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锦》 作者:冬天的柳叶 内容简介: 人都说姜家四姑娘是一等一的美人儿,可惜被安国公府摘走了这朵鲜花。 然而姜似出嫁前夕,未婚夫与别的女人跳湖殉情了…… 标签:宠文 王妃 萌系 重生 青梅竹马 第1章 夜   “姑娘,已到戌正时分了。”婢女阿蛮走进里室,掀起挂在架子床上的雨过天青色纱帐,对着床榻上侧卧的少女轻声喊道。   此时已是初夏,外面的天才刚刚彻底暗下来,浅淡的夜色笼罩着少女的面庞,借着案上烛光,依稀能看清帐内少女的模样。   少女眉若远山,琼鼻樱唇,桃腮雪肤,竟是个顶出色的美人儿。   少女乃是东平伯府姜家排行第四的姑娘,单名一个似字。   阿蛮见了姜似的样子,心头便升腾起一股怒火,为自家姑娘打抱起不平来。   那安国公府的三公子莫非瞎了眼不成,凭姑娘的模样进宫当娘娘都够了,他却对这门亲事不甚热衷,莫不是觉得姑娘配不上他?   阿蛮的怒火源于春日的一场诗会。   那诗会是京中一些名门公子举办的,无非就是一些年轻人凑在一起喝酒吟诗取乐,等到酒意微醺,便有人对安国公府的三公子季崇易开起玩笑来,言语间颇羡慕他将要与京中出名的美人儿完婚了。   谁知季崇易带着酒意自嘲一笑,说了句:“生的如何不过是一副皮囊罢了,女子当以品性温良柔善为重。”   原本是年轻人的醉话,听听也就过去了,酒醒了自然风过无痕,谁知这话不知怎么就传了出去,姜家的四姑娘顿时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笑谈。   东平伯府本来就根基浅薄,爵位只能承袭三世,到了姜似的父亲东平伯这一代已经是第三世了,是以姜似的兄长连世子都没请封。   也就是说,等东平伯百年之后,东平伯府便会从勋贵圈子中退出去,成为普通人家。   就是这样人家的姑娘,居然与安国公府定了亲,先不谈其中机缘,这足以令许多人看高攀上安国公府的姜似不顺眼了。   安国公府的三公子季崇易说女子美貌不重要,他更看重脾气秉性,这言下之意,不就是嫌弃姜四姑娘秉性不佳么?   无论季崇易说这话是有心还是无意,这话一传出来立刻让姜似丢了好大的脸,再出门参加贵女们的聚会,便听了一肚子闲言碎语。   姜似是个气性大的,回来便病了,这一病就是半个月。   躺在床榻上闭目养神的姜似霍然睁开了眼睛。   她的眼睛弧度极美,到了眼尾微微上翘,勾勒出难以言说的秾丽风流。   此时这双极美的眸子与阿蛮的对上,露出浅淡笑意来:“做出一副要吃人的样子干什么?”   “想到某人有眼无珠,婢子就替姑娘生气。”   姜似眼底笑意飞快逝去,嘴角弧度却加深,淡淡道:“那人又没见过我,谈不上有眼无珠。”   “姑娘,您还替他说话呀!”瞧着短短半个月瘦了一圈的姑娘,阿蛮一阵心疼与不服气。   半个月前姑娘去永昌伯府赴赏花宴回来便大哭一场,连最喜爱的玉貔貅摆件都砸碎了,提起安国公府的三公子更是恨得咬牙切齿,怎么现在却变了呢?   “不是替他说话,一句醉话而已。”姜似眼眸一转,看向立在屏风旁的另一名婢女阿巧,吩咐道,“阿巧,去把前几日让你做的两套衣裳拿来吧。”   不多时阿巧捧来两套衣裳,其中一套给了阿蛮,另一套则伺候姜似穿上。   阿蛮一边往身上套衣裳一边忿忿道:“一句醉话害得姑娘被人笑话哩。”   姜似眼底冷意更深了,干脆闭上了眸子,轻声道:“这算得了什么?”   她一生的不幸,就是从这场门不当户不对的亲事开始的。   想当初,年少无知,她是多么得意能与安国公府的公子定亲,谁知那位三公子季崇易早就有了心上人。   季崇易的心上人是一位民家女。   她嫁过去后才陆陆续续知道,那位民女机缘巧合救了出门游玩遇险的季崇易,季崇易在女子家养伤数日才被国公府找到,二人已生出情愫来,此后一直偷偷来往。   而在她还对这段婚姻充满憧憬与得意时,季崇易为了能与心上人相守已经向家中长辈反抗过多回了。   婚事已经近在眼前,安国公府自然不许季崇易胡闹,更何况他想娶的是连姜家都不如的平民女子,季崇易的反抗与不满自然没有流传出只言片语。   姜似想到季崇易的酒后吐真言,便觉得那时候的自己蠢得可以,恼怒过后竟忍不住替他找出理由,认为他不流于俗,不是那些只在乎女子容貌的庸俗男子,说那句话只是就事论事罢了。   去他的就事论事,就在今晚,景明十八年四月十五的夜里,这位不流于俗的名门贵公子竟与心上人一起跑到莫忧湖畔,跳湖殉情。   后来季崇易被救起,他的心上人却香消玉殒。   为了遮掩这件事,他们原本定在初冬的亲事生生提前了数月,而她满心欢喜嫁过去后直到季崇易意外身亡,将近一年的时间这个心里住着白月光的男人都没碰过她。   再然后,便是更多的变故,直到她惨死后再睁开眼,回到了十五岁这一年。   可以说,她所有的不幸都是从嫁给季崇易开始的,而今能重新来过,她当务之急便是解决这桩婚事,从此与不流于俗的季三公子,与高不可攀的安国公府划清界限,老死不相往来!   顷刻间姜似已经穿好了外出衣裳,对阿蛮一颔首:“阿蛮,走吧。”   阿蛮把放在椅子上的包袱拎起来。   阿巧犹豫了一下,拦住姜似踟蹰道:“姑娘,这么晚了,您真的要出去啊?二门处已经落了锁——”   “无妨,这些都准备好了。阿巧,你好生守着院子就是。”姜似神色坚决。   如果可能,她当然不想夜里跑出去冒险,然而现今府上除了两个贴身丫鬟,她却找不到可靠的人相助。   阿巧见此只得重重点头,道一声“姑娘放心”,让开了去路。   姜似带着阿蛮悄悄出了她的住处海棠居,借着繁花茂树的掩映穿过花园与重重门洞,来到二门处。   “姑娘——”阿蛮看着紧闭的门,低低唤了一声。 第2章 耳听为虚   夜色深沉,雕花刻草的绿屏门在皎洁月光的笼罩下,显得安宁静谧。   姜似冲阿蛮略一颔首,轻声道:“去吧。”   阿蛮得了吩咐,从腰间荷包中摸出一把钥匙,轻手轻脚走上前去开锁。   随着钥匙轻轻转动,门锁发出轻微的咔嚓声,随之而开。   阿蛮握着钥匙的手心已经湿漉漉的,松了口气的同时只觉心跳如雷。   姜似见此,露出浅淡的笑意来。   前不久她吩咐阿蛮与管二门钥匙的婆子吃酒,待那婆子喝多了,趁机翻找出钥匙在准备好的几块香胰子上拓了个印,拿到外面打了几把新钥匙来。   只不过这样制出来的钥匙能否打开门锁全靠运气,好在五把钥匙中总算有一把是可以打开的。   阿蛮一点一点把门推开,眼睛亮亮的:“姑娘——”   这时忽然听到吱呀一声响,在这只闻鸟语虫鸣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主仆二人对视,皆望到对方眼中的惊恐。   姜似很快反应过来,拽着阿蛮矮下身去,就看到守门的婆子走出来,揉着眼睛向茅厕走去,竟没有往这边看一眼。   姜似忙钻过侧门,阿蛮紧随其后,轻轻把门关拢。   虚惊过后,阿蛮露出庆幸的笑容:“好险!”   姜似已经整理好了心情,淡淡道:“不要多言,快些走。”   主仆二人顺着墙角往前而去,走了约莫一盏茶的工夫姜似忽然停了下来。   阿蛮环顾四周,有些茫然:“姑娘,咱们怎么出去呀?”   她能设法弄到开二门的钥匙,大门可就不成了,没有姑娘的贴身丫鬟找门房老头儿吃酒的道理。   “跟我来。”姜似绕过一丛花木,弯腰拨开墙角茂盛青草,赫然露出一个洞口来。   阿蛮猛然睁大了眼睛:“姑娘,这里怎么有个洞?”   姜似并没有回答,而是俯身从洞口钻了出去,被府外的夜风一吹,仰望着夜空有片刻出神。   那时候,兄长姜湛在她眼里是个不学无术的,她对他一直爱理不理,有一次偶然瞧见他从这个洞里爬出来,显然是偷溜出去玩了。   她当时不过冷笑一声,对他越发瞧不上眼,甚至连通知管事把这个洞堵上的心思都没有。   在她看来,她的兄长便是那扶不上墙的烂泥,已经没有任何挽救的必要,还不如躲远些图个清静。   可是姜湛死在了她出阁后的那个秋天,得闻噩耗的她才赫然发觉她原来也会伤心的。   那个哪怕被父亲用鞭子抽了一顿后还巴巴把从街上买来的玫瑰莲蓉糕给她送来的兄长不在了。   “姑娘——”从洞口钻出来的阿蛮见姜似出神,轻轻喊了一声。   姜似收回思绪,自嘲一笑。   那时候的自己真是猪油蒙了心,二叔家的大堂兄再出类拔萃也不会给她送玫瑰莲蓉糕,她的兄长再怎么不争气,疼爱她的心是真切的。   “走吧。”姜似恢复了平静,算了一下时间,带着阿蛮快步往莫忧湖而去。   好在当朝取消了宵禁制,而莫忧湖与东平伯府都在城西,给姜似提供了很大方便。   主仆二人匆匆赶到那里,借着皎洁月色,遥遥看到了伫立在湖边的一双身影。   阿蛮当时就惊了,压低声音道:“姑娘,真的有人!”   姜似面无表情指指湖边矗立的一块写有“莫忧湖”三个大字的顽石。   那石头足有半丈多高,人躲在石头后绰绰有余。   阿蛮会意,跟着姜似躲在了那处。   姜似手扶着石壁,手心传来淡淡温热,是石壁白日积攒的热还未消散。   很快有啜泣声顺着湖边的风吹过来,姜似忍不住探头望去。   月光皎洁,清晰照出二人的样子。   男子身形偏瘦,高出女子近一个头来,正是姜似的未婚夫季崇易。   姜似的目光从季崇易俊美的面上一掠而过,落在女子脸上。   她一直很好奇,那个能让季崇易守着如花似玉的新婚妻子却从来不碰一下的女子长什么样子。   她嫁过去时,那女子已经不在人世了,直到今夜才有机会一窥真容。   女子身材娇小,柳叶眉下是一双含了雾的大眼睛,尽管沐浴着月光,依然能瞧得出来肤色不算白皙。   姜似心情瞬间有些复杂。   平心而论,这女子算得上眉清目秀的小家碧玉,但与顶尖的美人儿还是有很大差距的,且她后来听说这位民家女没读过什么书……   姜似目光再次移到季崇易脸上,看到他面上真切的痛苦与焦灼,不得不承认,她这是输给了真爱呀。   “易郎,你,你快回府吧,已经很晚了,要是被发现了就麻烦了。”女子低着头,声音带着哽咽。   季崇易伸出手扶住女子双肩,语气激动:“我不走。巧娘,你难道不知道我马上要成亲了?家中本来盯得就严,我这一走恐怕在成亲前再也见不着你了……”   姜似眼神陡然转冷。   原来季崇易的心上人叫巧娘。   怪不得他们成亲后的第二日阿巧进来服侍她,听她喊了一声“阿巧”,季崇易眼神如刀刮过来,随后拂袖而去,连敬茶都晚了。   安国公夫人,也就是她的婆母自然不会怪罪儿子,却认为是她不懂礼数,敬茶时很是难为了她一番才算作罢。   巧娘哀婉一笑:“现在不走又怎么样?易郎,你总是要回家的,早一时晚一时对我们来说有什么区别呢?至于以后……既然你成亲了便好好对你的妻子,把我忘了吧,我,我也会把你忘了的——”   季崇易猛然掩住巧娘的嘴,声音扬起:“我不许!”   “易郎——”巧娘别开脸,泪水簌簌而下。   姜似冷眼看着,开始紧张起来。   看这架势,两个人就要殉情了吧?   希望接下来能一切顺利……   “巧娘,要不我们私奔吧!”季崇易情绪高昂起来,握住巧娘的手便往外走。   巧娘挣扎着摇头:“易郎,你冷静一下,私奔肯定行不通的——”   季崇易猛然转身,低头以唇堵住了对方的嘴。   阿蛮掩口倒抽了口冷气,气得狠狠拽姜似衣袖。   姜似却无动于衷,盘算着二人殉情后该采取的行动。   二人吻到动情处,除了越发急促的喘息声再没有了说话声,浑然投入一步步往后退,紧跟着扑通一声巨响传来。   姜似不由瞠目结舌。   咦?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啊! 第3章 救人   随着季崇易与巧娘落水,霎时打破了湖面的平静,连湖边垂柳上栖息的鸟儿都被惊得飞往高空,落下几根羽毛。   季崇易显然不会水,随着水面起伏一边挣扎一边喊道:“救命……救命……”   姜似紧紧盯着在水中挣扎的二人,一推阿蛮:“按着先前的计划行事!”   阿蛮如梦初醒,飞快解开包袱拿出藏在里面的一面小铜锣,把包袱塞给姜似,扭身便跑。   姜似也不敢耽搁,拎着包袱跑到不远处的茅草伞亭那里,取出水囊打开塞子往伞盖上泼去,随后往后退了退,引燃火折子往伞盖上一丢,浸了菜油的茅草立刻被点燃,很快整个茅草伞亭就被火舌吞没。   湖边这样的茅草伞亭有七八个,都是临湖垂钓的人嫌夏日日头太烤人搭建的。   姜似点燃第二个茅草伞亭时锣声响了起来,伴随着慌乱的喊声:“走水啦,走水啦——”   很快离湖边不远的民宅陆续亮起了灯,男女老幼纷纷拿着盛水的物件跑了出来。   这个时候的人格外怕走水,往往有人喊走水了,便会一涌而出去救火。   见事情按着预料的发展,姜似松了口气,连手中包袱都丢进了火中。   她不敢点燃太多茅草伞亭,不然真的引发大火就是罪过了。   水中挣扎声渐渐弱了,姜似捏紧拳头望向那里。   重生回来之后她曾经想过,到了这一晚悄悄来到这里,干脆等季崇易跳湖后拿根竹竿等着,只要他冒出头来就用竹竿戳一戳,成全他与心上人殉情的心愿好了。   这样的话,这两个人能化蝶双飞,她也不用嫁过去守活寡继而遭遇那些不幸了。   可是认真想了想,还是作罢。   季崇易只是不心悦她,却罪不至死,更重要的是,要是他就这么死了,她就要背上克夫的名声。   重活一世,姜似虽然对虚名已经看开,却不意味着愿意为别人犯蠢的行为付出代价。   所以季崇易不但不能死,巧娘她也要救。   这两个人活着,她就有了光明正大退亲的理由。   看着水中上下起伏的二人,姜似开始紧张起来。   她并不担心季崇易,既然前一世季崇易没有死,这一次应该还是会没事的,可是巧娘却不同。   前一世,巧娘连尸首都没被捞上来。   “着火了,是湖边着火了!”不远处传来人们的叫喊,人群往这个方向涌来。   姜似紧绷的心神随之一松。   只要这些人赶过来,就能发现落水的二人,她便能全身而退了。   可就在这时,一阵强风刮来,很快刮到湖面上,带起一股气流。   借着皎皎月色,姜似分明看到季崇易与巧娘之间出现一个漩涡,紧接着巧娘便沉了下去,再也没有浮起来。   姜似心中一紧,跑到大石后迅速脱下外衫,露出银灰色的紧身衣。   那是鱼皮缝制的水靠,月光下泛着银辉,越发显出少女不盈一握的纤腰。   少女如一尾美人鱼悄然入水,往巧娘下沉的位置游去。   初夏的夜晚,湖水有些凉,抚摸着少女裸露在外的柔嫩肌肤,令她不由打了一个冷颤。   姜似整个人沉入水中,中途换了口气又沉下去,勉强能看到巧娘在水中载沉载浮。   她快速游过去,伸手抓住了巧娘脚踝,拖着她往湖边游去。   姜似不过十五岁,虽然水性不错,力气却不足,浑身湿透的巧娘对她来说仿佛有千斤重。   她用力咬着唇,连下唇咬出血来都丝毫不觉,等终于到了湖边,已经快脱力了。   那些来救火的人已经奔到了湖边忙着打水救火,隐藏在人群中的阿蛮捏着嗓子喊道:“你们快看,湖里有人!”   众人闻声望去,纷纷变色:“不好,有人落水了!”   很快就有精通水性的人接连跳入湖中前去救人。   姜似用力把昏迷不醒的巧娘往岸边一推,悄无声息潜入水中往旁处游去,隐约听到身后传来惊呼:“这里还有一个!”   没过多久季崇易与巧娘就都被救了起来。   这些住在湖边的百姓哪家都有调皮的孩子背着大人来湖里洗澡,时而便有溺水的,对溺水之人如何施救,他们自有一套办法。   姜似从另一侧游到湖边悄悄上岸,躲在树后张望着,便见两人跪坐在地上对季崇易与巧娘展开了施救。   季崇易与巧娘很快先后吐出几口水,睁开了眼睛。   人被救醒了,人们反而踟蹰了。   这一男一女不知来历,总不能随便带回家里去吧。   早就得过姜似叮嘱的阿蛮躲在人后,粗着嗓子喊道:“咦,这少年是安国公府的三公子啊,咱们把人送去讨赏钱去!”   阿蛮个子高挑,又穿了一身男装,现在人们注意力都放在季崇易与巧娘身上,并无人多加留意到她,倒以为是谁家的少年郎。   “真的是安国公府的三公子?”人们一听有赏钱可讨不由来了精神。   虽然救人时没图什么回报,但能有赏钱拿谁会往外推呢?   “我不是什么安国公府的三公子!”季崇易劫后余生,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听人们这么一说不由面色大变。   亲个嘴掉湖里去了,丢人啊!   人们又犹豫了:“到底是不是啊?”   有机灵的人仔细打量了季崇易一眼:“这公子身上穿的可是好料子,就算不是安国公府的公子,也是富贵人家出来的。”   有性子急的则喊道:“想要知道是不是安国公府的公子还不简单,咱们派个人去安国公府问问不就得了。”   仗着人多胆壮,很快就有几人响应,与提议的人一道前往安国公府探听消息去了。   安国公府此时早已乱成了一锅粥,派出去寻找季崇易的人已经有好几拨,一听来人说三公子在莫忧湖溺水了,安国公夫人立时昏死过去。   季崇易的大哥季崇礼命前来报信的人带路,领着家丁直奔莫忧湖而去。   这番动静自然瞒不过四邻八舍,同住一坊的各个府上都派出下人打探情况。   那些下人也是机灵的,知道直接问安国公府的人问不出话来,悄悄跟在后面到了莫忧湖畔,随便拉着站在湖边看热闹的百姓一问,再看到浑身湿漉漉的季崇易与紧挨着他的女子,哪还有不明白的。   天啦,安国公府的三公子居然和一个姑娘殉情了! 第4章 无耻   安国公世子季崇礼大步走到季崇易面前,看着本就瘦弱的三弟浑身湿透后脸色苍白的模样,又是心疼又是气愤。   季崇易是老来子,比季崇礼小了十多岁,加上生来体弱,全家人都把他捧在手心上,从小到大,季崇易想要天上的星星家里人都恨不得给他摘下来。   季崇礼目光移向紧挨着季崇易而站的巧娘身上。   季崇易上前一步把巧娘挡在身后,维护之意分外明显。   季崇礼不由跺脚:“三弟,你真是糊涂啊,你这样做对得起父母吗?”   季崇易抿唇不语,反而握住巧娘的手。   众目睽睽之下,季崇礼不好斥责,冷脸道:“罢了,先回府再说!”   “我要带巧娘一起回府。”季崇易开口,声音沙哑。   季崇礼狠狠瞪了季崇易一眼,吩咐管事善后,匆忙带着季崇易与巧娘走了。   留下来的管事向众人团团抱拳作揖,取了一百两面额的银票交给众人公认德高望重的一位老者,带着剩下的人匆匆离去。   一百两银子对前来救火的百姓来说可不是小数目,众人当时便把老者围得水泄不通,商量起该如何分配来。   阿蛮趁机溜到与姜似约好的地方,见姜似头上包着的黑色布巾已经湿透,小声问:“姑娘,您没事吧?”   “没事,把准备好的烧纸撒了,咱们赶紧回去。”虽然入了夏,可此时是夜里,姜似又刚从水里出来,被风一吹就觉得凉透了,嘴唇已经发白。   阿蛮忙依言行事。   “姑娘,好了。”   姜似点点头,主仆二人趁着混乱悄然离去。   路上,阿蛮气愤难捺:“姑娘,季三公子真是太过分了,明明都是要和您成亲的人了,怎么能……怎么能和别的姑娘那样呢?”   紧贴在一起的唇,急促的喘息声……   想到在湖边看到的情景,阿蛮就觉恶心又愤怒。   姜似只是笑笑,没有作声。   这一次,她再也不会嫁过去了。   季崇易若能娶巧娘为妻,并一直如此相待,她还能高看他一眼。   毕竟人蠢也是有闪光点的嘛。   没有得到姜似的回应,阿蛮依然咽不下这口气,抿嘴一笑道:“还好姑娘让婢子准备了烧纸,就当给那对奸夫淫妇烧的好了,嘻嘻。”   姜似睨了阿蛮一眼:“那些烧纸有别的用处。”   “什么用处?”阿蛮好奇问道。   夜风吹来,从头巾中散落下来的两缕碎发已经被吹干,正调皮挠着姜似白皙如玉的面颊。   姜似脚下不停,把碎发捋到耳后,望着远方更浓郁的夜色道:“总要给湖边伞亭起火找个过得去的理由应付官差。”   阿蛮双眼发亮:“还是姑娘想得周到。”   小丫鬟转而又想到了季崇易,撇嘴道:“季三公子真是有眼无珠!”   “好了,别提他了,到家了。”   墙角的洞依然被挡在草木后,阿蛮拨开青草,小声道:“姑娘,您先进吧。”   姜似俯身从洞口爬了进去,待直起身来,表情不由一滞。   离她不足一丈之处有个人正往前走,显然也是刚从洞口爬进来的。   这个时候阿蛮也爬进来了,一看前面有人不由惊了,虽然赶忙捂住了嘴巴还是发出了声响。   前面的人身体一僵停下来,猛然转身:“谁——”   姜似手疾眼快捡起洞口旁散落的土砖,对着那张熟悉的脸就拍了过去。   没错,这人就是她那不学无术的兄长姜湛。   姜湛一声惨叫,仰头倒下。   阿蛮看清了姜湛的脸,声音都抖了:“姑,姑娘,您怎么把二公子拍死了?”   “他没事,快走!”   姜似对自己的力道把握还是有数的,知道这一下顶多让姜湛昏迷片刻,不会有大碍,且姜湛那声惨叫无疑会把人引来,这样就不怕他昏迷太久躺在地上着凉了。   果不其然,很快不远处就亮起了灯,有人出来查看动静了。   姜似带着阿蛮沿着原路飞快返回,推开虚掩的侧门再从内把门锁上,确定没有留下破绽,这才悄悄回到海棠居。   院中的海棠花开正艳,娇红浅白,月光如霜落在那些花瓣上,美得惊心动魄。   姜似的院中只栽了海棠树。   人们都遗憾海棠无香,她却恰恰喜爱这一点。   她的嗅觉天生超出常人,一直处于浓烈的花香中会让她不适。   “阿巧,我们回来了。”阿蛮轻轻扣门。   阿巧拉开门把姜似与阿蛮迎进来,见二人全都无恙,不由露出欢喜的笑容:“姑娘,婢子早已准备好了热水,请您沐浴吧。”   木桶中热气袅袅,姜似整个人都埋进水中,只露出头部与肩膀。   温度适宜的水温柔抚摸着浑身各处,姜似轻轻吸了口气,自重生以来那些焦灼与痛苦仿佛随着今夜的顺利散去了,只剩下庆幸。   “姑娘,该起身了,水要凉了。”阿巧提醒道。   姜似睁开眼睛,由阿巧伺候着换上雪白里衣,回到里室。   阿巧用软巾替姜似一点点擦着头发。   少女的发因为沾了水,如瀑布般散下来,直达腰间。   铜镜中映出少女的模样,雪肤乌发,朱唇皓齿,那双以往略有些浮躁的眸子不知何时变得平静如水,让她的美丽较以往更胜几分。   匆匆沐浴过后的阿蛮忍不住赞叹:“姑娘,您可真好看。”   姜似忍不住笑了。   季崇易与巧娘殉情的事明天定然要传遍京城,到那时,无论她如何无辜,一些人的嘲笑都是免不了的。   对于出身寻常偏偏攀上一门世人眼里绝好亲事的女孩子来说,美丽本身就是罪过。   “姑娘,您怎么知道季三公子与那个女人今晚会在莫愁湖约会啊?”阿蛮问出了好奇许久的话。   阿巧握着梳子的手一顿,显然也是好奇的。   铜镜中的少女眨了眨眼:“前不久参加永昌伯府的赏花宴,季三公子托人告诉我的。”   姜似无法解释,只能随意寻个借口。   “他与别的姑娘约会,告诉您干嘛呀?”阿蛮越发不解。   姜似不紧不慢道:“大概是想让我亲眼所见,好死心吧。”   阿蛮猛然一拍梳妆台,咬牙切齿道:“真无耻!”   早知道她就晚一会儿敲锣,淹死那王八蛋好了。   姜似笑眯眯点头:“是呀,我也觉得真无耻。” 第5章 良妾   姜似绞干了头发,又喝过阿巧奉上的姜糖水,顿觉浑身暖和起来,躺倒在床榻上没过多久便沉沉睡去。   下水救人对体力消耗太大,她早就累坏了。   东平伯府笼罩在一片静谧的黑暗中,与之隔了两条街的安国公府却人影攒动,灯火通明。   斜靠着床头的安国公夫人卫氏正抓着安国公的手哭得歇斯底里。   安国公面色阴沉,被卫氏哭得心烦意乱,勉强安慰道:“莫哭了,大郎不是赶过去了嘛,三郎不会有事的。”   先前府上因为三郎的失踪闹得人仰马翻,夜里忽闻三郎落水,他只顾得上问一声人有没有事就赶忙命大郎赶过去了,现在竟不知三郎究竟是怎么溺水的。   安国公心中七上八下,这时仆人匆匆进来禀报:“国公爷、夫人,世子带着三公子回来了。”   “快让他们进来!”未等安国公开口,卫氏便猛然坐了起来。   不多时门外响起脚步声,丫鬟挑起珠帘,走进三个人来。   卫氏越过长子季崇礼,一眼就看到了面无血色的三子季崇易,起身扑了过去:“三郎,你这是怎么了?快让娘看看有没有事!”   “娘,我没事。”季崇易露出一抹虚弱的笑容。   “怎么会没事呢?”卫氏抚摸着季崇易的脸颊,泪珠簌簌而落,“头发都是湿的,好端端怎么会落水啊!”   “咳咳。”   咳嗽声响起,卫氏不由看了安国公一眼。   安国公的视线却落在季崇易身后。   离季崇易半丈远立着一位娇小女子,此时正低着头摸着衣摆,难掩不安。   卫氏的脸色当即就变了,声音不由扬起:“她是谁?”   季崇易见状伸手把巧娘拉到身边,直视着卫氏的眼睛:“娘,她就是儿子心悦之人,叫巧娘。”   卫氏脸色不由一僵,盯着巧娘的眼睛深不见底:“原来你就是巧娘啊,先前听说你救了我们三郎,我还没向你道谢呢。”   巧娘惊讶抬头看了卫氏一眼,旋即低下头去,紧张道:“不,不敢当夫人的谢——”   “含芳,带巧娘姑娘下去好好歇息。”卫氏淡淡打断了巧娘的话。   卫氏身边的大丫鬟含芳走到巧娘身旁,笑道:“巧娘姑娘请随婢子来。”   巧娘不由看了季崇易一眼。   季崇易想了想,冲巧娘轻轻点头:“你去歇息吧,明日我就去看你。”   巧娘这才放下心来,跟着丫鬟出去了。   卫氏眼底闪过冷光。   真是一点规矩不懂的野丫头,先不说一个姑娘家与她儿子来往,就说刚才离开时竟不晓得对在场之人行礼,就能看出教养如何了。   “绽蕊,快把姜茶给三公子端上来。”   很快一名与含芳相同装束的丫鬟端着一盏姜茶走上前来。   安国公冷眼看着小儿子把姜茶喝完,这才发问:“到底怎么回事?”   这话却是看着安国公世子季崇礼问的。   季崇礼飞快瞥了季崇易一眼,知道这事瞒也瞒不住,硬着头皮道:“三弟……三弟与那名女子跳湖了……”   “混账!”安国公抬脚踹翻了一把椅子。   季崇易扑通跪了下来。   卫氏嗔怪看了安国公一眼:“老爷发这么大的火干什么?三郎落了水还是赶紧请大夫来瞧瞧,开上几副驱寒的药才好。”   “请大夫做什么?他想死谁能拦得住?”安国公看着跪在地上的季崇易越发气不打一处来,指着他骂道,“小畜生真有本事啊,为了一个女人要死要活的!”   季崇易磕了个头:“父亲,母亲,您二老就成全儿子吧。”   咦,好像歪打正着!   安国公暴跳如雷:“休想,只要我活着你就给我死了这份心,老老实实把东平伯府的四姑娘娶过门来!”   卫氏也不劝了,脸色同样难看。   她原本是瞧不上东平伯府的,当初安国公为了报答东平伯兄弟的救命之恩执意要与他家定下亲事,她还闹了几次。   可是东平伯府再差也比平头百姓强啊。   季崇易直挺挺跪着,语气坚决:“父亲,儿子只喜欢巧娘,不喜欢东平伯府的四姑娘。儿子连见都没见过她,实在没法与她做夫妻!”   “三郎,为父都打听过了,东平伯府的四姑娘在京城贵女中是出名的美人儿。”安国公耐着性子劝道。   “是呀,你们定亲后娘也找机会瞧过了,你父亲没有哄你。”卫氏跟着道。   “在儿子眼里,巧娘就是最美的!”季崇易抬头望着安国公,“父亲,您可以为了报恩与东平伯府结亲,为什么不能理解儿子呢?若是没有巧娘,儿子恐怕早就不在了——”   “你闭嘴!总之婚姻大事不能由着你胡来,你再执迷不悟的话,我这就命人把巧娘赶出去!”   “父亲要是赶巧娘走,那把儿子也赶走好了。”季崇易干脆站了起来。   “你——”安国公气得直打哆嗦,转头对着站在门口的婆子吼道,“带人去把那个巧娘乱棍打出去!”   “不行!”见那婆子要往外走,季崇易抬脚去追。   安国公大喊一声:“大郎,拦着你三弟!”   季崇礼抓住季崇易的胳膊,劝道:“三弟,你就不要惹父亲生气了。”   “大哥,你让开!”季崇易想要推开季崇礼却挣扎不开,眼见婆子就要出门了,又急又怒之下噗地喷出一口血来,随后栽倒在季崇礼身上。   卫氏骇得花容失色,尖声喊道:“快请大夫——”   很快大夫就替季崇易诊治过,言道吐血昏迷乃是因为急火攻心,加之寒气入体,此后要好好调养,切忌大喜大悲。   待大夫出去开药方,卫氏不由埋怨起安国公来:“老爷脾气这么急,莫不是要把三郎逼死么?”   “我把他逼死?他这么不懂事还不是你惯出来的!”安国公虽这么说,想到季崇易吐血的情形不由有些后怕。   卫氏捏着帕子拭泪:“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难道你和大郎他们就不疼三郎?要我说,还是想想怎么办才是正经。”   “无论如何,与东平伯府的亲事不许退!”   “可是老爷要是硬生生分开三郎与巧娘,三郎恐怕真的会活不下去的。”   见安国公冷笑,卫氏哭道:“老爷,你想想,三郎与巧娘都殉过一次情了,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啊,要是三郎真的有个好歹,咱们后悔就来不及了。”   “那你说怎么办?”   卫氏停止了抽泣,瞄了里室一眼,斟酌道:“要不这样,咱们与东平伯府的亲事不变,至于巧娘,就让三郎纳了她当良妾吧。” 第6章 父兄   “新妇还没娶过门,就有了良妾,这话怎么和东平伯府说?”安国公一脸不快。   卫氏冷笑:“等过了东平伯这一代,东平伯府的爵位就没了,到时候与平头百姓无异,他家女儿又自幼丧母,能嫁到咱们国公府来难道还要拿乔不成?”   安国公听了越发不满:“话不是这么说的——”   “老爷,难道你还看不出来嘛,三郎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不是靠棍棒管得住的。咱们要是不许他和巧娘在一块,他真有可能再做傻事。”卫氏说到这里抬手拭泪,“要是三郎有个三长两短,我也活不下去了——”   见安国公依然犹豫,卫氏嗔道:“老爷,不过是一个妾而已,有什么打紧的,内宅的事你就不要操心了,交给我去办吧。”   安国公叹了口气:“那好,明日一早你就去东平伯府走一遭,好好和人家说说。”   “老爷放心吧,这件事我会处理好的,咱们先进去看看三郎吧。”   夜里,季崇易发起了烧,急得卫氏一晚上没睡安稳,转日一早安国公世子夫人郭氏前来请安时便对她道:“昨晚上发生的事想来你也听说了,东平伯府那边你就代我走一遭吧。”   郭氏听了卫氏的交代,心下虽有几分为难却不敢推脱,忙去安排。   卫氏靠着弹墨引枕闭上了眼睛。   大郎媳妇是国公府的世子夫人,让她走这一遭已经给足了东平伯府脸面。只要抓紧把姜四姑娘娶过门来,这场风波便算过去了。   榆钱胡同口的早点摊子已经支了起来,摊子前围了不少人,新的一天便从喝上一碗加了木耳丝与嫩肉丝的豆腐脑开始了。   一声惨叫打破了东平伯府清晨的平静。   阿蛮匆匆进屋:“姑娘,老爷正在打二公子呢。”   姜似从梳妆台前站了起来,抬脚便往外走。   “姑娘,这不是去慈心堂的路——”阿巧提醒道。   慈心堂是东平伯老夫人的住处,按理说每日一早姑娘们应该先去各自母亲那里,再随着母亲一同前往慈心堂给老夫人请安,但姜似自幼丧母,一母同胞的长姐又早已出阁,于是每日就一个人过去了。   “先去二公子那里看看。”姜似加快了脚步。   阿巧越发纳闷,不由看了阿蛮一眼。   阿蛮同样一头雾水,轻轻摇头。   姑娘不到十岁的时候与二公子倒是顶好的,时常在一起玩,等年纪渐长就与二公子疏远了,特别是这两年见了二公子连话都没有几句。   今日姑娘有些反常。   据说人受了刺激就可能性情大变,昨夜姑娘受的刺激可不小。   两个丫鬟不约而同想到这一点,对安国公府三公子季崇易越发恼恨起来。   东平伯府共有四位公子,除了四公子年纪尚小依然住在后院,其他三位公子在前院全都安排了单独的院子,姜湛便住在听竹居中。   姜似才走到院门口,就听到中气十足的呵斥声传来:“小畜生,我说你最近怎么消停了,原来是偷着从狗洞爬出去胡作非为。你不是喜欢钻狗洞吗,今天老子就把你打得比大街上的野狗还惨!”   “野狗不惨啊。”一个弱弱的声音紧跟着传来,随后那声音变成惨叫,“父亲,您轻点啊,别打脸,别打脸——咦,四妹来了。”   追着姜湛打的男子背影高大,闻言一脚踹过去:“你四妹怎么会来?小畜生到现在还想糊弄我!”   姜似见状开了口:“父亲——”   那高大的背影一僵,缓缓转过身来。   东平伯姜安诚在见到小女儿的一瞬间神情柔和起来,甚至带了几分讨好:“似儿怎么来了?”   “听闻父亲在教育二哥,女儿来瞧瞧是怎么回事。”姜似回了姜安诚的话,看向姜湛。   十六七岁的少年已经到了长个子的时候,挺拔如一杆新竹,哪怕此时因为被追打显得有些狼狈,依然俊美逼人。   姜湛与姜似一样,相貌都随了母亲。   姜似对着姜湛略略屈膝,“二哥,你还好吧?”   姜湛蓦地瞪大了眼睛,对上姜似的视线耳根腾地红了,连连摆手道:“妹妹放心,我跑得快着呢。”   “小畜生,你跑得快是不是还挺骄傲的?”姜安诚好不容易才平息下来的怒火因为姜湛这句话又被点燃了。   姜湛下意识要跑,想到妹妹就在一旁看着可不能失了志气,硬生生忍住了,挺直腰板道:“父亲,您消消火。儿子皮糙肉厚,就算您打着不手疼,当心吓着妹妹。”   妹妹今日竟然对他笑了,就算被父亲揍得比狗还惨也值了。   想到这里,姜湛鼻尖竟有些发酸,忙移开眼睛,唯恐被姜似看出来。   姜似此时心中亦酸楚不已。   用不了几个月,兄长就会与朋友们游湖时落水而亡,当时官府以意外结案,可是后来她才知道兄长的死另有隐情。   而今她不仅要挽救兄长的性命,还要让害死兄长的人得到应有的惩罚。   “小畜生,你乐意钻狗洞也就罢了,有没有想过万一有贼人从狗洞进来怎么办?”   姜湛抬手摸了摸额头。   父亲担心得真有道理,昨夜他就被贼人拿砖头袭击了呀,然而这事万万不能说!   “那狗洞已经堵上哩,儿子以后保证不从那里走了。”   姜安诚从鼻孔里哼了一声。   若不是女儿在这里,不便大发神威,他非把这混小子的腿敲断不可。   “似儿用早饭了么?”   “还没有,准备给祖母请过安后再回去用。父亲要不要与女儿一道去慈心堂请安?”   见姜似一脸期待望着他,姜安诚不假思索道:“走,一起去。”   小女儿从小就与他不甚亲近,他还是第一次被女儿用这般期待的目光看着。   姜似莞尔一笑。   她当初多不懂事,嫌弃父亲没有本事,不像隔壁邻居永昌伯那样立下大功劳使家中爵位延续下去,害她受人轻视,却忘了父亲对她的疼爱是无价的。   “似儿,怎么不走?”   “走了。”姜似提着裙角跟上去。   前世时的这一日清晨安国公府就派世子夫人郭氏来说两家婚事提前的事,那时候没闹出兄长钻狗洞被发现的事来,父亲一大早就出去了,祖母没等父亲回来商量便应允下来。   她还记得父亲回来后听闻此事暴跳如雷,甚至与祖母吵了一架,然后便来问她的想法。   那时候,她很天真地说:“难不成女儿还比不过一个死人?好好的亲事退了,父亲能给女儿寻一门更好的亲事么?”   父亲沉默着,离开时的背影仿佛老了好几岁。   只可惜那时的她白白生了一双好眸子,却看不清什么是最重要的。   “父亲,四妹,等等我啊,我也去。” 第7章 慈心堂   姜安诚瞪了姜湛一眼:“你这个样子去丢人现眼?”   姜湛摸了摸头。   头发不乱啊,哪里丢人了?   姜似便对姜湛笑道:“二哥,我想吃蔡记灌汤包了。”   蔡记灌汤包是百年老字号,与东平伯府隔着两条街,正在安国公府所在的康德坊附近。   前一世,季崇易与巧娘落水没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安国公府轻易就把这桩丑事压了下去。当两家婚事提前后,不少人甚至猜测是她有什么不妥。   当初她年少无知,只想着嫁到高门扬眉吐气,后来才体会到暗亏不是这么好吃的。   经过昨夜那一闹,眼下季崇易的事虽然还没传到东平伯府来,但康德坊那边定然传开了,这时候二哥去蔡记买汤包,肯定会听到风声。   “四妹想吃灌汤包?正好我也想吃了,你等着,我这就去买。”姜湛也不提去慈心堂请安的事了,掸了掸身上灰尘,忙往外走去,才走几步又返回来,对着姜安诚讪笑。   姜安诚眉头顿时拧成了川字:“怎么?”   姜湛伸出手来:“儿子最近手头不宽裕,父亲先给垫着呗。”   “滚!”姜安诚从腰间荷包中摸出一块碎银子丢到姜湛怀中,咬牙切齿道。   姜湛一溜烟跑了,跑到院门处回头喊了一声:“四妹等我。”   他的脸上虽还挂着玩世不恭的笑容,眼神却神采飞扬,是姜似多年没见过的样子。   “我在海棠居等二哥。”   姜似与姜安诚一道去了慈心堂。   慈心堂中的大丫鬟阿福对着二人一福:“大老爷,四姑娘,老夫人正在会客,请容婢子通禀一声。”   这么早会客?姜安诚脸上闪过诧异。   姜似轻轻吸了吸鼻子,若有若无的香味传来。   那香味清越含蓄,并不常见,姜似站在屋外却一下子闻了出来,这是栀子香。   安国公世子夫人郭氏,她曾经的大嫂,很喜欢栀子香。   按理说常人站在这个位置断无可能闻到屋中人身上的香气,姜似却不同。   她嗅觉格外敏锐,后来流落到南疆,因为与乌苗族长老死去的孙女容貌相似,便以那女孩的身份生活下来。   乌苗族长老是位瞧不出年纪来的老妪,有诸多神奇之处,根据她嗅觉出众的天赋教了她一门异术,别说能准确分辨不同人的体香,就是刮来一阵风,甚至能通过风的细微味道差别来判断是否有雨将至。   知道安国公世子夫人郭氏就在里边,姜似悄悄松了口气。   不多时大丫鬟阿福折返,对姜安诚道:“大老爷,老夫人请您进去。”   她目光落在姜似身上,带着几分复杂:“四姑娘,您可以先在耳房中喝杯热茶。”   “父亲,那我先在外面等着。”姜似对着姜安诚屈膝。   姜安诚跟着阿福走了进去,一眼便看到与老夫人冯氏相对而坐的一名女子。   那女子三十左右的年纪,容貌颇佳,一双微长的眼显出几分精明。   姜安诚越发奇怪。   母亲既然招待的是女客,怎么叫他进来了?   “这就是伯爷吧?”女子站了起来。   冯老夫人点头:“正是四丫头的父亲。老大,这位是安国公世子夫人,今日是来商量婚事的。”   “日子不是已经定好了吗?”   冯老夫人看了郭氏一眼。   郭氏面带羞惭:“昨天夜里出了些变故,公公与婆婆的意思是想早些把四姑娘娶过门去……”   “这是为何?”姜安诚脸色微沉。   一般定好的亲事忽然提前,总会惹来风言风语,这对男方没什么影响,对女方却不利。   郭氏虽觉尴尬,却知道昨夜那番动静瞒不住,尴尬道:“小叔不懂事,昨晚上去莫忧湖玩,不小心失足落水——”   不管外面怎么传言,国公府是绝不能承认小叔子与一名女子殉情跳湖的,这实在太丢人了。   姜安诚黑着脸打断了郭氏的话:“贵府三公子失足落水与婚事提前有什么关系?莫不是只剩下一口气,想让我女儿嫁过去冲喜?”   “伯爷误会了,小叔虽然受了些惊吓,但并无大碍。”郭氏心中一阵不快。   要不是小叔子昏了头做出那种事来,她何至于在小小的伯府做小伏低。   “那为何把婚事提前?”姜安诚不依不饶问道。   三个孩子早早没了亲娘,在婚姻大事上他万万不能大意了。   姜安诚咄咄逼人的语气令习惯了众人追捧的郭氏越发不快,面上却丝毫不露:“小叔虽然没有大碍,但昨夜与他一同落水的还有一名女子……未免旁人胡言乱语,公婆商量了一下,想让四姑娘提前过门……”   “还有一名女子?”姜安诚脸色冷得仿佛结了一层冰,“那女子是何人?”   郭氏被姜安诚的态度惹恼了,想着刚刚东平伯老夫人已是默许的态度,干脆道:“实不相瞒,小叔先前就结识了那名女子。当然伯爷大可放心,小叔只是年轻不懂事,公婆以后会好好管束他的,那名女子——”   “退亲!”姜安诚已经不想再听下去,冷冷吐出两个字。   郭氏一愣。   她是不是听错了?东平伯刚刚说了什么?   退亲?   郭氏只觉荒谬无比。   东平伯府能与安国公府定亲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事,东平伯就这么轻飘飘说退亲?   “伯爷,您先别急,等我把话说完——”   “退亲!”姜安诚干脆利落道。   他等个屁啊,这女人狗嘴里还能吐出象牙来?   “老夫人,您看——”郭氏无奈看向冯老夫人。   敢情东平伯是个愣头青,这种人居然能机缘巧合救了公爹一命,不然哪有这门亲事。   好在东平伯老夫人是个拎得清的,退不退亲东平伯总要听老夫人的。   “老大,你总要听世子夫人说完。两家结亲是大事,岂能说退就退?”冯老夫人沉声道。   “正是因为婚姻是大事,我才不能把女儿往火坑里推!”   “伯爷这话就过了,那女子顶多做妾,半点不会动摇四姑娘三少奶奶的地位——”   “退亲!”姜安诚两个字把郭氏后面的话噎了回去。   郭氏淡淡道:“伯爷,此事还需要问问老夫人的意思吧?”   姜安诚冷笑:“世子夫人出身好,想来受到的教养不差。那么我问你,婚姻大事讲究的是什么?”   “自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郭氏脱口而出。   “这就是了,我是亲爹,要退亲有问题么?” 第8章 婚姻大事   郭氏已经看出来东平伯姜安诚不是个文雅人。   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她压下心头憋闷对着东平伯老夫人笑了笑:“老夫人,这结亲呢,是结两姓之好,当然不能草率了,不如您与伯爷先商量一下,我在花厅等您的信儿。”   见郭氏暂时避开,冯老夫人心下微松。   她虽然没有退亲的想法,但在安国公府的人面前不能太软了。安国公府理亏在先,当然不能白白错过这个机会。   说起来,她正为了沧哥儿想拜大儒青涯先生为师却没有门路而发愁呢。   在冯老夫人想来,亲事是绝对不能退的,但趁机讨些好处皆大欢喜。   当然,她还要把大儿子说服才行。   瞅着长子那张铁青的脸,冯老夫人就忍不住皱眉。   长子资质平平,去年又因为在山崩中救安国公而废了一只手,别说是想办法延续伯府的荣光,能维持住目前的局面就不错了。   老大不小的人,一点都不懂事!   “母亲,这事没商量,这亲非退不可,安国公府欺人太甚!”   “非退不可?老大,你想过没有,退亲对女子的伤害有多大?就算是男方的错,可一个退了亲的女孩子还能再说什么好亲不成?”   姜安诚冷笑:“哪怕把似儿嫁给一个平头百姓,也比嫁给一个成亲前还与别的女人私会的男人强!”   “平头百姓?”冯老夫人看着姜安诚的眼神满是失望,“你可知道四丫头一个月的胭脂水粉钱都顶得上五口之家的平头百姓一年的嚼用了?”   姜安诚被冯老夫人问得一怔。   冯老夫人语气更冷:“有情饮水饱不过是笑话罢了。安国公世子夫人对我说了,那女子小门小户出身,连大字都不识几个,季三公子不过图一时新鲜,等把那女子收入房中,用不了多久就会丢到一边去了。”   姜安诚用鼻孔重重哼了一声,不忿道:“母亲错了,这不是那混账对别的女子是否在意的问题,而是他对似儿没有半分尊重,这种人不是良配!”   “那你问过似儿的意思没?”冯老夫人忽然问了一句。   姜安诚语气一滞。   冯老夫人嘴角微勾:“你又没问过似儿,焉知她是否愿意退亲?就算婚姻大事是父母之命,你就不怕拿错了主意,让似儿怪你一辈子?”   冯老夫人一番话说得姜安诚面色发白。   亡妻留给他两女一子,三个孩子中他最疼的便是似儿。   手心手背都是肉,他知道这样不好,可谁让似儿与亡妻最相似呢?   他只要看到小女儿,一颗心就无法控制柔软下来。   可是小女儿从小就与他不亲近,今日态度好不容易有所缓和,他可不想再疏远了。   冯老夫人暗暗冷笑。   她就知道,把四丫头拎出来劝老大绝对错不了。   “即便似儿怪我,我也——”   “请四姑娘进来。”冯老夫人打断姜安诚的话,吩咐大丫鬟阿福。   阿福立刻前往耳房去请姜似。   姜似正盘算着时间。   这个时候父亲应该已经了解情况了。   前世父亲就不同意婚事提前,这一次巧娘并没有死,以安国公夫人对季崇易的溺爱肯定不敢把巧娘打发走,父亲知道了定要退亲的。   当然,郭氏讲起自家的丑事少不了粉饰一番,父亲的愤怒还差点火候。   这也不要紧,等二哥听到外面的传闻回来告诉父亲,父亲就能彻底下定决心了。   姜似心中明镜一般,关键时候,慈心堂中这位对她还算和蔼的祖母是指望不上的。   只是二哥怎么还不回来?   “四姑娘,老夫人请您进去。”   姜似收回思绪,面色平静随着阿福走了进去。   “四丫头,等久了吧?”   姜似给冯老夫人见过礼,笑道:“祖母正在会客,孙女等上一会儿是应该的。”   “还是四丫头明理。”冯老夫人眼角皱纹加深,唤姜似上前来,“似儿可知道客人是谁?”   “孙女不知。”   “是安国公世子夫人。”冯老夫人见姜似神色没有变化,接着道,“国公府想让你早点进门,不知你可愿意?”   “母亲!”姜安诚气得脸色发黑。   母亲这是怎么了,连什么情况都不跟似儿说一声就问这个,这不是哄人么?”   冯老夫人才不理会姜安诚,目光灼灼盯着姜似。   她比大儿子了解这个孙女。   心比天高命比纸薄说的就是这丫头,她不信她舍得放弃这样一门好亲事。   姜似神情依然没有变化,平静问道:“莫非是季三公子要死了,需要我提前过门冲喜?”   冯老夫人一愣。   姜安诚嘴角忍不住翘起来。   不知怎么,听女儿这么一说,他似乎可以放心了。   “季三公子好好的,四丫头你想到哪里去了。”姜似的不按常理出牌让冯老夫人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   “莫非是安国公或安国公夫人病入膏肓,需要我提前过门冲喜?”姜似再问。   “咳咳咳。”姜安诚以咳嗽掩饰笑意。   冯老夫人开始头疼。   幸亏安国公世子夫人没在这里,不然听了这丫头的话还不气死。   “安国公府上没有人生病。”   姜似一脸严肃:“既然这样,孙女就想不明白他们要把亲事提前的理由了。”   冯老夫人太阳穴突突直跳,只得解释道:“是这样的,昨日季三公子与一名民家女游湖,不小心落水了。这事传出去两家都面上无光,所以才想给你们早日完婚……”   冯老夫人一边说一边打量姜似神色:“似儿怎么想呢?”   姜安诚不由紧张起来。   “不知安国公府打算如何安置那名女子?”   “已经闹出了这种事,当然只能让那女子做妾了。四丫头你是个聪明的,应当知道一个妾算不得什么,就是个会喘气的物件而已。”   姜似心中冷笑。   会喘气的物件?   季崇易为了会喘气的物件成亲近一年都没碰过她呢,这么一看,她连个会喘气的物件都不如。   “四丫头?”见姜似沉默,冯老夫人催促道。   姜似垂眸把腕上一对水头极好的玉镯褪下来,塞到姜安诚手中。   这对玉镯乃是安国公府下聘时送来的,当时姜似一眼就喜欢上了,便戴着没收起来。   冯老夫人面色微变。   姜似抬眸,对着冯老夫人甜甜一笑:“婚姻大事,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听父亲的,父亲觉得我该继续戴着这对玉镯我就戴,父亲若认为该退回去,我也不留恋。” 第9章 赏罚   冯老夫人心底吃了一惊,仿佛不认识般盯着姜似直瞧。   姜似神色坦然,任由姜老夫人打量。   前一世她虽然没活过二十岁,可是遭遇的那些不幸比寻常女子一辈子经历的还多,当然不惧别人打量。   姜安诚神色舒展:“既然似儿这么说,那为父就做主了,退亲!”   一声“退亲”说得中气十足,姜似心头攸地一松。   “不行!”冯老夫人声色俱厉喊道。   本来指望孙女拿捏住长子,谁知姜似的反常让冯老夫人的打算落了空,于是毫不犹豫撕开了温情的面纱,声音冷硬如刀:“我绝不同意退亲!”   “母亲!”   “你不要说了!你可知道能与安国公府定亲有多少人羡慕?别说大丫头、二丫头在婆家被高看一眼,这一年来上门给三丫头提亲的门第都比以前强了不少。说白了,还不是瞧中了能与安国公府沾亲。老大,你就算不为四丫头着想,也要为咱们伯府考虑一下!”   “母亲,您的意思是为了伯府,就可以牺牲似儿的终身幸福了?”姜安诚反问。   “混账,这样诛心的话你也说!”冯老夫人身子一晃,扶着额头往后倒去,身边的大丫鬟阿福手疾眼快扶住她。   “母亲,您没事吧?”姜安诚虽不满冯老夫人的做法,可看到她这样还是紧张起来。   冯老夫人冷冷瞪着姜安诚:“你这个不孝子,竟认为我为了伯府不顾四丫头的死活!难道她不是我孙女?四丫头嫁去安国公府明明对她与伯府都是极好的事,你却为了一时意气要退亲!”   “我不是因为意气——”   “住嘴!婚姻大事是父母之命,但似儿自幼没了母亲,难道我这当祖母的还做不得主?今天我就把话说明白了,安国公府理亏在先,你大可以为了似儿提些要求,但是退亲我不答应!”   冯老夫人一番话说得姜安诚心都是凉的,正要再劝,冯老夫人身边另一位大丫鬟阿喜匆匆跑了进来,气喘吁吁道:“老夫人,不好了,二公子,二公子他——”   “那孽障又惹了什么祸?”这个节骨眼上,姜安诚一听人提起姜湛头都大了,若是姜湛就站在他面前恨不得踢死拉倒。   阿喜面色发白:“二公子把停在咱们府门外的安国公府的马车给砸了!”   “什么?”冯老夫人头也不晕了,腾地站了起来。   姜安诚的怒火一下子烟消云散。   嗯,干得漂亮,混账儿子偶尔还是干点人事的。   “管事是吃闲饭的吗?还不赶紧阻止他!”   “老夫人,阻不住啊,二公子往咱们这边来了,管事不好带着人追——”   “来这里?”冯老夫人眼中闪过迷惑。   莫非那混账是来负荆请罪的?   冯老夫人很快发现自己想多了,又一名丫鬟奔进来禀报:“老夫人,二公子正往花厅里闯呢,婢子们快拦不住了!”   冯老夫人眼前阵阵发黑,这下子是真想晕了。   “跟我过去!”冯老夫人剜了姜安诚一眼,匆匆往花厅赶去。   “二公子,您不能进去啊,里面有贵客呢。”   姜湛一蹦三尺高:“我呸,什么贵客?侮辱我妹妹的人家算哪门子贵客?给我让开!”   姜湛一脚踹飞拦在他身前的丫鬟,半点没有怜香惜玉的觉悟。   安国公世子夫人郭氏已经惊呆了。   “你是安国公府的人?”   郭氏不由站了起来,若不是见冲过来的少年实在好看,怎么也和土匪沾不上边,早就拔腿飞奔了。   “我乃安国公世子夫人,你是何人?怎能如此无礼?”郭氏试图与美少年讲道理。   姜湛一听还是个重量级的,而且是在自己家里逮到的,不揍白不揍啊,抡起脚边小几就砸了过去。   郭氏尖叫一声,白眼一翻就要昏过去。   门口丫鬟喊了一声:“世子夫人,您不能昏啊,我们二公子闹起来拦不住的——”   郭氏一听打了个激灵,当下头也不昏了,腿也不打颤了,抬脚就跑。   小几砸在桌角上,发出一声巨响,桌角立刻断了一截。   姜湛拎着小几追了上去:“站住,欺负了我妹妹还想跑?”   “小畜生,你做什么?”冯老夫人匆匆赶来,见到姜湛追在郭氏后面跑的情景气得眩晕。   郭氏缓了口气。   总算等到东平伯老夫人来了。   轻柔的少女声音传来:“世子夫人,您还是赶紧回府吧,二公子疯起来老夫人也管不了,就算过后挨罚,当时造成的伤害也无法挽回呀。”   郭氏一听是这个理,连提醒她的少女长什么样子都没顾上看,在丫鬟的护持下提着裙摆往外逃去。   姜似望着郭氏飞奔的背影弯了弯唇角。   姜湛对冯老夫人的呵斥充耳不闻,锲而不舍追上去。   “老大,还不拦住你那个孽子!”   “母亲千万不要动气,儿子这就去把那混账拦住。”姜安诚慢条斯理安慰道。   “那你可去啊!”冯老夫人跺脚。   姜安诚这才往外走去。   姜湛一直追到府门外,把小几往门前狠狠一砸,小几登时四分五裂。   “以后安国公府的人再登伯府的门,就是这个下场!”   早在姜湛砸车时外头就围满了看热闹的人。   时人最爱八卦,早就把缘由打探出来了,此时一瞧不由议论纷纷。   “看来两家闹翻了啊。”   “啧啧,能不翻脸嘛,安国公府的公子快成亲了却和别的女子殉情,把未婚妻置于何地啊。”   “就是,但凡有气性的人家这门亲事就不能结了。牛婶儿,我说怎么样,两家亲事要黄吧,您刚还非说男方是国公府,黄不了呢。”   ……   赶来的姜安诚听到这些议论,强摆出一副冷脸,对姜湛喝道:“别胡闹了,还不快回去领罚!”   眼看着东平伯府的大门缓缓关上,郭氏只觉脸都丢尽了,恨不得插翅飞回国公府,偏偏马车又被砸了,还要等着车夫雇车。   众目睽睽之下,郭氏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度日如年。   姜湛一回到院中便扑通跪了下来,脸上却是满不在乎的神情:“父亲要打要罚,随便好了。”   “请家法,必须请家法!”冯老夫人气得浑身发抖。   这番热闹早已惊动了各院的人。   姜似越众而出:“祖母,孙女觉得二哥不但不该罚,还当奖。” 第10章 轻车熟路   冯老夫人只觉姜似的话滑天下之大稽,目光沉沉盯着她。   姜湛急得冲姜似挤挤眼,低声道:“四妹,你不要掺和,去父亲那里!”   姜似不为所动,平静迎上冯老夫人阴沉的目光:“祖母,不知您要罚二哥的理由是什么?”   “这混账竟要打杀安国公世子夫人,还追到府门外让那么多人瞧见了,到时候安国公府岂能与伯府罢休?”冯老夫人气得直打哆嗦。   原想着从安国公府多讨些好处来,被姜湛这么一闹,恐怕就要两相抵消了。   冯老夫人不只是气,更多的是心疼。   姜似轻笑一声:“祖母莫非忘了,此事原是安国公府理亏在先。”   “让这混账一闹,伯府有理也变没理了。”冯老夫人怒道。   “孙女认为,有理就是有理,没理就是没理,正是因为安国公府行事不端,二哥才会为我出气。二哥维护亲人的行为怎么会是胡闹呢?难道别人打了咱们一耳光,为了表示大度还要把另一边脸凑上去吗?”   姜似的直白让冯老夫人有些难堪。   “如果我们真的这么做了,别人可不会觉得伯府大度,反而会认为伯府为了攀高枝而弯了腰,成了趋炎附势之徒!”姜似此话一说,众人纷纷色变。   “胡说!”冯老夫人只觉脸上火辣辣的,冷喝一声。   姜似神色越发严肃:“祖母,咱们伯府是清清白白的人家,难道要人背后笑话咱们是没骨头的?要是那样,伯府的人走出去才会抬不起头来。”   说到这里,姜似眸光微转扫了姜湛一眼:“幸亏二哥反应快,在外人没有胡乱揣测乱传之前就表明了伯府的态度。祖母若是不信,可以派人出去打听一下,四邻八舍定然认为咱们做的应当呢。所以孙女才说二哥不但不该罚,还当赏。”   姜似一番话有理有据,冯老夫人有心反驳却一时找不出理由来,当着满府人的面又拉不下脸摆祖母的架子,竟急得脸色发白。   “说得好!”姜安诚一拍大腿,见冯老夫人脸色不对忙宽慰她,“母亲别着急,儿子这就带上退婚书抬上聘礼去安国公府退亲!”   冯老夫人一口气堵在喉咙里,噎得她说不出话来。   姜安诚顺势踹了姜湛一脚:“小畜生还跪着做什么?赶紧起来给你老子帮忙!”   “嗳!”姜湛响亮应了一声,冲姜似挤挤眼,追在姜安诚屁股后面跑了。   “这——”冯老夫人那口气总算顺了下去,却发现大儿子与二孙子都跑了,于是准备对姜似发火。   姜似眨眨眼,眸中便漾起水雾,对着冯老夫人一屈膝:“祖母,虽然孙女觉得能与那样没规矩的人家退亲大快人心,但女孩子退亲毕竟不是什么光彩事,孙女有些不好受,就回房去了。”   只一眨眼的工夫,姜似也不见了,留下冯老夫人在风中凌乱。   “老夫人,这亲真的退啦?”说话的是姜似的二婶肖氏。   姜似的母亲早就过世了,姜安诚一直没有续弦,这伯府的管家权就落在肖氏手里。   肖氏自身也硬气,虽然娘家寻常,但姜二老爷很争气,在勋贵中难得走了科举之路,是正儿八经的进士出身,如今官拜太仆寺少卿,长子姜沧继承了父亲会读书的天赋,在京城同龄人中已经小有才名。   相较起来,大房就势弱了,唯一拿得出手的就是姜似的婚事。   当然现在这点优势也没了。   肖氏乐见其成,不然姜似的婆家就把女儿的婆家比下去了,但她也明白姜二老爷对这门亲事的重视,这才问了一句。   冯老夫人回过神来,吩咐管事:“快去衙门把二老爷叫回来!”   海棠居里,姜似才得了片刻清净,阿巧就进来禀报道:“姑娘,老夫人派人去请二老爷了。”   姜似并不意外,吩咐阿蛮:“去把二公子请来。”   不多时姜湛蹑手蹑脚溜了进来。   姜似不由蹙眉:“二哥怎么和做贼似的?”   迎上妹妹秋水般的眸子,姜湛忽然不知道手脚该往哪里搁了,耳根微红道:“祖母正恨我呢,要是知道我来见你,说不准会连累妹妹……”   “没有的事,祖母赏罚分明,心胸宽阔。”   “你说真的?”姜湛面色古怪。   姜似莞尔一笑:“二哥听听就算了。”   “我就说嘛,祖母哪是那种人!”姜湛长舒一口气,望着姜似的眼神闪闪发亮。   以往他有心亲近妹妹,却总觉得妹妹如高岭之花隔在云端,想要大声说话都要掂量掂量,现在却发现妹妹比以前更加可爱了。   “二哥还是不要议论祖母了,传出去落人话柄。”   姜湛俊美的脸上挂着傻笑:“我就只在妹妹面前说。对了,四妹找我有事么?”   “二哥先坐。”姜似指指一旁的椅子,自己则在对面坐下来。   阿巧端了茶水放到姜湛面前。   姜湛端起茶喝了一口。   他虽然不耐烦品茶吟诗这些玩意儿,但妹妹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二哥经常去碧春楼吧?”姜似昨夜里下水救人,此刻指尖还是冰凉的,捧着温热的茶盏笑盈盈问道。   “噗——”姜湛一口茶全都喷了出去。   姜似也不急,托着腮慢慢等兄长平复情绪。   姜湛强压下落荒而逃的冲动,绷紧一张俊脸道:“没有的事儿,我连碧春楼大门开在哪里都不晓得!是谁在四妹耳边嚼舌呢,让我知道剥了他的皮!”   立在一侧的阿蛮与阿巧忽然觉得头皮发麻。   总感觉二公子要一跃而起杀人灭口的样子。   姜似把茶盏往桌面上一放,叹了口气:“本想着二哥轻车熟路,可以帮妹妹一个忙。既然如此,那妹妹再想办法吧。”   姜湛猛然瞪大了眼睛。   四妹这是什么意思?天啦,莫非想女扮男装混进青楼里玩?   似是料中他心中所想,姜似为难道:“实在不成,只有妹妹亲自走一趟了——”   “别呀,我去!”   “二哥不是连碧春楼大门往哪边开都不晓得吗?”   “不,不,我轻车熟路。咳咳,不对,我的意思是我虽然不是轻车熟路,但偶尔路过——”姜湛忽然觉得越描越黑,脸颊阵阵发热。   “既然如此,我想请二哥跑一趟碧春楼那边。”姜似从袖中取出一物,递了过去。 第11章 暗巷   “这是什么?”姜湛伸手接过姜似递来的物件,仔细打量着。   那是一小截竹管,竹筒口被封住,凭直觉,姜湛认为里面应该装了东西。   他不由倒抽一口冷气,神色紧张盯着姜似。   妹妹该不会瞧上了爱逛青楼的某个贱货吧?这可不行!   姜似细声解释:“碧春楼背后有一条暗巷,二哥留意过没有?”   嘶——四妹连暗巷都知道了?莫非已经和那贱货约过会了?   姜湛神色越发难看了。   那条暗巷鲜少有人踏足,据说碧春楼里年老色衰的妓子病死后会裹着草席从那里悄悄运走。   他还是无意中瞧见有人把一名从碧春楼里出来的醉汉拖到那条暗巷里暴揍,才留意到有这么一条巷子。   “二哥不知道啊?既然这样,那我——”   “知道,知道!”   “那就请二哥带着竹筒去那条暗巷里仔细找一下,那里应该设有“蔽竹”。   所谓蔽竹,是长尺许的圆筒,一般设在偏僻的巷子中,若是有人想要检举某些官员的恶行,就可以悄悄把信笺投进去,自有暗设蔽竹的御史定时来取。   前一世安国公府把此事死死瞒了下来,伯府有祖母压着亦没有传出风声去,自然没有御史找安国公府麻烦。   眼下安国公府的闹剧虽然传开了,但都察院的御史们天还黑着就上朝去了,此时还没听到风声。等再过几日事情淡了,即便有御史耳闻,也不见得愿意找安国公府的麻烦。   这一次,姜似才不想让安国公府那么好过。   都察院中有位姓牛的御史,是出了名的软硬不吃,今日退朝后就会派亲信去取他专设于碧春楼暗巷的蔽竹。她请兄长帮忙,便是想在最快的时间让牛御史狠狠咬安国公府一口。   她知道此事并不奇怪,前世牛御史取到蔽竹后大笔一挥就把礼部尚书给弹劾了。   礼部尚书是当朝太子妃的祖父,结果后来证明是诬告,于是被罢官免职。   可怜牛御史是个烈性的,竟触柱身亡。然而牛御史一死,生前得罪的人又多,剩下一家子孤儿寡母的下场就可想而知了。   直到太子犯事被废,有人设计牛御史的事才被人捅了出来,然而悲剧已经无法挽回。   姜似想,以牛御史的急性子,应该很乐意把安国公府的闹剧讲给皇上听的。   只要季崇易与女子殉情的事被皇上知道,季三公子想要再娶名门闺秀就是奢望,到最后说不定会与巧娘有情人终成眷属,就别祸害别人家姑娘了。   既能救牛御史性命,又能成全一对有情人,姜似觉得自己怪善解人意的。   “蔽竹是什么?”姜湛一脸茫然。   姜似看着兄长,叹了口气。   还是熟悉的配方,还是熟悉的味道,她的哥哥还是这么不学无术!   把“蔽竹”是什么解释清楚,姜湛一脸兴奋:“居然还有这么有意思的玩意儿,早知道我也写封信试试了。”   “二哥还是不要乱来,那些揭发人恶行的信被很多人视为洪水猛兽,要是流传出去被人瞧出字迹会惹麻烦的。”   “这样啊。”姜湛遗憾摇头。   “二哥快些去吧,不然没等御史弹劾安国公府,祖母就把二叔叫回来了。府中大事自来就是祖母与二叔两个人拿主意,我想二叔定然不乐意我退亲。”   “妹妹放心,我这就去,绝不误了你的事!”   “二哥带上这双木箸,记得把蔽竹里最上面的一个小竹筒夹出来。”   最上面那个小竹筒里放的就是检举礼部尚书的信笺。   “为何?”   “以后我再给二哥解释,现在来不及了。”   姜似一催促,姜湛立刻忘了好奇,把小竹筒往怀里一塞,匆忙走了。   姜似忍不住笑了。   兄长这样也挺好,好奇心再强,转头就忘了。   姜湛怀揣着竹筒,片刻不敢耽误赶去碧春楼。   没办法,谁让他轻车熟路呢。   早上的碧春楼是最安静的,大门紧闭,屋檐下挂着的大红灯笼早已熄灭,随风微微晃动着,显得没精打采。   白日正是楼里人补眠的时候,到了华灯初上,整座碧春楼流光溢彩,才会重新热闹起来。   姜湛按着姜似所说钻进那条暗巷,果然在某青砖斑驳之处寻到了蔽竹。   先用木箸从蔽竹开口处夹出一个小竹筒,再把带来的竹筒塞进去,完成任务的姜湛本该功成身退,可他眼珠一转,爬上了墙根一棵大树。   正值夏日,大树枝叶繁茂,把他的身形遮挡得严严实实。   姜湛坐在树杈上等得昏昏欲睡,忽然听到轻微的脚步声传来。   他的瞌睡立刻被赶跑了,悄悄拨开树叶往下瞧去。   一个眉眼清秀的年轻人左右四顾,贴着墙根溜进来,来到蔽竹跟前后一边拿下蔽竹一边还不忘回头张望,等把蔽竹抱在怀中,立刻撒丫子飞奔。   姜湛摸着下巴喃喃自语:“还真有人这个时候来取蔽竹啊。”   