是当真多。   等两人走了,甄好才从后间屋子走出来。   “夫人。”秦云还有些激动,忙不迭把刚到手的银票给了她:“夫人你瞧,这些可都是我卖的。”   甄好莞尔,顺口夸了她一番。   “原先我可一直后悔,当初他们两人做了那种事,却还反过来怪我,我一直想着,若是那个时候能把他们骂一顿才痛快。夫人你方才是没瞧见他们的脸色,我从前就惦记着,如今可总算是痛快了。”秦云说的激动,说完之后,又有些后悔:“夫人,我是不是一时口快,还连累了铺子里的生意。”   她一下子高兴了,要是把那两人吓得再也不敢来了,那可不就错失了不少生意?   甄好笑着点了点手中的银票:“这哪算是连累了生意?只要我这儿的东西最新潮,那卫夫人就不会不再来。”   秦云这才放心。   她哪里不知道京城里头的夫人小姐对打扮的追捧,若是所有人都穿如意阁的衣裳,戴如意阁的首饰,抹着如意阁的胭脂,那谁要是不一样,反而会惹来其他人鄙夷。她只要稍稍一想,一想到那两人心里头不情愿,却还是不得不上如意阁里头买东西,她心里头就快活的很。   夫人可真好,如意阁也真好。秦云忍不住在心里头想:虽说日子有些落魄,可每日在如意阁里,跟在夫人的后头学习,她的日子却是比从前还快活。就连她遇着的人,也是夫人这样的好人,可不是那两个人面兽心的人。   秦云又难免问起:“也不知道我爹的事情,裴大人又查的如何了?”   甄好道:“他也在尽力查着,只是时间过去了太久,许多证据都没了,倒是有些难办。”   裴慎最近可实在是发愁。   他从皇上那儿要了这件差事,还有大理寺卿樊大人从旁协助,可过了许多日,这案子却是一点进展也没有。事情初发时,樊大人便费心调查过,却没调查出什么结果来。事情又过去了这么久,即使有什么证据留下,也被毁的差不多了。   裴慎还去了一趟秦家,本想从秦大人从前生活过的地方找什么线索,可秦家倒是痛快,把秦云等人赶出去之后,又嫌晦气,把秦大人的东西全给丢了,如今主屋是另一支住着,里头可大变了模样,半点从前的痕迹都找不着。   再说户部,都过去了这么久,当初秦大人接了差事,银子刚到手里还热乎着,什么也没有做,就丢了银子,后来秦大人这案子暂时放下,他手里头的差事也交给了其他人来办,早已经办得妥妥帖帖,一翻旧卷宗,所有流程都走得好,让人挑不出半点错处来。秦大人之后的那位大人,生怕会犯错,可是拼了命在做事。   再一问那时候与秦大人走得近的人,旧卷宗里,樊大人也问过,全都是一问三不知。   最近些日子,可把裴慎愁得不行,书房里的灯亮到深夜,瞧着连身形都消瘦了不少。   甄好主动去给他分忧:“你把事情说给我听,说不定我还能帮上忙。”   “夫人擅长做生意,也懂这些办案的事?”   甄好笑说:“你拿大理寺里那些人的话堵我做什么?我虽是不懂,可那话不是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的,你说给我听听,或许我还能发现什么。”   裴慎也就把事情和她说了。   甄好说来也觉得奇怪:“要说秦夫人是秦大人的枕边人,若是秦大人有什么事情,也不会瞒着她,我们俩有事,也不会瞒着对方,可秦夫人也不知道?”   “秦夫人到如今都不相信,秦大人会做出这种事情。”裴慎叹气:“瞒着枕边人又算什么,当初我在源州时,郑大人不也没把事情告诉郑夫人,生怕连累了她们。”   “可通敌卖国,又与郑大人的事情不同,郑大人不说,那是保护郑夫人,秦大人的事情若是真的,一查出来,反而还会连累秦夫人。”甄好心里头奇怪:“要是真要保护秦夫人,那也应该是早早与她和离,多多补偿她才是。”   裴慎一听‘和离’、‘补偿’什么的,就头皮发麻。   “秦大人与秦夫人伉俪情深,哪里舍得和离。”   “既然如此,也应当更是舍不得连累了秦夫人才是。”甄好说:“你也不是不知道秦姑娘如今的处境,身上的银子也花光了,他们差点就要走投无路,难道秦大人就没料到这个地步?就算是先前没料到,后来事发时,他得了病,又拖了几日,应当也是有些准备的。”   裴慎沉思。   甄好说:“就算是我,若是我在意的人,我也是要把所有事情安排的妥帖,我才好放心的去。要我是秦大人,我明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就更要把你们安排好。要是秦大人是无辜的,那会儿说不定还有些难言之隐……对了,秦姑娘和我说,秦大人生病那会儿,最怕见着人呢。”   “怕官差来抓他?”   “或许怕的不是樊大人。”甄好想了想,道:“若是秦大人是无辜的,那当然最是希望樊大人能查清真相,他有什么好怕的?”   裴慎想了想:“或许我该去问问秦夫人。”   不管是秦大人有没有嘱托什么,或是那时候谁还来看过秦大人,秦夫人也应当是最清楚的人。   秦家出事之后,秦夫人遭逢丈夫去世,受了重大的打击,后来又被赶出秦家,她过了大半辈子的舒坦日子,骤然颠沛流离,再加上伤心过度,没多久就病倒了,后来又一直郁郁,她性子软弱,如今缠绵病榻,才让秦姑娘一个未出阁的柔弱姑娘撑起了家。   裴慎找上门时,秦夫人刚病过一回,连坐也坐不起来。   秦云有些拘谨,小声对甄好道:“我家什么也没有,也没法招待夫人。”   甄好安抚地拍了拍:“也没什么好特地招待的。”   她左右看了看,见秦云的幼弟躲在门后怯怯地看着自己,又让枝儿跑去外面买些点心回来,拿着哄了他。   先前的事情,其他人都记不太清楚了,可秦夫人却一直记得。   那是她一生中最灰暗的日子,从官差上门的时候起,到秦大人得急病去世,那段日子里的所有细节,她无时无刻都在不断回忆起,许多别人都忘记了的事情,她都还记得很清楚。那时候遭受的委屈与屈辱,还有旁人的好,她也记得清清楚楚。   秦夫人回忆起来,目光也有些恍惚。   “那会儿出了事,大家可都不敢来了,来的最多就是樊大人他们,他们想要把事情查清楚,我也想,我记得也做清楚。”秦夫人说:“可惜呀,樊大人来了那么多回,却是什么也没查出来。”   裴慎问:“除了樊大人,就没别的人了?”   “也有,老爷生了病,那会儿还没人说老爷通敌卖国的时候,他的同僚来了不少,还有他生前交好的那些人。只是后来不知道是谁先传出来的话,来的人就越来越少了。”   “那会儿来了谁,你还记不记得?”   秦夫人眯起眼睛,又回想了许久,才吃力地道:“我记得……有户部的崔尚书,卢侍郎……唉,老爷是户部的人,丢的又是那么大笔的银子,户部的人最着急,也最担心,除了樊大人之外,来的最多的也是他们啦。” 第141章   秦大人生前在户部当值, 交好的同僚也多是户部的官员,他出事时, 过来走动的也多是户部的人, 这本没什么问题,可偏偏,秦云还说, 那会儿秦大人害怕见到别人,既然不是害怕樊大人, 那难道就是户部的人?   裴慎忍不住把这事问了秦夫人。   秦夫人愣了片刻, 才道:“是……是,老爷那会儿的确是怕见到人, 出了这种事,他当然也不想见到谁,户部的那些大人来府中时,能不见, 他也是尽量不见的。也不止这些大人,其他人, 他也很多都是不乐意见的。”   “秦大人是怕见人,还是怕见到某个人?”   秦夫人想了想,说:“那会儿不管谁来了, 老爷都不乐意见,他又病的那么严重,也不方便见人,除了樊大人, 也没见过谁了。”   “还见过哪些人?”   “也是崔尚书,卢侍郎这些了。”关于这个,就连秦夫人也记得不太清楚,“反正也都是户部那些人,估计都是问银子的事情。”   裴慎暗暗把人记下。   他又问:“秦大人生前,就没有交代过什么事情吗?”   “哪里有交代,若是有,我们也不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秦夫人叹气道:“不瞒着裴大人,其实我也问过老爷,他是否当真藏了那银子,可老爷却是什么也没有说,这事情,就连我都不清楚。”   她们还是枕边人呢,秦夫人可当真是伤透了心。   “秦大人就没留下什么东西?”   “留下什么,如今也早就已经被人抢走了。”   裴慎皱起眉头。   倒是秦云站在旁边听着,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道:“我爹给我留了东西。”   一时,屋子里所有人都朝她看了过来,秦夫人闻言,顿时挣扎着坐了起来,激动地道:“你爹给你留了东西?你怎么没有和我说过?他给你留了什么?”   秦云去把东西取来。   那不是什么特别的东西,就是姑娘家的一件首饰,一根款式简单的簪子,瞧着再普通不过,也不值什么银子,也因着这样,秦云所有的首饰都变卖了,唯独还留着这件。   “那会儿虽然出了事,可用度什么却还是没有减少的,我爹手里头肯定不缺银子,我也奇怪,他为什么要给我这个。这东西不值钱,也没有人会抢去,也是我爹给我的最后一件东西,我才留到了现在。”秦云有些不舍地把簪子交给了裴慎:“我虽不知道这个能不能帮上裴大人的忙,可照裴大人的意思,我爹那时候还特地把这样东西留给我,或许就是有什么其他的意思吧。”   裴慎把簪子接过,仔细打量过后,又给了甄好。他对首饰什么的向来都不懂,更别说看出什么问题了。   甄好揭过去仔细打量。这根簪子簪体非金非银,过去了这么久,也已经黯淡无光,放到铺子里都卖不了几文钱,簪头是几朵花,只能隐约看出一个轮廓,细节处被主人平日里反复摩挲,已经变得模糊不清。她翻来覆去地看,也看不出什么来。   “裴大人,这能不能帮上您?”   裴慎道:“我也不确定,若是秦姑娘不介意的话,能否暂时将这东西放在我这儿?”   秦云连忙说:“裴大人请便。”   裴慎又问了一些事,剩下的,连秦夫人与秦云都不清楚了。   等走出秦家时,外头天色也已经变得昏暗。   甄好与他并肩走着,裴慎摩挲着袖子里的簪子,不禁叹了一口气。   “秦大人这事,当真这么难办?”   “若是好办,当初樊大人也不会束手无策。”裴慎道:“我心里倒是有了个怀疑。”   “没有证据?”   裴慎摇头。   可甄好相信他,裴慎的直觉向来厉害,在往后几十年里,帮了他不少忙。   “你怀疑谁?”   裴慎道:“户部。”   甄好愣住。竟然不是某位大人,而是整个户部?   “难道你怀疑户部里头的大人们勾结在一起?”甄好反驳道:“应当不是这样。”   她回想了一番,想起后来户部经历过的变化,顿了顿,道:“我猜你的意思,应当是户部里的某个人吧?”   裴慎颔首:“我心里已经有了可疑的人选?”   甄好左右看了看,贴过去附到他耳边,小声问了一个人名。   她骤然接近,呼吸都近乎可闻,可听着她说的话,裴慎一时不知道先为哪个震惊才好,连她主动靠近的事都一时给忘了。   “夫人怎么会……”怎么会猜中他的想法?!   裴慎惊讶。   甄好的心沉了沉。   她知道以后户部会出事,这事情倒是与后来的裴慎没有多大关系,但是户部乃六部之一,这么大人员变动,她自然也有耳闻。只是她万万没想到,原来上辈子的事情底下,还藏了一件秦大人的冤案。   裴慎可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   震惊过后,裴慎心里头却很是高兴:“夫人与我想的一模一样,夫人从未接触过朝事,竟然也能想到这些。这也不过是我的猜测,毫无证据可言,夫人与我的想法相同,这大概就是心有灵犀吧!”   甄好:“……”   甄好一下子从回忆中抽出神来。   她忍不住瞪了裴慎一眼,可见裴慎这么高兴的样子,心里头也生不出恼怒来。她无奈地道:“既然如此,那你也得小心些,秦大人的事情还不止表面这样简单,你得比从前更小心。”   “我都知道的。”   “你可千万别出事了。”甄好说:“你如今根基还不深,若是有人想要为难你,轻易便能把你扳倒。我会担心你。”   裴慎郑重应下:“夫人放心好了。”   为着她这一句担心,裴慎便志气高昂,连找樊大人一块儿办差事时,兴致高得让樊大人都有些吃惊。   回去之后,甄好就听说裴慎去找户部的麻烦了。秦大人生前在户部当值,他去户部也有光明正大的理由,可偏偏他去了还为难别人,非逼着户部的官员们将从前的卷宗也翻出来,给人添了不少麻烦,惹得人怨声连连。   裴慎开始查户部之前的账目了。   连皇上都纳闷,他还在查着秦大人的事情,怎么查着查着就查到了户部去?甚至连户部的崔尚书都频频来找他问询。   裴慎这一查,查的可就深了。   甄好的眼皮子跳得欢,连着好几日都有着不好的预感,可她问裴慎,裴慎又说事情顺利,她也就只能把心中的不安压下,有些心不在焉地管着铺子里的事情。   许是早有预感的缘故,等她忽然得知裴慎被抓入大牢时,震惊之余,竟还有几分总算来了松了一口气的错觉。   裴慎从不将朝事带到家里去,甄好也不知道他究竟查到了什么,听闻裴慎被抓之后,先去疏通了一番关系,而后便提着东西去大牢里头看裴慎了。好在她有诰命在身,还有宁王福余的靠山在,使了银子之后,狱卒也没多为难她。   见着甄好的时候,裴慎还有些心虚。   “如今知道错了,先前你又是如何答应我的?”甄好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才把带来东西从拿出来。   大牢里头潮湿阴冷,如今天气也已经变冷,甄好给他带了厚厚的棉被过来,还有暖手的汤婆子,衣裳也带了厚实的,还有一些用具,倒是没带什么吃食。   “我已经替你打点过,不管怎么说,你也是朝中官员,狱卒也不敢对你多苛刻。”甄好把事情交代完,才又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又问道:“这就是你说的,让我好好放心?”   裴慎心虚,垂着眼眸,模样瞧着已经在示弱。   “让夫人担心了。”他道:“此事也是出乎我意料之外,我原本把一切都想过了,只是有人突然发难……”   甄好淡淡地道:“难道你就没想到有人会突然发难?”   裴慎:“……”   他当然想到了。   入这大牢,还有几分是将计就计的意思。   只是裴慎算得好,到了甄好面前时,对着她的质问,却是半点也无法理直气壮起来。   甄好叹气:“你是什么性子,难道我还不了解吗?”   “我向夫人保证,绝对不会做多余的事情。”其实该做的也做的差不多了。裴慎面色镇定地道:“夫人在家中安心等我些日子,我很快就能从这儿出去了。”   甄好不禁问:“你忽然被抓入大牢,又是出了什么事?我怎么听外面人说,你险些杀了人?”   “那不是我做的。”裴慎道:“这件事情,樊大人已经去查了,很快就能证明我的清白,夫人在家中等我几日看,我很快就回去了。”   甄好叹气。   “明明是查秦大人的事情,可你又牵扯进了户部里头。”甄好道:“你还总说让我放心,可我却是放心不了的。”   裴慎一时也有些愧疚。   他手指动了动,想要拉住甄姑娘,却是没敢伸出去,只能隔着这一小段距离,眼巴巴地说:“再等些日子就好了。”   “再等些日子,还要等多久日子?”   “若是樊大人能快点将秦大人藏起来的银子找到的话……”   甄好听到一半,又不禁睁圆眼睛,瞪了他一眼。   饶是她平日里不掺和朝事,也知道此事难上加难,她也不知道裴慎与樊大人查到了什么,可见裴慎气定神闲,看着并不慌张,便知道此事还在他的算计之中,甄好也就放下了一半的心。可秦大人藏起来的银子,樊大人从前就没找到,如今还能找到不成?就算是有了新的线索,要找,那也是要费不少时间的。   “如今这天气越来越冷,可快到年底了。”甄好有些落寞的说:“还是你求着我要一块儿过年,可别等到过年时,还要我将年夜饭给你送到牢房里头来。”   裴慎一顿。   他想起去年从甄姑娘那儿求来的要求,便是要今年在一块儿过年的。只是那时候甄姑娘答应的时候,他还当做甄姑娘也对他有意,直到后来清醒了,还当做是自己自作多情。   裴慎瞅瞅甄好。   可甄姑娘却把这事记得这么清楚。   难不成,他其实是误会了,其实甄姑娘心里也是想着的?   甄姑娘到底知不知道,他那会儿的意思?   “还有你如今在调查的事情……”甄好忧心忡忡:“虽说都在你的算计里,可如今一不小心,你还被人陷害入了大牢,你在明敌在暗,我也帮不到你什么,你若是再出了什么事,这可怎么办?”   甄好顿了顿,道:“我不想你出事。”   裴慎心口一片火热。 第142章   裴慎入了天牢, 对甄好来说,还当真是个大麻烦。   这可和先前在源州不一样,那会儿裴慎虽是出了远门, 但她想起水坝的事情之前, 裴慎到底是性命无忧的,她心里头虽是想念,但也只是想念而已。如今却是不同,裴慎被关在牢里,还不知道之后会如何, 还有着性命之忧,甄好到底是放不下心来。   甚至是, 裴慎出了事, 连去她铺子里的客人都少了不少。   京城里的人惯会见风使舵, 有谁得势, 便会有不少人主动来拉近关系,若是出了事,那些人又会躲得远远的,生怕会被连累。   甄好也不在乎这一时半会儿生意变得多惨淡, 倒是秦云很是懊恼, 全把这当做了是自己的缘故。要是没有她,裴大人就不会去调查她爹的事情,如今更不会被关到大牢里,在秦云眼里,这全都是因着她的缘故。   甄好劝了她几句, 让她安心,很快,自己也被轮番安慰。   裴淳惊慌了片刻,明明不过是个十岁大的小孩,在他哥入了大牢之后,竟是奇迹般的变得有担当了不少。在他眼中,被关入大牢是犯了天大的事情,有生以来从未遇见过这种大事,他哥出了事,家中就只剩下他和嫂嫂,他是家里头唯一剩下的小男人,就应当顶天立地,还要保护嫂嫂。只要见着甄好的时候,他的小脸蛋就绷得紧紧的,满脸都是严肃,还要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话里话外都是要她放心。   照裴淳的意思,便是:“就算我哥出了事,家里头还有我呢,嫂嫂你放心,我也会认真读书,以后我也考了功名,会好好孝顺你,让你过好日子的。”   甄好哭笑不得。   就连宫中的福余也让人送了不少东西出来,还有满满一钱袋的银子。在小孩心里头,银子是最实在的东西。非但如此,他还让皇后娘娘把甄好叫进了宫,借着这个机会提醒其他人,就算裴大人出事了,裴夫人身后也是有后台的。   甄好进宫没见着福余,反倒是被皇后留下,细声慢语地安慰了一番。   甄好听着,便知道皇后娘娘是什么意思,等皇后娘娘说完了,她才问道:“宁王殿下特地请了您来,怎么自己却不愿意来见民妇?”   皇后娘娘失笑道:“他哪里是不想过来,前头裴大人出事时,他便去找了皇上,皇上如今还在为这案子焦头烂额,他去吵闹,皇上头疼,心里一着急,就禁了他的足。”   甄好惊讶:“宁王殿下被禁足了?!”   福余是皇上的亲弟弟,平日里皇上对他十分不错,可从未发过这么大的火。她心中担心,是否会因为裴慎的事情而连累福余。   皇后娘娘看出了她的心事,只是态度温和的宽慰她,让她别将此事放在心上。要不然,她总还不能说,皇上刚让人禁足就后悔了,如今还发愁不知道该如何哄弟弟呢。   甄好出宫之前,皇后娘娘道:“若是裴夫人心中担忧,不如多进宫来陪本宫说说话。”   甄好愣了半晌,才垂首应下。   皇后娘娘的意思,便是皇上的意思,既然都这么说了,那就代表皇上也不打算如何重罚裴慎的。甄好也不懂这背后的事情,可想来,裴慎应当是与皇上通过气。她那剩下一半的心也放了下来,接下来只等着樊大人把案子调查清楚。   樊大人能做到大理寺卿的位置,也并非是个蠢人,他办过的案子不少,裴慎出事时,他也是头一个发现,还心觉是自己连累了裴慎,调查起来时也是尽心尽力,生怕晚了就会让裴慎出什么事。   在牢里关了好几天,有甄好打点,裴慎过的也不算差。   甄好隔了几日再去看他,他反而还是神清气爽的模样,反倒看着像是休息的很好,让甄好心生无奈。   她把最近发生的事情说给了裴慎听,说起樊大人在调查时,又忍不住问:“你与樊大人到底调查到了哪一步?难道秦大人先前藏起来的银子,你已经有了线索不成?”   裴慎也不瞒着他,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和她说了。   看过秦夫人之后,他就怀疑上了此事会不会是户部的人动了手脚,因而便和樊大人一块儿去户部调查,他怀疑户部里有人不怀好意,把旧卷宗全都翻了一遍之后,果真还找到了一些线索。   户部可是个肥差,经手的银子不知几何,账目做得再精细,裴慎眼睛尖,还是找出了一些异样。他花了数日,把旧卷宗全都翻过,终于找到了证据来。   牵扯到户部上层,那可就是大事了,裴慎心知会引起敌人的警觉,便赶紧先去把此事与皇上禀告过,果然没过多久,他就出了事,还是樊大人亲眼目睹,才不得不抓了他。   裴慎多问了一句:“那位倒霉的大人没出什么事吧?”   “没有。”甄好说:“樊大人去的早,请大夫看过之后,已经被救回来了,只是他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所以才没有证据把你救出去。”   裴慎叹息:“户部的事情,我与樊大人已经找到了证据,希望樊大人早些把户部的事情查清楚,这样秦大人的事情也就水落石出了。”   “只靠樊大人一个人能行吗?”   “樊大人是大理寺卿,查案本就是他的职责所在,再说,樊大人办过这么多案子,连皇上都看重,你可别因着秦大人的事情便小瞧了他。”   甄好可不敢小瞧,樊大人做了许久的大理寺卿,做出了不少实绩。可事关裴慎,她心中急切,就有些嫌速度太慢了。   “秦大人做事可当真是滴水不漏。”甄好皱了皱眉,兴致恹恹地说:“都过去这么久了,还把事情瞒得这么紧,半点线索也不透露。”   “说起线索,我到如今也没想明白。”裴慎拿出了秦云的那根簪子。这是重要的东西,却又不算证物,他猜想其中应该藏了什么,所以连入大牢之后都把这东西带了进来,只是他琢磨了好几天,却想不出这簪子里藏了什么。   甄好看了一眼,也道:“秦大人留下这样普通的簪子,或许其中是有什么深意,秦姑娘是秦大人生女,可她连都不明白,你一个外人,又如何能猜得出来。”   裴慎叹了一口气,心知也是这个道理。   “秦姑娘是秦大人生女,怎么连这点默契也没有。”他小声嘀咕道:“若是秦姑娘能早些想到,我看这秦大人的案子也能很早就破了。”   甄好哭笑不得,没想到他还在这儿埋怨上了秦姑娘。   秦姑娘如今也是她铺子里的人了,她还是要为秦姑娘说话的。“若是你再聪明些,或许也能早些发现了。”   裴慎一噎,手中攥着簪子,看着她的眼神里没由来的还有几分委屈。从前甄姑娘可只会说他如何聪明,说他是状元之才,却是头一回嫌弃他蠢笨了。   “或许这簪子中间藏了什么呢?”甄好忽然想道:“我从前看那些话本时,还见过里面写到,簪子里面是空心的,藏了一个纸条,里面就记载了关键的线索。”   “这簪子是实心的。”裴慎说。   甄好也没了话。   “秦姑娘都不明白这暗示,我就更不明白了。”甄好道:“或许秦大人还不止留了这个线索,不如我再去问问秦姑娘与秦夫人?”   “若是换做夫人呢?”裴慎问:“若是夫人想要告诉我一件事情,却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会如何告诉我?”   甄好眨了眨眼:“自然是用只有我们俩知道的办法。”   “那要是夫人要藏一样东西呢?”   “当然是要藏得远远的。”   “可秦大人出事之前出事之后,都没有出过京城。”   “你若是问我,我定要是藏在最安心的地方,我身在京城,就藏到江南去,甄家不安全,就藏在你家里。你家那宅院空了这么久,灰也不知道落了多少,平日里也没有人去,若是藏在那儿,说不准还安全的很。”   “秦大人也不是京城人,也许久没回过家乡了。”   甄好愁眉苦脸,也想不出来。这动脑的事情,家里头向来都是裴慎来的。   她说:“我还是再去问问秦夫人吧。”   ……   “老爷藏东西的地方?”秦夫人苦笑着摇了摇头:“老爷不曾和我说过这个,我能想过的地方,我也早就找过了,那些地方可什么都没有。”   甄好不死心地问:“除了那簪子,秦大人就没留下来其他什么?”   “别说其他,就连裴夫人方才说的,老爷老家那儿,他都是许多年没回去了,那么多银子,他若是想要送出去,没出城门就让人发现了。”   甄好心中想:秦大人这藏东西的手段,可当真是比老鼠还厉害。   “夫人,先前我给您的那簪子,可是否找出什么线索来了?”秦云希冀地道:“那是我爹留给我唯一的东西了,是否就是他留给我的话?”   甄好摇了摇头。   秦云叹了一口气。   她道:“也是我太笨,连我爹留给我的消息也弄不明白。”   “或许秦姑娘只是疏忽了,父女连心,多想想,说不定就想出了线索来。”   秦云知道她是在安慰自己,面上仍有些兴致恹恹。   见她兴致不高,甄好便扯开话题,与她说起家常来。秦云与母亲幼弟住在这儿,手里头又没银子,还有许多不方便的地方。   “夫人先前给我预支了月钱,如今就已经好过很多啦。”秦云高兴地说:“我娘吃的药也不贵,最近因着我爹也许要翻案,连身体也好了不少,我弟弟还未去上私塾,不费银子。我得的这些月钱,可够我们三人吃用许久了,说起来,夫人你看,我们住的这间宅子虽然又破又小,也不值多少银子,可因是我们家的,并非是掏银子租来,还省了好多一笔银子,要不然,我们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这是你们家的?”   秦云点了点头,道:“这儿地段不好,要卖出去也没多少银子,所以当初我们离家时,这宅子也没有被抢走。估计都没有人记得我爹还买了这一间破宅子,还是我娘想起来,我们才到了这儿来。夫人别看这儿小,可却是我爹当年住过的地方。”   甄好吃惊:“秦大人住过的地方?!”   秦云点头。   秦大人也是个寒门书生,刚到京城时,就租住在这间小院里,后来日子变得好,才从中搬了出去,与秦夫人成婚后,他也是很怀念从前赶考时寒窗苦读的日子,便将这间小院子买了下来。可虽然买了,这院子又破又小,那会儿他已经过上了好日子,自然也不可能搬回这儿来,后来这院子才搁置了下来。   直到秦家出事,他们所有的东西都被抢走,就剩下这处没人瞧得上的小院子,却是救了秦云他们一命,让她们有了一个容身之处。   甄好心念一动。   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又问:“秦大人留给你的那簪子上的花样……是什么花?”   秦云愣了一下,才说:“是桃花,我想我爹时,就时常拿出来看,看得次数多了,连那上面的花都被我磨平了。”   甄好却是无暇顾及她后头的感叹,只是有一个想法在她脑子中生出来,让她的眼眸顿时亮了起来。   这处小院子在的地方,可就叫做是桃花巷子!   她飞快将院子扫了一眼,看不出什么不对劲来,可甄好却是冷静不了,快步朝外走了出去。   她直接去了大理寺,去寻了樊大人。也是她运气好,樊大人正好要出门,就被她撞见了。   “裴夫人?”   “樊大人,我想到了一个地方。”甄好急忙道:“秦姑娘如今住的地方,兴许就是秦大人藏银子的地方。”   樊大人一愣,立刻严肃起来,带着人手急匆匆地赶了过去。   忽然哗啦啦一群人涌进这处小院,秦云三人都紧张不已,听闻秦大人留下的线索可能就在这处院子里,众人也不禁期待起来。秦夫人被秦云搀扶着出了屋子,她紧紧地抓着秦云的手,看着这些人翻找的身影,眼底满是激动。   甄好也激动。   若是当真能找出什么线索,她就能救裴慎了。   自从裴慎入了大牢之后,她就一直惴惴不安,又恨自己什么也做不了,她替裴慎打点时尽心尽力,可心里头也最是着急,担心裴慎会过得不好,也担心裴慎会受这件案子的连累,更担心,若是秦大人的案子破不了,裴慎的前途更是一片灰暗。   她被裴慎护了一辈子,从未吃过苦头,做了首辅夫人,也对朝事一知半解,即使重来了一回,懂得也只是金银之事。裴慎在她心中的形象高大,不论出了何事,只要有裴慎在,她就安心。可直到裴慎出了事,她才是六神无主。   她也想变得厉害,能帮上裴慎,在这种时候,还能反过来护着裴慎多好。   樊大人与他的手下经验丰富,原先整齐的小院子在他们的翻找之下很快又变得杂乱,众人进进出出,却没找到什么线索。   樊大人停在院子里一口水井前时,秦云出声道:“那口井已经干了,若是要打水的话,得到外头的水井去。”   樊大人抬了抬眉,立刻招呼手下:“下去看看。”   绳子放下之后,过去了许久,才听到有人在底下喊:“银子!全是银子!”   甄好心中一紧,而后又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秦云与秦夫人互相看了一眼,两人互相搀扶着,一时眼眶通红,也没了话。她们如何能想到,找了这么久的东西,竟然就藏在他们身边,原来秦大人当初当真是给他们留了话,只是她们却一直没有参透。   宅院破小,才不会被人抢走,簪子普通,才不会因着生活所迫拿去典当,秦大人去的突然,来不及安排太多,已经料想到了她们之后会被秦家其他人赶出去的下场。   樊大人立刻派人下去挖银子。   那口井枯了很久,为了遮掩,还被埋上了厚厚的枯叶与灰尘,一桶又一桶的枯叶运上来之后,然后才有了亮锃锃的银子。   找到了秦大人藏起来的银子,这案子就好破很多了。   秦大人藏银子的时候,还急匆匆一块儿藏了一些证据,有了这些关键的证据,樊大人破案如有神助,很快便将近日头疼的户部案给解决了。   通敌卖国的可不是秦大人,而是户部崔尚书。户部可是个肥差,秦大人也不是什么太正直的人,也给自己捞了不少油水,户部的几位大人手里头可都不干净,这些都是心照不宣的事情,因而他与崔尚书、卢侍郎等人的关系也最亲近。原先日子本过得舒坦,可直到他领了一件差事,琢磨着是否要从中捞些什么时,他被崔尚书找上了门来。   秦大人平日里虽然敢偷偷捞油水,可通敌卖国之事,却是万万也不敢做的。但是他也清楚,若是他拒绝的话,崔尚书也绝对不会轻易放过他,从那时起,秦大人便开始琢磨着想办法。   他不敢做通敌卖国的事,也不想让这笔银子落入崔尚书手中,后就想办法,找了自己的心腹老奴一起,偷偷把银子藏了起来,等后来樊大人来搜,只搜到了一个空箱子。他还担心事情会让崔尚书知道,狠下心处置了知情的老奴,果然,没过多久,事情便事发了。   他病得突然,后来生病时不敢见的,最害怕的人也是崔尚书。可崔尚书在朝中扎根多年,又藏了这么久,哪里会毫无准备,把所有事情抹得干干净净,还反过来把脏水泼到了他的身上。   直到他死后过去许久,连家人都疏忽,这案子才被裴慎重新翻了出来,拔出萝卜带出泥,还比上辈子提前把户部的事情翻了出来。   如今事情败露,樊大人还在崔尚书府中找到了通敌卖国的证据,整个户部,竟是不少人牵扯在其中,皇帝震怒,下令彻查,一时朝中变幻,整个户部都被大换血,朝中人心惶惶。   裴慎从大牢出来的那一日,是甄好亲自去接的。   她先前去牢里见裴慎时还十分冷静,可这会儿,眼眶却有些红,只面上仍然装着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   裴慎见她这幅模样,脸上便难免露出几分笑意:“我先前便说了,夫人在家安心等我就是。”   甄好白了他一眼。   “再说,与夫人的两儿一女还未生出来,我怎么能就甘心去了。”裴慎道:“夫人不放心我,可慧远大师的话,夫人应当是放心的。”   进了一回大牢,裴慎的脸皮可还厚了不少。   他这回还主动给甄好擦了擦眼角,指腹抹到的是柔嫩干燥,并无湿意,他也半点不觉得心虚,还说:“有夫人这样惦记着我,我与夫人心有灵犀,如何能不知道。只是我让夫人这样担心,到底是我不对,等回去之后,我就听夫人的话,夫人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这回我也是立了大功,辛苦不少,也不知道夫人有没有奖赏给我。”   裴慎说着,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   许久未见甄姑娘,他也是想念的紧。入了大牢,非但是见得少了,连平日里的牵手触碰都没了,实在是太过可惜。在大牢里头,除了案件,他想的最多的,也就是甄姑娘了。要不是顾着这是大牢门口,这会儿他还想求着甄姑娘能够抱一抱他。   甄好听着他前头两儿一女的话,竟是当真有些心有灵犀的,听明白了他的未尽之意。   甄好看看他气定神闲的模样,一肚子担心的话都给咽了回去。   她心中想:回去第一件事,得先让裴慎改了这厚脸皮才行。   大庭广众之下这么多人看着,没羞没臊的,老不正经。 第143章   先前甄好去牢里看裴慎时, 还担心没法与他一块儿过年,可因甄好忽然发现了线索,事情办得快, 裴慎从大牢里出来的时候, 到底还是赶在了年前。   户部的案子牵连甚广,让樊大人好一通忙活,裴慎先前接的差事是秦大人的案子,找到了银子,秦大人的案子也就解决了, 剩下的事情反而与他没什么关系,年底回工部处理完了事务, 便早早开始放了年假。   只有裴淳长舒了一口气。   “我还真以为哥你要出什么事情, 我还这么小, 坏人又这么多, 要保护嫂嫂也太辛苦了。”裴淳拍拍胸脯,一脸庆幸,“不过话说回来,哥你在大牢里的时候, 我可出了不少力呢, 我这么贴心的弟弟,你是不是还要奖赏我?”   裴慎斜了他一眼,甄好在心中嘀咕:这两兄弟果真是一个爹妈生出来的,连讨奖赏都那么熟练。   不过本就要过年,甄好与裴慎也没小气, 先前出了进天牢这样的倒霉事,像是弥补一般,这个年两人不停地把好东西往家里头搬,非但甄好大手大脚,连裴慎也将自己的俸禄花了个干净。幸好他立了大功,皇上赏赐了他不少好东西,这才没捉襟见肘。   年前,就连甄父也处理完了江南的事务,忙不迭进京城来过年了。   甄好亲自去接了他,也没有和他说裴慎进了大牢的事,甄父笑眯眯的,只当做两人在京城里的小日子过得很是不错,见着了甄好后,还对甄好说:“你看,爹当初说的没错吧?我就说,要你好好想想,还说什么要和离,这都又一年了,也没见得你与裴慎和离呢。”   甄好笑了笑,没吭声。   要不是甄父提起,她都好久没想起来要与裴慎和离的事情了。   甄父见着裴慎,也更是高兴。这高兴却是与上回的高兴不同,他只当做两人已经决定定下心来过日子,看裴慎,也当是看亲生的女婿,裴慎向来尊敬他,本身又出众,还刚立了大功,他带着裴慎走出去,路上可遇着不少人叫裴慎“裴大人”,甄父觉得自己倍儿有面子,可比在江南时被人叫一声“甄老爷”牛气多了。   户部不少官员被革了官职,旧的去了,还得有新的补上,年终时有不少官员调动,等清算功劳时,裴慎立过大功,也跟着升了官职。   自己的女婿前途无量,不但得皇上看重,连升官都升得快,甄父可谓是春风得意,大手一挥,直接与京城里做烤鸭最出名的食楼定了鸭子,从年前到年后,每日都有小二送一只烤鸭过来,把家中上下所有人都吃的满嘴流油。   今年过年,可比往年麻烦多了,平日里走动的人家也多了不少,不但甄好的铺子要备礼去送给平日里的大客户,还有裴慎相熟的那些同僚,礼数样样都不能少。好在甄好经验丰富,这会儿也不手忙脚乱。送出去了多少年礼,也有不少年礼收了回来。   其中两份最大的年礼,一份是从宫中来的,以福余的名义,他总算是出了禁闭,皇帝为了哄弟弟,可给了不少好东西,福余平日里攒一攒,到年时就一股脑送到了甄好这儿,把甄好收得诚惶诚恐,要不是过来送礼的大太监给准了意思,她都不敢随便收下。另外一份,就是从秦家来的。   秦大人的事情调查清楚之后,秦夫人与秦云就回了秦家,皇上下了圣旨,让秦家人把她们的东西还回来,如今秦家又热闹了起来,也与从前的人有了走动。倒是曾经结过亲的卫家忐忑不已,尤其是卫公子与卫夫人,每回见着了秦云,都面色僵硬。只是秦大人去了,秦家没了当家的人,秦云的弟弟还年幼,秦家已经没先前那么厉害。秦云还留在如意阁里,虽说已经不愁吃穿,可她还想跟着甄好学,甄好也就由她待着,平日里依旧教得尽心尽力。   等年前忙碌的工作做完,甄好才彻底放松了下来。   一年到头,也就只有这么几日能好好休息,什么也不想,她可不会亏待自己,头一日便多睡了一个时辰,起来时,家中上下所有人都在忙碌,里里外外都热闹的很。   “阿好啊。”甄父朝她招手:“你过来看看,裴慎刚写了副春联,你还别说,他这字好看,等这副联子挂出去,可是方圆百里都没有比这出挑的。”   甄好莞尔,顺着他的话走过去。纸上墨迹未干,裴慎攥着笔矜贵地站在一旁,见她过来,甄好还没说出夸奖的话,他便先凑过来,小声说了一句:“夫人,我不但会写字,我还会画画。”   甄好:“……”   碍着甄父在,甄好也不好说什么,胡乱夸了几声,又见裴慎眉梢扬起,绷着嘴角,带着欢喜高高兴兴地继续去写福字。   下人把刚写好的福字与春联挂上,甄父便摸着胡子,得意地站到大门口,若是有人路过,他便装作不经意般提起,等着街坊邻居来夸一夸。   裴慎洗干净了手,就过来找甄好。   “夫人,我是当真会画画。”他道:“左右也是空着,不如我来给夫人画一幅,若是夫人不喜欢,再拒绝也不迟。”   甄好想了想,说:“要坐好几个时辰不动,我倒是不愿意的。”   “不用夫人坐着。夫人是什么模样,我早就记在了心里头,闭着眼睛就能想出来。”他叹气,“唉,我也只是想与夫人多待一块儿就是了。”   甄好无语地看着他,想想如今也无事,也好奇裴慎会将自己画成什么样,便答应了他。   给甄好画画,那准备可就多了,裴慎特地找出了上好的墨,这还是先前皇上赏赐给他的,他一直舍不得用,到这会儿倒是不客气了。他把凑热闹过来的裴淳也赶出了门去,而后便用多看两眼才好开始画的借口,特地凑近了甄好,仔细打量她的五官。   那近到什么程度,甄好垂下眼睑,仿佛都觉得他的呼吸从自己的眼睫上拂过,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移开了视线。饶是甄好平日里对自己的相貌打扮有些自信,被他这样看着,都忍不住开始想今日的妆容是否有哪里不合适。   裴慎忽然咦了一声。   “怎么了?”甄好忍不住问。   “夫人的耳朵上……”他的视线盯着甄好的耳垂处:“有一颗小痣。”   甄好自己都没注意这个,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耳垂,却只摸到今日戴着的耳坠。主料用了红珊瑚,衬得她肌肤越显白嫩。   “夫人找错了,是这儿。”裴慎忽地抓起了她的手,攥着她的手,指引着贴到了耳垂某一处。那是耳垂下方下颌上的某一处,小痣也很小,并不起眼,甄好平日里自己照镜子都不一定注意到,可这会儿却被裴慎观察到,还十分认真地指给她看。   裴慎还问:“夫人摸到了吗?”   甄好哪里摸得到。   她只感觉裴慎抓着自己的手不放,与指腹下也不知道有没有的小痣相比,倒是裴慎抓着她的手,动作之间,手指难免与她的脸侧接触到。温热干燥的手指拂过,手指的温度都清楚能感受到,甄好有些不自在,她微微撇过头,含糊道:“摸到了。”   甄好心里想着,回去之后便拿脂粉遮了。   像是猜出了她的想法,裴慎说了一声:“夫人,它很可爱。”   “……”甄好侧过头,越发不自在:“胡说些什么。”   “夫人说的是。”裴慎从善如流地接道:“是我说错了,夫人的一切都是好的,夫人也很可爱。”   “……”   甄好挣开他的手,往后退了一步,才道:“不是说要画我吗?还要看到什么时候?”   裴慎这才恋恋不舍地收回了手,他走到桌后,先磨了墨,又把用的颜料备齐,而后提笔,慢腾腾在宣纸上描绘起来。   正如他说的那样,甄好是什么模样,他早就在心中记得清清楚楚,甚至不用抬头看,闭眼都能描绘出甄好的模样。   只是他才将将画了一个轮廓,便皱起了眉头来,他提起笔,站直了身体,皱着眉头盯着纸上画样许久,而后重重叹了一口气,连手中毛笔也暂搁到了笔搁上。   甄好不禁问:“怎么了?”   裴慎目露落寞:“是我托大了,夫人这么好,我连万分之一的好也画不出来,竟然也敢不知羞耻地说要给夫人画像。”   甄好远远瞥了一眼。   因着隔得远,她也看不清楚裴慎画的如何。可她后来见过裴慎的画技,印象中也是不错的。她还听裴慎说起过,从前生计困难时,也沿街卖过字画,挣过不少银子。既然是能挣到银子的手艺,总归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可还不等她仔细看清,裴慎便将面前宣纸揉成了一团,随手丢到了旁边去。   他又铺开一张纸,提起笔,郑重地道:“夫人再给我一个机会,这回我定会仔细画。”   甄好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闻言便换了个姿势,冲他抬了抬下巴,一副任由他做主的模样。   她只看着裴慎又郑重地提笔画了几笔,而后眉头却皱得更紧,愁眉苦脸的,粗粗画完一个轮廓,再下笔都已经变得艰难了,无论怎么画,都不合他的心意。   甄好看着,见他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心里头却觉得好笑。   她又换了一个姿势,闲适地看着裴慎,也不管裴慎能不能把自己画好看,只看着裴慎左右为难的样子,就觉得有意思的很。 第144章   到了正午时, 丫鬟过来喊吃午膳,裴慎脚边的废纸扔了一地,他也没有画出最满意的画来。   甄好看了一早上,只看着他的表情越来越为难,平日里只见裴慎遇着任何事情都胸有成竹游刃有余的模样,这会儿却是因着一幅画,反倒像是遇到了天大的难事一般,大过年都没露出喜色。   裴慎却很是愧疚:“我却是让夫人失望了。”   甄好心中想:虽是先前期待过, 可后来看裴慎那发愁的模样也好看,反倒是把先前的目的给忘了。   她憋着话不说,还让裴慎以为她是当真失望,更是连连道歉, 等用过午膳以后, 便闷头钻进了书房里, 苦练了一下午的画工。他说的可没错, 也不用甄好坐在对面, 闭眼都能将甄好的模样画出来,可画是画出来了, 却是无论怎么看也不满意。   等到了晚上,甄好再见到他, 他仍是郁郁寡欢的模样。   若不是顾忌着裴慎就在面前,甄好便差点要笑出声来。重来一回之后,她可见着了不少裴慎从未见过的模样,从前她可习惯了裴慎挡在自己面前顶天立地的样子, 好像裴慎无论做什么事情都不会错,他的官路走得顺坦,又谨慎小心,哪怕有敌人设计,也没让他落败过。可这回,先见了他入大牢时的落魄,后又见他为这点小事发愁,在甄好眼里,哪怕是熟记于心的形象,好像都有趣了许多。   也许是因为这辈子裴慎追在她后头的缘故,反倒是让甄好觉得他没上辈子那么高不可攀了。   上辈子的裴慎之于她来说,那是高岭之花,甄好心中仰慕,也觉得他若是不喜欢自己,也是情有可原。而这辈子的裴慎鲜活了不少,虽然依旧厉害,却没那么不可接近。   就连甄好看看裴淳,小孩现在活泼好动,哪里有前世世的小老头模样。说不准后来裴淳变得那么严肃,还是学了裴慎的。   大过年的,所有人聚在一块儿,热热闹闹的,连甄好都忍不住在心中想:这样的日子过得是极好的。   哪怕是不谈什么情爱,她本就已经习惯了裴慎陪在身边,若是裴慎不在,反倒是还觉得少了点什么。   只是有裴慎在,甄好也觉得另外还少了点什么。她与裴慎做了大半辈子的假夫妻,这会儿与裴慎做的仍然是假夫妻,却是没多少区别,只不过上一回她巴着裴慎不放,这一回是裴慎巴着她不放。可要是甄好想想,若是再与裴慎分开,她却是有些舍不得的。   一面无法接受裴慎的心意,一面又无法适应与裴慎分开的生活。   唉,甄好也觉得自己是不是太过卑劣无耻了。   等用过晚膳之后,裴慎才总算是振作了一些,他半句不提画像的事情,在甄父拿出了棋盘之后,与甄好一块儿坐到了甄父的对面。   甄父笑眯眯地摸着胡子,道:“我一个人在江南,也无事可做,可是专门在家学了好久的棋,你们就不一样了,一个忙着公务,一个忙着生意,这都过去这么久了,也不一定能赢得过我。”   甄好拿起一枚棋子,道:“若是爹你输了,那该怎么办?”   “我怎么会输?”甄父道:“倒是你说说,若是你输给了我,你又该怎么办?”   “爹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甄父抚掌笑道:“好,那要是我赢了,你就得应我一个要求。”   “要求?”   “我提的要求可不过分。”甄父笑眯眯地说:“你们都成婚这么多年了,如今也不打算闹什么和离,是不是该打算要一个孩子啦?”   甄好攥着棋子的动作一僵。   反倒是她身旁的裴慎,听到这话之后,不动声色地坐直了身体,原本他盘膝坐在软塌上,这会儿却悄悄把脚放到了地上。裴慎没出声,唯独双眸亮晶晶的,他看了甄父一眼,在其他人察觉之前,又飞快地收回了目光。   甄好干巴巴地道:“爹……你怎么忽然说这个?”   “忽然?这怎么就忽然了?你成婚这么多年,寻常人家的姑娘,这么多年,肚子里也早有个一儿半女的了。”甄父可不觉得自己的女儿生不出来,可心里却惦记着:“你瞧我,我一个人在家里头,你和裴慎都到京城来了,家里头连个陪我的人也没有,若是你能给我生个孙子孙女,我也好不觉得无聊。反正你与裴慎都这么忙,不如把孩子放到我那,我替你养着。”   甄好哭笑不得:“爹!”   甄父认真地道:“爹可没胡说,爹可不就盼着你日子过得好?”   他一个人在江南,平日里最想念的可不就是女儿?这才到了年时,就连忙处理了江南的事务赶到京城里来。有了柳姨娘先前的事,甄父可不敢再找什么侍妾了,身边没人陪着,他就把主意打到了女儿的头上。   甄父想得好,可甄好却有些受不了。   “爹,你说这个做什么。”   “你们夫妻俩,生儿育女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这有什么不能提的?”甄父斜了她一眼:“难不成,你还在想着要和离呢?”   甄好无言。   她答应了裴慎,要给一年的时间,这一年的时间里,却是不会再提和离的。   “既然都不打算和离了,那生个孩子,这不是就顺其自然的事情?”甄父说:“难不成是你不想要?”   裴慎在一旁插嘴道:“先前我与夫人找慧远大师算过,命中是要有两儿一女。”   “两儿一女,这可当真不错!”甄父高兴地道:“那如今可就得准备起来了,等年纪大了,还有诸多风险,趁年轻时就最好了!”   甄父心里头扒着指头数数,两儿一女也不能一块儿来,这生孩子伤身体,他夫人就都是生了阿好之后,身体才渐渐不好了。而且带孩子也费心力的很,他就只阿好一个女儿,把阿好养大就费了不少力气,得等孩子长大些之后再生下一个才好,这样也不会累着阿好。   甄父心里头想着想着,已经想到了明年这时候,怀里头已经抱上自己的外孙子了。   他美滋滋地道:“那就这么说定了?”   甄好瞪圆了眼睛,不敢问,他到底是和谁说定了?   甄父拿起棋子,气势汹汹地道:“阿好,爹这回可不会让着你了。”   甄好:“……”   甄父已经在棋盘上落下一子,甄好没有办法,也只能与他一块儿下了起来。   甄父说到做到,果然是在江南苦练了很久棋艺的样子,比之上一回见面时进步了许多,连甄好与他下着,都有一些吃力。   不过还好,甄好还有裴慎帮忙,裴慎棋艺高超,任凭甄父再苦练多少年也不一定能赶得上。棋局下到一半,甄好左右为难时,便求助地朝着裴慎看了过去。   在她开口求助之前,裴慎便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意图,先一步从榻上下来,走到一边开始检查弟弟的学习。   甄好:“……”   甄好远远地巴巴看着他:“裴慎。”   裴慎背对着她,认真地对裴淳道:“上回不是已经学过这些了?这会儿怎么又忘了?我送你去学堂读书,你就学的这么不认真?”   甄好:“……”   甄父不悦地道:“是我与你下棋,你找裴慎做什么?”   甄好没有办法,只好自己继续苦思冥想起来。   甄父虽说是提了一个要求,可也并非是无理取闹要为难她的人,早就看出她心里不情愿,后来便给她放了水,让甄好赢过了自己。   输完了,甄父还有些遗憾:“爹方才说的,可都是真心话。”   “我知道。”甄好动手收棋子:“可说这些,也太早了一些。爹你若是觉得无聊,裴慎先前办的那个居养院,里头有不少弃儿,你带一个回去在身边养着,也不会整日胡思乱想了。”   “好好的,咱们甄家的孩子不养,我养其他人的做什么?”甄父摆手道:“反正爹身子骨还硬朗,不如再等几年,再过个几年,你们收收心,也就差不多了。那慧远大师不是说了,两儿一女呢!”   甄好没否认,又与他下了几盘棋,才说:“不如爹你也到京城里来。”   “我要是到京城里来了,咱们甄家的生意怎么办?”   “把生意也搬到京城里来好了。”甄好道:“我也在京城走不开,可留你一个人在江南,我也不放心,一年就只能见到这么几回,不但是你想我,我也想你想的紧。”   甄父心念微动,已经有些动摇,可他想来想去,还是摇了摇头:“算啦,要是我都来京城了,你娘岂不就是一个人了。”   甄好这才没劝他。   下到夜深,众人都觉得乏了,才陆续各回了屋子。裴慎慢吞吞跟在甄好后头,一言不发。   甄好哪里不知道他是什么心思。   “方才我爹说的,你都听见了?”   裴慎一脸严肃:“慧远大师说了,这是顺其自然的事情,不能勉强。”   甄好心想:不能勉强?方才跑的那么快的人也不知道是谁?   生怕甄好不信,裴慎还补充说:“只要能与夫人在一块儿,我就心满意足了,其他的东西,全看夫人的意思,我也不是那么想要。”   嘴上是那么说,可他的表情却是有些心不甘情不愿的。   裴慎如今可是越来越不知遮掩了。   从前他心里藏着什么话,也不与任何人说,所有心事都藏着掖着,不让任何人知晓,就连甄好也不一定能摸透他的意思,可如今却不一样了,他恨不得把所有事情都让甄好知道,让她知道清清楚楚的知道自己的心意,生怕错过了什么。   甄好问:“若是我一直不答应你,你以后是不是也会怨我?”   裴慎一怔,道:“我为何要怨夫人?感情的事,本就不能强求,我喜欢夫人,等着夫人回心转意,那是我心甘情愿的事情,我又为何要怨夫人?大抵是我不够好,才让夫人喜欢不了。”   甄好叹气,也把自己的心情老实说了:“可你在源州时,入大牢时,我也心烦意乱,担心你会出什么事情。”   “我是夫人的夫君,夫人会担心我,会想我,那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裴慎想了想,说:“我知道,大概还是我做的不够多。”   就像他当初,还觉得只看看甄姑娘就好,虽然喜欢甄姑娘,却还想要甄姑娘和离之后,再嫁个更好的人家,直到当真面临和离这事了,他才知道,自己心里那点准备是不堪一击,他根本不想把甄姑娘让给其他人。不然,怎么又会到如今苦苦追在甄姑娘后头,求着甄姑娘回心转意。   裴慎知道,甄姑娘心里头应当也是有自己的。若不是心里有自己,又如何会对他好,为他心烦意乱,念念不忘,这会儿还因着此事内疚不已。   只不过是迈不过最后那道坎罢了。   可这事说起来玄之又玄,他又不是慧远大师,也不会掐算,哪知道那道坎在什么时候来。   旁的做不了,他就只能等着了。   甄好听他这样说,反而更加不好受。   裴慎捧着一颗滚烫赤城的心在她面前,她又不是块石头,如何能无知无觉,装作视而不见。她已经后悔过一回,也舍不得再耽误裴慎第二回 。   可虽说她已经习惯有裴慎的生活,甚至连裴慎碰她后,她也并不觉得反感,可要说非裴慎不可……却又差那么一点。她所有的感情已经在上辈子消磨去,已经没了从前轰轰烈烈的冲动,如今看裴慎,平淡如水多过于热烈的爱意。从前的甄好非裴慎不可,却将就凑活了一辈子,重活一回,她不想随便将就。   她也不知若是自己当真接受了裴慎,是出于习惯还是爱意。   甄好又忍不住再想起,若是上辈子的她遇到了现在的裴慎该多好。 第145章   以下内容重复, 代表你订阅率不足,请等待72小时或者补足订阅率  甄好也不知道裴慎将那包沉香拿去做了什么,没过几日,枝儿便急匆匆地从外头跑进来找她。   “小姐,不好了。”枝儿喘了口气,又道:“不,不对,是太好了!”   “什么好不好的?”甄好纳闷:“你慢慢说。”   “是那神医……”枝儿端起茶杯, 灌了一大杯茶,才总算是喘过了气来,接着她:“是那个神医出事了。”   “神医出事了?”甄好顿时精神了:“出什么事了?”   “奴婢也是听人说的,说是神医治错了人, 被抓到官府去了。”枝儿也是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发展:“听说事情闹得很大, 小姐, 这……”   甄好愣了愣, 随即反应过来, 那应该是裴慎的动作。   她眼睛一下子亮了:“此话当真?那神医真的被抓走了?”   “千真万确,奴婢也不敢相信, 特地跑到那边去看了,果然看见官府的人在神医的院子里。”   甄好连忙起身出门, 去寻她爹。   甄父正在躺在屋中休息,柳姨娘在旁边陪着他说话,见甄好过来,两人都笑眯眯的。   “裴慎出门去铺子里了, 阿好啊,你怎么来找爹了?”甄父朝她招了招手:“过来这边,陪爹说说话。”   甄好在床边坐下,她斟酌了一番,开口道:“爹,我带你去看看别的大夫吧?”   “啊?”甄父愣了一下,“好端端的,去看别的大夫做什么?”   “是给你治病的那个神医……”甄好看了柳姨娘一眼,接着道:“今日他被官府抓走了。”   甄父和柳姨娘齐齐愣住。   “爹,那神医给你治了那么久的病,到现在也还没有好,如今又因着医错了人被抓走,我看那分明是个庸医,不如咱们再去看看别的大夫。”甄好说:“也是有备无患,爹,你说是不是?”   甄父刚想说什么,抬眼见到柳姨娘脸色苍白,满脸惊惶,顿时又纳闷:“你怎么了?”   甄好也朝柳姨娘看去。   柳姨娘惊慌失措地摇了摇头:“我……我没事。”   甄好又劝道:“爹,你听我的,咱们再找个大夫看看,万一那庸医也给你治错了呢?”   甄父不疑有它,也就应了。   甄好这才高兴。   等她出了门后,柳姨娘也急匆匆从屋子里走了出来,瞧着就要往外头走的样子。   “姨娘这是去哪儿?”甄好笑问她。   柳姨娘脸色还有些白,闻言停下脚步,勉强对甄好笑了笑:“忽然想起有件事情……”   “说起来,给我爹治病的神医,也是姨娘请来的。”   “是……是啊。”柳姨娘的笑容更加勉强:“我也是被骗了,我一直以为那是神医,谁知道他竟然是骗人的……”   甄好深深看了她一眼,目送着她离开。   不用说,柳姨娘离开甄家的时候,也立刻有人跟上了她。神医被官差带走,屋子也被封了,柳姨娘没找到人,惊慌之下,又去了金家。   金家自顾不暇,生怕被神医咬出来。   那神医也是个真大夫,也会一些医术,他并不是这儿的人,神医也不止治甄父这么一个病人,平日里若是有谁上门来求医,遇着了自己能治的,神医收下诊金,也会替人医治。   金家找他帮忙,也是听说他手上有一种毒药,能让人在不知不觉中身体衰败而死,甄父的药里头,被下的就是这样的毒,满城的大夫都找不出什么原因来。   而这回,他就是给人抓药的时候,不慎将有问题的沉香混入其中,那病人本就命不久矣,吃错了药,当天就去了。   这才被一举告上官府。   那神医是个大夫,却收钱替人害别人的性命,哪怕是收了金家一大笔银子,也不可能会有什么操守,此次又涉及人命,等官府严刑逼供,他慌不择路,很快便咬出了金家来。   等甄好请了大夫来看甄老爷的时候,事情的发展已经到金老爷被官差带走问话了。   其中自然也有裴慎上下打点,请官府彻查此事的缘故。   甄好也没忘记留神去打听神医手中的毒药。她让枝儿带着沉香出门问,可问遍了满城的大夫,却没有一个人能说的出来。好在那神医胆小怕事,很快便说了毒药的来源,是他从西域寻来的,能让人身体变得虚弱,最后衰竭而亡,解药也简单,只要停了药,便能慢慢恢复。   甄好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等大夫再来给甄父看过,说甄父的身体好了不少,又开了一些补气养元的药膳,甄好的心这才放下。   唯独甄父还高兴。他可不知道自己被人下了毒,甄好命家中下人不能对他透露半个字,外头的事情闹得那么大,也没传到他的耳朵里,他最近发觉自己身体变好了,又听大夫那么一说,真以为自己的病治好了。   听说神医误给人下了毒,他还有些唏嘘:“治病救人的大夫,这手中怎么还藏着毒药呢?”   甄好也暗暗高兴。她重来一回,可总算是做了一件有用的事情,把她爹给救回来了!   上辈子她爹去世,她六神无主,伤心了许久,如今可好,等她爹身体养好了,还能陪她很久呢!   甄好心里高兴,柳姨娘可不高兴。   神医被抓,连金家也被连累,好在平日里金家做事谨慎,根基也深,哪怕被神医咬了出来,金家上下打点一番,也勉强把自己摘了出来,可也费了不少的代价。计划失败,又被甄家那新姑爷像只疯狗一般咬着报复,连家中的生意都受了连累,金老爷对柳姨娘就没什么好脸色了。   他原先承诺了柳姨娘不少事,可那都在甄老爷病死的前提下,如今甄老爷还好好的,柳姨娘再上门去寻,金老爷翻脸不认,连门都没让她进。   兜兜转转,她费了那么大的力气,却还是甄家的一个姨娘,没有孩子傍身,也没有以后的盼头。   柳姨娘心中惶惶,连侍候甄老爷的时候,也没有原先那般尽心尽力。   甄好去找了她。   她将沉香放到了柳姨娘的面前,柳姨娘当即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我爹药里头的沉香,早就被我换了。”甄好语气轻柔地道:“神医的事情,我也打听过,原来是神医不小心将有毒的沉香混入了药中。姨娘,这些药,每回都是你去拿,那神医,也是你找来的。姨娘,你知不知道这沉香的问题?”   柳姨娘惊慌地道:“我……我哪里能知道……”   她定了定神,才连忙道:“我也是被人骗了,是那金家想要害老爷,是那神医想要害老爷,我是无辜的。”   甄好语气仍旧轻柔:“那神医可不是这么说的。”   柳姨娘瞪大了眼睛,颓然坐到地上,任由下人将自己带走,竟也没生出半点反抗的力气。   她被带出了府,交到了官差的手中,再后头的事情,就是由官差定夺了。   甄好恨她,害了她爹两辈子,上辈子还已经害死了她爹,她一直被蒙在鼓里,以为柳姨娘是个好的,还给了柳姨娘一大笔银子安身。这回甄好也出了大笔银子,给了官府,让官府的人“好好”对待柳姨娘。   偌大府中,没了一个柳姨娘,只有甄父问了一句。   甄好笑眯眯地道:“姨娘兴许是回家了。”   甄父斜了她一眼。   柳姨娘早前是被人伢子卖到这儿,哪里能有家?他女儿编个借口,竟然也不编个像样点的。   甄父闭上眼睛,也不再追问。   他又不是真的病糊涂了,外头出了那么大的事情,还涉及了他,哪怕是府中上下所有人都瞒得死死的,可哪里能真把他瞒过去?   只是女儿不说,他也就乐呵呵地当做自己什么也不知道,享受女儿的贴心。   甄好也没忘记感谢裴慎,感谢完了,她也忍不住好奇:“那神医当真是医错了人?”   裴慎淡淡地道:“那病人本就已经病入膏肓,无药可医了。”   甄好一怔,明白了过来。   已经药石无医的病人,除了喝两副药吊着命,再厉害的神医也没法救了。   甄好没问裴慎向自己要走的那包沉香去了哪儿,只去书斋,给裴慎买了不少书,还有一些银两,当做谢礼送了过去。   裴慎还想要推拒。   甄好轻声道:“我也没什么好给你的,先前我答应过你,等和离以后,就给你备上上京考功名的盘缠。如今你已经可以开始准备考功名了,早些时候看书也好,如果是你的话,定能考中状元。”   裴慎没接银两,只把那些书接了过来。   “甄姑娘要谢,这些就够了。”裴慎淡淡道:“我也没出太大的力,还是多亏甄姑娘发现了那药的问题,不然,我做再多也没有用。”   甄好还想说点什么,又被裴慎打断。   “甄姑娘要是真的想谢,就去谢舍弟吧。”裴慎说:“他也帮了不少的忙。”   甄好愣了一下。   她照裴慎说的,用那些银两买了不少东西给裴淳。   裴慎软硬不吃,裴淳这个亲弟弟,收的却是毫不客气。   他穿了一身新衣裳,美滋滋地在甄好面前转圈圈:“嫂嫂,你看我穿这身好不好看?”   甄好笑着点头。   裴淳更是高兴:“嫂嫂,你是不是终于原谅我哥了?”   “原谅?”   “是呀,我哥不就是让你生气了,才被你赶出屋子的吗?”裴淳美滋滋地说:“现在你还给我哥买书,给我买衣裳,啊呀,嫂嫂,你太客气了,我们一家人,帮个忙,不用那么客气的啦。”   “只要你让我哥回屋子,别说一个忙,你就算是让我帮十个忙,我也都给帮了!”裴淳眼睛更亮:“现在你都愿意给我哥买东西了,是不是就要让他搬回去了?”   甄好:“……”   甄好心说:你让裴慎搬回去试试?   只怕裴慎连她的屋门都不愿意进。   甄好顿了顿,看着他高兴的样子,一下子变得纠结起来。   如今她爹的病也快好了,她也该考虑和离的事情了。   裴淳这时候高兴,以后也不知道会不会难过。   甄好一愣,下意识地朝裴慎看去。她心里想着,是要自己继承甄家,倒是把裴慎给忘了。   现在最受甄父看中的,可不就是裴慎吗?   甄父高兴地对裴慎道:“我当初果然没看错你,正好,这个想法是你提出来的,就由你亲自去做,就当做是给你练手了。”   其他人不禁吃惊。   绸缎铺是甄家的一个重要的铺子,裴慎原先只读过书,从未接触过生意的事情,甄父竟然是说给他练手就练手,半点也不带犹豫的,也不怕裴慎把这绸缎铺子折腾出什么问题来。   “至于那新布料,我给你介绍一个人,你也自己去找他。”甄父说:“若是此次你能顺利应对,我对你也就放心了。”   裴慎看了甄好一眼,见甄好悄悄对他点头,他才接了下来。   回了甄家以后,甄父也难免和柳姨娘提起了这件事情。他说话有分寸,绸缎铺子如何应对,那是铺子里的机密,不能告诉柳姨娘,但也不妨碍他将裴慎夸了又夸。   “原先我还有些担心,如今这么一看,裴慎是个能中用的,我也不用担心他护不住阿好了。”甄父高兴地说:“他从未学过如何做生意,就能这么快想出应对的方法,想来天生就是个做生意的料子。还有阿好也是,上回我可真是出乎意料,有他们两个在,我就放心了。”   柳姨娘含笑应和,甄父在外面走了一趟,也觉得有些累了,她侍候着甄父歇了下来,等出了门,面上才有些慌张。 第146章   甄好的脑子一片空白。   在裴慎凑上来的那一刻, 她就已经失了言语。   鼻间闻着的是从裴慎身上传来的桂花微醺的酒香, 甄好分明是没尝过, 这会儿也觉得脑袋晕乎乎。她甚至连站都有些站不稳, 方要踉跄着后退几步, 却被裴慎先一步伸手揽住了腰。   甄好有点懵。   她睁大了眼睛,眼前是裴慎长而翘的眼睫, 他的双目紧闭, 长睫紧张地颤抖着, 因着离得近,甄好甚至能将他的睫毛根根数得分明。   耳边响起的是烟火砰砰绽放的声音,那铺天盖地的响声把一切声音都遮掩了去。院中所有人都仰头望着天空, 并没有人注意到这边角落里的动静。   所幸裴慎只是亲了亲她, 唇贴着唇, 并没有更近一步的动作。   好像过了许久, 其实也只有几个呼吸的片刻工夫, 甄好空白一片的脑子终于回过神来,她抬手想要推开裴慎,可裴慎却是先一步主动放开了她。   温热的嘴唇离开, 甄好的呼吸顿了顿,她愣愣地仰头, 看着裴慎一本正经的脸, 又看到他红的仿佛要滴血的耳尖,连如何说话都忘了。   裴慎沉默了片刻,才道:“夫人, 我很高兴。”   甄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夫人,我想了很久了。”他亢奋地说:“我一直很想要亲亲夫人,在夫人也醒着的时候。”   这念头在他心中存了很久很久,从前也只敢在甄好睡着时偷偷摸摸亲了一回,后来被甄好发现,就不敢再偷亲,可心里头却想着,若是有朝一日,能在两人都醒来时,再光明正大的亲一回。   只是没甄好的准许,他哪里敢做这种逾矩的事情。   也就只有现在……   甄好闻着他身上还未散去的桂花酒香,陷入了长久的沉默里。   酒壮人胆,清醒时不敢做的,这回倒是一鼓作气给做完了。   甄好深呼吸了好几回,才冷静下来,她道:“你喝醉了。”   “我没有醉。”裴慎精神振奋地说:“从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时候了,夫人,我觉得现在特别清醒,浑身上下都是力气,能做很多事情。”   “夫人。”他往前了一步,又是与方才一样近的距离,只要裴慎微微低头,就可以轻易的亲上。甄好偏过头,生怕再重演方才的意外。   “夫人,我好高兴。”裴慎欢喜地道:“我想了好久好久……总算是实现了,夫人也没有拒绝我,其实心底也是想要与我亲热的,是不是?”   甄好:“……”   甄好含糊否认。   “夫人,我能不能再抱一抱你。”这会儿的裴慎非但话多,连胆子也大的很,甚至都不等甄好点头,就先一步做了自己想要的事情。他与甄好本就凑得极近,方才一手已经揽住了甄好的腰,这会儿另一只手也伸过去,把甄好圈在怀中。   甄好伸手抵在他的胸口,有些手足无措。   她活了两辈子,何曾见裴慎这样大胆过。他分明是个知礼稳重之人,最是懂礼数不过,上辈子两人相敬如宾,裴慎对她也是处处遵循礼数,没有半分逾矩,这辈子,裴慎也最是尊重她不过,没她的准许,更不敢往多一步。可如今,却是当真蛮横无理,口中说着征求意见的话,动作却是半点也不迟疑。   那样近的距离,甄好还能听到他心跳如擂鼓,手底下的胸膛微微颤动,连漫天的烟火都遮掩不掉这样明显的声音。   裴慎还在说:“夫人,我……我还想再亲一回。”   原先是甄好没准备,这下哪里会同意,她心里头还心烦意乱着。   “说什么胡话。”她低着头,小声地装出凶巴巴的样子:“你若再过分,我就生气了。”   裴慎低头,却只能看到她的头顶,只能作罢。   被拒绝了,裴慎面上也只遗憾了片刻,可动作却没有放开她,两人身体挨着身体,亲密无间,冬衣很厚,可甄好仿佛还感受到了自他胸膛传来的滚烫热意。   她臊得脸颊通红,好在这会儿也没人瞧见。   等烟花放完了,众人才陆陆续续回了屋子。   裴淳看见他们,才惊讶地问:“嫂嫂,你的脸怎么这么红?”   而后他恍然大悟:“哥,你嘴巴上面有胭脂!”   甄好:“……”   裴慎唇角翘起,手还揽着甄好不放开,对裴淳道:“非礼勿视。”   裴淳便听话地捂住眼睛,不敢再往这边看。   甄好:“……”   甄好心中想:改天她要去找赵夫人提一提,这桂花酒的后劲也太大了些。   这会儿还早,甄好便让厨房做了两碗醒酒汤,让甄父与裴慎都喝了下去。那桂花酒本就是一坛子普普通通老少皆宜的酒,并不烈,连女人都可以喝,可偏偏遇着了两个酒量不好的人,灌了两杯浓茶也不管用,还是一碗醒酒汤入肚,才总算是清醒了一些。   甄父还直皱眉头:“爹又没喝醉,喝这个做什么?方才在外面吹了风,如今可已经清醒过来了。”   甄好不理他,强硬地让他喝了。   倒是裴慎十分主动,甄好端过去的时候,他自己接了过去,仰头一饮而尽,还乖顺地道:“夫人要我做的事情,我万万不会拒绝的。”   甄好:“……”   甄好心中想:等裴慎酒醒了,再想起他做了什么,可别自己先找个地方把自己给埋了。   可该来的,总得逃不过。   醒酒汤入肚,裴慎原本亢奋的精神才总算是冷静了不少,他的脑子这回才总算是清醒了。   等清醒之后,回过神发觉自己做了什么……   噌!他的耳朵比先前更红了。   裴慎捂住嘴巴,满脸震惊地看了甄好半晌,才满脸通红地转过了身去,甚至连与甄好的视线对上都不敢。他捂着嘴巴独自回味了许久,然后放下手,低头瞥见手指上的胭脂——那是方才从自己嘴巴上蹭下来的……裴慎的脸更红了。   他不好意思起来,便一个人捧着坐在角落里,翻开的书本挡住了大半张脸,视线紧紧追着甄好的身影,等甄好看过去时,便又飞快地移开目光。他这幅模样,让甄好险些以为是自己做了什么霸王硬上弓的事情。   她忍不住在心中骂了一句:到底是谁轻薄了谁?!   可偏偏夜还长着,除夕这夜是要守岁的,所有人都待在一块儿,两人连分开冷静都做不到。   捧着书冷静了好一会儿,裴慎才总算是镇定下来。   等裴淳与甄父两人一块儿在下棋时,他磨蹭磨蹭凑到了甄好的身边,开口就是先道了个歉:“夫人,是我错了。”   甄好斜眼看他。   裴慎乖顺地道:“我不该……还未经过夫人的同意,就先亲了夫人。”   甄好扬了扬眉。   “那时我喝醉了,也是身不由己……我是情不自禁,大抵是平日里想的多了,便没忍住,才对夫人做了这等轻薄之事。”他垂下眼眸,模样是一派的乖巧:“夫人若是生气,打我骂我都好,可千万别憋在心里头,小心气坏了身体。”   还情不自禁!还平日里想得多呢!   难不成裴慎平日里除了正经事之外,就只想着这档子事情了?   模样装得纯良无辜,可话却说的这般厚脸皮。甄好想想他近日里厚颜无耻的模样,都不禁想,方才是不是也是裴慎故意装醉,才借着这个机会占了她的便宜。   可她又知道,裴慎平日里是万万不敢做出这种事情的。没她的同意,裴慎也就嘴巴上敢占些便宜。   可这也不能怪裴慎,他都喝醉了,半点也理智也没有,她哪里能和一个喝醉了的人计较?上回是她睡着时,裴慎偷偷摸摸亲她,那会儿也罚得理直气壮,这回她可清醒着,怪就怪在……她方才也没有反抗,一时懵了,连推开裴慎都没做到,这会儿裴慎主动认罚,甄好自己也心虚的很,却是没法像上回那样,还罚裴慎去外头举碗。   这会儿天寒地冻,若是碗中的水不小心洒了一身,在外头站一会儿,说不定还要冻出毛病来。   甄好憋了半晌,才没好气地说:“你知道错了就好。”   裴慎低头,喏喏应下:“我知道,下回我若是想要亲夫人,定要先征得夫人的同意才行。”   他又在心里头琢磨着,那坛桂花酒好喝的很,等下回发了俸禄,再去偷偷买上几坛。   唉。   他都喝醉了,亲也亲了,抱也抱了,平日里不敢做的事情全都做了,这么好的机会,怎么就不多亲几回?   裴慎低眉顺目,心里头满是遗憾。 第147章   甄父来京城待了许多日, 临到了初八之后, 都没想着要走, 他打定主意要多待几日, 还打算留下来与众人一块儿过上元节。   幸好甄家的铺子经营了这么多年,也有不少能放心的老人在,有那些人看着,甄父不在江南,也放心的很。   京城里的上元节十分热闹, 连初八那日,甄好的铺子开门,都迎来了一波生意, 不少人过来买首饰,只为了要在上元节那日打扮的好看一些。   裴慎自然也早早过来邀请她。   家里头所有人都要出去凑热闹,甄好自然也不闲着, 欣然应下了他的邀约。甄好特地换了一身新衣裳, 头上戴的也是铺子里最新潮的首饰,把自己拾掇的光彩夺人。   一出门,裴慎便伸手过来,试探着要牵甄好的手。   “夫人,外面人多, 小心走散了。”   甄好乜了他一眼, 还有些不情愿,反倒是甄父听了一耳朵,也附和道:“裴慎说的对, 外头人那么多,要是不小心一些,可就当真走散了。阿好,你和裴慎牵好,我带着裴淳去玩,不打搅你们两个。”   甄好:“……”   裴慎笑眯眯的伸出了手:“夫人,来吧。”   甄好只好伸手过去,牵住了他的手。   裴慎不喜与其他人接触,可与甄好接触,却是没问题的。他的手掌比甄好的还大一些,手掌收拢,便将甄好的手包在手心。   街上灯火通明,人来人往。甄父带着裴淳去玩,一早便挤进了人堆里。而甄好顾忌着裴慎的那个毛病,便特地带着他往人少的地方走。   裴慎偏过头,小声地对她道:“夫人,我好高兴。”   “还在江南时,我就一直在想着,若是可以与夫人一道手牵着手走在街上多好。夫人你看,这街上走在一块儿的,可都是夫妻。”他说:“我与夫人是明媒正娶的夫妻,走在其中,半点也不会觉得奇怪。”   甄好下意识地顺着他的话看了一眼。   身旁的男男女女也多数走在一块儿,许多都是妇人打扮。上元节这样的日子,非但是年轻姑娘与情郎互通心意的日子,哪怕是成了婚的夫妻,也有许多趁这个时候一块儿出门玩。众人三三两两成群结对,却是鲜少有落单的。   甄好听着,还有一些不自在。   她与裴慎是夫妻没错,可原先是个假的,如今……如今她答应了裴慎,要当真把裴慎当做是自己的夫君来看待,这会儿若说是夫妻,却也没有错。   她道:“如今得了空,你可是越来越厚脸皮了。”   “夫人如何能说我是厚脸皮?”裴慎目露惊讶,一副坦然又理直气壮的模样:“我把自己的心意说给夫人听,这也叫厚脸皮吗?天底下难道就没有能让人说实话的地方?”   “你……”   裴慎坚定地说:“我就是喜欢夫人,夫人连喜欢的话都不准我说吗?那也未免太过严格了。”   “……”   他一口一个喜欢,反倒是让甄好招架不住,胡乱指了一个旁边小摊子上的吃食,裴慎便立刻主动要去买。两人一路走下来,反倒是让甄好抱了满怀的吃食,上元节时的吃食还比平日里贵上一些,连着裴慎剩下的那一点银子也花的精光,他抖了抖空荡荡的钱袋,数着下回发俸禄的日子,顿感人生艰难。   两人不往人群里走,可热闹的地方人就多的很,京城的街道很长,两人干脆就寻了一处视野好的地方,坐在窗边等花灯游街。   干坐着还有些无聊,坐在窗边还能看见远处空地上的热闹,甄好边说:“那儿还有猜灯谜的,你擅长这个。”   “夫人想要那个最大的花灯吗?”裴慎也眯着眼睛往远处看了一眼,那盏做彩头的十六面宫灯高高挂起,让人远远的就能见着:“今年的花灯也好看。”   甄好顿了顿,又摇了摇头:“也放不了几日。”   去年上元节,裴慎替她赢来了那盏最大最好看的花灯,可还不等她稀罕多久,就因着那时出了变故,那天还没过完,花灯就已经没了。   这种跟烟花一样转瞬即逝的东西,不实在,就算那时没丢,放几日也坏了,甄好得过一次,也就不想要第二回 了。   甄好说:“我见上回你与其他人辩论,看着也高兴的很。”   “若是夫人喜欢,我就替夫人赢来,可夫人都不喜欢,那我再去赢,也没有半点用处。”裴慎说:“我也不喜欢出风头。”   “上元节这么热闹,我爹和裴淳都去玩了,你也不必要跟在我身边,只管去找好玩的就是。”甄好说:“与其和我待在一处,定也有更好玩的东西。”   “没有比夫人身边更好的去处了。”裴慎淡淡地道:“我是想与夫人一块儿,并不是为了上元节才出门的。能与夫人待在一起,就是我最高兴的事。”   甄好哑然。   裴慎都这样说了,她总不能再赶裴慎离开。   只是上元节虽然热闹,可热闹也是旁人的,周遭连一个熟人也没有,就只有一个离得十分近的裴慎,甚至连天上烟火乍起,她都情不自禁地想到了昨天夜里的事情。   与裴慎待在一块儿,她反而开始不自在。   甄好心里头还觉得奇怪呢。   她与裴慎生活了大半辈子,最了解的人就是裴慎,也已经最是习惯与裴慎在一块儿生活,明明应当是再习惯不过的事情,哪像是现在这样,与裴慎在一块儿时,她却是开始胡思乱想。   想昨日那个意外的亲吻,想平日里裴慎有些过分亲昵的举动,连裴慎口中不停提起的喜欢,她都一下子难以忘掉。   连甄好自己,都觉得有些奇怪。   想她上辈子……上辈子她追在裴慎的后头,当然也是恨不得时时刻刻与裴慎待在一起,哪怕是不做什么事情,只看着裴慎,她就心满意足。   大抵是和现在的裴慎有些像的。   也不知道,那会儿的裴慎,是否也与她如今是同样的心情。   裴慎还问:“夫人,不如我们还是下去,游街的花灯车马上就要来了,离得近些才好看。”   甄好回过神来,道:“你又忘了你那毛病不成?前两回可都是你说可以,可回回都没撑住。”   “若是有夫人在……”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甄好打断:“你几斤几两,我还不清楚不成?”   裴慎只能讪讪作罢。   这话都提到第三回 了,前两回她都信了,最后无一不是裴慎病发,脸色惨白,狼狈收场,到了第三回,甄好想相信都不成了。   可眼见着底下那些人这么热闹,他们却坐在僻静处躲着人群,裴慎又觉得自己委屈了她。若是没有他这个怪毛病,两人也不必特地躲开人群,躲到这样的角落里。   裴慎想了想,而后让她暂时留在这里,自己跑了下去。甄好纳闷不已,眼看着他的身影出了茶楼,却是越跑越远,也不管自己是不是有什么怪毛病,直接挤进了人堆里。   甄好不禁担心。   没过多久,裴慎又满头大汗地跑了回来,面色虽有些难看,可眼睛却亮晶晶的。   他手里头拿着许多小花灯,什么形状的都有,似乎是将摊子上每一种款式都要了一个,所有花灯放下,几乎要把桌子摆满。   裴慎捏着花灯的细木棍,将一个兔子形状的花灯提提了起来,在她面前,从左至右晃过。   他一本正经地说:“没法离着近了看大的,可小的却是能看看的。”   甄好一愣,继而哭笑不得。   “虽说我也想让夫人事事都顺心,但人无完人,我虽是想,可也不是事事都能够顺着我的心意来。我应当是让夫人受过不少委屈,我身份不及靖王尊贵,家世不如福余出众,我身无长物,也不能帮到夫人什么。在遇到夫人之前,我什么也没有,只有我自己,我所有的东西,都是遇到夫人之后才得到的。”裴慎把小花灯放下,又一一摆在她的面前:“夫人过惯的是锦衣玉食的日子,甄老爷也从未让夫人吃过什么苦头,夫人受过的委屈,都是因我而来,饶是如此,夫人也不嫌弃我,还愿意给我机会,我实在是感激不尽。”   裴慎轻声道:“所以我想让夫人过的好,想给夫人最好的……也许我给夫人的,不是天底下最好的,但也是我能给出来最好的。”   “我所有的话,真是出自真心,不管是喜欢夫人,还是想对夫人好。如今我把事事都说出口,也只是想得到夫人的回应,不论是接受也好,还是拒绝也好,但是我不想……不想夫人一句话也不提。”   “那样我也不知道,我所做的一切,是会让夫人喜欢还是厌恶。若是前者,我自是欢喜,若是后者,那我……我会多加注意,不会让夫人为难。”   裴慎望着她,声音轻轻的,几乎要被外面游人的欢呼笑声盖过。   “不管是喜欢也好,还是厌恶也好,我都想知道夫人心中的想法。。” 第148章   从前裴慎便是个一声不吭, 把自己所有想法都藏在心底的人。   前辈子, 甄好无数次的去猜测他的想法,猜测他为何会不喜欢自己, 直到后来与裴慎相处的久了,哪怕是裴慎不说话,她也几乎能将裴慎的想法猜得七七八八。可尽管如此, 直到她死时, 相处了几十年, 裴慎也从未透露过半句关于喜欢她的话。   到头来, 反倒是她从裴慎的口中,听到裴慎要她能够多坦诚一些。   偏偏面前这个裴慎什么也不知晓, 眼中满是真诚与恳切,甄好心中觉得好笑,面上却笑不出来。   她轻声说:“我也不曾瞒过你什么。”   裴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才说:“我都知道。”   被他这样看着, 甄好心底竟是没由来的生出几分心虚。不说从前,就说她重生之后, 和离的念头可是瞒了裴慎很久……   好在裴慎并不与她在这个问题上多纠缠,外面花灯从街上游走过, 两人的注意力便很快就被街上那些花灯吸引走。   等那些花灯车陆陆续续从街上走完,茶楼上的人也逐渐变少, 天上烟火噼里啪啦更加绚烂,街道上的游人也开始有人往家的方向走。   两人并不打算久呆,看着花灯车都过去了, 才把桌上的这些小花灯抱起,也打算直接回家。   “裴淳与甄老爷在一块儿,或许还要晚一些才能回去,若是夫人想,不如多待一段时间。一年到头,上元节也就这么一回,不玩个尽兴就可惜了。”   甄好摇了摇头,京城里的上元节她看过不知几回,与去年相比,今年也没什么新意。   见状,裴慎也不勉强,又主动过来牵她的手,甄好迟疑了一下,也没挣开。裴慎更加高兴,等到了家了时,脸上都还带着笑意。   ……   上元节过后,家中众人便又开始忙碌,非但是甄好要开铺子,裴慎要上任,就连裴淳都要去学堂上学。甄父一个人在家待得无聊,京城里的新鲜都看遍了,这才打算回江南去。   家中三人把他送出城门,临走之前,甄父也不禁失落。   等回去之后,还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再过来,许是下一回见面时,就又是新年了。这会儿他倒是有些想,要不然干脆就在京城里住下算了。   只是江南还有很多事情等着他,饶是他心中想,一时半会儿却也没有办法立刻做下决定。甄家偌大家业还在江南,也不能说丢就丢下了。   甄父只能唉声叹气坐上了马车。   年后裴慎上任,还换了一处新的地方办公。年前他与樊大人一块儿扯出了户部的案子,崔尚书做的是通敌卖国之事,皇上最是容忍不了,与崔尚书一块儿牵连的人也有不少,最后空出了不少位置来,又到了年底,朝中大部分官员的位置都动了动,其中户部空的最多,就连裴慎也入的是户部。   户部可是个肥差,无数人削尖了脑袋想要往里头钻,可谁都没有裴慎的功劳大。若不是他与樊大人一起把崔尚书等人拉下马,这会儿也不会空出这么多位置来。皇帝如今十分看重裴慎,自然也对自己看重的臣子毫不吝啬,大手一挥,便将这令人垂涎的位置分给了他。   裴慎年纪轻,可功劳却立了不少,他去年才考的科举,短短时间里,先是居养院,后又是源州水患,如今又扯出了通敌卖国的大案,满朝文武都找不出一个比他立的功劳更多的。这会儿,与裴慎一块儿调到户部的同僚,大多都是胡子一大把,瞧着就与他差了辈分,可官职还不一定能有他高。   年后甄好的铺子开张,凡是遇到了相熟的夫人,都要听人夸一声裴慎年少有为,前途无量。   升了官,又是初到户部,年后一上任,裴慎就开始忙碌起来,他先前是在工部做事,对户部的事务并不了解,如今要熟悉起来,可是要费不少功夫,年节才刚过,他便开始忙碌起来。   可与此同时,皇帝也收到了从边境那儿快马加鞭送过来的消息。   因着处置了崔尚书,敌人留在这边的爪牙被连根拔起,那些人如何能没有察觉。原先崔尚书做的,便是把大笔的银子送出去,这会儿没了人给他们送银子,那些敌人便纷纷露出了真面目。   从年节时开始,就有人过了边境来骚扰附近的居民,那些敌人骑着高头大马,手中拿着武器,看着是有备而来,抢了粮食就跑,行踪狡猾,难以捉摸,在边境的那些百姓深受其扰,连热闹的新年都没有过好。   等消息传到京城,传到皇帝手中时,京城的新年都已经过去了。   皇帝自然震怒。   先是有敌人在自己臣子之中安插人手,连户部尚书这样重要的位置都是敌国的人,他处置了崔尚书等人,可还没来得及给那些敌人反击,反倒是那些人先与他不客气,还又来骚扰他的子民。   早朝时,他便重重将边关送来的折子扔到群臣面前,震怒道:“外敌来犯,诸位卿家如何能忍?!”   谢琅上前一步,道:“儿臣愿意带兵前往,镇压外敌!”   皇帝眉头稍展,又听有人道:“靖王也太过激进了些。”   “若是打起仗来,受苦受灾的可是百姓,先前那么多年,边关那些敌人虽偶尔来骚扰,可也一直没开战,依微臣看,还是与他们讲和才是。”   皇帝眉头顿时又皱起。   那位大人的话一出,顿时有不少人出声赞同。   众位大臣说的都是一个以和为贵,可谢琅却不以为意:“诸位大人说的可不对,那些人可都打到家门口来了,这时不反击,难道还要等他们抢完了,杀完了,才反击不成?”   “靖王这话说的就不对了,从前可都没打过仗,百姓们过得照样好,若是开始打仗了,边关的那些百姓哪里能有好日子过。”   谢琅冷笑:“把敌人打退,把我们的东西夺回来,百姓如何没有好日子过?如今外敌来犯,边关百姓不堪其扰,按照你说的话,难道一切都被人抢走了,百姓流离失所,这才叫好日子?”   “这……下官并非是这个意思。”   “本王听着,你分明就是这个意思!”   “下官……”   “好了。”皇帝出声制止,底下两人才闭上嘴。   皇帝将底下众人的表情一一看过,这些人如何想,他心中也有了大致的想法。   殿上安静许久,皇帝才忽然道:“裴慎。”   裴慎上前一步:“臣在。”   “关于此事,你怎么看?”   裴慎抬眼,就见谢琅也朝他看了过来,他的视线扫过周遭几位大人,而后垂下眼,恭顺地道:“微臣与靖王殿下是同样的想法。”   “你说说看。”   “外敌来犯,百姓不堪其扰,此时正应当要出大军将外敌打退,才能让百姓安心。依臣看来,先前外敌不来,只是因为朝中有崔某等人通敌外国,养肥了敌人的胃口,敌人狼子野心,在朝中安插人手多年,岂会甘于讲和。”   “裴大人这话说的可就不对了。”有人不赞同道:“若是要出兵打仗,这兵马粮草耗费的也不少,再说,若是打仗,又得对百姓们造成多大的压力?”   裴慎拱手道:“陛下在位多年,海晏河清,国库充盈,仓廪充实,百姓衣食充足,如何能怕了他边陲小国?”   另一位官员也上前一步,拱手道:“微臣也不同意。”   皇帝看了裴慎一眼。   裴慎问了一句:“那照丁大人的意思,若是要与人和解,如何和解?”   丁大人道:“外地来犯,求得也不过是钱粮,给些钱粮便是。打仗也要耗费兵马钱粮,不如和解,省下干戈,也省去血流之灾。”   “不费一兵一卒,不过是派出几个人来吓唬,就能讨回大笔钱粮,哪怕是做慈善的也没这么大方,丁大人也不怕养肥了他们的胃口。”裴慎笑道:“想来当初崔某等通敌叛国之人,也是与丁大人一样的想法。”   丁大人的脸色顿时涨的通红:“裴大人慎言,下官对陛下忠心耿耿,天地可鉴!下官也是真心为百姓着想,既然能花钱粮将那些人赶走,又何必打仗,要血流成河呢?!”   “那照丁大人的意思,只要给些钱粮,那些人就会甘心回去了不成?”   丁大人脱口而出道:“自然不止。”   “丁大人的意思是?”   “和亲。”丁大人说:“两国和亲,便是姻亲,那些人能有几十年不再犯,先皇在世时,便是这般稳住了边关。”   裴慎问:“那这和亲之人,又该由谁来?”   “自然是……”自然是公主了。   可他的话还没有说完,裴慎便又飞快地接下:“既然是要和亲,那也不能丢了面子,寻常人家的姑娘出嫁都要讲究门当户对,公主殿下身份尊贵,哪是它边陲小国能配得上?我看,照丁大人的意思,便是从诸位大人家中选吧?”   丁大人一噎,顿时又有不少大人看了过来。   谁家没个如花似玉的闺女?出嫁了的还好,若是没出嫁的,这会儿都目露震惊。   “既为臣子,便应当为陛下分忧解难,我看几位大人……”裴慎点了几个名字,都是方才赞成讲和的,“几位大人家中正好有适龄的姑娘,那小国虽是小了一些,可到底是一国之主,配几位大人的千金也绰绰有余,既然几位大人赞成讲和,这和亲之事,几位大人应当也是以身作则了。”   ……满口胡言!   可方才说讲和的是他们,这会儿他们又如何能改口。   谁能想到,裴慎嘴皮子一碰,就能把这把火烧到他们身上?   可这会儿,又有谁敢说出让公主去和亲的话?   几位大人支支吾吾,却是半天也说不出一句合适的话来。   裴慎的脸色这才冷了才来:“如今外敌来犯,百姓受苦受难,都被人打到了家门口,几位大人却还想着讲和,先前崔某等人之事,便已经是狠狠扇了一个巴掌,如今旁人都欺辱到了面前,众位大人竟是半点也不觉得愤恨,甚至还想要给予他们钱粮,诸位大人这样的做法,难道就不是寒了百姓的心,让百姓、让敌人,都以为我们是任人宰割的肥羊吗?”   众人冷汗涟涟,却也再说不出一句话,生怕说了,家里头的宝贝女儿就被拉出去和亲去了。   裴慎对皇帝道:“陛下,这就是微臣的想法。”   说罢,他退回原位,老神在在,仿佛什么也没有说的样子。 第149章   下了早朝之后, 裴慎出了宫门,后面谢琅追了上来。   “裴大人且慢。”他把裴慎叫住:“本王还有些话想与裴大人说。”   裴慎见他时向来没什么好脸色, 靖王是个混账,两人每回见到了可都是水火不容, 连威胁的话, 裴慎也不知道对他说过多少回,这会儿见靖王主动来找自己,他还有些稀奇。   裴慎在心里回想了一番,可没想出来,最近这混账王爷与甄好有什么接触。他不禁皱起了眉头。   谢琅不禁道:“本王这回想找裴大人, 与裴夫人可没什么关系。”   裴慎面色稍缓。   “方才可多亏了有裴大人帮忙说情, 论口才, 本王却是不及裴大人,裴大人把那些人说得哑口无言, 帮了本王大忙。”这会儿,谢琅是真心实意感激他的。他从前对裴慎是连名带姓的称呼, 这会儿也会喊一声裴大人了。   裴慎淡淡道:“王爷不必谢,我并不是为了帮王爷,外敌来犯, 我既为臣子,本就无法眼睁睁看着却不作为,哪怕方才站出来的人不是王爷,是朝中任何一位大人,我也都是相同的想法。再说, 这也是皇上的意思。”   谢琅:“……”   他哪里看不出来,皇上也是同样的想法,只是皇帝点名让裴慎站出来,裴慎将那些主张讲和的人说的哑口无言,又如何不是帮了他。   虽说他原先与裴慎是不对付,可裴慎既然帮了他,他也并非是那种忘恩负义之人,只是……他有心倒是想与裴慎处好,可裴慎却是不领情。   他原先见裴慎竟放下自尊做了一个商户的上门女婿,心底就很是瞧不起,可偏偏裴慎做出来的那些功绩又是实打实的,从前那些不说,光户部崔尚书通敌卖国之案,他舍身冒险调查,谢琅虽然与他看不过眼,可又不得不承认,他是个有本事的人。   他对有本事的人,向来是尊重有加,可唯独与裴慎却是水火不容。   两人无言地对视了一眼,谢琅率先道:“本王好声好气与裴大人说话,裴大人竟是这般不客气。”   裴慎冷哼一声,道:“王爷不必客气,下官也不过是做了分内之事,反倒是王爷先做了厚颜无耻之事,如今又要下官好脸相待,下官却是万万做不到的。”   谢琅:“……”   两人对脸冷哼一声,各自甩袖离开。   外敌来犯,这么大的事情,虽然百姓们暂时还不知道,可甄好身为家人,裴慎自然也不可能把这件事情瞒着甄好。   听闻此事,甄好还吃了一惊:“外敌来犯?!”   “不错。”裴慎颔首:“年前户部出了事情,崔某等人通敌卖国,夫人应当也是清楚此事,因为安插在朝中的爪牙被人发现,那些人自然就坐不住了。”   “怎么会?”甄好不敢置信地说:“怎么会这么快?!”   “那些外族人狼子野心,对我们觊觎许久,原先有崔某等人给他们送银子送好处,他们才按兵不动,如今连这些爪牙都被找出来了,没了送上门的东西,他们自然也坐不住,边境已经发生好几起事件,是他们主动想要与我们打仗。夫人说快,倒是也不算快,若是崔某等人没有被抓到,恐怕也不过是过几年的事情。”   甄好想的却不是这个。   她心里想的,却是这外敌来的比上辈子更早一些。   在她的记忆之中,打仗也也是要再过几年的事情,不成想,这会儿却是突然来了。可照裴慎说的,那也是情有可原,在她上辈子,户部的事情也没有这么快被发现,如今裴慎提前揪出了户部官员通敌卖国,外敌提前来犯,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甄好多问了一句:“也是靖王出征?”   裴慎一怔。   他与甄好说了外敌来犯的事情,可是却没有提过靖王的。   裴慎醋溜溜地说:“倒是让夫人猜到了一些,今日上早朝时,靖王主动请愿要带兵镇压外敌,可皇上还没有定下人选。素闻靖王殿下风流,也不知道带兵打仗行军布阵的事情有几成胜算。”   甄好心中想:十成。   她知道,靖王会带兵出征,最后成功将外敌打退,只是运气不好,偏偏自己中了瘴毒,大军凯旋而归,带回来的是靖王的遗体。   不过事情提前了几年,也不知道是否会有什么变化。   甄好想了想,说:“靖王殿下应当是可以的。”   裴慎:“……”   裴慎心头一梗,十分勉强才让自己泛着酸意的话咽了回去。   ……   皇帝早已经下定了决心,那日之后,便将好几人叫进了宫去,商讨打退外敌的事情,裴慎也在其中,与几位大人一块儿商量了许久,也与谢琅见了好几回面。   最后不出意外,皇帝果然是决定了靖王带兵出征,   既然决定了要出兵镇压,外敌来犯的事情也瞒不住百姓们,很快,京城的百姓们便陷入了无名的慌乱之中,甄好感受到的最为明显——她铺子里的生意明显变差了许多。   就连秦云也有些担心:“咱们都许多年没有打过仗了,这好端端的忽然传出这个消息,如何能让人不担心,就连粮店最近的客人都多了不少,来咱们铺子里买首饰的人也少了。我听说,不少大人都主张想要讲和。”   甄好气定神闲,反倒是不慌:“那进的货物就暂时减少一些,等这仗打完了,百姓们也就不慌了。不过是个边陲小国,陛下忍让了那么多年,如今人家可都打上门了,哪里被欺负了,还要反过来再送钱送粮讨好讲和的道理?只等陛下派兵出征,将那些外敌赶走,让他们以后也不敢再犯,百姓们这才能生活的安定。”   秦云想想,倒也是这个道理。   换做从前,她还会想着要支持讲和,可如今都吃过了一回亏,她也知道,面对厚颜无耻不要脸皮的人,忍让不过是助长他人的威风。脸都凑到面前来了,哪里有不扇巴掌的道理?!   只是……“也不知道这场战事何时才能结束,若是不结束,咱们铺子的生意也好不了。”   “慌什么。”甄好镇定地说:“咱们的大主顾可不是普通百姓们,不论到了什么时候,诸位夫人也不会让自己过的落魄,你只再等几日,等大家都知道了这消息,咱们的生意很快就又要来了。”   秦云将信将疑。   她的经验到底是不如甄好多,果然,过了些日子,百姓们都知道了这个消息,同时也知道了那些外族的所作所为,听闻了他们做的那些过分的事情,而后百姓们又齐齐振奋起来,激动得支持皇帝的想法,要将欺负到他们头上的外族打回去!   那不过是个边陲小国,先前是他们大度,不与人计较,可如今是那些外敌蹬鼻子上脸,他们虽说不愿打,可也没有被人按着脑袋欺负的道理!他们国力强盛,又如何能怕了那些敌人?!   百姓们都冷静了下来,在刚开始的紧张过去之后,又开始在乎自己的衣食,先前囤了一波粮食在家中,这会儿春天快到了,又开始上门来□□衫的料子。   非但是普通百姓,连其他官员的夫人也频频上门来,只想与甄好多打听一些消息。如今裴慎是受皇帝看重的重臣,此次攻打外敌之事,他也被不停叫进宫中,他便是消息最灵通的人了。   但实际上,关于这件事情,甄好知道的也不多。   她知道的更多是来自于上辈子的记忆,反倒是这辈子,裴慎除了刚开始与她提了一句之外,后来也就再也没主动说起过。   甄好被问的多了,回去之后,也忍不住去找裴慎打听此事。   裴慎面色镇定:“陛下已经决定了让靖王殿下出征,如今正在调集粮草,再过几日,靖王殿下就要出征了。”   甄好点了点头,说:“是靖王殿下的话,此次出征定能大获全胜。”   裴慎:“……”   思及谢琅上辈子的下场,甄好犹豫再三,又对他说:“我还得要你帮我向靖王殿下带句话。”   裴慎:“……”   他酸溜溜地道:“夫人何时又与靖王殿下有了联系?”   “我是女眷,有话也不好与靖王殿下直说,你平日里与靖王见得多,说的也方便一些。”甄好没察觉出他的不对劲,道:“此次靖王出征,是去岭南湿热之地,除了外敌之外,还得让靖王殿下多注意当地环境,我听说那儿瘴毒横行,一不小心就要没了性命。若是方便,多带些药材去,也有备无患。”   “……”裴慎说:“夫人可当真关心靖王殿下!”   甄好道:“事关性命安危,若是他能记住就好。”   “……”   裴慎心里头咕噜咕噜冒着酸溜溜的泡,只感觉一阵酸味涌到了嗓子眼,他不开口,反倒是感觉酸味逆行,五脏六腑都搅和在一块儿,又酸又疼。   靖王好不好他不知道,反正他是有点不太好了。   裴慎深吸了一口气,才说:“夫人的关心,我会如实转告的。”他在‘关心’上加了重音。   甄好浑然不觉,还松了一口气:“你千万要记得。”   裴慎:“……” 第150章   谢琅带兵出征大日, 朝中百官都出来送别,大军从京城的主干道的经过, 街道两盘站着无数百姓,目送着他们离开。   众人一路把人送出了城门口, 裴慎站在百官之中, 目送着军队远走,回头看见甄好与秦云就站在不远处,他与身旁人说了一声,连忙穿过人群去寻甄好。   “夫人。”裴慎叫住了她:“你怎么也来了?你什么时候来的?”   “听闻靖王殿下出征,京城里头不少百姓都来了, 我与秦姑娘也来凑凑热闹, 这次刚到这儿没多久, 也没见着靖王殿下的面。”甄好道。   裴慎面色不显,只是说:“夫人铺子里这么忙, 还特地来送靖王,也不怕耽误了铺子里的事情?”   “铺子里有其他伙计看着, 这会儿大家都来送靖王,也没什么事情。”甄好说:“倒是你,你还有公务在身, 我就不打扰你了。”   甄好说完,便想要与秦云一块儿回铺子里,只是她的话音才刚落下,就先被裴慎抓住。   裴慎看了秦云一眼,秦云便了然地站到一旁去, 不听小夫妻俩的悄悄话。   “怎么了?”甄好目露困惑。   裴慎附到她耳边,悄声说:“夫人,靖王走了,之后你可就不能再想着他了。”   甄好一时哑然。   “我又何时在想着他了?”   裴慎心想:如何没有?   从靖王接差事之前,甄姑娘便笃定靖王能做到,等皇上决定好是靖王之后,甄姑娘更是相信靖王此次会顺利将敌人打退,这也不说,所有的百姓都这么想,可甄姑娘还又关心靖王的身体,还关心他到了岭南之后,是否会不适应那边的气候?   裴慎心里头酸溜溜的,这些日子与靖王碰见时,更是看他不过眼。   甄姑娘非但惦记着靖王,还要他来转告关心,这样不说,调集粮草的事情也有户部的一份,甄姑娘又让他在粮草之中对备些药材,前前后后,可是为靖王飞了不少心思。   那靖王是什么人?不过是一个外人而已,何至于甄姑娘这般上心?   再之前,有这样待遇的人也只有他而已。   如今靖王总算走了,没了觊觎自己夫人的混账,裴慎才总算是放心。   “靖王此去少则数月,多则数年,与京城离得远,夫人就算是想,往后可见不了面。”裴慎面色如常,口中说:“虽说外敌来犯,可京城天高地远,此事说是与夫人相关,夫人也不必放在心上,只等着靖王殿下凯旋归来,在这之前,夫人平日里是如何经营铺子,往后也如何经营铺子就是。”   甄好眨了眨眼,有些不明白他说这些的意思。   她道:“我当然明白,除了把我的铺子经营好,我也没有什么其他能做的事情。”   裴慎狐疑:“夫人当真清楚?”   甄好更加不懂他忽然叮嘱这些的意思。只是她回想起裴慎平日里的作为,这会儿一本正经的模样,倒是看着像是又小心眼的吃了谁的醋。   裴慎脸皮又厚,心眼又小,甄好都懒得与他计较他又想到了哪里去,从善如流地应道:“我并不关心靖王如何,倒是你,如今边关出了战事,你才刚上任没多久,可觉得辛苦?”   裴慎顿时飘飘然,绷着嘴角应道:“尚可。”   甄好与他相处这么久,早就知道平日里该如何安抚他,又接着道:“可我看你近日每晚都忙于公务,连裴淳都觉得你清减了不少,等你晚上回来时,我给你炖个补汤吧。”   “夫人亲自炖?”   甄好点头。   裴慎心满意足,也不忘多叮嘱一句:“夫人别太劳累。”而后心中飘飘然,脚步轻快地回了百官之中,回了户部。   等人走了,秦云才好奇地走了回来:“夫人与裴大人看着真恩爱。”   甄好与她一块儿往铺子走,顺口便道:“这也能看的出来?”   “那是当然,夫人与裴大人在一块儿时,眼里可就只剩下对方了,方才裴大人还嫌我在一旁打搅呢,我见我娘与我爹感情好,却也没裴大人与夫人你这般好。”秦云不禁羡慕地说:“等我以后成了婚,也要有夫人这般恩爱才好。”   甄好顿了顿,一下不知道该不该顺着她的话附和。   她想了想,才说:“秦夫人上回还找过我,让我多注意些,可平日里来我们铺子里的也都是姑娘家,没什么年轻的公子。”   秦云顿时不好意思,也就不敢再提这件事情了。   这会儿春天才刚到,铺子里也忙活的很,非但甄好忙,秦云也忙着学习。秦云学起来十分认真,她在穿衣打扮上自有一番见解,这是从小用金银绸缎好东西惯出来的眼光,甄好教了些,后面也没什么好交的,后面便开始着手教她关于经营铺子的内容。   甄好知道的这些,也是从裴慎那儿学来的,教秦云时,说起话来,难免就带上了裴慎的名字。秦云认真地听了几回,先把她教的内容记下,而后也忍不住道:“夫人话里话外都是裴大人,我知道夫人与裴大人恩爱,可也得多想想我这个孤家寡人吧。”   甄好哑然。   她怕秦云误会,便将当初裴慎管理甄家铺子的事情说了,又说起自己也是跟在裴慎后面学时,秦云便木然道:“夫人说了那么多,可不就是为了夸一夸裴大人的厉害吗?”   “……”   “夫人也不必多夸裴大人,满京城的人,有谁不知道裴大人的厉害,就算夫人不说,我也是打从心底佩服裴大人的。”   甄好不敢说了。   之后她便一直小心翼翼的,避免着再提起裴慎的名字,好不容易等春衫衣料的热潮过去,铺子里才终于有了短暂的空闲日子。这段时间以来,秦云跟在她后面学,如今可学了七七八八,甄好便放心地把铺子里的一部分事务交给了她,自己也终于有了空闲的时间。   京城里的人都知道,如意阁不但有裴夫人眼光独到,后来的秦姑娘也厉害,平日那些夫人邀请人上门时,先邀请甄好,若是甄好没空,就再去邀请秦云,两人分摊了事务,甄好也没平日里那么累了。   她一轻松,裴慎看秦云的眼神这才顺眼起来。   可甄好是个闲不下来的性子,悠哉了一段日子之后,看裴慎每日这么忙碌,而裴淳平时又要去学堂里,甄好一个人待在家中,反倒是与甄父先前一样,开始觉得一个人待得无聊了。   她开始琢磨着,是否要开个分店。   如意阁已经在京城里有了名声和口碑,生意已经大好,最开始的投入早已经收回了本,如今已经在大把大把的赚着银子。铺子里每日客似云来,甄好就开始觉得铺面有些不够大了。   京城里头还分东市西市,京城大,寻常百姓出门全靠脚程,玲珑坊在京城的东市,若是西市那边的百姓要走过来,就得费小半天的工夫,因而如意阁的生意虽然好,可也并不是全京城的人都会往如意阁来,西市那边,自有另外卖脂粉绸缎首饰的铺子。   甄好寻思着,是否要在西市也开一家店。   只不过要开分店,也就还有许多麻烦事,她还得重新找伙计,手把手教他们,还要再找一个管理的人来,说不定还要让秦云也去新店,到时候就又要比先前还要更加忙碌。   只是生意若是要做的大,也就不会只有一家店。   这等大事,甄好考虑起来还有些犹豫,只等着裴慎有空了,再与裴慎好好商量。在经营铺子这方面,裴慎哪怕是从未接触过,也比她厉害。   只是裴慎实在是忙碌的很。   靖王带兵出征,一路过去,所有消息也都会传到朝堂之上,在靖王到达边关之前,边关的消息也不停传来,朝中气氛低迷,裴慎也十分忙碌,每日都要忙到很晚,忙的脚不沾地。   在靖王到达边关之前,甚至边关还传出来了一个新消息。   外族时常派人骚扰,抢走百姓的钱粮,甚至也不将那些百姓的人命放在眼中,又有消息传来,有一伙外族人趁夜入了城中,那些人带着武器,带着马匹,所过之处竟无人敢拦,几十条人命丧生于他们手中。消息传到京城,皇帝更是直接在金銮殿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摔了折子。   更令人气愤的,便是那城中知府,竟将城中所有百姓抛下,带着家人细软连夜逃走了!   那伙人入城时,城中群龙无首,连守城的士兵都人心惶惶,当夜并未守在自己的位置上,若非如此,也不会有这么多百姓丧生。还是边关民风彪悍,百姓们自发拿起武器反抗,才勉强将城门守住。   皇帝阴沉着脸,视线扫过众人。   “知府叛逃,城中百姓怨声颇大,若是不做些什么,恐怕会先失了民心。只是再过几日,靖王就能抵达边关,到那时,还能将城中事务接管过去。”有人道。   皇帝的手指敲着龙椅,眉头紧皱,却并不赞同。   靖王是去带兵打仗,外敌当前,他本就与那些百姓从未磨合过,又向来是高傲的性子,从不与人低头,如何能服众,如何能安抚那些已经生出怨恨的百姓? 第151章   一座城里头那么多的百姓, 如何能将百姓弃之不顾。如今外敌来犯,知府叛逃的事情已经失了民心,就更需要一个可靠的人前往边关, 既能在大敌当前稳住民心,协助靖王,还能让百姓重新信任朝廷。   这样的人至关重要, 连更不能出半点差错。   可满朝文武百官各司其职, 轻易也调动不得, 更别说,能担此重任的人也没有几个。   皇帝很是发愁, 当日收到了折子, 却迟迟决定不出一个能送去边关的人。   倒是有几位大人主动请命, 可在皇帝看来, 那些人都不行。他属意的几个, 却并没有这样的意思。   毕竟谁也不知道,这一调离, 是否就是再也回不了京城了, 边关贫瘠, 民风开放, 即使调离京城外放, 大家也是可劲儿的想要往江南富庶之地, 再说,去外地做地方官,哪里有在京城做官来的好, 更别提如今边关还要打仗,一不小心还有性命安危,各种缘由之下,也鲜少有人愿意主动前往。   而皇帝最钟意的几人,他也舍不得把人送到边关去受苦。   这新知府的人选是谁,反倒是让皇帝想了好一阵子。   夜里他与皇后一块儿用晚膳时,难免便提起了这件事情。皇后替他想了想,问:“皇上觉得裴大人如何?”   “裴慎?”皇帝愣了愣,而后摆手道:“他太年轻了一些。”   在皇帝心里,裴慎一直不是他钟意的人选。   “裴大人虽然年轻,可能力出众,在百姓之中的名声也很是不错,不论是居养院的事情也好,还是源州的事情也好,裴大人深受百姓喜欢,若是裴大人,定然也不会做出将百姓弃之不顾的事情。”皇后道:“裴大人受百姓爱戴,能力又出众,就连靖王也与裴大人有些渊源,先前裴大人还为靖王说话,靖王又向来敬重有才之人,若是裴大人去的话,想来靖王也会乖乖配合。”   皇帝眉头皱起:“可裴慎似乎与靖王有些不对付……”   先前还到过他面前来告状过。   皇后笑道:“那不是更好,靖王是什么性子,陛下您还不清楚?在大事上,他总不会出错,有裴大人能治得了靖王,您也不必担心靖王会不听他的话。”   皇帝眉头一松,也有些心动。   “再说,照皇上您的意思,也是最看重裴大人不过,裴大人还年轻,若是往那地方走一遭,也能锻炼裴大人,皇上总不会让裴大人一直呆在那。如今事态紧急,可容不得皇上犹豫多久。”   皇帝听着,也有些意动。   他属意的其他人,不是年纪大了一些,便是能力还有些不足,要么便是难以与靖王磨合。靖王不是个能轻易服人的性子,说不准大敌当前,两人还先起了内讧。   被皇后这么一分析,裴慎的确是个不错的选择。   再者,他的位置也不是很高,若是离开了京城,手中的事务也能让其他人接过。他看重裴慎,也想快点将裴慎培养起来,以后好成为下一个皇帝的左膀右臂,边关的确是个能锻炼人的地方。   皇帝沉思良久之后,第二日便下定了决心。   等裴慎接到圣旨时,甚至都有些没反应过来。   在早朝时,当着群臣的面,他不敢反驳,等下了早朝之后,其他同僚过来寒暄,他也只是笑笑,等回了户部之后,眉头才皱了起来。   君命难违,这趟他是不得不去。   若他也是孤家寡人也就罢了,左右是孑然一身,就算是去边关也不是什么事。可他家中还有甄姑娘在,难不成还要把甄姑娘一个人留在京城不成?若是不,可边关那么危险,他又如何能让甄姑娘去这么远的地方?   裴慎眉头紧皱,拿着圣旨就像是一只烫手山芋。   此事自然也瞒不过甄好。   还不等他想出一个妥当的办法,下午回家后才刚进家门,甄好见着了他,第一句话便是:“你要离开京城,调去怀州了?”   “夫人已经知道了?”   “今日有其他夫人到了铺子里,告诉了我这件事情。”甄好忧心忡忡地道:“你怎么会被调去怀州?分明……”   分明上辈子,裴慎就没有离开京城过。   这辈子外敌提前来,靖王提前出征,甚至连裴慎的官路也有了变化。   甄好不懂皇上的意思,可被调去外地之后,再回来可就难了,若是能留在京城,有谁不愿意留在京城里?她只要一想裴慎以后的路,也许与上辈子会差许多,便开始担心起来。   莫不是因着她的缘故,才让裴慎后来的路都变了?   甄好定了定神,才问:“怀州要出战事,靖王已经前去出征,为何皇上还要派你去?”   裴慎便将怀州知府叛逃的事情和她说了,他歉意地道:“皇上已经下了圣旨,我不得不去怀州,那边事态紧急,不日就要启程出发,只能让夫人与裴淳留在京城里了。”   甄好心中慌乱,下意识地便道:“你要把我留在京城?”   “那边太过危险,我也不放心让夫人跟我去,再说,京城里还有如意阁的生意离不得夫人,裴淳也要上学堂,夫人在京城里等我回来,照皇上的意思,应当是等外敌的事情一解决,就会让我回来了。”   只是这事情少说数月,多则几年,谁也说不准。   甄好心中更慌。   她心知裴慎这一去,什么时候回来也不知道,可一想只有自己一个人待在京城里,便觉得哪哪都不合适。   再、再说……她与裴慎还是夫妇,让裴慎一个人去怀州,她留在京城,又要其他人怎么想?先前裴慎去源州才一小段日子,她就心神不宁的,更何况是几年?   甄好的心思转了一圈,很快便道:“我和你一起去。”   裴慎原本还有一肚子安慰的话,还没说出口,一听她这话,顿时咽了回去,惊诧地看着她:“……什么?!”   他顿时急了:“夫人,你千万别冲动,怀州多威胁,如何能让你一个人去?”   “我决定好了,我就要跟着你去怀州。”甄好不容他反驳,当即便要去收拾行李。   她的性子向来固执,决定好的事情就难以回头,裴慎没法,只能跟在她后头,苦口婆心地劝她改变主意:“夫人,你要是去了怀州,这京城里的生意该怎么办?如意阁是你的心血,难道你就不管了?”   “如今秦姑娘已经能独当一面了,有秦姑娘在,我也能放心。”甄好轻松地说:“再说,我早就有了开分店的准备,只是没来得及和你说而已,正好,我和你一道去怀州,我再去怀州开一个如意阁就是了。”   裴慎哑然。   他还想再劝,可甄好却不给他机会,又嫌他在一旁站着碍眼,便将他推出了门去,半点劝说的机会也不留给他。 第152章   甄好向来固执, 决定好的事情,任谁来劝都没有用,裴慎本来就管不了她, 唯一能管得住她的甄父又不在京城。因着怀州事态紧急,片刻也耽搁不得,裴慎也来不及写信去江南让甄父来劝看, 没有办法, 他就只能带上了甄好。   为此裴慎忧心忡忡的。   他一个人去怀州也就罢了, 就算那边再危险,就算他出了事, 也连累不到其他人, 怀州距离京城甚远, 再怎么也不会让留在京城的人出什么事情, 可偏偏, 甄好要跟他去怀州。   甄姑娘又不会什么防身术,平日里连鸡都没杀过, 如何能到这么危险的地方。且不说有外敌虎视眈眈, 他还听闻怀州民风彪悍, 那儿的知府才刚跑掉, 指不定有多敌视新来的知府, 若是甄姑娘还被那儿的百姓欺负了可怎么办?   他还差一点想过, 不如干脆答应了和离的事情,左右那和离书还在甄姑娘手里,只要和离了, 甄姑娘就没有光明正大的理由与他一块儿去怀州。   还是他才刚提了一句,反倒是被甄好骂了回来:“你说和离就和离,不和离就不和离,话都让你说全了?这会儿我不答应了!”   明明是她一开始期盼的和离,这会儿甄好却是不情愿了。   有了难处就要把她撇到一边,好处都让裴慎占尽了,先前怎么就不这么贴心遵循她的意愿?   因此,就算是裴慎心中再担忧,等急匆匆收拾好东西,两人也该出发了。   甄好把如意阁的生意交给了秦云打理,她信得过秦云的为人,念着以后她多辛苦,还给她让了一成利,秦云多有不舍,可知道裴慎被调离京城之后,也没有说什么,只连连保证自己会把如意阁打理好,等着甄好回来。   而裴淳也从学堂里离开,跟着他们一块儿到怀州去。   相比起裴慎的担忧,裴淳却是镇定的很。   “反正有哥哥和嫂嫂在,咱们是一家子,当然是你们去哪,我就去哪了。”裴淳说:“不管是在京城还是怀州,学业上的事,还有我哥呢。”   裴淳想得美,他哥是去当大官的,就算是有战事又如何,大官身边可都有人保护的!再说了,皇上先前还派了好多士兵去呢!   再不济,他都已经是十一岁了,已经可以保护嫂嫂啦!   怀州事态急,三人一路慌张赶路,白日不敢停,只有夜里才敢休息,日夜兼程数日之后,才总算是赶到了怀州。   大军早已经先一步到了这儿,靖王也是到了怀州之后,才听到了知府叛逃的消息,怀州城里无人做主,他身为这次带兵的大将军,是身份最高的人,只能皱着眉头,暂时将怀州城接管了过去。   只是他倒是想管好,可因着前一任知府叛逃,又有外族人趁夜入城杀了几十个百姓,如今怀州上下所有百姓都对他们敌视的很,早已经不再信任朝廷。谢琅对所有百姓说了接管怀州城的话,却被当地彪悍的百姓反吐了一口口水,若非是他躲得及时,差点就颜面尽失,不仅是这样,还有无数百姓当着他的面喊出不要他接管的话,怀州百姓十分激动,手里头拿着自制的武器,两方险些起了冲突。   靖王哪里是肯低头的人,他自持身份尊贵,又是来打退敌人,在他心中,自然是这些百姓对他感恩戴德,求着他帮忙,谁知道到了这儿,还差点被赶出去?!不但百姓给他找麻烦,那些外敌也还时常过来骚扰,幸好靖王带来了军队,有士兵守着,才没有再让怀州出什么事情。   等裴慎匆忙赶到怀州时,两方已经是水火不容了。   谢琅早听闻京城调来了新的知府,巴不得早早有人替他管好这群刁民,听说新知府来了,他特地出城来接,等看见裴慎的时候,一时脸色复杂不已。   “怎么是你?!”谢琅不敢置信地道:“父皇怎么就派了你过来?”   三人加紧赶路,已经疲惫不已,如今又听他这番质疑的话,裴慎没好气地道:“让王爷失望了,皇上就派了下官过来,下官正是怀州新任的知府。”   谢琅一时无言,好半天,他才憋出一句:“你倒是升得快……”   可不是嘛,科举之后,到现在满打满算也不过一年的时间,裴慎升官的速度无人能敌,到如今就任怀州知府,比在户部时又提了提!   有实绩在先,谢琅见到他的时候,难免也还是放下了心。   甄好与裴淳先到衙门里安顿,谢琅早早就派人把那里收拾好了,而后谢琅便带着裴慎在城里走。   “你这才刚来,应当也不清楚,这儿的百姓可不是好相与的。”谢琅说起来,还有些愤愤:“本王从未见过这么不讲理的百姓!都是一群刁民!”   “前任知府叛逃,百姓们不信任朝廷,也是情有可原。”裴慎淡淡地道:“也不知道王爷与百姓们相处的如何了。”   谢琅闻言,顿时沉下了脸。   也不用他说明白,光是走在路上,怀州城中的百姓就对谢琅没什么好脸色,个个脸拉得老长,甚至连小孩见到了,都是远远躲开,仿佛是避让什么洪水猛兽。裴慎初来乍到,因着与他走在一块儿,都收到了不少不怀好意的目光。   裴慎道:“下官明白了。”   谢琅:“……”   谢琅冷哼了一声:“你可别幸灾乐祸的太早,本王也不过是暂为代管,你这新知府上任,以后这群刁民可就是你的事情了。本王倒是要看看,你会如何管教这群刁民,别以为离了京城,你就可以胡作非为了,本王全都看着,若是你做了错事,本王就八百里加急送到京城去,让父皇换了你这个知府!”   裴慎淡淡道:“劳王爷费心了。”   “……”   谢琅憋着气,带着他在城里头走了一圈,把该介绍的都介绍完了,才问他:“你怎么还把裴夫人也带到了这儿来?”   他是知道的,说是让裴慎做知府,可依皇帝对裴慎的看重,也不过是在这边走一圈,等平定了外敌之后,裴慎也会调回京城,说不定回去之后就可以凭着功劳升官了,并不会像其他人一样,在这个位置上一做就是几十年。   既然如此,何必将裴夫人带到这种危险的地方来?   裴慎背着手,面色如常,他叹息一声,说:“夫人听闻了此事之后,就非要跟着我过来,我也劝过,可夫人偏偏不听,这……我也实在是没有办法。”   “……”   也不知为何,谢琅忽然觉得眼睛有点疼。 第153章   新官上任,裴慎先去将衙门里留下来的旧卷宗找了出来, 先熟悉怀州的事务。至于甄好, 将行李放下收拾好之后, 她让衙门里的人看着裴淳, 自己则带着枝儿出了门。   甄好离开京城时,给铺子里留下了必备的银子之后, 就将能带走的银子都换成了银票,特地带到了怀州来, 这会儿刚到怀州, 稍稍休整之后,她就去外面看看怀州有没有合适的铺子了。   哪怕是在边关, 又外敌觊觎, 可该过的日子还是要过,甄好仔细观察了一番,怀州还有不少首饰绸缎胭脂之类的铺子开着,只是生意萧条,看着倒没多少人进出, 再者, 怀州穿衣打扮的风格也与京城差了许多,这儿气候湿热,百姓穿的衣裳布料也偏向单薄,时兴的纹样也与京城的不同。   甄好顿感棘手。   越是乱的地方,人们担惊受怕,最在意的便只有安危与粮食, 反倒是不会太在意自己的穿着打扮,只有安定下来之后,才会开始将注意力放到除了粮食之外的地方去。她自小生活的江南是富庶之地,后又到京城,京城是最为繁华,两个地方的百姓大多已经衣食无忧,才开始考虑穿衣打扮的东西。   甄好在街上走了一圈,大致有了一个想法。   她开在京城里的如意阁,铺子里的商品有价高的,也有便宜的,不论是达官贵人还是平民百姓,需求都能一应满足。可在怀州不同,这儿的百姓不如京城与江南富饶繁华,手里头的银子有限,平日里想的便是该如何吃饱饭,对身上穿戴并不在意。   怀州地方湿热,却也不算太过贫瘠,无论任何地方,也都有富户。   她到了怀州,便得舍弃那些平民百姓的生意,只要做那些手里头有多余银子的人生意便是。哪怕是有战乱,到了何种危险的境地,这样的人家可都不会让自己失了风度。   要开这样的铺子,位置也要选在价格高昂,最为繁华的地段。   甄好带着枝儿先去牙行看了一眼,问问这儿铺子的情况。   怀州有外敌来犯,不止前任知府,百姓们也担心会被战事牵连,有不少人已经往外逃,在靖王带着军队到了之后,情况虽说稳定了许多,可依旧惨淡,城中的铺子关了好几个,也有不少人变卖家中的产业。牙人已经空了好几日,骤然遇着一个上门要买铺子的,又见是个美貌妇人,顿时多看了好几眼。   这位夫人肤白貌美,身上穿着的也不像是怀州本地人,一眼便能看出是外地来的。   牙人忍不住道:“夫人可要想清楚了,是要在这儿买铺子?”   甄好颔首:“麻烦你替我找个地段好的,银子不是问题,但一定要是最好的铺子。”   “夫人有所不知,如今外族人要来攻打怀州,马上可就要打仗了,夫人还要在这儿买铺子?”虽说是上门的好生意,中间能赚不少差价,可牙人也忍不住多说几句:“这段日子,可是有不少人要卖铺子,夫人要的地段好的铺子,也不是没有,只是……只是,夫人这生意,恐怕是不好做。”   甄好笑了笑,谢过他提醒,但还是坚持交了定金,牙人见劝说不过,这才放弃。   等甄好走了,他才忍不住对其他牙人道:“那位夫人看着也像是过惯了好日子的,为何偏偏要跑到怀州来,还要在怀州开铺子,我听那位夫人说,似乎还做的是首饰绸缎的生意,这会儿,城里头的这些铺子哪里有什么生意。”   其余牙人也是纳闷。只是这中间一过手,还能有不少银子的抽成,有谁会和银子过不去?   怀州城里空铺子许多,甄好要地段最好的,也不难找,很快牙人便给她寻了几处合适的。   “这是京城里头地段最好的,就在街口,往来的人一眼就能瞧见,价格也高,就是铺子小了一些。”牙人介绍:“还有一处,地段不如前一个好,但是铺子够大,比前一个大了两倍,只是价格也差不多。夫人若是觉得贵了,还有另一处,没头一个地段好,但是比它大,也比第二个小,可价格便宜。夫人您的意思是?”   甄好没多做犹豫,“那就要那个最好的。”   怀州的地价比京城便宜了不少,如今又恰逢要出事,价格更是比平日还低上许多,相比起京城的地价,这儿地段最好的铺子也跟不要钱一般,甄好掏起银子来十分痛快。   等正式过了契之后,甄好便寻人去装修起铺子来。她未来要做的是显贵的生意,这铺子里的装修也处处都要最好,可得费不少工夫。   在这会儿的工夫里,怀州城里头的百姓们也知道新知府来了的事情了。   那日谢琅带着裴慎在怀州城里走了一圈,大部分的人都见过了新知府,而后裴慎待在衙门看了好几日的旧卷宗,大致将怀州城的情况了解之后,便出了衙门,与那些百姓们见面。   怀州的百姓们看着他十分警惕,眼底带着怀疑,没有一个人是信任的。   众人围在怀州城中间的空地上,裴慎站在中央,身旁是衙门的官差,一个个也面露警惕,保护他的安危。   裴淳挤在人群里,探头探脑,好奇地观察着周遭其他人。而谢琅也站在一旁,双手环胸,像是看好戏一般。   裴慎也不迂回婉转,直接便道:“我知道,前任知府逃走,把整个怀州城丢下,如今皇上派我来怀州,可你们也对我不太信任,既然如此,我也就直说了。我也不用你们多信任我。”   谢琅顿时惊讶,不敢置信地看着他。皇帝派裴慎来,是为了什么,他难道还不清楚?不就是为了安抚怀州百姓,收服民心?这会儿他竟然还说这种话?   怀州的百姓们也被他这句话吓了一跳。   “既然皇上派我来怀州,我便要留在怀州,如今大敌当前,怀州若是失守,不只是你们会流离失所,有性命安危,我也逃不过。我既做了怀州知府,那便会行使我这知府应当有的权利,若是你们之中有通敌卖国之人,我也不会轻饶。我也不管你们对我如何看法,可怀州城不能丢!”   百姓们冷笑:“说的倒是好听,谁知道你会不会把我们扔下,又自己逃命去了。怀州是我们的怀州,用不着你假惺惺,哪怕是你不说,我们自然也会守好,可用不着你帮忙。我看,说不定你才是通敌叛国之人。”   裴慎负手而立:“我身为朝廷命官,若是通敌卖国,便是抄家灭九族的大罪。靖王殿下便在此地,我与靖王殿下素来不对付,若是我有任何不对,靖王殿下就会直接处置我,你们也不必担心此事。”   百姓们哗啦啦转头,朝着谢琅看去。   谢琅一愣,忽而抽出腰间长刀,面色冷硬,他冷笑道:“若是能亲手处置裴大人,本王求之不得。”   “谁……谁知道你们说的是不是真的?”   裴慎面露不耐烦:“信不信由你们,我先前可说了,我也不需要你们如何信任我,再说,我也不信任你们,怀州城里的人几千上万,谁知道你们其中是否有外族混进来的奸细?”   百姓们一噎。   不管是前任知府,还是后来来的靖王,可从未有过这种态度。   前者就不提了,后者来的时候,却是一副救世主的模样,让他们感恩戴德,乖乖配合,怀州的百姓们如何能甘心,自然是不情愿。   可这位新来的裴大人倒好,直接便提了不信任,可不就是说中了百姓们的心事。   但仔细想想,这话也并无道理。   既然新知府到了怀州,那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前任知府是跑了,可现在有靖王在,新来的知府想跑也跑不了。如今城门口是靖王手下的士兵看守,任何人进城出城都要被盘查一番,若是新知府敢跑,靖王就不会绕过他,若是他不跑……人家也说了,用不着他们,要说带兵打仗,还有靖王在,还要反过来追究他们之中是否有通敌卖国的人呢!   怀州百姓一噎,竟是半天找不出合适的话来。   靖王是当今皇子,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谁还能把自家的地卖了不成?   就算是靖王不作为,他们……他们本来就没期待着,这是他们的怀州,他们也能将敌人打退!   好像……好像也并无什么分别?   百姓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都摸不准该说些什么。 第154章   在裴慎来之前,怀州的百姓已经心生抵触, 不欢迎他的到来, 谢琅的待遇更不用多说, 若不是他手下掌管着军队, 说不定就已经被怀州的百姓们赶了出去。   可偏偏裴慎来了之后,一通操作很是出其不意。   他不讨好怀州百姓, 也不与怀州百姓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反而满脸不耐, 一副如果不是无可奈何也不会到了这儿一样, 让怀州百姓气愤的同时,对他也没先前那么抵触了。   无论怎么说, 这位新知府已经到了怀州, 有靖王看着,他也跑不了,若是他不好好做事,等怀州城失守,遭殃的也不只怀州百姓, 还有这位新知府。就算是为了自己的性命安危, 新知府也不敢做出前知府那样的事情。   大难当前,有什么不满,等把外族人都打退了再说!怀州城不能丢!   裴慎对百姓说了那么一通,反倒是让怀州百姓暂时接受了他。   谢琅对此郁闷的不得了,把自己当初来怀州城时遭受的待遇回想了数遍,越想就越不甘心, 可偏偏,他因着怀州百姓的态度而生气,裴慎却像个没事人一样。   裴淳躲在人群里看完了全程,回去之后就和甄好学,把两边的话从头到尾复述了一遍。   甄好也不禁惊讶:“他当真这么说?”   “千真万确!”裴淳拍着胸脯保证:“嫂嫂,这可是我亲耳听到的,难道还有假的不成?你要是不信,等我哥回来了,你问他也是一样的。”   甄好将信将疑,等裴慎回来,也问了他一番,却是当真从他的口中听到了肯定的答案。   “前知府的事情已经发生了,如今无论我做什么,怀州的百姓一时也不可能会相信我,既然如此,与其白费工夫花在这上面,还不如花在实处。”裴慎解释道:“要让他们知道,在大难当前,我们是同进退,不但他们跑不了,我也跑不了,这样,只要齐心协力能够将外敌打退,后头的事情就由后头再说。靖王的军队还在这儿,若是两边交战,也是靖王出力最多,等将敌人打退,这儿的百姓亲眼见着了,自然也还会再相信朝廷。”   甄好问:“你就不怕怀州的百姓生出逆反心理?”   “他们不会。”裴慎镇定地道:“朝廷已经派出了人来,先是靖王,后又是我,他们已经看到了皇上的诚意。这儿是怀州,他们是怀州土生土长的人,他们比谁都希望怀州好好的。”   甄好不懂朝政,听他说的那么笃定,也就不再担心这件事情。她与裴慎说了自己要在怀州开铺子的事情,连铺子都已经买好。   裴慎也不禁与牙人一样担忧:“大难当前,当真会有百姓在首饰绸缎上多花银子不成?”   甄好胸有成竹:“之后可还得借借你的面子。”   裴慎顿时好奇不已。   甄好联系好了进货的渠道,在铺子装好之前,先给自己与裴慎裴淳做了一身衣裳。   怀州与京城穿衣打扮的风格差了许多,两人先前穿的都是从京城里带来的衣裳,若是走在大街上,一眼就能瞧出与周遭百姓的不同来,如今换上了新衣裳,顿时有人发现了。   先发现的是衙门里的其他人,在铺子开张之前,甄好出铺子的机会少,反倒是裴慎,时常往外面跑,与其他人商讨完了要事之后,很快便有人提起他身上的衣裳来。   “裴大人换了一身衣裳,差点让人认不出来了了。这衣裳看着十分精致,比成衣铺子里卖的都好看不少少,不知道裴大人是在哪一家店买的衣裳,改日我也去买几身。”   裴慎不动声色地抚平了袖口的褶皱,他抖了抖衣襟,便让人的注意力立刻被他身上的衣裳吸引了去。   而后他才状若随意地道:“是我夫人做的。”   其他人一听,又夸了几句,这才罢休。   裴慎又说:“我夫人要在怀州城里头开铺子,若是几位大人有兴趣,等过些日子,就要在东街开张了,名字叫如意阁,在京城时就出名的很,只不过是做女人家的生意,胭脂水粉绸缎首饰一应俱全,几位大人到时候可要带着令夫人过来看看。”   其他面面相觑,迟疑地应了下来。   有关系亲近的的,便多问了一句:“裴夫人怎么想到在怀州开铺子?”   裴慎面上有些无奈,可语气却亲昵的很:“她喜欢,就由她开着去了,我夫人向来厉害,她的铺子在京城时就出了名,到了怀州,自然也闲不住。”   众人一一应下,回去之后便与家中人提了这事,而后消息又通过他们的嘴巴传了出去,怀州百姓对新知府的事情好奇的很,没过多久,就有不少人都知道了,东街那家还没开张的铺子原来是裴夫人开的,卖胭脂水粉,也卖绸缎首饰,裴大人身上穿的衣裳好看,就是出自裴夫人的手。   就连谢琅听了消息,都兴冲冲地找上门来。   “本王听说裴夫人还在这儿开了铺子?”谢琅问:“还给你做了一身新衣裳?怎么?裴夫人难道是愿意做男人的生意了?”   裴慎面色淡淡:“王爷想多了。”   “想多了?本王可听外面人说了,消息还是会从你这儿传出去的,难道还有假的不成?若是裴夫人不做男人的生意,又何必要通过你的嘴巴,如今外面可不少人都在提,说你身上的衣裳好看,等铺子开了,就要买一身一样的。”谢琅笑中带着得意:“你是什么心思,本王如何不明白?就算是现在瞒过了我,等到时候铺子一开,我照样还是会知道,还能瞒到天荒地老去?”   裴慎淡淡看了他一眼,目光之中透露出星点的鄙夷:“我夫人开铺子,与王爷有什么关系?”   “等裴夫人的铺子一开,本王带着银子上门去,裴夫人还能拒绝了本王不成?”   “自然是要拒绝的。”   谢琅冷笑:“你就不怕本王一声令下,就无人会再去裴夫人的铺子里?”   裴慎脸色不变:“就算靖王殿下不威胁,我夫人也做不了靖王殿下的衣裳。如意阁做的,是女人家的生意,靖王殿下还要穿罗裙戴金钗不成?”   谢琅:“……”   一瞬间,他又想起来曾经被皇帝警告的恐惧。   谢琅咬牙切齿:“怀州与京城距离甚远,就算你去告状,陛下可收不到。”   “谁说我要告状了?”裴慎目露鄙夷:“我夫人开的如意阁,里面可只有女人家的东西,靖王殿下若是不介意,那下官也无话可说。”   “你……”   裴慎抖了抖衣角,特地把前襟精致的纹样抚平了给他看:“我与夫人是拜过天地的夫妻,夫人给我做衣裳,那是夫人对我好,与靖王殿下有什么关系?”   “……”   谢琅一时瞪大了眼睛,好半天,才总算是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在心中骂了一句,骂外头的人传消息,竟然也不传的准确一些。   裴慎又拉了拉袖口,他的袖口处被甄好动手绣了精致的竹叶图案,这会儿又特地拉开了,给谢琅看。   谢琅看了一眼,顿感眼睛酸疼。   裴慎还不放过他:“王爷来的正好,我正好有一些事情要与王爷说。”   谢琅问道:“什么事情?”   “是关于出兵的事。”   谢琅正了正脸色,这才坐下,严肃地与他商讨起来。   谈话途中,裴慎也似不经意一般拉了拉袖口,扯了扯衣角,谢琅偶尔瞟见,眼皮不禁狂跳,只看他越来越不顺眼。   ……   在裴慎努力显摆之下,等甄好铺子开张时,果然有不少人来凑热闹。   这段日子,她特地找裁缝按照自己的主意做了好几身衣裳,给家里人都置换过,铺子开业当日,甄好便特地穿了一身刚做好的新衣裳。   怀州不少百姓过来看热闹,只是热闹也只是站在外面看着,却是鲜少有人主动踏进去买的。甄好也不介意,她想要做生意的对象本来就不是普通百姓。   果然,不少百姓看过热闹之后,平日里与裴慎走得近的几位大人家中的女眷便来了铺子里。她们只以为这是一间普通的铺子,只不过是卖的东西杂了一些,本来并没有抱有多大的期待,只因着裴慎这个知府的面子,才过来捧捧场。   谁知刚进铺子,目光便忍不住被站在柜台后面的裴夫人吸引了过去。   裴夫人模样生的好看,皮肤又白,什么衣裳穿在她身上都好看的紧,平日里,几位大人走动时,这些夫人们也不是没有见过甄好,哪怕是早知道她模样出众,这会儿忽然见到,竟也是眼前一亮。   “裴夫人身上穿的这身衣裳实在好看。”有一位夫人主动问道:“不知道是用了哪块料子。”   甄好便将那料子拿出来给她看。   那位夫人很是爽快:“那我就要了这块料子,回去之后,找人给我做一件裴夫人身上一样的!”   甄好仔细看过她,而后摇了摇头:“若是林夫人想要,还得换一换。”   “换一换?”   甄好便按着她的身材相貌,提出了其他意见。   林夫人听得眼睛一亮,立刻记了下来,迫不及待地便想要让裁缝做一身,而后甄好又给她推荐搭配的首饰,她也没有多犹豫,立刻买了下来。   其他夫人看过,才总算是清楚,她这间铺子里卖的究竟是什么。   众夫人也来了兴致,问过她的意见之后,才各自抱了不同的料子回家,收获颇丰。等过了些日子,众夫人们的新衣裳做好,对着镜子瞧瞧,竟是当真觉得,无论怎么看都合适的很! 第155章   甄好的铺子果然很受怀州城里诸位夫人的喜欢!   她年轻时,京城里谁的风头都压不过她, 后来做到首辅夫人, 也是各位老夫人中最好看的那个, 不管是年轻姑娘还是年迈的老夫人, 不论是谁的衣裳都能提出意见来。等怀州城里各位夫人的新衣裳做好,乍一眼看过去, 好像每人都穿戴着如意阁的商品。   若是大部分人都穿上了新衣裳,戴上了新首饰,唯独你没有, 那反而还会让人无地自容。夫人们之间除了攀比夫君, 攀比家世,可自己也要攀比, 一时, 甄好的铺子里又多了许多人来照顾生意。   怀州这儿虽说要有战乱, 可打仗有靖王带兵冲锋陷阵在前头,普通人虽然离得近,却也不会当真上战场上去,除了担心自己的安危之外, 家中条件好些的,难免也会多注意些打扮。城中各个官员的夫人都穿上了如意阁里的东西,自然是让不少人注意到,怀中的富户动了念头,很快又有人主动上了门来。   甄好的铺子装的好,铺子里的东西价格也不便宜, 普通的百姓轻易也不敢踏进来,可如今满城的有些脸面的夫人小姐都穿戴上,就算是普通百姓见了,心中也难免嘀咕。   听说,知府夫人在京城时,这铺子开的就可受欢迎了!   京城里的人们,穿的用的也都是这如意阁里的呢!   就算是普通人家的姑娘,当然也是爱美的,又见如意阁里的布料精美,首饰精致,那知府夫人更是美的像天仙似的,经她双手打扮之后的夫人小姐,也个个都变得比先前好看。就算是寻常人家的姑娘,心里头也羡慕的很,想着若是有朝一日能踏入如意阁一步就好了。   怀州百姓虽说对裴慎有些敌视,可对甄好却没这么大的反感。新来的知府夫人又美又温柔,心地也善良的很,因着外族几次骚扰,怀州城里不少百姓都被抢了东西,知府夫人还在城中支了粥蓬施粥,只要是孩子,都可以去免费领。大人当然是没有的,大人身强体壮的,如何能占这个便宜?   那一碗粥或许不多,可谁家中不是有好几个孩子,若是孩子们都去粥蓬那填饱了肚子,家中就能省下不少粮食来,省下来粮食,又能吃不少呢!   当然,好的只是知府夫人,那新来的知府仍然还是讨人厌的很。   讨人厌的裴慎可不在乎怀州的百姓们如何看待自己,他接管了怀州的事务之后,许是知道皇帝派来了新的知府,外族的动作也越来越多,最近些日子,谢琅手底下的士兵就在附近看见了许多外族人。   “照我的意思,还是直接派兵攻打他们,把他们一锅端了,之后也就没什么事了。”谢琅说:“磨磨蹭蹭的,要等到什么时候?”   裴慎冷静地道:“王爷可知道敌方有多少人马?主帅是谁?是否还有其他的后手?”   “那照你的意思,还要等到什么时候?”谢琅不耐烦地说:“从你来了之后,我们就一直等着,等了这么久,也没见得人过来,反倒是我之前,还带人抓了他们一队兵马,后来他们就不敢再来了。”   “也不过是几百人而已,安静了一阵子,这会儿王爷也看到了,敌方又派了人过来,守门的士兵最近可见到了不少人,照我看来,王爷不知道对方的底细,说不定王爷带人一出去,便立刻会有人来从旁边绕过,来攻打怀州。”   “真照你说的,等等等等等,要等到什么时候?”   “王爷放心,在我看来,也等不了多久,他们已经按捺不住了。”   那些被派过来打探的人马便是一个讯号。   春天已经过去了,如今天气变得炎热,怀州这块儿尤其湿热,地里的庄稼都被晒得打蔫,今年也不知道是不是天气不好,连雨水都少得很,裴慎作为怀州知府,最是清楚民情。连怀州都尚且如此,那些外族人就更不用说了。   雨水缺少,草木干枯,这附近最肥沃的土地便是怀州,怀州尚且如此,眼看着天气越来越热,在入冬之前,那些外族人也定是会先想办法存到足够的粮食,若是他们自己的土地不够,那就只能看向别人的地。   原先有崔尚书等人从户部偷银子送过去,哪怕是土地收成不好,他们也能去别的地方买粮,可如今没了崔尚书,没人给他们送银子,这些可就不好说了。   裴慎只让谢琅暂时等着。除此之外,两人也去调查了外族的底细。   怀州就在边关,与其他地方往来的商人颇多,对于关外的消息,他们反而很是了解。   “就在去年,那边刚换了新王。”一位行脚商人说:“新王是大皇子,在继位之前,就是出了名的好战,听说他曾经一个人赤手空拳打死了一头狼,平日里行事也很张狂,这次继位,并不是他争过了其他人,而是他直接把自己的那些兄弟杀了。”   众人听罢,也吃了一惊。   谢琅身为皇子,听说此事,也是怔了怔。   “都杀了?!”   “是啊,听说那边的先皇原先是属意二皇子的,不知道是谁泄露了消息,反正那一天,那边的新王直接带着手底下的人造反,把自己兄弟杀光,还逼得先王让位给了他,这才做了新王。”行脚商人说起来,还有些戚戚然:“那新王继位之后,连我们这些做生意的日子都不好过了,原本我们将这儿的东西卖到那边,那边的东西卖到这边,咱们这儿的东西多,每次过去,那边都是很欢迎的,现在倒好,每次进城,要交的银子涨了好几倍,一来一回,每次辛苦了一趟,却挣不了多少银子,往那边跑的人也少了。”   “咱们怀州虽然比不过京城,可好东西也不少,也比其他地方富饶,许是因为这样,才会被那个新王盯上。”商人叹气说:“希望这战事快些过去,要不然,我们这生意也不好做。”   裴慎又问了几句,才让人走了。   那边的新王好战,杀了自己的兄弟不说,刚继位没多久,就将目标放到了他们这边。就算是户部的事情没发生,再过个几年,等时机成熟,也会按捺不住,朝着这边出手。   事情虽然比甄好记忆之中的早了几年,却也并无什么分别。   为了调查的更加清楚,谢琅便派自己手底下的人乔装打扮,也装成了行脚商人,去那边打探消息。   等打探的人回来之后,他们知道的就更多了。   新王非但好战,治下也十分暴戾,他继位之后,非但把进城的关税提高了不少,连他手底下的百姓都生活的苦不堪言,可对于出兵攻打其他国家来说,那儿的百姓们却也是赞成的。他们觊觎这边的富饶已久,不甘心过先前的日子。   就如裴慎说的那样,也没有等多久,那边终于派出了大队兵马,朝着这边攻打而来。   谢琅早已经做好了准备,一等底下人来报,便立刻带兵出征,迎了上去。   怀州城中的气氛陡然变得沉重了起来。   来粥蓬要粥喝的孩子变得比先前更多了,怀州城里不少富户与官员都出了银子,支撑着粥蓬平日里的运转,甄好的生意一下子也冷清了不少。不过甄好也不在乎这个,见账面没有赤字,只不过是挣得少了,也就安心把注意力放到了别的地方。   裴淳已经入了怀州的学堂,原先与同龄的小孩一块儿玩,他每天都乐呵呵的,近些日子,小脸上也满是忧愁,看的甄好心疼不已。   可裴慎更忙,不但怀州城里头的事情要处理,他还要帮着谢琅出谋划策,也不知道是不是甄好关心使然,眼看着他好像瘦了一圈,时不时就要给他炖补汤喝。   裴慎忙得脚不沾地,甄好与裴淳也不敢打扰他,有什么话也都在私底下说。   有一日,甄好亲自下厨给他做了点心,裴淳本来吃的高兴,可没咬两口,忽然又叹了一口气。   “福余肯定在京城里头想我呢。”   甄好一愣。   “我们来怀州的时候,都没有和福余说,福余肯定生气了。”裴淳唉声叹气地道:“我都没和他说,要他好好放心,这边打仗的事情要是传到了京城里头,他肯定是要担心的。”   甄好顿了顿,才说:“福余已经懂事了,等这边的事情完了,我们就回京城了,到时候我带你进宫去看他。”   裴淳想了想,想到自己平日里还惦记着要给福余带怀州这儿特色的点心与玩具,一时又期待起来。   京城里。   最近皇帝头疼的很,不只是朝中以及变换的各种事务,也因为自己的皇弟一点也不懂事。   自从他下了旨意,让裴慎去怀州之后,福余就在宫中闹腾了起来,两个人好不容易有些缓和的关系也一下子变得僵硬,甚至是裴慎出发时,他还闹着要一块儿去怀州,要不是皇帝下了命令,让人把他看住,说不定他已经偷偷溜出宫,并且还坐上去怀州的马车了。   两人冷战了好些日子,最近总算是快缓和了,结果边关打仗的消息一出,福余又开始闹腾了起来。   “你都把靖王派过去了,为什么还要让裴大人去?!”福余激动的满脸通红,站在龙案前面,与他对峙道:“裴大人又不会武功,还有裴夫人,还有裴淳,怎么连他们也跟过去了?!都打起仗来了,他们怎么保护自己!”   皇帝头疼地道:“朕让裴慎去怀州,那也是为他好……”   “那裴夫人呢?!”   皇帝一噎:“裴夫人与裴慎是夫妻,裴慎去了,她自然也跟着去了。”   “你为什么不下圣旨,把她留在京城里?!”   皇帝心想:他的圣旨难道是这么随便的东西?   可对面人若是他的臣子,他还可以镇定地把人骂回去,可偏偏这人是他的亲弟弟,皇帝只能放柔了语气哄道:“你多等些日子,裴慎虽然不会工夫,可他是文官,又不用上战场,再说了,不是还有靖王在吗?靖王带了这么多人马过去,不但能护住怀州,也能把裴慎他们的安危护住,难道你还不放心?”   福余当然不放心了!   他可知道,自己的那个侄子是个大坏蛋,从前就和他爹不对付,别说保护,说不定还会偷偷摸摸害人呢!   福余急了:“那我为什么不能去?!”   “胡闹!”皇帝厉声斥道:“边关是什么地方,哪里是你能去的地方?你去做什么?刀剑无眼,若是伤到了你怎么办?”   “那要是伤到了裴大人他们怎么办?”   “靖王会保护他们的。”   “那他也会保护我的。”福余挺直了胸膛,说:“我是他亲叔叔,他难道还不敢保护我吗?我明天,不,今天就要出宫,我也要去边关,和他们在一起!”   “不准!”   福余眼睛瞪得滚圆:“为什么不准?”   “你……”皇帝头疼地揉额角。   他心想,是不是自己平日里对这个弟弟太过骄纵,以至于如今说了这么多句不行,可弟弟却还是不听话。   他的那些皇子公主,偶尔也有如嘉和公主那样娇蛮任性的,可若是他说不准,也没有人敢这样大声的违抗他的意思。   皇帝板起了脸,道:“因为朕是你的兄长,还是皇帝,无论你怎么不情愿,可你就得听朕的。”   福余睁大了眼睛看着他,一时有些无措。   皇帝说:“朕是皇帝,金口玉言,若是有谁敢违抗,那可就是要掉脑袋的。”   福余下意识地摸了摸后颈,问:“你要砍我的脑袋?”   皇帝:“……”   皇帝眉头皱起,但还是让自己的语气依旧冷硬,他严厉地说:“此事就这样决定了,你就留在宫中,哪里也不能去,等裴慎回来了,朕再让你去看他们,朕会让人看着你,你也不能溜出宫去,除了宫里头,你哪里也不能去。”   “可是……”   “朕是皇帝。”他又重申了一遍:“你还敢违抗朕的命令不成?”   “……”   福余怔怔地看着他,这才没了话。   皇帝给梁公公使了一个眼色,梁公公连忙走上前来,端起旁边的点心盘,来分走福余的注意力,他哄着福余到了旁边的位置上,等吃下了一块点心,福余的眼圈这才红了。   皇帝眼角的余光瞥着,心惊胆颤不已,生怕皇弟就这样会哭闹一顿,安慰的话在他的脑子里过了一圈,可出乎他意料的,福余只是红了眼圈,而后又不停地掉眼泪,连吃点心的动作都有些发狠,可却没有再说一个字。   这下皇帝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连忙让人去把皇后请过来。   对皇帝没什么好脸色,对皇后这个温柔的嫂嫂,福余却是乖得很。皇后柔声安慰了他一番,拿着帕子擦干净了他的脸,才道:“陛下这样做,也是为你好,如今你年纪还小,就算是真去了怀州,那也帮不上什么忙,裴大人这么忙,你要是去了,反而还会拖累他们,不如就在京城里,等着他们回来就是。皇上可答应你了,等他们一回来,就让你出宫去看他们。”   福余趴在她的怀里,眉眼耷拉着,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他在心中想:做个小王爷也不好。   不但要和爹爹娘娘分开,甚至连出了事,也还是帮不了他们。   皇兄平日里对他再好,可他还是得看皇兄的脸色过日子!   要是……要是他也能像自己的那些侄子侄女一样,长大成人了,还能做很多事情,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与谁在一块儿就与谁在一块儿,谁也拦不了他,那样就最好了。   福余趴在皇后怀里,听着她在耳旁柔声安抚的话,眼皮渐渐沉重起来,带着这样的念头,又沉沉睡了过去。   ……   边关战事吃紧,连城中气氛都沉重的很。   除了外面虎视眈眈的敌人,很快怀州城又面临了新的难题。   天气越热,可雨水越来越少了。   怀州湿热,平日里雨水也多的很,看今年的气候却奇怪的很,入了夏以来,下雨的次数却不多,而天上太阳又大,连河面水位都下降了不少。   怀州城里有好几口丼,供城中百姓平日里的吃喝,可连井水的水位也下降了一些,非但如此,天气比往年热,连地里的庄稼也蔫了。   庄稼是最要紧的东西,大家自然是把水紧着庄稼用,可人也不能不喝水,数日下来,连怀州百姓们都忧心忡忡的。   他们对着样的天气最是敏感不过,若是雨水还要变得更少,说不定要闹大旱。   可外族人就在城外虎视眈眈,大难当前,若是又要出这种事情,就是雪上加霜。   百姓们十分担忧,自然也有人把此事呈到了裴慎的面前。   甄好回忆了很久,也不记得这一年,怀州有没有闹过大旱,或许情况并不严重,上辈子的这时候,怀州可没有外族入侵,就算是缺了水,也能从别的地方调来。可如今怀州还有战事,根本没有人愿意往准备按跑,要是这边的井枯了,说不定要出大事。   甄好也对此事十分上心,平日里裴慎在家时,也会问他关于此事的进展。   裴慎却是开始翻起了书。   “怀州这儿地势本来就不缺水,只不过是今年雨水少,应当也到不了大旱的程度,我倒是听说,中部元洲等地,反倒是雨下的特别多。”裴慎说:“水调不过来,只能从怀州别的地方来找新的河道了。”   甄好好奇:“这也能找到?”   “先前在源州时,我可看了不少关于这方面的书,怀州比源州更南,若是我猜的没错,这儿应当是有几条地下河的。”   见他胸有成竹,甄好也就放下了心。   正如裴慎说的,怀州并不缺水,可水位下降的快,哪怕是如今不缺,百姓们也未雨绸缪,已经在担心了。   怀州的百姓自发有了动作,连平日里打水都变得小心了些,若是有谁胡乱浪费了水,反而还要遭受其他人的谴责。   前一个知府是不作为的,相比起其他地方,怀州的百姓们十分团结,有自发拿起武器抵抗敌人在先,现在还主动分出了人手,帮着管理水井的使用,还给裴慎省了不少工夫。   因着天气炎热,就连甄好的粥蓬,如今也不施粥了,改成了馒头,每人每天只能领一个,但是分量足,换成小一点的孩子,一个就能顶一天。   一边指挥谢琅打仗,一边又安心地翻书寻找关于地下河的事情,裴慎在衙门里坐了好些日子,忽然有一日,有人急匆匆跑进衙门里。   “裴大人!大事不好了!”   “城里头的水井里不知道被谁下了药,城里头不少人都中了毒!”来人慌慌张张地道:“您快去看看吧!”   裴慎心中一惊。   等他赶过去的时候,怀州的百姓们都已经闹了起来。   百姓们平日里的吃喝都仰仗着城中的水井,当大部分人都出现了奇怪的症状时,很快便有人排查出了原因。   中毒的百姓大多住在附近的地方,被下毒的是其中一口水井,中毒之后,先是腹痛难忍,而后手臂上会出现一根红线,全城的大夫都看过之后,才总算是找出了是中了什么毒。   是关外的一种毒药,中毒之后,手臂的红线则代表着剩下的日子,之后红线会越来越短,等红线消失时,此人便会一命呜呼。   中毒的百姓们惊慌不已,一时乱做了一团。   等裴慎赶到时,百姓之中已经怨声连天。   “关外的毒,那肯定是那些外族人干的!”   “可如今哪个外族人能进到这里来?城门守得那么严实,进进出出都要被盘查一遍,现在都开战了,更不可能会让外族人进来了!”   “不是外族,难道还是出了内贼?!”   怀州百姓们互相看看,他们向来团结,谁也不愿意怀疑身边人。   等裴慎赶到时,众人可并没有给他什么好脸色。   他们不信任这个新来的知府,也不相信他能做什么,如今有人中了毒,怀州的百姓们看着那些外来的人,更是看谁都像是凶手。   裴慎一赶到那儿,得到的便是所有百姓敌视的目光。 第156章   对于这种情况, 裴慎早有预料。   他初到怀州, 本就不抱有什么怀州百姓能够立刻信任他的希望,怀州的百姓们排外, 他一个外地来的官员,想要获得怀州百姓们的信任很难。最初对怀州百姓们的那番话,他也是故意那么说的。   怀州城的存亡,怀州百姓也同样关心,他那样说,也只是想让怀州的百姓放心,不用怀疑他,至于之后信任的问题, 以后慢慢来也不迟,信任可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堆起来的。   别的不提,在外族开始进攻之后, 怀州城上下同心协力抵御外族的攻击,在怀州待了那么久,裴慎也一直在干实事, 他的所作所为,怀州百姓都看在眼里, 近日里对待他的态度也软化了许多。   可偏偏出乎裴慎意料的, 出现了这种事情。   饶是他早有准备,可如今看到百姓们满脸的不信任,也不禁心头一紧。   裴慎眉头蹙起,却也没有多在意, 而是问道:“出了什么事?”   “有人在井水里下毒!”   “大夫来看过了没有?大夫怎么说?解药找到了没有?有多少人中毒了?”   城中的大夫都来了,可所有大夫努力过后,只知道这是什么毒药,却也不知道该如何解毒。就连这毒药,也是某位大夫灵光一闪,想起在某本医书上看过,连叫什么名字都不记得。   裴慎眉头紧皱,对着怀州百姓们满脸的紧张与愤恨,却也是无可奈何。   他令全城的大夫都抓紧时间去寻找解药,然后又让人把这口被下了毒的井封起来,避免让其他人误喝了里面的井水,等做完之后,对着那些中毒了的百姓,却也有些不知所措。   “手臂上的红线消失时,此人就会身亡,那等红线消失这段时间,大约是要多久?”   想起从某本医书上看过这种毒药的大夫回想了一下,琢磨说:“大约是要一个月。”   “一个月?!”   那些中毒了的百姓纷纷变了脸色:“那我们就剩一个月可以活了?!”   “话也不是这么说,若是找到了解药,解了毒,问题也就迎刃而解。”   “那解药呢?去哪里找解药?”有人愤愤道:“这毒是外族人下的,他们巴不得我们死,怎么可能会给我们解药。”   “再说了,被下毒的是井水,谁知道其他的井里头是不是也被下了毒,我们连下毒的人都找不到,万一……万一其他的水井也被下毒了呢?!”   此话一出,不少人都变了脸色。   大家都觉得,此事并不是不可能。   怀州的百姓们互相看了看其他人,可身边的人都是自己的亲朋好友,怀州城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这儿的百姓团结的很,互相也认识,谁也不敢相信会是自己的熟人下手。   可城门口守得那么严,其他外来的人口也进不来。   众人之中沉默了片刻,才有人问:“有谁靠近过水井?”   “平日里,大家可都是来井中打水,凡是住在这附近的人,有谁没有来过这儿?要不然,大家怎么会中毒?”中毒的也都是常来这边水井打水的人。   “谁会害自己啊?”   “也没见得有谁鬼鬼祟祟的,不过夜里头大家都睡了,再偷偷摸摸过来下毒,也并不是不可能。”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吵得裴慎头疼。   他扬声道:“好了,城中所有的大夫先去找解药,大家暂时先到其他水井打水,要是谁有线索,就报到官府,若是能找到下毒的凶手,官府重重有赏!”   “谁知道其他水井是不是可被下毒了。”   “现在我连水都不敢喝了。”   “那凶手还藏在我们中间,万一他又偷偷摸摸往其他水井里下毒了呢?”   百姓们之中又慌乱了起来。   裴慎还想要说什么,忽然有人愤愤道:“我们怀州的人怎么会害自己人,我看,说不定就是这些外来的人下的毒!”   裴慎:“……”   有不少人附和,还有不少人偷偷摸摸的自以为隐蔽地打量着周遭的人,如裴慎,如靖王手底下的士兵。   裴慎沉下脸:“你说我害你们,若是怀州的百姓没了,就算是守住了怀州,又有什么用?”   “你又没中毒,可别站着说话不腰疼。”百姓们愤愤道:“就算是怀州没了……没了怀州的人是我们,你们回了京城,也照样是高官厚禄,哪里会管我们的死活!”   “是啊,先前他便说了,不会相信我们,也不用我们相信他,依我看,下毒的说不定就是他们!”   “要是城里头空了,这城守着也没有用,既然如此,还不如让我们自己来守着怀州!还说什么会保护我们,城门口就是他们守着,可还把外族的人放了进来,给我们下了毒!”   百姓之中的声音越来越大,看着他的表情也更加愤怒。   裴慎深吸了一口气,将心中复杂的情绪压下,开口时是压抑的愤怒:“我先前就已经说了,怀州城不能丢,怀州城里的百姓一个也不能少!我就在这儿,如今我是怀州的知府,不论你们愿不愿意,怀州如今就是我在管,若是你们出了事,我也没什么好下场。如今的当务之急,不是你们怀疑我,而是找到解药,找出下毒的人……”   他顿了顿,又道:“你们怀疑我也可以,若是能找到我下毒的证据,我就任由你们处置。可若是找不到,你们就乖乖听我的话。中了毒的人,大夫说什么,你们就怎么做,没中毒的人,加强人手管理水井,白天夜里都派人守着,若是有人能找到可疑的人,就来官府告诉我。”   怀州百姓冷笑:“谁知道是不是贼喊捉贼。”   裴慎也对他们冷冷地道:“那你们就找出证据来,我说了,要是能找到证据,我任由你们处置。既然你们想把我赶出去,就快点找到下毒的人是谁,若是能找到是我,到时候,靖王就在那里,你们尽管让他处置了我,再让京城派一个新的知府过来。”   不等怀州百姓再说什么,他忽然又嗤笑一声,面露嘲讽:“连证据也没有,就敢指着别人喊他是凶手,我看你们也不过如此。”   “你……!”   在百姓们愤怒的瞪视之下,裴慎甩袖走了。   等他走了之后,留下来的百姓愤怒的声音几乎要翻了天。   “他怎么敢这么对我们!”   “不就是因为还没有证据吗?我看下毒的人就是他,等我们找到证据,就让靖王……不,不让靖王动手,我要亲手砍下他的脑袋!”   “没错!一定要快点把证据找出来!”   怀州百姓们的情绪空前的高涨,所有人都不甘心,恨不得立刻把证据找出来,好把裴慎这个讨人厌的知府处决掉。   城中的水井本来就是怀州的百姓们在看管,从前他们只在白天的时候派人看着,这个时候,连晚上都加派了人手,让人换班看着,而其他时候,则又抓紧时间,调查起人们中毒之前的可疑之处来。   外面外族人还盯着怀州,他们的怀州这么好,可不能让这些黑心眼的人害了!   裴慎看在眼里,也让官府的官差去帮他们,帮这些没什么经验的百姓破这个案子。   就连谢琅听说了这件事情,都特地抽空过来嘲笑他。   “我可都听说了,你和那些刁民大吵了一架,如今那些刁民可比先前还要更加恨你了,就连对我的态度都好了不少。”从前他走到路上的时候,还会收到怀州百姓的白眼,这会儿可就不一样了,那些百姓看他还充满了期盼,就盼着他能动用手中的权利,把裴慎直接给斩了。   自从入了怀州之后,谢琅哪里收到过这样的待遇,一时心中飘飘然,心里头也美滋滋的。   裴慎:“……”   裴慎的脸色却不好看。   “我还没去找你,你倒是先来了。”他问道:“城门口可是你守着,外族的人混了进来,你竟然也不知道?”   谢琅正了正脸色:“这可不怪我。”   “怎么说?”   “出了这种事情,我也特地去问了底下的人,你也知道,如今不管是出城还是进城的人,都要先经过严格的盘查,尤其是外来的陌生面孔,但是开始打仗之后,就没有人来怀州了,那些外族人长得人高马大,一眼就能看出来,哪里会这么放过他们?这段日子进出的,也就只有怀州本地的人而已。”   裴慎眉头紧皱:“你是说出了内鬼?”   “我看多半是如此。”谢琅说起来,还有些幸灾乐祸:“怀州本地的百姓倒是团结的很,可要是他们知道是他们中间出了内鬼,也不知道到时候会怎么想。”   裴慎:“……”   “你这么高兴做什么?”裴慎冷哼:“内鬼是谁也没抓到,你也不怕下一个中了毒的人是你。”   谢琅这才收敛了。   “打仗的事情是我来,城中的事务可全都是你的活,你快点让你手底下的人把内鬼抓到,这样也就不用担心这种事了。那些外族人可当真歹毒,这么热的人,有谁能不喝水,偏偏把毒药下在水井里,这不是全城的百姓都要遭殃嘛。”   裴慎垂下眼,想的却是还没翻完的,他先前为了寻找地下河而翻的书。   裴慎在翻书的时候,甄好也在翻书,只不过她翻的是医书。   上辈子,她看了不少医书,因着也只是打发时间,不论什么方面的都有涉猎,关于怀州百姓中的毒,她听说之后,竟是隐隐约约也有些印象。只是与城中那些大夫一样,想不出如何解毒。   甄好便有意识地将城中书斋里头的医书找了出来,这些日子,与裴慎一块儿看。   裴慎听过之后,也十分鼓励:“若是夫人能比城中那些大夫更早找出来,那官府也重重有赏。”   甄好原先心里头满是担忧,这会儿也被他逗笑了:“你别拿糊弄百姓的那一堆来糊弄我,难道我还缺这点银子不成?”   裴慎摸了摸鼻子,又说:“夫人不要银子,其他我能给起的,我当然也愿意给夫人,夫人想要什么,我都帮夫人找过来。”   甄好想了想,却是想不出来。   她道:“早知道会有这种事情,当初来怀州的时候,就应该从皇上那儿求一个御医过来,宫里头的御医医术高超,说不定也知道如何解毒。”   “我已经给京城里头去了信了。”裴慎说:“先前我也想到了,所以特地让人快马加鞭把消息送过去,只希望在一月之内,京城里头的大夫也能找到解药,只是京城离这儿远,这个毒又离奇的很,也不知道能不能来得及。”   甄好顿感压力颇大。   若是一个不慎,说不定连裴慎的官途都要交代在怀州了。   哪怕是怀州城守住了,可怀州若是死了人,中毒的人那么多,要是没找到解药,这对裴慎来说便是天大的罪过,要是真出了那样的事情,别说回京城了,或许裴慎头顶的乌纱帽都要丢了。   她心觉这辈子出了这么多的变故,还有自己的缘故,若不是因为她重来了一回,做了许多上辈子没有做的事情,裴慎也不会到怀州来,怀州也更不会出事,要是裴慎出了事情,与她也脱不了干系。   这么一想,甄好的心里比裴慎还要沉重。   她日以继夜地翻着医书,试图从里面找到什么线索来,一日找不到,她就一日比一日要焦躁,家里头的人都能看出她的不对劲。   裴慎便连忙放下手中的事务来安慰她:“夫人不用逼自己,城中的大夫,还有京城里的大夫,所有人都在找,夫人是做生意的,也不是大夫,若是找不着,此事也怪不了夫人,夫人可千万不要因着这个缘故责怪自己。”   甄好心想,如何能不怪她?   要不是她遇着了秦姑娘,裴慎也不会去调查秦大人的事情,之后也不会找出户部的事情,户部的那些人不被抓到,外族人就不会提前这么多年进攻,裴慎也不会被派到怀州来,更甚至是,上辈子可没出过什么怀州百姓中毒的事情。追根到底,不还是因为她吗?   裴慎便说:“我的运气向来好的很,或许到了时候,解药就自己跳出来了。”   甄好狐疑地看着他。   他这个“向来”,实在是不准确,就凭她知道的裴慎的过往,哪里有和好运沾上关系的?   裴慎想了想,才说:“虽然从前过的不好,可裴淳才刚出生没多久,我爹娘就死了,那时候我的年纪才多大,连养活自己都难,却总能找到挣银子的办法,把我和裴淳养大了。虽说后来祖母去世了,可我走投无路时,又遇到了甄老爷,连上门入赘,都能遇到夫人这么好的人,遇到了夫人之后,我无论做什么事情都顺利的很,不管是考科举,还是后来在源州……源州那么厉害的洪水,可我还是活了下来,还救了一个人,就连现在怀州出了事,被下毒的也不是我们家的水井,难道我还不算幸运?”   甄好被他说的哑口无言。   裴慎一本正经地道:“再说夫人,夫人就更厉害了,先前甄老爷也中了毒,满城的大夫,可没有一个人能看出来的,就只有夫人,夫人一眼就瞧出了老爷喝的药不对劲,救了老爷一命,还有福余和秦姑娘,要不是夫人,他们如今一个做不了王爷,另一个也没法平反,怀州的百姓遇着了夫人,肯定也能交着好运。夫人去外面走走,外头有多少人骂我的,就有多少人夸夫人的。”   甄好:“……”   甄好被他这么胡乱安慰了一通,心情倒是当真好了不少。   想着怀州百姓,她不禁关切地问:“你那地下河的事情,又找的如何了?”   说起这个,裴慎也不禁叹气:“暂时还没有头绪。”   “那下毒的凶手,又找的如何了?”   “怀州的百姓们都在找,目前找到了一些线索,但是也还没有找到。”   裴慎说着,又忽然道:“这么一瞧,我的好运气这会儿还没来。”   甄好不解,不明白他忽然说这番话是什么意思。   裴慎表情肃穆,一本正经地说:“说起好运,我还是比不过夫人的,有了夫人,我才能有好运气……我还得夫人帮帮我才行。”   “帮你?”   裴慎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也许抱一抱夫人,我的好运就能被夫人带过来了。”   “……”   甄好那焦躁不安的心情彻底没了。   裴慎的好运气来没有来,甄好不知道,只是怀州百姓们的好运气却不见了踪影。   在第一口水井发现被下了毒之后,很快那口水井就被封了,之后大家也特地绕开那口水井,去其他的水井打水,连看管水井的人也加了,白天夜里都在水井附近转悠,防着可疑的人。   就在这样的小心提防之下,却是有第二口水井也被下了毒。   当又有许多人感觉腹痛难忍,手臂上出现红线之后,怀州百姓们都懵了。   他们都这样小心了,为何还会有人下毒?!   可把看管水井的人叫来问过之后,得知裴慎与靖王手底下的人根本没有人靠近那口水井,众人才不得不相信,真的是怀州百姓之中出了内鬼。   发现了这件事情,所有人的心里都不好受。   怀州与其他地方的不同,这儿地处边关,与其他地方离得远,时常有外族的人来骚扰,因着当地的前知府不作为,这儿的人空前的团结,城中所有人都像是家人一般。   也正是如此,但凡任何人发现自己被“家人”背叛,一时都无法接受。   百姓们围在第二口水井附近,全都沉默了下来。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才终于有人爆发出一声怒吼:“到底是谁干的!”   “怀州里怎么能出现叛徒?!”   “外族人没有把怀州打下,怀州自己人却要出卖自己人了吗?!”   “怀州人怎么能做……怎么能做那种通敌叛国之人!”   众人红着眼,互相看过对方,如今看向其他人的眼中,终于带上了怀疑。   “不是裴知府做的,也不是靖王手底下的人做的,我们日防夜防,外族人都没有靠近这里,竟然被自己人给害了!?”   这不就是……这不就是被裴知府说中了吗!   想当初,这个新知府刚到怀州的时候,可还说了,若是他们之中出了通敌叛国之人,他定不会轻饶。那时所有人心里头都觉得,哪怕是任何人有可能,怀州的人也绝对不会出卖怀州!   可结果……   结果……   百姓们沉默下来,一时更加不敢相信这件事情的真相。   他们这些日子调查下来,其实也调查出了一些线索,如今那些线索都指向自己人……   有一壮汉重重地踢了打水的木桶一脚,他赤红着双眼瞪过众人,手臂上的红线鲜红显眼。   “我不管是谁下的毒,等找到那个人,我一定会亲手砍下他的脑袋,把他吊在城门上,把他的肉拿来喂狗!”   “我……我也是!”   “绝对不能轻饶!”   “不能放过!”   怀中百姓们握紧了拳头,一个个表情愤恨,双目赤红。   众人却又不敢喝水,也不敢不喝水,在凶手被抓到之前,谁也不知道会不会出现第三口被下毒的井。城中封了两口水井,一下子,连用水都变得紧张了起来,可偏偏天气炎热,用水量比从前还要大,在众人提心吊胆小心翼翼的同时,河面的水位也降低了不少。   雨水当真变得越来越少了。   连平日里打水时,绳子放的都比平时还要长。   怀州的百姓又开始担心起来,在所有人都被毒死之前,会不会先被渴死。   不只是甄好,连裴慎的压力都大了不少,每日夜里,书房里点着灯,两人各自坐在一头,沉默地翻着书,一个看医书,一个看关于水道的书,各个眉头紧锁。连裴淳都被紧张的情绪感染,平日里走路都是小心翼翼的,连大声也不敢,每日从学堂回来之后,便躲在自己的屋子里温书,不敢打扰他们。 第157章   距离中毒已经过去半月有余。   第一批中毒的人手中的红线已经少了一半, 怀州百姓们的脸上也满是郁色,连精神气都萎靡了不少, 可偏偏他们努力调查,却依旧找不出线索, 更找不到那个下毒的人究竟是谁。   过去了半月,所有的百姓都自暴自弃了。   城中封了两口井,裴慎当然也不能坐之不理,见百姓们迟迟找不出下毒的人是谁,而京城那边也一直没有消息, 城门外还有外敌虎视眈眈, 他暂且将手中事务放下,也去调查关于井水被下毒的事情。   怀州的百姓们已经找到了不少的线索, 却迟迟无法定下目标,哪怕是知道他们其中出了内鬼,可周遭都是熟人, 任谁想破脑袋, 也无法把相熟的人往坏处想。可裴慎就不一样了,他与怀州的百姓不相熟,不管是中了毒的人, 还是没中毒的人, 在他的眼中都是怀州的百姓, 他都一视同仁,每一个人身上都有着嫌疑。   与大理寺卿樊大人共事的时候,裴慎在他的身上学到了不少查案的手段与技巧, 只是先前还不等他施展多少,就被陷害入了大牢,这会儿倒是来了机会。   靠着怀州百姓们收集起来的线索,裴慎与衙门里的官差抓紧时间调查之下,终于找到了那个在井中下毒的凶手。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那个人竟然是第一批中了毒的人。他手臂上的红线已经消失了大半,裴慎派人闯进院子里去抓他的时候,其他的怀州百姓还都拦着。   那些人愤怒道:“你别以为找不到下毒的凶手是谁,就可以胡乱抓一个人定罪了!”   裴慎负手站在远门之外,巍然不动:“是或者不是,你不如亲自去问问他,看看他是怎么说的。”   众人便纷纷朝着被抓的那人看去。   屋主站在原地,面对所有人的惊讶与怀疑,却是捏紧了拳头,而后……垂下了头。   他一言不发,分明就是要认了这件事情。   见他这种反应,怀州的百姓们最为伤心不过。此人也是怀州当地土生土长的人,平日里为人憨厚老实,若是谁家有了难,他还抢着来干活,与周遭邻里朋友的关系都很好,甚至是在中毒之后,也率先振作起来,安慰其他人,也正是因为这样,得知此人是凶手时,怀州的百姓们也更加不敢置信。   “怎么会是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一个壮汉拨开人群,一把揪起了他的衣领,眼睛因为愤怒人变得赤红,手背更是青筋鼓起,看着就吓人的很,可这人却不为所动。“我们怀州是哪里对不起你,你竟然要这样害我们?!亏我平时还把你当好人,原来你早就做了通敌叛国的小人!我呸!”   那人任由他骂着,半句也不反驳。   他平日里待人和善,与其他人的关系都好,这会儿裴慎都指出来了,这人也不否认,可却仍旧有人不敢相信:“是不是弄错了,他怎么会是下毒的人?他明明也和我们一样中毒了。”   “他要是下毒的人,手上肯定也有解药,他有什么好担心的?”其他人神色愤愤:“反而是我们,因为他也中毒了,我们调查的时候,也没有人怀疑到他身上,就这样被他骗了过去。”   “是啊,要不是裴、裴大人,我们连自己被谁害死了都不知道!”   “交出解药!”   “对,快把解药交出来!”   一直沉默着的下毒者才终于开口:“没有解药。”   “什么?”   “我也没有解药。”他说:“让我下毒的人,并没有给我解药,我和你们一样中了毒,一样只能等死。”   “你……”   拎着他衣领的壮汉重重地给他一拳;“这难道不就是你的缘故,要不是你给我们下毒,我们怎么会中毒,没有解药?那就把你背后的人是谁说出来,我还怕找不到解药吗?!”   下毒的人脸上挨了一拳,可他又闭上了嘴巴,再也没有说一个字。   非但是壮汉生气,怀州的其他人也同样生气,他们原先对这人有多信任,这会儿就因为被背叛有多生气。更别说,找不到解药,中毒了的人也就没剩下几天的性命,对于夺自己性命的人,他们如何能有好脸色?很快就有其他人围了上来,对着下毒者拳打脚踢。   裴慎命人去屋子里搜,果然搜出了同样的毒药来,剩下的剂量还不少,说不定若是没有被发现的话,城中剩下的几口井也会遭殃。   “把人带走。”裴慎道:“别打死了,本官还要带回衙门好好审问。”   怀州百姓问:“难道这事就这么算了?”   “现在你们倒是不护着人了,当初可是你们信誓旦旦的说,是我与靖王下了毒,要害死你们。”裴慎扯了扯嘴角,道;“把人带回去,问出他背后的主子是谁,至于解药,若是能找得到,我当然也会给你们。”   怀州百姓这才不情愿地让开,让官差把人抓走。   “等等!”屋子里冲出来一名妇人,见到她之后,原本任打任踢毫无反抗的下毒者忽然剧烈挣扎了起来,冲着妇人厉声道:“你出来干什么,你回屋子里去!”   裴慎眼睛微眯,朝着妇人看了过去。   下毒者这会儿却慌了,也不管官差还抓着自己,屈膝试图跪下,想要向裴慎求饶:“知府大人,这事情是我一个人干的,和我娘子没有关系,你要抓就抓我,千万别动她。”   裴慎挑了挑眉。   如今天气炎热,所有人穿的都单薄,普通人家更没多少讲究,妇人手臂的袖子挽起,两条手臂上却没有中毒了的红线。   每一户有中毒了的人家里,也不是所有人都中了毒,喝水有个先后,有人喝了一口,察觉出水中不对劲,便会制止家人的动作,像这户人家这样,家中只有一个人中毒,其他人都好端端的也不少。   裴慎侧过头问身旁的其他怀州人:“他们是怎么回事?”   被问到的人也是怔了怔,才忽然想起来什么:“他夫人不是我们这儿的人,是前几年,从外面来的,听说是从中原来的,家中所有人都死光了,所以才安心待在这儿,平日里为人温和,好像也没什么坏的……”   “中原来的?”裴慎哼了一声,他眼睛尖,平日里又常看甄好打扮涂抹脂粉,这会儿一眼便看出了一些不同:“我看是外族人吧。”   “怎么会?”其他人惊讶:“她与那些外族人,没有半点像的地方。”   那些外族人个个身材高大,长相也与他们差很多,若是有外族人出现在这儿,他们一眼就能认出来。怀州地处边境,也有不少外族人生活在这里,可在打仗之后,这些人的处境就不怎么好了,尤其是井水被人下毒以后,这些外族人很是受排挤。当然,被排挤的人之中可不包括眼前这位妇人。   妇人理了理衣裙,到裴慎面前时,深深作揖行了个礼,才对裴慎道:“裴大人,此事与我相公无关,下毒的人是我,这毒药也是我拿来的,求您把他放了,把我抓走吧。”   下毒者挣扎地更加厉害,慌乱地朝着裴慎求情,试图让他相信所有事情都是自己一个人干的。裴慎看了他们一眼,便道:“把人都带回去。”   妇人不作反抗。   等官差把两人都押回了官府,裴慎才亲自去审问两人。   “如今都到这种地步了,从你们家中找出了毒药,先前也是你们亲口承认,这会儿你们想反悔也来不及了。”裴慎说:“与其要反悔,不如这会儿好好说说,究竟是谁在井水里下了毒,你们背后的主子是谁,解药在哪里,都把事情给我一一说出来。要不然……”   他看了身旁狱卒一眼,狱卒了然地端来了一盆被烧的通红的炭。   两人顿时脸色煞白。   “我说,我说。”下毒者连忙道:“大人,小人说的句句都是真话,毒当真是我下的,与我夫人没有什么关系,你要罚,罚我一个人就好,千万不要罚她,她身子骨弱,受不住这些。”   那被烧得通红的木炭要是贴到人身上,不得把人疼的个皮开肉绽!   妇人镇定地要:“那包毒药是我拿回来,我给他的。”   “你!”她的夫君险些气疯了:“你别说话!”   “说啊,怎么就不能说?”裴慎道:“你就别开口了,让你夫人说给本官听听。”   旁边狱卒上前,下毒者这才不敢再开口。   妇人面色镇定,这会儿开口时也不见慌乱。   原来她并非是什么中原人,之所以长的不像是外族人,是因为她是外族人与一名怀州女人生下的孩子,模样更像自己的生母一些,平日里又用脂粉特地修饰了自己的相貌,才一直没有让人发现什么不对劲。她的生父是外族一名地位不算低的高官,这次在怀州下毒,就是她得了父亲的指令。   甚至是她来怀州,也并非是走投无路,而是被外族人派来的。外族的先王在世时,就在京城安插了自己的人手,他们对中原觊觎已久,而她就是被放过来的一枚棋子,等着时机成熟——比如如今在打仗时,得了毒药,给怀州的百姓下毒。   若是城中的百姓都死光了,那怀州城空了,自然就好打多了。   可偏偏,怀州的百姓,还有她的丈夫,都是真心实意地对她好,日子一长,她也是真心喜欢上了自己的夫君,还与他一块儿生儿育女,刚拿到毒药时,难免有些犹豫,也是迟疑了好一阵子,可最后还是下了手。但就在她下手之前,被她的丈夫发现了。   她的丈夫是怀州土生土长的人,对怀州的感情自然也不一般,在事情败露时,她原本以为自己会被揭发,可谁知道,丈夫沉默了很久之后,提出来要他来动手。   然后他就真的在井水里面下了毒。   因着他就是怀州的人,根本没有人会怀疑他,为了消除大家的怀疑,他还自己喝下了井水,也中了那个毒。   妇人平静无波地说:“我也没有解药。”   “你没有?”   “我父亲给我这个毒药的时候,并没有给我解药。”她说:“他根本没想要怀州的人活命,当然也不愿意给我解药。”   裴慎皱起眉头:“那你呢?你就不怕中毒吗?”   “他也没有想要我活命。”夫人冷静地说;“我最开始来的时候,就没做好会活着回去的准备。”   可到现在,她却后悔了。   如今中毒的人不是她,是她的夫君,她的夫君是因为她才中了毒,而她的父亲,却并不关心她的死活,只把她看做一个工具。可现在,不管找不找得到解药,她的夫君都注定难逃一死,城中哪里的井水有毒,她最清楚不过,就算是避开了,就算是战事结束了,就算是她活下来了,可她夫君还是已经死了……   对她好的是怀州人,给她安稳的是夫君,她究竟犯了多大的错?!   “那你知不知道解药是什么?”裴慎问:“说不定我们想办法可以找过来,你也不想要你的相公死吧?”   妇人摇了摇头,面上终于露出了一点悲凄:“我也不知道,这个药在那边……在那边也很稀罕,我也只是听说过,不知道解药在谁的手里。”   裴慎一时哑然。   话全都说完了,再挣扎也没有必要了。   妇人求情道:“虽说下毒的人是我相公,可拿来毒药的人是我,我相公是因为我才做了这种事情,裴大人,你若是要处置,就处置我吧,我相公当真不是有心想要害人的!”   裴慎冷笑:“他若不是有心,当初就不应该往井水里下毒,事情都做出来了,还来解释这么多做什么?你应当知道,他可不只下了一次毒,如今城中有多少百姓中了毒,生死不知,他是怀州人,竟然也对怀州的人出手,如何还能有脸说自己是无心的?”   两人沉重地低下了头,却是半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   裴慎的心情也沉重的很。   这两人定不能轻饶,出了大牢之后,可他的眉头却皱的更深。   京城那边迟迟没有消息,而城中的大夫也一直没有找到解药,如今连下毒的人都不知道解药在哪,城中这么多中了毒的人,又该怎么办?   不过是一月的时间,如今已经过去了大半,第一个中毒的人手臂上的红线可没剩下多少了。   裴慎深吸了一口气,而后又重重地吐了出来。   他的管辖之处,这儿的百姓都是他护佑着,绝对不能有人枉死!   可消息却瞒不过怀州的百姓们。   在凶手被抓到,而后又被官府抓走,大家本以为能听到关于解药的消息,可听闻连那两人都不知道解药是什么,顿时,有不少人都崩溃了。   大家这么积极的抓凶手,又如何不是为自己求得一线生机。   可这会儿,连这线生机都被掐断了。   怀州的百姓比之前更加颓靡,尤其是那些中了毒的人,想着没几日可活了,外面还有敌人虎视眈眈,便可劲儿的放纵自己,差事活计也都不敢了,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日子过的十分放肆。   外面还在打着仗,城里头就先乱了。   裴慎头疼不已,加派了人手平日里在城中巡逻,努力杜绝恶件的发生。   可这也只能缓解一时之急,非但是那些中了毒的人,连那些没中毒的人,瞧着都有些不太好。   可偏偏,不管是京城里的御医,还是城中的大夫,没有一个人能找出来解药是什么。   城中不少铺子的生意都出现了影响,连有哪位夫人再邀请甄好上门去,甄好也全都推了,只让那些夫人自行去铺子里选购,自己则整日地坐在书房里,翻着那些医书。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裴慎先前说中了,甄好翻着翻着,竟然当真,翻出了相关的记载来。   甄好先是狂喜,而后又是惊愕。   无他,按照书上记载,那毒药的解药,竟然还是另外一种毒药!   这种作解药的毒药并不罕见,却是剧毒,就连甄好这个只看过医书的半吊子都听说过,因此,她也更加不敢置信。   再吃一种毒药,当真不会提前去见阎王爷了?!   可书上的确是这样记载,甄好将信将疑,把自己的发现与裴慎说了,而后城中所有的大夫都被请到了衙门里来。   大夫们围着那本医书,一时嘀嘀咕咕的:“以毒攻毒?此法我却是从未见过,这抹药是剧毒,如何能随便给人吃。”   “别说这方法,就连这本医书,我都是从未见过的。”   “我看上面说的方法离奇的很,几位再看前面,前面有一个治脾脏的方子,简直是一派胡言,若是当真按着上面说的吃了药,非但不会好,反而还会直接把人医死。我看这医书上的方子,也都是假的。”   “倒也不是这么说,王大夫看这边,这儿有一个治疗头疼的方子,看着实在是精妙,想来应该是比平日里用的方法好上许多。我看这本医书,也不是不可信。”   几位大夫凑在一块儿,小声的嘀嘀咕咕,讨论着这个解药的可行性。   甄好忐忑地站在一旁,听着那些大夫的话,又不停往裴慎看去。   裴慎伸过手,牵住了她的手,在大夫们讨论时,附耳到甄好耳边,小声说:“夫人放心,肯定会没事的。”   “其实我也觉得那方子离奇的很,哪里能这么以毒攻毒的。”甄好同样小声地对他说:“可现下,也就只能找到这个方子了。”   甄好也担心,是医书里说错了,反而会害了全城百姓的性命。   哪怕是那些中毒了的人只剩下几天的性命,可因着她找出来的方子是错的,连最后几天都没得活了,那她这样和杀人凶手又有什么区别呢。   怀州上下数百人都中了毒,几百条的人命压在自己的肩膀上,甄好顿感压力重大。   那边大夫讨论了好半天,才总算是讨论出了一个结果来。   左右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解毒方法,不如就死马当活马医,试试看再说!   怀州人的胆子可一点也不小。   等出了官府,这个消息便传到了所有怀州百姓的耳朵里。   大家先是高兴,可听说解毒的药是另一个毒药,顿时又忐忑起来。所有人围在怀州城中央的空地上,互相看了看,哪怕是就只剩下几天的性命,也没有人敢这么挥霍的。   可……可第一个中毒的人手臂上的红线,已经只剩下短短一截,快要消失了。   怀州百姓们心情沉重,仿佛连呼吸都困难。   已经有大夫配好了解药,熬制了一大锅,就放在旁边桌子上,一碗黑褐色的汤药盛了出来,等着有人敢上来喝第一口。   裴慎牵着甄好的手,视线扫过众人,问:“谁愿意先来?”   没有人愿意先来。   “这……这是毒药,怎么能随便乱喝?”   “是啊,万一出事了呢!”   “我听说这方子是裴夫人找出来的,裴夫人又不是大夫,满城的大夫都没找到,裴夫人竟然也能找到?”   “万一我们被毒死了怎么办?”   “不能找其他人试试吗?”   裴慎顿时面露难色,他原本也想要在大牢里面抓两个死刑犯试试,可偏偏,怀州的大牢里空荡荡的,连一个死刑犯都没有,只有那对刚被关进去的夫妻。那两人他还有用处,暂时不能动。   就连先前被俘虏抓回来的外族人,前段时间,都因为外面在打仗,靖王把人放回去谈条件了。   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去端起药碗。   眼看着碗中盛着的黑褐色的解药快要凉了,裴慎咬了咬牙,转头问甄好:“夫人,你相信这个方子吗?”   甄好愣了愣,而后重重点了点头。   她也是没由来的直觉,肯定地相信,这个方子虽然离谱,但一定就是解药。   可直觉这种东西,难道也能信?   裴慎说:“既然夫人相信,那我也相信夫人。”   而后他松开了甄好的手,上前一步,让人从被下毒的井中打了水上来。等那一桶水送过来,所有人都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裴慎拿起放在一旁的空碗,在水桶里舀了一碗,而后一饮而尽。他冷静的把碗放下,擦去了唇边的水渍。   众人顿时目瞪口呆,半天都忘了反应,连拦都来不及拦。   甄好大惊失色:“裴慎,你……”   裴慎伸出右臂,他撩起袖子,手臂上已经出现了一条红线。   “既然没有人愿意试,那我来试试。” 第158章   这变故着实让不少人都惊呆了。   围在这儿的百姓里, 中毒了的人不少,可自己主动要中毒的人却是一个也没有。如今虽说拿出了一个解药来,可那解药也是毒药,还从未有人尝试过,若是有什么不对, 说不定小命就没了。   甄好着急地把裴慎拉住,她抓住裴慎的手臂, 看着上面清晰显眼的一道赤红长线,她张了张口,一时竟是连一句话都说不出完整。   “你……你怎么……”   甄好本想问, 他怎么会做这种蠢事, 哪里会有人主动喝下毒药的?可转头一想,裴慎这样做,还不是为了她?   这解药是她找出来的,没有人愿意试,连大夫都说不好找你, 是为了帮她试药, 裴慎才愿意喝下毒药,以身试药, 说来说去,这还是因着她的缘故。   要是裴慎出了什么事,也与她逃不了干系,还是她害死的。   甄好眼眶微红,可这会儿看着裴慎, 心中复杂,却是半句话也说不出口。   她心中还多余的庆幸:幸好这会儿裴淳不在,不然要是让裴淳见到了,不知道要多难过呢。   再说起来,裴慎平日里可不是个会这么冲动的人,就算没有人愿意试药,他应当也多的是办法来解决,怎么这会儿却是这般冲动,直接自己试了呢?   甄好想起这茬,方才复杂难过又震惊的心情戛然而止,愣愣地抬头,因着眼眶还有些红,模样看着还有几分傻呆呆的。   裴慎却是没有与她多说,安抚地捏了捏她的手,而后便对怀州百姓道:“如你们所见,现在我也中毒了,我这就喝下解药,若是我出了事,就代表这解药是错的,若是我还活着,这毒药也解了,证明这解药是真的,那你们就要乖乖喝下解药。”   怀州百姓陷入长久的沉默之中。   所有人都惊呆了,愣愣地看着他,半天也反应不过来。   裴慎没等到回复,又问了一遍:“你们不答应?”   这才有人回过神来,连忙道:“我们同意,要是这解药是真的,那我们肯定喝。”   连说话的人自己都没发觉,他的语气好了不少。   这会儿,怀州百姓们的心情,可是与先前一点也不一样了。   他们讨厌原来的知府,讨厌靖王,也讨厌新来的知府,怀州百姓十分团结,也因此十分排外,先前裴慎与他们更是发生过口角,可以说是相看两厌。甚至是,中了毒之后,还有人心怀恶意的想,这毒说不定是裴慎下的,哪怕官府表现出费心找解药的样子,都有人不相信。   中毒只有他们怀州的百姓,与官府可没有关系,不管是靖王也好,还是新知府也好,他们的吃用都是其他的水井,因此连一个中毒的人都没有。这些人哪里会在乎他们的性命?   可如今却不一样了。   裴知府以身试药,连这解药是不是真的都不好说,都愿意亲自去试。若是解药是真的,那倒是皆大欢喜,要是这不是解药,而是另一种毒药,反而会丧命,就算是既不解毒也不会被毒死,可他喝下进水,也与他们是一样,只剩下一个月的性命。   在这会儿,在裴慎喝下井水的一瞬之间,怀州百姓们对他的态度忽然变了。   若是有人愿意舍命给你寻找活命的机会,那就算是再铁石心肠的人,如今也无法狠心起来。   话可以作假,可行动却做不了假。哪怕平日里新知府对他们的态度再差,可这会儿却是真心实意的为他们着想。   就在裴慎端起药碗时,一名大汉拨开人群走了出来,他咬牙道:“裴大人,且慢!”   裴慎动作顿住,抬眼朝他看去。   大汉劈手将药碗夺了过去,说:“我来试药。”   “你……”   “裴大人,你是我们怀州的知府,外面还有敌人盯着怀州,不管是城里城外,都少不了您,我就不一样了,怀州里少了我,怀州还是怀州,可您不能少。”   裴慎皱起眉头,还想要把药碗拿回来,却被大汉躲了回去。   他道:“你不至于如此。”   大汉诚恳地说:“第一口井被下毒的时候,我就喝下了毒药,也没剩几天可以活了,反正也不过是几日,您才刚中毒,就算这药不管用,也还有一个月的时间,我相信裴大人是为我们好,您还在怀州,还能为怀州做不少事。要是这药真的管用,那我也算是立了大功,裴大人,到时候,官府可是说好了,会重重赏我的?”   裴慎眼神复杂地看了他许久,才颔首,道:“不论管不管用,官府都会重重有赏。”   大汉放下心,端起药碗正要喝,可身边其他人却也冲了上来。   “让我来,我来喝!”   “是啊,我也没几日可活了,我也能试药。”   “我手臂上的红线看着比你还短一些,还是让我来吧!”   “我也是怀州人,从来没为怀州做出什么贡献,这会儿能为怀州做事,要是我真的死了,我这条命也值了!”   “我家中就我一人,死了一了百了,我也不要什么奖赏,让我来最合适!”   裴慎被挤得还退开了好几步,看着眼前怀州众百姓争着要喝解药的样子,一时有些无奈。先前谁也不愿意试药,这会儿倒是每个人都抢着喝药了。   被围在中央的大汉急红了眼,连忙大喊:“你们都滚开,谁也不能和我抢!”   可其他人哪里愿意听他的话。   大汉心中一急,一把拽开抓着自己的手,连一句话都来不及与家人说,就把碗中凉掉了的药一饮而尽,而后他举起空碗,仿佛是遇到了什么天大的喜事一般,欢欣雀跃地喊:“我喝完了,你们别抢了!”   众人这才住手。   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纷纷睁大了眼睛看他,想看看这解药到底有没有用。   大汉挠了挠头,被这么多人盯着,反而有些不知所措。   好半天,他才恍然大悟,连忙撩起了袖子,却见粗壮的手臂上什么也没有,连原先短的只剩下一小节的红线也消失了。   大汉大喜,连忙举高了手臂,挥舞着对着裴慎喊:“裴大人,管用,那解药真的管用!”   裴慎勾了勾唇角,远远地冲着他颔首。   旁边甄好也长舒了一口气,等回过神来,她才发觉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忽然,大汉面色一变,连一句话也来不及说,连忙拨开人群跑了出去。众人心中一惊,回头看了一眼,有不少人跟了过去,生怕那解药会出什么问题。   没过多久,跟过去的人才讪讪回来:“他是去茅房了。”   过了好半天,那大汉才不好意思的回来,一直站在旁边的大夫们连忙轮番过去给他切脉诊断,最后确定无误,既没有中毒,连原先的毒也解了,当真是半点问题也没有了 。   众人这才放下心,排队去领井水的解药。   甄好连忙也让人给裴慎端了一碗,她亲眼看着裴慎喝下,确定裴慎手臂上的红线没了,这才放下了心。   城中百姓还在排队领解药,两人就先回了官府。   一进衙门,甄好就沉下了脸,用力甩开裴慎的手,裴慎心中一惊,连忙快步追了上去:“夫人,你听我解释。”   甄好可不想听。   她快步回了屋子,重重甩上门,把裴慎关在了门外,任由裴慎在外头如何敲门解释也不听,过了没多久,她又走了出来,手里头拿着一口眼熟的大碗。   裴慎眼皮一抽。   他看了一眼甄好的脸色,却也不敢反驳,乖乖地把青瓷大碗拿起,放在自己的头顶上,然后走到了墙根站好。如今日头正烈,晒得人头脑发昏,他垂下眼皮,盯着滚烫的地面,任由枝儿往自己头顶的大碗里倒满水。   裴慎也不抬眼,心中觉得枝儿这小丫鬟一定是在嘲笑着自己。   就连裴淳都闻讯从自己的屋子里跑了出来,满脸惊奇地看着他,裴慎用余光瞪了他一眼,他又连忙跑了回去。   等甄好在他面前站定时,他又换上了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   “你知道错了?”甄好双手环胸,冷笑着道:“我看你是昏了头,才主动去喝下毒药,想要试药,找谁没有?就算牢中没有死囚,军队里也没有俘虏,可你要是想办法,总能找出愿意是要的人来,别说是逼不得已,我看你是早就打算自己喝下了吧?”   方才是震惊,可回过神来后,甄好就觉得不对劲了。   以她对裴慎的了解,裴慎如何会做这种蠢事?   不管是上辈子的裴慎还好,或者是这辈子的裴慎,若不是胸有成竹,根本不会以身涉险。如果说源州发生水患时,他救人是一时冲动,来不及多思考,可后来入了天牢,不也是在他的算计之中?主动喝毒药的事情,难道还没有他多考虑的时间?   可他偏偏打定主意之后还瞒着自己不说,要不是甄好对他十分了解,说不定当真要因此掉两滴眼泪。当然,最开始她也是当真担心着急的。   裴慎讨好地朝着她笑了笑,却是什么也没有说。   甄好冷笑:“毒药也喝了,解药也喝了,事情都完了,你也不愿意跟我说个解释的话?”   “夫人都知道了,我再说多少,也不过是徒劳。”裴慎无奈道:“夫人都已经罚我了,难道也还要听解释吗?”   罚是要罚的,解释当然也是要听的。   甄好冲着他抬了抬下巴,一副等待的模样。   裴慎这才说出了心底的打算:“若是不这样,怀州的百姓也无法打从心底信任我。”   甄好皱起眉头:“既然你要他们的信任,先前为何还要那么做?”   “那会儿无论我说什么,他们也不会当真接纳我,夫人来怀州这么久了,应当也能看的出来,我一直在找一个机会,现在我觉得这个机会正好,夫人方才也看到了,怀州的百姓是什么反应。”裴慎老老实实地道:“如此,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你要他们信任你,何必要连累自己?”甄好蹙起眉头:“要是我找到的不是真的解药,万一你被毒死了怎么办?要是那解药没有用,你也只剩下一个月的时间,你什么时候……什么时候这么……”   裴慎轻描淡写地道:“我相信夫人。”   甄好不赞同地看着他。   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要是换做她来,她肯定是不敢做出裴慎这种以身试药的事情。   无凭无据,一个相信就把她打发了?   也不能说,甄好心里头是没有感动的,可这会儿,她对裴慎的担心,却是把那点感动压了过去。   “我也是在赌,我知道定会有人上来抢着要试药,就算是这解药没成功,我也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可怀州的百姓们却等不起了。城中的大夫没有办法,京城里也没有消息,我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可他们只剩下几日。”裴慎说:“怀州出了这么大的事,我也绝对讨不了什么好,哪怕皇上对我再手下留情,其他大人也不会同意。既然如此,为何我不赌一赌呢?”   “这要是运气不好,可就是没了命了!”   “我相信夫人,夫人既然敢把这个方子拿出来,也一定是有几成把握。再说,我先前也说了,遇着了夫人之后,我的运气就变得好得很。”   “我又不是真的大夫,万一……”甄好低下头,盯着自己的鞋尖,小声嘟囔了一句什么,可裴慎没听清。   他心念一动,眉目含笑地看着甄好:“夫人是在担心我吧。”   “……”   甄好不想应下,可裴慎目光灼灼地盯着她,一副她不承认就不罢休的模样,甄好只能难为情地点了点头。   她补充道:“你做这样冒险的事情,不将自己的性命当回事,我又不是铁石心肠之人,当然也会担心。”   裴慎从善如流地点头:“我知道,夫人担心我,心里牵挂着我,若是我出了什么事,夫人自然是会担心的。”   他说的一副理智气壮的模样,满脸正经,可甄好却听得不自在,仿佛无形之中被他占了一层便宜一般。   甄好耳朵有点红,声音都更加低了:“你别乱说。”   “哪里是乱说?难道夫人担心我,还是假的不成?”   甄好没吭声。   她眼角的余光瞥过旁边人,那些丫鬟下人都在旁边,枝儿离得最近,她分明是在其他人眼中看见了几分挪揄,就连裴淳,都小心翼翼地从屋中探出脑袋,远远看着这边。   他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却知道兄嫂正在打情骂俏。   甄好瞪了枝儿一眼,枝儿才忙不迭地带着丫鬟们跑了。   没人看着,甄好才总算是冷静了些。她想起裴慎以身试药的样子,心里头那点异样又咕噜咕噜冒了出来。   换做她爹,都不会有裴慎这么信任她的。   甄好小声地说:“你既然知道我担心你,下回就不准再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我心中有把握,并非是开玩笑。”   甄好抬头瞪了他一眼。   裴慎立刻改口:“夫人说的是,我都记下了,绝对不敢忘。”   甄好这才满意。   “再说,若是我没了命,夫人可就成了寡妇了。”他慢吞吞地说:“唉,靖王还在这儿呢,我可不放心夫人与靖王两个人待在这儿,没有我在一旁看着,夫人万一被靖王那混账给欺侮了怎么办?我的命向来硬,就算是为了夫人,也不能就这么去了。”   甄好:“……”   她小声骂了一句:“没羞没臊。”   “我说的分明都是真心话。”   “……”   “夫人若是原谅了我,不如将我头上这口碗拿下来,若衙门里来了人,我这脸可就丢尽了。”裴慎道;“夫人再生气,不如等到了晚上再罚我,可让我在外人面前留几分面子。”   他头顶碗中的水咣当咣当的响,响得裴慎也心惊肉跳的。   甄好这才白了他一眼,这才抬手把碗拿了进来。   她踌躇了半晌,这又说:“下回再有这样的事情,就算是你心中有了打算,你也要先和我说一声。”   “夫人?”   “若是你不与我说,我心里头就会担心你,今天当真是把我吓了一跳。”甄好坦诚地道:“我不想你出事,也见不得你出事,你说也不说一声,别想就这么把我给撇下了,若是再有一回,下回我定不会轻易放过你。”   裴慎应了下来,又多嘴问了一句:“不然夫人还想要如何罚我?”   甄好想了想,说:“我要让你在闹市口罚站,让全城的百姓都看见,还要把靖王也叫来,让他也亲眼见到你丢人的样子,等回了京城,靖王就会将此事宣扬的人尽皆知,连宫中的皇上都会知道。”   裴慎:“……”   裴慎心中庆幸地想:幸好,京城里可有不少人都知道他是个妻管严了。   “你要是再不听,我就改嫁。”甄好说。   裴慎:“……”   裴慎是当真不敢了。   他讪讪地找了个官府事务繁忙的借口,忙不迭走了。   ……   等谢琅再听说这件事情的时候,怀州城里头的百姓的毒都已经解了。   他听说这件事情,都已经是许多日之后,因着前段时间去与外族打了一场,他并不在城内。等他一回来,便听底下人说了此事。   裴慎那日以身试药的场景,被底下人复述了一遍又一遍,谢琅听完,心中还有些惊讶:“你是说,裴慎他亲自试药?”   “是啊,那解药还是另一种毒药,裴大人找不到其他人试,大家也不敢试,他竟是亲自喝下了被下毒的井水呢!”底下人说起来的时候,还满脸的惊叹:“原先看裴大人的模样,大家还以为裴大人其实也是不情愿到怀州来的,可是没想到,原来裴大人竟然是这么好的人!”   谢琅眼皮跳了跳。   要不是底下人说的信誓旦旦,他当真不敢相信这事情是裴慎那个黑心家伙做出来的。   谢琅在心中嘀咕:看不出来,裴慎那人做人不怎么样,做官倒是个好官。   他急匆匆整理了一番仪容,便出门去找裴慎。   出门一看,那才是稀奇了。   他去外面打了一场仗,出生入死的回来,怀州百姓对他态度却没有发生多少变化,可对裴慎,那可是天翻地覆!他只见裴慎在街上走了一圈,一路见着的每一个百姓都与他打招呼,摆摊卖菜的小贩往他怀里送菜,猪肉摊子的老板豪爽地割下了一大条猪肉,一路走来,裴慎怀里头抱得满当当的,要不是他一路拒绝过来,差点连谢琅与手下都得帮他抱东西。   怀州百姓们冷淡的时候是当真冷淡,热情的时候也是当真热情。   谢琅见了,心中酸溜溜的。他为怀州挡过刀,他为怀州流过血,哪回不是出生入死,别说怀州百姓们的一块肉,连棵菜都没尝过!   裴慎与他一块儿回了衙门,把东西交给了下人,而后才整理好仪容,正色道:“靖王殿下此次出去,可有什么收获不成?”   谢琅颔首,张口要与他说什么,目光却又被他的动作吸引了过去。   只见裴慎状似不经意的理了理衣襟,理了理袖口,而后像是注意到了他的视线一般,主动介绍道:“先前靖王殿下不在的时候,怀州出了些事情……靖王殿下应当也是已经听说了,我夫人怜惜我,特地为我又做了一身新衣裳。”   谢琅:“……”   裴慎感叹道:“我也与夫人说过,让她不必如此辛苦,这回她也出了不少力,最应该好好休息才是,可我夫人偏偏不听,让我也我心疼的很。”   谢琅:“……”   裴慎状似不经意地又提起:“我夫人一针一线,亲自为我缝的,穿着的确是合身舒服的很。靖王殿下来的匆忙,恐怕也没来得及把京城里的绣娘带上吧?只是打仗多艰苦,靖王殿下应当也已经习惯了。”   他在“亲自”上加了重音,生怕谢琅没注意。   谢琅如鲠在喉,好半天,才总算是将胸口这点不甘咽下,只当做自己什么也没有听见,重新与他说起此次的发现。 第160章 7000评加更   有外敌来犯, 谢琅作为主将,自然也不会轻易放过,他带兵将敌人逼退出几百里之外,回来之后也并不是一无所获。   “如今天气越来越热,那边开始缺水了。”谢琅说:“不只是他们, 我们这儿也是,最近些日子里, 天上一直没下雨,城中还出了井水被下毒的事情,虽说如今城中百姓的毒解了, 可那两口井也没有人敢再动。城里头本来就没有太多的井, 现在又是缺水的时候,我看再这样下去,说不定,连我们也会陷入缺水的境地。   裴慎颔首:“我也有想过这些,但是关于地下河的事情, 一直没有头绪。外面怎么样了?”   “他们缺水, 士气也弱,我看是可以一鼓作气打过去, 但是……”谢琅迟疑。   裴慎知道他在迟疑什么。   他道:“关于下毒的那两人,现在还关在大牢里,随你处置。”   谢琅闻言,眉头一松:“你竟然没处置了?”   “外族蓄谋已久,又是在朝廷安插人手, 又是在怀州安插人手,崔某等人能潜伏这么久都没有被发觉,没道理这边就这么一手准备。”裴慎说:“除了被抓到的这人之外,城中应当也不止一个奸细在。”   “那其他的奸细,你找到了没有?”   裴慎摇头。   谢琅挑眉:“也没审出什么来?”   “他们说他们也不清楚。”   谢琅沉思。   裴慎又说:“既然是奸细,那城中发生的事情,定然也瞒不过那些人,先前城中百姓中毒了的事情定然已经让那些人知晓,难怪会忽然出兵来攻打我们,但是解毒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不好啊日子,或许他们也已经知道了。”   “既然如此,难保他们不会再继续下毒……不,既然解药已经找到了,那做出别的事情,也并不是不可能。”谢琅皱起眉头,不禁有些为此发愁:“按照你说的,我们连那个奸细是谁都不清楚,难道还能借此利用什么吗?”   “谁说不可能?”   谢琅一愣。   “是奸细,那也是混在百姓之中,既然我们也不知道哪个人有问题,那便将所有人都骗过去好了。”裴慎笑眯眯地看着他:“只是此事还需要靖王殿下的配合才行。”   谢琅:“……”   他眼皮抖了抖,没由来的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   先前投毒的那对夫妻就被关在大牢里,裴慎有空的时候就去审问他们,前前后后问出了不少的事情来。   照那对夫妻说的,他们也不知道其他奸细是谁,妇人在怀州城中待了这么多年,那边一直是派人给她送消息,先前让她下毒时也是。   妇人早就生出了犹豫,若不是有人盯着,她也不会继续下手,藏在暗处的人发现了她在犹豫时,以她还有全家的性命威胁,那日她清早起来,发现家中鸡窝里养的所有鸡都被人用残忍的手段杀害——也是因为这样,她的相公才会为了保全她的性命,背叛了怀州城的人。   只是那人藏在暗处,从未露过脸,她倒是想要戴罪立功,却也说不出什么线索来。   找不到人,也就只好把人骗出来了。   谢琅听到裴慎的主意时,还很是不情愿。   “既然你早早就想出了这个主意,为何不自己来?”谢琅阴阳怪气地道:“我乃此次主将,若是我出了什么事情,岂不是要军心大乱?我出了事,若是敌人再来,谁带兵出征?反倒是你,左右你也是个文官,就算是伤到了哪里,躺在床上照旧可以办公,说不定怀州百姓还更加尊敬你,要是你早点开始动手,说不定连那奸细是谁,都已经找出来了。”   裴慎想也不想,便立刻拒绝道:“我不行。”   “为何不行?”谢琅怒道:“我乃当朝王爷,金贵之躯,难道你还比得过我?”   裴慎说:“先前我以身试药的事情,已经让夫人担心不已,我答应了夫人,不会再做以身涉险的事情,此事也就只能让王爷来了。”   谢琅:“……”   “再说,王爷是金贵之躯,又是主将,若是王爷出事,军心大乱,岂不是正好如了那些人的意?”裴慎勾起唇角,含笑道:“若是有王爷愿意配合,此次的计划也能更加顺利。”   谢琅冷哼一声。   裴慎话锋一转,又说:“王爷先前不是还想要得到怀州百姓的爱戴?怀州的百姓们虽然仍旧与王爷有些不和,可若是知道王爷以身涉险,想来之后也会比从前更加崇敬王爷吧?”   谢琅:“……”   谢琅虽是应了下来,可见着裴慎一副万事都在预料之中的模样,却是觉得怎么看都不顺眼。   他瞪了裴慎好几眼,忍不住想:裴夫人怎么就看上了这么一个黑心眼的家伙?莫不是连裴夫人都是被他给骗了过去?   ……   没过多久,怀州的百姓就都知道了,靖王遇刺了!   据说是靖王回来之后,便去大牢里审问那两个下毒的人,谁知道被关了这么多天之后,那两人竟然还心怀不轨,尤其是那个外族来的女人,竟是偷偷藏了暗器,瞒天过海,趁机袭击了靖王。   据说靖王受了重伤,城中所有的大夫都被请了过去,捧出来的血水一盆盆,连军中都慌乱了起来。   怀州百姓议论纷纷。   如今大战在即,主将出了事,若是有外敌趁机攻来,他们也不一定能挡得住。虽说靖王殿下刚回来,已经将敌人打退了一波,可难保敌人不会卷土重来。   虽然他们与靖王不对付,可他们也知道,靖王带兵出征,若是靖王在,才有他们的安定日子。   怀州百姓们送来了不少慰问的东西,顺便也想要打听里面的近况,可守门的人却纷纷摇头叹气,看着情况不容乐观的样子。   顿时可把怀州百姓愁的不行。   衙门里。   谢琅黑着脸,带着被缠了半边身体的绷带,兴冲冲地去找裴慎质问:“这就是你出的主意?”   裴慎气定神闲地道:“靖王殿下先前可是亲口答应,如今该不会还反悔了吧?可事已至此,殿下就算是想要反悔,也来不及了,城中的百姓关心殿下,可送了不少东西过来,殿下若是不装下去,说不定还会让百姓们寒心呐!”   谢琅:“……”   他可不就是被这个黑心眼的人给骗了!   原先裴慎说要让他装装样子就好,可一装就装了个彻底,除了几个亲信之外,谁也不清楚此事,连城中的大夫都被瞒了过去,还以为他是当真受了重伤,非但如此,还因着“受伤”的缘故,他也强制关在屋子里,连屋门都不能踏出去一步,就怕府中有奸细!   当然,谢琅也并不是没有反抗。   他以方便保护的名义,带着人厚脸皮住进了官府的衙门里。   官府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住进了那么多人,一下子就满了,可裴慎防的紧,连裴夫人一面都不准他见,还以人多眼杂的借口,更是勒令他不准出门,偏偏官府不是他先前住的地方,还有不少人上门探访,谢琅也不知道城中哪些人是奸细,不论谁来了,都只能装出一副伤势惨重卧床不起的模样,来的人多了,他烦不胜烦。   难怪裴慎要把这祸事推给他,分明是自己躲懒!   谢琅却无可奈何,想着城中那些百姓,只能沉着脸继续装下去。   好在他这装病也没有白装。   如今有了战事,已经没有人来怀州,怀州的百姓也鲜少有出去的了。   他下令让人守好了城门,不但有谁进出都要记下调查,盘查了许久之后,他与裴慎终于找出了一个可疑的人选。   是一个行脚商人。   如今怀州进出最多的,也就是那些商人了,只不过出了战事之后,那些商人就不往敌人的国家去,却也是其他城市。可传递消息,也不是非要去到敌人的地盘。   那个商人是怀州土生土长的当地人,可前有当地人下毒在先,两人也不相信,谢琅的手下偷偷跟了上去,观察了好多日,才确定他当真往外面传消息。   他将消息混进售卖的货物中,而接头的人正是敌国布置的暗线,再由其他人用隐蔽的方法把消息传到敌国。   被攻打的是怀州,其他地方的人虽说多有戒备,可离怀州远的,也还有人与外族往来。   而消息传过去之后,得知靖王重伤,果然有人偷偷摸摸联系了牢中的妇人,甚至城门之外也有了新的动静。   怀州百姓忧心忡忡的,生怕敌人在这个时候会打过来。   唯独谢琅却是满心激动。   他躺了这么久,憋了一肚子的火,正好需要找些人撒气呢!   裴慎这黑心眼的家伙,怎么能就他一个人被坑?! 第160章   怀州城门之外。   大批人马集结,领头人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之上, 远远地遥望着远处城门禁闭的都城。   远处就是怀州。   若是谢琅在这里, 就一眼能认出来,领头人便是敌国主将,与他交手过好几次。敌国的主将是的新王的心腹, 新王是个凶猛好战之人, 他的手底下也不遑多让, 饶是谢琅也在他手中的吃过亏。   这会儿, 主将望着远处的怀州,问身旁的人:“消息千真万确?那谢琅当真是遇刺了?”   “将军, 消息就是从怀州传出来的,如今怀州大乱, 小的还派人打听过,谢琅的确是出了事情, 连那些士兵都慌乱不已,依我看来, 这会儿正是时候。奖金,谢琅刚在我们这儿占了那么多的便宜,一定要让他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主将冷冷地哼了一声。   他们才方打过一仗, 输的实在是难看, 那谢琅听说是那边的王爷, 养尊处优惯了,没想到连打仗都这么厉害,他起初轻敌, 吃了不少亏。那边似乎还有人帮着出主意,诡计多端,让人防不胜防。   被对方的计谋害过不少次,如今他也很是担心,生怕这次传出来谢琅伤重的消息也是个陷阱。   可他们留在怀州的暗线来报,怀州的确是出了变故。   主将扬起唇角,嘴边是残忍的笑意。   真是老天也眷顾他!   当城门上的士兵发现了远方有敌军来袭时,立刻吹响了警报的号角,听到声音,怀州上下所有百姓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忧心忡忡地朝着城外看了过去。   衙门里。   谢琅正在闭目养神,忽然听到熟悉的警报声,他便立刻掀开被子跳了起来,把旁边装模作样要给他换药的心腹吓了一跳。   “王爷?!”   “还愣着干什么?快把本王的兵甲拿来!”谢琅双眼放光,激动地道:“再派个人,去把裴大人叫过来,本王有事情要与他商量。”   立刻有人取来了他的兵甲与长刀,等谢琅穿戴整齐,裴慎也急匆匆地赶了过来。   他拦住了就要出去的谢琅:“殿下且慢,还不到时候。”   “人都打到家门口了,还不到时候?”   “如今还只是试探而已,依着敌人的谨慎,不会就这样轻易相信,先派出来的人马只是试探,若是王爷在这个时候出现,恐怕剩下的人就会立刻掉头离开。”裴慎镇定地说:“若是王爷想只抓到这些小虾米的话,那王爷尽管去吧。”   谢琅瞪了他一眼,只好又坐了回去。   怀州的百姓与士兵立刻有了反应,迅速地集结起来迎战到来的敌人,只是出现在所有人面前的,只是谢琅的副将,他并没有出现。   敌国主将在远处看着,见怀州城门打开,副将率领士兵迎战,而谢琅却迟迟未出现,心中更是笃定。   怀州城里,百姓们却不怎么镇定。   外敌来袭,城中的士兵出去迎战,可主帅不在,所有人都有些浮躁。主帅非但是要统领千军万马,更是要安抚人心,如今城中所有人都好好的,唯独靖王出了事情,非但是那些士兵不安,连怀州百姓们也有些不安。   也不知道是谁咬咬牙,拿起了自己家中的砍刀:“靖王不在又怎么样,我们也能把怀州给守下来!”   “就是,靖王都护了我们这么久了,我们作为怀州人,不能就这么干坐着。”   “敌人都打到家门口了,难道还要看着不管吗?!”   有一个人站出来,很快就有接二连三的人站了出来,拿起了各种武器,蜂拥往城门口赶。只是他们还没出去,就被守城的士兵给拦了下来。   怀州的百姓们是军队士兵要庇护的人,哪里能让他们出去冒险,哪怕是这些人身材高大威猛,可不行就是不行。   挡住他们的一个士兵高声道:“外敌来了也有我们挡着,你们回家里待着去!”   “就是,要是想出力,先加入军队,连士兵都不是,就乖乖待在家中等着我们把这场仗打赢了!”   怀州百姓们可各个是急性子,当即便有壮汉扯着嗓子扬声问:“去哪里加入?老子现在就要加入!”   “没错!”   城门口吵吵嚷嚷成一团,外面的战况却不怎么乐观。   外族的军队在谢琅手中吃过大亏,这会儿听说谢琅出事,可个个都精神振奋,可怀州的士兵就不一样了,主帅出了事,所有人都有些焦躁,哪怕是敌人来了,都有些心神不宁的,反倒是落了下风。   等敌军主将骑着大马出现在他们面前时,他们便开始有了慌张之意,劣势便更加明显。   裴慎站在城门之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底下的战况,见敌军主将带着大队人马赶来,才转身走了下去。他对底下人道:“让靖王殿下出来吧。”   与谢琅一块儿出现的,还有原先就藏起来的大批人马。   那些人马是精心挑选出来的,所有人都是值得放心的人,前些日子起就埋伏在了暗处,就等着今天的到来。   当谢琅整装骑着马在城中主道上出现时,非但是城门口吵吵嚷嚷的百姓一呆,连城外所有的人都呆住了 。   怀州士兵高呼出靖王的喊声,肉眼可见的,所有人气势大涨。而当敌国人马见到谢琅时,却是忽而一颓。   敌国主将面色大变。   也就在此时,他们的身后却有大批人马围来,气势汹汹,势不可挡,恢弘的气势顿时让外族士兵被比得矮了一截,几乎是在一瞬之间,他们立刻回想起了先前数次被靖王打败的恐惧,一时间,原先所有的气势都泄得一干二净,战场上的形势瞬间逆转。   谢琅拉紧了缰绳,让马停下,他看着对面脸色难看的敌国主将,不禁冷笑出声:“看着我出现在这儿,想来某些人应当是很不乐意的。”   敌国主将咬牙切齿:“你竟然骗我……”   “战场上的事情,怎么能说骗呢?”谢琅学着裴慎的语气,漫不经心地道:“要怪就怪你太笨,想着要趁人之危,可偏偏中了我的计。”   敌国主将险些背过气去。   城门关紧,外面的厮杀声却传了进来,可如今怀州百姓的反应却是截然不同。   “幸好有靖王殿下在。”   “靖王殿下一出现,那些人就立刻怕了!”   “原先我还没发觉,可如今想想,为了怀州,靖王殿下已经打过不少次仗了,实在是怀州的救命恩人!”   其余百姓纷纷点头。   至于靖王也骗了他们?   打仗嘛,总是要使些兵法计谋,他们之中就出现过背叛的人,若是其中再有奸细可怎么办?!   众人正嘀咕之中,官府却已经有了动作,将几个行脚商人抓了起来,动作雷厉风行,那些人原本已经在收拾逃命的东西,可官兵直接闯入他们家中把人带走,把所有人都下了一大跳。   这件事情,就连甄好知道的也不多。   她只知道靖王住进了衙门里,可男女有别,谢琅又是外男,也不是与她住在同一间屋子里,还有裴慎有意无意地隔开两人,她连靖王一面都没见着,还当真遇所有人一样被骗了过去,以为靖王受了重伤。她还担心了一阵,担心靖王会因此而丧命,怀州这儿可离不得靖王这个主帅,没成想,原来又是裴慎与靖王两人凑在一块儿想出来的主意。   战场上的事情,甄好是一窍不通,再说受伤也的不是裴慎,她也就更不在意这个了。   这段日子里,她接过了裴慎忙的事务,裴慎翻着书寻找关于地下河的线索,而她也跟在后头学了一些,想帮上点什么忙。   别说城中的井里,连衙门里,他们平日里吃用的那口井,水位都降了不少了。   甄好从未接触过这些,学起来也有些慢吞吞的。   等裴慎从外面走回来时,她还在翻着书,顺口便问了一句:“外面的情况如何了?”   “一切都还是我们占着优势,我已经帮到这儿了,能不能将对方的主将抓住,就看靖王的本事了。”裴慎说:“我只是这怀州城里的知府,战场上的事情,可不归我管。”   而后他说完,又凑到了甄好身边来:“夫人,等外面那些人走了,你可不可以与我出一趟门?”   “出门?”甄好惊讶,下意识地往外看了一眼。   怀州的事情这么重要,还能去哪里?   裴慎点了点她手中的书册:“关于地下河,我看了这么多日,有了一些头绪,剩下的,还得实地去看看才行。夫人近日里也在看着这些,我猜想夫人应当也是有兴致的。”   甄好果真有兴致。   她立即答应了下来,又拉着裴慎问了一些问题,而后便只等着裴慎说的出门那日的到来。外面的战事还未平息,两人便已经想到以后了。   裴慎在心中暗暗想:京城里头,那些公子姑娘若是互相有意,得了空可还是相约结伴去郊外踏青的。   他与夫人成婚的匆忙,许多事情到如今都还未做过。怀州……怀州虽然风景差了一些,可地下河之事,还不能与外人提,到时候,出门的可不就是只有他们两人?   只他与夫人两人在一块儿,在找个裴淳要上学堂的日子,剩下岂不就是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裴慎盯着甄好看书的侧脸,一时心情澎湃。   只有他与夫人两人,没得其他人,连个打扰的人也没有,可不就是他梦中的快活日子?夫人惯会找借口躲他,若是只剩下他们二人时,还能上哪里找借口去?   靖王先前是怎么说的?   两个人既然是已经互相看对了眼,那在一起便是早晚的事!   靖王那混账素来风流,男欢女爱的事情最是了解不过,应当是做不了假。 第161章   靖王带人把敌军打的落花流水,可惜运气不好, 竟还是让那边的主将给溜了。饶是如此, 他大败敌军,可出了好大一口恶气,兴许短时间内, 外族也不敢再来。   谢琅可谓是春风得意, 等城门打开, 他骑在马上, 带领众将士回城,怀州百姓夹道欢迎, 不可谓不热情,自从来了怀州以后, 谢琅还是头一回得到这种待遇,竟还有些受宠若惊。   等去了衙门, 再见到裴慎时,他还有些得意洋洋:“你可见到那些百姓对我是什么态度了没有?先前我来怀州时, 可个个对我爱答不理,如今倒好,个个都尊敬我崇拜我, 他们早该如此, 我奉命前来怀州, 便是要保护他们,如今他们可知道错了。”   想他堂堂王爷,金贵之躯, 何曾被这些百姓下过面子,不过也是,这些百姓有眼无珠,如今知错悔改,他也不是那般小气之人,自然也大度地原谅了他们。   身居高位,这点肚量,他还是有的。   裴慎沉思道:“靖王殿下也不能太得意忘形。”   谢琅收敛了喜色,问:“难道还有什么不对?”   “虽然此次大败了敌军,可他们的主将逃走,回去之后,定然还会再想办法出兵威胁怀州,靖王殿下不可掉以轻心。”裴慎眉头蹙起:“若是殿下大意,怀州出了什么事情,那百姓们可就不会像现在这般对殿下了。”   谢琅不禁正了正神色,又问:“那照你说,应当怎么做?在我看来,应该乘胜追击,把敌人一举拿下。”   裴慎摇头:“敌方主将逃走时,还带走了不少人,殿下若是贸然进攻,说不定还是自投罗网。大牢里还关着那两人,还有刚被抓过来的奸细,他们既然受重用,说不定还知晓不少事情。至于这审问之事……”   谢琅立刻道:“本王亲自来。”   裴慎颔首:“那就麻烦殿下了。”   那些奸细可是重要的人物,逼问之下,也能问出不少东西来。谢琅稍作休息之后,便立刻去了官府大牢,去审问那几个刚被抓来的奸细。   至于裴慎……裴慎差下人准备好一切,算准日子,带着甄好出门踏青去了。   