四妹是怎么知道的?   不过妹妹从小就聪明,比他知道的多也不奇怪吧。嗯,就是这样。   姜湛正准备跳下来,忽然又有脚步声响起。   他吃了一惊,忙把身形缩回去。   那脚步声比先前之人的更轻,动作更加灵巧,很快如游龙般来到原本放蔽竹的位置,盯着留下的孔洞眼神闪烁。   怎么又有人?这又是哪一路的?   姜湛暗暗琢磨着。   忽然那人猛一抬头,目光如刀穿透了枝叶,对上姜湛的眼睛。   浓浓的杀机瞬间笼罩全身,姜湛出于本能头皮一麻。   他看不见我,他看不见我。   姜湛默默说服自己,默念到第三遍时,猛然从树上跳下来,拔腿就跑。   这个时候还是别自欺欺人了,走为上策!   那人动作快如闪电,伸手按住姜湛肩膀把他抓了回来。   眼见逃跑无望,姜湛顾不上后悔,扭身迎击。   作为一个经常惹祸的纨绔子,会两手功夫是必须的。   然而当对上真正的高手时,姜湛才明白高手与狐朋狗友之间的差距。   那是一条银河的距离啊。   他几乎瞬间就被人困住手脚,然后眼前寒光一闪。   妈呀,他赊欠醉霄楼的银子还没还呢! 第12章 少年与狗   姜湛闭上眼睛等死的时候,忽然听到咚地一声响,紧接着就是刀子刺入某物的声音。   他大叫一声,捂着腹部靠在墙上。   暗巷中的墙壁常年不见阳光,哪怕是夏日依然冰冷阴凉。   姜湛闭着眼摸着墙壁,滑腻腻的触感传来,让他脸色一白。   完了完了,他的血流了一墙面,是不是已经死了?   有什么东西在扯姜湛的衣摆。   姜湛脑袋嗡了一声。   这么快牛头马面就来索命了?   不行,他不能死,妹妹还在家里等他回话呢!   姜湛陡然睁开眼睛,与扯他衣摆的“牛头马面”对上。   竖起的耳朵,长长的脸,突出的鼻端,还有浓密灰黄的毛发……   嗯,这长相与“牛头”差着十万八千里,应该是马面!   姜湛端详许久,谨慎下了结论。   “马兄,我还不能死啊,我上有残疾老父,下有娇弱幼妹,他们还要靠我养活呢。求您行行好,放我还阳吧——”   “马面”呲了呲牙:“汪——”   姜湛像是瞬间被人掐住了脖子,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瞪大眼睛看着对他喊“汪”的“马面”。   好像哪里不对的样子。   “二牛,回来!”淡淡的声音传来。   姜湛骇了一跳,猛然扭头,便见一丈开外站着一名少年。   那少年约莫十七八岁的样子,竟比他还高出两寸,眉峰挺拔,乌眸湛湛,冰雕般的脸上几乎没有表情,如一把名刀藏于刀鞘,令人不敢小觑。   “你是谁?”姜湛惊了。   “人。”少年回道。   “那它是——”姜湛艰难低头,指着一瘸一拐跑到少年身边的“马面”神色复杂。   少年深深看了姜湛一眼,吐出一个字:“狗。”   那一瞬间,姜湛竟从少年深邃的眸光中瞧出几分笑意。   “咳咳咳。”姜湛只能以咳嗽来掩饰尴尬。   少年揉了揉大狗的头顶,提醒道:“再不走,这人就要醒来了。”   姜湛低头,这才发觉先前袭击他的人就倒在脚边。   “他死了?”   “不,只是晕过去了。”   姜湛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尖上染有墨绿色之物,喃喃道:“这是什么?”   “苔藓。”少年淡淡的声音传来,还体贴伸手指了指,“墙上的。”   姜湛顺着望去,这才知道当时滑腻腻的感觉从何而来。   原来不是他的血,而是苔藓!   这个认知让姜湛瞬间红了脸,讪讪道:“那咱们赶紧跑吧。”   “嗯,一起跑。”少年认真点头。   一个古怪的念头从姜湛心头升起。   不知为何,这少年给他的感觉明明生人勿进,对他却格外友善呢。   人长得俊莫非还有这点好处?   不对啊,这少年明明比他生得还好看一丁点。   或许这就是惺惺相惜吧。   二人一狗跑出阴暗狭长的巷子,一口气跑到繁华热闹的街头。   阳光下,姜湛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对少年抱拳笑道:“多谢兄台救命之恩,不知兄台如何称呼?”   少年顿了一下,道:“你可以叫我余七。”   说完还不忘介绍身边的大狗:“它叫二牛。”   看少年比自己大上一两岁的样子,姜湛喊了声“余七哥”,而后对大狗摆摆手:“二牛,你好。”   大狗鄙夷看了姜湛一眼,扭过头去。   居然被一条狗给鄙视了,不就是误把它认成“马面”了嘛,小畜生还记着!   姜湛哼了一声,问余七:“不知道余七哥家住何处,改日小弟定然登门拜谢。”   要是余七哥想做好事不留名,坚决不肯透露住处,那他就要死缠烂打了。   他姜湛可不是知恩不报的人。   “我家住雀子胡同,门口有一棵歪脖枣树的就是了。”   姜湛又开始心塞了。   为什么他的救命恩人不按话本来?   “真是巧了,雀子胡同离我家不远。小弟姓姜名湛,就住在离雀子胡同不远的榆钱胡同里,东平伯府上孙辈中排行第二。”   “姜湛。”余七笑着重复道。   “对,对,就是姜湛。”姜湛听着少年用醇厚清冽的声音吐出他的名字,头皮一麻。   娘的,这人是从哪冒出来的妖孽啊?声音也忒好听,他是个男人听着都心肝乱跳。   “汪——”   姜湛黑着脸与大狗对视,嘴角一抽。   煞风景的小畜生。   大狗不屑扭过头去。   “余七哥,我还有事要赶紧回去了,等把事情忙完立刻去找你啊。”   “好。”余七颔首,言简意赅。   “余七哥一般什么时候在家?”   余七唇角微弯:“随时恭候。”   不行不行,再聊下去他要怀疑人生了。姜湛再次谢过,赶回东平伯府去。   海棠居中花木成荫,不知藏在何处的蝉叫个不停。   姜似拿着一本书靠着海棠树翻看,却心不在焉。   二哥怎么还不回来?莫非遇到了什么变故?   “姑娘,二公子来了。”阿巧拉开院门,领着姜湛走过来。   “四妹——”   姜似摇摇头,止住了姜湛后面的话:“进屋再说。”   才一进屋,姜湛便一屁股坐下来,毫不客气对阿巧道:“快给我端杯茶来压压惊。”   阿巧看了姜似一眼。   姜似略一颔首,阿巧这才去了,很快捧了茶来。   姜似示意阿巧到外面候着,耐心等着姜湛一口气喝了半杯茶,才问道:“二哥遇到什么事了?”   姜湛把茶杯往桌面上一放,拿出帕子随意擦拭了一下嘴角,叹道:“四妹,还真让你说中了,果然有人去暗巷中取蔽竹。”   姜似皱眉:“二哥放好东西后没有立刻走?”   果然是不靠谱的哥哥。   姜湛讪笑:“我不是好奇到底有没有人来嘛。”   “那后来呢?”   “来人把蔽竹取走了。可我还没来得及走呢,又来人了!”   “又来了人?他可瞧见了二哥?”   “哪能呢!”姜湛不假思索否认,迎上姜似探究的目光,老实坦白,“瞧见了。不但瞧见了,那人还想杀了我呢。”   “二哥如何逃掉的?”姜似听得心惊胆战。   姜湛把剩下的茶水饮尽,压下吹牛的冲动:“说时迟那时快,又来人了!”   姜似:“……”   哥哥这么不着调,她也很苦恼啊。 第13章 余七   姜湛把玩着空茶杯,等着姜似捧场追问。   姜似好气又好笑,更多的却是后怕。   “这么说,是第三个人救了二哥?”   “是呀,那可是我的救命恩人!本来应该请人家上京城最好的酒楼喝酒的,想着妹妹还在家中等我,只能改日再登门拜谢。”姜湛把茶杯放下来,一脸遗憾,“怪失礼的。”   姜似仔细问了经过,不觉为姜湛担心起来。   要杀兄长的人十之八九是陷害牛御史的人,对方见到了兄长的样子,以后会不会对兄长不利呢?   “二哥说要登门拜谢,这么说你知道救命恩人的姓名住处?”   “是呀,他叫余七,说来也巧,就住在离咱家不远的雀子胡同——”   后面的话姜似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一把抓住姜湛衣袖,因为过于用力手背青筋凸起:“他真的叫余七?”   姜湛讶然看着神色大变的姜似,困惑道:“四妹怎么了?”   姜似攸地回神,松开姜湛的衣袖,借着抬手把碎发抿至耳后的动作掩饰失态,可再怎么掩饰脸色还是苍白的,一时难以恢复。   姜湛狐疑打量着姜似:“莫非妹妹认识余七?”   姜似勉强笑笑,可“余七”两个字总在她心头晃,晃得她心神不宁。   “那余七长什么模样?”   “啊?”姜湛眨眨眼。   奇怪,妹妹问一个男人的长相做什么?   见姜湛不说话,姜似再问:“是不是相貌极好,算是罕见的美男子?”   姜湛更不想说话了。   难怪妹妹对余七哥这么好奇呢,原来是见过的。余七哥长得那么妖孽,妹妹难以忘怀太正常了。   妹妹要是知道此余七就是彼余七,岂不是有了接触的机会?   这可不行,余七哥能出现在青楼附近,可见是个风流的,这样的人当朋友固然志趣相投,当妹夫他可不满意。   “没有哩,余七哥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不然怎么能救你二哥于水火之中呢?”姜湛暗暗为自己的机智竖起大拇指。   姜似松了口气,笑容轻松多了:“那二哥可要记得请人家喝酒,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何况救命之恩呢。”   看来是她太敏感了,这世上姓余排行第七的男子不知凡几,何况她认识的那个余七只是化名。   “四妹也认识叫余七的人?”姜湛不放心追问一句。   “有一次出门无意中碰到一位叫余七的,当时还闹了些不愉快,所以有些印象。”   “那人貌比潘安?”   貌比潘安么?姜似不由回忆了一下。   那人确实生得极好,如明珠般熠熠生辉。潘安的样貌她只在书中读过,若是非要比较……平心而论,那人应该比潘安少几分脂粉气,多几分英朗。   可是样貌再好又怎么样?她认识的“余七”,是个混蛋呀。   “没有,那人一脸横肉,凶神恶煞,不是个好人。”一连串不好的词儿从姜似口中吐出来。   “那咱们见的肯定不是同一人了。余七哥虽然五大三粗,一瞧就是好人呢。”   “先不提这个了,二哥以后办事可不要再节外生枝,这次你被人看见了脸,说不定有麻烦。”姜似心中担忧并未消除。   “等那人知道了我是东平伯府的二公子,就不敢乱来了。”姜湛不以为意道。   他又不是吓大的,总不能因为这个以后缩在家里不出门了。   再者说,不管东平伯府在勋贵中地位如何,平白横死一位公子定然会引起恐慌,与悄无声息死一个平民百姓可不一样。   “总之二哥以后少出门,出门的话务必多加小心。”   姜似忽然想起了前世姜湛的死就是叫杨盛才的纨绔子害的,而杨盛才正是礼部尚书之孙……   这其中莫非有什么关联?   也不对,前世她可没让二哥去碧春楼的那条暗巷。   “姑娘——”门外传来阿蛮的唤声。   姜似收回思绪,喊阿蛮进来。   阿蛮快步走至姜似身边:“姑娘,二老爷回来了,此时正拦着大老爷清点聘礼呢。”   “二叔果然要坏事!”姜湛恨声道。   他这个二叔平时倒是和善,但对祖母最孝顺,这件事上绝对会听祖母的。   “去看看。”姜似起身往外走去。   姜湛赶忙跟上。   安国公府送来的聘礼安置在华明堂的小库房中,库房前姜安诚正在发火:“二弟,你赶紧给我让开,别耽误我去安国公府退亲!”   温和的声音传来:“大哥,你先听我说。事情我都知道了,不就是安国公府的那小子年少无知做了糊涂事么,好好解决就是了。”   “怎么解决?”   “国公府想让那女子当良妾,别说大哥生气,我这当二叔的也不满意。一个平民女子,给些银钱打发了就是,等似儿嫁过去,凭似儿的人才还不能让那混小子本分起来么?大哥,退亲确实不是明智之举,现在图一时痛快,似儿将来可怎么办呢?”   姜似静静站在不远处,听了姜二老爷一番话险些忍不住拍手了。   二叔可真能言善道!   姜湛刚要开口,姜似轻轻拉了他一下,走上前去。   “似儿来了。”姜二老爷见姜似走过来,露出温和笑容。   姜似屈了屈膝,直截了当道:“二叔不必替侄女操心。在我看来,能远离季三公子这样的男人,哪怕当一辈子老姑娘都该偷笑。”   “似儿,你还小,哪里明白当老姑娘的难处——”   姜似冲姜安诚甜甜一笑:“父亲,女儿要是想当一辈子老姑娘,您乐意养着不?”   “当然乐意!”姜安诚毫不犹豫道。   姜湛紧跟着拍拍胸脯:“四妹放心,你要真不愿意嫁人,还有哥哥呢。谁敢闲言碎语我就揍谁!”   姜似嘴角笑意越发真切。   她的父亲与兄长都不是那种聪明人,甚至会因为别人的巧舌如簧做出错误判断,但对她的疼爱却不掺一丝杂质。   “二叔您看,父亲与二哥都不嫌弃我呢。还是说您觉得侄女嫁不出去给您丢人了?”   姜安诚神色不善盯着姜二老爷。   他的闺女他还没嫌弃呢,别人算哪根葱,凭什么替他嫌弃啊?   “似儿怎么这么说?二叔不是这个意思——”   姜安诚抬腿踹了姜湛一脚:“让你给老子帮忙,你又去哪儿浪了?还不抓紧干活!”   姜二老爷被姜似一番挤兑弄得不好开口,沉着脸杵在原处看姜安诚父子指挥着下人搬运聘礼。   “二叔让让,砸到您的脚就不好了。”姜似笑眯眯道。   姜二老爷盯了姜似好一会儿,才笑笑离去。   二叔脾气可真好呢,这都不生气。   姜似嘴角掠过一抹淡笑。   另一边郭氏回到安国公府,马车却被门人拦住了:“今日我们府上不见客,请客人改日再来吧。”   临时雇来的寻常马车,安国公府的门人自然不认得。   “仔细睁眼瞧瞧,车里是世子夫人!”郭氏的丫鬟掀起车窗帘子斥道。   门人吃了一惊,忙开了门。   郭氏直奔安国公夫人卫氏那里。   “怎么样,谈好了么?”卫氏神情疲惫问道。 第14章 退亲   听卫氏这么一问,郭氏险些哭出来:“婆婆有所不知,东平伯府的二公子是个混不吝,一回府就把咱家马车给砸了,儿媳还是雇了辆马车才能回府……”   “竟还有这样的小辈?”卫氏狠狠吃了一惊。   “是啊,儿媳也万万没想到。”   “东平伯府究竟是个什么态度?”   郭氏苦笑不已:“东平伯说要退亲,他们老夫人则流露出修好的意思,儿媳见此便去了花厅等着,好让东平伯老夫人能开解东平伯一番,谁知还没等到准信呢,那位二公子就冲进来要打杀儿媳。儿媳若不是逃得及时,说不准就要缺胳膊少腿了……”   “岂有此理!”卫氏重重一拍桌几,“东平伯府是什么样的门第,放到平时给国公府提鞋都不配,国公府派了你去赔礼已经给足了他们脸面,东平伯居然还说要退亲,简直不知所谓!”   “儿媳也是这么想呢。这样的人家,本来就与咱们家门不当户不对,不然怎么养出那样张狂的子孙来。”郭氏一想到灰头土脸从东平伯府逃回来的情形就恨得不行。   卫氏却忽然笑了:“这样也好。”   “婆婆?”郭氏愕然。   卫氏眼角笑出纹路:“东平伯的想法无关紧要,谁不知道东平伯是不管事的,他们府上主内的是冯老夫人,主外的是姜少卿。既然冯老夫人舍不得退亲,这门亲事就退不了。看着吧,用不了多久东平伯府就会主动派人来商量了。”   “婆婆所谓的‘好’从何来?”   卫氏冷笑一声:“你是安国公世子夫人,岂是一个混账小子想打就打的?我原本打算着为了安抚东平伯府给他们些好处,现在只要捏着这个把柄就能两相抵消了。我看现在啊,冯老夫人正懊恼着呢。”   郭氏听了心中一阵不舒坦。   用她在东平伯府的尊严扫地来抵消小叔子的荒唐所为,婆婆这心可真够偏的。   不过当着婆婆的面她的不满可不敢表露出来,附和道:“还是婆婆想得周全。”   婆媳二人对视,会心一笑。   大丫鬟含芳匆匆走进来:“夫人,东平伯来了!”   “婆婆说得果然不错,东平伯府的人来得真快。”郭氏恭维道。   卫氏脸上露出舒展的笑意:“就说这个时候老爷不在府上,我正在会客,先请东平伯到前边厅里坐。”   “夫人,东平伯是来退亲的——”   卫氏一怔,笑意僵在嘴角:“你刚刚说什么?”   大丫鬟含芳半低着头,感觉到莫大的压力:“东平伯……是来退亲的……”   “还不把人先请进来!”卫氏一听顾不得拿乔了。   含芳面露难色:“夫人,东平伯还把聘礼直接带来了,此时那些聘礼都在咱们府门外摆着呢,已经引来许多人围观了。”   卫氏脑袋嗡地一声响,身子晃了晃。   郭氏震惊之余忙扶住卫氏:“婆婆,您没事吧?”   “能没事吗?还不去打探一下老爷回来了没!”卫氏捏了郭氏一把,“你派人去跟大郎说一声,让他赶紧请东平伯进来说话。”   安国公世子季崇礼几乎是飞奔至大门口,一脚迈出门槛险些被外头黑压压的人群吓了回去。   看热闹的怎么这么多?   还没与姜安诚说上话,季崇礼的脸色已经极为难看了。   “伯爷前来,小子有失远迎,还请伯爷进府说话。”   姜安诚看着客客气气见礼的季崇礼,神色没有半点松动,大手一挥喊道:“还愣着做什么,把聘礼给安国公府抬回去!”   眼见姜安诚带来的人抬起聘礼就要往内走,季崇礼忙拦住:“伯爷这是做什么?有什么事先进去好好商量。”   “这事没商量!我是来退亲的,又不是来拜年的。喏,这是礼单,世子可要仔细核对清楚,我们伯府一丝一毫都不会贪你们的!”姜安诚把一份礼单丢进季崇礼怀中。   季崇礼哪里敢让这些人抬着聘礼进门,慌不迭要把礼单还回去。   “别还回来,我这里还有一打!”姜安诚又从怀中掏出一摞礼单。   季崇礼:“……”敌方果然有备而来!   “退婚书已经写好了,叫你老子出来利落按个手印,两家亲事就此作罢!”   季崇礼可算找到了拖延的理由:“伯爷,家父今日有事出去了,此时还未回来。婚姻大事,我们小辈可做不得主,您要是着急就先进府等着,或者消消火先回去——”   “姜老弟,你这是——”熟悉的声音传来。   季崇礼闻声一看,正是安国公,当下嘴角一抽。   父亲大人是对方派来的卧底吧?回来的可真是时候!   安国公大步走了过来,见到地上满当当的聘礼,眉心拧成川字。   因为小儿子的事他半夜没合眼,今日在外边的时候一颗心就一直揪着,等事情办完立刻赶了回来,果不其然夫人没把事情办好,东平伯竟然把聘礼都抬来了。   “国公爷,咱们都是直脾气,说话就不绕弯子了,我是来退亲的!”   安国公长长一揖:“姜老弟,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你心中有气,打你老哥哥两个耳光都可以,退亲万万不能啊。”   安国公的态度如此谦卑倒是让看热闹的人们议论起来。   “看起来安国公挺重视两家的亲事啊,认错态度倒是可以的。要我说,退亲对哪家都不是好事,安国公府能有这个态度就行了。”   “是呀,安国公如此表态,想来会好好管教他儿子的。”   各种声音传来,姜安诚丝毫不为所动,面对安国公的谦卑半点没有心软:“国公爷还记得两家结亲的缘由吧?”   “当然记得,是因为姜老弟兄弟二人救了老哥哥一条命——”   当初山崩救了安国公,还有姜三老爷的一份功劳。   “既然如此,国公爷就不能痛快退亲么?想恩将仇报还是怎么的?”   安国公讪笑:“姜老弟这话怎么说的——”   姜安诚冷哼:“国公爷非要你那混账儿子娶我女儿,在我看来就是恩将仇报!”   安国公望着姜安诚许久,见他态度坚决,长叹一声:“罢了,就依姜老弟所言。”   等安国公在两份退婚书上按了手印,姜安诚收起其中一份,这才满意点头。   “没想到事情弄成这个样子。一想到姜老弟当初对我的帮助,我这心里实在惭愧啊。”安国公尴尬道。   姜安诚不以为意摆手:“国公爷别往心里去,你就当那日雨太大,我脑子进水了吧。”   安国公:“……” 第15章 败家儿子   姜安诚再没看安国公一眼,拍了姜湛肩头一下:“傻杵着做什么?还不走!”   姜湛被拍了一个趔趄,却扬起灿烂笑脸:“走了,走了,今日大家辛苦,小爷出钱请你们喝酒!”   跟来的仆从齐声叫好。   姜安诚斜睨着姜湛,压低声音问:“你哪来的钱?”   混小子给似儿买灌汤包还是从他这里讨的钱呢。   姜湛笑嘻嘻道:“还是老规矩,先从父亲这里赊着呗。”   “滚你的老规矩!”姜安诚气得踹了姜湛屁股一脚。   顺利退亲,父子二人皆心情愉快,姜湛果然从姜安诚这里讨到了银子,带着这次出力的几个仆从去小酒馆喝酒。   “今天随便喝,只要跟着本公子混,以后少不了你们的酒喝!”姜湛举起酒杯,豪气干云道。   “多谢二公子,以后小的们就跟您混了!”仆从们纷纷举杯。   主仆几人喝得痛快,却听隔壁有声音传来。   “听说了没,东平伯府与安国公府真的退亲了!”   “能没听说么,东平伯把聘礼往安国公府大门前一摆,多少人瞧见啊。啧啧,没想到东平伯府倒是有志气的。”   “呵呵,我却觉得东平伯太傻了。现在逞一时痛快退了亲,以后他们府上那位四姑娘上哪找比安国公府更好的婆家去?”   “主要是安国公府的三公子太不像话了。”   “不像话?”那人嗤笑一声,“男人嘛,流连青楼的大把,妻妾成群的大把,一时迷恋个女子算什么?要是照东平伯这么眼里容不得沙子,我看姜四姑娘这辈子注定要当老姑娘喽。”   姜湛一听就来了火气,把酒杯往地上一掷,腾腾跑了过去,拽着一名男子的衣领吼道:“再胡说八道,小爷撕了你的嘴!”   那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瞪大眼睛瞧了姜湛好一会儿,才哆嗦着道:“你,你是谁呀?”   姜湛一怔。   奇怪,声音好像不对。   与那男子相对而坐的另一名男子已经悄悄起身准备开溜了。   姜湛恍然大悟:“站住,原来嚼舌的是你!”   他抄起酒桌上一个盘子砸过去。   盘子里的汤汁泼了那人一后背。   那人也恼了,扭头质问道:“你是什么人?平白无故耍什么酒疯?”   “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了,小爷就是东平伯府的二公子!你敢胡乱议论我妹妹,小爷今天要把你打成猪头!”   那人一脚已经跨到了门外,淋了一身的菜汤很是恼火,估摸着眼前这唇红齿白的少年跑不过他,反唇相讥道:“哟,原来是要当一辈子老姑娘的姜四姑娘的哥哥啊?真是幸会啊。”   “混蛋,你说谁嫁不出去呢?没了安国公府,我妹妹会嫁得更好!”姜湛一双精致好看的眸子中喷出火来。   “快别做梦了,要说安国公府的三公子会娶到门第更好的姑娘倒是真的,至于姜四姑娘……我看你还是赶紧回去安慰妹子吧。”   姜湛再也听不下去,箭步冲过去把那人踹翻在地,抡起拳头如雨点般落下去。   “出人命啦,出人命啦——”被压在下边的人杀猪般惨叫起来。   酒馆伙计察觉不对,赶忙跑到街上找来巡逻的官差,等官差赶到时,那人已经被姜湛揍得亲娘都认不出来了。   最终姜安诚赔了那人二十两银子的医药费,又给了差爷十两银子的辛苦费,才把败家儿子赎回来。   回到府中,姜安诚飞起一脚就把姜湛踹倒了:“小畜生,没有一日让老子省心!”   姜湛揉着屁股很是委屈:“父亲,这事不怪儿子,那混账嘴巴不干净,胡乱议论妹妹呢。”   “议论你妹妹?”   “是啊!”姜湛赶忙把事情来龙去脉说了一遍,气道,“要是说我也就罢了,可那人竟把妹妹挂在嘴边上,儿子听了险些气炸了肺,揍他一顿已经便宜他了!”   姜安诚听了不由沉默。   对退亲他虽然没有丝毫后悔,可女儿将来的归属无异于一块重石压在了他心头。   姜湛爬了起来,顺势道:“难道父亲认为儿子听到别人非议妹妹,不该出头?”   姜安诚一脚再次把姜湛踹趴下,恨铁不成钢道:“老子不是不让你出头,而是气你蠢!官差来之前不会跑啊?”   这败家子啊,三十两银子就这么飞了!   姜湛眨眨眼。   咦,父亲提醒得有道理!   “父亲放心,以后儿子晓得了,打了人立马就跑!”   “还有下次?我打死你这不省心的小畜生!”   姜湛拔腿就跑:“您歇会儿吧,踹得脚怪疼的。儿子去看看妹妹。”   “二哥这是——”见姜湛一身狼狈跑来,姜似起身迎上来。   姜湛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喝酒斗殴后忘了换衣裳,立刻转身要走:“四妹稍等,我去换身衣裳再来!”   “不用了。”姜似拉了拉姜湛衣袖,笑道,“二哥还是告诉我怎么了,不然我怪担心的。”   姜湛呵呵傻笑起来。   他没有听错吧?妹妹说会担心他呢。   “二哥?”   姜湛勉强收起笑意,恢复了玉树临风的模样,可一提起酒馆中发生的事,气就不打一处来。   “二哥何必与那样的人置气。小酒馆中本就是三教九流聚集之地,再灌上几杯酒,可不就胡言乱语了。”   “可是他说四妹……四妹真的不气么?”   “不气。”姜似抬手拂去粘在姜湛肩头的鸡骨头,“嫁人哪如现在自在?只要父亲与二哥不嫌弃我在家中吃白饭就行——”   “不会,不会,我永远不会嫌弃的!再说,这本来就不是四妹的错,是那些人愚昧!”   “那二哥还气什么?”姜似笑吟吟问。   “我想到那人说季三会娶到出身更好的姑娘心里就堵得慌,难不成没做错事的人要受连累,做错事的人反而逍遥自在?”   听了姜湛的话,姜似暗暗叹息。   这世上很多时候,正是如此。   不过她始终相信人在做天在看,清清白白做人,睡觉才能安稳。   “二哥更不用为这个生气了。我和你保证,季崇易这辈子想娶名门贵女是痴人说梦!”   “真的?”   “等明日二哥就知道了。”   安国公府气氛低沉,安国公嫌卫氏没有把事情办好,发了顿脾气去了书房歇着。   卫氏气得心口疼,叫来大儿媳郭氏摆了一顿脸色。   郭氏忍气安慰道:“婆婆何必为了那样眼皮子浅的人家生气?要儿媳说退了亲才好呢,京城门第高的贵女这么多,等这阵子风波过去,您可以仔细给三郎挑一个好的,到时候东平伯府才窝火。”   “你说的是,这一次我要给三郎好好挑挑,定要把这口气争回来!” 第16章 有情人终成眷属   京城地处偏北,初夏不冷不热正是最舒服的时候,但对上早朝的官员们来说还是偏凉了些,当他们天还未大亮就赶到乾清门时,袍角、袖口已经被露水沾湿。   很快便开始了例行的早朝。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景明帝神色平和看着众臣,只等无人说话便回去把剩下的话本子看完了,谁知牛御史上前一步:“臣有本奏。”   “哦?牛爱卿有什么事?”景明帝心情瞬间微妙起来。   不知哪位大臣又要倒霉了!   “臣弹劾安国公治家不严!”牛御史弹劾起人来轻车熟路,三言两语就把事情说清楚了。   景明帝来了兴趣:“这么说,安国公府的季三与那位姑娘是两情相悦了?”   一个男子竟愿意为了一位平民女子殉情,这事比话本子上的故事还新鲜啊。   牛御史脸色一黑。   皇上到底会不会抓重点了?这是问题的关键吗?   “季三与那位姑娘有没有事?”景明帝又问。   似乎没传来安国公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消息呢。   “二人都被救上来了。”牛御史没好气道。   “这样啊——”   要是殉情而亡,写进话本子还算佳话。   众臣:“……”为什么从皇上的语气里听到了遗憾?一定是错觉!   牛御史瞪着景明帝,就差撸起袖子对着皇上开喷了。   景明帝忙道:“到底是少年人,也算是真性情了。不过安国公府与东平伯府已经定亲,这样一来对女方伤害不小。牛御史先退下吧,朕稍后就宣安国公进宫来,狠狠训斥他一番!”   牛御史不为所动:“只是训斥不足以震慑世人!皇上有没有想过,倘若世人都效仿安国公府那位三公子,岂不是乱了套?大周哪里还有规矩可言……”   牛御史一番长篇大论,景明帝听得脑仁儿隐隐作痛,忙安抚道:“牛爱卿所言有理,安国公治家不严当然不能只是训斥,该有的惩罚定不会少!”   牛御史这才勉强接受。   那些勋贵子弟整日游手好闲,遛鸟逗狗,把京城年轻人的风气都带坏了,是该好好敲打一下了。   牛御史这么一弹劾,先不管皇上如何责罚安国公,在场的大臣们心中都有数了,一回到府中便叫来夫人提点:“闺女(孙女)的亲事可以慢慢挑着,无论如何不能考虑安国公府的三公子。”   什么?安国公府门第高?   “门第再高也没用,季三公子与民女两情相悦是在皇上那里过了明路的,把闺女(孙女)嫁过去,委屈孩子不说,对咱们家也有害无利!”   安国公被传进宫中,挨了一顿数落黑着脸回到安国公府,抬脚去了卫氏那里。   昨日夫妻二人闹得不愉快,卫氏还以为安国公是来服软的,正要拿个乔,忽然发现安国公脸色不对,赶忙打消了念头。   “老爷怎么了?”   “准备准备,让三郎与巧娘成亲吧。”   “老爷说什么?”卫氏面色大变。   “我说,让三郎与巧娘赶紧成亲!”   “老爷,我是不是听错了?”   安国公脸色铁青:“你没听错,我说让三郎与巧娘成亲!”   “老爷,你莫不是疯了——”   “我疯了?夫人知不知道今早我去了何处?”这么丢人的事安国公不想提也不成,此时还不知道多少人在看笑话呢。   “牛御史在朝会上弹劾我治家不严,一大早我就被皇上叫进宫里挨骂去了!”   卫氏一听,气得浑身发抖:“岂有此理,咱们这是家事,一个小小的御史放着国家大事不盯,盯着这么一点小事干什么?莫不是吃饱了撑的——”   “住嘴!”安国公越发恼火,“御史风闻奏事是天子给的权力,御史上奏时连皇上都要认真听着,你这话传出去知不知道会给国公府招祸的!”   “即便如此,也不能让三郎娶巧娘啊,一个平民女子,还做出私奔殉情的丑事来,当妾都是照顾三郎的心情——”   “照顾三郎的心情?三郎就是被你从小溺爱才敢做出这么荒唐的事来!你以为我乐意有一个私奔殉情的儿媳妇?”安国公缓了缓情绪,知道一味发火于事无补,耐着性子解释道,“你知道皇上是怎么评价三郎么?”   “皇上评价了三郎?”卫氏再糊涂也知道这种时候被皇上评价不是好事。   “皇上说,三郎也算是真性情……”安国公重重一叹,“今日上朝的大臣们都听到了。这话一出,谁家还会把女儿嫁给三郎?”   卫氏傻了眼,狠狠掐了自己一把才找回声音,抓着安国公衣袖哭道:“老爷,难道非娶巧娘不可么?再等等,再等等行不行?一年不成就两年,哪怕等上个三五年呢,那时候三郎不过二十出头,再成亲都不算晚!”   “夫人,不要天真了。这个时候咱们正儿八经把巧娘抬进门来,坐实了皇上对三郎真性情的评价,这场风波就算过去了。如若不然,国公府这几年都会让人家背地里笑话,难道你以后出门受得了别人的指指点点?”   卫氏用帕子捂住嘴啜泣着:“就算被人指点我也认了,等过两年大不了从外地给三郎娶一位大家闺秀来。”   安国公冷笑:“外地的望族也不是聋子!”   “可是我实在无法接受巧娘当我儿媳妇!”   “不接受也得接受,谁让三郎混账呢!其实到了咱们家现在的地位,不需要儿媳的出身锦上添花了,皇上对三郎与巧娘的婚事乐见其成。”安国公深深看着卫氏,强调一句,“这是圣意!”   卫氏失魂落魄点点头。   安国公被御史弹劾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各个府上,闲得发痒的人们精神一振,准备看这场大戏何时落幕。   谁知没等多久,又一条惊人消息传来:安国公府的三公子要与一道殉情的那名女子完婚了!   姜湛几乎是飞奔到海棠居,眼睛发亮盯着姜似:“四妹,季三要与那个一起跳湖的女子成亲了!哈哈哈,笑死我了,那些捧臭脚的玩意儿还说季三会娶名门贵女呢——”   姜似等姜湛笑够了,轻笑道:“这可真是有情人终成眷属了。” 第17章 二堂姐   “狗屁有情人终成眷属,我觉得是贱人配贱人,天长地久。”   姜似扑哧一笑:“都是一个意思。”   姜湛大笑起来。   妹妹真的越来越对他脾气了。   姜湛止了笑,好奇问姜似:“四妹怎么知道季崇易娶不到名门贵女?”   姜似笑着问他:“莫非昨日二哥是白忙活的?”   “妹妹好厉害……”姜湛眼睛亮亮的。   姜似嫣然一笑:“哪是我厉害,多亏了二哥帮忙才成呢。”   姜湛嘿嘿笑起来:“这倒也是。”   阿巧低头忍笑,阿蛮从外面一挑帘子走进来:“姑娘,慈心堂的姐姐来传话,老夫人叫您过去一趟,说二姑娘回来了。”   东平伯府共有三房,姜似的父亲姜安诚是长子,二姑娘则是姜二老爷所出。   目前伯府出嫁的姑娘有两位,大姑娘姜依嫁去了大理寺少卿朱家,二姑娘姜倩嫁给长兴侯世子为妻。   在伯府上下看来,如果没有后来姜似的亲事做对比,二姑娘嫁得极好了。   二姑娘姜倩貌美伶俐,是伯府六位姑娘中最得冯老夫人喜爱的一个,姜似以前也愿意亲近这位样样出挑的堂姐,此时听了阿蛮禀报,心中却一阵腻歪。   如果可以,她这辈子都不想瞧见姜倩那张脸!   可是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祖母派人来请,没有个正当理由当孙女的岂有推脱的权利。   更何况祖母正为她退亲的事心里窝火,等着挑大房的刺呢。   姜似不惧冯老夫人对她冷淡,却不想让两鬓都开始染上霜华的父亲还受祖母数落。   “二哥要不要随我一道过去?”姜似起身。   姜湛忙摇头:“我就不去凑热闹了,都是姑娘家家的,麻烦。”   他一点不喜欢娇滴滴的二堂姐!   什么?他四妹也娇滴滴的?   呵呵,妹妹本来就该娇滴滴的有哥哥护着,姐姐怎么能一样!   姜湛端着一张不耐烦的俊脸摆摆手走了。   他正好找余七哥喝酒去!   姜似带着阿蛮去了慈心堂,才走近门口,就听到冯老夫人的笑声传来。   “祖母就该多笑笑才是,什么事都没您的身体重要。”年轻女子的声音传来。   “就你嘴甜。”冯老夫人的嗔怪声中满是疼爱。   “二姑奶奶以后可要常回来看看,老夫人一见了您心情就好了。”   姜似不用看就知道,凑趣的是祖母身边的心腹婆子冯妈妈。   “四姑娘来了。”阿福喊了一声,屋内顿时一静,几道目光投过来。   “孙女见过祖母。”姜似向冯老夫人见礼。   冯老夫人撩了撩眼皮,语气冷淡:“过来坐吧,你二姐特意回来看你。”   姜似定定心神,视线投向紧挨着冯老夫人而坐的女子身上。   姜倩挽了一个松松的堕马髻,柳叶眉,鹅蛋脸,气质可亲,红宝石的耳坠与发间嵌红宝的金钗交相辉映,又显出年轻贵妇的明丽来。   姜似本以为从海棠居到慈心堂,这一路走来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与姜倩那双含笑的眼睛对上,心还是猛地一抽,恨意控制不住涌上来。   前一世,她对不住很多人,亦有很多人对不住她,可是再恨再怨都没有面对姜倩时这么恶心。   那时候,她总嫌弃父兄无能,长姐懦弱,对温柔和善的二堂姐很亲近,以至于守寡半年后姜倩派人来说身体不舒服想见她,她毫不犹豫去探望。   结果,就在与姜倩会面的那个屋子的隔间里,早等在那里的长兴侯世子,也就是她的二姐夫,如见到猎物的饿狼扑了上来。   而那时,她的好二姐竟不着痕迹挡住了去路。   姜似只要一回想那天的遭遇,恶心感就排山倒海袭来。   她几乎无法回忆自己是怎么逃出去的,虽然保住了清白,可是那种屈辱与恐惧挥之不去,不知多少次从噩梦中哭着醒来。   姜似盯着姜倩笑靥如花的面庞,险些把那个困扰了她数年的问题抛出来。   为什么?到底为了什么,一个女人会帮着丈夫糟蹋自己的妹妹?   “姜似,你的规矩呢?见了你二姐招呼也不打?”冯老夫人不满道。   姜倩伸出手握住姜似的手。   少女指尖的冰凉让姜倩眉梢微扬:“四妹,你受委屈了。”   姜似猛然抽回手。   “四妹?”姜倩讶然。   冯老夫人神色越发不满。   “我不觉得委屈,二姐不需要同情我。”姜似淡淡道。   她原本就是争强好胜的性子,只是以前没有对着姜倩使过罢了,此时这么一说,除了让人不痛快,竟也不觉突兀。   “姜似,跟你二姐道歉!”冯老夫人斥道。   姜倩片刻恢复了温柔笑容:“祖母别生四妹的气,四妹被退了婚,心里不好受呢——”   “不啊,我觉得挺好受的。”姜似毫不客气打断了姜倩的话。   她虽然无法立刻把大耳刮子甩到姜倩脸上去,但姐妹情深的戏却不想演了。   姜似望着姜倩那张粉白的脸,扯着嘴角笑笑:“反倒是二姐翻来覆去提起,我才不好受呢。”   姜倩身体轻颤,脸上的笑意快维持不住了。   “姜似,你是不是疯了?你二姐一听说了你的事就赶忙回来看你,结果你呢?竟一点感念之心都没有!你立刻给你二姐道歉!”冯老夫人猛然一拍茶几,茶几上的茶盏晃了晃,茶水洒了出来。   姜似一脸无辜:“祖母这是怎么了?我与二姐既没打架也没拌嘴,说的都是掏心窝子的话,好端端为何要向二姐道歉?”   她说完,偏头看姜倩:“二姐,妹妹得罪你了?”   “没得罪……”姜倩勉强笑笑,盯着姜似的侧颜有些出神。   她这个妹妹的容貌可真是得天独厚啊!   昨日听闻安国公府与东平伯府退亲后,她的夫君,长兴侯世子满脸唏嘘:“如斯美人,季三无福啊!”   “四妹是不是见了我就想大姐了,所以心里才不舒服?”姜倩并不愿意与姜似扯破脸,很快扬起唇角,“四妹别急,说不准大姐很快就到了。”   呵呵,姜依若能来看姜似,她的“倩”字倒过来写。   姜似心中冷笑。   可怜她以前被屎糊住了眼,竟没察觉姜倩把挑拨离间运用得这么炉火纯青。   大姐性情懦弱,出嫁数年只有一女,在婆家日子并不好过。她退亲又不是什么光彩事,这种情况下,大姐想回来看她也有心无力。   “我想大姐了自会去看她,二姐想得真多。”   “四妹——”这一下,姜倩再也笑不出来了。   冯老夫人大怒:“姜似,你今天是不是魔障了?处处与你二姐针锋相对!”   “祖母,您昨夜做噩梦了吗?”姜似无视冯老夫人的怒火,突然问道。   冯老夫人一怔。   她做噩梦,四丫头怎么会知道? 第18章 梦   冯老夫人很快掩去异样,不悦道:“胡说什么?”   她昨夜是做了个怪梦,梦到一对锦鸡忽然向她扑来,她慌忙躲避,可还是被一只锦鸡抓瞎了眼睛……   冯老夫人压下心中不适,看向姜似的眼神越发不善。   她一点都不喜欢这个孙女!   大儿媳妇苏氏待字闺中时就没了好名声,偏偏长着一副勾人的样貌,大儿子死活要把人娶进门来。   看在苏氏出身世袭罔替的宜宁侯府的份上,她捏着鼻子认了。可苏氏生下大孙女姜依后就成了不下蛋的母鸡,她要给长子张罗两房妾室,长子被那女人撺掇着竟与她置起气来。   她再退一步,不纳妾收两个通房开枝散叶总成吧,谁知苏氏连这个都容不得。   她一番好心,那几年却与长子渐渐离心,直到苏氏生下姜湛才有所缓和。   可怜老伯爷才走没几年,亲生的儿子却如此对她!   好在老天开眼,苏氏后来生下姜似不出一年就病死了,让她狠狠出了口气。   因着这个,她对年幼的四孙女有着几分难以对外人道的喜爱。谁知四孙女年纪越长与短命的苏氏越像,日复一日瞧着这张脸,那份喜爱就淡了。   当然,她心中很清楚,孙女与儿媳是不同的,四孙女凭着这份顶尖的样貌将来不定有什么造化,她没必要为了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失了一张好牌。   只可惜,短命鬼生的女儿终究福薄,那样好的一门亲事却没守住。   姜似早把冯老夫人一闪而逝的失态尽收眼底,笑盈盈道:“我看祖母眼底泛青,还以为祖母也如孙女一样夜里没睡好呢。昨夜孙女做了一个好吓人的梦,竟梦到两只锦鸡伸着爪子要抓我的眼睛……”   冯老夫人脸色微变,拢在大袖中的手猛然一抖。   姜似也梦到了锦鸡?竟有这么巧的事儿?   冯老夫人心中忽地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祖母昨夜没睡好?”姜倩一脸关心。   冯老夫人是要面子的人,当着孙辈的面儿当然不会承认,神色恢复如常道:“年纪大了,睡不踏实是常事儿。”   她虽这样说,因最疼爱的孙女回娘家而产生的好心情却悄悄不见了,只剩心烦意乱。   姜似暗暗笑了。   伯府中,二叔在祖母心中能排第二,大堂兄排第三,二堂姐或许能排第四,但要说排第一位的还是祖母自己,谁都抢不走。   祖母就是这般自私凉薄的人啊,这一点,早在季崇易死后她寻了机会哭着向祖母叙说仍是完璧之身的委屈时就领教到了。   她没有娘,这种事除了对祖母说不知道该对何人开口。   可是祖母直接甩了她一巴掌,声色俱厉警告她把这件事永远烂在肚子里。   没有安慰,没有维护,更别说替她出头。   祖母冷笑着问:“传出男人至死都没碰过你的风声好听吗?你是不是要让伯府一辈子抬不起头来?”   她现在用“噩梦”二字引走了祖母的注意力,祖母当然就不耐烦姜倩还杵在这儿了。   果然不出姜似所料,冯老夫人很快抬手扶额:“到底是老了,这么一会儿工夫就乏了。倩儿,你难得回来一趟,叫三丫头、五丫头她们几个陪你好好说说话,祖母想歇会儿了。”   姜倩嘴唇翕动。   她这算是被祖母下了逐客令?   今天真是邪门了,先是被姜似三番两次拿话挤兑,现在又被祖母赶人,她明明什么都没做啊!   “那祖母就好好歇着,侯府中事情也多,孙女就先回去了,改日回来再与妹妹们说话。”   “也好,你先回去忙吧,嫁了人到底比不上小姑娘自在。”   姜倩心中失落,面上却只流露出三分好让冯老夫人见了疼惜,剩下七分悄然遮掩起来。   过犹不及的道理,她很清楚。   “四妹送送我吧。”姜倩笑看着姜似,似乎半点不为刚才的事着恼。   这一次姜似却痛快点头:“好。”   姜倩暗暗松了口气。   这个小小的要求倘若被拒绝,虽然会显得姜似无礼,可于她也没有好处。   她这一次回娘家,是带着“任务”来的,要是就这么走了可不成。   二人沿着熟悉的小径往外走,丫鬟婆子不远不近跟着。   眼见快要走到门口了,姜倩脚步微顿,温声细语道:“一些日子没见,怎么觉得四妹与我生分了?”   姜似眼皮也不抬,面无表情道:“二姐一定是错觉。”   “那就好。”姜倩拉住姜似的手,“四妹没与我生分就好。我知道四妹近来心情不佳,不如这样,回头二姐给你下帖子,你来二姐家小住两日如何?”   姜似望着姜倩,眼神意味深长。   “四妹怎么这样看我?莫非我脸上有东西?”姜倩不由抬手摸了摸脸颊,绣着精美花草的袖口滑落至肘部,露出一小截儿白皙手臂。   姜倩忙把手放了下去。   姜似眼尖,分明看到姜倩手臂靠内处有一抹紫青。   “好。”   “四妹说什么?”姜倩似乎没有反应过来。   “我说可以,就是给二姐添麻烦了。”   姜倩没想到姜似如此痛快就答应下来,忙道:“不麻烦,四妹愿意来,二姐高兴还来不及呢。”   仿佛放下了一桩心事,姜倩连走路都轻快起来。   姜似停下脚步:“二姐慢走。”   她面色平静看着姜倩,一字一顿道:“我等二姐的帖子。”   那个比噩梦还可怕的地方,就算是龙潭虎穴她也不介意去闯一闯。   这一次,就让她看看恶人最终如何得恶报好了。   立在台阶上,冷眼看着姜倩上了马车,姜似这才转身往内走去。   马车缓缓动了,姜倩掀起窗帘探头回望,盯着少女窈窕绰约的背影目光复杂。   少女忽然回头,明媚阳光下容颜如画,美不胜收。   姜倩手一抖,雨过天青色的细纱帘匆匆落下来,马车疾驰而去。   姜似笑笑,提着裙摆款款往内走去,远远就看到慈心堂的大丫鬟阿福疾步走来。   阿福到了近前对着姜似一福:“四姑娘,老夫人请您过去。”   姜似颔首,随阿福再次回到慈心堂。   冯老夫人命伺候的丫鬟退下,只留心腹冯妈妈一人,迫不及待问道:“四丫头,你昨夜究竟做了什么梦?” 第19章 茶楼   “我梦见——”姜似眼神微闪,露出一丝恐惧来。   冯老夫人不由屏住了呼吸。   临窗案上的三足香炉袅袅往外散发着香气,是冯老夫人惯常用的熏香。   冯老夫人讲究这个,一年四季,什么时候燃什么香都是有惯例的。   可无论什么时候姜似都不喜欢熏香的味道。   太浓郁了,她的鼻子不舒服。   “我梦见那两只锦鸡要来抓我的眼睛,我慌忙避开,结果两只锦鸡居然向祖母飞去了……”   “然后呢?”冯老夫人眼神一缩。   “然后——”姜似顿了一下,飞快抬眸看了冯老夫人一眼,“我看到祖母避之不及,被一只锦鸡抓伤了眼睛。”   冯老夫人握着茶杯的手猛然一紧。   到了她这个年纪越发相信玄妙之事,昨夜做了这么个古怪的梦被吓醒,她心里就很膈应,没想到四丫头也做了同样的梦。   “你可记得锦鸡抓伤了祖母哪只眼睛?”   “左眼。”姜似毫不犹豫道。   冯老夫人心神巨震。   如果说先前她还有几分犹疑,现在就不得不信了,她梦中锦鸡抓伤的正是她的左眼!   这个梦绝非祥兆,且十有八九会应验的,不然没道理祖孙二人会做同一个梦。   “后来怎么样了?”冯老夫人收敛心神问道。   “见到锦鸡抓伤了祖母,孙女就吓醒了啊,没有后来了。”   冯老夫人沉默着,好一会儿才喃喃自语道:“这个梦暗示着什么呢?”   她这话原是心神不宁之下的自言自语,谁知姜似接口道:“暗示很明显啊。”   冯老夫人怔住,仿佛从来不认识这个孙女般死死盯着她。   姜似抿唇一笑:“我今日一见到二姐就想到啦。二姐在伯府姑娘中行二,又属鸡,两只锦鸡不就是她嘛。”   “胡说!”冯老夫人脸色一沉。   姜似摊手:“本来孙女也想不到的,谁知昨夜才做了那个怪梦,今日二姐就来了。”   “够了。”冯老夫人把茶杯重重往茶几上一放,不想再听姜似说下去,“你回去吧。”   “孙女告退。”姜似起身对冯老夫人略一屈膝,并没有继续说服她的意思,抬脚便往外走。   “等等。”冯老夫人在背后喊了一声。   “祖母还有什么吩咐?”   “我不想从别人口里再听到这些胡言乱语!”   姜似笑了:“祖母放心,孙女知道了。”   前世,“胡言乱语”的正是祖母本人。   就是这个时候,冯老夫人左眼开始莫名疼痛,没过两日竟看不见了。   冯老夫人哪里受得住一只眼睛失明的痛苦,请了几个大夫无果后转而请了个神婆来。   神婆做了一场法事,最后矛头居然指向了姜湛。   姜湛行二,喜欢遛鸟逗狗的他恰巧新买了一双鹦鹉,种种迹象似乎都与冯老夫人的怪梦对上了。   冯老夫人对此深信不疑,当着姜湛的面命人把那一双鹦鹉拧断了脖子。   说来也怪,那对鹦鹉被处死后没多久冯老夫人的左眼竟又好了起来,从此对姜湛越发不待见。   姜似还记得姜湛死后她回来奔丧,平时对二哥非打即骂的父亲头发白了大半,而祖母却冷静如常。   当时的她认为祖母这样才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名门风范,后来才明白祖母那不是冷静,而是冷漠。   感情本就寥寥,又怎会伤心呢?   姜似离开后冯老夫人却没有表面上那么淡定。   四丫头说的似乎也不是没有一点道理——   “冯妈妈,你怎么想?”   府中是二太太肖氏管家,平日里肖氏没少给冯老夫人身边的人甜头,冯妈妈自然要替二房说话。   “这个也不好说——”   “有什么话你就直说,你跟了我这么多年,莫非不知道我的脾气?”   冯妈妈忙道一声是,斟酌着道:“婆子冷眼瞧着四姑娘今日对二姑娘不大亲热呢,许是姐妹间有点小矛盾才这么说。”   “那四姑娘的梦又该如何解释?”   “四姑娘与老夫人做了相关的梦,说明这个梦真的预示了什么,但究竟应在哪里婆子就想不到了。”   “但愿只是巧合。”冯老夫人喃喃道。   冯老夫人与冯妈妈说话的时候,雅馨苑来了个穿嫩绿比甲的丫鬟,悄悄找阿喜问了几句话忙回去给二太太肖氏复命。   “太太,阿喜姐姐说二姑奶奶今日被四姑娘呛了好几次,老夫人被吵烦了就没再留二姑奶奶说话。二姑奶奶许是心里不痛快,就直接回了娘家……”   肖氏一张脸瞬间沉了下来。   岂有此理,她管家这么多年自问大面上没亏待过大房,倩儿对姜似也很有姐姐的样子,姜似怎能如此不知好歹,竟敢给她女儿气受?   肖氏越想越恼火,阴着脸吩咐道:“去把厨房上的刘婆子叫来。”   姜似并不知道姜倩的匆忙离去让肖氏对慈心堂发生的事格外上心,即便知道了亦不在意。   从慈心堂离开后,她派阿巧去向姜安诚禀报一声,带着阿蛮出了门。   临窗的茶馆二楼正好能看到热闹的街景,姜似捧着一杯茶慢慢喝着。   阿蛮灌了一口茶,品着滋味道:“并没有咱们家的茶好喝呢。”   “吃茶不光为了滋味。”姜似目不转睛盯着窗外,随口道。   “那还为了什么呀?”阿蛮好奇问道。   姜似已经看到姜湛远远走来。   姜湛还不到十七岁,走在人群中身高并不算突出,却总能让人一眼就瞧见他。   明珠美玉般的少年郎,就如砂砾堆中的珍珠,天然便吸引人目光。   而此时吸引姜似的却不是俊美无双的兄长,而是兄长手中提的那只鸟笼。   竹丝编织的精美鸟笼,里面赫然是一对彩羽鹦鹉。   “当然是为了堵人!”姜似随意解释了一句,目光追随着姜湛由远及近。   姜湛哼着小曲脚步轻快,小厮阿吉一路小跑才勉强跟上。   眼见姜湛就要从茶楼旁走过,姜似掰下一块茶点扔了下去,正好砸中姜湛肩头。   姜湛伸手一摸,白皙的手掌上沾着糕点渣子。   姜湛大怒,仰头就骂:“谁这么——”   少女明媚的面庞从窗边隐去。   “——机智啊!”姜湛大喘气接上了前面的话。 第20章 爱情鸟   姜湛提着鸟笼子快步走进茶馆,蹬蹬蹬上了二楼。   “公子,咱不是回家么?”阿吉紧追在后面。   姜湛上了二楼环视一番,便见阿蛮立在第三个雅间的门外冲他福了福。   姜湛大步走了过去,指指门口:“你们姑娘在里边?”   “是。”   姜湛露出个笑容,风风火火推门而入:“四妹,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他几步走到姜似面前,把鸟笼子往桌上一放,邀功道:“四妹知道这是什么鸟不?”   姜似望着竹笼中一对羽毛绚丽的鸟儿,眼眶一热。   同样的人,同样的一双鹦鹉,满怀期待说了同样的话:“四妹,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那时候她是怎么回答的?   她看了一眼鹦鹉,冷冷淡淡说:“二哥从哪儿弄来的鹦鹉?我看二哥被人哄了,这种鹦鹉学不会人言的。”   当时姜湛提着鸟笼一脸失落走了,却没想到他把鹦鹉悄悄养了起来。   祖母命人拧断鹦鹉的脖子时二哥拼命护着,等断了气儿的鸟儿被人扫垃圾般扫走,二哥坐在地上失魂落魄重复着:“它们会说恭喜了呢……”   那时候,她第一次觉得后悔,有心想对二哥说声抱歉,又拉不下面子来。   这么一拖,很快就拖到了出阁……   姜似不愿再想下去了。   那些回忆如尖刺埋在她内心深处,只要一碰就是钻心的疼。   “四妹怎么哭了?”姜似眼中的水光把姜湛骇了一跳,慌忙提起鸟笼道,“是不是吓到了?”   姜似用手帕拭了拭眼角,笑道:“忽然想到这鸟儿名字的由来,忍不住感动了。”   “名字?”姜湛一听反而糊涂了。   姜似指着锦羽鹦鹉解释道:“这种鹦鹉又名爱情鸟,从来成双成对才能养活,当两只鹦鹉中有一只死去,另一只很快就会追随而去……”   “咦,四妹这说法和余七哥一样啊。”   姜似神色微怔。   “余七哥还说鲜少有人知道这鹦鹉别名的来历呢,原来是哄我的。”   “二哥带来的这对鹦鹉与余七哥有什么关系?”姜似一听姜湛提起余七,尽管知道不是一个人,心中还是有些不得劲。   “今日我去找余七哥喝酒了,没想到他家里养着许多鸟儿,我们一边喝酒一边观鸟,余七哥就给我一一讲这些鸟的习性与趣事,后来他便问我要不要带一对回家养着。我就想啊,虽然我不耐烦养这些玩意,但可以送给四妹啊。”   姜湛得意看着一对锦羽鹦鹉问姜似:“四妹,这鹦鹉漂亮吧?”   “漂亮是漂亮,但我一见了这对鹦鹉就想到它们名字的由来,一想到这个由来就想哭。”姜似幽幽道。   “那怎么办?”姜湛轻轻皱眉,很是苦恼。   他怎么忘了,女孩子都是多愁善感的。   姜似伸手轻轻抚摸着竹制鸟笼。   笼中一双鹦鹉吃了一惊,好奇打量着她。   “我见不得,二哥又不耐烦养,不如送回去好了。”   “送回去?”   “是呀,我看这对鸟儿的羽毛色泽鲜艳舒展,一看就是被人精心照料的。它们留在咱们家过不好,还不如回到原主人那里。”   姜湛点头:“四妹说得有道理,我明日就把这两只鹦鹉给余七哥送回去。”   姜似站起身来:“既然要送回去,何必把鸟儿留一天?它们换到新的地方定然不适应。”   神婆指向二哥的事虽然不是现在爆出来的,但她不敢冒险。   季崇易与巧娘的人生已经发生了改变,焉知其他事情不能?   “那好吧,我这就把它们送回去。”姜湛颇遗憾看了鸟笼一眼,忽然一笑,“余七哥那里还有别的鸟儿呢,不如我换四妹喜欢的来?”   姜似忙摆手:“还是不了,我对鸟儿不感兴趣。”   “不是说女孩子都喜欢小动物吗?”   “要是小猫小狗还好,比鸟儿通灵性,不过养这些都麻烦。”姜似半点不敢流露出对某种小动物的喜爱来。   目前的她自顾尚且不暇,哪里有精力养这些活物。   “小猫确实可爱,狗就算了。”姜湛忽然想起和余七形影不离的那只大狗,恨得牙痒。   那只贱狗总给他白眼瞧,总有一天他要宰了它吃肉!   兄妹二人并肩走出茶楼,姜湛停下来:“四妹先回府吧,我把鸟儿还回去就回家。”   姜似点头应下,姜湛轻轻踢了小厮阿吉一脚:“阿吉,送四姑娘回府,要是四姑娘少了一根头发,看我怎么收拾你!”   “二哥快去快回吧。”姜似催促道。   姜湛冲姜似招招手,提着鸟笼大步往前走去。   雀子胡同离此不远,姜湛一路步行,只用了两刻钟左右就来到一户人家门前。   那户门前有一棵歪脖子枣树,此时枣花满树,入眼皆青。   姜湛上前拍门:“余七哥,我又回来了。”   门突然开了,一条大狗窜出来。   “你干嘛?”姜湛把鸟笼子横在胸前,大声道。   笼中鹦鹉仿佛感受到了威胁,骚动起来。   大狗完全无视笼中鹦鹉,横在门口一脸嫌弃盯着姜湛。   “上门就是客,小畜生赶紧让开!”   “汪!”大狗突然呲牙扑过去。   姜湛骇了一跳,一个箭步手脚并用抱住了枣树。   大狗鄙夷看了姜湛一眼,甩甩尾巴转身进门。   姜湛黑着脸从树上跳下来,在门人异样的眼神中面不改色往内走去,心中却骂开了:杀千刀的小畜生,竟然诈我!   院中合欢树下,余七一身青衫倚树而立,大狗跑过去讨好蹭着他的衣摆。   “余七哥,我又来了。”   余七视线落到姜湛手中提的鸟笼上,轻轻皱眉。   姜湛把鸟笼子往树下石桌上一放,满是可惜道:“家里人不耐烦养,还是还给余七哥吧。”   “不喜欢?”   “啊。”姜湛含糊应道。   “还有许多别的鸟儿,姜二弟可以挑喜欢的。”   “不了,家里人对养鸟没兴趣。”姜湛越发觉得余七投脾气了。   余七哥不但救了他,还这么大方,这样的朋友真是打着灯笼都难找啊。   余七看着笼中鹦鹉,冷玉般的俊脸上闪过一丝困惑。   这样漂亮的鸟儿竟不喜欢?   他不由垂眸,看向身边大狗。   姜湛险些跳起来:“这种又凶又丑的狗就更不行了!”   大狗:“汪——” 第21章 采药   姜似并没有回去,而是决意去柳堤边走走。   小厮阿吉忐忑不安:“四姑娘,还是让小的送您回府吧,不然公子知道了要骂的。”   阿蛮嗤笑:“我们姑娘只是去柳堤边走走,又不是去龙潭虎穴,你紧张什么?”   那晚上她和姑娘还去莫忧湖救人放火呢,现在青天白日竟被一个小厮啰嗦,哪有这样的道理。   “哎呦,我的阿蛮姐姐,你不劝着点怎么还煽风点火啊?”阿吉苦笑着做出讨饶的动作。   阿蛮白他一眼:“这你就错了,我不是煽风点火,而是我们姑娘就算去龙潭虎穴我也会跟着,就这么简单。”   阿吉说不过阿蛮,烦躁踢开脚边一个小石子,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劝道:“四姑娘,眼看就要到用饭的时候啦,要不咱们先回府,等吃了饭正好让公子陪您出来……”   姜似终于开口:“二哥要是怪你,我会跟他说的。”   阿吉张张嘴,终究没有再说什么。   罢了,人家是主子,想去哪里他一个下人哪里拦得住,只希望公子揍轻点儿。   姜似想去柳堤边走走,当然不是散步这么简单。   她是去采“药”的。   她不通医术,却从乌苗族长老那里学到一些古怪药方,那些方子各有神奇用处,需要的“药”更是千奇百怪。   她这一次要采的“药”是百年老柳树下生的一种草,名白角。白角草外观与寻常青草无异,人或鸟兽若是单独服用亦无影响,但经过调配后却有大用处。此草唯有通过气味分辨。   金水河畔,绿影无边,百年柳树并不少见。   此时正是初夏,柳堤边散步赏景的人并不少,男女老幼皆有,偶有顽童从姜似三人身边旋风般跑过,洒下一串串银铃般的笑声。   这个时候阿吉就会瞪着眼睛喊:“小崽子们看着点儿,撞着人定不轻饶!”   “行啦,你和小童较什么劲。”看着长堤绿柳烟雾蒙蒙的美景,阿蛮嫌阿吉大呼小叫破坏了气氛。   阿吉有些不服气:“我不是怕他们冲撞了姑娘嘛。”   “姑娘有我护着呢。”   “是是是,阿蛮姐姐最能耐。”   小厮和丫鬟斗嘴的时候,姜似已经往前走去。   “姑娘,等等婢子呀——”阿蛮忙追上去。   姜似在一株绿柳旁停下来,莹白手指绕着柳条问阿蛮:“会编花篮吗?”   阿蛮呵呵笑:“婢子会采花。”   “我会,我会编花篮!”阿吉忙道。   阿蛮冷笑。   嘚瑟什么,你就算会开花也当不了姑娘的贴身丫鬟!   “那阿吉用柳条编个花篮,阿蛮采些鲜花来,带回府中摆在屋子里也不错的。”   阿蛮与阿吉得了吩咐忙行动起来。   姜似见二人忙碌着,慢慢绕到柳树后面,蹲下身来深深吸气,找到白角草后仔细用手帕包好。   这样等花篮编好并装满了鲜花时,她需要的白角草数量也采够了。   “回府吧。”   忽然柳堤上的人如潮水般往一个方向涌去,惊呼声此起彼伏:“不好啦,有人投河啦——”   “姑娘?”阿蛮看向姜似。   “去看看。”   阿吉忙拦着:“四姑娘,河边人多路滑,咱们还是别过去了,投河没啥好看的。”   天啦,要是把四姑娘换成公子,他非得跑得比公子还快呢!   姜似笑了:“我说让你去看看什么情况。”   量力而行的道理她还是懂的。   大庭广众,众目睽睽,她挤过去难道要当众脱衣下河救人?   一听有热闹可瞧又不必担心姜似安全,阿吉乐了,撒丫子飞奔起来。   河边已经站满了人,阿吉凭着城墙厚的脸皮与灵巧身形挤进去,好一会儿又在众人的咒骂声中钻出来向姜似禀报。   “四姑娘,跳河的是个妇人,刚刚被救上来了,现在正坐在河边哭呢。”   妇人的嚎哭声越过人群飘进姜似的耳朵:“寻不到我的妞妞,我不要活了啊——”   “听旁边的人说投河的妇人是卖豆腐的,人都叫她豆腐西施,早年守寡拉扯一个女儿长大,谁知她女儿前两日不见了,真是可怜……”阿吉把听来的讲给姜似听。   “没有报官?”阿蛮脱口问道。   “报了,怎么不报呢。可每年女人孩子失踪的多了去了,官府哪里管得过来呢!”阿吉叹了一声,趁机劝姜似,“四姑娘,要不说外头危险呢,咱们还是赶紧回府吧。”   妇人的哭声更大了:“可怜我女儿才十四岁,别人家孩子玩耍的时候从不出去,整日里跟着我磨豆腐,一天轻快日子都没享过啊。妞妞,你在哪儿?你回来啊——”   “四姑娘,咱们回去吧。”阿蛮听了那哭声心里仿佛压了块石头,堵得厉害。   妇人被人扶着从人群中走了出来,更准确地说是由人架着往外拖。   她整个身子往下坠,一双脚在地上拖出长长的痕迹,可尽管这般狼狈,那张绝望的脸上依然残留着年轻时的秀丽。   忽然,妇人呆滞的眼睛骤然焕发出惊人光彩,用力挣脱了扶她的人向姜似的方向跑去。   阿蛮反应极快,立刻上前一步挡在姜似面前。   妇人风一般从主仆二人身边刮过,姜似闻到了淡淡的酸涩味。   “妞妞,妞妞——”妇人跑得极快,拽住一名蓝衣少女的衣袖。   丫鬟婆子们的尖叫声传来:“你这疯婆子快放开我们姑娘!”   “你们让开,把我的妞妞还给我!”妇人发了疯般任由几个丫鬟婆子拳打脚踢,只死死拽着那少女衣袖不放,“妞妞,是娘啊,你看娘一眼啊——”   少女回头,轻轻皱眉:“大娘请放手吧,你认错人了。”   妇人看清了少女的脸,怔怔松开手。   姜似清楚看到妇人眼中的光彩迅速熄灭了,转为冷灰。   “秀娘子,还是回去吧,说不准妞妞已经回家了。”旁边的人见妇人冲撞了贵人,好心劝道。   “妞妞,我要回家找我的妞妞!”妇人疯疯癫癫往前跑去。   少女抿了抿唇,头一偏恰好对上了姜似的眼。   “你是——姜四姑娘?”   姜似扬眉。   真是巧,她来采个“药”都能遇到安国公府的姑娘! 第22章 偶遇   少女是安国公府二房的姑娘,闺名芳华。因安国公府只有这么一位姑娘,季芳华在府中长辈面前很受喜爱,养成了活泼开朗的性子。   姜似在安国公府的那段时间就好似在一个牢笼里,季崇易对她视而不见,安国公夫人对她更谈不上待见,每一天都在令人窒息的压抑中度过。   现在想来,她难得说话多的时候就是季芳华偶尔来看她之时。   尽管对安国公府深恶痛绝,姜似对季芳华却没有恶感,便含笑回道:“正是。”   季芳华心中打鼓:“不知道姜姐姐还记不记得我?咱们去年夏日的赏荷宴上见过的。”   “自然是记得的。”   季芳华扫了一眼四周:“这里说话多有不便,姜姐姐陪小妹去那边走走可好?”   姜似有些诧异,却不动声色应下来。   二人沿着柳堤往前边走去。   “你们在这里候着就是了,我与姜姑娘随意走走。”季芳华制止了丫鬟婆子们的跟随。   姜似示意阿蛮与阿吉留下,随着季芳华往前边走去。   河边绿柳婆娑,烟雾含愁,季芳华走到一株柳树旁停下来,姜似随之停下脚步。   她想不明白两家已经退了亲,季芳华还有什么话对她说。   季芳华揉了揉帕子,忽然对姜似施了一礼。   “季姑娘为何如此?”姜似侧开身子避过。   “三哥的事……我觉得应该向姜姐姐说声对不起。”季芳华面颊泛红,唯恐提起季崇易会引得姜似恼怒,有些紧张看着她。   姜似嫣然一笑:“季姑娘不必向我道歉,我并不介意。”   她即便介意,也怪罪不到季芳华头上来。   她甚至都懒得听到季崇易的道歉,对她来说,那对有情人离她远着点儿比什么都强。   “我知道一声道歉没有什么用,就是……就是想跟姜姐姐说一声。其实我三哥挺好的——”   姜似笑着打断了季芳华的话:“季姑娘的歉意我心领了,至于别的人就请季姑娘不必提了,我真的丝毫没有放在心上。”   姜似的回答很出乎季芳华意料。   她本以为姜似满腹怨气,已经做好了被怪罪的准备,却没想到对方如此反应。   凝视着少女绝美面庞上平静淡然的神色,季芳华在心中忽然就叹了口气。   三哥他……实在糊涂呢。   “季姑娘,我出来有一阵子了,再不回去家里人要怪了,恕我失礼先走一步。”   “姜姐姐慢走。”季芳华望着姜似远去,立在柳树下没有动。   她今日出来本就是散心的。   国公府中向来长辈慈爱,兄弟姐妹和睦,可自从三哥的事闹出来就变了模样。   