他前段日子翻遍了书,仔细对比观察之下,发觉怀州城外的一座山下说不定就藏着地下河,只是此事还未确定,他没有与其他人声张,只带着甄好就出了门,自然,对外的理由,便是刚打赢一场胜仗,知府大人心情甚好,特地与夫人出门游玩。   那座小山也不算荒凉,因着离怀州城不远,平日里来的人不少,小山上树木丛生,如今天气炎热,反倒是有许多人愿意山上纳凉,好在平日里大家也都忙碌着生计,裴慎与甄好一路走来,遇着了不少打招呼的百姓,到了山上之后,反倒是没多少人了。   上了山,甄好便顿时感觉到一阵清凉之意拂来,把今日的燥热都吹走了。   “这儿真不错。”她说:“若是有空,以后在山上建一座别院,夏日来避暑,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裴慎目光灼灼看着她:“夫人若是想,京城外倒是一处地方,我听说连皇上都爱到那儿去,应当是个好地方。”   甄好没抬头,也没注意到他的眼神有什么不对,随口便道:“铺子里那么多生意要忙活,我可没这么多空闲时候,还不如多买几盆冰来,放在屋子里也凉快。”   裴慎又道:“那就再多买些冰,做成吃食也是好的。”   甄好拿着书,对比着上面的内容,又四处观察周遭的环境,等转了一圈,才说:“我看这儿的泥土湿润,倒好像当真如书上的说的那般,前几日也没有下雨,不知道是地下河的原因,还是因着山上树叶挡了天光的缘故?”   裴慎:“……”   他见甄好一本正经地比对书中内容的模样,也不禁郁卒。   他心中想:靖王的话也不管用。   甄姑娘虽说也喜欢着他,可遇着了事,眼底就装不下他了。如今只有他们两人在这儿,他还特地把枝儿都留在了山下凉亭里,这孤男寡女的,甄姑娘竟是半点都不为所动,他这么大一个人杵在旁边,愣是能忽略过去,专心去找那地下河。   裴慎不禁心道:难道是他的理由找的太过合适了不成?   “裴慎?”   裴慎立刻回过神来,过去观察她说的泥土。   今年天干雨水少,地里的庄稼都被晒得打蔫,百姓们只能勤快的浇水,裴慎也去地里看过,那些没种着庄稼的田坎里,泥土被晒得干裂,而他面前的这些土却不一样,黝黑湿润,抓起一把松开,抓过泥土的地方都能感觉到留在掌心的湿意。   “山上有山泉经过,或许是因为这个。”裴慎摇了摇头:“仔细找找,或许山泉就在不远处。”   “山上的山泉竟然还没干?”甄好稀奇:“怀州城里的河面都降了不少,这山上的山泉竟然还在,我看说不定,或许这山底下当真有地下河。”   裴慎也道:“有夫人在,我的运气一向都好。”   “我……”甄好张了张口,话又忽然顿住。   这话听着耳熟的很,裴慎上回这么说的时候,可是为的在口头上占她的便宜。甄好原先满心只想着地下河的事情,如今可总算是回过了神来。   她瞪了裴慎一眼,无奈某人脸皮厚的很,却是半点威胁也没有。甄好只得假装自己什么也没有听见,快步越过裴慎走了过去。   可裴慎偏偏说错了,两人今日的运气实在是不好。   甄好认真拿着书比对,两人几乎将整座山都踏遍,却还是毫无头绪,找不到关于地下河的线索来。虽说山上的泥土湿润,可山上的山泉也还没有干涸,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缘故。   甄好哪像裴慎,最开始出门的意图就不简单,这会儿见一无所获,便垂头丧气的,整个人都失落不已。   找了一早上,两人的肚子都饿了,裴慎出门前准备齐全,他去山下取了食盒回来,里面装的满满都是甄好爱吃的菜色。   见状,甄好更加无语,连瞪他的力气都没了:“我看什么地下河的事情,分明是你骗我的。”   “我可没有骗夫人。”裴慎连忙道:“我说的话是句句属实,只是此事也急不得,若是地下河这么好找,怀州的百姓们早已经已经找着了。夫人是娇贵之躯,若是让甄老爷知道我怠慢了夫人,他定会不高兴。”   裴慎说着,从食盒里拿出一双筷子,递到了甄好的手中:“天气燥热,我让厨房准备的也多是凉菜,夫人应当是喜欢的。”   甄好当真饿了,这会儿也没有再与他退让,当即便吃了起来。   而后裴慎才道:“这山虽然不大,可山顶却还有供人休息的地方,离怀州又近,我听其他大人说,站在那山上就可以将怀州收入眼底,风光好的很。”   甄好慢条斯理地问:“听哪位大人说的?”   “是……”裴慎警觉地住了口:“我也忘了。”   “你若是有心要叫我出来,说一声便是,也不必如此大费周章。铺子里也不是日日都有生意,我的确是空闲的很。”甄好无奈:“你倒好,反倒是还用地下河的事情来诳我,既是游山玩水,那我就不该是今日这身打扮。”   裴慎差点忘了,她讲究的很,出门的行头都备得齐全,由头不同,打扮也不同,处处都要细致琢磨。   “夫人穿什么都好看。”   “油嘴滑舌。”   等用过了午膳,甄好也不急着再继续找,先坐在原地休息好了。   既是为了游山玩水,她也不必再紧着时间了。   山上空荡荡静悄悄的,除了间或响起的鸟鸣与树叶沙沙声之外,便什么也没有了,她身旁也只有裴慎一人。怀州战事吃紧,城中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甄好难得有这样放松的时刻。   紧绷的精神一下子放松下来,又因着刚填饱肚子,她便有些昏昏欲睡。   裴慎看出了她的疲倦,便往她身边坐了一些。   “夫人若是觉得累了,不如就靠在我肩上歇一歇。”   甄好想了想,当真靠了过去。   反倒是让裴慎有些受宠若惊了,连忙坐直了身体,又是身体僵硬,又生怕她靠着不舒服,连忙放松自己,而后又一动也不敢动,生怕会打扰到她。   他等了好半天,只感觉到耳边的呼吸均匀轻缓,靠在身上的人安安静静的,好像睡着了。   裴慎咕咚吞咽了一下口水。   而后他小声叫了一声:“夫人?”   甄好没应。   裴慎捏紧了拳头,眼角的余光瞥了她一眼,瞥见她温柔娴静的面容,沾了口脂的嘴唇红润,而后他小心翼翼的侧过头,慢慢吞吞,磨磨蹭蹭地凑了过去……   “我醒着呢。”   裴慎浑身一僵,立时坐直了身体,目视前方,一动也不敢动了。 第162章   闭目小坐了片刻, 等休息好了, 甄好才坐直了身体。   裴慎小心翼翼地道:“夫人, 你醒了?”   方才刚有点小动作就被抓包, 如今裴慎紧张的很, 半点多余的动作也不敢做, 见她站起来了,又殷勤地去替她整理衣裙。   甄好问:“接下来要去哪?”   裴慎眼睛一亮, 又镇定地拂去了落在衣上的落叶, 道:“几位大人与我提过山上的风景, 若是夫人还不觉得累,不如就一块儿走到山顶去看看,到了怀州这么久,还不曾看过怀州的全貌。”   甄好颔首,没有什么不答应的。   好在她今日特地穿的衣裳特地是为了方便活动, 如今爬山也不觉得衣裙累赘,没了先前寻找地下河时候的紧迫, 这会儿两人走到路上, 步子也慢悠悠的。   裴慎看了她一眼,两步快走上来, 走到她的身边,而后咳了一声, 开口说:“京城也有不少踏青的好去处,若是夫人喜欢,等回了京城之后, 我再带夫人多走走。”   “京城人多,说不定还要碰到什么人,你或许会不习惯。”   “山上那么大,人再多也占不了整座山,再说,因着有夫人帮忙,我已经没有先前那般碰不着人,并无什么大碍。”   甄好不置可否,只道:“那等回了京城之后再说吧。”   她没有立刻拒绝,裴慎就当她是答应了。   裴慎心中更加高兴,眼角的余光偷偷瞥了她一眼,而后又试探着伸出了手。两人走的很近,他的手往旁边悄悄探了探,便立刻碰到了另一个人的。裴慎的指尖小心翼翼的碰了碰,见甄好没有躲闪,才又大胆地试探着握住了她的手。   他全程关注着甄好的反应。   甄好的面上没有任何变化,好像什么也不知道一般,也只有裴慎知道她没有拒绝。他心中欢喜不已,忍不住在心中想:他的夫人也惯会装模作样。   分明是喜欢他的,可却偏偏不承认。   嘴巴上说着嫌弃,可他若是做什么,却也不会拒绝。   他想要与夫人出门踏青,特地找了借口把夫人骗出来,哪怕夫人知道了真相,也没有生气,分明心底也是高兴的,方才还与他说好了,等回了京城之后,也还在再一块儿出门去!   裴慎面上不显,心中飘飘然。   可惜靖王不在这儿,他满肚子的话,这会儿想与人说,都找不着人。   小山不高,平日里也有很多人走,早就已经走出了一条平坦的路来,两人原先就已经到了半山腰,这会儿慢吞吞往上走,一路走走停停,等到了山顶时,却也并不晚。   正如那些大人说的那样,山顶上的风景格外的好,一眼便能将远处的怀州城收入眼底,远方是恢弘大气的城池,人影小的连见也见不着,只站在这儿看着,心中都能涌出无限澎湃的感情来。   甄好不禁转头朝裴慎看去。   裴慎也是第一次见,感触应当也比她更深一些。   因为这是裴慎护佑的城池,他真心爱护的百姓。隔着远远的看,如今没有外族来袭,隔得远了,连那些破败或者不堪的地方都看不见,整个怀州都笼罩在安宁的气氛里,应当便是裴慎最想要见到的模样。   裴慎定定望了远处许久,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忽然转过头来,对着她笑了笑。他如画般的眉目舒展,双眸也有些亮,仿佛蕴了天光。   他小声说:“夫人,这儿真的很好看。”   甄好轻声应是。   而后他沉默了片刻,又说:“夫人,京城……或许也没有这儿好看。”   甄好没反驳。   京城是天底下最繁华的地方,天下精英聚集于此,那儿有无数朝廷官员,一齐奋发努力,那儿的锦繁荣已经延续了数代,前人就已经留下了无数成就,它雍容华贵,如同高门世家,到你面前时,已经是最好的模样,令人心甚向往。可怀州不同,怀州生机勃勃,方遭过了战事,可怀州百姓淳朴热诚,百废待兴,以后会变得如何,都得看如今会怎么做。   相比起京城,裴慎当然会更喜欢自己一手造就的怀州。   但她也了解裴慎,就算是再喜欢怀州,也不会留在这儿,迟早还是要回到京城去。裴慎心中的所有想法,都得回了京城才能实现。他想要的不只是怀州的好,还有全天下的好。   明明刚开始是裴慎带着她来看风景,可后来看得入迷的人反倒是成了裴慎。   等到了太阳西沉,裴慎才回过神来,满脸歉意地与她道歉。   眼见天色不早,两人便一块儿往山下走,山上树木多,挡了天光,外面天还没有黑,山上的道路就已经是黑漆漆的了。   裴慎拉着甄好的手,每一步都走的很小心。   “夫人,这儿路滑,你小心些。”裴慎说着,又懊恼道:“早知道我应当多带一盏灯笼上来。”   他们随身的东西,也就只有几本为了寻找地下河而带来的书了。   甄好努力睁大眼睛,辨认底下的路,头顶树叶挡住了天光,这儿一丝光亮也无,让她连路都很难分辨清楚,只能借着模糊不清的光线,踩在裴慎后头走过的步子。   好在裴慎牵着她,身旁还有裴慎跟着,她倒是一点儿也不慌。   “也不知道枝儿在底下是不是等的急了。”甄好随口道:“若是她要上来寻我们,山上就一条道,应当不会走错了路。”   裴慎应了一声,心中有些心虚。   他还特地叮嘱过枝儿,让她待在山下亭子里,想来,估计这会儿只是等着他们下山吧。   好在上山下山是同一条路,他也不用担心会走错路,只要慢慢下去就好。   只是他今天的运气实在是不好。   当裴慎一脚踩空的时候,脑袋空白了一瞬,而后第一反应便是先松开了甄好的手。甄好只觉得眼前一晃,便听到树叶便碾过的沙沙声,等她抬起头,眼前的人影已经没了。   甄好懵了:“裴慎?”   眼前空荡荡的,没了熟悉的人。   ……   裴慎以为自己是掉下了猎人的陷阱里,还做好了摔进捕兽夹的准备,谁知道等他反应过来之后,身体还在不停地往下掉,他当机立断换了一个姿势,保护自己避免被路上的枯枝和石头伤到。   这条路大概是荒废了很久,铺了厚厚的落叶,这会儿反而还帮了他一把。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裴慎才终于落了地。   他摔进了厚厚的落叶堆里,好在有这些落叶垫着,才没有让他摔出一个好歹来,可饶是如此,也依旧摔得浑身酸痛。裴慎倒吸了一口气,迅速站了起来,仰头往自己掉下来的那个洞口看去。   外面黑漆漆,这么长的洞口,自然也是一点光线也照不进来。   他耳朵动了动,好像还听到了滴水的声音,甚至也能清楚的感受到,周遭的空气湿润。裴慎猜想,大概自己这一掉,直接从山上掉到了地底,也不知道是不是与先前在寻找的地下河有关系。   他的注意力又很快被其他地方吸引了过去。   他掉下来的突然,也不知道夫人是不是吓坏了。这山上空荡荡的,什么人也没有,别说人了,天都快黑了,她手上更是没有照明的东西,也不知道这山上有没有豺狼虎豹,就算是没有,也一定会把夫人吓到。   裴慎心中后悔不迭,不禁懊恼,自己带着她去哪里不好,偏偏来到了这荒无人烟的山上。   还学京城里的公子哥约心仪的姑娘出门踏青,这是怀州,与京城能一样吗?   他伸出手,试探着摸索周遭的环境,触手只摸到了坚硬且凹凸不平的石壁,裴慎在黑暗中摸索了一番自己掉下来的洞口,他眉头皱起,从这儿爬回去却是有些困难,他方才滑了那么久,这段路应当是十分的长。   他在心中暗想:夫人应当是会先下山,等找到了枝儿之后,再去城里头找人把他救出来,这一来一回,也不知道要费多少时间,即使动作快,应当也要到明天早上。   心中的想法在心里头过了一圈,裴慎又往上看了一眼,才不甘心地退开了几步。   他又摸索着往旁边走去。   才往旁边走了没几步,他忽然听到上方传来落叶的沙沙声,裴慎抬头四处看了看,又忽然听见“哎呦”一声,一个人影落到了他方才掉下来时的落叶堆里。   裴慎:“……”   裴慎也懵了。   他不敢置信地回头看去:“夫人?!”   甄好的声音立时响了起来,她惊喜地喊了一声:“裴慎?!”   “夫人?!你怎么也下来了。”裴慎急忙顺着记忆走了回去,在黑暗中将她扶起,而后彻底没了话。“你……你怎么……”   他知道他的夫人性子急,虽说平日里理智,可情急之下也会冲动,可万万没想到,竟然都冲动到这份上了!   “底下有多危险你也不知道,你怎么就敢直接跳下来?!”裴慎气急败坏地道:“就算是担心我,你也应该先下山去找枝儿,带人回来救我才是。想也不想就敢跳下来,你也不怕出事!”   甄好眨了眨眼,哪怕是看不见裴慎的表情,可听他难得愤怒的语气,也知道他这会儿气的很,连忙乖乖低头认错。   等裴慎说完了,她才说:“我留了东西在上面,枝儿在山下等不到我们,肯定会上山来找,上山的路就这么一条,等她看见了我留下来的东西,肯定就知道我们掉下来了。”   “若是下面有什么危险呢?”裴慎压着怒火,沉声道:“我出了意外也就罢了,若是连你也出了事,怎么办?”   甄好自知理亏,垂着头,不敢吭声。   她如今想来,也觉得自己一时情急,冲动的不像平日里的自己。她什么风浪没有见过,可见着了裴慎出事,心里头就急得不行。   她都没多想,脑子一热就直接跟着跳下来了,要甄好自己说,如今想想也觉得又冲动又蠢,可理由是什么,她自己也说不清。 第163章   只是下来也下来了, 裴慎方才看过, 方才那个洞口可没法爬回去,等生过了气, 除了去找其他能出去的办法之外,他们也没有别的路可以选。   这底下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 脚底下也全是烂泥落叶, 也不知道藏着什么危险。见着裴慎后, 甄好就不敢乱跑了,只抓着他的衣角,小心翼翼的跟在他身后移动。   “平日里与怀州那些百姓说起来时, 我都没听说过怀州底下还有这种地方。”底下也不知道是什么地方,开口说话时, 回音也大的很, 甄好便不禁压低了声音, 饶是如此,这儿只有他们两人,又静悄悄的, 再小的声音也听得分明。“这座山平日里头可有不少人来,我看只有我们倒霉的很,偏偏从上面摔了下来。”   裴慎淡淡地道:“倒霉的只有我,夫人是自己跳下来的。”   甄好:“……”   甄好在心中叹气,怎么裴慎的小心眼这回都用到了她身上了?   可裴慎才刚发过火,又是自己理亏在先, 这会儿甄好可理直气壮不起来,只能柔声哄着他:“我也是担心你,才一时情急,你也别生气啦。”   裴慎:“……”   好在底下黑的很,他脸上什么表情,甄好也看不见。   方才是生过气,可都到这种地步了,自然是找出路要紧,他心里头那点气早就在甄好软声道歉的时候消散了干净,如今甄好心虚哄他,裴慎难得有这种待遇,被哄得心中飘飘然,险些飞上了天去。   只他声音还是不冷不淡的样子:“夫人若是能记住就好。”   甄好连连保证。   两人慢吞吞往前走,才总算是见到了一点光亮。与此同时,水汽也更加重了。裴慎心中有了猜测,见甄好紧张地抓着自己,连手都有些发抖,不由得出声安慰道:“若是我猜得没错,或许是我们误打误撞碰见了地下河,虽说之前倒霉了些,要是当真找到了地下河,反倒是好事。”   “地下河?”   甄好一愣,终于想起了出门时的目的。   她继而眼睛一亮:“要是当真找到了地下河,岂不就是件大好事了?!”   裴慎颔首,说:“若是当真找到了,这也是夫人的功劳,官府重重有赏。”   甄好可不在乎这点赏赐,连忙拉着他往前走,迫不及待的很。   等绕过了前方的拐角处,前方越来越宽阔,也越来越亮,如今外面天都已经黑了,这些光亮定然不是天光,两人心中顿时生出了无数好奇。   与此同时,他们还听到了哗啦啦的流水声。   两人连忙快步走了过去,终于走出了这条洞口。眼前是一处宽阔明亮的场地,顶部挂着会发光的不具名矿石,他们看见的亮光便是从这儿发出来的,最让两人惊喜的,便是眼前一条奔腾的河流,在头顶矿石的映衬之下,泛着粼粼的彩色波光。   白日里他们找了那么久的地下河,甚至是井水被人下毒之前就困扰的事情,没想到误打误撞,竟是因祸得福,在这里找到了。   甄好的眼睛立刻亮了,她松开了裴慎的手,快步走过去,走到岸边弯下腰撩起一捧清水,底下的河水有些冰凉,却是清澈无比,同时,掌心传来的冰凉也告诉她,这的的确确是一条他们寻找很久的地下河。   甄好惊喜的回头看裴慎,高兴的一时连话都忘了怎么说。   裴慎快步走过来,往地下河底看了一眼,开口却是:“夫人肚子饿不饿?”   甄好一愣,继而回过神来。他们只吃了一顿午膳,而后又在山上走了大半天,方才又受了那样的惊吓,裴慎不提还好,裴慎一提,她果然觉得有些饿了。   “只是这儿哪里有吃的?”甄好说:“忍过今晚,明天枝儿就会带着人来找我们了。”   裴慎兴致勃勃地指着河里:“我倒是在这里面看到了几条鱼,夫人要是觉得饿了,不如我们抓两条鱼填填肚子。”   甄好顿了顿,又:“火呢?”   “……”   裴慎一时哑然。   地下河里是流动的水,里面的那些鱼儿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因着河水清澈的缘故,能看到河里有不少肥美的鲜鱼。只可惜,他们没有火也没有锅,既不能煮鱼汤,也不能烤鱼,望着满池的鲜鱼,却也只能空着肚子流口水。   “当务之急,还是先找到出去的方向才是。”甄好说:“若是能找到出口,也不必等着枝儿来找我们,便能先出去了。”   可环顾四周,除了他们方才走过来的那个洞口之外,也没有别的能出去的地方,只原来那个洞口,又是没法爬出去的。   裴慎绕着河边走了一圈,指着河底说:“既然这些鱼都能进来,底下应该是通的,夫人在这儿等一会儿我,我下去探探路,看看底下有没有出口。”   甄好下意识地皱起眉头:“可河水那么凉……”   “我会量力而行,若是撑不住了,就立刻回来,夫人在这儿稍等我片刻。”裴慎说着,便已经迅速地脱掉了外袍。   他深吸了一口气,而后动作利落地跳进了河中,甄好站在岸上,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河水中消失,再远处便是会发光的矿石,什么也看不见了。   她在原地站了片刻,也转身从地上捡起一块落石,没有干站着,而是四处探寻起来。   这儿也不知道有多少年头了,说不定也有其他倒霉鬼掉下来呢,若是有,能留下来什么就好了,就算是没有,看看周遭的环境如何,也是好的。   甄好摸索着在四周走了一圈,而后又慢慢走进了方才出来的山洞里。   里头黑漆漆,她什么也看不清,只敢紧紧抓着裴慎,如今有了照明的矿石,看到的反而更多了一些。周遭是石壁,爬满了青苔,地面还有些湿漉漉的。甄好惦记着裴慎会回来,也没有走回去太远,只往里面走了一圈,见没有发现什么,估摸着裴慎快回来了,便连忙往回走。   她才刚走出山洞口,就见裴慎已经上了岸,手里头还拿着一个箱子。   甄好一愣:“这是?”   “与夫人在一块儿时,我的运气果真不错。”他说着,打开了那个箱子:“我没找到出口,倒是找到了这些东西,应当是以前水位上涨时冲进来的,只是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里面的东西还有没有用。”   箱子打开,里面有好几件衣裳,看着有些旧了,还有一些银两与首饰,应当是谁的行李掉到了河里,又被流水冲到了这儿来,也不知道在水底沉了多久,外面的木头已经烂了,稍稍用力就能打开,可里头的东西还保存的不错,最让两人惊喜的,是里头还有一些针线之类的杂物,最重要的,还有一个火折子! 第164章   有了火折子, 剩下就好过很多了。   甄好原先去看过,那山洞里有不少从洞口落下来的枯叶树枝, 她拿着矿石去抱了一些回来, 用来做生火的用具,而裴慎从中挑了一根较为粗的木棍, 想办法削尖之后, 便去湖里叉鱼。   湖边水温冰凉,底下也有些冷, 天黑了之后, 便冷的更加明显, 这样的时候本该来一碗热汤最为合适,可偏偏手边也没有能做锅的用具, 只能勉强来几条烤鱼了。   甄好本来以为会要费一些工夫, 可出乎意料的,裴慎下去没多久, 她这边才刚刚把火生起,裴慎就带着几条鱼回来了。   “这边的鱼也许是在这儿待久了,没有人来捉, 笨得很, 也不知道躲。”裴慎道:“除此之外, 这儿什么也没有, 只能委屈夫人了。”   甄好摇了摇头。   见他身上的还滴着水,想他两次下河,担心他会冻坏了身体, 甄好连忙将他拉到了火堆边上,生怕他会冻着。   她坐下来想收拾鱼,还没动手,这活计就被裴慎伸手抢了过去。   “这等粗活还是让我来吧。”裴慎道:“夫人平日里没做过这些。”   甄好想了想,倒也没与他争。她虽然偶尔会下厨,可厨房里的食材都是让厨子收拾好了,还轮不到她动手。   甄好撑着下巴,看着裴慎动作利落熟练的处理了几条鱼,而后便架在火上烤了起来。她看了好一会儿,瞥见裴慎身上还湿着的衣服,连忙道:“你把衣裳脱了吧。”   裴慎手中的鱼没拿稳,险些掉进火堆里。   “这儿这么冷,小心冻出病来。”甄好连忙说:“把湿衣服换下来烤一烤,等干了之后再穿回去。”   裴慎抬起头来,目光复杂地看了她一眼,而后才轻轻颔首:“既然夫人都这么说了……那我也就只能照做了。”   方才为了下水之后方便行动,他便脱了外袍,如今穿在身上的衣裳都的,照甄好说的,那就是要全都脱下来。   当裴慎动作慢吞吞的解开衣带时,甄好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方才说的话究竟有多令人误会。   她顿时臊红了脸:“你转过去!”   裴慎便依言转过了身。   正面见不着了,可背面依旧能见着。   甄好一眨不眨地盯着燃烧的火堆,这儿静悄悄的,不管是枯叶枯枝燃烧时噼里啪啦的声音,还是旁边河水缓缓流动的水声,都十分明显,哪怕她已经刻意不去在意,可脱衣服时悉悉索索的声音还是传到了她的耳朵里。她的耳朵不好意思地动了动,哪怕是不去看,眼角的余光也还是瞥见了一些,甄好浑身僵硬,可一时又难以转过头去。   她在心中默默的想:都与裴慎过了一辈子了,她有什么没见过的?   是了是了,先前帮裴慎量尺寸的时候,她都已经将裴慎全身上下摸了个遍,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了。   甄好在心中安慰了自己好一番,再抬头时,才总算是镇定了一些。   裴慎把脱下来的湿衣裳放下,而后又问:“夫人,我的外袍呢?”   甄好:“……”   甄好半闭上眼睛,把他外袍递了过去。   裴慎找来的箱子里还有几件衣裳,只可惜都是姑娘家的,花花绿绿,既不适合也不合身,甄好挑挑拣拣,挑出一件较为厚实的让他披上,怕他在这会儿冻着,而后又坐回了原处,盯着火堆,一眼也不敢乱瞟。   外袍的衣襟比里衣要宽一些,哪怕是衣带系紧了,脖颈处也有大片的皮肤露在外头,裴慎到了怀州之后,因着劳累奔波,比先前瘦了不少,锁骨处的线条便更加明显。   甄好的眼神不敢乱瞟,好在她面上绷得紧,也没让他瞧出不同来。   好不容易等鱼熟了,裴慎递了一条过来,她连忙接过来。没有加任何调味料的鱼味道寡淡,好在这地下河里的水质不错,这儿的鱼烤熟了也并没有多少腥味,甄好心不在焉食之无味,还险些被鱼刺卡住了喉咙。   可这还不止。   等吃完了烤鱼,鱼骨头扔进火堆里一块儿烧了,甄好连忙去检查裴慎方才脱下来的湿衣裳,她摸了摸,触手已经没有了湿意,被火烤得热烘烘的,才连忙给裴慎送了过去。   裴慎转过身,也不刻意避开,当着她的面穿上了。   等裴慎穿整齐了,甄好才总算是觉得好受了许多。   “夫人,我再去找些枯枝来。”他说:“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只是地底下凉,夜里冷,白日也好不了多少,等枝儿找到我们之前,这火都不能灭。”   甄好连忙说:“我与你一起去。”   这儿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她可不敢一个人留在这儿。   好在两人有了火,还有了能发光的矿石,已经不用担心照明。有不少枯枝落也洞口掉下来,过了这么多年,都积了厚厚一层。   甄好亦步亦趋地跟在裴慎的身后,一手拿着石头,一手紧紧地揪着裴慎的衣角。裴慎的衣裳刚被烤过,摸起来暖烘烘的,特别暖和。   两人搬了好几趟,才累得坐下。   那箱子里剩下的衣裳也被拿了出来,铺在地上做临时的床铺,而后裴慎往火堆里加了枯枝,主动凑到了她身边来。   “这儿冷,也没有被褥,衣裳也不够厚,我与夫人在一块儿,小心夜里会着凉。”裴慎说着,将原来披在身上的半件衣裳分给了她一半,生怕甄好会拒绝,还连忙宽慰道:“也就只有现在这么一会儿,这儿太过简陋,只能委屈夫人一会儿了。”   甄好没吭声,只当做是默认了。   裴慎是懂礼数的人,也不会趁人之危做什么事情……至于先前裴慎趁机偷亲她的事情,甄好只能暂时选择性的忘了。   两人忙碌了一天,又是劳累又是受了惊吓,靠在一块儿没多久,很快便觉得困了。   甄好打了个哈欠,迷迷瞪瞪地往热源处钻,裴慎方闭上眼睛没多久,便感觉有一双手伸了过来,搂住了自己的腰。   裴慎:“……”   他又惊又喜,险些要跳起来,好在他花了很大的自制力,才总算是将自己的激动按捺住,连忙睁开眼睛,故作镇定地往旁边看去。   他的夫人闭着眼睛,脑袋枕在他的肩膀上,呼吸一起一伏,或许是因为觉得冷的缘故,还在一个劲儿往他怀里钻。裴慎深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地吐了出来。   他把披在身上的衣裳往甄好那边多盖了一些,而后目光游移,一只手在空中迟疑地停顿了半晌,试探着伸了过去。   他小心翼翼的,轻悄悄的,把手搭在了甄好的肩膀上。   甄好毫无反应。   她的呼吸平稳,今日是真的累到,又受了惊吓,如今方闭上眼睛没多久,就已经睡了过去。   裴慎等了许久,没等到她开口拒绝,才长舒了一口气。他垂下眼睑,长睫在眼底投下大片阴影,夫人的脸近在眼前,比白日里离得还近一些。   裴慎不禁心猿意马。   只是他盯着看了许久,却是过了好久,也没有做出什么逾矩的事情。   他闭上眼睛,在心中叹了一口气。算了,现在这样就很好了。   本来掉进这里的只有他一个,如今夫人都愿意主动跳下来陪他了,他就已经够知足的了。至于其他的事情,还是等夫人同意之后,再做也不迟。   唔……再说,谁知道夫人是不是又在装睡……   ……   等甄好一觉醒来时,火堆早就已经熄了。   底下静悄悄,仍旧只有旁边矿石发出来的莹莹光线,她揉了揉眼睛,撑起身子想要坐起来,却忽然觉得有些不对。   甄好脑袋空白了半晌,稍稍一抬头,就几乎碰到裴慎的脸。   裴慎闭着眼睛,如今还在睡着,这会儿甄好醒了,他都还没有醒过来。他们这会儿的姿势还过分亲近了一些,她的脑袋枕着裴慎的肩膀,两个人几乎贴在一块儿,他们什么时候有这样亲密过?   只是……   甄好再低头,却发现自己的手主动地抱着裴慎,她顿时满脸臊红,连忙收回手,起身坐了起来,往旁边挪了好几步。   怎么看着,还像是她主动靠过去的?!   甄好不由得捂住了自己的脸,只觉得脸上滚烫烫的,连着耳朵都有些热。   他们是夫妻了,其实本应该不必在意这些的……只是她……她……哪怕是上辈子,她都没与裴慎这样同床共枕过。平时的亲近不算少,可这会儿她反而觉得不好意思。   平日里裴慎厚脸皮缠上来的时候,她嘴上还说着嫌弃的话,如今倒好,趁人睡着了,主动过去把人抱住的人却成了她了!   甄好拍了拍自己的脸,走到河边洗了把脸,才总算是冷静了下来。   趁着裴慎还没醒来,她用火折子把火堆生了起来,而后又站在河边,对着河里面的鱼发愁。   她又不是裴慎,哪里会下水抓鱼的事。   甄好站在河边看了好一会儿,只能默默地走了回来。   好在没过多久,裴慎也醒了。   他醒来时,怀里头空荡荡的,几乎是立刻的,他便想起了昨天睡着之前发生的事情,裴慎的眼睛都还未睁开,便先下意识地去寻找甄好的身影,直到在火堆旁边找到了她,才松了一口气。   “夫人怎么这么早就醒了?”他起身也往湖边走,也洗脸漱口之后,才去找昨天叉鱼的树枝:“是不是肚子饿了?”   甄好闷闷点了点头。   裴慎没发觉她的不对劲,只当她是饿坏了,连忙下水去叉了几条鱼回来,收拾干净之后,就架在火上烤。   “今日应当已经过去一夜了,枝儿姑娘肯定已经发现不对,上山来找我们了。”裴慎说:“只是要等他们下来,也不知道要等多久。”   甄好应了一声,没接话。   “夫人?”裴慎总算是发觉了她的不对:“夫人今日心情不好?”   难不成昨天当真是装睡的?   甄好摇了摇头。   这儿条件简陋,裴慎又担心靠了过去,用手背试探她额前的温度。而后又纳闷:“夫人也没有着凉,既不是生病,也不是心情不好,今日为何连话也一句不说?”   甄好:“……”   甄好的注意力早已被其他吸引了过去。   裴慎凑过来后,两人就离得十分的近了。   她不敢看裴慎的脸,就垂下了目光,可偏偏一看就发现了一件大事。   裴慎衣裳的肩膀处,竟然有着一点红色的口脂印!他平日里又碰不着人,那位置又太过凑巧,也不是谁都能随便蹭上。而且口脂留着的位置实在是太难以察觉,裴慎自己就算是低头也看不见,就连甄好,与他待了一天,也没发现。   那口脂的颜色还眼熟的很,分明是她昨日用的那种。   可她分明记得,自己昨夜已经用冰凉的河水洗过了脸,睡着前就已经将脸上脂粉全部洗去,就算是昨夜离得太近,也万万不可能会蹭上……   不,她白日的时候,还靠着裴慎的肩膀上休息过。   或许就是在那个时候不小心蹭上的。   甄好:“……”   甄好顿时不太好了。   要是让裴慎知道了,还不知道会得寸进尺到什么程度呢。   可落在裴慎的眼中,却是她的耳朵一点一点红了起来。   “夫人?”裴慎不解:“怎么了?”   甄好稍稍挪了挪,侧过身,不敢面对她。   “夫人?”裴慎是当真担心上了,连忙又凑到了她面前去:“究竟是出了什么事情?这儿只有我们两人,夫人若是有事,也不必瞒着我。” 第165章   要不是甄好提起, 裴慎是当真没注意自己身上还有这点印记。   这口脂印留的也是巧,刚好是在外袍上, 若是没有出意外,按照原来设想中的回了家,恐怕他也压根无法察觉自己的衣裳上还有这点痕迹。就算是出了意外, 他身上的衣裳下水洗过一回,可偏偏将外袍脱下, 口脂印便从昨日留到了今日, 这会儿还让两人都看见了。   几乎是电光石火之间,裴慎的脑子里便生出了一个念头。   他镇定地抚平了肩颈处的褶皱,轻描淡写地道:“夫人与我亲近,也不是头一回了, 更亲密的事情都做过,怎么这会儿还不好意思了?”   甄好顿时瞪大了眼睛。   裴慎又说:“夫人不愿意承认, 我却是知道的, 夫人心里明明再喜欢我不过, 连睡着了都会凑到我身边来,哪怕是平日里不说, 可却瞒不过我。”   甄好一噎。   裴慎昨日见她主动贴近,便知晓今日醒来时会有什么画面,他的夫人醒的早一些,就算是想瞒着他,但也瞒不过他。   如今见甄好目光游移,便心知自己猜中了。   因此他也愈发理直气壮:“夫人自己都不反驳, 果然是想要不承认吧?”   “……”   甄好狼狈地转过头,不敢看他。她轻声道:“你又没脸没皮的,说些什么话……”   “说些夫人喜欢我的话。”裴慎从善如流地道:“夫人原先还没发觉,可现在总该觉得,应当是非我不可了吧?”   甄好顿时坐直了身体。   “夫人一听我要到怀州来,也不管怀州战事如何,便把京城的生意抛下,跟着我一块儿来了,连我劝夫人,夫人都不听。而昨日,我倒霉掉进山洞里,夫人也不知底下有多少危险,也跟着我跳了下来,难道不正是喜欢我吗?”   甄好嗫喏道:“昨日只是我一时情急……”   “情急之下,便连自己的安危也不顾了。”裴慎颔首:“若是夫人出了事,我也不会坐之不理,想来,应当也是与夫人同样急切吧。”   甄好:“……”   她深吸了一口气,才将凑得越来越近的裴慎推开:“好坏都让你说完了,还让我说什么?一口一个夫人,从前可不见你这样。”   “不管我从前如何,现在如何,我喜欢的一直都是夫人。”裴慎腆着脸又靠近了她,笑得眉眼弯弯,如画的眉目比宫廷画师笔下的山水还要漂亮。“夫人从前和我说,心里是喜欢我的,可又觉得差了一点,如今我想,那一点应当也没了。夫人跳下来时,也不知道底下是什么,想来都与我一同赴死的准备也做好了,若是底下没有地下河,枝儿也没有来找我们,就算是死在这儿了,与夫人做一对鬼夫妻,我也是最乐意至极。”   甄好没好气地捂住了他的嘴巴。   “什么死不死的,晦气!”   裴慎便说:“夫人要与我做人世间的夫妻,我也是最乐意不过,只是不知道夫人何时点头,给我一个正式的名分。”   “……”   哪怕是不是头一回发觉,甄好都禁不住在心中叹气:也不知是怎么回事,裴慎如今可当真是也来越厚脸皮了。   可某人自己却浑然不觉,还幽怨地看着她,说:“我与夫人成婚这么久,夫人却从未留情与我。大抵是送上门的,夫人也不稀罕吧。”   “……”   甄好简直无话可说。   这是哪跟哪啊!   裴慎偷亲她还不够,两人都还未在一起,便已经想着那种事情了。她前辈子,这辈子,两辈子都没做过这等子事情,夫人之中的话倒是听了不少,回回也都是听得强装镇定,到后来脸皮厚了一些,才能淡定地插嘴。   可话又说回来,她与裴慎是夫妻,就算是有那种想法,那说起来也是情有可原,裴慎正值壮年,那部位又不是没用处,这个年龄的小伙子本就阳气旺盛……别说裴慎,就连她,昨夜看裴慎换衣裳时,都有些不好意思。   甄好忍不住道:“没羞没臊。”   “夫妻之间的话,哪能说什么害臊。”裴慎镇定地说:“旁的夫妻成婚那么多年,该做的事情也早已经做完了,若是动作快些的,小孩都已经能跑。慧远大师还说我与夫人会有两儿一女,我都与夫人成婚那么久了,也不知道这两儿一女,夫人什么时候能给我。”   “慧远大师说的是我有两儿一女,可没说是你的。”   裴慎惊讶:“除了我,夫人还想要与谁生孩子?”   甄好一噎。   她这话却是让裴慎抓住了把柄,打蛇随棍上,道:“我对夫人一心一意,除了夫人之外,谁也不想要,可夫人都有了我了,竟还想着别的人,还想要与其他人生孩子。料想也是我这送上门的,夫人不稀罕,只是不知道除了我之外,夫人又看上了哪家的公子,年方几何,读书如何,相貌又能不能配得上夫人,我比之那位公子又差了哪里?”   甄好被他说的连忙举手投降:“哪里有其他人,我身边有谁,难道你还不清楚?除了你,我也就没什么旁的人了。”   裴慎顿时满意。   他又得寸进尺:“那两儿一女……”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脑袋上就被甄好拍了一记,裴慎抬起眼皮瞅瞅,瞥见她通红的耳尖,这才将剩下的话给咽了回去。   他在心中暗想:看夫人平日里遇着什么事情都镇定的模样,可到底脸皮薄些。   刚成婚时,夫人对他态度亲昵,遇着了什么好,他也都不自觉脸红,大抵便是夫人现在这般。可如今他是知道了,对夫人还得主动些,若是不主动,不硬逼着夫人承认,夫人就会一直缩在她的壳里,不会轻易探出脑袋来。   哄着夫人承认了,夫人不但追着他来了怀州,还不顾安危跳进了洞里,心里头明明是最喜欢他不过,偏偏嘴上不肯改口。   可这也不算什么,来日方长,他也多的是时间与夫人耗下去,既是只差那么临门一脚,他多踢几脚,说不定哪脚就误打误撞踢对了。   裴慎心中冷静,嘴上却不饶人,这会儿地下只有他们两人,更是助长了他的气焰,把甄好说的面红耳赤才罢休。等裴慎走开了,甄好还捂着脸坐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她都和裴慎过了一辈子了,明明她认识的裴慎最是正经不过,可为什么……偏生如今却是越来越厚脸皮了?   “夫人,我的衣裳还要洗吗?”裴慎站在水边问她。   甄好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随便你!”   原先她要洗的地方,也就只有那一点口脂印,如今都被裴慎发现了,她也没什么好坚持的了。地下冷,既然甄好不要求,裴慎也就再把衣裳穿上。   两人掉下洞里时已经快到夜里,后又折腾了一晚上,等这一觉睡醒,少说也已经是早上了。只是底下黑,透不进天光来,也看不出时候。   两人又与昨晚一样吃了鱼,而后便对着河面开始想起办法来。   “我们掉下来可花了不少时候,就算是枝儿带了人过来救我们,这洞这么深,说不定一日还下不来。”甄好说:“除了掉下来的洞口,难道真的没有其他出口了?”   裴慎指了指地下河:“那些鱼不知道是从哪里钻进来,或许底下是有出口的,只是我昨夜下去探时,底下黑漆漆的,也找到出口,看见那个箱子就带回来了。”   甄好提议:“要不我与你一起去?”   “这河水太凉,夫人还是留在岸上,等我再下去看一看。这回我游到另一边去。”   甄好迟疑了片刻,而后还是点了点头。   裴慎又脱下外袍,往另外一边游了过去。甄好蹲在岸边,紧张地看着他的身影在河中消失,这回她没有四处乱走,只等着裴慎回来。   裴慎也没有离开多久,很快就回来了。他还满脸的惊喜:“夫人,我真的找到了什么!”   甄好一喜,立刻站了起来:“找到出口了?”   “还没有,底下太黑,我什么也看不清,还得再去一回。”他道:“我想着岸上的这些石头有些用处,就来取些石头用。”   甄好连忙走到一边,拿了一块自己先前用过的石头给他。   而后裴慎又潜了下去。   或许是两人在一起时运气当真不错,他昨夜往另一边找,什么也没找到,这回却在另一头找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洞口,那洞口也是黑漆漆,被水草遮挡,若不是水流把水草冲的摇晃摆动,裴慎也发现不了。   他们待了一夜的岸上是这儿唯一的平地,地下河很长,可其他地方也就只有石壁,蜿蜿蜒蜒看不到河的尽头在哪,若不是恰好遇到雨水减少,水位降低,说不定连他们待的平地都要被水淹没。反而是水底下找到了这样一个洞口。只是裴慎也不知道,这洞口下去,是会掉的更深,还是他想要找的出口。   顾念着甄好还在等自己,他没有观察的太久,也没有走到里面探查,将四周看过一圈,便连忙游了回去。   甄好连忙问道:“怎么样?”   裴慎摇了摇头:“有一个洞,但是看不出是什么。”   “那是出口吗?”   裴慎还是摇头:“看着又有些不太像。”   他从水中爬了上来,甄好便连忙把他拉到了火堆旁边,把枯枝枯叶丢进火堆里,让火烧的更旺一些。   “不如还是多等些日子,说不定枝儿很快就带着人来了。”   裴慎也叹了一口气,一时想不到什么更好的办法。   甄好又催促他:“快把衣裳脱了,我给你晾一晾。”   一回生,二回熟,裴慎默默看了她一眼,这回连脱衣裳的动作都慢了不少,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饶是甄好刻意避开了视线,都被他过分火热的目光看的有些不好意思。   等裴慎把衣裳交到她的手中,忍不住提了一嘴:“夫人,你这样总会让我想起我的两儿一女。”   “……”   甄好僵硬地捏着他的湿衣裳,一时目瞪口呆。   她心中复杂地想:裴慎这已经是和她明示了吧?   旁的夫妻……是了,他们成婚都这么多年了,换做别的夫妻,两儿一女说不定都已经生了一个了。   她微微抬眼,见裴慎面不改色,哪里还有半分起初面对她时动不动脸红耳朵红的模样。   甄好轻轻咳了一声,镇定地道:“慧远大师只说是有,可从未说过何时会有,你太心急了一些。”   裴慎乖乖闭嘴。   等他看着甄好将他的湿衣裳挂上,才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顿时一下子惊喜地坐直了身体:“夫人的意思是……只要我多等些日子,就能有了?”   甄好冷静地说:“那还得看你的本事,说不准慧远大师也算错了卦。”   “夫人大可放心,只要夫人肯,让我做什么都愿意。”   甄好镇定地拧干了他湿衣裳的水。   她在心中想:想她活成了老太太,这么多年,与那些夫人在一块儿时,什么荤话没有听过,就连她刚成婚时,还不知道裴慎后来会拒绝自己,为了知晓新婚之夜该做些什么,连那种图本都看过一些,难道还能输给裴慎这个年轻人不成?   她抖了抖衣裳,绷紧了唇角。   不就是与裴慎比谁的脸皮厚些,两人都是雏子,她活了这么大岁数,总不能在这儿输给了裴慎!   ……   怀州城里。   枝儿一早跟着两人出门,裴慎上山时,早就叮嘱过她,让她在山底下等着,不要去打搅他们。枝儿对他们姑爷的打算心知肚明,自然也是乖乖在山脚下的亭子里等了一天。   直到黄昏,眼看着天都黑了,枝儿也没等到人,这才发觉不对劲。   姑爷和小姐再亲近,可两人都是有分寸的人,不会忘了这么重要的时间,天黑之后的山上有多少危险都不知道,姑爷怎么可能会让他们小姐待在山上?   枝儿心中着急,她一个小姑娘,也不敢贸然上山,便连忙先回了怀州城里,找官府的官差说了此事。听闻是知府大人出事,官差们连忙过来寻人。   夜里头,山上黑,找起人来可得费不少工夫。   众人找到了半夜,才找到了甄好丢在山上的帕子,然后才发现了旁边两人掉下去的洞口。   枝儿顿时白了脸:“我们小姐和姑爷该不会是掉进这里面去了吧?”   “这山上何时有了这么大一个洞。”其他人也是纳闷:“平日里却是没发觉,看这样子,裴大人与裴夫人或许是当真掉进去了。”   有人扔了块石头下去,好家伙,连个响儿都没听着!   众人连忙去城里头找人帮忙,非但是谢琅听说了此事,连怀州的百姓们也纷纷从家中出来。   “裴大人出事了?”   “裴大人不见了?那得赶紧去找啊!”   “裴大人可是我们怀州的知府,如今裴大人有难,我们怎么能干看着,走,大家一起去找人。”   怀州百姓们热情高涨,还是谢琅出面安抚,从中挑了几个身强力壮的人,这才带着一些人上了山去。   他先找枝儿问了情况,听闻是裴慎带着甄好上山完,顿时酸倒了牙。   谢琅不禁小声嘀咕:“活该!”   枝儿问:“王爷,您说什么?”   “本王说……裴大人与裴夫人出了事,那当然是得抓紧时间,赶紧找!”   他们备了长绳,系在一人的腰上,而后慢慢把人放了下去。   只是那洞很深,一根绳子放到了头,都没到底。   众人也不禁担忧。   “这么深的洞,寻常人摔下去,应当早就已经出事了……”   “不会的,裴大人吉人自有天相,怎么可能会这么快出事。”   “再找根绳子来,把绳子系在一块儿,再放下去看看。”   谢琅在旁边,看着众人忙活,也不禁皱起眉头,他问其他怀州人:“这是哪来的这么大的洞口?”   怀州的百姓也十分纳闷:“启禀王爷,这山离怀州近,平日里,我们可都来过不少回了,从未听说过有什么洞的,要是有,早就已经把它个填了,哪里会让裴大人掉下去。”   “这么深的洞,看着也不像是人挖出来的,也不知道底下会是什么。”   谢琅摸了摸下巴。他是知道裴慎最近在找地下河的事情的,一听地下,便忍不住想:该不会还让裴慎找到地下河了吧?   裴慎那家伙运气向来好,在源州遇着了水患也没出事,户部那么大的案子也没牵连到他,他还等着打仗时让裴慎帮出主意,如今连战事都还未平,裴慎可不能就这样出了事。   城中还有诸多事务,裴慎不在,这些事务可都落到了他的身上,谢琅在旁边盯着看了一会儿,很快底下有人来找,他又急匆匆地回了怀州城里。   倒是有不少百姓听说此事之后,不管是有事还是无事的,都热心的过来帮忙寻人,乌泱泱一大片,不大的山,山上山脚都挤满了人。   ……   上面在忙活着什么,裴慎可不知道,两人等休息之后,便开始在想其他逃出去的方法了。   “若是顺着这个河游出去呢?”甄好问:“底下没有出口,或许上面有出口呢?这条地下河也不知道是通往哪里,说不定通到外边去,那可就太好了。”   裴慎摇头:“应当不是通往外面的,这附近没有什么河,就算是有,水位降低了不少的,我看这地下河里的水倒是有不少,若是连在一块儿,这儿也干了。”   甄好不禁失望。   “好在这河里面还有不少鱼,就算是枝儿他们晚来几日,我们也不会饿死。”甄好说:“也幸好底下凉快,不然放到外面的,这么多日没有沐浴,身上早就已经臭了。”   甄好最是在乎这些,平日里光出门时,便要从头发丝儿到脚趾头都要打扮的精致漂亮,屋中的熏香也要隔几日换一种,用的无一不是上好,昨日在山上爬出了一身汗,结果她也没来得及回去,就掉进了这里。裴慎倒好,到河里游了两回,这儿的河水干净,可甄好就犯了难。   她就算是再厚脸皮,也做不出当真裴慎的面洗澡的事情,只能暂时忍了下来。   这会儿,甄好就觉得浑身不自在。   裴慎张口想说什么,就被她给瞪了回去。   裴慎摸了摸鼻子,这才安慰她:“枝儿估计很快就来了,或许再过些时候,她就带着人来找夫人了。”   不等甄好说什么,他又唉声叹气:“这儿只有我与夫人两人,虽说是什么也没有,可与夫人在一块儿,我心里就高兴的很,等回去之后,这样的日子也不知道何时才能有。”   “等出去之后,我与你也都留在怀州。”   “那可不一样,这儿只有我与夫人,可出去之后,还有怀州的百姓,还有裴淳,甚至还有个对夫人有意的靖王。”裴慎叹气:“我与夫人虽是夫妻,可与夫人独处的日子实在是太少。更别说,等以后有了慧远大师说的两儿一女,夫人可就更看不见我了。”   “那……那还早着呢。”   “也不早了,我与夫人成婚这么多年了,也不还是一眨眼就过去了。”裴慎说:“怀胎也不过是十月的工夫,等十月过去,孩子就呱呱落地,到时候,夫人肯定顾不着我。”   甄好摸了摸鼻子,小声说:“那先前还有一段日子呢。”   “如今我与夫人在怀州,怀州的事情可比孩子的事情还多,夫人难道还能找到独处的日子不成?”   甄好急了:“我先前不是也答应了你,等回了京城之后,再与你一道出门去,那儿还不算是独处?”   裴慎心中暗喜。   那果真是默认了!   可他面上还满是不甘心的:“踏青是踏青,就这么点日子,夫人却连亲也不让我亲一回,可别说两儿一女了,我看连第一胎都不好生。”   甄好不禁瞪圆了眼睛,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裴慎腆着脸说:“都说慧远大师如何厉害,可我看,他的话也不是那么可信,不然,夫人为何一直不答应我?” 第166章   甄好早知道裴慎如今厚颜无耻,可却万万没有想到, 他竟然又厚脸皮到这种程度。   裴慎这句话, 又与亲口问她, 何时愿意答应做那等事情有何区别?!   甄好目瞪口呆, 好半天说不出一句合适的话来。   可偏偏裴慎浑然不觉,还说:“夫人这回不开口,是不是也是默认了?”   “……”   甄好的面色涨得通红,差点连反驳都忘了, 她急忙回过神来,结结巴巴地呵斥道:“你胡说些什么!”   可她面红耳赤的样子落在裴慎的眼中, 哪怕是语气再凶,都是色厉内荏。   “我说的不过是夫妻之间再正常不过的话。”裴慎坦然道:“我与夫人是夫妻,这世间再亲密不过的关系, 我是夫人明媒正娶的夫君,我喜欢夫人, 说这些话又有什么不对呢?”   甄好一噎,又被堵的没了话。   好半天,她才小声地说:“你再这个样子,我就要生气了。”   裴慎这才住了口。   他虽然是厚脸皮, 可说这些话, 他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平生头一回口上花花,面上说的熟练,唯独裴慎知道自己全是试探。   试探到甄好的底线之上, 他便立刻收敛了。   好在裴慎正经的时候,也还是很可靠的。两人在底下无处可去,只能坐着闲聊,裴慎看过的书多,见过的事情也多,他的口才也向来出色,话题随手捏来,提起自己之前办公时的旧闻,甄好很快就听得入迷。   一入迷,时间便过的飞快。   裴慎不知道喝了几回水,说的口干舌燥,暂停下来时,两人忽然听到了其他的动静。   是落叶被踩踏的声音,有人从那条山洞里过来了。   两人一愣,继而眼睛一亮,立刻站了起来。   “裴大人?裴夫人?”来人是个陌生人,小心翼翼地喊着他们:“你们在这儿吗?”   有一点火光从山洞里面映了出来,裴慎连忙拉住了甄好的手,扬声应道:“我们在这里!”   山洞里的人大喜,连忙快步从里面走了出来,他身上穿着军中士兵的制服。   “裴大人,我奉王爷的命前来寻人。”士兵松了一口气,说:“可算是找到您了,裴大人,大家都在担心着您,快些出来吧。”   裴慎颔首,拉着甄好走了出去。   他随手从地上的火堆里拿出了一个火把,三人走进了山洞里,有火把照明,路也好走了不少。   士兵一边在前面带路,一边说:“昨日裴夫人身边的丫鬟跑回城里喊人,大家可都听说了此时,怀州的百姓们可都来了,大家都在担心着您,若不是王爷拦着,恐怕这山头都要被百姓们占满了。”   裴慎神色微动:“竟是惊动了这么多人?”   “大家听说裴大人出事,可都担心的不行,裴大人是好人,为怀州做了不少事,怀州的百姓都看在眼里。不只是怀州的百姓,就连我们王爷,听说裴大人出事之后,也立刻派了人过来找,裴大人出事,我们王爷可是最担心的。”   裴慎表示怀疑。   像是感觉到了他的不信,还是不知道是想起平日里他与靖王不和的样子,士兵连忙道:“我们王爷听说了此事,连夜便带人来找,一直到了天亮都没离开,还是城中出了事情,王爷才急忙离开,要不然,裴大人这会儿上去了,还能碰到我们王爷呢。”   裴慎不置可否,说着,几人便已经走到了原先他们掉下来的地方,   有火把照明,才看出这洞口竟然不是垂直的,是有些倾斜的斜坡,也因着这样,两人当初是半滑了下来,要不然,这会儿早就已经尸骨无存了。   士兵让两人稍等,拽着被续了数回的绳子,他有规律地拽动了几下,打了两人看不懂的暗号,再上面也拽动了几下,等互相通过气,才回身对二人道:“裴大人,裴夫人,不知道是谁先?”   “夫人先上去吧。”裴慎侧过身,帮着甄好把绳子系好,他拉了拉,试了试松紧,才松手:“夫人,千万要小心些。”   甄好默默点了点头。   她抬眼看向裴慎,明明从这出去是件好事,可她心里头除了起初的欣喜之后,竟然还陡然生出了几分遗憾来。   可她有什么好遗憾的?   甄好忍不住多看了裴慎好几眼。   仿佛是察觉出了她的不安一般,原本已经退开的裴慎忽然上前一步,伸手抱住了她。   甄好一惊,可她的脸已经埋进了裴慎的胸膛里,鼻子抵着裴慎的胸前衣料,甄好微垂下眼,有些不敢抬起头来,生怕会看到旁边士兵惊讶的目光。   真是……旁边还有着人呢,裴慎……裴慎怎么能做这种事情!   “夫人。”裴慎微微侧过头,唇几乎抵在她的耳边,温热的呼吸拂过甄好的耳廓,她只觉耳朵一下子滚烫了起来。   甄好闷闷应了一声。   “夫人,你可别忘了先前答应我的事情。”裴慎声音压的低,字字如同滚烫暧昧的响雷。“若是你出尔反尔,我可不会善罢甘休的。”   甄好晕乎乎的,不知不觉便应了一声。等应完了,她才回过神来,她答应了裴慎什么?   两人可说了不少这样那样的话,裴慎这厮的脸皮实在是厚,什么好的坏的全都往外说,一点也不知羞,甄好驳了好几句,可也有许多因着不好意思而羞于回应,也不知道裴慎是不是误会了什么,难道是当做她默认了不成?   甄好顿时心惊。   她仰头朝陪裴慎看去,还想要说点什么,想要问问他究竟是什么意思,可旁边的士兵催促了一声:“裴夫人?”   甄好刚张开的嘴巴又闭了回去。   裴慎眼神安抚,温和地道:“夫人不必担心,夫人若是害怕,就闭着眼睛,底下有我在,上面还有枝儿等着。”   甄好欲言又止地看了他一眼,反倒是被他先前的话弄的心烦意乱,一时满脑子心绪纷杂,也顾不上被拉上去害不害怕了。   士兵又拉了拉绳子,打了个暗号,甄好便觉得上面传来拉力,她又看了裴慎一眼,而后闭上了眼睛。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她逐渐听到上面传来的声音,有枝儿的,也有其它陌生人的,而后头顶也越来越亮,那些人的声音也出现在了耳边。   “小姐!”一见到甄好的人影,枝儿便立刻扑了过来,满脸激动地道:“小姐,你吓死奴婢了!”   甄好狼狈地爬了上来,胡乱安慰了枝儿几句,又连忙转头朝洞口下面看去,绳子又被放了下去,甄好就翘首企盼,巴巴地等着其他人把裴慎拉上来。   中途,谢琅也处理完了怀州的事情,赶到了这边来,见着了这边的进度,他顿时长舒一口气,见人完好,才彻底放下了心。   谢琅关心了一句:“裴夫人,你与裴慎没出什么事情吧?怎么会忽然点进那洞里去?”   甄好恹恹抬眼看了他一眼,只胡乱应和了几句。她所有心里都在底下的裴慎身上,也没有多少精力搭理靖王,见状,谢琅也识趣地没再继续开口。   他只是状若无意地提了一句:“听闻裴夫人出了事,本王实在是担心的很,连忙派了人过来,裴夫人应当是受了不少苦,好在没出什么事情。”   甄好不冷不热地道:“多谢王爷出手相助。”   在底下听多了裴慎的厚脸皮的话,原先听靖王套近乎,她心中还觉得不适,如今却是半点感觉也没有了,既无好感也无恶意,心中半点波澜也难以生起。   裴慎上来的速度可比甄好快多了,他一上来,先四处转头找了找甄好的身影,等找着了,先是眼睛一亮,等看见站在旁边的谢琅,眉头微微蹙起。   “靖王殿下。”   裴慎朝他走了过来。   谢琅没由来的心底一虚,他咳了一声,微微抬起下巴,准备接受裴慎的道喜。   说到底,这回两人能得救,可是还是他的功劳最大,裴慎难道还能不谢他?   却见裴慎严肃地道:“靖王殿下,我有一事要与殿下汇报。”   谢琅下意识地问:“什么?”   “我在底下发现了地下河,河底很深,水源充足,想必能缓解近日怀州城里少了两口井的燃眉之急。”   听见是地下河,谢琅也严肃了起来。   他还想继续问,又见裴慎拱了拱手,道:“此事还得拜托靖王殿下,殿下手下人手充足,开发地下河之事,由殿下来做是最合适不过,若是那地下河能有用处,对殿下、怀州来说,都是大功一件。此事事关重要,除了殿下之外,我也不敢交给其他人。”   谢琅也严肃点头:“本王会处理妥当的。”   “交给殿下,那我也能放心了。”   说完裴慎又提了一些关于地下河的发现,谢琅一一记下,只等着之后能够用上。   旁边的怀州百姓听到了两人的话,也是欣喜不已,比裴慎被救上来了还高兴。   “裴大人方才说的话,你们听到了没有?”   “真的有地下河?”   “这可是件大好事啊!”   “没错,最近天上下的雨都变少了,又有两口井被下了毒,原来我还在担心呢,我们这里多久没发生过干旱,如今又是战乱,又是缺水,我还想着老天爷是不是与我们怀州过不去,如今看来,还是老天有眼,对我们怀州还是不错的!裴大人这不就发现了地下河嘛!”   “没错,可多亏了裴大人!”   “裴大人这回遭了难,可也是因祸得福,这不是发现了地下河嘛!”   “真是辛苦裴大人了!”   怀州百姓们越说越激动,越说越热情,句句都在夸裴慎的功劳。   谢琅原本还在听着,可听着听着,忽然察觉出不对劲来。   怎么这些百姓张口只提裴慎的功劳,却不提他的呢?   发现了地下河的人是裴慎没错,可之后地下河的开发之事,可全都要靠他,裴慎是误打误撞因祸得福,他却是老老实实干了实事的!   谢琅眼皮跳了跳,敏锐地察觉出什么不对,他霍然抬头去寻找裴慎的身影,却发现不知何时,裴慎的人影已经不见了,他四处找了找,才见裴慎正在裴夫人的身边。   裴慎口中还句句是关切:“夫人,方才是不是吓到你了,这两日夫人受苦了,我陪夫人一块儿回去。”   谢琅的眼皮重重地跳了跳!   甄好回头看向这边,小声对他说了一句什么。   又听裴慎说:“夫人不用担心,还有靖王在这里,之后的事情,靖王殿下会处理的。”   谢琅:“……”   他望着两人相携离开的身影,总觉得无形之中好像又被坑了一回。   ……   两人一下山,便立刻坐马车回了家中。甄好还未进门,就已经高喊着枝儿放水要洗澡。   她在地下待了这么久,先前便出了一身汗,又在枯枝落叶堆里滚过,不但身上的衣裙破了,也觉得浑身上下都不对劲。   枝儿忙不迭去准备她的洗澡水,府中的下人忙活起来,裴慎也连忙去另外一间屋子休整。   昨夜裴淳就听说了两人出事的消息,心中着急的不得了,只是他人小,就算是想要做些什么,其他人也不答应,今日一早时还被撵去了学堂,可还是一整天都心不在焉的,好不容易听说两人回来的消息,便连忙从学堂中逃了出来,过来看两人。   两人失踪,裴淳心中惊慌的很,一整天都浑浑噩噩,甚至还回想起了当初祖母去世时的日子,那时还有裴慎这个兄长顶天立地,可除了裴慎与甄好之外,他也没有其它的家人了。   他赶回来时,两人都已经进屋去洗澡,裴淳前前后后跑了一圈,而后就蹲在裴慎屋前的门口,等着裴慎出来。   他还在门外喊:“哥,你下回出去,可不可以把我也带上?”   因着裴慎不喜近人的习惯,他屋子旁边都是没什么人的。   隔着一扇门,兄弟俩就开始说起话来:“我带着你嫂嫂出门,你跟着凑什么热闹?”   裴淳托腮,道:“可是你们要是出了事,我也会很担心的。这儿……这儿一点也不好,既没有京城好,也没有江南好,哥,我不喜欢这儿。”   “……”   屋中沉默了片刻,裴慎再开口,已经提起了其它的话题:“你知不知道,我与你嫂嫂发现了什么?”   “什么?”   “地下河。”   裴淳也是知道他这段时间忙活的内容,闻言顿时眼睛一亮:“是你想要找的地下河?”   “嗯。”   “那里面是什么样的?”   “……很多水。”   “……”   “还有会发光的石头。”   “发光的石头?”   “之后靖王会派人去开发地下河,等那里通了,你再去看看,那儿也漂亮的很,你应当会喜欢。”   裴淳听着,不禁憧憬了起来。   兄弟俩隔着一扇门,你一言我一句地说着话,等裴慎洗完澡之后,他出来摸了摸弟弟毛茸茸的脑袋,才轻声说:“去休息吧。”   裴淳昨晚就没有休息好,他惦记着兄嫂的安慰,小孩儿一整夜都没有睡好,白天也是一直担心着,方才与裴慎说话的时候,就已经连连打了好几个哈欠。这会儿便乖乖点了点头,跑去自己的屋睡觉了。   而后裴慎去寻了甄好。   他方才洗澡时,也在自己身上发现了不少淤青伤口,应当是这两天在哪里撞出来的,原先隔着衣服,心神也不在这儿,他也没注意这些。他都受了些伤,就更别说比他还要更加娇嫩的夫人。   裴慎去的时候,甄好还没有从屋子里出来,枝儿站在门外守着,一见他来,便立刻扬声喊了一声:“姑爷,您怎么来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裴慎的错觉,好像听到了屋中慌乱的水声。   他唇角翘起,温和地道:“我来看看夫人。夫人还未好吗?”   “小姐还要好些时候。”枝儿如实道:“小姐方才还说,等会儿还要先歇息一会儿,姑爷若不是急事,不如也去好好休息,等休息好了再来。”   枝儿也不知道他们在底下发生了什么,这会儿便老老实实按着平日里甄好的习惯来。   只是她的话音刚落下,紧闭的屋门忽然打开,甄好头发还湿漉漉的,身上的衣裳都因为仓促而沾上了水花,她匆匆出来,抬眼对上裴慎的目光,快要脱口而出的话一下子堵在了喉咙里。   甄好深吸了一口气,才发现自己的呼吸都有些急。   她平复了一下呼吸,连声音都变得低了不少:“你……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裴慎微微摇了摇头,又说:“我担心夫人,就来看看夫人。”   甄好拢了拢湿漉漉的乌发,想到自己这幅模样被裴慎看了去,非但形容狼狈,就连脸上也未施半点脂粉,她在裴慎面前向来都端庄,也时时注意妆容首饰,何曾这般狼狈过。平日里注意着形象,这两日却是毁了个干净。   甄好小声说:“有什么好担心的。”   裴慎道:“我怕夫人受了伤,只是先前没注意。”   “你放心便是,我什么事也没有。”甄好运气好,只在摔下去时磕磕碰碰了一些,只不过有些淤青,但是养养就能好,也不用在意。   裴慎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那你呢?”   裴慎轻描淡写地道:“不过是一些小伤,夫人也不必担心。”   甄好的心却是立刻提了起来:“你受伤了?!”   “只是一些小伤。”   裴慎面色淡定,可甄好却镇定不了,这会儿也顾不得什么形象不形象的,连忙跨过门槛走了出来,拉着裴慎就往屋子里走,她连声喊:“枝儿,枝儿,把药箱拿过来!”   裴慎任由她拉着,视线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目光温和。枝儿抱着药箱飞快地跑进来,左右看了看两人,又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她拉上门,守在门外,不让其他人进来。   “哪里受伤了?把衣服脱了,让我看看。”甄好打开药箱,从里面拿出了伤药,催促道:“小心耽误了伤势。”   裴慎这才慢腾腾解开了衣带。   他非但是摔下来时摔出了淤青,后来进地下河里探时,底下黑漆漆,他看不太清,偶尔撞到了石头也没有发觉,浑身上下的伤多得很,也有细小的被碎石划破了的小伤口,没有流多少血,只是小又多,又在水中被泡得发白,淤青与伤口在一块儿看起来还有些可怖。   甄好顿时心疼不已,小心地拿了伤药倒在伤口上,又扯了许多绷带让裴慎缠上,因着伤口多数在背上,将前胸后背缠了个遍,明明只是小伤,反倒是被包的像是受了重伤一般。   裴慎垂下眼眸,替他包扎时,甄好便凑近了他,只要他低头,便能将她的眉眼看得清楚。裴慎心念微动,一时看的出了神。   他心中想:无论什么时候,夫人果真是天底下最好看的人。   裴慎下意识地轻声喊了一声:“夫人?”   甄好还在处理他身上的其它小伤口,明明是小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伤口,可在她眼中也好像是什么致命的重伤一般,对待的十分认真。   甄好没应,裴慎又喊了她一声:“夫人。”   甄好这才应了一声:“什么?”   裴慎轻声说:“夫人,我好喜欢你。”   甄好一愣。   她抬起头来,裴慎低着头,她只一抬眼,便能将裴慎的五官收入眼中,他目中含着诸多情意,只对视一眼,甄好便出了神。   她抬起头后,裴慎就看的更加清楚了。   他再微微低下头,眼中的柔情几乎要化成一滩水般渗出来。   两人的距离已经是极近了,呼吸都交缠在一起,裴慎胸膛里的心跳陡然变得强烈又明显,咚咚咚地耳边响,像是诱|惑人步向深渊的调子。   他问:“夫人,你是不是也心悦我的?”   他还说:“夫人,我好想亲亲你。”   他不但说了,甚至还这样做了。   裴慎微微低头,唇便贴了上去。两片柔软的唇瓣贴在了一块儿,对方的气息互相蹿入鼻中,交缠在一块儿,几乎分不出你我。   不知怎么的,甄好竟没有立即推开。 第167章   这感觉实在是新奇了一些, 两辈子都是头一回。   若是与儿女之间的亲昵不算的话, 甄好从未与谁这般亲密过。裴慎不是头一回亲她了, 可却是甄好头一回清醒着。   她并不知道裴慎是如何想法, 只知道自己如今心跳如擂鼓, 咚咚跳得几乎要从嗓子眼里冒出来,她甚至还出神地想, 或许裴慎也会听到。   甄好也说不清, 自己为何会没有推开。   只是裴慎说出喜欢的时候,她便已经愣住,心尖尖上都觉得滚烫烫的,她一时出神, 连后来裴慎说的话也是半知半觉。   若是她没有呆住的话, 或许应当是会推开的……   可为何如今她已经回过了神来,却还是没有动作?   直到裴慎缓缓退开, 甄好才眨了眨眼睛,她仰着头,直勾勾地盯着裴慎, 与裴慎此时格外明亮的双眸对上,竟被他眼中的温情烫地移不开视线。   裴慎亲昵地蹭了蹭她的鼻尖, 声音里是压抑不住的欢喜与甜蜜:“夫人, 你没有拒绝我, 你也是喜欢的,是不是?”   “我说的话,夫人没有反驳, 是默认了,对不对?”   “夫人也是心悦我的,如我爱慕夫人这般,夫人也是喜欢我的。”   说到最后,裴慎说的已经是肯定的话。   这让他如何不欢喜。   自从他认清楚了自己的心意之后,便一直追在夫人身后,可夫人态度坚定冷硬,不给他半点机会,他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夫人软化,渐渐……渐渐到如今,竟然也愿意接受他了!   裴慎喜不自胜。   他读过的圣人诗书里,再多的词都形容不出此刻的欢喜至极。   他低劣如尘埃泥土,于他而言,夫人是淤泥深处开出的花,他原先只敢远远看着,后来才生出了大胆摘花的念头,可他一厢情愿,和与夫人两情相悦相比,那却是差了许多。   前者虽说是他单方面追着夫人跑,不奢求夫人如何垂怜,可若是夫人偶尔对他好,他便能小心翼翼将这份好珍藏在心底,偶尔心酸苦涩时回忆起来,那点甜意便能重新生出来,翻来覆去的仔细品尝。   可若是后者……   光意识到这件事情,裴慎便感觉整个人都落进糖缸里头,仿佛张口就能吐出甜蜜的糖汁来。   “夫人……”   他伸出了手,虚虚地搂着甄好,他不敢多碰,只隔着衣衫轻轻触碰,就已经让他欢喜的不行。   在甄好回应之前,他有如何大胆,这会儿就有多么的小心翼翼,生怕自己过分逾矩会把人吓回去。   光这样在一块儿,他就已经满足不已了。   而甄好,甄好也已经为自己的大胆吓到了。   直到分开以后,裴慎每一个字里都含着滚烫的情意,让甄好听着,便不禁红了耳朵。   她张了张口,又呐呐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   说是喜欢,她难以启齿,说是不喜欢,那也已经是不可能的了。   或许上辈子的最后,她已经放下了对裴慎的感情,可重来一回之后,裴慎这样热烈的追求她,那蓬勃的毫不掩饰的爱意。让甄好连抵挡都难以做到。   甚至她开始的时候在想,上辈子自己求而不得的东西,这辈子她不想要了,却主动送上门来。她心里头还有几分嘲笑自己,可是裴慎真诚又坦诚,她又难以不动摇。   她又不恨裴慎,裴慎上辈子对她已经足够好了,不短她什么,虽说是瞒了她一辈子,可甄好都死了一回,也不计较这些了。关于上辈子的许多事情,她再计较也没有用,如今她能找到的,也不是曾经那个裴慎了。她都死了一回,也早就放下了很多感情的事。   甄好重生后,原本只想与他做个普通的好友,可是却不曾想到,这辈子的裴慎竟然是这么的主动又热情,让甄好毫无防备,甚至还有些招架不住。   若是她不喜欢裴慎,更不可能在如今还接受裴慎的亲吻时还生不出半点反感,也不止是现在,早在裴慎偷偷亲她的时候,她早应该大发脾气,可那时她却是轻轻放过,只轻轻骂了几句,便把裴慎放过。   如今一想,裴慎变得这般厚脸皮,或许还有她的缘故。若是她一直如最开始的时候坚定拒绝,裴慎定然会在最开始时就放弃,可到后来,她自己也心生出了犹豫,让裴慎靠的越来越近。   她本就是喜欢裴慎的,只是求了一辈子都没有求到回应,才放弃了这个念头,可感情上的事情,哪里是她说想要放弃就可以轻易消失的,也不过是藏在心底,不再让自己在意罢了。   如今裴慎又将爱意宣之于口,半点也不掩饰,她藏在心底刻意不去回想、刻意封藏的感情,也被这份爱意推动着,小心翼翼地重新探出了脑袋。   她答应与裴慎做夫妻,在短暂的日子里,尝试做一对真正的夫妻,也没有让其他人看出半点异样来。甚至是靖王,靖王从前还总是提起他们是假夫妻的事情,到如今却是不再提了。   在旁人眼中,她与裴慎就是一对真正的夫妻,任谁见到了都要说一声恩爱,旁人只说过他们如何不好,可却从未对他们之间的关系说过半个不字。   甄好沉默了很久很久,才小声说:“我也搞不明白了……”   她似乎是喜欢裴慎的,可自从重生回来之后,便告诉自己要放下,告诉自己不要在乎自己这件事情,可如今看来,这好像也只骗过了她自己而已。   “我……我应当是……应当是……”甄好张了张口,结结巴巴,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她后面还未说出口的话,显然就是裴慎最想听的话。   裴慎双眸亮晶晶的看着她,期待地等着她后面的应答。   可甄好张了张口,却没有继续说,而是颓然地垂下了头:“在你眼中,我是不是特别可笑……”   “夫人为何会这样想?”裴慎困惑地看着她:“喜欢一个人,是情之所至,感情的事情若是能由自己操控,那人与木头又有什么区别?动物尚且都有感情,又何况是人?要是能操控自己的感情,那的确能避免很多错事,可要是不犯错,人又如何成为人。”   “你也会犯错?”   “我当然会。”裴慎笑了笑:“原来我在夫人心中竟是这般英明神武的,连半点错误也不会犯。”   甄好呐呐:“可是你怎么会犯错……”   “为何不会?我犯过很多错,哪怕是在夫人身上,我也曾经做过对不起夫人的事情。”裴慎说:“若是能够让我重新选择,在与夫人刚成婚时,我一定会好好对夫人,不会让夫人失望。只是人也没有什么能重新选择的机会,知错就改,方是我们能做到的。”   “要是能重来一回……”甄好不禁重复了一遍:“要是能重来一回,你也会后悔吗?”   “自然是如此。”裴慎欣然应下:“我也的确是有过许多令我后悔的事情,可人生哪有什么能够重来的机会呢?”   甄好轻声问:“要是你能重来一回,你会选择与我在一起吗?”   “若是能够重来一回,我还想要早些遇到夫人,八抬大轿把夫人迎娶回家,若是晚一些,我也想要与夫人第一回 见面时,就能好好对待夫人,不会让夫人伤心。”   在裴慎眼里,他们的第一次见面就是在新婚之夜。   “要是可以重来,说不定我与夫人早就已经在一起了。”他说:“我是喜欢夫人的,夫人也是喜欢我的。”   甄好沉默了。   “也不是所有互相喜欢的人都会在一起。”甄好说:“多的是有不得不分开的……”   “那也是其他人。”裴慎半点也不迟疑,便道:“其他人的事情,与我何关?其他人因着什么原因要与喜欢的人分开,那又与我有什么关系?我想要的,我自然是要尽全力去争取,我喜欢夫人,我才想要与夫人在一起,哪怕是皇上都没有理由让我与夫人分开,除了死亡之外 ,我还有什么好怕的东西?”   “那夫人呢?”裴慎问:“夫人又害怕什么呢?”   不等甄好回答,裴慎便立刻接了下去:“不管是皇上还是太后,都不会对夫人说这种事,京城里的那些流言,夫人也是向来都不在意的,甄老爷也十分支持,我也没有在外面与谁勾三搭四,那夫人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甄好深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地吐了出来。   要说有谁拦着,那也是她自己吧。   她只怕自己再努力一回,却还是得到与上辈子一样的结果,与一个不爱自己的人度过余生。她也担心,被消磨了一辈子之后,她也会像是从前的裴慎一样,无法满足他的期待,长久以往,说不定连裴慎的热情也会被消磨掉。   心怀喜欢却不愿意说出口,还想着裴慎能够自己放弃,可要裴慎真放弃了,她说不定还会失望。   这样子的她,好像与从前的裴慎也没有区别了。   甄好抬起眼,认真地望进了裴慎的眼中。   她轻轻地道:“或许,我也是喜欢你的……”   轰地一声。   裴慎只感觉世界上所有的烟花都在这一瞬间燃放了。   ……   这日,官府里所有的人都能感受到裴慎心情甚好。   裴大人刚出过了事情,在那山底下的洞里待了一天一夜,这才刚救出来,寻常人遇着了这样的祸事,自然是会后怕不已,可裴大人却是不一样,裴大人那反而还是遇到了好事!   官府里的其他大人遇见了兴高采烈的裴慎,也忍不住道喜:“恭喜裴大人。”   裴慎心情好,嘴边都含着笑,听见道喜的话,脸上的笑容也不禁更大了一些。   他含着笑,问:“你也知道了?”   “知道,知道,全程的百姓可都知道了。”道喜的那位大人说:“如今怀州城里所有人都在传着呢,大人您为我们找到了地下河,这么大的事情,怀州里现在还有谁不知道的?”   “……”   裴慎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一些,可他还是微微颔首,道:“也不是什么大事。”   道喜的大人说了一番恭喜的话,才算是走了。   等出了官府,裴慎在街上遇到了刚下山的靖王,也不禁主动打了一声招呼:“靖王殿下。”   谢琅斜了他一眼。   昨日发现的地下河,事关重大,昨天他就已经派了人留在山上,今天就已经在处理开发地下河的事情了。   光是如何开发地下河,就有许多事情要忙活,更别说还有很多后续的事情。他也不只是这一件事情要忙,还有军营里的事情,外面的外族可还没有放弃,一直对怀州虎视眈眈,许许多多事情加起来,可让他头疼不已。   在这个时候,裴慎就不一样了。   裴慎在地下掉了一回,就发现了一个地下河,至于之后的事情,全都是他来做,裴慎倒好什么也不用做,可如今在百姓之中的名声却好的不得了。   更别说在上一任知府的影响之下,怀州的百姓们有着十分厉害的自理能力,玲杂琐碎的事情也不会闹到官府里来,就算是什么大事,他们也自有一番章程。要是在平时,这或许会让地方的官员们头疼,可在怀州这般事态紧急的时候,反倒是帮了不少忙。   百姓的事情都不用裴慎操心,甚至连什么事情都不用做,百姓之中都能生出无限的赞美来,怎么这天底下的好事全都能落到裴慎的身上   谢琅没好气地回了一句:“找本王有事?”   裴慎主动关心地问:“不知道那地下河的事情如何?”   “这个可不用你操心,本王办事向来稳妥。”谢琅的脸色缓和了一些,说:“若是你有空闲着,不如也来帮本王处理一些杂事。”   裴慎却是摇头:“王爷误会了,我也没有什么空闲。”   谢琅却是不信。   裴慎又主动地道:“王爷有所不知,因着掉进地下河的事情,我夫人却是主动与我表明了心意。唉,虽说那地下河是我与夫人感情增厚的地方,可我这会儿也还要给夫人买些吃食,王爷若是要我帮忙,还得等我去给夫人买完了吃食才行。”   “……”   谢琅冷哼了一声,嘲讽道:“然后你可别告诉本王,买完了吃食之后,你还要再去给裴夫人买首饰。”   “王爷说的是哪里的话,我夫人经营的如意阁这般出色,哪里的东西能比得过我如意阁里面的。我夫人近日觉得屋子里缺了些装饰,我打算再去给夫人买些好看的摆设。”   “……”   等买完了好看的摆设,之后还要再买些什么,可全凭裴慎一张嘴来说,为夫人做的事情可不少,加起来就刚刚好好填满了裴慎的空闲时间,至于帮忙什么的,那是半点空闲也没有。   裴慎还叹气道:“王爷身边也没有跟着什么人,哪怕是在京城之中,王爷也没有娶王妃,不懂也是情有可原。”   谢琅:“……”   谢琅忍不住在心中重重地呸了一声。   他就知道,裴慎这黑心眼儿的玩意儿忽然把他叫住,难道还能是什么好事不成?这不,明里暗里向他炫耀了一番。   果真听裴慎似乎是不经意般地提起:“王爷还不知道吧,夫人可亲口对我说了喜欢。”   “这算是什么。”谢琅冷哼一声:“对本王说过喜欢的人可不少,想来是裴大人没多少艳福,如今才得了一声,便欢喜的不得了了。”   “喜欢王爷的人,的确是不少,王爷的府中就有不少美人,京城里头有谁不知道这件事情。”裴慎漫不经心地道:“只是王爷眼光太高,遇着了那么多的美人,却是连一个能入王爷的眼的都没有,陛下可是为王爷的终身大事操碎了心,也不知道王爷何时才能找到钟意的姑娘。”   谢琅:“……”   他也不是没有钟意的姑娘。   可他钟意的姑娘已经嫁给了其他人,也从未对他说过半句喜欢。   旁的无关紧要的人,哪怕是说了再多句,可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哪里能够敌的过心仪之人的点头。   想来天底下最快活的事情,莫过于两情相悦。   谢琅心塞,看着眼前得意洋洋的裴慎就更加不顺眼。   他冷冷地哼了一声,不上赶着找没趣,甩袖离开了这儿。   至于裴慎,还有一些意犹未尽。   他面上又重新露出笑来,从怀州城中的大街上走过,一路遇到了无数的百姓,要是问好的,他就微微点头,要是道喜的,他就冲着那百姓露出笑来。   全城的百姓可都知道了,裴大人这会儿正是为了地下河事情而高兴着呢!   裴大人可真是个好官!   裴慎一路走到了裴淳的学堂,特地在外面等着他中午休息,裴淳从学堂里出来的时候,他摸了摸裴淳的脑袋,高兴地道:“走,我带你去吃好的。”   “哥,今天你怎么还特地过来找我?”裴淳满脸茫然:“你今日这么有空闲?”   “遇着了一件好事,就带你来祝贺祝贺。”   裴淳自然没有什么觉得不好的,连忙说了一个自己想去的食楼,而后才又关心地问:“哥,你是遇到什么好事了?”   “夫人,她终于愿意接受我了。”裴慎欣喜地说:“夫人也答应了我,再也不会提和离的事情,如今你可总算是可以光明正大的喊嫂嫂了。”   裴淳心中纳闷,心想自己平日里不都是喊着嫂嫂吗?   他每天喊着嫂嫂嫂嫂,可从未见嫂嫂说过一句不行。   他连忙又问:“既然是这样,哥你今天怎么还来找我了?不应该趁着这个时候陪在嫂嫂的身边吗?嫂嫂这会儿正喜欢着你呢,你竟也不知道抓住机会!”   裴慎:“……”   他讪讪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他也不好和弟弟说,自己原先也是那么想的。   只是他一时激动之下,不小心得寸进尺,不小心又惹夫人生气了。今日一早,他原本是想要去找夫人,与夫人感情再处的深一些,只是一不小心做了多余的事情,反而被夫人赶了出来。   到底是他太过心急了一些。   他追在夫人的后头,花了那么长的时间,才总算是打动了夫人,这会儿也不应当太过着急,只要慢慢来,夫人总会愿意与他做更多的事情。   裴慎心中有些遗憾,可心想着今日甄好生气时又羞又愤的模样,又觉得有些心痒痒。   他的夫人总算是愿意承认喜欢他了,光是这个,就足够让他高兴的了。   他喜欢夫人,夫人也喜欢他,他们是两情相悦,既然如此,可不就算是做真正的夫妻了?   裴淳可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叹了一口气,熟练地说:“算啦,哥你也不是一天两天这么笨的了,以后你可要记得,不可以让嫂嫂生气,要多让嫂嫂开心才是。”   “我当然知道。”   “你才不知道呢。”裴淳哼哼地道:“你这么笨,要是你知道,才不会成婚这么久了,嫂嫂现在才总算是答应你。”   “……”   被裴淳这么一说,好像与弟弟比起来,他的确是什么都不会的样子。   裴慎诚恳地问:“那照你这么说,这会儿夫人生气了,我又该如何让对她好?不,就算是夫人没生气,我还应该如何对她好?”   裴淳才多大的年纪,这会儿被心里头形象高大的兄长这样诚恳的请求,顿时觉得牛气的不行。   他挺起了胸膛,骄傲地道:“我知道,嫂嫂想要什么,你就给嫂嫂什么就好了。”   裴慎顿时有些忧愁。   论起钱财,夫人可比他多了不少,还有什么东西,是夫人买不到的?   看出了他的担忧,裴淳顿时鄙夷地道: “我就说你很笨了,又不是所有东西,都是要钱买的。我嫂嫂有这么多银子,她想要 ,早就已经买来了,你要给嫂嫂的,能讨嫂嫂欢心的,必须得是嫂嫂自己买不到的东西才行。只有这样,嫂嫂才会最高兴的。”   夫人平日里买不到的东西?   还是只有他能给的?   裴慎心念一动,有了一个想法。 第168章   裴慎要准备的东西可要费不少功夫, 他要讨甄好的欢心, 这也得是送她的惊喜,既不能告诉她, 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立刻准备好的。   裴慎与弟弟互相通过了气,而后便只当作什么也没发生, 与裴淳吃过了饭之后,就直接回了家中。   他在外面待了这么久的时间, 一日都已经过去了大半,裴慎想着甄好差不多消气了,才慢悠悠回了衙门里。   回去的一路上又遇到了不少人说着恭喜的话, 话里话外都提着地下河, 裴慎嘴边含笑, 一路颔首点头,应下了那些祝贺,在那些百姓话中偶尔有提起裴夫人的, 他便更加高兴。   好不容易到了衙门门口, 裴慎步子慢了一些, 他停在门口, 没有立刻进去,而是先朝里面探了探头。   门口就有官差站着,见到了他,先喊了一声“裴大人”,而后又朝他侧目。   裴慎看了看他,想了想, 走过来小声问了一句:“夫人出门了没有?”   官差愣了一下,才说:“夫人今日一整日都没有出门过。”   “没有出门?”   “是。”   裴慎思索一番,又问:“那你今日见着了夫人没有?”   “回裴大人,见过了。”   “夫人看着,有没有生气?”   “生气?”官差愣了一下,仔细思索一番,又道:“似乎是没有的。”   裴慎长舒一口气,这才放心地走了进去。   他出门时,甄好还羞愤交加,裴慎并不怀疑,若是自己晚跑出去一会儿,说不定就要被教训一顿。裴慎慢吞吞进了门,等见到甄好时,还仔细观察了一番她的表情,见她面色如常,并没有了先前愤怒的样子,这才松了一口气。   “夫人。”裴慎镇定地提起了手中的油纸袋,是他回来时顺路买的,里面是甄好平时爱吃的点心:“我给你买了一些吃食。”   甄好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哪里不知道他心里头在想着什么,这会儿也不过是他心虚罢了。   只不过都过了这么久,她就算是有再多的火气,这会儿也早就冷静,更别说那本来就不是一件大事。   甄好将他带回来的吃食收了起来,见他面上露着讨好的笑,也不由得道:“难道我还生你的气不成?”   裴慎眼睛一亮,立刻凑了过去:“夫人,我保证,下回定会万事先问过你。”   甄好:“……”   她还没张口,又听裴慎小声嘀咕:“我喜欢夫人,夫人既然也喜欢我,难道不是也应当像我一样,特别想要亲亲我?”   甄好:“……”   早上那感觉好像在一瞬之间又冒了出来。   甄好深吸了一口气,却又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她只是后悔,为何自己昨日竟是一时口快,直接答应了裴慎,如今倒好,反倒是让裴慎蹬鼻子上脸,比从前还要更加厚脸皮了一些。   甄好拿起油纸袋,转身就要离开,却被裴慎一把拉住。   “夫人,我……”   甄好叹了一口气,回头轻声斥道:“在外头就这样,你也不怕让外人看见。不正经!”   裴慎顿了顿,才后知后觉的想起,今日一早,他仗着夫人接受了他,大着胆子偷亲了夫人一下,那时好像有枝儿在身边的。   因为有枝儿在身边,夫人才不好意思。   裴慎恍然大悟,凑到甄好耳边小声地道:“夫人,我会记着的,下回定会偷偷亲你。”   甄好:“……”   甄好又瞪了他一眼,抱着油纸袋匆匆忙忙地走了。   裴慎笑眯眯的,只觉得心情更好,他望着甄好离开的背影,也没有跟上去,而是慢腾腾地走去前头处理自己的公务。   不只是靖王,他也忙碌的很。   ……   裴慎想要给甄好准备的惊喜,一时半会儿无法送给她,为了让甄好提前知道而失去惊喜感,他甚至是没有对任何人透露,而是自己先写了一封信。   他写给了甄老爷。   甄老爷在江南,离京城远,离怀州更是十万八千里,一封信寄出去,要等到不知道何时才能寄到,这段时间里,裴慎就只能等着。   他等待的日子里,怀州可没有空闲的时候。   地下河被找到,不只是靖王要忙碌,整个怀州都开始忙碌了起来。   靖王手底下的士兵还要忙着抵御外敌,外族随时可能来犯,那些士兵不能调到那座山上来,除了能抽出一些人来护着这边之外,剩下的还得让怀州城中的百姓来。   怀州的百姓出动,裴慎也不可能当真什么也不能管,他口中说着没有空闲,实际上还是抽出了不少时间来处理地下河的事情。   事关怀州,怀州百姓们自然是踊跃参加,地下河里面的水关系着怀州上下所有人的性命,有了地下河,大家也不用再担心那些井水不够用,哪怕是天气炎热,都无法阻挡百姓们的热情。   怀州百姓们个个都身强体壮,干起体力活来也不费劲,再加上这还是事关性命的事情,个个都卖力的很,就算是开发地下河,干起活来的速度也并不比那些士兵慢多少。   百姓们都要去地下河那儿帮忙,裴慎这个知府自然也不能干看着不管,衙门非但拨出了一部分银子来给那些干活的工人做工费,裴慎这个知府也要每日过去检查进度。   自这日之后,裴慎也开始忙碌了起来。   他本来就忙碌,更别说如今又多了这些事情,虽说裴慎有心要在家中多陪陪甄好,可他却是有心无力,每日都是一大早就要忙碌公务,白日里也还要跑去城外的山上看着进度,也是到了晚上才能有空。   可就算是到了晚上,裴慎也不一定有空。   或许是前些日子他每日跑到靖王面前炫耀的狠了,让谢琅也怀恨在心,终于找到了能够报复他的方式。   他等裴慎一有空,便立刻去找裴慎,美名其曰是要找裴慎一块儿来商讨外族的事情。在怀州,裴慎虽然是怀州知府,可权利虽然大,可还是大不过谢琅这个皇上亲封的大将军,谢琅若是以权势要求他,他也无法抗拒。   裴慎没有办法,只能去了。   连去了好几日,商讨了好几日关于外族的大事,见靖王半点也没有收敛的样子,裴慎终于沉下了脸。   早在第一日时,他就看出了谢琅的打算,一直隐忍不发,可见过了好几日,他还有一直用这种借口打扰自己的,在谢琅在一起顾左右而言他的时候,裴慎终于道:“靖王殿下若是没有事情,可以到怀州城中看看,就算是到了夜里,这儿的风景也很是不错。”   谢琅应了一声,说:“本王不想看。”   裴慎:“关于外族之事,就算是殿下日日把我叫来,一时半会儿也商量不出什么结果来的。抵御外族之事,并非是三言两句,几日就可以解决的。”   谢琅气定神闲地说:“那就不提这个。”   “……”   “不管裴大人想要聊什么,本王都可以陪裴大人说说。”谢琅拿着酒杯,含笑说:“裴大人见到了本王,难道还没有话说吗?”   “我与靖王殿下,实在是没什么好说的。”   “既然没什么话想说,那裴大人在本王这儿多坐一些时候,本王也不介意。反正本王的意图,依裴大人的聪慧,应当是一早就清楚了。”   谢琅说的毫不脸红,甚至还有几分理直气壮。   裴慎:“……”   “裴大人若是有什么不满,只管去找人告状,只是不知道这怀州城里,是否会有比本王更大更厉害的……本王来想想,应当是没有的,除非裴大人再去告状,告到皇上那边去,只是京城离怀州这么远,裴大人告状的信要寄出去,是要等不少日子的。”   “……”   裴慎深吸了一口气:“靖王殿下的意思,我明白了。”   “哦?”   “关于抵御外敌之事,我还有不少要与靖王殿下商量的事情。”裴慎道:“靖王殿下且听我细说……”   谢琅一愣,没想到他真的还有话能说,连忙也认真了起来。   接下来的时候,裴慎就再也没有提过什么与公务无关的事情,甚至也没有再对他这样不讲理的态度表达出什么意见,一直到谢琅放他离开,都半句不满也没有再提。   谢琅心中纳闷,心里头没由来的还有几分慌张。以裴慎这样的性子,怎么可能会什么也不做就这么认了?   裴慎可当然不会就这么认了。   这日他回到衙门里,进门之后,先去找了甄好。   这几日他回来的晚,甄好也都没有等他,已经准备歇下了,这会儿他忽然找过来,甄好还吃了一惊。   她不禁问:“是出什么事情了?”   裴慎先叹了一口气,欲言又止地看着她,什么话也还没有说,面上就先露出了几分忧愁来。   甄好是知道他被靖王叫了过去,两人素来不对付,看裴慎这个样子,她便立刻觉得是靖王为难了他。   这也不奇怪,在京城的时候,两人可就是针锋相对了。   许是关系变了,裴慎这样子对她亲近,甄好反而还有些高兴。   是对最亲近的人,才能把好事坏事一块儿往外说,她很高兴裴慎能把自己当成这种亲近的人。   甄好安慰说:“要是靖王殿下为难了你,你也不必放在心上,只要找到借口,就可以把他的邀请推掉。”   “要是靖王殿下无理取闹呢?”   甄好顿时无言。   靖王还当真是能够做出这种事情的人。   裴慎叹气:“靖王是什么心思,夫人也是明白的,他也不过是嫉妒我,嫉妒我得了夫人的垂怜,才想方设法把我留住,让我能少些时间与夫人在一块儿罢了。”   甄好更加无言。   这事还是与她有关系呢。   裴慎又说:“靖王殿下这个样子,他无理取闹地要将我叫去,若是我不答应,说不定还要给我整出一个不听令的处罚,到那时,可不就是我想不接受就能不接受的事情了。”   甄好也不禁叹了一口气,跟着开始发愁起来。   裴慎又说:“若只是被靖王殿下叫去,其实我也不在意,只是我更在意的……是见不到夫人。”   甄好一顿。   “我与靖王殿下待得越久,那与夫人能待在一起的时间就越少。”裴慎叹了一口气:“其他事情,我都不在意,只是我刚与夫人互通了心意,却连面也见不着,明明住在同一个府中,却连见面都不行,这让我如何能忍受的了。”   裴慎垂下眼眸:“不算今日,平日里我回来时,夫人早就已经歇下,我竟是连夫人一面都见不到。夫人难道就不想念我吗?”   甄好心想:她天天都能见着裴慎,这有什么好想念的?   只是要她说这句话,反而还心虚的很。   裴慎说的,也没有错,互相喜欢的人,自然是恨不得时时刻刻都待在一块儿,两人还没互通心意前,裴慎就粘人的很,更别说现在。   甄好想了想,道:“可我也不能左右靖王的想法。”   “我也不用夫人做什么,靖王那边,我还是会去 ,只是我想要让夫人答应我一件事情。”   甄好好奇:“什么事情?”   “不出意外,靖王明日也还会来邀请我,等明日夜里,夫人可不可以早些时候来接我?”   甄好愣了一下。   裴慎补充地道:“若是夫人早些来,想来靖王殿下也会早点放我走吧。”   甄好反应过来,顿时哭笑不得。   她心中想:恐怕靖王是要气的不行吧。   裴慎怎么能想出这么气人的法子来?   只是她的夫君是裴慎,可不是靖王,她也不必在意靖王是什么样的想法,因而甄好也没有多做犹豫,立刻点头应了下来。   而后她说:“既然你早就打了这个注意,何必拐着弯子来问我,都到这种时候了,直说有何不可?”   裴慎郑重地点了点头:“既然夫人都这么说了,那我也记住了,夫人明日可不可以再早些时候过来?我与靖王说了这么多日,该说的也已经说完了。”   甄好哪里有不答应的,立刻应了下来。   等到了第二日。   裴慎花了早上的时间处理完了公务,回去与甄好一块儿吃了一顿午饭之后,又去山上看了一眼地下河进展如何,等他再回城里时,甚至还没来得及回去府中与甄好一块儿用晚膳,就先遇到了谢琅的手下。   裴慎并不意外,只是道:“劳烦你们去官府与我夫人说一声,若是我不回去,我夫人是会担心的。”   谢琅的手下哪里会反对,等把裴慎送过去之后,转身便去了官府一趟。   见到了他过来,谢琅还吃了一惊:“裴大人竟然当真来了?”   “王爷相邀,我怎敢拒绝?”裴慎施施然坐下:“王爷今日想要与我说什么呢?”   谢琅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却见他面色如常,心中惊疑地同时,到底还是拿出了一早准备好的问题。   裴慎面上什么也不显,顺着他的问题开始回答了起来。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谢琅拿出来的那个问题也只是一个小问题,甚至都不用讨论多久,很快就说完了,两人却也只是干坐着,什么也不干。   谢琅与他面对面喝了好几杯茶,心里头更加好奇,过了许久,他才迟疑地开口:“你与裴夫人……”   他的话才刚说出口,外面就有人走了进来。   来人是府中的守卫,进来便汇报道:“王爷,裴夫人来了。”   “裴夫人?”谢琅一听,下意识地朝裴慎看了一眼:“裴夫人过来做什么?”   “听裴夫人的意思,似乎是来接裴大人的。”   谢琅:“……”   裴慎淡定地放下了手中茶杯:“王爷,在下恐怕是要告辞了。”   谢琅:“……”   裴慎起身站了起来,说完就要往外走,可还不等他转过身,谢琅就先开口叫住了他:“等等。”   裴慎回头看他:“王爷?”   “既然裴夫人来了,怎么能让人在外面。”谢琅一挥手,道:“来人,把裴夫人也带进来,让厨房里多准备些好酒好菜,本王要邀请裴大人与裴夫人一块儿用晚膳。”   他说完,又看了裴慎一眼。   他以为会看到裴慎生气愤怒,可裴慎面上却还是十分镇定,至少表情没有任何的变化。   守卫得了令,连忙出门把人请进来。在甄好来之前,谢琅就一直观察他的表情,可观察许久,却还是没有看出什么异样。   甄好走进来,先向谢琅行了礼,她与裴慎对视了一眼,用眼神通过气,才对谢琅道:“打扰王爷了。”   “裴夫人前来,是为了何事?”   甄好笑了笑,道:“王爷把我夫君请来这么多日,却要来问我何事,民妇自然是来要人的。”   谢琅冷哼一声:“裴夫人与裴大人的关系倒是好。”   “王爷说笑了,民妇与夫君是是夫妻,自然是关系最好的人。”   “本王从前可不是这么听说的,本王从前听到的,裴夫人似乎是要与裴大人和离的。”   “王爷说笑了,夫妻之间,偶尔说些是他,那也是再正常不过。”甄好看了裴慎一眼,又说:“王爷府中还未娶王妃,不知道这种事情也再正常不过。”   谢琅:“……”   这夫妻俩怎么说起话来,还都要说一模一样的?   “裴慎有这么好,让裴夫人见了,就非要他一个了?天底下还有这么多的人,可个个都比他好。”   “民妇已经与夫君成婚了,成了婚的事情,自然是一辈子的事情,过一辈子,也不用最好,只要是最合适的人就够了。依民妇看,夫君就是最合适的人,”   谢琅不甘心地道:“裴夫人与裴大人这么好,可我瞧这人,却是配不上裴夫人的。”   “王爷又说笑了。既然民妇与夫君已经成婚,就何须要提什么配不配的上的问题,虽然婚姻大事要讲究门当户对,可若是成了婚,还要瞧不起对方的出身如何?”甄好淡淡地道:“若是这样子,反倒是民妇配不上夫君了,夫君是朝廷命官,民妇也不过是一介商妇,民妇还要高兴,夫君不嫌弃民妇才是。”   裴慎立刻补充:“我怎么会嫌弃夫人,我最是喜欢夫人不过。”   甄好与他对视了一眼,两人之间默契十足,光是对视,其中就藏着无数的情意。   谢琅:“……”   这夫妻俩一唱一和,可句句都是往他胸口上扎刀。   谢琅深吸了一口气,看着这夫妻俩,怎么看怎么碍眼。   他没好气地摆了摆手,说:“走吧,还要让本王留你们用晚膳不成?”   “那王爷,在下就告辞了。”裴慎拱了拱手,说:“若是王爷明日还有事,可千万要记得要再派人去官府里与我夫人说一声,我夫人见不着我,心里头却是会担心的。”   谢琅:“……”   谢琅只觉得心情更差了。   他看着两人走了出去,过了许久,外面才有人小心翼翼走了进来:“王爷,是否要传膳?”   “……”   谢琅疲惫地摆了摆手:“算了,撤了吧,本王也没有什么胃口。”   下人应了一声,又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   回去的路上,裴慎心里头也美滋滋的。   “夫人可是对靖王说了,我是与夫人最合适的人,夫人该说,这天底下的人,最喜欢的就是我。我可从不知道,夫人原来是这么喜欢我的。”   甄好嗔瞪了他一眼:“你明知道,这是在靖王面前说的场面话,竟然也还当真了?”   “什么场面话,我看分明是夫人的真心话。”裴慎郑重地道:“夫人说这些话可格外好听,平日里也要多说说才是,我喜欢的很。”   甄好:“……”   ……   江南。   信使慢悠悠地把来自怀州的信送到了江南,又送到了甄家。   甄老爷还在叹气呢。   他的女儿女婿都去了怀州,还有他女婿的弟弟,那怀州还发生着战乱,有着诸多危险,也不知道会不会出什么事情。自从他接到了消息之后,可就一直担心着。   一听说是怀州的信,甄老爷就立刻振作了起来,连忙接过来看。   他打开一看,见是裴慎的字,先是皱了皱眉头,而后又仔细看了起来。   等看完以后,他忍不住咦了一声。   “都成过婚的人了,还想着再成一次?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再嫁呢,不知羞!”   他把信甩到一边,而后又迅速捡了起来,看着有些美滋滋的。   “都到这种地方了,还想着这种闲事,看来也是我多想了。” 第169章   甄老爷虽说是收到了信, 里头的事情也说清楚了,可怀州距离江南甚远, 又有战乱在,就算是裴慎也不放心他过去。   怀州去不了, 可能准备的东西, 他却是能帮着准备的。   先前裴慎与甄好成婚时,他虽然病重,可大部分事情也都是他处理的, 甄家就他这么一个长辈,若是他都撒手不管, 甄好这唯一一个女儿说不准连大婚都不懂有可能做什么。一回生二回熟,如今甄老爷身体正好, 就算是再做一回, 也没觉得麻烦。   再说, 这都第二回 成亲了, 有不少事情可以省下来。   生辰八字早已经让人算过,甄好原先用过的大红婚服也还好好保存着。那是甄老爷在好几年前就花出重金找绣娘花了数月时间做, 处处皆精美,至于嫁妆, 甄家就这么一个女儿, 所有的东西都是要留给甄好的, 上回裴慎是入赘,半分嫁妆也没有花,甄老爷从前可攒了不少好东西, 这会儿终于可以拿出来了。   只是怀州危险,只是暂时待的地方,嫁妆也不必送到怀州去,就连裴慎也没来的及准备彩礼送过来。他在信中求甄老爷收拾的,只是从前成亲时用过的旧物。   无数东西收拾起来,甄老爷花了好多日子,收拾出了好几个箱笼,让人送到了怀州去。   等把东西送出去了,他又在心里头琢磨。   这大婚的喜事,没有高堂,该拜谁去?   阿好就他这么一个爹,裴慎那边也至今死绝了,他们要拜高堂,要拜谁去?   甄老爷想着想着,表情也不禁变得严肃了起来。   他就这么一个女儿,他还好好的呢,阿好怎么能去拜别的人?   甄老爷顿时坐不住了。   他急匆匆把铺子的事情处理了,把该交代的事情都交代给了,连忙也收拾东西,出门去了。   至于裴慎在信中叮嘱他,让他不必过来,安全为上的事情,早已经被他忘掉了。   江南到怀州旅途遥远,再加上怀州危险,甄老爷没将此事告诉任何人,只打算给甄好一个惊喜。   而先前送出去的箱笼,也经过辗转,被送到了怀州里。   听闻是从江南送来的东西,甄好还愣了一下,而后惊喜地道:“是我爹寄过来的?”   送东西的人确认了名字,的确是甄老爷的名字。   甄好更加稀奇。   等人走后,她就直接打开了一个箱笼时,看到了第一样东西后,一下子愣住了。   等裴慎忙完了一天的公务回来,便看见院子里堆了数个箱笼,其中一个箱子已经空了,听闻是甄老爷   送来的东西,裴慎顿时急了。   “夫人!”裴慎惊慌地道:“你怎么动了我的东西?”   “你的东西?我爹给你寄这些做什么?”甄好问:“好端端的,他为何把这种东西寄给你?”   裴慎支支吾吾,一时说不出解释的话来。   甄好朝着他挑了挑眉:“不能和我说?”   “当然也不是不能和夫人说……”裴慎小声嘀咕道:“只是夫人怎么能动我的东西呢……那是甄老爷寄给我的,我特地向甄老爷要来,只是为了给夫人一个惊喜……”   只是他也万万没有想到,他还没来得及回来,自己的准备就先被夫人发现了。   都被发现了,惊喜如何能称为惊喜?   裴慎不禁叹了一口气。   甄好道:“我哪知道你和我爹说了什么,我听说是我爹寄来的东西,自然也是以为是寄给我,你可知道,当我打开箱子时,却看见里头是我大婚时穿的衣裳,我心里是如何想的?”   裴慎小声嘀咕:“总归不是我想的那种。”   甄好又哭笑不得。   “照你这么说,反倒还都是我的错了?”甄好问:“我倒是还没来得及问你,你又是如何想的,这大婚的事情,也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你也不和我商量一声,就擅自做了决定,也不怕我到时候不答应?”   裴慎顿时急了:“夫人怎么会不答应?”   “我为何要答应?你既没有与我提前商量,若不是我先发现,你还要一直瞒着我。再说,我们已经是夫妻,如何能再成婚一回,要是让外人知道了,岂不是还闹了笑话?”甄好说:“你没有问我,说不准其实我是不想的。”   “外人如何想,又与我有什么关系?”裴慎着急地道:“我与夫人成婚,是我与夫人的事,难道因为别人不赞同,我与夫人难道还要看别人的眼光过的如何吗?想要与夫人成婚的人是我,并不是其他人。”   “若是不想的人是我呢?”   裴慎一噎,接下来却是不知道该如何说了。   好半天,他才反应过来,吞吞吐吐地说:“夫人说喜欢我,难道是骗我的吗?”   “自然不是骗你,可是你忘了,我们已经成婚了,入了户籍的,难道你还想不作数?”   “当然作数!”裴慎着急地解释道:“只是我想着,对夫人来说,那应当是不值得高兴的。”   “……”   甄好的心已经软了几分。   她面上虽然还是严肃的表情,可面对裴慎时,态度已经没有先前那般僵硬,而是凝神认真去听裴慎的话。   裴慎说的是,她的大婚之夜,给她留下来的印象的确不是很好。   换做旁人,一生只有一次的重要日子,想来应当是连回忆起来都带着甜蜜。而她却不同,她与裴慎的大婚之夜,说起来可的确不算是什么好的。   就是在那一天夜里,她原本满心欢喜地等待着自己的夫君到来,蒙着盖头的那段时间里,已经幻想过了无数她会与未来夫君过的生活,可谁知道,裴慎并不想要与她过剩下的日子。   在见到她的第一眼,裴慎便对她说,想要与她做一对假夫妻。   到如今,隔了那么多年,甄好都能回忆起来那时的场景。   她不敢置信,大闹了一通,闹得两人不欢而散。到后来,她与京城里的夫人坐在一起,众人说起裴慎对她如何的好,说起两人应当是从成婚起就这么甜蜜,她就不禁回想起起初难以磨合的时候。   直到她临死前,裴慎也没有与她提起过,要赔她一个大婚。   可现在的裴慎却说了。   甄好心中复杂,一时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难说感动,难说惊喜,可就在这时,她已经将从前的裴慎忘了,如今满心满眼都是现在的裴慎。   从前的裴慎给不了她的,可现在的裴慎愿意给她。   人不可能不会犯错,若是能知错就改,方才能成为一个优秀的人。   甄好轻声道:“其实你也不必如此。”   “可是我想要对夫人好。”裴慎坚定地道:“从前是我做的不对,那本是夫人一生之中最重要的日子,可却是因为我,而让夫人留下了不好的回忆,我想要补偿夫人,也想要夫人给我这样的机会。我无法做到让一切重来,也没法让夫人把一切不好的事情忘掉,可是要是我能给夫人一个新的大婚之夜,或许是比从前好的。”   “……”   “第一次我没有给夫人一个好的大婚之夜,那夫人……是否愿意再给我一个机会?”裴慎忐忑地道:“我事先没有问过夫人,我只想给夫人一个惊喜,却忘了问夫人愿不愿意,那现在……我再问问夫人,夫人是否愿意再和我成一次婚呢?”   “上一次,是我做的不对,那时候多我,也配不上夫人这么好的人,甚至遇到了夫人之后,也不知道好好珍惜。”如今裴慎想来,都有点为那时的自己感到羞愧。   祖母去世,他以为世界上除了弟弟之外已经没有再亲近的人,所有陌生人在他眼中没有任何区别,他那时冷酷地把所有人都拒之于外,因而还伤害了夫人。   伤害夫人的事情,裴慎如今想起来都后悔的不行。   多亏了遇到了夫人,他才能成为如今的他,比从前的更好,更有人情味。   可夫人一直对他很好,反倒是他,接连做了无数对不起夫人的事情。   “我对不起夫人的这些事,可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弥补,只能尽力对夫人补偿,夫人若是愿意接受,那自然是最好,若是夫人不愿意,那我……那我……”裴慎垂下眼睛,道:“那我下次也定会记住,不会再自作主张了。”   甄好垂眸,沉默了片刻,才轻声说:“没有不喜欢。”   裴慎霍地抬起了头来。   “我很高兴,你愿意为我做这种事情,我很高兴。”甄好说:“我之前从来没有想过,竟然还能够再有一次大婚的机会。”   “若是夫人想,还可以有很多次。”裴慎连忙说:“只要夫人愿意,不管是多少次我都可以。”   “这种事情,一次就够,两次已经是为了满足我而三人看笑话,若是多来几次,你让其他人怎么看?”甄好无奈地道:“到时候可就当真让人好笑了。”   “是,是,都听夫人的。”裴慎连忙说:“不管是大婚也好,或者是其他,都听夫人的。”   甄好但是不用他听这么多,可一想到自己还有一个令人期待,会像是其他人一样甜蜜的大婚之夜,心中也不禁期待了起来。   裴慎主张做了这种事情,一切也都由他来操持,万事都不让甄好动手,所有事情都要亲力亲为,要是甄好想要帮忙,反而还要被他拦下来。被拦的次数多了,甄好也就不坚持了。   裴慎平日里公务繁忙,却还要忙碌着准备这件事情,因而也比平时更加忙碌,他不让其他人帮忙,导致连自己都瘦了一圈,差点连从前的婚服都要穿着嫌大,看的甄好着急,没事都给他炖补汤,生怕要把他累坏了。   成婚一事,非但是要准备好一切,还得请宾客来。   裴慎想要做到最好,自然也不止是简单就应付了过去。他还认真地写了邀请的帖子,让人给怀州的百姓都送了过去,连靖王都收了一份。   怀州百姓纳闷不已。   裴大人与裴夫人早就已经是成了亲的人了,好端端的怎么又忽然要成亲?这人还能成两次亲不成?   怀州百姓们虽然想不明白,可这并不影响他们高高兴兴地去参加。裴慎的俸禄不少,再加上边关战乱,与外敌打仗时,他也趁机在这些外敌身上占了不少便宜,还有从前皇上赏赐下来的东西,因而这一回,所有银子都是他自己出了,连甄好掏出了银子想要帮忙都不行。   准备了大笔的银子,找人买了好酒好肉,因为怀州百姓对裴慎的印象好,这回还是一件大喜事,菜贩屠夫都给了他便宜的价格,见着他便说祝贺的话。   