她住在二房都隐约听到过大伯父与大伯娘的争执,连带着阖府上下气氛压抑无比,仿佛呼吸都不顺畅。   她这才带着丫鬟婆子跑出来散心,没想到遇到了姜四姑娘。   一遇到姜似,季芳华不但没有散心,反而更加堵心了。   越是对比,她越觉得三哥眼睛被屎糊了。   “姑娘,咱们也该回去了。”婆子提醒道。   “嗯。”季芳华点点头,由丫鬟婆子们簇拥着上了停在不远处的青帷马车。   柳堤边很快恢复了平静,万千丝绦轻抚着水面,扰乱了倒映在水面上的婆娑倩影。   季芳华回府国公府中,一颗心却久久难以平静。   她左思右想,抬脚去了季崇易那里。   季崇易落水着凉,现在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一进屋子就能闻到一股浓郁的药味。   “妹妹来了。”一见季芳华进来,季崇易便露出个笑脸。   国公府两房只有季芳华这么一个女孩,二人虽是堂兄妹,季崇易却把季芳华当亲妹子疼。   “三哥好些了么?”在季崇易面前,季芳华并不拘束,在他对面款款落座。   “好多了。”季崇易把桌上摆的葵花攒盘推到季芳华面前,“妹妹吃蜜饯,里面的青梅味道不错。”   季芳华拈起一颗梅子吃起来,显出几分心不在焉。   “妹妹是不是有心事?”季崇易觉出季芳华的反常,关切问道。   季芳华睇了季崇易一眼,心中挣扎几下,还是忍不住问道:“三哥真的要娶巧娘为妻?”   季崇易一怔,而后眉头轻蹙:“我与巧娘两厢情悦,如今父母也点头了,妹妹为什么这么问?”   “可是三哥不觉得巧娘与咱们家门不当户不对——”   “妹妹,巧娘是个好姑娘,出身低微不是她的错。她很快就是你的三嫂了,三哥希望你能与她和睦相处,而不是瞧不起她的出身。”   季芳华委屈抿唇:“三哥,你怎么这样说我?门不当户不对是不可改变的事实,难道我不说,这个问题就不存在吗?这与我瞧不瞧得起人有什么相干?”   “好了,妹妹,这件事我不想与你讨论。”季崇易心头一阵烦躁。   为了争取与巧娘在一起,他已经承受了太多来自长辈的压力,实在没有心思再应付别人了。   “可是我今天见到了姜四姑娘——”   季崇易眉头皱得更紧:“妹妹听姜四姑娘说了闲话?”   季芳华把拈起的梅子往攒盒中一丢,站了起来:“三哥不要胡乱揣测,姜四姑娘什么都没说,是我觉得姜四姑娘是个很好的人——”   “妹妹在什么地方遇到的姜四姑娘?”季崇易不悦问道。   “柳堤边散步时偶遇的。”   季崇易嗤笑:“妹妹真是天真,你好好想想,世上哪有这般巧合的事!”   季芳华也恼了,冷笑道:“三哥莫不是病糊涂了吧,你与姜四姑娘已经退了亲,莫非咱家有皇位继承,能让人家处心积虑与你堂妹偶遇!”   “芳华,你疯了,这种话也敢说!”季崇易一急,咳嗽起来。   季芳华见此熄了与季崇易争执的心思,一跺脚道:“罢了,三哥鬼迷心窍,一时半会儿是清醒不了的,只希望三哥以后莫要后悔!”   她说完,提着裙摆飞奔而去,季崇易咳嗽着用力捶了捶桌面。   他不过是想与心爱的人在一起,怎么就这么难!   姜似回到府中,发现阿巧神色有些不对劲。   “阿巧,我出去这段时间府中发生了何事?” 第23章 来自二太太的颜色   阿巧眼中闪过愤怒,把一个食盒摆到乔昭面前:“姑娘您看,这是红线才从大厨房提回来的饭菜。”   伯府中用饭是有定例的,姑娘们的正餐都是四菜一汤,外加一道点心。   阿巧把食盒中的饭菜一一摆出来,一道蘑菇煨鸡,一道宫保兔肉,一道清炒油菜,一道凉拌木耳丝,汤是三鲜羹,点心是如意卷。   “这是什么呀,蘑菇煨鸡里怎么只有两个鸡头?”阿蛮一看就怒了,指着那道蘑菇煨鸡脸色发黑。   姜似净过手,拿起筷子顿了一下,夹起如意卷慢慢吃起来,四菜一汤由始至终未碰一下。   “姑娘,这道蘑菇煨鸡虽然无法下筷子,但其他三道菜瞧着还不错,您多少用一点吧。”阿巧劝道。   “三鲜羹过咸,宫保兔肉太甜,清炒油菜还未断生,至于凉拌木耳……”姜似用筷子挑了挑切得均匀的木耳丝,淡淡道,“加多了芥末,恐怕吃一口眼泪就要流下来了。”   “姑娘,您怎么知道……”阿巧怔怔看着卖相上佳的饭菜问道。   阿蛮是个急性子,立刻拿起筷子一一尝试,吃到凉拌木耳丝时忙吐了出来,泪眼汪汪道:“还真如姑娘说的那样,今日厨房莫非换厨娘了?”   姜似把筷子放下,笑道:“不是换了厨娘,而是咱们海棠居被厨娘特殊关照了。”   “姑娘的意思是他们故意的?”   姜似笑了笑。   她才得罪了姜倩,饭菜就有了花样,这种手段还真是无趣。   “岂有此理,婢子找厨娘算账去!”阿蛮怒气冲冲往外走。   阿巧一把拉住她:“你别冲动,厨娘恐怕没有这个胆量。”   她说着,担忧看了姜似一眼:“姑娘,是不是二姑娘回来,二太太听了什么闲言碎语——”   姜似赞许点头:“我们阿巧真聪明。”   阿巧瞬间红了眼圈:“姑娘,都这个时候了您怎么还开玩笑!二太太管家这么多年,满府下人都要讨好那边,要是她有意为难您,您以后的日子就难过了。”   阿蛮已是火冒三丈:“婢子告诉大老爷去,大老爷最疼姑娘了,知道了定然会替姑娘出气的!那些黑了心的,如果大太太还在哪里轮到二太太管家,现在他们却欺负咱们姑娘没了娘——”   阿巧猛然拉了阿蛮一把:“阿蛮,你少说两句吧。”   “好了,这么点子事也值当你们说这么多。”姜似笑眯眯的,语气中没有一丝火气。   “姑娘,难道咱们就这么忍了?”阿蛮狠狠跺脚,“我爹曾说过的,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咱们忍一次以后就要一直忍,忍成孙子也没人心疼。”   姜似噗嗤一笑:“姜叔话糙理不糙。”   见姜似一副不往心里去的模样,阿蛮左右看看,忽然压低了声音:“不如让婢子用麻袋把厨娘套上打一顿得了,婢子保证不让人抓到小辫子。”   阿蛮的父亲是姜安诚的伴当,有一身好武艺,阿蛮自小就随着父亲学拳脚,以她现在的身手打两三个寻常男子还是不成问题的。   “治标不治本。”姜似拍了拍阿蛮的手臂,笑道,“阿巧,你把这些没动筷子的菜收进食盒里先不要丢。阿蛮,有些东西需要你下午出去买,我等会儿写个单子给你。”   阿蛮还待再说,被阿巧拉了出去。   立在廊檐下,阿蛮恼道:“难不成就这么算了?”   阿巧往门口看了一眼,低声道:“急什么,姑娘心里定然有数。”   阿蛮一怔。   她还记得那一天,闷闷不乐多日的姑娘眼中忽然有了神采,语气坚决对她说:“我要退亲,阿蛮助我。”   她忙不迭点头,却心中惴惴。可是现在姑娘真的顺利退了亲,还没让安国公府有好果子吃。   “你说得对,姑娘一定有办法的。”阿蛮终于露出个笑容。   姜似去了书房,提笔写下一张清单。   只要买齐了清单上的东西,她就可以按着那些方子配药了,那些“药”才是她今后安身立命的根本,至于二太太那点小伎俩别说往心里去,就是动一下眉梢她都嫌浪费时间。   当然,嫌浪费时间是一回事,让人欺到头上来她可没有忍气吞声的打算。   姜似一整个下午都在摆弄采回来的那些白角草,不知不觉从窗棂投进来的光线就变成了柔和的橘红色。   阿巧从大厨房提了晚饭来,照例是四菜一汤一道点心,这一次不用尝味道,就连卖相都不那么好看了,其中一道藕圆子大半都是炸焦的,姜似鼻子灵,闻起来就是浓浓的糊味。   “那些杀千刀的,等明日是不是准备给姑娘吃残羹剩饭了!”阿蛮恨不得把饭桌掀了,气得来回打转。   “把这些装进食盒里,连中午的也带上,随我去慈心堂给老夫人请安。”姜似不想第二日还虐待自己的胃,自然要速战速决。   冯老夫人很享受子孙给她请安的感觉,但毕竟上了年纪,应付一日两次的请安多少有些精神不济,便把晚上的请安给免了。   此时听丫鬟来报四姑娘前来请安,冯老夫人原不打算见,却鬼使神差想到姜似与她做了同一个梦,又点头让人进来。   “孙女给祖母请安,不知祖母晚饭用的可好?”姜似规规矩矩行礼,仪态上挑不出一丝差错来。   “到了我这个年纪,饭菜再好也没了胃口,不像你们少年人了。”冯老夫人叹了口气,抬手轻揉着左眼。   不知为何,见到姜似她就又想到了那个梦,一想到那个梦,左眼似乎就痛起来。   “借着请安的机会,孙女有件事想与祖母商量。”   “什么事不能明早说么?”   姜似笑笑:“孙女等不得明早了。”   “哦?”冯老夫人眼睛一眯,认真起来。   “孙女记得母亲去后,留下的嫁妆大姐出阁时带走了一半吧?”   冯老夫人眼神如刀盯着姜似。   大房三个子女,按着她的意思,苏氏的嫁妆分给姜湛一半,另一半由两个孙女平分。可长子却不同意,非要说好男儿拿母亲的嫁妆没出息,执意把嫁妆平分给两个女儿。   为此,她很是生了几日闷气。   四丫头好好的提这个是什么意思?   “孙女已经成年了,想要学着打理自己的嫁妆。”姜似无视冯老夫人锋锐的目光,理直气壮道。 第24章 漫天要价   尽管冯老夫人掩饰不错,姜似还是察觉在她说出讨要嫁妆的话后对方神情有瞬间僵硬。   姜似的母亲苏氏去世多年,放嫁妆的钥匙一直由冯老夫人掌管,虽说冯老夫人早就扬言等大房的三个子女嫁娶时就会把嫁妆取出来,姜似却知道提前讨要的话等于让冯老夫人割肉。   苏氏是宜宁侯府的嫡女,嫁妆数目可不小,那些铺面田庄的出息虽有账目,可白花花的银子想要生钱太简单了。   那生出来的钱当然不会计入苏氏的嫁妆里,至于去向,不言而喻。   “你虽然已经及笄,却没学过管家,打理嫁妆岂是那么容易的事?”姜似的话让冯老夫人很有几分措手不及,语气越发冷淡了。   姜似依然笑盈盈的模样:“正是因为打理嫁妆不容易,孙女才想现在就学起呀。先前孙女与安国公府的三公子定亲,三公子是幼子,妻子管家的本事差一点不打紧。但现在孙女与他的亲事已经黄了,将来说不准嫁到什么样的人家去。”   说到嫁娶之事,姜似半点没有脸红,打量着冯老夫人神色接着道:“万一孙女嫁给哪家长子,却连一点管家的本事都没有,定会让人笑话的。孙女被人笑几句不算什么,可人家要说咱们伯府不会教养女孩,那就是孙女的罪过了。”   冯老夫人听姜似说完,神色有些精彩。   她还是第一次发现这个孙女如此能言善道,可偏偏说的又有几分道理。   可是伯府与安国公府的亲事已经黄了,一两年内姜似想要出嫁希望渺茫。   这么长的时间,那么一大笔嫁妆交到姜似手上,冯老夫人哪里舍得。   冯老夫人沉吟一番:“你能这么想是好事,但凡事都要一步步来,一口吃不成个胖子。这样吧,从明日起你先跟着你二婶,看看她是怎么打理庶务的,等学上十天半月再让你二婶分一项活计给你。至于打理嫁妆,至少要先把这些熟悉了再说。”   熟悉了针线房,还有采买,熟悉了采买,还有人情往来,只要她想,姜似需要学的多得是,等把这些一一学遍,一两年差不多就过去了。   倘若一两年后姜似顺利出嫁,她当然不能落下贪污媳妇嫁妆的恶名,那些嫁妆自然会一分不差交给姜似的。   姜似听了冯老夫人的话,面露挣扎,可最后还是摇头道:“孙女就要母亲留下来的嫁妆!”   冯老夫人脸沉下来:“四丫头,祖母已经把话说得这么清楚了,你难道没听进去?莫非你觉得祖母会贪污你娘留下的东西?”   “孙女当然不会这么想。”   冯老夫人神色一缓:“这就是了,那你就按着祖母说的去做吧,祖母不会害你的。”   “可是孙女需要钱啊。”   “胭脂水粉、四季衣裳都有府中给添置,你每月还有月钱,难道还不够?”   “孙女想弄个小厨房,以后自己做饭吃。”   “胡闹!”冯老夫人一听就来了火气,敢情这丫头闹腾半天是因为嘴叼了。   立在冯老夫人身边的冯妈妈暗暗撇嘴。   整个伯府就慈心堂里设有小厨房,连二太太那边都没有呢,四姑娘却闹着要弄小厨房,果然这没娘管教的姑娘就是不懂事。   大丫鬟阿喜对着阿福努了努嘴。   看来四姑娘要倒霉了。   姜似根本不在意冯老夫人发火,语气淡淡道:“孙女不敢胡闹,只是再不弄个小厨房就要饿死了,为了活命只好来求祖母了。”   “你这是什么话?为了弄个小厨房把死啊活啊的挂在嘴上,传出去像什么样子?”冯老夫人斥道。   “阿蛮,阿巧,把食盒带进来。”   很快珠帘掀起,阿蛮与阿巧一前一后走进来。   两个丫鬟手中各提着一个食盒,来到冯老夫人面前屈膝行礼。   冯老夫人懒得与丫鬟多说,只冷着脸盯着姜似。   “把那些饭菜拿出来,请老夫人过目。”   阿蛮与阿巧飞快把饭菜从食盒中取出,摆满一桌子。   “这是中午的,这是晚上的。祖母可以让人尝尝,看这些饭菜能否下咽。”姜似终于收起了唇畔笑意,冷冷道。   冯老夫人扫了一眼,视线在晚上那份饭菜那里多留了片刻,皱眉道:“虽然卖相差了些,何至于就不能下咽了?我看这些菜都没被人动过。”   既然没被动过,姜似又是怎么知道难以下咽的?   姜似轻笑:“正是因为难以下咽,才没再动筷子。祖母若是不信,让人尝尝就是了。”   “阿喜——”冯老夫人冲阿喜示意。   阿喜满心不情愿。   作为老夫人的大丫鬟,吃用上她可不比姑娘们差,谁愿意吃这些已经冷掉的饭菜。   然而这些想法只能藏在心里,她立刻应了一声是,拿起一双干净筷子瞄着桌上的饭菜。   还是尝尝凉菜吧,至少这本来就是冷的,味道不会变多少。   阿喜夹起一筷子凉拌木耳放入口中,才尝到味道就慌忙吐到帕子里,掩口咳嗽起来。   “怎么回事?”冯老夫人沉声问道。   阿喜呛得满眼泪:“好像是放多了芥末……”   “阿福,你去尝尝别的。”到了这个时候,冯老夫人心中已有了计较。   阿福尝了几样菜,虽然不像阿喜反应那么大,脸色同样不好看,对冯老夫人道:“味道……是差了些……”   “厨房那些婆子越来越偷奸耍滑了!”   姜似笑了:“以往倒是挺好的,就是今日一连两餐都是这个样子。祖母,不如您把二婶叫过来问问吧,莫非她换了厨子却没和祖母说?”   冯老夫人一时没有回应姜似的话,深深看着她。   少女精致的下巴微扬,任由冯老夫人打量。   二人的视线相撞,冯老夫人从那双流光溢彩的眸子里看不到一丝退缩。   冯老夫人收起审视的目光,对阿福道:“去请二太太过来。”   姜似不由弯起唇角。   曾经有个混蛋教过她,要想让别人答应一个小条件,那么就先提出一个对方无论如何都不愿意接受的大条件。   这样的话,那个小条件很容易就会被满足的。   这便是漫天要价,就地还钱。   看来,他是对的。 第25章 挖坑不管埋   二太太肖氏带着疑惑从雅馨苑匆匆赶来,一眼便扫到了姜似。   此时天色尚未完全暗下来,屋子里虽已经掌灯,光线却不甚明亮。   少女转眸,微微扬了一下唇角,顿时满室生辉。   肖氏心中便开始泛酸。   老爷官拜太仆寺少卿,正儿八经的正四品京官,这可比那些只拿俸禄没有实权的勋贵子弟们强多了,这也是她女儿能嫁到侯府去的原因。   长兴侯府看重的从来不是女儿伯府姑娘的身份,而是老爷自身的本事和将来的潜力。   不过肖氏心里还是有些遗憾的。   前两年鲁王,也就是当今圣上的第五子选妃,最后的王妃人选家世并不出众,却是一等一的好样貌。   当时倩儿也参加了那场选妃宴,要是倩儿有姜似这副模样,说不准鲁王妃就是倩儿了。   长兴侯府再好,比起王妃之位就天壤之别了。   当然,肖氏只敢在心里想想。   姜倩的婚事算是一件得意事儿,要是让外人知道她对女儿嫁到长兴侯府还觉遗憾,一顿冷嘲热讽是少不了的。   “老夫人还没歇啊。”肖氏笑着向冯老夫人打过招呼。   姜似起身对肖氏略略屈膝:“二婶。”   “四姑娘来给老夫人请安?”肖氏摆出和善的样子,“真该让俪儿与佩儿向四姑娘学学,那两个丫头被我宠坏了,一点不懂事。”   姜似嘴角嘲弄的笑意一闪而逝。   肖氏口中的“俪儿”与“佩儿”分别是五姑娘姜俪、六姑娘姜佩。   姜俪与姜佩都是二房的姑娘,却是庶女,肖氏自然能随口说一句二人的不是,还能显出嫡母对庶女的疼爱来。   冯老夫人轻轻咳嗽一声,扫了桌上饭菜一眼。   肖氏一愣,压下心中诧异笑道:“这是——”   她上午才暗示了管厨房的刘婆子,姜似晚上就来找老夫人告状了?   肖氏不由看了姜似一眼。   少女面色平静,微勾唇角。   肖氏满心不敢相信。   这府中一直是她管家,姜似一个没了亲娘护着且还是刚退了亲的小丫头,怎么敢如此!   正常情况下,一个小丫头不该夹起尾巴做人吗?   等这丫头吃几天苦头,知道自己几斤几两重,她自然会暗示刘婆子不再做手脚。   肖氏的表现明显取悦了姜似,少女唇角弧度更弯了。   她前世时就是个爱掐尖的性子,很是在乎自己名声,要是那时候肖氏这么做,她不愿向父兄求助,亦不愿祖母看轻了她,十有八九会暂时忍下来想更合适的法子解决。   但是现在,如果名声不能让她活得更舒坦,那就是狗屁,谁都不能让她不痛快。   “好叫二婶知道,这是送去海棠居的午饭与晚饭。”姜似冷着脸道。   “这饭菜怎么了?”肖氏装起糊涂。   “难以下咽。”姜似说得直接,“阿福与阿喜都尝过了,二婶若是不信,可以亲自尝尝。”   肖氏变了脸色:“四姑娘这话就让婶子难受了。四姑娘没吃好跟婶子说就是了,婶子定会把厨娘好好教训一顿给四姑娘出气的。”   “二婶打算如何教训厨娘?”姜似嫣然一笑,“我记得管厨房的是刘婆子吧?”   肖氏刚才的变脸不过是做样子,现在才真正色变,端着亲切的笑容反问道:“四姑娘想让婶子怎么教训厨娘呢?”   她一个当长辈的姿态摆得这么低,姜似若是咄咄逼人,在老夫人那里可讨不到好,传出去的话府中下人也会认为四姑娘刻薄,为难下人。   姜似指着一桌子的菜冷笑:“若说一个菜做差了,可能是失手,偏偏四菜一汤都让人吃不下去。若说一顿饭做差了,可能是厨子没睡醒,偏偏两顿饭都是如此。”   姜似似笑非笑看着肖氏:“要是赶上是非不分的,还以为是二婶对管厨房的说了什么话,所以厨房才用这样的饭菜为难侄女呢。”   肖氏脸上彻底挂不住了:“四姑娘,你这样说就让婶子伤心了。婶子管家不是一两年了,我是这样的人么?”   “二婶急什么,我不是说了,是非不分的人才会生出这样的误会么?莫非二婶觉得侄女是是非不分的人?”   “当然不是……”肖氏勉强挤出个笑容。   姜似一个接一个问题抛出来,直白不加掩饰,竟让习惯了说话点到即止的肖氏有应接不暇之感。   姜似脸色一正:“既然厨房的事二婶不知情,那么就是刘婆子欺上瞒下,想要在我这自幼失母的人身上尝尝奴大欺主的滋味了。二婶觉得这样的下人该如何惩罚才能让其他下人引以为戒?”   “这——”肖氏迟疑了一下,“刘婆子既然失职,就让她放下厨房的差事,去针线房当差吧。”   刘婆子是按着她的吩咐行事的,去针线房比起管厨房的差事损失不小,要是再罚重了,可就寒了那些替她做事的人的心了。   “一个欺负了主子的下人,二婶只把她打发去针线房,二婶还真是心善啊。只是不知,倘若刘婆子欺负的是二姐,二婶又当如何?”姜似毫不客气问道。   肖氏万没想到姜似敢扯破脸说话,强撑着道:“刘婆子在大厨房当差多年一直很妥帖,即便是你二姐遇上这事,总不能半点活路不给老仆留,寒了人心。”   呵呵,反正倩儿早就出嫁了,当然不会遇到这种事。   姜似眉头一皱:“二婶说的也对,一个管着厨房差事多年一直很妥帖的人,怎么突然就糊涂了呢?看来不是奴大欺主这么简单。”   肖氏一听,脸色就更不好了。   还是奴大欺主吧,不然岂不是说她指使的?   肖氏脸色变幻的当口,姜似对冯老夫人一屈膝:“祖母,您最是睿智,不如给孙女指点一下迷津吧,刘婆子忽然闹了这一出究竟是为什么呀?”   “还能是为什么,定是那老奴猪油蒙了心!”肖氏急急接话,决定舍弃刘婆子这枚棋子,“四姑娘说得对,奴大欺主的下人容不得,就让她一家子去京郊庄子里刨地吧,四姑娘觉得如何?”   姜似勉强点头:“既然二婶这么说,我就不计较了,毕竟刘婆子还有一家老小要活呢。”   肖氏只剩下了呵呵。   不给人家留活路的不就是你嘛,这个牙尖嘴利的死丫头!   姜似施施然对冯老夫人行礼:“祖母,孙女就不打扰您歇息了。”   她微微点头,阿蛮与阿巧立刻把桌面上的饭菜收拾一空。   冯老夫人见姜似不再提讨要嫁妆的事,巴不得她走人,忙点头道:“去吧。”   姜似脚步轻快走到门口,似是想起了什么,回头笑道:“今日二姐回来,听说没有去二婶那里。二婶可别难受,说不准过两日二姐又来了呢。”   她说罢,扬长而去。   冯老夫人冷冷睃了肖氏一眼,面色不善。   肖氏心中咯噔一声。   姜似这个死丫头,临走竟然还给她挖了个坑! 第26章 丢脸   冯老夫人看着二太太肖氏,神色阴晴不定。   她这个儿媳妇管家久了是不是忘了伯府真正当家做主的是谁,手竟然伸到慈心堂来了!   姜似临走那句话,让冯老夫人无法不怒。   大厨房好端端为什么为难姜似?还偏偏是姜倩回来的日子?   显然是姜似在慈心堂给姜倩脸色瞧的事传到肖氏那里去了,肖氏这才给姜似一点颜色看看。   冯老夫人是过来人,对这种后宅手段不怎么在意,可使到她身上来就不能忍了。   姜倩都没去雅馨苑,肖氏却找上了姜似,这岂不是说明肖氏对慈心堂发生的事一清二楚!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对冯老夫人这样控制欲强的人来说,这是绝对无法忍受的。   冯老夫人越想越怒,抬手就把茶水泼到了肖氏脸上,咬牙切齿道:“我还没死呢!”   那茶水已经放得半温,泼洒在脸上并不烫人,可肖氏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又管家多年,此刻脸上茶水直流,腮边鬓角还挂着茶叶子,只觉脸像着火似的,恨不得有个地缝钻进去。   “老夫人,您这话让儿媳真是无地自容了,不知儿媳哪里做得不好,惹您生这么大的气……”   冯老夫人清醒过来,看着一身狼狈的肖氏心中那股气虽然出了大半,却有几分后悔。   刚才是有些过了,肖氏毕竟管着家,且就算不看肖氏,也要看在两个孙子份上给她留些脸面。   “罢了,你且回去吧,明日一早就让刘婆子一家出府,别再给我添堵。”冯老夫人缓了语气。   “老夫人好生歇息,儿媳先退下了。”   肖氏一走,偌大的慈心堂里分外安静,针落可闻。   冯老夫人拿眼扫着冯妈妈等人,一言不发。   压抑的气氛让冯妈妈等人抬不起头来,汗水悄悄湿透了后背衣裳。   冯妈妈带头跪了下来,阿福与阿喜紧跟着跪下。   至于其他丫鬟婆子都在外头跪着,是没资格进来的。   “说说吧,是谁多嘴多舌了?”冯老夫人手一伸想端起茶喝,手伸到一半才想起来那杯茶已经泼到肖氏脸上了,脸色不由更沉。   阿福见状大着胆子起身,利落换了一杯新茶端给冯老夫人,又重新回到原处老实跪下。   冯老夫人端起茶杯啜了一口,虽然火冒三丈,但对阿福的眼力劲还是满意的。   “没人承认?”冯老夫人又喝了一口茶,语气已经听不出喜怒。   可冯老夫人越是如此,跪了一地的下人越觉得心中发寒。   阿喜终于承受不住压力,砰砰磕头道:“是婢子……婢子一时多嘴……”   见是身边的大丫鬟之一,冯老夫人紧绷唇角,居高临下盯着跪在地上拼命磕头的阿喜一言不发。   这么一会儿工夫,阿喜已经磕得鬓发散乱:“二姑奶奶走后雅馨苑的小丫鬟来找婢子说话,婢子想着二太太对二姑奶奶一片慈母之心,这才忍不住多说了两句。老夫人,婢子知道错了,婢子要是知道会惹出这么大的事来,就是打死婢子也不敢乱说啊……”   阿喜砰砰砰又磕了几个响头,白皙柔嫩的额头上已是一片紫青:“婢子真的知错了,求老夫人饶了婢子吧,婢子再也不敢了……”   “够了。”   冯老夫人吐出两个字,阿喜立刻浑身一僵停止磕头,惊惧望着她。   “从明日起,你就去针线房做事吧。”看着阿喜额头一片血肉模糊,冯老夫人心软了一下,打消了把人打发出府的念头。   “谢……谢老夫人……”阿喜瘫坐在地板上,已是万念俱灰。   从风光体面的慈心堂大丫鬟沦落为针线房的丫鬟,这样的打击让她恨不得立刻死了才痛快。   阿福见阿喜神色有些不对,到底念着二人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忙拉着她道:“老夫人,婢子带阿喜下去收拾一下。”   “去吧。”闹腾了一顿冯老夫人也累了,冷声道,“冯妈妈,这些人就交给你敲打了,以后再有多嘴的一律撵出府去!”   这一晚,慈心堂的下人仿佛集体噤了声,大气都不敢出。   雅馨苑那里同样好不到哪里去。   肖氏一身狼狈从慈心堂回到住处,才一进屋就掀翻了桌子,桌上茶壶茶杯落到地上,碎瓷溅得到处都是。   “这是怎么了?”姜二老爷恰好进来,发现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皱眉问道。   肖氏又是尴尬又是委屈,摒退了下人讲明情况。   “糊涂!”姜二老爷听完立刻斥了一声,“你一个当婶子的在这种小事上拿捏侄女做什么?传出去脸上光彩吗?”   肖氏脸上火辣辣的,恨道:“谁知姜似这么不顾脸面,竟扯破了脸与我较劲。”   别家府上那些嫡母为难庶女或是继母为难原配留下来的嫡女的,哪个不是在这种小事上拿捏人?   那些被拿捏的女孩谁敢吱声了?怎么轮到她就不行了?   “你也别不服气,你当四丫头是个好相与的?早先她有着一门好亲事,自然顾惜名声,现在可不同了。”   “如何不同?”   “破罐子破摔了呗。”提起姜似,姜二老爷同样没有好心情。   那日在库房前被侄女挤兑得说不出话来的事他可没忘了。   肖氏抖着唇还待再说,姜二老爷冷冷道:“总之,那丫头现在是光脚不怕穿鞋的,你离她远着点儿!”   姜二老爷说完,看着灯光下的老妻脸色比鬓角上挂着的茶叶还要黄,果然是黄脸婆一个了,哪里还愿意多留,抬脚往西跨院去了。   肖氏从姜二老爷这里没得到一句安慰反得了一通数落,还眼睁睁看着自家男人睡小妾去了,气得直打哆嗦,眼珠一转招来心腹婆子耳语几句。   心腹婆子点点头,悄悄出去了。   姜似主仆回到海棠居,阿蛮迫不及待问道:“姑娘,您怎么知道老夫人与二太太不敢为难您的?”   姜似淡淡一笑:“无他,无欲则刚而已。”   她无所求,自然可以用母亲留下的嫁妆与祖母漫天要价。祖母舍不得放弃用母亲的嫁妆牟利,当她对二婶发难时当然只能作壁上观。   至于二婶,不过以为她是个没有母亲护着的姑娘家,认准了她脸皮薄会用委婉的法子解决。这样的话,恐怕还没等她有所行动厨房那边就会收手了,那她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   只可惜二婶不知道,早在很久之前她就已经明白,人活在世,面子与尊严是两码事。   面子不如活得痛快重要,而活得痛快是不能丢了尊严的!   “睡吧,明日且有热闹瞧。”姜似示意阿蛮二人伺候她洗漱。   阿蛮与阿巧交换了一下眼神,不约而同地想:明日会有什么热闹呢? 第27章 闹剧   阿蛮与阿巧惦记着明日的热闹,一晚上没睡安稳,第二天起来皆眼下发青。   姜似却神清气爽,收拾得清清爽爽去慈心堂请安。   冯老夫人同样没睡好。   人上了年纪本来就觉浅,心里一旦搁着事就更不行了,更何况她自从做了那个梦总觉得左眼隐隐作痛。   一见姜似双颊红润仿佛滚过露珠的蔷薇花,冯老夫人心里就一阵不舒坦。   如果不是昨晚这丫头闹腾,她也不至于一夜翻来覆去跟烙饼似的。   一个小丫头,现在就会用嫁妆跟她谈条件了,以后岂不是要翻天?   冯老夫人心中有了回头给姜似一点教训的打算,此时面上却半点不露声色。   二太太肖氏带着两个庶女比姜似还早来了一步,见到姜似人比花娇的模样就更不爽了,不过想到昨晚上派心腹婆子去给刘婆子传的话,她嘴角又翘了起来。   等一会儿该有热闹瞧了,她倒要看看姜似如何下台!   “行了,都散了吧。”冯老夫人端了茶。   肖氏领着五姑娘姜俪与六姑娘姜佩起身告退,三太太郭氏带着三姑娘姜俏也站了起来。   一行人陆续往外走,姜似虽然是大房的姑娘,因为是晚辈,自然走在最后面。   走在三太太郭氏身边的少女忽然侧头,冲着姜似挑了挑眉毛,颇有几分挑衅的意思。   姜似看着姜俏,暗自唏嘘。   东平伯府共分三房,姜三老爷是庶子,平日里很低调,三太太郭氏作为庶儿媳在外边话也是少的,唯独他们的女儿姜俏却是个活泼爱说的。   这也不奇怪,姜三老爷虽是庶出,却只有一子一女,姜俏从小也是蜜罐中长大的。   蜜罐中长大的姜俏却一直与姜似不对付。   伯府六位姑娘里二人同龄,姜俏比姜似大了几个月,若说从小因为年纪仿佛而互相别苗头很是寻常,二人闹僵却是因为安国公府那桩亲事。   当初山崩,安国公是被姜安诚与姜三老爷一同救下来的,转头安国公府求娶东平伯府的姑娘,亲事却落到了姜似头上。   姜俏比姜似还大着几个月,自然不舒坦,偏偏那时的姜似吃软不吃硬,嘴上从不饶人,有一次拌嘴便来了一句:谁让你父亲不是伯爷呢。   就是这一句话让姜俏彻底翻了脸,以后见了姜似连表面的和睦都懒得维持了。   可是姜似一直记得,当她嫁到安国公府不足一年就守了寡后,听了不知多少闲言碎语,早就做好了被姜俏看笑话的准备。   从来对她没好脸色的姜俏却给了她一个拥抱。   想到这些,姜似对姜俏粲然一笑。   姜俏便愣住了。   平日里眼高于顶的姜似居然对她笑了?不是冷笑,不是嘲笑,而是正常的人笑?   一定有阴谋!   姜俏神色一凛,忙收回了目光,又不愿输了气势,昂首挺胸走在三太太郭氏后面。   一群人浩浩荡荡出了慈心堂院门,一个人影猛然冲过来。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众人一时都懵了,立在原处忘了动弹。   那人影是冲着姜似来的,跟在姜似身后的阿蛮飞起一脚,轻盈落地。   那人影一下子趴在姜似脚边,脸上顶着鞋印仰头求道:“四姑娘,求求您大发慈悲,给老奴一家老小一条活路吧,老奴给您磕头了——”   众人这才看清这人影竟然是刘婆子。   此时三房人都在,众人看向姜似的眼神瞬间微妙起来。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昨晚姜似那一闹,府中上下都听到了风声。   姜似冷眼看着刘婆子跪在脚边哀求,不发一言。   “四姑娘,是老奴猪油蒙了心,一时糊涂冒犯了您。求您大人有大量,就把老奴当个屁给放了吧。老奴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刘婆子两手抡起抽打自己的嘴巴子,很快一张老脸就成了发面饼。   除了才从慈心堂出来的这些人,那些路过的下人皆悄悄站住看热闹,窃窃私语声响起。   “刘婆子还真是有点可怜啊。”   “是啊,虽然刘婆子犯了错,但一家子就这么被赶到庄子上去,还是太惨了。”   ……   下人们天然就是一个群体,不管刘婆子平时为人如何,此时见她一家老小就这么被赶出去,不由生出同病相怜之感。   “你们再胡说,我就撕烂你们的嘴!”阿蛮怒道。   二太太肖氏眼底笑意一闪而逝,憋了一夜的气终于出了不少。   刘婆子这么一闹,不管有什么理由,姜似在下人心中都会落下刻薄的名声,等这名声传出去后就别想再有好亲事了。   还有什么比断了一个女子的好亲事更好的反击呢?   刘婆子哭声震天,连慈心堂的丫鬟都扒着头往外瞧。   “怎么回事?”闭目养神的冯老夫人忽然睁开眼,问阿福,“外面闹腾什么呢?”   阿福忙出去打探,不一会儿疾步进来禀报:“刘婆子不知怎的跑了过来,正哭着向四姑娘求情呢。”   冯老夫人沉吟一下,伸出手道:“扶我去看看。”   “太太,老夫人出来了。”立在二太太肖氏身侧的婆子悄悄道。   肖氏动了动眉梢。   老夫人出来正好,看了这场闹剧定然更厌烦姜似那个死丫头了。   刘婆子察觉冯老夫人出来,飞快看了肖氏一眼。   肖氏微不可察点头。   刘婆子忽然站了起来,口中喊道:“既然四姑娘不原谅老奴,那老奴只有以死赔罪了,只希望四姑娘能放过老奴的家人——”   刘婆子边说边把头一低,对着院墙就撞了过去。   “啊——”不少人吓得闭上了眼睛,可是并没有预想中的惨叫传来,反而静得吓人。   众人睁开眼,就见阿蛮一脚踩在刘婆子裙摆上,刘婆子以极其不雅的姿势俯爬在地上,露出破了一个洞的里裤来。   骇人的安静过后,爆发出一阵笑声,不知谁说了一句:“刘婆子够节约的啊。”   众人笑声更大了。   阿蛮依然没有抬脚,居高临下看着刘婆子冷笑:“想死不能偷偷找棵歪脖子树吗?吓坏了我们姑娘你负责啊?”   这老王八蛋,难怪姑娘叮嘱她一旦出现要死盯着呢,果然是要闹幺蛾子。 第28章 别让我听见就好   大庭广众之下裙子被人扒了,露出的里裤上面还有破洞,饶是刘婆子脸皮比城墙厚也受不住了,急慌慌伸手用力从阿蛮脚下夺裙子。   阿蛮绷着脸死活不抬脚,就听刺啦一声,那条土黄色的裙子就断成了两截。   爆笑声登时响起。   “成何体统,成何体统!”冯老夫人气得脸色铁青。   姜似看也不看刘婆子一眼,抬脚饶过她走到二太太肖氏面前,神色严肃道:“二婶若是连这种刁奴都压不住,还是不要管家为好。”   “你说什么?”肖氏万没想到姜似这么直接,一时愣住了。   那些笑声立刻止住,所有目光都落在姜似身上。   “打发刘婆子一家人去庄子上是二婶当着祖母的面说的,没想到都这个时候了刘婆子一家还留在府中不说,刘婆子竟能闯到这里来撒泼。这是幸好已经给祖母请过安,我们出了慈心堂,若是再早一点,刘婆子是不是要闯进慈心堂里去?”   姜似看冯老夫人一眼,嘴角噙着冷笑:“刚刚刘婆子竟然以死相逼,如果她闯进了慈心堂,我的丫鬟又没有及时拦住,此时是不是已经血溅慈心堂了?那以后祖母还能不能在慈心堂住?”   冯老夫人一听,脸色越发难看了。   肖氏险些闭过气去。   这个姜似竟然如此伶牙俐齿,这么多人面前一点脸面都不给她留!   “二婶,您管家多年,如今想打发个人居然闹出这样的事来,那侄女只能认为您对刁奴太过纵容,以至于他们把您的命令当成了耳旁风!”   “不是这样的——”   肖氏开口解释,姜似却不给她解释的机会,对着冯老夫人一屈膝:“祖母,如果以后府中下人有样学样,对主子的处罚不满意就跑到主子面前寻死觅活,那伯府岂不是乱了套?今日刘婆子能对我以死相挟,他日张婆子、王婆子就能对别的姐妹甚至二婶、三婶乃至祖母以死相挟,那咱们家岂还有名声可言?”   少女声音清脆,如珠落玉盘,一番话说得冯老夫人脸色发白,看着肖氏的眼神越发不善。   “老夫人——”   “我昨日怎么说的?肖氏,你连这点事都办不好吗?莫非要我请她出去?”冯老夫人一指刘婆子。   肖氏心中一咯噔,知道姜似先发制人已经占了上风,此时不宜再闹腾下去,立刻对刘婆子喝道:“你这老奴还杵在这里做什么?还不赶紧滚去庄子上!”   刘婆子早就吓没了胆,对着冯老夫人磕了个头立刻提着半截裙子要逃开这是非之地。   “等一等。”姜似冷冷开口。   “四姑娘还有事?”肖氏现在一听姜似说话,头皮就开始发麻。   “以死要挟主子,事后无须付出任何代价,二婶如此和善难怪压不住这种刁奴。侄女已经可以预见,等这刁奴出了伯府大门把侄女的名声随意践踏定不会有丝毫畏惧之心。”   “我看谁敢!”冯老夫人冷喝一声,眼神如刀缓缓扫过众人。   凡是触及到冯老夫人目光的人都不由自主低下头去。   “刘婆子,你听好了,到了庄子上若是把府中的事传出只言片语,那你们一家子就不必在庄子呆了。”   刘婆子扑通跪下来:“老奴不敢,老奴不敢。”   她低着头请罪,心中对二太太肖氏忍不住埋怨起来。   二太太可是保证了,今日闹这么一场定要四姑娘名声扫地,等到了庄子上还会给她不少好处。   可是老夫人发了话,她在外头不仅不能说四姑娘不是,还要时刻悬心,万一有别人多嘴她就要倒大霉。   早知如此,还不如悄悄去庄子上算了。   “还有你们,以后谁若议论此事,直接让人牙子领了去!”冯老夫人喝道。   “婢子不敢。”   “都给我散了!姜似,你留下。”   众人如蒙大赦,赶忙往外走。   姜俏扭头,好奇看了姜似一眼。   不得不说,比起以往姜似跟她拌嘴,今日敢这么挤兑二伯娘倒是让她刮目相看呢。   “俏儿,走了。”三太太郭氏悄悄拉了姜俏一把。   “祖母有何吩咐?”姜似神色平静询问。   冯老夫人上上下下打量着姜似,神色冷然:“姜似,你要记得,姑娘家口齿太伶俐了不好。”   她不聋,也不瞎,哪里看不出来这个孙女是和肖氏杠上了。   她倒不在意姜似怎么闹,一个退过亲的女孩前途有限,但要是带坏了其他孙女的名声那可不成!   “祖母放心,孙女记住了。”姜似仿佛听不出冯老夫人的不满,对着她甜甜一笑。   “下去吧。”冯老夫人见了姜似的笑容只觉刺眼,不耐烦摆手。   一个已成废子的孙女,只要不闹出花来,自然不值得她费心。   至于肖氏……管家久了,是该有个人让她受受挫了。   “孙女告退。”   姜似施施然离去,在回海棠居的路上遇到了等在路边的肖氏。   “二婶。”姜似笑着对肖氏打招呼,仿佛先前的咄咄逼人没有存在过。   肖氏暗暗咬牙。   这死丫头的脸皮,她真是服气了!   “四姑娘是不是对二婶有意见?”   “二婶想多了,侄女一贯就事论事,怎么会对长辈有意见?”   “好一个就事论事!”站在外面,肖氏脸上一直挂着温和的笑容,说出的话却并不好听,“大嫂去得早,我这当婶子的不能眼看着四姑娘走偏了路不管。婶子好心提醒你一句,人言可畏,这世上最难堵住的就是人的嘴。”   老夫人虽发了话不许下人嚼舌,可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到时候老夫人难道会把全府的下人都打发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事。   姜似对着肖氏嫣然一笑:“法不责众的道理,侄女懂。不过这也不打紧,侄女只认准了一点,到时候还找二婶就是。”   她说完,对着肖氏优雅屈膝:“二婶可以多看看风景,侄女先走一步。”   肖氏站在花树旁,盯着少女窈窕背影气得心口疼。   这个死丫头,早晚有一日她要好好收拾一顿!   “姑娘,二太太肯定在心里骂您呢。”阿蛮回头看了一眼,悄悄告状。   “没事,别让我听见就好。”姜似淡淡道。 第29章 秋千   姜似回到海棠居,一头埋进那些药里。   从柳堤采回来的白角草需要晒干研成细粉,趁着阳光正好,阿巧与阿蛮便在院子里仔细翻晒。   姜湛抱着一堆东西走了进来,见阿蛮二人在院子里,笑着问道:“你们姑娘呢?”   阿巧忙放下手头活计:“姑娘在屋子里呢,婢子这就去禀报一声。”   姜湛看了一眼怀中物件,忙拦着:“不用了,等我装好了这个再叫你们姑娘出来。”   阿蛮与阿巧好奇围上来。   “呀,秋千!”阿巧脸上带了兴奋之色。   姜湛环视一番,选定了两株距离适当的海棠树,只用了一盏茶的工夫就把一架秋千装好了,还在绳索上密密缠上彩带,边缠边笑道:“缠上这彩带不但好看,还不磨手。好了,你们谁来试试?”   阿蛮与阿巧大为意外,强忍住心头的跃跃欲试推辞道:“姑娘还没坐呢,婢子怎么能先试?”   “让你们试就试,哪这么多话?”姜湛有些不耐烦,心道当然要你们试试牢不牢靠才能给妹妹玩啦。   嗯,阿蛮身手好,就是她了。   “阿蛮来吧。”姜湛笑呵呵拍了拍秋千架。   “那婢子就先替姑娘试试啦。”阿蛮踩上踏板,脚下微微用力,很快就高高荡了起来。   “阿蛮,你小心点。”阿巧看着阿蛮越荡越高,荡到最高处时远远超出了墙头,不由心惊胆战。   阿蛮充耳不闻,到了最高处忽然一个后翻,在空中漂亮翻了个跟头又稳稳落在秋千架上。   阿巧捂着眼睛惊呼一声。   姜似听到动静走了出来,站在廊下往院中看。   “姑娘,荡秋千真有趣。”阿蛮从秋千上跳下来,兴奋得小脸通红。   姜湛脸色却有些发白,踮脚去解才系好的绳索:“忽然想起来这秋千是找人借的,我还是还回去吧。”   姜似提着裙摆快步走过来:“二哥唬我呢,没听说一架秋千还需要找人借的。”   “四妹身体弱,打秋千吹了风着凉怎么办?还是解下来吧。”   妈呀,四妹的丫鬟太野了,荡个秋千打算上天,教坏了妹妹怎么办?   一想到姜似万一从秋千上掉下来,姜湛不由加快了手上动作。   姜似拉住绑在绳索上的彩带笑道:“二哥,我喜欢这架秋千呢。”   姜湛手一顿,迎上少女含笑的眼睛,只犹豫了一下就飞快妥协了:“既然四妹喜欢,那就留下吧。不过先说好了,可不能像阿蛮那样打秋千,万一摔着了不得。”   四妹刚退了亲,心里定然难过,有个秋千玩也算解闷了。   “知道了,二哥放心就是。”   “那我就走了,等会儿还要出门。”   “二哥要出去啊,正好我也要出去买点东西,咱们一道吧。”姜似想到还差了一味药,随口提议道。   姜湛自然不会拒绝,耐心等着姜似换好外出衣裳,兄妹二人一同往外走去。   “二公子,四姑娘。”路上遇到一名婢女,婢女急急行礼。   “四姑娘——呃,二公子。”走了没几步,又是一名婆子忙不迭施礼。   姜湛渐渐觉得不对劲了,低声对姜似道:“四妹,你有没有发现,今日这些丫鬟婆子特别殷勤。”   他还想四妹才退了亲,这些下人会狗眼看人低呢,没想到觉悟还挺高。   “是吗?妹妹没觉得啊。”姜似一脸无辜。   这话正好被才扑过来行礼的婆子听了去。   那婆子暗暗翻了个白眼,心道:俺们为啥这么殷勤,您心里还没个数嘛。   “见了礼就一边去,还挡着路做什么?等赏钱啊?”姜湛见那婆子杵在路中间,皱眉道。   婆子一哆嗦,忙跑了。   她哪敢要四姑娘赏钱,那可是敢把二太太噎得哑口无言的主儿。   姜湛摸了摸弧度精致的下巴,纳闷道:“平时也没见他们这么怕我啊,看那婆子脸色,好像我吃人似的。”   “二哥想多了,咱们快些出府吧。”   一出了榆钱胡同就是大街,街上人流如织,货郎的叫卖声不绝于耳。   “四妹要买什么?”姜湛顺手招来小贩买了几支糖葫芦,选了一支果形最好的递给姜似,剩下的则塞给小厮阿吉。   阿吉很有眼色分给阿蛮一支,讨好问姜湛:“公子,您不吃啊?”   “大男人吃什么糖葫芦?”姜湛瞪了阿吉一眼,见姜似只拿着不吃,又问,“四妹不喜欢吃吗?”   姜似指指头上戴的帷帽:“不方便。”   “那倒也是。”姜湛遗憾叹口气,语气一转,“还是戴着吧。”   妹妹这么好看,可不能让那些纨绔子瞧见。   见京城最大的药房到了,姜似便带着阿蛮进去买药,姜湛嫌里面药味大,留在外面候着。   “给我一支!”姜湛把手一伸。   “公子,您刚才不是说大男人不吃糖葫芦嘛?”   姜湛一巴掌拍在阿吉肩头:“在妹妹面前我是大男人,在你小子面前我是大爷!大爷想吃个糖葫芦你有意见?”   阿吉吐了吐舌头,忙递了一支糖葫芦给姜湛。   姜湛咬下一个红果,眯眼扫着熙攘人群。   少年生得俊,哪怕随意站在墙角也时不时吸引着过往行人的视线,迎面走来数人,一眼就瞧见了啃糖葫芦的姜湛。   “哟,这不是姜二嘛。”当前一人锦袍玉冠,手持折扇,脸上露出阴狠的笑容,“上一次你跑得快,这一回可没那么容易了。”   姜湛脸色微变。   眼前打扮如锦鸡一样的人是荣阳长公主与大将军崔绪之子崔逸,从他们第一次见面起这只锦鸡就处处与他过不去。   以姜湛的脾气被人一而再再而三挑衅当然忍不得,上一次终于忍无可忍反抗,算是彻底把崔逸给得罪了。   他不怕打架,可是四妹还在药房里呢,要是被这些人撞见就糟了。   看着围上来的人,姜湛冷笑一声:“崔公子,这里人来人往,要是打起来用不了一会儿官差就要来了,我想你也打不痛快吧?想打架我奉陪,你挑个地方!”   崔逸冲着姜湛一挑大拇指:“算你有种,那就跟我来吧。”   姜湛暗暗松了口气:“走。”   身后少女轻柔的声音传来:“二哥要去哪里?” 第30章 还打不打了?   一听到姜似的声音,姜湛一张俊脸腾地黑了,大步走回去挡在她身前,压低声音气急败坏道:“你怎么出来了?”   “我买完了呀。”姜似仿佛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老实回答兄长的话。   “哟,这是谁呀?相好的?”戏谑的声音传来。   姜似隔着皂纱看向说话的人,眼神一片冰冷。   前世二哥之死,这些人统统都算帮凶!   那时候她与兄长关系疏离,并不关心他交了什么朋友,得罪了什么人,只有一次二哥被父亲揍得狠了,隐约传到她耳中一些话。   父亲恼怒二哥与礼部尚书之孙杨盛才等人厮混,二哥却梗着脖子说杨盛才帮过他的忙,他不能寒了朋友的心。   这也是姜似不解的地方。   荣阳长公主之子崔逸与杨盛才关系不错,而眼下二哥与崔逸明显有过节,后来又是怎么玩到一块去的?   二哥不愿寒了朋友的心,却不知他认定的朋友要了他的命。   “你不要胡说!”姜湛把姜似往身后一拉,仿佛炸了毛的猫紧盯着靠近的崔逸,“想打架改天再说,只要不是现在,我随时奉陪。”   崔逸摇着描金折扇呵呵笑了:“怎么,怕吓着这小美人儿啊?没想到姜二公子还是怜香惜玉的人。”   “你嘴里少没干没净的!”姜湛气得额角青筋突突直跳,顾忌着姜似就在一旁,却不敢发作。   他太知道这些人的混账了,调戏良家女子的事他们真做得出来。   虽然四妹是伯府姑娘,他们不至于当街抢人,可言语上过火点或者真的打起来趁机拉扯一下,吃亏的还是四妹。   姜湛从没这么懊恼过。   要是他有余七哥的本事就好了。   不,哪怕有那只贱狗的本事也行啊!   “不是说要打架吗?”少女轻柔的声音再次响起。   话音落,双方都愣住了,不少人甚至开始掏耳朵。   他们是不是听错了?这小娘子说什么?   “四妹,你给我住口!”姜湛罕有对姜似说了重话。   他简直不敢相信,他的妹妹这么坑哥!   “哈哈,姜二,你听见没,你这妹子还等着看打架呢!”崔逸目光不离身姿窈窕的少女,敲着扇柄大笑道。   那些跟班纷纷笑起来。   “姜二,到底还打不打了?怎么跟个娘们似的磨磨唧唧!”   “快别这么说,人家身边的小娘子还等着呢。”   “对,对,姜二连个娘们都不如,什么时候学会装孙子了,哈哈哈——”   姜湛用力握着拳头,死死克制住捶烂这些臭嘴的冲动,深深吸了一口气:“随你们怎么说,总之今天我不想打了,你们让开!”   “别呀,姜二,你想走,你这妹子还不想走呢。”崔逸摇晃着折扇对姜似露出一个自以为风流倜傥的笑容,“小娘子,你说是不是?”   “当然不是啊。”姜似凉凉道。   崔逸笑容一滞,连折扇都忘了摇晃。   什么情况?这姑娘变得够快的!   阿蛮斜睨着崔逸,鄙视撇撇嘴角。   这人是不是傻?她们姑娘当然向着二公子啊。   小丫鬟眼风扫了一圈,默默数着人头。   嗯,对方有五个人,她一个人干掉三四个还是没问题的,留一个给二公子应付,至于阿吉——不添乱就好。   “我们急着回家的,如果你们不与我二哥打架了,那我们这就走了。”姜似轻轻拉了一下姜湛衣袖。   姜湛如梦初醒:“对,我们先走了。”   崔逸摸着下巴琢磨了一下。   似乎有哪里不对!   “等等!”他把合拢的扇子一伸,拦住兄妹二人,冷笑道,“差点让你们忽悠过去,我什么时候说你们想走就能走的?”   到底谁给他们的选择权啊,简直岂有此理!   “那能不能快点打架,我们确实很急的。”姜似松开姜湛衣袖,催促道。   “呵,我今天还真是长见识了!”崔逸盯着姜似,忽然露出一抹笑,喝道,“还愣着干什么,给我狠狠揍姜二!揍完了,这小娘子就归咱了!”   “阿吉,阿蛮,护着姑娘快走!”姜湛猛地把姜似往后一推,抡起拳头迎了上去。   “走啊,四姑娘。”阿吉白着脸看了被数人围攻的姜湛一眼,带着哭腔催促姜似。   阿蛮镇定非常:“姑娘,咱们怎么办?”   姜似没有回答阿蛮的话,反而问阿吉:“以二公子的身手,你说能撑多久?”   阿吉已经想嚎啕大哭了:“一刻钟吧,最多了。”   要是加上他还能多撑一会儿,可他必须护着四姑娘赶紧走。   二公子被揍成猪头顶多是皮肉之苦,四姑娘要是被这些王八蛋占了便宜,那才是完了。   “撑到十就足够了。”姜似喃喃道。   “什么?”阿吉没听懂姜似的话。   姜似目不转睛盯着混战中那道熟悉的身影,心中默默数数:一,二,三……   当“十”这个数被她默默念出,忽然犬吠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看热闹的人群不由左右张望,有人惊呼道:“怎么来了这么多狗?”   足足有七八条或大或小的狗不知从何处冲了过来,引起阵阵尖叫声。   崔逸站在路牙子上正悠闲观战,忽然一条大狗就窜了过来,对着他屁股蛋咬了一口。   “啊——”崔逸惨叫一声,条件反射用扇柄狠狠砸了大狗的脑袋一下。   大狗瞅瞅他,嗷呜——咬得更狠了。   说来也怪,那几条狗对人群视而不见,竟全都是奔着崔逸来的,只一眨眼的工夫崔逸就被围在了正中间。   这一刻,崔逸与姜湛处境居然十分相似,只不过围着姜湛的是人,围着崔逸的是狗。   崔逸险些哭了。   他的处境可比姜二艰难啊,人能讲理,狗可不讲理!   “你们还打什么,快把这些畜生赶走啊!”崔逸声嘶力竭喊道。   姜湛踹出去的一脚落了空,险些闪着腰,再看身边呼啦啦一个人都没了,不由茫然四顾。   “二哥,打完了咱们就回家吧。”   “这是怎么回事?”看着被几条狗追得狼狈不堪的崔逸,姜湛一脸呆滞。   “不知道呀,没想到街上野狗这么多。”   姜湛乐了:“看来连狗都看不过去他的嚣张劲了。等等,里面有一只狗很面熟——” 第31章 这是舍妹   姜湛这么一说,姜似不由把注意力投在围攻崔逸的几条狗身上。   这些狗本来就是她用药粉吸引过来的。   刚刚趁着与崔逸对话的时机,她悄悄把药粉弹在崔逸身上,这种药粉能令犬类发狂,散发出去后很快就能把一定范围内的狗引过来。   她把发狂的犬类当成对付崔逸的手段,至于引来的狗是什么模样,自然无须注意。   可是经由姜湛这么一提醒,姜似眼皮就狠狠跳了跳,盯着其中一条灰黄大狗嘴唇都白了。   那条狗她也面熟!   姜似心中一沉,猛然看向姜湛。   “那是余七哥的狗啊!”姜湛恍然大悟,忙拉了姜似一下,“四妹,咱们先离开这里。”   姜似心中巨浪滔天,可此刻显然不是深究的时候,跟着姜湛匆匆离去。   眼看快到东平伯府了,姜湛停在一棵树下,大大松了口气。   姜似冷脸瞅着姜湛,眼神微凉。   姜湛以为姜似为了刚才的麻烦生气,忙哄道:“都是二哥不好,连累妹妹了,以后四妹别和二哥一起出门了。”   “二哥认识的余七哥,究竟长什么模样?”姜似忽然问道。   姜湛被问得一怔,结结巴巴道:“就,就那样呗,两只眼睛一张嘴,个子倒是高,看着跟竹竿似的……”   这么违心的话姜湛实在编不下去了,干笑道:“四妹怎么突然问这个?”   姜似险些被蠢哥哥气笑了:“那次二哥不是说余七哥五大三粗么?五大三粗与竹竿差别还是挺大的。”   “有吗?”姜湛装糊涂,忽然一拍脑袋,“差点忘了,今天和余七哥约好了喝酒的,四妹先回去吧。”   姜似牵唇笑笑:“其实我也想见见余七哥,感谢他对二哥的救命之恩。”   “不用了,该谢的二哥已经谢过了,四妹是姑娘家,不合适,不合适。”姜湛忙拒绝。   还好余七哥家中与伯府不是世交或亲戚,想要阻止他们见面理由充分。   “既然这样,那二哥去吧,我就先回了。”姜似不动声色应了,心中却打定了主意,等会儿就悄悄跟上去,非要确认一番不可。   姜湛暗暗松了口气。   他的妹妹还是很乖巧的。   这时一只大狗颠颠跑来,嘴中叼着一个做工精致的宝蓝色荷包。   “二牛,今日多谢了!”姜湛一看是余七那条瘸腿大狗,抱拳道谢。   这狗平日虽然总与他过不去,关键时刻还是很仗义的。   大狗横了姜湛一眼,视若无物从他身边走过来到姜似面前,一条大尾巴摇得欢快极了,叼着荷包往姜似手中一塞。   姜似捏着荷包,看着巴巴瞅着她的大狗,心中波澜起伏。   她知道这只大狗叫“二牛”,还知道它的腿是在战场上救那混蛋的命瘸的。   这只大狗甚至陪伴了她很长时间,说她是二牛的半个主人也不为过。   她再没有见过比二牛还要通人性的狗了,二牛以前寻到好东西就喜欢塞给她邀功。   可是——   姜似低头,看着一脸邀功的大狗有种不知今夕何夕的茫然。   这一世,她与二牛从未有过接触,二牛眼中的亲昵为何与前生是一样的?   “呜——”大狗从喉咙里发出含含糊糊的声音,催促之意明显。   姜似下意识露出一个笑容,却被姜湛猛然拉到身后。   “别吓着我妹妹!”姜湛一脸紧张瞪着二牛。   大狗一呲牙:“汪!”而后偏头,对着姜似讨好呜呜两声。   姜湛差点骂人。   这不是一只狗,而是一只色狼吧,区别对待也太明显了。   姜似在大狗期待的眼神下打开了宝蓝色荷包。   荷包里有几片金叶子,外加十来颗滚圆的珍珠。   姜湛语气难掩嫉恨:“崔逸那个王八羔子,手头够宽裕的!”   看看人家,荷包里不是金叶子就是珍珠,再看他,想给妹妹买笼汤包还要从父亲那里赊账。   姜似把金叶子与珍珠一股脑塞给姜湛:“二哥留着用吧。”   姜湛当然没有那种迂腐的想法,笑着点头:“最近正好手头紧呢,不过这几片金叶子足够我花了,珍珠给四妹留着玩吧。”   姜似笑着拒绝:“毕竟是别人的,我不想要。”   姜湛一听也有道理,把金叶子与珍珠塞进自己荷包。   姜似把宝蓝色荷包丢给阿蛮:“回府丢进火盆烧了。”   大狗见姜似处理好荷包,呜呜叫了两声,张嘴轻轻咬住她的裙摆往外扯。   姜湛直接就炸了:“小畜生,赶紧松口!”   大狗不屑看了姜湛一眼,掀了掀嘴皮。   姜湛心肝一抖。   这么大一张嘴,这么尖利的一口白牙,要是这畜生一发疯还不得把四妹的腿咬断啊!   “你,你冷静点。”姜湛额头开始冒汗。   姜似却神色轻松:“你要带我去什么地方吗?”   大狗动了动脑袋,两条前腿蹬在地上,把姜似往外拉。   “我该回家了。”姜似轻叹道。   阳光透过繁茂的枝叶倾洒下来,如碎金散落在大狗身上,把它灰黄的毛发染成了金线。   姜似垂眸看着大狗,眼中涌动着温柔,却坚定抽出了裙摆。   她想,已经不必确认了,她现在要做的就是离那混蛋远远的,此生别再有交集。   大狗疑惑看着姜似,忽然掉头就跑。   姜湛吃惊的声音响起:“余七哥,你怎么来了?”   不远处,玉兰树下,青衫少年一只手落在大狗头上轻轻抚摸,深而远的目光越过姜湛,落在白衫红裙的少女身上。   姜似仿佛被仙人施了定身术,丝毫动弹不得。   “二牛不知怎么发了狂,我来寻它。”余七笑着对姜湛解释一句,看向姜似,“这是——”   这个时候姜湛就无法装糊涂了,介绍道:“这是舍妹。四妹,这便是二哥的救命恩人余七哥。”   看着头戴帷帽的姜似,姜湛不由暗暗庆幸:还好四妹带着帷帽呢,不怕。   大狗歪歪头,忽然跳起把姜似的帷帽扯了下来。   姜似只觉面上一凉,突如其来亮起的光线令她不自觉迷了眼,一时看不清对面少年的模样。   “呜——”大狗摇晃着尾巴冲余七邀功。   姜湛:“……”他要杀了这只贱狗! 第32章 骗婚的混蛋   白绫衫红罗裙的少女立在枝叶繁茂的大树下,绚烂的阳光虽然被枝叶滤过,只是疏疏透过来,却依然给少女周身笼罩上一层淡淡光晕。   佳人如梦,美不胜收。   对面的少年忘了眨眼,仿佛一个转息间近在咫尺的人就会不见了。   姜湛重重咳嗽一声。   他还活着呢,这两个人在干嘛?   余七看了姜湛一眼,眼底跳跃的火焰被浓郁的墨色掩去,让他的眼睛犹如上好的墨玉,乌黑明亮。   姜湛忍不住叹息。   这货生得这么好,勾搭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太方便了!   余七对姜似颔首致意:“姜姑娘,你好。”   姜似垂眸掩住情绪,微微欠身算是见过礼,语气淡淡对姜湛道:“既然二哥的朋友来了,妹妹就不打扰你们相聚了,我先回去了。”   “好,四妹先回去吧。”见姜似态度冷淡,姜湛又有些不好意思了,眼瞅着姜似向东平伯府走去,侧头对余七道,“余七哥别介意,我四妹在生人面前比较文静……”   “姑娘家应该如此——”   余七话音未落,大狗就窜了出去,如一阵风瞬间刮到姜似身边,咬住她裙摆不松口。   姜似拽着裙摆有些无奈,斥道:“松口!”   大狗委屈松开口,扭头冲余七叫了一声。   “二牛,回来!”余七显然没想到大狗能做出这种举动,皱眉喊道。   姜似睃了余七一眼,脸陡然冷了下来。   “姜姑娘,对不住,是我教导无方。”余七语气恳切,而后加重了语气:“二牛,快回来!”   “汪——”大狗拖长了声音冲着余七叫,眼神竟透出几分恨铁不成钢。   姜湛恨不得捶死这条贱狗,咬牙道:“别叫了,再不老实让余七哥把你炖了吃肉!”   大狗白了姜湛一眼,那意思你能把我怎么样?   姜湛立刻找余七告状:“余七哥,你快管管你家二牛,别吓着我妹妹。”   “二牛!”余七面上笼罩了寒霜。   大狗立刻察觉主人真的生气了,琢磨了一下,忽然跃起咬下姜似系在腰间的荷包掉头就跑。   一时之间几人都愣了。   好一会儿,一阵风吹过,把飘落下来的玉兰花吹到姜湛脸上。   姜湛如梦初醒,大步走到姜似身边,急声问道:“没咬着你吧?”   姜似摇摇头,冷冷扫了余七一眼:“养的狗这般没规矩,可见主人亦没有强到哪里去,二哥以后交友还是慎重点。”   她说完转身便走,心中深深叹了口气。   她很喜欢二牛,却不想和余七再有什么牵扯。   前世她从姜倩夫妇的魔爪中逃离,却没能回到安国公府去,而是因为意外流落到了南疆,成了乌苗族长老的孙女,顶着已逝的乌苗族圣女阿桑的身份生活下来。   她暗自庆幸有了一段新的人生,在那个与京城风俗截然不同的陌生地方,没人知道她的过往,甚至于她想挑一个喜欢的男人嫁了都是能够的。   余七就是那个时候出现的。   他与乌苗族长老是旧识,一次又一次出现在她面前。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悄悄动了心。   经历了与安国公府三公子的那段婚姻,她早已明白权势地位、虚荣体面与幸福是不对等的,一个女人若是为了这些而交付自己,往往会自酿苦果。   与出身无关,与富贵无关,俊逸无双又独对她温柔体贴的如玉少年,谁能不喜欢呢?   那一日阳光正好,大片大片的葵花田把天地都铺成了金色,少年问她:“嫁我可好?”   她便点了头。   谁知这混蛋居然骗婚!   他哪里是什么余七,而是当今天子的第七子郁七!   她知道对方真实身份的时候,犹如一盆冷水当头泼下来,第一反应就是扬手给了那混蛋一耳光。   她曾是安国公府克死男人的新寡孀妇,现在是距京城数千里之外一名乌苗女子,无论是哪一个身份,如何能嫁给当朝七皇子?   那一刻她感受到的没有欢喜,只有被愚弄之后的愤怒。   因为真的动了心,那份愤怒就越发磅礴,她一直把自己的手打疼了才停下来。   被打成猪头的某人郑重告诉她,她既然点了头就不许反悔了,他会明媒正娶让她当他的妻子。   她只是冷笑,让他颁来赐婚圣旨再说,不然就别再出现在她面前。   她已经什么都没有,至少不能丢了最后一点骨气,去给人当妾!   姜似到现在回忆起这段过往都不得不感叹命运的离奇,因为乌苗族协助周军抗击南兰有功,天子赐婚七皇子与乌苗族圣女。   她还发懵时就鸾袍加身,成了七皇子妃。   只是后来她才知道,郁七心悦的从来是乌苗族圣女阿桑,而不是姜似。   因为她们容貌相似,才有了后来那些处心积虑的相处。   两段婚姻,一次被人直接无视,一次当了人家的替身,姜似想想就憋屈得吐血。   然而她知道的太晚了,那时候她已经与郁七真正做了夫妻,逃无可逃。   尽管那些日子郁七对她还算不错,可是重新回到十五岁的姜似只想说:   远离季崇易,远离人渣!   远离郁七,远离混蛋!   眼见少女盛怒转身而去,青衫少年无措看向姜湛。   姜湛不好意思对郁七笑笑:“抱歉啦,余七哥,我妹妹可能心情不好,她平时不是这样的。我先去看看啊,咱们改日再聚。”   郁七对着向他匆忙挥手的姜湛轻轻颔首,目光却追逐着远去的少女背影一眨不眨。   她好像生气了……   姜湛大步追上姜似,很是不解:“四妹,你怎么啦?”   “没什么。”姜似微微仰着头,掩去眼角水光。   “你误会余七哥了,虽然我们是在青楼边上遇见的——”   姜似猛然止步。   姜湛自知失言,忙道:“余七哥不是去逛青楼的——”   “别解释!”   “可是——”   “解释就是掩饰,总之我觉得他不是益友,二哥以后还是少与之来往。”   那混蛋最是有耐心,谁知道接近二哥有什么目的,她才不相信是巧合。   “可是他救了二哥的命啊,四妹总不能让二哥当忘恩负义的人吧?”姜湛到底还是顶着压力把话说了出来。 第33章 荷包   姜似一下子泄了气。   兄长最大的优点就是重情义,她即便阻拦,恐怕也挡不住。   罢了,二哥是男子,那混蛋就算有心接近,总不能哄了二哥当媳妇去。   至于她——   姜似仔细回忆了一下刚刚的情景。   郁七见到她时虽然多看了几眼,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她今日又故意说了狠话,想来以他尊贵的身份以后是不会有什么交集了。   姜似长长舒了一口气,对姜湛笑笑:“是妹妹过于激动了,就是荷包被那人的狗抢了去,忍不住迁怒主人。”   姜湛露出同仇敌忾的神情:“四妹你不知道,那只狗真的很欠揍,我早就想收拾它一顿了。”   不就是一时糊涂把它认成了“马面”嘛,每次见面都用那种鄙视的眼神看着他,简直让人忍无可忍。   姜似回忆了一下大狗的战斗力,笑问:“二哥确定打得过它?”   姜湛脑海中立刻闪过大狗向他扑来的情景。   “呵呵。”姜二公子以一声干笑回答了妹妹的话。   二人已经走到了东平伯府的门口。   姜似停下来:“二哥帮我把那只荷包要回来吧,不然被人捡了去不好。”   “行,我这就去找余七哥。四妹放心,二哥定然把荷包给你找回来。”   姜似点点头,带着阿蛮进了府。   东平伯府所在的榆钱胡同距雀子胡同很近,姜似兄妹说完话分开时郁七已经回到了门前有一棵歪脖子枣树的宅子里。   “二牛,出来!”郁七站在空荡荡的院子里喊。   院中高大挺拔的合欢树被微风吹过,枝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郁七面无表情扬了扬眉梢,又吐出两个字:“冷影。”   立刻有一人不知从何处跳了出来,竟好似凭空出现一般。   那人单膝跪地:“主子有何吩咐?”   “起来说话。”   那人立刻站了起来。   这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五官端正,面上带着恭敬。   “二牛没有回来?”   “没有。”   郁七眸色越发深沉。   “主子,小的去找二牛!”又一个人从树上跳了下来。   这人生了一张娃娃脸,看着与郁七年纪仿佛,与严肃恭敬的龙影不同,娃娃脸的少年哪怕面对郁七依然笑嘻嘻的。   郁七颔首:“去吧,龙旦。”   娃娃脸少年一个趔趄险些栽倒。   他站稳的同时哀怨瞪了面无表情的冷影一眼。   凭什么?到底是凭什么!都是主子的暗卫,凭什么这家伙就叫冷影,而他叫龙旦!   龙旦垮着脸从墙头跳了出去,不久后一人一狗从门口跑了进来。   一见到大狗,郁七立刻沉下脸:“过来!”   二牛一脸无辜看着龙旦。   龙旦翻了个白眼:“别装傻,主子喊的是你!”   这狗成精了啊,居然还知道打马虎眼。   二牛耳朵一耷拉,磨磨蹭蹭来到郁七面前。   郁七伸出手:“东西呢?”   大狗立刻变得精神起来,掉头跑了出去,不多时叼着个荷包返回来,冲着郁七猛摇尾巴邀功。   郁七把荷包接了过来,见做工精致的丁香色荷包边角湿漉漉的,显然是被二牛的口水打湿,忍不住轻叩手指敲了敲大狗脑门。   大狗委屈叫了一声,随后又开始猛摇尾巴,一边摇一边冲着荷包发出低低的呜呜声。   “以后不许这么干了,吓到人家姑娘怎么办?”郁七绷着脸训斥。   大狗仿佛听得懂人言,见抢来了荷包不但没有得到主人夸奖,反而遭了训斥,一下子没了精神,没精打采用大尾巴扫了扫地面。   “注意方式。”郁七摸了摸大狗的头,把荷包揣进了怀中。   大狗:“……”   龙旦:“……”   冷影:“……”   “余七哥,你在家吗?”门口传来姜湛的喊声。   话音才落,冷影与龙旦同时一跃而起,悄无声息跳到了树上。   二牛跟着跳起,跳到一半才想起它不用躲,又安稳趴回地上。   “去把客人领进来吧。”郁七拍了拍二牛的背。   不多时二牛把姜湛带了过来。   一见郁七,姜湛脸上带了些尴尬:“余七哥,兄弟给你赔不是了,今日舍妹说话过了些——”   郁七笑着打断姜湛的话:“姜二弟别这么说,应该是我赔不是才对。二牛平时被我惯坏了,越来越无法无天。”   姜湛没好气看了大狗一眼,连连点头:“余七哥是该管管二牛了,姑娘家的荷包又不是肉骨头,怎么能抢了就跑呢?”   二牛不屑扯了扯嘴皮,露出白牙。   愚蠢!   “姜二弟说得对,是该好好管管了。”   瞪完了二牛,姜湛开始说正事:“余七哥,二牛把我妹妹的荷包叼到哪里去了?你知道的,姑娘家的荷包不能落在外头……”   “确实不该,都是二牛惹的祸。”郁七一脸惭愧。   “那荷包——”   “二牛,你究竟把荷包藏到哪里去了?”   “呜——”二牛拉长音叫了一声。   荷包去哪了,您心里还没数嘛。   树上的龙旦忍不住摸了摸下巴。   今天的主子莫不是别人假冒的吧?   他忍不住扯了扯冷影衣袖。   冷影回给他个鄙视的眼神,声音压得极低:“主子这样做,定有深意!”   “怎么,弄丢了?”郁七声音微扬。   二牛又叫了一声,趴在地上用尾巴拍打着地面,很快尘土就扬了姜湛一身。   姜湛忍耐咬了咬牙。   郁七语气歉然:“姜二弟,看来荷包真的被二牛给弄丢了,要不然你狠狠打它一顿出气吧,我绝不拦着。”   姜湛怒瞪着二牛,二牛毫不示弱,露出尖利的白牙。   姜湛拳头握紧又松开,叹气道:“算了,和一只畜生没法计较。余七哥,那我就先回去了,四妹还等着我回话呢。”   郁七起身送姜湛往外走,声音如清泉在人耳旁流淌:“麻烦姜二弟好生向令妹解释一下,如若不然,改日我亲自向令妹道歉也可。”   “不必了,舍妹不是那么小心眼的人,回去我好好和她解释一下就是了。”   郁七把姜湛送到歪脖子枣树旁才转身回去。   随着院门关闭,龙旦与冷影跳了下来。   “主子,那荷包里一定有藏宝图吧?”龙旦觍着脸问。 第34章 姐妹   姜似回到海棠居,阿巧把两样东西呈上来。   “姑娘,这是大姑娘托人送来的。”阿巧先把一个青布包袱递给姜似。   包袱寻常无奇,却打了个精致的结,姜似一看便知道是长姐姜依亲自收拾的。   里面有一双做工精美的绣鞋,两双鞋垫,数双罗袜,一对如意平安结,除了这些女红,还有一个红木匣子。   姜似目光在红木匣子上停了停,伸手打开,里面放着一支赤金点翠花簪,一支八宝簇珠白玉钗,并数朵精美绢花。   这些首饰下面压着一张素笺。   姜似把素笺拿起来,清秀的字迹跃入眼帘。   她仿佛看到长姐嘴角含着温柔笑意劝她放开心怀,不必为了不值当的人伤心气恼,将来定会嫁个更好的,最后带着几分小心与愧疚解释不能前来,望她莫要介意。   姜似眼泪簌簌而落。   她女红出众的长姐,她温柔善良的长姐,她谦卑柔弱的长姐,死去的时候不过双十年华。   她的兄姐包括她自己,全是没有活过二十岁的短命鬼。   前世,长姐因与人私通被休,回了娘家后没过多久便悬梁自缢了。   消息传到安国公府,她第一个反应就是不信。   长姐秉性怯懦,柔顺如早春里一株迎春,她宁愿相信自己会与人私通,也不相信长姐会做出这种事来。   她要去朱家讨个说法,却被祖母拦了下来,最终除了大哭一场竟无能为力。   “姑娘——”姜似的反应让阿蛮与阿巧有些无措,阿蛮小心翼翼喊了一声,阿巧则拿了温热的帕子来。   姜似接过湿帕子擦了擦眼睛,吩咐阿巧把长姐送来的东西收拾妥当,拿起另一张帖子。   这张帖子是二姑娘姜倩送来的,邀请她去长兴侯府小住两日散心,并提议叫上伯府其他姐妹。   姜似指尖不自觉用力,把帖子边角揉皱。   姜倩的请帖来得果然够快。   姜似略一沉吟,抬脚去了西次间。   西次间被布置成了书房,设有书桌琴案,姜似重生后少了闲情逸致,琴弦已经生灰。   见姜似向书案走去,阿巧很是机灵开始研墨。   姜似很快写好一张素笺装好递给阿巧:“把这个送到长兴侯府去。”   “姑娘要去长兴侯府做客吗?”阿巧问道。   姜似摇头笑了:“祖母不舒服,当孙女的怎么能出门玩呢。”   她写这封信是回绝了姜倩。   长兴侯府是埋在她心头的一根刺,刺上淬了毒,不把这根毒刺拔出来她那颗心早晚会生满毒疮。   长兴侯府她是一定要去探一探的,却不是现在。   正如她信中所说,祖母不舒服呢。   姜似可以肯定,上一次在慈心堂受了冷落的姜倩接到这封信后为了固宠,明早定然会回来探望祖母。   而事实上,这个时候祖母的眼睛已经开始隐隐作痛,到了明天左眼就彻底看不见了。   她先前提起那个梦,把梦中情景往姜倩身上扯,祖母嘴上虽然训斥了她,可那根刺已经种下了。   等明日姜倩探望过祖母,祖母眼睛紧跟着失明,她就不信祖母不往姜倩身上联想。   她的祖母可不是把对孙女的爱放在第一位的人。   姜似对算计姜倩心中半点愧疚都无,先不说前世姜倩对她做的事人神共愤,就说祖母眼睛出问题后请来的神婆直指二哥姜湛,这其中不可能没有二叔一家的手脚。   前世二叔因救驾立了功,而恰好在那个时候父亲却闹出了醉宿青楼并牵扯上人命官司的丑闻。   父亲被夺爵赶出家门,二叔顺理成章袭了爵,因为救驾有功,爵位得以世袭罔替。   祖母最大的心愿终于实现了,哪里还想得起来长子死活。   姜似以七皇子妃的身份回到京城时此事已经过了一年多,她不信事情这般巧合,求郁七替她暗中调查。   只可惜才刚查出一些眉目,她就惨死重生了。   姜似不在乎有没有证据,总之以秋风扫落叶般的态度对待二叔一家就错不了。   “这封信给我大姐送去。”姜似提笔又写了一封信交给阿巧,走出书房来到院子中,坐在秋千上出神。   秋千忽然被推了一下,少女红色的裙裾迎风飞扬。   姜似霍然抬头,明艳动人却偏偏没有什么表情的面上有了浅浅笑意:“二哥回来了。”   她以脚尖点地止住秋千的摆荡,伸出手来:“我的荷包呢?”   姜湛干笑两声。   “没要回来?”姜似黛眉轻蹙,颇有些意外。   今生她与郁七素不相识,她不觉得郁七是那种偷藏陌生姑娘荷包的轻浮浪荡子,先前发火只是不想因为二哥的关系让郁七与她有进一步交集的可能。   “那只狗太可恶,可能把四妹的荷包当肉骨头藏起来了!”姜湛忿忿道。   姜似眉头皱得更深。   以前二牛也不是这么不懂事啊。   “四妹荷包里有要紧的东西?”想着没把荷包找回来,姜湛颇觉愧疚。   “要紧的东西倒是没有。”   “荷包上有特殊标记?”   姜似摇头:“也没有。”   姜湛长舒了一口气:“那就不打紧了,一只被狗咬烂的荷包想来没人捡,就算捡了也不知道是妹妹的。”   事已至此,姜似也只能自认倒霉,等姜湛离开后回了卧房,从箱底翻出一对金镯子来。   这对金镯子是苏氏留下来的,姜依临出阁把一对镯子都给了姜似。   那时候姜似刚刚十岁出头,正是矫情的时候,总觉得金镯子忒俗,直接把一对镯子压了箱底。   这对镯子对现在的姜似来说,用处太大了。   镯子是空心的,以玉珠暗暗相隔,正适合放姜似才配制出来的那些用途各异的药粉。   两世为人的姜似再清楚不过,无论是伯府姑娘的身份还是丫鬟婆子的保护在某些时候都显得苍白无力,只有别人夺不去的本事才是她的底气。   这一日就在平淡无奇中匆匆而过,到了第二日果然不出姜似所料,姜倩带着大包小包的礼品来探望冯老夫人了。   慈心堂里,冯老夫人看着笑意浅浅的二孙女姜倩,只觉左眼跳得更厉害了。   锦鸡怎么又来了! 第35章 应验   冯老夫人心中突兀升起这个念头,随后暗笑自己太敏感了,看向姜倩的眼神恢复了慈爱。   姜倩却在心中打了个突。   她很清楚,祖母的疼爱从来都是有条件的。   她父亲比大伯父有出息,作为父亲唯一的嫡女,她从小就得到了比其他姐妹更多的疼爱,她嫁到长兴侯府后祖母越发高看一眼,这从她每次回娘家祖母的态度便能看出来。   可是这两次,祖母明显有些不对劲。   姜倩悄悄看向二太太肖氏,肖氏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瞧不出半点端倪。   她的目光便越过数人,落在姜似身上。   那个安安静静坐在角落里的少女穿了一件半新不旧的葱绿色衫子,中规中矩的双丫髻上戴着两朵寻常珠花,精致的眉眼笼罩着事不关己的漠然。   饶是如此,她依然好看得仿佛发着光,让看的人生出造物不公的感叹来。   姜倩心中的疑惑就更重了。   伯府共六位姑娘,大姐天性懦弱,三妹是庶出子的女儿,五妹、六妹都是庶女,最爱掐尖的就是姜似。   姜似很清楚自己相貌上的优势,哪怕是在家中,每次出现在人前都是精心打扮过的样子。   什么时候开始变了呢?   姜倩一下子想起来,前两天回娘家时姜似的穿着就很随意了,只是那时候她被姜似莫名其妙的挑衅气得不轻,忽略了这一点。   姜倩并不是笨人,虽然没有什么证据,却笃定冯老夫人态度的微妙转变应该与姜似有关。   “倩儿,既然已为人妇,就不要这么频繁回娘家了,免得侯府有想法。”冯老夫人轻轻揉着左边太阳穴道。   姜倩乖巧点头:“孙女晓得的,只是前日过来见祖母气色不算太好,心中放不下,这才回来看看。”   姜似悄悄勾了勾唇角。   姜倩为了显示孝顺,果然没有提起她的信,而是归到自己细心体贴上面来。   “你这丫头真是有心了。到了祖母这个年纪,还有什么气色不气色的,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姜倩的话让冯老夫人很是熨帖,笑得眼角皱纹舒展开来。   姜倩掩口笑起来:“祖母这话可说错了,以您的身体与福报定要活到一百岁的。”   “是啊,等沧哥儿娶妻生子,您的曾孙长大了还等着您给挑媳妇呢。”二太太肖氏附和道。   姜沧是长孙,与姜倩龙凤双生,现今并没娶妻。   与勋贵家婚嫁早不同,走科举一道的学子大多晚婚,他们一旦考上功名,女方的出身就能有一个质的飞跃。   大周举子为了中进士熬到三十出头才成亲的大有人在,更别说姜沧还不到二十岁。   冯老夫人显然也不为姜沧至今未娶着急,闻言笑了起来。   她这一笑,左眼忽然尖锐痛了一下,好像有一根针猛然刺入。   冯老夫人立刻闭了眼,脸色瞬间煞白。   屋内融洽的气氛忽然一滞。   二太太肖氏与姜倩对视一眼,皆有些疑惑。   数息后,冯老夫人缓缓睁开了眼睛。   “老夫人——”   冯老夫人手一抬,止住了肖氏的话头,淡淡道:“我有些乏了,你们都散了吧。”   “祖母——”忽然的气氛转换让姜倩颇觉不甘。   冯老夫人深深看了姜倩一眼,压下复杂的情绪:“既然回来了,就陪你娘吃顿饭再回去。”   肖氏一听这话,脸上顿时一热。   她哪里听不出,冯老夫人还为她探听慈心堂的事恼着呢。   姜倩却不知道这些曲折,见冯老夫人如此,只得随众人一道退了出去。   望着姜似潇洒离去的背影,姜倩嘴唇翕动,有心喊住说上几句,肖氏却轻轻咳嗽了一声。   姜倩看向肖氏。   “去雅馨苑吧。”   母女二人回了雅馨苑,屏退下人,姜倩迫不及待问道:“府中莫非发生了什么事?我觉得祖母态度有些奇怪。”   肖氏忍着尴尬把情况讲给姜倩听。   “母亲确实太急了,以祖母那样强势的性子,哪能容忍有人打探慈心堂的事呢。您要是忍耐一些日子再出手,姜似就不能扯到祖母身上来,那么她一个晚辈与您这样硬着来,祖母都容不得。”   “我本来想着当时给些颜色会让那丫头以后老实些,谁料到她竟是不要脸面的泼皮性子!”肖氏一想到被个晚辈弄得灰头土脸,心中就窝火。   “不对——”姜倩秀气的眉拧了起来。   “怎么了,倩儿?”   “祖母的态度不是从您派人打听慈心堂的事才不对的。”姜倩显然不是粗心的人,蹙眉仔细思索着。   片刻后,她的眉舒展开来,语气笃定道:“是那个梦,那天姜似忽然提到做了一个梦后,祖母态度才开始不对的!”   “姜似梦到两只锦鸡抓她的眼睛?”肖氏在这方面并不迟钝,略一琢磨面色陡变,“我明白了,你祖母定然是由那两只锦鸡联想到了你身上!”   姜倩颇有些莫名其妙:“这与我有什么关系?”   肖氏眼中闪过厉色:“姜似不是问你祖母有没有做噩梦嘛,说不准她做了那个梦是假,你祖母做了那个梦才是真,只是那死丫头不知怎么听到了风声!倩儿你想,伯府姑娘中你行二,还是属鸡的……”   “祖母还信这些?”姜倩脸色难看起来。   姜似眼高于顶,对伯府姐妹态度淡淡,唯独对她很亲近,怎么忽然之间就成了这样子?   至于祖母,疼爱了她这么多年,真会因为一个莫名其妙的梦就厌弃她?   “倩儿你还年轻,等到了娘这个年纪就知道了,这人啊,年岁越长越惜命,所以就越发相信这些了。”   姜倩缓缓点头,脸上陡然罩了寒霜,喃喃道:“本来我还有些不忍心——”   “倩儿,你在说什么?”   姜倩回神:“没说什么。”   这时外面传来匆匆的脚步声,接着丫鬟的声音传来:“夫人,慈心堂那边出事了。”   肖氏立刻把丫鬟叫了进来:“出了什么事?”   “老夫人一只眼睛忽然看不见了!”   “什么?”肖氏不由后退半步,想到母女二人刚才的猜测,脸色惨白看向姜倩。 第36章 故技   姜倩的脸色同样好看不到哪里去,杵在原地好一会儿没有反应。   “倩儿——”肖氏有些慌了。   老夫人还恼着她,眼睛一出问题脾气会更大,她日子不好过也就罢了,老夫人要是对倩儿心中存了疙瘩就麻烦了。   嫁出去的女儿有娘家撑腰底气才足,对倩儿这样高嫁的媳妇来说更是如此。   姜倩这时却已经平静下来,厉声对丫鬟道:“你先下去!”   丫鬟惴惴退下,姜倩暗吸一口气握住了肖氏的手:“娘,您别慌,咱们去慈心堂之前得想出个应对的法子来。”   “对,是要想个法子出来。”肖氏不是沉不住气的人,只是在女儿面前不压抑情绪才显得有些慌乱,这时心念急转很快就有了主意,眼中冷光一闪道,“既然有人借梦发挥,那咱们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娘打算怎么做?”   肖氏拉过姜倩耳语几句。   姜倩有些迟疑:“这行吗?”   肖氏冷笑:“怎么不行?你祖母既然信这个,那咱们就顺着她的路子来。不就是两只锦鸡嘛,伯府小辈中排行第二的可不止你一个!”   姜似的同胞兄长姜湛,同样行二。   “可是姜湛又不属鸡——”   “谁说锦鸡就指属相了?随便扯个由头就行,关键还是请来的仙姑能否取得你祖母的信任。”想出这个主意,肖氏一改先前的慌乱,眉宇间带了得色,“你放心就是了,娘认识一个小有名气的仙姑,早年你外祖家就与她有些交情,娘请她出手,这事定然能成。”   “让您费心了。”听肖氏这么说,姜倩紧绷的神色松弛下来。   “说的什么话,你是我肚子里爬出来的,我不替你操心替哪个操心。”肖氏爱怜握住姜倩的手。   姜倩嘴唇动了动,却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不着痕迹把手抽出,挽着肖氏手臂道:“娘,咱们快些过去吧。”   冯老夫人一只眼睛看不见了的消息犹如一道惊雷在东平伯府上空炸响,听到动静的各房主子陆续赶了过来。   姜似赶到时慈心堂已经来了不少人,她便混到几个姐妹之中悄然观察着。   二婶与姜倩还没有到。   发现这一点,姜似嘲讽牵了牵唇角。   她从不认为前生能把她哄得姐妹情深的姜倩是个蠢的。   她们母女这一交流,定然有了某些猜测,现在来迟应该是在商讨对策呢。   想到这些,姜似嘴角弧度愈深。   她不怕她们不出手,只怕她们按兵不动,寻不到痛打落水狗的机会。   姜似心中寻思着,忽然察觉有道视线落在她身上,抬眸望去,便见三姑娘姜俏冲她翻了个白眼。   姜俏人如其名,是个俏生生的姑娘,以旁观者的角度来看,翻白眼的动作依然显得俏皮可爱。   姜似便笑了笑。   姜俏一愣,压低声音恶狠狠道:“祖母病了,你还笑!”   “我发现三姐今天格外好看,就忍不住笑了。”姜似厚着脸皮道。   姜俏脸一红,啐道:“你胡说什么呀,等会儿让祖母看到你笑,有你好看!”   姜似露出恍悟的神情:“原来三姐是担心我。”   “少自作多情!”姜俏又翻了个白眼,扭过脸不再搭理姜似了。   这时肖氏带着姜倩匆匆赶了过来。   冯老夫人一见肖氏露面,抄起一个茶杯就砸了过去:“你怎么不等我死了再来!”   肖氏一直管家,老夫人出了事姗姗来迟确实不大好看。   三太太郭氏眼中闪过幸灾乐祸。   她一个庶出的媳妇倒是没有想过与肖氏别苗头,可平日里肖氏未免太强势了些,几句言语上的不合适就能记恨在心,吃穿用度、人情往来等方面让她不痛快。   郭氏是个识趣的人,知道闹到老夫人那里讨不到好处,只能吃下这些暗亏。   暗亏吃久了,哪怕菩萨都要变金刚,郭氏自然不能免俗。   姜倩挡在郭氏身前,任由飞过来的茶杯砸在自己身上。   “倩儿,你没事吧!”肖氏心疼不已。   姜倩摇摇头,快步走到冯老夫人面前,温声道:“祖母,是我拉着母亲去园子里说话,丫鬟才没有及时寻到。千错万错都是孙女的错,您可千万别气坏了身子——”   “你还没回去么?”冯老夫人这话一出,众人视线立刻落在姜倩脸上。   姜倩只觉这些视线犹如无形的利刃,割得她脸上火辣辣得疼。   这样的难堪是姜倩在伯府从没经历过的。   这个时候,姜倩心中更多的是庆幸:幸亏她与母亲一番交谈寻到了祖母心结所在,不然现在这份难堪只会让她一头雾水,平白受了。   姜倩此时却不在意了。   只要如母亲所言能把此事顺利推到姜湛身上去,祖母现在对她态度越差,将来就会越愧疚,那么补偿就越多。   只要能笑到最后,现在受些委屈又算什么呢?   “孙女放心不下祖母。”姜倩面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委屈。   “你又不是大夫,留在这里也没用,还是赶紧回去吧。”冯老夫人一只眼睛突然看不见了,情绪好似脱缰的野马,强自压抑才没有对姜倩说出“滚”字来。   “祖母这样孙女如何能放心离去,就让孙女留下吧,至少等到大夫的结论再说。”   “大夫到了。”大丫鬟阿福气喘吁吁跑了进来。   “你们都出去!”冯老夫人不好对姜倩发火,干脆把所有人都赶了出去。   慈心堂的院子里霎时站满了人。   这种时候老夫人虽然开口赶人,他们却不能走。   庭院中高大挺直的香椿树难以给这么多人遮阴避凉,随风散发着淡淡清香气,飘入姜似鼻端,却觉格外浓郁。   一时间,仿佛有了盛夏的感觉。   沙钟在众人焦灼的等待中过了两刻钟,众人鼻尖已经沁出细密的汗珠。   姜倩与肖氏暗暗交换了数次眼神。   终于请来的大夫在阿福的陪伴下背着药箱走了出来,肖氏抢先一步迎上去:“大夫,老夫人怎么样?”   大夫摇摇头:“老夫人的眼睛找不出明显病变来,许是内火过剩所致。在下开了清热解毒的方子,若是吃上两副不见效,贵府就另请名医吧。”   待大夫一走,肖氏立刻表态不惜遍请名医也要为老夫人治好眼睛。   姜似冷眼看着府中一片忙乱不动声色,心中却已有了计较。 第37章 仙姑   东城麻姑胡同虽然处在一片乱糟糟的地段儿,却是三教九流都有些敬畏的地方。   那里住着一位远近闻名的仙姑,据说能通鬼神,连高门大户遇到难解的事都会悄悄请去作法。   一位眉目清秀的少年好奇打量着周遭一切。   低矮破旧的房屋,墙角堆满的杂物,地上横流的污水,还有时不时传来的孩子哭闹嬉笑声,这一切都让少年觉得新奇。   这份新奇是掩在谨慎之下的。   那些坐在墙根百无聊赖把视线投向少年的闲汉,让他不得不变得小心起来。   这是他从没有来过的地方,更是他从没见过的风景。   可是走到一处岔路口时,少年还是住了脚,眼中露出几分茫然。   少年驻足片刻,不得已走到路边问一名端着洗衣盆往回走的妇人:“大婶,请问麻姑胡同怎么走?”   妇人看了少年一眼,见少年有着一张干净清秀的面庞,身上穿的却再普通不过,眼神瞬间微妙起来,努努嘴道:“走那边就是了。”   少年道了谢,往妇人所指的方向走去。   妇人端着洗衣盆的手紧了紧,望着少年背影欲言又止,最终摇摇头,向自家快步走去。   少年才走出十来丈远,就有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把嘴里叼着的草根往地上一吐,拦在少年面前,皮笑肉不笑道:“小兄弟这是去哪儿啊,留下来陪哥哥玩玩呗。”   少年瞬间皱了一下眉。   姑娘叮嘱她来这种地方要换上男装,不然怕惹麻烦,这人莫不是眼瞎,要她一个“臭小子”留下来玩什么?   原来这个少年正是女扮男装的阿蛮。   阿蛮个子高挑,正是十几岁的年纪,穿上男装丝毫不显突兀。   嗯,姑娘还说,若是男装打扮依然有人出来找麻烦,那么就花钱消灾。   阿蛮牢牢记着自家姑娘的叮嘱,从荷包里摸出几枚铜钱塞到年轻人手里。   年轻人一愣,随后拿起一枚铜钱吹了吹,笑道:“小兄弟还挺识趣,不过哥哥找你真的不是为了钱。”   那就是钱不够!   阿蛮又摸出一串铜钱放到年轻人手里,心中却有些遗憾。   可惜姑娘反复叮嘱了,能不惹麻烦就不惹麻烦,不然就面前这只弱鸡,她一只手就能提起来扔墙根去了。   年轻人显然没料到这衣着普通的少年居然能敲出不少钱来。   别看阿蛮给的都是铜板,要知道这里是贫民聚集之所,绝大多数人过着食不果腹的日子,这些铜板足够一个人吃肉馒头吃上好几天了。   年轻人视线盯在阿蛮挂在腰间的荷包上,伸手毫不客气拽了下来。   阿蛮捏了捏拳头,压下火气道:“所有的钱都给你了,我可以过去了吧?”   年轻人又呵呵笑起来:“小兄弟别急啊,哥哥真不是为了钱。”   只不过钱他也要而已。   “那你是为了什么?”眼角扫到不远处的几个闲汉虎视眈眈,阿蛮问道。   “是为了小兄弟你啊,哥哥一见了你就喜欢。”年轻男子显然因为阿蛮一直的退让而变得越发肆无忌惮。   阿蛮冷冷看着年轻人,伸出了三根手指。   “什么意思?”   “我主子说,事不过三。”阿蛮面无表情上前一步,拉近了二人的距离。   年轻人觉得有个物件刺入了体内。   那种感觉很玄妙,他能清晰感觉到血肉对那个物件的阻力,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   年轻人低头,看到一支金簪刺入他的小腹,簪身大半留在外面,簪头栩栩如生的玉兰花仿佛能闻到香味。   这一刻,年轻人脑海中蓦地划过一个念头:他现在要是拔腿就跑,这支金簪就归他了吧?   可是不知为何,年轻人的腿却牢牢钉在地上,一步都没有挪动。   “不疼吧?”阿蛮语气森然,落在年轻人耳中,说不出的诡异。   年轻人脑袋翁了一声,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   不疼,他真的没有感觉到疼。   为什么不疼?怎么能不疼?   那留在小腹中小半截的金簪并没让年轻人觉得可怕,他这种人本就是街头混子,这点伤对他来说委实不算什么,可是明明见了血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年轻人心中发毛了。   青天白日,他莫不是撞鬼了?   这里离着麻姑胡同不远,麻姑胡同里住着的仙姑能通鬼神呢,所以偶尔遇到个鬼也不是没有可能吧?   “不疼吧?”阿蛮平静无波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不,不疼——”年轻人舌头打了个结。   “不疼就对了,等到今夜子时就疼啦,以后每天那个时候会越来越疼哦。”阿蛮声音越来越低,如无形的丝线把年轻人的喉咙缠紧,让他有种呼吸不过来的感觉。   原来是个怂包嘛,真不知道姑娘用这样的人干什么。   阿蛮眼中闪过鄙夷,声音细若蚊蚋:“如果不想最终疼痛而死,记得拿着这支金簪三日后的晌午去五福茶馆二楼第二个雅间。”   年轻人直到阿蛮拐进了前边的胡同才如梦初醒。   “阿飞,你傻站着干嘛呢?”平日里经常在一起厮混的人围上来。   “没什么——”年轻人飞快推开了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的人,撒腿就跑。   不管那个奇怪的少年说的是真是假,不能让别人看到这支金簪!   “阿飞是不是有病啊?”被推开的人骂骂咧咧道。   “你们看!”其中一人指着地面语气激动。   几人低头看到地上星星点点的血迹,不由变了脸色。   “乖乖,阿飞这是撞上硬茬了吧?”   “早就觉得阿飞这个急脾气要惹祸,都散了吧,散了吧。”   几个人走回墙根,恢复了无所事事的模样。   阿蛮走进麻姑胡同,在一处挂着玉兔灯笼的民居前停下来。   民居已经有年头了,虽然瞧起来还算完整,木门却有着深刻的岁月痕迹。   阿蛮上前叫门,很快一个女童把门打开。   “我来找仙姑的。”   女童显然已经对此习以为常,把门一拉道:“进来吧。”   阿蛮随着女童进了屋。   屋内香烟袅袅,一名头梳道髻的中年女子盘膝而坐,双目微阖,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模样。   听到动静,女子睁开了眼睛:“所求何事?”   “你是刘仙姑吗?”阿蛮来到女子面前,气定神闲问道。 第38章 鱼饵   刘仙姑矜持点头。   “我们主子有事请仙姑帮忙,这是请仙姑喝茶的。”阿蛮从袖中摸出一张银票,放到刘仙姑面前。   刘仙姑飞快扫了银票一眼,上面五十两的面额让她暗暗满意。   请喝茶当然是委婉的说法,能有五十两的定金,事成后的报酬定然丰厚。   刘仙姑名气确实不小,但替大户人家做事的机会也不是常有的,更多的还是为普通人家驱邪作法,赚点名声。   “不知姑娘的主子遇到了什么事?”知道来者身份不简单,刘仙姑语气亲切多了。   阿蛮诧异看了刘仙姑一眼,脱口道:“仙姑看出来了啊?”   她自幼习武,个子又比寻常女子高挑,穿上男装连姑娘都说分不出来,居然被这仙姑一眼看出来了。   阿蛮心道:看来这人是有真本事的,怪不得姑娘会让她来请人。   刘仙姑能吃这口饭,察言观色的本事是少不了的,一看阿蛮神色便对她的想法了然于心,不由露出个高深莫测的笑容。   她当然看到了这小姑娘耳垂上的孔洞。   “主子有什么事并没对我说,她在天香茶楼等您过去详谈。”   刘仙姑略一沉吟,答应下来。   在平头百姓面前她是神通广大、高高在上的仙姑,对那些高门大户她可不敢拿乔。   越是富贵人家能接触到的有真本事的人越多,她只是其中不上不下的一个罢了。   见刘仙姑起身,阿蛮摆手制止:“仙姑不忙现在就去,主子申初在茶楼等您。”   “好,到时候我会过去。”刘仙姑越发觉得对方是大主顾了。   她太了解那些大户人家的行事风格,遇到不寻常的事一方面请她这样的人去作法,一方面又好脸面,不欲旁人知晓。   相较起来,那些普通人对她的尊敬是实打实的,只可惜有个最大的缺点:没钱!   “那我就先告辞了。”   阿蛮走出麻姑胡同,与周围环境的格格不入让她不由加快了脚步,等到拐进一条巷子时一只手突然伸出来。   “小崽子,敢算计你爷爷!”   阿蛮灵巧一扭身,躲开了偷袭的人,看清那人模样不由杏眼圆睁:“是你!”   偷袭的人正是不久前被阿蛮用金簪刺了一下的年轻人阿飞。   阿飞显然已经摆脱了先前诡异气氛的影响,盯着阿蛮的眼神像是一条饿狼,凶狠残忍。   此时那支金簪就握在他手上,簪子尖端泛着暗红色。   那是阿飞干涸的血。   “小崽子,你刚刚不是能耐么,不是拿这玩意刺我么,现在爷爷就用这玩意刮花你这张清秀的小脸,看你——”   阿飞的尾音化成了一声惨叫。   阿蛮收回打向阿飞腹部的拳头,紧跟着两只拳头交错而出,如雨点落在阿飞小腹上。   阿飞痛苦蹲了下去。   阿蛮抬脚把阿飞踹倒,狠狠踢了十几下才停下来,甩了甩手,居高临下看着蜷缩在地上的阿飞冷笑道:“废话真多!”   “你,你……你给我等着!”   “我不等!”阿蛮抬脚又狠狠踹了几下。   “别打了,别打了……”阿飞被踢得在地上来回翻滚,终于受不住求情道。   “早这样不就得了。”阿蛮嫌弃看了阿飞一眼,绕过他若无其事往前走去。   阿飞扶着墙壁艰难爬了起来,盯着阿蛮远去的背影嘴唇微微颤抖。   他当时被诡异的情况吓住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不想让别人发现他得到了一支金簪。   那可是金子做的,他们这种人连摸都没摸过!   阿飞当时的逃跑是从切身利益出发,但这口气他咽不下,这才有了这次偷袭。   只可惜偷袭失败,自小混迹街头的阿飞骤然生出深深的恐惧。   他这次真的栽了,那小子说的话可能不是吓唬他。   阿蛮的到来对麻姑胡同这片的人来说不过是一枚石子投入了湖中,没有掀起丝毫波澜,只有一名叫阿飞的年轻人怀着忐忑的心情等待着子夜的到来。   日头开始西移,金色的阳光透过天香茶楼前高大繁茂的树冠洒在天青色彩旗上,给茶楼平添了几分闲适。   “姑娘,您就不怕那个仙姑收了咱的定金,人却不来啊?”恢复了丫鬟装扮的阿蛮目光扫量着窗外问道。   姜似笑笑:“她会来的。”   “可是她又不知道您的身份。”   “正是如此,她才会来。”   不管刘仙姑闯出了多大的名声,本质上只是个神婆而已,这样的人所图离不开一个“钱”字。   她这边越是神秘,对方就越觉得有利可图。   那五十两的银票是鱼饵,胃口大的鱼没有不上钩的道理。   “马上要到申初了,婢子出去瞧瞧。”阿蛮可做不到自家姑娘的云淡风轻,在小丫鬟看来那五十两银票可不少呢,真要打了水漂她定要去讨回来的。   姜似并未阻拦,微微颔首。   阿蛮快步向门口走去,刚拉开房门就看到刘仙姑带着一名女童立在门外。   “又见面了。”刘仙姑嘴角含笑看着阿蛮。   阿蛮竭力摆出早在意料中的表情:“主子让我来给仙姑开门。”   姑娘真是料事如神,她可不能坠了姑娘威风。   听了阿蛮的话,刘仙姑眼神果然有微妙的变化,示意女童留在门外,随阿蛮走了进去。   “姑娘,仙姑到了。”   少女端坐在临窗桌前,冲刘仙姑点头致意。   刘仙姑心中有些不满。   对方见到她来了都不起身,未免太不把她当回事了。   越是如此,她对少女的身份越发好奇,更不敢转身就走。   她只是一个会些旁门左道的神婆,要是得罪了贵人,以后就难在京城立足了。   “请坐吧。”姜似开口。   刘仙姑在姜似对面坐下来,借着喝茶悄悄打量对方。   少女的年纪与容貌让刘仙姑有些吃惊,越发猜不透少女身份与来意。   “不知姑娘有什么事需要我解决的?”各种纷乱的念头并没有让刘仙姑面上露出什么端倪。   她笃定一点,对方既然来找她就是有求于她,她无论如何都不能露怯。   这是她吃饭的本钱。   “仙姑接到东平伯府二太太的委托了吧?”姜似开门见山问道。   “我不知道姑娘说什么!”刘仙姑面色微变,起身便走。 第39章 把柄   刘仙姑走到房门口,被阿蛮拦住。   “姑娘是什么意思?”刘仙姑转身,面色阴沉看着姜似。   听姜似提到东平伯府,刘仙姑心中反而有了底。   既然对方与东平伯府有关,背景大半不会比东平伯府的层次高到哪里去。   她虽然住在贫民区,多年来与富贵人家打交道也积累了一些人脉与名声,哪怕眼前的姑娘是贵女,想拿捏她还嫩了些。   姜似面上依然挂着淡淡的笑:“仙姑来都来了,难道连杯茶都不喝么?”   “这里的茶我喝不惯。”刘仙姑语气平静道。   姜似收起笑意,幽深目光迎上刘仙姑的视线:“那么仙姑执意要助东平伯府二太太做伤天害理之事了?”   “姑娘究竟是什么人?好端端找我说这些做什么?”   “我么,是东平伯府四姑娘,二太太是我的二婶,她请仙姑要算计的人是我一母同胞的兄长。”姜似没有丝毫隐瞒,坦言了身份。   随着她说下去,刘仙姑已经由一开始的惊讶变成了看傻子的眼神。   这位东平伯府的四姑娘脑子有问题吧,无凭无据就跑来找她说这些?   先不说得罪了她,以她现在的名声随便说个什么就能把这位四姑娘推到万劫不复的处境,就算她置之不理,转头把此事告诉东平伯府二太太,眼前的小姑娘以后的日子就不好过。   “姑娘从哪里听来的风言风语?我虽不是什么得道真人,但也替不少人家排忧解难过,姑娘这般指责我可不敢受。”刘仙姑看向姜似的目光中隐含着鄙夷。   这样的小姑娘心无城府,遇到事情就会胡乱叫嚷一通,实则半点能耐都没,她见多了。   “姑娘也早点回去吧,免得府上人担心。”刘仙姑绕开阿蛮,伸手推门。   阿蛮堵住门口,脆生生道:“我们姑娘没让仙姑走呢。”   刘仙姑平静转身,声音微扬:“姑娘莫非要强留我?”   门外女童声音传来:“仙姑,您还好么?”   刘仙姑刚要回话,姜似先一步开口:“仙姑还是坐下吧。仙姑若是对谈论东平伯府的事没兴趣,那么咱们谈谈京郊严员外家的事可好?”   刘仙姑脸色大变,眼底有着掩不住的慌乱。   “仙姑,您没事吗?”女童声音从门外传来。   刘仙姑只觉有一只重锤狠狠砸在她身上,砸得她魂魄出窍,头晕目眩。   怎么会有人知道严员外家的事!   看着失态的刘仙姑,姜似并不觉意外。   京郊白鹿镇上有一富绅姓严,严员外有一个独生女,生得如花似玉,文静娴雅,还未及笄提亲的人就踏破了门槛。   可是天有不测风云,严姑娘及笄那年生了怪病,从一开始的困倦发展到后来一日之中鲜有清醒之时。   严员外只有这么一个爱女,为此急白了头发,托人请京城名医都没治好,便有人说严姑娘可能是丢了魂才醒不过来。   这么一来,道士、神婆陆续登场,其中就有这位才来白鹿镇不久的刘仙姑。   那时候的刘仙姑还不叫刘仙姑,而是自称刘婆。   她对外人的说法是男人早些年就没了,只留下一儿一女。后来儿子也没了,便带着女儿替人驱邪收魂过活。   刘仙姑对严员外说严姑娘踏青时丢了魂,需要灵气未散的少女入夜后陪伴严姑娘,在梦中替严姑娘把魂寻回来。   而她的女儿就是灵气未散的处子。   那时的严员外已经是病急乱投医,没有犹豫就答应下来。   就这样,刘仙姑的女儿陪了严姑娘七天七夜,严姑娘竟真的好了起来。   严员外大喜,给了刘仙姑丰厚谢礼,刘仙姑的名气也在白鹿镇打响,一时间找刘仙姑看怪病的人络绎不绝。   严姑娘病好了,严员外便开始为女儿张罗亲事,谁知这时出人意料的事情发生了。   严姑娘竟然死活不同意说亲,被逼急了才说在梦里已经与一位叫钱郎的男子私定了终身,此生非钱郎不嫁。   严员外当时就吓坏了,认为女儿丢失的魂被孤魂野鬼缠上了,忙又把刘仙姑请了来。   刘仙姑掐指一算,笑说严姑娘梦中的钱郎不是孤魂野鬼,而是确有其人,严姑娘与此人乃天定姻缘,如果二人不能结为连理,严姑娘还会遇到更多古怪波折。   这时候严姑娘又说出了钱郎的住处,严员外忙派人去寻,果然找到了这个人。   只是钱郎是个父母双亡投奔远方亲戚的年轻人,家无恒产,身无所长,严员外哪里看得上,第一个反应就是绝不答应。   严姑娘哭哭闹闹一个多月,又一件怪事发生了;严姑娘竟然有了身孕!   这下子严员外是彻底没辙了,问过钱郎愿意娶严姑娘后,便匆匆替二人成了亲。   “仙姑——”门外的女童开始敲门。   “没事!”刘仙姑猛然回神,死死盯着临窗而坐的少女。   少女坐姿笔挺,从雕花窗棂洒进来的阳光落在她身上,构成一幅柔和宁静的画卷。   可是这样的宁静却让刘仙姑不寒而栗。   严员外家的事情已经发生十多年了,又远在京郊,以眼前少女的出身与年纪,实在没有知晓那段秘辛的可能。   刘仙姑抬手捋了捋头发,强作镇定道:“什么严员外、王员外?这么多年我去过的人家多了,不记得是哪家了。”   姜似盯着刘仙姑片刻,忽然一笑:“仙姑说笑了吧,别的人家你或许不记得,亲家如何能不记得呢?”   刘仙姑瞳孔猛然一缩,望向姜似的眼中满是骇然。   守着门口的阿蛮一脸好奇。   “阿蛮,你去外面等着,也好叫门外的小姑娘放心。”   阿蛮纵有满腔好奇,听了姜似的吩咐还是默默退了出去,屋内只剩下姜似与刘仙姑二人。   刘仙姑直直盯着姜似,诡异沉默着。   姜似嘴角却挂着云淡风轻的笑:“那位钱郎,便是仙姑的女儿吧?”   刘仙姑不由自主后退两步,后背撞上了门板。   门板发出一声闷响。   对面秀美无双的少女笑意盈盈:“或者说,是仙姑的儿子!” 第40章 人心恶   刘仙姑浑身一颤。   少女的话好似一只无形的手毫不留情把她心底那个秘密撕扯开来,扯得她鲜血淋漓,几乎站不住脚。   这个时候,刘仙姑确信眼前少女已经摸透了她的老底,而更让她恐慌的是这么一个小姑娘是如何知道的!   少女的语气带着几分漫不经心,轻柔缓慢传入刘仙姑耳中:“你的男人早死不错,但是后来死去的不是你儿子,而是女儿。那时候你已经有机会行走于富户人家的深宅大院了,所以从中看到了改变穷困出身的契机,这个契机就是儿女身份的互换!”   姜似目不转睛盯着刘仙姑,把对方的慌乱与震惊尽收眼底。   她忽然有些恶心。   人心能险恶到什么程度,她上辈子早就领教过了,可是依然忍不住心底生寒。   这个妇人,为了让儿子后半辈子衣食无忧,能做出儿女身份互换的事来,方便儿子祸害富贵人家养在深闺的姑娘。   其心之恶毒自私,真该天诛地灭。   刘仙姑坑蒙拐骗多年,最初的慌乱过后,在少女轻缓的声音中恢复了平静:“姑娘讲的故事真有趣,我倒想往下听听。”   姜似似笑非笑看着刘仙姑:“不忙,我这就接着讲。令爱死后,你对外称死去的是儿子,然后带着男扮女装的儿子离开了老家,从此那些与你打交道的人家只知道你母女二人相依为命。严员外的爱女患上嗜睡怪病,就是你做的手脚,为的就是让严员外甘心引狼入室,方便你儿子祸害人家姑娘。顺利的是,你儿子陪着严姑娘睡了七夜,严姑娘不但对梦中情郎情根深种,还有了身孕……”   听到这里,刘仙姑嘴角不由翘了起来。   是啊,连她都没想到他们的运气会这么好,短短七夜严姑娘竟然就有了身孕。   那时候她便觉得这是老天相助,后来果然一切顺利。   刘仙姑的得意令姜似心中愤然。   这个妇人,到现在依然没有半点悔悟之心,只有事成后的得意。   她毫不怀疑,以后只要有一丝机会,这个妇人会做出更令人发指的事来。   想到这里,姜似自嘲一笑。   哪里需要等到以后,这个妇人马上就要祸害二哥了。   “仙姑真是好运气,这样一来,严员外哪里还能嫌弃女儿梦中情郎是个父母双亡寄居在远亲家的穷小子,只能赶紧让他们成亲,好把女儿未婚先孕的丑事遮掩下来。说不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严员外还对愿意当便宜爹的穷女婿心怀愧疚呢。”   刘仙姑听到这,竟然笑了起来:“姑娘的故事果然有意思,不过就是太离奇了些。”   她不得不说,眼前这个小姑娘所言与事实分毫不差。   确实有那么一段时间,严员外对她儿子总带着点小心翼翼,唯恐她儿子察觉女儿的异常而闹出丑闻来,直到——   姜似对刘仙姑的反应不以为意,把玩着光洁如玉的茶盏笑道:“可是严员外毕竟不是傻子,后来他总该想明白了吧?”   “想明白又如何,没想明白又如何?”刘仙姑同样没了耐心,冷声问道。   姜似打量着她,目光带着凉意:“仙姑,到这个时候你再不承认,那就掉价了。”   刘仙姑笑起来,语气竟带了几分咄咄逼人:“证据呢?姑娘说了这么多,有什么证据?”   姜似把茶盏往桌面上一放,发出轻微的声响。   她懒洋洋靠在椅背上,微眯的眼睛在阳光下如琉璃一般通透,而她看着的那个人则好似成了跳梁小丑。   刘仙姑不由止了笑。   “落叶归根,人死入土。令爱死后是以令郎的身份葬入祖坟,那么只要开棺验尸,是男是女自然一望便知。”   “姑娘这话简直可笑,入土为安,难道仅凭一个外人的三言两语就能让人同意挖自家的坟?”   刘仙姑心中笃定这一点,这个时候反而格外有底气,也不想再和眼前少女兜圈子了:“至于严员外,就算明白过来又如何?难道他会把自家丑事宣扬出去?姑娘年纪还小恐怕不懂,遇到这种事当事人遮掩还来不及。”   她说完,含笑看着姜似,期待看到对方无措的反应。   姜似嫣然一笑:“这么说,仙姑还是承认了?”   刘仙姑双目微阖,不再回应。   “仙姑是与鬼神打交道的,难道不清楚未嫁女不能葬入祖坟?哦,用你们这些人的说法是这样会破坏风水。倘若我请个游方道士去对钱家说他家多年不见兴旺是因为祖坟中有一处阴阳颠倒,而那只是小辈的坟头,你猜钱家会不会扒开来看看?”   刘仙姑猛然睁开眼,望向姜似的目光难掩愠怒。   她当然不能忍受别人把她女儿的尸骨扒出来,任人观看!   更何况一旦被钱家人发现她把女儿葬入祖坟的事,恐怕连她男人都会被扒出来赶出祖坟。   “仙姑说的不错,就算严员外发现了真相,那个时候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但是仙姑莫忘了,人言可畏。小镇上的人日子过得无波无澜,恐怕对这种八卦最是热衷吧?我都不需派游方道士,只要请上几个闲汉说几句,那些街坊邻居可不需要证据,到那时只是众人兴奋的眼神就足以让严员外一家包括令郎不敢出门了。”   “你,你——”刘仙姑浑身一震,脸上血色尽褪。   这真的只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吗?   “好让姑娘知道,严姑娘如今两子一女,夫妻恩爱,家人和睦。姑娘这是把严姑娘一家往绝路上逼,难道不怕遭报应吗?”   姜似冷笑:“替天行道,倘若真有报应,也绝不会先落在我身上!”   这个世道果然可笑,受害人与害人者反而成了一家人,脓疮烂肉掩在华衣锦服之下。   “仙姑何必与我针锋相对,我只是不想别人害我二哥罢了,谁敢动我二哥,我会不惜一切代价要他好看!”少女转而笑了,“我二婶给的银子还不足以让仙姑卖命吧?”   刘仙姑一怔,而后豁然开朗。   对啊,轻松赚点银子可以,卖命绝对不行啊。 第41章 孝名扬   利益与风险总是并存的,当风险远远超过了所得利益,那么放弃就成了必然。   “回头我会把收的银钱退回去,不掺和贵府之事。”刘仙姑收敛了脾气,对眼前少女作出承诺。   这小姑奶奶要不是贵女出身,都能抢她饭碗了,她可惹不起。   姜似摇摇头。   光是这样,她何必与此人费这么多口舌。   “姑娘的意思是——”   眉目精致的少女对着刘仙姑粲然一笑:“仙姑莫非忘了,你收了我的茶水费。”   刘仙姑愣了愣,忙从怀中取出那张被折叠整齐的银票递了过去。   姜似再次摇摇头:“仙姑可能不了解我,我送出去的东西从不收回。”   刘仙姑捏着银票的手紧了紧。   “当然啦,这些钱都是我的月钱一点点攒起来的,要是送出去听不见个声响,我会心疼的。”少女叹气道。   姜似这话并不假,她母亲的嫁妆目前还捏在祖母手中,父亲的年俸要归入公账中,她积攒银钱确实主要靠月钱。   这五十两,她拿得干脆,可把两个丫鬟心疼坏了。   “姑娘想怎么办?”刘仙姑心中骤然生出不妙的预感。   “很简单,我二婶给的钱仙姑不必退回去,照常来伯府作法就是了。”说到这里,姜似脸色一正,“只是本来我二哥承担的恶名,我要别人来担!”   “这可不行!”刘仙姑断然否决,“这样我会坏名声的!”   姜似眼皮也不抬,淡淡提醒道:“刨坟头,传八卦!”   刘仙姑嘴唇抖了抖。   威胁,这绝对是赤裸裸的威胁!   姜似凉凉瞥了刘仙姑一眼,拿起茶壶重新续了热茶,端起来浅浅尝了一口。   茶香沁人心脾。   她就喜欢威胁对方,对方还无可奈何的样子。   “仙姑何必如此纠结?难道仙姑在我二婶眼中,只是个招摇撞骗的神棍?”   不管是不是激将法,姜似这话还是让刘仙姑炸毛了:“当然不是,我入这行多年,靠得是真本事!”   姜似微微一笑。   这话她相信。   能把不少贵妇唬得一愣一愣的人,总要有两下子。   “这就是了,既然仙姑在我二婶眼中是本事高超的神仙中人,那么作法的结局有那么一点偏差,她还能吃了仙姑不成?”   迎上少女似笑非笑的神情,刘仙姑顿觉头疼。   她怎么就惹上了这个煞星!   “总之呢,我相信仙姑能全身而退,仙姑也该相信自己才是。”姜似语气恳切。   刘仙姑张了张嘴。   她还能说什么,只能相信自己了!   姜似把茶盏推过去,举起手中茶盏:“那么咱们就以茶代酒,庆祝合作了。”   刘仙姑沉默了一会儿,端起面前茶盏与少女手中茶盏轻轻一碰。   东平伯老夫人患了眼疾的事很快就在相熟的人家传开了,这得益于东平伯府二太太肖氏的功劳。   短短几日工夫,肖氏替冯老夫人遍请名医,甚至连太医署的太医都请了两三个。   这样的动静,与伯府相熟的人家自然都听到了风声。   现在一提起东平伯府,人们就要赞一声东平伯老夫人的二儿媳孝顺。   这日一早,姜似穿戴整齐前往慈心堂给冯老夫人请安,才出海棠居的门口就迎面遇到了姜安诚。   “父亲今日没有出门?”姜似盈盈施礼。   “刚从你祖母那里出来,正要出去了。”姜安诚一边说着话,一边打量女儿。   今日姜似穿了一件白底水红撒花短衫,下面是大红罗裙,看起来如一株怒放的海棠,明艳动人。   姜安诚微微松了口气,赞道:“今日似儿很精神。”   姜似嘴角微抽。   父亲大人到底会不会说话,夸一句闺女好看怎么了?   姜安诚自觉这话说得突兀,顿了一下道:“你祖母今日心情不好,穿得鲜亮些看着喜庆。”   他今日围了一条素色腰带,已经被母亲狠骂了一通,可不能让女儿平白挨骂了。   “多谢父亲提点。”姜似嫣然一笑。   姜安诚尴尬摸摸鼻子,强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那你快去慈心堂请安吧,为父出去了。”   姜似看着匆匆远去的挺拔背影,心中淌过暖流。   父亲一个大男人跑到这里来,就是怕她穿戴不妥当撞到祖母枪口上……   姜似仰了仰头,正好看到躲进云中的朝阳重新钻出来,把四周天空映成了生机勃勃的橘红色,恰如她此刻的心情。   “四姐看什么呢?”一道带着莫名意味的声音传来。   姜似闻声望去。   青石小路上一前一后走来两名少女,走在前面的少女是六姑娘姜佩,后面跟着的是五姑娘姜俪。   姜佩与姜俪虽然同为庶女,但姜佩的生母是二太太肖氏的陪嫁,姜俪的生母则是年轻时伺候姜二老爷的通房丫头,是以姜佩在嫡母面前比姜俪有脸面得多。   刚才说话的便是六姑娘姜佩。   不过是一转眼的工夫,姜佩与姜俪就来到姜似面前。   姜佩上下打量着姜似,笑道:“四姐今日穿得好鲜亮。”   “年轻貌美,自然该穿鲜亮些。”姜似不冷不热道。   爵位落到二房后,惯会讨好肖氏的姜佩说了一门好亲事,他们的滋润生活是吃着大房的人血馒头换来的,姜似见了这些人当然没有好心情。   姜佩闻言瞬间气红了脸。   她比姜似还小两岁,想着祖母眼睛坏了不好穿得太招摇,今日特意换了一身素色裙子去请安,姜似这么说不是明显讽刺她丑吗?   “祖母病着,四姐还有心思打扮,不知四姐的孝心在何处呢?”   “我的孝心在何处还轮不到六妹操心,倒是六妹对姐姐如此说话,你的规矩又在何处?”   “你——”姜佩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差点摔了手中提盒。   姜似转身而去。   姜佩小声啐道:“现在知道规矩了,那天怎么和母亲吵翻了呢?”   姜俪拉了拉姜佩衣角:“六妹,你少说两句吧。”   “不用你啰嗦!”姜佩白了姜俪一眼,快步往慈心堂赶去。   慈心堂中弥漫着浓郁的药味,阿福禀报道:“老夫人,四姑娘、五姑娘、六姑娘过来了。”   “让她们进来吧。”   姐妹三人鱼贯而入。   冯老夫人左眼已经不能视物,剩下的那只眼睛努力睁着,一眼就看到了一身素色衣衫的姜佩。   “出去!”冯老夫人能视物的那只眼仿佛被针刺了一下,厉声喝道。   姜佩得意瞟了姜似一眼。   她就知道姜似穿成个花蝴蝶似的要倒霉了! 第42章 登场   眼睛的骤然失明让冯老夫人一日比一日暴躁,特别是经太医诊治过却毫无效果后,冯老夫人的理智开始压不住脾气了。   让一个掌控欲极强的人忽然间瞎了一只眼,那种将来会陷入一片黑暗的恐慌是难以言说的,她必须要做点什么,证明依然不可动摇的权威。   面对冯老夫人的骤然发难,姜似气定神闲。   有父亲今日的提醒,再有前世一次次的验证,她自信对祖母心思的把握比旁人要强一些,至少比身边的六妹姜佩强一些。   姜似意味莫名的目光令姜佩很是不快,遂压低了声音摆出一脸同情:“四姐,祖母不舒服,你就听她老人家的话赶紧出去吧。”   姜似似笑非笑弯了弯唇,对着冯老夫人优雅屈膝:“孙女给祖母请安,孙女告退。”   她说罢,目不斜视往门口退去,姜佩嘴角已经忍不住翘了起来。   “六丫头,你是聋了么?”冯老夫人不耐烦的声音响起。   “噗嗤。”跟着三太太郭氏前来请安的三姑娘姜俏比姜似等人早来一步,此时正立在郭氏身后,闻言忍不住笑出声来。   冯老夫人目光冷冷扫过去,姜俏立刻眼观鼻鼻观心,大气不敢再出。   姜佩彻底愣住了。   祖母在说什么?她是不是听错了?   见姜佩没有反应,姜俪好心拉了她一下:“六妹,祖母说的是你。”   姜佩眼睛眨了眨,脸上血色褪得一干二净,而后又好似在将要熄灭的灰堆里泼了油,俏丽的面庞瞬间烧得通红。   对于惯会奉承长辈的姜佩来说,今日被冯老夫人当众呵斥令她无地自容。   更心塞的是,她连什么原因都不知道!   “孙女告退。”姜佩匆匆对冯老夫人行了一礼,掩面飞奔而出。   姜似只觉一道旋风从身边刮过,很快就不见了姜佩的身影。   她只是笑了笑,面色平静往外走去。   前方数人迎面走来,打头的是二太太肖氏与姜倩,肖氏正一边走一边对身边的人说着什么。   姜似眼中有了点点笑意。   肖氏母女亲自领来的人正是刘仙姑。   姜似当然想笑。   还有什么比这场戏更有趣呢,相信当戏落幕时二婶与二堂姐会终身难忘。   “四妹来给祖母请安啊。”双方靠近了,姜倩先开了口。   肖氏诧异扫了姜倩一眼。   姜似对她的不敬倩儿是知道的,甚至倩儿自己都受了这死丫头不少闲气,怎么倩儿现在对这死丫头还如此客气?   姜倩仿佛没有注意肖氏的眼神,嘴角一直挂着温婉笑意。   姜似略略屈膝打过招呼,意味深长看了姜倩一眼:“二姐近日回来得好频繁,祖母不是说要你在侯府中安心伺候公婆?”   姜倩下意识咬了咬唇,拢在衣袖中的手攥紧。   她哪里听不出姜似话中的讽刺,到现在她都不知道姜似受了什么刺激,一见了她就夹枪带棒,若不是现在还不能翻脸,凭她长兴侯世子夫人的身份何须对一个退过亲的堂妹笑脸相迎。   “祖母这么说是替我着想,但是咱们当孙女的可不能只替自己打算。祖母的眼疾迟迟不见好转,我一颗心一直悬着,听母亲说亲自请来仙姑就忍不住过来了。”姜倩语气柔和解释道。   她怎么能错过好戏呢?她要亲眼看着大房的人倒霉才能出了从姜似这里憋的这口气。   一边是温婉谦和的姜倩,一边是难掩锐气的姜似,跟在肖氏后面的丫鬟婆子忍不住替姜倩抱起不平来。   不过这种心思此刻可没人敢表现出来,惹恼四姑娘的下场,他们还记忆犹新。   “二婶,这位就是仙姑么?”姜似看向刘仙姑,眼神带着好奇。   刘仙姑嘴角微抽。   这小丫头绝对是个妖孽!   “嗯。”肖氏淡淡应付了一声,侧头对刘仙姑客气道,“仙姑请进吧,我们老夫人已经等候多时了。”   刘仙姑微微颔首,步履从容往内走去,背影颇有些仙风道骨的味道。   姜似回过身,驻足片刻,就见三太太郭氏带着姜俏走了出来,后面跟着姜倩与姜俪。   很显然,冯老夫人把众人打发出来,只留下肖氏与刘仙姑谈事。   慈心堂的庭院很宽阔,众人心照不宣立在院子里,就连刚刚丢了脸跑走的六姑娘姜佩都悄悄折回。   对于二太太请来的仙姑能不能治好老夫人的眼疾,大家难掩好奇。   姜似自然而然留了下来。   过了约莫两刻钟,阿福从慈心堂走出来,吩咐一个小丫鬟去前院传话,姜倩趁机问了问情况。   阿福便道:“老夫人命人把三位老爷与公子们都叫回来,仙姑做法需要府上主子全都在场。”   姜倩听了不由看了姜似一眼,眼底闪过笑意。   这样就太好了,当着所有人的面把火烧到姜湛身上,以后大房会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别想抬起头来,而祖母心中对她的疙瘩也解开了。   至于姜湛,虽是长房嫡孙,但本身就不争气,再彻底失了祖母欢心,怎么比得上兄长前程广大。   此时姜二老爷正在衙门里,姜安诚与姜三老爷则一道出门打理伯府在外的产业去了,姜湛等孙辈在不同的学堂读书,众人接到信儿陆续回到府中。   等姜安诚与姜三老爷一道来到慈心堂时,庭院中已经摆起了香案,案上放着供炉与清茶。   “这是做什么?”姜安诚一看这场面头就大了。   “做法。”冯老夫人瞥了长子一眼,“仙姑说了,我左眼骤然失明不是因为疾病,而是被邪祟冲撞了,只有把邪祟祛除,我的眼睛才能好起来。”   “母亲,您怎么信这个——”   冯老夫人脸色微沉:“不然你能请大夫治好我的眼睛?”   对二儿媳请来的仙姑她原本半信半疑,可是这位仙姑几句话竟说得与她梦中情形分毫不差,这就由不得她不信了。   从本心里,冯老夫人也愿意相信,因为这样她的眼睛才有好起来的希望。   姜安诚被问得一窒,好一会儿憋出一句话:“母亲高兴就好。”   赶紧让这神婆做法吧,闹剧早点结束也好。   这时刘仙姑开口了:“老夫人,府上主子都到齐了吧?”   冯老夫人看向阿福。   阿福立刻道:“二公子还没到。”   “他人呢?”   “二哥又逃课了,来送信的没找着人。”三公子姜源插口道。   刘仙姑一脸肃然:“若是错过了今日吉时,下次做法要等七日之后了。”   “这个孽障!”   冯老夫人气得骂了一声,就见“孽障”跑了进来。   “咦,今天不是供祖宗的日子吧?地方也不对啊。”姜湛看着摆在院中的香案纳闷道。   众人:“……” 第43章 铃音   姜湛的话把冯老夫人气得七窍生烟,但有刘仙姑在场,她强把火气压了下来,狠狠剜了姜安诚一眼。   姜安诚摸了摸鼻子。   不关他的事,他可不认识这倒霉孩子。   “仙姑,请你开始吧。”冯老夫人沉声道。   刘仙姑颔首,看了一眼漏壶,开始闭目绕着香案游走。   众人凝神屏气,只听到刘仙姑口中传来的含糊字眼与风吹过墙角香椿叶的声响。   刘仙姑绕着香案走了一圈又一圈。   她今日穿着宽大衣袍,随着走动袍角翻飞,看似凌乱的步伐隐隐流露出某种韵律,令人望之不由生出几分肃穆来。   姜湛悄悄拉了拉姜似:“这神婆转得我眼都晕了,四妹你还好吗?”   因小辈们都站在一起,姜湛话音才落,姜沧等人就齐刷刷看过来。   “我很好。”姜似扯了扯嘴角,心底骤然生出把兄长暴打一顿的冲动。   忽然一声厉喝传来,紧跟着就是一阵清脆的铃声,这才把众人目光吸引过去。   姜似趁机抬脚踩了姜湛一下,嗔道:“二哥,你不能保持安静吗?”   “还不许人说话了啊。”姜湛嘀咕着。   “因为安静的美少年比较讨人喜欢。”   “咳咳。”姜湛以拳抵唇咳嗽一下,语气深沉,“四妹不知道,其实我是个惜字如金的人。”   “呀——”忽然惊呼声响起。   姜似不再搭理姜湛,看向作法的刘仙姑。   香案上不知何时已经插上了香,伴随着时急时缓的铃声,点燃的香上方袅袅白烟突然变成了黑烟。   好好的白烟怎么会变了颜色?   刘仙姑手中的铃铛摇得更急了,急促的铃音加上黑色的香烟让众人下意识紧张起来。   就在这时,铃音骤然一停。   众人的心仿佛跟着漏跳两下。   “快看——”姜俏手指前方失声道。   长条香案上供炉上方的黑烟仿佛有了生命,凝成一束往某个方向斜去。   那个方向,正是姜似等人所在方向。   站在这里的小辈们心头骤然浮上一层阴影。   谁都不是傻子,黑烟往他们这边指,定然不是好兆头。   姜似暗暗点头。   不得不说,刘仙姑还是很有两下子的。   刘仙姑捏着铃铛,看向冯老夫人。   冯老夫人会意,沉声道:“眼下没有外人,仙姑有话尽管直言。”   刘仙姑嘴唇微抖:“老夫人,那害人的邪祟就附在这些人中的某一人身上!”   除了姜似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其他人皆面露愕然,姜湛更是忍不住喝道:“休要胡言乱语!”   一众孙辈中,姜湛性子最直,也因此从来不得冯老夫人喜欢。   “住口!”冯老夫人恨不得把姜湛轰出去。   “住嘴就住嘴,真是荒唐。”察觉姜似轻轻扯了他一下,姜湛小声嘀咕着不再出头。   冯老夫人深邃目光扫过姜似等人,在姜倩身上多留了片刻。   这种时候何其敏感,姜倩顿觉脸上一热,甚至觉得众人看她的眼神已经变了。   不能慌!   姜倩暗暗吸了一口气。   有那个梦在先,祖母疑心她是正常的。   姜倩微微偏头看向肖氏,肖氏冲她轻轻点头。   姜倩放下心来,神色坦然。   刘仙姑是母亲请回来的,所有事情母亲都交代好了,等到刘仙姑把姜湛指出来就没有她的事了。   姜倩眸光一转看向姜湛,对方脸上的不屑让她暗暗好笑。   她已经迫不及待想看到姜湛得知他就是那个罪魁祸首时的表情了。   一定很精彩。   “仙姑能不能指出,那邪祟附在了谁身上?”冯老夫人一字一顿问道。   不管这个人是谁,哪怕是她一贯疼爱的孙女姜倩,她都容不得!   刘仙姑缓步走到姜似等人面前,目光从众人面上一一扫过,凡是被她扫过的人都不由紧张起来,尤其是素来胆小的五姑娘姜俪,竟忍不住浑身颤抖,单薄的身子犹如秋风中悬挂枝头的枯叶。   “要想确认邪祟附在何人身上,还需请几位公子姑娘单独站出来,容我一一施法验证。”刘仙姑一副世外高人的姿态说道。   “仙姑施法吧,无论如何定要把邪祟找出来祛除!”冯老夫人口吻不容置喙。   “那就得罪了。”刘仙姑冲姜似等人施了一礼。   她那一礼恰好对准了姜似,但此时自然无人察觉。   姜似带着几分好奇看着刘仙姑。   那日她与刘仙姑只是达成了协议,她要的是姜倩倒霉的结果,至于过程,她不懂装神弄鬼之事,所以不掺和,交给专业神婆就好。   现在刘仙姑会怎么做才能把姜倩给指出来呢?   姜似正思忖着,刘仙姑把手中铃铛举了起来。   那铃铛是铜制的,看色泽已经有些年头,铃身上古朴的纹路透着神秘玄妙的气息。   刘仙姑把手中铃铛一摇,清脆的铃音立刻响了起来。   阔朗的庭院中,除了风吹叶动的声响,便只剩下了这串铃音。   刘仙姑收回手,爱惜看了铃铛一眼:“不知老夫人听说过没有,有一种铃是摇给活人听的,若是遇到阴魂邪祟等阴物,就发不出声响了。”   冯老夫人缓缓点头:“老话里是有这么一说。”   刘仙姑笑了:“我这铃铛便是那种铃,叫定魂铃。”   “定魂铃”三个字一出,恰好一阵风吹过,众人外露的肌肤瞬间浮起一层鸡皮疙瘩。   “那么,我就开始了。”刘仙姑一指站在最外侧的五姑娘姜俪,“就从这位姑娘开始吧。”   姜俪一张脸顿时白了,众目睽睽之下一个字都不敢说,一步步挪到刘仙姑面前来。   刘仙姑扬手,铃铛在姜俪眉心前方轻轻一摇,清脆铃音立刻响了起来。   姜俪狠狠松了口气,虚脱般后退两步。   刘仙姑从姜俪身边走过,向下一个人走去。   铃声时不时响起,很快就轮到了姜湛。   姜湛没好气道:“麻烦快点。”   铃铛摇了起来。   叮铃铃——   刘仙姑面色平静从姜湛身边走过去。   姜倩难掩错愕,望向肖氏。   肖氏露出同样的表情。   母女二人匆匆对视,还没来得及多想,刘仙姑已经来到姜倩面前,举起铃铛轻轻一摇。   那个瞬间,天地皆静,铃音没有响起。 第44章 哑巴吃黄连   庭院里针落可闻,众人视线全都落在姜倩身上。   冯老夫人心中竟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果然如此,那梦中的锦鸡就是指的二丫头!   微风把姜倩额前碎发掀起,露出一张苍白的脸。   “怎么会……”姜倩喃喃着,茫然看向肖氏。   此刻她脑海中一片空白,连感官都是麻木的,只回荡着一个念头:刘仙姑不是被母亲买通了吗,为什么她成了那个邪祟附身的人?   “仙姑是不是弄错了?”肖氏铁青着脸上前一步,在“弄错”两个字上特意加重了语气。   刘仙姑一脸淡然:“太太说笑了,人能弄错,定魂铃没有弄错的道理。”   “可是这不该——”肖氏视线落在刘仙姑手中铃铛上,眉心紧锁,语气意味深长,“这铃,是不是坏了?”   刘仙姑笑了笑,随意往前走了两步,举起铃铛在六姑娘姜佩面前一摇。   清脆铃音再次响起。   她后退,对着姜倩重新摇铃。   铃铛仿佛哑了一般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场面再次安静下来,于安静中有种说不出的尴尬以及对未知的敬畏。   “不可能是倩儿,仙姑——”肖氏紧紧握拳,手背上青筋凸起,“仙姑”两个字被她咬得极重。   刘仙姑对着肖氏行了一礼:“太太,天意不可违,这不是我能决定的。”   她这可是实话实说,她要能决定哪会弄出这么多麻烦来。   “仙姑既然已经找出了邪祟,就请做法驱邪吧。”冯老夫人催促道。   “老夫人——”   “够了!”冯老夫人毫不客气打断肖氏的话,冷冷道,“仙姑是你请来的,你难道不认可这个结果?”   肖氏嘴唇抖了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到这时她才惊恐发现,这一次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人是她请来的,现在查出来妨害老夫人的是她女儿,她总不能说刘仙姑私下收过她的钱吧?   肖氏第一次体会到了哑巴吃黄连的滋味,面无表情看着刘仙姑:“那就请仙姑赶紧做法吧,好让老夫人尽快恢复。”   刘仙姑有些神通不假,但她却不信老夫人的眼睛真能因为做场法事就好起来,到那时她就会跟老夫人说刘仙姑没有真本事,重新再请个人来。   当然,如果刘仙姑按着先前说好的把姜湛指出来,做法后老夫人眼睛不见好转就是另一种说法了。   “那我开始了。”刘仙姑把铃铛往怀中一收,双手不停掐动围着姜倩转圈。   其他人下意识往旁边挪了挪。   姜倩孤零零立在那里,听着刘仙姑的念念有词,一张俏脸白了又红,红了又白,如同调色盘。   “去!”不知转了多久,刘仙姑忽然一扬手,手上火焰腾然而起。   惊呼声此起彼伏。   带着火焰的手落在姜倩肩头。   “啊——”姜倩不受控制尖叫起来。   出人意料的是,那火焰就这么熄灭了,并没有把姜倩的衣裳点燃。   “那是什么?”   冯老夫人眼神一缩。   姜倩肩头的位置逐渐显露出来一片红色,那红越来越鲜艳,让人忍不住联想到鲜血。   又过了片刻,那团红色渐渐变淡,最终消失无痕,仿佛从未出现过。   “好了,邪祟已除,老夫人的眼疾不出三日就能好起来。”刘仙姑微微喘了口气,笑着对冯老夫人道。   “当真?”冯老夫人迫不及待问道。   刘仙姑脸上挂着高深莫测的笑点了点头,眼角余光扫了人群中的姜似一眼。   她哪知道能不能好起来,是那小姑奶奶说的啊。   那日在天香茶楼里,那小姑奶奶就说只要她依言照做,东平伯老夫人的眼疾不出三日便好,许她一个名利双收。   威逼加利诱,由不得她不点头。   “仙姑辛苦了。”冯老夫人露出真心的笑容,冲阿福使了个眼色。   阿福立刻捧上来一个鼓囊囊的荷包。   “我乏了。肖氏,这两日你好好招待仙姑,不要失了礼数。”冯老夫人交代着。   刘仙姑既然敢当众说她的眼疾不出三日便好,她已经信了五分,但毕竟事关己身,把刘仙姑留在府上住三日最妥当。   还要住下?   刘仙姑一听就傻了眼,若不是多年来练就的厚脸皮,当场就要露出端倪。   她微不可察扫了姜似一眼。   站在姐妹中间的少女明艳如海棠怒放,面无表情比划了一个“六”的手势。   刨祖坟,传八卦!   刘仙姑:“……”   “那就叨扰了。”刘仙姑冲肖氏施了一礼。   “仙姑客气了,若是招待不周,还望见谅。”肖氏几乎咬碎银牙,看着刘仙姑的眼底一片冰冷。   冯老夫人不悦道:“那就好好招待。”   肖氏顿时尴尬了。   一旁的三太太郭氏险些笑出声来。   她很久没看到二嫂这么吃瘪了,最近的一次还是因为四姑娘,难道说这要成为常态?   嗯,想想就觉得痛快。   “儿媳知道了。”   冯老夫人点点头,这才看向姜倩。   姜倩这个时候还没从打击中恢复过来,嗫嚅道:“祖母——”   冯老夫人脸上的嫌恶之色不加掩饰,淡淡道:“二丫头,我早就说过,你已经嫁为人妇,无事就不要回娘家来了,免得侯府说你不守为人媳的本分。”   姜倩身子微晃,咬唇道:“孙女知道了。”   母亲与刘仙姑之间究竟出了什么差错?这份羞辱,她终身难忘。   “冯妈妈,扶我进屋吧,这里叫人好好收拾一下。”   冯老夫人进屋后立在院中的众人默默散了,离去前不由多看了姜倩两眼。   从此后,姜倩在老夫人那里是失宠了。   姜湛陪着姜似往外走,依稀听到身后声音传来:“二妹,你没事吧?”   这是大公子姜沧,姜倩的孪生兄长。   姜倩低低说了什么,后面的话无法听清。   “马后炮。”   见姜似看向他,姜湛撇了撇嘴:“要是那神婆敢说是你,我当场就会把她揍得妈都认不出来,看她还能装神弄鬼骗人不!”   姜似莞尔一笑:“我知道二哥最厉害了。”   姜湛万没想到姜似夸得这么直接,耳根腾地红了,胡乱岔开话题道:“四妹也不相信那神婆的胡言乱语吧?”   少女一脸纯真:“我相信啊。”   “啥?”姜湛脚下一滑差点摔着。 第45章 后续   顶着府中上下异样目光,姜倩纵有满腹疑问与委屈也不好在伯府强留,与肖氏交换了一个眼神便匆匆离去。   肖氏负责招待刘仙姑,很快就有了独处机会。   到了这时,她再也按捺不住,立刻质问道:“仙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刘仙姑稳如泰山:“这样的结果,也出乎我的预料。”   “仙姑这是什么意思?这与咱们先前商量好的可不一样!”肖氏见刘仙姑还在打马虎眼,心中怒火烧得更旺,“莫非仙姑嫌茶水钱少了?”   “太太误会了。”刘仙姑长叹,“实在是天意难违啊。”   “什么天意难违?”   刘仙姑摆出高深莫测的神情:“原本我念着太太一片诚心,是想帮太太把事办好的。可是太太也知道,我能吃这口饭靠的是沟通鬼神,而今天意如此,我不得不从啊。”   “什么神啊,鬼啊,老夫人被邪祟妨害的说法不是咱们事先商量好的吗?”肖氏脸色铁青追问。   刘仙姑忽然伸手握住了肖氏的手,神色无比认真:“真的有邪祟附在了世子夫人身上!”   肖氏吓得一哆嗦,猛然甩开刘仙姑的手,一张脸由青转白:“仙姑胡说八道什么!”   刘仙姑冷笑:“莫非太太认为我只是个招摇撞骗的神棍?”   当刘仙姑面上一丝笑意也无时,那种仙风道骨的感觉就全然不见了。   她颧骨有些高,下巴尖瘦,加上冰冷幽深的眼神,整个人看起来竟有几分森然。   肖氏心中打了个突。   她怎么忘了,娘家嫂子之所以与刘仙姑相熟就是因为刘仙姑多年前曾替侄儿收过魂。   这位刘仙姑,确实是有真本事的!   可是原本推说有邪祟妨碍老夫人是她想要祸水东引的幌子,怎么最后真的有邪祟附在了倩儿身上?   肖氏细思极恐,不由看向刘仙姑。   刘仙姑长叹:“所以说冥冥之中早有注定,我怎么敢为了些许俗物而违背天意呢?”   “老夫人的眼疾三日之内真的能好?”   刘仙姑犹豫了一下。   肖氏敏锐察觉,冷笑道:“那我就等着三日后看仙姑施展的神迹了!”   她说罢,含怒拂袖而去。   刘仙姑一屁股跌坐在铺着软垫的椅子上,端起茶壶倒了一杯茶灌了几口,心中一阵后怕。   她真要被那丫头给折腾死了!   “仙姑,咱们的东西要收起来吗?”女童站在门口拎着一个小包袱。   “收什么,就放那吧。”刘仙姑随手一指。   她可要做好随时被扫地出门的准备,有什么好收拾的。   这三天真要度日如年。   肖氏对刘仙姑的说辞自是半信半疑,干脆写了两封信,一封送给姜倩安抚一番,另一封信则送到了娘家嫂子那里。   肖家大嫂很快就打着探望冯老夫人的名义上门来了,姑嫂二人得了机会密谈。   “大嫂,你给我交个底,刘仙姑到底有多大的本事?”   肖家大嫂已经知道了伯府发生的事,此时面对肖氏亦有几分尴尬:“给吓着的小孩子收个魂什么的挺管用的。”   “她做法驱邪真能治好老夫人的眼疾?”   肖家大嫂干笑:“这就说不好了,老夫人的眼疾确实来得突然,究竟是个什么原因不好说。”   肖氏闭了闭眼,越想越恨:“我总觉得被刘仙姑摆了一道!”   可是她还有想不通的地方。   她事先许诺过,事成之后会给刘仙姑一笔丰厚银钱,刘仙姑为什么和钱过不去?   肖氏睁开眼,眼底有精光闪过。   和鬼神打交道的是刘仙姑,不是她。   天意也好,人为也罢,她把人请来还被反咬一口,这笔账等这阵风波过去后是一定要算的。   “其实还有替倩儿挽回老夫人欢心的机会。”   肖氏看着肖家大嫂。   肖家大嫂下意识扫了一眼门口,压低了声音:“如果老夫人的眼睛三日内好不起来呢?”   “你是说——”   “倘若老夫人的眼睛不见好,刘仙姑就是招摇撞骗,那么倩儿被邪祟附身的说法自然站不住脚。”   肖氏一时沉默下来。   伯府目前是她管家不假,但老夫人吃穿用度另有安排,她很难插进手去,前几日从慈心堂打探消息被冯老夫人泼了一脸茶叶的事还历历在目。   “太太,老爷过来了。”门外传来丫鬟的禀报声。   很快房门就打开,姜二老爷沉着脸走了进来。   “大嫂来了。”见到肖家大嫂,姜二老爷应付了一声。   肖家大嫂忙站了起来:“家里还有很多事,我就先回了。”   对肖家大嫂的识趣,姜二老爷依然没有多少热情,等人一走脸上更是罩了寒霜:“看看你干的好事!我们这样的人家什么时候需要请神婆上门来招摇撞骗了?现在好了,那么一盆污水泼在倩儿身上洗都洗不清,这事传出去你让倩儿在婆家人面前如何自处?”   “我,我也没想到会弄成这样——”   姜二老爷无视肖氏的难堪,冷冷道:“那个刘仙姑是你娘家大嫂推荐的吧?以后少和她来往!”   肖氏陡然涨红了脸。   她出身普通,体面都是夫君与子女给的,现在姜二老爷这么说,无疑是往她脸上抽耳光。   “咱们府中那些下人要敲打好了,绝不能让此事流传出去。至于倩儿那边,你赶紧写信叮嘱她在侯府不要露出异样来。母亲是顾大局的人,经过此事无论心中对倩儿有什么想法,都会顾及倩儿在侯府的处境。”   肖氏连连点头。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是很疼,也很窝火,但当务之急是把这件事的影响降到最低,绝不能妨碍倩儿在侯府的地位。   转眼到了翌日,肖氏等人前往慈心堂请安却没见着冯老夫人的面。   肖氏转去理事堂处理家务,一名婆子匆匆进来:“二太太,出事了!”   “什么事?”肖氏现在最怕听的就是这个,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昨日仙姑做法的事传出去了,现在已经有赌场设了局,赌三日内老夫人的眼睛能不能好呢!”   “什么?”肖氏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第46章 生意   “什么?”同样受不住打击的还有刘仙姑。   此刻刘仙姑一手捂着心口,面色发白呆坐在床榻上。   本来她还想着三日内东平伯老夫人眼疾不见好转的话,她就再扯个借口糊弄过去。现在好了,连京城赌场都拿这个设局了,万众瞩目之下别说度过这道难关了,她以前一些浑水摸鱼的事说不准都要被扒出来。   大周人热衷扑买,小到针头线脑,大到车马宅院,只要愿意都能拿来当做彩头进行扑买。   刘仙姑完全可以想象这两日因她这场法事而起的盛况。   不行,她不能留在伯府了,留下去会完蛋的。   刘仙姑生出了离开京城远走高飞的念头,吩咐女童去对肖氏讲要出门一趟。   肖氏还没从打击中缓过来,听了女童的请示不假思索拒绝了。   女童回来禀报给刘仙姑,刘仙姑干脆亲自去找肖氏。   “太太刚才晕倒了,现在头还晕得很,才刚刚躺下来。仙姑若是有事,稍后再来吧。”肖氏的大丫鬟出面拦住了刘仙姑。   “那就请太太好好休息吧,我去找老夫人说。”刘仙姑面上不动声色,两次求见肖氏不成亦不带半点烟火气。   “咳咳——”内里传来肖氏的咳嗽声,“请仙姑进来。”   刘仙姑稳稳走了进去。   肖氏由丫鬟扶起来,靠着弹墨引枕半躺着。   “仙姑有什么事要对老夫人说?”面对刘仙姑,肖氏实在无法做到和颜悦色。   如果可以,她恨不得把这神婆推到火坑里烧死!   当然,她刚刚已经派人回娘家联系大嫂了,她就不信这神婆真有通天本事,以前给人做法驱邪从没失手过。   “我要去买一些符纸,施法后烧成符水给老夫人喝。”刘仙姑淡淡道。   反正已经算是扯破了脸,她当然要把这副世外高人的姿态撑下去。   “只是买符纸,仙姑命身边弟子去便是了。”   “这可不行。符纸的质地,朱砂的颜色都有细微差别,差一点做出来的符水效果就会大打折扣,那样的话会影响老夫人眼睛康复,所以这些物件必须我亲自去挑选。”刘仙姑一本正经忽悠着,说完还意味深长看了肖氏一眼,“太太总该盼着老夫人眼睛赶紧好起来吧?”   “这是当然。”肖氏被噎了一下,略一沉吟后冲身边婆子点头,“既然这样,你叫上两个人陪仙姑一道去吧。”   “是。”   刘仙姑心中暗骂一声,面上却笑了:“符纸、朱砂之类都是轻便物件,哪里需要这么多人。”   肖氏皮笑肉不笑:“老夫人的眼睛能不能好全系在仙姑身上,仙姑的安危我不得不上心。”   刘仙姑扯了扯嘴角,不再多说。   想当年她做法驱邪穿帮后不是没遁走过,对金蝉脱壳之计已经很有经验了。   刘仙姑带着女童出了伯府大门,并不在意身后跟着的两个粗壮婆子,直奔惯常去的铺子。   那铺子是个临街的二层小楼,迎风招展的白旗上写着一个硕大的“丹”字。   “哎呦,是仙姑啊。”铺子的伙计口气熟稔打了招呼。   “老规矩。”刘仙姑面无表情道。   “好嘞,仙姑楼上请。”伙计带着刘仙姑等人上了楼,好奇看了后面紧跟着的两个婆子一眼。   刘仙姑是他们铺子的老主顾了,以往都是带着女弟子来,这两个婆子很面生啊。   对了,这两个婆子肯定是东平伯府的!   现如今东平伯府的二太太请刘仙姑做法驱邪结果把自己亲闺女给驱了的笑话已经传得人尽皆知了。   “仙姑,东平伯老夫人的眼睛能不能好啊?”伙计快速往后瞄了一眼,低声问道。   刘仙姑斜睨他一眼,矜持道:“你怀疑本仙姑的本事?”   伙计立刻满脸堆笑:“哪能呢,有您这句话就行了。不瞒您说,小的在天隆赌场还下了十个铜板买您胜呢。”   “十个铜板?”刘仙姑拧眉。   她刘仙姑的威名难道只值十个铜板?   “嘿嘿,回头小的再咬牙压一两银子好了,只要东平伯老夫人的眼睛能好了,立刻翻五翻!”   “赔率是——”   “一赔五啊。”伙计说完才察觉失言,讪讪一笑,“仙姑快请进。”   刘仙姑沉着脸走了进去。   居然是一赔五,简直羞辱人!   还好她马上要离开京城了,爱咋样咋样吧。   伙计忙把各式符纸与朱砂等物呈上来:“仙姑慢慢挑选,有什么要求就让您的弟子去喊小的。”   随着房门关拢,屋内温度仿佛骤然升高几分。   刘仙姑看也不看那两个婆子,全神贯注挑选着符纸。   两个婆子得了肖氏叮嘱,目不转睛盯着刘仙姑的一举一动,渐渐开始觉得眼皮发沉,约莫一刻钟后竟然睡着了。   刘仙姑把东西往桌面上一放站了起来,轻声吩咐女童:“我从净房东边走,你在这里守上一刻钟后从楼梯下去与我在老地方会合,懂了吗?”   女童连连点头。   刘仙姑嘴角噙着冷笑扫了两个昏睡的婆子一眼,堂而皇之推开房门离开。   走廊尽头便是净房。   刘仙姑匆匆往那里走,隔壁房门忽然推开了,俊秀少年脸上挂着讨喜的笑容:“仙姑哪里去?”   刘仙姑看清少年模样,不由神色大变。   竟然是那妖孽的丫鬟阿蛮!   刘仙姑非但没有停下来,反而加快了脚步。   阿蛮脱下鞋子就砸了过去。   软底的鞋子砸在刘仙姑后脑勺上,刘仙姑身子一晃,再定神才察觉阿蛮已经站到了面前。   “仙姑想去净房就先忍忍吧,我们姑娘在里边等您呢。”阿蛮穿好鞋子,一指房门口。   刘仙姑认命走了进去,果然就见临窗而坐的明丽少女冲她莞尔一笑,仿佛天香茶楼初见之时。   刘仙姑不由打了个哆嗦。   第一次见面就被这妖孽忽悠上了贼船,这一次她又想干嘛?   “仙姑这是想离开京城?”少女一双点漆黑眸流转着盈盈笑意,仿佛在与老友闲聊。   刘仙姑破罐子破摔,在姜似对面一屁股坐了下来:“姑娘还想怎么样?”   “有笔生意,我觉得咱们可以合作一下。”   刘仙姑直觉没好事,戒备盯着姜似。   “仙姑不必如此紧张,说起来这生意还与你息息相关呢。”   刘仙姑:“……”   完了,她更紧张了怎么办? 第47章 借钱   “仙姑不必紧张,想来那两个尾巴用不了多久就会醒来了,咱们还是抓紧说。”   “你怎么知道……”刘仙姑望向姜似的眼神已经难以用言语形容。   当一个人每走一步都被另一个人洞悉时,那人哪怕只是弱质少女,在这人眼中都如张牙舞爪的怪物般可怖。   此刻姜似在刘仙姑眼中就是这样的。   “来,咱们还是说说生意吧。”少女笑眯眯道。   “我不会做生意!”她只想远走高飞,谁都别拦着!   姜似扑哧一笑:“仙姑有没有想过,如今你那场法事闹得这么大,其实对你至少有两个好处。”   “什么好处?”   姜似伸出手指。   刘仙姑一见这动作,小心肝下意识一颤。   不会又比划个“六”吧?   除了刨祖坟,传八卦,还能不能威胁点别的了?   这一次,姜似伸出了两个手指,不疾不徐道:“第一,仙姑成了京城中人的视线焦点,那么安全上就大有保障了。”   说到这,姜似睇了刘仙姑一眼,笑问:“仙姑该不会以为我二婶是泥塑的性子,会让你顺顺当当离开京城?”   刘仙姑扯了扯嘴角。   所以她才准备偷溜啊。   “好叫仙姑知晓,我二婶的兄长在五城兵马司任职,职位虽不显,刻意拦个人还是不难的。”   刘仙姑嘴唇颤抖几下。   她真是上了贼船再也下不来了啊!   “现在情况就不同了,满京城的人都看着呢,我二婶定不敢明刀实枪对付仙姑,顶多就是传些谣言损害仙姑名声而已。”   “要是名声完了,那就更完了。”刘仙姑木然道。   东平伯老夫人的眼睛要是好不起来,二太太给她扣个招摇撞骗的名声,到时候说不准还要吃牢饭,比吃一顿皮肉之苦好不到哪里去。   “仙姑的名声为何会完?我祖母的眼睛定会好起来呀。”   刘仙姑深深吸了口气,语气掩不住的紧张迫切:“姑娘真的认为老夫人的眼睛能好起来?”   “我从不说空话,这就是此事传扬开的第二个好处了。现在人们对仙姑的神通越怀疑,等我祖母眼睛好了就对仙姑越崇拜,到那时仙姑就能名利双收。”   “若真能如此,就要谢谢姑娘了。”   “现在不谈这个,咱们要谈的是生意。”   “什么生意?”   “各大赌场不是拿此事扑买吗,咱们也去凑凑热闹吧。”   刘仙姑脸色微僵,拿不准姜似的意思。   “我听说各大赌场赔率都在一比五上下,咱们压仙姑能治好我祖母的眼睛,到时候一两银子就能变成五两,这样的生意岂不是一本万利?”   “算法是这样,可万一输了呢?”刘仙姑被姜似忽悠着已经开始自动带入普通人心思了。   “不会输。”姜似语气坚定。   刘仙姑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可面对一个动不动就要刨她家祖坟的妖孽早就没了这个勇气,犹豫了一下问道:“为何是咱们?”   姜似手一摊,理直气壮道:“我没钱。”   刘仙姑嘴角一抽,咬牙把藏在怀中的银票递过去:“这是姑娘先前给我的,姑娘没钱还是拿去用吧,至于扑买……我还是不参加了。”   一旦东平伯老夫人的眼睛好不了,她名誉扫地后至少还能有点积蓄傍身。   “既然这样,我就不勉强仙姑了,仙姑再借我两百两银子吧。”   “啥?”刘仙姑愣了好一会儿。   少女深潭般的眸光最终让她妥协,从裤兜里摸出一个布包层层打开,拿出两张银票递过去。   姜似毫不客气接过来,微微一笑。   她就知道刘仙姑这种人没什么安全感,走到哪里身上都会带着一笔银钱。   “仙姑放心,等我扑买赢了,就把本钱还给你。”   刘仙姑闭了闭眼,到底舍不得说不必还了,胡乱点点头,干巴巴道:“我先回去了,那两个婆子快醒了。”   “仙姑好走。”   不一会儿阿蛮走进来,附在姜似耳边低语道:“刘仙姑回去了。”   姜似微微颔首:“我知道。”   属于刘仙姑特有的香火味并没有远去,她显然老老实实回到了隔壁。   “姑娘,刘仙姑做了那样天理不容的事,您真许她名利双收?”   姜似笑着站起来看向窗外:“名利双收又怎样?恶人自有天收,且等着瞧好了。”   阿蛮挠了挠头。   她其实不信老天爷那么细心能盯着每一个恶人,但她信自家姑娘。   “走吧,去天香茶楼。”   天香茶楼的雅间是提前订好的,姜似要见的人已经在那里等了一阵子。   姜似带着阿蛮走进去,那人立刻起身。   姜似拿下帷帽,随手放到桌上。   那人忙低下头去:“姑娘找我有什么吩咐?”   他可忘不了第一次见到这位天人般的姑娘时,因为一时忘了移开眼睛被她身边那个女扮男装的臭丫头打得差点背过气去。   这个年轻人正是被阿蛮刺了一簪子的街头混混阿飞。   “先前的事,你办得不错。”姜似淡淡开口。   二叔一家想把烂肉闷在锅里,她当然不会让他们如愿,这次八卦传得如此快离不开阿飞的功劳。   京城百姓颇为富裕,此地是最适合传播八卦的土壤,点点星火便能燎原。   “不敢当姑娘夸奖。”阿飞飞快抬眼看了姜似一眼,忙又垂下眼。   比起无双美色,当然是小命更要紧。   他不就是一时兴起想要调戏一下美少年嘛,怎么就沾上了这对主仆呢。   “还有一件事需要你办。”姜似对阿蛮轻轻颔首。   阿蛮犹豫了一下,把一个素面荷包递过去:“喏。”   阿飞伸手去接,阿蛮死活不松手。   阿飞看了一眼姜似,手上加大了力气。   什么情况啊,这荷包不是姑娘示意给的吗,莫非他会错了意?   “阿蛮——”姜似无奈提醒了一声。   阿蛮这才松手,警告道:“要是丢了弄死你!”   姑娘太放心了,怎么能把这么多钱给这个混混呢。   “打开看看吧。”   阿飞低头打开荷包,看清里面的银票脸色立时变了:“姑娘,这——”   “你把这些拿去扑买,赌东平伯老夫人的眼睛能好起来。”   阿飞嘴唇都是白的:“这,这——”   这姑娘心真大,给他这么多钱不怕他跑了啊? 第48章 又见二牛   姜似双手交叠落在身前,坐姿随意中透着优雅,语气和缓轻柔:“钱要有命花,才叫钱。”   阿飞打了个寒颤,立刻想到了子夜时分生不如死的痛苦。   尽管那种疼痛现在已经消失,可是他后背瞬间被冷汗湿透,心中涌上的是无尽后怕。   那样的痛苦,他再也不想体验一回了。   “一会儿荷包都被你揉烂了!”阿蛮心疼提醒道。   这可是姑娘舍出脸面从刘仙姑那里借来的钱,姑娘容易嘛。   “京城大大小小赌场不计其数,这笔钱放到那里不是大数目,你选三四个信誉好的赌场分别下注,事成后我会给你一百两银子作为报酬。”   “不要报酬,不要报酬。”阿飞连连道。   姜似笑笑:“办事拿钱,天经地义。你虽然出身市井,却是良民,我们不是主子与下人的关系,现在算是合作。既然是合作,事成之后当然该给你那份钱。”   “那,那就多谢姑娘了。”   “你去吧。”   阿飞把荷包仔细揣入怀中,想了想不放心,又取出来,躲到墙角脱下鞋子把荷包塞进了鞋帮里。   阿蛮嫌弃翻了个白眼:“当着姑娘的面就脱鞋子,还要不要脸面了?”   “这样保险。”阿飞嘿嘿笑道。   他混了这么多年最清楚,这世上比脸面重要的东西可太多了,至少这些银钱就是其中之一。   阿飞走到门口时,姜似在后面喊了一声:“阿飞——”   那声喊清清淡淡,在这初夏的茶室内仿佛煮茶的清泉,抚平了人心头躁意。   阿飞不由住了脚,低头转身:“姑娘还有什么吩咐?”   “就是想和你说,要是不想当一辈子的烂泥甩在街头墙角,就好好做事吧。”   阿飞浑身一震,忍不住抬头看向姜似。   少女依然端坐在窗边桌前,漆黑的眸子清可见底,让人莫名感受到她话中诚意。   阿飞心头一热,胡乱点点头匆匆走了出去。   姜似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姑娘,您就这么放心阿飞啊?他万一带着银钱跑了呢?”   “他不会。”   与其说他不会,不如说他不敢。   姜似不认为尝过断魂散滋味的人有勇气再来一次。   就像她刚才对阿飞说的,再多的钱也要有命花才好。   断魂散太过霸道,这些日子她只炼出一点,全招呼到阿飞身上了。   重生归来,她需要做的事很多,要用的人手很多,但她不会利用所学控制无辜之人。   这是她报复前生作恶的那些人时的底线,因为无论到什么时候她都不想变成他们那样的人。   阿飞当日既然主动撞上来调戏阿蛮,当然不是无辜的,暂时抓来替她跑腿正合适。   姜似留在雅室中喝了几口茶,阿飞已经匆匆走出了茶楼。   活到这么大浑身上下加起来的钱还没有如今脚底荷包里的一个零头,阿飞觉得自己走路都要顺拐了,简直不知道该先迈出哪只脚才好。   不紧张,不紧张……   阿飞精神紧绷,口中念念有词,才走出茶楼门口数丈,一只大狗突然窜了出来。   “汪——”大狗冲着阿飞喊了一声,语带警告。   阿飞险些跳起来,盯着面前的大狗如临大敌:“我警告你啊,我可是吃狗肉的,你要是再敢靠近一步,我就不客气了——”   大狗飞扑过来,一口咬住了阿飞的屁股。   “嗷——”阿飞发出一声惨叫   从茶室窗口看到这一幕的阿蛮掩口而笑:“姑娘,阿飞被狗咬了。”   姜似往外瞥了一眼,神色一怔。   那大狗好像是二牛呢……   “咦,姑娘,这只大狗好像就是那天给您送钱的大狗呢。”阿蛮对给自家姑娘送钱的大狗显然印象深刻。   “姑娘,您快看,它在干嘛呀?”   松开阿飞屁股的大狗耸着鼻子一点点往下,最后咬住阿飞的鞋子不松口了。   阿飞登时急了,连踢带打拼命挣扎:“小畜生快松口!”   “姑娘,那只狗该不会把咱们给阿飞的荷包找出来,再叼过来给您吧?”阿蛮看了一会儿热闹,突然反应过来。   当时这只大狗就是叼了想打二公子的人的荷包送给姑娘呢,荷包里还有金叶子和珍珠。   然而想想大狗现在还准备这么干,阿蛮的心情就一点都不美好了。   “姑娘,怎么办?”   此刻茶楼前已经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人,要是众目睽睽之下大狗从阿飞鞋子里搜出荷包叼过来送给姑娘,那乐子就大了。   姜似此时也傻了眼。   对付人她有许多法子,可是对付二牛,哪怕有法子她也下不去手。   情急之间,姜似轻轻喊了一声:“二牛——”   喊完之后,姜似摇摇头。   许是那次二牛对她的特别让她下意识觉得二牛还是那只对她言听计从的大狗,然而事实当然不是这样。   她与二牛,乃至二牛的主人,早已隔着前生今世了。   对二牛来说,她只是因为某个点引起了它兴趣的陌生人罢了。   楼下咬着阿飞不放的二牛忽然停下来,狐疑抬头看向窗口。   趁着这个当口,阿飞捂着屁股撒丫子就跑,跑出去数丈忍不住胆战心惊回头。   那死狗有没有追上来啊?   一见大狗前腿支撑着坐在原地,阿飞松口气,转眼跑没了影子。   “汪——”大狗冲着阿飞离去的方向委屈叫了一声,仰头看着茶楼的方向。   茶楼窗前已经不见了姜似的身影。   阿蛮担忧往外看了一眼:“姑娘,那只狗会不会上来找您啊?”   姜似摇头。   她现在真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二牛刚刚真是因为听了她的喊声而停下来的吗?   “汪——”大狗仰着头,可怜巴巴又叫了一声。   姜似的心顿时软了几分。   要不要下去看看呢?   可是她若与二牛常有接触,就绕不开那混蛋了。   姜似现在想起与郁七的交往,依然耿耿于怀。   他以不经意的姿态闯入她的生活,却把七皇子的身份掩藏得死死的,只对她说是生活在边地的大周子民,因为家中与乌苗族有买卖往来才结识了乌苗族长老。   直到她点头允婚之后,他才坦白了身份,还不许她反悔了!   如果早知道他是七皇子,她绝对会守住一颗心离他远远的,后来也不会惨死。   “这是那天咬我的畜生,快给我打死它!”窗外忽然传来一声怒吼。 第49章 别人家的狗   街面上一阵骚动。   姜似快步走到窗边往下看。   几个打手模样的人把二牛团团围住,小心翼翼向它靠近,每个人手中都握着一根粗木棍。   不远处并肩站着两个人,一人穿锦袍持折扇,另一人穿着月白色直裰。   这两个人姜似都认识。   穿锦袍的是荣阳长公主与大将军崔绪之子崔逸,前不久在街头才被二牛咬过的,另一个是礼部尚书的孙子杨盛才。   姜似目光在杨盛才的脸上停驻片刻。   看起来比兄长大不了多少的少年,长得也是人模狗样,却是害死兄长的凶手。   可是她只知道二哥的死与杨盛才有关,具体情形却不得而知。   “姑娘,那只狗会被他们打死的,要不要婢子下去帮忙啊?”阿蛮探出头去,满脸担忧。   姜似看着下方抿了抿唇:“暂时先看看。”   凭她对二牛的了解,那几个打手不见得是二牛的对手。   “姑娘,看着那只狗被他们围住,婢子还怪紧张的。”阿蛮不自觉抓紧了窗沿。   “它叫二牛。”   阿蛮看向姜似。   姜似笑笑:“那只狗叫二牛,有名字的。”   “姑娘怎么知道的?”阿蛮纳闷起来。   姜似一窒,轻咳一声道:“那日听它主人这么叫。”   阿蛮转转眼珠,想起了那个比姜湛还要俊朗几分的少年,脱口而出道:“就是那个长得好看的登徒子啊!”   姜似脸一热,而后转黑:“这是什么形容!”   莫不是长得好看些,当登徒子都情有可原了?   阿蛮眨眨眼,很是无辜:“婢子觉得形容得很贴切啊。”   “别说了!”姜似淡淡喝了一声,注意力被楼下的闹腾吸引过去。   一名打手嘴里发出一声吼,抡起棍子向二牛打去。   二牛灵活避开,而后跳起来张口咬在了那人的手腕上。   那人一声惨叫,手中棍子掉到了地上。   其他人一见,立刻乱棍打去。   二牛咬着那人不松手,两条后腿用力一蹬踹在了靠近它的一人脸上,紧接着几个跳跃灵活穿梭在几名打手之间。   等看热闹的人反应过来时,几名打手已经倒在地上,捂着伤口惨叫连连。   人们忍不住揉揉眼。   这狗神了啊!   大狗仰头叫了一声,一步步走向崔逸与杨盛才,期间从一名倒地的打手脸上踩过,都没低头瞧一眼。   围观者皆心中惴然,   这狗不但神,还很拽,这到底是谁家的狗啊?   “姑娘,婢子怎么觉得刚刚二牛是冲您叫的?”   姜似没有回答,目光追逐着大狗的身影。   刚刚她从二牛的叫声中听到了安抚的意思。   二牛怕她担心么?   “你别过来啊,别过来——”面对步步逼近的二牛,崔逸显然有着大面积心理阴影,白着脸步步后退。   “崔逸,你的人不怎么样啊,好几个人还打不过一条狗。”杨盛才摸着下巴嘲笑道。   “崔成、崔功,你们都是死人啊?还不赶紧出来!”崔逸大喊了一声。   两道人影几乎同时落到了崔逸面前。   崔逸神色一松,摇了摇折扇。   幸亏他有先见之明,那次被群狗围攻之后就知道这些家丁不靠谱了,于是死缠烂打从父亲那里求来两名从战场上退下来的老亲兵。   这两个老亲兵可是身经百战杀人不眨眼的,对付一条瘸腿狗小菜一碟。   一直权当看戏的姜似神色凝重起来。   她从这两个人身上嗅到了久经沙场的味道。   “姑娘,咱们要下去吗?婢子觉得这两个人很不简单。”阿蛮跟着紧张起来。   “不,咱们下去帮不上忙,站在这里居高临下反而好应变些。”姜似沉吟片刻,打消了冲动的念头。   她曾跟着郁七学过几式取巧的招式,面对普通人时用来出其不意还凑合,真要对起来显然不够看,至于阿蛮,那点功夫在这两个模样寻常的中年汉子面前恐怕只能算花拳绣腿。   对两个中年汉子的气息,二牛显然很敏感,当下毛都竖了起来,口中发出低低的叫声。   二人一狗很快打到了一起。   围观众人屏住了呼吸,竟从这二人一狗的混战中看到了金戈铁马的惨烈。   其中一个人的小腿被二牛咬下一块肉来,往下淌着血,而二牛也没有了先前对付几个打手的从容,张嘴吐舌大口喘着气。   那条瘸腿在关键时候到底拖慢了大狗的速度。   “姑娘,二牛好像要吃亏。”随着楼下情况越发激烈,阿蛮坐不住了。   姜似把一只茶杯塞进阿蛮手中:“拿好了它,二牛顶不住时就把这个往那个穿锦袍的人身上砸。”   姜似指的是崔逸。   本来两个人中她更恨的是杨盛才,但是那两个中年汉子是崔逸的人,无疑对崔逸的安危更重视。   “畜生,看你还嚣张!”许是被一只瘸腿狗弄得如此狼狈实在烦了,其中一人突然从绑腿中抽出了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向二牛刺去。   “宰了它,今天就吃狗肉了!”崔逸兴奋大喊道。   早就应该用刀把这畜生剥皮了,两个老东西非要死脑筋。   按着大周律法,寻常人身上是不允许携带利器的,但崔逸这种特权阶层显然不受限制。   明晃晃的匕首在阳光下反射着冷光,围观众人不由自主往后退去。   阿蛮再不迟疑,用力把茶杯扔了出去。   天青色的茶杯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准确砸在崔逸脑门上。   崔逸一声惨叫,直挺挺往后倒去。   正与二牛混战的二人迅速往崔逸所在的方向赶去。   谁知一道黑黄身影毫不示弱,先他们一步赶到了那里。   半人高的大狗一只前爪按住额头血流如注的崔逸,悠哉摇着尾巴看着逼近的二人。   崔逸吓得都觉不出额头疼了,结巴着喊道:“快,快救我——”   “畜生,赶紧滚开!”一名中年汉子喝道。   二牛扫了他一眼。   那人一怔,瞬间有种眼花的错觉。   为何他从这只狗的眼神里居然看到了鄙视?   一定是看错了。   而后,这人就看到大狗抬了抬狗爪,慢条斯理按在了崔逸咽喉上。   全场顿时安静下来。   这狗一定成精了! 第50章 官差到   “你,你别冲动,千万别冲动。”被大狗按在地上完全不敢动弹的崔逸哆嗦着说道。   狗比人可怕啊,人好歹能威逼利诱,狗完全不能讲道理啊,一旦对着他喉咙来一爪,他可就英年早逝了!   崔逸越想越怕,能清晰感觉到大狗喷出的气息喷在他脸上,偶尔还落下几滴口水来。   “呜呜呜——”从小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儿再也承受不住这种压力,放声哭起来。   原本紧张惊险的场面随着他这一哭忽然变得尴尬起来。   不少围观百姓暗想:这油头粉面的小子往日祸害起人来倒是趾高气扬,原来在狗爪底下是这样的一个怂包,大狗干脆为民除害好了。   两名中年汉子眼中深藏着鄙夷。   他们效忠的居然是这么个玩意儿。   不过无论心中如何想,崔逸要是在他们眼皮底下出了事他们都要吃不了兜着走,其中一人悄悄拿出袖弩。   这可是违禁的家伙,一旦被人发现,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端看会不会被人盯着不放了。   “不好。”姜似居高临下,视线远比街上围观者开阔,一眼就发现了那人衣袖间半遮半掩的弩箭。   这样的远程武器对二牛的威胁就大了。   姜似再也无法淡定,转身便往下走,却听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你们要对我的狗做什么?”   这声音清越如高山流水,不带一丝烟火气,顿时把人们注意力吸引过去,就连崔逸都下意识微微扬头寻找声音来源。   二牛一爪子按在崔逸脸上,冲着来人亲昵叫了一声。   郁七大步走了过来,目光冷然:“你们要对我的狗做什么?”   狗爪子之下的崔逸都要捶地了,咬牙切齿道:“你看清楚,到底是谁对谁做什么!”   “汪!”二牛警告冲崔逸叫了一声。   崔逸登时吓得一动不敢动了,拼命冲同来的小伙伴杨盛才使眼色。   杨盛才此刻心情同样微妙。   这狗够凶的啊,他可是长见识了,怎么他养的狗像小绵羊一样呢?   别人家的狗……   杨盛才用嫉妒的小眼神看向狗主人,看清对方容貌眼前一亮。   这人生得好俊!   “这是你的狗?”原本该趾高气扬的质问,现在语气不觉软了几分。   被狗爪摧残的崔逸恨不得跳起来踹杨盛才一脚。   这王八蛋,一见到长得好看的老毛病又犯了。   “你……你快让你的狗走开。”崔逸知道小伙伴是指望不上了,又不敢刺激到大狗,放软语气喊道。   郁七已经走到崔逸面前,居高临下看着他。   以崔逸的角度,能清晰看到对方墨玉一般的眸子里凝聚着冷意与漠然。   那样的眼神,让这位金尊玉贵长大的公子哥儿骤然生出了深深的耻辱。   只要解了眼前危机,他定要这小子好看!   “向我的狗道歉。”   “什么?”崔逸以为自己听错了。   一旁的杨盛才也从最初的惊艳中缓过来,帮腔道:“兄台你没搞错吧,明明是你没管好这小畜生,让它袭击了我朋友,现在我朋友还被它按着呢,你居然让我朋友对它道歉?”   郁七诧异看着杨盛才:“管教你不应该是你老子的责任么?与我何干?”   “管教我?你这话怎么有点莫名其妙啊——”   围观者中有反应过来的不由笑出声来。   随着笑声响起,杨盛才终于回过味来。   这小子骂他是畜生!   “混账,你敢羞辱我!”杨盛才登时恼羞成怒。   杨盛才是什么人?他的祖父是当朝礼部尚书,姐姐是太子妃,他可是京城镀了金边的纨绔子,如今居然被人当街讥讽为小畜生?   是可忍孰不可忍!   杨盛才抽出缠在腰间的钢鞭就向郁七打去。   二牛见主人被袭击倒是稳稳当当,低头在崔逸脸上舔了几口。   崔逸眼前阵阵发黑,此刻心头恨的居然不是郁七与大狗,反而是杨盛才。   这王八羔子是要坑死他啊!   鞭子往郁七身上招呼过去,带着凌厉的气势。   郁七笑笑,反手抓住了长鞭。   “你给我放手!”杨盛才气急败坏喊道。   “都干什么呢?”一队官兵终于姗姗来迟。   看热闹的人自动分至两旁,对郁七暗生同情。   这么俊的小哥儿,要是被官兵抓去吃牢饭那就可惜了。   杨盛才顿时有了底气,含怒道:“你们五城兵马司是吃闲饭的吗?大街上恶犬伤人,歹人行凶,你们就是这么管理京城治安的?”   领头的官差举刀对着郁七喝道:“放手!”   郁七冲杨盛才露出一抹鄙夷的笑,手上加重了力道。   杨盛才腾地火了。   这厮当着官差的面居然还挑衅!   他下意识把鞭子往后一拽,没想到对方居然松了手。   惯性之下杨盛才往后跌了数步,正好撞到了那名手持袖弩的老亲兵身上。   老亲兵暗叫不好,可还没来得及把袖弩收回去一道黑黄色旋风就冲了过来,一口咬在他手腕上。   老亲兵吃痛之下手一松,袖弩往下落去。   二牛叼住袖弩飞奔到郁七面前,见主人轻描淡写看了领头官差一眼,居然瞬间明白了主人的意思,叼着袖弩来到领头官差面前,把袖弩往他脚边一放。   领头官差登时傻了眼。   私藏弩箭,这可是不小的罪名!   “还愣着干什么,快把这一人一狗抓起来啊!”崔逸爬起来喊道。   领头官差嘴角动了动,为难盯着那刺眼的弩箭。   这么多人盯着,他想徇私似乎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崔逸顺着领头官差的视线看去,不以为意道:“这是我的护卫用来保护我的武器,有什么好看的。你怎么还不抓人?”   “是啊,差爷怎么还不抓人?”郁七悠然盯着地上弩箭,“大周应该没有哪条律法允许文官子弟的仆从私藏弩箭吧?”   一滴冷汗从领头官差额头滑下来。   这要是匕首等物还好说,偏偏是要了命的弩箭!   众目睽睽之下,领头官差冲崔逸悄悄递了个安抚的眼色:“崔公子,对不住了,这两个人我要带走。”   他说完转向郁七,冷冷道:“纵狗行凶乃扰民之罪,把这人给我带走,他的狗当街打死!” 第51章 招财狗   站在二楼窗前的阿蛮猛拉姜似衣袖:“姑娘,您听见了没,那些官差要把二牛打死呢,它的主人有没有办法啊?”   自从郁七出现后,姜似就没了先前的从容,手上用力过猛攥得骨节隐隐发白。   “什么?”   阿蛮扶额:“我的姑娘,您怎么还走神啊?二牛就要被那些官差乱棍打死啦。”   “不会的。”姜似喃喃道。   阿蛮瞪大了眼睛:“怎么不会呢?双拳难敌四手,何况二牛还只是一只狗,对上那么多官差肯定跑不掉的。”   姜似渐渐淡定下来:“看看吧,它的主人应该有办法。”   郁七和别的皇子不同,因为一些特殊原因从小住在宫外,后来更是去了南地,这一年应该是他从南地回了一趟京城,没过多久这位不为人知的七皇子便如昙花一现般又从京城消失了。   前世的这个时候她自然和郁七不认识,之所以知道这些讯息,还是大婚之后。   郁七的母妃贤妃出身安国公府,是季崇易的亲姑母,这么算下来她还要随着季崇易称呼郁七一声表兄。   大婚那日尽管她蒙着盖头对外头情形一无所知,后来却从丫鬟仆妇们的八卦中听说了郁七前来参加婚礼的事。   贤妃共育有二子,分别是四皇子和七皇子。   娘家侄儿大婚,贤妃虽不方便回去,四皇子是肯定会到场的,但七皇子从南地回京后鲜少出现在人前,更没有参加过任何宴请,人们暗地里都说这位皇子性情冷清古怪,是以当他出现在安国公府的婚宴上时便极大满足了人们的好奇心。   据说七皇子那日高兴,喝多了。   姜似回想着往事,躲在窗后看着楼下街头的清贵少年。   郁七才回京城,五城兵马司的官差定然不晓得他真实身份,但他从来不是吃亏的人,别人当着他的面想伤害二牛可没那么容易。   这么一想,姜似越发气定神闲,反而有兴致看郁七如何脱身了。   她扶着雕花窗棂,侧脸微微探出。   楼下苍松一般的少年仿佛感应到了什么,抬头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   惊鸿一瞥间,少年只觉心跳如鼓,寒玉一般的面庞染上了丝丝红晕。   “带走!”感受不到其中的波澜暗涌,领头官差大手一挥,立刻有许多官差拎着刀枪围上了郁七与大狗。   “纵狗行凶?”郁七神色恢复如常,微挑的凤目带着漫不经心的笑意,“差爷才刚来,哪只眼睛看到我纵狗行凶了?”   领头官差冷笑道:“我们可不瞎,刚刚亲眼看到你的狗把崔公子扑倒在地,这不是恶犬伤人是什么?为了保障百姓安全,这样的恶犬定然要打死的!”   围观百姓一听,暗暗点头。   这大狗确实吓人了些,看着它折腾这些纨绔子虽然痛快,可万一发疯咬了别人……   郁七轻轻抚摸着大狗头顶,淡淡笑道:“差爷搞错了,我的狗可不会无缘无故咬人,它是被迫自卫。”   说到这里,郁七神色一凛,冷然道:“这两个恶仆意图伤害朝廷命官,差爷说说是什么罪名?”   “朝廷命官?”领头官差不由正了神色,语气客气起来,“敢问您是——”   这京城什么都不多,就是官儿多,街头随便掉下一块瓦片都能砸到一个五品官,要想在这个地界儿活得长久,就得眉眼灵活点。   郁七没有理会领头官差,捏了捏二牛后颈浓密毛发。   二牛起身抖了抖毛上沾的尘土,两只前腿忽然抬起搭在了领头官差肩头。   领头官差大骇。   “差爷莫慌,看看它颈上铜牌。”郁七轻声提醒道。   领头官差白着脸目光下移落在大狗颈间,这才发现大狗竟戴着一只颈环,只是因为大狗毛发太茂密,那与毛发同色的颈环很容易被忽略过去。   见领头官差没反应,二牛不耐烦猛摇了摇头,顿时漫天狗毛飞舞,颈环上系着的小小铜牌不知从何处掉了出来。   领头官差伸出手把铜牌一翻,只见上面写着:皇帝御赐五品啸天将军……   领头官差手一抖,铜牌落了回去。   二牛鄙夷“汪”了一声。   领头官差看着大狗的眼神已经难以用言语形容了,好一会儿没说出话来。   娘的,这贱狗品级比他还高!   被血糊了一脸的崔逸快要气炸了:“到底怎么回事儿?还抓不抓人了?”   领头官差从极度震惊中回过神来,大手一挥:“抓,把这两个私藏利器的人带走!”   “啥?”崔逸愣住了。   戏本有点不对!   见几名官差真的开始抓人,崔逸一把抓住领头官差衣袖,压低了声音斥道:“我说,你今天吃错药了,我的人你也抓?”   对崔逸与杨盛才这样纨绔中的佼佼者来说,与这些官差可算是老熟人了,往常从来没有这么不给面子的时候。   领头官差苦笑:“崔公子,这么多百姓瞧着呢,总要走个过场,不然我的差事难保不说,那些御史恐怕还要找大将军的麻烦。”   这种坑爹的娃要是他儿子,他早就按马桶里溺死了。   “那行,我的人你可以带走,这条狗必须弄死!”   “这不成啊——”   “怎么不成?就算这小子是什么朝廷命官,他的狗就能跟着升天,让你这么装孙子?”   领头官差也有些火了,淡淡道:“崔公子就别为难下官了,朝廷命官正是这位狗大人。”   “啥?”崔逸一脸懵。   领头官差未免节外生枝上前一步凑到崔逸耳边低语几句。   崔逸蓦地瞪大了眼,看的不是大狗,而是郁七。   全天下只有一个人的狗是他娘的五品官,眼前人的身份已经呼之欲出。   身为一只横行霸道至今活得滋润的纨绔,什么最重要?当然是灵通的消息啊!   崔逸抖了抖唇,忽然对大狗挤出一个笑脸:“那个,今天多有得罪,对不住啦。”   “崔逸,你智障啦?”杨盛才险些惊掉了下巴。   崔逸抹了抹脸上干涸的血,拽着杨盛才就走:“你们忙,你们忙,我先把这智障带走了。”   “你是不是皮痒了?”   ……   二人很快走远了,那些打手呼啦啦撤去,只留下两名老亲兵欲哭无泪。   跟着这种智障主子,真是倒了血霉!   “您——”领头官差张了张嘴。   郁七微不可察摇头,拍了拍大狗的脑袋:“二牛,走了。”   “姑娘,二牛没事,人都走了。”阿蛮抚了抚胸脯,好奇心升起,“二牛的主人这么年轻就是朝廷命官了吗?”   刚刚楼下几人说话刻意放低了声音,旁人听不太清楚。   想到某种可能,姜似笑了:“或许吧,咱们也走吧。”   等看热闹的人渐渐散去后主仆二人这才下楼,不紧不慢往东平伯府走去。   从天香茶楼到东平伯府要经过几条街,主仆二人行至雀子胡同附近时忽然听到了熟悉的“汪”声。   姜似脚步一顿。   阿蛮看着叼着宝蓝色荷包的大狗颠颠往这边跑来,喜出望外:“姑娘,二牛又给您送钱来了。” 第52章 卖身还债   二牛很快跑到姜似身边,晃着尾巴用大嘴蹭姜似的手。   看到大狗眼中的期待,姜似忍不住笑了:“给我的?”   二牛喉咙中发出撒娇般的呜呜声,把荷包塞进姜似手里。   姜似不忍拂了大狗的心意,打开荷包看后笑着递给了阿蛮:“回去把金叶子与银锞收好,荷包丢火盆烧了。”   阿蛮喜滋滋应了,扒开荷包看了看,不由眼前一亮:“姑娘,这回比上次还多呢,咱们自己收着吗?”   她可是记得上次荷包里的财物姑娘很是嫌弃,一股脑塞给了二公子,可把她偷偷心疼坏了。   “收着吧。”一回生二回熟,她没必要和钱过不去。   轻缓的脚步声传来,二牛猛然掉转头叫了两声,似有催促之意。   看着出现的人,姜似不由皱眉。   她早该想到,有二牛出现,他也远不了。   “阿蛮,咱们走。”不待郁七走过来,姜似转身便走,却发觉衣摆被扯住。   姜似低头,大狗水汪汪的眼睛睁得圆溜溜的,一脸无辜摇着尾巴。   “二牛,你松口。”姜似无奈道。   她现在开始怀疑二牛是与她一同重生回来的了,不然怎么解释二牛对她反常的亲昵。   要知道,二牛是经历过战火的狗,而不是那些专讨人欢心的宠物。   二牛摆摆尾巴,一副听不懂的样子。   爱说啥说啥,反正它不松口。   就连一旁的阿蛮都忍不住翻白眼了,心道:为什么有种这狗比她心眼还多的错觉?   这么一拉扯的工夫,郁七已经来到姜似面前,二人间不过一丈的距离。   到了这时,姜似反而冷静下来,脸上挂着疏离的笑冲郁七微微点头:“余公子,这么巧。”   郁七望着近在咫尺的少女,展颜一笑:“我特意来寻姜姑娘的。”   姜似脸上笑意一收:“余公子这是何意?”   郁七忽然对着姜似深深一揖:“今日多谢姜姑娘对二牛的搭救之恩。”   姜似往旁边一躲,避开了郁七的行礼,不冷不热道:“余公子说笑了,我并没有做过什么。”   “汪汪——”二牛突然对着姜似叫起来。   瞎说,它就是被似似救的,主人快点替它报恩吧。   郁七嘴角噙笑:“姜姑娘你看,二牛都承认了。”   大狗忙哼哼着点头。   姜似可不管这一人一狗一唱一和,坚决不承认到底:“我真的不知道余公子说什么。时候已然不早,我该回府了。”   “汪!”二牛叫了一声把人注意力引过来,撒腿跑到墙根开始刨土。   阿蛮掩口喃喃道:“莫非二牛还存了一只荷包在这里?”   姜似瞪了阿蛮一眼。   她的丫鬟什么时候这么财迷了?   阿蛮悻悻住口。   很快二牛就叼着一物返了回来,来到姜似面前把那物放到地上。   “呀,是那只茶杯!”阿蛮看了一眼,脱口而出。   说起来这茶杯倒结实,砸完了崔逸后又飞落到路边地上,除了杯身上有些许裂纹竟毫无破损。   二牛冲着姜似叫了一声,意思很明显:狗证、物证俱全,你还不承认吗?   姜似嘴角不由一抽。   二牛这个喜欢乱藏东西的毛病还是改不了!   “二牛遇到危机的时候姜姑娘就是用这只茶杯围魏救赵的。”郁七含笑看着面带懊恼的少女,眼神温柔。   他的小姑娘已经长成了风华绝代的少女,只可惜早已忘了那次萍水相逢,还对他很没有好感呢。   郁七如此想着,眼底一片黯然。   如何讨一个女孩子欢心,他没有经验。   如何讨一个对他没有好感的女孩子欢心,他更没有经验。   不管了,先厚着脸皮缠上再说。   姜似别开眼,淡淡道:“就算如此,余公子也不必如此客气,大概我与二牛比较投缘,举手之劳而已。”   郁七正色道:“姜姑娘不了解我与二牛之间的感情,在你看来是举手之劳,于我来说却是救命之恩。”   姜似拧眉。   忽然觉得这混蛋会说出什么不要脸的话来。   “咳咳。”芝兰玉树般的清俊少年双颊爬上红晕,似乎有些不敢看少女的眼睛,“都说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姜姑娘但有所求,谨定全力以赴。”   姜似心头一跳。   郁七单名一个“谨”字,没想到这一世倒早早报了真名。   不对,在她面前他还姓“余”呢。   一想到这里,姜似心湖乍起的涟漪重新恢复了平静。   这个时候,乌苗圣女阿桑已经不在了,而他在京城遇到了自己。   遇到了酷似圣女阿桑的自己。   与前世没有什么不同,他依然用余七的身份接近她,好把她哄得动心后心甘情愿当他心爱女子的替身。   好在有前世的前车之鉴,她再也不会犯傻了。   还好,她现在还是东平伯府被退婚的姜四姑娘,而不是顶着他人身份生活的乌苗族圣女,即便郁七处心积虑,他们也不可能再成夫妻。   想通这一点,姜似紧绷的身体松弛下来,嘴角笑意越发从容:“我别无所求,余公子忘了今日之事便好。”   郁谨心头涩然。   少女看似柔弱如柳,在他面前却好似竖起了铜墙铁壁,任他如何钻营都不能从她心房上凿出一个孔来。   “呜——”二牛用尾巴扫着郁谨的脚面,嫌弃叫了一声。   聘礼它都给了两次了,主人这么不争气它也很苦恼啊。   笨蛋主人难道不知道,狗操心多了会掉毛的。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何况救命之恩。谨若是忘了,岂不成了忘恩负义之人?”郁谨面上笑得从容,心中却紧张不已。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只差没说当以身相许了,她总不会还拒人于千里之外吧?   听侍卫们说,他这模样在姑娘眼中还算俊朗,或许、大概还是能博得她一丝欢喜的吧?   姜似暗暗吸了一口气,云淡风轻笑笑:“既然这样,那就给钱吧。”   “嗯?”郁谨神情瞬间扭曲了一下,抬手摸了摸鼻尖。   他似乎幻听了。   “姑,姑娘,您在说什么呀?”阿蛮扶额,都快哭了。   这登徒子长得好,有身份,还有一只会捡钱的大狗,姑娘好歹注意一下形象啊。   荷包什么的,细水长流才好……   “既然余公子觉得过意不去,非要报答,那就给钱吧,这样余公子就可以安心了。”姜似淡淡道。   她这么一个贪财惫懒的样子,对方总该远着点了吧?   “姜姑娘觉得应该给多少?”郁谨很快缓过来,轻笑问道。   那笑声如埋藏多年的醇酒骤然启封,散发出撩人的味道。   姜似脸上莫名一热,在心中啐了自己一声,随后又为自己默默开脱。   不是她定力不够,实在是这混蛋生得太过得天独厚了些。   爱美之心,本就人皆有之。   姜似比出一根手指:“余公子对二牛这么看重,想来要少了你会觉得过意不去,那就一千两好啦。”   “一千两,不多。”郁七笑道。   “嗯。”姜似等着对方掏钱。   “但我没钱,看来只能卖身还债了。”   “啥?” 第53章 门前热闹   姜似知道自己不是顶聪明的人,可是从来没有一刻这么懵过。   事情是怎么变成他卖身还债的?刚刚不只是说知恩图报的事吗?   少女的纠结让郁谨唇角微牵,滑过一抹笑意,表情却依旧一本正经:“实在是惭愧,谨身无长物,只有一把子力气,不如以后就替姜姑娘跑腿吧。姜姑娘随便给些跑腿费记在账上就好,什么时候账上记够了一千两银子,什么时候便算还清了。”   说到这里,郁谨语气格外认真:“请姜姑娘千万不要看着姜二弟的面子多给跑腿费,那样的话谨就失去了报恩本心,会更过意不去的。”   姜似一双好看的眼睛都瞪圆了。   卖身还债,而且不是青楼当红花魁那种卖身,只是跑腿而已,还要求商市价,他这是打算一辈子赖上她了?   堂堂皇子骗她说没钱非要给她当跑腿的,一想就没安好心。   那个时候,他就是这么死缠烂打把她骗到手的。   这个不要脸的混蛋!   “男女有别,我不需要跑腿的。”姜似冷着脸道。   “可是从天香茶楼走出的那名男子不就是给姜姑娘跑腿的吗?”郁谨语气带出几分委屈来。   男子?   姜似略一琢磨反应过来,不由恼了:“余公子莫非跟踪我?”   她就说怎么那么巧,阿飞才从茶楼走出去就被二牛一口咬了屁股。   想到这,姜似目光下移落在二牛身上,神色复杂。   两次见二牛都见它咬了别人屁股,以前不知道二牛有这癖好啊。   想到前世二牛经常伸出舌头亲昵舔她手心,姜似嘴角一抽。   这可不是个好习惯,得改!   二牛虽不知姜似心中所想,却好似能察觉女主人那种嫌弃的情绪,口中呜呜叫着猛摇尾巴。   郁谨揉了揉大狗毛茸茸的头顶,笑道:“姜姑娘误会了,我只是带着二牛随便逛逛,但是二牛……”   郁谨犹豫了一下,后面的话拿不准该不该说出口。   涉及到二牛,姜似忍不住问道:“二牛怎么了?”   姜似一问,郁谨理直气壮说出了后面的话:“二牛从那名男子身上嗅到了姜姑娘的味道,所以才不放他走。”   好生气,凭什么那个男人身上会有她的味道!   理智告诉郁谨,看那男子衣着举止应该是街头混混之流,姜似与他打交道不可能深入,那人顶多是个跑腿的身份。   可是,还是好生气怎么办?   快要气炸了的七皇子面上却一派云淡风轻笑着,半点不敢让眼前少女瞧出端倪。   “胡说些什么?”姜似双颊一热,恨不得踢郁谨一脚。   “汪汪。”这时二牛叫起来,似乎是在附和主人的话。   郁谨淡淡笑着:“所以我猜测那个人应该是替姜姑娘跑腿的,你们刚刚在天香茶楼见过。”   “所以呢?”姜似斜睨着他。   郁谨脸色一正:“我觉得论起跑腿的本事我比那人要强些,而且姜姑娘使唤那人要花钱,而我是卖身还债,不要钱。”   姜似冷笑:“可我就是觉得使唤那人顺手些。更何况余公子是我兄长的好友,真的把你当跑腿的使唤,我兄长知道了第一个不答应的。”   她后退一步,面上恢复了平静:“余公子不要说这些不切实际的话了,这一千两银子你有钱就还,没钱就罢了。你我非亲非故,男女有别,以后还是注意距离为好。”   “姜姑娘说得有道理。”郁谨垂眸,浓密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圈暗影,显出无边落寞来。   长得好看的人总是占便宜的,瞧了他这样子,一直没做声的阿蛮都忍不住同情起来。   姑娘似乎有点无情呢。   郁谨很快又笑了:“既然这样,那我就努力攒钱了,一有钱就还给姜姑娘。”   说罢不等姜似回答,郁谨抱拳一礼,拍了拍二牛:“二牛,走了。”   见好就收,下次再来,这是硬道理。   郁谨带着大狗走得利落,留下姜似好一会儿才回过味来。   好像又被那混蛋坑了,一有钱就还是啥意思?   “姑娘,人家已经走了。”   “嗯?”   “咱们不走吗?”   姑娘好像有点舍不得的意思。   “走。”   主仆二人走了一刻钟左右就已经能望见东平伯府的大门口,平时不怎么热闹的大门前此时围着不少人。   “姑娘,咱们府上是不是出事了?”   姜似停下来。   她暗中推波助澜把刘仙姑与二婶的较量放到了全京城人眼皮底下,二婶定然不会坐以待毙。   刘仙姑的麻烦差不多该找来了。   “四妹,原来你在这呢。”姜湛快步走过来,脸上挂着幸灾乐祸的笑,“那个招摇撞骗的神棍被人找上门来了。”   姜似揉了揉眉心,无奈问道:“二哥很想看刘仙姑倒霉?”   “当然啊,我与二姐虽然不投脾气,可咱们毕竟是一家人,这神婆张口就说二姐被邪祟附身,让二姐丢了好大脸面,我能瞧她顺眼才怪呢。”   想想都觉得后怕,二姐好歹已经嫁了人,又最得祖母喜欢,遇上这事都够受的,当时那神婆要是指的四妹怎么办?   四妹没有母亲护着,又退了亲,到时候恐怕在伯府都呆不下去了。   姜似默默看着兄长。   “怎么了,我说的不对吗?”姜湛察觉姜似的异样,摸了摸鼻子。   “不,二哥说得很对。”姜似踮脚把沾在姜湛肩头的落叶拿下来。   她的兄长虽然没有出众的才华与细腻心思,可是这颗赤子之心是谁都比不了的。   姜湛笑起来,一拉姜似:“走,二哥带你看热闹去。”   姜似被姜湛拉着来到东平伯府门前一棵大树下。   “喏,看到那个穿蓝衣裳的妇人没,那妇人的孩子喝过刘仙姑的符水后拉肚子拉死了……”姜湛说着把一物塞给姜似。   姜似低头一看,竟是一盒子糯米花。   “四妹尝尝,北大街张瘸子卖的糯米花最香甜了。”   姜似捧着一盒子糯米花哑然失笑。   看热闹吃糯米花,这是京城人的必备啊。   东平伯府门前的石阶上,管事对蓝衣妇人拱拱手:“我们府上只是请刘仙姑来做法事的,万没想到刘仙姑还治死过人。这位大嫂稍等等,刘仙姑若害了您的孩子,我们府上定不包庇……” 第54章 互相体谅   姜似把糯米花往阿蛮手中一塞:“二哥,咱们进府吧。”   姜湛拽住姜似:“别从正门这边走了,当心挤着你。”   姜似摇头:“不,就从正门走。”   “哎——”眼见姜似已经抬脚往前走去,姜湛只得赶紧追上。   这么多人,要是哪个不长眼的冲撞了妹妹就糟了。   “让让,都让让。”   姜湛替姜似开路的时候,姜似已经快步走至朱红大门前。   管事看到姜似的出现不由一愣,旋即问好:“四姑娘回来了。”   “嗯。”姜似矜持点头,脚步微顿。   这个当口意外突生,离管事不远的蓝衣妇人猛然拽住了姜似手腕,尖声问道:“你是府上主人?”   “放手!”姜湛大步流星赶过来,劈手向妇人打去。   “二哥,别冲动。”   姜似虽只是轻轻柔柔说了一句,姜湛还是立刻停了下来,对妇人怒喝道:“你与刘仙姑之间的事扯上我们伯府也就罢了,好端端拉着我妹妹不放干什么?”   以姜似的打扮和刚刚管事的话,明眼人自然知道这是伯府某位姑娘,这身份是瞒不住的。   围观众人一听,不由议论纷纷。   妇人的孩子夭折固然令人同情,但是没有扯着人家大姑娘不放的道理,别说人家是高门大户,就是小门小户遇到这种事,父兄也得恼。   “大嫂赶紧放手吧,若是我们姑娘受了惊吓,家中主人要发火的——”管事好脾气劝着,心中对姜似暗暗埋怨起来。   四姑娘也是,明明瞧见这里围了这么多人,不知道绕到后门去,非要撞上来。   妇人反而把姜似拽得更紧了些,扬声道:“我不管,既然见不到你们府上别的主子,我就认定她了。”   姜湛大怒,却见姜似对他微微摇头。   早在姜似断言季崇易与她退亲后再娶不成高门贵女,姜湛对这个妹妹的才智就很佩服,此刻见到姜似的动作他渐渐冷静下来,只死死盯着妇人不语。   姜似眼尾余光从管事脸上扫过,隔着皂纱的嘴角翘了翘。   这妇人还真是不让她失望啊,她从大门走,果然就被拦了下来。   大周风气虽然开放,对女子束缚日渐宽松,小户人家养出个泼辣小娘子敢当街追着男人打委实不算什么新鲜事,但高门大户的姑娘上赶着与上门寻事的人理论还是会给人落下不好的印象。   姜似不在乎世人看法,但在能避免的情况下当然是避开为好。   “大嫂拉着我,是想要我给个什么交代?”带着帷帽的少女柔声问道。   妇人愣了愣,似是没想到对方被冒犯了也不恼,竟如此好说话。   一时之间,她的举动落在旁人眼中越发粗鲁无礼起来。   “我要见刘仙姑,拉她去见官!”   “大嫂为何要拉刘仙姑见官?”   听姜似问起这个,妇人立刻嚎啕大哭:“她害了我儿啊……”   姜似耐心等妇人又把孩子的死因说了一遍,才道:“大嫂的遭遇我很同情,但不知您的孩子死于何时?”   妇人一滞,用尖锐的语气掩饰忽然间的慌乱:“去年,怎么啦?”   姜似叹了口气。   京城百姓看热闹时很有操守的,一旦当事双方谈到关键自是竖起双耳听着,一个说话的都没有,于是这声轻叹就被离得近些的人听得清清楚楚。   这位伯府贵女叹什么气?   人们的好奇心顿时被提了起来。   姜似这时才接着道:“好教大嫂知道,我祖母于数日前失明了,所以家中二婶才请来刘仙姑做法。刘仙姑祛除了邪祟,说我祖母的眼睛三日内能好起来。”   说到这,姜似看向围观众人:“此事大家应该都听说了吧?”   “听说了,这事谁不知道呢?”众人纷纷笑道。   姜似看向妇人,语气严厉起来:“大嫂的孩子既然是去年出事的,为何当时不拉着刘仙姑见官,反而要等到现在?”   妇人眼珠一转,哭道:“姑娘哪里知道我们寻常百姓的艰难,在您看来随请随到的刘仙姑对我们来说可是惹不起的大人物。她治死了我儿非但不肯承认,还指使人把我们一家赶出了京城,当时我们一家老的老,小的小,病的病,现在才缓过劲来啊……”   妇人这么一哭,顿时激起了围观众人的同情心。   “原来如此。”姜似点点头,“那就请大嫂再等一日吧。刘仙姑说我祖母的眼疾三日之内会好,明日便是最后一日。”   “可是你们府上管家刚刚还说绝不包庇刘仙姑!”   姜似微微一笑:“是这样没错啊,等过了明日,刘仙姑肯定会离开伯府,到时候大嫂拉着她见官也好,私了也罢,伯府定然不会插手。”   “不行!”妇人激动起来,“万一明日之后刘仙姑偷偷跑了怎么办,到时候我去哪里寻她?我就要现在带她去见官!”   姜似缓缓从妇人手中抽出手:“大嫂一日都等不得,就让我疑惑不解了,莫非是刻意在这个时候寻过来,影响我祖母的治疗?”   “姑娘怎么能冤枉人呢,我是怕刘仙姑跑了。”   姜似笑了笑,扬声问道:“敢问大家,明日之后刘仙姑能不能偷偷离开伯府?”   