谢琅收到请帖的时候,还有些挑剔:“都已经成婚过一次的人了,竟然还要成婚第二回 ,裴夫人也太惯着裴大人了一些。”   他当然也是以为这次依旧是裴慎的主意,而甄好是陪着裴慎在玩。   他可是知道的,裴慎这人可是上门女婿。   定是裴慎如今不满意上门女婿的身份了,还想要再明媒正娶一回,妄想要两人以后能平起平坐。裴夫人这回让了,指不定再过些日子,裴慎这小人就要蹬鼻子上脸,还要欺负到裴夫人的头上去。   谢琅好心提醒了甄好一番。   甄好不置可否,淡淡地应下,心中却不以为意。   要是裴慎有这个想法,就更不用在乎她的脸色如何了,早在他被皇帝看中的时候,就应当把她休了,更别说,裴慎现在还坐到了知府,他年纪轻轻,前途无量,她不过是一个商户女,如何能威胁裴慎?   更别说,这大婚的事情,裴慎也是为了她才想要再办一回的。   甄好淡淡地朝着谢琅道了谢,给了他请帖,而且就告辞回去。   等人走了,谢琅才垂下了眼,眼中神色黯然。   不管怀州城里的人是期待还是不满,裴慎找人算了一个合适的日子,总算是到了那一天。   这一日,城里头所有的百姓都高兴的很。衙门外面摆了一桌桌的喜宴,上面摆满了大鱼大肉,几乎是所有百姓都接到了请帖,这一日,也几乎是所有百姓都过来吃酒席。   怀州的百姓们上门来吃酒席,大多也带来了贺礼,虽然他们也不知道裴慎为何还要再办一回喜宴,可他们也是一样的高兴,勤快一些的中年妇人也主动过来帮忙洗碗端菜。   而后院卧房里。   甄好穿上了自己的婚服,她对着铜镜照了照,镜子里的人戴着精美的首饰,脸上的妆容也是她自己亲自画的,今日是大喜之日,谁的风头都压不过她。   “小姐这样子可真好看。”枝儿夸道:“要是让姑爷见到了姑爷说不定就要看呆了。”   “就数你最油嘴滑舌。”甄好笑道:“也不是第一回 看了,如何能看呆?”   “怎么不行?”枝儿说的理直气壮的:“姑爷从前虽然看过,可要奴婢看,都隔了这么多年了,姑爷再见一回,不,再见多少回,都会看呆。而且小姐可比从前还好看了不少,要奴婢看,现在的小姐比上回还要好看。”   甄好更觉得好笑:“我就是我,这长相难道还能有什么变化不成?”   “奴婢也说不清,可小姐就是好看。”枝儿重重点头:“小姐要是不信,就出门去问问其他人,我看其他人也是会这么说,这怀州城里,都找不到比小姐更好看的人了!”   甄好心中觉得好笑,却也没有再说什么。   她对着镜子左右看了看,也觉得满意不已,想起今天还是自己的大婚之日,更是激动不得了,仿佛找到了当初嫁给裴慎,坐在新房里头,等待着裴慎揭开自己盖头的忐忑与欣喜。   两人这是第二次大婚,许多事情也比不上第一回 ,可甄好也不介意这些了。   因为两个人早就是夫妻,也没有第二个住处,也省了八抬大轿把人迎回来的场景,甄好就一直在自己的卧房里等着裴慎来。   两人先前就是不住在一起的,可这个时候,裴慎的不少东西都被送到了这边来,甄好环顾周围一圈,看到那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都不禁觉得有些脸红。   从今日起,她与裴慎就是夫妻,从今日起,她也要与裴慎住在同一间屋子里,从今日起,裴慎就真真正正是她的夫君了。   甄好心底羞涩,却也难免生出了一些期待来。   “可惜了。”枝儿又说:“要是我们不在怀州就好了,不是在江南,就算是在京城也好啊,这样重要的日子,了偏偏老爷没有来,老爷一定是非常想要看见小姐出嫁的。”   提起这个,甄好也有些遗憾。   可是这也没有办法,谁让甄老爷在江南,离得远再说怀州也危险,他们也不放心人过来。外面外族还在虎视眈眈,甄老爷都一把年纪了,也不知道内情,他早就经历过一次女儿出嫁的事情,高高兴兴的,不觉得遗憾,也不用特地赶过来。   甄好虽然遗憾,可也没有说什么。   外面。   裴慎穿着大红色的婚服,高兴地站在门口迎接着过来的百姓,他脸上的笑容一直没有消失过,怀州的的百姓也是第一次见到他这幅高兴的样子,道喜时也更加多说了几句祝贺的话。   “裴大人。”有人急匆匆跑了过来:“城门口来了一个人,说是来找您的,您看要不要把人放进来?”   如今怀州城门口守的严实的很,轻易没有人能进来,每一个进来的人都要经过仔细的盘查。裴慎还是第一次遇到找自己的人。   他这里还在忙,一时走不开,连忙道:“外面那个人是谁?能不能让他多等等,等我抽出空来,就去找他。”   城门守卫顿时面露难色:“裴大人,我也是这么想,只是……”   “只是什么?”   守卫吞吞吐吐地说:“只是来人说是裴大人您的爹,所以我就跑来找您了。”   裴慎当即想要反驳,他哪里有什么爹,他的爹早就已经去世了,可他又忽然想起,自己还是有个爹的。   甄老爷可不就已经是他的爹了?   裴慎心中一惊,立刻问道:“那人是不是姓甄?”   路引上就有人的名字,守卫一听,连连应道:“对对,骂人的确是姓甄,裴大人,您真的认识那个人?”   哪能不认识!   裴慎当即往城门口赶:“那是我岳父!”   守卫心中一惊,连忙也追了过去。   等裴慎赶到城门口,甄老爷已经等的快要不耐烦了。   他一见到裴慎,就忍不住道:“你们这儿可当真是麻烦,进个城都要等这么久。”   “甄老爷,您怎么来了?”裴慎诚惶诚恐地把人请进来:“我不是和您说了,让您在家里就好,不必特地赶过来。怀州危险,您来了多不好?”   “我来了不好,你们就可以来了?”甄老爷斜了他一眼,又说:“你们都成婚过的人了,竟然还想要再成婚一回,这别的也不说,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天地一直在,我这个高堂在江南,你们还想要去拜谁?”   裴慎说不出话来。   “还有。”甄老爷忍不住瞪了他一眼:“这都什么时候了,你都要娶阿好两回了,还甄老爷甄老爷的叫,也不嫌生分!叫爹!”   裴慎应了一声,当即改了口。   见他这般上道,甄老爷顿时满意不已,连忙应了好几声,才说:“这才像话。”   裴慎哪里敢反驳,一路恭恭敬敬地把人请到了官府,听甄老爷对着这儿衙门的环境评头论足了一番,才带着他介绍给了其他人。   甄老爷一一见过了人,才去找了甄好。   原本甄好就在屋中等着,本以为是裴慎来了,谁知道一眼就看见了甄老爷。   “爹?!”她顿时惊喜地站了起来:“您怎么来了?”   “爹的阿好成亲,我这个做爹的,怎么能看着不管?”甄老爷看了看她,一时也忍不住红了眼。   上回他看着甄好成亲时,因着身体不好,匆匆看了几眼就不得不休息,如今却是又看了一遍。   甄老爷也是忍不住高兴了起来。   上回他看阿好成亲,那时他以为自己病重,没有多少时日,不得不匆匆把自己的女儿嫁了出去,实则心中也有些忐忑,担心甄好会过的不好,担心自己会看错人。   可这回,第二回 看着甄好出嫁,他却是放心了。   他的阿好,是天下最好的姑娘,嫁的肯定也是天下最好的人。 第170章   甄老爷过来, 最高兴的人就是甄好了。   江南离怀州远,哪怕是甄老爷已经把她的东西送了过来,甄好也没想过会见到他本人,一时甄好惊喜交加, 险些就要落下眼泪来。   甄老爷连忙道:“别哭, 别哭, 这大喜的日子,好端端的要是哭了, 那得多不吉利。”   甄好深吸一口气,才连忙把自己的泪意忍住。   “爹, 你要过来,怎么也不和我们说一声。”甄好问:“你一个人过来的?一路上有没有遇到什么危险?”   甄老爷摇了摇头:“我一路走的慢, 跟着附近的商队过来的,只是他们不愿意来怀州, 所以我过来的时候费了一些时间,好在没走错路, 离这儿近了,外头还有靖王殿下的士兵,有那些士兵在, 也没遇到什么危险, 我才一路走到了怀州来。要是换做之前怀州平安无事的时候,还不一定要拖这么长时间。”   “爹,别说其他,你能来了就好。”甄好急忙道:“见你平安无事, 我也就放心了。”   “哎,哎。”甄父连应了好几声,才又说:“你也是,能亲眼见着你出嫁,爹也就满足了。”   甄父拉着她说了许久的话,说到最后,两人才想起来今日是甄好的大喜日子,甄父连忙与她告辞,急忙走了出去。   裴慎就等在屋外。   甄父方才一路走进来,把该看的都看了,看的也更是满意不已,这会儿见着了他,也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做得好。”   裴慎矜持地抬了抬下巴。   “虽说我也想不明白,这好端端的,你们为何忽然要再成一次婚,可这是你们俩的事情,你们两个都乐意,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你们把这日子过好了,就比什么都成。”   甄父说完,又问:“你知不知道靖王殿下在哪里?”   “您找靖王殿下做什么?”   “我自然是要去好好谢谢他!”甄老爷高兴地说:“我这一路走来,到怀州里,没出什么事情,也多亏了是靖王殿下手底下的士兵帮忙,他与你们都是京城来的,又在这怀州里,想来平日里对你们也很照顾,我自然是要去好好谢谢他了。”   裴慎:“……”   “怎么?不可以?”   “自然是可以。”裴慎面色复杂地应了一声,说:“我让人带您去找他吧。”   甄老爷欢喜地应了。   等谢琅收到了他的道谢,心情更是复杂无比。   偏偏甄老爷还浑然不觉,满脸堆着笑,态度还有几分殷勤:“靖王殿下派了人在外面守着,可让人实在是放心的很,若不是有靖王殿下,说不准那些外族还要对我们这些过路的百姓做什么,真是多亏了靖王殿下。”   谢琅:“……”   甄父又说:“还有小女的婚事,说来也实在是有些不好意思,他们都已经是成了婚的人了,却还又想着再办一回,裴慎虽是怀州的知府,可有靖王殿下您在,万事都得听您的,也多亏了有您这样宽宏大量的人包容,这事才能成。靖王殿下,今日您一定要多喝几杯酒,好酒好菜都要多吃一些,可千万要尽兴!”   谢琅:“……”   对着面前小老头满脸的真诚,谢琅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心想,这老头到底知不知道他是谁?   谢琅只能心塞着应了,表面半点也没有透出来。天知道他到底有多么的不想来到这儿,看着一个是自己唯一喜欢过的人,另一个又是自己现在最看不顺眼的人。   谢琅闷闷不乐,可他这点不顺半点也没有影响其他热闹的人,参加喜宴的其他人,照旧是喜气洋洋的,高兴地不得了。   好不容易等请的人都来了,甄父也被请了过去,坐在坐上高堂,乐呵呵地等着人来给自己敬茶。   裴慎则站在一侧,翘首企盼,不停地回头看着,等着人出来。   非但是他,连过来参加喜宴的宾客,也全都探头探脑地往那边看去,迫不及待地想要看见新娘的样子。   甄好蒙着盖头,被枝儿扶着走了出来。   “快看!裴夫人来了!”   “裴夫人身上的衣裳可真好看,那婚服可真精致,咱们怀州可没有过这样好看的。裴夫人拿出来的,果真是最好的。”   “裴夫人来了,裴夫人来了!”   裴慎目光灼灼地看着甄好,哪怕是隔了红盖头,他的视线仿佛也透过布料穿了过去。等甄好走进了,他才凑到甄好耳边,小声说了一声:“夫人,你今天真好看。”   隔着盖头,哪里能看出什么来。   甄好弯了弯唇,含羞带怯地隔着盖头往他那边看了一眼,伸手握住了裴慎的手。   裴慎用力抓紧,抓得牢牢的,连片刻都舍不得松开。   这会儿,他也是从未有过的激动。 第一回 大婚时,他也是被赶鸭子上架,对甄好没有半点情意,哪怕是听人说了恭喜的话,心中也生不出半点欣喜来。也正是因为如此,原来有多么不愿,这会儿他才有多么迫不及待。   握着了甄好的手时,裴慎心里才想:难怪总是听人说要娶妻,原来有一个夫人,是这么让人快活的事情。   一想到他身边的人,往后是要与他共度一生,是入了户籍的,世间上最亲密的人,裴慎便不禁心头火热。   他用力抓了抓甄好的手,才朝甄父看了过去。   一旁,已经有人唱道:“一拜天地!”   屋子中央,穿着大红婚服的两人对着外面的天地拜了下去。   “二拜高堂!”   两人转过身,刚要屈膝跪下,外面忽然有一个人急匆匆地跑了进来。   “不好啦!外族又打过来了!”   在场众人,几乎是齐齐的脸色变了变。   尤其是裴慎,脸色最是难看。   那些外族什么时候来不好,偏偏在这个时候来?今日偏偏是他与夫人成婚的日子!   裴慎恼怒,攥紧了甄好的手。   坐在上面的甄老爷也慌了:“什么……什么?敌人打过来了?”   这可怎么办才好!他女儿这还在大婚着呢!   外面。   谢琅放下杯盏,起身站了起来。   他招呼一声,来参加喜宴的士兵们都哗啦啦站了起来。   “走,把敌人打退,省得他们搅和了裴大人的大喜之日。”谢琅阴沉着脸,冷笑着带着士兵们走了出去,哗啦啦一群人离开,一下子空了不少。   今日他心情不好,那些外族来犯,正好撞上,来给他出气! 第171章   靖王带着手下的士兵走了出去,里头一下子空了不少出来。   甄老爷心中发慌, 他坐在高位, 紧张地抓着扶手,不知所措地朝着裴慎看了过去。   裴慎朝着他微微颔首, 让他不用担心, 而后才侧过头对甄好小声说:“夫人,没事了,我们继续吧。”   “那外族……”   “有靖王在,外族人不会打到城里头来,方才靖王已经带人出去了, 夫人不必担心。”   隔着盖头,甄好也看不清外面发生了什么,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又有人唱了一遍:“二拜高堂!”   甄老爷乐呵呵地坐在高位,看着两人对自己鞠躬拜了拜, 眼中笑意更深。   他连连道:“好, 好!”   “夫妻对拜!”   裴慎的眼中满是柔情,虽然隔着盖头,他也看不到甄好, 可他清楚,夫人这会儿一定是与他一样高兴。   他何德何能,能够这么幸运, 还能有夫人这么好的姑娘做妻子,未来还要共度一生呢?   不是他的爹娘,也不是他的祖母, 更不是裴淳这个弟弟。是他的夫人,在这个世界上,他最亲近且亲密的人。   裴慎垂首,微微弯下了腰。   再直起腰来时,他连眼眶也有些红。只是他眨了眨眼,飞快地将自己的异样盖过,没有让任何人察觉出什么不对劲来。   “送入洞房!”   裴慎牵着甄好的手,慢吞吞往卧房的方向走。   一路上到处都挂满了红绸,门窗上贴了喜字,数人跟在他们的身后,喜气洋洋地想要闹洞房。   且不说现在还是白天,就算真的是晚上,裴慎也不可能给人这个机会。   他连忙把甄好送进了屋子里,然后把门一关,也连忙把那些人好奇探究的视线隔绝在了门外。   “诸位。”裴慎朝着众人拱了拱手:“今日也不是我与夫人头一回大婚了,这该做的事情,先前早就做过,这回也不必特地按照习俗来。”   “裴大人,这话可不是这么说,既然是按照礼俗来,连甄老爷都特地赶了过来,那当然要事事都做的全,其他都做了,如何能少的了这一件。”   其他百姓也纷纷点头。   裴慎无奈,扬声高喊了几个人的名字,都是官府里的官差的名字,平时也都任由他差遣。   那几个人听人裴慎在叫自己,连忙挤开人群钻了过来。   裴慎让人把这些凑热闹的百姓给拦着,而自己连忙逃进了屋子里,把门关上,彻底把这些人拦在了里面。   甄好坐在床上,紧张地揪着自己的帕子,听到他开门跑进来时的声音,哪怕是经历过了一回,这次也依旧紧张的很。   “夫人。”裴慎慢腾腾地走了过来:“夫人,我来了。”   甄好轻轻点了点头。   裴慎拿起旁边的玉杆,轻轻挑起了她的盖头。   甄好今日特地打扮过,面若桃花,容貌比平日里都还要娇艳几分,她平日里最是高兴会有人看自己,欣赏自己的打扮,这会儿被裴慎盯着,却很是不好意思。她的长睫一颤,脖颈弯了下去,对着裴慎露出了自己的头顶。   “夫人,你今天真好看。”裴慎说:“今日是最好看的。”   甄好小声道:“你好像是来早了。”   换做上一回她与裴慎成亲时,可是一直等到了夜里,才总算是等到裴慎过来,她在屋中等的饥肠辘辘,后来一问,原来其他人也是这样的。   反倒是这回,裴慎竟是跟着她一块儿回来了。   裴慎却是不在意:“这是我与夫人的卧房,我有什么不能来的地方?我虽是想要给夫人一个大婚,可也不是要事事都要按着礼俗来。夫人又不能出来,屋子里什么人也没有,就一个枝儿在,夫人还要觉得无聊呢,我如何能省得让夫人空等着我。”   “万事都是你有道理。”甄好白了他一眼,说:“所有话都让你说完了,你让我说什么?”   裴慎从善如流地应道:“既然夫人不说,那应当就是赞同我的了。”   甄好:“……”   甄好又问:“之前我听到外族又打了过来,如今变得如何了?”   “靖王已经带人出去,应当是不会有事的,靖王领兵打仗的能力也是十分出色,夫人也应当相信靖王殿下才是。”裴慎说:“不论外族如何,都与我和夫人无关,外族就算是再打来,也不会阻拦我与夫人的成婚的大喜事。”   他说着,又走到桌前,端起了桌上的酒杯。   “夫人,该喝交杯酒了。”   甄好:“……”   再想起她第一回 成亲时,好像也是没有喝过这样的合卺酒。她原本是想要喝的,只是裴慎并没有把她当做妻子,自拜过天地之后,后面的一切习俗都免了,两人大吵了一架,如果不是碍着新婚,甚至不会睡在同一间屋子里……实则也没有什么差别,裴慎在地上躺了一夜,天不亮就出门去外头读书,也根本不想要与她呆在一块儿。   只是眼前的裴慎,却与那个裴慎并不相同。   甄好思绪繁多,可到底还是将酒杯接了过来,与他一块儿喝了交杯酒。   喝完之后,裴慎才问:“为何夫人与我的大婚之日,竟然还想着别人?”   “……”   甄好一下子回过了神来。   “你胡说些什么。”甄好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哪里有想着别人。”   “夫人没有想着别人,为何还心不在焉的?”   “我只是想到了我们上一回大婚的时候。”   “……”   这下轮到裴慎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结结巴巴地说:“这样……夫人也不必一直想着这个了,上回……从前的确是我对不起夫人,这回我一定会好好弥补夫人,夫人忘了第一回 ,只记住这一回吧。”   甄好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从前我欠夫人的,这次我一定会好好还上,不会让夫人遗憾的。不管是大婚也好,还是洞房也好,不管是什么,只要是夫人想要的,我都会给夫人找来。”   甄好在心中想:这洞房,应该是裴慎想要的吧?   也就裴慎这人厚颜无耻,她还没有点头时,就已经跟在她后头惦记着,慧远大师提了一句两儿一女,他就从京城念叨到怀州,前几日都还在念叨,好像当真是半点也不知羞,无论过了几回,甄好都要惊讶于他的厚脸皮。   只是……   也不知道是不是裴慎念叨的多了,连甄好想着慧远大师说的两儿一女的话,都不禁期待了起来。   她是喜欢孩子的,家里头人多,热热闹闹的,也很有鲜活气,不管是裴淳还是福余,还是上辈子的那些养子,甚至是后面有了孙子孙女,也是甄好与他们的关系最好,偶尔还会招惹来家中其他人的羡慕。   有过了从前子孙满堂的经历,如今甄好再看着家中,偶尔也会觉得空荡荡的。   上辈子她没有子女缘,一辈子没有亲子,这辈子却能有两儿一女,甄好一想,也不禁期待了起来。   不知道那两儿一女会有多少像她,就算是不像她,像裴慎也是好的,裴慎模样出色,当初考中状元骑马游街,不知道有多少年轻姑娘的心魂被他勾了去,不论是男孩女孩,像他都是好的。他们的女儿定是小时就长的出色,在女儿小时候她就可以可劲儿地打扮自己的女儿,若是女儿想,如意阁也能交到她的手中……甄好不禁想的多了。   她不禁点头道:“若是慧远大师说的不错,恐怕很快就要有了。”   裴慎忽然眼睛一亮,欣喜道:“夫人这是同意了?”   “同意什么?”   “自然是与我洞房啊!”裴慎欢喜地说:“我与夫人已经成亲了,那做什么,也是再顺理成章不过的事情,夫人先前拒绝我也就罢了,难道这会儿也要拒绝我?夫妻之间,做这种事情再正常不过了。”   “话虽如此,可你也太急性子了一些。”甄好叹气说:“如今还不过是白天,你究竟在想些什么,就算是……就算是正常不过的事情,那也不必白日就想着……”   换做寻常新人,那也是到了夜里才能见着,任何该做的事情,那也是到了夜里才做,如何会这么早就开始。   若是正经人,哪里会像是裴慎这么厚脸皮,白日就想着这种事情了!   仿佛是读懂了甄好的眼神,裴慎顿觉委屈:“难道不是夫人先提起的吗?我也是知道分寸的人,夫人不分青红皂白就要冤枉我,我也实在是冤枉的很。”   甄好瞪圆了眼睛。   又听裴慎说:“若是夫人想,我也不是不可以。”   这反倒是她成为逼良为娼的人了?!   甄好心中震惊,好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外面又响起了敲门声:“裴大人,你在里面吗?”   裴慎眉头微微皱起,看了甄好一眼,还是走出了门去。   “有什么事情?”   “是外族的事情。”来人有些忐忑地看着他,不知道该不该说。   毕竟今日是裴慎的大喜日子,这会儿裴慎还与甄好在一起,若不是逼不得已,也没有人想要过来打搅他们。   听说是外族的事情,裴慎和甄好也不禁严肃了起来,紧张地看着他。   来人面带歉意,附到裴慎耳边小声地与他说了事情,听着听着,裴慎的眉头就皱了起来,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甄好的心也不禁提了起来。   等人说完,她就立刻问了一句:“怎么了?”   裴慎面露难色,看着她,一时也有些不好意思开口。   也难怪他觉得不好,今日偏偏是他的大喜之日,他特地补偿给甄好的,对两人来说都意义深刻,可偏偏外族来袭,关系的还是怀州百姓,一面是自己心爱的夫人,一面是自己要护佑的百姓。若是换做平时,裴慎定是与甄好好好说一声,然后匆匆去解决,可偏偏今日比较特殊。   他前面还说,要让甄好把上回的事情忘掉,记住这回的就好,可这回……谁会想要在自己的大喜之日时,自己的夫君却不在身边?   裴慎顿时陷入了为难之中。   甄好主动地道:“若是事情紧急,你也不必管我,还是战事要紧。”   “可是……”   “我知道你的意思,可要是因为我而耽误了战事,我也会心中难安。”甄好安抚地道:“我知道你的心意,今日这样我就已经很高兴了,若是怀州事态紧急,还是先去忙怀州的事情吧。”   裴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而后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夫人,你在家中等我回来,我今晚一定会回来的。”裴慎重重地道:“你一定要等着我。”   甄好颔首应下。   裴慎又与她道歉之后,才与那人一起离开了。   甄好长舒一口气,也坐回了床上。   好在裴慎离开之前,他们已经喝过了合卺酒,也揭了盖头,该做的事情都已经做完了,也没觉得少了什么。   甄好左右看了看,见屋中空荡荡的,只有自己一个人,干脆便将枝儿叫了进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裴慎离开之前与她说了今晚一定会回来的缘故,甄好心中甚至没有多少失望,而是开始期待起晚上的到来。   这会儿还是白天,距离晚上还有许多时间,她还有很多时间可以等着裴慎回来。只是不知道怀州的事态如何,会不会有什么事情,   带着对裴慎的期待,甄好在卧房里,冷静地等待了起来。   外面的百姓们热热闹闹地吃过了酒席,甄老爷与百姓们在一块儿,他是个商人,最会与人打好关系,不过半日过去,就与这儿的百姓打成了一片。他喝的大醉酩酊,等百姓们吃过酒席走了,他也躺在卧房呼呼大睡。   等到夜里,甄好都快睡着了,才迷迷瞪瞪感觉有人进了卧房,带着夜里的寒意,小心翼翼地到了她身边来。   甄好迷迷糊糊睁开眼睛,隐约看见了裴慎的脸。   “你……”   “我回来了,夫人。”裴慎轻轻地在她的唇边印下一个吻:“我没有失约。” 第172章   裴慎回来的时候, 都已经是深夜了。   府中所有的热闹都已经消失, 府中的下人也已经睡下了, 夜里头静悄悄黑沉沉的, 只有白日挂上的红灯笼在幽幽亮着光。   在裴慎回来之后,甄好就醒了过来。她起来点了灯,又打着哈欠, 慢腾腾地从衣柜里拿出裴慎的衣裳, 催着他去洗漱。   如今已经是深夜,甄好累了一天,后来又强撑着等着裴慎回来, 方坐下又没多久,很快又生出了睡意。   可她想着裴慎,就没有再躺回去。   等裴慎匆匆洗了一遍, 出来时就看见她撑在桌上,脑袋一点一点的, 看上去随时就要睡过去。裴慎心中好笑, 走过去轻轻拥住她,他一靠近, 甄好就立刻醒了过来。   “夫人若是困了,就早些去歇息吧。”裴慎目光柔和地看着她,声音也是轻轻的:“让夫人等我这么久, 夫人辛苦了。”   甄好慢吞吞摇了摇头,小声嘟囔道:“说好了要等你的……”   而后她用力眨了眨眼,才问:“今日你出去的那么匆忙, 怀州是出什么事情了?那些外族没有做什么吧?”   “是外族,与怀州倒是没什么关系,是靖王。”裴慎说起来时,心里头还有一些无奈:“靖王殿下被抓了。”   “被抓了?!被谁抓了?”甄好顿时惊讶。   “那些外族人。”   “……”   别说甄好了,连裴慎自己最初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都吃了一惊。要不是知道谢琅不是那么不知分寸、在大敌当前感情用事的人,他差点就要以为,靖王是故意的。   要不然,从前靖王骁勇善战,对上外族时也鲜少吃亏的,为何偏偏在今日,在他的大婚之日,把自己送到了敌人的手上?   靖王是主将,谁都可以被抓,唯独他不可以被抓,可偏偏今日也不知怎么的,外族人来势汹汹,靖王竟然也着了那些外族人的道,落到了敌人的手上,还是被生擒,也不知道之后又会被那些外族反过来要求什么。   怀州主将被抓,军心大乱,非但是军中士兵慌乱,就连怀州的百姓们也会心神不宁。靖王不在,城中就必须有一个主事的人,能安抚民心,也还要能够在靖王不在时指挥军队。其他事情还能有靖王的副将来处理,可城中的事情必须还是得裴慎这个知府来。   不必等到明日,只从今日开始,裴慎就已经变得很忙碌了。   甄好听罢,又听裴慎歉意地对她道:“明明才刚大婚,我却连陪夫人的机会都没有,实在是对不起夫人。”   甄好懒洋洋地打了一个哈欠,困倦地道:“这也怪不得你,谁也不知道会出这种事情,我知道你并非是有心,这样也就够了。现在怀州的事情才是最要紧,你不必顾忌着我,处理了怀州的事情才是最紧要的。”   裴慎连连说:“等此次的事情平定了,我定会好好弥补夫人。等靖王被救回来之后,我便能将城中的事情都交给他,之后也能抽出空来,到那时,我带夫人去四周逛逛,若是能多独处几日就更好了。”   甄好说:“可千万别又发现了一条地下河,我可不想再受那份罪。”   裴慎笑了笑:“定是会让夫人满意的。”   甄好颔了颔首,裴慎向来是言出必行,如此也让她心中生出了不少期待来。   眼见着夜色已经深了,两人忙活了一天,也早就累了,这会儿说完了话,很快便去躺下歇息。   夜很深,所有人都已经睡了,甄好才刚躺下没多久,就立刻有了睡意。尽管她是头一回与裴慎睡在同一张床上,可因着今日太过疲惫的缘故,也或许是因为她已经接受了裴慎,这会儿也没有半点不适应,甚至是十分熟练的,往裴慎的怀中钻了钻,找了一个舒服的位置,便合上了眼睛。   这可就苦了裴慎。   出去忙活了一番公务回来,哪怕是他原来有这个心思,如今也被公务愁的彻底忘记了这个念头。他还记得今日是自己的大婚之日,可差点就忘了寻常人的大婚之日会做些什么。   寻常人的大婚之日,可是会……会洞房的!   裴慎睁开了眼睛,不禁浑身僵硬,他睁大眼睛看着头顶床幔的纹理,感觉到身边人贴到了自己的身上,两人接触的地方,他可以清晰的感受到身旁人身上的柔软与馨香,几乎是可察觉的,他感觉身上接触的地方,慢腾腾的变得火热了起来。   裴慎忽然想起来。   他与夫人如今司是夫妻了,不是原本还时时刻刻有着和离可能的、不被夫人承认的夫妻关系,是又重新拜过天地,夫人也亲自点头,愿意主动与他接近的夫妻关系。   这样的夫妻,就可以……   就可以……   裴慎胸口火热,感觉全身上下都热了起来。   他也不是什么禽兽,夫人都那么累了,也不是非要做那种事情。可夫人从前都不愿意与他亲近,这会儿却是忽然主动靠近他,主动贴到他的身上,虽然也没有做什么,可夫人是不是在暗示他什么?   夫人向来羞涩,对于这种意思,也从来不愿意主动,每次都得他几次暗示明示才可以。他是男人,是夫君,也合该主动一些才是。   裴慎想的多了,一时也心驰神往。   他眨了眨眼,屋内的烛火已经熄了,可适应了黑暗之后,他隐约还是可以看到黑暗之中屋内的模样。裴慎微微侧过头,他垂下长睫,甄好的脑袋就枕在他的肩膀上,透过窗外照进来的月光,他甚至可以清楚的看见甄好面上五官的轮廓。   裴慎动了动身体,小声地喊了一声:“夫人……”   甄好半梦半醒,含糊地应了一声:“唔……什么?”   “夫人。”裴慎轻轻地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手,触手柔软光滑,他心念一动,语气也变得更加柔和了许多:“你是否忘了今日是什么日子……”   甄好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今天不就是大婚的日子……”   “今日是我与夫人的大婚之日。”裴慎的声音更轻,带上了几分暧昧旖旎 :“夫人,寻常夫妻,大婚之日里可都是要洞房的……”   “……”   “夫人,我们的两儿一女,你愿意什么时候给我……”裴慎翻过身,撑着身体,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甄好睁开眼睛,一抬眼,便能与裴慎眼中的柔情对上,她一怔,几乎要溺在其中。   甄好顿了顿,不禁缩了缩身体,小声地道:“你怎么还想着这个……”   “我与夫人是夫妻,会想这种事情,不也是再正常不过吗?”裴慎低下头,柔软的唇瓣贴在了她的唇角,后面说出来的话已经变得含糊不清:“事到如今,我也已经是夫人的人了,我是夫人明媒正娶的夫君,整个怀州城的百姓都能为我作证,夫人若是想反悔,可就来不及了……”   甄好仰起头,接受他的亲吻,双手也不禁伸出去,搂住了他的脖子,沉溺进了他的温柔之中。   “夫人,第一胎我就想要一个小姑娘,最好是长得像夫人这样……”   迷迷瞪瞪之间,甄好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了。   她只知道,今夜的裴慎看上去可高兴的很。   ……   第二日,甄好是被枝儿叫醒的。   她向来睡的也不多,可昨夜睡得晚,今日醒来的也就晚了一些,等甄好醒来时,身边的床铺早就已经空了。   她坐在镜台前,枝儿一边给她梳头,一边说:“姑爷一早就起来了,因为官府里还有事,很早就出了门,临走之前,姑爷特地吩咐了,让奴婢不要叫醒小姐您,让小姐您多睡一会儿,奴婢当然也是听姑爷的。可小姐今日睡得多了一些,连老爷和淳少爷都起来出门去了,奴婢看时间不早了,才做主叫了小姐。”   甄好听着,都有一些不好意思。   可不就是不早了,等她梳洗完,再走出去时,连甄老爷都出了一趟门回来了。   甄老爷回来时,还背着手摇头感叹:“这怀州可当真没什么好东西只,怎么连烧鸭都没有,不说咱们那食味楼的烧鸭,京城里还有烤鸭呢,这怀州倒好,连卖烤鸭的也少,鸭肉的味道也是干巴巴的,实在是没什么好吃。”   甄好笑了笑:“爹你要是想吃烧鸭,那也得等回到江南去,怀州这儿不兴吃烤鸭,你若是想要尝尝怀州好吃的东西,我就让人带你去尝尝看。”   甄老爷却是嫌弃地摇头:“我方才都在路上见过了,唉,先前在京城的时候,我就不怎么吃的惯,到了这怀州,就更吃不惯了!还是咱们江南那儿的好。”   甄老爷的喜好重油重盐,就连江南里,口味也不同,还是家中的厨子做饭最得他喜欢。只可惜来的时候匆忙,他却是连厨子也没有带上,这会儿只能委屈自己一会儿。   甄好回想了一番他的口味,想了想,然后便找了人过来,说了几个出名的食楼的名字,让人带甄老爷去尝尝看。   甄老爷兴高采烈地出门去了,看着兴致勃勃的。   而后甄好才去了一趟衙门。   一早起来就没见着裴慎的人影,还有关于怀州的事情,甄好心中担心的很,眼看着这会儿无事,问过枝儿,听枝儿说早上裴慎出门的着急,并没有用早膳,便让厨房里做了一些点心,去衙门里找裴慎。   她进到衙门里的时候,里面人来人往,所有人都神色忙碌,甚至是她来了,都没有人发现。   还是有人喊了她一声,衙门里面正在忙碌的大人们这才抬起了头来。   “裴夫人来了。”   “裴夫人是来找裴大人的吧。”   甄好点了点头。   有人给甄好指了位置,裴慎就在里面忙碌,他不知道是遇到了什么难事,眉头紧皱,甄好进去时,他听见动静,头也没抬,便道:“有事直说。”声音冷肃。   甄好顿了顿,一时有些不太习惯这样的裴慎。   没听到人说话,裴慎才抬起头来,见到是她,立刻把手中的东西放下,快步朝她走了过来。   “夫人怎么忽然来了,也没有提前说一声。”裴慎连忙扶着她,小心翼翼地让她在旁边坐下。“夫人小心点,千万别累着身体。”   甄好顿时觉得好笑:“我也没什么事情,你又何必这般小心翼翼的。”   “昨夜夫人累到了,说到底也是我的缘故,我如何能够不小心一些。”裴慎说的义正言辞,半点也不觉得脸红,哪怕是屋子里没有人,也急的甄好连忙伸手去捂他的嘴巴。   甄好连忙把自己带来的食盒端了出来:“这个是给你的。我听枝儿说,今日你出门匆忙,还没有吃过东西吧。”   “辛苦夫人了,夫人也不必特意跑一趟,夫人应当是该好好休息才是。”裴慎说:“这种跑腿的事情,交给下人就是了。”   甄好小声道:“我也想看看你。”   裴慎立刻闭上了嘴巴,绝口不提半句关于让她休息的话,提着食盒的动作更是小心翼翼的,仿佛是对待什么珍宝一般,等他打开食盒,更是仔细地将里头的东西全部吃了干净,生怕辜负了甄好的心意。   看着他把所有东西都吃完了,甄好才放下了心。   “既然你还在忙,那我就回去了,也不打扰你了。”甄好顿了顿,说:“若是你今日要忙,等晚些时候,我再给你送饭来。”   裴慎欣然应下。   他实在是忙碌,哪怕是有心想要把所有事情甩掉去陪甄好,他也有心无力,如今事态紧张,实在是容不得他任性。裴慎没有办法,只好与甄好说了一些话,然后才把她送了出去。   “夫人,等会儿你也千万要来看我,但是你可别累着了自己。”裴慎左右看了看,见四下无人,他看了一眼官府守门的官差,那两个人识趣地转过了头去,他才收回视线,上前一步,伸手轻轻抱住了甄好。   这还是在外头呢。甄好被他抱的有几分不好意思。   “夫人,你要好好休息。”裴慎的手在她的后背摸了摸,声音轻轻的,几乎是在她耳边响起,轻不可闻:“或许我们的小姑娘已经在夫人肚子里了……”   从前裴慎从来都不期待自己会有其他有血缘关系的人,只裴淳一个人,就足够他觉得累了,甚至是,他也不想要自己的那对父母的血脉延续下去。可这会儿,或许是因为那是他与夫人的孩子,他就格外期待了起来。   慧远大师可说了,他与夫人会有两儿一女。儿子如何,他却是不期待的,不管是像他还是像夫人,应当就与裴淳没有什么差别,可若是个女儿,若是还能像夫人的话,那他就是最期待不过。   夫人现在就这么好看,小时候也一定是个很讨人喜欢的小姑娘。他与夫人虽然都是出身江南,可从前却没有见过,若是他与夫人有了女儿,会不会就是夫人小时候的模样?   只是这样想,裴慎就格外期待起来。   甄好却被他说得更加不好意思,哪怕裴慎的声音已经够轻了,那两个官差站的也足够远,可她仿佛也觉得她与裴慎的话被人听了过去,只是这样想,就让甄好几乎是落荒而逃。   望着她离开的背影,裴慎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他才刚大婚,合该与夫人共度一段悠哉的日子才是,可偏偏出了这样的事情,如今就算是有美人在怀,他也只能干想着,连待在一块儿的时间都少的很,这会儿想要见面,都要累着夫人,让夫人特地赶到衙门里来。   怎么那靖王平日里还是个可靠的人,偏偏就在这个时候出了事情,偏偏就被外族人抓了过去,偏偏就在他大婚的时候?!   裴慎深吸了一口气,郁郁地转身回了衙门里,想着剩下还没有处理完的事务,只能用夫人再过不久马上就要来看他来安慰自己。   等到了正午时,甄好果然又给他来送了一趟午饭。   她特地让厨房里做了裴慎爱吃的彩色,特地没有放葱花,把甄老爷一个人撇在家中,到衙门里与裴慎一块儿吃午膳。   昨日外敌来袭,许多百姓都在吃他们大婚时的喜宴,可过了一日,大家也都知道了外敌来袭的消息,就连靖王被敌人生擒的消息也没瞒住,到了今日时,怀州的百姓们几乎都知道了这件事情。   经过了这么多的事情,怀州已经是上下一心,靖王出了事,不少怀州的百姓都担心不已,忧心忡忡的,不时就要过来打听靖王的消息,可不但是怀州的百姓,就连官府也不知道。   靖王这个主将被抓走,军队上下也乱的很。   不同于上次谢琅装病,这回是在谢琅带兵出面迎敌时,当着无数人的面,所有士兵亲眼看见谢琅被抓走,无疑让军心大乱,若不是因为敌方抓住了谢琅,赶着回去,无心恋战,说不定会把怀州的军队打的溃不成军。   可即使是这样,短短一日之内,军队里已经乱了很多。   哪怕是谢琅的副将及时顶上,可军中一时也无法安下心来,一想到敌人在外虎视眈眈,有不少人心中都生出了退意。   主将一出事,所有士兵都失去了信心。   裴慎一边忙着,一边在心中对谢琅破口大骂,怪他给自己留下了这么大的麻烦事,只短短几日的时间里,谢琅就已经被他骂了几百回。   好在裴慎在,怀州的人心也没有乱。   他是怀州知府,军队里所有人安心都是靠谢琅,怀州人安心却是靠他的。裴慎把事情处理完,还连忙赶去城中央的空地上,对着怀州百姓说了一番鼓励的话。   “虽然靖王殿下被敌人抓走,可只要怀州百姓在这里,怀州就不会出事,有百姓在,才有怀州在。靖王殿下虽然一时陷入困境,可相信以靖王殿下的聪明才智,定能让自己脱困,迟早会再回到怀州来,带着我们打退敌人!”   “被抓走的人只有靖王殿下,我们怀州的数万精兵却还在这里,就算是没了靖王,我们也还有蒋大人,蒋大人是靖王身边的副将,也最是擅长行军打仗,就算是连蒋大人都去了,也还有我。”裴慎坚定地说:“只要我在怀州一日,就绝对不会让敌人进入怀州的城门,若是想要进来,他们除非从我的身上跨过去!”   怀州百姓听着他的话,也不禁热血沸腾。   “不错,就算是靖王殿下被抓走了,咱们怀州人却是一个也没有少。”   “就算是没有靖王,没有军队,我们怀州的百姓也能保护自己的怀州,敌人休想踏进怀州一步!”   “我们还有裴大人!”   “裴大人,你放心,我虽然没有什么学识,可真要有用到我的地方,我打人也很厉害,若是敌人来了,我也会保护好你的!”   “没错,还有我!”   而另一边,蒋副将也对军队的士兵说。   “你们是靖王殿下最信任的士兵,殿下带着你们来到怀州,是为了保护怀州的百姓,可你们呢?大敌当前,你们却自己成了胆小鬼,殿下平日里对你们这么好,如今殿下有难,难道你们就不想把殿下救回来,狠狠把那些欺负到我们头上来的外族人给打回去吗!”   “你们可听到了怀州百姓是如何说的?”   “你们身为将士,合该保护百姓,可因着你们的懦弱,如今百姓都不相信你们,那些百姓还想要自己拿上武器,去面对那些敌人,去救回靖王殿下!”   蒋副将厉声斥道:“你们难道忘了我们当初到怀州时是什么样的情况,那时的百姓们也不相信我们,是殿下带着我们,从敌人里杀出了信任来,如今怀州的百姓好不容易已经相信了我们,也愿意与我们友好的相处,可你们呢,你们还想要让殿下的这些辛苦白费,让殿下从敌人那儿回来之后,看到自己所有的辛苦都变得和从前没有什么差别吗?!” 第173章   城外, 外族的营地里。   谢琅沉着脸,坐在篝火旁边, 盯着面前跳动的火苗。有人端了一玩肉汤过来,他看了一眼, 而后很快就收回了视线, 并不接过来。   外族的王笑了一声, 把肉汤随手放到一边, 在他身旁坐了下来。   他会说中原的话,只是发音有些奇怪, 听起来很是别扭, 可与人交谈却是没什么问题。   他在谢琅身边坐了下来,对谢琅说:“你还没有考虑好吗?”   谢琅冷冷地哼了一声, 不置可否。   他的态度冷淡, 可外族的王却不甚在意。谢琅听说过这人的名声, 听说他杀了自己的兄弟,把自己的兄弟杀完了, 才做了这儿的王, 踩着尸体上位, 登基之后,也做了许多天怒人怨的事情,名声并不好。   谢琅被抓过来好几天了,第一天他就见到了这个传说中的王,倒不是他印象中残暴的君王,这些日子里, 对他的态度竟然可以用友善来形容。   只是他打的是什么念头,谢琅也看的出来。   果然,那外族的王在他身边坐下没多久,很快便开了口:“要是,你选择和我合作,我现在就可以把你放回去。”   谢琅依旧是冷冷地哼了一声。   他半点也不为所动。   外族的王笑了笑:“你又何必这么固执,你们中原人最是狡猾,你要是答应和我合作,就可以不用再打仗,这样好的买卖,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谢琅冷冷地说:“本王可不是那等卖国之人。”   “靖王殿下也是王储,应当也想要那个位置,要是我们合作,靖王殿下就能有一个大助力,与其它皇子比起来,靖王殿下已经有了优势,若是再有我相助,你们皇帝的位置就一定是你的,你还有什么不满   意?”外族的王满不在乎地笑了笑:“不管你有没有不满意的地方,我一定会让你满意。”   “本王不会做那等卖国求荣的事情,不管你提再多的要求也一样,本王的主意不会改变。”谢琅冷笑道:“你又懂什么为君之道,你的位置,可不是靠你的能力得来的。”   外族的王说:“我杀了他们,就是他们的能力不及我,为何不算?”   谢琅一噎。   他又撇过头不愿意再搭理这人。   “靖王殿下好好想一想,若是你答应我,我就能让你做皇帝,要是你一直不肯松口,那可别怪我下手不留情,我可是诚心诚意地与靖王殿下商量过了。我手底下的将士,英勇善战,他们一定会将你们的怀州踏平,而你们怀州,没有了你,注定会成为我们的领地,甚至是你们中原,最后也会属于我们。”   谢琅说:“你想的美!”   外族的王说完,便起身离开,离开之前,又将那一碗肉汤放到了他的面前。而他走开之前,又有好几个身材高大的将士靠近站在谢琅的左右,看守着他。   谢琅深吸了一口气,他抬起手,手上还铐着铁链,阻碍了他的动作。   他到底还是将那碗肉汤端了起来,囫囵吃掉,而后瞥了左右看守的几人,没有紧皱。   就算是谢琅自己也没想到,自己会落到今天这种境地。   他与外族人交手以来,一直是占了上风,这给了他莫大的信心,那日甄好与裴慎大婚,恰逢外敌来袭,他就带兵出城应对。也不知道是那日他心神不宁心不在焉,还是这些外族人有备而来,特地为了抓他,他这个主将反而成为了俘虏。   简直是奇耻大辱!   也不知道裴慎那厮又会如何的笑话他!   可偏偏这边人看的紧,他连逃跑的机会都找不到,看守他的人日夜都在他的身边,连晚上都有人守着,谢琅等了这么多天,依旧没找到能跑走的机会,反而是那个外族的王,几次三道地来找他,想要与他合作。   这边外族的王想要与他合作,还说能让他做皇帝,若是换成从前的他,说不定还真的动心了,可现在不同。   现在的谢琅已经明白,想要做皇帝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若是没有得到百姓的认同,就算是他做了皇帝,也只不过是得到了自我的满足而已。   他手中握的权利已经足够大,整个怀州都已经由他掌控,可光怀州这么一个小地方,他都没有办法轻松掌控。在裴慎来之前,他与怀州的百姓相看两厌,到如今才总算是好了一些,而怀州的百姓也已经能够接受他,在他被抓来之前,已经对他十分尊敬了。   为百姓做实事得来尊敬,比靠着强硬手段得来的口不对心的尊敬,更让谢琅值得高兴。   他甚至也在想,自己这回被抓,会不会有百姓惦记着他的安慰。   若是从前,他是想也不敢想的,从不会觉得自己与那些普通百姓的关系会有那么好,可这回却是不同了。经过了地下河,还有先前的很多事情,他都已经有了信心,相信怀州百姓也会惦记自己。   而他也相信怀州的百姓,就算怀州没了他,就算这时候外敌再袭击,怀州的百姓也不会轻易地被击败。就算怀州没有他,也还有裴慎在。   他相信裴慎。   从前他是看不起裴慎的,看他是个读书人,却自甘下贱做了一个商户的上门女婿。他自持身份高,起初心底也是有些瞧不上裴夫人的,只觉她做府中一个侍妾就已经是绰绰有余。只是他如今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却接二连三变了想法。   他瞧不上裴夫人的出身,反倒是求而不得,巴巴地看了这么久,却连裴夫人的一眼都没有有幸得到垂怜,他引以为傲的身份,在裴夫人眼中更是不值一提。而裴慎,与裴慎共事这么久,他也已经见到了裴慎的才干,看清他并不是奴颜媚骨之人,真正厉害的人,并不会因为身份低微而被埋没,哪怕是身陷泥泞,都能走出一条光明的路来。   走了怀州一遭,他许多许多的想法,都已经产生了变化。   如今他再看外族的王的话,听着他的话,甚至还有些好笑。   他若是成了一国之君,更不可能将自己国土让给其它人,更不能让自己的百姓失望,他要让自己的百姓过的好,仓廪充实,衣食丰足,要让他的国家强盛,只有做到这些,才是一个好君主。   他要是想要做一个好君主,又如何能答应外族的王的要求。   只是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从这里出去,而怀州的那些百姓们,在他不在的日子里,又是否能够抵御住外族的攻击,又是否有人想要把他救出来。   ……   想要救谢琅的人,当然是有的。   他是主将,军队里不能没有发号施令的人,有他在,军心也能安定不少,更别说他身份特殊,还是个皇子,就算是要与皇上交差,裴慎都得想办法把他给救回来。   外敌抓走了他们的主将,已经是在他们的脸上重重地扇了一巴掌,有这样大的威胁在手,外族人肯定会趁机向他们提出要求,他们更不可能坐以待毙。   因而裴慎这几日便开始思索,是否主动向外族人进攻。   可若是主动进攻,也有几个难处,靖王被抓,他们就没有可以带兵的主将,蒋副将虽然已经激励了将士们一番,可论起行军打仗的能力,还是比不上谢琅。更别说,裴慎还没读过几本关于兵法的书,也无法帮上太多。而另一边,外族人定然是士气大涨,说不定比平时也还要更加勇猛。   救人是一定要救得,如何救人,却是一个大大的问题。   靖王身份重要,不用说,外族人肯定是要把他重重护住,轻易靠近不了,就算是他们乔装打扮,也没法接近那些重要的将士,更别说,外族人的模样就与他们差了太多,更加难以伪装。   只为了这个问题,裴慎这几日都睡不好。   甄好已经与他睡在同一间屋子里,两人第二次大婚之后,关系比从前还要更加密切,因而裴慎的一举一动,她也是清楚的不得了。   看裴慎想不出法子来,她也在旁边急的不行。   “难道就只能等到那些外族人把靖王放出来,反过来威胁我们吗?”甄好不禁问道:“既然那些外族人能在我们这里放眼线,那我们就没有在那边放什么暗线,或许能把人救出来呢?”   裴慎摇了摇头:“外族人部署许久,这些暗线一早就埋下,开战之后,不只是我们在提防着他们,他们也在提防着我们,我与靖王曾经试过要在他们那边放眼线,可是也没有成功过,从前放过一个,但是和那边的人起了冲突,外族人不讲理,激动时还会动手脚,就这样没了。或许是被发现了也说不定。”   甄好听着,也不禁觉得有几分遗憾。   她对这场战役的了解并不多,怀州距离京城那么远,上辈子裴慎也不会把公务拿回家里头与她商量,甄好听到的消息也都是一些大事,更别说时候过去了这么久,她也不急的怀州这一场战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持续了很久,最后以他们的胜利而结束,同时,靖王也身亡了。   想到这里,甄好的心也忽然提了起来。   上辈子,靖王是中了瘴毒的,这辈子,时间虽然不同了,说不定靖王还会再中瘴毒呢?那想来还有些奇怪了,怀州湿热,这儿的百姓应当也是对瘴毒有些了解的,这儿的大夫肯定也治过中了瘴毒的病人。靖王在怀州打仗,在怀州待了这么久的时间,怎么可能也会毫无防备,半点准备也没有呢?   甄好不禁深思了起来。   难不成……难不成,上辈子靖王中了瘴毒,其实是有人故意暗害的不成?   甄好问道: “先前我让你与靖王提醒,让他多备些解瘴毒的药材,你提醒了没有?”   裴慎一顿。   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先问了一句:“夫人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这儿多瘴毒,自然是有备无患。”甄好眨了眨眼,说的也还是从前那个理由:“再说,靖王是过来带兵打仗的,他是军队的主将,自然也比我们重要多了,若是他出了什么事情可怎么办 ?”   “军中有军医,再者城中也有大夫,夫人也不用担心。”裴慎慢条斯理得说:“再说,靖王的事情,也用不着夫人来操心,他手底下那么多的人,自然有人帮他记着这件事情,夫人与靖王可没什么关系,一直惦记着靖王,可有把我这个夫君放在眼里?”   甄好张口,刚想要说点什么,忽然又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方才说了一句什么话。   甄好轻轻捶了一下他的胸口,忍不住道:“没羞没臊,我在和你说正经事。”   “我与夫人是夫妻,这些当然也是正经事。”裴慎严肃地说:“夫人当着我这个夫君的面,张口闭口就在提其它男人,我的肚量可不不大,夫人是见识过的,既然如此,夫人为何会觉得我能忍得了呢。”   “……”甄好心中无语,被他这么一打岔,一下子就忘了先前的担忧来。   她怕裴慎还要缠着这个问题不放,很快就扯起其它话题,把裴慎的注意力转移走。   她却是没看见,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裴慎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商量了几日,裴慎最后还是与蒋副将商量出了一个结果来。   让蒋副将带着将士们出征去,去外族那把靖王给救回来。   蒋副将带着众将士出城的那一日,裴慎与甄好,还有怀州的无数百姓,都站在城门口送他。   “裴大人,你放心,我一定会把靖王殿下给带回来的!”蒋副将道:“裴大人,我不在的这些日子里,怀州就交给你了。”   裴慎也郑重地点了点头:“蒋大人放心,只要我在怀州一日,怀州就不会出事的。”   蒋副将对他自然也是相信的,他看了怀州百姓一眼,调转马头,带着众位将士浩浩荡荡的出发了。   而怀州的百姓们留在了原地。   蒋副将带着大部分士兵都出发了,只有小部分的人留了下来,保护怀州城。只是谢琅不在,怀州百姓们却生出了共同存亡的危机感,等蒋副将一走,便也兴冲冲地回家拿了自制的兵甲,有组织有规模的开始与士兵们一起保护怀州城,在怀州城内外巡逻,他们与士兵同进同出,甚至连吃饭也是一起吃,待遇与士兵们差不多。   怀州百姓们还热心的很,各个百姓家中也主动送去了吃食,只是将士们有自己的口粮,也不敢乱收其他人送来的东西,大多还是进了怀州i自己的人的肚子。   所有人同心协力,保护着怀州。   而裴慎,等蒋副将一走,城里头所有的事情,还有军队里的事情,都落到了他的头上,让他比从前还要更加忙碌。   裴慎可忙的恨不得分成好几个人了。他非但要处理城中的公务,还要抽空给京城写信汇报近况,谢琅的事情自然也没有瞒下,裴慎还要想好措辞,怎么写,才能让皇帝不会生气。不只是这些,甚至连家中,连甄老爷和裴淳的事情,都得等他来处理。   甄老爷从江南过来,参加了两人的大婚之后,就直接在怀州留了下来。而裴淳到了怀州之后,就在怀州的学堂里读书,也在里面遇上了不少的同龄小孩。   裴慎忙,甄好也忙,甄好还有一个铺子要忙活,甄老爷来了之后,就把家中的杂事给接了过去,至于接裴淳的这种小事,他自然也是都接了过去。   甄好对他十分放心,小事也不过问,以至于当两人把事情闹大之后,才传到她和裴慎的耳朵里。   裴淳在学堂里,把自己的同窗给打了。   甄好听到的时候,都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她刚开始没把这件事情告诉裴慎,而是自己先去处理,问过了裴淳缘由之后,才知道此事也与甄老爷有些关系。   甄老爷手头阔绰,他来怀州时,自然也带上了不少银子,可怀州能花用的地方不多,自从开始照顾裴淳之后,他对裴淳也大方了不少。甄好自小被他娇养着,用的样样都是好东西,自然也知道他养起孩子是什么样子,具体就表现在为,裴淳手头也变得宽裕了不少,甄老爷给他的零花钱,比裴慎给的多了十几甚至几十上百倍。   裴慎小气,每回给他零花,都是几文几文的给,可甄老爷,却是几两几两的给。   裴淳年纪小,心性不定,骤然得了大笔的银子,自然是迫不及待地将自己想要的东西都给买了。他没了银子,甄老爷就会给他,在甄好与裴慎不知道的时候,小孩最近的日子过得可实在是滋润。   城中所有人都知道,裴淳是裴大人的弟弟。坏也就坏在了他的身份上。   怀州百姓如今的态度已经与从前截然不同,都真心接纳了裴慎,可怀州那么大,也不是所有人都能自然地接纳他,因而也还有许多的人,不满裴慎这个知府,只不过平日里没有表现出来罢了。   而裴淳打的这个孩子,他的父母便是这样的人。   那个孩子听的多了,回头与家里人说起来裴淳近日的变化,他的父母就是更加痛恨不已,不知道甄老爷这一层,只当做裴慎搜刮了民脂民膏,只不过表面装的好。   那个孩子听了父母的话,再回到学堂里,就对裴淳说了。   裴淳最是敬重自己的兄长不过,如何能忍受的了其它人这样说,然后便出了手,再之后,事情就让甄好知道了。   甄好听了之后,先沉思了一番,然后把裴慎叫了过来。   一见到兄长的黑脸,裴淳原先还有几分理直气壮的,这会儿也蔫了,他小声地说:“是他们先说你的……”   “哎哟,有话就好好说,对孩子那么凶干什么!”甄老爷在旁边急的直劝架:“真要说起来,这银子还是我给他的,你要怪,也应该怪我,怪他一个小孩子做什么?”   裴慎顿时头疼:“爹……”   “你叫我做什么?叫爹也没有用!”甄老爷凶巴巴地说:“要不是我来了,难道你还想打他,他是你的亲弟弟,你连亲弟弟都能下的了手,那等以后你和阿好有了孩子,岂不是还要天天打孩子了?!”   裴慎更加头疼,求助都朝着甄好看去。   甄好才连忙把甄父拉开,两边劝了一句:“还是先与那个孩子的爹娘联系一番吧。”   甄父这才缓和了脸色,对着女儿赞同地点了点头,回头再看裴慎,依旧是黑了脸。   裴慎问清了那个孩子的爹娘的身份之后,却是陷入了沉思之中。   那个孩子的爹娘的身份还不算低,在怀州的百姓之中,都由几分威信,在那些反对裴慎的人之中,也是领头一般都存在。裴慎就听说过他的不少事情。   裴慎有心想要让怀州百姓信任自己,他也的确是做到了,如今怀州大部分的人都对他十分信任,可这剩下小部分的人,他虽然头疼,可也实在是抽不出空来。想要得到这些人的信任,得费很大一番功夫,好在怀州的百姓都是一心想要怀州好,他才将此事暂时放到一边。   甄好定了一个食楼的包间,邀请了那对夫妇过来。那个小孩脸上还带着伤,与裴淳见到之后,先互相做了一个鬼脸,相看两厌。   至于那对夫妇,见到裴慎的时候,也没有什么好脸色,重重地哼了一声。   裴慎却不恼。   他见着了人,第一句话便是直接问说:“你想不想要做将军?”   那对夫妇顿时愣住。   其中那个男人,胡大山先冷笑了一声:“果真是个狗官!”   甄好的眉头也皱了起来。   裴慎却也该是不恼,这会儿又补充了一句:“我是在以怀州知府的身份问你,并不是以舍弟兄长的名义。我认得你,我从怀州百姓那儿之中听说过你,他们都说你是个厉害的人,你也知道,现在靖王不在,蒋副将也出城去了,我是个文官,可不懂这种行军打仗的事,如今怀州百姓有不少都愿意来帮忙,可这些人却无人管理,令我有些头疼。”   胡大山顿时愣住。   好半天,他才回过神来,一下子气势都低了不少,小心翼翼得问:“你要找我去做将军……”   “不错。”裴慎颔首:“若是你愿意的话,只要怀州的那些百姓愿意听你的话,他们就归你管了。我暂时还没法让你做将军,军功得靠你自己来挣,若是做得好,能做到什么程度,你应当也清楚。”   胡大山一下子沉默了,他甚至还有些没反应过来,与屋子里其他人一样,愣愣地看着裴慎。   裴慎却是气定神闲,镇定的不得了。 第174章   胡大山是怀州本地土生土长的人, 他在怀州出生,在怀州长大, 在怀州娶妻生子,有了圆满的家庭。他像是普通怀州百姓一样, 生的身材高大, 从小时候起是孩子王, 长大了之后,在普通百姓之中也很有威信。   他的日子过得本来没有什么不好,可偏偏怀州出了事,外敌来犯, 怀州前知府连夜逃走,把整个怀州城的百姓都丢了下来, 导致有几十个人被闯进来的外族士兵杀死。这几十个人之中, 就有胡大山的亲兄弟。   从那时起, 胡大山就恨上了不作为的官府。直到后来,朝廷派来了新的知府,他与其它怀州的百姓一样不相信新知府,而当井水下毒的案件发生之后 , 怀州其他人都开始信任裴慎,可他依旧不相信。   他觉得这个新知府, 也是人面兽心的伪善之人。   这会儿自己的儿子与裴淳起了冲突, 他受到裴夫人的邀请,来这儿的食楼时,心中也故意存了要刁难裴慎的念头。只是他这刁难还没有来得及说出口, 就先听裴慎说了这一番话。   说要他做将军,还说要他去管理怀州的那些志愿的百姓。他也知道这件事情,外敌来犯,不少百姓都主动跑过去要帮忙打退外敌,还有人问过他,只是被他拒绝了。可现在,这个新知府竟然主动叫他去做个头领?   胡大山陷入了迟疑之中,他惊疑地看着裴慎,猜想这是不是他的什么阴谋诡计。   只是他想了半天,也想不出,裴慎若是要他做了头领,又是藏了什么阴谋。他的心思,裴慎最是了解不过,裴慎也不怕他带着一群人造反了?   胡大山目露警惕:“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你应当认得我是谁,我是怀州知府,就不可能随便说什么假话,既然我当着你的面说了,便是句句属实。”   “那……那你怎么想到,要让我做将军?”胡大山警惕地说:“你不是骗我,那你是不是想要害我?”   裴慎笑了笑,“你有什么好值得我害的。就算你不喜欢我,可怀州的百姓们都信任我,你是为了怀州好,我也是为了怀州好,我只做对怀州有益的事情。你是怀州人,与这儿的人最是熟,我也听说过你的事情,在怀州的百姓之中,你也能说上几句话,既然如此,我为何不能用你?难道你还会做出什么对不起怀州的事情不成?”   “当然不可能!”胡大山立即反驳。   他们怀州人,无论如何也不会做出背叛怀州的事情!先前那个在井水里下毒的人除外。   “那便是了。如今怀州是什么情况,你应当也是最清楚不过,靖王殿下出了事,就连蒋大人都带兵出城去了,如今怀州剩下谁,你应当也知道,现在怀州的百姓主动愿意帮忙,我很是高兴,可我是个文官,也不懂这些,最缺的也就是一个能够领头的人。”裴慎诚恳地说:“我想要的,也只是想要保住怀州,不让怀州出事,想要让怀州变得更好罢了。”   胡大山面露迟疑,他与自己的妻子互相看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惊讶与犹豫,甚至还有几分意动。   “我也是认真与你提一提,你也不必急着答应我,可以回去好好考虑一番,若是你答应了,就去官府里找我。”裴慎说了一下他的待遇:“我等着你的消息。”   胡大山更加犹豫。   甄好左右看了看,才忍不住拉了裴慎一下,小声对他道:“你别忘了今日的目的。”   裴慎恍然大悟,这才满脸歉意地说:“我倒是一下子忘了这件事情,此事是舍弟打人在先,如何处置,我都听你的意思。”   胡大山与妻子对视了一眼,一时竟是不知道该不该开口了。   因为裴慎方才提出来的事情,若是他答应了,以后裴慎就是他的顶头上司,就算是裴淳打了自己的儿子,他们也无话可说,更别说小孩子之间打架,也是在正常不过的事情,他们的儿子也还活蹦乱跳的,除了有点皮肉伤之外,没有其它什么事情。   可要是他们不答应,真要说起来,却也是他们的儿子先说了别人的坏话……   胡大山夫妇俩一时面露犹豫,好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甄好打圆场道:“既然如此,这顿饭就当做是我们的赔罪,两个孩子以后都在学堂里,可还要互相关照,我回去之后,会与裴淳好好说,不能再随便打人。”   胡大山的妻子也拉着儿子,尴尬地道:“裴夫人说的是,回去之后,我也与我家的臭小子说一说,不能再这样对裴大人不敬……”   因着刚才的事情,胡夫人在说话时,都觉得低了人一头。   裴淳仍旧满脸不忿:“这怎么就是我的错了,我哥这么辛苦,我的银子是甄老爷给我的,不是我哥给的,我哥做了什么,大家都看得到,凭什么要说我哥不好呢?”   胡大山的儿子也不高兴:“我爹娘说了,裴知府就是不好,我爹娘怎么会错!”   胡大山夫妇更加尴尬,胡大山用力捂住儿子的嘴巴,朝着裴慎与甄好讪讪地笑了笑,他挠了挠头,却是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要说没有,可自己先前是什么态度,裴知府与裴夫人最是了解不过,要是说有……胡大山面红耳赤,更是不敢抬起头来。   他粗声粗气地道:“草民回去之后,会好好考虑的……”   “那这事……”   “不过是孩子之间的打闹,裴大人是京城里来的,或许是不习惯,我们怀州的孩子可全都皮糙肉厚的,平日里就与其他人打闹一番,就……就当此事没有发生过吧。”   甄好笑了笑,让店中的小二将自己先前点好的菜端了上来,等两家人都吃过之后,才各自回去了。   回去的路上,裴淳还有些不甘心:“分明就是他的错,为何我哥要道歉,就是他说我哥不好,我打他,那是……那是……那是正当防卫!”   甄好啼笑皆非:“正当防卫?这话又是谁教你的?”   裴淳支支吾吾,说不出来。   “你也不瞧瞧,那孩子被你打成什么样了。”甄好说:“他脸上可青了好几块,虽说都是皮肉伤,可看着就唬人的很,倒是你,那孩子可没在你身上占着什么便宜,你当我不知道?”   裴淳挠了挠头,嘿嘿笑道:“还是瞒不过嫂嫂。”   虽然怀州的人皮糙肉厚,身材高达,可裴淳可是从小就和邻居那些孩子打架得出来的经验,他身手灵活的很,就算身材没其它孩子高壮,可要说打架,也不一定会输给人家。   不过他还是道:“可这本来就不是我的错。”   “我自然知道,这不是你的错。有人欺侮自己的家人,你为家人出头,那时最正常不过的事情。”   裴淳当即不满道:“那为什么还要罚我?”   “你方才也听到了,你哥已经招揽了那人做管理怀州百姓的头领,裴慎是怀州的知府,他就算是再厉害,也没有裴慎厉害,往后你们在学堂里再见到,难道还有谁再敢说裴慎的什么不是?”   裴淳一呆。   甄好笑了笑:“往后他不但不敢说裴慎的坏话,还会主动来讨好你。就算是你的拳头再厉害,可不管是打多少次,他若是心里头不服气,你打多少回也没有用。他若是打从心底服气了,也不用你打人,也会主动来找你道歉。也幸好是他打不过你,若是你打不过别人,最后受苦的也就只有你了。”   裴慎斜了弟弟一眼,不敢相信自己的弟弟是这么一个用拳头思考的蠢蛋。   甄好摸了摸裴淳的脑袋:“不过,你也不算是没有功劳,你哥一直在想着怀州那些百姓如何管理,这回倒是让他找到了人,说起来,这也是你的功劳。”   裴淳心头一喜,看向裴慎:“真的?”   裴慎颔首:“接下来只要等着胡大山来找我了。”   胡大山来的还并不算晚。   他回去之后,又思考了许久,纠结地与自己夫人商量了之后,最后还是咬牙决定接受裴慎的邀请。   他忐忑地到了官府之后,果然得到了裴慎的热情回应。而后裴慎带着他到了军营里,除了靖王手底下的那些士兵之外,还有不少怀州的百姓也在这里。   裴慎简单与众人说了一番胡大山的新身份之后,因着有公务在身,又匆匆忙忙走了。   怀州的百姓是认识胡大山的,看到胡大山被裴慎打来,更是惊讶不已,等裴慎一走,就纷纷凑到了他的身边。   “胡大山,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你是不是也终于愿意接受裴大人了,知道裴大人是个好人了?”   “裴大人对我们是真的好,先前我对你说的时候,你还非不听,现在倒好,你终于想明白了。”   胡大山被他们说的满脸通红,粗声粗气地道:“老子才没有承认那个……那个裴知府!”   “你若是没有承认裴大人,为何会和裴大人一起过来。”   “那可是他邀请我来的。”胡大山昂起了脑袋,骄傲地道:“裴大人不知道该如何处置你们,就让我来做你们的头领,可不是老子非要来,是他求着我来,我才勉强答应的!”   众人却是不信。   胡大山是他们认识的很久的熟人,背地里可说过不少裴大人的坏话,可裴大人却是个清风霁月的人物,两个人根本不像是会在一道的,胡大山迷途知返知错就改还差不多,什么时候还轮到裴大人求他了?   胡大山顿时急了,当即便道:“等裴知府下回来了,我让他亲自跟你说!”   众人可不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与他简单寒暄之后,众人很快就开始训练了起来。   等裴慎再想起来这回事,顺路去军营里看了一眼的时候,还发现里头还多了不少人。   那些人都是胡大山带过来的,是与他一样,从前一直反对裴慎的人了。   胡大山原本还等着裴慎过来,亲口也这些人解释,可谁知道,还不等裴慎过来,他就先变了想法。   军营里,除了靖王手下的将士之外,就是主动过来保护怀州的百姓了。   这些百姓都是亲近裴慎的人,每回训练到一半,大家中途休息的时候,聚在一起时闲聊时,说的也多是裴慎,多是靖王,多是怀州。胡大山原本还有些不平,嘴硬地坚持着裴慎不是个好人,可听久了,他的观念却发生了一点变化。   倒不是说接受了裴慎,而是为了这个怀州百姓自发组成的队伍的目的。是因为城中的将士不够,怀州的百姓才自发的组成了军队,不管是将士也好,还是怀州的百姓也好,不管是胡大山,还是裴慎,大家想的也都是要在外族的手中保下怀州。   胡大山听的多了,心中就忍不住生出了其它的念头。   他可不是要听那裴知府的话,而是为了怀州。要是他带领的这群人能够发挥用处,能够保护怀州的话,帮到的就是怀州。因而他平时训练起来时也更加认真,管理那些百姓时,也更加严厉,甚至还劝动自己的兄弟们,让他们一起加入这个自愿组成的军队。   他们也不是接受了那个裴知府,只是为了怀州而已!   裴慎见到这些多出来的人,心里头可没有半点意外,他如常看过之后,又匆匆走了。   等他走了之后,怀州的百姓们又将胡大山围住。   “你不是说是裴大人求你来的吗?我怎么看裴大人对你的态度也没有什么特别的?”   “虽说是对你多说了几句话,可也不像是在求你的样子。”   “是啊,胡大山,你是不是骗我们的。”   胡大山满脸通红,恼怒地道:“你们还在这儿做什么,训练,训练!”   众人这才一哄而散。   ……   有了胡大山帮忙,裴慎也轻松了不少,除了偶尔需要看一下之外,也不用担心怀州百姓自发组成的队伍会有什么混乱,胡大山外表看着粗犷,可实则心细,十分可靠,把底下人管理的井井有条。   有了多余的空闲时间,裴慎便能抽出空来去陪甄好了。   自两人大婚之后,就没有什么机会可以好好的在一起,裴慎一直心怀着歉意,等如今一有空了,就连忙去邀请甄好。   反倒是甄好有些惊讶:“你来陪我,那衙门里的事情怎么办?”   “夫人放心,衙门里的事情,我都处理好了。”裴慎道:“自大婚之后,就一直让夫人等着我,让我实在是过意不去。”   “那有什么。”甄好倒是不在意这个:“怀州的事态紧急,当然是要紧着怀州,我与你成婚也不是第一日了,等回了京城之后,也多的是时间可以在一块儿,到那时候慢慢来也可以,不必在这会儿特地忙里偷闲抽出空来。”   可裴慎坚持,甄好就依着他了。   见她应了,裴慎心里才高兴,只是回头又忍不住对她小声嘀咕:“寻常人家的夫人,若是没有夫君陪着,说不定还要闹脾气,可夫人倒好,却是让我事事以公务为先,也不知道是我重要,还是公务重要。”   甄好眨了眨眼,心里头还有些好笑。   她做了大半辈子的首辅夫人,怎么会连事态轻重缓急也分不清,上辈子,裴慎忙碌的时候,她自然也是乖乖的不给裴慎添麻烦,左右等裴慎忙完了之后,该补偿的也还会补偿她。   可是这会儿,裴慎却在念叨:“夫人的年纪也不比我大,可却老成的很,连与我撒娇都不会。”   “……”   裴慎又从善如流地接道:“不过不管夫人是什么样子,我都喜欢。当然,要是夫人也会与我撒娇就好了,夫人想要的,我一定都会依着夫人。”   甄好斜了他一眼,却是不搭理他,自自己的梳妆台上寻了一套新首饰出来,仔细给自己戴上。她不理人,裴慎却是厚脸皮的很,主动凑了过去,又把枝儿赶走,自己拿着梳子要给她梳头。   裴慎的动作小心翼翼的,生怕一不小心会拽痛了她,哪怕甄好的头发顺滑,好不容易等他梳完,也比平日里多花了数倍的时间,却是梳的裴慎汗水连连。   裴慎的空闲也不多,说是有空要补偿,却也没法走的太远,只能在怀州城里头走走。   甄好自然是不介意的。   两人并肩同行,出了衙门之后,裴慎偷偷看了她一眼,又往她身边靠的近了一些,两人几乎要贴在一块儿,走路之间,也是肩膀擦着肩膀,衣服与衣服摩擦。两人已经是夫妻,第二回 的大婚也已经办了,哪怕是在外头亲密,也是最理所当然的事情。   裴慎弯了弯唇,又伸手过去,轻轻牵住了甄好的手。   甄好疑惑地抬起头来看他。   裴慎一本正经地道:“夫人,小心点,别与我走散了。”   “……”   甄好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只能任由他牵着。   两人走在街上,过路的无数百姓都主动与他们问好,怀州百姓们个个都热情的很,在街上都没走几步,就有两边摆摊的百姓主动往他们怀中塞东西。   “裴大人,裴夫人,这是今儿一早刚摘下来的菜,带回去尝尝吧。”   “裴大人,裴夫人,我家这烧卖用的可还是羊肉,这羊肉可新鲜着呢,今儿一早刚杀的羊!”   “裴大人,裴夫人,我家的米粉也好吃的很!”   路边的百姓热情地招呼着,裴慎几次开口想要与甄好说话,都被他们打断。可偏偏百姓们这么热情,让两人一时也不好拒绝。   就连甄好,还在街上遇到了相熟的夫人。   “裴夫人今天穿的可真好看,你这身衣裳,我还没在铺子里见过,是不是接下来要上的新品?”   “裴夫人可是好久没有到我那儿去了,裴夫人何时才能有空?”   甄好:“……”   甄好想了想,见裴慎也被人缠着,一时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想起裴慎出门前兴致勃勃的样子,顿时也有些迟疑。   裴慎可难得有这样的空闲,要是什么也不做,又与平时有什么区别?   既是夫妻一块儿出来,也不应当有其它人打搅才是。   甄好想着,这才拉了拉裴慎的衣袖。   裴慎侧过头来:“夫人?”   甄好小声对他说:“你今日到底要带我去哪里?”   裴慎愣了一下。   两人出门前也没有说过目的地,可出于夫妻之间的默契,他也听懂了甄好的言下之意。   分明是嫌这会儿围着的人太多,打搅他们二人的相处了。   裴慎心头一喜,心中想:莫不是,这就是夫人与他撒娇了   裴慎心中顿时有些飘飘然。   夫人提出来的要求,他都会尽力达成,更别说是这种小事了。   裴慎咳了一声,将众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才说:“诸位,今日我与夫人有要事在身,要先告辞了。”   然后他牵起甄好的手,在外人面前,毫不掩饰他们的亲昵:“等我和夫人完成了要紧事,之后再来谢过诸位的好意。”   裴大人和裴夫人有什么要紧事?   众人的目光扫过两人交握的手,然后恍然大悟,纷纷露出了了然的神情,让开了道路来。   早就听说裴大人与裴夫人恩爱,这会儿一得了空,两人果然是抓紧机会,想办法秀恩爱来了。   什么要紧事?裴大人的要紧事,可不就是要陪着裴夫人一块儿!   裴慎牵着甄好的手,大摇大摆从众人之间穿过,态度亲昵,外人一眼就能瞧出他们的恩爱来。   等走出去了,甄好脸上的热度才降下去了一些,说:“你又在外人面前胡说些什么?”   “我这算什么胡说?”裴慎道:“我与夫人是夫妻,我与夫人出门游玩,不是要紧事是什么?我最要紧的人,就是夫人了。”   “可……”   裴慎认真地看向甄好:“我都与夫人再大婚过一回了,难道夫人还不愿意承认我?”   甄好一下子就说不出话来了。   她心中叹气道:唉,算了,裴慎也太会撒娇了。她除了答应,也没别的选择了。 第175章   裴慎带着甄好在怀州城里走了一路, 算算时间差不多了,才带着她进了一间食楼里,进了早早预定好的包间。   “我向其它大人打听过,这家食楼的老板是从京城里来的, 做的也是京城口味。”裴慎说:“甄老爷与夫人虽说都是江南的人,可我看夫人与甄老爷的口味也差了许多, 夫人是更喜欢京城菜的。平日里不方便带甄老爷来, 正好趁着今日, 带着夫人过来尝一尝。”   小二过来报了这家食楼之中的招牌菜, 果然都是京城那儿的名菜。   甄好来怀州这么久了, 也还没有来过这家食楼, 这会儿听裴慎说起来,心中顿时生出了几分好奇。   她点了几个招牌菜, 等菜上来之前, 还对裴慎道:“我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若是不好吃,我可不答应。”   裴慎笑了笑, 伸手替她倒了一杯热茶。   “若是夫人觉得不好吃, 夫人便尽管惩罚我。”裴慎笑得眉眼弯弯,俊朗的眉目眼底含着纵容与情意:“不论夫人要如何罚我, 我可都甘之若饴。”   “……”   甄好匆匆低下头,缀饮了一口杯中的茶水,听他说的有些不好意思。   成婚前也就罢了,裴慎在其它地方占不到什么便宜, 就爱在口头上多占便宜,可这会儿都成了婚了,怎么还这么不正经?   而她也是,也不是第一回 听裴慎说这种话了,都成了婚的人了,该做的事情也做了,这种厚脸皮的话她也不知道听了多少回,可如今听起来,都还是觉得难为情。   甄好不禁叹了一口气,道:“还在外面呢,你又说什么话,小心被外人听到。让别人知道你这个裴知府在私底下是这样的人,小心废人笑话去。”   裴慎却是咦了一声,满脸都是无辜:“我又说了什么不对的话?”   “你……”   “夫人难道忘了,平日里我们家中有人做错了事情,惩罚也不过是顶着水碗站在门口罢了,少则一盏茶,多则几个时辰,夫人难道还觉得有什么不满?”   “……”   甄好:“我……”   裴慎却不等她说出口,便眨了眨眼,忽然露出了明了的表情来,连声音都压低了一些,轻的仿佛是在她耳边说话:“夫人若是当真想要做点别的,我也是却之不恭了。”   “……”   甄好的耳尖涨得通红,眼尾带着几分羞意,眼中却是又羞又怒。   她心中都在震惊:怎么成了婚之后,裴慎的脸皮还比从前更加厚了一些?   她也并不是没有过过成婚后的生活,两辈子遇见的裴慎,一直懂礼知分寸,既不会过分靠近她,也不会多做什么多余的事情,哪里会像是什么,好的坏的全说出口,半点也不掩饰不说,还尽都是惹人羞的话。   不管是上辈子的裴首辅也好,还是这辈子刚遇见的裴慎,都是甄好最熟悉的样子,两人都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也不喜与人靠近,甚至是最初,她多接近裴慎一点,裴慎都避之不及。   是了,裴慎还有那样碰不得人的臭毛病呢!   甄好都不禁想,难不成这辈子她又多做了什么,导致两辈子又出现了什么差别,这回可不是什么事情提前,反而是裴慎都跟变了个人似的。   想当初,她连给裴慎做衣裳量个尺寸,裴慎可都是百般不情愿的!   好在裴慎也不是不知分寸的人,包间里无人,就只有他们两人在,他才敢这样光明正大的说着悄悄话,等他耳尖地听着小二靠近的脚步声,便立刻止住了话头,又给甄好倒了一杯茶水。   两人点的招牌菜很快就上来了。   这个食楼的老板是京城里来的人,招的厨子也是做京城菜的,食楼就是以京城菜出名,可让甄好这个吃惯了京城菜的人来说,却还是差了一点。   或许是在怀州久了,这儿的京城菜,都更贴着怀州的口味一些。   甄好动了两筷子,若说原来有多期待,这会儿就有多失望了。   “到底还是京城里头的正宗一些,离了京城,不管是哪里,做的都不地道。”甄好垂下头,说:“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回到京城里去。”   “快了。”裴慎道:“等不了多久的,夫人若是想要会京城,等到年节时,不如就去京城里一趟,福余没有跟着我们出来,都过去这么久了,一定还在想着我们。就连裴淳,前几日都还念叨着福余。”   甄好摇了摇头:“若是我回去了,你可怎么办?你是怀州知府,这儿可离不了你,我走得开,你却是走不开的。”   裴慎弯了弯唇,眼中笑意更甚:“夫人这么说,我就当做是夫人舍不得我了。怀州到京城,再在京城小住几日回来,一来一往,少说也要花上上月,夫人原来是这般离不得我的。”   他从前见过的,夫人可向来都是一副自己一个人便能什么都都可以做到的样子,不管是开铺子也好,还是做任何事情,他第一次与夫人成婚的时候,甄老爷病重,甄家内外的事务可都是夫人一手操持的,分明原先只是个娇养的小姐,可管理起内务来却是得心应手,起初还找到他帮忙过,后来对他便是一副可有可无的态度。   如今才好,两人再一次大婚,他也终于不用担心自己会被休掉了。   想当初甄老爷被人陷害,夫人再接手铺子里的生意,都过去了这么久,他可总算是等到了夫人再依赖他这一回。   裴慎兀自高兴着,甄好却是抬起头来,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我与你是夫妻,大过年的,又没有出什么事情,哪里能有分开的道理?”   裴慎:“……”   “不说是你,就连我爹,等到年节时,都会特地从江南赶到京城里来。”   就像是甄父会让所有人在春节这日穿上新衣裳一样,在甄好眼里,过年便更当是个阖家团圆的日子。   两辈子,她的年节,从未与任何家人分开过,裴慎从未缺席过,哪怕是再忙碌,都会特地赶回来,还不知道拒绝了多少次皇帝的挽留,等她到了老太太之后,每到过年时,家中所有的小辈都会过来。   丢下裴慎一个人回京城什么的,既然已经打从心底把裴慎当做是共度一生的人,这种事情,甄好也是万万不可能做出来的。   连上辈子的裴慎都能做到的,总不至于,这辈子的裴慎还会做不到吧?   想到这儿,甄好也不禁严肃了起来,对着裴慎一本正经地道:“你若是敢在这种日子里把我丢下,我可是会记恨你的。”   落在裴慎眼中,她这幅凶巴巴的模样,倒像是撒娇一般。   想他前半生,这种日子里都没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在从前,祖母买一块猪肉回家,用浓油赤酱滚过,便是最好的事情,后来到他自己能够买猪肉了,反倒是没那么稀奇,更多反而是为下一年如何养活一家三口而发愁。甚至唯一给他留下来的好印象,也是等到了甄家之后,甄家众人给他的。   这日子对裴慎的意义并不重要 ,可要是夫人愿意的话,他也愿意把这日子变得重要起来。   裴慎点头应了下来,在甄好的注视之下,连番说了许多保证的话,甄好这才放过了他。   “只是福余一个人在京城,一定也是想我们想的紧。”甄好也叹了一口气:“怀州这儿的战事说是快,可真要结束,也不是很快就能结束的,若是等个几年再回去,福余也已经长高了。”   福余是自己收养的孩子,她是真心把福余当做是自己的孩子来看待,可他们的母子缘分却不够深,到了京城之后,福余就被皇上认了回去,以后也没法再喊她娘了。   母子缘分虽然是断了,可甄好心里头却还是记挂着他的。   那孩子一个人待在宫中时,都记得要把好东西留下来给她,平日里就黏她黏的紧,一段日子不见,都能有说不完的话,这会儿却是隔了那么久,那么长时间,也不知道福余心里头会不会怨恨她不告而别。   更别说皇上,福余若是闹腾起来,受难也就只有皇上了。   ……   甄好还真不知道自己猜对了。   自从她离开京城之后,得知他们是去怀州打仗,福余就一直吵着要出宫去,也要到怀州去。可怀州那么危险的地方,皇上哪里舍得让他过去,只能又哄又骂,为了把他留在宫中,想尽了办法。   甄好离开第一个月的时候,福余闹得最欢腾,她离开第二个月的时候,福余便开始茶不思饭不想,等到第三个月的时候,他也就不闹腾了,但是每日爬到宫中最高处,一坐就是一整天,看着宫门的方向,等着甄好回来。   皇帝为此心酸不已,心里头都说不出妒忌的话了,只剩下了浓浓的无力。   只怪他把弟弟认回来的太晚,弟弟被裴夫人收养之后,就满心满眼都只有裴夫人这个养母,哪怕是现在不能叫了,可心里头还惦记着。   为了让福余高兴起来,怀州那边一有什么消息,他就会告诉福余,裴慎与裴夫人的消息说了不少,可福余却一直没打消过去怀州的念头。   好在他人小,手中也没有什么势力,皇帝多派了一些人手看住他,底下人也没有人敢帮福余,就连他偶尔出宫时,身边都跟了人,皇帝也不怕他偷偷跑到怀州去。   可也因着这个缘故,原本好不容易对他亲近起来的福余,又对他没了好脸色。   一面是不省心的弟弟,一面又是怀州那边出了事的儿子,皇帝不可谓不头疼。   靖王出事的消息,他没有告诉皇后,皇后只以为他是为福余发愁,也连忙安慰他:“福余也只是年纪小,他从小过的是什么日子,陛下也清楚,是裴夫人让他从乞丐到能吃饱穿暖,福余会记住裴夫人,那也是跟雏鸟一般,等他年纪再大一些,就明白陛下的一片苦心,到那时候,肯定也知道孝顺陛下了。”   “朕有那么多儿子,要他孝顺什么?”皇帝没好气地说:“等他孝顺朕,朕可是半截身子都要入土了。”   “陛下说的是哪里的话,福余是陛下的弟弟,小孩子长得快,等再过几个几年,福余就能出宫建府,都是已经可以娶王妃的年纪了,陛下龙体强健,到那时,也与如今没有多少不同。”   皇帝想着这事,又幽幽叹了一口气:“他上回还来问我,说是能不能早几日出宫建府,还说要在裴慎家附近找一间宅院,都不用太好,只要离得够近,若是能住隔壁,就更好了。”   皇后也不禁哑然。   皇帝叹气:“朕也知道,此事的确是裴夫人的恩情,可朕也是担心……”   他后面的话并没有说完。   皇后与他做了这么久的夫妻,如何能不明白他未说完的意思。   她道:“陛下若是不放心裴大人,又怎么会派裴大人去怀州,怀州也还有靖王在,裴大人与靖王向来不和,若是裴大人当真有二心,当初也不会愿意去怀州。这些日子以来,怀州那儿可有了不少好消息,都是裴大人的功劳。裴大人也并非是公私不分的人,在裴大人心中,应当是公义大于私情的。”   皇帝心中也是这样想的。   可让他烦恼的,还有靖王被抓的事情,其它事情他可以告诉皇后,靖王的事情却是不能说的。怀州那边虽说是顺利,却也不顺利,若是一个不慎,说不定,裴慎也要出事。   裴慎的官路走的太顺坦了,哪怕是皇帝知道他出身卑微,吃过了苦,也担心他因为不顺而会辜负自己的信任。   他的弟弟前些年颠沛流离,已经受够了苦,如今一颗真心扑在裴家人多身上,若是被利用了,皇帝也难以容忍。   ……   另一边,福余也待在自己的寝宫里。   他住进了皇宫之后,就住进了一间十分大的宫殿里,里头的主人就只有他一人,可伺候他的宫女太监加起来却是有几十个,这让福余很不习惯。   他向来都喜欢躲着人,只是若是有人到他这儿来拜访的时候,他也不得不出来见客。   这一日,福余正坐在屋顶,远远地望着远处看不见的宫门的方向,忽然听到底下太监的叫唤,听说是有侄子来拜访自己,他撇了撇嘴,有些不甘心地回头看了一眼,才慢腾腾地顺着梯子爬了下去。   在他往下爬的时候,底下围了好几个小太监,纷纷伸长了脖子,伸长了手,生怕他一不小心摔下来。福余的身手可灵活多了,他做小乞丐的时候,没有灵活的身上,偷了东西就要被抓到的。还差最后几节梯子的时候,福余直接跳了下来,把周遭的小太监们看的心头一紧,等回过神来,他都已经跑远了。   福余跑进了寝宫里,果然看见了一个眼熟的侄子。   皇帝有好几个儿子,都是他的侄子,年纪也比他大了一大截,他虽然小,可辈分却高,回宫之后,皇帝怜惜他先前过的不好,还赐给了他一个厉害的爵位,那些侄子见到了他,还都是要行礼的。   这次来的是他几个侄子之一,福余瞅了瞅这人的长相,回忆了一番,想起来应当是他最小的那个侄子,比他还大了好几岁,但是已经出宫建府了。   他酸溜溜地把心中的羡慕压下,避开了这人行礼的动作,而后坐到了主位上,也不说让人起来。   好在他的小侄子也不是第一回 来见他了,熟练地直起了身体。   福余低头掰着手指头:“你又来找我……找我干什么?”   小侄子笑眯眯地问道:“上回我与皇叔说的话,皇叔考虑的如何了?”   福余抬起头来看他:“你和我说了什么?”   “皇叔难道是想要与我装傻吗?”   不但小侄子不是头一回来找他了,就连其它侄子,除了去怀州的靖王之外,都来找过他很多回了。福余烦不胜烦。   见福余又不吭声,到底是小侄子的年纪小一些,最先沉不住气,他朝着殿中其他人挥了挥手,那些宫女太监就纷纷走了出去,眨眼殿中就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他的皇侄子道:“皇叔应当知道我几次来找皇叔是为了什么,不止是我,我的那些皇兄也是与我抱着同样的目的。”   福余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想要让皇叔支持我。”   “支持你什么?”福余问:“你已经可以出宫建府了,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还有什么是我可以帮忙的?”   小侄子笑了笑:“皇叔是当真装作听不懂吗?不管是我也好,还是其它皇兄也好,可都到了合适的年纪,父皇已经年迈,再过几年,这位置就该传给其它人了。”   福余不禁睁大了眼睛:“我皇兄还年轻着呢。”   他从前生活在宫外,寻常人家,不干活干到头发花白,就不会停下,皇帝虽然上了年纪,可保养的好,也只是个中年而已,头发还黑的。像之前他遇见的老乞丐,头上连一根黑头发都没啦,可抢东西吃的时候,可比好多人都厉害!   “父皇年纪已经大了,他在这个位置上辛劳了这么多日子,也是时候该退下了。”宫里头的孩子都懂事的早,像福余这么大的时候,所有皇子都已经明白争宠暗算,小侄子并不怀疑自己的皇叔听不懂。   “皇叔刚回宫没多久,虽然很受父皇看重,可皇叔要做许多事情,父皇都不同意吧?”   福余迟疑地点了点头。   “若是皇叔愿意帮我,以后皇叔想做什么,我都会尽力替皇叔办成。”小侄子说:“皇叔想想看,我虽然不及其它几位皇兄年长,可其它几位皇兄,在朝中都已经找到了支持的大臣,皇叔若是支持他们,却不一定会受重用,可我不一样,我就只有皇叔一人。”   “哦……”福余慢腾腾地说:“听起来你弱的很,那我为何要支持你?”   小侄子一噎,又说:“可若是我登上了那个位置,皇叔就是唯一,也是最大的功臣了。”   福余歪了歪头。   他问:“为什么你们都想要做……做皇帝?”   他做小乞丐的时候,就知道皇帝是天底下最尊贵的人。   只是那距离他太远了,他只知道,皇帝不愁吃穿,也不用担心会被人打骂,比那些官老爷还要风光,其余的,他也不是很了解,只知道皇帝应当是天底下过的最好的人。可后来进了宫,又觉得好像不是这样。   宫里头,这也不能吃,那也不能吃,从前他从外面带了一只烤鸭回来给皇兄,皇兄高兴地不得了,但是他却是不能吃的,那只烤鸭要先经过重重检验,看看有没有人下毒,还要让人先试毒,等再到皇兄面前时,他在怀里捂了一路捂得仍旧热腾腾的烤鸭却已经冷了,美味失了大半不说,甚至还吃不了几口,就必须撤下。怕里面有毒,皇帝是不能把一道菜全部吃光的。   福余就带了这么一回,后来就再也失了兴致。   不但吃不好,甚至他皇兄也不能随便出宫去,他若是想出宫,还会有无数大臣来阻拦,一年里头,他皇兄出宫次数还没有他多呢。在福余看来,外面什么都好,比宫里头都好。   从前他与所有人一样,觉得皇帝是天底下过的最舒坦的人,如今看来,那是因为其他人没见过皇帝过的日子,没见识!   福余也想不明白,怎么自己的侄子们,也这么想要做皇帝呢?   这日子,还不如他在他娘身边过的快活呢。   小侄子说:“皇叔说笑了,有谁不想要呢?”   福余撇了撇嘴。   见他毫无兴致的模样,小侄子又说:“我也听说过,皇叔是想要出宫去找裴大人的吧,裴大人远在怀州,怀州在打仗,父皇才不答应让皇叔出门去,可皇叔想,若是能比父皇还厉害,父皇如何能拦得住你呢?”   福余:“……”   福余看着他,一下子呆了。   小侄子又说:“皇叔若是愿意帮我,以后皇叔想要做什么,我都尽力为皇叔做到,若是我能达成所愿,那一定不会亏待了皇叔。”   福余:“……”   福余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只觉得有一个新的想法在自己的脑海之中生了起来。   做个小王爷,他并不觉得高兴,因为小王爷头上还有个皇帝管着。   他想要去怀州看娘,可皇兄就是不答应,因为他的皇兄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他就算是不高兴,也没有办法。   那要是他……他能比他的皇兄还厉害?   是不是就没人能拦他了? 第176章   当今皇帝皇后生了好几个皇子, 靖王不是最大的, 也不是最小的, 如今每一个皇子都已经长成,到了出宫建府的年纪, 皇帝逐渐年迈, 每一个皇子都盯上了那个位置, 如今朝中风云涌动, 甚至也有不少官员偷偷站位,暗地里支持自己看中的皇子。   靖王就是夺嫡的热门人选。   靖王虽然为人风流了一些,可本事并不低, 办过不少实事, 手段也不差,这次他主动请旨带兵去怀州镇压外敌, 未尝不就是挣功劳在皇帝面前博得脸面的意思。只是富贵险中求,上辈子他就没求到, 虽然平定了战乱,却在路上中了瘴毒,原先的努力全都白费,还赔上了自己的性命。   甄好活到了几十年后,自然知道下一任皇帝是谁。   只是这也与她没什么关系, 她与裴慎都不需要先像谁投诚, 为此挣什么从龙之功。朝堂上的事情,她与裴慎向来分的清楚,她也从不干涉裴慎的任何选择, 因为她信任裴慎,一直被裴慎庇护,更不会怀疑他要走的路。   甄好最是清楚,再过几年,几位皇子争得越发厉害,可这些都与裴慎无关,裴慎效忠的是皇帝,不偏向任何人,不论是哪一位皇子最后登上了那个位置,只要他是个好皇帝,裴慎也还会效忠他。因而,不管这辈子,最后登上皇位的是前世的那人,还是因他插手而改变了命运的靖王,或者是其它任何人,她与裴慎都不会动摇。   就算是最后靖王登上了皇位,只要他勤勤恳恳做个好皇帝,甄好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的。   只是若是能救回谁的性命,那也是做好事。   自从靖王被抓之后,怀州上下都紧张了起来,非但是军中将士在意,就连怀州的百姓们也十分在意,甚至是裴慎甄好这两个与谢琅有旧怨的人,每日都忍不住打听关于靖王的消息。   蒋副将带着许多将士带兵去攻打外族,试图去把靖王救回来。他们走了很久,过了许多日,那边的消息才传回了怀州里。   外族的主将骁勇善战,本就是外族那边的能人,更别说抓了靖王之后,外族士气大涨,而后就连外族的新王都御驾亲征,更是让外族士气大盛。   谢琅行军打仗的能力并不差,外族主将在他的手中败退了很多次,可这并不代表敌军主将的能力不行,蒋副将带着众将士前往攻打外敌,他的能力本就比不上谢琅,又是到了外族的地盘,一场仗打得十分吃力,连打了数日,非但没有把谢琅救回来,还被反击打得灰头土脸,很是狼狈。   战场上的消息传到怀州,怀州百姓们不禁消沉,连着主动组成了军队的百姓们训练起来时都有几分郁郁。   裴慎眉头紧促,却有了不好的预感。   先是靖王被抓,然后又是蒋副将在战场上失利,听说外族那个新王也到了战场上,外族那些士兵的士气定然大振,一鼓作气,说不定会直接趁着怀州如今守备简单时打过来。   若是外族军队绕过蒋副将到怀州来,以怀州剩下的兵力,却是难以抵挡那些人。   裴慎不禁紧张,连着数日都无法安下心来。   他把胡大山叫了过来,让他带人加紧训练,就连军中其它士兵的训练量也比平时重很多。裴慎还让人加紧在城门口巡逻,一有什么风吹草动,让人立刻来和他汇报。   经过了这么多日子,地下河已经开发的差不多了,在天气最热时,怀州城中剩下的井也干的只剩下一个底,怀州百姓便常去地下河那边打水,后来发现地下河里的水更加甘甜之后,便一直用地下河供给日常饮用。裴慎又将地下河周遭的将士与城中百姓仔细叮嘱过,因着先前就发生过井水被下毒的事情,他也让大家小心谨慎,若是发现有什么可疑之处,就立刻来汇报给官府。   整个怀州城,都陷入了紧张的戒备之中。   战事一紧张,铺子里的生意也没有从前好了,甄好得了空,就每日让厨房里做了饭食,自己亲自给裴慎送过去,偶尔兴致来了,还要亲自给裴慎煲汤。   衙门里公务繁重,城门外战事吃紧,与她在一块儿时,反倒是裴慎难得的空闲。   裴慎一得了空,就要凑到甄好身边,对着她不停地道:“万事都没有用与夫人在一块儿过的舒坦。”   甄好莞尔。   “那战事如何了,靖王殿下还是什么消息也没有吗?”甄好忍不住问:“靖王殿下是皇子,又是城中主将,没了靖王殿下,军中将士与怀州的百姓们都已经开始变慌,若是一直没有将靖王殿下救回来的话,恐怕……”   一个军队之中,如何能够没有主将?   甄好不知道上辈子的怀州有没有这一出,只知道若是靖王迟迟没有回来,不但靖王有事,就连怀州也会出事。   裴慎按了按她的肩膀,动作虽然缓慢,带着安抚与宽慰的意味,可态度却十分坚定。   “夫人,我不会让你们出事的。”   ……   外敌军营里。   谢琅每天都在心中数着日子,数到后面,连他自己都有些数不清楚自己究竟被抓过来多少天了。   他不是没有想办法逃出去过,可那外族新王实在是可恶,半点机会也不给他,若是谢琅对他冷嘲热讽的暗示,那新王也不介意,还要道:“你们中原人向来狡猾,我早就与他们说过,不管发生什么事情,哪怕是我出事了,也不能离开你半步,他们也听不懂你的话,你也不必白费心机了。”   谢琅只能恨恨咬牙。   至于蒋副将带兵出征的消息,谢琅自然也是清楚的,那新王更加可恶的,还要回回都将蒋副将落败的消息来告诉他。   那新王每回说完,还要对他道:“若是王爷早点答应我,与我合作的话,那些将士也不用死了。”   谢琅每回听着他发音蹩脚的话,就听得火大不已。   “你倒不如直接把本王杀了,也好比这样痛快,不管是你再说多少回,本王也不会答应你的要求。”谢琅顿了顿,又故意说:“再说,本王可不止一个兄弟,就算是你要支持我,最后登上位置的人,也不一定是我。那你岂不是还白费功夫?”   “有我支持王爷,王爷想要的,定然能做到。”   谢琅在心中冷哼:而这些外族人想要的,可比他想要的多多了。   他又道:“我看你还是不明白,我看你是小瞧了我的那些兄弟,他们比起我来,个个都不差。”   “靖王殿下太小瞧自己了。”新王道:“我在京城里有不少人,他们可都告诉我,京城里那么多的皇子,就属靖王殿下最为出名。”   谢琅:“……”   谢琅不禁在心中骂了从前的自己一句。   他从前喜好出风头,竟然还能给自己惹来这么大的祸事来。   谢琅冷冷地道:“既然你都说了我厉害,我又何必要找你棒啊忙,就算是没有你,我也一样能登上那个位置。”   “靖王殿下误会了。”新王说:“如今不是靖王殿下给我选择,是我给靖王殿下选择。”   “你……”   “我的目的,靖王殿下应当也是清楚,我想要更多的土地,更多的粮食,更多的人,只要怀州成了我的,后面那些城也都会成为我的。同样的结果,我与靖王殿下合作,就能省下很多麻烦,靖王殿下想要的也不过是那个位置,既然如此,为何不行呢?”   谢琅冷笑说:“你不如换个人问问看,什么代价也不花,就想要人家的家产夺去,看那人会不会答应。”   “我助靖王殿下登上皇位,这就是报酬。”   谢琅昂起脑袋:“既然如此,你倒不如干脆杀了我,或者放了我,这样更加痛快。要不然,等有朝一日,我从这里逃出去,就是你的大难临头之日!”   新王却是满不在乎地笑了笑:“那也得你能逃的出去才行。”   “……”   “靖王殿下好好考虑一番,我能给你的时间,也不多了。就算是没有靖王,此次来怀州的是其它人,我也会找其他人合作。这也是你的幸运之处,机会难得,你是想不出一个结果来,那我可就要帮你做决定了。”   谢琅心头一紧。   他抬眼,就见新王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显然已经做好了两种打算。   如今也容不得谢琅找到第三种出路。   他没有办法从这儿逃出去,可也没有办法一直这样子僵持下去,外族的王也不会给他那么多的时间思考。要么他答应,成为通敌叛国的人,哪怕他以后当真坐上了皇位,他也会心中难安。要么就等到外族的王无法忍耐,等到忍无可忍时,就会直接杀掉他,进攻怀州。   蒋副将带着众将士,已经打了好几回败仗,若是外族大军倾出,怀州也不一定能挡的住。   可他……可他也没法从这里逃出去。   谢琅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外族的王走出帐篷的身影,又长长地吐了出来。   他回头看看,几个身材高大的外族士兵就站在自己的身旁,目不斜视,沉默不发,可谢琅知道,只要自己稍稍一动,那几个人就会立刻有所动作。而在他居住的帐篷之外,也还有无数士兵在巡逻。   谢琅看的久了,那几个看守他的外族士兵立刻警惕地朝他看了过来。他收回视线,垂下了眼眸。   直到过了几日,他才愿意主动去找那外族的王。   听说他愿意见自己了,新王很是惊喜。   他特地给谢琅送来了丰盛的酒水与食物,还请了舞姬乐姬来助兴,设宴款待他之后,酒过三巡,才端起酒杯,遥遥敬了谢琅一杯。   新王含笑地看着他:“靖王殿下的意思,应当就是要答应我了?”   谢琅没接他这杯酒,只兀自端着酒杯小酌。   他问:“我只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   “靖王殿下但说无妨。”   “既然你是想要我帮你,那又是要我如何帮你?”谢琅问:“你会放我回怀州,可我父皇派我来怀州,便是为了打退你们,若是我无功而返,皇上就会对我失望,那我如何能登上那个位置?”   新王听罢,却并不惊讶。   他残忍地笑了笑:“把人全杀光,那也就只剩下靖王殿下一人了。”   “……”   谢琅早知他是如何上位的,可这会儿也有些不寒而栗。   他没有揪着这个问题深究,面上也没有露出太在意的样子,只是口中道:“你也许不知道,在我们这儿,你想要当皇帝,可不是把人杀光就算是了,若是皇帝做的不好,我们的臣子就会上谏,在我们那儿,一个大臣的意见十分重要。”   新王不禁皱起眉头。   他狐疑地看着谢琅:“靖王殿下这是反悔了?你是在骗我?”   “我当然不是在骗你,我是在提醒你。”谢琅说:“你知道怀州有我,还知道怀州有我的副将,那你知不知道,怀州还有个很厉害的人。”   “是谁?”   “怀州知府。”   新王顿时露出嗤笑的表情:“知府?就是那个胆小鬼?你以为我没听说过?若不是他,我们的将士也不可能找到机会,可以进入怀州,连杀那么多人,你们中原的官员可都软的很,随便威胁利诱,就会立刻吓破胆。你拿他来威胁我?”   谢琅摇了摇头:“我说的当然不是原来那个,而是怀州的新知府,叫做裴慎的人。”   新王面上毫不在意的样子。   “我父皇对他十分看重,在来京城之前,他就已经是很出名的人物了。”见他不在意,谢琅又说:“难道你忘了从前你们插在我朝廷之中的那些人手,爬到了那么高的位置,准备了那么久,却忽然被人发现揪出来,此事就是这位裴知府做的。你也不必怀疑我,你只要去查,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情。”   新王的神色终于变得严肃了起来。   谢琅瞅了瞅他的脸色,这才继续说:“那位厉害的裴大人,如今就在怀州,只是我与他素来不和,怀州的事情瞒不过他,就算是我想要帮你,也没有办法,若是你当真想要与我合作,就必须先拉拢了他。”   “拉拢?”新王挑了挑眉:“何必拉拢,杀了便是。”   “看来你还是不明白,我们皇上对裴慎究竟有多看中,我与他不和,可我父皇还为了他训斥过我好几回,还有怀州的百姓,如今他得了怀州百姓的心,若是他出了事情,怀州所有的百姓都不会轻易罢休。”   “难道我还怕他们不成?”   谢琅笑了笑:“你当然要怕。人被逼急了,什么事情都做的出来,若是怀州百姓能够小觑的话,你也不会等了这么久,才会下手吧。”   新王一噎,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还真被谢琅说中了。   怀州这儿的百姓十分彪悍,就在前知府逃走,裴慎上任之前,他也有过趁机把怀州打下来的念头,只是他才刚有了这个念头,手下派出去人就在怀州百姓的身上吃了大亏,然后还不等到他再做出反击,谢琅就来了,后来就没了机会。   虽说起初是他们轻视了那些百姓,可吃亏却是实实在在的,那些在怀州百姓身上吃亏了的将士也全都把此事记在心中,至今还在耿耿于怀,甚至私底下已经想出了无数等攻下怀州之后,如何折磨那些人的想法。   新王脸色阴晴不定,沉默了许久,才说:“那又如何,上回是我太过轻敌,怀州的百姓再厉害,难道还能有我的那些将士们厉害不成?”   那当然是没有的。   谢琅也并不是那个意思。   他笑了笑,说:“既然你也见识过怀州那些百姓的厉害之处,为何不想要那些人成为你助力呢?”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新王不解。   “现在怀州的人都听裴慎的,你解决了裴慎,反而还是惹怒那些百姓,不如也拉拢了他。”谢琅摇了摇手中的酒杯,盯着里头澄金色的酒液:“我虽然不喜欢裴慎这个人,可他的能力我也无话可说,要不然,我的父皇也不会这么看重他,先前我打你们,他也给我出了不少主意。”   “出主意,你们不是不和?”   “若是有了共同的敌人,不和也能暂时放下。”谢琅哼了一声:“你当我是心甘情愿的吗?”   新王笑了笑,不置可否,可谢琅看他的脸色,分明是有些意动了。   于是他又说:“你要是能拉拢裴慎,我就答应你。”   新王的脸色微松:“原来这就是你的目的。”   谢琅哼了一声,面上看着也有些不情愿:“你也是做皇帝的,也应该知道,治理国家还要靠脑子,他别的不行,脑子倒是挺好。”   “既然如此,我就替你把他给抓来。”   谢琅神色微动,道:“抓来做什么?你不是说要威逼利诱,就能打动一个人?要是你把我未来的谋士弄死了,我找谁去?”   “你们中原人真麻烦。”   “那你这是答应了?”   新王哈哈大笑一声,举起酒杯,遥遥敬了他一杯,而后一饮而尽,痛快地把酒杯摔到了地上。   谢琅也举起酒杯,敬了敬,仰头一饮而尽。   裴慎那家伙坑了他那么多回,这回总能帮一帮他了吧?   ……   这日起床起,裴慎就觉得有些不大顺。   他与甄好睡在了一间屋子里,两人是一块儿起的床,梳洗的时候他断了发带,两人前后脚出的屋子,前脚甄好出去了,后脚他刚跟出去,卧房的门忽然倒下,若不是他反应快,险些就被砸到。   而后又是用早膳的时候,两人吃的是同一锅里的粥,吃的也是同一种小菜,可偏偏裴慎吃到了一块还未化完的盐巴,好不容易等到出门时,他刚坐上马车,马车就坏了。   裴慎的眼皮不停地跳,总觉得有些不大对劲。   甄好还没出门,亲眼看着他坐上马车,没一会儿又下来,她低头看了一眼,断掉的车辕,一时忍不住道:“你昨日睡觉前,难道还骂了菩萨佛祖不成?”   裴慎无奈:“我昨日睡前想了什么,难道夫人还不清楚吗?”   “这好端端的,你今日的运气也实在是差,一早上就出了那么多的倒霉事。”甄好不禁叹了一口气:“不如等改天找个日子,我陪你去城庙里拜一拜,你该不会沾染了什么晦气。”   裴慎也弄不明白,只得答应了她的话。   可他的倒霉事情还不止这么一点。   他去地下河那边视察了一圈,又遇到了倒霉事,提着的衣角回来,刚进城没多久,便听到城门上号角声响起,是有敌军来犯的讯号。   裴慎立刻变了脸色,心中咒骂一声,不敢想怎么所有倒霉事都凑到了同一天,他连忙找人去通知胡大山,匆忙吩咐之后,就连忙去了城楼上。   蒋副将不在,城中只有少数士兵,敌军绕过蒋副将,直指怀州而来,依靠剩下的这一点兵力,却是很难能够抵御敌军。   裴慎到了城楼上,往下一看,便看到乌压压一大片人,领头的那人不像是从前见过的主将,身上穿戴比那个主将还要华丽,他高坐在马上,率领无数将士。裴慎心中有了成算,猜测他应当就是那个外族的新王了。   主将去拖着蒋副将,那新王竟是自己亲自带兵来攻打怀州了。   裴慎眉头紧皱,左眼皮跳了跳,却是有着很不好的预感。   甄好闻讯而来,也不管其它士兵拦着,连忙也到了城楼上来寻裴慎。看见裴慎无事,她才松了一口气。   她看了大军一眼,也觉得心惊,更加担忧地看着裴慎:“这该如何是好?”   裴慎用力地握了握她的手,郑重道:“夫人别怕,我不会让你们有事。”   甄好心中忐忑,回头看城内,百姓与将士也是纷纷挤到了城门口。   裴慎回头喊道:“胡大山呢?他还没有来吗?”   可是却也来不及了。   城门外,新王拉紧了缰绳,冲着城楼上的人喊:“裴知府在不在?”   裴慎一愣。   竟然是来找他的? 第177章   裴慎万万没有想到, 那外族的新王竟然是来找他的。   非但是他没有想到, 就连甄好也没有想到,听到底下的外族喊出裴慎的名字, 她的心也顿时提了起来。   