众人哄笑:“当然不能啊。”   妇人白着脸看着众人,神色茫然。   有人好心解惑道:“大姐不知道吗,我们可都参与了扑买呢。老夫人的眼疾若是好了,不管输赢咱们都要看看有着神仙本事的仙姑是个啥样啊。要是老夫人眼疾好不了,嘿嘿,咱们更得瞧瞧了不是?”   刘仙姑要是成了活神仙,买输买赢的人都不会如何。要是成了骗子,输了钱的人可就琢磨着揍她一顿出气了。   “所以大姐放心吧,伯府前前后后这一大圈围墙咱们都盯着呢,刘仙姑除非会飞,不然绝对跑不了。”   妇人一时傻了眼。   当时交代她时,没说这么有难度啊。   “大嫂明白了吧,有这么多热心的街坊邻居看着,刘仙姑是跑不了的。您多等一日,不耽误我祖母的治疗,伯府也会感念您的体谅。”说到这里,姜似对妇人微微欠身。   “姜姑娘说的不错,我们给你打包票,刘仙姑绝对偷跑不了。”众人纷纷道。   妇人不由看向管事。   管事见状不妙,悄悄往后退了退准备进去报信。   “王管事,还不弄些茶点给这位大嫂。人家体谅咱们,咱们也该体谅人家才是。”姜似淡淡道。 第55章 即将揭晓   姜似一句话拖住了管事,大步往府中走去。   管事匆匆交代门房给妇人准备茶点,快步跟上。   姜湛一只手落在管事肩头:“跑这么快做什么?”   管事以前对这位没有什么出息的二公子很有些不以为然,但姜似前些日子教训厨房刘婆子的余威犹在,此刻自是多了几分小心:“二老爷发了话要打发刘仙姑走,刚刚四姑娘又把人留下来,小的要去跟二老爷禀报一下。”   姜湛瞪了管事一眼,警告道:“说话注意点儿!”   姜似往内走了不久,迎面看到刘仙姑由一名婆子带着走来,身后女童拎着个小包袱。   “仙姑这是要出门?”   “四姑娘,我要离开伯府了。”在人前,刘仙姑摆出疏离的模样。   姜似蹙眉:“如果我没记错,祖母交代二婶好好招待仙姑三日。现在才是第二日,仙姑为何就要走了?”   “四姑娘有所不知,这位仙姑啊手上有人命官司的,这样的人咱们府上哪敢留啊,二老爷说了——”   “我与仙姑说话,何须肖妈妈开口?”   肖婆子登时脸一热,辩驳道:“这是二老爷的意思。”   姜似凉凉看她一眼:“肖妈妈的意思是这府上我二叔做主了?”   “这——”肖婆子讪讪没接话,心中却嗤笑一声。   谁不知道伯府等到了二公子这一代就不能叫伯府了,大公子又那么有出息,将来有二老爷在官场铺路前程定然错不了。   到那时,这姜家可不就是二房的天下。   “呵呵,我不能做主,难道似儿想做主?”一道不冷不热的声音响起,姜二老爷赫然出现在姜似面前。   管事站在姜二老爷身后,显然是趁着姜似与刘仙姑说话的工夫给姜二老爷报信的。   姜似对姜二老爷略一屈膝:“二叔这话就埋汰侄女了。侄女的意思是关乎祖母眼疾这么大的事,定然要祖母拿主意。”   姜二老爷面上不见喜怒:“让刘仙姑离开伯府,是你祖母点了头的。”   姜似顿时面现难色:“竟是祖母同意的吗?那是侄女鲁莽了,见刘仙姑提前离开一着急就把人给留了下来。”   “你先前不知也就罢了,以后常和俪儿她们玩玩,少掺和大人们的事。”姜二老爷睇了肖婆子一眼,“还不把人领走!”   姜似往前一步挡住了肖婆子去路:“还是不能让刘仙姑现在就走。”   “似儿,你莫要任性!”   姜似笑了:“侄女哪敢在二叔面前任性,实是因为刚才已经当着街坊邻居的面出言留住了刘仙姑,让她过了明日再走。现在要是让刘仙姑走了,咱们伯府岂不是给人留下出尔反尔的印象?”   姜二老爷脸色微沉。   姜似恍若未见,接着道:“何况一位寻常妇人上门寻事咱们就赶紧依了,那别人定会觉得伯府软弱可欺,等将来麻烦就多了……”   “说得好!”姜安诚大步走了过来,“二弟,既然似儿已经把人留下了,那就多留一日呗。”   姜二老爷脸色发黑:“大哥,在慈心堂里你可同意让刘仙姑离开的。”   “此一时彼一时嘛,我觉得似儿说得很有道理。”   “大哥!”姜二老爷一脸震惊。   这么不要脸的话他也说得出口?   姜安诚一脸不耐烦:“多大点事儿,似儿都开口了,难不成要在外人面前扫她面子?姑娘家不比臭小子,脸皮薄着呢。再说了,请刘仙姑来是你们的主意,如今要人走也是你们的主意,你们这是干嘛啊?”   姜二老爷嘴角狠狠一抽。   请神婆这种昏招哪是他的主意,都是那倒霉催的蠢妇折腾出来的!   “行了,人就留下,过了明日爱去哪儿去哪儿,我这就去和母亲说一声。”   “父亲,我和您一块去。”姜似笑着追上去。   姜湛冲姜似挤挤眼,低声道:“是不是该谢谢二哥及时搬来救兵?”   “回头给二哥做个荷包。”姜似显然心情大好。   姜二老爷冷眼看着大房一家人其乐融融往慈心堂而去,交代婆子把刘仙姑先带回客房,匆匆赶上。   “这是鄙人祖上秘传的明目丸,老夫人早晚各服一粒,连服七日,眼疾应该会有好转。”慈心堂里,一位留着山羊胡子的中年人拿出一个不足巴掌大的白瓷小坛来。   大丫鬟阿福把小坛子接了过去。   “老夫人,您放心吧,张先生在当地看眼疾很有名气的,儿媳要不是才听说早就把人请来了,也不会让个神婆把咱忽悠了。”二太太肖氏一脸惭愧。   冯老夫人板着脸点点头。   既然刘仙姑的符水喝死过人,真也好,假也罢,这符水是绝对不能再入口了,至于擅治眼疾的大夫,姑且试试吧。   “阿福,你去倒杯水,伺候老夫人服药。”肖氏吩咐道。   “等一等。”姜似抬脚走了进来。   肖氏一见姜似,下意识就皱眉。   这个时候,这臭丫头怎么又来掺一脚?   只要老夫人吃下明目丸,那么刘仙姑这档子事就算彻底过去了。   老夫人眼睛好起来就说是明目丸的功劳,若是好不起来也不打紧,毕竟让已经失明的眼睛重新视物本就是千难万难的事儿。   姜似走到冯老夫人面前:“祖母,这明目丸您现在可不能吃。”   “怎么?”冯老夫人一只眼睛坏了后,已经由最初的暴躁转为压抑的平静。   “刘仙姑当时说了,您的眼睛三日内会好,要是现在吃了这药丸一旦产生什么冲突,影响了眼睛的恢复该怎么办呢?”   “四姑娘,刘仙姑是个骗子,总不能因为她一句话就耽误了老夫人的治疗。”   姜似忽然笑了:“二婶,刘仙姑是您亲自请来的呢。”   肖氏一滞,忍着尴尬道:“那时只听闻刘仙姑的名声,不知道她治死过人的事啊。”   “那二婶又能保证这位张先生没有别的事?”   “岂有此理,贵府姑娘既然如此说,鄙人这就告辞!”   “张先生快快留步。”肖氏忙把人留住,冷脸道,“四姑娘,张先生在当地可是响当当的名医。”   姜似毫不客气:“刘仙姑也是响当当的通灵者呢。”   “够了,你们要吵就都给我出去!”   姜似立刻恢复了乖巧模样:“祖母,刘仙姑与张先生都是二婶请来的。虽说刘仙姑被人寻上门来,孙女却觉得盛名之下无论是刘仙姑还是张先生定然都有过人之处。稳妥起见,您就再等一日,倘若刘仙姑那场法事不见效果,再服张先生的明目丸亦不耽误什么。”   冯老夫人沉默片刻,默默点头。   一日而已,她还等得起。   肖氏嘴唇动了动,心中气恼不已。   姜似什么时候这么会说话了,竟把老夫人哄得改了主意!好在从娘家大嫂打探的一些事来看,刘仙姑就是个神棍,多等一日她就不信能发生奇迹。   眨眼到了第二日,刘仙姑治死人的事传开后,各大赌场压老夫人眼疾能好已经调成了一赔十。   阿飞想了又想,悄悄拿出几串铜钱压了冯老夫人好不了。   这可是他积攒多年的老婆本,虽然这么压赚不了几个钱,总比那姑娘血本无归要强。   随着日头西移快要落山,东平伯府门外无数双眼睛巴巴等着。   天都要黑了,也该到了出结果的时候了吧? 第56章 复明   天快黑了,也该亲自去“请”刘仙姑走人了!   慈心堂那边一直没有动静,二太太肖氏一颗心总算落下大半,带着丫鬟婆子去了刘仙姑那里。   “仙姑,请吧。”   女童看了刘仙姑一眼,默默拿起了昨日就收拾好的小包袱。   刘仙姑深深吸了一口气,竭力压抑着快要崩溃的情绪。   她真的上了姜四姑娘的贼船下不来了。   现在好了,船翻了,她掉在沟里眼看就要淹死了,结果……同船小伙伴会凫水!   见刘仙姑神色紧绷,肖氏痛快笑了:“仙姑若是想用了晚饭再走,那也可以。”   “不,不必了……”刘仙姑闭了闭眼睛,表情麻木往外走去。   先不说那个死了孩子的妇人会不会揪着她去见官,她可以肯定,今日只要走出伯府大门那些看热闹的人会生吃了她。   什么名声,将来,统统都没有了。   刘仙姑一步步往外走,双腿似有千斤重。   肖氏停下来,冷眼看着刘仙姑背影颓然往大门的方向走去。   大门旁边的侧门已经打开了,门房看着走来的刘仙姑面露鄙夷。   “仙姑可要注意台阶,莫要跌倒了。”   刘仙姑脚步一顿,门房的话让她脸色越发苍白。   “出来了,出来了。”门外黑压压一片,见到刘仙姑的身影终于出现,声音夹杂着兴奋。   “东平伯老夫人的眼睛到底好了没有啊?”   “显然没好啊,没看刘仙姑那副如丧考妣的模样么?”   “唉,早料到这个结果了,真是没劲,压赢了也赚不了几个钱。”   “行了,就当白捡的呗,至少吃顿肉的钱是有了。”   “也是,白捡的。”   此时夕阳将落,在西边天际氤氲出一片柔和的橘色,刘仙姑望着门外眼前阵阵发黑,竟没有勇气往外走一步。   她完了,真的完了!   “呸,招摇撞骗的骗子!”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啐了一口。   这一声骂仿佛引燃了人们的情绪,漫天的臭鸭蛋、烂菜叶照着刘仙姑飞来。   啪的一声,刘仙姑被一个臭鸭蛋砸中了,腥臭的蛋液顺着她脸颊流下来,早已绝望的她却全然没有反应。   反而是门房开始急了:“别扔,别扔啊!”   弄得伯府门前脏污不堪还得他清扫呢。   “快走快走!”眼看伯府门前瞬间落了一层乱七八糟的玩意儿,门房黑着脸开始赶人。   “仙姑,咱们走吧。”抱着包袱的女童已经快哭出来。   此时女童的身上也沾了不少烂菜叶子。   “走。”刘仙姑用力吐出一个字,往外走去。   蓝衣妇人冲过来揪住刘仙姑:“你这个骗子,还我儿命来!”   刘仙姑表情麻木,任由蓝衣妇人摇晃个不停。   大丫鬟阿福急急追过来,边跑边喊:“快把人拦住!”   这一声喊陡然让看八卦的人们来了精神,一个个跟打了鸡血似的。   “怎么了,难道老夫人的眼睛好了?”   “不会吧,还有这种转折?”   一眨眼的工夫阿福已经追过来,对门房急急喊道:“不能让刘仙姑走,老夫人眼睛出血了!”   门房一听立刻把刘仙姑一拦:“你不能走,我们老夫人眼睛出血了。”   “什么?”刘仙姑眼珠微动。   这是怎么回事儿?她给老夫人喝的符水顶多清清肠胃,怎么会有这么严重的后果?   “把她拿下,押到慈心堂去等着主子们发落!”阿福冷冷扫了刘仙姑一眼,眼神已经与看死人无异。   很快有两名婆子一左一右架住了刘仙姑往里拖去。   跌跌撞撞中,刘仙姑与立在慈心堂院中的姜似擦肩而过。   自觉大难临头的刘仙姑下意识看向姜似。   姜似嘴唇翕动,无声吐出一个字。   她的神情依然很平静,那种平静给人一种智珠在握的感觉,仿佛她才是那个胜利者。   胜利者?   万念俱灰的刘仙姑忽然打了个激灵,眼神出现一丝清明。   她与姜四姑娘是暗暗达成交易的人,倘若她完了,姜四姑娘的打算同样落空了啊。   那么姜四姑娘的自信从何而来?   人到了绝境许是脑子会灵光起来,刘仙姑隐隐想到了什么,拼命琢磨着姜似的口型。   只有一个字,姜四姑娘对她说的到底是什么呢?   “刘仙姑,你到底给老夫人服用了什么,还不快如实交代!”   慈心堂里已经兵荒马乱,各房主子全都挤在里面,一见刘仙姑露面,姜二老爷声色俱厉喝道。   母亲眼睛坏了一只也就算了,要是有个好歹,第一个倒霉的就是他。   按着大周不成文的规矩,为官者父母过世要丁忧三年。   他正值盛年,正是拼前程的时候,离开官场三载对他的仕途发展绝对是沉重的打击。   “只是符水——”在姜二老爷的威势下,刘仙姑下意识回道,话说了一半突然愣住。   水!   刚刚姜四姑娘对她说的那个字正是“水”!   刘仙姑快速向冯老夫人看去。   冯老夫人左眼正往外渗着血水,瞧起来极为骇人。   眼睛往外流血不同于别处,几个丫鬟拿着软巾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急得直掉泪。   “水!”刘仙姑脱口而出。   屋内的人不由向她看来。   到了这个时候刘仙姑豁出去了,急声道:“快拿凉开水给老夫人洗洗眼睛。”   “够了,老夫人已经被你祸害成这个样子,你还想继续害人不成?”肖氏厉喝道。   “阿福,打水给我祖母洗眼睛。”剑拔弩张的气氛下,姜似突然开口。   “四姑娘,现在可容不得你胡乱吩咐!”   “二婶,即便不听刘仙姑的,祖母眼睛这样也要用水清洗一下啊。”姜似睇了阿福一样,“阿福,还不快些,祖母脸上都是血难受呢。”   阿福迟疑了一下,点点头,忙用软巾沾着清水替冯老夫人擦洗起来。   有了主子发话,丫鬟们稳住了心神,有条不紊忙碌起来。   一盆盆变浑的水端出去,冯老夫人左眼总算不再流血。   “母亲,您怎么样了?”姜安诚几人纷纷问道。   冯老夫人闭着的眼皮抖了抖,缓缓睁开。   沉默片刻后,冯老夫人颤声道:“左眼好像能看到了……” 第57章 发财了   眼睛能看到了?   屋内瞬间针落可闻。   冯老夫人艰难眨动了一下眼皮:“那是……四丫头?”   姜似所站的位置恰好被冯老夫人一眼瞧见。   少女笑意盈盈冲冯老夫人一福:“恭喜祖母康复。”   她原站在院子里,虽然有信心冯老夫人眼睛会好起来,不亲眼瞧着还是心中难安,于是便趁着混乱挤了进来。   本来就是明艳动人的人儿,配上春花初绽般的笑容,冯老夫人尚有些浑浊的视线登时亮堂起来。   看见了,她确实看见了!   一屋子人如梦初醒,纷纷给冯老夫人道喜。   二太太肖氏夹在其中,面上虽带着欢喜笑容,却恨不得一头撞墙。   完了,这么一来,倩儿被邪祟附身的名声就背定了!   姜倩是长兴侯世子夫人,真正的高门贵妇,有着这么一个名声将来不知道要生多少闲气。   冯老夫人眼角带泪,激动不已。   没有经历过黑暗的人,是难以体会那种令人抓狂的痛苦的。   仙姑,对了,仙姑!   “仙姑呢?”冯老夫人左右四顾,语气急切,终于在角落里看到了刘仙姑。   刘仙姑此刻一身狼狈,脸上还残留着干涸的臭鸭蛋汁。   冯老夫人大惊:“仙姑怎么成了这个样子?肖氏,你是怎么替我招待仙姑的!”   冯老夫人这话提醒了众人,数道视线纷纷落在刘仙姑身上。   刘仙姑真本事如何先不说,装神弄鬼可是拿手好戏,用极短的时间就从震惊中恢复如常,面上挂着矜持笑容,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   姜安诚兄弟三人是不怎么信这些的,此刻最大的心情就是惊讶、疑惑,肖氏等人看着刘仙姑的眼神登时不一样了。   老夫人的眼睛果然在三日之内好了起来,这岂不是说明刘仙姑有神仙般的手段!   到了这时,肖氏对刘仙姑心情如何复杂都不敢怠慢,忙露出个笑容迎了上去:“委屈仙姑了,仙姑勿怪。”   她说完瞪了丫鬟一眼:“还不赶紧领着仙姑去沐浴更衣。”   冯老夫人接话道:“好好招待仙姑,再不可怠慢了。”   “仙姑请。”数名丫鬟冲刘仙姑齐齐一福。   刘仙姑带着女童往外走,双脚仿佛踩在了棉花上。   我的天,姜四姑娘到底是怎么知道冯老夫人眼睛会在三日之内好起来的?   联想到姜似先发制人寻到她,显然洞悉了肖氏要祸害姜二公子的事情,且还知道她的秘密,姜似在刘仙姑眼中越发深不可测起来。   难道说姜四姑娘才是真正能与鬼神相通之人?   刘仙姑不由往姜似所在方向望去。   身姿挺拔的少女垂眸敛目,一副乖巧的样子。   刘仙姑打了个激灵,赶紧收回目光。   不想了,以后尽量离这妖孽远一些便是。   以后——刘仙姑想到这两个字,嘴角不由泛起微笑。   经过这一遭,她在京城将风头无两,真正的名利双收,以后谁见了都要恭恭敬敬叫上一声仙姑!   刘仙姑飘飘然走了出去,屋内陷入瞬间的安静。   冯老夫人眼睛就这么好了起来,众人依然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还愣着做什么,扶我去沐浴更衣,对了,弄两挂炮竹到大门外放了,去去晦气!”冯老夫人喜不自禁道。   东平伯府大门外黑压压的人群依然没有散去,此刻人们开始议论冯老夫人是否有性命之忧。   忽然数名仆从走了出来,几盘用红纸包的鞭炮被放好,随后点燃,噼里啪啦响起来。   围观者中的孩童们发出阵阵尖叫,笑着用双手捂住耳朵。   人们面面相觑,有离着近的高声问道:“贵府为何放鞭炮啊?”   伯府仆从笑道:“我们老夫人眼睛好了!”   什么?东平伯老夫人眼睛好了?   围观者的惊呼声瞬时压过了炮竹声,随后就是一声哭嚎响起:“完了,完了,老婆本都赔光了!”   经由这一嗓子提醒,现场顿时哀声震天。   这声音太大,连正沐浴更衣的冯老夫人都听到了,不由一阵心堵:“外面嚎什么丧?”   阿福笑道:“想来是那些人扑买赔惨了。”   冯老夫人略一沉吟想明白了什么情况,冷笑道:“活该!”   这一日整个京城都陷入了一片哀嚎之中,各大赌场门外发狂裸奔的,撞树的,还有准备狂吃几个馒头把自己噎死的不知凡几。   阿飞拿到了最后一笔赌资,有种加入裸奔队伍的冲动。   两百五十两,一赔十,天啊,这得多少钱?   他一个像老鼠一样生活在角落里无人愿意多看一眼的混子,现在怀中居然揣着两千多两银票?   不激动,不激动,这笔巨款可不是他的,说起来他连老婆本都输了呢。   阿飞像是喝醉了般跌跌撞撞离开了赌场,与那些输惨了的人看起来别无二样,丝毫没引起人注意。   漫长的一夜终于过去,天香茶楼比往日还要热闹几分。   “姑娘,阿飞该不会携着巨款跑了吧?”阿蛮捂着心口问。   她根本没法想这种可能,只要一想就心绞痛。   姜似无奈叹气:“阿蛮,你已经问第六遍了。”   “婢子这不是担心嘛。”   那可是两千多两银子,姑娘到底算清楚了没呀!   主仆二人进了雅室,阿飞就迎上来,显然已经等候多时。   阿蛮长长舒了一口气。   这小子还算识相。   “姑娘,这是您的钱——”阿飞双手颤抖从贴着心口处拿出了一个油纸包。   阿蛮接过来打开,足足数了三遍才露出个笑脸:“姑娘,没错。”   姜似微微扬了扬下巴。   阿蛮会意,取出一张百两面值的银票不情愿递过去:“喏,说好的。”   “这怎么好意思——”阿飞赶紧把银票接了过去。   “再给阿飞拿一百两。”   “姑娘!”   姜似扬眉。   阿蛮泄气,又取出一百两银票递过去。   这一次阿飞没有接:“姑娘,当时说好的一百两……”   “那时是一赔五,你下注的时机很好,让我多赚了许多,这一百两算是奖励。”   “那小人就不客气了。”阿飞常年混市井脸皮厚得很,听姜似这么一说满心欢喜去接银票。   拽了拽,没拽动。   阿飞瞅了阿蛮一眼,提醒道:“阿蛮姐姐,银票要拽破了……” 第58章 天理循环   等阿飞走了,阿蛮依然心疼得不行,埋怨道:“说好了给一百两,转头给了两百两,母鸡下蛋都没这么快。”   姜似伸手点了点阿蛮额头:“以前没看出来你这丫头这么财迷。”   阿蛮捂着额头撇嘴,心道姑娘以前也没钱啊,她想财迷都没法子。   “不要总盯着这个,银钱很重要,但对咱们来说不是最重要的。”   她需要用银钱办事,但缺的是办事的人。但凡有法子,她又怎么会用阿飞那样从未打过交道的街头混混。   好在她运气不错,阿飞头脑灵活,眼皮子也没那么浅,算是个可用的。   “这两百两你交给刘仙姑,还她的钱。”   “姑娘不见刘仙姑了?”   “不见了,没什么好见的了。”欠债还钱,从此两不相欠,刘仙姑也该到了恶人有恶报的时候。   前一世,刘仙姑风光了很久,直到她嫁给郁谨重新回到京城,依然风光着。   然而有一日,风光无限的刘仙姑在家中被人砍死了,凶手迟迟没有落网。   她恰好知道凶手是谁。   从爵位落到二叔一家头上起,她就开始怀疑起当初二婶请刘仙姑来家中驱邪做法的事,拜托郁谨暗查二叔的同时,也顺便查了刘仙姑。   很多事情,只要不计成本,不计时间,花大力气去查,总会查出许多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来。   刘仙姑以儿子扮成女儿祸害富户人家姑娘的事是最令人恶心的一桩,而给刘仙姑招来杀身之祸的正是此事。   当然,这凶手与严员外一家无关。   刘仙姑能想出那样丧尽天良的主意,祸害的当然不止严员外一家,只不过有的女孩性情坚韧并没有因为那七夜就要死要活闹着嫁给一个穷小子,也有的父母真心疼女儿,死命拦住了女儿犯傻。   从郁谨派出的人调查结果来看,患了严姑娘那样怪病的姑娘至少有四五人。   刘仙姑行事还是缜密的,这几个姑娘全是独生女,家住不同城镇,相隔至少百里以上,而她们梦中那个寄住在远房亲戚家的穷小子,所谓的亲戚每一次都是不同的。   刘仙姑广撒网可谓下了血本。   这其中有位姓窦的姑娘,生得花容月貌,备受父母宠爱,却是个刚烈的性子,被刘仙姑的儿子祸害后很快想明白了真相,竟悬梁自尽了,却没给父母留下一句话。   刘仙姑的儿子扮成女装毫无破绽,窦姑娘的父母哪里知道夜夜陪女儿睡的是个男人,面对女儿的死完全傻了眼,根本想不出缘由。   刘仙姑一看闹出了人命,赶紧溜之大吉。   窦姑娘有个未婚夫,二人自幼青梅竹马,成年后当了驻守临城的一员武将,因为当时发生了民乱,随着上峰平叛去了,等回来之后得知未婚妻死了,差一点就发了疯。   窦姑娘的父母面对准女婿的质问,只剩下傻哭。   未婚妻的死成了这个男人抹不去的痛苦,他无法相信未婚妻会因为一点小事就赌气自尽,这其中一定发生了什么让未婚妻无法忍受的事。   男人把视线放到了出现在窦家的刘仙姑身上。   只是那个时候讯息不便,刘仙姑一走如水滴入海,哪里还能寻到影子。   而那几个分散到不同城镇被刘仙姑祸害的人家遇到这种事即便想通了真相亦只有死死捂着的道理,对外不但不敢提刘仙姑半个字不是,还要忍着糟心夸一句刘仙姑好本事。   当受害人主动替害人者掩饰时,外人想要窥得真相就难比登天了。   这一等,就是十几年。   那个男人终于连猜带查弄明白了真相,怒而剁掉了刘仙姑儿子的子孙根,而后直奔京城潜伏于刘仙姑家中,趁夜把刘仙姑乱刀砍死。   当请刘仙姑做法的人家派人寻上门时,男人早已离开京城回到了未婚妻家所在城镇。   这样的案子最是难查,因为官府就算排查起与刘仙姑有过节的人都想不到十几年前去。   更何况刘仙姑不是高门大户出身,只是个山野妇人罢了,周旋于贵人之间靠的是自身名头,她一死也就人走茶凉,渐渐成了悬案。   郁谨受姜似所托早就开始查刘仙姑的事,这才能盯上那个男人挖出这么多事来。   而那个男人的结局令姜似唏嘘许久。   那个男人把父母交代给兄弟们好好照应后,在未婚妻的坟前自尽了。   这事在当地亦造成了轰动。   当地人都说男人太痴情,想了未婚妻十几年到底忍不住追随未婚妻而去了。   没有人把这个男人的死与远在京城的一位神婆的死联系起来,或者说,十几年前出现在这里的刘仙姑早已被人们彻底遗忘,而遥远的京城发生的事亦不可能传到这里来。   姜似还记得当她表达了男子对未婚妻至死不渝的羡慕时,郁谨满脸不爽的样子。   她白了他一眼,说这样的男子世上没有几人。   郁谨便道:“用了十几年才报仇雪恨去找未婚妻,估计未婚妻等得黄花菜都凉了,早就投胎转世去了,这么笨的男人有什么好羡慕的。”   二人笑着拌了几句嘴,便把这事放下了。   在与刘仙姑约好的时间前,姜似留下阿蛮先一步离开。   准时赴约的刘仙姑不见姜似在场心中松了口气:“银钱我就不要了,还要感谢四姑娘的相助。”   “那可不行,我们姑娘说了,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您快拿着吧。还有啊,以后您见了我们姑娘还当陌生人就好。”   刘仙姑求之不得,收回两百两银票美滋滋走了。   几日后,离京城数百里之外的一个小城里来了一名年轻男子。   男子二十出头,生得还算俊秀,只是从走路的姿态能看出几分轻浮来。   小城里出现这样一名男子丝毫不起眼。   年轻男子在一个酒馆前停下来,摩挲着下巴喃喃道:“姑娘说的那个男人就是常在这家酒馆喝酒吧?”   恰有一名酒客往外走,年轻男子一把拉住那人,塞了几枚铜板:“老哥,秦将军有没有来喝酒啊?”   酒客指了指酒馆,含糊道:“正在里面喝着呢。”   “谢了啊。”年轻男子走进了酒馆中。 第59章 报应不爽   小城的酒馆自然比不上京城雅致,热闹却毫不逊色。   这年轻男子正是阿飞。   阿飞进了酒馆,叫了酒菜坐到角落里喝起来,默默寻找着目标。   临窗的条凳上大马金刀坐着一个汉子,那汉子大口大口喝着酒,面前只有一碟花生米。   汉子喝的酒,也是廉价酒。   阿飞端起好酒与才上的一碟酱驴肉来到汉子面前,把酒菜往桌上一放,笑道:“一个人喝酒太无趣,我看老哥比较投缘,咱们喝一个?”   汉子瞅了阿飞一眼。   通过他眼底通红的血丝与朦胧眼神,阿飞可以料定这汉子已经喝了不少了。   “喝一个就喝一个。”汉子是个痛快人,毫不忸怩端起酒杯与阿飞碰了碰杯,一口饮尽后夹了一筷子酱驴肉吃起来。   汉子把喷香的酱驴肉狠狠嚼了咽下,一拍桌子:“痛快,好久没吃他家的酱驴肉了。”   曾经有品级的武将,却因为未婚妻突然自尽陷入了无尽悲痛中,很快就丢了差事。如今人们叫他一声秦将军,不过是叫顺口而已,甚至有些人隐含着调侃。   不是所有人都钦佩男子对未婚妻至死不渝的感情,往往这种行径感动的是女子,而大部分男子则会嗤之以鼻。   为了一个没过门的婆娘把自己弄到这个境地,实在是没出息。   汉子与阿飞屡屡碰杯,风卷残云吃完了一碟子堆得厚厚的酱驴肉,抹抹嘴站起来:“饱了,谢了。”   眼看汉子踉跄着往外走,阿飞没有说什么,略坐了一会儿结账追出去。   “为什么跟着我!”汉子忽然扭住阿飞的胳膊,把他抵到墙壁上。   阿飞吃痛咧了咧嘴,却没叫出声来。   吃过阿蛮那一簪子的痛,现在好像觉得寻常疼痛都不算什么了。   “你是谁?”汉子怒视着阿飞,眼底恢复了清明。   这个小子可不像那种没骨头的混子。   有的人喝醉了,不是喝的酒超出了他的酒量,只是他想醉了,眼前汉子便是这样。   阿飞直视着汉子,忽然笑了,问出一个奇怪的问题:“老哥识字吗?”   汉子愣了愣,点头。   一个古怪的年轻人,一个古怪的问题,汉子隐隐觉得他痛苦而又麻木了十几年的生活将要改变了。   “识字就好。”阿飞从怀中取出一封信,递了过去。   汉子看了阿飞一眼,接过信抽出来对着光线看起来。   只看了一眼,汉子神色就发生了剧烈变化。   他几乎是浑身颤抖着把信看完,一把揪住阿飞的衣领:“你到底是谁!”   阿飞咳嗽了几声:“老哥,你快把我脖子勒断了。”   汉子略松了松手,嘴唇依然抖个不停。   阿飞见了汉子神情,竟从心底生出巨大恐惧来。   他毫不怀疑,这个汉子真敢杀人的!   姜姑娘的钱果然不好拿啊。   阿飞欲哭无泪,默默安慰自己:老婆本都输了,不卖命赚点银钱将来怎么办?   “说,你到底是谁!”   阿飞整个人都贴在墙壁上,后背冰冷坚硬。   “我只是个跑腿的。”   “那这信呢?信是谁写的?”   阿飞摇摇头:“这我不能说,而且我除了会数钱,也不识字。不过写信的人有话带给你。”   “他说什么?”汉子开始暴躁起来,“他说什么?”   信中揭露的真相足以逼疯一个寻找了真相十几年的男人。   “咳咳咳……她说……信不信随你,事情过了这么多年,她没有证据。你想要证据,只能自己撬开关键人物的嘴了……”阿飞说完,险些哭出来。   总觉得带来这样的口信跟找死差不多。   只不过他真的不识字,别说没胆子偷看,就算看了也不知道信上写的什么,更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事。   “那他为什么会知道?”   阿飞翻了个白眼:“我哪知道啊!我要是这么能耐,那跑腿的就不是我了,老哥你说对不?她只是说,她与此事无关,机缘巧合得知而已。”   汉子低头把信一个字一个字又看了几遍,忽然把信塞到嘴里嚼了嚼吞了下去。   阿飞张大了嘴巴。   “跟我走!”汉子一把抓住阿飞往胡同深处走去。   汉子的家虽然简陋,却出乎意料的整洁。   “不管你背后的人打着什么主意,既然派你来了,我想你总要等到什么结果才会走吧?”   “当然啦。”阿飞毫不犹豫道。   汉子闭了闭眼:“你自便吧,我不管饭。”   他说完推开阿飞跌跌撞撞跑了出去,连大门都没有关。   阿飞坐了片刻,拍拍屁股站了起来。   这老哥真实在,他当然会走啊,姜姑娘还有事交代他呢。   不过姜姑娘是怎么知道这老哥不会伤害他的?   阿飞哪里知道,一个心心念念追查未婚妻死因十几年的人一旦得知真相哪里还顾得上旁人,迫不及待要做的就是去验证信中所说之事。   甚至,就算他最终撬不开受害者或者害人者的嘴,信中详细的描述已经让他坚信不疑。   刘仙姑的结局可以说在这一刻就注定了。   这半个月来要问最风光的人是谁,京城百姓十个人中会有八个人说是治好了东平伯老夫人眼疾的刘仙姑。   刘仙姑接到的高门大户的邀请已经排到了一个月后去,可谓春风得意。   这一日,轮到了去永昌伯府的日子。   永昌伯府就在东平伯府隔壁,两家来往颇多,永昌伯府的大姑娘谢青杳与姜似年纪相仿,二人算是手帕交。   永昌伯府的婆子去请刘仙姑时,东平伯府的门人都能看清楚那婆子头上戴的是什么花。   因为挨得近,谁家有点风吹草动对方就早早知道了,是以当永昌伯府派出去的婆子吓得屁股尿流跑回来时,东平伯府也就第一时间知道了这个劲爆消息。   神仙般的刘仙姑居然被人砍死在床上,血流了一床一地,早就凉透了!   只风光了半个月的刘仙姑就这么横死了!   海棠居响起急促的脚步声,阿蛮风风火火跑进屋子:“姑娘,出了件骇人的事!”   姜似清清淡淡看着阿蛮,忽然笑了:“什么骇人的事,说来听听?”   “刘仙姑被人杀了!”   “这样啊——”姜似轻轻叹了口气,“真是吓人呢。” 第60章 邻居家的烦恼   阿蛮深以为然:“对啊,据说肠子流了一地,永昌伯府派去请她的婆子见了吓得都尿裤子了。不过啊,婢子觉得这也算报应了——”   说到这里,阿蛮猛然住口,一双杏眼瞪得大大的。   “怎么?”姜似挑眉。   阿蛮结巴起来:“姑,姑娘,您那天说恶人自有天收,难道——”   “嗯?”   阿蛮一口气缓了过来:“难道您早就看出刘仙姑印堂发黑,命不久矣?”   “咳咳。”姜似忍不住咳嗽起来。   阿巧忙替姜似抚着后背,嗔了阿蛮一眼:“瞎说八道什么呢?姑娘又不是那些算命的。”   姜似对此倒不以为意,笑道:“不用算,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恶事做多了,就算天不收也会有人来收的。”   阿蛮坐在小杌子上双手托腮:“到底哪个大侠干的好事呢?”   “行了,快去干活吧,跟姑娘说这么吓人的事干什么?”阿巧把阿蛮拉了出去。   没过多久阿巧又转回来,手中多了一张拜帖:“姑娘,这是永昌伯府谢大姑娘的帖子。”   谢青杳从姜似一个多月前在宴会上受了闲气病倒到后来退了与安国公府的亲事,先后来探望了两次,算是姜似难得交心的朋友。   姜似拿着帖子笑了。   谢青杳是个爱热闹的性子,这是与她交流八卦来了。   姜似提笔写了回帖交给阿巧送出去。   永昌伯府紧挨着东平伯府,不一会儿的工夫谢青杳就到了。   与姜似年纪仿佛的谢青杳生着一张苹果脸,双颊一对酒窝,未语先笑:“阿似,我来了。”   端坐在茶桌前的姜似已经泡好了一壶清茗,桌面上还摆着数碟茶点。   谢青杳毫不客气在对面坐下来。   少女双颊微红,眼神晶亮,姜似知道这是好友憋了一肚子话要说的表现。   “先喝茶润润喉咙。”一杯清茶推到谢青杳面前。   谢青杳端起来喝了两口,压低声音神秘兮兮道:“今天发生了一件骇人的事。”   “噗嗤。”立在一旁伺候的阿蛮忍不住笑出声来。   谢青杳纳闷看了阿蛮一眼。   阿蛮忙低下头,摆出一副老实的样子。   谢青杳知道姜似这个丫鬟不大机灵,也没计较,双手压在桌面上身体前倾:“来你家驱邪做法的那个刘仙姑昨晚被人杀了!”   见姜似没有反应,谢青杳推了她一把:“意不意外?吓不吓人?你可给点反应啊。”   “意外,吓人!”姜似一本正经点头。   谢青杳瞪圆了眼睛盯着姜似好一会儿,泄气:“你就是这样,哪怕吓得半死了都强憋着。”   她小时候是不喜欢姜似的,总觉得和穿得漂漂亮亮连笑起来的嘴角弧度都恰到好处的姜似不是一路人。   直到有一次,她缠着兄长出门玩耍,偷溜出去后却被正处于猫嫌狗厌年纪的兄长给甩掉了。   拿着糖葫芦傻傻站在街头的她被几个熊孩子围上来拽裙子扯辫子,是姜似指挥着比同龄孩子高了半个头的阿蛮把她救了出来。   从那时开始,她就赖上了姜似。   她家阿似貌美如花,面冷心热,优点一个巴掌都数不过来,可比混蛋哥哥靠谱多了。   姜似哭笑不得。   若说以前,她还真是自尊心过强。   自幼丧母以及父亲爵位传不到下一辈在这个圈子里给她带来诸多异样目光,而无论是同情怜惜,还是怠慢轻视,都不是她想要的。   她只有表现出不在乎,瞧不上,仿佛才不会被人看轻了。   然而经历过那些生死之事,她早已在极短的时间里长大了,醒悟了。   “毕竟没有亲眼所见,要说害怕,倒谈不上。”姜似拿起一块玫瑰酥递过去。   做成玫瑰花形状的糕点瞧起来精致极了,谢青杳尝了一口,叹道:“阿巧可真是个宝,这糕点做得越发好吃了。”   一块玫瑰酥吃完,谢青杳擦了擦嘴角,唏嘘道:“刘仙姑那样能耐,连我娘都把她当成活神仙呢,谁成想就这么死了。”   “你们府上要请刘仙姑的是伯母?”   谢青杳与姜似无话不谈,自是没有什么可隐瞒的:“是呀,请刘仙姑来干什么我娘半个字不露,今日听闻刘仙姑横死我娘枯坐了许久,竟落泪了。我就忍不住来找你打听打听,那刘仙姑真有那么大的能耐吗?”   “能治好我祖母的眼疾,刘仙姑想来有几分真本事吧。”姜似淡淡道。   她许诺刘仙姑名利双收,并没有食言,只不过刘仙姑没有这个命享受而已。   刘仙姑对那些无辜的姑娘与兄长的所作所为,死不足惜,她生不出半点同情心来。   更何况以刘仙姑如今的盛名要想作恶,那是能作大恶的,那么把刘仙姑推到这一步的她罪过就大了。   可以说,从一开始派阿蛮找上刘仙姑,她就等于提前把刘仙姑往黄泉路上推了一把。   “那我就更担心了。”谢青杳苦恼皱眉,“我娘听闻刘仙姑横死落泪,可见对原本求刘仙姑的事抱了很大期望。我娘到底遇到什么难事呢?”   永昌伯夫人这段时间遇到的难事?   姜似仔细思索起来。   前世的这个时候她婚事提前,匆忙之下对外头的事委实顾不了许多,要说永昌伯府能传到外面的事,还真有一桩。   永昌伯不知为何歇在了街头一户人家的猪圈里,那家人一大早听到烦躁的猪叫才发现的。   理所当然,永昌伯睡猪事件瞬间荣登京城年度八卦榜首,给热衷八卦的人们带来了巨大福利。   除了丢人,此事带来的直接影响就是原本正与永昌伯世子谢殷楼议亲的女方就这么不了了之。   有一个精神不正常的老子,谁知道儿子会不会也抽风去睡个猪啊。   姜似记得勉强算是她青梅竹马的谢世子直到她死去那年还打着光棍。   “一般来说,女子若是遇到难解的事,十有八九与丈夫有关吧。”姜似斟酌着提醒道。   毕竟是好友的长辈,她总不能直接说很快你父亲就要睡猪了,然后你哥哥眼看谈成的亲事黄了。   谢青杳猛然一拍桌子:“难道说我父亲在外面养外室了!” 第61章 痴心人   话说过后,看到姜似惊愕的表情,谢青杳顿时脸一红。   糟糕,一时激动把父亲给卖了。   虽然母亲什么都没有提,可这些日子母亲总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她又不是没心没肺的小姑娘了,早就寻思过其中缘由。   思来想去,父亲在外面养了外室的可能性很大。   不,父亲一定在外头养了外室!   谢青杳站了起来:“阿似,既然你和我想到一块去了,我这就回去提醒母亲——”   “等等,我什么时候和你想一块去了?”姜似有点懵。   “你刚刚不是说此事十有八九与我父亲有关?”   姜似哭笑不得,赶紧拉着谢青杳坐下来:“你怎么听风就是雨?我的意思是,或许伯父有些不适,伯母担心他的身体呢。”   永昌伯睡猪的事被京城人茶余饭后笑话了很久,数年后还会有人提起,真相却很简单。   永昌伯府请来名医后查出了永昌伯举止离奇的原因,永昌伯患上了迷症,也就是梦行症。   只可惜那时候笑话已经闹出去了。   现在让姜似为难的是,她该如何提醒好友呢?   “身体不适?”谢青杳未加思索便摇头,“肯定不是这么回事儿,要是我父亲身体不适,我娘肯定早早请大夫了啊,请刘仙姑做什么?”   “伯父若真的养了外室,伯母请刘仙姑有什么用?”姜似反问。   谢青杳压低声音道:“我曾经看过有关南兰的一些杂记,有些女子会用秘术令负心汉回心转意。”   姜似:“……”   谢青杳懊恼扶额。   一不小心又把母亲给卖了。   “青杳,我看你是想多了。伯母是什么身份,即便伯父外头养了外室甚至有了外室子,伯母岂会做出这种事来?”   “那到底怎么回事?唉,刘仙姑怎么恰恰就这个时候死了呢。”谢青杳苦恼叹气。   “别愁眉苦脸了,既然伯母不肯说,你就不要再直接问,旁敲侧击或者找伯母身边的姐姐们打听打听,再多留意一下伯父的动静,或许就能查出实情来。”   永昌伯的梦行症发展到去睡猪,发病肯定不是一次两次了,永昌伯夫人定然是发现了永昌伯的异常才联想到鬼神方面去,起了请刘仙姑驱邪的心思。   刘仙姑死得突然,永昌伯夫人正是心乱的时候,谢青杳若是细心,找出母亲心烦的根源并不难。   “嗯,我回去查查。对了,阿似,你与刘仙姑说过话没?”对于传得神乎其神又在最辉煌的时候横死的刘仙姑,谢青杳这般年纪的小姑娘总是充满着好奇心。   姜似眉眼弯弯含着浅笑:“打过招呼啊,毕竟在我们家住了两日嘛。”   “听说刘仙姑的命案把三法司都惊动了呢,顺天府的官差们也忙了起来。阿似,你说害刘仙姑的凶手能抓住不?”   “我看难。”   “为什么?”   姜似端起清茶浅浅啜了一口,心道:因为好人有好报啊。   “又卖关子。”   姜似莞尔一笑:“不是卖关子,刘仙姑那样的人三教九流打交道的太多,关系杂而乱,想要找到凶手无异于大海捞针。”   此刻谈论杀害刘仙姑真凶的人可不止姜似这对手帕交,而是全城热议的话题。   那位凶手却早已经离开了京城,回到了数百里之外的小城。   面色平静的汉子步履从容往家中走去。   “秦将军,有些日子没见你去酒馆了啊。”路过的人与汉子打着招呼。   “回头就去。”汉子笑笑,比起往日的阴沉压抑,整个人仿佛轻松起来,像是重新被注入了精神气。   可是这种感觉若是仔细留意,又让人心惊。   眼前的汉子仿佛是一团火,虽然亮堂,却能连自己都烧得灰飞烟灭。   低矮简陋的房屋就在眼前,汉子推门进去扫了一圈,没有见到那名年轻人的影子。   汉子重新走到院中,揭开门口水缸上的盖子舀了一瓢水灌了几口,接着整个人跳进去痛快洗了个澡,换上了一身新衣。   这衣裳是十多年前未婚妻替他亲手缝制的,料子上好,放到现在依然颜色如新。   只是这么多年过去,原本意气风发的青年武将成了潦倒好酒的闲汉,好衣裳穿在身上显得那么不合时宜。   汉子却爱惜拉了拉衣角,大步流星离开了家。   乡间阡陌小路踩在脚下有些湿润,田地里除了绿油油的庄稼,偶尔还能见到隆起的土包。   那是坟头。   他的未婚妻便住在这样的地方,已经等他很久了。   远远的出现一个坟包,与别处不同的是,离坟包不远处还有一座茅草屋。   那是汉子搭建的,有的时候实在觉得日子撑不下去,他就会来这里住上两日。   汉子这一次却没有走进茅草屋,而是直接在坟前坐下来,爱惜摸着坟头上冒出的青草。   青冢埋香骨,只要一想便痛彻心扉。   汉子不知枯坐了多久,连枝头歇息的鸟儿都厌倦了,展翅飞走。   他低头,从怀中摸出了一根簪子。   这支簪子同样有年头了,簪头尖锐,是他当时还没来得及送出的礼物。   汉子握着簪子在心口处比划了一下,认真思索起来。   用些力气,应该会很快吧。   啪嗒一声响,汉子握着金簪猛然跳起来,警惕看向出声的方向。   那个给他人生带来翻天覆地变化的年轻人面色古怪站在不远处,脚下两尾鱼正欢快跳动着。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汉子握着金簪走了过来。   阿飞舔了舔嘴唇:“别激动,我是等你的。”   这年头金子这么不值钱了吗?都开始流行用金簪行凶了!   汉子低头看着活蹦乱跳的草鱼。   阿飞赶紧举起双手:“千万别激动,鱼是无辜的!”   他在这破草屋里等了这么久,想吃口烤鱼怎么了?   “你走吧。”汉子平静道。   阿飞咬了咬舌尖。   他真的怕了,这个男人刚才是打算自尽的,一个人连自己的命都不在意了,上路的时候万一想找个酒伴呢?   “既然怕了,为什么不赶紧走?”   “其实,给你写信的人还有话要我带给你。”   “不需要了。”汉子不再理会阿飞,重新回到了坟前。   阿飞心一横,扬声道:“她说,你未婚妻已经没了十多年了,早就投胎转世去了,你就是现在去找她,也找不到啦。” 第62章 变态   汉子一个箭步冲到阿飞面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声嘶力竭喊道:“他胡说,他胡说!”   阿飞被摇晃得跟个面条似的乱颤,险些把之前吃过的饭吐出来。   汉子渐渐停止了动作,抱头蹲下来揪着头发,一副痛苦至极的模样。   阿飞看了汉子一眼,竟然转身走了。   当阿飞走到地头时,汉子猛然跳起来追上去,拦在阿飞面前。   阿飞一颗心顿时提了起来。   “他还说了什么?”   “没有了。”   “没有了?”汉子显然不能接受这个回答。   “真的没有了,她交代我在这里等着,见到你后说了那句话就可以走了。”阿飞老老实实道。   他其实也十分好奇,姜姑娘是怎么认识远在数百里之外这么一个小镇上的闲汉的,还告诉他把信给这人后,这人倘若离开,就让他来这坟头守着。   阿飞并不傻,甚至因为从小混迹市井很有几分小聪明,这一桩事他越琢磨越心惊。   姜姑娘让他守在这里,是料到了这人会跑来自尽?   阿飞心头隐隐发凉。   姜姑娘是怎么知道的?难不成能未卜先知?   想到前些日子每到子夜就难以忍受的疼痛,再有这些日子的一桩桩事,阿飞忽然感到深深的畏惧。   那畏惧不只是因为眼前情绪不定随时可能发疯杀人的汉子,而是远在京城那个笑靥如花的美貌少女。   然而除了畏惧,阿飞又莫名生出几分兴奋来。   他毕竟是一个男人,哪怕出身卑贱连书都没读过,可哪个男人又真的甘心这么庸碌一生呢?   他这样的人,在那些贵人眼里就是烂大街的泥腿子,渴望某位有权势的高官重臣对他青睐完全是痴人说梦。   姜姑娘这般神奇,而他无意间与这位神秘莫测的姑娘有了交集,或许就是他阿飞今生的造化呢?   抓住这个机会!   阿飞心底突然出现了这个声音。   既然姜姑娘能在说好了给一百两酬谢后随手多给了一百两,足以说明他只要好好替姜姑娘办事,将来好处是少不了的。   远在京城的姜似并不知道阿飞亲眼见证了她的“料事如神”后激起了绝大多数男人都会有的野心,而她多给的那一百两则成了支撑起阿飞野心的底气。   任何人都不愿意跟着一个心狠手辣同时还一毛不拔的主子混。   “老哥,我走啦。”阿飞干笑两声,小心翼翼往旁边一挪,准备绕开挡路的汉子。   他将来是要出人头地的,可不能这么交代了。   见汉子没有反应,阿飞暗暗松了口气,赶紧往前走。   身后脚步声响起,阿飞一顿,扭头看去。   汉子面无表情紧随其后。   “老哥,您跟着我干嘛啊?”阿飞险些哭了。   “我要去见他。”汉子把金簪揣进了怀中,不准备死了。   如果追到碧落黄泉依然不能与未婚妻相守,那死对他来说就没了吸引力。   阿飞神色纠结。   “不能见?”   “她没说……”阿飞其实也看不懂姜似的安排。   倘若姜姑娘不在意眼前男人的生死,为何要他守了坟头好些天?   可若是在乎这个男人的生死,又怎么会只留下一句话就算了,好歹要交代他做好苦劝的准备吧?   这其实是阿飞想复杂了。   于姜似来说,她知道汉子殉情的事,感动于汉子的痴情作为旁观者愿意主动拉一把,但一个人要是抱了必死的决心,她总不能指望阿飞这小身板把人死命拦下吧?   这种事情,就是尽人事听天命而已。   命是汉子自己的,最终能做主的还是他自己。   见汉子亦步亦趋跟着,阿飞叹了口气:“算了,你爱跟就跟吧,先说好了,她在京城——”   汉子眼神一缩,打断了阿飞的话:“京城?”   “是啊,远着呢,你真要跟我去?”   汉子神色反而坚定起来:“去。”   他刚刚在京城杀了一个人,如今再回去并没有胆怯的感觉。   现在他虽然打消了寻死的念头,对这条命却不怎么在意,他只想见一见让他拨开迷雾的那个人。   至于见了那个人之后干什么,汉子没有想。   “即便你到了京城,她不一定会见你。”阿飞再次提醒道。   人家是高门贵女,能与他打交道都是一个意外,愿不愿意见眼前这位还真难说。   汉子不再说话,站到了阿飞身边。   “得了,话我已经说在前面了,随你吧。”   一个略显浮气的青年,一个沉默寡言的冷汉,就这么结伴上了路。   京城已经进入了五月,天开始热了起来,却又比不得六七月份时的高温,正是各式宴会频繁举办的好时候。   可是这个圈子里的贵妇贵女们渐渐发现长兴侯世子夫人已经缺席多场宴会了。   这也不奇怪,被邪祟附身还妨害到娘家祖母,任谁摊上这样的事都要好一阵子没脸见人。   姜倩的日子却比人们想象得还要难过。   长兴侯世子夫妇的卧房里,散发着令人面红耳赤的靡靡味道。   长兴侯世子曹兴昱穿好衣裳系上腰带,一脚踩在姜倩的胸脯上,面无表情问:“我让你办的事,到底什么时候能办好?”   身上连一角布料遮挡都没有的姜倩睫毛颤了颤,咬唇道:“我……我最近不好再回伯府……”   祖母是什么人她再清楚不过了,眼下侯府上下对她在娘家那边不得脸还只是持观望态度,要是她回娘家被赶出来,那就真的连遮羞布都没有了。   到那时,一个没了娘家支持且尚未生育的女人,婆家谁还看重?   “谁让你回去?你请她过来!”曹兴昱收回脚,捏了捏姜倩下巴。   “她……”姜倩想到姜似冷冷清清的眼神,迟疑了一下。   “怎么,请不动?”   姜倩心一抖,咬牙道:“我去请,你再等等……”   “好了,你别跟要死了一样,我只是想在近处多看看,又没打算把你妹妹怎么样。”曹兴昱得了准话,满意点点头,理了理衣摆往外走去。   姜倩盯着曹兴昱离去的背影,神色十分复杂。   这个男人是个变态,而她成为了一个变态的妻子,似乎也没有别的路可走了。 第63章 邀请   在丫鬟们进来伺候前,姜倩强忍着身体的酸痛穿好衣裳,走到窗边推开了窗。   风吹进来,带着熏人的暖意,与屋内靡靡气味混合在一起,有种香腻的恶心感。   姜倩却早已习惯了这些,站在窗边出神看着外面一丛翠绿芭蕉。   在伯府丢了那么大的人,这些日子她没少从侯府上下那些人的眼神中看到嘲笑,她本来想缓一缓再提请姜似过来之事,可曹兴昱却等不及。   她不敢再拖了,因为她比所有人都清楚曹兴昱是个怎么样的人,那人一旦发起疯来,可是没有理智的。   堵不如疏,与其让他捅出天大的篓子来连累她一起倒霉,不如就遂了他的心思,把姜似请过来叫他看个够。   姜似是她堂妹,正经的伯府贵女,曹兴昱暂时还不会乱来,顶多过过眼瘾罢了。   门外传来丫鬟的请示,姜倩应了一声,无视那些鱼贯而入的丫鬟,抬脚去了书房。   以她现在的情况,想请姜似过府没有那么容易。   在祖母心中她是带来晦气的人,姜似即便愿意来,祖母极大可能不会答应。   姜倩字斟句酌写了两封信,命人送到东平伯府去。   二太太肖氏收到姜倩的信,眼泪就直接掉下来了,顶着微红的眼圈去了慈心堂。   慈心堂中传来咿咿呀呀的唱腔。   冯老夫人眼睛好起来后多了个爱看戏的爱好,以伯府的财力想要常年养一个戏班子在府中颇有些不合算,好在姜二老爷是个孝顺的,从戏班子里买了两个十岁出头的女孩,专门哄老太太开心。   “老夫人,二太太来了。”   眼下不是请安的时候,冯老夫人听了眉梢都没有动,依然闭目打着拍子,听两个穿着戏服的小姑娘唱曲儿。   冯老夫人对肖氏的冷淡,无疑表现得清清楚楚。   慈心堂上下其实都明白,这是老太太还在为着二姑奶奶的事气恼。   也不怪冯老夫人恼怒,刘仙姑一场法事莫名成了京城瞩目之事,这倒也罢了,偏偏刘仙姑又被人杀了,顺天府那些官差人仰马翻闹了好些天,连凶手的影子都没抓到。   这世上什么事最为人津津乐道?不是已经过去的事,而是悬而未决之事。   杀害刘仙姑的凶手一日未找到,京城人对此事的热度短时间内就不会减,然后刘仙姑与东平伯府的牵扯就会被人翻来覆去嚼说。   现在甚至开始流传起一种说法,因为刘仙姑指出长兴侯世子夫人被邪祟附体,导致长兴侯府丢了人,所以才招来杀身之祸。   当然,这种说法很是无稽,高门大户的人听了笑笑就罢,可是那些听风就是雨的百姓却乐此不疲传播着谣言,且越说越有鼻子有眼。   冯老夫人想到这些就气得心口疼,对肖氏的态度能好就奇怪了。   肖氏在外头干站了足有两刻钟才被请进来。   “有事?”   肖氏捧着个小匣子笑道:“这是沧哥儿偶然得来的一串沉香佛珠,知道您喜欢,就赶紧命人送回来了。”   听肖氏提起长孙,冯老夫人神色稍缓,示意阿福把匣子接了过来,淡淡道:“他不好好读书,花这些心思做什么?”   肖氏立刻道:“孝顺老夫人是天经地义的事,怎么能叫花心思呢。”   冯老夫人双目微阖,摩挲着巴掌大的红木匣子。   她不悦是真的,但无论多看二儿媳不顺眼,这个家也不可能交给三儿媳管。   脸面最终还是要给二儿媳留的。   冯老夫人睁开眼,淡淡道:“你们有这个孝心,我是知道的。”   肖氏悄悄松了口气,脸上笑意越发浓了,斟酌着道:“今日倩儿送了封信给老夫人……”   她说着把信拿了出来。   冯老夫人脸色瞬间沉下来:“不是三天两头往娘家跑就是三天两头往娘家送信,她在侯府的日子过不下去了吗?”   肖氏闻言一抹眼角:“老夫人,倩儿在侯府的日子真的过不下去了啊。她本来就是高嫁,嫁过去这两年肚子也不见动静,能在侯府站稳脚跟靠得就是您的疼爱,可是现在——”   冯老夫人不为所动。   肖氏暗中咬牙,豁出脸面苦求:“老夫人,您知道的,倩儿自小就是个懂事的,万不敢扰了您的清净,她就是想请妹妹们去侯府小住两日,也免得侯府那些个逢高踩地的人瞧她和咱伯府的笑话……”   肖氏这话的意思很明白,因为刘仙姑的事,侯府以为伯府完全不把这位嫁出去的姑娘当回事了,倘若这个时候伯府的姑娘们愿意去侯府玩耍两日,这个猜测自然不攻自破,也算解了姜倩的困局。   冯老夫人面无表情听着肖氏的话,视线落在那封信上。   信上写着一排娟秀小字:孙女倩儿叩请祖母亲启。   看着熟悉的字迹,冯老夫人心软了几分。   她从一开始就不待见大儿媳妇,大儿媳所出的大孙女又是个木讷愚笨的,自然也喜欢不起来,而与大孙女年纪相仿的二孙女从小聪慧讨喜,很得她疼爱,二孙女启蒙习字还是在慈心堂的碧纱橱里开始的。   冯老夫人想了想,打开信看起来。   姜倩的能言善道在信中展露无遗,冯老夫人把信看完,脸色又缓了几分。   肖氏趁机请求道:“老夫人,您就可怜可怜倩儿吧,儿媳听送信的婆子说,倩儿如今瘦成一把骨头了……”   “罢了,眼下正是好时节,让她们几个丫头出去透透气也好。”冯老夫人终于松了口。   肖氏神色一喜。   冯老夫人语气一转:“不过话说在前头,她们几个过去倘若惹了事让侯府看了笑话,倩儿这当姐姐的可脱不了责任!”   “老夫人您放心就是,倩儿最是友爱姐妹,定会陪好妹妹们的。”   海棠居中,姜似拿着姜倩的请帖看了看,随手扔到书桌上,吩咐阿巧:“去打听一下,其他几位姑娘有没有收到帖子。”   不多时阿巧来报:“三姑娘、五姑娘、六姑娘都收到了。”   这结果不出姜似意料,却让她叹了口气。   两日后,伯府四位姑娘同坐一辆马车,往长兴侯府而去了。 第64章 马车中的赌约   这些日子东平伯府发生了不少事,加之姜似先前还称病了一阵子,姐妹四人鲜少有这样的机会凑在一起。   然而不大的车厢里,气氛却不是那么美妙。   “有些人就是脸皮厚,才顶撞过长辈,转头又到处玩了。”六姑娘姜佩坐在车厢门口处,对着一枚巴掌大小的镜子打量着自己。   她这话无疑说的姜似。   在小姑娘想来,姜似才与二太太肖氏针锋相对过,转头却跑到长兴侯府去玩,这脸皮是有城墙厚了。   姜似似笑非笑看了姜佩一眼。   姜佩被姜似这一眼看得不自在,拉了拉五姑娘姜俪:“五姐,你说是不是呀?”   在她看来,同为二房的姑娘,哪怕平时二人之间并不和睦,对外也应该是一致的。   五姑娘姜俪显然谁也不愿意得罪,笑了笑没吭声。   姜佩不屑撇撇嘴,对三姑娘姜俏一笑:“三姐,你还记得咱们那年去侯府玩不?好像比现在时节还早,侯府花园里的芍药大片大片开得可艳呢。”   “我没留意。”姜俏百无聊赖把玩着一条玉珠络子。   她对赏花赏景毫无兴致,出这趟门不过是怕母亲为难,应付差事罢了。   姐妹关系上,如果说对姜似是因为自小暗暗较劲而看对方百般不顺眼,对姜佩她则是完全看不上。   再没见过这么嘴欠的人了。   姜俏这么想着,不由看了面色平静的姜似一眼,心道:这也是只纸老虎,要是换了她,早把姜佩打好几回了。   似乎是车厢坐进来四个人太狭小,又或者吱吱呀呀的车轮转动声太无聊,姜佩安静了没一会儿又忍不住把矛头对准了姜似:“四姐,你就真不担心到了侯府会没脸啊?”   姜似靠着车壁闭着眼,听了这话恍若未闻。   姜似的无视反而让姜佩越发肆无忌惮,把小镜子一收笑嘻嘻道:“也是的,要是怕丢脸就不会去了。这脸皮啊,据说也是遗传——”   姜似睁开眼,凉凉看着姜佩。   姜佩拿“遗传”来刺姜似是有缘由的。   姜似的母亲苏氏出身宜宁侯府,是当年京城出名的美人儿,而这么一个美人儿却自幼就定了亲。   苏氏与未婚夫青梅竹马,感情深厚,原本苏氏没有任何可能嫁给姜安诚,谁知等到了快成亲那年,苏氏的未婚夫竟被荣阳公主看中了。   一番曲折之后,苏氏的未婚夫崔绪成了荣阳公主的驸马。   崔家与苏家的亲事黄了,于苏氏的影响本来不大。   崔家当时在将门中是领头的,明眼人都知道崔绪最终成了驸马有上面那位的推波助澜,苏氏纯粹是运气不好。   当时宜宁侯府也是如此想的,准备缓上一年半载再给苏氏议亲,谁知没过多久忽然有流言传出来,说苏氏与崔绪从小到大常在一起,耳鬓厮磨早已没了清白。   这流言彻底毁了苏氏。   无论苏氏的父母对女儿如何疼爱,与长兴侯府门第相当的人家再无人愿意娶苏氏为妇。   苏氏就这么在闺中又待了两年,直到一次出门上香偶然遇到了姜安诚,姜安诚惊为天人,不顾冯老夫人的怒火执意要去长兴侯府提亲。   当时宜宁侯夫妇为了苏氏的婚事已经操碎了心,东平伯府遣媒人上门,立刻就悄悄打听了一下男方,结果一打听,姜安诚无论人品样貌当女婿都够了,唯独东平伯府的爵位只世袭三世是大大的不足,然而女儿名声有损,侯府早没了挑剔的余地。   宜宁侯夫妇担心女儿受委屈,为苏氏准备了丰厚的嫁妆。   这丰厚的嫁妆让冯老夫人捏着鼻子不再吭声,心底却认定流言有几分真实,宜宁侯府自觉理亏才给女儿这么丰厚的嫁妆。   如此一来,冯老夫人对苏氏能有好感就奇怪了。   哪怕后来姜安诚明里暗里提了好几次苏氏是位好姑娘,冯老夫人却越发反感,认定了苏氏凭着美貌迷得儿子神魂颠倒,才一心为她开解。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当年苏氏在贵女中有多光彩出色,后来看笑话的人就越多。   姜佩能知道上一辈的往事,显然不是凭空想出来的。   姜似本不欲与一个嘴贱的小丫头逞口舌之快,可辱及先母却不能再忍。   “怎么啦,有人心虚啊?”姜佩掩口笑起来。   她就不信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姜似敢打她不成?而论起打嘴仗,她可不输人。   姜佩这么想着,转了转腕上玉镯。   这对玉镯是嫡母听闻她与姜似起了争执后赏她的,显然是对她如此做的认可。   姜似目光凉凉看着姜佩,并没有撸袖子打人的打算。   有些人记吃不记打,跟这种人动手白白浪费力气。   姜俏见姜似一言不发,暗暗翻了个白眼。   平时对她这么能,现在当什么小白兔啊,上啊,打她!   姜俏倒不是偏向姜似,只是对姜佩的嘴欠忍无可忍。   姐妹间再怎么争执,对对方父母不敬就太过了。   这是做人的道理,放到外面亦是如此。   五姑娘姜俪则隐隐感觉到了平静下的暗涌,悄悄往角落里挪了挪。   “丢人?心虚?”姜似不怒反笑,“六妹知不知道,现在心虚的是二姐。我若是不去,丢人的也是二姐。”   “你胡说什么?”   姜似伸手,纤白若水葱的手指点了点姜佩脸颊:“你信不信我若是现在下车,回头二婶会把你腕上戴的新镯子撸下来?”   姜佩不由往后一缩。   她当然不傻,知道这次去长兴侯府是给二姐撑腰的,倘若姜似现在真要闹着下车,嫡母定会扒了她的皮。   “你信不信等见了二姐,我说你太聒噪要你滚回伯府,二姐不会说一个‘不’字?”   “我不信!”这一次姜佩底气十足。   这怎么可能。   二姐给她们四个人都下了请帖,她与二姐才是一个父亲的,从小到大对二姐言听计从,二姐怎么会因为姜似一句话就让她走?   “那就赌一赌吧。”   “赌什么?”   “赌二姐会不会这么做。如果二姐没有听我的,那就算你赢了,反之便是你输了。”   “输赢又如何?”   姜似无所谓笑笑:“你赢了,条件随你提。你若是输了……也简单,就在我们三人面前自抽十个耳光,说你吃多了粪,嘴太臭。怎样,敢不敢赌?” 第65章 入侯府   “赢了条件真的随我提?”姜佩眼睛一亮,直接把输了会如何忽略了。   二姐最是面面俱到,怎么可能把下了帖子请过去的妹妹赶回去?   在姜佩想来,这绝对是不可能的事,所以输了会如何真的完全不需要在意。   “随你提。”   “我要你那套赤金红宝的头面!”   姜似看了姜佩片刻,忽然笑了。   说到底只是个小姑娘罢了,比吃喝比穿戴,脑子里不会有更多。   “舍不得?你刚刚还说条件随便我提的——”   “行。”姜似痛快点头。   姜佩兴奋起来:“你可不许反悔了。”   “我定不会反悔,那你呢?”姜似笑吟吟问。   不管是不是小姑娘,都该为自己的口无遮拦得到惩罚。   她的兄长也不过是还不到十七岁的少年罢了,二叔二婶又何尝对兄长心慈手软?   更何况,二哥是无辜的,姜佩却真的嘴贱欠抽。   “我自然也不会反悔。”姜佩毫不犹豫道。   她为什么要反悔啊,那可是一整套赤金红宝头面!   她在嫡母面前做小伏低这么多年,出阁时都不可能得到这么一套好头面。   姜佩越想越兴奋,仿佛那套赤金红宝头面已经到手。   “六妹,还是不赌了吧……”姜俪总觉得不妥,忍不住劝道。   “不用你管!”姜佩白了姜俪一眼。   对这个明明比她还大却畏手畏脚的五姐,她顶看不上眼。   “那就说定了。”   “呵呵,四姐就把赤金红宝头面准备好吧,别到时候舍不得。”姜佩伸出一只手来。   姜似弯了弯唇,伸出手与姜佩击掌。   清脆的击掌声响起,打破了马车行进中的沉闷。   姜俪掀起一角车窗帘,轻声道:“长兴侯府到了呢。”   马车很快停下来,姐妹四人先后下车。   姜俏趁机拉了姜似一下,讥笑道:“你好东西太多没地方放了?”   “不,我只是觉得有人该漱口了。”   姜俏松了手,看着姜似精致平静的侧脸,忽然觉得这个仅比她小了几个月的妹妹让人越发看不透了。   “姑娘们到啦,世子夫人一早就命奴婢候着呢。”一名青衣婢女立在垂花门前,对下了马车的姜似等人行礼。   马车上还张牙舞爪的姜佩立刻规矩起来,眼观鼻鼻观心,一副标准大家闺秀的模样。   青衣婢女诧异看了姜佩一眼。   这位姑娘的仪容姿态倒是不错,可瞧起来明显年纪最小,怎么走到前边去了?   姜佩自从下了马车就精神紧绷起来,唯恐露了怯让人笑话了去,敏感察觉到青衣婢女眼神不对,眼风往旁边一扫,猛然回过味来。   她刚刚离着马车门口最近,下车后一紧张就忘了!   姜佩身形一顿,脸登时红了。   五姑娘姜俪自然而然挽住姜佩的手:“怕二姐久等,六妹比我还心急。”   一句话化解了姜佩的尴尬。   姜似多看了姜俪一眼。   五妹自小少言寡语,怯懦低调,却没想到是个通透人,只可惜前世太没存在感,她竟想不起后来如何了。   长兴侯府布局与东平伯府差不多,只是占地更宽广些,房屋更气派些,这些都很寻常,唯有花园远远把东平伯府比了下去。   长兴侯府的花园中堆了一座三层楼高的假山,山上有凉亭,从山脚可以拾阶而上,到山顶凉亭里享受高处清凉,望尽满园美景。   除此之外便是满园葱郁花木,尤以东边墙角处一片芍药花开得最艳。   姐妹四人不由多望了那片芍药花两眼。   这个时节芍药花已经开到了尾期,其他地方见到的芍药花总有那么几分没精打采,此处花开如霞实属难得美景。   青衣婢女显然也很为府中这片芍药花自得,一边引着姜似等人往前走,一边笑道:“姑娘们来得正好,若是再晚上一些日子芍药花就该谢了。”   青衣婢女带着四人很快就到了姜倩住处。   姜倩站在院门处,一见姜似等人到了快步迎上来:“妹妹们总算到了。”   她目光在姜似身上多留片刻,仿佛卸下一桩心事般露出欣喜的微笑。   “让二姐久等了。”姜佩亲昵挽住了姜倩手臂。   姜倩下意识皱眉,旋即松开,带着几个妹妹进了屋。   姜倩住的是世子所,除了长兴侯夫妇的住处,就属这里最宽阔敞亮,屋子里的摆设于富丽大气中又透出几分雅致来,显然经过了女主人精心布置。   “妹妹们颠簸了一路,先喝口茶吧,在二姐这里不要见外,就当在家中一样。”   姜倩的如沐春风令姜佩越发放松,望着姜倩红了眼圈:“二姐瘦了。”   姜倩眼底不悦一闪而逝,淡淡道:“惦着祖母的身体,天气又渐渐热了,吃得少了些。”   