她一把抓住了裴慎的手,紧张地看着他:“你……”   裴慎回头看,看到她脸上慌乱的表情,这才定了定神, 反过来握住了她的手,安抚地拍了拍, 说:“夫人, 别担心。”   甄好如何能不担心。   就算她不管朝堂政务, 可怀州的事情, 却是她亲眼看在眼中,与她息息相关,她如何能不清楚。如今城内没有一个能主事的人,不管是靖王也好,还是蒋副将也好,如今都不在城中, 怀州上下所有百姓也就指望着裴慎这个知府。放到从前,裴慎肯定是从未与这些外族人有过什么接触的, 可如今这个外族新王一来就喊出了裴慎的名字,看起来就不是什么好事情,怎么能让甄好放下心来。   她回头看了城下一眼,急忙拉着裴慎往后退了几步, 离开了那新王的视野范围之内。   而后她才压低声音,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怎么会与这外族的人有了联系?他找你是想要做什么?是不是会对你不好?”   “我也不清楚。”裴慎皱起眉头,也有些不解:“我从未与这些外族人见过,从前打仗的事情,都是靖王自己来,我顶多也只不过是帮着出了一些主意而已,他们应当不认识我才是。”   裴慎说完,顿了顿,忽然想起一个可能性:“靖王?”   “靖王?”甄好不禁重复了一遍:“这又和靖王有什么关系?”   “过了这么多日,靖王都没有逃出来,他肯定不会干坐着,一定会想什么主意来提醒我们。或许,此次外族人来找我,就是靖王的主意。”裴慎说:“只是不知道靖王是想要告诉我什么。”   甄好咬了咬唇,心中有些不安。   也不知道是不是裴慎今日实在是太过倒霉,接连许多祸事堆在了一起,又或者是如今的怀州使她不安,听见靖王,听见外族,听出裴慎有想要出去应对的意味,甄好心里头就愈发不安了。   裴慎可是她的夫君,若是裴慎出了什么事情,她可不就成为了寡妇?别说是她,就说是裴淳,还有慧远大师从前说过的两儿一女,她的家中不能缺了裴慎。   可……   可大敌当前,此事也不是由甄好的性子决定的。   她这边在犹豫,底下的人却是等的不耐烦了。   新王又朝上喊了一句:“裴慎在哪里?让他出来见我!”他喊完,身后带来的无数将士也齐齐拿兵矛用力敲了敲地,发出震慑的声音来。   裴慎回头看了一眼,才对甄好说:“看来我是不得不去了。”   “你……”甄好迟疑了片刻,才说:“其他事情,你吩咐下去了没有?”   “原先我就与胡大山他们提起过,这次外敌来袭,胡大山若是记得我的话,这会儿已经按着我说的去做了。”裴慎又安抚着她:“夫人不用担心,我答应夫人的事情,何时没有做到过,夫人只管放心便是,我定会平安回来的。”   甄好这才只能忐忑地放了手。   裴慎又站回到了城楼前,让底下的人看到了他。   他扬高了声音,回应着底下人的话:“诸位既然想要找裴某,又何必如此兴师动众。也不知道诸位来找裴某,又是所为何事?”   “自然是有事要与裴知府商量。”新王道:“你若是下来,与我好好谈谈,我就让这些人退下。你若是抵死不从,我身后这上万大军就会立刻对怀州动手。裴知府既然是个聪明人,应当知道该怎么做?”   “……”   裴慎微微侧头,眼角的余光果然看见了甄好在冲着自己摇头。   这好端端的,忽然要来找裴慎商量,能商量什么好事情?要是当真带着诚意来,就更不会带着这么多人了。甄好可不相信这些人会有什么好意,裴慎不过是个手无寸铁的弱书生,与这些人对上,哪里能占到上风。   非但是甄好,就连城门之内,听到了此话的百姓们,也都是纷纷愤恨不已。   “这些外族人真是心肠歹毒!”   “原先就抓走了靖王,现在还要把裴大人叫出去,难道他当我们是傻的不成,裴大人一个人出去,说不定出去就被遇害了!”   “没了靖王,要是再没了裴大人,我们这怀州城也就只剩下我们了!”   “裴大人这么好的人,怎么能就被他们害了!”   “我们冲出去,和他们拼了!”   “对!拼了!”   怀州百姓愤慨不已,纷纷振臂高呼,可城门关着,就算是他们想,却也没有出去的办法。   外面的新王却是等的不耐烦了:“裴知府考虑了这么久,竟然还没有考虑好吗?若是裴知府难以选择,那我就帮裴知府选了。”他一抬手,身后无数将士便纷纷举起了兵刃,做出了要开战的准备。   裴慎负手立在城楼之上,对着下面道:“既然是有要事相商,也不用这么麻烦,有话直说便是。”   “我与裴知府说的是要事,自然也不能让其他人听见。”新王冲着手底下的人招了招手,立刻有人给他送来了一柄长弓。他抽出腰间一根利箭,拉开了弓,对准了城楼之上:“若是裴知府不愿意下来,那也可就不怪我手下不留情了。”   裴慎微微蹙起了眉头。   若是那箭只对准他也就罢了,可偏偏他身后还站着夫人。他出事也就出事了,如何还能让夫人出事?   裴慎深吸了一口气,这才转身往下走。   “等等。”甄好急忙拉住了他:“他让你过去,你就过去?要是出了事怎么办?”   “夫人安心,我不会有事的。他若是想要杀我,早就在一开始就杀了我,何必要费这么多工夫。”   甄好嘴唇微颤,想问裴慎又如何确保自己的安全无忧。   “夫人也看到他身后的大军,如今的怀州是挡不住的,既然如此,我去试一试又何妨。”裴慎道:“靖王既然是想要我帮忙,就不会让我这么轻易的就出事了。”   “那我也……”   “夫人就留在这儿吧。”裴慎打断了她的话:“若是夫人在旁边的话,我会分心的。”   甄好只能不得不闭上了嘴巴。   她有些恹恹地说:“你要是出事,我就改嫁去。”   裴慎:“……”   裴慎脸上顿时露出了苦笑:“夫人竟然拿这件事情要威胁我。”   “不算先前的……我与你成婚也才不过几日,不过这几日的时间,你就让我为你守一辈子寡,天底下哪里有这么便宜的事情。”甄好说着,都不禁咬牙切齿:“要是你出了事,便是把我一个人丢在这儿,我定是要埋怨你,我不但要改嫁,我还要将你给忘了,也不会再帮你养着裴淳,等再过个几年,连个记得你的人也不会有。”   “既然夫人都这么说了,那我就是想要出事也不行了。”裴慎声音都变得低了一些:“我不会给夫人这个机会的。”   甄好眉头微松,可看着他的目光之中,仍然还带着担忧。   裴慎上前一步,一把将她抱入怀中,抱得紧紧的。他深吸了一口气,将自己心中的不安也压下,嗅着甄好身上的味道,竟是奇异的镇定了不少。   他在甄好的耳边轻轻地道:“夫人放心,夫人的运气向来好,遇着了夫人之后,我的好运也来了。现在我再借借夫人的好运,定会平平安安的回来。”   甄好不禁抓紧了他的衣裳,等到裴慎也松开了她,她也才松手。   她看着裴慎走下了城楼,看着裴慎的背影,心中也愈发的无力。她深居后宅之中,也不听朝堂之事,上辈子,或许裴慎也遇到过如这般危险的事情,可裴慎连一句话也没有与她提过,身上也不知道扛了多少。可重来一回,她却还是没有办法帮到裴慎什么。   她分明都有了重活一回这么幸运的事情,可却还是无能为了,什么也做不了。若是她能多做些什么,是不是就能改变自己不想要看见的事情了?   裴慎一路走下城楼,路上还遇到了无数的怀州百姓,非但是甄好拦着,怀州的百姓们也拦着不愿意让他出去。   “裴大人,外面那外敌肯定是不怀好意,你可千万别冲动!”   “是啊,裴大人,这保护怀州,也不只是你一个人的事情,就让他打过来,我们一定能把这些人打回去的!”   “裴大人,千万别去!”   只是面对着他们,裴慎的态度十分坚定,他避开众人,示意守门的将士打开城门,待自己走出去之后,高大厚重的城门也在他的身后缓缓关上,把所有百姓的担心都隔绝在了他的身后。   裴慎步履轻缓,走到了那骑在高头大马上的新王面前。   他负手站立,身后是一片黄土,没有一兵一卒,面前是千军万马,却是一派云淡风轻的模样。   新王不禁笑了出来:“你明知前方危险,竟然也敢不带着人,不带着武器,这么大胆的就来见我。”   “我身后并非无人,也并非没有武器。”裴慎道:“我有手,有脚,有嘴巴,我有我整个人,等到了我需要时,他们就会化成我的利剑。”   “也不过是赤手空拳,难道你一人,就算是急了眼,还能挡住我身后的这些兵马不成?”   “尽我所能。我的身后,是整个怀州的百姓。”还有他的夫人。   不论是为了哪一个,他也不能让外敌的铁骑踏入城门里。   新王面色阴晴不定,盯着他看了许久,才忽然道:“我倒是当真小看了你。”   裴慎不动。   既然是来与他商谈了,临行前又被谢琅劝过一回,新王当真还拿出了一点诚意来。他从马上下来了。   他解下身上的兵甲,丢到了手中的武器,也和裴慎一样,赤手空拳,什么也不带,站到了他的面前。   裴慎微微侧目:“你这又是什么意思?”   “我让裴大人看看我的诚意。”新王说:“我来找裴大人,是有要事相商。”   裴慎不置可否。   “裴大人或许是不知道,你们的靖王殿下,如今已经是我的人了。”新王:“他答应与我合作,我帮他登上皇位,他就将整个怀州送给我。靖王是你们的主将,还是未来的皇帝,他都做出了决定,裴大人还要犹豫不成?”   裴慎终于多看了他一眼。   听他提起的是谢琅,裴慎自然是不相信他的话。   他虽然也与谢琅不和,可相处的多了,自然也是清楚靖王是个什么样的人。靖王会为了皇位而到怀州来抵御敌人,可也不会为了皇位做出通敌卖国的事情。   他思忖一番,不知谢琅这番话是有什么深意。   他面上仍旧是不动声色的,听着新王的话,表情也没有多少的变化。   “靖王做出的决定,与我何干?我是怀州的知府,他不过是个外来的将军,等怀州事情定了,他就要回京城,他不管怀州的安危,可我这个知府,却是一定要管的。”裴慎皱起眉头,目露不悦:“无论靖王做了什么,你可都别把我与他扯上关系。”   “裴大人这样想,可靖王殿下却是不一样的意思。”新王笑了笑,说:“靖王殿下可是对裴大人十分看重,他可是说了,裴大人才能出众,等他当上了皇帝之后,也需要裴大人来协助。裴大人,你若是好好考虑,这从龙之功,可就是你的了。”   裴慎更加不悦:“当今圣上龙体安康,靖王也不过是痴心妄想!”   “裴大人可别拒绝的这么着急,当初靖王也是百般不松口,如今却也还是答应了我的话。”新王抬眼,看了城楼上一眼,隐约看到了一个倩丽的身影:“那站在城楼上的,应当是裴大人的夫人吧。”   裴慎瞳孔一缩,忽然闭上了嘴巴。   新王笑道:“裴大人性情坚韧,寻常的东西难以打动裴大人,可我听说,裴大人与裴夫人十分恩爱,也不知道,裴夫人能不能用来威胁裴大人。我也不是有什么耐心讲道理的人,若是裴大人考虑不好,我就替裴大人好好考虑一番。裴大人恐怕是不知道,我射箭也厉害,当初,我就是站在这儿,远远地射杀了我的兄弟,坐上了我的王位。”   对于这件事情,新王十分的自豪。   他便是自己国家抢夺王位的胜利者。   他已经足够厉害,他的所有兄弟都不是他对手。那些人害怕他,几次想要将他害死,可全都被他躲了过去,他没有耐心等到这些人勾心斗角争出个胜负,也没耐心等到老皇帝年迈退位,便干脆把所有人杀得干干净净,提着那些脑袋到了老皇帝的面前,让他把王位交了出来。   若是能用杀人来解决的事情,何必要费这么多工夫?   裴慎抿紧了唇,满脸不善地瞪着他。分明是被说中了。   “裴大人?”   裴慎不情不愿地道:“你想要什么?”   “只要裴大人肯将怀州交出来,我就会放过裴大人。等靖王登上了王位之后,好处自然是少不了裴大人的。”   裴慎眉头紧皱,面露迟疑,久久下不定决心。   新王又提醒了一句:“裴夫人似乎是很担心裴大人的样子。”   裴慎霍然回头,可城楼上空荡荡的,没有甄好的身影。他先前背对着,也不知道方才甄好有没有出来过,还是这是外族的王故意说出来的假话。   晌久,他才说:“我不相信你,我要先见到靖王,听他亲口与我说这件事情。在我见到靖王之前,我要你让这些人退回去,不会再攻打怀州。”   新王扬了扬眉:“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打算趁机把靖王救回去吧。”   “你要是不相信我,我跟着你回去,也是一样的。”裴慎冷静地说:“难道你连自己都怀疑不成?连我这一个赤手空拳的人都怕,这点要求也不愿意答应,我看你也不过如此。”   新王瞪了他一眼,这才道:“你别想耍什么花招。”   “我做了什么,你应当是最清楚不过。”裴慎瞥了瞥上前来想要绑住他的士兵,他将手背到身后,道:“难道这就是你的诚意?”   “……”   新王抬了抬手,那两人也走了回去。   裴慎斜了面前人一眼,看到那些人主动分开,给他让了一条路出来,他这才避开众人,抬脚走了过去。   “等等。”新王忽然出声叫住了他。   裴慎回头看去,就见新王指了指城楼上:“把裴夫人也叫下来。”   裴慎眉头皱起:“你想做什么?”   “我听说裴大人聪明,你们中原人向来狡猾,心眼又多,防止裴大人会故意耍心眼,我自然也要防着一手。”新王笑眯眯地说:“裴大人放心,若是你安安分分的,我当然什么也不会多做。若是裴大人想做什么多余的事情,那可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你……”   可新王却不给他什么机会。   很快便有人冲着城楼喊,甄好一直站在城楼之上的隐蔽处,骤然听见底下人叫自己,也是吃了一惊。   等她明白底下那些人的意思之后,在原地思考了两个呼吸的时间,便立刻做出了决定来,飞快地转身下楼,不顾那些百姓们的反对,也出了城门去。   等裴慎见到她的时候,脸色更是阴沉的不得了。   这回甄好是理直气壮的。   新王分了一匹马给他们,她与裴慎一齐骑在同一匹马上,背贴着胸,甄好被裴慎圈在双手之间,两人靠的近,裴慎开口便是在甄好的耳边。   他恶狠狠地咬着牙:“夫人怎么又主动跑到了这么危险的地方来?若是再给我些时间,我就能劝住他,夫人倒好,自己却主动跑下来了,是巴不得陷入危险吗?”   甄好镇定地道:“我在上面,哪里知道你在说什么。底下那么多人,还说我不下去,就要攻打怀州,我怎么能冷静,当然是立刻下来了,这些人这么多,怀州又抵抗不了,我一个人的性命,哪里比得上怀州那么多人的性命。再说,我也觉得我不会有事的。”   裴慎一噎。   甄好这话说的理直气壮的,分明就是把他方才的话又说了一遍,难道他还能自己打脸不成?   裴慎的语气顿时软了下来:“可这儿这么危险……”   “要不是你,我一个妇道人家,他们哪里会看重我,说起来,我还是受你连累了呢。”   “……”   裴慎彻底没了话。   夫人一旦理直气壮起来,可句句都不留情,任裴慎平日里对其他人时是牙尖嘴利,对她也舍不得说一句重话。   他看了一眼周遭的士兵,又凑近甄好耳朵,小声说:“我早就叮嘱过胡大山,要是城中无人时,就由他守着城,他的头脑不算是笨,在行军打仗上还有些天赋,这几日还看了许多兵法的书,我去看过好几回,应当是能靠得住的。等到了外族那边之后,夫人千万要跟紧我,我们与靖王汇合之后,再听我的话行事。”   甄好重重点了点头。   她的脑子没有裴慎聪明,都到了这种时候,还是不要自作主张的好。   甄好就一直安安分分地缩在裴慎的身边,一动也不敢动,更不敢做什么会引起人注意的事情。   等他们到了外族的领地里,新王便让人把他们带去见了谢琅。   谢琅见到裴慎时,顿时眼睛一亮,紧接着见到了甄好,若不是他反应及时,差点就要露出来震惊的表情来。   新王看了看两人,对谢琅说:“我把人给你带回来了,剩下的,就看你怎么劝他了。”   谢琅连忙颔首。   他又找了个借口,要其他人都出去,他与两人好好谈,新王没有反对,就连一直跟在他身边的人,都变成了到帐篷门口守着。这些日子,谢琅努力之下,已经得到了一点点的信任。   等人走光了,他便立刻去质问裴慎:“这儿是什么地方,你来了就算了,你把裴夫人带来做什么?!”   裴慎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这不还都是怪你吗” 第178章   甄好也被新王带到了外族的地盘里, 不但是裴慎慌张,就连谢琅都有些不知所措。   深入敌营这样危险的事情, 寻常人都不敢做, 可甄好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贸然便直接跑了过来,哪怕是受了威胁, 两人也同样紧张。   若是出了什么事情, 他们且自顾不暇,如何能护得住其他人?甄好会穿衣打扮, 可却不会舞刀弄枪的,战场上刀剑无眼, 若她是个女将士也就罢了,可她偏偏是个小商妇!   难不成还能去给新王涂抹脂粉,给他穿上罗裙不成?   谢琅没想到自己想办法把裴慎找来,却连甄好也一并叫了过来, 一时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裴慎沉着脸, 道:“事已至此, 说再多也没有用,不如先看看怎么逃出去吧。”   谢琅看了甄好一眼, 才又看向裴慎,问:“你有什么主意?”   “是你把我叫到了这儿来,你反而先来问我?”裴慎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而后才皱起眉头, 问他:“我听那外族的王说,说你已经向他投诚,要与他合作,还要将怀州送给他,这又是怎么回事?”   如今这帐篷里只有他们三人,可外面却还有不少人,门口就守着好几个新王留下来的士兵。不管是谢琅还是裴慎,都不敢太大声说话,生怕他们的话被外面那些人听了去。   这回谢琅便将声音压得极低,用简单的话语飞快地将这段时间的事情说了一遍。   “我这也是无奈之举。”谢琅小声说:“若不是这样,我连这个帐篷都不一定能出的去,可就算是这样,他也还是不放心,轻易不愿意让我回去,我只能把你找过来了。”   裴慎沉着脸,冷冷地哼了一声。   两人向来不对付,这会儿裴慎没有好脸色,也在谢琅的意料之中。本就是他理亏在先,这会儿裴慎给他摆脸色,他也不敢露出半点不满,甚至还有几分小心翼翼的讨好。   “外面的事情我都听说了,蒋副将带着人,连打了好几场的败仗,他虽然好用,可也不是这些外敌的对手,你是怀州的知府,怀州也不能少了你,不论是怀州里面还是怀州的外面,都要有我们两个人在,现在怀州里头什么人也没有,你我都在外族的地盘上,就连蒋副将也在外面,城中没有领头人,我也担心的很。”   裴慎说:“我自然留了后手,就算我们两人都不在城中,这些人想要反悔,趁机攻打怀州的话,一时半会儿,他们也打不下来。”   他把胡大山找来,可不是为了装样子的。怀州的百姓们好好训练,也能当做将士来看。   谢琅闻言,这才松了一口气。   “那我们又要如何逃出去?”他转身到桌前,抽出了一张纸,提笔在上面画了起来:“这些人准备了很久,我原来也尝试过逃过去,不只是我身边跟着的这两个人,军营门口也有许多人看守,这外族的王看着鲁莽,可心思竟然还挺细,把这军营保护的密不透风,任凭谁进来了,都没有办法轻易出去。”   “若是趁机作乱呢?”   谢琅耸了耸肩,指了指帐篷外的人。   他也不是没有试过,只是还没有付诸行动,就被那些人发现了。   被抓过来的这些日子里,能做的事情,他都试着做过了,不管是趁机弄出动静逃走,还是声东击西把守卫的人调走,只是却没有成功过。谢琅已经是被逼的走投无路,才把裴慎给弄进来,给自己出主意。   上一任状元郎的脑子,总该比他好一些吧?   说话间,谢琅已经画出了军营里大致的地图,还有出口守卫的大致情况。他在这里被关了那么久,也并不是毫无所获。   裴慎皱着眉头看过,而后指了指粮草库的位置。   “若是烧了这儿呢?”粮草对大军来说十分重要,粮草库着火,军中定然是所有人都会慌乱,急着去扑火,若是这样的话,说不定能找到机会逃出去。   “我也想过,可那儿有很多人守着,就算是这儿的人,也不一定能靠近。”谢琅说:“寻常人想要靠近,还得要腰牌才行。”   “什么腰牌?”   腰牌就是通行证,也只有军营中的几个头领才有,若是寻常人有了,就能畅通无阻的出入很多地方,那腰牌那么重要,就更不会随便交给其他人,只说外族的军营里,那些拥有腰牌的人,全都是谢琅的死对头。   虽说他现在已经答应了与新王的合作,可到底新王还对他存着几分怀疑,这儿的将士又曾经被他带着人追杀过,如何能给他什么好脸色,甚至是那些将领,更是想要趁机找他出气。   那腰牌谁都可能拿到,唯独谢琅不可能。   “他们见着了我,巴不得想要找我出气,又如何会轻易把这东西交给我。”谢琅不禁苦笑:“就算是我想,也不一定能够行。”   裴慎问了拥有腰牌的几个人的名字,不禁仔细思索起来。   见他沉思,谢琅顿时急了:“你不会当真想要这样做吧?”   “若是能拿到腰牌,这样也不失是一个好办法。”裴慎说:“只要能拿到腰牌,我们的计划就能顺利进行。”   “你也说了,要拿到腰牌才行,可那些人都认得我们,我就不说了,你是怀州的知府,虽然原先没有出现在他们面前过,可这回也是被外族的王亲自给带回来,他们当你是敌人,又怎么会信任你。”谢琅着急地说:“这儿只有我们三人,我不行,你也不行,难道还要让裴夫人来吗?”   话头忽然落到了自己的身上。   进了帐篷之后,甄好就一直没开口过,凝神听着两人的话,也知道要逃出去有多难,这会儿听到靖王提起自己,又看裴慎眉头紧锁深思的模样,她主动上前一步,开口说:“我也想帮忙。”   她的话才刚说话,对面两人便齐齐转过头来,异口同声地道:“不行!”   甄好:“……”   裴慎的眉头皱的更紧:“夫人,这事情有多危险,你也不是不知道,就算我与靖王去不了,我也能够再想别的办法,怎么能够让你去冒险。”   “可除了我,你们就没有别的办法了。”甄好说:“好不容易有这么一个机会,就算是我们能等,怀州的百姓也等不了。虽说外族是要与靖王合作,可要是他们忽然反悔了呢?说不定攻打怀州的军队现在就已经出发去了,怀州的百姓们能抵抗的了一日,却抵抗不了长久,既然如此,为何不让我试一试?”   “不行,裴夫人,你绝对不能去。”谢琅坚定地拒绝道:“你不了解这些外族人,这些人生性粗鲁,你长得又貌美,他们见着了你,只会把你强掳去,也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来,你又不会武艺,要是当真出了什么事情,如何能逃得出来。”   甄好咬紧了唇,一时也有些害怕。   “可是……”   “夫人,我才是一家之主,家中的大事,说好了你都要听我的。”裴慎难得对她严厉地道:“这种危险的事情,你绝对不能再想。”   甄好仰头看了他许久,这才点头答应下。答应了的事情,她也就不会再冒险了。   她自然是知道此事十分冒险,可他们被困在这里,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能逃出去。甄好心中叹气,心想自己在怀州待了这么久,明知战场危险,竟然也不知道学一些手脚功夫,若是她能保护自己,这会儿裴慎也不会这样放心不下她了。   她想给裴慎帮忙,但也不想成为给裴慎拖后腿的人。   可她既不会武艺,也不懂兵法计谋,实在是帮不到什么。若是这会儿跟着一起来的人能换一个,换成怀州的其他百姓,都比她好用一些。   她对穿衣打扮倒是了解,可在战场上,这些能有什么用处?   谢琅也不禁提起:“裴夫人倒是提醒了我,我听说,这外族几个将领之中,其中一个十分好色,或许,若是用美人计的话,还当真能做到。”   裴慎的眉头皱得更紧了,看他目光也有一些警惕。明明方才靖王是与他一起反对的人,怎么这会儿还主动提了起来?   但他也没有先出口打断,而是听谢琅继续说关于外族将领的消息。   “那个将军姓金,他就是有腰牌的人,平日里最好酒色,军中也有一些……”谢琅看了甄好一眼,将后头的话含糊了过去。“平日里出入他帐篷里的人,除了士兵之外,多的也都是女人。听说在他们成都里,这位金将军就时常做些过分的事情。”   那些事情,无非是强抢民女之类的,只是这位金将军长得实在是不好看,又生性粗鄙,更加不得寻常女子喜欢。谢琅做了,那也算是你情我愿,两人一拍即合,这位金将军做的,就当真是强抢之事了。   谢琅:“若是有美人以色引诱,趁他不注意时,偷偷偷走腰牌,就能达成我们的目的。”   “可这军营里头,也没有其他人,没有人会帮我们的。”裴慎指出:“你别想打我夫人的注意。”   谢琅皱起眉头,也说:“我怎么可能会让裴夫人做这种事情。你不是向来都脑子好吗?不如就想想办法,看看能不能从这位金将军身上入手。”   裴慎一时也没了话。   他们上哪里去找,一个既愿意帮他们,还生的貌美,身怀武艺,能够顺利脱身的姑娘?   反倒是甄好左右看了看两人,忽然咦了一声。   她一出声音,两人便一齐朝她看了过来。   “夫人,怎么了?”   甄好问:“既然我不行,为何不让你们试试?”   “我们?”裴慎与谢琅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不解。   谢琅说:“裴夫人,那位金将军好的是女色,可不是男色。”   “我当然知道这个,可你们应当是没见过,就算是男人,穿上罗裙,抹上脂粉,打扮起来也能像个姑娘。”甄好道:“若是你们能去的话,岂不就能成功了?”   甄好活了一辈子,什么没有见过。   后世有一段时间,还生出了女扮男装之风,那会儿她已经是个老太太了,可家中就有一个小孙子,整日以男装打扮,溜出家门去玩。说是女扮男装,也不算数,只是开始流行胡服,那胡服穿在身上,看着就英气几分,姑娘们便顺着这几分英气打扮,走在外头,说不定就当真被认成了一个小公子。   甄好是没扮过,可她对穿衣打扮这事琢磨的透,又因为与小孙女的关系好,也亲眼见过她往脸上涂抹脂粉。   既然女子能打扮的英气似男人,为何男人就不能反过来,戴金钗,穿罗裙,也扮成个姑娘家?反正化妆一事,百变不离其宗,她如今一想,脑子里就有了一个成型的念头。   甄好看过两人,不禁道:“你们二人生的好看,若是以脂粉修饰,也不一定会让人看出破绽来。”   虽然两人身为男子,相较于女人,身材高大了一些,可外族人本就生的高大,这儿的女人个子也高,反而也不会让人觉得太过奇怪。   裴慎:“……”   谢琅:“……”   两人对视一眼,竟是先情不自禁地往后退了一步,谁也不敢吭声。   甄好越想,越觉得此事可行。   “你们若是能扮成女人,定也是个漂亮姑娘,你们也会一些武艺,出了事尚且能自保,也不怕丢了清白,而且寻常人,也不一定会把你们认出来,等拿到了腰牌,再去粮草库放一把火,等逃走了,那些人都不一定能知道是谁干的。”   裴慎与谢琅:“……”   甄好左右看了看,见两人一声不吭,脸色也不太好看,心中顿时忐忑了起来:“我的主意怎么样?”   裴慎当机立断,往她这边走了一步,一把揽住她的肩膀,朝谢琅看了过去:“我看可以一试,那靖王就连试试吧。”   谢琅:“……”   谢琅:?!   他不敢置信地朝着裴慎看了过去,差点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可偏偏裴慎的目光再正直不过,甚至还不躲闪,理直气壮地与他对视:“靖王殿下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怎么不让你来试?!”谢琅气急败坏地道:“本王在京城时,就听说过状元郎模样俊俏,游街那日,也不知道得了多少姑娘的青眼,若是你来扮成姑娘,也定是一等一的大美人!”   裴慎目不斜视,面色坦然:“论武艺,在下是比不过靖王殿下的。”   若不是谢琅还有几分涵养,恐怕这会儿就已经当着他的面破口骂娘。   可偏偏裴慎的理由还充分的很:“在下也不过只是一个文官,可靖王殿下却是大将军,上阵杀敌出生入死多少回,此事若是一个不慎被发现了,以靖王殿下的武艺,也能够顺利脱身。在下只是个文官,倒是不擅长。”   谢琅:“……”   “再说,靖王殿下在这儿待得久了,对这儿再了解不过,此事还要由一个熟悉地形的人来才行,若是让在下来,要是找不到粮草库的位置,恐怕就要功亏一篑。”裴慎说:“如此看来,靖王殿下都是一个最合适不过的人选。”   谢琅:“……”   甄好抱紧了裴慎的胳膊,也跟着说:“既然决定好了,还得要靖王殿下替我找一些女子打扮的脂粉来。”   至于衣裳和首饰,甄好还能将自己身上的脱下来给谢琅。军营里突然多出一个人,若是男人也就罢了,若是个女人,定然会引来其他人的怀疑,甄好进来时,一直低着头,也没有人注意到她,没人知道她长什么样,因而也能让靖王顶了她的身份。   谢琅:“……”   哪怕是他有再多的不甘,再多的不满,这回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没办法,谁让被困的人是他,还是他主动想办法把裴慎找过来给他出主意,裴慎就给他出了这么一个破主意,他除了照做,还能怎么办?   好在这儿是外族的地盘,等逃出去了,他就换回原来的衣裳,也没有人会知道此事。谢琅沉着脸,心中咬牙切齿,又叮嘱自己,一定要警告裴慎夫妇二人,让他们必须把此事烂在心中,   谢琅与新王合作之后,在军营里也有几分地位,至少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新王对他也是有求不应。   他说要一些脂粉,裴夫人要用来打扮,大家都知道裴夫人跟着入了军营,也没有人觉得不对,很快便想办法给他寻了一套脂粉过来。   三人特地等了一日,到了第二日时,才开始准备做此事。   甄好化妆的技术出神入化,她拿着那些脂粉,慢慢涂抹在谢琅的脸上,柔和了他的五官,再加以修饰,谢琅原本就生的俊俏风流,梳妆之后,他的桃花眼一眨,竟然也像是个妩媚天成的貌美姑娘。   甄好又将他乌黑长发梳了一个发型,把自己头上的首饰都给他戴了上去,又特地在脸颊两侧留了头发,修饰他脸型上的硬朗,等在换上衣裙,若不是坐姿奇怪,当真是看上去与姑娘家没有什么分别了。   甄好也换上了谢琅的衣裳,这段日子里,若是谢琅换了身份,她还得假装装作是靖王。   “靖王殿下,女子的坐姿可不会这么豪放。”甄好提醒道:“换了打扮之后,殿下就不可再把自己当做是男人,殿下后院之中有那么多夫人,只要想想夫人们平日里是怎么做的,照着她们来就是。”   谢琅脸色漆黑,可换了打扮,他沉着脸的样子,都有几分娇俏。   “殿下?”   谢琅不情不愿地,只能按照她说的那样,换了一个姿势坐着。   甄好颔首,又说:“殿下再站起来,在屋中走两步,寻常女子与男人走路时,也是有些不同的。”   谢琅痛不欲生。   他站起来,照着甄好的指示,一点一点纠正了自己的姿势。   坐着的时候不能叉开脚,走路的时候也不能走太快,脚步要轻,身姿要柔,连说话时都要细声细气,吃饭时更是有许多不准,一点一点,哪怕是他再痛苦,也得必须学着,他学得快,后来竟是当真与寻常姑娘没有区别了。   裴慎一直站在一旁,看完了甄好调教人的全程。   等他看完,心中庆幸的同时,也不禁出了一身冷汗。   幸好幸好,这等倒霉事,轮不到他头上。   等谢琅学好了,就该出门去了。   他如今的身份是裴夫人,裴夫人不能在外面乱走,因而他便微微垂首,寻了一个借口,在帐篷附近走了一圈。   军营之中,来往的将士无数,所有人都是臭男人,忽然来了一个貌美的姑娘,一下子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谢琅在外面走着,感受到无数人的注意力落到自己的身上,他脸色阴沉,在心中将这些人骂了个狗血淋头,而后飞快地回了帐篷之中。等一进去,便立刻把头上的首饰摘了,妆容抹了。   裴慎还在添油加醋地问:“靖王殿下就只在外面待了一会儿的时间,若是那位金将军没有听说,怎么办?”   “你只管放心。”谢琅失礼地白了他一眼:“不出半日,那位金将军就会找过来了。”   裴慎点了点头,又说:“殿下对此事,果真是了解的很。”   谢琅:“……”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裴慎好像在骂自己。   他估算的还错了,甚至都不用半日,谢琅才坐下来喝了两杯水,金将军便听说此事,好奇地绕了过来。   他喜好美色,行事向来也放荡不羁,连在自己国家里都那般放肆,更别说这裴夫人还不是他们的人。在外族人眼中,这些中原人迟早都会成为他们的奴隶。   听闻这儿有美人,金将军就立刻坐不住了。   金将军一靠近,谢琅便又寻了个借口,紧绷着脸,从帐篷里走了出来。   他回想着自己王府里那些美人的样子,学着那些人的模样,在金将军眼前走过,等金将军的注意力被他吸引之后,他又飞快地走回了帐篷里,背影含羞带怯,有几分落荒而逃,却又让人不禁心驰神往。   金将军的心神,便立刻被美人勾走了。 第179章   不得不说, 靖王扮起女人来,模样也的确是好看。   他本就生的风流,面容精致, 又被甄好用脂粉刻意柔和了五官上的硬朗,甄好开的如意阁, 名气可不是虚的, 面貌再普通的女人,只要学会了梳妆打扮, 便能多几分姿色, 更别说靖王底子好,甄好打扮的技巧更好,等靖王再学起王府里那些美人的窈窕身姿, 让人半点也挑不出错处来,至少那金将军看了一眼, 心神便被深深的吸引走了。   外族女人也大多身材高大, 靖王虽说比女人长得高些,可架不住身材比例好,金将军见了,也只会觉得这美人高了一些, 可这也没关系,他看的只是模样,美人只要长相好看,也就不会差到哪里去。   金将军上了心,往这边来的次数就多了不少。   他甚至还找了借口, 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衣裳首饰,给谢琅送了过来。   谢琅收到之后,更是脸色阴沉。   他作为一个风流王爷,从前把王府之中那些美人带回王府前,自然也是追求讨好过,从前也之后他给人送首饰送金银的份,哪知道风水轮流转,他竟然还有这么一天?   裴慎憋着笑,也不忘记提醒:“如今你的身份是我的夫人,那金将军做出这样过分的事情,我定然是忍不了的。如今你还没有劝住我,在外族人眼中,我还没有归顺与你,若是你不做点什么,我可不会就这样善罢甘休的。”   谢琅:“……”   到头来,受了这么多委屈的人是他,还要他自己给自己出头?!   可谢琅没有办法,只能再摘掉首饰,脱掉罗裙,黑着脸去找新王告状。   “我还没有劝动裴慎,你的人又是怎么回事?!”谢琅愤愤地把金将军送来的那些东西丢在了新王的面前:“你知不知道,裴慎对他的夫人有多看重,你去怀州城打听,谁不知道他与他夫人的感情深厚,你手底下的人却这样莽撞,若是惹恼了他,以后谁来给我帮忙?”   “裴夫人?”新王也是知道金将军的为人,他沉默了半晌,也道:“我会与他好好说的,倒是你,还要花多少日子,你才能把人劝过来,你该不会是在拖延时间吧?”   谢琅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拖延时间?我巴不得现在就坐上那个位置,他这人就是块臭石头,又臭又硬,你以为是这么好劝的,我好不容易说的让他动摇了一些,可你手底下的人倒好,竟然还想着对裴夫人出手,是成心与我过不去吧?”   新王一噎,看着他愤愤离开的背影,只能找人去警告金将军。   金将军虽然收到了警告,却很是不以为意。   他们早就已经把怀州视作囊中之物,就算是以后谢琅会做皇帝,那也是他们的傀儡,金将军可不在乎他的威胁。那裴夫人生的那么貌美,合该让他好好享用,要不然,岂不就浪费了?   他非但没有停下,而是又像是挑衅一般,往谢琅那儿又送来了首饰金银。   谢琅脸色阴沉,沉的仿佛要滴出水来。   裴慎还宽慰他:“殿下应该高兴才是,这不就正好证明了,我们的计划成功了吗?只要再拖几日,等金将军等不了的时候,我们就可以从这儿逃出去了。”   甄好也在一旁附和:“这几日你进进出出,周遭有不少人都见到了,可都没有怀疑你,可不就是证明你的装扮是天衣无缝的?以后就算是到了金将军的面前,也不用担心会被他发觉。”   两人一齐上阵,齐齐安慰:“这是好事啊。”   谢琅可是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好在他也不用等上太久。   金将军是个急性子,也不是什么有耐心的人,送了几次礼,便觉得时机差不多了,亲自来附近走动,想要能够与“裴夫人”见上一面。   听闻人来了,裴慎与甄好半推半请,把谢琅给送出了帐篷。   谢琅抱着一个木盆,木盆里装了一件衣裳,垂着头,心中把裴慎骂了个狗血淋头,一面又捏着嗓子,细声细气去问那些将士,周遭有没有可以洗衣裳的地方。   路过的将士指了路,谢琅走了两步,就被金将军拦下。   “这不是裴夫人嘛?”金将军的中原话说的还不如新王好,说起来更是别扭,又被谢琅找着由头,在心里头痛骂了一番。   谢琅低着头,身高与金将军差不多,只是他刻意缩着肩颈,微微弓起脊背,反倒是整个人看着有些瘦弱,愣是多了几分弱柳扶风的意味。   他捏着嗓子,低声说:“本……我不认识你。”   “裴夫人先前不认得我,如今认得我,也是一样。”离得近了,就更能看清楚面前人的模样了。   金将军的视线赤裸裸的地在他脸上扫过,毫不掩饰,带着令人厌恶的垂涎,谢琅撇开头,心中几乎作呕,却也没有反抗。落在金将军眼中,便更是给他可趁之机。   他甚至一伸手,直接抓住了“裴夫人”的手腕。   金将军抓住的时候,心中还想:这裴夫人与普通中原人不同,手倒是大的很。   金将军说:“我有一些话,想要与裴夫人好好说说,裴夫人不如随我与我那儿坐坐。”   谢琅轻轻抽出自己的手腕,却没有抽动。   他轻声说:“不必了。”   “裴夫人,我这些话,是一定要与裴夫人说的。”   金将军是习武之人,力气大的很,哪里是一个普通的妇人能抵抗的,周遭路过的将士也只当做自己什么也没有看见,他不由分说,直接拽着“裴夫人”就走。谢琅象征性地挣扎了一番,还想要呼救,却被金将军抢先捂住了嘴巴,强硬地被带走了。   谢琅在心中破口大骂,只等着以后在战场上找到了机会后,要亲自处决了这个金将军!   过了片刻,裴慎也从帐篷里出来了。   他向周围的将士打听:“你们有没有见到我夫人?她出去了很久都没回来。”   路过的将士已经换了一批,可守在帐篷门口的将士却没有变。新王派来看守靖王的人不会说中原话,可方才看着“裴夫人”被带走的时候,他们也没有任何动作。   裴慎在外面找了一圈,只找到了一个掉在地上的木盆,里面的衣服都还是干的。   他拿着这个木盆,慌张不已,四处寻找,可还等他把人找到,就先被金将军的手下给拦住。裴慎立刻明白了这些人的意思,顿时怒道:“你们这样做,也不怕靖王治你们的罪吗?!”   金将军的手下表示不屑:“靖王算是个什么东西,等我们攻下中原,他也就没什么用处了。”   裴慎又惊又怒,可他的身份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除了生气之外,却是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抱着木盆愤愤回了帐篷里。   守门的将士忍不住瞅了一眼。   也许是明白反抗也是以卵击石,也或者是木已成舟没有办法再改变,裴慎进去了之后,也就再也没有出来过,也或许是被靖王劝住了,总之,这回连靖王都没有出来。   守门的将士毫不在意,要是这些人什么也不做,还能给他们省不少事情。   “裴夫人”这一消失,一直到了夜里都没回来。   可靖王的帐篷里,才总算是有了动静,留在帐篷里的两个男人,竟然也要找人过来,按照靖王的意思,只要找一人就够了。   众将士纷纷在心中嗤笑。   他们心想:这中原的人也个个都是胆小鬼,自己的妻子被人睡了,竟然也不会反抗,这会儿竟然就这样接受了,接受的还快,这会儿就已经想要找新的人了。   外族的将士心中虽然嘲笑,可动作倒是快,很快就找了一个女人过来。这段日子里,他们向来都是对靖王有求必应的。而后帐篷里也没有传出什么声音来,守门的人更是在心中嘲笑了一番。   另一边。   金将军的帐篷里。   谢琅拖了许久的时间,好不容易拖到天黑,他几乎是费尽了口舌,绞尽脑汁回想着王府里那些美人平日里在他面前争宠时的模样,使出了浑身手段,把金将军哄的心花怒放。外族人多粗犷,女人也多是直来直往,谢琅的那些夫人可尽是温柔小意,撒娇的手段多的是,把金将军哄得心都酥了,面对着地上来的酒杯,除了不停喝下之外,旁的什么也做不了。金将军喝得酩酊大醉,到后来,连那等事情都忘了,脑袋一歪便睡死了过去。   连叫了好几声,都没有把人叫醒,谢琅这才松了一口气。   等回过神来,他心头又生出了无限怒火,愤愤地往金将军的身上踢了一脚,半点力气也没有收。金将军嘟囔了一声,被踢得好像要醒过来,好在他喝得实在是太多,只是有些不顺地挠了挠被踢的地方,翻过身又睡了过去。   谢琅刚提起来的心,这才又落回了原地。   这回他不敢再做什么多余的事情,连忙从金将军的身上拿走了腰牌,他顺便从金将军的帐篷里拿了一套衣裳,而后把衣裳扯得凌乱了一些,狼狈地从帐篷里跑了出去。他装的像,门口的那些将士也没有怀疑什么,等跑到一处无人的地方,谢琅才把身上的衣裳换了,罗裙与首饰全都扔到了地上,等再走出去时,他就与军中的普通将士无误。   而后他拿着腰牌,到了粮草库的门口。   守在粮草库门口的将士果然立刻把他拦下,谢琅拿出腰牌,那些将士看了又看,一时目光有些怀疑。   “你是谁?我们怎么从来都没见过你?”   谢琅目露轻蔑,态度趾高气昂的:“你们平日里守在这儿,难道还能把整个军营里的人都看过去不成?我可是金将军身边的人,见了腰牌,你们还不放我进去,若是耽误了金将军的事情,小心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守门将士看了又看,到底是不敢耽误金将军的事情,连忙让开,把他放了进去。   另一边。   甄好已经换好了衣裳,她脸上没有涂脂粉,也没有戴首饰,把军妓的衣裳换上之后,却低头有些发愁。   “我与她的身形不同,会不会被发现什么不对?不如我在鞋子里垫上几层。”   裴慎伸手,帮她调整了一番发髻,而后道:“夫人放心,旁人可不会在意这些的。”   甄好还有些不放心,外族人的模样与她的模样一眼就能看出分别来,她从地上摸了一把灰,往脸上抹,抹的让人一眼瞧不出来了,这才罢休。   而后,他们只等着靖王的消息了。   也幸好,自从与裴慎一块儿掉下了地下河之后,甄好怕再遇到这种事情,特地往身上备了一根火折子,这会儿就派上了用场。如今这根火折子就在谢琅的身上,今日就要派上大用场。   他们能不能从这儿逃出去,也只看今天晚上了。   甄好焦急地等待着,不禁也愈发忐忑。   她紧抓着裴慎的手,忐忑与不安都传到了裴慎那边。   裴慎反过来安慰她:“夫人别担心,靖王行事向来稳妥,他出去了这么久,也没有被人发现,或许已经到粮草库了也说不定。”   “他这都出去一天了……”   甄好的话还没有说完,外面就忽然传出了动静。   “不好了!走水了!”   一时间,整个军营里的动静一下子大了起来。   外面一下子乱了,无数人朝着那边跑了过去,就连新王与其他将军也从帐篷里跑了出来。甄好与裴慎的眼睛齐齐一亮,立刻起身站了起来。   他们往外面走,守门的士兵看了他们一眼,甄好低着头,又是夜里,旁人也看不清她的脸,那士兵的视线只在裴慎的脸上多看了一会儿,却也没有阻拦。这些日子里,他们早就已经摸出了规律来。这些士兵是被新王派过来看守靖王的,因而也只在乎靖王的行动,若是裴慎出来,却是不管的,只有谢琅的一举一动都被他们盯着,这会儿,见谢琅没有出来,他们也就没有在意。   军中的将士都慌乱的去救火,这会儿也没有人注意到他们两个,裴慎与甄好急忙赶往先前说好的那处地方,果然见谢琅已经等在那儿了。   “事情都办好了?”   谢琅瞥了裴慎一眼,换回了男装打扮之后,他的底气也回来了,这会儿面色镇定,也没了先前的郁闷,甚至因为马上就要从这里逃出去,双眸也被夜里火把的光芒映的发亮。   他掏出腰牌,在裴慎面前晃了一圈:“我办事,难道你还不放心。”   “那就快走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等一下。”谢琅拿出两套衣服,递给了他们两人:“你们穿上这个吧,以免让人怀疑。”   这是普通将士的衣裳,两人也没有推拒,立刻动作迅速地披在了衣裳外面。   三人趁乱牵走了马匹,往门口赶去。粮草库在军营深处,也没有人往外面跑。到了门口,谢琅交出金将军的腰牌:“将军有令,让我们三人连夜出去做一件要紧大事!快开门让我们出去!”   见着了腰牌,守门的士兵也不敢阻拦,夜里头黑,甚至谢琅脸上的妆容也还未擦去,三人还带着头盔,他们的脸遮了七七八八,没人认得出来,轻易便让他们出了营地。   三人不敢耽搁,飞快地骑着马朝怀州赶去,生怕外族人发现后会追过来。甄好不擅长骑马,跑了一段路之后,就爬到了裴慎的马背上,让裴慎带着她跑。   夜里头很凉,马跑得快,夜风吹在脸上都有些疼。   可从外族那儿逃了出去,却让甄好心里头宁静的不得了。她往后靠在裴慎的胸前,感觉到自己被裴慎搂在怀州,心中平静。   “真好,总算是逃出来了。”她长舒了一口气。   “这都多亏了夫人。”裴慎也凑到她耳边,在风中小声地道:“若不是夫人,我们也没有办法这么顺利。”   “我当真是帮上了大忙?”   “当然都是夫人的功劳。”裴慎轻笑道:“若不是夫人,靖王殿下如何能从金将军那儿骗到腰牌来,若是只有我一人来,恐怕这时我还在与靖王殿下头疼着呢。”   甄好唇角勾起,得了裴慎的肯定,胸口里满是雀跃,欢喜的不得了。   她没有拖累裴慎,而是能帮上裴慎,那可真是太好了!   外族营地里。   好不容易把粮草库的火浇灭,新王阴沉着脸,把所有人都叫了过来,却不见金将军的人影。   “金将军的人呢?”   有人道:“他不是遇着了一个美人,这会儿还在醉生梦死,一晚上都没见着他的人影。”   新王眼皮一跳。   方才那么大的动静,死猪都能被吓活过来,那金将军还敢不从床上下来?   他又把看守粮草库的士兵叫来盘查,听闻是金将军的手下派人来过之后,眼皮跳的动静也越发的厉害。   新王想到了什么,霍地站起来往外头走去。   他走到了谢琅帐篷的门口,见守门的人还站在那里,心中稍稍定了一些。他走过去,用外族语问:“那个王爷呢?”   “他还在里面,一直没有出来过。”   新王推开人,自己走了进去。   谢琅的帐篷很大,先前还住了裴慎和甄好,这帐篷里头还隔开了好多间。新王找了一圈,就见“谢琅”背对着他躺在床上,他皱起眉头,推了人一把:“靖王殿下?”   “谢琅”这才幽幽转醒过来。   “他”转过身来,见着了新王,顿时震惊,连忙想要爬起来跪拜行礼,却又很快发现自己的手脚被绑住,顿时惊恐地挣扎了起来。而新王,脸色也顿时沉了下去。   这躺在床上的,哪里是什么靖王,分明是一个穿了靖王衣裳的女人!还是他们的人!   那金将军也被找过来了。   他被人一桶水泼醒,才总算是醒了过来,听闻粮草库失火与自己有关联,顿时觉得大事不好,等他被带到新王面前时,新王也听到有人汇报,说是有三人拿出了金将军的腰牌,从军营里离开了。   事到如今,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给我去追!一定要把人给追回来!”   甄好三人连夜赶路,怕被人追上,他们也不敢走大路,一路弯弯绕绕,甚至还在路上碰到了追兵,幸好发现的及时,也及时躲了过去。   好不容易,他们回到了怀州城门口,看着他们身上穿着的外族士兵的衣裳,怀州城楼上守着的士兵差点便朝着他们射箭。   还是几人连忙摘下头盔,露出脸来,让上面的人认出来,他们这才进了城门。   城门口的士兵奔走相告,连怀州的百姓们都闻讯而来。   “裴大人,裴夫人,你们可总算是回来了!”   “靖王殿下,靖王殿下也被救回来了!”   “太好了,幸好裴大人没事,那日外族人把裴大人和裴夫人抓走,可当真是把我吓死了,这些日子以来,我一直担心着,幸好,幸好裴大人回来了,咱们怀州的知府回来了!”   怀州百姓们欣喜不已,胡大山也连忙挤开人群走了过来。   “裴大人,我听你的吩咐,这些日子里一直在守着,你说的没错,那些可恶的外族人果然派人来过,不过幸好,我也没让他们得逞,一直把城门给守着呢!”   裴慎夸了他几句。   众人高兴过后,也不敢拖延,连忙让他们去休整。   尤其是谢琅,他回去之后,立刻把身上的衣裳给换下,等好好洗完一个澡,换上了自己的衣裳,再看看熟悉的怀州景色,他才总算是感觉自己活了过来。   回到了怀州,他也不用再小心谨慎看别人的脸色过,担忧自己的安危。   他也终于不用扮做女人,去引诱那个金将军了!   谢琅只觉得浑身舒畅,看谁都顺眼的不得了。   他走出去,就看见府中人往外跑,谢琅把人拦住问了一番。   “是裴大人。”府中下人欣喜地说:“大家好奇,将军与裴大人是怎么逃出来的,裴大人说是愿意给我们讲一讲,这下大家都等着裴大人来给我们说呢!就在官府里,可来了不少人要听呢。”   谢琅:“……” 第180章   裴慎到底是没有把事情的真相说出口。   他们连着赶路, 不敢停下,到怀州时已经是精疲力尽,等匆匆休整完之后, 更是累得连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弹。衙门门口是聚集了不少百姓,可那都是出于关心, 想要过来打听打听事情的, 见两人累得不行,自然也不敢多打扰, 裴慎也只与他们说, 等休息好之后,再与他们好好说。   怀州的百姓与官府的关系好,遇着了知府大人出事, 就跟自己的亲家人出事一般,这些日子里也一直提心吊胆着, 生怕有个什么万一。如今好不容易把人给盼回来了, 自然是什么都好。   等谢琅急急忙忙追过来,没见着裴慎,反倒是见着一群人守在衙门外面,他竖起耳朵仔细听, 没听见什么自己扮成女装引诱金将军的事情,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靖王殿下也来了?”怀州百姓热情地道:“靖王殿下被抓走这么久,终于回来了,看着靖王殿下也平安无事,我们也放心了。”   谢琅颔首, 听耳边一声声的关心,心里头舒坦的不行。   而后他又听怀州百姓道:“裴大人不在,不如靖王殿下与我们说说,两位大人与裴夫人,究竟是怎么从外族的地盘里逃出来的?”   “是啊,我们可当真是好奇的很。”   谢琅:“……”   这可就让谢琅有些为难了。   他想来想去,对着怀州百姓们期待的眼,只得含糊道:“裴大人来了,便想了个主意,把本王给救出来了。”   “原来还是裴大人的功劳?”   胡说八道!   裴慎那家伙也就动了动嘴皮子,还不知道说了多少风凉话,要说功劳,裴慎是半点也没有,还不如裴夫人呢。要说最大的功劳,那就只能是他了。他又出色,又出力,费了多大的工夫,才把三人从军营里带出来,也不是付出了多少代价。   可偏偏……谢琅不能说!   他若是说出去,也不知道要遭多少人耻笑,他堂堂王爷的脸又往哪里搁?!   他只能咬牙应下:“裴大人足智多谋,多亏了裴大人。”   怀州百姓果然又说了好一番夸赞裴慎的话。   在众人看来,这也只能是裴慎的功劳,要不然,为何靖王原先被抓去了这么久,却一直没有办法逃出来,而裴大人一去,反而就成功逃出来了呢?   谢琅听着耳边这些话,更觉待不下去,愤愤然离开。   他生怕裴慎会将此事说出去,回去之后也没休息好,方一睁眼,便立刻急匆匆过来寻人,见裴慎已经起来,正与其他大人在说着话,都不禁心头一紧。   裴慎斜了他一眼,便看出了他的来意。   “靖王殿下来了。”那位大人道:“下官正与裴大人在说靖王殿下的事呢。”   谢琅慢吞吞地走过去坐下,一双眼睛紧盯着裴慎不放,他伸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边用眼神威胁着,一边问:“说了本王什么?”   “是关于外族的事情。”那位大人说:“裴大人说,外族的粮草库被烧了,这会儿定然是元气大伤,正巧靖王殿下回来了,也能带着将士们趁机去攻打外族。”   裴慎颔首道:“靖王殿下被抓去这么久,想来也有许多旧怨要报。”   谢琅咬牙:“自是如此。”   不说扮成女人引诱金将军的事情,光是他先前被扣留在外族地盘里,受的委屈可是一点也不少。那外族的王派人看守他,寸步不离,不但不给他半点自由,那些外族的将士也个个不将他放在眼里,非但如此,还要每天听新王威胁,谢琅可连一日好日子都没有过。   他恨不得立刻带人去攻打外族,连着新仇旧恨,一块儿还回去。   这如何攻打外族的事情,还得另外细细商谈。   连在外面的蒋副将都被叫了回来,蒋副将原本是想要带人去救靖王的,可人没救到,却打了好几回败仗,顿觉羞愧不已,等到了谢琅的面前,都觉得无法抬起头来。   可蒋副将本就是为了救他才出城去的,谢琅对着他,也说不出什么责怪的话,只能不轻不重的说了几句,就轻轻放过了他。好在他回来了之后,军中将士们的士气就一下子回来了,听说还要准备再回击外族,可个个都振奋的很,恨不得把先前吃过的败仗全都讨回来。他们被蒋副将带着打了败仗,可被靖王带领时,可是回回都让那些外族吃亏的!   非但是谢琅与裴慎准备趁机攻打外族,外族那边吃了老大一个亏,还被人放火烧了粮草库,虽说救得及时,可到底也损失了不少,外族的王怒不可遏,也存了心要好好教训靖王一番。   两边都有着这个意思,休整之后,也说不清是谁先动手的,甄好只觉得还没有过几天安生日子,外头就又打起来了。   怀州城中上下都严肃的很,胡大山带领着的怀州百姓也已经加入了军队之中,还立了不少功劳,不时就有消息从外头传来,要么是从外族手中打了什么胜仗,要么就是外族又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这样的消息,怀州上下所有人都关心的很,甄好都不用回家听裴慎与她说,怀州百姓们的消息都灵通的很,她就站在铺子里,都能听到很多事情。   一打起仗来,日子就过的飞快。一场战事少则数月,多则数年的,外族凶狠,是难缠的敌人,一场战事打起来更是没个停休。甄好来怀州时,天才刚刚开始变热,转眼就凉了。怀州这儿的冬天来得还很突然,她按着平时的习惯,给家里人备上了冬衣,才刚备好,就不得不穿上了。   今年年节,果然也是在怀州过的。   这边战事未平,他们就不能回京城去。裴慎是怀州的知府,一切都还要等皇上的调度。   甄好并不意外,一早就与家里人备下了年礼,也没忘记给京城送去一份。他们虽然不在京城,可在京城里还有不少相熟的人,还有福余,这么久不见,甄好给福余的那份都特地加厚了一些,生怕委屈了他。   到了年时,天气一冷,甄老爷就有些不爱动弹了,没事就找了把椅子坐在屋檐下,怀中抱着个汤婆子,还要砸吧砸吧嘴巴感叹:“往年过年时都要下雪,怀州这儿冷是冷,可雪是一点也没有,当真是不习惯。”   甄好道:“非但是怀州,周遭几个的地方也都是没有。”   “哎呀,可我还觉得,比江南还要冷上不少呢。”甄老爷捶了捶腿,怀州的冬天是湿冷湿冷的,他在院子坐一块儿,感觉骨头缝里都泛着酸疼。   甄好就多给他支了个炭盆,生怕会把他冻着了。   因着战事,怀州的这个年过的也没从前热闹,可到底是过年,怀州百姓们的脸上也喜气洋洋的,特地买布做了新衣裳,甄好铺子里的生意都好了一段时间,可到底是因为战事有些影响,她今年歇的也比往年早一些。   人一闲下来,她就觉得无聊了。   可裴慎还要忙活官府里的事情,战事吃紧,连他这个知府也忙碌的很,平日里没什么空闲,甄好去给他送了好几回饭,左看右看等不到他抽出空来,就只好罢休。   就连裴淳的学堂里都放了假,布置了一大堆功课,回家过年了。   裴淳一有空,就闹腾着喊福余。   “我先前给福余写信的时候,还说要与他一块儿过年的,没空回京城,他也过不来,怎么连封信也不写给我。”裴淳噘着嘴,有些不高兴:“上回嫂嫂写信的时候,我也特地写了,让他一定要记得给我写信,都过去这么久了,他早就能认识不少字了才对。”   到了这儿之后,裴淳巴巴往京城送了不少回信,可一封回信都没等到,倒是甄好,反而收过一两回。   福余是皇上的弟弟,在京城也不会出什么危险,可最近也不知道在忙活些什么,连写信时都语焉不详的。从前他喜欢把一日发生过的所有事情都写给甄好听,最近反而是说的少了。   甄好也弄不明白,福余身份特殊,她也没法找谁照看着,宫里头的人,她更是一个也不认识,根本没法得知福余的近况,可这回她还收到了京城里送来的年礼,那就是福余还惦记着她,应当是好的。   远的顾不了,近的却是能顾着。   甄好带着裴淳去外头吃了好几回好吃的,裴淳这才高兴起来。   也许是因着过年的缘故,不但铺子关门,连战事也暂时歇了,春节前几日,靖王带着军队回来,又能有好一段时间的安生日子。   就连裴慎也忙完了这一年,把所有杂事都处理完之后,也终于得了空。   他们远在怀州,相熟的人不在身边,不像甄老爷巴巴地从江南赶过来,靖王却是只有一个人,还有军中的那些将士,亲人也大多不在这儿。军中有军中的热闹,甄好就想着,不如把靖王也叫到家中来,一块儿过这个年。   她提出这个想法的时候,裴慎还有些不情愿。   “把他叫来做什么?”裴慎问:“他与我们非亲非故,叫个外人来做什么?”   更何况,那靖王原先还对他夫人存着那种念头,他夫人也是当真不介怀。夫人不介怀,他可是介怀的很,平日里见着了靖王就不顺眼,哪里能和他坐下来好好过年的?   甄好说:“靖王殿下的家人都在京城,他来怀州,什么人也没有带,与军中将士也隔了身份,总不好我们热闹,反倒是让他一个人孤零零的。”   裴慎撇嘴:“管他作甚。”   “平日里也没见你与靖王这般生分。”甄好说。   裴慎没了话。   就算是关系不好,可他们两人接触的也实在是多。两人一文一武,是怀州最顶层的管理者,每日都要见面,再不好的关系,也能因着这个磨合出默契来。哪怕是裴慎不情愿,还当真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   再想想,好像他与夫人再成婚之后,靖王好像就死心了,再也没做什么逾矩的事情,最近些日子,也是忙活着战事,没有别的念头生出来。就算是有,可夫人都见过了他作女人打扮时的模样,应当也是再也生不出什么兴致了。   裴慎想来想去,还是去找谢琅提了一嘴。   谢琅可谓是惊恐,瞧他的眼神像是换了个人一般:“你竟然也有这样好心?!”   “我自是巴不得你一个人,只是我夫人心软。”裴慎哼了一声,“若是你知道些身份,注意自己的言行,安分一些,我们家也不缺这么一双筷子。”   谢琅听着,还当真是有些受宠若惊。   他平日里哪里得裴慎这样好的态度,裴慎这人向来不近人情,自是巴不得看他的笑话,平生还是头一回对他有这般好脸色。谢琅先前还发愁日子过的无聊,又何况是甄好相邀,自然是巴不得答应了。   等除夕那日,天都还亮着,他就提了年礼上门去了。   甄好早就与家里人说过他要来的事情的,甄老爷与裴淳也不意外,因着在怀州待久了,两人见谢琅见得多,也没有从前那般尊敬。甄老爷照旧是抱着手炉坐在院子里,见谢琅来了,也笑眯眯的,甚至也没起身行礼,谢琅也没在意。   他随手将带来的东西递给了下人,便兴冲冲地问道:“裴慎与裴夫人呢?”   “在屋子里呢,阿好嫌外头冷,说什么都不愿意出来。”甄老爷说:“他们俩与裴淳都在屋子里,正在包饺子。”   谢琅心中好奇,顺着他指的方向走了过去。   进了屋,里头炭火烧的足,热腾腾的,脱了皮毛大氅也不觉得冷。谢琅方一进屋,便有些后悔来了。   无他,屋子里那对夫妻俩挨在一块儿,姿态亲昵,看着就让人眼睛酸疼的很。旁边还站着一个小的,大约是见的多了,熟若无睹地玩着手中的面团。   “靖王殿下。”裴慎朝他颔了颔首,手上动作不停,薄薄的面皮裹着馅,手指一翻一捏,一个漂亮的饺子便迅速成型,放在了旁边。   谢琅好奇地凑了过去:“这又是在做什么?”   “包饺子。”裴慎瞥他一眼,见他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便把一块面皮扔了过去。   谢琅接了过去,开头就犯了难。   他身份尊贵,向来都是吃现成的,不管是宫中的御厨还是王府里的厨子,手艺都十分精湛,别说包饺子,他连厨房都没进过。往年除夕,他也都是进宫参加宫宴,皇家的宴会上,个个都穿着华服,哪里会撩起袖子做这种事情。   他看着裴慎与甄好的动作,学了好半天,一块面皮都还是包不住馅。   裴慎是不可能教他的,别说他那臭毛病,就算是没有,他也没耐心教这种事情,也更不可能让甄好去教了,因而裴慎一个眼神递过去,裴淳便主动站到了谢琅旁边。   “靖王殿下,你要先这样,再这样,然后再那样。”裴淳比他矮了一大截,手法却比他熟练不少:“我哥说了,要是包的丑,晚上就得自己吃了。”   谢琅:“……”   难道他不是客人吗!   谢琅愁眉苦脸,他行军打仗厉害,也会舞刀弄枪,可做这种精细活就不行了,与面皮斗争了好半天,才勉强有了一个能不露馅的饺子。谢琅顿时得意,抬眼刚要炫耀一番,就见裴慎捧着一个漂亮的饺子往甄好面前凑。   哪怕是有外人在,他也丝毫不知收敛的:“夫人,晚上你吃我包的这些,这面皮是我擀的,馅也是你爱吃的,包也是我包,味道应当就是最好的了。”   谢琅:“……”   唉,眼睛疼。   他垂眼看看自己手上的饺子,分明是来过热闹的新年的,竟是又徒然生出了几分萧瑟感。   好不容易包完了饺子,众人才洗洗手,去堂屋里坐着了。   谢琅一早就来了,连午膳都还没到时候,裴慎心中更是嫌弃。他原先有什么情绪,向来是藏在心底,可因着关系熟了,那点嫌弃也难免在眼神中流露出了几分。   谢琅摸了摸鼻子,主动道:“还要做什么?”   “等着晚上到了就是了。”甄好说:“若是王爷觉得无聊,不如去外面走走,怀州虽然不是京城,可外面也热闹的很,我见路上人不少,想来晚上时也更加热闹。”   他就是从外面来的,路上看了一路,倒也没什么兴致。   可那夫妻俩却是黏糊的很,非但是挨在一块儿,连说话都是说着悄悄话,半点也不知道遮掩,偶尔视线对上,都是黏黏糊糊的,叫人见了便要觉得眼睛酸疼。谢琅已经遭了好几个白眼,这会儿更是看的精神疲惫,更不敢去打扰两人,可屋子里没有人,他也就只能找裴淳这个小孩聊天。   裴淳倒是主动问:“你要不要下棋?”   “下棋?”谢琅顿时来了兴致:“与你下?本王并非是自夸,可论起下棋,却是鲜少有人能赢的过本王。”   裴淳就把自己的棋盘给找了出来。听见要下棋,坐在外面的甄老爷也兴冲冲地进来了。   下人端上来几盘糕点,谢琅觉得太少,又从怀中掏出了一个鼓鼓囊囊的钱袋来。   “数糕点有什么意思,若是你们能赢得了我,这些都是你们的。”   裴淳顿时皱起了小脸:“那我就不跟你玩了。”   “……”谢琅只得塞了回去。   他倒是有些兴致,可偏偏遇着的两个对手都是臭棋篓子,下棋下的又臭又烂,他刚认真没多久,另外两盘糕点就全给赢了过来。   一边裴淳皱着小脸委屈巴巴,一边甄老爷愁眉苦脸,谢琅左右看看,竟很是无语凝噎。   “裴慎?”他叫道:“不如你来和我下?”   裴慎轻飘飘瞥了他一眼。   他没有先应,而是先问了甄好一句:“夫人想不想吃点心?”   甄好颔首:“去吧,我看裴淳想吃的很。”   裴慎这才站起,在谢琅对面坐下,他慢条斯理地撩起袖子,动作漫不经心的,也看不出厉不厉害。甄好笑眯眯地跟了过来,坐在他旁边看着。   谢琅兴致冲冲:“旁的我或许比不上你,可论起下棋,我却是不会输的。”   裴慎看了他一眼,等下人端上来了一盘新的糕点,他才从袖袋里掏出了一个薄薄的钱袋。   “靖王殿下方才不是说,赌糕点没什么意思?”裴慎垂下眼眸,看着棋盘的格子:“我的俸禄都交给了夫人,若是靖王殿下不嫌弃,我也能陪靖王殿下玩几盘。”   谢琅眼睛一亮,又将自己那鼓鼓囊囊的钱袋拿了出来。他兴致更浓,平日里在裴慎手上吃了那么多的亏,若是也能让裴慎吃亏的话,这个年过的也不知道要多快活!   “本王可不会对你放水,你到时候可不要后悔!”   甄好:“……”   甄好叹了一口气,望着谢琅的目光都有一些同情。   她轻轻戳了裴慎的后腰一把,示意裴慎不要太过分。裴慎面上不动,没有拿着棋子的另一只手伸到了背后来,把她的手抓住,握了握,大概是他有分寸的意思。而后他就抓着甄好的手,一直没松开。   裴淳就站在一旁,等谁输了一盘,就把一个盘子里的糕点往另一个盘子里搬。   裴慎的分寸就在于,在把三盘糕点与一整个钱袋都赢了过来之后,他的视线在谢琅身上一看就十分贵重的饰物上瞟过,而后主动放下了棋子。   裴慎说:“这样的日子里,不必玩的太过火。”   谢琅:“……”   甄好是当真无奈了,她挣了挣,才从裴慎的手中挣脱了出来,语气也带着几分埋怨:“靖王殿下是客人,你怎么能这样过分?”   “靖王殿下愿赌服输,应当是不会介意的。”裴慎轻飘飘看了一眼,语气却是正经的:“靖王殿下也不是什么小心眼的人,你情我愿的事情,又不是上赌坊,被人胁迫着,怎么会这么输不起?”   谢琅:“……”   谢琅心中想:这平民百姓家过年……都是这么难的吗? 第181章   谢琅在裴家待了一天,可总算是熬到了晚上。   怀州这边资源丰饶, 也不缺什么, 又难得一家齐聚, 还有外人, 因而这次过年,甄好也准备了很多东西, 一顿年夜饭丰富的很, 甚至是她自己都下厨做了几个菜。   她做的菜是京城的口味, 谢琅也往那盘子里伸筷子的次数最多。他伸的多了,连裴慎都忍不住往他这边多看了几眼, 直把谢琅看的头皮发麻。   等吃过了年夜饭,下人又搬出了烟花来。自从第一年放过了之后, 裴慎就每年都记得这事,今年也在怀州找到, 便大手笔买了一堆回来。   谢琅每年都要进宫参加宫宴, 宫里头的好东西可不少,烟花也是最漂亮的, 他见得多了,可这会儿站在裴家的屋檐下, 捂着耳朵看烟花升起,也稀罕的不得了,一回头看见那夫妇俩倚在柱子旁边,互相拥着对方,他便主动避开了视线, 与裴淳这个小孩凑到了一块儿。   甄好看了好多年的烟花,每年都与裴慎在一块儿,这会儿也觉得心里头滚烫烫的。   去年这个时候,他们还在京城里,她与裴慎还没在一块儿呢,都是心里头有着对方,可却是不敢踏出最后一步。那会儿天上烟火绽放,把院子都照的十分明亮,都不用打灯笼,抬眼就能看清其他人在做什么。所有人都在看烟花,而裴慎大着胆子,借着酒意偷偷摸摸地亲她。   裴慎这人说正经不正经,说不正经又正经的很,分明是偷亲了她,还半点也不心虚,张口便是一句情难自禁,说来说去最后好像还成了她的错。甄好的嘴皮子不如他利索,每回都要被说的哑口无言,半句反驳的话也找不出来。   成婚之前,裴慎总是喜欢在嘴皮子上占她的便宜,成婚之后,大抵是得偿所愿,反而是变得正经了不少。   甄好刚这样想着,忽然感觉到一道呼吸靠近了自己,温热轻柔的呼吸拂过她耳朵上的细小绒毛,她微微侧过头,便看见了裴慎忽然靠近的脸。   烟火的声音噼里啪啦的,把一切都盖了过去,可因着两人离得近,她也能将裴慎的话听得清楚。   她听见裴慎小声说:“夫人,我又想亲亲你。”   “……”   甄好心中想:或许裴慎也想起去年的事情了。   那会儿她哪能想到,都不过一年的工夫,自己就已经重新接受了裴慎,甚至还再过了一回大婚,与他重新做了夫妻。不只是一年前,若是追溯到她刚重生回来的时候,那也是万万想不到,自己还会与裴慎在一起。   她当初铁了心的想要和离,却反而是裴慎追在她的后头,她在裴慎后头追了一辈子,没把裴慎打动,反倒是自己被裴慎打动了。   甄好也同样小声地回道:“其他人还在旁边,你也不知羞,不怕被人看了去。”   论起厚脸皮,两辈子甄好都敌不过一个现在的裴慎了。   “他们要看,便尽管看去。”裴慎在她耳边轻哼了一声,也不知道是在指谁:“我与夫人是夫妻,夫妻之间恩爱,再正常不过,若是有些眼色的,就该知道要避开一些,哪里会凑到面前来找不痛快。”   甄好还未说什么,裴慎又继续与她咬耳朵:“不论是裴淳还是爹,他们都应当是见惯了,夫人这又是在顾忌着谁?”   “……”   裴慎的烟火买的多,噼里啪啦的,把院子里映得亮如白昼,一时半会儿也无法暗下来。好在烟火的声音把一切都盖了过去,没让其他人听到半分他们说的话。   甄好下意识地往其他人那看了一眼,见没有人注意到这边,才又小声回答道:“我哪里有顾忌着谁,你又胡思乱想些什么,平白冤枉了我。”   “夫人当真没有想着谁?”   甄好佯装微怒:“你若是在说这样的话,我可就要生气了。”   “可我看,夫人应当是想着一个人的。”裴慎低低笑道:“我心里头一直想着夫人,夫人与我是夫妻,心意相通,应当也是在想着我才是。”   “……”   甄好深吸了一口气,才小声骂他:“老不正经。”   “夫人说的不对,我可一点也不老,夫人也是,我与夫人还有好长的日子要过。”裴慎蹭了蹭她,柔软的唇瓣贴着她的耳廓,甄好的耳朵噌地一下就红了。裴慎还小声问:“夫人,你有没有给我准备礼物?”   甄好想了想,说:“没有。”   平时有什么想给裴慎的,她想到就给了,也没有什么特地留到这个时候,她与裴慎都已经是夫妻了,自然也不用顾忌着什么。前两天甄好刚让铺子里的工人做了一条精致的发带,便直接给了裴慎,这会儿手里头反倒是空空的。   “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   “当然有。”裴慎的声音更轻了,可甄好听得依旧清楚,“夫人欠我的两儿一女,究竟什么时候给我?”   “……”   “你……你……”甄好这会儿是真的脸红了:“怎么都成婚了,你还这么不正经。”   “这哪是不正经,慧远大师早早就说了,我与夫人会有两儿一女,我等了那么多年,却是一直没有等到。”裴慎说起来还有几分委屈。自成婚之后,他心中就一直忐忑着,虽说怀州现在战事吃紧,可若是真的来了,他也不能丢了,因而平日里都还注意着,谁知都成婚这么久了,却还是没动静。   虽说他也不喜欢孩子,可那是夫人的,他也就只能勉强爱屋及乌了。   唉,早知道当初找慧远大师算的时候,也应当再多问一句,也省得如今盼了又聁,却连个预兆都没盼来。裴慎瞧着,自己反而是比甄好都还要紧张了。   “这哪是我能说得准的,既然慧远大师说了,那就应当是有的。如今等不到,你再多等几年,顺其自然就是了。”慧远大师在京城呢,这会儿他们也没法回京城去问。   裴慎沉思了一番,也煞有其事地点头:“夫人说的是,这也是我的不是,下次我应当再努力些,尽我所能才是。”   甄好:“……”   她何时说了这话?   甄好心里头越发无奈,干脆便堵着耳朵,抬头假装是去看天上烟火,半句污耳朵的话也不愿意听了。   等烟花停了,众人才意犹未尽地回了屋。   接下去便是守岁了。   裴淳又把自己的棋盘拿了出来,他下得烂,旁人也不乐意陪他下,温柔的嫂嫂也被兄长占了去,他也就只能与甄老爷下,互相偷吃对方盘子里的糕点。   那两夫妻黏糊在一块儿,谢琅看着眼睛疼,可又觉得无聊得很,平常在宫中,还有舞姬乐师助兴,这会儿却是什么也没有,他也不乐意去陪两个臭棋篓子下棋,可又找不到说话的人,只能摸摸鼻子,自己寻了一本兵书来看。   看到半夜时分,厨房煮了白日里包的饺子,一碗碗端了上来。   谢琅斜了一眼,他碗里的饺子还当真与其他人的不同,个赛个的丑。   再去看那夫妻俩,裴慎在碗中挑拣着,也不知道他怎么看的,从一堆模样差不多的饺子里挑出了几个,分到了甄好碗中:“夫人,你吃这个,这些都是我包的。”   谢琅:“……”   谢琅低头吃饺子,心中直叹气。   大过年的,他何苦来这边受气。   可等吃完饺子之后,他这念头又没了。   裴淳与甄老爷收了棋盘,就连裴慎与甄好都不再凑在一块儿,五个人凑在一起说着家常话,熨帖温馨的很,是寻常宫宴时感受不到的。既不用与自己的其他兄弟勾心斗角争宠,也不用去烦心城外虎视眈眈的外族,谢琅这会儿又觉得,来裴家一趟也是不错的,至少比他一个人孤零零守着岁好多了。   街上的钟声响过,裴淳立刻从位置上跳了下来,先去给甄老爷拜年,说了一箩筐祝福的话,得了一大把金银锞子,而后又去给兄嫂拜年,拜了一圈回来,才到了谢琅的面前。   说完了吉祥话,他直起身体,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谢琅。   谢琅往怀中一掏,也想给他压岁钱,却掏了个空。   谢琅:“……”   他霍然抬头,想起了什么,朝裴慎看了过去。裴慎正侧着头与甄好说悄悄话,没注意到他的眼神,只他手边放着一个鼓鼓囊囊的钱袋,是先前从谢琅手中赢过来的。愿赌服输,谢琅当然不可能给要回来。   “……”   他又收回视线,对上了小孩满脸期待的目光。   “殿下?”   谢琅忍痛摘下了腰间的一枚玉佩,递到了他的手中。这还是皇帝赏赐给他的,价值连城。   裴淳写过之后,便将这玉佩转手交到了裴慎的手中。   “此乃御用之物,有宫中的徽记,是不能拿出去典当的。”裴慎说:“既是靖王殿下给你的,就好生收着,别弄丢了。”   裴淳蔫蔫地应了一声。不是金银,还不能当,这玉佩再价值连城,于他来说,还不如甄老爷随手抓的银锞子呢。   谢琅:“……”   裴慎这弟弟怎么与他一样讨厌! 第182章   过完了年,谢琅便又带着将士们出城去打外族了。   热闹一过, 日子仿佛也和平日里没有什么区别, 怀州这边的春天来得快, 只让人觉得冬衣还没穿几日, 天气眨眼便开始热了起来。   怀州这儿天气热的久,冷的少, 开春没多久, 天气便热的像是夏日一样。甄好恍然回到了去年刚到怀州的那时候, 只是不同的是,今年怀州的百姓十分热情, 开春便往官府里送来了不少东西,连着她铺子里的生意都好了不少。   城外的战事发生的更加频繁了。   从去年打到今年, 怀州与外族的战事已经到了白热化的程度,外族不死心, 靖王也斗志昂扬, 只想着要将这些人全都打回老家去。他的心眼也不怎么大,也还记恨着先前被抓走的事情呢, 尤其是外族那新王,也不知道他是如何想到的, 竟然猜到了引诱金将军的“裴夫人”是靖王假扮,他早就已经处决了金将军,可在战场上遇上谢琅时,嘲笑起来却是毫不留情。   谢琅是十分重脸面的人,如何能忍得了, 只是先前被抓过一次,让他记住了教训,这回也没怒气上头意气用事,他只把怒火强压下去,再打起外族来,更是毫不留情。   一场战事少则数月,多则数年,他们从去年打到今年,甄好数着日子,数了也不止一年多。她是最能清楚感受到这场战事的进度如何的,只要看裴慎就知道了。   裴慎是怀州知府,虽是个文官,可谢琅偶尔头疼时,也会抓他去出主意,裴慎也算作是半个军师。若是战事紧张,裴慎的空闲就少一些,若是战事轻松,裴慎就会抽出空来陪她。   连着数日,都在用完早膳后还见裴慎待在家中,甄好便忍不住向他打听:“是不是外族准备放弃了?”   没想到裴慎还真的点了点头,道:“的确是差不多了。”   甄好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当真?!”   “前些日子,靖王就与我说,那些外族看着已经有了投降的打算。”裴慎道:“我们与外族已经打了这么多年,损耗不知几何,不只是我们这边死了不少人,外族那边也伤亡惨重,新王不善治国,他们国内就出了许多乱子。外族之所以要攻打我们,便是看中了我们这边丰厚的资源,我们不但有怀州,怀州身后也还有无数城市,我们国力强盛,国库充盈,他们如何能打得过?怀州城一日没有被拿下,他们就迟早要投降。”   非但是怀州,连京城里头都出了不少事情。   好在大理寺卿樊大人能力也出众,外族几次想要捣乱或安插人手,全都被他给揪了出来。   外族与他们耗了一年,如今也是已经耗不动了。   甄好更是欣喜不已。   若是外族投降,此次战事就能结束,之后就要看皇上的意思,他们说不定就要回京城了。   怀州虽然不错,可在甄好心中,到底还是她过了大半辈子的京城好一些。   因而甄好也就更加期待起来。   裴慎既然愿意将这个消息告诉她,那也是证明距离外族投降没有多久了。   果然,没过多少日子,怀州上下所有人便都听到了这个喜讯。非但是甄好高兴,城中百姓们也个个都欢喜不已,奔走相告,城中上下都洋溢着喜悦。   外族人想要侵占他们的地盘,是为了他们地盘上的好处,这下他们打败了外族,自然也不会这么简单就把人放过了。   谢琅与裴慎亲自去谈,他特地来衙门请裴慎,把那外族的王说的面色惨白,回过神来,连自己都说不清自己赔出了多少东西。   商谈结束后,新王看了谢琅一眼,冷冷地哼了一声:“靖王殿下可别太得意,若是让你们的皇帝知道靖王殿下曾经舍下脸面扮成女人,恐怕只后悔自己生了个儿子。”   谢琅乜了他一眼。   他最是在意这件事情的,可因着这会儿打了胜仗,又从对方的身上占了不少好处,难得的竟然还有个好脸色。   谢琅说:“要是让你们的先皇知道如今会变成这般,恐怕在当初……不,一直在后悔自己生了这么个儿子。”   外族的王:“……”   外族的王冷脸离开,还泄愤地重重踹了自己的手下一脚。   这边得胜的消息也传到了京城去,谢琅也是时候要回京城了。   裴慎是知府,一时半会儿还不能走。他当初来的匆忙,要走却是不容易的。他虽是临时调来,可一应文牒都十分齐全,要想回到京城里,还得等谢琅回到京城之后,皇帝论功行赏,要么给他升官,要么赏赐他财物。若是后者,他还得再等到年底,所有官员清算功绩,再按着功绩看是否要提拔,又是否要提拔回到京城里。   他们离开京城之前,皇上虽然也没有说,可甄好做了大半辈子的首辅夫人,大约也能摸清楚皇上的意思。他当初派裴慎过来,一方面是信任裴慎的能力,另一方面,也是要再提拔裴慎,不会就这样放裴慎在怀州的。   因而,谢琅都还没有准备动身,甄好就着手开始收拾起东西来。   对此,裴慎也有些诧异:“京中的圣旨还没有来,夫人这般仓促做什么?”   “一切都准备好了,到时候,等圣旨来了,我们也正好可以走了。”甄好算了算来回的日子,道:“等靖王殿下回到京城里,再等圣旨回来,我们赶去京城都还要费不少日子,若是去的早,说不定还能赶上过年,我也是很久没有见到福余了。”   “靖王殿下都还没有离开呢。”   谢琅要带着大军回京,路上可得费不少时候,更何况光军中那么多人,光是启程之前的准备,也要费上许多工夫。   怀州百姓们有诸多不舍,与当初大军来怀州时的态度截然相反,这会儿都将靖王看做了大恩人,听闻靖王要走,更是连忙给他送东西,生怕亏待了他。   好不容易等到谢琅回京城那日,所有的百姓都把他送到了城门口,一时让谢琅都不禁眼眶微红。大军长长的队伍缓缓地离开了怀州,站在城楼上看,只能看见长长的队伍越来越远,到了远处,只剩下了一条细细的长线。   那条长线离开没几日,就又有人快马加鞭,连夜回到了怀州城里。   甄好是半夜被外面的动静吵醒的,她刚睁开眼睛,裴慎就已经起来了。   “出了什么事情了?”甄好问。   裴慎弯腰穿鞋,回头对她道:“夫人别慌,我出去外面看看。”   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府中上下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大军才出发没几日,靖王竟然被送了回来,他离开时意气风发,回来时,状态却不算是好,非但脸色惨白,眼睛紧闭,看着就跟大限将至一般。   他是在路上出了事,好在还没离开多远,因着也不知道到底是出了何事,他的手下们也不敢把他留在外头,便连夜送回到了怀州城里。   官府里一时灯火通明,连甄好也坐不住了,闻讯走了出来。   她见到靖王那副样子,便不禁眼皮一跳,想起了上辈子。   上辈子,靖王也是在打了胜仗之后,回京城的路上中了瘴毒,连京城都没有赶到,就不幸在路上身亡。甄好来了怀州之后,便明里暗里提醒了好几回,后来见靖王一直无事,她自己都快忘了。   不成想,靖王又中了瘴毒?   怀州城里所有的大夫都被连夜找了过来,众人为靖王医治过后,却是皱起了眉头来。   甄好问:“不是瘴毒?”   “这症状瞧着,是与瘴毒很是相像。”大夫说:“只是怀州这儿,每年不小心中瘴毒的人也不少,解毒的药也常备着,方才给靖王殿下服下,却是没见好转。我猜着,靖王殿下应当是中了什么我们从未见过的毒。”   甄好顿觉吃惊。   她也不知道,是上辈子本就如此,还是因着她的缘故,这辈子生出了什么变故。   “不是瘴毒,那又是什么?”裴慎皱起眉头。“靖王已经在回京城的路上,身边带着这么多人,怎么就偏偏只有他一个人出了事?”   说起这事,靖王的那些手下也不禁有些羞愧。   靖王身份尊贵,更是被所有人重重保护着,可军中却是没一个人出事,这中毒,也都是只冲着靖王来的,更显得他们失职了。   他们才走了几日,也没离开多远。   靖王的手下把靖王中毒前去过的地方,吃过的东西,做过的事情全说了,裴慎便连忙派人出去那边调查,而后又将附近所有的大夫都请了过来,给靖王医治。   就连甄好,也连夜钻进了书房里,拿出了自己的医书看。   重来一回,她还救过、帮过不少人,虽然靖王以前也做过许多混账事,可如今已经改好了,在怀州城里,他们接触的多,自从她与裴慎大婚之后,就再也没做过什么逾矩的事情。靖王殿下好的时候,也是个好人,还救了这么多人,两家走的近,还一块儿过了个年,刨去从前的事情不说,甄好对他的感官并不算坏,她不想让就一个相熟的人就这么白白的死了。 第183章   甄好不是什么大夫, 只多看了几本医书, 治病救人的事情她不敢乱来,好在还有怀州城中的大夫, 她只能多翻翻书,试图从中找出靖王是中了什么毒。   靖王中的毒,发作的症状像是瘴毒一般, 可解毒的药服了不少,却一样也没有用, 反倒是让他中毒的迹象越来越严重。城中的大夫不敢再乱用药,生怕让他吃出什么毛病,可也毫无头绪。   裴慎派去调查的人也回来了。战乱平定之后, 便又开始有人来怀州城, 周遭其他几座城也变得热闹了起来,城门口也不再限制其他人通行, 人一多,藏在暗处的东西也多了起来。   谢琅停下休整时,觉得口味寡淡,便特地去了一处比较出名的食楼,本来是想要打打牙祭,不成想一吃就吃出了事情。那食楼的所有人都被盘查过,上到掌柜,下到洗碗的伙计,可每个人都战战兢兢,说不出是谁的错。   非但是解毒的事情没有头绪, 连调查的事情也没有什么进展。   倒是怀州百姓们听说了此事,纷纷担心不已,几次想要上门来看望,却都被挡在了门外,只得留下了带来的蔬菜瓜果。   倒是城中有个大夫提出来:“会不会又是外族搞的鬼?”   “外族?”   “这毒药我不曾见过,说不定正是外族那边流出来的,外面人多眼杂,说不定王爷就是着了外族的道。”   裴慎不禁沉思。   这也不无道理。   外族虽然战败了,可谁知道他们是不是又怀恨在心,背地里想要做点什么,两边的关系可不好,靖王每次与那新王碰见,可是回回都没有什么好脸色,保不准就是那外族的王下的手。   裴慎深思过后,便让人去寻找关于外族的毒药与解药来,城中的大夫们一时便陷入了忙碌之中。   去年井水被下毒时,甄好就四处寻来了不少医书,其中也包括了写了一些外族毒药的,这会儿也认真地翻了起来。   铺子里不用时时看着,靖王又有性命安危,甄好拿着书的时候就多了。   裴慎见了,心中便难免有些醋意。   “夫人对那靖王,可比对我好多了。”他酸溜溜地说:“从来京城之前,便惦记着要我传话,生怕那靖王中了瘴毒,如今可瘴毒是没中,可也中了其他毒,夫人便整颗心落到了他身上,眼里头就见不着我了。”   甄好哭笑不得。   “你又在吃哪门子飞醋?”甄好说:“我都与你成婚了,难道还会想着别人不成?在怀州待了这么多日,我们与靖王已经相识,就算是我不急,我知道你心里肯定也是着急的,不然也不会派了那么多人手去调查此事,难道就准你着急,还不准我关心一下?”   那可当然不行。   裴慎心里想:他夫人莫不是忘了,那靖王先前还做过什么无耻的事情?   哪怕是从前喊着要和离,可也没有当真和离,就这样,那混账王爷还不是看上了他的夫人,想方设法想要把夫人从他身边抢走。那混账王爷先做了这些事,难道还不准他不满了?   就算如今靖王已经歇了这个念头,再也没提起过,可裴慎还记得,记得清清楚楚呢。   他夫人倒是好心,不计前嫌,对那混账王爷还好声好气的。不过他夫人本来就是好人,对着所有人都好,不然当初也不会将他的神魂都勾了去。若是他夫人的好,是只对着他一个人好,那才是最好。   “夫人是我的夫人,关心别人做什么?”裴慎说:“哪怕是当真担心靖王的安危,也不必白日里看医书,夜里也看医书,夫人对着我的事情,都没这样关心过呢。”   这话说到后来,听着都像是无理取闹了。   裴慎是她的夫君,她担心别人,难道还能越过了裴慎去?   甄好还想反驳,可抬眼瞅瞅裴慎的脸色,又将喉咙口的话给咽了回去。与裴慎做越久的夫妻,她就越清楚,裴慎的心眼实在是小,什么也容不下,这会儿口中说着介意,心里头也当真是介意。   她夫君是个心眼小的像针眼,她还能怎么着?也就只能哄着了。   甄好便放柔了语气,好生与他说:“我担心靖王,不也是为了你吗?靖王若是好好回去了,那自然是好的,他若是出了事,哪怕不是在怀州出的事,皇上说不定都要迁怒于你,靖王是皇上的儿子,皇上不论如何看重你,都越不过靖王去。皇上若是生气,就让你留在怀州,回不去京城了怎么办?”   裴慎的眉头果真是舒展了一些。   甄好便顺着方才的话,接着说:“你要是留在怀州,我当然也是要留在怀州的。就算是回不去京城,这儿也不是不好,只是福余还在京城说不定还要闹腾,再说,你估计也会不情愿。”   “我如何会不情愿?”   “你当然会不情愿,留在怀州做知府,管的是怀州这一亩三分地,若是回不了京城,你满腔抱负得不到施展,你如何能忍得下,要是再等几年,京城里变的那么快,想回去可就更难了。”甄好瞅了瞅裴慎的脸色,见他脸色更好,才最后说:“要是我们能把靖王救回来,不说靖王,皇上也会高兴,皇上一高兴,可不就立刻把你调回京城去了?靖王早些好,我们就能早些回去,难道你连这也不高兴?”   甄好又叹了一口气,语气中带着埋怨:“我这不还都是为了你吗?”   裴慎便被哄得心都要化开了。   哪怕他知道夫人这番话是在哄他,可听在耳朵里,又觉得浑身上下都舒坦的很,顺耳的不得了。再想靖王,都好像不那么不顺眼了。   他还想着,要靖王那混账王爷最好早些醒过来,既不用再让夫人辛苦,他们也能早些回京城去。夫人还说他,分明自己心里也惦记着很,前几日还与他提起京城里哪家食楼的糕点最好吃,整个怀州都找不出来能比得过的。   哎呀,夫人话里话外还说着他,这分明还是冲着他撒娇呢。   裴慎拖长了音,似是为难的犹豫了好半会儿,才道:“那就暂时依夫人的。” 第184章   谢琅也不是一直昏迷着。   他断断续续能醒来一会儿, 勉强能说清楚自己发生了什么。就如同裴慎查过的, 他也只知道自己是去打打牙祭吃了顿饭,谁知走出食楼之后没多久, 赶路的途中,忽然从马上一头栽了下来,而后就失去了知觉。   当他知道自己可能是被外族陷害时, 谢琅咬牙切齿,恨不得立刻把人抓来。可偏偏, 就连裴慎也没有找到证据,他更是连行动都不便,因而只能暂时将这些不甘咽下。   那毒不知道是什么毒, 没有解药, 也不知道来历,发作起来连活几日都不知道, 所有人都紧张不已,每回谢琅睁开眼睛,大家都要松一口气,生怕哪回他闭上眼睛,就没了生息。   好在谢琅命大的很,一时半会儿也去不了。   甄好翻了很久的医书,只是这回与裴慎无关,她却还是没翻出什么结果来。   最后先找到线索的,还是裴慎。裴慎直接抓了一个外族人过来。   外族离这儿近,从前怀州这儿便有许多外族人出现, 周遭几座城更是如此,只是后来开始打仗,许多外族人就被赶了出去,如今战败,那些人就又回来了。   外族人的毒药,自然是他们自己最了解。   裴慎抓的这个外族人还不是什么普通人,看着还有些地位,是他让胡大山出城去抓来的。这个外族人运气不好,本是出来散散心,没成想就倒霉地撞到了胡大山的手上。   等那外族人知道了前因后果,更是瑟瑟发抖:“那毒又不是我下的,你们抓我干什么?就算是我们那的毒,我又不是大夫,怎么知道这是什么毒,你们抓我也没有用。”   “你不懂,那你们那是不是还有其他人懂?”   那人想了想,便说出了一个名字来:“这是我们国家最出名的大夫,如果当真是我们国家的毒药,他肯定知道。”   裴慎眯着眼睛看了他一眼。   这外族人是个机灵的,立刻就明白了。   “我知道,我知道,我这就给阿爹写信,他最疼我了,肯定能把人找来。”   两国刚打完仗,真是相看两厌的时候,若是好好请,那大夫可不一定会愿意过来。裴慎抓来的人写了一封信寄出去,果然没过多久,那大夫就出了城。   裴慎让胡大山埋伏在外头,一看到人,立刻把人抓回来了。直到进了怀州,进了官府,看到了昏迷不醒的靖王,外族大夫才知道自己中了计。   可把人抓来了,他们也没有什么用处。   那大夫把脉摸了摸,也说:“我没见过这种毒。”   “你怎么会没见过?这不是你们那的毒药?”   “我当真没见过,我是个大夫,治病救人的,又不是害人的,怎么会懂这种毒药?”   裴慎一时皱眉。   “只不过,我也许知道这毒药从哪里来。”外族大夫说:“我虽然是个大夫,可也只给普通人看病,我们国家的王宫里头,那里面的东西,我可都没见过。”   “所以,这还是你们外族人干的?王宫里头,还是你们那的皇帝做的?”裴慎冷笑:“如今刚打了败仗,就想要暗害我们王爷,你们恐怕是还觉得吃亏吃的不够多吧。”   那外族大夫唯恐会给自己国家再惹来什么麻烦,连忙闭上了嘴巴,一句话也不敢再提。   可他到底是给了一些头绪。   若是外族王宫里头来的毒药,不用说也知道是谁动的手。他们猜测是外族下毒时,就已经知道应当是外族的王不甘心,可如何给靖王解毒,却是比先前还要更加麻烦。   裴慎一时更加头疼。   他总不能把外族的王抓来吧?若是当真如此,恐怕又得惹来一场战事。   若是不能,他也不能把靖王放着不管。   裴慎让城中的大夫先吊着靖王的命,让他别那么快去了,自己给京城里头写了一封信,交代了事情的经过结果,又请宫中的御医帮忙给靖王解毒。   信是八百里加急送过去的,等了些日子,靖王的病情依旧没什么进展,京城里头的来信却是来了。说是皇帝派了御医过来,正在赶来的路上。   裴慎松了一口气。   等谢琅下一次恢复意识时,他就坐在谢琅床边,语重心长地道:“靖王殿下,您可千万要撑得久一点,至少要等到皇上派来的人过来了,让宫中的御医看看,御医们见多识广,说不定就知道解毒的办法。”   谢琅躺在床上,浑身无力,还是挣扎着对他翻了一个白眼。   他冷笑了一声,说:“我还听闻,裴夫人也在为我翻着医书,不知道裴夫人找的如何了?”   “……”   “先前井水被下毒的事情,便是裴夫人找出来的办法,说不定这回,裴夫人也能救我。”谢琅又看了裴慎一眼,才状若不经意地说:“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我实在是不知道如何感激裴夫人才好……”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裴慎打断:“谁说我夫人在救你?”   谢琅一噎。   他当然是听底下人说的,偶尔醒来时,听底下人提了一句,然后就记在了心上。   “我夫人平日里就喜欢看医书,也不过是顺手翻了翻,被下人撞见了,就自作多情,误以为是要救王爷。”他那个自作多情加重了音,说起来奇怪,可听起来却不奇怪。   分明是意有所指!   谢琅哼了一声。   裴慎又说:“我夫人还与我抱怨,说是王爷这一病,耽误了行程,也耽误了我,我可还等着王爷回了京城,等皇上给我发下赏赐来。王爷就算是瞧不上这点赏赐,就当是为了我,也应当是要多撑一会儿,等着御医过来才是。”   谢琅冷哼一声:“你就不怕我在皇上面前告你一状,让你留在这怀州,再也回不去了?”   “那又如何?”裴慎淡淡地道:“那我还要多谢王爷,我与夫人两个人在这儿过日子,应当也是舒坦的。”   “……”   谢琅挣扎着,转过了头去,也不想再看到这人一眼。   也不知道是不是嘴皮子斗的多了,还不等宫中御医赶过来,某日裴慎正在处理公务时,也忽然倒下了。还是底下人有公事要汇报,久久敲门不见人应,才连忙闯了进去,一进去便看见他倒在地上昏迷不醒,顿时吓了一大跳。   裴慎也是与谢琅一样的症状,外表看上去像是中了瘴毒,面色惨白,昏迷不醒,城中大夫过来看过,也说是中了一样的毒,只是症状比靖王轻一些。   先前靖王没把甄好吓到,这回是当真把甄好吓到了。   她医书也不看了,守在裴慎的旁边,好不容易才等到裴慎醒过来。   裴慎醒过来时,便感觉全身无力,睁眼时,入目的便是甄好担心的脸。他眼皮跳了跳,对于自己这症状,没由来的就心头一跳。   “夫人……”   甄好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   “夫人,我也出事了?”裴慎勉力撑起自己坐了起来,“夫人别急,先跟我说说,出了什么事情。”   甄好吸了吸鼻子,把前因后果告诉了他。   “明明所有人都好好的,怎么就偏偏你出了事。”甄好一时哽咽:“要是靖王是吃错了东西,可你今日的吃食还是我送过去的,我们俩明明吃了一样的东西,怎么就偏偏你出了事情……”   上辈子……上辈子,裴慎可没出过这种事情啊!   甄好还从来没这么慌过。   先前裴慎虽然有自己喝下毒药,可解药就在旁边,没一会儿毒就解了。可现在却不同,她没找到解药,城中大夫也束手无策,还有靖王这个先例躺在那边,还不知道结果会如何,裴慎这回出事,也不知道之后会怎么样。   甄好经历过一辈子,对于同样的事情,她最清楚后面的发展如何,若是裴慎上辈子也经历过,那也就罢了,她知道裴慎之后是否会安然无恙,也不必这样慌张。可她偏偏不知道。   两辈子的所有差别,她都忍不住要怪到自己身上,裴慎原本可以顺风顺水的过一辈子,要是裴慎出了什么岔子,她也不会原谅自己。   甄好忍不住说:“怎么会这样子呢!”   “夫人别担心。”裴慎伸手,指腹拂过她的眼角,感觉到了一抹湿意。“先前我就给皇上写了信,如今宫中的御医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既然是外族宫廷之中出来的毒药,说不定宫中的御医也会知道。靖王都撑了这么久,我肯定能比靖王活的更久,一定能等到御医过来。”   甄好嘴唇动了动,到底没将涌到喉咙口的话给说出来。   她心中想:那要是御医也没有办法,这该怎么办?   先前那井水里,也是外族下的毒,照样给京城里写了信,京城里头的那些御医,照样是一点办法也没有,还是她翻医书翻出了解药来。   可甄好又不敢想。她盼着裴慎好,心中也跟着期待,希望御医来了,当真能找到解毒的方法。   趁着清醒的时候,裴慎先把衙门里所有人都叫了过来,把事情吩咐了下去。他中了毒,好长时间都要昏迷不醒,公务就没有人处理,许多事情都要先吩咐好,移交到别人的手上。   等那些人走了,裴慎还醒着,他一转头,便看见甄好坐在一旁,眼巴巴地看着自己。   裴慎招了招手,甄好便立刻走了过来。   裴慎忍不住笑:“我不过是中了毒,夫人怎么就变得这么听话了。”   他的夫人平日里可自信的很,最是喜欢给他出主意,家中事事都包揽了,事事都办的妥帖。如今他一出了事,甄好便顿时六神无主,没了平日里的精神气。要裴慎说,还是平日里的夫人更让他喜欢些。   “中毒这样的大事,到你嘴边,反倒是成了件小事了。”甄好小声嘟囔道。   “有了夫人之后,我向来运气好,中了毒,还能找到解毒的办法,夫人现在就要慌,可之后家中一切都还要指望着夫人,夫人若是这样,我可不放心的。”   甄好这才勉强挺直了腰板,装出镇定的模样,让他安心下来。   裴慎瞧瞧他,又忽然道:“这下我就放心了。”   “什么放心了?”   “夫人每日翻医书,这回就是为我翻的了。”裴慎笑眯眯地道:“夫人是我的夫人,为那靖王翻医书做什么,夫人就算是要关心,也是要关心我才是。”   “……你,你怎么连这个也要争?”   “我就这么一个夫人,若是不争,到时候夫人又想与我和离,我又该与谁哭去。”裴慎抓住了她的手,指腹轻柔的摩挲着:“夫人也不必慌张,我这人命大的很,夫人只要像平日里吃好喝好,等着御医来把我的毒给解了,然后就万事无忧了。就算是为了夫人,我也舍不得死,我与夫人才刚成婚多少日子,我想了那么久的夫人,好不容易想到手了,如何能舍得就这么把夫人丢下了。”   他顿了顿,又道:“要是我就这么去了,夫人还这么年轻,也不知道会被多少混账惦记着,夫人都已经是我的人了,我如何能把夫人让给其他人。”   就算是御医解不出毒,他都要撑着这最后一口气,等到毒药找出来为止。   他放在心坎里疼爱的夫人,哪舍得让她掉一滴眼泪的。   他想了这么久的夫人,受了这么多折磨,还有许多事情都还未做,哪里甘心就这么没了。   裴慎又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来。   他眼里忽然有了鲜活气,连精神都好了不少。   他抓紧了甄好的手,一本正经地说:“慧远大师说过,我与夫人还有两儿一女呢,如今夫人连一个都没怀上,我肯定死不了。夫人不相信我的话,难道还不相信慧远大师的话?慧远大师算命最灵,就算是夫人如今肚子里有了,那也还有两个呢,没了我,夫人难道还能自己生?”   甄好:“……”   不知道是信裴慎,还是信慧远大师。   反正听裴慎这么一提,甄好还当真冷静下来了。 第185章   裴慎说的不错, 甄好谁也不信,可慧远大师还是会信的。   慧远大师亲口对她说的命数, 说她这辈子会有两儿一女,她两辈子也就只喜欢裴慎一个人,若是裴慎当真出了什么意外, 甄好也不觉得自己会再喜欢上谁。喜欢一个人可太难了,光是喜欢裴慎,她就花了两辈子的力气。   她要是有孩子, 也应当是与裴慎生, 要是连裴慎都出了什么意外,她也只会一个人过日子。在下定决心与裴慎在一起之前,她本来也就是这么打算的。   甄好开始期盼起宫中御医的到来。   等着御医的时候, 她也没停下翻找医书的事情, 甄好暂时连铺子都不去了, 整日都待在家中陪着裴慎,裴慎昏迷不醒的时候,她就坐在旁边,静悄悄的看医书, 等裴慎醒来时,再与裴慎说说话。   裴慎的症状比靖王好一些, 连清醒的时候都比靖王长一些, 甄好陪在他身边,倒也不算是无聊。   只是甄父见了,难免有些心疼。   本来怀州战事平定, 他也打算回江南去了,谁知道忽然出了这种事情,他又暂时留了下来。本来是想多等几日,看看靖王安全无事了再走,谁知道等来等去,等来裴慎也中了毒。   中了什么毒,到底怎么中的毒,如今也没查到线索,他只见着甄好寸步不离裴慎,谁劝了也没有。   趁着裴慎还昏着的时候,甄老爷唉声叹气:“这好端端的,怎么出了这种事情啊?”   “爹,你放心,裴慎肯定会平安无事的。”甄好淡定地翻着医书,反过来安慰他:“你也别太担心,若是实在放心不下,就回江南去,等这儿有消息了,我再给您寄信。”   甄老爷瞪圆了眼睛:“这都出了这种事情了,你让我怎么放心的回去?我要是走了,这家里头,不就只有裴淳一个人陪你了?”   裴淳如今还要去上学堂呢,白日里都不在家,这家里头又没有别的人,空荡荡的,要是他再走了,他的阿好不就只能一个人守着裴慎,那多可怜啊!   再说……再说裴慎这毒……   来了这么多大夫,都没把人治好,谁知道最后能不能……   甄老爷想着,一时就想多了,不禁唉声叹气。   他的阿好怎么就这么苦啊,出嫁前遇着他被人毒害,担心受怕了好一阵子,也幸好阿好发现他吃的药有问题,他才好了。结果出嫁之后,又遇上了裴慎中毒!   甄老爷不禁喃喃:“先前你们还吵着要和离,如今出了事,才晓得分不开呢。”   “那都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爹,你怎么现在还记得。”甄好说:“我与裴慎,都好久不提和离的事情了。”   “我这不是突然想起来了。”甄老爷心中暗想:也幸亏他早先没答应呢,他就知道这两人是闹着玩的,要是他最初答应了,这会儿后悔的的人也不知道。   阿好也是像了他,情深义重,当初阿好的娘没挺过去,他就再也不想找别的人了。可阿好她娘临走之前,还给他留了个阿好在身边,有女儿陪着,日子也不难过。要是裴慎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要阿好怎么办?   阿好这犟脾气,肯定是不愿意再嫁了。   这会儿,裴慎的事情还没有决断了,甄老爷就忍不住想得多了。   他一想多,就每日坐在院子里,对着天上唉声叹气的,比甄好看着还要发愁。   甄好偶尔从屋子里出来,都听见他叹气声,哪怕是心中不慌了,都被他叹出几声慌张来。趁着有日裴淳学堂不上课,她便连忙把裴淳拉了过来,让他带着甄父去外面走。   “裴慎出事,我看爹你比我还担心,整日憋在屋子里,还要憋出什么问题来。”甄好从怀里头掏出银子,塞到裴淳手中:“这怀州城里头是什么样,你们俩可比我更清楚,今天我就让裴淳带着你,不把银子花完,就别回家里来了,玩得要尽兴点才好。”   甄老爷发愁:“你让我玩,我哪里能玩得安心?”   “我可不管,爹你整天在我耳边叹气,我听着还觉得不舒服。”   甄好又对着裴淳仔细叮嘱了一番,才问:“记住了没有?”   裴淳连忙点头。   他也知道兄长出了事,这些日子也担心的很,可嫂嫂吩咐的事情,他都是要照做的。嫂嫂要他带甄老爷玩,他就要认真带甄老爷去玩了。   看着两人出了门,甄好才放心回了屋子里,正巧,裴慎就在这时候醒了。   “我好像听见爹和裴淳的声音?”   “我让他们出门去去了。”甄好在他身旁坐下,一时忍不住话多了起来:“御医还没有来,还不知道结果呢,他们便整天皱着一张脸,裴淳人小,平日里去学堂里,还有人陪着,他倒好一些,反而是我爹,这些日子里叹的气,比我前半辈子加起来听到的都多,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当真出了什么事情。”   裴慎伸手,将她耳边垂落的一缕头发撩起,别到了而后去。   “夫人也应当出门去看看,也不必在家里守着我。”这些日子,他睁眼是夫人,闭眼也是夫人,裴慎猜想,她应当是整日都与自己待在一起的。“左右我也是躺在床上,什么也动不了,夫人在家里守着我,反而耽误了事情。”   甄好抿了抿唇,看着他一言不发。   裴慎哪里看不懂她的意思。   无非便是离了他,就无法安心就是了。   想第一次大婚之后,他的夫人便事摆出一个人能行的模样,偶尔他还觉得自己是累赘,耽误了夫人,到后来,两人关系越来越近,他才发觉,夫人私底下也是粘人的很,一出了事情,便习惯性的要寻他,要不然,当初他掉进那地洞里,夫人也不会直接一时冲动跳了下来。   可夫人自己还没发觉呢。   裴慎心里头觉得,夫人这样子也是十分可爱的。   “夫人担心我,我也是担心夫人。”他放柔了语气,好声劝道:“夫人应当是许多日没有出过门了,因着我的缘故,也不知道耽误了夫人多少事情,这样总让我有些过意不去。”   “没有耽误。”甄好掰着手指头,把自己这些日子做的事情说了。   她也就只有一个铺子在忙活,可怀州的如意阁里的东西卖的贵,平日里生意就不忙,裴慎出了事,全城的百姓都知道,那些来往的夫人们更是清楚,便知道不来打扰她,没有再要她上门打扮,也省了平日里走动的麻烦,甄好空出来的时间就更多了。   “你是我的夫君,你出了事,我合该陪在你身边才是。”甄好抿紧了唇,看他的表情更加严肃:“要不然,我还能去哪儿?”   裴慎没了话。   他往床里头挪了挪,让出了能让一个人躺的位置,甄好便爬了上去。   他把甄好抱住,又忍不住说:“我中了毒,夫人也不怕被我连累了。”   “那就连累了好了。”甄好小声应道:“反正我也不能让你一个人受苦。”   她打定主意自己过一辈子,与被裴慎丢下一个人过一辈子,到底是不同的。   裴慎哽住,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抱着她抱了好半天,才说:“夫人不准再说这种话了。”   甄好动了动,在他怀里仰起头来看着他。   “我也没说错什么。”她轻描淡写地道:“夫妻本就同甘共苦,如今你受了难,我难道还能一个人在外面过好日子不成?反正我也无事可做,陪你的时候看会儿医书,陪你那也是顺便的事情。”   “夫人明知我不是这个意思。”   甄好就往他怀里钻了钻,揪着他的衣裳,修剪的圆润整齐的指甲抠着衣裳的纹样。她的声音都变得低了一些:“要是我出事了,难道你就不会这样做了?”   裴慎又没了话。   他只能再把夫人抱紧,说:“那夫人好好休息,等休息好了,才能再好好照顾我。”   甄好这才满意了。   ……   裴淳与甄老爷两个人出了门,站在路口却有些不知道该做什么。   裴淳低头数了数银子,然后仰头说:“嫂嫂给了我好多钱,一天花不光。”   “花不光?花不光也得回去。”甄父巴不得现在就回去,可想想出门时女儿的黑脸,又讪讪道:“那咱们在外头多待一会儿,等几个时辰再回去,反正她也不知道。”   裴淳点点头就应了。   怀州城里头是什么样,两人早就走遍了,这会儿心里头惦记着事情,却是觉得哪里都无趣的很,绕了一圈,连平日里喜欢的糕点铺子都不想进,就只好去城门口等着,盼着那御医快点过来。   御医没盼着,他们倒是看见了个和尚。   怀州这儿和尚不多,可难得有这样一个慈眉善目,看着便是个高僧的人。   那和尚还是从外头来的,身上穿的朴素,脚上的布鞋也沾满了黄泥,他像是头一回来,进了城之后,站在城门口看了许久,才朝甄老爷与裴淳两人走来。   和尚双手合十,阿弥陀佛一声,问:“两位施主,请问这儿的官府怎么走?” 第186章   甄老爷出门一趟, 就遇着了一个和尚,指名道姓地要往官府走。   这官府里头住着的还有其他人?也就只有他的女儿女婿。找阿好是不可能的, 那就是来找裴慎的?   甄老爷不明所以,出于对僧人的敬重,还是带着那和尚往官府走。   路上, 他难免多嘴问了一句:“大师去官府,是有什么案子想要报官吗?若是小事倒好,要是大事, 那还得多等些日子。”   和尚微微颔首:“贫僧就是为此事而来。”   甄老爷丈二摸不着头脑。   他还想要多问几句, 可那和尚却是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半句多余的话也不透露,只说要找知府大人。甄老爷挠了挠头, 百思不得其解, 也就不再多问了。   他把人带到官府里时, 距离出去也没有过去多久,裴慎醒来了一回,这回还没有再昏睡回去。甄老爷让人在外面先等着,自己先去里面看了一眼。   他见甄好与裴慎依偎在一起, 咳了一声,里头的两人便立刻分开了。   “爹, 你怎么回来了?”甄好连忙从床上下来, 被人撞见她与裴慎在一块儿,姿态这样亲昵的模样,她总归是有些不好意思。甄好整理好衣裙, 才想起来,连忙抬头问道:“你不是与裴淳一块儿出门去了吗?”   甄老爷背着手,表情严肃的很:“是出门去了。”   “那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我给裴淳的银子,难道都花完了不成?”   “没花完。”甄老爷话音刚落,眼见着女儿立刻就要拉下脸,他连忙道:“我这也是有重要的事情,这才提前回来了。”   “重要的事情?”   “外面来了个和尚,说是有事要找官府,他不知道他们在哪,我就给他带了路。”   “和尚?”   甄好不禁回头看了裴慎一眼,裴慎也不明白,摇了摇头。   她又回头对甄老爷说:“爹,难道你没有和那位大师说,裴慎如今出了事,暂时不管事情了?若是他有要事报官,衙门里还有其他大人在。”   “说了,怎么没说,可那和尚还是要来找裴慎,我寻摸着,应该当真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甄好又回头看了裴慎一眼,见裴慎点了点头,才出去见人。   裴慎认识的人,她大多也都认识,可没听说何时认识了一个和尚。甄好怀着一肚子疑惑出去,直到出去见到了人,却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慧远大师?!”   慧远大师穿着一身素净的僧袍,僧袍山还打着几个补丁,看着条件艰苦,若不是这一身高僧深远的气质骗不了人,连甄好都不敢相信。   “慧远大师,您怎么来了?!”甄好惊奇不已:“您不是应当是在京城里?”   甄老爷左右看了看,纳闷道:“阿好,你认得这个和尚?”   甄好当然认得,慧远大师的名头放在京城里头,有谁不知道?只是让她惊讶的,是慧远大师到了这儿之后,还指名道姓的要找裴慎。   “大师千里迢迢来怀州,想要找裴慎是为了何事?”甄好问:“如今裴慎他……他出了些事情,无法出来见大师,还望大师见谅。”   慧远大师颔首:“贫僧就是为了裴施主而来的。”   甄好愣了愣,忽而眼睛一亮,惊喜地道:“大师知道裴慎是出了什么事?!”   慧远大师阿弥陀佛一声,并没有反驳。   甄好看他的目光,就好比看救命恩人一般——若是慧远大师说的没错,那可当真是救命恩人了。   一时,甄好都来不及管旁边的甄老爷,连忙引着慧远大师往里面走:“大师,您快往里面请。”   甄老爷丈二摸不着头脑。   他连忙把枝儿叫住,纳闷地问道:“这大师是什么人啊?阿好怎么激动成这样?就不怕是个骗子?”   “老爷,您可当真是误会了,慧远大师是出了名的高僧,连皇上、太后娘娘,想要见慧远大师,都得要求着见呢。”   甄老爷一惊,也跟着惊喜起来。   既然是这样厉害的人物,那说不定都不用等御医过来,裴慎就有救了!   等裴慎见到了慧远大师,也是十分惊喜,听闻慧远大师是特地为了自己从京城赶来,裴慎也是感激不已。   “从京城到这儿,可得费不少时候,大师竟然这么早就算到了?”裴慎说;“靖王殿下也与我中了一样的毒,比我还要严重些,大师是不是为了靖王殿下来的?”   慧远大师却是咦了一声:“靖王殿下也中毒了?”   “……”   甄好与裴慎对视一眼,心中都有些纳闷:“大师不知道这件事情?”   “贫僧夜观天象,只算出裴施主中了毒,却是没算到靖王殿下也中了毒。”慧远大师摇了摇头,又问:“靖王殿下如今如何了?”   “自中毒之后起,靖王殿下就卧床不起,城中的大夫都过来看过,也说不清这毒药是什么,我就给京城去了信,只等着京城的太医过来。不成想,在太医过来之前,大师就先来了。”而且还是为自己来的。   论身份,自然是靖王的尊贵一些,两人都中了毒,裴慎当然也不会自视甚高,还觉得自己能越过靖王,就算是御医来了,那也是先救靖王再救他。可慧远大师来的却是十分突然,还说明是为了他而来,让裴慎也有些迷糊。   甄好也有些不明白,可出于对慧远大师的信任,她还在旁边提醒:“城中的大夫查不出来,而外族的大夫也说,这毒药也许是外族王宫之中流出来的,大师可否有什么办法?”   慧远大师没有先应下,而是先查看了裴慎的情况,等仔细看过他的症状,又问了一些问题,裴慎一一回答过之后,他才道:“贫僧见过这种毒药。”   甄好眼睛一亮,立刻问道:“那大师可知道解毒的办法?”   “贫僧游历时,曾路过怀州,也见过中了此毒药之人,也从而得知了解毒的的办法。虽然麻烦,但也不是不行。”慧远大师说:“劳烦施主,贫僧需要纸笔。”   都不等甄好跑,眼巴巴站在一旁的甄老爷立刻去旁边书桌上取来了纸笔。   慧远大师写下了一个药方,交到了甄好的手中:“先按着这剂药方服用,等情况好转之后,贫僧再写新的方子。”   甄好点了点头,连忙让枝儿去抓药。   慧远大师一来,甄好也就放心了。枝儿还要好一会儿才回来,等慧远大师看完,裴慎便撑不住了,又昏睡了过去,众人也不敢打扰,动作小心翼翼的出了屋子。   除了裴慎之外,同样中毒了的还有一个靖王,甄好又请慧远大师去替靖王看了一眼,靖王的情况看着可比裴慎严重多了,慧远大师看了又看,最后写下来的药方,都与裴慎的不同。   照慧远大师的意思,要治好还要费一番工夫,甄好便在府中给慧远大师收拾出了一处屋子,慧远大师也没有推拒,便住了下来。   等枝儿把药抓来,裴慎喝了几日,果然见好了。   他清醒的时候比平日里多了不少,气色也好了起来,没有了先前行将就木的样子,甚至能起来处理公务了。   不只是裴慎,连谢琅也比之前好了不少。   两人一能下地活动,便立刻磨刀霍霍去调查自己中毒的前因后果。   那些外族人打了败仗,竟然还在背地里偷偷做这种手段,要不是慧远大师,说不定他们这次就真的完了,这让人如何忍得了?   裴慎将自己中毒那日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回想了一遍,又将衙门里所有面生的人都查了一遍,这才总算是查到了一点线索。   靖王比他严重,是直接将毒药吃进了肚子里,可裴慎那日的吃食都是甄好送的,安全的很,那日他还是与甄好一块儿用的膳食,可甄好却平安无事,那就证明,他是从别的地方碰到了毒药,或许因为不是口服的缘故,情况才比靖王好上一些。   不是口服,那或许是碰到了什么。   出事之后,裴慎办公的屋子就被封了,让官差看着,不让任何人进来。   他特地请慧远大师过去看了一眼,慧远大师认得这种毒药,立刻便找到了中毒的来源。那毒药涂抹在他的常用事物上,他碰的多了,不知不觉就中了毒,也没有发觉。   中毒的来源一找到,裴慎再仔细盘查,很快便找到了下毒的人。   是衙门里的一个小杂役,趁着他屋中无人时,偷偷摸摸溜了进来。因着裴慎不喜让人动自己东西,他要找这机会,还费了不少工夫。   找到了人,就方便审问了。   谢琅亲自出马,把人审的恨不得跪地告饶,才总算是审出了点线索来。照这人的说法,这毒药是一个陌生人给的,看着也不是外族人,是他们国家的人,只是给的钱实在是多,他才忍不住动了这个念头。他只给裴慎下了毒,至于谢琅中的毒,他是不清楚的。   “没想到才刚打完一场仗,就立刻有人投靠了外族。”谢琅忍不住啐了一口。   裴慎却是十分冷静:“财帛动人心。”   “先前我那中毒的食楼也查过了,什么也没有查出来,那岂不是一点线索也没有了?”谢琅愤愤:“我看也不用查,直接去外族那儿问,给我下毒的人除了外族还有谁?又是王宫里头流出来的毒药,我看就是那外族的王搞的鬼,也不用再调查,直接去问问他本人就好。”   “话是这么说,可他却不会承认。”   谢琅也知道这个道理,不由得有些郁闷。   他想来想去,与裴慎一合计,干脆再装死一次。   那外族的王既然是冲着他来的,要是得知他出事了的消息,应当会很是高兴,他不但要害自己,还要害裴慎,想来也不只是出气那么简单,保不准还觊觎着怀州呢。   谢琅一装死,就直接赖在了衙门里不愿意走了。   他要装死,可裴慎却不装,不但不装,甚至在身体开始好转之后,他便开始在城中行走,让所有人都能看见他好了。   城中的百姓看见了,城外的人自然也知道了。   暗中的人顿时纳闷不已:“为什么靖王出了事,这裴知府却还好好的?难道是你们这毒药不行?”   “若是我们的毒药不行,如今靖王也不会性命垂危。”   “那裴慎为何平安无事?他先前可也不好了,那御医都被我们拦在了路上,城中的大夫要是能解毒,靖王也不会还躺着,不是你们的毒药出了差错,那还是什么?”   “……”   谁也说不上来。   裴慎非但是能出来了,气色还一日比一日好了,枝儿去药铺抓药的时候也没躲着谁,那药方拿出来一看,果然是解毒的药。   背后的人气急败坏。   之所以下这个毒,不就是因为难以察觉,发作起来与瘴毒差不多,若是愚笨些的大夫,就会将这当做瘴毒来治,就算是发现了,解毒起来也麻烦的很,还要按着病人的情况调整剂量,若是有一点不对,解毒就失败了。   不管是靖王也好,还是裴知府也好,上头的人可都吩咐了,谁也不能留。   那暗中下毒的人急得直冒汗,与外族联络时,都不禁放了重话:“我们殿下说了,若是不将这两人留在这儿,那他也不会相信你。”   外族的王眸光发冷,他哼了一声,语气中也带着不悦:“你可要清楚,是你们殿下求着与我合作,可不是我求着他。”   “你……”   “那毒药我都给了你,至于为何会出问题,你倒不如问问你的手下,下毒的时候有没有出什么差错。”   “……不对,既然他们已经知道了解药,那为何靖王却还没治好?”   “或许是装的,靖王也不是头一回装死了。”   不管是真的也好,还是装的也好,反正两人没出事,就让谁都不甘心。   外族的王从怀中掏出了一个药瓶,递了过去。   “这是什么?”   “新的毒药,见血封喉,无药可解。”外族的王冷笑:“若是这回还做不好,我看我们也没有合作的必要了。”   “……”   裴慎在家中守株待兔,等了好几日,才总算是等来了又一个下毒的人。   一早埋伏好的官差一拥而上,扑上去把人抓住,而后裴慎一挥手,人就送到了大牢里,里头有一个靖王等在那儿很久了。   过来下毒的人顿时出了满身冷汗:“你不是……”   “我不是快死了?”谢琅翻了个白眼:“你们也是群蠢货,裴慎都治好了,我怎么可能还出事,不过是诈一诈你们,你们还当真上当了。”   下毒的人咬牙切齿。   “我们早就猜到了。”   他偷偷摸摸伸手往怀里摸去,本以为动作十分小心,可还是被提防着的谢琅一眼差距。他也没有直接碰,而是拿起一根长长的木棍,隔着一段距离,拍了那人的手背一下。   那人手中一哆嗦,手里头的东西便立刻掉了下来,掉到了地上,是个圆滚滚的瓶子。   谢琅垂眸看了一眼,便知道这药瓶不简单。他用长棍挑着,把瓶子挑了过来。   “下一次毒不成,还想要下第二回 呢?”谢琅啧啧感叹:“可惜,本王不给你这个机会。”   “……”   “来人啊,把刑具给本王拿上来,本王要好好拷问。”谢琅用木棍敲了敲旁边的桌子,一副流氓样:“要是你早点坦白了,还能少受点罪,本王劝你还是早点把话给说清楚了,要不然,之后说不定连说话的机会都没了。”   ……   等谢琅从大牢里出来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不少时候。   他不敢直接碰,用布巾包着药瓶,在府中四处寻找裴慎的身影。   好不容易找着了,却见裴慎与甄好待在一块儿。经过了这事,两人还比从前更加亲密了。   谢琅忍不住抱怨:“本王在大牢里辛辛苦苦审问犯人,你倒是好,在这与裴夫人亲热着,究竟是谁中的毒更重一些?”   裴慎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又很快收回了视线,帮着甄好一块儿整理铺子里的账目。   “这本就是你自己揽过去的差事,难不成还要怪到我头上?”他提笔写最后一个数字,才把账本合上:“那你又问出什么来了没有?”   谢琅把那药瓶放在了他面前。   “一次不成,还想要毒我们第二回 ,你猜这药是哪来的?”   “不是外族的?”   “是外族的,那你猜猜,又是谁拿来的毒药?”谢琅说起来时,面上都忍不住露出几分复杂。   裴慎看了他一眼,深思了一番,才说:“是京城里的哪一位皇子?”   旁边甄好听见,愕然地抬起了头来。   “还真被你猜中了。”谢琅在旁边坐下,也不禁叹了一口气:“我是当真没有想到……”   先前他被外族抓走的事,谢琅可还记得。   那外族的王把他抓去,是想要与他合作,开出来的条件实在是诱人的很,说是要扶持他做皇帝。谢琅拒绝了,后来又有更令他痛恨的事情出现,他就将这件事情忘到了脑后。却不成想,那外族新王却没有放弃这个念头。   他不答应,新王就去找了他的兄弟。   光是做皇帝这样的诱惑,便足够打动人的了,他虽然明白了,可他的兄弟却不一定明白。最让谢琅没想到的是,两人要合作,第一步竟是打算先铲除他和裴慎。   外族新王恨他,那是情有可原,谢琅也不难理解,可他的兄弟也想要杀他,便让谢琅有些难以接受了。   当今的皇子几乎都是皇后所出,一母同胞的兄弟,小时候感情也好的很,直到大家都到了出宫建府的年纪,如今的皇帝年迈,才逐渐开始有了其他的念头。那个位置,谢琅当然也想要,可他只想要堂堂正正地与其他人比拼,要不然,也不会特地为了攒军功而到怀州来,可他的兄弟却不一定这样想。   是了,他这番回去,把外敌赶走,护住了怀州,立下了这么大的功劳,其他人当然会忌惮,担心那个位置被他抢走。   知道归知道,可发现这件事情,谢琅心底还是难受的很。   相比起来,裴慎反而镇定多了。   “殿下既然要争,那早该做好这种准备才是,等回了京城之后,也还有诸多危险。”   民间尚且还有兄弟为了争家产而反目成仇的,更别说皇家,要争的还是天下之主的位置。   谢琅长舒一口气,道:“现在我记着了,看来别说是回到京城,在回京城之前,我就已经该开始提防了。只是我还要你帮我一个忙。”   “要我帮忙?”   “没错。”谢琅点头:“我要你写信回京城,把这件事情告诉皇上。我父皇肯定不乐意看见兄弟相残的场面,此事不能由我来说,只能借你的手。”   裴慎没答应:“这事于我来说,似乎没什么好处。”   “在旁人看来,你都已经在我这条船上了。”谢琅忍不住道:“经过了怀州一事,我猜朝中所有人,都以为你我是一道儿的,要不然,这回中毒的人怎么还会有你?”   裴慎气定神闲:“那我也是受你连累,劳烦靖王殿下回了京城之后,替在下澄清清楚。”   “……”   谢琅不禁失望。   他的意思已经说的够明白了,可惜,裴慎却不乐意答应。   他先前对外族的王可没说谎,裴慎的确是个得力的属下,若是能有裴慎帮忙,能省不少力气。只可惜,他出手却不够早,当初裴慎还是个穷书生时,刚入京城,他却因着瞧不上裴慎,没去招揽。   他亲近考生,是为了网罗人才,却把最大的人才给漏了过去。   谢琅心中戚戚然,也说不清楚是为什么而失落,失魂落魄地走了。裴慎不愿意帮他,可受的这委屈,他还是要想办法说给皇帝听的。   等人走了,裴慎转头看甄好,却见甄好也是一副出神的模样。   “夫人?”   被他一叫,甄好才回过了神来。   她心中想:原来如此。   难怪上辈子,靖王打了胜仗,却又在路上不幸中了瘴毒,都没有来得及回京城,想来上辈子,也是京中有位皇子与外族联手,让靖王死在了路上。上辈子没有裴慎在,也没有慧远大师算到裴慎中毒,千里迢迢来给裴慎解毒,没有了慧远大师,靖王身上的毒也无人可解。   只是如今两人身上的余毒都快清了,慧远大师也没有提起,究竟是为何会算到裴慎会出事。   旁人已经把裴慎看做是靖王这一方的了,等回了京城之后,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牵扯进夺嫡的事情之中。甄好知道,裴慎是不想的,可耐不住其他人会误会。再说,裴慎这辈子比上辈子走的还快,定然也会招不少人觊觎。   她想来想去,又先叹了口气。   看来是等回了京城之后,也没什么安生日子过。 第187章   谢琅原本就是要回京城的,只是途中耽搁了一下, 等查清了下毒的事情, 身上的余毒也清了之后, 他就又该启程回京城了。   谢琅回京城的时候, 还邀请了慧远大师,想要顺路把他也带回京城去。只是慧远大师摇了摇头, 却是拒绝了。   “贫僧还要去其他地方游历, 在此先谢过王爷的好意。”   谢琅也不勉强, 又重新带着大军出发。   他走后不久, 慧远大师也接着过来提出了告辞。   裴慎身上的毒已经清了, 慧远大师本就是为了解毒而来,强行留下来也没有什么必要。甄好象征性地挽留了一下,便主动地替他收拾了行囊,准备了一些路上可以吃的干粮给他。慧远大师倒是没有拒绝这个。   与他们来说, 慧远大师是他们的救命恩人, 甄好与裴慎亲自把人送到了城门口。   “两位施主就送到这儿吧。”慧远大师双手合十,道了一声佛号:“如此,贫僧就该走了。”   “等等, 大师。”甄好忍不住叫住了他:“先前我夫君的事情,多亏了大师相救, 只是民妇还有一件事情想不明白。”   慧远大师慈眉善目:“施主但说无妨。”   “大师说是在京城, 算到了我夫君会出事,只是……”甄好看了裴慎一眼,才接着说:“只是我夫君也只是个普通人, 不比靖王殿下身份尊贵,也没有什么通天之能,大师与我夫君素不相识,又怎么会……”   又怎么会特地去算裴慎的命数,刚好就算到了裴慎会出事?   京城离怀州那么远,快马赶过来都要费不少时间,更别说慧远大师只靠着一双布鞋走来,在裴慎出事之前,慧远大师便已经算到,动身往这边赶来。   这世上受苦受难的人这么多,为何慧远大师偏偏只算了裴慎呢?   靖王出事的时间比裴慎还早,可慧远大师却还不知情。   甄好这问题已经存了许久,如今可总算是找到机会问了出来。   慧远大师仍旧是慈眉善目的模样,只是又道了一声佛号,没有明说,“有因就有果,贫僧也不过是欠了一个人情而已。”   “人情?”   甄好更加纳闷。   可慧远大师却没有给她更多发问的机会,很快便离开了。   回了城,甄好想来想去,还是有些想不明白:“慧远大师何时欠了你一个人情?”   “我也不清楚。”裴慎说:“我与慧远大师只见过一面,便是上回与你一起,其他时候,也从未见过慧远大师,更别说欠他什么人情了,倒是我这回欠了他一个救命之恩才是。”   “那慧远大师说的什么因果……难道还是其他人帮了你?”   可其他人又如何知道,裴慎会遇到危险呢?   甄好想来想去,怎么也想不出来。   慧远大师来的突然,走的也突然,也没留下什么线索,只让他们不要在意,甄好想不出来,也就当真不在意了。   谢琅一走,怀州城里可是彻底安静了下来,战乱平定之后,裴慎一下子少了许多事情,也有了大把的空闲时间,反而是甄好铺子里的生意变得好了不少,不少夫人小姐都来如意阁里买布料首饰。   把甄老爷送回了江南,裴淳也要每日去学堂里上学,家里头看起来就更加空了。   这下裴慎反而生出了几分怨念来。   某日,他一早就处理好了公务,回到家后却扑了个空,甄好出门去某位夫人家中为她下月的生辰搭配衣裳,裴淳也去了学堂,家中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裴慎等了大半天,才总算是把甄好等回来。   等回来后也没完,甄好喝了口水,一副又要出门去的模样。   裴慎不禁抿紧了唇。他面上不显,半点不满也没有露出来,唯独面色变得严肃了许多,背着手站在门口,看着甄好忙进忙出,等着她快收拾好了,才慢吞吞地问:“夫人都回了家了,又要出门做什么去?”   “如今时间还早,我再去铺子里看一眼。”甄好说:“正好,回来的时候也能顺便把裴淳给一道儿接回来。”   裴慎闻言皱起眉头:“裴淳都已经这么大了,过了年,又长了一岁,早就已经能自己回家了。”   “这也是顺路。”甄好笑了笑:“反正我回来的时候,也是坐着马车回来,裴淳的学堂离得远,能给他省下不少脚程。”   “他这个年纪,都已经能撑起门楣了,你怎么还能惯着?”   “他也不过才十一岁,家中又不是没有大人,你对他也太过严苛了些。”甄好面露不赞同:“我们两人也好好的,再宠个几年又如何,等再过几年,他娶了妻了,你就是想让他亲近你,他恐怕都要躲得远远的。”   裴慎心里想:谁稀罕那臭小子的亲近?   可抬头瞅瞅,甄好收拾好东西,当真是要出门了,半点他的意思也瞧不出来。他便挪了挪脚,把出口挡得严严实实。   “你这又是做什么?”   “夫人心里有铺子,有裴淳,却是没有我的。”裴慎酸溜溜地说:“铺子里诸多杂事,也还有其他伙计在,裴淳独自回来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可夫人还惦记着,就只有我,我站在夫人面前这么久了,夫人可是半句关于我的话也没有提起。”   甄好恍然大悟,家里这小心眼的醋坛子不知怎么的,又开始盛满了醋。   她把东西放下,认认真真地问了:“那我倒问问你,你有什么不满的?”   “这哪算是什么不满,我也不过是受了夫人冷落,提醒夫人尽尽为人妻子的职责。”   甄好险些笑出声来。   “我又哪里做的不好?”   “夫人是我的夫人,眼里就应当有我,我在家中等了夫人一天,连午膳都没等到夫人回来,一个人吃了,可夫人回了家,却半句关心的话也不提,口中只说铺子,只说裴淳,我想了夫人一天,可夫人却连一刻都没想过我,这难道不是未尽到职责?”裴慎可说得理直气壮的。   他心里头还有些不甘心呢。   前些日子他中了毒,那才是好哇,夫人把所有事情都放下了,寸步不离地跟着他,他睁眼时是夫人,闭眼时也是夫人,想要催着夫人去休息,夫人都不答应,可粘人的很。现在他好了,夫人便立刻翻脸不认人,什么事情都惦记着,唯独不惦记着他。   这算是个什么道理?!   “我们虽是夫妻,那也不必整日都待在一块儿,平日里头住一间屋子里还不够,还非得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在一起不成?”甄好瞪圆了眼睛:“那我的铺子可就没人管事,衙门里的公务,你也不处理了?”   听听,他夫人现在还理直气壮。   先前巴巴跟在他身边不走的人也不知道是谁。   翻脸可实在是快!   裴慎提醒:“我的公务已经处理完了。”   甄好一时没反应过来。   裴慎只好再提醒:“夫人铺子里也只剩下一些杂事,不必夫人亲自去看,现在我们二人都无事,合该去好好过夫妻日子了。”   他说的这般明显,甄好想不明白都不行了。   她看了枝儿一眼,枝儿顿时了然,忙不迭带着东西走了出去。   “你既然是这样想,与我直说就是了,何必这样拐弯抹角的。”甄好无奈:“你若是一早就跟我说,也不必在家中等我一天,那陈夫人的约,我也可以推了,改日再去也是一样。”   “我不提起,夫人竟是想不起来的。”裴慎轻哼了一声。   甄好哪里不知道家中这人心眼小成什么样子,连忙软声哄了几句,把裴慎哄得心花怒放了,才问:“可今日也不早了,你还想带我去什么地方?”   “……”   裴慎一时没了话。   怀州城附近的确是有不少地方可去,但这会儿出门也来不及了,说不定还没出怀州的地界,这天都黑了。不管是甄好还是他,明日都有其他事情要忙,可不能轻易离开许多日。   “你看呀,这会儿出门,做什么也来不及了。”甄好想了想,说:“不如我们一道去接裴淳吧?”   裴慎:“……”   等出了门,裴慎的脸色都有一些不好看。   甄好心里头觉得好笑:“嫌我没尽到妻子职责的是你,约我出门的也是你,现在反倒还是你对我摆脸色,我事事都依你了,你还有什么不高兴的?”   “……”裴慎又板着脸,心中哼了一声。   他与夫人过夫妻日子,要那裴淳做什么?   他眼尾一抬,余光瞥见一处卖花的小摊子,忽而一喜,便牵着甄好的手到了卖花姑娘的面前。   卖花姑娘笑眯眯的:“裴大人,要不要给裴夫人买束花呀?我这儿的花,可是整个怀州里头最好的。夫人长得这么好看,鲜花配美人,最合适不过。”   裴慎听她夸得心情舒畅,垂眼见摊子上的鲜花也是浓烈鲜艳,如今天色已晚,过了一天,也没有蔫巴巴的,花瓣上还带着水珠,瞧着可怜可爱,心中更是喜欢。   卖花姑娘说:“我这些花是方才刚摘下来的,还新鲜的很。”   裴慎看了甄好一眼,立刻从袖中掏出了钱袋。   等卖花姑娘把花交给了他,又多说了一句:“裴大人与裴夫人瞧着可真是恩爱,让人羡慕的很。”   裴慎唇角勾起,心里头更是得意。   甄好捧着一束艳丽的花,十分敏锐地察觉到身旁人的心情好了不少,心中更是觉得好笑。可她也没拆穿,就抱着这束花与裴慎一路穿过这条街,让所有人都看的清楚,路上可听了不少说裴大人与裴夫人恩爱的话,更是听得裴慎心情愉悦。   “夫人要是喜欢,我天天都给夫人买。”裴慎说:“都说是鲜花配美人,最是适合夫人不过。”   甄好应了一声,感受到有不少人的视线落在了自己的身上,她轻声道:“你要是记得就好。”   “关于夫人的事情,我向来是记得最清楚的。”   甄好没了话,裴慎看了她一眼,瞧她绷着一张脸,装出面色镇定的样子,心中更是高兴,连路上甄好要给裴淳买些吃食,他都没有露出半点不满来。   等到了学堂门口,还正好撞上学堂放学。   穿着同样制服的小孩蜂拥而出,欢欣雀跃地从他们身旁跑过。怀州里头可没有不认识裴慎的,那些小孩跑过去,口中都不忘记喊一声裴大人。   裴淳还没踏出学堂大门呢,便先听见外面一声接着一声的“裴大人”。怀州城里就一个裴大人,就是他的兄长,他心中一喜,立刻便跑了出去。   跑出去见着了人,才发现非但裴慎来了,连甄好也来了。   “嫂嫂!”裴淳欢呼了一声:“你们怎么来了?”   甄好把早早买好的肉饼递了过去,裴淳读了一天的书,早就觉得饿了,当即便抱着咬了一大口,而后才抬起头来,含糊不清地说:“我就知道嫂嫂疼我,方才我还想着肚子饿了,出来就看见嫂嫂给我带了好吃的。”   裴慎斜了他一眼。   裴淳敏锐地察觉到,立刻补充说:“当然,还有我哥。今儿是什么日子,怎么你们两个都过来了?”   “裴慎无事,我也无事,顺路就过来接你。”   “难怪呢。”裴淳缩了缩脑袋,自觉地躲到了他嫂嫂的身后去。他就说,这好端端的,他又没闯什么祸事,他哥怎么可能会特地大费周章的过来接他。   疼他的果然也就只有嫂嫂了!   裴淳心里头高兴,吃完了肉饼之后,就跟在两人后头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连着到了家之后都没停下。   裴慎起先还有好脸色,可几次张嘴就被他打断,数回之后,也不禁沉了脸。等进门之后,他找了个由头把裴淳撵回屋子里,回头就跟甄好抱怨:“他这么大个人了,以后的确是用不着去接他,我看那学堂门口,其他学生都是下人去接,要不然也替他找个人来,叽叽呱呱一路,听得我头疼。”   “他那是心里头高兴。”   裴慎不置可否,可这回儿裴淳不在,也不拦着他背地里说弟弟的坏话。   “下回再出门去,也不必再去接他,好好的机会,浪费在他身上做什么?”裴慎说:“我上回又听说了一个食楼好吃,虽然不是京城的口味,可也是怀州这儿出了名的,夫人在怀州吃了这么久,说不定也会喜欢呢。等到了下回,就让他一个人回来,反正家中也有厨子下人,我与夫人到外头过二人日子去。”   甄好笑了笑,她让枝儿寻了个花瓶过来,把带回来的花插了进去。那摊子上的花的确是好,走了一路也还是新鲜的很,插上之后,连屋子里也多了个颜色。   “裴淳可什么都没做,你就嫌弃他了,他还是你亲弟弟。”   “就算是亲弟弟,打扰兄长过日子,照样也是应该教训。”裴慎说的义正言辞:“男女七岁尚且不同席,他都十一了,还跟在你后头缠得那么紧,不知羞。”   门外,裴淳放完了书本,洗完了手,兴冲冲地跑回来,一听便听到这番话,立刻知羞地转过了身去,去厨房找好吃的了。   唉,他怎么就这么没眼色,又把他哥这小心眼的人给得罪了?   甄好都有些想不明白了。   “先前你与靖王不和,那也的确是靖王先才做过过分的事情,你看他不顺眼,我也不能说什么,你那是为我出头,可裴淳没做过什么过分的事情,好端端的,你迁怒他做什么?”见裴慎板着脸,一副不高兴的模样,甄好都忍不住捏了他一下,手却被裴慎顺势抓住了。   裴慎道:“夫人是我的夫人,却去关心别人,难道还不准我不高兴吗?”   “裴淳与我们能待在一块儿的时间也没剩下多少,我这会儿照顾着,等以后可是想见都不一定能见着,我与你,却是要过一辈子的。”甄好都与裴慎过了一辈子相敬如宾的生活,可眼见着裴慎一日比一日还要粘人,心里头都有些奇怪:“从前可不见你这样。”   “从前我就是这样。”裴慎抓着她的手不放,还顺势靠近了她一些,仗着屋子里没人,连枝儿都不知何时跑了出去,他便更加不克制想要亲近甄好的念头:“我恨不得与夫人日日都待在一起,再没有别的什么人才好,从前我只是忍着,我不说,夫人与我心意相通,应当也是能明白的。”   甄好轻轻地“哎呀”一声,一下子有些脸红了。   “你……你怎么这样啊……”   “我本来就是这个样子,夫人也不是头一天认识我了。”   裴慎垂下眼,这会儿离得近了,他便看的更加清楚。   甄好平日里镇定的很,遇着事情就会慌张,可如今不好意思了,就连视线也不敢与他对上,视线慌乱地游移着,脸颊微红,瞧着便让人喜欢的很。   裴慎心中喜欢,动作上也往她更靠近了一些。   “我与夫人都是夫妻了,成了婚的事情,想后悔可来不及了。夫人早知道我是这样的人,还选择与我在一起,想来……嘴上说的不喜欢,可心里,应当也是喜欢我喜欢的很。”   “你……”甄好轻轻捶了他一下,小声斥道:“都已经成了婚了,你怎么还这么不正经?”   “这算是什么不正经?夫妻之间的事,能叫不正经吗?”裴慎的声音也压低了些:“夫人冷落了我好些日子,是不是也得好好补偿我?”   甄好脸上的不好意思更浓。   她也不是头一回知道裴慎是这样没脸没皮的人,该做的事情都做过了,可再听这种话,仍然是不好意思的很。   她眼角的余光瞥见外面的天色,纸糊的窗户映进来黄昏时橙黄的光,可到底还没天黑,她可没裴慎这么大胆。   “枝儿就在外头呢,说不准,等会儿裴淳也来找我们了。”甄好小声说:“你收敛着些。”   裴慎扬了扬眉。   他还想要说点什么,偏偏是被甄好说中,屋子的门当真被人在外面敲了敲。   “小姐,姑爷。”枝儿在外头小心翼翼地道:“该用晚膳了。”   甄好立时有了借口,火急火燎地把裴慎推开,面红耳赤地跳出去了好几步远,拉开了好长一段距离。明明是隔着门,枝儿什么也没瞧见,她都不好意思的很。   裴慎叹气:“夫人是不是又想糊弄我了。”   “我……我才没有。”   “我说的可都是实话,夫人就是冷落了我,可夫人倒好,连实话都不准我说。”他耷拉着眼角,目光低垂,模样又瞧着有几分可怜兮兮的,连话中都带着幽怨:“换做别人家的夫人,哪里舍得这样狠心,也就只有我的夫人,心肠硬的很。”   甄好听着,哪怕知道是裴慎故意装可怜,这会儿都不禁要怀疑自己了。   她只得告饶:“我知道了,我明天也不去铺子里,后天也不去铺子里,只陪你一个人,这样总够了吗?”   裴慎眉头舒展,脸上当即便露出了喜意来。   他亲亲热热地喊了一声夫人,可当真是半句失落哀愁的话也不说了。   外面枝儿又催了一声,甄好才连忙拉着裴慎出去。   她都不禁在心中想:换做别人家,都是妻子可劲儿的在夫君面前争宠,怎么到了他们家,反而反过来了,就只有裴慎可劲儿地与一堆不想干的东西吃醋呢? 第188章   甄好答应的事情,她自己没放在心上, 可裴慎却记得牢牢的。   等用过了晚膳之后, 甄好便回屋子待着, 等裴慎去检查完裴淳的功课回来, 便主动往她身边蹭了过来。   “夫人。”裴慎心里头高兴,面上也喜滋滋的:“夫人今日要早些休息, 明日一早, 我就与夫人出门去。”   “去哪儿?”   “出了怀州, 去别的地方。”   怀州周遭还有好几座城, 战乱结束之后, 几座城走动的也就多了。   “我与裴淳说过了,接下来要有好几日都不在家,他也答应了我,说是会一个人好好待在家中, 让夫人不用担心。”   “好几日?!”甄好惊了:“你原先可没有与我说这个。”   “夫人是亲口说了, 说是明天要陪我,后天也要陪我,我便吩咐了下去, 接下来几日都不在城中,夫人自己亲口说出来的话, 难道夫人自己要反悔了?”   那自然是不可能的。只是甄好也没有想到, 竟然是要出城去,她半点准备也没有,忽然听到这回事, 这才吃了一惊。   “这几日铺子里也没有别的事情,夫人大可放心,不会耽误了夫人的事情。”裴慎补充道:“我都看过了。”   他做事向来稳妥,甄好想了想,当真没想起什么事情,这才应了。   这对她来说也新奇的很,她鲜少有与裴慎单独出去过,每次裴慎出远门,向来都是为了公务,她总不能跟着裴慎一起去,至于其他时候,她与裴慎也没有亲近到这份上,就算是她想,裴慎还不乐意,就算她与裴慎出了门,那人也是疏离的很,很是无趣,甄好也不大高兴与前世的裴慎出门。至于这辈子,她跟着裴慎去了不少地方,也没单独出去过。   甄好也不禁期待了起来。   想着明日要出门,今日她特地一早就吹了灯休息,连着裴慎也早早歇了下来。   可两人闭了眼睛许久,却是好久也没睡过去。   甄好心中忍不住嘲笑自己,听裴慎要带自己出去,竟然是比一个小孩还要激动,可嘲笑归嘲笑,她仍旧是睡不着。甄好翻了个身,身旁的裴慎也立刻就睁开了眼睛。   “夫人?”   “我是不是吵醒你了。”甄好歉意地说。   裴慎也翻过身来,手伸过来抓住了她的。   “不怪夫人,我本来也还醒着。”他长手一揽,把甄好揽入怀中,因着有些困了的缘故,声音也轻轻的:“夫人心里一定是想着,明日要与我一块儿出门去的事情。”   “这也被你猜到了?”   “因为我心里也想着这件事。”裴慎微微一笑,道:“虽然还未到明日,可我与夫人要做的事情,我都已经在心里想过一遍了。”   甄好含糊地应了一声,又问:“你还没有与我说过,要带我去做什么。”   “怀州旁边,就是吉州,它离怀州最近,路上花的时间也最少,那儿吃食多的很,虽然不是夫人喜欢的京城口味,可我听好几人提起过,提起时都是满口夸赞,我猜想应当是不错的,夫人应该会喜欢。我还听闻,吉州那儿每年这个时候,都会办一次庆典,听说热闹的很,就在明日开始,夫人应当是会喜欢热闹的。”   裴慎轻轻蹭了蹭她,接着道:“等我与夫人到了吉州之后,先去尝尝那出了名的吃食,要说热闹,也还是晚上热闹,像是京城里头的上元节,每年的花灯都好看的很,等夫人累了,我们再回客栈里休息,等到了客栈里,再……”   裴慎顿了顿,却没有继续说下去。   “客栈里还有什么好玩的?”   “自然是有的。”   裴慎搂着她,手掌隔着衣裳摸了摸她的肚子。   甄好眼皮跳了跳,果然听裴慎笑眯眯地道:“等到了夜里头,还有更加好玩的事情。”   “……”   甄好没忍住,重重地捏了一下裴慎腰间的软肉。   “没羞没臊!”   “这可已经是到了晚上,不是白日,这会儿不提,那还要等到什么时候提?”裴慎微微笑道:“我知道,夫人不说,可心里一定是想的。”   “胡说八道。”甄好斥道:“你当我是你,整日都想着这些。”   “慧远大师先前说的两儿一女,难道夫人就不想要吗?”   甄好一噎,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她当然是想要的,她最是喜欢小孩,如今家中就只有裴淳一个人,就连福余都远在京城,她还觉得家里头空荡荡,连她自己都在心里头嘀咕,与裴慎成婚这么久了,该做的事情也做了,怎么到如今也没有消息。要不是慧远大师不会骗人,连甄好都忍不住要怀疑自己。   “既然夫人也想,又如何能怪我,这生孩子的事情,难道只能靠我一个人吗?”裴慎轻轻笑了一声,垂下眼眸,明明已经吹了灯,可眼睛适应了黑暗之后,他仍然能将甄好的不好意思看的清楚。“夫人也不是未出阁的小姑娘,难道还不懂孩子是怎么来的?夫人这么害羞,恐怕我们的两儿一女,来的就得越晚一些。”   “你……”   甄好恼羞成怒,又掐了他腰间软肉一下。   裴慎便连忙闭上了嘴巴,讨好地亲了亲她嘴角:“我不说了,都听夫人的。”   “……”   这就让甄好更不好意思了。   这夫妻之间的事情,向来是裴慎主动一些,裴慎不提,难不成还要她来提吗?   甄好涨红了脸,想来想去,只能又愤愤地掐了裴慎一下,重新闭上了眼睛。   这会儿她倒是很快就睡了过去。   第二日一早,两人便早早起了。   裴慎昨天也吩咐过下人,因而两人起来时,家中的马车都已经套好了,只等枝儿把行李收拾妥当,而后就可以出发去。   临出发前,裴淳还依依不舍的。   “嫂嫂,你们这一去,什么时候才可以回来呀。”   甄好忍不住笑:“我们也不过是出门两天,到了你的口中,怎么像是要去好几个月一样。”   “你们都出门了,就留我一个人在家,可不就是度日如年嘛。”哪怕是昨天就知道了消息,这会儿裴淳都忍不住有有些忿忿不平:“早知道,我就应该与甄老爷一块儿回江南去,这样也就不用一个人被留下了。”   昨夜裴慎来找他,话可是说的一本正经的。说他已经十一了,是个大孩子了,应当要独当一面,不能再给兄嫂添麻烦,能够一个人待在家里了,又说起他更小的时候,有一回裴慎有事要出远门,只留他与祖母两人在家中,那会儿他都做得好。把裴淳听得激动不已,立刻拍着胸脯保证下来。   等过了一天,他才回过神来。上回裴慎出门,把他与祖母两人留在家中,那是不得已,可这回不一样,这回是兄长和嫂嫂把他丢在家中,两个人去潇洒快活了!   裴淳别提多怨念了。   甄好听得心软,面上也露出几分犹豫,想着是否也要将他带上,只是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先被裴慎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意图。   裴慎朝弟弟勾了勾手,把他叫到了一遍去,而后也不知道说了什么,再回到甄好面前时,裴淳就乖顺的不得了,再也不提什么被丢下十分可怜的话了。   甄好好奇不已,可裴慎却也不与她解释,看着东西放好了,便拉着她上了马车。   路上,甄好还在担心:“裴淳年纪也不大,就把他一个人留在家中,会不会不太好?”   “夫人放心,我还找了人帮忙照看,还请了一个衙役到家中来,不用担心他的安危。”   听他这样说,甄好才放心了。   从怀州到吉州,也要赶不少路,马车摇摇晃晃的,哪怕下面垫了垫子,坐着也不太安稳。甄好也不是头一回赶路了,这回才刚出了城,便觉得胃里头泛着恶心。   她脸色苍白,裴慎一眼便看出来了。   连忙先让外面赶车的人停下,裴慎扶着甄好下了马车,一脸担心地看着她。枝儿连忙把水袋递了过来,裴慎扶着水袋让甄好喝了一口气,她才将那股恶心压了回去。   “夫人。”裴慎担忧地看着她:“夫人,夫人觉得身体不适,为何不早些和我说,夫人也不必为了我勉强自己。”   “我没有勉强,我也是真心想去。”可甄好自己也说不上来是为什么,从前她可没这样的反应。   休息了一阵,甄好又觉得好多了,倒是裴慎还有些担心,扶着她上马车的时候,口中还担心地提着,担心不已。   甄好以为自己好了,可马车又行驶了一段路程,她便又开始觉得难受起来。   这下裴慎眉头直皱,让马车停在一边,说什么也不愿意继续往吉州去。   “夫人这个样子,我如何能放得下心。”他道:“吉州何时都可以去,还是夫人的身体更加重要一些,我看还是先回怀州,先看看大夫再说。”   甄好还有些不情愿:“难得出来,或许是平日里马车坐得少,才有这种反应,有些人便是如此,一赶路就受苦,我自己的身体,我是最清楚的,也不一定是得了病。”   但裴慎坚持,甄好好说歹说,却还是拗不过他,只能应了他的话,先回怀州看看大夫。   马车进了怀州城,径直到了医馆门口才停下,裴慎紧张地把甄好扶下马车。刚又赶了这么一会儿的路,甄好又难受了。   枝儿连忙跑进了医馆里,把坐诊的大夫请了出来。   怀州百姓们见是裴慎扶着甄好进来,纷纷担忧不已:“裴大人,是裴夫人出了何事?”   裴慎眉头紧锁,也说不上来,反而是甄好被这么多人看着,很是不好意思。   大夫早就准备好了,甄好一坐下,立刻便有大夫给她把脉。就这么一会儿的工夫,医馆之中凡是有空的人都凑了过来,紧张地围在旁边,等着大夫的决断。   可大夫却也是摸着胡子,好久没说出一个所以然来。   甄好都有些不好意思了,拉着裴慎,小声道:“我都说了,没有什么事,你偏不听,非要我过来,现在好了,让人看了笑话。”   “就算是让人看了笑话,那也比心中担心着好,夫人总让我安心一回。”   甄好没了话。   反而是旁边的怀州百姓们比他们更加着急,见大夫迟迟没有开口,便连忙催促道:“大夫,到底是什么情况,你倒是说啊。”   “是啊,我看裴夫人好好的,也不像是得病了的样子,要当真好好的,你可快点说出来,让我们放心才是。”   “昨日我还在街上看见裴大人与裴夫人,怎么可能会是有什么事的样子。”   怀州百姓们互相安慰了一通,勉强放下了心。   忽然听大夫道:“有事。”   众人的心立刻提了起来。   甄好与裴慎也是一愣,裴慎心中一紧,抓着甄好的手立刻加重了力气,而后又迅速松开。他的眉头皱的更深,哪怕脸色不好看,可语气还是镇定的:“大夫,我夫人是得了什么病?”   甄好也忐忑不已。   她平日里看了这么多医书,却没发现自己身上有什么不对。   大夫松开手,面上却满是喜色:“好事,裴大人,是好事啊!”   众人更加惊讶。   连裴慎也愣了:“好事?”   “是啊,裴大人,裴夫人这是有喜了!”大夫拱了拱手,祝贺道:“恭喜裴大人。”   “有喜了?!”   众人齐齐惊了,连甄好与裴慎二人也呆在了原地。   反而是怀州的百姓们比他们反应更快一些,喜气洋洋地祝贺道:“裴大人,恭喜啊,裴大人。”   “我就说,裴夫人那么好的人,怎么会有什么事,有事也是好事!”   “裴夫人有喜了!那可真是大喜事啊!”   甄好整个人都懵了,听着耳边这些祝贺话,她眨了眨眼睛,仍然有些不敢置信。   “我?有喜了?”甄好忍不住再和大夫确认了一遍:“你说真的?真的是我?”   “裴夫人,我就看了您这一个人,除了您,还会是谁啊?”大夫乐呵呵地道:“就是您有喜了,算算日子,少说都得有两个月了!”   “两个月了?!”怀州百姓们欢天喜地地说:“那再等八个月,裴夫人就能生啦!”   甄好懵了,连着裴慎也呆呆的,等怀州百姓们恭喜完了,两人稀里糊涂地出了医馆的门,再回到了家里头,这才总算是回过神来了。   甄好比裴慎还接受的快一些。   她恍然大悟地说:“难怪呢,原来是肚子里有了,我说从前我坐马车没有半点不适,怎么偏偏这回还坐不久,原来是这个缘故。”   她平日里医书看的多,可看的也不是与怀孕生产相关的。上辈子,她开始看医书时,年纪都已经大了,就算是想生也生不出来,她一辈子与亲生的孩子无缘,更不会主动去找这种书来看,至于这辈子……甄好虽知道会有两儿一女,可也不知道何时会来,甚至也没想到,会来的这么快。   算算日子,这孩子也是裴慎中毒之前有的,这段日子她月事未来,她也没放在心上,只当是忧思过重的缘故。   如今一想,当初她的那些儿媳妇们肚子里有了孩子之后,也是各种难受,吃也吃不好,坐也坐不好,出门也受不住,不就是与她现在一样?   甄好斜眼看裴慎,却见裴慎还是满脸恍惚,一副回不了神的模样。   甄好顿时纳闷:“为何你像是一副受了大惊吓的模样?”   裴慎这才回过神来。   他面上不禁露出笑来:“夫人看错了,我哪里是惊吓,自然是惊喜了。夫人肚子里有了我的孩子,我最是高兴不过,只不过是一时没回过神来而已。”   “平日里,你嘴里总是提着慧远大师算的命数,说两儿一女,这话也是你说的最多,如今当真有了孩子,应当也是你最高兴的。”甄好欢喜地道:“你盼了这么久,总算是盼来了,只可惜,原本今日还要去吉州,却因着这事而耽搁了。”   “想去吉州,何时都可以去,自然是夫人的身体最要紧些。”   如今甄好有了身孕,裴慎的态度便更加小心翼翼的。   他扶着甄好先进了屋子,让她好好休息,又让枝儿去买些滋补的东西,吩咐厨房里的人,往后做饭也要忌讳一些,而后自己也出了门,打算再去医馆一趟,问问大夫有哪些忌讳。   等出了门,裴慎面上的笑意才收敛,而后先叹了一口气。   唉,他平日里提的是多了一些,可怎么还当真来了。   他与夫人才再成婚这么点的时间,恩爱日子都还没有过完呢,忽然来了个孩子,这不是比裴淳还讨人嫌吗?   他恨不得日日与夫人过只有两人的好日子,巴不得那两儿一女晚些时候来。夫人那么喜欢孩子,若是孩子出生了,夫人的注意力定要被那些小混蛋吸引走,往后眼里哪里会有他的身影。   他平日里念叨着,也不过是要多与夫人亲近些,可不是真的想要,这孩子可当真不会看眼色,怎么就来的这么早?   到底是自己与夫人的孩子,裴慎心里头还是高兴的,他匆匆地去了一趟医馆,把大夫的叮嘱仔细记了下来,而后又顺路买了甄好爱吃的点心回去。都说酸儿辣女,如今才两个月,还要八个月才能从肚子里蹦出来,也不知道到底是男孩还是女孩,裴慎回想了一番甄好平日里的喜好,似乎与平时没有什么不同,便酸的辣的甜的咸的各式吃食都买了些。   等回了家,他将这些吃食往甄好面前一放,而后又急匆匆出了门去。   “我去把裴淳接回来!”   甄好都来不及拦他,就见他的身影消失在了门后。   学堂里。   前面夫子还在讲课,裴淳在底下心不在焉的听着,想着一早出门潇洒快活去了的兄嫂两人,不禁深深叹了一口气。   他一口气还没叹完,忽然听前面夫子叫了自己一声,裴淳连忙站了起来。   “裴大人在外面等着你。”   他哥?   裴淳愣了一下,忙不迭出去,果然见他哥站在外头等着。   裴淳心中诧异不已,连忙跑了过去:“哥?你怎么来了?你不是和嫂嫂出去了吗?你们不去吉州啦?”   “夫人出了点事情,便回来了。”   “嫂嫂出事了?!”裴淳顿时急了:“嫂嫂出什么事了?嫂嫂没事吧?”   “是好事。”裴慎瞥了他一眼,想起他年幼时给自己带来的麻烦,再想想夫人肚子再有八个月就能出世的孩子,又觉头疼了起来:“夫人有了身孕,我们便先回来了。”   “嫂嫂有喜了?!”裴淳顿时欣喜:“那可真是太好了!”   裴慎哼了一声。   他心中想:到底是年轻,可不知道一个小孩究竟有多缠人……罢了,他养了裴淳这么多年,裴淳都这么大了,也是时候该报答他了。   那孩子在夫人肚子里的时候,这八个月尚且无事,等孩子一出世,事情多的很,到时候可得头疼不已,既然裴淳喜欢,就让裴淳带去,这样也不用给自己添麻烦。   再等剩下那两个孩子出生,裴淳比如今更大,想来就更好帮着照顾孩子了。   想到这儿,裴慎眉头微松,喜悦之下的阴霾都散去了不少。   可等他回了家后才知道,这还没出世的孩子,照样能给他带来不少麻烦。   甄好才刚怀上,怀孕的症状也不太明显,要不然,先前她也不会毫无所觉,等裴慎把裴淳也接回家之后,家里头大男人与小男人都围着她嘘寒问暖个不停,什么事情都不让她做。   到了晚上,甄好习惯性地想要拿出账本看,都被裴慎抢了过去。   “夫人如今有了身孕,应当好好休息才是,明日看账本也来得及,晚上看多了,小心伤了眼睛。”   甄好哭笑不得:“我只是看一眼……”   “一眼也不行。”裴慎把账本放到一边,又拿起一本游记来:“要是夫人觉得无聊,我念书给夫人听。”   甄好不置可否,只好躺好了,等他翻开游记,语调轻柔地听着。   也或许是因为有了身孕后开始嗜睡的缘故,她很快便觉得眼皮沉重,恍惚间,耳边的声音越来越轻,再后来就消失了。   裴慎放轻了声音,一边念着游记,一边分心注意着甄好的动静,见她睡了过去,这才轻轻停了下来。   他替甄好拉好了被子,自己也脱下外衣,轻手轻脚地躺了下来。   一躺下,甄好便主动钻进了他的怀里,裴慎伸手抱住,怀里头抱着香香软软的夫人,又不禁心猿意马。   只是他脑海里的想法还没有成型,又被他强行打散。   差点忘了。   大夫还说了,夫人有了身孕,还得禁房事。   裴慎:“……”   裴慎的嘴角重重地撇了下去。   这还没出世呢,就会给爹找麻烦了。   一个就已经是麻烦了,三个……果然还是太多了。 第189章   知晓自己怀孕的第一日,甄好只感觉裴慎对她的态度变得小心翼翼了些, 等到了第二日, 她就发现所有人对她的态度都变了。   裴慎裴淳且不提, 连枝儿这个从小跟在她身边的小丫头, 做事都谨慎了不少, 连说话都不敢大声,生怕会惊扰了她, 让甄好哭笑不得。   这些都不说,就连她出了门去, 到了铺子里, 什么事情都还没做,就先听到铺子里伙计的关心。   “夫人, 裴大人特地来知会过我们, 要我们多注意着夫人的身体,千万不能累着夫人。铺子里的事情, 你交给我们就好,我们定会办得妥帖, 如今您有喜了,可千万得多注意些。”   甄好更加哭笑不得。   更别说出了门, 她如今才两月,还不显怀,可那日进医馆的时候,身边可有不少怀州百姓在,那些百姓出了医馆的门, 便立刻把她有了身孕的消息说给了所有人听,如今整个怀州的百姓都知道了这件事情。甄好走在大街上,一路上都能听到不少人的关心。   “裴夫人,裴夫人如今有了身孕,可要小心些,您这出来,身边怎么就不跟着个人啊?”   “裴夫人,你把这些拿去,有了身孕的人,吃这些是最好的。”   “裴夫人,路上小心些……哎,这有块石头,我先帮您给踢了。”   甄好走了一路,等进了家门时,心里头的无奈胜过了欣喜。   等裴慎回来,她便忍不住说:“天底下有了身孕的人也不止我一个,你们也太过小心了一些,哪怕你是头一回,可怀州的百姓们也不是头一回了,怎么他们都这样小心,如今我走在路上,都平白冒出一个人,生怕我走了摔了。”   想她前两个月时,还不知道自己有了身孕,照样该走的走,该吃的吃,活蹦乱跳的,那时可没有人说什么不好。   想她前半辈子被甄父娇宠长大,后半辈子也被裴慎护在手心,宠爱得了不少,可却是头一回觉得自己是个瓷娃娃。   裴慎笑道:“他们那也是关心你。”   甄好哪里不清楚,只是知道归知道,受起来却是难过的很。   她叹了一口气,之后却是不大乐意出门了。反而是怀州的百姓送来了不少东西,热情的很,都是些孕妇吃着好的东西。   好在铺子里的事情还有伙计打理,她只要出门去那些夫人小姐府中为他们搭配衣裳首饰,好好给她们打扮就是,身边出门也都有枝儿陪着,枝儿小心翼翼的,裴慎也能放心。   等过了第三月,甄好的肚子开始显怀时,怀州的天气都已经冷下来了。   靖王早就已经到了京城,向皇上复了命,把怀州发生的一切都交代了,自然也没有忘了提自己与裴慎被某位皇子与外族联手暗害的事情。   朝廷才刚与外族交战,那外族觊觎已久,一场大战打下来,耗费了不知道多少人力物力财力,这会儿所有人都是对外族愤恨不已,皇帝更是如此,骤然得知自己的某个儿子与外族勾结,连人证物证都摆在了他的面前,他又惊又怒,当即便狠狠处罚过。   靖王一回京城,京城的气氛就比从前更紧张了。   可这些都与远在怀州的甄好没有什么关系,自靖王出发之后,她就数着日子,等到了年关之前,可总算是收到了裴慎调遣回京城的文书。   甄好欣喜不已,唯独裴慎面上露出几分担忧来。   “怀州离京城那么远,夫人如今坐不得马车,要回京城,路上恐怕是要吃不少苦头的。”   起初才两个月的时候,两人出发去吉州,一路走走停停,这都在半路折了回来,如今月数更大,甄好才终于有了怀孕的反应,近日里连食欲都有些不振,可把裴慎看着心疼的不行。   只食欲不振,就足够让他心疼,更别说怀州到京城去这么远,路上也不知道会有多难受。   “调遣的文书都下来了,原先你还能拒绝,如今可是想拒绝也拒绝不了的。你回了京城,难道还要只把我一个人留在怀州不成?”甄好说:“我不知道你心里如何,我心里是想要回京城的。”   裴慎想了想,只得叹了一口气,也不提了。   把夫人带回京城,他要担心,要夫人一个人待在怀州,他就更担心了。   “爹前两日还寄信过来,说是心中放心不下,要过来看你,如今我看,还不如直接去京城,若是赶得巧,也能在京城里头过年了。”裴慎心中有了成算:“你有了身孕的消息,福余也还不知道。”   “福余若是知道了,恐怕是要吓一跳的。”甄好顿了顿,又说:“福余都好几月没有寄信来了,也不知道是在忙什么。”   照理说,福余也只是个闲散的小王爷,他年纪不大,又得皇上宠爱,应当不会有什么忙碌的地方。   想想如今京城里的形式,甄好也不由得担心了起来。   要说两人回京城,最不舍的就是怀州的百姓们了。   怀州的百姓们与他们一道对付过外敌,出生入死过的感情,原先有多排外,这会儿就有多不舍。   文书一下来,衙门里的人就知道了消息,而后整个个怀州的百姓都知道了。   怀州百姓再见到裴慎,心中有多不舍,也全都说了出来。   “裴大人在怀州都还没有待上多久的时间,如今这就要走了,可实在是快。”   “唉,裴大人做我们的知府,也是顶顶好的,等裴大人走了之后,也不知道再回来的新知府是个什么样的人,还会不会有裴大人这么好。”   “唉,像是裴大人裴夫人这样的好人,天底下哪里有这么多,不求新知府像是裴大人这样好,只要不像原来的那个就好了。”   裴慎要走,怀州百姓们都唉声叹气的。   只是文书都下来了,他们就算是想要拦也拦不住,只能眼睁睁看着日子一天一天过去,距离裴慎回京的日子更近了。   怀州百姓们送来了不少东西。当初靖王离开时,他们就送了东西过来,可送给裴慎的更多,怀州百姓们恨不得把所有好东西都装进去,更是生怕会亏待了裴慎。   等新知府过来交接时,裴慎甄好收拾出来的行李便装了好几辆马车,大半都是怀州百姓送的东西。两人也舍不得浪费这些百姓们的好意,准备全都带回京城去。   新知府都来了,那就到了两人不得不离开的时候了。   甄好的肚子隆起,这会儿的衣裳穿得厚,倒是能遮住几分,只是自她有了身孕之后,家中所有人便将她看做珍宝一样呵护着,好吃好喝的伺候着,连着甄好都比微胖了几分,脸庞变得圆润了不少,稍显丰腴。要不是甄好每日都要照镜子,养胎的同时也注意着自己的身材,险些就没有脸再将如意阁开下去。   他们一离开,如意阁也不得不关门了。不像京城,京城里还有秦云看着,可怀州这儿的店,甄好一时却找不到能够接受的人选。若是离了她,怀州的如意阁就与普通卖衣裳首饰的店差的不多,虽然生意依旧是好,可甄好却不乐意,这样反而还毁了如意阁的招牌。   离开前几日,甄好亲自登门与熟客道过歉,那些夫人小姐很是不舍,可也没法让皇上改主意,与熟客们道别过,再给铺子里的伙计多发了两个月的工钱,如意阁就彻底关了。   离开怀州这日,城中不少百姓们都来送别,新知府也来了。新知府的年纪比裴慎还要大,已经是个中年人,见到这样的场面,都不禁感叹:“裴大人虽然年轻,可却是厉害的人,让下官也自愧不如。”   做官做到这份上,能得这么多百姓爱护,也是一个很不容易的境界了。   告别了怀州的百姓,裴慎与甄好就出发了。   甄好果然不太好受,在马车上坐了还没多久,便立刻觉得胃中难受,裴慎担忧不已,一直留神照看她的情况,又拿出游记念给她听,分走他的注意力,若是她觉得实在难受,又让马车停下来歇一会儿,就连裴淳,一抽出空来,便立刻过来寻她。   一路走走停停,等到了京城时,比来时还多花了好几倍的时间。   出发时,三人穿上了秋衣,到京城时,就不得不裹上厚厚的冬衣了。   甄老爷一早就收到了信,听说甄好有了身孕,就想要去怀州找甄好,只是中途听说两人要回京城,他就从江南直接来京城里,一路也没耽搁,反而比他们到的更早一些,先一步去收拾宅子,等裴慎与甄好到的时候,原先住过的宅子已经收拾的妥当,已经可以入住了。   下人比他们先一步到家里,与甄老爷说了消息,甄老爷便站在门口翘首期盼,好不容易才把甄好盼了回来。   裴慎撩起车帘,抬头见到甄老爷,甄老爷顿时眼睛一亮,急冲冲跑了过来。   “爹,你小心些。”裴慎拉了他一把,才转身去把马车上的甄好扶下来。   “哎哟,爹的阿好啊,爹在这儿等了这么就,可总算是把你给盼回来了。”甄老爷搓了搓手,见甄好动作小心翼翼的,也不敢伸手去碰,只兴冲冲地说:“你这一路还好不好?快快快,外头冷,快到屋子里去。”   甄好坐了一路马车,如今脸色也不怎么好看,见着了他,只轻轻喊了一声,而后便没了话。   甄老爷可不介意。   见着了女儿,就什么都好,看见甄好脸色不好看,他也心疼的很,一进门,就连忙喊下人端上茶来。   裴慎扶着甄好坐下,喝过了两杯茶,甄好才总算是把那股难受劲给压了回去。   甄老爷激动地站在一旁,不时地就要问上一句:“这茶是不是太烫了?”   “这茶还是我在京城里头买的,原先的没放好,我一看坏了,就去买了一些,早知道还不如从家中带一些过来,不是平常喝的茶叶,阿好你或许喝不习惯呢。”   “阿好,你身体好些了没有?”   “阿好……”   甄好听着他在耳边不停念叨,不由得抬起头来,与裴慎交换了一个无奈的眼神。   “对了,阿好,先前我来的时候,福余还从宫中托人送了东西过来。”甄老爷说:“那是指名道姓送给你的,我也没拆,就送到了你屋子里,我还顺便把你有了身孕的消息和那位公公说了,福余应当也知道了。”   甄好立时放下茶杯,问:“福余有没有给我留什么话?”   “哎,这倒是没有,他就让人送了东西过来,以为你已经来了,知道你还没有回来,那公公就说要下次再过来。”   甄好定了定心,这才安心了一些。   她在怀州,好几个月没有收到福余的信,也不知道福余在京城里头怎么样了,如今看来,福余还是好好的,或许先前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也说不定。   甄老爷说了许多的话,才总算是拐到了正题上:“阿好,爹听说你已经有了身孕了?”   哪里是听说,光看就能看出来。   他的阿好最喜欢打扮,哪怕是到了冬天,也要尽挑着好看的衣裳穿,哪像是现在,裹的严严实实,腰身也比平日里看着粗一些,更别说这脸蛋还圆了不少。   屋子里烧了炭盆,热烘烘的,甄好便将裹在外头的大氅脱了,如此,隆起的肚子就更加明显了。   甄老爷好奇地站在一旁看着,一副想碰又不敢伸手碰的样子。   想当初,阿好她娘有了身孕时,他就已经高兴了一回,可生了阿好之后,阿好她娘的身体就不如从前好了,之后一日不如一日,没过几年就丢下他们父女二人走了,他把阿好拉扯到这么大,如今连女儿都有了身孕,甄老爷心中感慨良多。   “有了好,有了好。”甄老爷连声道:“你与裴慎成婚这么多年,一直没有消息,如今可算是让爹给等到了,这才好呢,等你生了,爹……爹就不回江南了,就留在京城里,与你在一块儿才好。”   “爹?!真的?!”甄好不禁惊喜。   她与裴慎都留在京城,江南的家中就甄老爷一个人,甄好还有些不放心,只是她先前也提起过这事,次次都被她爹给否了,说什么也不愿意到京城里来。甄好问了几次,几次都不答应,也就不勉强他,没想到现在甄老爷竟然主动提了出来。   “当然是真的,爹什么时候骗过你?”甄老爷说:“等你给我生了小外孙,你与裴慎都这么忙,我这小外孙岂不是就没人照看了?让外人来看,我心里总归不放心,你不在家,我还听说李老爷家……就是我那相熟的李老爷,前几年他得了一个小儿子,你也知道,平日里他忙的很,就让乳母照看,可谁知道,那乳母竟然背地里欺负主子,也只近几年,那小子能跑能说了,此事才被发现。你说爹怎么放心啊?”   甄老爷啧啧道:“我可听说呢,那慧远大师还给你算过命,除了这一胎,你还要再生两个,两儿一女呢!当初我只养你一个,就费了那么多心思,裴慎忙,你也忙,你们如何能照顾的好三个,还是要我亲自来才好,说起来,既然以后你要生三个,那这宅子也不够大,要趁早换了才是。”   此事,不只是甄老爷,甄好与裴慎心中也是这样打算的。   这宅子是刚入京城时买的,那时候买的匆忙,不但位置不是最好,就连面积也不大,人一多,就住不开了。她当时买的时候,就没有要住一辈子的念头,还以为自己要与裴慎和离,甄好早就存了想法,等手中银子多了,就去买一处更好的宅子。现在和离是不和离了,可宅子却还是要换的。   甄老爷得了肯定的话,更加高兴:“那我明日就去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宅子,阿好,这事就交给我了,你如今有了身孕,就好好在家休息着,可千万别累着。”   甄好无奈地应了下来。   她一回屋,一眼就看到了福余送来的东西。   福余送来的东西还当真不少呢,一箱又一箱,堆得高高的,甄好打开其中一个,入目的就是珠光宝气。应当就是她不在京城里的这段时间,福余在宫中得到的赏赐。   福余向来是如此,一有什么好东西,就可劲儿的往她这边送,从来都不给自己留着。   裴慎提着行李进来,一眼看见这些箱子,也是吓了一跳。   “这些都是福余送来的?”他问:“不过才离开京城一年多的时间,他可当真是攒了不少。”   甄好点了点头,又忍不住道:“他把这些都给我送来了,也不知道给自己留着,万一在宫中有用得到的地方,那岂不是还亏待了自己?”   “福余有分寸,夫人不必担心,我看福余的主意多的很。”裴慎道:“倒是夫人,我应当住在哪儿?”   甄好一愣。   离开京城之前,裴慎并没有与她住在同一间屋子,在怀州一块儿住了这么久,她都快将这事给忘了。   “自然是与我住一起,难道你还想住回去?”   裴慎当然不想。   他美滋滋地将自己的东西放下,也不让甄好动,自己主动收拾了行李,把自己的东西都放进了屋子里,还收拾的与在怀州时分毫不差。   他进进出出好多回,才想起一件事情来。   “夫人,你有没有什么话要带给福余的?”   甄好愣了愣,继而眼前一亮。   裴慎从怀州回来,可是要进宫面圣的,等进了宫,还怕没有见到福余的机会吗?   她一下子坐不住了,把自己从怀州带回来的诸多东西收拾了出来,这些都是她给福余带的,准备托裴慎带进宫去,交给福余。她得让福余知道,哪怕是一去就是一年多,可她心里头还是惦记着福余的。   裴慎自然是没有推辞。   他在家中休息了一日,第二日就进宫去了。   关于怀州的事情,皇帝早就听靖王说了,这会儿见裴慎,也不过是听他说一些杂事,可亲眼见裴慎大包小包进宫来,难免也觉得有几分好笑。   “裴爱卿这进一趟宫,倒像是衣锦还乡了。”   裴慎把带来的东西交到梁公公手中,闻言也有几分不好意思:“这些都是给宁王殿下的。”   “宁王有裴爱卿这般惦记,也不枉宁王整日闹着要出宫去了。”皇帝对梁公公说:“把这些东西给宁王送过去。”   梁公公应了一声,与小太监们一块儿退了出去。   等裴慎把怀州的事情与皇帝说完,那边梁公公也回来了,还把福余也带了过来。   福余像个小炮弹一样冲了进来,急匆匆,连请安都来不及请,进来以后,他先把殿内看了一遍,没看见甄好的身影,顿时失望地低下了头去。   肉眼可见的,他一下子蔫了。   裴淳就长在自己身边,福余却是很久没见了,裴慎一眼见到了他,差点还有一些认不出来。福余的身量长高了不少,相比起分别之前,如今身上多了几分贵气,可当真找不出半点从前那小乞丐的影子了。   “宁王来了。”皇帝一如既往的宠爱这个弟弟:“朕正与裴爱卿在说起你。”   福余蔫哒哒地走了过来,面上有些不情愿:“裴夫人怎么没进宫来。”   皇帝说:“要是你想见裴夫人,等明日,再让皇后把她叫进来见一见。”   福余:“还是不了,裴夫人有了身孕,应当在家中好好休养。”   “裴夫人有了身孕?”皇帝诧异地朝裴慎看去。   裴慎躬身道:“回皇上,是有了身孕,已经快五个月了。”   皇帝惊讶地咦了一声,却是高兴:“这是好事啊!”   他说着,也不客气,当即便赏下了一堆东西来,裴慎便替甄好受了。   旁边福余坐立不安,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又不时朝裴慎看去,皇帝哪里看不出来他是什么想法,好在该说的事情,他也已经与裴慎说完了,这会儿也就不再留人,放裴慎去与福余说话。   福余把人带回了自己的寝宫里。   他的寝宫,裴慎还是第一回 来。进了殿中,福余态度却是殷勤的很,又是请他坐下,又是给他端茶,一口一个裴大人。   裴慎挑了挑眉。   他问了许多关于甄好的事情,裴慎一一答了,说的茶都喝了两杯,福余还在问着关于甄好的事情。   裴慎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才道:“宁王殿下若是有什么事情,直说便是,不必拐弯抹角的。”   福余张了张口,才把快要脱口而出的话咽了回去。   他坐直了身体,连坐姿都变得端正了不少,十二岁的年纪,已经初露锋芒。   “其实,我……我找裴大人来,是有重要的事情,想要与裴大人商量。”   裴慎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他放下杯盏,在福余开口之前,先问了一句:“宁王殿下是要出于什么身份,才要与我商量这件事情?”   福余愣了一下。   他听着裴慎疏离的称呼,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他是什么意思。   福余沉默过后,自称也变了:“本王自然是……以宁王的身份,来与裴大人商量。”   裴慎明白了。   他坐直了身体,冲着福余微微颔首:“宁王殿下请说。”   福余一时却是不知道该如何说。   他到底年纪小,遇着大事时,都还有些慌张。好在裴慎耐心十足,等着他把话想好。   过了好半天,福余才道:“裴大人从怀州回来,等明年,应当就是个很厉害的大官了。”   “这还要看皇上的意思。”虽说是调回了京城,可正式要做什么,裴慎还要等年后才能知道。   福余瞅了他一眼,又说:“那要是我能帮裴大人呢?”   “帮?”   “我……本王在皇上面前还有几分薄面,若是本王替裴大人说几句好话,皇上一定也能听得进去。”   裴慎扬了扬眉,面上露出了几分诧异。   见他有了反应,福余才更加得意,腰板也挺的更直了一些:“只要裴大人点头,本王就可以帮忙。”   “依微臣看来,要宁王殿下帮忙,这代价,或许也不便宜。”   “你知道就好。”   裴慎笑了笑:“宁王殿下是头一回这样利诱别人吧。”   福余一噎,一时无言以对。   “你……”   “你想要拉拢别人,还没把事情说完,就先把底牌泄了干净,我看只要不是个傻子,都不会咬上你的钩。”裴慎说:“我回了京城,之后会如何,全靠皇上的定夺,如今我半点坏消息也没有听说,你就算是给我再大的好处,我也用不上。”   “……”   裴慎道:“接下来这些话,微臣就要换个身份与宁王殿下说了。”   “……”   福余身上的气势一下子软了半截,低眉顺目的,模样瞧着都还有几分听话乖巧的意思。   裴慎不禁皱起了眉头:“我与夫人出门也没有过多久,你怎么就生出了这种念头?你可知道这有多危险?”   聪慧如裴慎,哪里听不出福余的言外之意。   在来京城之前,他就料到几位皇子之间的关系应当会不好,就连靖王都险些死在了半路上,这成王败寇的事情,若是牵扯进去可没什么好事,可几位皇子之间的争斗,与福余有什么关系?   福余是皇上的亲弟弟,按理来说,自然也能够登上皇位,可他的年纪这么小,连皇上最小的那位皇子,都比福余的年纪大一些。若是有皇子想要登上那个位置,裴慎一点也不惊讶,可看出福余也想要坐上那个位置,他就不得不惊讶了。   皇上对这个弟弟宝贝的很,皇上只要在位一日,就不会亏待了福余,就算是出了何事,肯定也会为福余安排好后路,若是其他皇子登上皇位,福余的辈分高,那些人肯定也不会亏待了他。既然如此,福余为什么要去争那个位置?   他的辈分虽高,可除了皇上的宠爱之外,也没有半点优势。年龄不够,还不能入朝堂参与政事,手段不够,连想要拉拢人也拉拢不好,他的其他侄子都已经长成,如靖王等人,甚至已经立下了不少功劳。其他人想抢皇位就抢了,可福余瞎掺和什么?   裴慎是不赞同的。   “我知道。”福余说:“有什么危险,我都知道,可是我还是想要。”   “……”   裴慎的眉头皱的更深:“为什么?”   “你们去怀州的时候,去的太着急了,甚至都没有来得及与我说一声,就急匆匆地走了。我也是想要去找你们的,可是皇兄不让我去,甚至连出宫也不让我出了。”   “那时怀州有战事,皇上也是为你的安危着想。”   “可那不一样,我想要去那里。”福余抿紧了唇,脸上露出了不甘来:“你们都去了那么危险的地方,为什么要把我一个人扔在京城呢?这儿一点也不好,除了皇兄和黄嫂嫂之外,没有一个人喜欢我,他们表面上对我恭恭敬敬的,可心里,实在瞧不起我的。”   “……”   福余说:“我不想呆在这里,我想出宫去,我也不想做什么小王爷了,可我却没法出去,我除了这个小王爷之外,什么也做不了,就算是我不想做,皇兄也不答应。”   “要是我也有皇兄这么厉害,我就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在你们去怀州的时候,我也能跟着去怀州,在你们出事的时候,我也能在旁边,裴夫人被人欺负的时候,我也可以为她出头,我想要做这些,为什么不能做?”   裴慎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   他只说:“皇上也是为了你他好。”   “我不要他为我好。”福余道:“他对每个人都好,可每个人都想要他的位置,要是我是皇兄的话,我就能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不用再担心别人反对。”   哪怕是不能随意出宫,哪怕是不能尽情的吃好吃的烤鸭。   可福余看着自己的那些侄子们斗了两年,手段层出不穷,甚至不惜害对方的性命,他心中发凉的同时,也不禁觉得好奇,究竟为何所有人都想要那个位置。   然后他发现,那的确是个很好的东西。   在皇宫里头,就是身份代表着一切。   就算是外头,也是如此。他做小乞丐的时候,是最底层的小乞丐,不管是任何人都可以随意欺负他,把他带大的老乞丐也是,那时候他心中一边崇拜着,一边还想着,他以后一定要成为最厉害的乞丐,这样谁也不敢欺负他,谁也不敢抢他的东西。   再后来,被娘收养了,他在便宜爹的身上学到了,若是要做想要做的事情,就要自己变得最厉害。   普通人考科举,做大官,做到首辅,那就已经是极致,若是再有别的念头,就是造反了。   可他不一样。   他与其他侄子一样,都是可以做皇帝的。   既然如此……为什么他不可以试试呢?   福余认真地道:“裴大人,你愿意帮我吗?”   裴慎甚至没有犹豫,当即便道:“不愿意。”   “……”   福余抿紧了唇,小脸蛋绷得紧紧的。   “我和你保证,我以后会变得很厉害,很厉害很厉害,我不会让你失望的。”福余说:“就算我的年龄小,但是我也会做事,要是我能够坐到那个位置,我不会亏待你……我……我……”   福余一时有些想不出来。   他能想到的话,那都是平日里那些侄子与他说的。   “只要你愿意帮我,你想要什么都可以。”   “我不会帮你,我也什么都不想要。”裴慎残忍地拒绝道:“我想要的,我自己会挣来,我不需要靠着帮你而得到。”   福余的小脸绷得更紧了。   “那……那你要是帮了别人,以后我们就是敌人了。”福余威胁他:“要是让裴夫人知道我们成了仇敌,她肯定会不高兴的。”   “我的夫人生气了,自然也有我来哄,她若是知道了这件事情,一定也会支持我决定。”裴慎说:“你放心,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不会帮任何人。”   福余却有些不信。   “他们都说,你已经是靖王那边的人了。”   “靖王与我有什么关系?不过是一样去过怀州而已,就要把我与他打成一块儿?”裴慎扬了扬眉,道:“你放心,这件事情,我不会说谎。我不会帮你,我也不会帮任何人。”   “……”   福余是当真没了主意。   他小声说:“你这么厉害,那不是浪费了你的才能吗?”   “我为皇上效力,为百姓效力,若是将我的才能放在朝堂争斗上,那才是浪费。有这样的空闲,不如多为百姓做几件事。”   福余被他说的哑口无言。   好像是无论他怎么劝,裴慎都不会答应。   “我与裴大人的关系……与其他人相比,到底是不同的。”他说:“只看在裴夫人的面上,裴大人也不愿意帮我吗?”   事情涉及到甄好,裴慎彻底沉下了脸。   “无论你做什么,既然是你已经做好了决定,我也不会拦着你,你已经到了该自己做决定的年纪。只是,不管你做什么,若是你会伤害到夫人,那我万万不会放过你。”   福余一急,张口连忙想要解释,却被裴慎抢先打断。   “你要知道,当初你被收养,是夫人一个人的主意,我是不赞同的。”   福余一怔。   他呆呆地看着裴慎,一时连一句话也不敢说。   可裴慎却没有与他客气什么,当即便说清楚了:“你能从乞丐到衣食无忧,再回到京城,做上如今的小王爷,都是夫人的缘故,若是没有夫人,你如今也还在江南做乞丐。夫人收养你,是出于一片好心,她本来就不求你报答,只是无论如何,她也对你有恩,你若是连累了她,那就是恩将仇报。”   “我没想这样做……”福余喃喃道:“我没有想过这种事情。”   “到如今为止,你都没有想过,这样很好。只是我也不准你用夫人做借口做什么事情,你想要去争什么,那都是你的事情,夫人从未有过任何意图,你是不能拿她做任何借口的。夫人是我的夫人,哪怕是你们撇下她不管,她身边也还有我陪着。当初夫人收养你,我不反对,是因为我想要让夫人开心,而现在到以后,若是你要让夫人伤心,我也是不赞同的。”   “我没有这样想!”   “那自然是最好不过。”裴慎严厉地道:“不管你做任何事,你都不准将夫人做借口,也不准将夫人拖下水,若是你执意要如此,那从前送过来的那些东西,我会让人全部送回来。”   福余战战兢兢,只能惊慌摇头。   他只是想要对娘好,才把那些东西送去,并没有别的意思。他想要对娘好,并不想害娘,也不想要让娘伤心。他什么也没有,只有这些金银了。   见他一副被吓到了的模样,裴慎的语气才软和了一些。   “我只是提前提醒你,只要你记着就好。若是你当真决定好了,以后夫人也定会知道此事,以她的性子,也一定会担心你,如今我对你虽然严厉,可往后你遇到的事情,只会比今日更可怕,更凶险,你要当真做好了决定,就应当先有面对的勇气。”   福余犹豫了半晌,才慢吞吞地点了点头。   “我想了很久,当真想好了。”   裴慎叹了一口气:“既然如此,我也劝不动你,你好自为之吧。”   “……”   裴慎起身站了起来,准备离开。   福余连忙叫住了他:“可朝堂上这么混乱,如今大半的大人都已经做好了决定,你先前在怀州,不在京城,或许是不知道如今京城的情况,不只是我,往后也还会有其他人来找你的。你能拒绝我,也能拒绝其他人吗?”   “我只忠于皇上。”裴慎冷静地说:“身为臣子,我只听皇上的命令,无论你们之中,有谁有了结果,那也是皇上做下的决定。皇上退位之后,我也会忠于下一任皇上,不论你们之中是谁得了最后的胜利,我忠心的,也只是皇上。”   福余没了话。   他看着裴慎走出去的背影,忽然红了眼眶。   福余抹了一下眼睛,小声说:“我好羡慕裴淳。”   裴慎顿了顿,停了下来。   他叹了一口气,背对着福余,说:“那你就好好活下来,别把自己害死了。”   他说完,也不管身后福余是什么反应,重新抬脚走了出去。 第190章   裴慎回到家中之后,没有把此事说给甄好听。   甄好如今身子重, 肚子里的孩子已经分走了她的大半心力, 他也不想用这件事去让甄好担心。   因此等他回了家中之后, 只对甄好说:“福余和我说了, 这么久没见你, 特别的想你,只是他还不能随便出宫, 只能让我带一句话。你给他的东西,他也收到了, 说是喜欢的很。”   甄好果然高兴, 连连道:“若是我有机会了,我一定要进宫去见见福余, 这么久没见, 我也是很想见他的。”   裴慎莞尔,又把皇上的赏赐给了她。   皇上赏赐也多是一些补身子的东西, 只是贵重一些,甄好小心放好了。她如今身子重, 却是不宜吃什么大补之物。   皇上说要让皇后把甄好叫进宫去,第二日, 裴慎特地留在家中,等了一天,也没见宫中来人,心想应当是福余放弃了,这才放下了心。   福余是真心想对夫人好, 夫人也是真心对福余好。可福余既然要做那样危险的事情,就不应当与夫人牵扯太多,牵扯的越多,就越会连累夫人。   裴慎心底还是自私的,相比起福余,他更看重夫人一些,若是为了夫人好,他也不介意对其他人狠心些。好在裴淳并不会做出这种事情来,裴慎也能安心。要不然,他说不准当真要做什么大义灭亲的事情了。   甄好对此一无所知,过了几日,福余从宫中给她捎了一封信来,里面什么多余的话也没有提,只说了一些家常,果然也如裴慎所说的,在里头写了很多说想她的话,看的甄好心软,只差要自己递牌子进宫去了。   回了京城,裴淳也又回了京城的学堂里上学他,甄好处理完了一系列杂事,才有空回如意阁里看看。   她临走之前,把如意阁托付给了秦云,之后一走就是两年,怀州的如意阁开了又关,京城里头的如意阁倒还是好好的,生意也依旧红火,继甄好之后,秦云也成为了京城夫人小姐圈中的热门人选。   她走进如意阁,便看见里面有不少人在挑选着首饰衣裳,甄好竖耳听了一耳朵,才知今日铺子里上了新货,而人群之中被围在中央的,便是穿了一身新潮式样的秦云。   甄好在旁边听了一会儿。   两年不见,秦云的口才都比从前好了不少,甄好就站在这儿,听着她滔滔不绝,把铺子里的衣料首饰胭脂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非但是旁边其他人纷纷意动,就连她听着都有些心动。   好不容易才送走了一波客人,秦云刚松了一口气,抬眼才总算是看见了她。   “裴夫人?!”秦云惊喜地道:“您回来了?!”   甄好走了过去。   她的肚子大了,行动都有些不便,枝儿在旁边小心翼翼地扶着,秦云也连忙走了过来,站在另一边搀扶着。   甄好哭笑不得,先前在怀州的那点无奈又冒了出来。   “你也不必如此紧张,如今胎儿已经稳了,不会出什么事情,是他们太小题大做,你也不用跟着学。”甄好说。   秦云却是一副小心谨慎,如临大敌的模样,扶着她坐下之后,才总算是长舒了一口气。   “其他我是不懂,可小心些总是没错的。”秦云又连忙去给她端来了茶水,如今天气冷,她生怕甄好会冻着,又连忙让人往炭盆里多加了炭火。她跑前跑后的,反倒是把自己热出了一身汗来。   秦云实在是激动,相比起从前,她看着也有了不少变化,模样瞧着便比从前开朗了不少,遇事也冷静的很,已经是个可以独当一面的人了。   甄好看着她,心中便欣慰不已。   “裴夫人,你不在京城的这段日子里,我可一直好好打理着铺子,我虽没有你厉害,但是也没有让咱们如意阁丢脸。”秦云说起来,心中都有几分得意:“裴夫人,我可没让你丢脸呢。”   甄好摸了摸肚子,也颔首道:“我知道,我都看到了,你的确是做的很好。如今我虽是回来了,可你也看到了,我也不能像从前那样,往后还是得多靠着你才行。”   秦云更加振奋:“裴夫人,你就放心吧,我一定会把如意阁管的好的!您就好好养身体,等肚子里的孩子出世了,再来如意阁里,要是生的是个小姑娘,我也会把她打扮的漂漂亮亮的!”   甄好莞尔。   秦云说完,才发觉自己失言,顿时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她摸了摸鼻子,说:“我这也是与其他夫人说习惯了。”   铺子里刚走了一波客人,这会儿空荡荡的,一时也没有人上门来,甄好打发枝儿去外头买了糕点回来,与秦云一块儿分着吃。   秦云一边说,一边道:“唉,我先前也听说过,裴夫人您先前受了其他人欺负,是去找了慧远大师,慧远大师算出来您会有两儿一女,那些人才不敢欺负您了。如今可好,总算是有第一个,以后可就更不会有人说闲话了。”   甄好听出了点不对劲来:“难道有人跑到你面前说了什么?”   秦云撇了撇嘴,却是没什么兴致提。   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却抛头露面做生意,若是个平民百姓也就算了,秦大人被翻案之后,秦家虽然没有了从前的辉煌,可到底还是重新回到了京城圈子里。那些夫人小姐虽然照顾如意阁的生意,可背后的闲话却是一句也没有少说。   就连她原先定了亲,等秦家出事之后又反悔的卫公子,都往她面前来跑过好几次了,几次三番的暗示,问是不是对他余情未了,秦云当即便把他轰了出去。   眼看着马上就要到年关,她的年龄又要大上一岁,京城里的其他同龄姑娘早就已经出嫁,更早些的,甚至连孩子都有了,像是那卫公子的夫人,虽然近两年与卫公子的关系更加不好,可已经生了一个女儿,如今又怀了一个,两人还是同龄的姑娘,就显得秦云有些大了。   秦云可不在意:“唉,我每日如意阁里的事情都忙不过来了,哪里有这么多功夫去做其他事情。就说那些上门来的媒婆,介绍的也个个都是歪瓜裂枣,她们也好意思拿得出手,也不过是仗着我们秦家没了个主事的人,以为我们好拿捏呢。”   秦云可不是从前的秦云了,如今硬气的很,就等着幼弟长成,参加科举,好给自己争口气。   她觉得,在如意阁里的日子过得实在是太好了,真要她走,她都舍不得离开呢。那些夫人在背地里如何说,可照样还是要来如意阁照顾她的生意,表面上还是对她和和气气的,求着她上门来打扮,可不敢轻易得罪了她。   裴夫人也大方的很,给她的银子多,哪怕是她爹去了,她弟弟还没有长成,她也可以撑起他们秦家,还有她娘,她娘的病也好了,她的那些叔伯还想要欺负她娘,都被她给打了回去。   秦云觉得,如今的日子过得不能更好了!   被卫公子伤透了一回心,她也觉得,天底下的许多男人大概都是那样的,或许是好的,可她遇着了一个,说不定还能遇着第二个,与其再被害一回,还不如不要了算了!   至于孩子,她也还可以去居养院里收养一个,京城的居养院开的好,里面也有不少没人要的弃儿呢。他们的亲生父母不要,她却是想要的。   秦云早就把自己未来的日子打算好啦!   甄好听着越发惊讶,还觉得有几分耳熟。   当初她重生回来时,不也是这样想的吗?她还想着,要将自己生意从江南做到京城,从京城做到很多地方去,还想要去居养院收养几个孩子。只是她这想法才刚起了个头,就敌不过裴慎的缠人攻势,又重新喜欢上了他。   不过秦云与她不一样。   甄好想了想,道:“话也不能说的太满,或许你以后,当真又喜欢上了一位公子呢。”   “那就以后再说吧。”秦云满不在乎地道:“四十的寡妇都能再嫁,我还这么年轻,有钱还长得好看,还怕到时候想嫁嫁不出去吗?”   甄好莞尔,倒也不说什么了。   两人又说了好一会儿的话,外面才来了人。   秦云连忙跳了起来,整理好衣裙,身姿优雅去接待客人。   那客人进门之后,却是先“咦”了一声。   “裴夫人?”   甄好抬起头来,就见靖王站在门口,惊喜地望着自己。   “裴夫人,你何时回了京城,裴慎竟然也没有与本王提起过。”靖王快步走进来,等靠近了甄好,又急忙停下了脚步,目露惊疑。   数月不见,甄好当真是大变了样。   她形容丰腴了不少,好看依旧是好看的,有了身孕之后,还有了从前没有的韵味。可谢琅的视线停在她隆起的肚子上,甄好没有遮掩,他便看得清楚,让谢琅肚子里所有还未出口的话一下子卡在了喉咙里,仿佛被人掐住了脖子一般,一副要说却说不出来的滑稽模样。   好半天,谢琅才惊疑不定地道:“裴夫人,你……你胖了?”   甄好忍不住笑了出来。   她身旁枝儿说:“我们夫人是有喜了!”   谢琅:“……”   谢琅可当真是,一颗欢喜的心砰地落了地,碎了个稀巴烂。   他知道甄好与裴慎的感情好,两人在他面前恩爱,也不是一回两回的了,每回都要看的他眼睛疼,可那些恩爱,都没有甄好有了身孕来的直面。   谢琅的脸色变了又变,才抹了一把脸,说:“本王怎么从未听说过此事。”   “靖王殿下离开了怀州之后,大夫才查出来,也没有特地与王爷说一声。”甄好轻声说:“大夫说,已经五个月了。”   五个月……   五个月之前,他都还在怀州呢。   谢琅只能说出了恭喜的话,好在有先前见过的数回恩爱打底,这会儿他便立刻镇定了下来。   他主动道:“裴夫人有喜,实在是一件大喜事,本王也没有什么好送裴夫人的,这铺子里的东西,裴夫人看中了什么,便尽管拿走吧。”   “这本就是我的铺子,靖王殿下拿我的东西做人情,实在是精明。”   谢琅一噎,左右看了看,一下子把这件事情给忘了。   “倒是靖王殿下来如意阁里,又是要买些什么。如今如意阁,做的也依旧是女儿家的生意,可没有什么男人用的。”   “……”   也不知道是不是谢琅的错觉,裴夫人好像是与裴慎那个小心眼的家伙学坏了,好像在意有所指些什么。   谢琅道:“我想进宫去看看皇后娘娘,听说这儿的东西在京城里头最新奇,便过来看看。”   甄好看了秦云一眼,秦云立刻去库房里拿出贵重的首饰来。既然是要给皇后娘娘的东西,那一定要是最好的,千万不能怠慢了。   她一去后头,谢琅才慢吞吞地道:“裴夫人是何时回来的?”   “前些日子才刚回来。”   “裴夫人回来了,怎么也不与本王说一声呢?”   甄好眨了眨眼,说:“在我们家中,这事情向来是我夫君处理的。”   “……”   不用说,裴慎那小心眼的家伙还防着自己呢。   “不过这样也好,我到了京城之后,果然听到不少风言风语,说是裴慎是站在我这边的,若是裴慎当真来寻我,反而是让人坐实了这个传言。他既然想要与我撇清关系,也的确是没有什么牵扯最好。”   甄好想起来他先前中毒的事情。   这又过了几个月,京城里头的事情或许是更严重了,光来如意阁里买衣裳的夫人,身后的夫家或许都支持着不同的人。也幸好裴慎不会站队,这会儿,甄好倒觉得清闲。   甄好想了想,说:“我还是有一件事情想要拜托靖王殿下。”   谢琅来了兴致:“裴夫人但说无妨。”   “靖王殿下能否多照看宁王殿下一些。”甄好说:“宁王殿下自小流落在宫外,如今虽是回了宫,可除了皇上之外,似乎也没有其他亲近的人,宁王殿下尚且年幼,应当是个贪玩的,若是靖王殿下多有空闲,在进宫之后,还请多去看看宁王。”   甄好与福余的关系,在皇家都不是什么秘密。   只是谢琅在心中纳罕:裴夫人难道还不知道?   他那小叔叔,宫中最年幼的宁王,在宫中也受欢迎的很,因为宁王受宠,他的那些兄弟们,可都去找过宁王许多回了,每一个人都想要把宁王拉到自己麾下。可宁王似乎还自己有主意,最近些日子,往皇帝那跑的次数都多了。   但宁王到底还是年幼,他才刚回宫,也没有母族势力,除了皇帝的宠爱之外,什么也没有。谢琅在朝堂多年,已经攒下了根基,母族也是大族,根本不把宁王的小打小闹放在眼中。   但是……   “既然是裴夫人亲口请求本王了,那本王也记着了。”   谢琅心中满不在乎地想:大不了,在那宁王玩火烧身的时候,他拉上一把就是了。   甄好真情实意地谢过了他。   秦云把首饰拿了出来,谢琅一一看过,才从其中挑了几样,与甄好道别之后,就走了。   等到了下午,裴慎顺路过来接人,甄好才与他一块儿回去。   在路上,她就将靖王的事情说了。   “靖王也是个好人,我还担心着,京城这么多事情,会不会连累到福余,若是有靖王看着,那福余也能安全一些。”甄好说:“靖王能力不俗,有他护着福余,我也放心了。”   裴慎心中也稍稍松了一口气。   他又道:“夫人这样对靖王提出请求,也不怕他得寸进尺,反过来拿着此事要挟夫人吗?”   甄好不知道,他却是知道的。   福余要做的那事,的确是危险的很,若是真的出了事,靖王出手相助,那就是救命之恩了,救命之恩可不是那么好还的。   甄好眨了眨眼,诧异地道:“可靖王殿下不也是还欠着我们许多恩情吗?再不济,我们手中也有靖王殿下的把柄,还怕他要挟吗?”   “……”   裴慎也不禁莞尔。   靖王中了毒,那毒没有大夫能解,就连皇上派去的御医都被拦在了半路,唯独慧远大师能救,可慧远大师却是为了他而来,靖王身份再尊贵,那也是沾了他的光,是欠了他一个救命之恩。再说先前,他们把靖王从外族那儿救出来,也是让靖王欠了一个人情。再不济……靖王穿罗裙戴金钗的事情,恐怕也不想让京城里头的人知道。   他的夫人,可当真是学坏了。   ……   裴慎从怀州回来,在这个年过完之前,可都悠哉的很,年关将近,整个京城都忙碌了起来,唯独裴慎与甄好还慢悠悠的准备着过年的事宜。   甄老爷的动作很快,在过年之前,就找到了一处合适的宅子,家里头两人手里都不缺银子,痛快的买了下来,赶在年关前,就匆匆忙忙收拾好住进了新宅子里。   主院里的屋子,自然是留给了甄好与裴慎,宅子大了,空的屋子也多了,甄好甚至还给福余留了一间。按照她说的,等福余到了年纪,可以出宫建府之后,只要他愿意,就可以常来家中住。裴慎不置可否 。   这边,家里头热热闹闹的准备着过年的事宜,外面可却是风起云涌。   在靖王回到京城之后,那些皇子的争斗几乎是摆在了明面上,不是这个给那个下个绊子,就是那个给这个坑了一把,到了年关,京城上下每一个衙门都在盘点,几位皇子更是卯足了劲,想要抓出其他人的小尾巴来。   要抓,还当真抓出了一件事情来。   自从谢琅中毒,又治好了之后,他就将某皇子与外族勾结的事情报给了皇帝,皇帝怒不可遏,处决了那个皇子,这事情已经过去了许久,可年底清查时,这位已经失利的皇子大概是想要破罐子破摔,直接捅了一件事情出来。   有位皇子在私卖官位。   这年头,大家都想着要考科举,做大官,可科举不好考,大官也不好做,每次科举时,失利的考生不知几何,更有许多,甚至连秀才都考不上。   其中不乏手中有银子的,又想要做官的,找到了路子,那是目不识丁,也能用银子给自己捐出个官位来。   大官做不了,做个小官,也足够威风了。   想要做官,买官位的银子可不是少数,一买一卖下来,其中便牵扯了一个庞大的数额。   皇上果然震怒,下令彻查此事。   可年底,所有人都忙的很,皇帝左看右看,就把闲在家中的裴慎揪了出来,让他与大理寺卿樊大人一块儿调查此事。   君命难违,裴慎有心想要在家中好好陪甄好过个年,这会儿也就只能捏着鼻子认了,认命的与樊大人一块儿上那位皇子家中调查。他与樊大人不是头一回合作了,互相都熟悉的很。   甚至,连那位被举报的皇子,都熟悉的很。   裴慎与樊大人一路到了靖王府,就见谢琅已经站在门口,他背着手站着,伸手朱门大开,脸色却不好看,见着了裴慎,更是冷冷地哼了一声。   裴慎也没什么好脸色:“靖王殿下,怎么又是你?”   “本王倒是也想问问,怎么倒霉的又是本王?”这可当真是天降一口大锅,谢琅自己也气得不行。   他甩袖转身,带着两人往王府里头走。   “本王事先和你们说好了,此事与本王无关,本王也是被人陷害,不论你们在府中找出了什么,都与本本王没有半点关系。”谢琅没好气地说:“你们也不应当来一个王府,把全京城的王府都看过去,一定会找出不少证据来。”   樊大人笑说:“我们只看证据,王爷要是当真是清白的,我与裴大人自然也会还王爷一个公道,此事不是王爷说了算。至于其他王爷那,我与裴大人自然也会去看。”   “你们说到做到就好。”谢琅带着两人进了书房,而后指着桌上的提前收拾好的东西,说:“证据都在这儿了。”   他得知此事之后,便彻查了一番王府,谁知道还当真找出了证据来,也不知道是谁偷偷摸摸放进了他的王府之中。谢琅气得不行,这回就主动把证据呈上来了。   樊大人办了这么多年案件,还是头一回见到主动送证据的嫌犯,他怀疑地把东西拿了起来,就见是一本账本。   “裴大人。”   裴慎接过,粗略翻了翻,果然是一本写了官位交易的账本,一笔一笔记得十分详细。   “也不知道是真是假,等回去之后,我要与樊大人再好好看看。”裴慎说:“除了这账本,难道就没有其他的东西了?”   谢琅撇嘴:“我就找到了这么一个,你们要是不信,就自己翻去吧。”   两人自然也不与他客气,樊大人招招手,大理寺的人便立刻在书房里翻了起来,除了书房之外,王府里各个屋子都没有放过。   大理寺的人翻的时候,谢琅便双手环胸,冷眼在一旁看着,并不阻止,反倒是他府中的那些侧室美人各个惊慌不已。   谢琅忍不住去问裴慎:“你觉得此事是谁栽赃我的?”   裴慎眼观鼻鼻观心,“事情还没有调查清楚,或许还当真是靖王殿下做的也说不定,如今的证据,可都是指着靖王殿下。”   “放屁!”谢琅终于忍不住,不顾礼仪,说了一句粗话:“我好端端的,什么事情不好干,偏偏做这种事情?我缺那点银子吗?你与我在怀州待了这么久,难道还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再说,先前我在怀州,如何能做这种事情?”   “王爷做不了,王爷手下还有人,天底下,有谁会嫌银子多的?”裴慎镇定地说:“王爷说话注意些,别试图攀交情,我与王爷可没有任何干系,皇上命我调查此事,我定会秉公守法,若是王爷的错,就判王爷的错,要不是王爷做的,那我与樊大人也会还王爷一个清白。”   “……”   谢琅不想再与他说,冷着脸站到了一边去。   裴慎却是悄悄与他说了一句:“王爷,千防万防,家贼难防。”   谢琅一愣,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可裴慎又早已抬起头来,好像什么也没有说过。   谢琅若有所思地转了回来,目光从院中的管家下人扫过,又落到了那些侧室美人身上。   他府中这么多人,难道有谁有了异心?   大理寺的人仔细盘查过,除了谢琅交出来的那本账本之外,果然没有再找出什么线索来。裴慎与樊大人捏着那本账本,带着一群人哗啦啦走了。   那本账本虽不知道真假,可上面写的,的确是那些买了官位的人的姓名,连数额都对的上。   也难怪靖王会被怀疑上,其中有不少人,都是参加过科举却名落孙山的人,每年科举,谢琅都会主动去与那些考生交好,他本意是想要网罗人才,手下门客,还有朝中的支持者中,其中也有不少是往届科举的考生,可联系起买卖官位的事情,又让人不得不深思起来。   交出了账本,可那账本还没有被证实是真是假,大理寺一时也不能把谢琅抓走。可就算是如此,这段日子里,他走在大街上,仿佛都能碰到其他人的怀疑的目光,这让谢琅觉得难受的很,好好一个风流人,连门都不大乐意出了。   甄好也听说了此事。   她听说此事后,第一反应便是:“此事不可能是靖王殿下做的。”   裴慎也相信靖王的为人,可听甄好说的这么肯定,又难免吃味起来:“如今所有证据都指向靖王,靖王府中也搜出了账本,连皇上都在怀疑,夫人却这么相信靖王,当真对靖王信任的很。”   甄好知道他这是又吃起醋来,只是她也不能说,自己是经历过一回了。   上辈子,自然也是出过这种事情了,那会儿靖王都已经死了,也被人泼了脏水,她之所以记得这件事情,还是因为裴慎。上辈子,裴慎可也被诬陷牵连此事,大理寺的樊大人来了家中好几回。哪位大人出事了,他的夫人便要受夫人圈排挤,那会儿甄好也是诚惶诚恐的,心中担忧不已,生怕家中会出事,因而也记得最深刻。   “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对你说,可我们在怀州与靖王相处这么久,你也应当知道靖王是个什么样的人。”甄好说:“你要是怀疑靖王,倒不如去禹王府中看看。”   “禹王?”裴慎不解:“这与禹王有什么关系?”   甄好心想:当然有关系,关系可大了去了。   因为那禹王,才是真正买卖官位的人。   就因着那禹王藏在深处,又把所有的证据真真假假往其他人家中送,上辈子樊大人也是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此事查清,裴慎也为此被冤枉了很久,她作为裴慎的夫人,也被连累了很久。   在被怀疑最深的时候,她都已经想好了,若是裴慎当真洗不清罪名,她还要跟着裴慎一块儿去流放边疆,为此,她还偷偷摸摸藏了不少银子,生怕被抄家抄走了。好在后来裴慎恢复了清白,两人也没有真的被流放,甄好又偷偷摸摸把那藏起来的银子给挖了出来。   可这上辈子事情,甄好也没法说。   她就含糊道:“朝中就这么几个皇子,不是禹王,就是魏王,若是靖王当真无辜,那就是其他皇子做的,你去调查调查,说不定就调查出什么线索来了呢?”   “……”   裴慎满目狐疑。   甄好可没法把前辈子的事情说给他听,见他还满脸不信,便主动凑了过去,对着他软声说:“这朝堂上的事情,我也不懂,只是你和我说了,我给你提个建议罢了,你要是不信,那也可以不信我的,反正你与樊大人都厉害,定然能将那真凶抓出来。”   她如今肚子隆起,一靠过来,裴慎便连忙揽住了她的腰,护着她的肚子。   听夫人软绵绵的好像是撒娇的话,裴慎的心一下子便软了,哪里能说什么,只能连声道:“我知道,我知道,夫人是一片好心,夫人的意见,我一向是听的,我与樊大人本来就打算去其他王爷府中看看,若当真抓到了,那也是夫人的功劳。”   甄好想了想,又说:“马上就过年了,你要再加把劲,别拖到年后去,我可不想过年这样热闹的日子里,还看不见你的人影。”   “……”   裴慎顿觉压力重大。   可夫人都主动开口提了,他还能如何,只能再加把劲,努力把那买卖官位的真凶找出来了。   裴慎一下子便振作了起来,连着樊大人也被他感染,调查案子时,精神振奋了不少。   大家可都想过个好年!   两人飞快地把从靖王府里找出来的账本调查了一遍,在裴慎仔细盘查之下,果真发现了一点不对劲的地方。同时,裴慎与樊大人也去其他皇子府中找了一下,出乎意料的,竟然是每个皇子府中,都藏了似真似假的账本。   那背地里的人不止陷害了靖王一个人,可只有谢琅风头太盛,枪打出头鸟,被当做嫌犯怀疑了。   这些账本被找到之后,裴慎与樊大人都开始头疼起来。照那些买了官职的人来说,他们也不知道自己是与谁做了交易,只是把银子给出去之后,就当真有了官职,至于那与他们做交易的人,调查来调查去,也是每一个皇子的手下都涉及其中。   裴慎与樊大人头疼,唯独靖王却是高兴不已。   不是他一个人有嫌疑,就相当于给他洗清了冤屈,如今他走在外头,虽然还能收到不少怀疑的目光,可是一想到其他皇子也与他一样倒霉,谢琅便心情大好,也不在乎这些了。   裴慎调查的时候,他也没闲着,把府中上下清理了一番。   那日裴慎提醒他,或许是有家贼,他就把府中每一个人都怀疑上了。   那账本是从外面来的,若不是王府里头有人里应外合,也无法把账本放到他的书房里。   他一去怀州,便是一年多,王府里一直交由管家打理,他对管家是放心的,可对其他人却是不放心,出去这么久,府中这么多人,难说有谁生了二心。   谢琅大费周章,把府中每一个下人都调查过,再看到自己后院里的那些美人,也觉得有些碍眼。   他是个风流性子,后院里的那些美人,许多都是一时兴起,就把人带回了府中,宠爱几日之后,便很快忘到了一边,反正他王府家大业大,也不缺银子花,养这么多人也是养着,偶尔想起来了,又能宠爱几日。可去怀州之后,清心寡欲这么久,又每天被裴慎那对夫妻刺激,再想想这其中或许还有暗害自己的人呢,谢琅就看谁都不顺眼了。   他一看人不顺眼,就绝情的很。   甄好隔了许多日再出门,便听到外面闲话传的多,说是靖王风流又无情,竟是把府中一大半美人都赶了出去,虽说是给了银子做安家费,可也实在是令人惊讶的很。   甄好惊讶之后,便是扼腕。   靖王府的那些美人,可都是金娃娃,靖王这样做,岂不是还在断绝了她的财路? 第191章   靖王府闹了这么一出,府中一下子空了大半。   被送出王府的, 多数是那些春风一度后收入府中, 后就鲜少再留情过的美人, 身份不高, 平日里也没有什么存在感, 还留下来的美人也都是些位分高的,身后家世大多也不普通, 或者还有着许多牵扯。   京城里头的流言传了几天的热闹,百姓们很快就把此事忘到了一边去。   倒是甄好的如意阁里, 又有了许多新生意。那些留下来的美人, 似乎也是心惊胆战的,生怕自己会遭了靖王厌弃, 有朝一日也会被赶出王府, 这会儿便可劲儿的想要讨好争宠,给甄好带来了不少生意。   反倒是靖王。   他的风流声名远播, 满京城的人都知道他的性子,百姓们更是知道不少风言风语, 不成想,等他从怀州回来以后, 便收敛了不少,许是那买卖官职之事的缘故,也或许是想要在皇上面前表现,近日里行事也不再像从前那样乖张出头,甚至可以用低调来形容。   买卖官职之事事关重大, 又牵扯上了朝中这么多皇子,如今每一位皇子都被停职留在家中,等着裴慎与樊大人把事情查清楚。   谢琅无事留在家里头,又洗清了身上的一半嫌疑,闲着无事,便出门去大理寺骚扰樊大人了。   他不敢与裴慎有太多牵连,怕让人误会他与裴慎是有什么牵扯,便有空就去寻樊大人,问问樊大人调查的进展如何。可裴慎与樊大人就在一块儿办案,樊大人这边被他问了,转头就告诉了裴慎,两人都烦不胜烦。   “这靖王也真是,也不怕我们当真查出了什么来,事情若真是他做的,到时候他想后悔也来不及。”樊大人惹不住抱怨:“不过,这靖王几次三番的来催促,或许他还当真是被冤枉了。你说那真凶是怎么做到的,竟然能把这些账册都藏到每一位王爷的府中,那王府岂是能随便进的。”   那可是王府!   不仅守卫重重,就算是进去了,也很难出来,还这样神不知鬼不觉的。在买卖官职的事情一被捅出来,靖王的事情也发生了,也不知道那账册是什么时候放进去的,还让人一点察觉也没有。   “或许是出了家贼吧。”裴慎翻着账册,淡淡地说:“不敢到底是哪一个人做的,既然每一位王爷府中都搜出了账本,幕后之人都把证据送到我们面前来了,再查不出来,我夫人可都要闹脾气了。”   樊大人不禁好笑。   他与裴慎共事了这么久,自然也听了不少次裴慎说起自己夫人的话。就如同外面传言的,裴大人是个妻管严,出门在外,几句话都不离夫人,在裴慎去怀州之前,他就已经见识过这对夫妻的恩爱,等裴慎从怀州回来,眼看着两人的感情好像也比从前更好了。   就说这回,裴夫人还说,要让裴大人在年前把这桩案子给调查清楚了,回去好好过个年,裴慎便花了大力气去调查,连着他们大理寺上下的人也都跟着纷纷紧张不已,想要赶在年前结了这桩案子。   可樊大人也见过裴夫人几次,分明是个端庄贤淑的夫人,哪里有裴慎口中那样的刁蛮娇气。   樊大人忍不住打趣道:“我看分明是你惦记着回家过年,倒是让裴夫人替你背了这锅。”   裴慎笑笑,心中却得意的很:这些人又不是他,哪里如他那样了解夫人?   他夫人口中不说,心里头肯定是介意的,若是大过年的日子,他还在外头忙碌,他夫人肯定不乐意。原先夫人就有几分小脾气,自从有了身孕之后,这脾气就更加厉害了,要是他没按着做,说不定夫人就要赌气跟着甄老爷回江南去了。   要是把夫人气回了娘家,那靖王还不知道要如何嘲笑他呢。   一想到靖王,裴慎心里头就不痛快。   他一边与樊大人查着那几本账本,一面又在心中想:若这事不是靖王做的,他也迟早能给靖王一个清白,只是在这之前,要是此事能再让靖王倒霉几分才好。   靖王倒霉不倒霉,甄好不知道。   她也特别关心着这个案子的进展,前世裴慎就牵扯进了这个案子里,如今她明知道真凶是谁,可却看着真凶到如今也没有查出来,心里头更是着急的很。   甄好一着急,催得也就更加厉害了。   她旁侧敲击地问裴慎:“其他王爷的府中,难道你还没有去看过吗?”   “自然是去看过了,然后才找到了那些账本。”裴慎说:“只是那些账目真真假假混在一起,也分不清究竟是谁做的。”   “那那些买了官职的人呢?”甄好连忙问:“或许问问他们,他们能知道些线索。”   “自然也是去问过了,只是那些人也说不清楚,究竟是与谁联系。”裴慎叹气。   甄好努力回想上辈子。   上辈子,裴慎从不给她说什么朝堂之事,朝中发生的大事,她也多数是从别人口中听来,唯独这事,是自己也牵扯其中,了解也最清楚。   她知道真凶是禹王,可那会儿,裴慎可不是调查的人,樊大人如何调查的,她也不清楚,可她倒是记得,记得此案被找出来的关键……好像是一个下人。   禹王把账册放到其他王爷府中,事情自然是偷偷摸摸的来,可再隐蔽的事情,也有败露的时候,他在府中与心腹商量此事的时候,竟然被府中一个下人听到了,只是还不等他把此事告诉别人,就先被禹王发觉,命人杀了他。   那个下人逃出来的时候,运气好,碰巧被人救了,才有机会到了樊大人的面前,把真相告诉了樊大人。然后,樊大人再靠着先前调查出来的证据,以及这个人证,才终于将禹王这个凶手捉拿归案。   可这都是后来的事情了。   在那个下人发现之前,樊大人就已经找到了不少证据。可现在,他与裴慎的调查进度,还卡在账册这儿。   算上上辈子,甄好心里头也不甘心。哪怕上辈子禹王被捉拿,有了应有的报应,可重来了一回,她一想起上辈子胆战心惊的那段日子,一时也不禁咬牙切齿。   甄好没有办法明说,只能旁侧敲击地提醒:“既然可以肯定事情是某位王爷做的,或许在他们王府边上观察,能找到什么线索呢?”   “观察?”   甄好含糊道:“既然想要做点什么,肯定还会有些动作,或许那幕后之人的计划,还被谁听了去……”   甄好的声音越说越低。   要不是她有前世经历,如今这番话,她自己听起来都像是异想天开。   办案有多辛苦,她只看裴慎就知道了,就算是运气好,又哪能好到这种程度,这会儿要不是有前世经验,甄好自己说起来都有些不好意思。   她讪讪道:“我也是随口一说……若是能帮到你就好了。”   裴慎:“夫人的提议,我记下了,若是当真找到,我定要好好感谢夫人。”   甄好这才放下了心。   等再去了大理寺,裴与樊大人依旧琢磨着账册的事情。   那账册上的内容真真假假,要一条一条分辨清楚,与现实的状况对上,就要费上不少工夫,光折腾这几本账册,就要花了两人大力气,更别说这账册还不知道真假,或许忙活到最后,还是一场空。账册之外,他们也四处去查询其他的证据,可那幕后之人藏得深,查来查去,与每一位皇子都有关系,连靖王都又被查了好几回。   眼看着年关将近,非但甄好着急,连皇上也催促起来。   那几位王爷平日里也身居要职,这会儿因着这件事情被停了职,又在年关清查时,可要耽误不少事情。皇帝也不想把此事拖到第二年,便催促着两人,快点把此事给调查清楚。   裴慎与樊大人的压力也大得很。   眼看着裴慎一日比一日回来的晚,甄好看着都不禁着急。   裴慎发愁时,也会过来与她说话:“照夫人看,究竟是哪一个人最有嫌疑?”   “当然是禹王了。”甄好脱口而出。   裴慎不解:“上回夫人就提了禹王,这回也说是禹王,我记得夫人与禹王可不曾有过什么恩怨,怎么这回却只觉得禹王就是犯人?”   甄好眨了眨眼,满脸无辜地道:“是你问我觉得谁像,我自然也是告诉了你我觉得最不无辜的人。别说我,就连你心里头,都还觉得靖王是此案的真凶呢。”   “……”   裴慎摸了摸鼻子,为自己辩解:“我也不是这样小心眼的人。”   “前两日,靖王再上大理寺,碰巧遇见了你,你们两人就在大理寺门口吵了一架,这事可是全京城的百姓都知道了。原先还有些人觉得你是偏袒靖王,可如今却是没有人敢这么觉得了。”   裴慎一噎,无话可说。   裴慎与谢琅吵架时,可不会对对方留情,几乎要将对方的脸面往脚底下踩,那日两人是不欢而散。靖王那么要面子的人,又被路上来往所有人看了闲话,他哪里能忍得了,这会儿还都有人担心,裴慎会公报私仇了。   “是靖王有错在先。”他小声说:“此案这般棘手,他又嘲讽我与樊大人,就算遇见靖王都不是我,是樊大人,樊大人也不会忍得了。”   所以他当时便反唇相讥,说靖王往大理寺跑的这么勤快,说不准就是因为心虚。   两人有旧怨在先,一同去了怀州之后,反而有人开始怀疑他是靖王的人,经此一回,倒是再也没有人会怀疑了。若真是靖王的人,哪里会一副巴不得把靖王送到大牢里去的样子。   