姜似暗暗摇头。   姜佩年纪到底小了些,哪里明白以姜倩的好脸面,处境再艰难也不愿让庶妹说这些同情话。   姜佩吃了个软钉子,讪讪住口。   这其中姜佩是最爱说的,姜俪素来少语,姜似与姜俏隔着一房,姜佩这么一住口,场面顿时尴尬起来。   姜倩意识到现在不是拿架子的时候,正要活络气氛,姜似便淡淡道:“二姐可否屏退了侍女,我有些话要说。”   姜倩有些意外,很快示意婢女们退下,温声道:“四妹要说什么?”   姜似扫了姜佩一眼,直截了当道:“来侯府小住,我不想与六妹一道,二姐让她回去吧。”   这一次姜倩的诧异不加掩饰,很快看向姜佩:“四妹与六妹莫非闹别扭了?”   姜似可真是能耐了,先莫名其妙挤兑她,现在又和六妹闹上了,莫非要把姐妹们得罪光才满意?   姜佩更是吃惊张大了嘴。   她还以为姜似会如何巧舌如簧让二姐赶她走呢,闹半天就这么简单粗暴!   天啊,姜似是魔怔了吧,还是说她以为二姐魔怔了?   姜俏悄悄扶额。   以前只觉得四妹心高气傲,可没觉得她傻啊。   “四妹,若是闹了不愉快就跟二姐说说,都是一府姐妹——”   姜似把茶杯往桌面上一放,站了起来:“六妹不走,那我就走了。”   见姜似毫不犹豫转身往外走,姜倩心中一慌,忙道:“四妹留步,我这就命人把六妹送回去。” 第66章 赏花   姜似停下脚步,气定神闲看着姜佩。   姜佩好像被人一口气往脸上招呼了上百个耳光,彻底懵了。   “我本来就寻思着六妹年纪还小,离开家中恐不适应……”   “二姐——”姜佩喃喃喊着,脑海中一片空白。   她怎么就年纪小不适应了?明明以前还来过——   “好了,六妹,我先让人送你回去,等以后二姐再请你来玩。”随意给出个借口后,姜倩并不在意姜佩的想法。   一个是已经出嫁有着世子夫人身份的嫡女,一个是需要讨好嫡母才有希望谋求一门过得去亲事的庶女,姜倩从来没把这个庶妹真的放在眼里过。   伯府姐妹六人中她唯一上心的只姜似一人而已。   那样的美貌,哪怕明知前程有限,同为女子还是不由忌惮。   姜佩脸色苍白看着姜倩。   她完全想不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是庶女没错,可是与姜倩毕竟都是二房的姑娘,且姜倩邀请她在先,转头又把她送回去,这是一点脸面都不顾了吗?   姜佩猛然看向姜似。   姜似依然气定神闲的模样。   姜佩一颗心坠了下去。   她隐隐感觉被坑了,偏偏这个大坑是她自己跳进来的,此刻只剩下欲哭无泪。   眼看姜倩要喊人进来,姜佩一个激灵反应过来。   她没有求姜倩,反而拉住姜似的衣袖,可怜巴巴道:“四姐,我错了。”   能屈能伸,对于一个在二太太肖氏手底下长大的庶女来说,完全不算什么。   见姜似没反应,姜佩扬手打了自己一耳光:“是我吃多了粪,嘴太臭,不该惹四姐生气,四姐就原谅我吧。”   那一次被祖母赶出慈心堂她已经丢了好大的脸,这回要是再被二姐送回去,以后她恐怕就再也不能出门了。   啪啪啪的耳光声响起,姜似冷眼看着这一幕,竟无言以对。   活该人家一个庶女嫁了个好夫婿,而她嫁了两次,一次守活寡,一次被坑死。   人和人真是不同。   “四妹,你看——”姜倩乐得姜佩与姜似对上。   人是她请来的,被姜似逼着把姜佩送走与打她的脸没有区别,偏偏她还只能认了。   现在姜佩姿态放得越低,便越显出姜似的无理取闹。   “六妹真的不想回去?”姜似忽然问了一句。   姜佩下意识摇头:“我想和姐姐们一起回。”   “既然六妹履行了赌约,那就随便你吧。”   见姜似松口,姜倩顺水推舟笑道:“行了,都是姐妹,哪有解不开的矛盾呢,还是同去同回好。我在花厅备了饭菜,妹妹们陪我吃几口吧。”   “二姐,我们要不要去给侯夫人请安?”五姑娘姜俪怯怯问道。   “不必了,侯夫人事情多,我已经提过接你们过来小住的事,她让妹妹们随意就好。”   姜俪仿佛松了一口气,垂眸不再言语。   姜佩脸上挨了巴掌还是红的,亦低着头随几人去了花厅。   花厅里饭桌已经摆好,很快丫鬟们端着瓜果糕点鱼贯而入。   “妹妹们坐。”姜倩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言笑晏晏招待大家。   然而气氛到底冷了下来,新鲜的瓜果吃到口中没什么滋味。   姜倩对此并不在意。   对她来说,姜似能来,她的目的便算达到了,至于别的她没心思理会。   脚步声响起,一个年轻男子笑着走进来:“饭好了没?饿坏了——”   话说到一半,他仿佛才看到姜似等人,后面的话戛然而止。   姜佩第一个站起来:“姐夫。”   姜似随着姜俏她们一同向男子问好。   这个身材偏瘦面色有几分苍白的年轻男子正是长兴侯世子曹兴昱。   姜似几人低头请安,曹兴昱却没吭声,趁着这个机会眼神直勾勾落在姜似身上。   对这个美貌出众的小姨子,从他与姜倩大婚见了第一面开始,他就念念不忘了。   那时候这小丫头正值豆蔻之龄,与姐妹们站在一起面无表情看着他,就如雪山上的花骨朵,那种冷清清的美丽恰好挠到了他的心头痒。   当时他就想,这个小丫头他早晚要弄到手,才不枉当男人一场。   姜倩看着曹兴昱这个样子,气得七窍生烟。   有了那些经历,对这个男人惦记什么样的女人她完全不在乎了,可这不代表她能容忍曹兴昱众目睽睽之下犯傻。   她把几个妹妹请来,倘若真出了什么事,祖母会生吃了她。   “忘了打发人去跟你说一声,妹妹们过来了。”姜倩快步走到曹兴昱身边,借着衣袖的遮挡悄悄拧了他一下。   曹兴昱这才回神,一脸神清气爽:“不知道妹妹们这时候过来,是我唐突了。倩儿,你好好招待妹妹们,我去书房吃。”   姜倩松了一口气:“世子慢走。”   随着曹兴昱这一来一走,气氛反而活络起来。   “二姐,姐夫每天陪你一起用饭啊?”   “是啊。”姜倩扬唇笑笑。   “姐夫与二姐真恩爱。”姜佩笑起来。   姜倩捏着筷子的手一紧,指节隐隐泛白,面上却带着笑意:“不许拿二姐打趣。”   一顿饭在还算融洽的气氛中用完,姜倩捧着茶杯喝了几口,提议道:“侯府花园景色甚美,妹妹们不要拘束,去玩吧。”   “二姐不去么?”姜俪问道。   姜倩微微一笑:“去,我当然要陪着妹妹们逛逛。”   听说姜倩也去,姜俪松了口气。   也许是谨慎惯了,到了陌生的地方总觉有些不安。   “这假山之石是从南湖运来的,山上凉亭叫八音亭,这个季节最适合上去坐坐了……”姜倩温声说着,一副好姐姐的模样。   姜俏伸手一指:“二姐,那片芍药花开得真好,咱们先去赏花吧。”   姜倩愣了愣,随后笑了:“我有些闻不惯芍药的香气。这样吧,我去亭子里歇着,你们随意就好。”   “二姐,我也想去亭子里坐坐。”姜佩立刻道。   姜俪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跟着点头。   姜俏很眼热那片芍药花,见几人都不去,拉着姜似道:“赏花么?”   “赏。”姜似痛快点头。   姜倩平静看着姜似与姜俏向那片芍药花走去,眼神愈冷。   “也是稀奇,都这个时候了侯府的芍药花开得还这么好。”站在花丛中,姜俏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后叹道,“这么一大片芍药花,就是香味太浓郁了一些。”   深红浅绿中,姜似脸色骤然苍白如雪。   她于浓郁的甜香中嗅到了死亡的味道。 第67章 花下埋骨   姜似的嗅觉天生敏感,从乌苗长老那里习得秘术后在常人眼里几乎能用“神奇”来形容。   哪怕芍药如火,芬芳馥郁,依然挡不住丝丝缕缕的臭味往她鼻尖中钻。   那种味道她闻过,是尸臭。   姜似之所以要来长兴侯府,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就是想要探查一下长兴侯世子曹兴昱与姜倩对她做出那种令人难以置信的事的缘由。   那是她的心结,若不解开并让害她的人得到惩罚,她将永远无法释怀。   有些事可以过去,可以看开,可有些事必须去面对,去解决,才能从梦魇中挣脱出来。   所以她主动来了,主动靠近这个地方,主动靠近这对夫妇。   可是她虽做好了充足的准备,却没想到这片开得绚丽的芍药花下竟埋着尸骨。   姜似下意识用脚尖碾着泥土。   那尸臭浸润着这些泥土,甚至已经浸润到了芍药花那层层叠叠的花瓣中去。   这种味道非三两日可以形成,可又透着诡异的新鲜,仿佛一具尸体才埋下不久,从尸身上开出绚丽的芍药花来。   姜似的脸色又白了几分。   到了这个时候,她并不觉得怕,可是气浪般层层扑来的尸臭味熏得她作呕,让她几乎克制不住反胃的感觉。   “四妹,你不舒服?”姜俏发现了姜似的异样,目光从美丽得有些妖异的芍药花上收回来。   姜似缓了口气,勉强露出一个笑容:“我还好。”   姜俏皱眉看着姜似,随手扯下一片芍药花瓣在指尖揉捻。   淡红的汁液染上姜俏莹白的指腹。   姜似目光不由落在姜俏手指上。   姜俏随手把揉碎的花瓣迎风一抛,低头嗅了嗅指尖,笑道:“说来也怪,我虽然喜欢芍药花,却不爱这花的香味。四妹,你是不是也闻不惯,所以才不舒服?”   姜似想想那无孔不入的尸臭味,再看看姜俏指腹上的浅浅红色,用力咬了一下唇克制住呕吐的感觉,勉强笑道:“很多气味我都闻不惯。”   “那我们就走吧,你早说闻不惯我就不拉着你来了。”姜俏在伯府中虽然与姜似说不过三句话就会吵,可到了外面自然而然拉近了距离。   一个府上的姐妹,到了外头当然要互相照应。   姜俏开朗爽直,却并不笨,早就从姜倩对姜似反常的态度中觉出几分古怪。   姜似立在原处不动,语气一转道:“虽然很多气味闻不惯,但芍药花的味道我闻着还好。”   这片芍药花下埋着的究竟是人的尸骨还是猫狗之类的尸体,她必须要弄清楚。   既然要弄清楚,她就还会靠近这里,此刻当然不能对姜俏说她闻不惯芍药花的气味。   若是那样,她再靠近这里就成了反常的行为。   “四妹,我问你,你与二姐之间究竟怎么回事儿?”姜俏遥遥望了登上假山的姜倩三人一眼,压低声音问道。   见姜似不语,姜俏冷笑:“你让她赶六妹走,她竟然连一个‘不’字都没有,这太奇怪了,不要告诉我二姐待你比亲姐妹还亲,我不是傻瓜。”   姜似沉默良久,注视着灼灼绽放的芍药花轻叹道:“是呀,我也奇怪呢。三姐可知道,二姐早在祖母未患眼疾之前来伯府时就开口邀请我来侯府做客了。”   姜俏一怔,越发好奇起来。   她们都是一同收到的帖子,却不知道姜倩早就邀请过姜似了。   这是不是说明,二姐想请的人本来就是姜似?   这个念头在姜俏心中一转,她用探究的眼神看向姜似。   姜似微微一笑:“所以我就想试试,二姐对我的诚意到底有几分呢,没想到——”   “没想到二姐诚意十足。”姜俏接口道。   “是呀,诚意十足。”姜似嘴角挂着讥笑。   姜倩夫妇那见不得人的勾当她是一定要揪出来的,所以她不介意让姜俏先窥得一点真相。   “那到底是为什么呢?”姜俏有一下没一下踢着脚边掉落的花瓣草叶,表情越发凝重,“我总觉得不是什么好事。四妹,在侯府中你与我常在一起吧,住上两日咱们就赶紧回去了。”   姜似虽知道姜俏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性子,却也没料到姜俏能这么快就不计前嫌替她打算,感动之余推脱道:“这倒不必了,我堂堂正正来侯府做客,二姐难不成还会为难我?”   她要做的事太危险,让姜俏察觉几分不对劲是为了揭发真相后有个帮她说话的,却并不想现在就把姜俏扯进危险中。   姜俏显然被姜似这话气着了,伸手一点她额头,恼道:“你是不是傻呀?”   少女肌肤吹弹可破,被姜俏这么戳了一下,光洁的额头上登时出现了一道红印。   姜俏张了张嘴,郁闷踢了一下脚边草叶。   以前怎么不知道姜似是个琉璃娃娃呢,碰了一下竟然就出红印子,活像她欺负人似的。   “咦——”姜俏弯腰从地上捡起一物,“这是什么?”   姜俏手中拿的是一支簪,阳光下泛着古朴的色泽。   “这簪子是什么材质的,非金非银……”姜俏纳闷打量着手中簪子。   姜似眼神陡然冷厉起来。   这是一支铜簪!   铜簪很常见。   那些平民百姓家的女子同样爱美,但不是每家都有条件置办金簪银簪,那么铜簪、木簪乃至竹簪就成了退而求其次的选择。   可是这是什么地方?   这是长兴侯府,别说主子们,就算有头有脸的丫鬟婆子戴的都是主子赏的金簪,再次一等的则会戴银簪。   那干着最苦最累差事的丫鬟婆子没有银簪戴也看不上这种铜簪,宁愿选择鲜亮精致的珠花、绢花。   姜似的心急促跳了几下,冒出一个大胆的猜测:如果这片芍药花下埋藏的是人的尸骨,那么这支铜簪会不会是受害者的?   “这好像是铜簪呢。”姜俏打量片刻,终于认了出来。   这时一道带着凉凉笑意的声音响起:“二位妹妹做什么呢?”   姜似吃了一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姜俏手中把铜簪夺过塞入袖中。   不远处,一身月白色长衫的长兴侯世子曹兴昱面带笑意望着二人。 第68章 入夜   长兴侯世子曹兴昱站在不远处,嘴角挂着浅笑,眼神幽幽。   芍药明艳,花香馥郁,姜似立在其中,只觉一股寒气从心底升腾而起。   姜俏几乎是凭着本能上前半步把姜似挡在身后:“原来是姐夫,我与四妹在赏花。”   曹兴昱轻笑起来,阳光下眼中碎金点点,显得异常和善:“这片芍药花确实比旁处开得要好,二位妹妹慢慢赏。”   他一步步往前走来。   袖中的铜簪坚硬冰冷,抵着少女柔软的肌肤。   姜似握着铜簪的手紧了紧,冷眼看曹兴昱走近。   曹兴昱偏瘦,月白长衫衬托下有种令人心怜的文弱之美。   这样的一个人,谁能想到会做出那样天理不容的事来呢?   衣冠禽兽。   姜似脑海中骤然闪过这个词,那些因为前世阴影而不受控制升起的恐惧顿时烟消云散,只剩下了坚定。   她一定要把这畜生的皮扒下来,不让他再祸害无辜女子!   曹兴昱走近了,却没走到二人面前,而是离芍药花丛尚有一段距离便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没有不妥,仿佛一次再寻常不过的巧遇。   曹兴昱渐渐远去,没有回头。   姜俏望着那道月白色的背景片刻,撇了撇嘴,转头对姜似道:“刚刚你抢簪子干嘛呀?”   姜似神色早已恢复如常,笑道:“世子忽然出现把我骇了一跳,下意识就把簪子给扔了。”   “扔了吗?”姜俏扫量四周,“扔哪儿去了?”   姜似随手一指:“好像就是那边吧。”   她指着一丛灌木,姜俏一看没了兴致:“算了,别说是一支铜簪,就算是金簪银簪,这种捡来的东西也不能要。”   曹兴昱的突然出现显然扫了姜俏赏花的兴致:“走吧,去假山上的亭子找二姐她们去。”   “好。”姜似这个时候也不可能刨开芍药花下的土看看,只得按捺住一探究竟的冲动点头。   姜俏往前走了两步脚步一顿,似是自言自语:“这芍药花旁掉了这么一根铜簪,真是稀奇。”   跟在后面的姜似哑然失笑。   姜俏粗中有细,果然谁都不是傻瓜。   假山上的八音亭中有石桌石凳,是个夏日乘凉的好去处,且因为站得高,能把侯府园中美景尽收眼底。   刚刚曹兴昱在花园中偶遇姜似二人的情景亦被人尽收眼底。   姜倩对此连眼皮都没抬,捧着一盏清茗慢慢品尝。   姜佩急于讨好姜倩,一手扶栏意有所指道:“四姐可真好看,立在芍药花丛中,真正是人比花娇。”   二姐夫斯文内秀,又是身份高贵的长兴侯世子,算得上难得佳婿,她就不信二姐不紧张。   要知道凭姜似的长相别说男子了,就连女子见了都忍不住多瞧一眼。   姜倩把茶盏往石桌上一放,没去看山下花丛中的姜似,反而定定看着姜佩。   姜佩渐渐有些不自在,不知道哪里说错了。   姜倩忽地一笑:“是呀,别说在咱们姐妹们之中,就是放眼京城,容貌上能胜过四妹的恐怕都难寻。”   她说着轻飘飘扫了正往这边走的姜似一眼:“有这么一个貌比洛神的妹妹,当姐姐的与有荣焉。”   她没有什么好内疚的,曹兴昱本来就是个变态,一旦盯上哪个女子非要弄到手才罢休,要怪就怪姜似生得太招人,偏偏又没了安国公府的亲事做依靠。   眼看姜似二人拾级而上快要来到亭子,姜佩讪讪一笑,不敢再胡乱说话,心中对姜倩的不满又涨了几分。   二姐出身好,嫁得好,可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她就不信二姐夫与姜似接触多了会不动心,到那时且看二姐怎么哭吧。   姜佩心中不乏恶意想着,好像已经看到事情发生了一般,大觉痛快。   “二位妹妹怎么不多玩一会儿?”   姜俏率先走了进来,随意往石凳上一坐,享受着高处的清凉:“芍药花虽好看,呆久了却受不了那么浓的香味,正好上来透口气。”   姜倩遥遥瞥了一眼秾丽的芍药花丛,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是呀,再好的景致看多了也不觉得特别了,不过这片芍药花确实值得一看。”   姐妹几人在八音亭坐了一会儿,姜倩带着几人回到住处,安排丫鬟领姜似姐妹去休息。   “世子所的东西跨院一直空着,妹妹们来之前我已经命人把两个院子收拾出来了,三妹、四妹住东跨院,五妹、六妹住西跨院,你们看这样可好?”   未等其他人开口,姜佩便抢先道:“我们都听二姐的安排。二姐可真福气,与姐夫成亲几年,姐夫连个侍妾都无。”   姜倩睇了姜佩一眼,只是笑笑,吩咐丫鬟领四人下去休息。   姜佩面上讪讪,越发觉得不得劲。   说来也怪,她在嫡母面前凭着嘴甜得了不少好处,怎么到了二姐这里却处处碰壁?   她说的那些明明都是身为女子的得意事。   姜似把姜佩的纠结尽收眼底,几乎要笑出声来。   可怜姜佩不知内情,一味奉承姜倩与长兴侯世子恩爱,却不知每一句话都是往姜倩脸上扇耳光。   世子所的东跨院不算大,却胜在幽静雅致,此时院角一株海棠树已经过了花期,刚刚结出青果。   “东西次间的被褥床帐都已经换了新的,二位姑娘哪位住东次间,哪位住西次间?”领二人过来的青衣婢女笑问。   “三姐要住哪间?”东西次间对姜似来说并无任何区别。   姜俏的话却出乎姜似意料:“何必那么麻烦,我与四妹睡一起就是了。”   青衣婢女亦愣了一下,不由看向姜似。   “我习惯一个人睡……”   姜俏挽住姜似的手,可怜巴巴道:“乍然换了地方我有些不习惯,非要有熟悉的人才能睡得安稳。四妹,你就让我和你一起睡吧。”   姜似想着花园中姜俏不经意间的回护,险些忍不住点头,可一想到姜倩夫妇那颗心陡然冷硬起来,摇头道:“我还是习惯一个人睡。”   “既然这样,我住东次间好了。”   白日里风平浪静,很快就到了掌灯的时候,姜似洗漱过后穿戴齐整歪在榻上看书,却听脚步声由远及近,最终在门帘外停下来。 第69章 人来   瞬间的身体紧绷过后,姜似神色放松下来。   虽然隔着一道绣牡丹花开的门帘,且有着一段距离,可那熟悉的香味告诉她,门帘背后的人是姜俏。   门帘很快就被掀起,姜俏抱着薄被走进来,身后跟着面色尴尬的两个丫鬟。   “四妹,我真的睡不着,就让我跟你睡一晚吧。”姜俏三两步来到姜似面前,软语求道。   姜似拧眉。   “四妹,难道你忍心看我一整夜睡不着么?”   姜似还在犹豫,姜俏已经毫不客气脱了鞋子往床榻上一坐,看样子是打定主意不走了。   姜似叹气:“就一晚,明天三姐还是回去睡。”   “明天再说好啦。”姜俏露出得逞的笑容,随后睇了跟过来的两个丫鬟一眼,“行了,你们去外头歇着吧。”   因是小住,姜倩的帖子中特意说了几位妹妹过来就好,所有一切都会给准备着,是以姐妹四人并没有带丫鬟过来,这两名丫鬟是姜倩指派的。   无论是姜俏还是姜似都没有让陌生丫鬟同睡一屋的习惯。   两名丫鬟面面相觑,一时没有动弹。   “怎么?”姜俏面色一沉。   两名丫鬟这才赶紧屈膝退下。   姜俏躺下来,抱怨道:“到底不如自己的丫鬟用着顺手。”   姜似笑了笑:“将就吧,咱们觉得不顺手,这些丫鬟可是二姐精挑细选的呢。三姐,你睡里边来吧。”   姜俏拉起锦被摇头:“我习惯睡外边。”   “没想到三姐对睡觉诸多要求。”   “是啊,我也知道这个毛病不好,可想改也改不了。四妹,你怎么还穿着外衣?”   “到了陌生地方我不习惯只穿中衣睡。”   “看来大家都有自己的习惯。时候不早,睡吧。”姜俏扑哧一笑,顺手把床边的灯吹熄了。   屋内先是一阵看不清五指的黑,慢慢又亮了起来,窗外洒进的月光给一切镀上一层朦胧银光。   “四妹。”   “嗯?”   黑暗中一阵沉默,姜俏翻了一个身,脸朝外:“没什么,睡吧。”   不久后,均匀的呼吸声响起,在这片陌生的朦胧黑暗中很是清晰。   姜似仰望着帐顶银钩,默默叹了口气。   她不惜以身涉险,自然有自保之力,却没想到素来不对付的姜俏莫名缠上了她。   姜倩夫妇的目标是她,姜俏与她形影不离,无疑会多出许多危险。   她丝毫不怀疑那对夫妇的无耻程度,既然能对她下手,对姜俏当然不会手软。   只此一晚,明晚绝对不能同意姜俏与她一起睡了。   至于今晚——   姜似眼中闪过寒光。   今晚风平浪静便罢,倘若那对夫妇有什么谋划,她绝不允许他们伤及无辜。   夜渐渐深了,姜似闭上眼睛,睡意渐浓。   轻微的脚步声响了起来,姜似霍然睁眼,旋即又闭上。   她确实低估了长兴侯世子的无耻与大胆程度,这才是第一晚,他竟然迫不及待就来了!   他就这么毫无顾忌打算硬来?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姜似在心中默默否定。   长兴侯世子毕竟不是疯子,三更半夜闯入小姨子的住处意图非礼至少是流放之罪。   当然,姜似不可能为了坐实对方的罪证叫嚷出来,那样的话她与姜俏的名声就彻底完了。   至于前世——   姜似笑了笑。   前世不过欺她是个新寡之人,笃定她吃了亏不敢声张罢了。   又要脸面又要满足自己见不得人的肮脏念头,长兴侯世子打得好算盘。   脚步声近了,随后停下来,垂下的纱帐一角被轻轻掀起来。   姜似依然闭着眼睛,遮盖在锦被中的手轻轻摩挲着腕间金镯。   虽然从理智上分析,长兴侯世子今晚前来应该不会做什么,可她还是要防着对方突然抽风。   重活一世,她早已明白一个道理:靠山山倒,靠水水流,唯有自己才是自己最大的依靠。   小小的里室因为多了一个男人,且是姜似最厌恶的男人,仿佛连空气都不流动了,有种憋闷的恶心感。   姜似不露声色,静静等着对方下一步动作。   没有下一步动作,长兴侯世子就那么站在原处一动不动,只有呼吸声渐渐急促起来。   这呼吸声在姜似听来犹如惊雷,事实上却不足以惊醒熟睡的人。   耳边传来姜俏均匀悠长的呼吸声让姜似稍稍心安。   她无法想象姜俏若是突然睁眼发现床边站着一个男人会是什么反应。   真要出现那种意外,她只能先把长兴侯世子弄个半死再说了。   姜似并不希望那种情况发生。   要一个人死太容易,却会把住在长兴侯府的她们牵扯进去,她想要的是长兴侯世子身败名裂,即便要死也是被世人唾弃而死。   曹兴昱站了许久,眼睛早已适应了黑暗,几乎是贪婪盯着少女的睡颜。   他等这一日真的太久了,久到以往那些令他兴奋的人和事已经无法激起他的冲动。   曹兴昱咽了咽口水,死死攥拳克制着伸出手去触碰一下的欲望。   他目光回收,落在姜俏身上。   若没有这个碍事的丫头睡在这里,他今晚或许能摸一摸那张脸。   对,她们睡得这么熟,摸一摸应该不要紧的。   这个念头一起,曹兴昱的眼神陡然热切起来,姜似哪怕闭着眼睛都能感觉出那两道灼热的视线。   姜似轻轻点了点腕间金镯。   曹兴昱舔了舔唇,伸出手去。   这样的紧张反而让他整个人都兴奋起来。   睡在外边的姜俏忽然翻了一个身,口中喃喃呓语几句。   曹兴昱手收回,眼中的兴奋渐渐被浓雾遮掩。   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会耐心等着,等姜似嫁了人甚至生子,不会像小姑娘那样没了清白寻死觅活时才好下手。   高门大户的姑娘就是这么麻烦,哪像寻常百姓家的女孩,若是瞧中了悄悄弄进侯府就是了。   曹兴昱烦躁挑了挑眉,留恋看了少女精致无暇的面庞一眼,轻轻退了出去。   姜似缓缓睁开了眼睛,望着微微晃动的门帘眼底一片冷然。   既然对方如此心急,那她也不准备再等下去了,今夜就去花园一探究竟。   就在这时,本来熟睡的姜俏突然坐了起来。 第70章 夜探花园   姜俏似乎在竭力克制着动作,虽然起得突兀却没有发出多少声响,只是大口大口喘着气,仿佛耗尽了力气。   姜似心中一动。   到这个时候她哪里还会猜不出来,姜俏早就醒了!   姜俏现在这个样子无疑是发现了长兴侯世子的到来。   姜似下意识闭上眼睛,听到压抑的啜泣声响起。   她心中一叹:姜俏显然吓坏了。   可以说姜俏能有这样的表现已经很好了,深更半夜一个男人闯入香闺,换了其他女子早就不受控制尖叫起来。   那啜泣声非常轻,若不是姜似本来就醒着,根本就不会听到。   过了片刻,啜泣声停下来,姜似能感到姜俏转过头,视线落在她身上。   这一刻,姜似有些犹豫,不知道是继续装睡下去,还是与姜俏挑明。   她正犹豫着,姜俏低语起来:“四妹,长兴侯世子果然在打你的主意!”   姜似一听这话,立刻睁开了眼睛。   姜俏骇了一跳,愣愣看着姜似。   姜似干脆坐了起来。   好一会儿,姜俏回神,喃喃道:“四妹,你怎么醒了?”   借着透过窗棂的朦胧月光,姜似能看清近在咫尺的少女那张毫无血色的面庞,还有因为紧张而不自觉扬起的手。   姜俏的手一直在颤抖,手中紧紧攥着一支金簪,显然还在为刚才长兴侯世子的到来而心有余悸,   可是即便如此,她还是在努力克制着身体本能的反应,仿佛怕把这种恐惧传递给姜似。   “三姐,我早就醒了。”姜似心头感慨万千,不准备把姜俏再蒙在鼓里。   她不能做到面面俱到,至少能做到将心比心。   一听姜似这么说,姜俏手中金簪一松,猛然拥住了她,整个人如瑟瑟秋风中挂在枝头的枯叶不安颤抖着:“四妹,长兴侯世子是个畜生!”   姜似却没接姜俏的话,反而问道:“三姐是不是早就猜到了?”   姜俏松开手,擦了擦眼角泪痕,沉默片刻后点头:“我不确定,但是又不得不怀疑。先前咱们在花厅用饭,长兴侯世子过来吃饭,二姐说忘了知会他,当时我就觉得有些不妥。二姐是什么样的人,四个妹妹过来了,怎么会出这种纰漏?”   姜似有些吃惊。   没想到三姐从那时候就觉得不对劲了,这与她平日里给人的印象完全不同。   从前生到现在,姜俏在她心中一直是个嘴上不饶人却不失善良的人,总的来说就是个心无城府的小姑娘。   她确实不够了解姜俏。   “后来就是在花园了。尽管长兴侯世子看起来是偶遇我们,甚至只是打了声招呼没有靠近就走了,非常守礼——”说到此处,姜俏冷笑,“长兴侯府花园中那片芍药花如此招人,若真的守礼,身为侯府主人难道想不到咱们那个时候十有八九会去赏花吗?可是他偏偏出现了,那时我便确定他是故意的……”   “三姐执意要与我睡一起,是为了保护我吧?”姜似轻声问。   姜俏脸一红,赧然道:“四妹生得好看,我猜着长兴侯世子若是打歪主意也是打到你头上,就想着咱们一直在一块他总不能不管不顾。谁知畜生就是畜生,他竟然——”   说到这里,姜俏说不下去了,浑身微微颤抖,显然还在后怕。   “四妹,咱们明天就回去!”姜俏一把抓住姜似的手。   姜似叹息:“二姐定会苦苦挽留。”   “难不成她还能硬拦着不许人走?”姜俏说完忽然一愣,似是想到了什么,神色大变,连唇都颤抖起来,“四,四妹,二姐她——”   是她想的那样吗?如果是真的,那太可怕也太荒谬了。   姜俏不由自主捂着狂跳的心,完全不敢再往深处想。   姜似神色平静如水:“二姐请我过来,诚意十足。”   姜俏再次愣了愣,难以置信看着姜似:“四妹,你早就猜到了?”   见姜似轻轻颔首,姜俏手一扬,最后无力落下来,气道:“你是不是傻?既然猜到了为什么还要来,这不是自投罗网?”   姜似垂眸不语。   她无话可说。   在别人看来自投罗网,可在她看来,这一趟龙潭虎穴非闯不可。   现在长兴侯世子顾忌着她是未嫁之身,暂且会忍耐,但以后呢?难道要她把希望寄托于对方大发善心放过她?   与其等着将来被动自救,她宁可选择现在主动解决这个衣冠禽兽。   “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姜俏用手指戳了戳姜似额头,气呼呼道。   “三姐别恼了,我就是想着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干脆上门看看他们究竟想怎么样。”   “可是吃亏的还是你呀!”   姜似微微一笑:“二姐下帖子请咱们来的,至少现在她不会让我真的吃亏。”   “那你打算怎么办?今夜那畜生敢偷偷溜进来,明夜他就敢更进一步。到时候这哑巴亏你只能吃下去,难不成还能叫嚷出来?”姜俏用力握住姜似的手,“四妹,明天咱们就离开,好不好?”   姜似坚定摇头:“不成。”   现在姜俏在姜倩夫妇眼中是局外人,可明日姜俏若死活闹着要走,因为今夜她们是住一起的,长兴侯世子又来过,他们很可能会怀疑姜俏发现了什么。   若是那样,姜俏就有被灭口的危险。   她尚有自保之力,可姜俏哪怕心思细腻也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她敢踏入长兴侯府就是抱着彻底解决麻烦的打算,而不是留下无穷后患。   “那你想怎么样?”姜俏气极。   “三姐,给我一点时间,我会解决他。”   “你可不要乱来!”   姜似安抚笑笑:“三姐放心就是,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的道理我还是懂的。很晚了,咱们睡吧。”   姜俏忽然觉得眼皮沉重起来,含含糊糊应了一声,不多时就睡沉了。   姜似深深看了姜俏一眼,绕过她下到地上,穿好软底绣鞋往外走去。   外间睡着姜倩派来伺候姜似的丫鬟,姜似脚步极轻从她不远处走过,指甲轻轻一弹,被黑暗掩盖的粉末悄悄散开。   世子所的月洞门直通后花园,姜似脚步轻盈穿梭而过,来到园中那片芍药花前。 第71章 新尸   明月当空,月华如霜。   芍药花瓣微拢,仿佛白日里明艳动人的娇憨少女卸下盛装陷入了沉睡。   姜似轻轻嗅了一口,脸色立刻难看起来。   她不再迟疑,先去墙根处把花匠放在那里不知多久的花铲拿过来,绕着芍药花丛缓缓走动。   她要找出尸臭最浓之处。   很快姜似在一处停下来,借着月光蹲下来打量那里。   那处的土看起来比较松软,不久前应该翻动过。   姜似握着花铲的手紧了紧。   这片芍药花下将要看到什么,她心中隐隐有数,说不紧张那是骗人的。   然而无论如何她必须亲眼看一看才能安心。   姜似一铲子下去,挖起一抔土。   因为没有打灯,只凭着月光无法仔细分辨泥土的颜色,姜似咬紧牙关一铲子接一铲子挖土,萦绕在鼻端的臭味越发浓烈。   两边的土渐渐堆高,又一铲子下去,铲尖忽然触到一物。   姜似心头狂跳,立刻停下往那里望去。   黑黄的泥土中依稀看到一物,却分辨不出是何物。   姜似定了定心神,凑近了细看,终于看出来那是什么。   那是一只人手!   姜似猛然往后退了退,心跳如雷。   她可以确定那是一只人手,这片开得妖娆的芍药花下埋着的不是什么阿猫阿狗,而是人的尸体!   然而还不够。   这是长兴侯府的后花园,就算此处埋的尸首曝光,长兴侯府依然能找个替死鬼出来。   谁能证明芍药花下的受害者是被长兴侯世子杀害的呢?   只要长兴侯府一口咬定是府中下人行凶,自有一百种法子把长兴侯世子摘出去,到时候长兴侯府顶多落个治下不严的名声而已。   暂时不能打草惊蛇!   姜似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再顾不得恶心恐惧,赶紧用花铲把挖开的土重新填起来。   明月躲进乌云,夜色似乎更浓了。   就在最后一铲子土刚刚填回去时,姜似忽然全身僵住了。   她闻到了新鲜的鲜血味道!   尽管现在没有听到别的动静,可是这味道无法瞒过她的鼻子。   更令姜似意外的是,那血腥味越来越浓郁了,这意味着味道源头离她越来越近。   姜似死死攥着花铲快速矮下身子,借着芍药花丛勉强遮挡住身形,透过花枝往味道传来的方向望去。   接下来,她蓦地睁大了眼睛。   来人了!   有两个人一前一后抬着什么往她所在的方向走来。   此时月亮恰好从云层中钻出来,姜似借着月光看清是两个小厮打扮的年轻男子。   两个小厮抬着的——   姜似定定看着横亘在那二人之间的物件,随着浓烈的血腥味不断刺激着她的每一根神经,已经可以确定那是什么。   那是被床单等物裹着的一具尸体!   这种时候,这种地点,还有那刺鼻的血腥味,她当然不会天真认为被裹在床单中的人还活着。   他们这是来埋尸的?   姜似心念急转,目不转睛看着两个小厮越走越近,虽然震惊却也不慌。   两个寻常小厮,真的到了迫不得已的时候,她还对付得了。   当然,对现在的姜似来说,能不被发现是最好的。   随着两个小厮越走越近,姜似反而平静下来,连原本如雷的心跳都恢复如常。   危险总是与机会并存,这两个人的突然出现虽然带来了被发现的风险,却也让她有了知道更多讯息的可能。   两个小厮到了芍药花丛不远处停了下来,把尸首往地上一放,其中一人低声道:“干活吧,早点干完早点回去。”   另一人嘟囔了一句:“还以为这小娘子能多活几日,谁想到今天就被世子折腾没了。真是晦气,我今天本来早早睡了……”   姜似透过花木缝隙仔细打量着两个小厮,发现二人脚上皆包着软布,讲话的时候脸上丝毫不见紧张之色。   寒气从姜似心底冒了出来。   知道脚底裹着软布减少动静,又不见紧张,这说明二人夜半埋尸的事已经干得相当熟练了。   而这种熟练则意味着不知有多少尸体被这么埋了下去。   “少埋怨两句吧。世子夜里出去了,回来时脸色就不大对,估计是有什么事没顺心才找上了这小娘子,那只能怪这小娘子命短,就该死在今日。”   “路子哥,我这心里吧不知怎么总有些不安,你说咱们这种事做多了是不是会遭报应啊?”   掩在花丛后面的姜似咬唇冷笑。   她保证,一定要他们遭报应!   现在不用猜测便可知道,长兴侯世子从她那里离开后无处发泄恶念,便找上了眼前已经死去的女孩。   从两个小厮的对话中可以确定,死去的女孩不是府中丫鬟,而是外面的良家女。   “报应?你还真信这些啊?这两年咱们替世子埋下去的尸首没有十具也有八具了,你看哪一个化作厉鬼索命来了?”另一个小厮不以为然,“再说了,人是世子弄死的,咱们只是帮着埋尸,这是让她们入土为安,说起来还是做了善事,怎么会遭报应?”   有一句话小厮没好说出口:若是遭报应也是世子在前面顶着啊。   姜似越听脸色就越难看。   果然她下定决心早点解决长兴侯世子这个畜生是对的,不然还不知道他会祸害多少女孩子。   “说得也对。得嘞,干活吧。”先前有些担忧的小厮往姜似所在方向走来。   姜似轻轻转动着金镯,心中快速思量用什么药物对付这二人最合适。   就在这时,那名叫路子的小厮喊道:“换个地方,那边前不久不是才埋了一位。对了,那小娘子家好像是卖豆腐的。”   另一名小厮叹了口气:“其实那小娘子有些可怜,我看到过她跟着她娘卖豆腐……”   路子嗤地一笑:“若不是被世子瞧见了,那小娘子又怎么会在这里呢。我说安子,你今天是怎么了,婆婆妈妈的。”   “唉,今天紫英跟我好了。”   “哟,尝到了娘们的滋味,知道怜香惜玉了。不过你再磨蹭下去天就该亮了。”   “干活,干活。”二人任由裹着床单的尸首孤零零躺在地上,往墙角走去。   “咦,花铲怎么少了一把?” 第72章 幻萤   姜似低头看着手中花铲,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这不是花匠偷懒放在墙根的花铲,而是方便两个小厮随时埋尸用的!   难怪花铲如此结实……   姜似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知道不能再干等下去了。   谁都不是傻子,这两个小厮干的是伤天害理的事,再怎么样都会紧绷神经,平白少了一把花铲必然引起他们的警觉。   而她的藏身之处别说隐蔽,连完全遮掩住身形都做不到,不过是仗着夜色的便利罢了。   两个小厮折回来随便一找就会发现她,那时她再脱身就免不了打草惊蛇。   今夜的收获很大,姜似断不想见到这种情况发生。   千钧一发之际,姜似右手向上翻转,沉心静气,就见掌心处有淡淡光芒浮现,很快那凝儿不散的光芒脱离掌心迅疾向两个小厮飞去。   乍然一看,飞掠而去的淡淡光芒就如人们常见的流萤,但又比流萤的光芒暗淡许多。   姜似没有想到这么快就用上了这个。   此物名幻萤,是用白角草研制的粉末与多种草药粉末按极精细的配比混合后再以牛脂引燃吸引来的,以人的鲜血喂过后能蛰伏于此人体内,供人驱使。   幻萤没有杀伤力,却能使人产生幻觉,当然,不是什么情况下都能顺利使人产生幻觉。   比如一个人心平气和的时候,幻萤就很难趁虚而入。   现在这种情形姜似丝毫不担心,杀人放火的时候人的心理如果没有丝毫破绽,那么这就不是人,而是恶鬼。   幻萤虽然奇特,其实也是虫类的一种,在乌苗族内称此为蛊。   姜似并不愿意把幻萤称为蛊,蛊总让人觉得神秘甚至阴毒,但这明明是一些可爱美丽的小虫,她养小虫,与其他人喜欢养猫猫狗狗没有区别嘛。   幻萤飞到两个小厮那里,从他们的左耳钻入右耳钻出,最后又回到姜似掌心,淡淡光芒消散无形。   这个过程非常迅速,可以说是瞬息之内便悄悄完成。   “是不是上次用的时候忘了放回来,落在花丛里了?”安子纳闷道。   路子拎着花铲皱眉:“不对,我清清楚楚记得放好了,不可能落在花丛里。”   “那是怎么回事啊?”   “难道被人动了?”路子语气陡然紧张起来。   “不会啊,最开始的时候花匠收拾过一次被咱们骂了,后来就再没敢动过。”   “万一是别人呢?”路子幽幽道。   安子骇了一跳:“路子哥,你可别吓我。”   他们月黑风高埋尸体不紧张是因为一回生二回熟,可这不代表被人发现了不紧张啊。   路子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猛然转身。   安子下意识跟着转过身去。   二人面前站着一名女子。   女子披头散发,脸色发青,月光下能清清楚楚看到她支离破碎的衣衫下道道血痕,手中则拎着一只花铲。   二人脖子僵硬缓缓转头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令人窒息的恐惧。   “鬼,鬼啊——”安子惨叫一声,实则吓得这一声叫憋在了喉咙里,只发出呜呜的声音,拔腿就跑。   路子比安子表现好不到哪里去,跑了没几步就狠狠摔了一个跟头,慌忙爬起来后头都不敢回,拼命追赶着安子。   眼看二人都跑没了影子,姜似走了出来。   她不知道二人看到了什么,但猜也猜得出来,他们看到的应该是这具女尸。   这其实很好猜测,幻萤能引起人的幻觉,但是引起的幻觉不是随意的,而是由这个人当时最激烈的情绪引发,或是大喜,或是大悲,或是大恐惧等等。   两个小厮正议论少了的那只花铲去了何处,其实潜意识中已经把对女尸的猜测纳入了其中,幻萤的作用不过是在特定的情景下把这个最无稽的猜测无限放大罢了。   所以当他们转身后,便看到了女尸拎着花铲的情景。   姜似带着花铲走到女尸身边蹲下来。   哪怕夜色深浓,依然遮掩不住刺鼻的血腥味。   姜似深深吸了一口气,掀开蒙着女尸的床单。   她要看一下女尸的样子。   上一个埋在这里的人应该是她去柳堤那一次偶遇的寻死妇人的女儿,能知道那个苦命女孩子的身份,姜似不认为这是巧合。   她更愿意相信这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或许从这具女尸身上她也能找到与其身份有关的线索。   姜似知道动作要快些,刚刚那两个人被幻象吓跑,等缓过神来后定然会回来。   这里可还躺着一具女尸,他们再害怕也会回来把尸体埋起来,不然等到天明女尸被人发现,他们同样吃不了兜着走。   血迹斑驳的床单被掀开,露出女尸的脸。   女尸的脸上倒是干干净净,只是一双眼睛大大睁着,死不瞑目。   那是一张很娟秀美丽的面庞,又过分年轻,看起来顶多十三四岁的样子。   姜似只觉心中一痛,几乎把下唇咬出血来。   这还明明只是个孩子,那个畜生怎么下得去手!   她顾不得猛烈冲击着心口的磅礴怒火,迅速查找着女尸身上的线索。   女尸露出锁骨的脖颈上挂着一个小小的锦囊。   姜似毫不犹豫把锦囊扯了下来塞入随身荷包里,继续检查。   女尸的上衣支离破碎,下面空荡荡只有一条裙子,而且可以看出那裙子是匆匆套上去的,恐怕原本——   姜似不忍再往下想,没有别的收获后把花铲塞入女尸摊开的右手掌中。   既然那两个小厮还会回来,就再吓吓他们好了,等他们看到静静躺着的女尸手中果然拿着花铲,就再也无法自我安慰那是错觉。   疑心生暗鬼,这一夜后两个小厮恐怕要夜夜睡不安稳了。   姜似把床单替女尸拉上,目光无意间掠过女尸的左手处,动作一顿。   女尸的右手是无力伸开的,可左手却握得紧紧的,仿佛抓着什么东西。   姜似心中一动,忙把女尸左手抓起来。   这可怜的女孩显然殒命不久,此刻的手还是软的,姜似没费力气就把她紧握的手打开,看到了女孩握在手心里的东西。 第73章 物证   那是一粒翡翠蝙蝠纹纽扣。   小巧精致,价值不菲。   姜似当然不会认为这粒纽扣是从两个小厮身上扯下来的,那么剩下的答案就很明显了:这粒纽扣是惨死的女孩从凶手也就是长兴侯世子的衣裳上扯下来的!   能用翡翠做纽扣的衣裳,料子定然是极好的,缺了一粒纽扣后把衣裳就此丢弃的可能性应该不大。   那件衣服会被如何处理呢?   十之八九会先收到箱笼里,等着配一粒新的翡翠纽扣。   当然,这是按常理推测,凡事都有意外,倘若那件衣裳有了破损,大半就会被丢弃了。   不过这也不怕,就算衣裳被丢弃,剩下的翡翠纽扣也不可能丢了,还是会被收起来的。   也就是说,那些翡翠蝙蝠纹纽扣一定会留在长兴侯世子的住处。   而这,将是指出长兴侯世子就是凶手的最直接证据!   姜似忍着激动忙把女尸左手重新合拢。   她知道人死后用不了多久尸体就会出现僵硬,到那时想要再毫无损伤掰开女尸的左手就不可能了。   这枚无比重要的翡翠蝙蝠纹纽扣需要留在女尸手中,作为不久后指认凶手的证据。   做完了这些,姜似把床单拉上来,当血迹斑驳的床单快要遮住女孩俏丽却苍白发青的面庞时,姜似轻轻叹了口气,伸出手落在女孩眼睛上,喃喃道:“妹妹,你放心去吧,你的仇我会替你报了。到那时你再睁眼看,这世间总有公道在的。”   如果没有,她就跟老天硬生生讨一个公道来!   姜似收回手,女孩圆睁的双眼合上了。   这一刻,姜似鼻尖发酸,心中好似燃了一团烈火,有种想哭的冲动。   现在还不是痛快哭的时候。   姜似替女尸盖好床单,直起身最后看了孤零零躺在地上的女尸一眼,踏着月光从容往回走去。   不多时,两个小厮手拉着手,一步一挪往芍药花丛走去。   二人手拉手当然不是因为感情好,而是刚刚险些被吓破了胆,冷静下来后知道不得不回来处理女尸却又谁都不想走在前面,干脆拉着手过来,也算是有难同当,谁也不吃亏了。   “路,路子哥,你说刚刚我真的是眼花么?”安子颤抖着问,小腿肚不停打颤,比声音抖得还厉害。   路子看起来比安子稍微好些,强作镇定道:“不是眼花是什么?这世上不可能有鬼!”   世子爷糟蹋死的小娘子肯定不能在花园里这么留着,他不糊弄一下安子,万一安子真被吓得死都不来了,埋尸的活计岂不是落在他一个人头上?   “可,可我刚刚真的看到女鬼了,路子哥你真没看到?”安子依然不敢相信,磨磨蹭蹭不往前走。   路子狠狠翻了个白眼:“没看到!要不是你刚才突然鬼叫后撒腿就跑,怎么会吓得我跟着一起跑了?”   他当然看到了,可是这话能告诉安子吗?必须不能啊!   “那……真的是我眼花?”   “不是眼花是什么?你想想看,这世上真有厉鬼索命的话,那些埋在芍药花下的小娘子怎么一点动静都没呢?好了,赶紧去把尸体埋了好回去睡觉,再磨蹭天都要亮了。”   安子犹豫着点头,勉强被说服了。   二人来到芍药花丛前,见女尸还躺在原地,皆松了口气。   “干活吧。”路子拿起先前逃跑时吓得丢到地上的花铲,往手上啐了口唾沫。   安子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手指着女尸剧烈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怎么了?”路子不由握紧了铲子,顺着安子手指的方向看去。   “手,手……”安子哆哆嗦嗦说着,显然被吓惨了。   路子突然闻到了一股尿骚味。   安子到底看到了什么,竟然被吓尿了?   天色太暗,路子一时没看清,不由上前一步往女尸双手所在位置望去。   一只纤细的手从床单中伸出,手中赫然握着一把花铲!   路子只觉嗡的一声,热血往脑门窜去。   到了这个时候他再也无法自欺欺人,他们真的见鬼了!   路子踉跄后退跌坐下去,一屁股坐到安子大腿上。   路子的失态显然成了压垮安子理智的最后一根稻草,他猛地把路子往前一推,跳起来撒腿就跑。   不管了,不管了,宁可被世子弄死也不要被女鬼索命。   真的有鬼啊!   可怜路子措手不及之下被安子推了个狗吃屎,下巴正好砸在女尸脚上。   路子:“……”   安子跑出一段距离察觉身后没动静,忍不住回了一下头。   女鬼没动?   安子不由停住了脚步。   “快回来!”缓过气来的路子控制着声音喊了一声。   安子站在原处不动,只觉双腿间凉风飕飕。   “王八羔子,你真的要拉着我一起死吗?”路子破口大骂,“没看到女尸没反应么,还不快过来挖坑!”   “路子哥,说不定女鬼故意引诱我过去,好把咱俩一网打尽啊!”安子脚底生根,死活不动弹。   路子这时候反而豁出去了。   谁像他这么惨,下巴枕着女尸的脚,还坐了一屁股别人的尿,女鬼干脆掐死他算了!   路子生出一股破罐子破摔的勇气,爬起来抡起花铲开始挖坑。   安子一直站在不远处战战兢兢看着,做好随时拔腿就跑的准备,就这么看了一会儿发现女尸一动不动,渐渐冷静下来。   “你要杵到天亮吗?”路子吼了一声。   安子斗争了一下,慢慢挪过来。   两个人一起挖坑,又都是熟手,速度陡然快了许多,没用多久就挖出一个坑来。   有女鬼显形在先,谁也顾不得多看,提心吊胆把女尸推入坑中埋上,赶紧离开了这恐怖之地。   回到屋中,两个小厮顾不得洗手就一头栽到床上,大口大口喘着气。   大多数时候,事后要比正经历时还要害怕,且随着时间推移发酵成挥之不去的梦魇。   “路子哥,这事跟世子爷说么?”   “说什么?跟世子爷说咱们见鬼了?世子爷能信?到时候以为咱们有了别的心思,咱们就要跟女鬼作伴去了。”   “不说,不说。”   两个小厮达成了一致,直勾勾盯着房梁睁眼到天明。   另一边,姜似在暗影重重的园子中穿梭,将要走到一株树前,一道黑影扑过来。 第74章 保镖   那黑影动作迅捷,搭在姜似手臂上。   姜似伸手揉了揉黑影的脑袋,叹道:“二牛,你怎么来了?”   这黑影正是有些日子没见的二牛。   见二牛亲昵耸动着鼻子,姜似好气又好笑。   也就是她早早闻到了熟悉的味道,换了别的女孩子三更半夜走在花园里突然被黑影扑住,恐怕早就吓个半死了。   “呜呜——”二牛讨好叫了一声。   “先跟我走。”姜似抚了抚二牛的脑袋,知道此地不宜久留,继续往前走去。   穿过月洞门,世子所一片安静,只有廊下一个个红灯笼依然没有熄灭,散发着淡橘色的光。   世子所的整个院落都沐浴在淡橘色的灯光之下,比起花园中的恐怖惊险,仿佛是另一个天地。   一人一狗很快进了东跨院。   有那秘制的迷魂散,姜似并不担心两个丫鬟和姜俏会突然醒来,进屋后先去净手,而后带着二牛去了无人的东次间。   东次间比西次间略微高大宽敞些,布局并无二致。   姜似坐下来,并未点灯,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光线看着二牛。   “汪——”二牛叫了一声。   大狗似乎非常明白眼下情况,讨好叫唤时居然知道压低声音。   “二牛,你怎么会在这里?”   二牛上前一步,两只前腿忽然扬了起来,变成站立的姿势。   姜似一眼看到二牛脖子间除了本就有的官牌,还多了一个小小锦囊。   二牛再聪明也不可能自己把锦囊挂上去,也就是说,这锦囊是……郁七的。   姜似想到此处,一时没有动作。   “汪汪。”二牛猛摇着尾巴把大嘴凑上去,显然在催促姜似赶紧把锦囊拿下来。   姜似顿了一下,取下锦囊,心中自嘲一笑:今夜倒是稀奇,先后得了两个锦囊,一个从女尸身上得来,一个从二牛这里得来,竟没一个正常来处。   锦囊里是一张折叠方正的纸笺,上面简简单单写着一句话:长兴侯世子非善人,尽快离去。   最后的落款,是一个‘谨’字。   不出所料,这果然是郁七借着二牛传给她的锦囊。   姜似本来下了决心远离郁谨,可是看着纸上这一句话,忽然间就生了好奇。   郁七怎么知道长兴侯世子不是善人?难道说他撞见过长兴侯世子私掳民女?   这么一想,姜似蓦地生出了见一见郁谨的心思。   倘若郁七手上有长兴侯世子行凶的证据,那她想要把长兴侯世子绳之以法就容易多了。   等离开长兴侯府后就去见郁七一面吧。   姜似打定了主意,揉了揉二牛浓密的皮毛:“锦囊我收下了,回去吧。”   二牛看了姜似一眼,一屁股坐下来。   姜似愣了愣,随后笑了:“放心吧,你主人看到锦囊不见了就知道我收到了。”   二牛干脆趴在地上,懒懒扫着尾巴。   “难道还要回信?”姜似讶然。   郁七的信中只有一句提醒,她收下就是,完全没有回信的必要。   大狗又瞅了姜似一眼,狗脸贴到地面上。   那就不是要回信了。   姜似打量着二牛,琢磨着它的意思。   二牛似乎嫌姜似没有及时猜出来,不满扫了扫尾巴,随后脸往前腿上一放,闭上了眼睛。   姜似:“……”   “二牛,你要住下?”   二牛汪汪叫了两声。   “这可不行,你留在这里很快就会被发现的。”姜似不由皱眉,心中对郁七的不满又增了几分。   肯定是那混蛋吩咐的!   二牛慢条斯理踱步到窗边,纵身一跃从窗口跳了出去。   片刻后,大狗两条前腿搭在外边窗沿上,毛茸茸的脑袋探出来。   这意思已经很明显,它要在窗根下安家落户了,姜似什么时候离开它才会离开。   “二牛,赶紧回去。”姜似无奈道。   二牛看了姜似一眼,缩进窗外花木下,脑袋贴地,两只前爪挡住了眼睛。   不听,不听!   姜似:“……”   回头她准备找郁七好好聊聊人生!   放弃了劝走二牛的打算,姜似关好窗子回到西次间。   床榻上姜俏依然在熟睡,迷魂散的效果应该能助她安睡到天明。   姜似坐在椅子上,取出了从女尸身上得到的锦囊。   锦囊料子说不上好,当然也不差,能戴这样锦囊的女孩应该不是贫苦出身。   姜似打开锦囊,里面掉出一枚小小的平安符。   姜似拿起平安符翻来覆去看。   平安符正面写有“平安吉祥”,背面则写着“灵雾寺”三个小字。   姜似没有听说过灵雾寺这个地方。   正是因为没有听说过,她反而生出几分希望来。   寺庙小,没有名气,那么去寺庙求平安符的人往往就住在附近,这样的话就缩小了寻人范围。   就如豆腐西施秀娘子一样,好好一个女儿莫名其妙找不到了,丢女儿的人家不可能没有一点动静。   从两个小厮的对话中可以知道,这两年来埋在芍药花下的女孩至少七八个,但随着时间推移红颜化为枯骨,她们的身上很难再有什么线索,所以秀娘子的女儿加上今晚死去的女孩就是揪出长兴侯世子的关键。   她需要尽快找出今晚死去女孩的身份,外加查到豆腐西施秀娘子的住处。   这样的话,长兴侯府确实没必要再住下去了,先前她拿不准什么时候能把长兴侯世子绳之以法,怕姜俏闹着要走会惹祸上身,而现在,只要给她些时间联系上两个女孩子的家人,她就能把长兴侯世子的真面目揭穿,到那时自然不怕姜俏无辜受到牵连。   盘算好这些,姜似重新换了衣裳在姜俏身侧躺下来,不多时沉沉睡去。   月隐入云层,雀子胡同门前有一棵歪脖子枣树的宅子中,郁谨坐在院中树下的石桌旁,手里捏着一只白玉酒杯怔怔出神。   她怎么好端端跑去长兴侯府了?   也不知她见到二牛带去的锦囊会不会听劝早点离开那里……   想到少女每次见到他眼底明显的戒备与疏离,郁谨深深叹了口气。   大概是不会听的。   还好他早就想到这一点,吩咐二牛赖在那里不走了。   二牛这点好,脸皮比他还厚。   思及此处,郁谨嘴角终于有了笑意。 第75章 侯夫人   姜俏是在婉转的虫鸣声中醒来的。   她坐起身,揉了揉眼睛,忽然表情呆滞。   昨夜发生了那样的事,她竟然睡得这么死?   “四妹——”姜俏忙往身边看了看,发现姜似还在睡大大松了口气,想了想伸手推了姜似一下,“四妹,你醒醒。”   姜似缓缓睁开眼睛,眼波流动:“三姐?”   “看天色时候不早了,起来吧。”   姜似爬起来,一边整理衣裳一边道:“后半夜才迷迷糊糊睡着,醒晚了。”   姜俏闻言有些尴尬:“我不知怎的就睡得死死的……”   “这也不奇怪,大惊大惧之后有些人睡不着,也有些人精神透支反而睡得更沉。”   是这样吗?   姜俏总觉得自己不是这么心宽体胖的人,此刻想起昨夜的事依然有一团阴影盘踞心头挥之不去:“四妹,咱们真要继续住在这里?”   “不,咱们今天回去。”   “昨夜你不是说——”   “此一时彼一时。”姜似靠近了姜俏,在她耳边低语道,“我找到对付那畜生的法子了,不需要再留在侯府。”   姜俏眼睛一亮,想要说什么,眼尾余光扫了一下房门口又咽了下去,重重握了握姜似的手:“那就好,等会儿见了姜倩咱们就和她辞行!”   姜似立刻察觉了姜俏对姜倩态度的微妙转变。   以往姜俏与姜倩虽不亲近,却也不会如现在这般直呼其名。   “你放心,这事交给我好了。她要是敢拦着,我就撒泼。”姜俏冲姜似挤挤眼睛。   姜似莞尔一笑:“好。”   姐妹二人正低语着,绣牡丹花开的门帘骤然被掀起来,两名青衣婢女匆匆而入,端着软巾脸盆等物齐齐欠身:“姑娘们赎罪,婢子来迟了。”   好一会儿,姜似淡淡道:“不打紧,伺候我们梳洗吧。”   花了一会儿工夫梳洗完毕,其中一名婢女道:“二位姑娘请随奴婢去世子夫人那里用早饭吧。”   姜似与姜俏对视一眼,携手随着婢女去了姜倩那里。   五姑娘姜俪与六姑娘姜佩已经早一步到了。   一见二人并肩进来,姜佩便道:“二位姐姐来得真晚,我都忍不住要去寻你们了。”   昨日被姜似狠狠打脸后,姜佩明显收敛了许多。   姜俏弯唇笑笑:“二姐给安排的住处太舒服,睡得不想起了。”   姜佩忍不住撇嘴。   三姐真是个脸皮厚的,居然能把睡懒觉说得如此光明正大。   姜倩却轻笑起来:“妹妹们住得舒服我就安心了,你们难得过来,这次定然要多陪二姐住些日子。”   “那是当然,平日里二姐回去少,我们来了正好陪二姐解闷。”姜佩讨好道。   姜倩眼睛并不往姜佩这边扫,仿若不经意间看向姜似。   姜俏刚要张口,被姜似轻轻碰了一下手。   姜俏抿抿唇,暂时歇了开口的打算。   “二姐,今日我们是不是该向侯夫人问声好了?”   听姜似这么说,姜俏附和道:“是呀,昨日刚来也就罢了,今早咱们要是还不露面,侯夫人该怪伯府的姑娘不懂规矩了。”   见姜似与姜俏都这么说,姜倩笑道:“正等着你们来了一起过去。”   “呀,那我们岂不是迟了?”姜俏皱眉。   五姑娘姜俪看了姜倩一眼,神色有些不安。   “并不迟,侯夫人宽和,侯府一直的规矩都是各房用过早饭再过去。”   “那就好。”姜俏看起来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姜倩扫量四人几眼,笑道:“用饭吧。”   很快丫鬟们鱼贯而入摆好了早饭。   银丝花卷儿,虾仁粥,小笼包,糟银鱼,醋拌木耳等等吃食摆了一桌子,每一样份量都不多,胜在精致。   姐妹几人默默用过早饭,姜倩带着姜似四人去了长兴侯夫人那里。   此时长兴侯夫人刚刚用过早饭,听了丫鬟禀报,请几人进来。   姜倩规规矩矩请安:“昨日妹妹们刚来,没敢扰了婆婆清净,今早儿媳过来请安就带她们来了。”   一道温和的声音传来:“早就说了随意就好,不用讲这些虚礼。”   姜佩忍不住偷偷抬眼看。   长兴侯夫人是个年过四旬的美貌妇人,到了她这个年纪养尊处优,许多贵妇都会发福,可是长兴侯夫人依然是尖尖的瓜子脸,体态窈窕犹如少女,神态柔和以致给人病弱的感觉。   姜佩垂下眼,很是艳羡。   长兴侯夫人一看就是好脾气的,有个这样的婆婆,还有长兴侯世子那样的夫君,二姐可真是好福气。   想起姜倩对她的不以为然,姜佩艳羡的心情又转为嫉恨,暗道:不过是会投胎罢了,她要是嫡母所出,凭着伯府贵女,父亲又是正四品京官的出身,说不准比姜倩嫁得还要好。   长兴侯夫人看起来确实是个很和善的妇人,目光一一扫过姜似姐妹,笑道:“果然都是花一般的姑娘,瞧着就让人欢喜。”   接下来,长兴侯夫人轻声细语问了姐妹四人叫什么名字,多大年纪等等问题,最后目光落在姜似身上:“早就听说姜四姑娘是个难得的美人儿,如今一见才知道传闻还不足以形容姜四姑娘万一。”   姜似大大方方一笑:“侯夫人谬赞了,样貌是父母所赐,与自身努力无关,晚辈倒是觉得不值一提。”   长兴侯夫人一怔,而后笑起来:“没想到姜四姑娘小小年纪如此通透,我真是打心眼里喜欢。”   姜倩扬了扬眉,很快笑盈盈道:“婆婆要是不嫌弃妹妹们扰了您的清净,就让她们多陪您几日。”   长兴侯夫人笑起来:“那敢情好,不知你们几个孩子住得可还习惯?”   “二姐最是疼我们,夫人您又如此和善,我觉得比家中住着还舒心呢。”姜佩掩口笑着。   姜俪素来不爱出风头,这种场合只是乖巧沉默着。   姜俏却忽然道:“夫人喜欢我们是我们的福气,不过晚辈恐怕不能在贵府住了。”   此话一出,屋子里顿时安静下来。   把大半注意力都放在姜似身上的长兴侯夫人讶然看着姜俏,而姜倩则目含警告。   姜俏仿佛感觉不到任何压力,把衣袖往上轻轻一撩。 第76章 脱身   当众撸袖子,哪怕在场的都是女人,这举动也有些不雅。   姜俏却不以为意,大大方方把露出的手臂给众人瞧。   少女皓腕如雪,上面却有十数颗红点。   长兴侯夫人笑容一滞。   “好教夫人知道,晚辈肌肤天生敏感,乍然换了环境就容易起疹子。昨夜睡时我就有这个担心,没想到今早一看果然就成了这样子。”姜俏苦恼皱眉,“所以侯府虽好,晚辈却没办法再住了,不然很快就会浑身发痒无法安睡。”   长兴侯夫人回过神来,依然柔声细语:“若是这样,确实不好勉强。”   她看了姜倩一眼。   姜倩会意,立刻道:“三妹怎么不早说呢?等一会儿二姐就安排马车送你回去。”   “多谢二姐啦。”姜俏扬唇一笑,伸手挽住姜似手臂,“等会儿我和四妹一道回去。”   姜倩神色一僵,缓了缓道:“你们昨日才来,三妹因为不适应只能先回去,可四妹才住了一日,我还想留她住些日子,好多陪陪我。”   “不是还有五妹、六妹陪着二姐呢。”姜俏笑盈盈把姜似的手臂挽得更紧,一副不准备松手的样子,“我们才来了一日我就回去了,知情的明白我是肌肤生了疹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惹二姐不高兴了呢。所以就让四妹陪我一起回去吧,这样就不会有人乱嚼舌了。”   姜俏快言快语,说的却有几分道理。   姜倩不好反驳,瞄了姜佩一眼。   姜佩几乎瞬间就明白了姜倩的意思。   二姐这是想让她陪着三姐回去。   凭什么是她?就因为她是庶女?姜似明明对二姐没有好脸色,二姐却还好生哄着,这到底是为什么?   姜佩想着这些,就没有及时出声。   姜倩压下不满,只得开口道:“既然这样,不如让六妹陪你回去吧。”   姜俏笑着摆手:“一事不烦二主,我都和四妹说好了,四妹也答应了,而六妹又很喜欢侯府,怎么好让六妹陪我回去呢。”   “四妹难得来一趟,而六妹以后随时能来——”姜倩恨不得拿抹布把姜俏的嘴堵上。   三叔是庶出,姜俏虽然泼辣能说,她却没在意过,没想到现在居然要坏她的事!   姜倩不用想就知道一旦姜似就这么走了,曹兴昱会如何暴怒。   姜俏毫不客气打断姜倩的话:“二姐这话我就不爱听了。难不成二姐觉得咱们是堂姐妹,六妹与你是亲姐妹,所以对我和四妹才这么见外?”   人往往对自己人才会不客气,对关系远的人却礼数周到,姜俏这么一说,姜倩顿时噎住了。   姜俏趁热打铁,对着长兴侯夫人一福:“夫人,晚辈与四妹现在就向您道别了,等以后有机会再来看您。”   “那好,你们路上慢些。姜氏,你赶紧去安排吧。”长兴侯夫人温声说完,吩咐了丫鬟两句。   不多时退出去的丫鬟返回来,捧着两个礼盒。   长兴侯夫人笑道:“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儿,你们姐妹一人一盒,拿回去玩吧。”   姜似与姜俏齐齐施礼:“多谢夫人厚赐。”   姜倩强撑着笑意领着几人退出去,长兴侯夫人盯着犹自晃动的珠帘轻叹了口气。   一离开长兴侯夫人住处,姜倩脸色微沉:“三妹,当着侯夫人的面,你不该说太多的。”   姜俏眨眨眼,一脸无辜:“我没多说呀,就是告诉侯夫人我要回去啦。啊,二姐难道怪我拉着四妹陪我一起回去?”   姜倩抿唇看着姜俏。   姜俏扑哧一笑:“二姐,你好奇怪呀,四妹陪我回去与六妹陪我不是一样么?都是妹妹,难不成四妹生得好看你就偏疼些?”   姜倩被噎个半死,躺着中枪的姜佩同样气得七窍生烟。   她什么都没做,凭什么说她丑!   迎上姜俏笑意盈盈的眼睛,姜倩心头一凛。   难道姜俏昨夜发现了什么?   