甄好反问:“那你说,除了靖王之外,你觉得谁最有嫌疑?”   “夫人怎么不怀疑靖王呢?”裴慎有些不服气:“说不准还当真是他做的。”   “你我与靖王在怀州一同相处这么久,靖王是什么性子,我们还不知道吗?”   “……”裴慎沮丧地说:“我也觉得是禹王。”   甄好顿时眼睛一亮。   “几位王爷之中,禹王是最稳重的人,他平日里低调,在朝堂之上也不显眼,倒是干过不少实事。”裴慎说:“朝中皇子虽说都是皇后娘娘所出,可禹王却是最不重视的一个。”   甄好没想到他能说这么多,也不禁认真听了起来。   “靖王殿下不用说,他在京城之中风头最盛,就连其余几位王爷,都比禹王受宠,在皇上面前也更受重视一些。”   哪怕帝后二人如何恩爱,可这么多皇子,也不能一碗水端平。   当初禹王出生时,恰逢皇后娘娘生了一场重病,大家便有些忽视了禹王,后来皇后娘娘好了,肚子里又有了孩子,所有关心便落到了肚子里孩子的身上。在年幼时就不受重视不受宠爱,到后来,所有皇子都出宫建府了,虽说所有人都是一样的配置,可其他都是有些不同的。   朝中大臣亲近的人是自己的其他兄弟,得了好差事的也是其他兄弟,原先在宫里头还不觉得,后面他就渐渐与其他人拉开了距离。   裴慎心中猜想,会想要通过此事把所有人都拉下水,风头最盛的靖王也是最惨的,那幕后之人,一定是与其他皇子不和的人,而后他就看到了禹王。   不过这也只是他的猜测而已,要说靖王与其他皇子的关系好,前头还有一个与外族勾结想要杀死他的皇子呢。   几个皇子争皇位的事情发展到如今,所有皇子的争斗都已经摆到了明面上,已经没有办法说关系好了。或许那背后之人,也是想趁这个机会,把所有人一网打尽,自己登上那个位置呢?   “我说的也不准,如今我还没有找到证据,办案忌用私人感情,禹王向来低调,他的府中也搜出了账本,或许他也是无辜的。”裴慎补充说:“当然了,或许真凶是靖王也有可能,就算是我相信他,可皇上要看证据,我也得找出证据,找到了证据,才能证明靖王的清白。”   甄好点了点头,又重复了一遍:“我觉得是禹王。”   或许是甄好提了很多遍的缘故,裴慎办起案子来,也不禁对禹王有几分上心。   几个皇子想要争皇位,谁也不服谁,禹王看似低调,可竟也积攒了不少实力,朝中有不少大人都偷偷站了他,虽说明面上不起眼,可私底下的势力也并不算小。   裴慎一好奇,调查的也难免多了一些。   想要争皇位,想要拉拢其他人,这得要费不少银子,几位皇子各自有自己的营生,因着同是皇后所出,他们的母族也对他们一视同仁,并没有帮扶太多。   像是靖王自己便有挣钱的法子,日子过得最是快活,还养活了府中无数美人,又如魏王,纳了一名皇商的女儿做侧室,便有大把大把的银子送上门来,再如其他皇子,也是各有手段。   裴慎自力更生养家多年,又有帮甄家管理铺子的经验在,平日里还会帮着甄好算账目,对银钱方面的事情十分敏感。   禹王府中门客不少,人情往来都是大花销,平日里用度也不差,虽说低调,可也都是最好的,只以他手上这些势力来看,却是难以提供这么多银钱。   裴慎当即便皱起了眉头。   无论谁手中,都有藏起来不让人知道的势力,哪怕他与靖王来往多,也不一定能把靖王的底细摸清楚,或许禹王也有藏在暗处的势力。可也不知道是不是近日关注的多了,又或者时甄好在自己耳边提得多,裴慎心中便忍不住想,是否那暗处给禹王提供钱财的……就是买卖官职的事?   裴慎上了心,对禹王府也留了几分心,想起甄好从前的提议,与樊大人商量了一番,从大理寺中抽调出几个人,盯着那几个王府。   他让人一盯,还当真盯出了线索来。   底下人带着一个下人来寻他,说是从禹王府里逃出来的,裴慎一问,那下人便战战兢兢的,把所有事情都说了。   他听闻禹王与其他人谈论买卖官职陷害其他王爷的事情,这种事情不是他一个下人能随便听得,他本来想逃走,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可逃走时却被人发现,因而被禹王追杀,幸好一逃出王府,就遇到了裴慎派过去的人,把他给带了回来。   对于这人的话,裴慎也是半信半疑,但也给他提供了不少线索,他告知樊大人之后,两人便一块儿顺着这条线索查了下去。   没有目标时,他们调查起来十分困难,当有了一个目标之后,竟是很快就找到了不少证据来。   不管是裴慎还是樊大人,两人的动作都十分的快。   甄好只觉得,裴慎又忙起来了,从前是到了晚上才看得见裴慎的人影,如今是她睡着了,裴慎都不一定回来。只是她清楚裴慎在忙些什么,便安心在家里等着。   先前说要好了要在过年前结束此案,裴慎与樊大人努力之下,还当着赶在过年之前,彻底调查清楚了此事,呈到了皇上的面前。   等事情一了解,裴慎便立刻回去找甄好。至于之后皇上会如何处罚禹王,如何处置后头的事情,那都与他无关了。   怀里头抱住了香香软软的夫人,近日的压力没了,裴慎才总算是长舒了一口气。   他道:“早知如此,还不如晚一些再从怀州回来,夫人不必受赶路的辛苦,此事也不用被派到我头上了。”   “皇上吩咐你的事情,你也敢推辞不成?”   裴慎当然是不敢的,也幸好他已经把此事办完了,可以与甄好在家好好过年了。   他又不禁叹了一口气,感叹说;“夫人的直觉可真厉害,夫人觉得是禹王有嫌疑,此案竟然当真是禹王做的,夫人这运气,我也是佩服的不行。”   甄好心想:她这哪里是运气?   分明是她占着前世的优势,先得知了此案的事情经过而已。   只是甄好不能说明,她还美滋滋地说:“你知道就好,以后就得多听我的。”   裴慎莞尔,低头亲了亲她,柔声应道:“自然是都听夫人的。” 第192章   这一年,甄好还是没与裴慎一块儿过年。   她催着裴慎在年前办完了案子, 却没算到裴慎得圣宠, 到了除夕夜里头, 被皇上叫进宫, 参加宫宴去了!   这可让甄好无奈的不行, 皇上把人叫进了宫,她总不能与皇上抢人, 只能不甘心地把裴慎放走,一个人哀怨地在家中, 与甄老爷和裴淳一块儿过年。   身边少了裴慎, 哪怕是过年,家里家外都热热闹闹的, 可甄好还是觉得冷清了不少, 自裴慎走了之后,就恹恹地提不起劲来, 满桌的年夜饭摆在面前,也觉得食欲不振。   甄老爷兴冲冲地给她舀了一碗甜汤:“来, 阿好,喝这个, 爹刚才帮你尝过了,味道好着呢,你近日不是正好喜欢吃甜的?”   今日的甜汤味道的确好,甄好就忍不住多喝了一碗。   “我知道,肯定是因为我哥进宫去了, 嫂嫂想我哥呢。”裴淳摇头叹气。   甄好往他碗中夹了一块红烧肉,不好意思地斥道:“就你多嘴。”   甄老爷嘿嘿笑:“裴慎这是被皇上叫进宫里头去了,也是没办法的事情,等着明日一早,裴慎就回来了,那时你就可以放心了,你们两人也是,都成婚这么多年了,还这么黏黏糊糊的,这有了身孕之后,比从前还亲近了不少。”   小夫妻俩瞧着,倒是比刚成婚时还要恩爱。   甄好被他说的有几分不好意思,只好低头喝甜汤。   她如今有了身孕,嗜睡的很,吃过年夜饭之后,几人坐在一块儿守岁,甄好没坐多久,很快便觉得昏昏欲睡。甄老爷也不勉强她,更担心她的身体,连忙哄着她去睡了。   躺在了床上,甄好习惯性的往身旁一摸,可旁边床铺空荡荡的,她又不禁深深叹了一口气,好在倦意袭来,也没有等多久,她很快便睡着了。   宫内。   眼前摆着的是御膳房端出来的精致菜肴,不远处还有乐师舞姬,可裴慎心不在焉的,半点心神也无法分到那些人身上去。   如今宫宴正好到最热闹的时候,哪怕是他想,这会儿也没有办法离开。   夫人有了身子之后,就比从前更爱撒娇,这会儿他被皇上叫进了宫中,也不知道夫人在家中又有多不满,也不知道甄老爷与裴淳能不能哄得住她。没有他陪着,夫人也不知道能不能睡得好,这大过年的,她一个有了身孕的人,可别跟着其他人一块儿熬到天明。   裴慎一时想的出神。   谢琅连叫了好几声,才总算是把他叫回过了神来。   裴慎面色冷淡地看了谢琅一眼,一句话也没说,很快便收回了视线。   “裴大人,就算是你我不对付,这大过年的,也不用这么给我摆脸色吧。”谢琅无奈地说。   他脸上微红,手上端着的杯盏已经空了,已经喝了不知道多少杯酒,已是微醺。   裴慎可不想搭理他。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肯定在想着裴夫人。”谢琅得意地道:“可惜呀,这会儿你进了宫,裴夫人也没有跟着你一块儿来,这大过年的,倒是冷清清的很。”   裴慎总算是拿正眼瞧他。   “比不过靖王殿下。”他淡淡地道:“靖王殿下府中美人数多,又素闻殿下风流之名,下官只有夫人一人,可换做靖王殿下,想做靖王妃的人……恐怕是不少。”   谢琅一噎。   他端着酒盏,摇摇晃晃地在裴慎身旁坐下。   “本王见你一人坐在这儿,好心来与你搭话,你这人也是没心没肺,这般不领情。”谢琅径直拿过桌上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先前禹王的事情,本王还未好好谢过你。”   “下官是奉皇上的命办事,靖王殿下若是要谢,也要谢皇上,谢樊大人,与下官却是没有多大关系的。”裴慎避过了他伸过来的手,态度依旧冷淡。   谢琅撇了撇嘴,也将酒盏放下。   “那你应该好好谢谢我。”他说:“你是没看见,本王这一来,替你挡了多少人?”   裴慎余光瞥见,也有不少人想要朝自己走来,如朝中几位大人,也如靖王之外的皇子,可因着靖王一来,那些人这才收回了动作,可还是拿余光瞥着这边。   “裴大人,皇上特地召你入宫,这圣眷多浓,也不必由我说了,等年后皇上定了位置,可是会有不少人来找你,你多受皇上看重,其他人就有多看重你,等到了那时,来找你的人可不会少,你当真是想好了?”谢琅不死心地问:“并非是本王自夸,可朝中这么多人,我也不比谁差。”   裴慎淡淡地道:“靖王殿下请回吧。”   这就是拒绝的意思了。   谢琅撇了撇嘴,可得到这个答案,他也不意外。   他早就问了一回,上回就有了这个答案,裴慎也不是个会轻易改变主意的人。   谢琅又随便与他说了几句闲话,瞥见看着这边的人都移开了注意,这才又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   “那本王就说到这儿,与裴大人告辞了。”谢琅说:“裴大人既然打定了主意,可别轻易反悔,若是如此,那本王可要与你秋后算账。”   “靖王殿下喝醉了。”   谢琅摆了摆手,招来一个小太监扶着自己,等要离开时,才忽然想起什么,对他道:“皇上找你呢。”   裴慎这才起来,去前头寻皇上。   皇上身边还跟着福余,兄弟俩正说着话,一见他来了,皇帝便朝着他招了招手。   “裴爱卿来了,快到这儿来,朕与宁王正说着你呢。”   裴慎好奇坐下:“陛下与宁王殿下在说什么?”   福余抢白道:“是在说裴夫人。”   “宁王问朕,为何不将裴夫人也叫进宫里来,只是裴夫人有了身孕,合该在家中好好休息才是,不必跟着进宫折腾一回。”皇帝指了指福余,又说:“朕允了他明日出宫,裴爱卿,宁王可就要多靠你关照了。”   裴慎:“……”   他前头刚想好了,明日就在家中与夫人一起待上一天,哪儿也不去他。裴淳有甄老爷带着,两人会出门,也不怕被他们打扰,不成想……却来了个福余。   裴慎面色不变,只能应了,心里头盘算着,是否要再向谁借几个人来保护宁王,才好让自己与夫人安生地待在家中,不被任何人打扰。   可直到裴慎出了宫时,都没想出能找谁借人。   他回到家中时,甄老爷与裴淳还醒着,而甄好早就已经歇下了。裴慎不敢打扰她,在外间等到了她醒来。   福余像昨天说好了的一样,一大早就被梁公公送了过来,小脸蛋上满是藏不住的激动,见着了甄好,便激动地凑到了她身边去。他本来是想要扑到甄好怀中,可临到头想起来甄好有了身孕,又急忙停住。   甄好果然高兴不已,自从怀州回来以后,她也是头一回见到福余。   福余来了,家里一行人就要一起出门去了。裴淳与福余一左一右站在甄好的身边,裴慎落后了一步,两边不管哪只手都没牵到,他沉默了半瞬,而后把弟弟扯开,自己站到了他的位置上。   一手半搂住夫人的腰,一手牵着夫人的手,裴慎这才满意了。 第193章   大过年的,街上热闹的很, 来来往往路上都是人, 走在街上, 不时就有与路人擦肩, 或者碰到哪些地方。   裴慎都来不及顾虑自己, 还要先留心甄好,生怕她大着肚子被路上哪个乱跑的小孩冲撞了去, 又要注意不让陌生人无意碰到自己,没走出家门多久, 就急出了满身汗。   甄好一手紧紧牵着福余的手, 他们身后还跟着皇上派过来的侍卫,有侍卫保护, 她也不担心福余的安危, 只生怕他与自己走散了。   “你好久没出来,想来应当是有许多事情没做过, 许多吃食没尝过了。”甄好说:“可惜今日不巧,偏偏是过年, 虽然路上摆着不少的摊子,看不少食楼都关了门。我也不知道你会来, 也没有提前定下。你与裴淳都向来喜欢吃烤鸭的。”   “没关系,能和裴夫人在一起,我就很高兴啦。”福余牵着她的一只手,美滋滋地说:“我都好久没见过您啦,从你们去了怀州之后, 就再也没见过面,平时我也就只能收到你寄过来的信,虽然说是有信,可见不着人,还是要想你。”   甄好听着他一口一个想念的话,只觉得心都要化了。   她把福余当做是自己的孩子,虽然两人的母子缘分并不长,收养了福余没多久,福余就被皇上认了回去,如今连他的一句“娘亲”都听不到了。可认回去了归认回去,她心中也惦记着福余,仍然将他当做自己的半个儿子。   寻常做爹娘的,哪里舍得与自己的孩子分开呢?   甄好连连应道:“我已经回了京城,以后应当也不怎么会出远门了,只要你想,你出了宫,就连来府中找我……我们已经搬了新家,家里头还给你留了房间,若是皇上准许,你想在家中住多少日子都可以。”   福余眼睛一亮,刚想要应下,可想到了什么,又沮丧地垂下头来。   他偶尔出宫是可以,可若是留宿,他的皇兄是万万不会答应的。   福余也只好说:“会有机会的。”   裴慎在另一边,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也没有说什么。他垂首看向甄好,声音柔和地问:“夫人是不是走的累了?”   他不问还好,他这一问,甄好还当真有些累了。如今她的身子重,也走不了多远,这会儿便顺着裴慎的话应下,众人去了就近的茶楼里,要了一间雅间坐了下来。   这茶楼的位置很是不错,正好在一条街的对角处,只要打开雅间的窗户,便能将四处风景收入眼中。福余出宫的少,外面的一切都让他兴致勃勃的,开了窗,他的注意力便立刻被吸引了过去,趴在窗台上,满脸好奇地看着京城的风景。   这茶楼的点心也是不错,甄好作主点了好几样,等点心上了,便都推到了福余的面前。   福余眨了眨眼,受宠若惊地看着她。   “平日里你在宫里头,应当是什么好东西都尝过了,这儿厨子的手艺到底是比不过御膳房的,我想着,你平时出来的少,吃也应当只是吃个稀奇而已。”甄好说:“平时裴淳往外跑的多,他跟着我爹,京城里什么好吃的都尝过了,而你倒是没有。”   裴淳忍不住插嘴:“我也是很忙的,我还要去学堂,也不是时时都在和甄老爷一块儿玩。”   甄父急得敲了一下他的脑袋。这话说的,他们全家就他这一个闲人了?   福余道:“御膳房里的厨子,也做不出外面烤鸭的味道,还有以前尝过的肉烧饼,小馄饨,许多东西,都做不出来。”   甄好顿了顿,忍不住摸了一下他的脑袋。   这是皇上的弟弟,她也不能把人留下,只能又把点心盘往福余面前推了推。   福余年纪小,出宫一趟已经是很不容易,她便想办法让福余这趟来的高高兴兴的,别留下什么遗憾才好。尝过了茶楼的点心,几人歇够了,才继续走。好在过年时做烤鸭的食楼虽然不开门,路上还有不少卖吃食的小摊子,甄好就指挥裴慎,把每一样吃食都买了一些过来,让福余吃得肚皮滚圆,解了平日里念念不忘的愁。   一行人玩到黄昏,跟来的侍卫催了又催,福余才恋恋不舍地爬上了回去的马车。   他撩起马车车帘往外探身子,赶车的侍卫也不敢走。   “裴夫人。”福余眼巴巴地叫住了甄好:“你能不能多进宫里来……”   他想出宫,还得先经过皇帝的同意,寻常未到年纪的皇子也鲜少能出宫的,几个月都不一定有这么一回。可甄好虽有诰命在身,却也不是时时都能入宫。   两人都心知这个道理,饶是甄好这会儿想顺着福余,一时也没法应下来 。   好在福余又立刻说:“只是如今你有了身子,还是多在家中休息,不要随便进宫了。等你肚子里的孩子出生了,我……我再来看你。”   甄好笑着应了。   福余又欲言又止地看着她,好像还有很多话要说,可那些话到底还是没有说出口。他叹了一口气,最后与甄好道别,这才坐回了马车里。   “回去吧。”   马车慢慢地驶远了。   直到看不见马车的影子了,甄好才进了府中。   她有些忧心忡忡地说:“福余好像藏着不少事情,可皇上那么宠他,他在宫中难道过的不好吗?”   “或许是又大了一岁的缘故,裴淳与他是同样的年纪,平日里也不会事事都与我们说。”裴慎不动声色地道:“他在宫里头,有皇上与皇后娘娘照看着,也不会有人敢欺负到他头上。其他的事情,哪怕是与我们说了也没有用,或许是这样吧。”   甄好想想,好像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可又说不出什么不对劲之处来。   裴慎道:“只说裴淳,最近好像也喜欢上了一个小姑娘。”   甄好的注意力立刻被转移走了:“裴淳?!喜欢上了哪个小姑娘?!”   这可当真是个天大的消息!   甄好自问对这个小叔子十分关心,平日里也都事事过问,可是却万万没有想到,裴淳竟然还瞒着她有了心仪的姑娘?!   甄好不禁想起了上辈子,与裴淳成了婚的那个姑娘。上辈子裴淳不是现在这个性子,可与他夫人也是恩爱的很,要是甄好记得没错,裴淳与他的夫人是后来经裴慎同僚介绍才走到一块儿。   这会儿裴淳喜欢上了一个小姑娘,那上辈子裴淳的夫人呢?!   甄好一下子懵了。   裴慎颔首道:“我看他近日行动鬼鬼祟祟的,多问了一句才知道,要不然,他也不愿意告诉我们。”   “此事当真?!”甄好不敢置信:“裴淳还这么小……怎么就有了一个喜欢的姑娘?”   “也不小了。”裴慎笑道:“再过几年,他就可以到娶妻的年纪了,若是现在看准了,等到了年纪,就可以上门提亲去,省得看中的姑娘与其他人跑了。”   也不是谁都有他的好运气,还有一个天底下最好的夫人主动送上门来。   可甄好仍旧咂舌。   她心里头惦记着,便干脆直接去问了裴淳。   裴淳听她挑明,哎呀一声,脸上顿时露出了几分不好意思来。   “嫂嫂,是谁告诉了你这回事?这让人多不好意思。”裴淳挠了挠头,脸上还有些羞意:“我哥怎么就把这件事情告诉你了……”   “你当真有了喜欢的小姑娘?”   “是呀。”裴淳脸上的不好意思更浓:“她……她……嫂嫂你也认识。”   “我也认识?”   “就是……就是……”裴淳的性子向来开朗,这会儿遇到了喜欢的小姑娘,连说话都变得细声细气的。“就是住在咱们家附近的,徐大人的小女儿。”   徐大人的小女儿?   甄好愣了愣,先想了想哪个是徐大人。   他们年前搬了新家,新家大,位置也好,住在附近的也多是朝中官员。因着甄好身子不便,人情往来也都是甄老爷打点了,她一时也不清楚自己家附近都有哪些人。朝中姓徐的大人有好几个,甄好一时也想不起来住在家附近的是哪个徐。   可裴淳知道的却比她多多了。   “我那回从学堂回来,在她家门口看见了她,嫂嫂你放心,我可没有失礼,我只是瞟了一眼,她跟着徐夫人从马车上下来,也就只看了这么一眼。”裴淳说着,黑黑的脸上都藏不住害羞:“嫂嫂,她可真好看。”   “你才看了一眼,就认定那姑娘了?”   “那也不是,我后来又去找人打听,才知道她是谁呢。”裴淳说起来,就更加不好意思了:“后来,后来也就多看了几眼……”   甄好无奈。   “嫂嫂,我是真的喜欢她,等以后……等以后我再大一些,我想娶她进门!”   “你只自己想着,还得那姑娘也同意才行。”甄好不禁道:“我前几日还挺你哥说,你又逃学不知道去哪玩了,你哥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考中了童生,你若是没有才学傍身,那姑娘也不一定能瞧中你。”   甄好虽不知道住在这附近的徐大人是谁,可也知道,能在这附近买得起宅子的,那也是非富即贵,那徐大人在朝中的位置不一定会低,既然如此,那挑起女婿来,就更挑剔了。   裴慎官做的高,裴淳是他弟弟,已经是沾了光,若是自身能再出众一些,那能让心仪的小姑娘看中的几率也能更大一些。   裴淳一时心中激动,握着拳头,连连应道:“嫂嫂,你放心吧,我定会努力上进,像我哥一样考中状元,风风光光的把人娶回来!”   甄好含笑勉励了一些,心中小声嘀咕:这好像有些难。   她已知的上辈子,裴淳可没考中状元,别说状元,前三甲都没他的名字,更比不上裴慎这个亲哥哥了。   她趁机勉励了裴淳一番,让他好好念书上进,回头又去找裴慎,打听那徐大人的名字。   “徐大人?”裴慎想了想,说:“若我没想错,应当是前两年刚上任的户部侍郎徐大人吧?”   甄好循着记忆回想了一番。   而后她一愣:“是徐天徐大人?”   “正是这位徐大人。”   甄好不禁“哎呀”了一声。   裴慎问:“夫人,这位徐大人怎么了?”   “真是巧了,怎么就是这位徐大人呢……”甄好不禁说:“真是太巧了。”   裴慎更加不解。   他自然是不知道的。   这位徐天徐大人,正是裴淳前辈子的岳丈啊!   重来了一回,走的路也不同了,这回都不用经媒人介绍,裴淳自己看中了徐家的小姑娘,这会儿还要为着那小姑娘上进读书呢! 第194章   裴淳看中了徐大人家的小女儿,这前世今生的缘分, 甄好是唯一知道内情的人, 也是最激动的人。她比裴淳这个当事人还要积极, 平时裴淳偷懒不去学堂时, 她从来不会说什么, 如今可不一样了,如今就属甄好催的最紧, 比裴慎这个亲哥哥还要关心裴淳的学业。   大过年的,外面的食楼不开业, 学堂也不上课, 裴淳本来是有许多天的空闲日子,这会儿却被亲嫂嫂督促着读书, 实在是苦不堪言。   他被迫上进了许多日, 才苦着脸朝甄好求饶:“嫂嫂,你也不至于这样督促我……我……我哥当初考状元的时候, 可都没像我这样用功。”   甄好却不赞同:“你哥向来都自己有分寸,读书这种事情, 也从来都不用我催,他的学问向来出众, 从前在书院里读书的时候,其他学生都比不过他,可你呢?上回学堂小测,你连一甲都没有排上,你还说想要考中状元去娶心仪的姑娘, 读书又怎么能如此不认真?如今一得了空,就想方设法偷懒,还怎么考状元?”   裴淳一噎。   他心中想:他哥是什么人,难道是他能随便比的吗?   他哥就不是个正常人,一目十行,过目不忘,明明是同一个爹娘生的,怎么两人就差了这么多?   裴淳哼哼,又十分不甘心地拿起了书本,继续认真读起书来。   反倒是裴慎看的纳罕。   “先前是你说裴淳年纪还小,还想要让他在家中多留几年,如今听闻裴淳有了心仪的小姑娘,反倒也是你先来了兴致,巴不得裴淳早些把人娶进门。”裴慎越说越奇怪:“先前我催着裴淳读书,还是你拦着我,说我对他要求太严苛,这会儿反而是你催着裴淳上进了。”   “我看那徐家的小女儿很是不错。”甄好说:“裴淳想要把她娶回家,那自然要下一番工夫,不然,我怎么好意思让他祸害了别人家的姑娘。不管是徐家的小姑娘也好,还是别的什么人,只要裴淳看中了,他定是要好好上进,负起责任来。”   裴慎瞧她说的一本正经,嘴上也不禁道:“原来夫人喜欢上进的人。”   “要是肯上进的人,无论换了谁,谁都会喜欢。”甄好说:“寻常人家挑女婿,不只是要看门第,还得看人会不会上进,要不然,就算是千万家产,摊上一个纨绔子,也一样要败的干净。你身家不多,更不可能全部分给裴淳,家里头也没有留下什么,裴淳虽有你这样一个哥哥,可本身也是寒门,徐大人虽然官位不及你,徐家却是书香世家,挑女婿的时候,自然也是要仔细慎重,这会儿是裴淳看上了人家的姑娘,若是徐家看不上裴淳,那可怎么办?”   重来了一回,许多事情都不一样了,甄好都不敢断定,裴淳与徐家的小姑娘还会不会走到一块儿。   裴慎颔首应道:“我知道了,原来夫人是这样喜欢我。”   “……”   甄好眨了眨眼,一时没反应过来,她愣了好半晌,才总算是意识到裴慎在说什么。   甄好忍不住白了他一眼:“我与你说着正经事情呢,竟然都被你找到机会往自己脸上贴金,不知羞!”   “裴淳的事情是正经事情,我的事情又如何不是正经事?”裴慎说的理直气壮:“夫人难道不也是看中了我的上进,这才招了我做上门女婿,若我是个好吃懒做不学无术的人,夫人又如何能看的上我?”   虽然裴慎说的是事实,可哪里有人这样恬不知耻的主动夸自己的?   被他这么一打岔,甄好一下子连半句关于裴淳的话都说不下去了。   虽然不说,可甄好对裴淳的学业仍旧关心的很,每日催着裴淳念书不说,等年过完,裴淳开始上学堂了,特地给他安排了一顶轿子,每天送他去学堂再接回来,生怕他会乱跑。   可偏偏裴淳还反抗不得,他若是想要反抗,他兄长就要对他横眉冷对,嘲讽他辜负了嫂嫂一片好心,而他的嫂嫂更是要拿裴慎来举例,一下说裴慎从前如何如何上进,又说起那徐家的小姑娘,更甚至是,连宫里头的福余都要被她拿来当例子。   “你与福余是同样的年纪,可你起步比福余还早一些,福余比你少读了好几年的书,可福余在宫中,有皇上看着,还有朝中大儒做他的老师,他又聪明,你若是不好好学,说不定下回再见到福余时,连福余都把你比了过去。”   比不过兄长就算了,可要是连福余都比不过,那裴淳可就不甘心了。   他当即便认真了起来,每日勤勤恳恳,远的徐姑娘他看不见,可近的福余他却是能看见的,再怎么着,要是连福余都能把他比过去,那他可就丢人丢大发了。   年关一过,天气便慢慢热了起来。   甄好的肚子也一日日变大,等换上轻便些的春装时,肚子是想遮也遮不住了。   她自己心里是不着急的,可裴慎与甄老爷却比她还要小心翼翼,平日里无论她做什么,身旁都要跟着一个人,两人提心吊胆的,生怕她行动不便会出什么意外,更不敢放她一个人出门,可怜了枝儿这个小丫鬟,跟着她前前后后的跑,恨不得再分出一个自己来。   若不是大夫叮嘱,要她在院中多走走,恐怕甄好连家门都出不去。   前后两辈子,她都是头一回怀孕,可甄好却不是头一回见到人怀孕,她上辈子的儿媳妇孙媳妇,可个个都是在她的眼皮子底下怀孕生产,论起经验,甄好还比家中两人更多一些。   每回看着裴慎小心翼翼心惊胆颤的模样,甄好就觉得有几分好笑。   “大夫说了,我这胎稳,不会出什么意外,你不放心我,难道还不放心大夫吗?”甄好说:“皇上给你派了新职位,你倒好,整日都惦记着我,可别在公务上出了什么岔子,这反倒是我连累你了。”   “我心中有数。”裴慎说:“近日朝中没什么大事,真的有,那也与我无关,如今我眼前也就只有夫人这一件大事,夫人安好,我才好放心。”   甄好说:“我自然是好好的。”   她又问:“那朝中的情况……如何了?”   相较于上辈子,甄好知道的许多事情都提前了,不管是外族入侵也好,还是那买卖官职的事情也好,连带着,连朝中那些皇子们的争斗也比上辈子这个时候还要凶,甄好哪怕是在家中待着不出门,都能感受到朝中风起云涌,云诡波谲。   “以如今的情形来看,还是靖王更加厉害一些。”裴慎淡淡道:“这也只是明面上的,或许其他皇子也留了一手,不如靖王出风头。夫人放心,此事波及不到我们,夫人安心养胎便是。”   甄好小声嘀咕:“也不知道这事情会不会连累到福余。”   裴慎顿了顿。   甄好没注意到他这片刻的停顿,自顾自接了下来:“不过福余年纪还小,在宫中辈分大,又有皇上护着,也不会出什么事情。只要再等几年,等着事情定了,不管是哪一位皇子赢了,福余都是他们的皇叔,想来他们也不会亏待了福余。”   “……”裴慎含糊地应了一声。   他心中想:若是福余好好的,什么也不做,自然也不会被亏待到哪里去。   就怕他自不量力,想要以卵击石,到那时,能否有什么好下场,都得看皇上会不会念着这点旧情。   福余若是聪明些,就应当与皇上好好打好关系,千万别惹皇上生气才是。   甄好说:“可不知道怎么的,我一想着福余,就觉得有些不太好。”   裴慎不动声色地问:“夫人是又想到了什么?”   “我也说不清楚。”甄好叹了一口气:“或许是平日里见得少,所以我就想的多一些。福余在宫中,又有皇上,我们还请了靖王殿下照看,左右也不会出什么事情,定是我想多了。”   “福余年纪小,平日里出不了宫,在宫中有皇上看着,他还未到能参与朝堂之事的年纪,等到了年纪时,恐怕事情也已经定了。”裴慎说:“夫人不必太过担忧,福余是个有福的,轻易也不会出什么事。夫人若实在是担心,不如多想想肚子里的孩子,再过几月,孩子就要出生了,到那时可有夫人头疼的。”   他一提,甄好的注意力便立刻被转走,拉着他开始说起肚子里孩子的事情。   裴慎微微松了一口气。   朝中的事情,甄好不清楚,可他却是再清楚不过。   原先他就担心着,如今仔细观察之下,福余竟然当真有了动作。也幸好,福余如今年幼,除了皇帝之外,身后也没有什么势力,他也不敢有什么太大的动作。或许是从前做乞丐后留下来的习惯,他步步都是小心翼翼的,也生怕会做被打的那只出头鸟。   如今朝中的皇子们争得那么厉害,福余的那点小动作一点也不起眼,就算是有人察觉,也没有将他放在眼中。他年纪这么小,母妃已经去了,皇帝更不可能会支持他的举动,而朝中大人们,更不会放着已经成年的皇子们不要,去支持他这一个小孩。   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运,反正裴慎当真是松了一口气。   在他看来,最好是福余努力过,最后什么也没捞着,最后也什么事情都没有,这样便是最好的。福余不会出事,甄好也能放心,等福余到了年纪出宫建府,到那时,想见就能见着,两人都会高兴。   至于其他如靖王等人,那些事情就与裴慎无关了。   不管是哪一位皇子,他都是不支持的,他只听皇帝的命令,不管是哪一位皇子最后赢了,与他都没有多大的利益关系。出于私心,裴慎也不想要靖王坐上那位置,要不然,他以后可不就事事都低靖王一头?只是他心里头不情愿,他也不会做出什么阻挠的事情来。   裴慎冷眼看着朝中发展,诸多事情,都没有甄好来的重要。   在京城入夏后,甄好的肚子已经高高隆起,大夫来看过好几回,估摸着快要发动了,连着全家上下都紧张了起来。   甄老爷最是紧张。甄好的娘就是生孩子时伤了身子,后来便过几年就去了,虽然甄好平日里看着好好的,大夫看过了也说没什么问题,可甄老爷就是担心,甄好还没有生,他就开始担心的吃不下饭。   至于裴慎更不必说,每日处理完公务之后,便立刻回家陪着甄好,中间樊大人想要拜托他帮忙查案,都被他推了,恨不得与甄好寸步不离。他从前可听说过不少事,女人生产,就是在鬼门关里走一回,光他记得的,就有不少一尸两命的事情,哪怕大夫说了好几回放心,裴慎也放心不下。   至于裴淳,他倒是有心想要放下书本陪嫂嫂玩,却被甄好轰了回去。就连福余也从宫中送了不少东西过来,他出不了宫,只能多送东西才安心。   甄好最是无奈,也哭笑不得,家中大小四个人都这么紧张,饶是她原先镇定,这会儿也跟着紧张了起来。   早几日就请来了稳婆,在偏房里住着。这日连裴慎也正好休沐,拿着一本游记对着甄好的肚子念,听到甄好昏昏欲睡,也就在这时候,她忽然感觉下腹一阵阵的抽痛起来。   第一波阵痛来时,甄好便立刻抓住了裴慎的衣裳。   裴慎的游记才念到一半,抬起头来时还有几分茫然:“夫人?怎么了?”   甄好蹙着眉头,道:“快,快把稳婆叫来,再通知我爹一声……我要生了!”   裴慎一呆。   到了这时,竟是枝儿最先反应过来,立刻跑了出去,惊慌又努力镇定地去喊府中的下人,她早早就在脑子里设想过此时的场景,平日里有些莽撞的小丫鬟,这会儿竟是可靠的很。   反而是裴慎在这时最不可靠,他被赶出屋子时,手里头还攥着那本游记不放。   丫鬟们与稳婆急匆匆进了屋中,裴慎对着紧闭的房门瞪了许久,才总算是回过神来。他深吸了一口气,险些脚软。   甄老爷急匆匆地赶了过来:“怎么了?怎么了?我听说阿好要生了?”   “是……”裴慎喃喃道:“已经在里面了。”   两人大眼瞪小眼,又齐齐在院中焦躁地走来走去。   里头起初没什么声音,让两人心惊胆颤的,后来渐渐有了声音,却是甄好的惨叫声,更是让两人心中七上八下。   裴慎担忧地看着屋中,几次想要冲进去,还好甄老爷拦的及时。   “阿好在里头生孩子,你冲进去做什么?这不是添乱嘛!”甄老爷气道:“你在这儿好好待着,等阿好生完了你再进去,可别打扰了阿好。”   裴慎不敢反驳,默默记下。   等屋子里又传出一声惨叫,这回想要冲进去的就是甄老爷了,还好又被裴慎抢先拦住。   甄老爷着急说:“啊呀,这生了这么久了,怎么还没有生出来,大夫还是好得很,我看这……这的确是挺好的。”在这种危急关头,他可不敢说什么晦气的话。   屋子门口有丫鬟守着,任由两个大男人在院中焦急踱步,也没有给他们进去的机会。   裴慎听着里头的动静,只觉得心也一抽一抽的疼。   他的夫人何时受过这种苦,从小就是娇生惯养的,顶多拿的银钱重些,平日里什么粗活累活都有下人做,他更是舍不得让夫人受一点委屈。可如今,夫人在里头受苦,他却是半点办法也没有,既帮不上忙,更不能缓解夫人的痛苦,只能在外面干着急。   要他说,孩子都是讨债鬼,就不应该生!   裴慎只听着里头一声声地叫唤,他光站在外头等着,仿佛连自己也去了半条命。   这……这还是第一个!   慧远大师说,夫人与他会有两儿一女,生完了这一个,后头还有两个!   裴慎脸色一白,里头的甄好还没出事,他便险些被自己的想法吓晕过去。   生一个就这么辛苦了,他哪里舍得让夫人再生第二个?第二个后头,还有第三个!   慧远大师是与他们有仇吧?要不然,怎么要让他的夫人吃这么多苦头? 第195章   裴慎站在外头,站到双脚发麻, 只听着里头的声音一声高过一声, 里面的人在受苦, 他心中也煎熬的很。   好不容易等到里头传来一声婴儿的啼哭, 院中站着的所有人都长舒了一口气, 悬在空中的一颗心也彻底落到了地上。   裴慎立时上前,眼巴巴地看着紧闭的屋门, 等房门一打开,他连人也没看清, 便先一步上前问道:“夫人怎么样了?”   枝儿怀中抱着孩子, 满脸都是喜色:“姑爷放心,母子平安, 这是……”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 手中抱着的孩子也没有递出去,裴慎便已经绕过她冲进了屋子里。枝儿愣了一下, 甚至来不及阻拦,他的身影就已经消失在了门后。   “哎, 姑爷!您不能进去!”   甄老爷笑眯眯地把她怀中的孩子抱了过来,抱在怀中小心的哄着:“哎哟, 我的乖孙孙,长得和他爹可真像。”   “老爷,姑爷他……”   “你管他做什么,跑都已经跑进去了,再拦着也拦不住, 他心里头着急,想要见阿好,就让他见去,他自己都不介意,你管他做什么。”   都说女人生产时血腥重,丈夫就得等在外头不能进去,他看裴慎方才在外头着急了这么久,这会儿会冲进去,也不觉得会意外。   生也生完了,母子平安,阿好无事,他也就放心了,甄老爷乐呵呵地抱着自己的小外孙,也不管屋中两人,先把自己的小外孙安顿好了再说。   屋子里,丫鬟们的动作十分麻利,迅速收拾好沾了污血的被褥,又打开窗户,将里头的浊气散去,等裴慎冲进去时,也收拾的差不多了。   他贸然闯进去,非但是丫鬟们吃了一惊,连甄好也吓了一跳。   “裴慎?你怎么进来了?”甄好不敢置信地道:“你怎么能进这儿来……”   裴慎快步走了过去,握住了她的手。他光在外面听着,虽然看不见,可有从前的印象,还有方才听见的惨叫,也知道生产时有多凶险,如今见甄好生产完浑身虚弱的模样,更是后怕。   “夫人在里头受苦,还不愿意让我进来,这不是让我担心又是什么?”他不禁道:“我早知女人生产如同在鬼门关里走一圈,可方才在外面听着,便后怕不已,那孩子还未出世,就让夫人受了这么多苦,实在是不应该。”   甄好哭笑不得。   “寻常人生孩子,不都是这样的?”   知道归知道,可裴慎还是不忍心:“我都舍不得让夫人吃苦,他倒好,还未出生,就先让夫人尝了最大的苦头,往后他若是敢对夫人不好,我定不会轻饶了他。”   甄好一时不知道该感动,还是该同情自己刚出生的孩子。   这才刚生出来,就被他小心眼的爹惦记着,往后还如何能有好日子过。   甄好问:“孩子呢?”   裴慎愣了一下。   他正抓着甄好的手,还有许多话想说还没说完,忽然听了这样一个问题,好半天都想不起来孩子去了哪里。   门一打开,他便直接跑了进来,连自己的亲生孩子也没有多看一眼,如今……如今……裴慎干巴巴地道:“或许是在枝儿那?”   甄好:“……”   枝儿被叫了进来,怀中空荡荡的,听两人问起孩子的去向,才说:“小少爷被老爷抱走啦!”   甄好这才安心。   “你亲生的儿子,你竟然也不关心,我费了那么大劲生下来,你倒好,看也不多看一眼。”甄好不禁埋怨道:“知道这是你的儿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一个人生的。”   裴慎摸了摸鼻子,自知理亏,半句反驳的话也不敢说。   可哪怕是被教训之后,他也想不起自己的亲生儿子来,仍旧守在甄好身边,絮絮叨叨说着自己的关心,等着甄好睡下了,他才轻手轻脚地走出了屋子。   直到这时,裴慎才想起自己新得的儿子。   他找来枝儿一问,得知儿子还在甄老爷那儿,才去甄老爷那儿寻人。   甄老爷抱着新得的外孙哄了一天,孩子才刚出生,连回应他也做不到,可甄老爷抱在怀中,自顾自地便说了一天的话,自言自语也高兴的很。   等裴慎来寻时,他还有些舍不得撒手。   “我看啊,这孩子不如就放在我这儿。”甄老爷说:“平日里你与阿好都忙,等阿好出了月子,又要去忙活铺子里的事情,索性我就在家中,帮帮你们带带孩子,我们甄家就这么一个孩子,可不能亏待了他。”   裴慎听着有些意动,可他方才还被甄好教训过,这会儿也不敢擅自定主意,便道:“还要看夫人的意思,我都听夫人的。”   甄老爷这才把孩子交给了他。   刚出生的孩子又小又软,裴慎抱起来的动作却不生疏,孩子到了他怀中也没有哭闹,看着甄老爷稀奇不已。   “不愧是亲生父子,果然是不一样,方才这孩子在我手中时,还哭个不停,到你怀里头倒是安静了。”   裴慎手把手把弟弟养大,养孩子的经验也有不少,他与甄老爷道别,便带着孩子回了自己的院子。早在甄好生产之前,下人们便将幼儿的东西搬了进来,这会儿甄好还在睡着,他便小心翼翼地将孩子放到外面的小床上,动作轻轻的,不敢惊扰孩子,怕把甄好吵醒。   等裴淳从学堂回来,回到家里才听说甄好生了。   他立刻把书袋一丢,急匆匆地过来见自己的大侄子。   “哥,他长得和你可真像。”裴淳乐呵呵地说:“以后长大了,肯定也好看的很。我小的时候,是不是也长这个样子?”   裴慎目露不满:“与我长得像有什么好?”   要他说,他与夫人的孩子,自然是要更像夫人一些才好,若是个与夫人像的小姑娘,那就更好了。可偏偏这孩子不会长,既不是个小姑娘,长得与夫人也不像,裴慎左看右看,怎么看也看不顺眼。   “与你长得像,以后肯定也生的好看。像我们是亲兄弟,以后等我长大了,肯定也和你一样好看,肯定也会有很多姑娘喜欢我。”裴淳嘿嘿笑说:“要是徐姑娘也能看中我的长相就好了。”   裴慎:“……”   裴慎瞅了瞅弟弟,又瞅了瞅亲生的儿子,心想到底还是亲生的比较像自己。   裴淳是家中最小的,如今得了一个更小的侄子,高兴的不得了,也像是甄老爷一样,围在孩子身边自言自语许久,还是裴慎先看不过眼,提起他的课业,才把他赶走了。   聒噪的弟弟赶走了,屋子里又安静了下来。裴慎进里间看了看,见甄好还在休息,只好又走了出来。   他无事可做,便找了一本书,在婴儿小床旁边坐下,看一眼书,再看一眼孩子。看了好几眼后,裴慎便忍不住放下了书,伸手去逗弄小床上的儿子。   他摸了摸婴孩柔软的脸,又戳了戳肉嘟嘟的脸蛋,不禁又小声嘀咕:“看着与我好像也没有相像的地方。”   婴儿原本睡得沉,被他这样一戳一摸,慢腾腾地也醒了过来,攥着小拳头,哼唧哼唧地哭了出来。   裴慎当即变了脸色,连忙把孩子抱了起来,他心虚往里间看了一眼,见里头什么动静也没有,这才抱着孩子快步走到了外头。他熟练地抱着孩子摇晃哄着,怀中的婴儿又哼唧哼唧地安静了下来。   裴慎这才松了一口气。   他又小声嘀咕:“果真是个麻烦。”   仿佛是察觉到了亲爹的嫌弃,怀中的婴儿蹬了蹬腿,立刻又不高兴的哼唧出声。   裴慎:“……”   裴慎当即便走了出去,扬声喊:“枝儿!”   枝儿就守在外头,闻声立刻应道:“奴婢在呢!”   “把他送到老爷那边去。”裴慎把孩子交给了她,道:“等夫人醒来了,再把孩子抱回来。”   枝儿不明所以,但还是照着做了。甄老爷这边还在唉声叹气呢,刚被抱走没多久的小外孙又被抱了回来,他顿时又乐呵了起来。   屋子一空,也没了烦人的啼哭声,裴慎可总算是放松了。他回了里间,又拿起了书,坐在甄好旁边一边看书一边守着她。   生孩子耗费了大力气,直到夜深了,甄好才醒过来。   她醒来时,裴慎立刻就发觉了,立刻把书放下,凑过来问道:“夫人觉得怎么样?”   甄好这胎生的顺利,甚至也没有在产房里待太久,睡了一觉,也恢复了大半的元气,只觉得腹中空荡荡的,饿得慌。   厨房里备着热食,裴慎连忙让人端了过来,一勺一勺地喂给她。   甄好吃了几口,感觉力气回来了,才总算是想起正事。她左右看了看,却见屋子里空荡荡的,外头的小床上也不见孩子的踪影,自从醒来之后,小丫鬟进进出出,闹出了不少动静,竟是连一声婴儿的啼哭也没听到,实在是不正常。   孩子出生后,她就看了一眼,然后就被枝儿抱出去给孩子他爹看,后来就被甄老爷抱走了,到如今,孩子都生了一天了,甄好也就看了这么一眼。   她顿时纳闷:“孩子呢?”   裴慎眨了眨眼,话说得理直气壮:“我放爹那了。”   “……” 第196章   大半夜的,孩子早就已经睡了, 甄好也不能折腾人的把孩子两头抱来抱去。到了第二天, 她才总算是见到亲生儿子的第二眼。   那孩子模样长得像裴慎, 只是还小, 只会哼唧哼唧哇哇大哭, 也看不出性子是像了谁,可看着可人疼的很, 甄老爷守了一晚上,对于这个新得的小外孙, 连连心肝宝贝的叫, 喜欢的不行。   甄好上辈子可不止一个孩子,孙子孙女也有许多过, 可却头一回有自己亲生的, 等把软乎乎的孩子抱在怀中 ,她便觉得心都化了, 只觉得受了多少的苦头也值得。   唯独裴慎这个亲爹,却在横挑鼻子竖挑眼。   “这个小的孩子, 连叫也不会叫,只会哇哇哭, 夫人才刚生完,要是再把孩子放在身边带,这得要吃多少苦头,要我看,还是放在爹那边比较合适。”   这孩子早上才刚被抱过来呢。   甄好不禁瞪了裴慎一眼, 轻声斥道:“你亲生的孩子,自己竟也不知道心疼。”   “我自然是更心疼夫人一些。”裴慎说的理所当然:“自从夫人有了身孕之后,吃苦受累的可都是夫人,他倒好,在夫人肚子里待了十月,生产时也没有耗费他半分力气,等生下来之后,全家都疼着他,爹更是照看了他一晚上,如今还要让夫人分心照看,我若是不疼夫人,反而去疼他,这算是什么道理?”   甄好一噎。   “好赖都让你说完了,我自然是说不过你。”甄好小心翼翼地抱着孩子,孩子在她怀中闭着眼睛睡着,她也不敢大声,生怕会将孩子吵醒。“这是你亲生的儿子,又不是与孩子分开,让爹照看是什么道理,若是有空,你也得多陪陪他才是。”   裴慎乖乖应下,面上也没有露出什么不满。   甄好看了他一眼,见他不以为意的意思,心中却得意。   要不是花了真心,花了时间与精力去养孩子,她上辈子子孙满堂,那些孩子个个都与她亲近,只有裴慎冷着脸,在孩子们面前也是严厉的模样,到头来,那些孩子对他尊敬有余,却是不敢多亲近的。这其中裴慎是否有不甘心,那也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反正……若是裴慎敢对他的儿子不好,甄好也有的是话去教训他。   嘴上说着不满意,可裴慎照顾起孩子来,到底也还是尽心尽力。   他说要把孩子放到甄老爷那边去,可甄好却不乐意,裴慎又舍不得让甄好分神去照料,最后只能事事都亲力亲为。儿子就放在外间的小床上,旁边还有丫鬟照看,可若是小孩哼唧一声,或是放声大哭,都不等甄好醒来,裴慎便自己掀了被子下床,先去看看孩子的动静。   他不喜与旁人接触,就连府中待了好几年的下人都不能随便碰,可抱起孩子时,动作倒是熟练的很,面上虽然有几分嫌弃,可却也没生出什么反感来。   等甄好出了月子后,家里头就办了热热闹闹的满月酒。   裴慎的位置坐得高,又得皇上圣宠,往来不少官员想要与他亲近,甄好递出了帖子,能来的也就都来了,说了不少祝福的话。   甚至连宫中的皇帝听说此事,都命梁公公送来了贺礼,以昭圣宠。   说起两人当初成婚时,是裴慎入赘了甄家,就算是生了孩子,也应该跟着甄好姓,甄好倒是不介意孩子跟谁醒,甄老爷也不介意,只是她想要让孩子与裴慎更亲近一些,才做主让孩子先跟着裴慎姓。裴慎皱着眉头思索了好多日,才总算是取出来一个名字,叫做裴昀。   没什么特别的意思,只是孩子出生那日,外头日光好,便觉得他以后应当是个坦然磊落之人。   也不知道是不是冠了自己姓氏的缘故,裴慎再抱孩子的时候,动作都小心翼翼了许多。   甄好看在眼中,嘴上不拆穿,可偏偏私底下,裴慎自己还抱怨:“为何不跟着夫人姓呢?我这姓氏也不好听,我既然是夫人的人了,夫人也不必特地这样想着我,反正我本来也没想过要有一个孩子。怎么说,裴家还有个裴淳。”   他心中想,无论什么名字,冠了夫人的姓,才是最好听的。   甄好说:“以后也不止这一胎,你着急什么?先前慧远大师给我们算过,共是两儿一女,等以后孩子出生了,再跟着我姓就是了。”   她自己不介意,就连甄老爷都不介意。甄老爷还生怕裴慎会介意呢。他们家只是一介商户,生意做得再好,也比不过当官的,裴慎如今官做的越来越大,也没有人再提他是入赘的事情,可他也摸不清,裴慎心里头是不是介意的,巴不得先顺了裴慎的意才好。   唯独裴慎对着孩子横看竖看看不顺眼,再看看裴昀与自己比较想像的眉眼,更是长叹一声,愁的不得了。   好在儿子虽然长得像自己,可性子不像。   甄老爷盼了这么多年,才总算是盼来一个外孙,恨不得每日都捧在手心,甄好又向来对孩子好,就连裴慎,他有再多的不顺眼,也不可能对着一个孩子讲道理。全家上下这么多人哄着,把裴昀养成了个娇气的性子,若是有一点不顺,就要蹬着小短腿哼唧哼唧,得要所有人都哄着才行。   甄老爷说:“这性子像阿好,阿好小时候就是这样,半点不顺心的也不能有,那时可把我折腾的不行,也幸好那个时候阿好她娘还活着,不是我一个人照看。”   裴慎皱着眉头看看儿子,原先因着儿子娇气生出来的那一点不满也没了。   闲来无事时,他坐在儿子的小床旁边,戳戳儿子嫩嫩的脸蛋,很快便惹得小裴昀皱起小脸蛋,蹬着小腿哼唧哼唧的交换,裴慎左右看看,见甄好没有在屋中,旁边下人低眉顺目,不敢多看一眼,这才又收回视线,得意地继续捏儿子绵软如面团的脸。   戳了几回,又捏了几回,小裴昀果然不高兴,嘴巴一瘪,当即便想要放声大哭。只是在他哭嚎出声之前,他那坏心眼的爹先捏住了他的嘴巴,一下子变成了鸭子嘴。   哭也不能哭,挣脱也挣脱不了,小裴昀顿时眼泪花花,甩着脑袋憋着气,哼唧哼唧地叫唤。   裴慎这样看他,才总算是看着顺眼了一些。   他没见过小时候的夫人是如何,可也不止一回提过,夫人从前性子骄纵,十分任性,他见过的夫人,都是温柔和善的夫人,猜想若是从前的夫人,应当是十分招人疼的。可同样的性子,放在夫人身上,夫人骄纵是惹人怜爱,儿子骄纵……便是让他忍不住想要欺负了。   裴慎玩了一会儿孩子,他一直凝神去听着外头的动静,隐约听到外面传来甄好与枝儿说话的声音,才连忙把小裴昀抱了起来,抱在怀中小心哄着。   可这回被他欺负狠了,小裴昀扯着嗓子哭嚎,好半天也停不下来。   甄好还没踏进门,大老远的就听见儿子的哭声,连忙走了过来:“怎么了?怎么又哭上了?”   裴慎便露出愁眉不展的模样:“我也不知,他才喝了奶没多久,也没有尿了拉了,被褥也没有包太厚,好端端的,忽然就哭了,我哄了许久,却是怎么也哄不好。”   旁边围观了全程的下人偷偷拿眼神瞧他。   甄好浑然不知,连忙将孩子抱到怀中,自己软声哄着。离了欺负自己的坏心眼的爹,又找到了靠山,小裴昀哭累了,才总算是止住了哭嚎。   裴慎又在一旁酸溜溜地说:“原来是他想夫人了,这怎么得了,才这么点大,连话也不会说,路也不会走,就知道要与我争抢夫人了。”   甄好说:“你与一个孩子吃什么醋?”   “夫人有了他,便不再如从前那样正眼瞧我,让我如何不嫉妒?”   家里这口醋缸子无论何时都能找到吃醋的借口,甄好听了这么多回,耳朵都听出了茧子来,也懒得与他计较,抱着孩子哄睡着了,才让下人看着,把裴慎扯了出去。她虽是没亲眼见着,可裴慎心眼有多坏,她最是了解不过,指不定还在背地里偷偷欺负儿子了,反正这装无辜的事情,裴慎也不是头一回做了。   甄好生了好几个月,才总算是再见到福余出宫来。   福余这回出宫,依旧带了不少东西,也没忘记给小裴昀带一份贺礼。裴淳见到小裴昀出生的时候,高兴的不得了,可福余的反应却是淡淡的。   他趴在小床旁边看了许久,神情还有些落寞。   甄好好久才能见到他一回,见着了他,最是注意他的反应,见他面色不好,心中便是一咯嗒。   难不成福余在宫中遭人欺负了不成?   可在宫里头有皇上护着,有谁敢欺负福余?总不能是皇上吧?   可她也没听说皇上厌恶宁王的话,前不久,塞外番邦进宫了好马,几个王爷想要,可皇上却谁都没给,只给了福余一个人。   甄好听他叹气,叹得甄好心中也忐忑不已。   可福余却不愿意说,甄好看来看去,怎么也找不到借口来问出来。她还怕自己贸然一问,反而还戳中了福余的伤心事。   福余在宫外不能久待,太阳落山之前就得回去,梁公公把人送来,也早早就在外头等着了。   甄好眼巴巴等了许久,却是左等右等,怎么也找不到机会。   直到福余到了不得不离开的时候,许是她欲言又止的表情太过明显,才让福余也看出了问题来。   “裴夫人,你是有什么话想要与我说吗?”   甄好便试探着道:“虽然你在宫中,我平日里见不着,可你若是有什么难处,你说给我听,我定会想办法帮你,不必一个人憋在心里头……”   福余一怔。   甄好便又继续往下说:“我们这么多人呢,你有什么事情,一个人憋着,小心把自己憋坏了,你还这么小,天大的事情都有我们顶着,一个人发愁可愁不出什么结果来。”   “我没有什么事情。”   甄好眼巴巴地看着他,又说不出话来了。   两人难得见这么一回,本应当是有很多话可以说,甄好还注意到,从前福余每回见到自己,都会喋喋不休地与自己说起他在宫里头发生的事情,这回见面,也是一句也不提了。   总不能真的在宫中出了什么事情吧?   福余也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两人互相看着对方,却是好久没有先说话。   梁公公在旁边等着,忍不住催促了一番:“宁王殿下?”   福余回头看了他一眼,忽然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对他道:“你再等一会儿。”   而后他又看向甄好,小声说:“我有话想与你说。”   裴慎蹙了蹙眉,他面无表情站在旁边,生怕他会说出什么不能说的话。   甄好见福余当真有话想要与自己说,连忙做出了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我……”福余看了裴慎一眼,又抿了抿唇,快要脱口而出的话也咽了回去。他轻声问:“裴夫人有了孩子,是不是就不想要我了。”   甄好微惊,连忙道:“怎么会,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   “真的吗?”   “自然是千真万确,我……”她看了梁公公一眼,又将过分明显的话咽了回去,说:“我从未有过这种想法,从把你带回家起,我就是真心待你,无论你何时回来,家中都给你留了房间,等你以后再大一些,想过来便可以长住,什么也不用顾忌。”   生怕福余会不相信,甄好又紧接着补充:“不论是裴昀,还是你,又或者是裴淳,在我心中都是一样的。你若是想我,我给你写信,拜托梁公公递给你,像先前在怀州时那样,平日里见不到你,可我还是有许多话想要与你说,你在宫中,也要时常给我写信,告诉我的你消息才是。”   甄好看了梁公公一眼,梁公公也连忙应道:“若是宁王殿下想,自然是可以的。”   福余抿紧了唇,面上信息一闪而过,可又很快垂下了头。   他小声说:“那还要等好久呢。”   “也不久。”甄好道:“等裴昀能跑能跳时,你就可以出宫来了。”   福余心想:就算是到了那时,或许还有许多阻碍呢。   他在宫里头,就要听皇兄的话,皇兄说什么就是什么,别的他什么也改不了,就算是出了宫……他也还是要听皇兄的话。   他的那些皇侄子们,都那么大的人了,也时常被叫进宫去挨训。在这天底下,所有人都只听一个人的话。   福余说:“裴夫人,等我变得很厉害,很厉害很厉害,我会变成很厉害的人,然后再来看你……”   甄好心念一动。   也不知是从何而来的错觉,她觉得福余的这番话里头,说的好像并不是自己所想的那个意思。   她不禁转头看向裴慎,可裴慎却是面无表情,没让她看出半分头绪。   甄好迟疑了一下,说:“我也并不是想要你变成很厉害的人。”   福余一愣。   “只要你每日过得高兴,我也就心满意足了。”甄好说:“不管是你也好,还是裴淳也好,又或者是裴昀,只要你们日子过得舒坦,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不用大富大贵,不管是做什么都可以。”   福余又沉默下来。   他还有许多的话,一时却又没办法说出口了。   裴慎就站在一旁,目光如炬,虽然是一言不发,可不管是先前还是现在,沉着镇定的眼神仿佛都看穿了他心底最隐秘的事情,让他无处遁藏,甚至想要羞耻的低下头来。   福余将后面诸多的话都咽了回去,匆匆与甄好告别,坐上了马车。   马车低调的从街道上穿行而过,连前面赶车的侍卫都换了一身打扮,不让任何人看出身份来。   马车摇摇晃晃,偶尔车壁的帘子随着晃动而拂起,街道上的景象从那一点掀起的布帘下一晃而过,福余沉默地盯着那些一闪而过的画面,街道两旁各种吃食的香味顺着缝隙钻入车厢之中,甚至他还可以听到路过孩童奔跑时的欢声笑语。   京城这样的地方,也是有乞丐的。   那些乞丐身穿着破布麻衣,头发脏乱,脸上沾满黑灰,手中拿着一口破碗,堆着笑脸从行人之中穿行而过。那些年轻乞丐眼睛黑亮,眼底是机灵与狡黠,手中的破碗中已经有了不少赏钱,叮叮当当响个不停。   福余在路上一言不发。   直到快到了皇宫,那朱红色的高大宫门近在眼前,他才忽然出声:“梁公公。”   “奴才在。”   “今日我可不可以在裴大人家住下?”   梁公公为难道:“宁王殿下,皇上吩咐了,要您在太阳落山之前回去……”   “……”   福余撇过了脸。   梁公公熟练地哄道:“皇上在宫中等着您呢,宁王殿下要是回去的晚了,皇上生气了,可是要责怪奴才。您要是想裴大人,等下回得了皇上的准许,奴才又可以带着您去见见裴大人了,这日子呀,过的快,眨眨眼就到了。”   福余闷闷应了一声,分不出喜怒。 第197章   天福余回了宫中,甄好便如自己所说的, 时常递信进去。福余在她面前说的那些话, 让她心中也担忧不已, 生怕福余一个孩子在宫中会多想, 便每回在信中说上关心的话, 并不要求他什么,言语中也带着开导之意。只是甄好见他的机会少, 也不知道他究竟听进去了没。   她猜想福余在宫中或许待得并不高兴,要不然也不会时时想要出宫来看她。只是福余是皇上的亲弟弟, 他的身份特殊, 就算是甄好有心想要做什么,也无能为力。   她猜想福余在宫中, 又得皇上宠爱, 应当也不会有人敢欺负他,过的是锦衣玉食的生活, 底下人也全都小心谨慎不敢怠慢。只是过的好不好,也就只有福余自己清楚。   福余虽然年幼, 可当今皇子也应当称呼他一声皇叔,按照辈分, 哪怕是还年幼,也应当是要出宫建府,只是皇上怜惜他,心疼这个弟弟,才特地把人留在宫中, 只等着福余成年了,才把人放出去。   皇上是一片好心,他想要兄友弟恭,可福余却并不想要。   甄好心中担忧,可也只能数着日子,等着福余到了年纪出宫建府,猜想到了那时,福余或许可以高兴一些。   福余出宫的机会很少,每次一出宫都得隔上好几个月的时间,小孩长得快,他每回出宫来,裴昀都像是变了个模样。   等到裴昀能跑能跳能说话时,他也快到能够出宫建府的年纪了。   回了京城之后,裴慎也没有再升过官职,他这个年纪,能做到这种程度,已经是很了不起的事情,京城里头大官多,没挑出错处来,上头的人也挪不了。裴慎的官职高了,来往的人情就更多了,这些事情,正好早就已经做的十分熟练,与其他夫人聚了好几回,关系也比先前融洽了不少。   裴淳与福余是同样的年纪,在福余快要可以出宫建府的时候,裴淳也样忙着考科举的事情了。   前两年他便已经考中了秀才,身为裴慎的亲弟弟,他本来资质就不算差,又有裴慎亲自教导,还有甄好这个嫂嫂盯着他上进,每当他想要放弃时,甄好便要提起徐大人家的小女儿,裴淳便苦哈哈的,想要不认真读书都不行,最后考出来的成绩竟然也不算差。今年便是准备着要去准备考秋闱了。   临到秋闱,裴淳便更是被关在家中,除了书院之外,便是在家中用功读书,福余年岁渐长之后,出宫的机会就变多了,可每一回过来,都是看见他在用功。   裴淳平日里出不了门,也就只有他来了之后,才好向他大倒苦水。   “明明我哥从前参加秋闱前,也不是日日都在家中读书,那时候他还经常去家中铺子里帮忙呢,此事你也是知道的,可轮到了我,就变得被拘着每日上进,想偷懒都不行,这家里家外所有人都听我哥的,要是我敢偷懒,等我哥一回来,就会有人去找他告状。”裴淳苦不堪言。   福余说:“我上回见到你的时候,你还说要娶徐姑娘,你要是不考出些名堂来,徐姑娘都不一定愿意嫁给你。”   裴淳这一见钟情,钟情到如今还没忘记呢。   现在他可与从前不同了,从前是他单相思,如今却是过了明路的。   过了几年,不但他长大了,可以考科举了,徐家的小女儿也到了可以说亲的时候,他一早就看中了,甄好自然也给他盯牢了,长嫂如母,早早便登门拜访徐家,互相见过面,双方都满意不已,才与徐夫人定了两人的亲事。如今徐姑娘可是他正儿八经的未婚妻。   就算裴淳没考出个什么名堂来,徐姑娘也还是会嫁给他,只是裴淳却是有些不甘心,想着要争一口气,至少带着功名,风风光光的把徐小姑娘娶回家。   想起自己那未婚妻,裴淳又美滋滋了起来。   “到时候我大婚的时候,你可一定要来。”裴淳高兴地说:“日子早就订好了,就是在明年春天,若是我能一举考中春闱,考出个一官半职来,那我可就更风光啦。”   虽然他心中忐忑,可想想他哥,裴淳又觉得自己能行。   他哥那是什么人物?三元及第!当初穿着状元府游街的模样多风光啊!   他们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再怎么着,他应当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就算是考不出什么三元及第,能考中进士,在朝中混个一官半职的,也让徐小姑娘有面子!   裴淳说着还有几分激动。   “还有你,再过几个月,你也可以出宫建府了。”裴淳说:“我等了这么久,可总算是等到了,等你出宫之后,我就有的是机会可以见到你,你来京城这么久了,京城好玩的地方,你都还没见全。”   福余笑了笑,应了下来。   裴淳不禁面露八卦:“你瞧,我明年都要与徐姑娘成婚了,那你呢?”   “我?”   “是啊,皇上难道就没有给你定下亲事?”   福余顿了顿。   皇后自然给他挑了不少人选,都是京城里的世家贵女,那些画像他都看过,可却都生不出什么兴致。   朝中诸位皇子,大多出宫建府时就娶了王妃,那些王妃也多是世家出身,更多的是带着利益关系,只是福余不想这样。   他一直在宫中,出宫的机会寥寥无几,出了宫也是到裴府来,宫里头除了后妃就是宫女,裴府里更没有其他人了,甄好可不会无缘无故便将其他人带到家里头来。   而他见过的,不管是裴慎甄好也好,还是帝后二人,又或者是眼前的裴淳,前两者恩爱无边,后者也是出于喜欢才想娶徐姑娘,福余见的多了,也难免受到一些影响,不想要随便娶自己不喜欢的人。   好在皇帝也不会逼他,就算是逼了他,他也可以用靖王搪塞过去。靖王原先花名在外,可自从把府中大多美人赶出去之后,竟是比之从前还收敛了不少,兢兢业业在朝中办事,可直到现在,也还是没有娶靖王妃。   比起靖王,他的年纪小了不少,就连皇后,也只是催着靖王更多一些。靖王府中的美人虽然多,可却一个孩子也没有诞下来,眼看着其他王爷府中都有了子女,连小裴昀都已经能跑能跳,见着了皇帝还会行礼,靖王府中却是空荡荡的,让皇后着急的不得了,太医都派了无数个过去,让靖王也头疼不已。   福余说:“我也不着急,谁像你一样,好几年前就惦记着徐姑娘了。”   裴淳嘿嘿笑了一声,很是不好意思,他厚脸皮地说:“这看中了,我也没办法,你说是不是?”   福余白了他一眼。   “不过等你出宫了,就该找些事情做了。”裴淳又道:“可你也不用担心生计,想要做什么就能做什么,总算是等到出宫,是不是想要四处玩一玩?”   福余摇了摇头,道:“我已经和皇兄说好了,等我出宫建府之后,就会在朝中谋一个职位。”   裴淳一愣。   他挠了挠头,有些困惑:“你这么着急做什么?”   “着急?”   “是啊,你看你,年纪也不大,我想要考科举,那是因为我要成家立业,等我成亲之后,我还什么也不会,还要靠我哥养活,那多丢人啊。可你又不着急成亲,这么着急做事做什么?”裴淳说:“要我是你,定要先玩够本了,然后再考虑这件事情。”   “若是能早一些入朝堂,自然是最好的。”福余说:“早一些能有实职,就可以做很多事情。”   裴淳挠了挠头,虽然有些不解,可看着他已经做好了决定,也就不多说什么。   福余难得出来,他自然是想着要带福余好好的玩,特地带福余乔装打扮,去外头玩到了快黄昏时才回来。梁公公已经等在府外,赶在天黑之前把人带回去。   等把福余送走了,晚上用晚膳时,裴淳才再提起这回事。   他纳闷不已:“福余才多大,就已经想着做这么多事情了?”   裴慎淡淡地扫了他一眼:“自然是不像你,书放到眼前了也不愿意读。”   裴淳:“……”   他没想到自己随口提句福余,都要被兄长怼,连忙低下头扒饭,不敢多说话。   甄好也吃惊:“福余竟然想要入朝做事?”   “是呀,嫂嫂你说奇不奇怪,他一个小王爷,悠哉的日子不过,上赶着找罪受。”   甄好也不禁瞪了他一眼:“你以为都与你一样,连读书这种事情都不愿做,平日里看书都要我三催四请的,福余在宫里头读书用功,如今还未出宫,就已经想着要做实事,你不与福余学,还埋汰他做什么?”   裴淳:“……”   裴淳继续低头扒饭。   甄老爷打圆场道:“我看裴淳平日里也用功,这不是还考了一个秀才回来,他这个年纪就能考中秀才,已经是很了不得了,等今年秋闱过了,说不定还能考个举人回来。”   “是啊是啊,我哥那么聪明,我肯定也不会差到哪里去。”裴淳连忙点头,又问旁边的小裴昀:“乖侄子,你说是不是?”   小裴昀正在努力与碗中的虾肉丸子做斗争,忽然听到他叫自己,顿时茫然的抬起了头来。   “什么?”   裴淳刚要说话,裴慎便先淡淡道:“继续吃饭。”   小裴昀应了一声,又乖乖低下头来,拿着勺子与虾肉丸子做斗争。   裴淳:“……”   小孩子睡得早,等用过晚膳之后,抱着小裴昀读了一会儿书,甄好把小孩哄睡了,想起晚膳时听裴淳说起来的事情,顿时蹙起了眉头,担忧地去书房找裴慎。   她忍不住说:“我总觉得,福余好像有些奇怪。”   裴慎写完最后一个字,把笔放下,他吹了吹墨,才应道:“福余有什么奇怪的?”   甄好也觉得是自己想错了,可她想想福余平日里的一举一动,又觉得自己好像当真发现了一点不对劲。自从她从怀州……不,在怀州的时候起,福余好像就有些不对了。   他在宫中,除了要去读书之外,似乎也没有什么要忙的地方,可福余平日里好像有许多事情要做,甄好不在宫中,自然也不知道他在忙活什么,可听裴淳说起福余想要入朝做事,又想起如今愈来愈烈的皇子夺权之争,便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书房里无人,她就直接压低声音问了:“福余他是不是想要……想要争皇位。”   裴慎心中一紧。   可他面上没有透出半点来,仍旧是不动声色的,反而惊讶地道:“夫人怎么会这样想?”   见他一副惊讶的样子,甄好一下子又怀疑是不是自己猜错了。   “真的没有?”   她向来信任裴慎,这种事情,裴慎比她还要更敏感,若是福余当真有这种想法,裴慎肯定能察觉。可裴慎既然说没有……   裴慎摇了摇头,道:“福余在宫中呆的久,或许是比较早熟,皇上平日里辛苦,他都看在眼里,或许才生出了想要为皇上分忧的念头,其他皇子像他这样大时,也都已经入朝中做事,福余想要做事,也是为了百姓,他是乞丐出身,最清楚百姓过的如何,或许只是想要做一些好事罢了。”   甄好半信半疑:“真的?”   裴慎笑道:“夫人见着了裴淳,便以为天底下都是他这样的懒人,福余与裴淳年纪相仿,可想的却比裴淳多,我像他这样时,也已经是想着入朝做大官了。”   甄好想了想,一下子真的信了。   说早熟,裴慎可更加早熟,比裴淳更早的年纪,就已经忙着赚钱养家,那会儿她与裴慎成亲时,裴慎年纪也没有多大,可为人沉稳,心思深沉,甚至才刚考中状元,便已经想着要为天下黎民百姓做事了。   福余自小做乞丐,后来又进了皇宫,比起来,他经历的更多,心思会比裴淳多,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甄好又埋怨:“好端端的,你又说裴淳做什么,他每日读书也辛苦,年纪轻轻也考上了秀才,再过些日子,还要去考秋闱,你这个做兄长的,不夸他鼓励他也就罢了,竟会说些风凉话。”   裴慎轻哼了一声:“当初我考科举时,可没见夫人对我这样好。”   甄好不禁睁大了眼睛:“你胡说八道。”   “那时候夫人眼中可没有我,还整日想着铺子里的事情。”裴慎说:“不像裴淳,每日偷懒读书,需要夫人催着,怪就怪在我那时太过上进,也不用夫人惦记,自己就会拿起书来用功,夫人才没把我放在心上。”   甄好一时分不清,他究竟是在说抱怨的话,还是在故意找借口夸自己。   “昀儿都那么大了,竟然还要与其他人争风吃醋,不知羞。”   裴慎莞尔,靠过来将她抱入怀中:“我心悦夫人,夫人若是对其他人好,我当然要不高兴,不只是现在,等七老八十了,我也想夫人眼中只有我一人。”   “那时候,孩子都已经成家立业了。”   “那岂不是正好,如今昀儿年幼,夫人才要惦记着他,等以后昀儿成了家,生了孙子孙女,那也有他自己惦记,用不着夫人想着,夫人眼里就当真只有我一人了。”裴慎压低了声音,手掌贴在她的小腹上,轻声说:“夫人,昀儿都这么大了,我那剩下的一儿一女,你何时能给我?”   “……”   甄好心中不禁想:口中说着惦记,可最不想见着那一儿一女的,说不定就是裴慎自己了。   她生裴昀是已经十分顺利,可还是把裴慎吓了一跳,这几年里一直小心注意着,生怕她会再怀上,再受生产之苦,可慧远大师说她命中有两儿一女的事情,又让裴慎发愁的不得了,偶尔提起来时,都想要去找慧远大师改改命。裴昀生出来之后就更别说了,最嫌孩子碍眼的就是裴慎,裴昀还不会走路时,就要嫌他会哭会闹分走甄好的心神,等裴昀会走会说话了,又嫌他性子骄纵太爱粘人,严父的面孔都不知摆了几回,让裴昀一见到他就犯怵。   心里头不想要,可嘴上占便宜时,又惯会喜欢拿两儿一女说事。   甄好微微抬头,迎合他的亲吻。   ……   先前福余与裴淳提起,等过几月,他得以出宫之后,果然在朝中谋了个差事做。   他出宫建府,宁王府就选在了裴家附近,多走几步路就能到,甄好是最高兴的,有空便带着裴昀去宁王府看他。   只是出宫之后,福余就比先前还要更加忙碌了。   过了几年,他不但长高了,模样也长开了,就连性子也比从前沉稳了许久,不吭声的时候,当真有几分气势,又入朝做事,哪怕是甄好隔段时间就要与他见面,一下子都觉得他像是变了个人一般,有些找不到从前爱跟在自己身边怯懦小心的模样。   甄好去见了几回,可看福余实在是忙,也担心打扰他。   她回去以后,就对裴慎说:“福余如今的变化可真大,到底是入朝做事,看着就与从前不一样了,性子比裴淳还稳了不少,我去王府寻他,没坐多久,就见了不少人上门来找他。”   她顿了顿,也说不清心里头这点异样是什么。   甄好叹气道:“许是他们都大了,等裴淳也成亲之后,估计也要开始忙碌,昀儿如今还小,可多等几年,他心里头也要装着其他事情了。”   这一会儿,她心中戚戚然。   小裴昀看着她,眨了眨眼,忽而昂起下巴,奶声奶气地道:“我娘天下第一好,我最喜欢娘啦!”   甄好亲了亲他的脸蛋,说:“你以后记着就好。”   裴慎面上有几分犹豫。   原先他一直瞒着甄好,可福余出宫之后,他的动作就越来越大,身在京城,也不是平民百姓,就算是想瞒,如何能一直瞒着。 第198章   就算是裴慎不说,甄好就在京城里, 福余的动作一日比一日明显, 她也不是个蠢人, 如何能察觉不到。   在关于宁王的声音也在民间出现时, 甄好想要不发现都难了。   她察觉时, 只觉身体一阵阵的冷,立刻从铺子里回了家中。家里头只有甄老爷在陪小裴昀在玩, 还有一个被关在书房里闭关苦读的裴淳。   她在家中等了许久,才总算是等到裴慎回家。   甄好立刻将裴慎拉到了屋子里, 门窗关紧, 她绷紧了唇角,瞧着十分紧张。   裴慎不解:“夫人?怎么了?”   “我问你一件事情。”甄好认真地对他道:“你一定要如实回答我, 不准再骗我。”   裴慎顿了顿, 有些意识到了她想知道的是什么事情,他面上表情也不禁变得严肃了起来。   果然, 就听甄好问:“福余的事情,你是不是特意瞒着我?”   “夫人都知道了。”裴慎也不再可以隐瞒, 他苦笑道:“我就猜夫人应当会发现这件事情,夫人这么聪明, 此事也瞒不过夫人。”   甄好整颗心都提了起来。   哪怕是心中早有准备,可听到裴慎这样说,她还是不敢置信。甄好喃喃:“怎么会这样呢……”   裴慎安慰地抱住了她:“我也劝过福余,可福余不听,但是他答应了我, 不会让自己有事。福余已经是个大人了,他能做好自己的决定,既然他已经下定了决心,那我们也劝不了他,还不如先等着,看看事情发展如何。”   甄好有些心神不宁。   她抓着裴慎的袖子,不由得重复了几句:“怎么会这样……好端端的,福余为什么要去争这个?他……”   他只是皇上的弟弟,又不是皇上的亲生儿子,当今还有这么多皇子在,怎么也轮不到福余坐上那个位置。   福余就算是想,他的年纪也还这么小,其他皇子都比他年长那么多,手里头握着的东西也多,心思比他重,心眼比他多,他如何能斗得过其他人。   就算是想斗,他想要赢过其他皇子,想要坐上那个位置,定要让其他皇子都失去继承皇位的能力……这其中内里的事情,甄好也不敢多想,可她也知道,最后能坐上那个位置的人,心思手段也绝对不会差。   她不想福余成为那样的人。   她只想要福余过的高高兴兴的,不想福余淌入那趟浑水之中,福余还年幼,他身份尊贵,没有人敢欺负,若是能做个闲散王爷,想来也会比做皇帝快活。   甄好想来想去,都想不出福余有要争那个位置的理由。   “福余……福余为什么会这样想呢?”甄好实在是想不明白:“他怎么会生出这样的想法?”   如今甄好总算是明白过来了,为什么福余十分忙碌,还这么快想要入朝做事,原来都是为了争皇位做准备。她原先还以为是福余上进,是像裴慎一样,想要百姓做事,原来全是为了自己……   甄好心中落寞,难言的难过充斥心头。   她将福余当做自己的孩子,哪怕不能时常见着,可平日里也一直贴心关怀,生怕福余在宫中寂寞,也时常托人送东西送信进去,她以为福余一直如自己印象中那样,却不知道从何时起,福余早就变了。   甄好忍不住把这要怪到自己的身上,若是她再敏锐一些,或许早点就能发现。   “这是福余自己做下的决定,谁也拦不了他。”看出了她的落寞,裴慎安慰道:“福余有这种想法,也与夫人无关,夫人不必自责,我也劝过福余,可福余不听,就算是夫人去劝,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变化。”   知道归知道,可甄好心里头还是有些难受。   她想来想去,还是反过来安慰自己:“或许福余也有什么不得已的理由,平日里见不着,他报喜不报忧,或许也有什么苦衷不能与我们提。”   裴慎不置可否,又哄了她一番,才总算是让甄好安下了心。   可福余要争那个位置,甄好也难以就这样看着不管,可要是管,她也没有什么能插手的地方。裴慎坚定不移的为皇上做事,她更不可能逼裴慎去给福余帮忙,但这种事情,她也帮不了什么。   甄好心中暗暗着急。   宁王出了宫,在民间的声音一下子多了起来,甄好白天待在铺子里,往来的客人说起闲话时,难免就会提起,如今皇子争权的动作越来越大,凡是在朝中有些关系的,都知晓事情的严重,已经有好几位皇子斗不过自己的兄弟而落败,被皇上厌弃。   这会儿,斗了这么久,也就只剩下两个皇子斗得最凶,一个是靖王,另一个则是魏王,上辈子最后的赢家。私底下,还有一个宁王在偷偷摸摸做着小动作。   甄好担忧不已。   她是经历过一辈子的人,已经见过一回皇子争权的事情,魏王是上辈子后来坐了皇帝的人,能把其他兄弟都打败,心计手段更不用多说,靖王是这辈子的变数,可不管是在朝中还是民间,呼声都大得很,风头隐隐超过魏王,两人在朝中沉浮多年,甄好看来看去,感觉福余连谁的对手都不是。   她也就只能祈祷,福余只是小打小闹,还在皇上的纵容范围之内,等事情尘埃落定时,福余若是能成功,她能松一口气,福余若是失败了,下场也不会太惨。   自古以来,夺权失败的皇子,下场可都好不了。   只是不知道,皇上如何想这件事情?   算算日子,在她上辈子,就在明年,当今圣上就要驾崩了。   ……   皇帝下面有不少皇子,都已经是成家立业,孙子孙女也有了好几个,虽然福余还年幼,可他的年纪却不小了。   年纪一大,年轻时没有好好注意的毛病便全都冒了出来,皇帝兢兢业业,励精图治,年轻时就为了管理偌大一个国家而伤了身体,哪怕平日里仔细保养,可近两年,身体还是一日比一日差了。   朝中的动静,他自然是清楚的,对于自己几个儿子的念头,他自然也最清楚不过。   做了大半辈子的皇帝,当几个儿子开始长大,他的身体逐渐不行时,他也是时候该开始考虑自己的继任者是谁。   他的继任者,要胸怀天下,心中装着百姓,要有勇有谋,不会狂妄自大,也不能被蒙蔽双眼。   也因此,几个儿子斗争时,他冷眼看着,将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收入眼中。会通敌卖国的不行,为一己私利的也不行。几个儿子斗来斗去,最后剩下了魏王与靖王。   对于靖王,他原先是有些不满意的,花心风流是个无伤大雅的小毛病,可若是他目中无人,便犯了自大的禁忌。可去了一趟怀州之后回来,靖王变了不少,如今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老老实实为百姓做事,皇帝心中觉得满意。   魏王也是可以的,他虽然有几分心计,可做皇帝的人,如何能心思单纯,虽然行事温吞了一些,可朝中有能臣,有人能在旁协助,他能听得进其他人的话,也并非不是不行。   两个儿子都不错,才让皇帝左右为难。   他一为难,就开始给两个儿子派下差事,只看谁能完成的更好一些。   这夜,御书房里,皇帝拿着两份折子左右看看,这是靖王和魏王递上来的折子,刚办成了差事,在与他汇报,两份差事都办得好,让皇帝更加为难。   他正为难着,外面传来通报。   “宁王殿下求见。”   皇帝眉头微松,把两份折子放下,连忙道:“快把人叫进来。”   皇帝抬头看去,从殿外走进来的少年风姿绰约,在宫中养了几年,已经没了从前畏畏缩缩怯懦小心的模样,端的是高贵矜持,如今已经能讨不少年轻姑娘的喜欢。   皇帝露出笑来:“宁王怎么来特地来看朕了?”   自从把人接进宫里头后,福余便整日想着要出宫,好不容易等可以出宫建府,他便立刻出去了,半点也不留恋。皇帝原来还有些落寞,可见弟弟出宫之后还惦记着自己,时不时进宫来看自己,心里头又高兴。   他挥手对梁公公说:“快去端些宁王爱吃的点心过来。”   梁公公忙不迭应下,连忙去吩咐小太监,又给搬了椅子过来。   皇帝看着弟弟乖顺坐下的模样,心里头又美滋滋的。想当初刚把弟弟接进宫时,弟弟可实在是不听话,三天两头就要闹腾,让他头疼不已,后来养的久了,才渐渐听话起来,如今已经把他当做兄长尊敬,皇帝想起来就高兴。   他让人端来了点心与茶水,才问起来:“今日都这么晚了,宁王怎么才想着要进宫来?是有什么事情要与朕说?”   福余道:“没什么大事。”   皇帝笑眯眯的:“那就是特地进宫来陪朕了,朕就知道,这忽然出了宫,你定是要想朕的,宁王府中就你一个人,住着或许是有些孤单,要不然,朕与皇后说说,让她再给你……”   眼看着皇帝就要提起给他找王妃的事情,福余连忙道:“皇兄,我如今还不想成婚。”   皇帝顿时遗憾。   “我还想为皇兄分忧,为皇兄多做些事情。”   “用不着你,你还小,朝中的事情,还有你的那些侄子,不管是魏王还是靖王,两人都都比你大,你这才刚出宫没多久,先前不是一直想要出宫玩吗?玩的痛快了,再做事也来得及。”   对于这个弟弟,皇帝心中觉得亏待了他,也就只想宠着,不想要对待其他儿子一样对待他。   他对其他孩子虽然宠爱,可要求也严苛的很,在小时,也看不出后来会如何,他便对每一个人都以储君要求。可福余不同,他不用福余继承皇位,自然也是对他十分纵容,让他不必像其他皇子一样。   福余眼神黯了黯。   他垂眸,看着手中杯盏里随着水波晃荡起伏的茶叶,轻声道:“可我想做事。”   皇帝一愣,脸上笑意忽然凝住,又渐渐收敛了回去。 第199章   殿中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之中。   梁公公等人垂首立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 更不敢抬头去看中间那两人的脸色。   他们都是宫里头的人, 平日里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懂得最多的就是不听不看不说。   梁公公心中叫苦不迭, 不明白这好端端的, 为何宁王殿下非要和皇上对着干。他可是知道,皇上对宁王这个弟弟十分看重, 一面是因为淑太妃曾经的恩情,另一面, 也是因着宁王年幼时在宫外吃了不少苦头, 皇上与这个弟弟的年纪差的也大,将宁王又当做弟弟又当做孩子来看待。   好端端的, 宁王殿下怎么就起了这些念头呢?   梁公公垂着头不敢吭声, 殿中安静了许久,皇帝才沉着脸, 缓缓开口:“你不用如此着急。”   福余垂眸盯着杯盏中沉浮的茶叶,他并没有露出慌张来, 也神色淡淡地道:“我没有着急。”   “……”   “像靖王、魏王他们,不也是出宫建府之后, 就开始为皇兄做事,我也想为皇兄做事。”   皇帝绷着脸,一言不发。   福余没有抬头,依旧盯着杯盏中沉浮的茶叶看。   御书房里的茶,自然是最上好的茶, 采了枝上最鲜最嫩的芽,炒制之后,鲜嫩的翠叶会变干便黑蜷缩成一起,可经由热水冲泡之后,又会重新展开,可到底不是未采摘时最鲜嫩的模样,才茶水里沉沉浮浮,没有根茎。   他不用抬头,也能猜出皇帝如今是什么反应。   大概是会大发雷霆。   他见过皇帝对靖王等人大发雷霆,厉声斥责,可在他面前,皇帝向来都是和蔼的兄长,和颜悦色,没有对他发过火,也没有说过一句重话,他从前任性叫着要出宫时,皇帝都是好声好气的哄他。   福余心想:若是知道他要争皇位,皇兄大概就会生气了吧?   御书房里安静了很久。   谁也没有说话,可还是皇帝先示弱,率先开口道:“你也靖王他们是不同的。”   “……”   见弟弟一言不发,皇帝继续说:“你小时候流落宫外,吃了这么多苦头,可靖王他们自小在宫中,你吃过的这些苦头,他们都没有尝过。你受的苦够多了,也不必这样争强好胜,有朕给你撑腰,也没有人敢欺负你,你要是担心靖王他们,你是他们的叔叔,他们也不敢的。”   “……”   “朕知道,你聪明的很,先前教你读书的老师,也个个都夸过你,说你上进,从来不偷懒,朕都知道,朕也和你说过,让你不用如此用功,你也不听。”皇帝说:“京城里头还有不少纨绔子弟,你瞧他们过得多舒心,每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这样还不好?你不是一直想要出宫见裴夫人吗?如今终于出宫了,不多见见裴夫人?”   “……”   福余低着头,皇帝一眼看过去,只能看到他乌黑的头顶。   皇帝放软了语气:“像靖王他们,从小朕对他们要求严苛,出宫建府之后,他们也入朝做事,可你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福余闷闷不乐地打断了他:“因为靖王他们是你的儿子,而我不是吗?”   皇帝一噎,好不容易缓和的脸色又沉了下来。   “你虽不是朕的儿子,可也是朕的亲弟弟,入宫之后,朕可曾亏待过你?”   福余干巴巴地应道:“应该是没有的。”   “应该?”皇帝愠怒道:“原来在你心中,朕就是这个样子待你的?”   皇帝心中难免有些失望。   他对弟弟宠爱有加,更不曾发火过,连自己那些儿子都不曾有过这样的待遇,他一片真心对弟弟,福余竟然是这样想他的?他身为皇帝,一国之君,几次三番拉下脸来哄人,那些皇子们哪个有这样的待遇?   身为皇家人,关系本就不如寻常百姓普通,也就只有福余,福余是他的弟弟,年纪又小,他与皇后都是真心疼他。他从前出宫时,看见普通百姓与儿女亲近的天伦之乐,只可惜皇家亲缘复杂,也不能实现,好不容易有了福余,他那无法实现的疼爱都给了福余……可福余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自从把弟弟找回来之后,他就把一切都安排的妥当,两人年岁差的大,他在世时,也没有人敢欺负福余,等他离世之后,他也给下一任皇帝准备了密旨,要他好好照看。不论他生前还是死后,他都安排妥当了。   可偏偏……偏偏……   看着对面人乌黑的头顶,皇帝只觉心中更堵。   “你可知道……你这样是造反?”皇帝说:“你想要造反?”   福余抿紧了唇:“我没有。”   “你没有?你要是没有,你还想要与他们争什么?”皇帝说:“你应当清楚,除非靖王他们都出了事,不然这位置绝对不会轮到你。”   皇帝这番话,说的已经十分直白了。   福余终于抬起了头来,他的脸色有些苍白,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吓到了。   到底是捧在手心里疼爱过的弟弟,皇帝看着他,又叹了一口气,语气又放轻了:“朕知道你是个好孩子,该给你的东西,朕一样也不会少了你,朕向你保证,不管最后我挑中的是谁,都不会委屈了你。你也不用慌,有朕在,谁都不敢欺负你,其他不该动的念头,你也不要动。”   “……”   皇帝说:“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当初你流落宫外,的确是朕的疏忽,可把你找回来之后,朕也没亏待了你,你想要的,朕都给了你,你进宫前,你还只是个乞丐,食不果腹,如今你是个王爷,你走出去,外面有谁敢小瞧了你。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福余苍白着脸,嘴唇颤抖着,眼眶也慢慢红了。   皇帝说:“朕对你,还不够好吗?”   福余没说话。   他的胸膛剧烈的起伏着,眼眶也越来越红,皇帝以为他最后会流下眼泪来,可到底还是没有。他只红着眼眶,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眼睛黑亮黑亮的,像是被水洗过一般,鼻尖也红红的,像是受了委屈的小孩一般。   皇帝被他这样看着,一下子就心软了。   他好声好气地哄道:“难道你还想要回去做小乞丐啊?”   “我不是乞丐。”福余闷声闷气地说:“我已经不是乞丐了。裴夫人把我带回去,她说……她说要做我的娘,我本来有爹娘了。”   皇帝一愣。   他已经很久没听到过这个话。   在福余刚进宫时,还不懂规矩,还把裴慎夫妻喊作爹娘。他是宫外来的,被收养没多久,更久之前又是乞丐,皇帝也没有与他计较,只叫了人来教他规矩。宫中规矩森严,学起来也要费不少精力,但后来,福余就再也没喊过爹娘,只称呼他们为裴大人,裴夫人。   皇帝道:“你想要出宫见裴夫人,朕也都让你见了。”   “一年才只有几回,我每日都与你说,我想要见裴夫人,可你都不同意。”   皇帝皱起眉头:“你身份尊贵,是个王爷,你可知道在外面有多危险?朕不是也答应了你,也不是没有让你不出宫,虽然次数少,可还是让你见到了。你想要做的事情,朕哪一次没有依你?朕对你费的心思还不够多吗?你去问问宫中其他人,有谁能说朕对你不好?”   “可我本来就不想做什么小王爷。”福余胡乱抹了一把脸,他脸上还是干的,却把脸蛋搓得通红,一下倒是看不出眼眶通红了,“我不想做王爷,我就想出宫,我早就和你说了,可你从来都不答应我,你说我年纪小,你说放心不下我,你一定要说,是为了我好,可我本来就不想待在这里。”   “……”   “以前我也想过,为什么我爹娘不要我,在我饿肚子的时候,被其他人打的时候,冬天连件棉衣都没有,我想过很多次的。可我好不容易有了,她给我新衣裳穿,让我有地方住,让我吃饱饭,还教我读书,教我上进,我就只想……我都不想你们了,你为什么要把我找回来。”   皇帝喉咙堵住,说不出话来。   他说:“朕也是你的兄长,皇宫里头的,哪个不是你真正的亲人?这样也还不够?”   “你知不知道,外头有多少人想要做朕的弟弟,外头多少人羡慕你?你现在是个王爷,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你身上穿的,用的,你住的王府,你走在外头,所有人对你毕恭毕敬,哪个不是因为你的身份?”   “因为你是朕的弟弟,才有这一切。”   “朕好心待你,把一切都替你安排好,你后半生能比世上绝大多数人都过的好,旁人还要受苦受累,你需安心快活,这样还不够?”   福余说:“可我都不想要这些。”   “以前,我只想出宫,你不让我出去,皇宫里头有什么好,规矩那么多,我不想学规矩,可你一定要我学,你说是为了我好,你总是这样说,为了我好,不让我出宫,为了我好,不让我去怀州,你说是担心我。可我想上进,我想读书,我想学武艺,你又说我不用太辛苦,为什么呀?”   福余抬头看着他:“靖王他们,他们都是你的儿子,他们小的时候,你逼着他们上进,为什么轮到我的时候,我就不用出人头地了?”   “我做乞丐的时候,我只能打过其他人,我才能吃得饱,我要是什么也不做,我早就饿死了。裴大人也教我,要是我想要什么,我都要靠自己争来,他跟我说,只有自己立的起来,才不会被其他人欺负。你的儿子们,他们也是从小抢到大,他们想要什么,都得靠自己来抢,不管是你的宠爱,还是……他们从小就被你逼着上进,是你教他们的,你让他们所有人都这么做,他们还没出宫,就已经谋划很多了,我被他们找过了很多回,他们都在为自己想要的东西争,为什么轮到我,我就什么都不用做了?”   “你让我什么也不用做,说什么都会给我,可我想要的,你从来都不给我,你说这不行,那也不行。我只想……我只想和他们一样……”   他在裴家时,裴夫人从来不会对他说这些。   裴淳是裴大人的亲弟弟,他们才是有亲血缘关系的,可对他也视如己出,对裴淳如何,对他也如何。   裴淳能做的,他也能做。裴淳不能做的,他也不能做。裴淳有的,他也有。裴淳没有的,他也没有。他们怎么教导裴淳的,就怎么教导他。   所有人都告诉他,想要什么,都要自己争。到了宫里头更是如此,上至妃嫔皇子,下至太监宫女,所有人都在争。可为何偏偏轮到他,就连争的机会都没有了?   福余鼻子红红的,眼睛也红红的:“要是我没有被裴夫人收养的话,也许就不会被你找回来了。”   宫外的乞丐虽然过得凄苦,可到底快活。   他也想出宫,他想每日都尝尝京城出名的烤鸭,他还想回江南去看看老乞丐的坟,他不想在心中珍重的人出事时,却被困囿在方寸之地,什么也做不了。   宫中规矩森严,有许多不准,朱红色的高墙把人围在里面,一举一动都要守规矩,行要端正,坐要端庄,连他哪日少吃了一口饭,都要担心身旁人会掉脑袋。   他本来就是条贱命,担不起这么多的福。   “……”   梁公公深深低下头,大气也不敢出。   晌久,皇帝才赤红着眼,咬牙憋出话来:“出去——”   “你给朕滚出去!” 第200章   宁王殿下似乎是遭了皇上厌弃。   满京城的人,上至文武百官, 下至普通百姓, 几乎都知道了这个消息。   宁王到了出宫建府的年纪, 也开始入朝做事, 本来是该十分受宠的, 可最近几次上早朝时,向来宠爱宁王的皇上竟是当着朝中众臣的面把宁王训斥了一通, 就连宁王主动请求办差事,都被皇上毫不留情的驳了回去。   自从宁王出宫建府之后, 梁公公也还会时不时的从宫中出来, 带着皇上的意思去宁王府找宁王,就最近些日子, 宁王府门口都没了梁公公的身影。   不管是几位皇子, 还是朝中诸位大臣,心中都纳罕不已。   这消息自然也瞒不过甄好的耳朵, 她都不用听裴慎转述,光是去铺子里的那些人提起宁王时, 她便将所有话都听了进去,而后担心不已。   好端端的, 皇上为何会厌弃了福余?   皇上有多宠爱福余,甄好是最清楚不过的,她心中却没有不解,只有心惊胆战。   难不成,是皇上知道了福余的事情?若是这样, 皇上会厌弃福余,甄好也觉得情有可原。   若真的是这样,甄好也就更加担心了。   她特地找了个空闲的日子,把裴昀留在家中交给甄老爷看,自己坐着马车去了宁王府。朝中的官员最会看脸色,宁王被厌弃的消息一传出来,宁王府顿时冷清了不少。   甄好去的时候,福余也就在王府之中,见她来了,心中也高兴的很,连忙让人端上茶点,面上看不出半点被厌弃的失落。   甄好看了又看,心中更加纳闷不已。   她状若不经意地提起:“上回我来看你时,还有许多人登门拜访,看你平日里忙的很,今日怎么有空在家中?”   福余含笑说:“最近没什么事情,有空的很,裴夫人不过来找我,我也是想要去裴府登门拜访的。”   甄好忍不住多看了他好几眼,试图以自己活了两辈子的眼力,看出福余是不是在强颜欢笑。   可她是一点也看不出来。   “裴淳平日里一直在家中读书,是要准备秋闱,他上回还与我说,一个人在家中无聊,要我去多陪陪他,多找他玩。”福余认真地道:“要不是裴夫人来得早,我本来就打算出门去了。”   甄好更加纳闷。   她与福余说了好些家常话,话语中都已经定下了福余下回何时上裴府找裴淳玩,那说话的语气,也当真像个十六岁的少年。   甄好越说越奇怪。   她几次想找机会问福余,可福余连半点失落都没露出,让她想要关心,都无处下手。   两人一说就说到了中午,王府管家上来问询,福余便连忙道:“裴夫人今日与我一块儿用午膳吧。”   甄好颔首应了。   她是在宁王府用过几次午膳的,福余出宫建府之后,她来过好几回。许是因为都是从宫中出来的,王府里头的规矩也有不少,哪怕王府里只有福余一个主子,每次午膳也要摆上一大桌,每盘菜只动几筷子,到一顿饭用完,满桌子的菜看着像是没动过一般。   裴慎自小家境贫困,甄好也不是铺张浪费之人,在家中用饭也都是数着人头的数量,每回来宁王府,都吃得有些不习惯。   她本以为自己依旧会见到满桌的菜,可随着福余到了饭厅,却见桌上只摆着三菜一汤,不说丰盛,也能不说简陋,可对比从前,却是相当落魄了。   甄好心中惊讶:难道是因着被皇上厌弃,福余的日子也一落三尺?   可福余面上却没有露出半分不满,还高兴地招呼她:“今日知道裴夫人要来,我特地让人去买了烤鸭回来,就是从前我们最喜欢吃的那家。”   甄好迟疑落座。   王府里的厨子是宫中御膳房出来的,手艺自然是好,可除了那盘烤鸭之外,其他两菜一汤也都是普通的家常菜,虽然精致,可的确……十分普通,不像是甄好从前尝过的宫廷菜。   甄好拿起筷子,又多看了福余一眼。   原本福余身边应当还站着一个布菜的下人伺候,今日却不见了人影。   甄好小心翼翼地问:“最近王府里的饭菜,是否合你的胃口?”   “当然合胃口。”福余说:“王府里的厨子做饭向来是好吃的,我也不挑食,吃什么都喜欢。裴夫人,你也快尝尝看。”   甄好这才夹了一筷子。   味道依旧是好的,可、可她总觉得,有些说不上来的怪。   她心不在焉的尝了好几口,再抬眼看福余。福余吃饭的模样依旧端庄,那是宫里头出来的规矩,吃相也优雅,他吃得快,当真如他所说的那般,不挑食,都喜欢,很快便下去了半碗饭。   甄好心中就更纳闷了。   她又小心翼翼地问:“你平日里都吃这些?”   福余闻言愣了一下,才恍然大悟:“是不是裴夫人你吃的不习惯?三个菜的确是少了一些。”他转头去吩咐下人:“让厨房再做几个菜端上来。‘   甄好:“……”   福余转头对她道:“我平时这样吃习惯了,一下子疏忽了,下回我会记得的。”   甄好是当真弄不明白了。   她索性放下筷子,直接便开口说了:“你是不是今日手头有些紧?要是这样,我这儿还有些银子,回头我让人给你送过来。以前你给我的那些东西,我都还留着,我回去就整理出来,只是东西多,得要费两天工夫。”   “我怎么会缺银子?”福余连忙拒绝:“我给你的那些东西,本来就是给你用的,那是孝敬你的,哪里有送回来的道理?我都十六了,怎么能拿你的东西,再说了,我还是个王爷,怎么会缺银子?”   甄好看了看桌上的三菜一汤。   福余这才明白她说的是什么意思。   他摸了摸鼻子,说:“是我自己觉得,先前那样太浪费了,平时王府里头就我一个人,你不来,其他人也不会坐下来陪我吃饭,要是做一桌子的菜,我一个人也吃不完,最后也是全都倒掉,做菜的都是好料,一桌子就要费不少银子,倒掉太可惜了。”   甄好:“你当真不是缺银子了?”   “当真不是。裴夫人也知道我从前是哪里来的,那会儿我连饭都吃不饱,看着每天铺张浪费,实在是心疼。”   甄好狐疑地看了他好几眼,见他说的诚恳,这才勉强信了。   她让福余把下人叫回来,也不必大费周章再做几个菜来,三菜一汤足够两人吃饱,等吃过之后,两人便移步到外头的花园里,边散步消食,边说着话。   甄好还注意到,王府花园里有不少人在忙碌,地也被翻了一圈,她从前见过的各种名贵花种都被拔掉,好好的一个花园,如今放眼望去,看到的是大片裸露的泥土,而王府的下人们弯腰在种些什么。   福余给她介绍:“那些花也不能吃,这么大一块地,放着种花太可惜,我叫人种了菜,以后王府里头要吃的菜都能自己种出来。”   甄好:“……”   两人又走到花园湖边凉亭里,甄好垂眸往下一看,满池的锦鲤消失无踪,一条大黑鱼拍着尾巴跃出水面,在空中翻了个身,掉回去溅起一片水花,摇着尾巴消失在了荷叶之中。甄好看着满池如先前一样的荷花,紧皱的眉头这才舒展了不少。   福余说:“池子里的鱼也是,原来养的那些鱼,中看不中用,我也让人在池中养了不少鱼,等养肥了之后,我让人给裴夫人也送一些过去。还有这些荷花,现在还不是时候,等明年花开了,莲子也熟了,做起来也是好吃的。我记得裴夫人就喜欢莲子的甜品。”   甄好:“……”   甄好忍不住再问了一遍:“你当真不缺银子?”   “不缺,我真的不缺。”福余说:“我出宫时,皇上赏了我不少东西,就说平日里,我是个王爷,每月都有银子可以领,我怎么会缺银子?”   甄好心想:要是不缺,怎么都要自给自足了?   像外头的那些王爷,哪个不是宫里头出来的?锦衣玉食惯了的人,自小得到的就是好东西,出了宫也是成群的人伺候,哪个会在府中花园里种菜,池子里养鱼?   如今只是传出来福余被皇上厌弃的流言,可福余这日子过的,怎么好像已经被圈禁在王府之中,彻底翻不了身了?   甄好到底是做过首辅夫人,知晓如今只是流言,皇帝的心变得快,只要没有正式下旨意,都不代表最终的结果。像其他失势的皇子,那可是接过圣旨,彻底翻不了身了。   甄好随他在花园里走了一圈,心中的疑惑更深。   可她来到王府之后,就一直观察福余的脸色,福余神色轻松,没有半点如外面流言所传的郁郁寡欢。   甄好险些要把自己憋坏了。   等家常话说过之后,她到底还是没忍住,把心中的困惑问了出来:“接下来你是如何打算的?”   “打算什么?”   甄好一边观察他的脸色,一边说:“你还打算入朝做事吗?”   福余愣了一下。甄好的心也跟着一紧。   福余沉默思考了许久,才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应该做什么。”福余满脸茫然:“我见过的人……除了裴淳,就是靖王他们了,我也不知道我应当向谁学。”   他见过的人实在是太少了,也没有人教他该做什么。   那天夜里,他亲口把憋了很久的话说给了皇帝听,之后会引来皇帝震怒,训斥,冷漠,他心中也早就已经有过心理准备,并不算意外。甚至是这些日子里,原本向他表示出亲近意图的官员开始疏远,梁公公再也没有到王府里来,他能在王府里说什么就是什么,再也不用听底下人提起皇上如何如何,他也并不觉得失落,甚至还有些高兴。   初进宫时,他震惊满桌精致菜肴,命人将多余菜式端走,之后殿中的那些宫人就遭了责罚,他就再也不敢做出那样的事。他也看不懂那些花的名贵好看之处,还指着御花园里的十八学士说不如乡野油菜黄花,遭宫女偷笑,后那些宫女也被责罚,他也不敢再对那些名贵花种评头论足。   他想按着自己的心意做,但在宫中总是不行的。他要是一意孤行,受责罚的总是身板人。初进宫时,他战战兢兢,总听着那些宫人说,要是他不守宫中规矩,皇帝就要会责罚他们,他就什么也不敢做了。   他什么也不必做,宫里头的人就安排好了,久而久之,他也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皇帝总说,让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用顾忌,可宫中所有人都听皇帝的话,他想做的事情,永远要看皇帝的眼色。   皇帝说他不能出宫,他每日望着宫门,一年能得到的机会一巴掌可以数的过来。   皇宫里头的所有人,都知道自己要做什么,那些皇子一诞生起,就知道自己要争皇位,读书也好,习武也好,都是为了要争那个位置。   裴淳读书,是要考科举,要出人头地,要娶徐姑娘,他要入朝做官,也是养家糊口,光宗耀祖。   他学裴淳,可他也不必考科举。他学靖王等人,可他又没资格。   小时候,他只想要每日能吃饱就好,不必受其他乞丐的欺负,不用忍饥挨饿,有能遮挡风雨的地方。现在他什么都有了,却也不知道自己还想做什么。   京城里有许多纨绔,鲜衣怒马,每日都过得潇洒快活,可还会受人指指点点,说是丢了家族的脸面,进了家门,也还是要看家中长辈的脸色。   皇帝要他过那样的快活日子,可他看来看去,也不知那些平日里皇帝提起时也会失望叹气的纨绔子弟有什么好。   可要他想,他回想起来,想到的也只有宫中的各种规矩。   他只隐隐约约觉得,这天底下最能按照自己心意做事,不用被其他人心意左右,真正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好像也只有天底下最尊贵的人,他的皇兄,当今的皇帝。   福余想了很久,也还是想不出来。   甄好柔声道:“你还小的时候,还在江南的时候,那会儿与裴淳一样跟着裴慎读书,那时候你也不是也说,想要做大官吗?”   福余抿了抿唇,说:“那时候我想着,若是我做了大官,比裴大人还厉害,裴大人就不能欺负我,若是我再想与你玩,他也不能拦住我。”   甄好哑然。   “可如今……我都这么大了,就算是还在裴家,也不能粘在你的身边,裴淳都已经想要娶徐姑娘了。”   甄好道:“若是你看中了哪家的姑娘,以你的身份,也没有配不上谁的。”   “可我也没有……我也没有喜欢的姑娘。”福余垂着头,有些失落地说:“那裴大人呢?裴大人想要做大官,又是想要做什么呢?”   “他入朝做官,是想要做实事,为天下百姓做事。”说起裴慎来,甄好眼中都带着温柔:“京城里头那间居养院,你也是去过的,他当初提出来时,便是不忍心那些孤寡老幼无所依靠,如今还办的好。”   “我知道,外头的人说起裴大人,说的都是夸他的好话。”福余抿紧了唇:“可我……我也没有想过这些。”   他不是裴慎,小时做乞丐,只想着要保全自身,甚至到现在,在御书房大声对皇帝说了那番话,惹皇帝生气,他也全是按着自己的心意来。他是个自私之人,心胸狭隘,并没有为谁做事的欲望。   是皇帝教他,全都可以按着自己心意来,不必顾忌其他人。   甄好想了想,问:“那你说想要入朝做事,想要做的,难道就没有其他的事吗?”   福余茫然地看着她,好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朝中的那些大人,所做的每一件事情,最后惠及的都是天下百姓。或许其中是有不好的,可不管是为了什么,考科举时,不管是谁,都是有一个目的的。”甄好说:“就连我,我开铺子,做生意,也是因为不想待在后院之中。刚开始,我是想要与裴慎和离的,这事你也知道,甄家就我一个人,若是没有裴慎,我就得一个人撑起甄家,我不想嫁给其他人,我才去学做生意。”   福余迟疑地道:“我也不想做生意……”   “你已经比许多人都厉害,已经可以想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甄好鼓励地说:“只是你出身高贵,一举一动都让人看着,不管是做什么,都要经过深思熟虑。不管是我,还是皇上,我猜想,我们都指只想你过的快活。”   “想要争什么也好,或者做乡野村夫也好,若那都是你真心想要做的,你下定了决心,不会后悔,那我也都不拦着你。” 第201章   宫中,御书房内。   皇帝拿起一道折子, 翻开扫了一眼, 他拿起手边朱笔, 可就要落笔时, 动作却又在半空之中僵住, 皱着眉头盯着折子上的某个字发起了呆。   梁公公抬起眼,偷偷看了一眼, 又飞快收回了视线,在心中叹了一口气。   不用说, 皇上如今肯定还在想着宁王的事情呢。   那日晚上, 皇上与宁王殿下在御书房里大吵了一架,之后两人就再也没碰过面, 宁王殿下也再也没进宫来了。   梁公公是皇帝身边的大太监, 把皇帝的心思摸得透彻,不说十成, 也知道七八成。要他猜想,皇上这会儿一定是后悔了。   虽说先出言不逊的是宁王殿下, 之后皇上就冷落了宁王,还在早朝时, 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把宁王殿下训斥了一番,不少人都猜测是宁王殿下失宠了,可梁公公知道,这心里头受煎熬的,反而是皇上。   果然, 梁公公垂首等着,没一会儿就听到皇帝喊了一声:“宁王那孩子……”   梁公公连忙上前一步,竖耳恭听,可皇帝才说了个开头,后面又没了话。   梁公公心中了然,他走上前去添茶,状若不经意地提起:“说起来,皇上还不知道,宁王府中最近可当真有大变化了。”   皇帝扬了扬眉,却没阻止。   梁公公就接着说:“听说宁王殿下把王府里头的花种全拔了,该让人种菜,还在那池中养了草鱼、黑鱼,说是以后王府之中的吃用,全都自给自足呢!”   “胡闹!”皇帝恼怒地道:“他堂堂一个王爷,做出这幅样子,难道还要怪朕亏待了他不成?!好好的,学什么种菜养鱼?”   “这还不止呢。”梁公公看了一眼皇帝的脸色,继续说:“奴才听说,王爷如今连每日的饭食都用得少,连每月做新衣裳的人都被赶了出来,说是不用了!这一月吃穿用度,比先前少了不少呢!”   “少了?”皇帝眉头皱起:“他这又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故意和朕作对?给朕摆委屈了?”   梁公公躬身应道:“宁王的意思,奴才也不明白。”   皇帝眉头紧皱,不禁陷入沉思之中。   梁公公这番话,让他听在耳朵里,想要不去可以关注也不行。   皇帝思索了许久,忽然意识到什么,忽然抬起头朝梁公公看去:“原来你是来给他求情来了,什么时候,他连你也收买了?”   梁公公讨好地笑了笑,说:“奴才跟在皇上身边这么多年,猜想皇上应当也是关心宁王殿下的,便自作主张,多留心了一番。”   皇帝斜了他一眼,生气地道:“朕关心他?朕关心他,他也不稀罕,那日你也听到了,还说什么……不希望被我找回来,我让他做这王爷,还委屈他了?”   “宁王殿下年纪小不懂事,不懂皇上一片苦心,或许再等个几日,宁王殿下就会亲自进宫来找王爷道歉了!”   “道歉?”皇帝哼了一声:“朕等了这么多日,可是连他的人影都没瞧见,我看他是不想要认我这个兄长了,这可是他亲口说的话。”   梁公公一看他这态度,就知道事情是有转机,连忙说:“皇上与宁王殿下是亲兄弟,宁王殿下怎么可能会不想要认皇上您呢!宁王殿下年纪小,年轻气盛,脸皮也薄,想来现在也是心里头难受的很,却不知道该怎么和您道歉呢!”   “说的好听。”   “皇上,宁王殿下是您一手带大的,宁王殿下是什么性子,您可比奴才更清楚,宁王殿下也只是一时耍耍小脾气,心里头可最重视皇上您不过。”梁公公殷勤地说:“宁王殿下出宫时,在外头碰着了什么好东西,可都记得要给皇上您带一份,出了宫之后,也还时时进宫来看望皇上,可不就是心中记挂着您吗?”   皇帝心中听得舒坦,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等茶水落肚,他不知想起什么,又哼了一声:“难道朕不知道他打的是什么主意?”   “奴才看,宁王殿下也并非是那个意思。”   “你又知道?”   梁公公连忙上前给他添茶,又接着说:“宁王殿下那是和皇上闹脾气,若是宁王殿下当真有那样的念头,这些日子里头,也不会一直待在王府,一直没出门过。”   皇帝一惊:“他没出门过?”   “是啊,从皇上您把宁王殿下赶出去之后,除了上早朝,宁王殿下就未踏出过王府半步,这些日子,也连去宁王府拜访的人,都只有裴夫人一个。”梁公公看了一眼他的脸色,见皇帝脸上没有露出愤怒,才松了一口气。   宁王在早朝时被皇帝骂了一顿,手中也没有什么差事,他虽然谋了一个职位,可也不必日日都到官府里去,又因皇上近日里的态度,底下人摸不准圣心,也不敢把什么事情交到他手中,这些日子是当真待在王府里头,尽折腾王府内外,一步也没踏出去。   皇帝皱起眉头回想,自从他把弟弟骂了一顿之后,在早朝时,福余也站在原地,一句话也没有再说,他偶尔瞥见好几次,却是次次都见弟弟低着头。   福余还是个孩子,才刚出宫建府,比皇子们的年纪都小了一轮,平日里又被他这样宠着,他忽然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落了福余的面子,该不会当真让弟弟左右为难?   皇帝一下子想多了。想到弟弟近日因不知如何与他道歉而焦急自责,顿时忍不住心中唏嘘。   他面上顿生犹豫:“宁王他……当真这样想?”   梁公公说:“宁王殿下是什么性子,皇上可是最清楚的人了!”   皇帝顿时陷入了沉思之中。   ……   甄好又去了宁王府好几回。 第一回 她去了之后,与福余说了许多话,她也不知道福余听进去了没有,甄好心里头担心不已,回头与裴慎提起这事,裴慎也只是安慰她,告诉她福余心中有数。   甄好心中忐忑,可后来再去宁王府看福余,却见福余的心情看着也是越来越好了。   她稍稍安心了些。   福余把王府里头所有的花种拔掉,种上了菜,池里养了鱼,最近还在想着,干脆要把马厩改成猪圈,吓得王府管家最近愁眉苦脸。   甄好这回去王府,就听福余说:“裴夫人,我还是没有想出来我要做什么。”   甄好安慰道:“这不着急,你想不出来,你就慢慢想,你如今还年轻,身上也没有担子,可以尽情做你想要做的事情,一时半会儿想不出来,就花一年两年,只要你过的快活舒心就好。”   福余点头应下。   甄好又问:“近日你琢磨着在王府之中种菜养鱼,结果如何了?”   说起这个,福余还高兴:“王府里的这些人果然都是熟手,养花养得好,种菜也种的好,我每日都去看过,有许多已经发芽了,等它们长好了,我就让人给裴府也送去一些。”   “我还听说,你近日都没有出门去?”   “出门也没意思,刚出宫那段日子,我把京城里头都逛过了,现在裴淳又忙着秋闱,我也不能整日把他叫出来玩,省得耽误了他学习,一个人没意思,等他忙完秋闱了,我再去找他也不迟。”福余说:“最近王府里头事情多,我光顾着这些,就已经很费神了。”   旁边的管家适时道:“王爷不但命人在王府里种菜,自己也亲自动手,近日……近日还打算在王府里头养猪。”   甄好:“……”   “养猪可不行,你种菜养鱼也就罢了,可若是要养猪的话,可不能在王府里。”甄好连忙道:“你若是想,去郊外买块地,开一个养猪场就好,若是在王府里养,那味道难闻,以后若是有客人上门,反而会失了礼。”   旁边管家看她的眼光有如看希望一般。   福余点了点头:“裴夫人说的是,改日我就让人去城外建个养猪场,不只是猪,鸡鸭也是好的。等那些鸡鸭养成了,除去王府消耗之外,也能卖出去,赚回来的银子还能养王府上下。”   他的目的当真是朝着乡野农夫奔去了。甄好哭笑不得,却也没说什么。   福余又把人留下来,听甄好说当初在怀州的事情。怀州战事的时候,福余并没有跟着去,回来以后,也最喜欢听他们在怀州的事情。   听着听着,福余心中就生出了一个念头。   “裴夫人,你说……我要是去军营里头,会怎么样?”   甄好愣住了:“你要进军营?”   “我也不知道我该做什么,可我想着,应当也是做些什么有意义的事情。”福余:“我不够聪明,没有办法像裴大人这样想出很多点子,朝中的大人们也都比我厉害。其实在京城也烦得很,我也不喜欢与谁打交道,可也总是有许多人来找我,若是我也去别的地方,他们不认得我,或许还好不少呢。”   “可你也不擅武艺,那么危险的地方,你要是在那里丢了性命该怎么办?”甄好却不赞同:“若是你入了军中,军中训练辛苦,你恐怕也撑不下来,就算是离开了京城,大家也知道你的身份,瞒不住的。你又不是为了保家卫国才想要去军营里头,别说呆的久,恐怕刚过去就想要回来了。”   福余想了想,果然讪讪地摇了摇头。   甄好说:“与其在王府里头关着,你不如去外头走走,说不定看到了什么,就想到自己要做什么事了呢?裴慎有空的时候,还会去那居养院看看,居养院里时常缺人手,京城里的百姓有空就会过去帮把手,你也可以去看看。”   福余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只是要出门,他就想起另一件事情了。   他王府里头的动静,肯定瞒不过皇帝,若是他出王府后有什么动作,肯定也会有人报到皇帝那。   自那日被赶出御书房后,除了早朝之外,他……他好像就再没见过皇帝了。 第202章   那日对皇帝说了那样一番话,福余后来回想起来, 其实心中也有些愧疚。   他并非是不会知恩图报之人。甄好真心对他好, 他能感受出来, 并且跟着甄好回甄家, 还记到了现在。皇帝也是真心对他好, 尽管有许多事情并非是他所愿,可福余还是知道, 皇帝对他是好的。   他一直想着自己能有家人,如今真正有了家人, 哪里舍得给丢掉。   只是那日一时情急, 一股脑的将自己心中的所有不忿都说了出来,情急之下, 一时还说了重话, 当时他说的快意,可后来想起来, 心中便内疚不已。   回了王府之后,他的一切行事都是随心而为, 福余也知道,王府上下所有人都是皇帝派的, 他做了什么,所有人都会告知到皇帝的那里,他也不知道自己这番行事,是不是会更加火上浇油。   等甄好走了之后,福余便迟疑不已。   他又在王府里纠结了许多日, 才总算是踏出了王府大门。   福余没有直接去皇宫,他不知道皇帝是不是还在生气,踌躇着也不敢直接去见人,因而现在街上闲逛了一圈,等他再犹豫走到宫门前时,手上还已经提了不少东西。   他一出王府,就已经有人把消息告知到了宫里头那人里。   皇帝一得到消息,就想着是不是弟弟来找自己了,因而就在御书房里坐着,哪里也没有去,可他从早上等到正午,茶水都喝了好几壶,桌上的奏折都批完了,却还是没等到弟弟过来。   皇帝在心中算着,从宁王府到皇宫,哪怕是用脚走着,都已经能走个两趟了。   他等了大半天,却还是没等到人,脸色顿时有些不好看。   梁公公站在一旁,满头大汗地说:“宁王或许是有什么事情耽误了。”   “耽误?朕看他根本就没有悔过之心,死不认错!”   “皇上息怒,宁王殿下性情纯善,他头一回与皇上闹脾气,心中定是愧疚,兴许这会儿是不知道如何面对皇上,这才耽误了。”   皇帝哼了一声,面色才好了不少。   他又问:“朕是不是……真的对他管的太严了?”   “皇上那是关心宁王,怎么会是管的严呢?”梁公公小心翼翼地道:“只是宁王殿下自小流落在外,无父无母,也不知道该如何与皇上相处,便学了其他皇子,见其他皇子与自己不同,或许才心生了不满……依奴才看,宁王殿下现在定是知道错了,才想着要找皇上您道歉呢。”   皇帝又哼道:“朕好心待他,还是朕的错了?他这几日……我看他一个人,过的倒是快活。”   “宁王殿下一个人,那也是惦记着皇上您呢。”   皇帝面色和缓许多。   他看了梁公公一眼,梁公公立刻上前一步,替他倒满茶水。而后他退开,心中叫苦不迭,只恨不得宁王快些出现。   也许当真是听到了梁公公心中的呼唤,在皇帝再一次不耐烦之前,两人终于听到外面有小太监传报:“宁王殿下求见——”   皇帝与梁公公齐齐眼睛一亮。   皇帝立时站了起来,而后很快反应过来,又坐了回去,他故作正经地咳了一声,随手拿起旁边已经批阅过的折子看了起来。梁公公则飞快地走出门去,连忙把人迎进来。   ……   裴慎回到家中的时候,正好碰见甄好收拾了许多东西,看着是要出门去。   他连忙把人拦住:“夫人要去哪儿?”   甄好眨了眨眼,道:“我去看看福余。”   “又去看他?”裴慎不禁眉头皱起:“这月夫人已经去了很多回了。”   “福余一个人住在王府里头,反正离得近,我多去看两眼,平日里也能照拂着,也不耽误事情。”甄好道:“这不,我爹又带回来不少从江南来的东西,福余已经很多年没回过江南,我给他送过去一些。”   自从裴昀出生之后,甄老爷就留在了京城,他把一些产业转移到了京城,只是还有一些仍然留在江南,每年都要回江南去看看,回来时也会带不少东西回来。   甄好说完,就想再出门去,又被裴慎拦住。   “方才我回来时,在路上见过了福余,他进宫去了,不在府中。”   甄好这才收回了脚步:“既然这样,那我改日再去。”   裴慎皱起眉头:“这些东西,夫人派人送过去就是,家里头这么多人,何至于夫人亲自跑一趟。”   “不只是送东西,我还想亲眼看看福余,我猜想福余应当也是想我的。”   裴慎心中更加不悦:“夫人是长辈,他要是真想你,也应当是他来府中看你才是。”   “你怎么连这个也要计较起来?”甄好无奈道:“你要拿身份压人,福余还是个王爷,你总压不过他去他。再说了,福余近日里心中愁苦,我多看看他,省得他一个人憋出什么来。我上回还与你说,他在府中种菜养鱼,前几日还和我提起,说要到军营里看看,这想一出是一出的,你说我能放心吗?”   裴慎又哼了一声。   甄好便只好过去拉他的手:“你若是实在不情愿,大不了下回我出门的时候,我把你也叫上,让你也亲眼看着,这样你总能答应了吧?”   裴慎的脸色果真是好了不少。   今日福余出门去了,他便朝着枝儿摆了摆手,枝儿了然,连忙带着东西退下,让他们二人待着。   “我也不是与福余计较。”裴慎状若无事地道:“他不过是个孩子,与裴淳一个年纪,我与他计较什么?只是我心疼夫人,铺子里的事情都这么多了,夫人还要时不时往安王府跑,他都这么大了,如何能拿自己的事情来打扰夫人,府中这么多事情,昀儿也还年幼,夫人也不能只把心思放在福余一个人的身上。”   “福余与皇上之间出了变故,我担心他。”   “那夫人已经可以不用担心了。”   “怎么说?”   “我今日遇到福余时,他手中提了不少东西,分开时,就是往皇宫的方向去,若是我猜的没错,他应当是与皇上赔礼道歉去了。”裴慎说:“福余与皇上的事情一说开,夫人也就不必担心着他了。”   甄好闻言,果真欣喜不已。   若是福余能和皇上的关系和缓,那自然也是最好不过的事情了。   “还有呢,福余还与我说,他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也不能整日在府中种菜养鱼,平白消磨了日子,却什么事情也没有做。”   裴慎眉头又皱起:“他想要做什么,难道还要夫人你去帮他想?”   “若是能帮上忙,自然是最好不过了,等他空闲了,我还想让他去居养院看看。”甄好说:“找些正经事情做,也好比整日待在府中,想着做不能做的事情好。”   裴慎顿了顿,竟是也无法反驳。   他想了想,说:“那夫人……也还有一些正经事情没做。”   “什么?”   “夫人这些日子只想着福余,是不是还将我给忘了?”裴慎道:“我是夫人的夫君,作为我的夫人,我过的好不好,那也是夫人的正经事。”   “……”   都成婚这么久了,裴慎怎么还这么不正经?   甄好心中无奈,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却还是被他牵着手出了门去。   ……   朝中的事情变得飞快。   前不久,大家还亲眼看着皇帝训斥了宁王一通,可转眼间,隔了没多久,又和颜悦色地对待宁王,赏赐了不少东西下去。   皇帝的脸变得快,让众官员们茫然不已,有些动作快的,又在心中后悔,后悔自己怎么一早就与宁王撇清了关系。如今宁王一受重视,宁王府门口的人就变多了起来。   只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宁王府避不见客,上门拜访的人,一个也没见着。   众人顿时纳闷。   还让他们更加纳闷的在后头,只见宁王整日跑那居养院去,好像对朝中的事情也不关心了。这就让很多人奇怪了,有些敏锐些的,早就察觉了出来,先前宁王可也是对某个位置有些意向,只是这好端端的,怎么忽然变脸了?   众人心中纳闷,唯独靖王动作快。   他准备好了东西,掐着福余在府中那日,也登门拜访来了。 第203章   福余还没出宫时,有不少皇子主动找上门来。   他受皇上宠爱, 自然有不少人想着要与他打好关系, 好为自己拉一份助力。几乎每一位皇子都来过, 福余也全都拒绝了, 可还是第一次见到靖王。   他与靖王的感情不算差, 但也不算太好。   毕竟进宫之前,靖王与裴家的关系也不算好, 靖王是个风流人,还对甄好起了非分之想, 两人头一回见面, 那就是互相看不过眼。在进宫之后,福余还帮着裴慎怼过靖王好几回。   靖王见着了他, 还要恭恭敬敬喊一声皇叔, 可再多的关系,除了逢年过节礼节性的送个礼之外, 再多的也就没有了。   福余听到下人通报,说是靖王登门时, 还吃了一惊。   他不明所以,可还是让人把靖王请了进来。   谢琅来时做了许多准备, 想过见到宁王时要说些什么,可没等见到人,先被王府里头一地的菜给吓了一跳。福余开府时,他自然也来看过,王府花园是工匠精心设计打造, 如今却看不出半点原来的影子。   谢琅嘴角抽搐,等见到福余时,一时半会儿都有些没反应过来。   福余见到他,也没有什么好脸色。   “你来做什么?”   “我这个做侄儿的特地来看皇叔,自然是因为有要事相求了。”谢琅也不和他兜圈子,直接便道。   福余没想到他会这么直白,一下子噎住,“你有事找我?”   “没错。”   “有事找我帮忙?你也看到了,我现在什么也没有,可没什么能帮你忙的地方。”福余不以为意地道:“你靖王神通广大,有什么事情,你自己就可以做到,还需要用到我?”   “我既然来了,自然也是当真有事想要求皇叔了。”谢琅将自己带来的东西放到了桌上,他打开箱子,里头是满目金翠。   福余瞥了一眼,便不禁睁大了眼。   “你这是做什么?”   “自然是投其所好了。”谢琅说:“我打听过,皇叔最爱这些金银之物。”   “你这是什么意思?”福余皱起眉头,冷眼看着那个装满金银珠宝的箱子,却没有动。   “我的意思,皇叔应该明白。”   “你想收买我?”   “收买人心,当然要投其所好。”谢琅并未否认:“我有事求皇叔,自然也要带上筹码,不知道皇叔是否心动呢?”   “你要收买我,做什么?”   “做先前皇叔想做的事情。”   福余一时沉默下来。   晌久,他才动了一下。他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依旧没有多看那箱金银珠宝一眼。   “你要是调查过我,你也知道,有不少人来找过我,可我一个都没答应。”   “我知道。”   “你知道还来找我?”   “他们是他,我是我,他们的请求,皇叔不答应,不见得也不会答应我的。”   福余笑了笑,给自己续了一杯茶水。他将那箱子推了回去:“你回去吧。”   “皇叔就不考虑考虑?”   “我已经考虑清楚了。”   “我是真心来和皇叔交易。”谢琅又把那箱子推了回去:“皇叔帮我,那对皇叔来说,是有益无害,若是我赢了,皇叔能得到的好处自然多的是,就算是我输了,以皇叔的身份,也不会落到什么境地。”   福余嗤笑一声:“你说的倒是好听。”   “父皇对皇叔是什么态度,我这个做儿子、侄子的,自然是最清楚不过。父皇向来宠爱皇叔,也正是因为如此,才有诸多人来寻皇叔的帮助,我也不例外。”谢琅道:“再说,皇叔是不相信我吗?”   如今朝中就剩魏王与靖王两方势力,最后能坐上那个位置的,不是魏王,就是靖王,两人旗鼓相当,各占一半的优势。   “你靖王这样厉害,自然也用不着我。左右不管是谁继任,都与我没什么关系,我为何要帮你?”   “因为我胸有成竹,势在必得,比其他人都可靠。”   福余毫不在意地说:“帮你对我来说好处不大,不帮你,对我来说也没有什么坏处。金银之物,我自己就可以弄来,你这筹码看起来可不够大。”   “的确是如此。”   “既然你知道了,那还待着做什么?还要我留你用膳不成?”   谢琅慢悠悠地把那箱子盖上:“我来找皇叔帮忙,自然也是要得到了满意的结果才肯离开。就这么空手走了,可不是我的习惯。”   福余笑了一下,起身往外走去。   谢琅自然也是忙不迭跟了上去。   他跟着福余一路走到了外面花园里,就见福余撩起衣袖与裤脚,拿起旁边的锄头,直接干起了活来。谢琅一愣,继而嘴角抽搐,看着旁边满地发芽了的菜种,他叹了一口气,从下人手中接过另外一柄锄头,帮着锄地。   他身上穿着是精致华贵的衣裳,挥锄头都还有些不方便,又是头一回做这种事情,没一会儿,衣上就沾满了泥土。谢琅挥了几下锄头,又停了下来,无语地看过周围的菜种。   “皇叔现在每日就做这些事情?”   “你也看到了,我如今就对这些感兴趣。”福余举起锄头,用力刨着泥土:“你要是只说这一件事情,你回去吧,我不会帮你的。”   “皇叔……”   “你既然调查过我,你也知道我先前做了什么,虽然皇上是原谅了我,可若是我再多做什么事情,难免他会再生气,会再迁怒到你。你要是不想被迁怒,还是尽早放弃了比较好。”福余这几日都在学着干农活,已经比较熟练了,没一会儿便刨开了一段距离,“再说,我们俩的关系,也没好到这种程度,我若是帮了你,裴大人会不高兴的。”   “关他什么事?”   “当然关他的事。”福余说:“他说的话,我向来都是听的,他与你也不和,若是你们俩吵架了,我也会站在他那一边。若是你坐上了那个位置,就会高他一头,到时候,不也还是和我过不去吗?”   谢琅:“……”   他一下子沉默了下来。   福余不提还好,福余一提,他就立刻想起了从前福余帮着裴慎针对他的场景。   他心中嘁了一声,忽然便有了一个不好的预感。   这皇位之争,不管是他和魏王谁赢了,好像裴慎那家伙都不会差到哪里去。魏王那家伙虽然性情温吞,可会听人的话,只要裴慎有真才实学,迟早能得到重用,他就算是个王爷,哪怕之后还能风光,也会被新皇忌惮,爵位再高,也越不过一个受重用的重臣——哪怕如今裴慎的位置已经够高,可谢琅清楚,等新皇上位之后,裴慎那家伙定然不会止步于如今的位置。   就算是他坐上了那个位置……   他原本是想,若是他成功了,以后他就能压裴慎一头,任裴慎如何风光,往后还是要听他的话,想到裴慎忍气吞声的样子,谢琅便高兴的不得了。可如今看来……就算是他能压裴慎一头,可裴慎身后还站着个宁王!   以皇帝对宁王的重视程度,肯定也不会亏待了他这个皇叔。宁王又是他的长辈,哪怕手中没有实权,可也能压他一头。   一想到这个,谢琅脸色便有些不好看。   福余说:“我不帮着魏王与你作对就不错了,你还想要我帮你?”   “若是皇叔愿意,我自然愿意相信皇叔。用人不疑,皇叔与我是血脉相连的亲人,我想皇叔也不会害了我。”谢琅道:“再说,难道皇叔是觉得,我会比不过魏王那家伙吗?”   “这可说不准。”   谢琅想了想,又道:“那皇叔就不想要别的了吗?”   “我没什么想要的。”   “可我听说,皇叔最近也在为一事发愁。”   福余顿了顿,直起身体来看他。   “皇叔是天潢贵胃,自然也不可能一辈子做这等乡野之事。若说年纪,我比皇兄还年长许多岁,或许还还能帮上皇叔的忙。”谢琅拄着锄头,有些得意地看着他:“我心中有许多事情,只等着有朝一日,能够实施开来,那些都是利国利民的事,十分有意义。若是皇叔不嫌弃,不如坐下来听我好好说。”   福余狐疑地看着他。   过了好半天,他才又摇了摇头,继续低头锄地:“我不听,你回去吧。”   谢琅:“……”   “你……”   福余头也不抬:“我觉得种菜挺好的,你要是有兴趣,等你走的时候,我让管家给你捞两条鱼带回去,我这个做皇叔的没什么好送你,就送你两条鱼吧。”   “……”   “这也是我府中养的,你不要嫌弃。你要是不喜欢,那我也没什么能送你的了,要不你等过些日子,地里头这些菜熟了,我让人给你府中送过去一些,再等些时候,我在城外的养猪场也该开了。猪肉不要,鸡鸭你要不要?”   谢琅:“……”   谢琅只能道:“我与皇叔说的事情,皇叔好好想想吧。”   福余不置可否。   等谢琅人走了,他才把手中锄头一丢,拍了拍手,拍去手上泥土,把衣袖裤脚放下,转身往屋子里走:“管家,我要去裴府。”   ……   今日铺子里没有什么事情,又有秦云在铺子里看着,甄好就待在家中陪着裴昀,没有出门去。听到门口通报说是福余来找,她还愣了一下。   这段日子都是她去找福余,可是好久没等到福余过来了。   她连忙道:“赶紧让他进来。”   小裴昀正坐在她腿上抱着论语启蒙,这会儿顿时眼睛一亮,挣扎着就要把书扔掉:“娘,福余哥哥来了,我是不是就不用读了?”   “不行。”甄好把人抱紧了,“你爹今早出门前说了,回来前要听你背书,你要是背不出来,回头吃苦被罚站的可不是我。”   小裴昀瘪了瘪嘴,不情不愿地坐了回来。   他如今还小,却已经到了该识文断字的年纪,裴慎本想把他送到学堂去,可他又娇气的不行,第一日便哭喊着要回来,甄好心疼他,便把他在家多留些几日,不愿去学堂,裴慎就在家教他。小裴昀不怕温柔的娘亲,就怕凶巴巴的爹爹,最怕那顶碗水罚站的手段。   等福余来时,便见小裴昀皱着小脸,苦哈哈地认着字。   见着了他,小裴昀眼前一亮:“福余哥哥!”   福余顺手把路上带来的点心给了他。   “裴夫人,今日靖王来找我了。”   甄好顿了顿,表情也严肃了起来。她把小裴昀放下,道:“出去玩吧。”   “娘,我不背书啦?”   “出去吃点心,晚些时候再背,或者去找二叔,让他教你背书。”   小裴昀立刻道:“那我出去吃点心!”   甄好笑:“去吧。”   小裴昀忙不迭抱着点心跑了出去,脚步飞快,生怕她会反悔。   甄好这才看向福余:“靖王为了何事找你?”   “就是想要我支持他。”福余不甚在意地道:“只是被我拒绝了。”   果然又是皇子夺权的那番事情。如今这魏王靖王争得那么厉害,以福余的身份,定然要被两位皇子觊觎,先前皇上冷落福余时还好,如今皇上与福余重归于好,定然是躲不过去的。   “既然你已经拒绝了,那你为何来找我?”甄好不解。   “裴夫人,我只是忽然想到了。”福余说:“我想到我该做什么了。”   甄好咦了一声,顿时生出了无数好奇来:“怎么说?”   “我的身份是我的优势,我既然生来就比别人多拥有那么多东西,我考虑的本该多一些。”福余说:“裴大人这样草芥出身的人,都心怀家国天下,我实在是难以企及,可我想来想去,我最想要的,还是裴夫人你们都平平安安。”   甄好说:“可我本来就没有什么安危。”   “人有旦夕祸福,这个谁也说不准,若是我当初有能力,裴夫人你们也不必到怀州那样危险的地方的去。”   “怀州那也是出自于我意愿,并非是被人胁迫。我也裴慎在怀州,过的也并没有不顺。”   “我知道,我已经听你说过很多次了。”福余说:“也不只是怀州,还有那靖王。”   甄好好奇:“靖王又怎么了?”   “在我第一回 见到他的时候,靖王就不怀好意,这些年来,靖王与裴大人也一向不和,尽管裴大人并没有在靖王手上吃过什么亏,可靖王若是……两人一上一下,裴大人受了委屈,恐怕也只能憋着。”   甄好心中一惊:“难道你要帮魏王?”   福余摇了摇头:“我也不想牵扯进这些事情里。”   “那你要做什么?”   “其实我想过了,我还是想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没有人能拦得住我。”福余一本正经地说:“我一开始,应当就是这么想的。”   甄好心中又是一惊。   她迟疑地道:“可你不是已经放弃了……”   福余轻轻颔首:“我的确是放弃了。”   甄好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我一开始,就像护着裴夫人,哪怕是没有裴大人,我也能护着你,还有裴淳,甄老爷,如今还有裴昀,裴大人也是。”福余说:“若是有朝一日,我皇兄真的出了什么事情,那可就是要变天了,不管是魏王还是靖王,前者不说,后者还与裴大人有旧怨在。若是靖王想要对裴大人做什么,已经没有人能给裴大人出头了。”   甄好一时有些不明白他说这番话的意思。   福余更加严肃:“本来就有旧怨在,若是让靖王得势,连裴大人都护不住裴夫人你了,那该怎么办?”   甄好哭笑不得。   福余一直待在宫中,出宫也没多久,恐怕还不知道,如今裴慎与靖王不合,只是两人的私怨,两人互相看不过眼,可与她没什么关系了。   她顺着福余的话接着问:“那该你怎么办?”   “我若是能再厉害些,让靖王不敢动,便能护着裴夫人了。”   “那你要怎么做?”甄好说:“你虽是靖王长辈,可他比你还年长,也不一定会怕你。”   “那我还是要变得厉害起来。”福余严肃地说:“裴大人说的对,若是想要什么,唯有自身强大,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我还是会去找皇兄,我还是想要入朝做事,我可能不会,可我会学,只要我是学好,我皇兄就会愿意教我。”   甄好想了想,说:“我也不用你保护。”   福余:“也不只是为了裴夫人,我也是为了我自己,皇兄在世时,我也不怕,可他比我年长那么多,近两年身体也不好了,哪怕他安排的再妥当,我要是自己不强大,照样也还会被人欺负,这都是裴大人教我的。我若是能学好,能护着自己,皇兄也会高兴。”   福余说:“而且,这也是为了我以后,无论我想要做什么,只有我自己强大起来,才能做一切我想要做的事情。我或许现在还没有想好,可我慢慢等着,等我以后想好了,我就能直接去做,不用顾忌什么。”   他叹了一口气,道:“唉,其实我之前还是想错了。”   “你想明白了什么?”   “在之前,不管是裴夫人,还是皇兄,都把我当一个孩子,你们事事都不会放心我,自然也会想要都替我安排好。”福余叹气道:“若是我能可靠些,让皇兄知道我一个人能行,也不会事事都想要给我出主意,我想出宫,他不准,是因为他担心我安慰,只要让他放心,知道我出宫并无隐患,想来他也不会阻拦我。”   甄好莞尔:“皇上知道了,定是会很欣慰。”   “我会与皇兄说的,从明日起,我就要向裴大人学,有朝一日,我也能在朝中有立足之地,能大声说出话来,这样,就算裴大人顶不住,我也能护着裴夫人您。”   甄好含笑应下,心中却想:还好裴慎没听到福余这番话。   若是让裴慎听见了,指不定这会儿还要与福余置气。   他这人心高气傲,又醋劲大,若是听见福余当着她的面这样贬低他,恐怕下回连门都不让福余进。如今福余身份不同,可不能给他什么顶碗罚站的处罚了。   甄好心中高兴,等晚上裴慎回来,抽查完了小裴昀的功课,两人回到屋子里,甄好还是忍不住与他说了今日福余来的事情。   她说完,还没有听见裴慎欣慰的话,果然先听见裴慎冷哼一声,不甘心地道:“有我在,要他做什么?”   “福余是一片好心。”   “那也不行。”裴慎冷冷地说:“我的夫人,自然是我自己护着,与他有什么关系?我若是连自己的夫人都护不住,还如何配做夫人的夫君。他要是想护,护自己的夫人去,可别打我夫人的主意。”   甄好捶了他一下:“福余又不是裴淳,小小年纪就已经有了看中的姑娘,他还未娶王妃,哪来的夫人?”   “那就让他娶一个。”裴慎满不在乎地说:“满京城的贵女,难道还少了不成?只要他想,皇后娘娘就会立刻给他安排人选,再不济,夫人听他喊过几声娘,也照样能帮他保媒拉纤。”   甄好瞪他:“我每日有这么多事情要忙活,铺子里的事情还忙不过来呢,哪来的空闲管这事?他成不成亲,都看他自己的意愿,他不愿意,还要我逼他不成?”   “那我可不管。”裴慎把她抱紧了:“反正我的夫人,只能是我的,有我在一日,就不会让夫人受委屈。” 第204章   福余果真如他自己所说的那样,认真的入朝做事去了。   他想要上进, 皇帝虽然警惕, 可也没拦着, 宁王府发生的所有事情, 都瞒不过皇帝的眼睛, 福余做了什么,自然会有人报到他的面前, 若是福余有什么多余的动作,也会立刻有人把事情报到皇帝那。   也因为如此, 福余安安分分的, 没有什么多余的动作,皇帝也对他放下了心, 他说要入朝做事, 便尽心教他,给他官职与差事, 其余便由他自己发挥了。   朝中官员心中纳闷不已,眼见得宁王又得了圣宠, 还有几人有意想要与宁王交好,可从前宁王来者不拒, 这回却是拒绝的明明白白,不但王府避之不见客,就连当面碰见了,态度也十分冷淡,不愿意亲近任何人。   众位官员丈二摸不着头脑, 却也无可奈何,朝中的情势越来越严峻,也不再找着宁王讨好,而是想办法如何在两位皇子争权之中找到一个合适的位置。   魏王与靖王的争斗,几乎是要摆在明面上了。   皇帝也知道此事,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自己什么也不知道,任由两个儿子斗来斗去,不是今日听这个来告状,就是明日听见那个出了错,谁也不饶过谁。   靖王能力出众,在官员之中口碑甚好,他交往科举书生,年轻些的官员,都是科举出身,愿意站在他的身后。魏王虽生性温吞,可擅分辨忠奸,也能听底下人的建议,朝中不少老臣也都比较看重魏王的沉稳。   两位皇子可谓是谁也不服谁,就连甄好每日待在铺子里,都能感受到气氛的僵硬。   无他,每日来铺子里光顾的那些夫人小姐,身后的世家有的站在靖王那边,有的站在魏王那边,若是有人在铺子里遇见了,尤其是有些相对的仇家,便不给对方什么好脸色,哪怕话不是冲着自己来,甄好与秦云听着,都觉得累人的很。   好在也有不少人,与裴慎一样,既不站靖王,也不站魏王,坚定不移地跟着皇帝的路子走,也正是因为如此,甄好还有了平日里能够来往的夫人。   外头的事情如何眼中,都与裴家没有什么关系。   等酷暑过去,天气转凉,眼看秋闱在即,裴淳更加不敢出门,每日躲在家中读书,而甄好也开始忙着给他准备婚事了。   亲事已经定了,等明日一开春,裴淳与徐小姐就要完婚,不敢裴淳能不能考出功名来,这婚事都得办他,长兄如父,裴家已经没有了长辈,这婚事就得由甄好来操持。   好在甄好也不是第一回 操办大婚了,经验也多的很,不说上辈子的事情,前一回在怀州与裴慎再次大婚时,她也差不多将所有事情都摸清楚,这会儿上手起来,也并不慌乱。这时候距离开春还早,也只是想着早些准备,准备充分了,等以后徐姑娘嫁过来时,也不会亏待了人家。   她这副样子,让裴淳压力更大。   “我若是不好好读书,不考个什么功名出来,反而还给你们丢人了。”裴淳说:“费了那么大的劲,要是让徐姑娘嫁过来,却发现自己嫁了个一穷二白的人,那得多委屈啊。”   近日他读书实在是辛苦,甄好也不想为难他。   “你如今年纪还小,一次不成,也还有第二次,徐姑娘是真心与你过日子的,也就不会想着这么多事,自然是会安心等着你考出功名来。”甄好说:“左右住在家中,我与你哥也不会短了你吃穿,你也不用着急。”   “哪里能不着急啊,嫂嫂,你不懂,我还要给徐姑娘长脸呢!”   “长脸?长什么脸?”   “这当然不一样了。”裴淳自得道:“以后徐姑娘嫁给了我,那就不是徐姑娘,也是裴夫人了。她以后走出去,介绍起我,说的是自家相公,要是能有出息,难道不是给她长脸?要是我什么也不是,她走出去,只能说她的相公是个秀才,天底下那么多秀才,这得多丢人啊。”   甄好哭笑不得。   她说:“当初我走出去时,也说我的相公是个秀才。”   裴慎端着碗,抬起眼,眸色冷淡地扫过了弟弟。   “那不一样,不一样。”裴淳连忙说:“我哥这个秀才,是出了名的,远近闻名,大家都知道他厉害。我这个秀才,就是个普普通通的秀才,一点名气也没有。”   像他走在外头,说自己是裴秀才,人家还要想一想裴秀才是谁,要是他说自己是裴慎的弟弟,那人家立刻就能反应过来了。   “再说了,我哥这么厉害,我这个做亲弟弟的,要是做的太差给他丢了人,那不也是他丢脸了吗?”裴淳说:“我没有我哥这么厉害,可也不能差太多,嫂嫂你说是不是?”   甄好没应,只是转头问裴慎:“你又对他说什么了?”   “我什么也没有说。”裴慎无辜地道:“我怎么会将这些闲话说给他听,也不知道他从谁的口中听到了这种话,可别把这事怪到我的头上。”   甄好狐疑。   裴淳也连忙道:“不是我哥说的,是我自己想的。”   “我要是连这种事情都要与他计较,我未免也太过无聊了。”裴慎瞥了弟弟一眼,又说:“裴淳脑子不笨,只不过是年纪小,他书院里头那么多学生,比他年长的也有不少,其他人也不过是占了一个年龄的的优势,我每日盯着他读书,他是什么情况,我自然是最清楚不过,肯定也不会太差。”   裴淳与有荣焉地抬起了下巴,端着碗,一副骄傲地不得了的模样。   “再说,我要是真介意这种事情,他都这么大了,我与他计较做什么?”裴慎凉凉地看了凑到娘亲身边撒娇讨好的小裴昀一眼:“家里头,还有一个更笨的,连论语都还不会读。”   小裴昀:“……”   小裴昀瘪了瘪嘴,偏偏也无法反驳。   他可怜兮兮地含着眼泪,朝着亲娘看了过去,果然把甄好看的心疼不已,连忙把亲儿子抱在怀中哄着。   “昀儿才多大的年纪,你对他这般严苛,别说论语,你去外头看看,他这样大的孩子,有的连字也不认得,昀儿已经是十分聪慧,如今已经把学而篇读完了。”   小裴昀趴在娘亲怀里,小手攀着娘亲的肩膀,一抽一抽地吸着气,干嚎,眼角没落下一滴眼泪来。   裴慎看着儿子的背影,横挑鼻子竖挑眼,怎么看都觉得不顺眼。   这儿子养的娇,打不得骂不得,小时候不会说话的时候,他还能欺负两下,等长大之后会告状了,他就连欺负也欺负不得,凶两句,这倒霉孩子就要去找他娘告状,别的地方不愿意上进,其他地方心眼却多的是,天天都与他娘腻在一块儿,看着就烦人的很。   裴慎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好一会儿,才低下头,挑着碗中的饭粒:“反正再等些日子,他大一些,就送到学堂里去,头疼的也不是我了。”   甄好却是赞同这个的:“如今昀儿年纪还小,等过个一两年,年纪再大一些,是时候该上学堂了。”   小裴昀:“……”   “娘,我不去学堂。”   “你二叔小时候都是去学堂上学,把你再留两年,已经是很晚了。”甄好严肃说:“读书的事,家里头都听你爹的,你爹最在行这些。”   小裴昀回头看了一眼冷眼瞧自己的爹爹,立刻转了回来,抱着娘亲不撒手:“娘,我跟着你学做生意。”   甄好哭笑不得:“做生意的事情,家里头也用不到你。”   “怎么会用不到呢?”小裴昀机智地说:“咱们家这么多产业,以后您年纪大了,肯定要找人接手,我是您的亲儿子,当然是要帮您一把了。”   甄好戳了他脑袋一下,把他抱回到了旁边位置上。   “你好好读书,别想这些有的没的,读书的事,没的商量。”   小裴昀又撇了撇嘴,抬眼与自己的爹对视一眼,挤眉弄眼冲他做了一个鬼脸,在裴慎发火之前,又连忙拿起勺子,继续吃饭。   裴淳说:“我都是认真的,我都想好了,等我和徐姑娘成婚之后,我以后还要让徐姑娘以我为荣,可不能轻易松懈,我不但要考中科举,我还要做大官,往后要我夫人走出去,都像嫂嫂这样风光。”   甄老爷打趣:“人还没娶回来,就先已经夫人夫人的叫上了?”   裴淳挠了挠头,一下子有些不好意思。   他腆着脸道:“都已经定了亲了,虽然还没过门,可徐姑娘是我夫人这事情,也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我早几日叫叫,占占口舌之便,先熟练熟练,熟练熟练。”   甄好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裴慎。   裴慎气定神闲地吃着饭,偶尔一抬眼,便是隔着桌子与小裴昀对视,父子俩的眼神在饭桌上交汇,互相瞪着对方,针锋相对,谁也不让谁。   甄好在心中嘀咕:这厚脸皮,难懂还是裴家一脉传下来的不成? 第205章   秋闱前几日,家中上下都紧张了起来, 裴淳也是如此, 连徐府那边都送来了消息。   两家人, 唯独裴慎十分镇定, 甄好忙前忙后给裴淳收拾东西时, 他还有闲心抱着裴昀教他念诗。偶尔甄好一抬眼,看他这幅气定神闲的模样, 都觉得碍眼的不行。   “裴淳是你亲弟弟,他去参加秋闱, 你倒是不着急?”   “着急有什么用, 也不知道今年试题是什么,他又能明白多少, 等他考完了, 从贡院里出来了,再紧张也不迟。”裴慎说:“等他考完了, 有没有把握考上,他自己最清楚不过, 若是有,那是皆大欢喜, 若是没有,再过三年再考,也是一样。”   “……”   甄好不禁白了他一眼:“我就知道你靠不住,带着昀儿出去,别在我面前碍眼。”   裴慎摸了摸鼻子, 听话地抱着儿子走了出去。   话虽如此,可到了秋闱那日,他也与甄好一块儿把裴淳送到了贡院门口,仔细叮嘱了不少注意事项,把篮子交到裴淳手中后,直到看着裴淳进了贡院,这才转身回去。   甄好笑他:“嘴上说的不在意,可你心里头分明还在意的很。”   裴慎咳了一声,道:“他若是考的不好,到头来伤心难过的也是他,与我有什么关系?”   哪里能没关系?   甄好斜了他一眼,也不拆穿,与他一道回了家中。   秋闱一次要考九天,这九天里,他们也见不着裴淳的面。只是家中有过裴慎这种经验之人,在裴淳进贡院之前,甄好把一切都准备的十分齐全,里头是什么样子,也让裴慎给他说了,虽然心中着急,可也相信裴淳能应付。   这九日里,贡院里有不少考生病倒被抬出来,甄好也关心的很,见这些人里没有裴淳,才放下了心。   秋闱结束那日一早,甄好便连忙带着人去接裴淳。   几年前她接过裴慎两回,裴慎那时只看着有些疲惫,面貌上看不出什么,裴淳却是眼底青黑,考了九日,一副好像是九日都没有睡着的模样。   甄好看着心疼,连忙把人接回了家中,裴淳一进家门,连匆匆洗漱都来不及,倒头就直接睡了过去,一直睡到夜里,才总算是伸着懒腰起来。   等见了人,他便胸有成竹地拍着胸脯:“能过,肯定能过,嫂嫂,哥,你们放心,我这次肯定能考过。”   见他这样说,甄好就知道此次稳了。   但是她仍然道:“你也要记着,切勿不可骄傲自满,你要想入朝为官,还要再考两次,若是此次当真能考中,这样才能放下心来,在名次出来之前,可都不能放松警惕。”   裴淳连连点头:“我都知道的,嫂嫂,你放心好了。”   等第二日,休息够了,也得了空,他才去找徐姑娘。两人定了亲,徐府也没有拦着,只要裴淳在太阳落山前把人送回去就是。   等秋闱的成绩出来,还要等上大半个月,紧绷了这么长久的精神终于放松,裴淳一下子书也不读了,悠哉的去找徐姑娘玩了许多日。   小裴昀羡慕的不行,也想象叔叔一样不用读书,可偏偏他爹每日还要来抽查他的功课,让他想要偷懒都不行,只能委屈巴巴地看着二叔玩。   半月以后,秋闱成绩贴出。   一大早的,甄好就派下人去等着,只要一有消息,就立刻回来禀报。家中所有人都紧张不已,心中焦急,裴淳坐不住,干脆自己便出门去看。   甄好心中忐忑:“也不知道裴淳此次能否考中,若是没中,可就要再等三年了。”   裴慎安慰:“他既然有把握,那也一定能中,我知道他的性子,若是中不了,这些日子也不会与徐家的姑娘玩的这样高兴。”   甄好才勉强妨下了心。   喝过了好几杯茶,众人等的焦心不已。甄老爷背着手,坐也坐不住,来回踱步。他急道:“这去看的人怎么还不回来?成绩应当是一早就出了才对。”   “从贡院门口到咱们家,就算是一路跑回来,一路也有不少距离呢。”   甄老爷重重叹了一口气,回身坐下,又忍不住伸着脖子往外看。   众人等了许久,才总算是等到了外面人来。   “中了!中了!”下人满脸喜色地跑了进来:“中了!淳少爷考中了!”   “好!”甄老爷高呼一声,拍桌而起:“考中了好,考中了好!”   甄好连忙问:“裴淳人呢?他也去看放榜了,你没见到他?”   “淳少爷说要去徐府一趟,把这消息告诉徐府的人,就让小的先回来了。”   众人顿时哑然。   甄好无奈地说:“我知道他惦记徐家的姑娘,可都定了亲了,还这么着急?”   “他一直念叨着,若是能考中,便能让徐姑娘也风光,这会儿恐怕是得意的不行,先去邀功了。”甄老爷摸了摸胡子,满意地道:“既然他能考中,那也是费了大力气,是该好好奖赏。”   甄老爷说着,便开始盘算起,能给他添些什么。   甄好心中也是这么想,她与甄老爷一样,一想对人好,便是可劲儿的花银子。裴慎看了她一眼,想了想,到底还是叹了一口气,什么也没有说。   接下来这段日子,裴淳过的别提多美滋滋了。   非但是他未来的岳丈——徐大人把他夸了一通,回了家中之后,甄老爷与甄好也都给了她奖赏,就连他一毛不拔的兄长,都大方的去书斋买了几本书给他,裴淳心中飘飘然,出门去与相熟的考生碰面,听到的也尽是祝贺道喜。   秋闱之后,靖王又活动了起来,每回科举时,他都与考生走的近,拉拢考生,给自己增添助力,这回也是如此。裴淳这回考的不算是差,本也应当成为他拉拢的对象,可碍着裴慎这一层关系,靖王也不敢乱动,邀请考生时,便把裴淳跳了过去。   虽然没有参加靖王设的宴,可裴淳还是从其他相熟的考生那听到了一些风言风语。   回家之后,他便忍不住担忧地与裴慎说起:“那靖王这样拉拢考生,应他邀请去赴宴的,是不是全都站在了他那一边?如今朝堂里的事情,我也听说一些,我会不会给哥你造成什么影响?”   “不必担心。”裴慎道:“他不敢来找你。”   裴淳还是担忧:“与我相熟的那几个,如青云兄,望山兄,他们都去赴了靖王的约,这种关头,若是靖王出了什么事情,那该怎么办?”   “你不必担心他们,之后会如何,事情也没有结果,如今你们考过了秋闱,也只是举人,想要留在京城里做官也没有资格,靖王想要拉拢的,是未来能入朝为官的人,若是等春闱时也能考中,再来担心也不迟。”   科举如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每隔三年,各地奔赴京城来参加科举的人不知几何,可能考中的也就只有寥寥数人,有些人考了一辈子,一辈子都还是个秀才。这么多考生里,就算能考出名堂,可最后能留在京城做官的又能有几人?大多都是被派遣至各地,许多人做到死,也只是个地方县令。   真正要琢磨的,也是那些世家出身的人,他们一举一动都牵扯着背后的家族,这时候是否要赴约,才需要谨慎斟酌。   裴慎道:“你身后站着的是我,不论谁来拉拢你,你一概拒绝了就是,不管靖王魏王争斗如何,我们支持的也都是皇上。若是没有借口,你便去与徐姑娘玩,总不会有人这般没眼色。”   裴淳心中有了成算,满口应了下来。   之后的日子,有其他考生上门来寻,他也只说自己要留在家中安心准备春闱,一概不见,有空便出门去找徐姑娘,不牵扯到任何一方去,也怕给裴慎惹麻烦。   裴慎早就表明了态度,不支持任何一人,皇上也稍稍透出了一丝,两边不管是谁也不敢来纠缠他,京城的紧张关头,裴家上下却轻松的很。   倒是宁王声名鹊起,做了不少事情,在百姓之中也有了一些名望,可宁王也低调的很,平日里除了做事,便鲜少出现在其他人面前,有空便躲在家中种菜养鱼,还在京城郊外开了一家养猪场。到年底时,贴了一年肥膘的肥猪出栏,分到各个屠户手中,还有不少入了军营。福余还让人在城中开了一个猪肉摊子,他不缺银子,猪肉的价格定得也公道,京城里的百姓纷纷来买,到最后,那养猪场比宁王本人还要更出名些。   肥猪出栏时,福余让人送了不少到府上,年关时,裴家吃的猪肉便全都是他那养猪场里出的。他也没忘记给皇宫里头送一些,让皇帝也尝尝,惹得皇上龙颜大悦,得了半扇猪肉,却赏了好几箱金银。   到年关时,皇帝的身体就是当真不好了,连太医都见了好几回。   裴慎与皇帝的关系近,甄好听得也多,在她记忆里头,皇帝就是第二年去的,宫里头皇帝一病倒,她便隐隐有不好的预感。或许就只有这件事情,两辈子都是一样的。   皇帝病倒,是因为早年亏了身体,老来才显出各种症状来,哪怕平日里仔细保养,又有太医每日诊脉,可还是一日比一日更差,从前看着龙体强健,自入秋时病了一回之后,病去如抽丝,之后便时常缠绵病榻,朝中内外都知道皇帝身体不大好了。   这件事情,哪怕是甄好有心想要帮,她也帮不了。   她唯一能做的,便是提醒皇帝好生注意龙体,可这事轮不到她来提,也不必由她来提,宫中的皇后与太医比她还要上心。   甄好顾不得未来,只能顾着眼前,年关将近,她忙活的,便是过年的事情了。 第206章   裴家是不注重过年的,从前吃一顿好的就算是应付过去了, 可在甄家待久了, 甄老爷与甄好都是十分看重年节的人, 裴慎与裴淳两人也就跟着一起看重起来。   年前做了新衣裳, 今年皇上龙体欠安, 裴慎便暂时歇了买烟花来放的心思,但一应年货也准备的十分齐全, 与甄好一道,早早便将年礼准备好, 差人给各个府上送了过去。   裴淳已经不是小孩, 心思便比从前活络许多,除夕那日一早, 便心痒痒出门去寻徐姑娘, 一大早就不见了人影,甄老爷也一早等着, 等着亲外孙起来了,便带着亲外孙出门去。他在京城定下来之后, 平日里生意往来,交了不少朋友, 大多年纪相仿,家中都有孙子孙女,这会儿便是要带出门去炫耀的。   甄好起的迟了些,起来时,家中人都空了一半。   她顿时无奈地道:“平日里忙, 好不容易得了空,竟是一个记得我的都没有。”   裴慎在一旁附和:“那不是正好?家中只有我与夫人在家,连裴昀都被爹带出门去了,一个打扰的人也没有,爹与裴淳应当都是天黑了才会回来,这样一来,我与夫人就能有一整日的空闲时间,能做许多事情。”   “该做的事情都做完了,该做的准备也做完了,都到了今日,还有什么没做的事情?”   裴慎想了想,说:“我好像还欠着夫人一幅画。”   甄好愣住。   她想了好久,才总算是想出来,这都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   也是某年过年,裴慎兴致冲冲说是要给她画一幅画,可却是提笔数回,一次也没有画出来过,说是自己技艺不够精湛,画不出她的万分之一。那都是两人互通心意之前的事情,后来再没提过,甄好险些就把此事给忘了。   这会儿裴慎又来了兴致,甄好也没有拒绝,与他一块儿到书房里头,在书桌对面坐下,看着裴慎摊纸磨墨。   一回生,二回熟,两人都成婚那么多年了,连裴昀都已经能背书了,甄好坐直了身体,任由裴慎打量,却还是忍不住被他的视线打量的有些脸红。   “你动作快些。”甄好忍不住催促。   裴慎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提笔描摹,动作却是又轻又慢,每一笔都极力画的小心精致,生怕画不出自家夫人的好。他气定神闲地道:“此事也不能操之过急,本就该慢慢来,夫人也无事,便多坐一会儿吧。”   可甄好却坐不住。   隔得远,她也看不清宣纸上画到了哪里,唯独只知道裴慎在看着自己,明明只是在画画像,可视线露骨,在他的注视之中,好像自己的所有一切都暴露无遗,连她的一点羞赧都轻易被裴慎发觉。   甄好更加不好意思,她钻进了衣裳,忍不住又催促了一声:“你怎么还没好。”   裴慎没有吭声,只盯着自己的画,眉头慢慢皱了起来。   他动作依旧是慢吞吞的,手上动作不停,不时抬头看一眼甄好,到甄好忍不住要催促第三回 时,他才终于收笔。   “画好了。”   甄好立刻便站了起来,急忙走过去要看。   可还不等她看清,裴慎便已经先一步将画纸提起,避开了她的视线。画上墨迹都还未干透,甄好只觉得眼前一花,抬眼却见他已经将画纸揉成了一团。   “哎。”甄好顿时急了:“我还没看见呢,你这是做什么?”   “还是画的不好,夫人就别看了。”裴慎皱着眉头说:“过了几年,我的画技没有半点长进,给夫人画画像的事情,还是过几年再说吧。”   甄好不信。   她平日里可是见着过裴慎写字画画,就算公务再忙,裴慎也没耽误这些,有空便去练习,要不然,他那一手好字也不会引得人人夸赞。甄好平日里见他随手画的花草山水,也皆有风骨,画技精湛。   怎么到了裴慎的口中,反而变得一文不值了?   甄好狐疑,眼见裴慎又摊开一张宣纸,一副做好了准备要再画一次的模样,她趁其不备,将方才那个纸团捡了起来。   裴慎顿时着急:“夫人!”   甄好避开他的动作,将纸团展开,画像映入眼中,她也是呆了一呆。   平日里随手画的花草都好看,这次裴慎上了心,更是叫人挑不出一点毛病来,甄好对这些不太擅长,可鉴赏眼光还在,她也看得出来,裴慎这画分明是画的很好,惟妙惟肖,将她的特点都抓牢,若是让外面那些敬佩裴慎的书生来看见,恐怕是能夸出花来。   “这怎么就不好了?”甄好小心把纸摊开抚平,看着被裴慎随意揉成一团而造成的褶皱,不禁抿紧了唇:“我看是画得很好的。”   “哪里好?”裴慎眉头紧皱,满脸不同意:“这分明连夫人的半分神韵都没有画出来,夫人这样隽秀之人,我随便一画,画出来的与夫人本人哪里有半分相像?如今也是我技艺不够精湛,等我再练些日子,定然能练得更好,等再过几年,兴许才能画出夫人万分之一的好。”   甄好白了他一眼,把画举到眼前,却是爱不释手,满意的很。   裴慎这番话,平日里说了无数遍,整日便只知道夸她如何好,甄好耳朵都听出了茧子来,这会儿也不管他如何劝,自己便已经举着画走了出去:“枝儿,枝儿,帮我把这画裱起来。”   裴慎听在耳中,劝阻不得,不禁唉声叹气,发起愁来。   等裴淳回家时,第一眼便看到了甄好的那副肖像画。   裴淳“嚯”了一声,当即便拍着大腿道:“我怎么没想到这个,早知道,我就好好练练,若是能给徐姑娘也画一幅,定然能让她高兴的很。”   他说完,裴慎便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一脸的一言难尽。   裴淳不明所以。   等甄老爷带着裴昀走街串巷回来,也看到了那副画。他摸了摸下巴,不禁满意地道:“裴慎这小子是有心了。”   裴慎:“……”   小裴昀不甘心地举起手:“等我练好了,我也要给娘画画!”   甄好高兴地把儿子抱入怀中亲了亲,唯独裴慎一脸纠结地看着儿子,欲言又止。   等到吃过了年夜饭,把小裴昀哄睡,甄好轻手轻脚地走出屋子,刚出门便撞入了裴慎的怀中。   裴慎伸手把人抱住,甄好不明所以,跟着他的脚步到了园子的凉亭里,裴慎早早让人在凉亭里准备好了东西,又把下人挥退,如今这会儿便只有他们两人。   亭子里点了一个火盆,四面拿纱帘遮挡着,也幸好今日夜里无风,两人披着厚重狐裘,坐在火盆旁边,倒不会冷。   天上无月,可园中景致不错,四周还点了灯笼,夜里头看着也另有一番风味。甄好伸出手凑近火盆,感受到滚烫的热意扑来,全身上下也暖和了起来。裴慎又把一个汤婆子塞到了她怀中,甄好还未张嘴,点心水果便已经递到了她的嘴边。   “今日你怎么想到了这一出?”甄好不解:“屋子里头多暖和,还非得要到外头来,虽然是不冷,可却是只有我们两人,怪冷清的。”   “我就只想与夫人两人待在一块儿,有夫人在,哪里算冷清。”裴慎将她抱住,下巴轻轻靠在她肩膀上,又忍不住道:“我只怕亏待了夫人。”   甄好失笑:“你有什么好亏待我的?”   “画技这般拙劣,让夫人见笑了。”   “原来你还想着这个。我看是你太过谦虚,我觉得好,爹和裴淳他们也这样说,只有你自己挑剔而已。”   “分明就是不好,夫人这样神仙似的人物,到了我的手上,倒画的像个凡人一般。”   可她本来也就是个凡人。甄好心中想:也就只有裴慎,成婚那么多年了,看她也一如当初,还真把她当天仙了。   “可我瞧着,你也是什么都好,若是让其他人来,画得可都没你画得好。再说,你费心给我作的画,我哪里有嫌弃的理由?”在甄好眼中,那裴慎也是神仙似的,顶顶好的人物。   她侧过头,鼻尖亲昵地蹭了蹭裴慎,软声说:“大不了,等以后你天天给我画,何时画出了你满意的,再换掉就是了。”   裴慎紧绷了半天的神色才终于舒缓了一些,他也不禁说:“那我恐怕是要给夫人画一辈子的。”   “你若是要画到下辈子,那也是可以的。”   裴慎心头一软。   他把甄好抱得更紧,如今四周无人,他也不怕害臊。哪怕今年年节没有买来烟花,这会儿心中也噼里啪啦绽放个不停。   晌久,他才叹了一口气,状似无奈地说:“好吧,既然夫人都这般要求了,我哪里能有拒绝的道理。”   甄好莞尔,小声笑骂了他一句:“得寸进尺。”   ……   堂屋里。   甄老爷与裴淳面对面下棋,盘子里糕点都输了两块,都没见人回来,不禁探头探脑:“不会说把昀儿哄睡着了就回来?这么久了,人跑哪里去了?”   裴淳头也不抬地道:“管他们去哪,你输了可不能赖账,还欠我一块。”   甄老爷:“……”   嗨呀,真是气死老爷了!   自从裴淳长大之后,家里头会下棋的人,就数他最臭了! 第207章   年后,京城里的气氛彻底紧张了起来。   按照甄好记忆里的, 皇帝便是在这一年驾崩, 传位给下一任皇帝。年前皇帝身体就不大好, 年后就更差了, 躺在床上一病不起, 连早朝都免了好几回,朝中风起云涌, 魏王与靖王谁也不服谁,平日里看皇帝行事也没有偏颇, 一时大家也摸不准, 究竟谁才是得皇帝看重的人。   皇帝驾崩,那就是国丧。甄好数着日子, 等一开春, 连忙让裴淳与徐家的姑娘办了婚事,生怕会耽搁此事。   裴淳大婚, 倒是让家中热闹了好些日子,家中内外都是喜气洋洋的, 裴淳更是一整天都挂着笑,直到把徐姑娘娶进门了, 这才收敛了一些。   他大婚那日,连福余也来了,不但送了贺礼,还亲自来了一趟。徐小姐在家中最小,也受徐家宠爱, 见裴家看重,还有宁王这一层特殊关系在,心中也是满意不已。   裴家上面已经没有了长辈,兄弟俩又已经成婚,等裴淳大婚后,他本想搬出去,连裴慎都给他在外头准备好了一间宅子,可家中人丁少,本就没有几口人,等他一出去,平日里裴慎甄好不在家,更是只剩下甄老爷与裴昀两人。甄老爷还没觉得什么,裴昀便先闹了脾气。   小裴昀性情骄纵,又得家里头宠爱,如今还是唯一的孩子,他的要求,但凡能实现的,家里头也都会尽力实现。他与裴淳的关系本来就好,听说裴淳要搬出去,他便先拉着裴淳哭嚎。   裴淳也左右为难。   表面说是裴家,可当初裴慎却是入赘,实际上,偌大的宅子还是甄家的,当初是甄好出的银子,地契上写的也是甄好的名字。他作为小叔子,从前年纪小也就罢了,如今还要厚脸皮留下来,实在是不合适。   最后还是甄老爷发了话。   “家里头这么多空屋子,还能没了你的不成?真要搬,等春闱过去了,你考出功名来。再说,你们两人才刚成婚,原先就是家中娇惯了的,出去两个人过日子,还不知道要过成什么样,在家里头多待两年就是,等以后有孩子了,再计较这事也不迟。”   只说裴淳如今还未考出什么名堂来,还在读书,等搬出去了,便不好再向兄长伸手讨银子花,徐小姐更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家中再养几个下人,难道还要为生计发愁不成?   甄老爷年纪越大,往居养院跑的多了,便越是看不得家中孩子受苦,好说歹说才把裴淳的心思劝没了。   反而是徐小姐有些紧张。   她家中点头愿意让她嫁过来,一面是看裴慎在朝中得势,一面也是看裴家已经没了长辈,不必担心她会受婆家磋磨,徐小姐出嫁前,管事当家的本事学了一些,却没的用上。长嫂如母,她听说过裴夫人的名字,也见过几回,从前去如意阁里买衣裳首饰时,裴夫人是温柔如水的性子,也不知私底下如何。她有一个表姐,便是嫁出去之后,才见识到了婆婆的真面目,如今日子过得水深火热。   可徐小姐却是白紧张了。   她过门没几日,甄好便把她叫过去,还将几本账册给了她。   徐小姐惊讶:“这是?”   “这是裴淳院子里的账目。”甄好对她道:“既是没出门,他院子里的一切,也都是从公账走,只是你们成了家了,往后这些也要学着一些,你们院子里有多少人,月例如何,往后一应都得交给你。”   徐小姐接的诚惶诚恐。   等她翻开一瞧,却见所有账目条目清晰,就她那出嫁之前学得半吊子,看不出任何问题来,反而还要夸一声好。   “你也知道,我是做生意的,毛病也有不少,账目便一定要理清楚,不得有什么隐瞒作假。裴慎在外清廉公正,家中要求也多一些,若是底下人有偷奸耍滑的,你尽管处置,若是有什么难处,就尽管来寻我。唯独只一点,不论做什么,都不得堕了裴家的脸面。”   徐小姐郑重应下。   裴大人的名声,她是听说过的,如今她也冠了夫姓,往后也要被人叫一声裴夫人了,裴家的脸面便是她的脸面,还是她夫君的脸面。   徐家家风严谨,徐小姐回去之后,也不敢放松大意。   大婚之后,裴淳休息了许多日,便要匆匆忙忙地准备春闱去了。   这次全家上下都不敢大意,春闱至关重要,裴淳读了这么久的书,能否如希望之中的那样入朝做官做事,便就看这一回。   这回是全家出动,把裴淳送到了贡院门口,不用甄好仔细叮嘱,新的小裴夫人便代替了她的位置,拉着裴淳的手念叨个不停。   裴淳连连点头,把话应下。   之后这一等,又是几日。   裴淳在里面考,徐姑娘就在外头担忧着,生怕他会出什么事。往年她可听过不少考生的事情,要么病倒在里头,要么便是方寸大乱,出来精神失常的有,甚至还有的没熬过去,直接死在了里头的都有!   徐小姐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甄好去宽慰了她许多回,见实在是劝不了她,这才罢休,只能让下人多看着,千万别让徐小姐担心坏了身子。   等到九日之后,众人再去接裴淳回家,非但是裴淳眼底青黑,就连徐小姐的脸色也不好看。小夫妻对视一眼,本是有许多话,不成想先笑出了声来。   回去后好好休息了,等到夜里头,两人才起床吃饭。   这回也是全家人都凑到了裴淳的身边。   “这回有把握没?”   裴淳却是皱起了眉头,摇了摇头,面上一副忐忑忧虑的样子。   徐小姐的心立刻提了起来:“没考好?”   “春闱比秋闱难太多了,考到的题目,我也没有太大的把握。”裴淳忧虑地说:“就算是考中了,名次也不一定会好,我看其他考生都十分厉害,也许……”   后头的话,他还没说完,就先被徐小姐捂着嘴巴给咽了回去。   徐小姐道:“不论考没考中,都不准说丧气话。”   裴淳闻言立刻闭嘴。   “没关系。”小裴昀拍着二叔的手安慰道:“就算二叔考不中,二叔陪昀儿一起读书,以后二叔和昀儿一起考。”   众人:“……”   甄好连忙把儿子抱走。这哪是什么安慰的话,等裴昀长成,都不知道要等多少年呢!   再等回去睡了一觉,第二天起来时,裴淳面上便已经瞧不出什么不好了,他还反过来安慰徐小姐,“我们家聪明的就只有我大哥一个,能考过秋闱,我已经十分幸运,外头多的是考不中的人,我看这次题目这么难,也不止我一个人考不过,我如今还年轻,大不了过个三年再考一回就是。”   徐小姐见他都不担心,自己也就安心了。   之后两人都放宽了心,好吃好喝,有空便相携出门玩去,外面其他考生如何紧张,都与二人无关。   等春闱放榜,裴淳果然没有考中。   因着早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两人也没有多少意外,失落之后,便很快又重拾书本,继续读了起来,只等着三年后再战一回。   见裴淳自己都不在意,甄好也就放心了。   春闱之后,便是殿试。   先前考中了的学子们进宫参加,由皇上亲自出题。皇帝虽然身体不好,可对科举也十分看重,拖着病体出了题目,看着那些学子们作出了答案。   再之后,便选出了新的状元。   因着裴淳中途便落选,之后甄好也没有太关注,只有那新状元穿着一身红袍打马游街而过时远远看了一眼,只觉得,倒不如裴慎当年好看。   裴慎也有些忿忿,回家之后,便抱着她不撒手:“当年我那么风光,全京城的百姓都见着了,夫人倒好,连自己的夫君都不看,还是我回了家……”   他一回到家,夫人便拿出了和离书,说要与他和离。   一回想起这件事情,裴慎便心中讪讪。哪怕如今他们两人恩爱,蜜里调油,但每回想起当初的事情,他都后怕的不行。可当真是给他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阴影。   甄好小声道:“我见过的。”   上辈子,裴慎骑着高头大马游街而过,风华绝代,她就站在茶楼上,激动地朝着裴慎挥手,半点矜持也不顾,恨不得告诉所有人,那底下的俊秀状元郎是自己的夫君。   “夫人何时见过?”裴慎冷哼一声:“夫人待在家中,连门槛都未踏出去过。”   甄好更加不好意思。她也想起了和离书的事情。   上辈子,裴慎得了状元,春风得意,这辈子,还未得意过一日,便先被她泼了一盆冷水,应当是不如意了许久。   她声音更轻:“当真见过。”   裴慎狐疑看她。   好半天,他才道:“那时夫人……是偷偷溜出家门看我了?”   甄好迟疑了一下,而后点了点头。   裴慎:“……”   对外稳重自持的裴大人唇角抑制不住的高高翘起,之后无论见着了谁,都是一副和颜悦色的模样,连着底下人犯了差错,都是好声提醒,小裴昀顶撞他时,他更是半点也不生气,摸了摸儿子的脑袋,态度好的不行。   一连好几日,裴大人才总算是恢复了平日里的模样。   他心中美滋滋地叹气。   唉,就知道夫人喜欢他喜欢得不得了。 第208章   甄好记得,上辈子做了皇帝的人是魏王。   只是两辈子发生了太多的变化, 她也不敢确定这件事情会不会还是自己记忆中的样子。   只是殿试结束之后, 天气转热, 皇帝的身体就更差了, 福余进宫的次数都变多了, 连着甄好看见他的时候,他瞧着脸色都有些不太好。皇帝重病不起, 朝中事务就交到了两位王爷的手中,因而也能看出两个人的差别。   朝中所有眼睛都看着靖王与魏王, 两个王爷更是针锋相对, 水火不容。   甄好数着日子,知道时间已经不多了。   比皇帝驾崩来的更快的, 是边关的动乱。   甄好也不记得上辈子有没有过这件事情, 但她都没有印象的话,就记得应当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在这时看来, 却是一件很大的事情。   朝中武将少,但也不是没有。上辈子这时候, 魏王已经是唯一的储君人选,皇帝病重, 朝中事务也都是由他来负责,魏王擅听谏言,征询了群臣的意见,挑了一个将军过去。而这辈子,朝中的那些武将, 都不如一个怀州战役回来的靖王出名。   可在这种关头,靖王若是领兵出征,便是要放弃近在眼前的机会了。   边关一去一回加起来便要数月,皇帝可不一定能撑到那个时候。   甄好心惊不已,也不知道是不是又是因为她重来一回带来的影响,她从裴慎口中听说此事时,此次边关的战事却是并不简单,连裴慎提起来,眉头都紧皱着。   “那是要逼靖王出征了?”   裴慎摇头:“不是要逼靖王出征,而是只能让靖王去。”   “这话怎么说?”   “论行军打仗的能力,朝中的将军都不及靖王出色,先前在怀州时,你也是见到过的。这会儿又是紧要关头,无论是靖王还是魏王,都想要在皇上面前讨好,若是靖王冒进而选择留在京城,恐怕也会被魏王手底下的人借机做文章,到时候,在皇上面前,靖王便没有什么好脸了。”   去了,打了胜仗回来,恐怕那时便已经换了皇帝。   不去,皇帝更对他没什么好印象,或许也会直接把位置交到魏王手中。   去或者不去,于靖王来说,恐怕都只有一个下场。   甄好不禁唏嘘。   靖王的事情虽与她无关,可未来皇帝的事情,却是与她相关的。她原先也想过,若是靖王做了皇帝,只要靖王是个勤恳爱民的好皇帝,那也并没有不好,可谁知道靖王这么不走运,老天都要和他过不去。   之后的消息,都不用甄好去问裴慎,那些来光顾铺子的夫人们便把消息带了过来。   关系到皇帝变换,所有人都在意的很,那些夫人家中也都是朝中的官员,知道的消息不比甄好少,平日里到铺子里时,难免要多提起几句。甄好的身份不一般,她们也不担心此事会泄露出去。   经过这些夫人的嘴巴,倒是让甄好知道了,如今朝中上下都在逼着靖王出征,皇上也隐约透露出了这个意思。   连皇上都这样想,或许那个位置,当真是与靖王无缘了。   甄好有好长一段时间没见到福余,等福余再来裴家寻她时,甄好还吃了一惊。   “你不是应该在宫里陪着皇上吗?”甄好担忧地说:“皇上如今龙体欠安,我一切都好,你多关心皇上才是,来找我做什么?”   “裴夫人,我最近在想一件事。”   甄好顿了顿。   福余这态度十分认真,让她也不禁认真了起来。   她问:“难道你是想到要做什么了?”   福余点了点头,又摇摇头。   “这又是什么意思?”   “我还是没想到要做什么,但是我如今有一个念头,想要去实施。”   甄好猜测:“是你那养猪场的规模已经够大,又想要去开个养鸡场了?”   “不是这些。”   不是这些,那还能什么?甄好心中暗想:总不能又是想要去当皇帝了吧?   如今福余想争,那是无论如何都争不过了。   福余说:“我想跟着靖王一块儿出征。”   这话是甄好万万没有想到的,她顿时大惊,不敢置信地抬起头来,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福余又重复了一遍,郑重地道:“我是认真的。”   甄好无言。   好半天,她才问:“你可知道战场是什么地方?刀剑无眼,这可不是儿戏。”   “我知道,从前你们从怀州回来的时候,我就已经听过很多遍了。”福余认真地道:“我也知道你会反对,所以我一个人在王府中想了很多日,想来想去,都还是那个念头,所以我才来找你了。”   甄好一时又沉默下来。   福余既是已经下定了决心,她先前说过,若是福余当真想好了,无论福余想要做什么,她都会支持。这会儿饶是想要反对,也说不出反对的话来。   她问:“京城里不好吗?”   “京城里很好,可京城也不适合我。”   甄好心想:难道边关就适合了不成?   “我也不是要留在边关。”福余说:“只是我从未去过,只听你们说过怀州的战事,我心中好奇,也实在是想要见识一下。兴许经过生死,我就能知道我自己想要什么。我也想知道,究竟怎么样才算是为百姓做事。”   他皇兄对他说的,要胸怀天下百姓,可他到如今还是不明白。   甄好沉默许久,才叹了一口气,对他道:“此事事关重大,我一个人答应你,那也不作数,你想要跟着靖王去边关,还得先劝动皇上。若是连皇上也答应了你,那我也就无话可说了。”   “裴夫人放心,皇兄已经答应我了。”   甄好哑然。   “你都劝动皇上了,那还来找我商量做什么?”   福余摸了摸鼻子,笑了笑,脸上露出了孩童似的娇憨:“我读书时听说,父母在不远游,若是裴夫人不同意,那我就算是出门去了,也难以心安。”   甄好一怔,彻底没了话。   她回头把此事与裴慎说了,裴慎也没有说什么,只是让她帮着多收拾些东西。两人都是从怀州回来的,也了解边关的战士需要什么。   最后,靖王果然还是出征去了。   他原先与魏王争得剑拔弩张,可出城时,还是魏王亲自把他送到了城门口,分别时,两人倒是看着兄弟情深的样子。   到底同是皇后所出,小时候也是兄友弟恭过,两人心中又有同一个目标,虽是明争暗斗,可关系倒是还好了不少,这会儿靖王放弃了,面上两人也比从前更亲近了。   靖王捶了捶魏王的肩膀,和他交代过后,才拉紧缰绳,调转马头,带着大军往边关出发。   大军渐行渐远,送到城门口的百姓们这才散了。   谢琅回头去看,便看见福余坐在马上,脊背挺得笔直,面色绷紧,一副严肃的模样。他哼了一声,有些纳闷地道:“父皇这么宠你,怎么就舍得把你送出来了?”   “要叫皇叔。”福余淡淡地道。   谢琅:“……”   “在军营里头,可不分父子叔侄,只有将士,我是陛下亲封的征远大将军,你若是见到了我,也是要行礼的。”谢琅哼了一声:“出了皇城,就没有人能护着你,既然你已经决定要去边关,到时候可别做胆小鬼,刀剑无眼,若是有什么差池,我也护不住你。”   “我都清楚。”福余从怀中掏出一个令牌,说:“这也是皇上给我的,皇上说了,见此令牌如见他本人,若是你有什么做的不对,我还可以先斩后奏。”   “……”   “我听裴夫人说了。”福余道:“前几年,她托你多关照我,宫中的事情,你的确帮了我一些。我也不是不会知恩图报的人,等到了战场上,我也会尽力帮你,还了这个人情。”   谢琅冷哼一声:“大可不必。在战场之上,我也不会弱到等着你这个毛头小子来救。”   “叫皇叔。”   “……”他忍气吞声:“……皇叔。”   福余嘴角翘起,露出一点笑意:“乖侄子。”   谢琅:“……”   他愤恨地一扯缰绳,驭马前行:“架!”   果然!裴慎教出来的人,全都是黑心眼的!   ……   靖王这一去,大半年才回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惦记着边关战事的缘故,还是惦记着福余,皇帝撑得久了一些,比甄好记忆中的日子还多了许多。等到天气转凉时,边关才传来捷报。   靖王与福余回来的比大军还要快,他们匆忙赶到京城,连身上兵甲都忘了脱,急忙入了宫。   之后,宫中才传出了不好的消息。   皇帝驾崩,乃是国丧,甄好身为命妇,还得去宗庙里给皇帝守灵。   这是折磨人的事情,一段日子下来,她脸色都白了不少。裴慎看着心疼,却也没有办法说什么。   之后是新皇登基,又是有许多麻烦事,朝中内外忙的手忙脚乱,连裴慎也不得空,好在新皇渐渐上手后,等过了年节,许多好消息又来了。   先是徐姑娘有了身孕,裴淳欣喜若狂,家中所有人都高兴不已,对待徐姑娘是小心翼翼,生怕惊动了她。甄好怕让她累着,又把原先交给她的那些府中事务暂时接了回来。   只是铺子里的事情要她关着,府里的事情也让她管着,还有裴昀如今是不得不上学堂了,去了学堂之后,比从前还要调皮,猫嫌狗憎的年纪。许多事情堆在一块儿,甄好也不是头一回上手,近日却觉得疲乏的很。   府中请了大夫,隔几日就给徐姑娘诊脉,某日大夫来的时候,甄好恰好在她屋子里坐着,顺手也让大夫给她把了脉。   不把不要紧,一把吓一跳,她肚子里竟然也有了!只比徐姑娘小了两月而已!   甄好呆若木鸡,才总算是想起从前慧远大师说的两儿一女,她半点也不敢耽搁,连忙让人去通知了裴慎。裴慎得到消息,片刻都等不了,急急忙忙回了家中。   家中上下又是一阵热闹,甄老爷乐得都多吃了一碗饭。   欣喜之后,夜里,裴慎躺在她身边,摸摸她还未显怀的肚子,不禁又唉声叹气起来。   “一个裴昀就够闹腾了,这要是再来一个,姑娘也就罢了,若又是个小子……”裴慎顿了顿,说:“不管是姑娘还是小子,生孩子的时候,受苦的都是夫人。”   甄好眼皮抖了抖。   就听裴慎说:“慧远大师说两儿一女,也没说生出来了没有,夫人,不如……”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甄好捏住耳朵重重拧了一圈。   哪有孩子还没出生,就盼着生不出来的爹的?!   —完—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啦!   接下来还有番外!   本来应该还有个8000评加更的,但是因为关站……没办法啦,在这些加更之中蒙混过关吧_(:3∠)_ 第209章 番外一   被自家夫人教训了一通,裴慎才彻底放弃了自己的打算、可尽管如此, 他看甄好肚子里还未出世的孩子时, 回回也没有什么好脸色。   肚子里尚未出世, 如今还不知性别的孩子不说, 就连已经出生好多年了的裴昀, 这会儿见着了爹,亲爹对他也是横挑鼻子竖挑眼, 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裴昀已经在上学堂,《论语》也早就读完, 这会儿已经是个有担当的大孩子了, 可见着了裴慎,也如老鼠见着了猫, 怵得慌。   一有空, 趁着裴慎不在的时候,他便连忙去找娘亲讨好卖乖。   裴昀摸摸甄好隆起的肚子, 眼中满是好奇:“我妹妹就在里头了?”   甄好笑道:“还没出生,哪里知道是弟弟妹妹。”   “当然是妹妹, 妹妹好。”裴昀忙不迭道:“妹妹做好了,娘亲可一定要生妹妹。”   甄好心想:他们裴家的儿子就这么不值钱?   “我亲耳听爹说的, 说要是弟弟,那他就不要了,若是个妹妹,他还能勉强接受。”裴昀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不管是妹妹还是弟弟,我都喜欢的, 可爹爹喜欢妹妹,那还是生妹妹的好。二婶婶前头已经生了一个妹妹,若是娘也能生个妹妹,两个妹妹就能在一块儿玩,也是很好的。”   甄好:“……”   甄好勃然大怒:“你爹他亲口说的?!”   “当然了,昀儿亲耳听见的,做不得假!”裴昀说的义正言辞,仿佛不知道给自己亲爹挖了多大一个坑。   若是裴慎在自己面前,恐怕这会儿甄好就要揪着他耳朵关起门来骂上一通。自从又怀上之后,她的脾气就暴躁了不少。只是这会儿裴慎不在,儿子在面前,甄好也不好提这种事情。   徐小姐怀的比甄好早,前不久刚生了,是个女孩,还没出月子。裴家甄家人丁都少,甄老爷更是只有甄好一个女儿,往小辈数,不管是亲的还是养的,这都是家中头一个姑娘,所有人都稀罕的很,连裴慎偶尔都跑去看两眼。   稀罕归稀罕,不是自己家的,看两眼也就罢了,回头找甄好念叨起来,还要嫌那小姑娘长得更像裴淳一一些。若是能像她娘,那以后长大了,也是个娇娇俏俏的小姑娘,讨人喜欢的很。在裴慎嘴巴里,弟弟总是要遭埋汰的。   若是自己家的,唉,他还想要一个都不生呢。   先前在裴昀出生时,他就站在产房外面,里头是什么动静,他也都听见了,如今回想起来都要心肝颤。弟妹生产时,他也恰逢休沐,就与裴淳一块儿等在外面,嚯,徐小姐生产时的动静比甄好还大,把他心里头的那块阴影又翻了出来。   更别说,甄好这胎怀得还不容易,比上一胎还要更大一些,徐小姐比甄好早怀上几月,可徐小姐足月时,甄好的肚子却与她差不多大。可把裴慎愁的不行。   他是知道的,腹中胎儿越大,到时候生的也不容易。   可偏偏甄好保养的好,除了肚子大一些,其他地方瞧着也与平时没有分别,若是遮住肚子,还能把外头年轻姑娘的风采给压过去,大夫也来了好几次,福余甚至是特地把王府里的太医请过来给她看,都说没什么问题。裴慎也就只能把自己的担忧咽了下去。   私底下,他摸摸甄好肚子时,也不止一次抱怨过,这些孩子也尽会折腾,吃苦的可都是他们娘亲。   抱怨归抱怨,甄好心里头清楚,回头等孩子生了,上赶着伺候的还是他。   当初裴昀生下来后,也是裴慎一手喂养,生怕会累着了她,若是裴慎有空,便把孩子接过去,若是他没空,也会放到甄老爷那。也幸好甄好心里头喜欢,有空便把小裴昀带在身边,要不然真不知道最后亲近了谁。   如今有了弟弟或妹妹,连裴昀都自觉做了兄长,平日里稳重了不少,吃点心都记着还要给还未出生的弟弟妹妹留一块。   日常隔着肚皮与妹妹说完了话,裴昀才心满意足地去自己的小书房读书去了。   等他爹回家,可还要检查他功课的。   等着裴慎回家,没有先见到儿子,而是先见到了黑着脸的甄好。   裴慎心中一咯嗒,脸上便下意识地露出了笑来,他走过去,把人半揽入怀中,关切地道:“今日孩子有没有折腾你?”   甄好摸了摸肚子,冷笑一声:“我今日倒是听到有人在背后说孩子的事情。”   裴慎眼皮一跳,面上不动声色,反而露出了严厉的目光:“什么事情?谁敢在你面前说这种话,你告诉我,我这就去收拾他。”   甄好不禁白了他一眼。   “今日昀儿和我说……”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裴慎打断:“竟然是裴昀那个臭小子?如今你有身孕在身,他不知道体谅你,竟然还想尽办法折腾你,实在是不孝!”   甄好瞠目结舌。   眼看着他就要出门去收拾儿子,甄好连忙把他叫了回来,原来还装出来的半点火气,也被他这番话给说没了。   “好端端的,你又迁怒昀儿做什么?就是这样,他每回见到你,心中都怕得很。”甄好没好气地道:“你自己说的话,难道你还忘了不成?”   裴慎勾了勾嘴角,朝她露出一个讨好的笑,之后半句话也不敢提,慢腾腾在她面前坐下,听她教训自己。   甄好说:“是不是你在昀儿面前,说了想要女儿的事情?”   裴慎无法反驳,乖顺地低头认错。   认错了也不止,甄好还要数落:“你心底是什么想法,我当然是清楚的,都是自己的孩子,你不要?你哪里舍得?这些话你与我说也就罢了,听听就过去了,昀儿还这样小,你说给他听,他却是会当真的。当初昀儿出生时,就遭你嫌弃,那会儿他人小不记事,也忘得一干二净,可弟弟妹妹的事情,他最是上心不过,所有话都会当真。”   裴慎连忙应下:“是,是,夫人教训的是,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这些话,往后都不可再提了。”   “夫人说的是,回头我就亲自向昀儿道歉。”   甄好满意了:“既然如此,今日你就陪昀儿一块儿睡吧。”   “我……”这话,裴慎是应不下来了。   他大惊失色,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连忙说:“夫人身边怎么能少了人伺候。”   “还有枝儿在,你也不必担心我。”   “可……”   可甄好也不给他解释的机会,不由分说地把他推出屋子,赶到了裴昀的院子里。   裴昀还在抓紧时间背书。   听说裴慎来了,裴昀连忙把书拿起来翻了几遍,而后便胸有成竹地等着他爹过来。   没成想,他爹来了之后,却是没有先检查他的功课,而是站在他的面前,眉头紧皱,满脸不悦地看着他。   裴昀心中一跳,小手立刻背到了身后去:“……爹、爹?”   裴慎先叹了一口气。   他伸手揉了揉儿子的脑袋,把他头顶束的整整齐齐的发髻揉乱,而后将递到手中的书本放到一边,把裴昀抱了起来。   “爹?”   “你娘说了,今天要我陪你睡。”裴慎叹了一口气,捏了捏儿子的小肉脸:“小没良心的,趁我不在,就偷偷摸摸说我的坏话,当我不知道呢?”   裴昀一下子捂住了自己的屁股,又把脸埋进了他的怀里。   裴慎没留情,手上不轻不重地拍了儿子一下,才道:“在你娘面前说我的坏话,若是下回让我知道了,可定要在你娘面前拆穿你。”   裴昀又捂着脸,扭扭捏捏地说:“娘才不会怪我呢。”   “是,你娘不会怪你,但也不会如了你的意。”裴慎掂了掂儿子,道:“你都这么大了,要做哥哥了,还想粘着你娘,羞不羞脸?”   裴昀果然失望:“唉,我想要娘陪我睡觉的呀。”   裴慎哼了一声:“想得美。”   夜里,把儿子哄睡着了,裴慎又趁着夜色偷偷摸摸爬了起来,脚步静悄悄的回了院子。   屋里头已经黑了,只有几个小丫鬟在外面伺候着,裴慎轻手轻脚走进去,果然见里面的人已经睡沉。   自打有了身孕之后,甄好变得十分嗜睡,也睡得一日比一日早。裴慎不敢惊扰她,小心翼翼在她身旁躺下。   睡梦之中,感受到熟悉的气息出现,甄好迷迷糊糊靠了过去,裴慎小心伸手,直到把心心念念的夫人抱入怀中,这才心满意足睡了过去。   ……   甄好这胎生的十分顺利。   大夫早就把过脉,说是脉象稳当,不会出什么岔子,可到了发动那日,裴慎依旧紧张不已。   上回甄好生产时也顺利,没吃多少苦头,便将孩子生下来了,只那么一块儿,便已经让裴慎印象深刻,这会儿甄好还没进产房,他便已经先心惊胆战着了。   徐小姐生的比甄好还要艰难不少,两人怀胎的时间离得近,生产的时间也离得近,也让所有人都提起了心,连刚出月子没多久的徐小姐都特地跑了过来,守在外头等候着。   甄好这胎怀的大,众人便以为生起来会不容易,可没想到才刚进屋没多久,前脚稳婆刚踏进门,里头连喊声都没有发出几声,裴慎只觉得刚提起了气,就听里面传来了婴儿的啼哭声。   所有人都呆了一下。   裴慎急忙上前一步,凑到了门前。   等了一会儿,屋门打开,枝儿抱着一个襁褓走了出来:“姑爷,是个男孩。”   裴慎心中有些失望,只看了一眼,便很快收回了视线,就要往屋子里走。   上回裴昀出生时,他比这会儿还要急切,枝儿也没有拦他,抱着孩子就要去给甄老爷看。裴昀等了十月,总算是盼到了弟弟,这会儿更是急急忙忙凑过来想要看一眼。   裴慎前脚才刚踏进门,便听屋里传来一声惊叫:“夫人肚子里还有一个!”   顿时所有人都吓了一跳,裴慎也顾不得什么了,急忙快步走了进去。门一关,里头的喊声又传了出来。   甄老爷与裴淳都懵了,只有裴昀茫然地抬头:“娘怀了两个?”   甄老爷:“不……不知道呀,大夫没说啊!”   大夫过来把脉把了那么多回,连王府里的太医都过来瞧过,可都没说怀了两个。如今想想,怀了两个,难怪肚子那么大呢!   甄老爷从枝儿手中,把自己的外孙接了过来,他满脸慈爱地逗弄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什么,连忙道:“两个?!”   “是啊。”   “坏了!不知道阿好怀了双胎,所有东西就准备了一份,这多出来的一个,该用什么?!”甄老爷抱紧了小外孙,连忙指挥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外头把东西都准备齐全了!”   众人恍然大悟,片刻也不敢耽搁,府中的下人半数都跑了出去,急忙去准备即将到来的小小姐的东西。   当初慧远大师算过,他们这一生有两儿一女,该来的总会来,哪怕平日里裴慎小心谨慎,甄好还是有了身孕。先前生了一个裴昀,这会儿又生了一个男孩,剩下的,可不就是个女孩?   双胎生产时多吃苦头,可甄好这胎生的十分顺利,顺利到连所有人都还没反应过来,孩子便已经出生了。   裴慎如同上回一样,先对着夫人嘘寒问暖完,等着人睡下了,才有空去看自己那两个新出生的孩子。   下人跑得快,临时去买了不少东西回来,也幸好原先就准备齐全,徐小姐又刚生过,家里头最不缺的便是婴孩用的东西,倒也是能勉强凑活上。   两个婴儿也已经睡着了,脑袋挨着脑袋靠在一起,虽是双胞胎,可长得却不像。裴慎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后把女儿抱了起来。   软乎乎的孩子抱在手中,他看着心中一软,仿佛化成了一滩水,心心念念的女儿总算是到了怀里头,裴慎只看着,便想到了夫人。   既然是女儿,若是长大了,那肯定是与夫人长得最像吧?   一想到能见到夫人小时候的模样,裴慎心里头便登时期待了起来。   孩子还睡着,裴慎也舍不得把人弄醒,他高兴地亲了亲女儿嫩嫩的小脸,心中稀罕的不得了,这会儿仿佛都忘了平日里对生人唯恐避之不及的怪毛病,把女儿在怀中抱了好一会儿之后,才小心翼翼把女儿放回了摇篮里,又将另一边的儿子抱了起来。   他看了一眼,而后慢慢皱起了眉头。   这儿子……   他看看二儿子,又看看摇篮里的女儿,而后眉头越皱越深。   怎么好像是儿子长的更像夫人一些?   ……   等甄好醒来时,再见到裴慎,便发现他瞧着有些闷闷不乐的样子。   甄好看着有些好笑,刚得了两个孩子,寻常人也最是高兴不过,怎么轮到裴慎,反而还闷闷不乐了?   甄好一醒,裴慎就立刻察觉了。   “好好的,你皱着眉头做什么?”甄好故意道:“先前你说想要女儿,女儿也生了,儿子也有了,你若是还不满意,再生我也生不出来了。慧远大师说过,我这命中两儿一女,这会儿可就都齐全了。”   裴慎叹了一口气:“夫人说笑了,我哪里是这个意思。”   “你不是这个意思,又对着做出这幅模样。”甄好道:“生孩子辛苦的可是我,我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受了那么多苦头,你还敢嫌弃不成?”   裴慎又连忙道:“不敢,不敢,我自己的孩子,我又如何会嫌弃?”   “那你这一副苦瓜脸,不是做给我看,还是做给孩子们看不成?”孩子们才刚生下来,眼睛都还睁不开呢。   裴慎又叹气:“给我自己看。”   甄好不逗他了:“家中有什么困难,我们是夫妻,有什么事情你也不必憋在心里头,说出来一起分担才是。”   裴慎叹的气更重了:“也没什么难处。”   甄好可不信。他这副样子,哪里像是没什么困难的模样?   到底是最后缠不过甄好,裴慎不情不愿地把心里话说了出来:“咱们的女儿……与夫人长得一点儿也不像。”   甄好愣住。   继而没忍住,拽着裴慎的衣裳,大声笑了出来。   裴慎可一直念叨着女儿,念叨了那么久,最后长得却像是他自己……估计心痛的不行呢!   尚在襁褓中的两个孩子尚且不知道自己的亲爹如何失望,这会儿还攥着小拳头,睡得沉沉的。   ……   先前找大夫把脉,找了那么多大夫,都说只怀了一个,最后却生出了个双胎来,还是龙凤胎!   子女成双,岂不是成了个好字?   起初的失望之后,裴慎便得意了起来,出门时走路都带飘的,凡是遇着了同僚,便颔首点头,只等着人主动来祝贺自己,而后再心满意足地应和下来。   裴慎盼着最期待的便是女儿,到最后,最喜爱的反而是二儿子。无他,只因为二儿子长了一张与他娘十分相像的脸。   一家四口,不论谁的长相都十分出色,不管是像甄好也好,还是像裴慎也好,两人都是京城出了名的好相貌。裴慎自不必说,他得了状元那日,游街时收到的花果香囊堆了一地,如今还被人津津乐道。至于甄好,这京城里头,有谁不知道如意阁?京城里的夫人小姐们,哪个不跟着裴夫人学穿衣打扮?哪个人的风采能压过了裴夫人去?   三个孩子尽挑着爹娘好看的地方长,小小年纪便已经能看出以后的风姿。   裴昀最年长,自认是兄长,还要多关心照顾弟弟妹妹,一下子有担当了不少,连每日去学堂时都听话了不少。他盼了许久的妹妹,好不容易有了,更是喜爱的不行,每日都惦记着妹妹。   双胎长得不像,性情也不像,先出生的男孩自小便沉稳,还不会说话走路时,便只安安分分地待在摇篮里,哭声也只是哼哼两下,由小见大,甄好只看着,便开始发愁他以后会想他爹一样板着脸。至于后出生的女孩,虽然出生的晚,却是与兄长截然相反,特别爱闹腾,平日里手脚不安分,喝奶时都是哐哐哐的豪饮,又惹得甄好唉声叹气,担心女儿长大之后会成为小霸王。   甄老爷原先稀罕外孙,外孙有了两个以后,便不值钱了,又改做稀罕唯一的小外孙女,当然了,小外孙也是稀罕的,小外孙一个长得像女儿,一个性子像女儿,他看哪个都稀罕。   如今甄老爷每日都要做的事情,便是出门去与自己的那些朋友们唠嗑,今日提起正在学堂里上学的大外孙,明日便要提起家中刚出生的龙凤胎,说得口干舌燥。若是有人不想听,他再说说自己那在朝中做大官的女婿,还有自己生意做得满京城皆知的女儿,大半壶的茶水落肚,等到日落西沉,才慢悠悠的背着手回家。   家中有了三个孩子,再加上裴淳的,如今府里头可真是热热闹闹起来了。 第210章 番外二   魏王登基,福余也还是宁王。   他的辈分大, 先皇驾崩之前, 特地把魏王叫到面前, 拉着他的手仔细叮嘱过, 还给他下了圣旨。先皇对这个弟弟已经是仁至义尽, 该做的,能做的, 凡是他能想到的,全都已经做了。所有记挂的事情都叮嘱完了, 先皇才安心离开。   魏王生性温吞, 平日里最会听部下们的意见,也是个孝顺的人, 先皇留下来的话, 他不敢不听,还记在了心中。   等魏王登基, 成了新皇,京城之中, 更是没有一个人敢打宁王府的主意。   谁都知道,宁王是当今圣上的叔叔, 哪怕是比皇上年纪差了不少,可辈分大,皇上也的确是敬重宁王,不让任何人欺负,处处给宁王留面子。朝中上下, 所有人都知道,得罪了谁都行,唯独不能得罪宁王。   也因着如此,福余在京城里头,可谓是最逍遥自在,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只要他不生出反心,就算是皇帝也不会拦着他。   可就算是如此,宁王也还是低调的很。   从前皇子夺权时,除了上早朝,他就闭门不出,等新皇登基之后,他连早朝也不去上了,每日都躲在王府之中,反而是城外的养猪场与养鸡场养鸭场开的越来越大,如今非但是京城,连京城之外的其他地方,都尝到了宁王府出品的鸡鸭猪肉。   这满京城的人,除了皇上有事吩咐之外,也就只有裴大人裴夫人能让宁王给几分面子了。   想与宁王交好的,求不得皇上,便得先求去裴府,可裴大人是个油盐不进的,裴夫人也是四两拨千斤,谁也不应下,想要找宁王办事,那是难如登天。   这样的情况,反而还让甄好吃惊。   她最是清楚先前发生了什么,也知道福余心中的想法变幻过多少,可见福余这般冷静,过的日子比甄老爷还要清闲,更是担忧不已。   好在福余虽是经常闭门不见客,可有空还是会到裴家来。甄好生了一对双胎之后,他看着稀罕,来的就更勤了,还京城拉着双胞胎的小手教他们叫哥哥,跑了几年,双胞胎与他很是亲近,平日里见不着他,便要哥哥长哥哥短的。   甄好见的多了,便旁侧敲击:“我听裴慎说,前些日子,皇上还想给你件差事,你都给拒绝了?先前争着要办事的,难道不是你了?”   “裴夫人说的事,我记得,只是皇上这回要找我办的事,要离开京城大半年,地方又远,我实在是不情愿跑,就给推了。”福余漫不经心地说:“那也不是什么要紧事,朝中多的是大人办事,也不一定非要是我。”   甄好又说:“我听说,你已经许久没出过王府了?”   “裴夫人说的不对,我今儿不就出门去了?”福余捏了捏妹妹的嫩脸蛋,妹妹正在吃点心,被他一捏,满腮帮子的点心顿时掉出了不少渣渣来。她撅起嘴巴,不高兴的看了福余一眼,而后又背过身去,先把点心吃完了再说。   这点心是王府里厨子特地做的,御厨的水平,自然是外头不能比的,宁王哥哥带来的点心也就这么一盒,她若是不多吃些,等大哥从学堂回来,可就轮不到她了。   甄好无奈地道:“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福余摆了摆手:“出去也没什么意思,我看来看去,还是在王府里头待着舒坦,该办的差事我也还是会办,用不着我的,我也不必费这些工夫。最近王府里刚种下的花菜能收了,回去我便让人给裴夫人送一些过来。”   甄好:“……”   甄好不禁掰了掰手指头,数了数福余的年纪。   福余与裴淳一样大,可裴淳都当爹了,性子也比从前稳重了不少,看着仿佛换了一个人似的。反而是福余,刚出宫的时候,整日板着脸,装着好像比年龄大好几岁,可最近些年却是越来越懒,连性子仿佛也回到了从前,还会耍赖了。   “裴淳可都在去年科举时,总算是考出了功名,虽然成绩没他哥好,可也上进,自请调去了燕城,已经上任去了。他与徐姑娘已经成婚了这么多年,孩子都已经能跑了,那你呢?你与裴淳一样大,这么多年了,身边也一直没个伴,上回我进宫时,太后娘娘还与我提起,让我来催催你。”   福余顿时头疼,连忙背过了身去,拿着点心哄妹妹:“近日读书了没?读了多少?上回裴大人让你背的诗背出来了没有?背给我听听。”   妹妹犹豫不已。   甄好把人抱了起来,整盒点心都塞到了女儿怀里,妹妹便立刻机灵地抱着点心盒迈着小短腿跑了出去。   甄好没好气地道:“你当我想要念叨你这个?还不是我进宫一趟,太后娘娘便要念叨我一回,你不愿意听,我也是不愿意听的。”   “既然裴夫人都不愿意听,那自然是知道我心情的。”   “那下回太后娘娘与你提起时,你别再找借口躲开,要不然,你躲远了,我却是躲不了。”   先皇驾崩之后,皇后便做了太后,她膝下那么多孩子,个个都已经出宫建府,平日里忙碌的很,新皇的孩子们也忙着去上书房,嘉和公主又已经出嫁,太后便惦记着福余这个小叔子的事情,福余不耐烦听,次数多了就躲得远远的,她就时常把甄好叫进宫去,想让甄好劝一劝。   甄好心中不大同意,可那是太后娘娘,她也不敢反驳,只好见着福余,提醒他一回。   提醒福余搪塞太后娘娘的时候,找个合适的理由,别再让她夹在中间里外不是人。   福余苦了脸:“我……我也只是辈分大了一些,要是说年纪,也不算是大。你看靖王,像我这么大的时候,家中姬妾成群,我总比他好吧?”   甄好道:“可靖王与你不一样,这会儿躲得远了,待在边关一年到头也就回来不了几回,你就在京城待着,皇后娘娘不找你找谁?”   福余又叹了一口气。   “靖王比我年长那么多,他才是皇嫂嫂的亲儿子,到如今躲在边关不回来,也没有娶王妃,也没有生孩子,皇嫂嫂最应该去关心他才是,与他相比,我着什么急?”   “这话你可不该对我说,而是应该对太后娘娘说。”   福余蔫了。   靖王远在边关,太后总不可能追到边关去念叨,也就只能念叨念叨他了。   “这京城里头,这么多人,难道就没有让你看中意的人?”甄好心中也不禁生出了好奇:“太后娘娘也并非顽固之人,只要是你看中了的,哪怕是平民之女,也能给你做王妃。你出宫这么久了,见着的姑娘不少,满京城的姑娘,难道一个中意的也没有?”   福余摇了摇头。   甄好顿了顿,不只想到了什么,迟疑地道:“哪怕是你看中了男人……在京城里头,也没有人敢说什么不是……”   “裴夫人,你想到哪里去了。”福余无奈道:“我是当真没有。”   甄好长舒一口气。   “既没有心仪的姑娘,又不愿意出门办事,你整日待在王府里,除了种菜养鱼,也没什么事情可做,就连城郊猪场鸡鸭场的事情都不归你管,你才这个年纪,也未免太过闲散了一些。”甄好有些看不过眼:“裴淳与你同样的年纪,如今远赴燕城,还想着要做出一番事业来,你就不想?”   福余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你不想?”   “并非不想,只是我实在想不出来能做什么。”福余叹气:“如今这京城里,除了皇上,也没有人能比我厉害了。”可就连皇上,见着了他,还得恭恭敬敬喊一声皇叔,不敢拂了他的面子。   先皇还未去世之前,他还有几分动力,想着要多做些事情,做更多事情,到如今,这几年是越来越懒,做什么都提不起劲。   他本想随靖王一块儿去边关,可边关也用不着他,近几年外族也不敢来犯,有靖王在边关威慑,也没有人敢打他们的主意,福余原本想去那边找些事情做,可还未出城门,就被皇帝亲自求了回来。   在京城,那就更没有事情做了。   他本质是个自私之人,心中没有什么家国大义,原来找过,却没找到,哪怕是做事,也只想着要变得厉害能护住自己重视的人,可如今他的地位高,做再多的事情,也不会有多少变化,皇帝也会给他派差事,可若是无关紧要的小事,他也是交给别人,不愿意动弹。   福余倒没觉得自己这样有什么不好,他一个人待在王府里,没有人能管着他,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今天种白菜,明日种土豆,湖里养鱼还是龟,全都由他自己拿主意,至于王府之外,也没有人敢下了他的面子。   他越是安分守己,越是什么也不做,皇帝也越能安心。   要福余自己说,他是过的逍遥自在,最是悠哉不过。   “裴夫人也不必为我担心,我也不会委屈了自己,人各有各的活法,我自然是顺着心意来。”   甄好迟疑。   她看了好几眼,这才叹了一口气,“你自己都想好了的事情,我自然也就不拦着你了。只是回头太后娘娘问起来,你自己与他说去。”   福余又苦了脸。   他的日子过得什么都好,唯独要听太后的念叨有些不好。   福余陪双胞胎玩了一天,等到日暮西沉时,裴慎归家来,他待在裴府一块儿用过了晚膳,然后才在夜幕之中回了王府。   一回王府,管家便凑上前来:“王爷,今日宫里头又来人了。”   福余顿时头疼。   “又是皇嫂嫂?”   “太后娘娘让人来问,说是上回给王爷送来的画像若是不满意,改日再送些新的来。”   福余便觉得头更疼了。   太后无事可做,许是先皇临终前叮嘱过她,她便整日想着为宁王府找个王妃来,全京城的合适的世家贵女的画像都见过了,刚开始福余还有些耐心,如今却避之不及。   要说喜欢的姑娘,他是当真没有。   别说喜欢,连个合眼缘的都没有过。   他没有娘,把裴夫人当做娘亲。遇着一个姑娘,他便忍不住在心中与裴夫人比较,裴夫人是天上明月,样样都好,是天底下最好的人。只相貌一条,便压过了京城无数贵女,至于其他种种,那更是连个能比较的人都找不出来。   “你……你去告诉皇嫂嫂,让她以后也不必送这些画像过来,若是哪日本王有了兴致,自然会带着王妃去见她。”   管家也苦了脸:“王爷,此事……太后娘娘怎么会听奴才的。”   福余不禁深深叹了一口气。   “那你说,还能怎么办?”   “自然是顺着太后的意,找个王妃来了!”   福余白了他一眼,挥手赶人:“去去去,一边去,尽出些馊主意。”   管家忙不迭跑了。   独留他一个人坐在房中,沉思良久之后,忽然灵光一闪,有了主意。   躲不了,他就跑啊!   第二日,宁王府上下便收拾好了东西,一辆马车从王府里出来,驶出了京城去。   等甄好知道的时候,她连福余的面都没见着,福余已经出城去了,只让人送了封信过来,信上说,自己去云游四方,归期不定。还给她留了信物,说是若有人敢欺负,便拿着信物去找皇帝。皇帝自是也收到了信,被亲皇叔拜托照看。   甄好哭笑不得。   等太后再收到消息,福余早就不知道跑多远了。   太后无奈,也无可奈何,只能在京城里等着他回来。福余倒比靖王好一些,一年到头,回来好几回,可每回身边都空荡荡的,太后最期盼的宁王妃,盼了好久也没盼着。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中还惦记着事情的缘故,太后活的挺久。   上辈子,先皇离世没多久,太后便因着伤心过度跟着去了,这辈子,甄好提醒她小心注意身体,福余一日没找到宁王妃,她便一直憋着一口气,身体健康的很。   福余就一直在外头跑。   他先回了江南,找到了老乞丐的坟,重新修整了一番,把他的墓地造的豪华大气,在江南待了一段时间之后,便开始到处跑,今日还停在这里,下个月就换了地方,甄好收到他寄来的东西,回回都不是一个地方。   若是太后寄信催他,他还找借口,说是要等看完山川四海之后再回去。   甄好也不着急,只偶尔去信叮嘱他注意身体,小心安危。   隔了几年,边关再起战乱,他又忙不迭收拾东西去边关,与靖王一块儿对敌。等战乱平定,也不愿意回京城复命,又收拾东西四处云游去。   他幼年愤恨困囿于高墙之后,盼望能肆意自在,无人能阻挠脚步,后来也当真做到了,想去何处就去何处,山川河流,踏足了每一处地方。身无桎梏,又有牵挂还在京城,若是哪日走得累了,回到京城之后,仍有热汤饭食等着他。 第211章 番外三   裴首辅素来清廉,不铺张, 不浪费, 于衣食住行没有任何要求, 唯独给夫人的葬礼办得奢华。   裴慎知道, 甄好与他不同。她自小便是被甄老爷娇宠长大, 甄家是江南一富,吃穿用度不是最好, 那也不是常人能及,她过惯了好日子, 也喜欢出风头, 不乐意被人压一头。哪怕是最后一程,也是要风风光光的走。   他握着甄好的手, 送走了甄好, 之后所有的事宜,也全都由他一手操办。外人都说裴首辅情深义重, 裴慎听着,心中却无多少波澜。   人老了, 就会想起很多事情。   甄好离开之后,他一个人独处时, 却总是静不下来。他总是想起甄好离开时的模样,他的夫人爱打扮,年轻时娇艳动人,后来做了首辅夫人,怕在外上不得台面, 便装作是端庄正经,又苦心钻研,回回都要将其他人的风头压过去。哪怕是离开时,模样也是极好看的。   做了几十年的夫妻,没有人能比他们更了解对方。   甄好闭眼之前,看着他好像有千言万语要说。他虽是没听到,大概也能明白。   她后悔了。   她是应该后悔的。   一生短暂数十载,大好年华都浪费在了他身上,还与他纠缠不休。若是当初甄家招赘时,换了其他人上门,她这一辈子,也许能过的更好。   他的夫人心地善良柔软,也许还不会将此事怪到他身上,或许临终时还在自责,自责耽误了他。   说耽误,却是一点也没有的。   他不知道多少次庆幸过,庆幸自己得了这样一个好夫人,他有那样的怪毛病,近不得生人,自小便避着人走,除了裴淳之外,亲近的人更是屈指可数。他遭过冷眼,听过谄媚,唯独夫人一颗真心待他好,能在夫人这样好的人身边待着,午夜梦回之间他数次惊醒,生怕这是一场梦。   一场大梦做了几十年,等甄好离开,他的梦也醒了。   府里的人并不少,虽然他没有亲生的子女,可抱养了好几个,养子养女们又各自成婚,子孙满堂。孩子们向来与他不亲近,与甄好的关系是最好的。自甄好离开之后,府中都变得冷清了不少,人没有少,只是孩子们到他的面前时大气不敢出,哪怕是最大的养子已近中年,在他面前仍旧低眉顺目不敢抬头。   裴慎也无力搭理他们。   甄好去世的半年后,裴淳特地赶到了府中来。   “哥,我知道嫂嫂去世让你很难过,可你也不能就这样一蹶不振,若是嫂嫂还活着,这会儿肯定还要念叨你。”   裴慎耷拉着眼睛,头也不抬:“念叨我什么?”   不等裴淳应,他便接着道:“她活不过来了。”   裴淳叹了一口气:“嫂嫂还在世的时候,对你这样照顾,平日里最记挂着你,嫂嫂去了,你也好好照顾自己才是。”   裴慎没吭声。   裴淳在府中留了几日,可他还有自己的家庭要照顾,公务繁忙,又走了。   裴慎觉得,自己应当没有什么变化。   首辅夫妇伉俪情深,名声在外,不只是裴淳,还有许多同僚隐晦慰问,连宫里的皇帝都把他叫进了宫去,府中子女们看他是更是欲言又止。裴慎不堪其扰,干脆向皇帝告假,去了城外的金山寺。   他已是当朝首辅,寺中也要给他面子,安排了一间厢房住。   金山寺里有个得道高僧慧远大师,活了一百多年,算什么都灵的很。裴慎从前陪甄好来过,算的是他们的子女运,只是他们虽有夫妻之名,却无夫妻之实,更不可能有孩子。裴慎也偷偷找大师算过,他与甄好的姻缘。   当时慧远大师告诉他,事在人为。他也摸不准这是什么意思,到现在已经知道了结果,大抵是有缘无分。   他去找了慧远大师。   佛祖说人有生死轮回,他也不知是真是假,可若是当真有,却也想知道甄好能否投个好胎。   慧远大师年事已高,头发花白,仍旧是慈眉善目的模样。   “裴施主,人之生死皆有定数,莫要太放在心上才好。”   裴慎轻声道:“我耽误了她一辈子,若是能让她投个好胎,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慧远大师笑而不语,闭口不再回答。   裴慎就在金山寺住了下来,整日吃斋念佛祈福,有空便去求见慧远大师。   直到某日夜里,寺中忽然出了大火,全寺惊动,裴慎也走了出来。他年纪虽大,身体却还硬朗,每日强身健体,救火如救人,也不敢迟疑,帮着加入了救火。   这会儿天气炎热,气候干燥,偏偏今夜风大的很,金山寺上下又多是木料,火势旺盛,裴慎提了没几桶水,便听到有人喊:“慧清大师还在里面!”   火势大盛,无数僧人望而止步。   裴慎却跑了进去。他已经是孑然一身,无所畏惧,所有惦记的事情都没了,若是豁出一条命能换个人回来,那也是好的。   也许是他命不该绝,他当真把慧清大师救了出来。   慧清大师是金山寺未来的住持,是慧远大师看中的接班人,若是慧清大师出了事,对金山寺来说,是十分惨重的损失。   慧远大师终于肯见他了。   裴慎仍然是那句话:“大师,我想让我夫人投个好胎。”   慧远大师:“裴施主救了慧清,是贫僧欠裴施主一个人情,施主何不把这人情用在自己身上。”   裴慎道:“我救人也并非是为了挟恩图报,若是大师办不到,那便当此事没有发生过就好。”   “裴施主难道就没有什么后悔之事吗?”   裴慎沉默了许久。   晌久,他才说:“我唯一对不起的人,就只有我夫人。”   慧远大师长叹了一口气。   “她是个好人,一直在做好事,从未害过谁,理所应当是会投个好胎的。”裴慎说:“只是我也不知该如何弥补她,她因我而被耽误了一辈子,心中一定是后悔的,若是能重来一回,定会躲我躲得远远的,再也不想见到我。”   “或许裴夫人并不这样想。”   裴慎摇了摇头,道:“我最了解她不过,若是能有重来一回的机会,她定然不会再稀罕与我在一起。大师不是俗世之人,想来也不懂情爱之事。”   慧远大师闭了口。   “佛家说是生死有轮回,可投了胎,谁还记得前尘往事,我对不起她的,怕是一辈子也还不清。”裴慎也叹气:“若是当真能做点什么,能让她重来一回才好,让她过的一生顺坦,也不会再被我耽误。要是她什么都不记得了,我做再多的,她说不定还会恨着我。”   裴慎顿了顿,又说:“她不会恨我。”   甄好是什么性子,他最了解不过。   那样好的人,只会记着别人的好,也不会把恨意记在心中,她临死之前,说不准还是觉得她亏欠了他。   慧远大师问:“若是重来一回,或许裴大人与裴夫人的姻缘就断了,即使是这样,裴大人也愿意吗?”   “要是当真能重来一回,只要她能顺心而为,不再因我而受委屈,无论我是何种下场,我也都心甘情愿。”裴慎道:“姻缘……断了也就断了。”   这一辈子能与甄好做夫妻,他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他已经耽误了甄好一辈子,若是当真能重来一回,也不该再纠缠下去。若是离了他,甄好一定能过的更好。甄好这么好的人,有谁会不喜欢呢?   无论何时,哪怕是他如今已经是当朝首辅,甄好仍旧是他心中明月。甄好什么都好,而他却行径卑劣,优柔寡断,还胆小懦弱,明明是心中喜欢,却迟迟踏不出最后一步……她从来不知道,他也是喜欢她的。   数十年前做了甄家的上门女婿,甄家的千金是烈火鲜花,高不可攀,偏偏一颗心落到了他身上。他起初为难,后却又情不自禁被吸引了去,之后诚惶诚恐,小心翼翼藏好自己的不好,他自知配不上,可也怕甄好知道了会不喜欢他。   他以为只要不回应,便能等到甄好放弃,满京城的年轻俊才他都看过,肚子里咽了沉甸甸的酸涩,可谁知道,等到“甄姑娘”变成了“夫人”,甄好还是喜欢他。   他本应该高兴,可随着他从甄家的上门女婿变成了当朝首辅,甄好眼中的他一日比一日厉害,他就一日不敢露出真面目。甄好以为他是磊落君子,但光算辜负的情爱,他就已经是个卑鄙小人了。   到如今,他也后悔了。   若是他早早能说清自己的心意,无论甄好是接受也好,还是拒绝也罢,他都愿意接受,不会像如今这般,夜里回想起来都辗转难安。若是甄好能接受,他便能坦然喊她夫人,也不必每一回都像是偷偷占了便宜,若是拒绝了……她也能去过她的快活日子,无论最后嫁给了谁,她过得高兴就好。   慧远大师没有回答他,裴慎也没有强求。   这等超脱生死的事情,也不是凡人的手段能做到。   他等不到金山寺修缮,便回了裴府。   之后他也如从前一般,上早朝,处理公务,除了甄好,他记挂的便是天下百姓,趁着身子还硬朗,要多做些事情。   只是夜深时没人端来夜宵,天冷时没人做新衣裳,家中所有人都知晓他的习惯,下人不敢接近,子女战战兢兢,裴慎有好几回不经意喊了几声夫人,却得不得人应答。   朝夕相处数十载,甄好的名字已经刻入他的神魂,无法分割。   他年纪大了,记不住事,觉也变得少,却忽然开始期待能多睡些时候。   年轻时候的事,他已经记不大清了,只有在梦里,甄好还活着,他还能再见到年轻时的甄好。   ……   某日,裴慎做了个梦。   梦里他与甄好生了两儿一女,那三个孩子与他们长得和他们很像,他每日都与孩子争风吃醋,想要在甄好面前多得写注意。日子虽然闹腾,却也温馨的很,是他梦寐以求却又不敢奢求的模样。   他大梦醒来,嘴角带着笑,尚未从温暖的梦境中回过神来,又忽觉自己已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