自己的男人觊觎娘家妹妹总不是件愉快的事,为了眼不见心不烦,昨夜她并没理会东跨院的动静,甚至还约束着丫鬟婆子们早早歇了。   可即便不理会,凭她对曹兴昱的了解也能猜到,那变态定然没放过夜探香闺的好机会。   姜倩定定看着姜俏,心中无数念头翻涌。   “二姐?”   姜倩回神,牵起嘴角笑笑:“三妹说笑了,你们都是我妹妹,我待你们的心是一样的。”   她留姜似小住的心思不能表现太明显了,几个妹妹都大了,有心眼了。   “那就好,看来是我想多了,我给二姐赔不是。对了,马车什么时候准备好啊?”   姜倩心情沉重送姜似与姜俏上了马车,看着神色轻快的姜佩与低眉顺眼的姜俪气不打一处来。   该走的没走,该留的没留,真是糟心!   “这是要去哪儿?”长兴侯世子曹兴昱正从外面回来,见到停在门口的马车温声问道。   未等姜倩回答,车窗帘突然被掀起,露出姜俏笑意盈盈的一张俏丽面庞:“妹妹身体有所不适,要回伯府啦。”   见是姜俏,曹兴昱微不可察牵了牵嘴角:“那三妹回府后及时看诊,回头把情况告诉你二姐,好让我和你二姐放心。”   “二姐夫放心吧,我一回伯府就好了。”姜俏笑笑,暗骂一声人面兽心。   曹兴昱笑意微滞。   这话听着为何这么别扭?   “二姐夫快陪二姐回去吧,以后再见啦。”姜俏放下了帘子。   车夫扬起马鞭,马车缓缓动了。   曹兴昱收回目光,人前一副温润如玉的模样,上前握住姜倩的手道:“三妹怎么了?”   “没有大碍。”姜倩含糊道。   “呃。”曹兴昱扫了姜倩身边的姜俪与姜佩一眼,眸光转深,“怎么不见四妹?”   顶着这样的目光,姜倩强笑着道:“四妹陪三妹一道回去了。”   曹兴昱猛然转头看向远去的马车。   挂有长兴侯府标记的马车恰好转过墙角,不见了影子。   曹兴昱转过头来,定定看着姜倩,好一会儿后露出个温柔的笑容:“回屋吧。”   姜倩浑身一颤,缓缓点头。   马车上,姜俏长舒口气:“可算离开了那肮脏地儿。”   姜似却突然扶额。   糟糕,她把二牛落下了。 第77章 迎亲   见姜似神色有异,姜俏忙问:“怎么了?”   姜似恢复了平静:“没事。”   二牛那般机灵,既然能悄悄混进长兴侯府,想来离开也没有问题。   “三姐,你手臂上的红疹是怎么回事?”   她可不相信真有那么巧合。   姜俏抬手任由衣袖滑落至肘部,笑嘻嘻道:“你说这个呀?今儿早上不是有虾仁粥嘛,我多吃了几口,一吃虾我手臂上就起这个。”   姜似一下子想了起来,早上放在姜俏面前的那碗虾仁粥被吃得干干净净,且又续了一碗。   姜似不由握住姜俏的手:“三姐,多谢你。”   她听说过,有些人吃了某种食物会起疹子,浑身刺痒不说,严重的甚至会昏迷过去。   她决意离开长兴侯府,虽然可以扯破脸皮硬走,却没想到姜俏会做到如此地步。   “谢什么。”姜俏把衣袖放下去,“不严重,等明天就退了。一想到昨晚上的事,在那里多呆一刻我都觉得难受,早早离开是正经。”   她说完,随手拿过长兴侯夫人送的礼盒打开,见里面放着钗环珠花等女孩子喜欢的玩意儿,不由一叹:“长兴侯夫人倒是个好人,可惜——”   姜似听了心中冷笑。   长兴侯夫人是好人么?   前世她逃离了长兴侯府流落到南疆,成为七皇子妃后回到京城背着郁七刻意打听,才知道长兴侯世子早就死了。   死状很惨,被人剁碎了下身赤身裸体丢到了闹市上。   长兴侯世子与刘仙姑暴死这两桩案子成了有名的悬案,一直没有找到凶手,行凶的动机更是无从谈起。   姜似本来可以耐心等上两年,到时候自有无名英雄收了长兴侯世子那个畜生。   可是她不甘心,亦不忍心。   不甘心随着曹兴昱的死他做的那些人神共愤的事跟着长埋地下,人们提起来还要叹一声惋惜,更不忍心在这两年里会有多少无辜女孩惨遭毒手。   至于长兴侯夫人——   想到她,姜似说不出是愤怒还是恶心,或许只能叹一声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姜倩嫁到长兴侯府数年无子,可是长兴侯世子横死后,侯府却宣布她有了身孕,等到转年姜倩就早产生下一个遗腹子。   新寡之人因哀思亡夫过度早产不算稀奇,世人自然不会多心,可是随着她对二叔一家的悄悄调查却发现一个惊人的秘密:姜倩所生的孩子不是长兴侯世子的,而是长兴侯的!   真相比想象中还要不堪,姜倩生下长兴侯的孩子并不是因为二人有着什么不伦勾当,而是长兴侯夫妇不忍儿子断了传承,更不想由庶子继承偌大家业,所以借着儿媳的肚皮生出个“嫡长孙”来。   而这一切,那位柔柔弱弱的长兴侯夫人并没有被蒙在鼓里。   她是参与者。   可能对那个女人来说,宁可如此也不想看着长兴侯与妾室生下庶子继承她儿子的一切。   姜似想到这些事,心中便泛起一阵恶心。   她可以毫不客气地说,整个长兴侯府连门前那对石狮子都干净不到哪里去。   “知人知面不知心,一匣子小玩意儿就把三姐收买啦?”姜似揶揄了一句。   姜俏一愣,很快反应过来:“四妹认为长兴侯夫人也有问题?”   姜似淡淡道:“我觉得一个人的性情与出身环境脱不了干系。有那样一个儿子,当娘的真是个菩萨般的人?”   姜俏想了想,点头:“你说的有道理,不过他们再怎么恶心也与咱们无关啦,以后离那里远远的就是。”   姜似当然不愿姜俏牵扯太深,笑着称是。   “四妹,你打算怎么对付那个畜生?”   姜似含糊道:“我其实还没想好,当时心里害怕,急着离开侯府才那么说,容我回去好好想想。”   姜俏横了姜似一眼:“少把我当孩子糊弄。”   要说害怕,她表现得比四妹害怕多了,而四妹从头到尾都很镇定,仿佛昨夜完全不知情。   见糊弄不过去,姜似只得道:“那个法子暂时不便提,要是成了到时候再和三姐细说,要是不成——”   见姜俏斜睨着她,姜俏笑道:“要是不成,我就找三姐一起想办法。”   “这还差不多。”姜俏识趣不再追问。   聊到这里,二人心照不宣揭过,随意闲谈起来。   马车却忽然停下来。   “怎么回事儿?”姜俏扬声问了一句。   门帘外传来车夫的回话:“正赶上迎亲呢,看热闹的人太多,前边堵住了。”   “迎亲?”姜俏是个爱热闹的性子,闻言立刻把车窗帘掀起。   一阵风从窗口吹进来,瞬间带走车厢内的一丝烦闷。   车外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很快鞭炮声从远处传来,人群中响起孩童快乐的尖叫。   看这架势,应该是哪个高门大户的公子成亲。   见前边走不通,马车一时又不好掉头,车夫干脆把马车赶到了路边等着队伍与看热闹的人群过去。   姜俏托腮趴在车窗边,好奇道:“不知是谁家在办喜事啊?”   姜似漫不经心往窗外扫了两眼。   迎亲的队伍由远及近缓缓走来,喜庆的唢呐声带动得气氛更加热烈。   队伍最前方系着红绸的骏马上端坐着新郎官,随着队伍越来越近,姐妹二人皆听到了四周响起的惊叹声。   “啧啧,没想到安国公府的三公子如此俊秀!”   “这有什么奇怪的,若不俊秀怎么能让未嫁人的小娘子随着殉情呢……”   “你这话就错了,一个普通人家的小娘子能与国公府的公子私定终身,哪怕这公子生了一脸麻子,也有可能一起殉情呢。”   人们的语气有兴奋有揶揄,议论的正是前段时间闹得沸沸扬扬的安国公府三公子与民女殉情一事。   这可是大八卦,据说还惊动了圣上呢。   姐妹二人坐在马车中,已经能感到京城百姓熊熊燃起的八卦之火快要烧到车厢里来。   姜俏脸色一变,不由看向姜似,见她面无表情甚至连视线都收了回去,这才放下心来。   放下心的姜三姑娘干脆把头探了出去,伸长脖子看。   “三姐,有什么好看的?”姜似无奈道。   “别打扰我,我看看那有眼无珠的男人长什么样。” 第78章 抢亲?   姜俏口中有眼无珠的男人簪花披红,嘴角噙笑端坐于马上,挺拔的身姿偏清瘦,面色亦有几分苍白,以当今大周人的审美正是百里挑一的美男子。   姜俏偏着头盯了好一会儿,从样貌上实在挑不出毛病来,只得忿忿道:“我就知道是这种没有担当的绣花枕头。”   姜似被逗笑了:“三姐这话可说错了,现在很多人都在称颂季三公子与民女之间可歌可泣的爱情故事,据说还有人根据此事编了话本子,非常畅销呢。”   姜俏面色古怪,忍了又忍道:“我看过了,写这话本子的人脑袋简直进了水,四妹你完全无须理会。”   不知是哪个穷酸书生胡乱写的,竟然把他们东平伯府写成了阻碍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恶势力,甚至还写哪怕退了亲四妹对那劳什子安国公府三公子依然念念不忘。   虽说话本子里的人物改头换面,可任谁一看就对上号了。   简直气煞人也。   说起来,她也是因为四妹摊上了这么一件糟心事,再见到四妹便觉有些可怜,就提不起劲头与她如以前那般针尖对麦芒了。   “我看过那话本子了,写的还算曲折。”姜似此刻想到季崇易,心中已经掀不起丝毫波澜。   对那个男人,哪怕是在前世她亦没有动过心,未嫁时所憧憬的不过源于那份虚荣。   而今她彻底成全了他们,只希望他们能始终如一,待千百年后真给后人留下一段佳话才好。   “四妹你真的不介意?”姜俏的目光随着队伍的走近流转。   “与我无关之人,我有什么好介意的。”姜似见姜俏看得起劲,而马车等在路边亦无事可做,干脆凑过来一起看。   姜俏不是什么多愁善感的性子,见姜似如此便放下心,竟与她讨论起来:“四妹,你说安国公府三公子这种长相的男子,是不是都表里不如一啊?”   “为何这么说?”   姜俏冷笑:“长兴侯世子不也是这一款的嘛。”   姜似认真看了行到近前的身穿大红喜袍的季崇易一眼,评价很是公允:“长兴侯世子偏于阴柔,季三公子眼神要比他清正许多。”   姜俏诧异看了姜似一眼,喃喃道:“四妹,你可真是——”   一时间,姜俏竟不知说什么才好。   许是巧合,坐在高头大马上的季崇易眼风恰好往这边扫来。   街两侧看热闹的人摩肩接踵,因为路被堵住而等在路边的车马不在少数,可偏偏季崇易无意间的一瞥,视线就落在了这辆青帷马车上。   马车窗帘被一只玉手掀起,车厢内的少女正漫不经心望着窗外,目光冷清,颜若盛世。   一身大红喜服的季崇易晃了一下神,骏马带着他往前而去。   刚才的姑娘生得真好看,竟是他生平仅见。   作为一名正常男子,季崇易脑海中不能免俗闪过这个念头,当然除了这声感慨再无其他,心中很快又被即将与心上人拜堂的喜悦填满。   这正如绝大数人的想法,路边风景再美终不属于自己,看过也就看过了。   可就在这时,变故突生。   一道黑黄色的旋风从人群中刮过,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之时,一口咬在了高头大马的……屁股上。   作为迎亲用的马,自然挑选脾气温顺的,可再温顺的马屁股上挨了这么一口也受不住啊,那骏马立刻后蹄狠狠往上一掀。   可怜季崇易正春风得意,变故之下措不及防如一颗耀眼流星飞了出去。   惊叫声顿时此起彼伏。   好在迎亲队伍人多,看热闹的人更多,飞出去的季崇易直接被看热闹的人给接住了。   姜俏已是目瞪口呆:“四妹,有抢亲的!”   姜似同样表情呆滞,缓了缓道:“不是抢亲,应该是……闹事……”   二牛这是在干什么?   正被姜似猜测动机的大狗仿佛感应到了姜似所思,居然往马车所在方向看了一眼,得意抖了抖皮毛。   人们这才看清,导致这场变故的罪魁祸首居然是一只大狗。   “快把这条疯狗打死!”迎亲队伍中的护卫大声喝道。   又有懂规矩的喊道:“不能打死,大喜之日不宜见血,把这畜生赶走就是!”   正疼得直尥蹶子的大马:“……”它屁股上流的不是血吗?   数名护卫立刻向大狗围去。   姜俏紧张之下猛拉姜似衣袖:“不好,大狗要倒霉了!”   姜似:“……”   三姐对二牛这关心的口吻是什么回事?   “算,算了……”季崇易站稳身子,黑着脸道。   迎亲时因为一条狗从马上摔了下来,这也太丢人了,这种情况下当然是赶紧离开最好,难不成还要与这条狗来一场大战吗?   可惜新郎官有息事宁人的心思,大狗却不这么想。   只见大狗于包围中一个飞跃从空隙脱身,顺势叼住新郎官的礼帽,撒丫子就跑。   看热闹的人被这胆大包天的狗给惊住了,竟无一人想着阻拦,好一阵子后瞧着新郎官光秃秃的头顶,哄堂大笑。   季崇易的脸已经黑成锅底,心头愤怒之余又生出几分茫然。   这些日子,他耳边除了父亲的训斥就是母亲的叹息,还有兄弟姐妹虽然没有明说却不满的眼神。   家明明还是他的家,可在他眼中却一点点变得陌生了,那种陌生带来的如影随形的压抑几乎逼得他发疯。   他心中一直安慰自己,只要撑到成亲就好了,将来他好好读书做事干出一番成就,谁还会对他娶了民女指指点点?   可是万万没想到,他心心念念的喜事却因为一条狗有了瑕疵。   他恐怕是最丢人的新郎官!   “三公子,还是上马吧。”管事重新牵来一匹马,压低声音劝道。   季崇易勉强点头,默默上马,随着队伍重新热闹起来,喜钱与喜糖漫天撒,喜庆的唢呐声在他耳中却没了劲头。   姜俏扒着窗口,缓过神来后叹了一声:“谁家养的狗这么胡来啊。”   干得真漂亮!   姜似却没有接话,目光越过人群落在一人身上,心中大惑不解。   郁七怎么会事不关己般站在人群中看热闹?   前世,他明明参加了季崇易的婚礼。 第79章 来自宫里的质问   郁谨乃贤妃所出,而贤妃是季崇易的亲姑母。   今日季崇易大婚,于情于理郁谨都该出现在安国公府的婚礼现场。   在前世,也确实如此。   所以当情况与前世有了出入时,姜似诧异极了。   从她重生以来,确实改变了许多事,而那些是她有意为之,她从未插手的事按理说应该沿着前世的轨迹发展下去。   是什么让郁七有了改变?   姜似一时心乱如麻,理不出头绪。   人群那头,郁谨迎上姜似的视线,冲她微微一笑。   姜似条件反射之下立刻放下了车窗帘。   绣着雅致竹纹的薄透窗帘犹在轻轻晃动,犹如少女晃动的心事。   郁谨见了姜似的反应微微一怔,眼底流露出几分失落,随后无奈笑笑,于人海中默默转身离去。   姜似咬了咬唇,鬼使神差之下又把窗帘掀了起来。   窗外依然人头攒动,却不见了那人身影。   姜似放下窗帘,靠着车壁沉默。   “四妹,你被刚才的大狗吓到啦?”姜俏察觉姜似神色有异,一只手搭上对方肩头。   也不过是去了一趟长兴侯府,姐妹二人就自然而然亲近起来。   “没有。”姜似笑笑。   二牛可是一只不甘寂寞的狗,戏弄一下新郎官算什么,没有从长兴侯府的花园里拖一具尸体出来在大街上溜达,她就该谢天谢地了。   姜似想到这里,忽然觉得郁谨也不容易。   身为主人,他应该没少收拾烂摊子吧?   正被姜似同情的郁谨回到位于雀子胡同的宅子里,对着空荡荡的院子喊了一声:“二牛,出来!”   不多时,二牛甩着尾巴出来,颠颠跑到郁谨面前把新郎官的礼帽放下来。   郁谨看着礼帽上的花翎默了默。   他可能养了一只狗精……   暗卫龙旦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跑过来告状:“主子,二牛真的太过分了,怎么能在表公子的大喜事上捣乱呢!”   这只贱狗居然比他在主子面前还得宠,他等这个落井下石的机会已经很久了!   “捣乱?”郁谨扬眉,随后揉了揉二牛的脑袋,“不啊,我觉得二牛甚合吾意。”   龙旦眨眨眼,一脸认真:“主子,您一定是骗我的吧?”   郁谨睇了龙旦一眼。   龙旦挠头。   没道理啊,新郎官是主子的表弟,二牛这么捣乱为什么还会得到嘉许?   难道说——表公子得罪了主子?   龙旦心念急转,却死活想不出安国公府的三公子到底如何得罪自家主子的。   主子才从南边回来不久,就算与表兄弟之间没什么感情,按理说也不该如此啊。   二牛得意冲龙旦叫了一声。   龙旦气结。   心好痛,主子与二牛一定有什么共同的秘密他却不知道!   龙旦正在自怨自艾,门房过来禀报:“宫里来人了。”   “请进来。”郁谨淡淡道。   二牛立刻叼起礼帽躲了起来。   不多时门房领着个面白无须的太监走过来。   “见过殿下。”   “公公过来有事?”郁谨依旧坐在石凳上,没有起身。   前来的太监不敢有何不满,笑道:“娘娘派奴婢来问一声,殿下今日为何没有与王爷一同前往国公府贺喜。”   太监口中的王爷是郁谨的亲兄长,当今圣上第四子,已经被封了齐王。   说起来,郁谨这位七皇子的处境有些尴尬。   他出生那日,才登基不久的景明帝忽然一病不起,众御医束手无策,太后无奈之下命人张贴皇榜求医,最后揭榜的是一名道士。   道士指出景明帝突然病倒与才出生的七皇子有关,父子二人八字相冲,不能安然共处,要想让皇上病好起来,七皇子就必须移居宫外,满了十八岁后才能父子相见。   太后将信将疑,眼见景明帝迟迟不好只得抱着试试看的态度把七皇子移出宫去,谁知景明帝真的慢慢好了起来。   从此之后郁谨就再也没回到皇宫。   按着大周礼制,皇子年满十六需离宫封王,而郁谨年满十六时正在南边,无人张罗之下这茬就含糊过去了。   而今郁谨回到京城,因还未满十八岁见不到景明帝的面,宗人令摸不准皇上对这位皇子的态度,自然也不会没事找事提封王的事。   这样一来就形成了一个尴尬局面,比郁谨还要小的八皇子已经封了湘王,而七皇子还是七皇子……   郁谨对此却半点不在意。   他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皇子,想得到心中所求才更容易些。   别的不说,如果太子想娶一个退过亲的姑娘,那是难如登天。   想到这,郁谨嘴角微翘,傻傻笑起来。   前来的太监呆了呆。   虽然七皇子笑起来比宫中那些美人儿还好看,可是这位殿下究竟在笑什么?   该不会从小饱受不公待遇,性格扭曲了吧?   仿佛印证太监心中所想,郁谨收回思绪淡淡道:“呃,我懒得去。”   太监:“……”   等了一会儿,郁谨问:“公公还有事么?”   太监差点抹眼泪。   殿下您给的理由这么直接,让他怎么办?   回宫后贤妃娘娘一问,他来一句七皇子殿下懒得去,想想贤妃娘娘的反应就不寒而栗啊。   “就……就这样吗?国公府是您的外家……”   郁谨冷冷看了太监一眼,似乎嫌他多嘴:“不熟。”   说到这里,郁谨心中冷笑。   何止与外祖家不熟,就是皇宫里那些血脉相连的人,对他来说又与陌生人有什么两样呢?   父皇是一国之君,万金之躯,听信道士之言怕他妨碍了他勉强能理解,然而他的母妃在他被送出皇宫后这么多年别说想法子见他一面,连一件衣裳一双鞋都没给他送过。   幼年时的郁谨委屈过,怨恨过,而现在的他对此只剩下了漠然。   确实是不熟呢。   “公公要留下用饭吗?”   “奴婢多谢殿下,不过娘娘还等着奴婢回去复命呢。”太监特意在“复命”二字上加重了语气,算是给郁谨改口的机会。   郁谨剑眉微扬:“送客。”   一只威风凛凛不可一世的大狗甩着尾巴跑了过来。   太监几乎飞奔而去。   郁谨看了看二牛,叹气:“我说让龙旦送客。”   二牛抬头望天。   什么?它一个字都听不懂。 第80章 去见郁七   姜似与姜俏好不容易回到东平伯府,自是要去慈心堂解释一番这么快回来的理由。   三太太郭氏一听女儿起了疹子,心疼不已,拉着姜俏一边走一边低声数落着。   姜似立在青石小径上,看着渐渐远去的母女二人心头涌上淡淡的羡慕。   她没有母亲,也不知道被母亲数落是什么感觉。   就在这时,姜俏忽然回头,冲姜似扬了扬手。   姜似一愣,抿唇笑起来。   羡慕归羡慕,她却没有多愁善感的时间。   姜似连海棠居都没回,直接去书房找姜安诚。   姜安诚与姜三老爷一起打理伯府的产业,平日里姜三老爷在外面跑得多,姜安诚大半时间会留在府中。   这个时候他正在书房打盹,一见姜似过来立刻来了精神。   “是不是打扰父亲了?”   “没有,为父刚才看书正好看累了。”   姜似瞄了一眼姜安诚左侧脸颊压出来的印子,一本正经道:“父亲看书注意休息,仔细伤着眼睛。”   姜安诚以拳抵唇轻咳一声:“为父会注意劳逸结合的。似儿不是去了长兴侯府,怎么今日就回来了?”   “三姐有些不适,我就陪着她回来了。”   姜安诚又问了问姜俏的情况,听说没有大碍放下心来,喜滋滋暗想:还是女儿贴心,一回府就知道看老子了,不像姜湛那个混账东西,整日里游手好闲在外头鬼混。   “父亲,女儿想找您打听点事。”   从女尸身上得来的锦囊中有写着“灵雾寺”的平安符,然而她没听说过灵雾寺,眼下阿飞还没回来手中亦无人可用,思来想去,不如直接找父亲打听一下。   “似儿要问什么?”   “父亲可听说过灵雾寺?”   “灵雾寺?”姜安诚皱眉思索起来,片刻后摇头,“为父素来不信这些,对此倒是不大清楚。似儿打听这个,莫非想去拜佛?”   姜似心下有些失望,却在意料之中。   倘若父亲真的知道,那才是运气。   “回来的途中偶然听路边一个小娘子说什么灵雾寺的香火很灵验,若是去拜佛能心想事成,女儿就好奇打听一下。”   姜安诚笑起来:“你三叔跑的地方多,等他回来我问问,说不定他知道呢。要是不知道,为父就派人出去打听打听。”   不管灵不灵验,女儿高兴就好。   “父亲要是派人打听,可不要弄得好多人知道。”   姜安诚愣了愣,而后大笑:“似儿放心,为父悄悄派人出去打听。”   女儿这么害羞,莫不是想求姻缘?   见姜安诚笑成这个样子,姜似知道他误会了,却不解释。   她要把长兴侯世子的真面目揭穿,与此同时也要尽力避免伯府牵扯进去。   说到底,还是手中没有可用之人,而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子行事亦不方便。   “那女儿就不打扰父亲继续看书了。”姜似屈膝行礼,离开书房回到海棠居。   阿蛮与阿巧一见姜似回来,立刻欢天喜地迎上来。   “婢子正担心姑娘一个人在侯府住不惯呢。”阿蛮紧张打量着姜似,心疼道,“姑娘都瘦了。”   阿巧嘴角一抽。   才一天!   “行了,给我端杯冰镇蜜水来。”   从长兴侯府到伯府堵了一路,姜似暂时不愿进屋,干脆就在树下秋千上坐下来。   阿巧忙进屋端来蜜水,姜似轻轻抿了一口。   “四妹,听说你回来了。”姜湛兴冲冲跑了进来。   天气热,姜湛一路跑过来脸色微红,额上闪闪全是汗珠,可偏偏他长得好看,瞧起来没有丝毫邋遢油腻,反而有种生机勃勃的朝气。   这种朝气,仿佛能把人心头的阴霾驱散了。   姜似不由笑了:“二哥刚从外面回来?阿巧,去给二公子端一杯蜜水。”   姜湛大步走了过来,轻轻推了一下秋千,然后在不远处的石凳上坐下,乌黑的眸子满是兴奋:“有件好事要讲给妹妹听。”   “哦,什么好事?”   “姓季的那小子迎亲时坐的高头大马被二牛给咬了!”   他一直看二牛不顺眼,万万没想到二牛与他居然是同道中人!   不对,同道中犬!   也不对……   姜湛有点乱,干脆不想了,反正回头给二牛称两斤熟牛肉就是了。   “妹妹不高兴?”见姜似并无多少喜色,姜湛诧异问。   姜似想了想,忽然笑了。   凭心说,还真有几分暗爽。   尽管她承认季崇易不喜欢自己没有错,可是这门亲事不是东平伯府上赶着定的。   当初主动与东平伯府结亲的是安国公府,父亲还在犹豫时,拍着胸脯保证把女儿嫁过去不会吃亏的是安国公。   前一世,季崇易的心上人死了,心灰意冷娶了她,却又完全忽视她。   她能感觉得到,季崇易无法怪罪父母,于是把心上人的死迁怒到她头上。仿佛没有这桩婚事,他就能八抬大轿把心上人娶进门。   也或许,失去心上人后,只有恨着她才会让他有活下去的动力。   可是那种令人窒息的冷遇,几乎能把所有正常的女子逼疯。   哪怕有了后来那些经历,她依然忍不住想,如果真的心灰意冷,何不干脆出家?安国公有三个儿子,并不需要季崇易延续香火。   或者拼死了抗议,难道安国公夫妇定要赶鸭子上架吗?   娶了她,季三公子对父母有了交代,对安国公府的名声有了交代,独独只有她成了祭奠他们爱情的牺牲品。   见姜似露出真切笑意,姜湛跟着笑起来,几口饮尽阿巧递来的冰镇蜜水,起身绕到她身后推秋千。   “四妹。”   “嗯?”   “姓季的那小子不咋地,以后你定会遇到更好的。”姜湛说到这生了好奇,“四妹中意什么样的?二哥朋友多,可以帮你留意着。”   姜似笑盈盈道:“能有二哥这样好我就满意啦。”   就哥哥那些狐朋狗友,还是算了吧。   姜湛愣了愣,一张脸陡然涨成红布,匆匆找了个借口落荒而逃。   姜似没想到姜湛脸皮如此薄,笑笑从秋千上起身,重新换过一身衣裳带着阿蛮出了门。   既然郁七通过二牛给她传了信,那她就去问个清楚好了。 第81章 求证   主仆二人离开东平伯府,没有直接去雀子胡同,反而往相反方向走。   离榆钱胡同不远的地方有一片民居,其中一处不起眼的宅子恰好空着出租,姜似前些日子就通过牙人赁了下来。   京城寸土寸金,在这富贵人家聚集之地买下一座宅子难比登天,租住还是不成问题的。   姜似把扑买的两千多两银子拿到手,就做了这个准备,毕竟每次与阿飞在茶楼见面,时间一久总不大方便。   主仆二人进去打了个晃,再出来就成了俊秀少年带着清秀小厮。   阿蛮看着一身男装的姜似嘿嘿直笑:“姑娘,您应该把脸抹黑一些。”   “下次吧,以后这里还要多准备些东西。”姜似一边往外走,一边盘算着阿飞什么时候回来。   今日先找郁七打探一下有没有掌握长兴侯世子的罪证,豆腐西施秀娘子那里也不能耽误,父亲那边要是有了灵雾寺的消息亦要着手调查,需要做的事情委实太多了。   雀子胡同离东平伯府所在的榆钱胡同并不远,主仆二人步行了一阵子就找到那里,按着姜湛透露的讯息,寻到门前有一棵歪脖子枣树的民宅前。   “姑娘,是这里吧?”   “应该是了,去叫门吧,就说姜二公子来访。”   “咱们这是来拜访谁呀?”阿蛮有些拿不准主意。   姑娘穿成这个样子,还顶着二公子的身份,莫非来见的是男人?   阿蛮走到门前,迟疑叩了叩门。   “谁?”门内传来询问,随后门开了半边,露出一张饱经沧桑的脸。   门人看起来四十来岁,一只眼睛竟然是瞎的,仅剩的那只眼睛看起来有些凶恶。   阿蛮不由绷紧了脸:“姜二公子前来拜访贵府主人。”   门人往后看了一眼,独眼陡然冒出精光。   “干嘛呀?”阿蛮头皮一麻,下意识后退半步。   “姜二公子在何处?”   阿蛮往旁边一侧,把姜似露了出来:“这是我们公子。”   门人扫了姜似一眼,皮笑肉不笑道:“稍等。”   话音落,门砰地一声关上了。   阿蛮摸摸鼻子,抱怨道:“这家的门人脾气还挺大。”   门人关好了门就往里跑:“主子,有人冒充姜二公子上门打秋风来了。”   未等郁谨有所反应,龙旦就冷笑一声:“居然有人敢糊弄主子?开门,放二牛!”   二牛斜了龙旦一眼,稳稳坐着一动不动。   那意思很明显:凭什么放我不放你?   让一人一狗没想到的是,他们的主子却突然大步流星往外走去。   什么情况?   一人一狗面面相觑,赶忙追了上去。   郁谨兴匆匆走到门前,看着绿漆木门停了下来,待脸上恢复了平静,猛然拉开了门。   二牛直接从郁谨身边窜了出去。   “妈呀!”阿蛮骇了一跳,忍不住尖叫一声。   大狗来到姜似面前,大嘴叼住她衣摆往内扯,一条毛茸茸的大尾巴摇得欢快。   姜似心中一叹。   狗远比人直接多了,无论一个人如何改变,只要独属于他的气息不变,狗就会一下子认出来。   “快些松开,不然衣裳要被你咬破了。”   她这一开口,与阿蛮天生偏清朗的声音不同,娇柔的少女声音就瞒不住了。   二牛叼着衣摆想了想,扭头去看郁谨。   “姜……公子,里边请。”   姜似不愿在门口停留太久,冲郁谨略一颔首,往内走去。   门人悄悄拉了龙旦一下:“明明不是姜二公子……”   龙旦一脸兴奋,啪的一下把门人的手打开:“别耽误事儿。”   天啦,有个小娘子上门来找主子了,他要去搬马扎围观。   姜似随着郁谨往内走,到了院中停下。   “今日过来,是有事问问余公子。”   “不知姜姑娘找我有何事?”   一旁的龙旦猛然瞪大了眼睛。   原来主子早就知道这位是姜姑娘啊!   等等,姜姑娘与姜二公子是什么关系?   姜似前世的时候对龙旦与冷影两名暗卫还算熟悉,知道他们对郁谨忠心耿耿,是以并不在意龙旦在场,手一翻露出锦囊:“余公子为何送了这个给我?”   龙旦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主子连定情信物都送了?   阿蛮同样惊掉了下巴,气鼓鼓瞪着郁谨。   这登徒子什么时候绕过她给姑娘乱送东西的?简直不要脸!   “我收到此物十分惊讶,所以忍不住来找余公子问个究竟,还望余公子不要怪我唐突。”   “不怪——”郁谨猛然反应过来,轻咳一声,一本正经问道,“姜姑娘想了解什么?”   “我想知道余公子写那张纸条的因由。”   “担心你吃亏,忍不住提醒一声。”   龙旦用力咬了一下手。   他一定是在做梦!   二牛却悠闲摇晃着尾巴卧在郁谨与姜似之间,从未这般舒心过。   一边是男主人,一边是女主人,作为一只感情充沛的狗,狗生真是圆满啊。   姜似脸颊微热,咬唇道:“我是说,你为何会那样说长兴侯世子,莫非觉得他有什么不妥?”   谁问他是怎么想的了,这人偏偏还若无其事说出来,果然是个惯会哄人的。   “长兴侯世子双目无神,唇色无华,走路时脚步虚浮无力……”   随着郁谨的形容,龙旦已经不能用震惊来形容此刻的心情。   主子这形容,长兴侯世子就是个纵欲过度的货啊,主子对人家大姑娘说这个做什么?   “所以我断定长兴侯世子是个好色之徒。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姜姑娘对这样的人应该远离。”   姜似嘴角微抽:“余公子就是看面相?”   郁谨郑重点头:“相由心生!”   五年前他将要去遥远的南方,恰逢东平伯府嫁女,为了见她一面他悄悄混了进去。   那时候尽管他还不大懂,却非常反感长兴侯世子看她的眼神,反感到想把那双眼睛挖出来。   不过这些话他无法对她言明。   总不能说五年前他就生气长兴侯世子看她的眼神,一直生气到现在吧?   他是这么爱吃醋的人吗?   “我还以为长兴侯世子有何不妥,本打算提醒我二姐一声。既然只是看面相,就没什么好说了。今日多有打扰,告辞了。”姜似盈盈施礼。   正在这时,门人匆匆来报:“姜二公子来了!” 第82章 相好   二哥来了?   姜似呆了呆,不由看向郁谨。   郁谨显然也没料到会出现这种意外,稍一愣神后立刻一指柴房:“先躲到那里去!”   姜似还没琢磨过来,就被阿蛮一阵风般拉进了柴房里。   “总算安全了。”阿蛮抚了抚扑通直跳的心口。   姜似终于回过味来,看着低矮昏暗的柴房哭笑不得:“来这里作甚?”   然而这个时候不便再出去了,因为姜湛已经提着熟牛肉走了进来。本来正大光明在院子中还能解释一番,现在要是出去,那可真是跳进黄河洗不清。   “余七哥,我今天是特意来犒赏二牛的!”姜湛把手中的熟牛肉一晃,笑容灿烂。   “犒赏二牛?”   姜湛直接把熟牛肉抛过去,二牛跳起来一口把裹着牛肉的油纸包接住,走到树根处卧下来开吃。   牛肉的香味立刻窜了出来。   龙旦不由咂咂嘴。   乖乖,这可是醉霄楼的酱牛肉,贼贵了,味道却极好,连他平时都舍不得吃!   大周禁止杀耕牛,除了老死、病死、意外死的牛,健健康康的耕牛若是被杀是要挨板子的。   肉源少,酒楼里的牛肉价格就不是一般人吃得起的。   龙旦直勾勾盯着享受大餐的二牛,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人不如狗,人不如狗!   姜湛大马金刀坐下:“今天二牛干了一件大好事,当然该赏!”   龙旦眨眨眼。   等等,姜二公子说的好事不会就是二牛在人家迎亲时闹场子吧?   “咦,余七哥,今天二牛那么做该不是你吩咐的吧?”   郁谨眼角余光瞥了微掩的柴门一眼,一本正经道:“怎么会呢,季三公子可是我表弟。”   “哦,那小子是你表弟啊——”姜湛忽然瞪大了眼,“等等,余七哥,你与安国公府有亲?”   郁谨表情一滞。   糟了,在她面前一分神,不小心说漏嘴了。   柴房中的姜似听了很有几分幸灾乐祸。   这人最爱糊弄人,前生以商户子余七的身份把她当傻瓜哄,如今又把二哥哄得晕头转向,且看他现在怎么解释。   谁知某人很快恢复了平静,叹道:“是啊,哪家高门大户没有几户穷亲戚呢。”   姜湛一听,立刻面露同情之色:“余七哥,你不容易啊,以后离那狗眼看人低的人家远着点,有用得着的地方找我姜湛就是。”   正吃着牛肉的二牛不满冲姜湛叫了两声。   它最讨厌这种歧视狗的笨蛋!   郁谨颇为感动,笑容却有几分意味深长:“将来定然有用得着姜二弟的地方,我先谢过了。”   “谢什么,咱们兄弟谁跟谁呢。”姜湛豪爽摆摆手,颇不以为然。   余七哥可是他的救命恩人呢,他要是个女人,用话本子上的规矩来说就该以身相许,而今只是有用得着的地方帮点忙算什么。   姜湛正感叹着报恩力度不够,柴房那里突然响起女子的尖叫声,紧跟着木门一开,阿蛮就抱头冲了出来:“有老鼠啊——”   留在柴房中的姜似已是目瞪口呆。   万万没想到,能拳打几个壮汉的阿蛮居然怕老鼠!   这一瞬间,“惯骗”郁谨同学都忘了反应,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姜二定会恩将仇报吧?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树根处正吃着牛肉的大狗后退两步助跑,猛然凌空跳起。   姜湛正要看看什么情况,只见眼前一黑,直接被大狗扑倒在地。   大狗两只前爪踩在姜湛身上,舌头就在他脸上方伸着,吓得姜湛一动不敢动,心中直骂娘:这一嘴的牛肉味,熏死他了!   阿蛮呆立在院中,冷静下来之后不由捂住了嘴巴。   糟了,闯祸了。   郁谨轻咳一声,伸手一指大门。   阿蛮还算机灵,瞬间领悟了郁谨的意思,拔腿跑了。   留在柴房中的姜似:“……”   见阿蛮跑没了影子,二牛终于大发善心松开爪子,慢条斯理走到树根处接着吃牛肉去了。   姜湛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杀气腾腾往树根那里冲:“二牛,我要宰了你吃狗肉!”   郁谨忙把姜湛拉住,一脸诚恳道:“姜二弟,你误会了。”   “误会什么?”   “二牛吃得高兴,刚才是对你表示心中感激呢。”   “啥?这样表示感激?”   郁谨苦笑:“狗和人的想法哪能一样呢。二牛是我养的我知道,它一激动就爱和人这样亲近。”   姜湛狐疑瞪着二牛,最终嘀咕一声:“我要养了这样的狗早打死了。”   “汪!”   郁谨安抚看了二牛一眼,二牛这才安静下来。   “对了,余七哥,刚刚从柴房里跑出来的女人是谁啊?”   姜湛刚才什么都没看清就被二牛扑倒了,正是因为如此,阿蛮虽然穿着男装,那声尖叫却让他确定了是女子。   余七哥这里他来过好多次了,可没见过丫鬟婆子之类的,难道说那女子是余七哥相好的?   郁谨愣了愣,很快沉着脸对一旁看热闹的龙旦斥道:“以后不许带女子回来胡闹!”   龙旦:“……”他有一种以下犯上的冲动怎么办?   姜湛鄙夷看了龙旦一眼。   龙旦:“……”他真要以下犯上了!   好不容易打发走了姜湛,郁谨抬手轻揉着太阳穴,微微松了口气。   姜似从柴房中走了出来。   “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劳烦余公子。”姜似果断拒绝,见郁谨一脸受伤的样子,半点没受那张俊脸迷惑,淡淡道,“被人看见也不好说。”   郁谨看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女孩,忽然微微一笑:“别人经常看到我与姜二公子一同喝酒,无妨的。”   姜似个子高挑,兄妹二人的样貌皆随了亡母,不熟悉的人远远瞧一眼,确实难以分辨出来。   “遇到我二哥呢?”姜似反问。   郁谨摸摸鼻子,放软语气:“那就让二牛送你吧。你来找我,现在一个人回去,若是遇到什么事我无法对姜二弟交代。”   姜似不愿多争,点头应下来。   郁谨站在门口处,已经看不到少女与大狗的影子,却迟迟没有动。   龙旦凑上来,一脸八卦问道:“主子,刚才来的姑娘是您相好啊?”   郁谨抬手打了龙旦脑袋一下,皱眉道:“少胡说!”   以后总会相好的。 第83章 差错   姜似从郁谨那里没有得到有用的讯息,找出灵雾寺与豆腐西施秀娘子就成了当务之急。   灵雾寺那里暂时等着姜安诚的消息,至于豆腐西施,柳堤巧遇那一次有不少人都认识她,想要打听应该容易些。   阿飞没回来,姜似便把这个任务交给了阿蛮。   阿蛮身手不错,换上男装几乎没有破绽,算是最合适的人选。   姜似本来动过找姜湛帮忙的心思,想了想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尽管很不想承认,二哥帮倒忙的几率更大些。   还没到吃晚饭的时候,阿蛮就带回来了豆腐西施秀娘子的消息。   “很好打听呢,婢子随便找了个小孩一问就问到了。豆腐西施就住在离柳堤不远的王家庄,村尾最靠近河边的那户就是……”阿蛮叽叽喳喳说着,颇有些将功补过的意思。   险些害姑娘被二公子抓包,想想真是不好意思。   “不过啊,那孩子跟我说豆腐西施成了疯婆子,豆腐都不卖了,整日躲在家中哭嚎。”说到最后,阿蛮同情叹了口气。   “收拾一下,今晚我们去王家庄。”   “姑娘?”阿蛮微讶,迎上姜似平静的眼神,点点头不再多问,心中反倒生出小小的兴奋。   那一次姑娘带她夜探莫忧湖,这一次带她夜探王家庄,作为一个大丫鬟,人生真是精彩啊。   到了晚饭的时候,姜安诚同样带来了好消息:“也是巧了,你三叔真的听说过灵雾寺。”   姜似对能打探到豆腐西施秀娘子的消息早有预料,而灵雾寺的消息却是意外之喜。   “灵雾寺在何处?”   “在京郊青牛镇上,虽然比不上京中那些有名的寺院,但在当地香火还不错。”说到这里,姜安诚呵呵一笑,“尤其求姻缘求子最为灵验了。”   “这样啊。”姜似略一沉吟,趁机向姜安诚求道,“女儿想去灵雾寺上香并小住几日。”   京郊不比城内,一来一回加上调查的时间,三两日算是顺利的,不征求长辈的支持她定然无法成行。”   姜安诚对女儿的小小要求连丝毫犹豫都没有就点头答应了:“去吧,这时候还不算太热,郊外又比京城里敞亮,住着会更舒服。回来我跟你二哥说一声,让他陪你去。”   散心没问题,安全还是不能忽视的。若不是怕女儿嫌弃,他都想陪着去了。   罢了,年轻人出去玩,有他这种老头子跟着会烦的。   俊美大叔姜大老爷默默想。   “似儿打算什么时候去?”   “就这两日吧,先安排一下要带的东西。”姜似并没有给出明确时间。   豆腐西施那里如果顺利,最晚后日就能去一探灵雾寺,如果不顺利就要另寻时间了。   很快入了夜。   仲夏的夜里月朗星稀,花影浮动,阿巧把姜似与阿蛮送到门口,低低道:“姑娘小心。”   “放心吧,有我在呢。”阿蛮拍着胸脯保证。   第二次夜里行动,主仆二人轻车熟路离开了东平伯府,往金水河的方向而去。   此时的金水河,正是热闹的时候。   宽阔的河面上停满了船只。   有三层高张灯结彩金碧辉煌的画舫,也有挑着大红灯笼灵活穿梭河面上的游船。   这些游船画舫中住的是京城大大小小的名妓,此时正是良辰美景,接纳恩客之时。   金水河畔不夜天,说的就是这般盛景。   阿蛮遥遥望了一眼,只见两岸绿柳婆娑,河中船影重重,璀璨灯火落在水面如洒下了无数碎金,渺渺乐声随风传来,恍若人间仙境。   “没想到白日瞧着风平浪静的金水河,夜里这般热闹。”阿蛮感叹一声,察觉姜似驻足,问道,“姑娘,怎么不走了?”   王家庄只是离着柳堤不远,二人却不需要靠近金水河。   姜似遥望着柳堤金河,心中隐隐作痛。   二哥就是在这金水河中溺水身亡的。   深吸一口气,姜似对阿蛮笑笑:“走吧。”   在阿蛮的引领下,主仆二人来到王家庄。   “姑娘,豆腐西施家在紧那头,咱们是从村子里穿过,还是从那边绕过去?”   看着黑黝黝没有丝毫灯火的村庄,姜似下了决定:“绕吧。”   寻常百姓家心疼油钱,早早就会熄灯睡觉,然而从村子中穿过还是会增加许多未知的危险。   夜风习习,蛙鸣虫语声不绝于耳,主仆二人没有提灯笼,只能借着月光星光走在不熟悉的村边泥路上。   “姑娘,山坡上那户就是豆腐西施家。”   与许多聚居的人家不同,豆腐西施家挨着山丘而建,周围并无邻舍。   姜似走到破败的院门前,脚步微顿。   她没有闻到常年磨豆腐的人家院子里散发出来的那种独特的酸涩味。   隐在浓浓夜色中,姜似面色微变。   如果所料不错,这里应该不是豆腐西施家!   “姑娘,咱们进去吗?”阿蛮不明白姜似为何迟迟不动,压低声音问。   姜似摇头,低叹道:“阿蛮,你被那孩子哄了,这里不是豆腐西施家。”   “啊?姑娘为何这么说?”   姜似沉默着,她在思索接下来是摸黑在完全陌生的村子里把豆腐西施家找出来,还是先回去,明日再打听。   从理智上来讲,现在回去是明智的选择,可是从感情上,已经来到这里就这么无功而返,委实不甘心。   更何况这边耽误一日,灵雾寺那边就要跟着耽误。多耽误一天,很可能就有新的女孩子惨遭毒手。   姜似对长兴侯世子有一种不好的猜测。   从那两个小厮的对话中可以知道,这两年有七八个女孩子被长兴侯世子祸害了,可是豆腐西施的女儿失踪时间与才被害的女孩间隔很短。   这说明长兴侯世子愈发变态,祸害女孩的间隔很可能会越来越短。   当然,这其中可能不乏她出现在长兴侯府刺激到长兴侯世子的因素。   正是因此,姜似才越发觉得时间紧迫。   姜似正斗争着,不远处的破败院门突然打开了。   阿蛮骇了一跳,赶忙拉着姜似往旁边一躲。   一个人从院子中走了出来,在门口停了停。   姜似眼神骤然一缩。   那人手中提的是一把菜刀! 第84章 行凶者   借着皎皎月色,可以看出那人约莫四十岁左右,个子不高却很壮实。   男人在门口停留了片刻,把菜刀往怀中一揣,大步走进了夜色中。   “姑,姑娘,那人是不是要去杀人呀?”阿蛮把声音压得极低,难掩紧张,“还是说……他刚把这家人杀了……”   “没有血腥味。”姜似望着快要彻底融入黑暗中的男人,低声道。   阿蛮狠狠咬唇:“那就是说……这人果然是要去杀人的!”   说到这里,阿蛮有些慌,下意识死死拽着姜似衣袖;“姑娘,咱们怎么办呀?”   这样的突发情况是姜似也没料到的。   夜探王家庄她想过许多,独独没想到会撞上一桩正在进行中的凶杀案。   “阿蛮,那个人你能不能对付?”   “婢子能对付,那人别看挺壮实的,但从他走路姿势就能看出来没有习过武。这样的人,婢子对付两三个不成问题。”   姜似沉吟片刻,眼见男人影子都不见了,终于下定决心:“咱们跟上去看看。”   遇到这样的事,如果视而不见良心上会过不去,但这一切都要以能够自保为前提。   姜似有一点想得很清楚,超出自身能力的好心不是好心,而是愚蠢,特别是会连累身边人的情况下,那就更加愚蠢了。   “好!”听姜似这么说,阿蛮目露兴奋之色。   阿蛮毕竟是个小姑娘,没有经历过大风大浪,哪怕有功夫在身,遇到这样的事依然会紧张,但这种紧张并不代表害怕。   对艺高人胆大的小丫鬟来说,比起黑灯瞎火去找什么豆腐西施,哪有跟踪一个准备行凶的人来得刺激。   “姑娘,不知道那人去哪里了。”走了没两步,阿蛮一脸纠结。   “那边。”姜似往一个方向走去。   阿蛮四处看看,小声问:“姑娘怎么知道啊?”   姜似轻声道:“那人喝了酒。”   那浓郁的劣质白酒的味道,哪怕隔着距离与浓浓夜色,依然不会让她迷失方向。   姜似的回答让小丫鬟更加困惑。   姑娘怎么知道那人喝了酒的?   算了,反正跟着姑娘走准没错。   主仆二人手挽着手往前走了不久,姜似率先停下来。   阿蛮紧跟着停下,伸手一指:“姑娘,快看,那人在那边!”   男人离二人约莫十来丈的距离,此时正在一户人家的院墙外徘徊。   阿蛮拉着姜似躲在一户人家门前的大树后,观望着那人的动静。   那人终于有了行动,搬来几块土砖垫着从一处有缺口的围墙爬了进去。   主仆二人对视一眼,轻手轻脚跟上去。   “姑娘,这家看起来比那人的家还破呢。”站在有了缺口的围墙底下,阿蛮嘀咕道。   姜似却露出复杂的神色。   隔着围墙她已经能闻到那种豆子的涩味,这种味道仿佛浸润到了这户人家的一砖一瓦中,绝不是短时间能形成的。   如果王家庄没有第二户卖豆腐的人家,那么这一家十有八九就是豆腐西施秀娘子家了。   这一刻,姜似忽然有些感慨。   好心有好报,或许是真的存在的。   假若刚才她不愿多事,恐怕等寻找到这里时豆腐西施早已遭遇了不测,那么她想要办的事难度就会大大增加。   “阿蛮,你先进去,然后从里边给我开门,快一点!”姜似催促道。   阿蛮点点头,脚踩着那人刚才放在围墙下的土砖,双手抓着墙头用力一撑,整个身子就腾空而起,悄无声息落到了围墙另一端。   很快院门就被轻轻打开,早就等在那里的姜似灵巧闪了进去。   “姑娘,那人进屋了!”阿蛮低声道。   姜似快步往内而去,阿蛮赶紧跟上走在前头。   屋子里没有灯光,连天上的月都躲进了云层里,那些星子也黯淡下来,天地间的墨色仿佛瞬间浓郁了许多,依如主仆二人此刻的心情。   忽然一声响,二人不由自主停下来,彼此面面相觑。   “娘的,黑灯瞎火什么都看不见!”骂骂咧咧的声音虽然不大,却清晰传入二人耳中。   原来那声响是男人不小心碰到什么发出的动静。   堂屋的门大敞着,从堂屋到里屋只挂着半截布帘子,男人已经走了进去,里面暂时安静下来。   到了这个时候阿蛮不敢再说话,用眼神询问姜似。   姜似反而不见紧张,从容掀起帘子往内看。   低矮昏暗的屋子里,男人站在土炕边,正一动不动盯着炕上的人瞧。   炕上的人恰好翻了个身,带着哭腔的声音含糊响起:“妞妞——”   阿蛮瞬间瞪大了眼睛,黑暗中双目晶亮犹如星子。   这里居然是豆腐西施家!   她忍不住拉了拉姜似衣袖,颇有些意外之喜的兴奋。   姜似轻轻摇头示意她不要发出声响。   阿蛮忙点头。   这个时候,若是有人看到此间情景定会觉得毛骨悚然。   炕上躺着梦中呓语的妇人,炕边站着怀揣菜刀的男人,而就在半丈距离之外的门帘后,则静静站着两名少女。   这样荒诞离奇的情形,足以让任何人看了心生寒意。   男人仿佛被酒精麻痹了神经,此刻却丝毫没有察觉姜似主仆的存在。   对着窗口透进来的光线,他一脸痴迷,几乎是贪婪盯着炕上的人瞧。   过了一会儿,男人从怀中掏出菜刀往炕边一放,搓了搓手。   阿蛮歪头盯着那把菜刀有些茫然。   这人不是要杀人吗?把刀放下干嘛?   阿蛮很快就知道了答案。   男人忽然掀开搭在妇人身上的薄被子,挤到了炕上去。   姜似赶忙一拉阿蛮,比划了一个手刀的动作。   阿蛮会意,一手揪住男人后背的衣裳,一手抡起重重打在了他后颈上。   男人闷哼一声昏了过去,被阿蛮单手拖下炕来。   姜似指了指门外,阿蛮心领神会,把死猪般的男人扔到了堂屋中。   姜似跟着出来,指甲轻弹,细到肉眼难辨的粉末飘入男人鼻子中。   吸了这迷魂散,足以确保男人死猪般睡到天亮了。   就在这时,炕上的妇人猛然坐了起来,声嘶力竭喊道:“妞妞,我的妞妞——” 第85章 芳魂归来   一帘之隔,可以清晰听到妇人翻身下地的声音。   阿蛮傻了眼。   姜似一指西屋。   阿蛮扛着昏迷不醒的男人拔腿就跑。   西屋不比东屋,连那半截破布帘子都没有,好在同样靠窗砌了土炕,有个仓促之下躲避的地方。   阿蛮扛着男人上了炕,才后知后觉想起来:糟糕,把姑娘落下了。   姜似却镇定得多,听着妇人的脚步声,掏出一物放在地上,紧贴墙根站着。   妇人迷迷瞪瞪走了出来,口中不停喊着:“妞妞,妞妞你回来了吗?”   隔了一些日子不见,原本风韵犹存的豆腐西施成了形销骨立的模样。   她好像处在半睡半醒之间,完全没有留意到近在咫尺的姜似,就这么直直走过去,一脚踩到姜似刚刚放在地上的那物上。   轻微的声响传来。   秀娘子停下来,弯腰捡起那物。   昏暗光线下,秀娘子手中之物黑黝黝的,依稀能辨出轮廓。   那是一支簪。   姜似并不确定那只簪子是不是秀娘子的女儿落下的,只能说有这个可能。   铜簪掉落在芍药花丛中,有可能是秀娘子女儿的簪子,也有可能是以前被害女孩的。   姜似便是用这支铜簪来试探一下秀娘子的反应。   倘若簪子真是她女儿的,会更利于后面幻术的顺利施展。   秀娘子愣愣看了手中铜簪片刻,突然爆发出一声惊叫:“妞妞,妞妞你回来了!”   秀娘子仿佛一下子清醒了,旋风般冲了出去,在空荡荡的院子里来回张望。   “妞妞,你快出来啊!我的妞妞,娘好想你,真的好想你……娘就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   阿蛮蹑手蹑脚来到姜似身边,看着状若疯癫的秀娘子满眼同情之色。   姜似轻轻一叹。   可怜天下父母心,秀娘子的女儿却长眠于芍药花下,再也回不来了。   她没有办法把活生生的女儿给秀娘子送回来,至少可以帮秀娘子报仇!   秀娘子在院子里哭喊了一阵,竟拉开院门冲了出去,远远能听到她凄惨的喊声传来:“妞妞,你在哪里啊?你怎么躲着不见娘呢?只要你出来,你想要什么娘都依着你——”   大半夜,秀娘子的哭喊声几乎传遍了半个村子,很快就有邻舍家的人出来,不满喊道:“秀娘子,别闹了,你女儿回不来了,吵得人天天不安生!”   “你胡说,你凭什么说我女儿回不来?她回来了,她明明已经回来了!”   外面一阵喧哗,又有人劝道:“算了,算了,秀娘子也可怜,和她计较什么。让她闹吧,闹够了就睡了。”   重重的叹气声传来。   躲在院门口的阿蛮小声问:“姑娘,婢子看秀娘子真的疯啦,您找她干嘛呀?”   “等一会儿别说话,看着就好。”黑暗中,少女声音格外冷静,冷静深处又有一种令人不解的坚决。   秀娘子赤着脚跑了一圈,跌跌撞撞往回跑:“妞妞一定在屋子里等我呢,妞妞说了,上街去给我买桂花糕……”   阿蛮别看能打倒几个男人,心却极软,闻言眼泪掉了下来。   原来秀娘子的女儿是去给秀娘子买桂花糕丢的,秀娘子好可怜……   眼看秀娘子要跑进院子,姜似带着阿蛮匆匆返回西屋。   阿蛮很是紧张:“姑娘,秀娘子要是来西屋怎么办啊?”   她可以把那个混账男人一掌劈晕,面对可怜的秀娘子却有些下不去手。   姜似没有回答阿蛮的话,反手把挽住青丝的发簪抽出,任由青丝如瀑散落下来。   “姑娘?”   姜似抚着门框,静静看着外边。   秀娘子披头散发跑了进来,大概是太急了,上了台阶后直直往前栽去,摔在堂屋门口处。   她手中的铜簪掉落下来,摔在不远处。   “簪子,妞妞的簪子……”秀娘子伸出手向前爬,脸色苍白,神情迷乱,犹如从地狱爬出来的厉鬼,带着绝望与希翼爬回人间。   阿蛮下意识后退半步。   姜似手心翻转,点点萤光从手心钻出,带着微弱的光芒贴着地面向秀娘子飞去。   幻萤从秀娘子左耳钻入,又从右耳钻出,最后回到姜似手心。   整个过程除了幻萤的主人,无人察觉。   秀娘子依然在努力向前爬去够那支铜簪,阿蛮依然受了惊吓般微张着嘴。   而这时,一道声音幽幽响起:“娘——”   阿蛮忙捂住嘴,看着缓缓向秀娘子走去的姜似险些哭出声来。   姑娘啊,不带这么吓人的!   比阿蛮反应更大的是秀娘子。   她连铜簪都忘了去够,猛然抬头,怔怔望着站在不远处的少女。   少女秀发及腰,因为没掌灯,于黑暗中显露出一张朦朦胧胧的白净小脸。   “妞妞——”秀娘子激动爬了起来。   少女声音平静无波:“娘,您别靠近我,不然我该走了。”   秀娘子猛然止住要冲过来的身子,语无伦次道:“不靠近,娘不靠近,妞妞你别走……”   缓了一会儿,秀娘子痴痴望着女儿:“妞妞,这些日子你去哪了啊?娘想你想得好苦……”   少女幽幽叹了口气:“娘,女儿其实已经死了。”   躲在西屋的阿蛮:“……”   秀娘子猛然捂住了嘴,浑身抖若筛糠。   她看起来很想扑上去抱住朝思暮想的女儿,可牢记着女儿的话却一动不敢动。   “娘,您仔细听着。”   秀娘子边哭边点头。   姜似瞧着心生不忍,却知道这场戏必须演下去。   她相信,这也是秀娘子的女儿想对母亲说的话。   “娘,女儿是被长兴侯世子害死的。长兴侯世子见女儿生得美貌,把女儿弄到了长兴侯府,凌辱之后杀了女儿埋在他们花园中的芍药花下。女儿长眠地下,夜夜听到娘对女儿的呼唤,所以才能前来见娘最后一面……”   秀娘子咬着唇,发出呜呜的声音。   一滴泪从少女眼角滚落:“娘,女儿死得惨,您要替女儿报仇——”   “报仇?”秀娘子眼珠缓缓转动,陡然射出凌厉的寒光,“娘一定会杀了那个畜生,杀了那个畜生替我儿报仇!”   叹息声响起:“娘,您不可直接去找长兴侯世子报仇。长兴侯府不是咱们寻常百姓能惹的,您若是被长兴侯世子害了,女儿死不瞑目……”   秀娘子一愣,喃喃道:“娘该如何报仇?” 第86章 人后有人   该如何报仇这个问题确实值得商榷。   如果这场报复是以受害者与害人者同归于尽来完成的,姜似认为是失败的,特别是当这场报复由她主导时,更不能危及其他受害者的安危。   这是底线。   报仇是为了让她今生活得更痛快,而不是为了报仇把自己变得面目全非。   “五月十九日,将要接任顺天府尹的青天大老爷甄大人会在京郊外三十里处的驿站歇脚,您若能见到甄大人,向他禀明女儿的遭遇,他会为您做主的。”   顺天府尹比一般知府高出两三个品级,听起来显赫,实则十分烫手,多任顺天府尹坐不了几年,甚至还有只干两三个月就干不下去的。   顺天府尹来来去去如流水,到了景明十八年夏,按察使甄世成进京调任顺天府尹,才算把这个位置坐稳。   甄世成在地方时是有名的青天大老爷,离开时当地有万民伞相赠,这个人在大周是出了名的刚正不阿,为民做主。   郁七曾对她感叹过,甄世成是真正值得敬佩之人。   这样的人可能无力为一朝兴衰力挽狂澜,却是老百姓的主心骨。   姜似之所以把甄大人进京日期记得如此清楚,是因为那天发生了一件大事。   甄大人暂时歇脚的驿站中有人暴毙而亡,那人是新晋宠妃杨妃的兄长。   景明帝对朝中上下虽然尽在掌握,却有个毛病:耳根子软,禁不起后宫宠妃的软磨硬泡。   注意,这里有个关键,施展软磨硬泡这门技术活的要是“宠妃”,重点在“宠”字上。   也就是说,要是皇上不待见的妃子如此做,那就送她两个字:呵呵。   杨妃这么一闹,那位“杨国舅”的死就成了京城上下瞩目之事。   甄大人进京第一个案子就是“杨国舅”暴毙案,案子水落石出后他便顺利打开了局面,坐稳了顺天府尹一职。   不过在案子未破之前,甄大人很是焦头烂额。   “杨国舅”暴毙时他们同在驿站中,杨妃为此难免迁怒甄大人,也因此给破案带来不少阻力,最开始时甄大人甚至在有心人的诋毁下惹上嫌疑。   “娘要记住,那一日若想见到甄大人,您要赶在甄大人到达驿站之前在路上等着,不然等甄大人进了驿站,有差爷守着,您就无法见到人了……”少女声音幽幽,细细讲述该如何做。   秀娘子如果能提前把甄大人拦下来,就使甄大人避开了“杨国舅”暴毙之时,从而让他免去不小麻烦。   “娘记下了么?”   秀娘子连连点头:“娘记着了。”   姜似还有些不放心,再次叮嘱道:“娘一定不要冲动行事,不然若连您也折了去,就再无人能替女儿伸冤了。”   “娘明白,妞妞你放心,娘一定会为你讨回公道。”   一阵风吹进堂屋,把半截破布帘子吹得来回晃动,屋内的光线更暗了些。   少女轻轻往后退了一步。   秀娘子大惊:“妞妞——”   “娘,女儿该去了,您好好睡一觉吧,千万记得保重自己……”   “妞妞,妞妞你还会回来吗?”秀娘子急得几乎哭出声,却死死咬着唇连眼睛都不敢眨动,唯恐一眨眼女儿就消失了。   可是难以抵挡的困倦袭来,渐渐使她的眼皮重达千斤,终于再也支撑不住闭上了眼睛。   姜似手疾眼快扶住了睡过去的秀娘子。   “阿蛮,扶她进去。”   阿蛮还在呆若木鸡中。   “阿蛮。”姜似无奈,加重了语气。   “在!”阿蛮这才如梦初醒,晕晕乎乎走过来,一只手把秀娘子夹在腋下。   安顿好了秀娘子,姜似把从地上捡起来的铜簪放在了她枕边。   最后看了一眼熟睡的妇人,姜似低不可闻叹口气,走到了西屋。   西屋的炕上还躺着半夜企图凌辱秀娘子的男人。   “姑娘,这个人该怎么办?”阿蛮压低了声音问。   “那把菜刀呢?”   阿蛮返回东屋把菜刀拿过来。   姜似拿着菜刀在男人下身处比划了一下,冷冷道:“剁掉吧。”   “啥?”阿蛮双手托着下巴,声音都走调了。   今天受到的冲击有点大,苍天可见,她只是个弱不禁风的小丫鬟而已!   躲在暗处随时做好营救心上人准备的郁谨同学下意识伸手往下边一探,只觉裆处凉风飕飕。   他一定听错了。   “还不动手?”   “姑,姑娘,您说剁掉什么?”   少女神色平静,用“今天吃什么”这般波澜不惊的语气道:“自然是他祸害女人的玩意儿。”   郁谨:“……”   他根本听不懂阿似在说什么。   “姑娘,还是婢子来吧。”眼见自家姑娘准备动手,阿蛮手指发颤把菜刀接了过来。   看着熟睡中显得天真无知的男人,阿蛮居然生出几分羡慕来,心一横把菜刀举起。   郁谨不由屏住了呼吸。   “等等。”   阿蛮大大松了口气。   “在这里处理会留下血迹,先把人带走吧。”   阿蛮忙把菜刀收好,提起了男人。   姜似里里外外检查一番,确定没有留下什么痕迹这才离开了秀娘子的家。   整个村子依然笼罩在黑暗中,遥遥可见金水河畔点点灯火。   姜似一言不发往前走,阿蛮扛着死猪般的男人亦步亦趋跟着。   不知走了多久,姜似终于停下来。   她停在一处宅子前,借着微弱星光可以看出这一户的院墙比其他人家都高,青瓦白墙一看就是建起没两年。   姜似指指这家门口,示意阿蛮把人放下。   “把他裤子脱了。”   阿蛮眨眨眼,见姜似确实不是说笑,眼一闭把男人裤子拽了下来,露出白花花的屁股。   跟在主仆二人后边的郁谨抬头望天,轻轻吁了口气。   天知道他要用多大的自制力才克服了出手阻止的冲动。   那傻丫头知不知道,随便看别的男人的屁股是要长针眼的呀!   “菜刀给我。”   阿蛮都要哭了:“姑娘,还是婢子来吧,别脏了您的手。”   “给他屁股上来一刀,别弄死就好。”   毕竟没有经验,剁掉那玩意闹出人命又是一桩麻烦呢。姜四姑娘不无遗憾地想。   “走吧。”冷眼看着阿蛮忙乎完了,姜似拿出帕子擦了擦手。   主仆二人渐渐把王家庄抛在身后,姜似却突然停了下来。   “你要跟到什么时候?” 第87章 威胁   “谁?”一听姜似这么说,阿蛮骇了一跳,立刻紧张左右张望。   姜似定定望着一个方向,朱唇紧抿。   一道挺拔修长的身影渐渐从黑暗中走出来。   “怎么是你?”阿蛮吃惊不已。   姜似却丝毫不觉意外。   他的气味无论前生还是今世她都太熟悉了,一旦靠近怎么可能发现不了。   “阿蛮,你等在这里。余公子,请跟我来。”姜似往前方走去。   郁谨硬着头皮跟上,尽管面上不显,心中却疑惑极了。   他藏得这么好,究竟怎么被发现的?她以后该不会把他当成变态跟踪狂吧?   二人往前走了十余丈停下来。   姜似霍然转身,沉着脸问:“余公子为何跟踪我?”   郁谨轻轻碰了碰鼻子。   既然她问得这么直接,那他只能把厚脸皮的天赋发扬光大了。   “姜姑娘误会了,我不是跟踪你,而是保护你。”   “保护我?”姜似扬眉,“余公子莫不是我把当孩子哄?你我非亲非故,我更没有开口请托,余公子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说是保护我?”   郁谨轻轻一叹。   他声音有着少年的清朗与青年的低沉,这声叹息仿佛晨间的风从人心田上拂过。   姜似忽然就想到婚后那段时间,他无数次凑在她耳边低语。   那时候她忍不住想,一个男人哪来那么多话要说,连她想涂什么颜色的口脂他都兴致勃勃帮着挑选,最终那花汁做成的口脂倒是便宜了某个混蛋……   郁谨发现眼前少女似乎在走神。   他这么个大活人站在她面前,她居然还走神?   郁谨轻咳一声拉回眼前人的思绪,好心提醒道:“姜姑娘莫非忘了,你已经给过保护费了。”   “什么保护费?”   “我不是还欠姜姑娘一千两银子嘛,姜姑娘又不许我卖身还债……”郁谨一脸委屈,“可是我这人呢,欠别人钱心里就不舒坦,就当姜姑娘那一千两银子是交的保护费,以后姜姑娘的安全就由我负责了。”   姜似越听眼睛睁得越大。   还能这样算?   “余公子也看到了,我的丫鬟身手不错,不需要余公子来保护我,那一千两银子你暂且欠着吧。”姜似说完,冷冷看了郁谨一眼,“我不希望以后再发生被余公子跟踪的事,不然我会把余公子当登徒子看待的。”   郁谨诧异看着姜似。   她居然还没开始把他当登徒子看待吗?   真是个善良心软的好姑娘。   什么?刚刚他口中的好姑娘准备剁掉一个男人的命根子?   呵呵,那种半夜借着酒意翻墙去祸害寡妇的男人,留着命根子等过年杀猪吗?   “余公子,告辞了。”姜似冲郁谨微微欠身,招手示意阿蛮跟上来。   不得不说她还算幸运,这次跟踪她的是郁七,凭她对郁七的了解,他看到她带着阿蛮做的那些事即便觉得离奇也会守口如瓶。   要是换了别人——姜似只要想到这种可能就不由皱眉。   要是换了别人,她恐怕就要多费些事了。   她的异术学自乌苗长老,而乌苗长老是靠着一身异术统领整个乌苗族的。   比起真刀实枪的功夫,异术能杀人于无形,是更可怕神秘的存在。   整个乌苗族有异术天赋的女童寥寥无几,最优秀的会被定为圣女,作为乌苗长老的继承人。长老与圣女是乌苗一族的精神支柱。   圣女阿桑是乌苗长老的孙女,但并不是因为她是乌苗族长老的孙女才成了圣女。   阿桑是凭借着出众的天赋成为圣女,所以过世后为了乌苗一族的安定才迟迟没有公布圣女死讯,直到她流落到南疆机缘巧合以阿桑的身份活了下来。   她虽学了一些异术,前世却没什么机会施展,更没干过杀人灭口之类的事。   今夜跟踪她的人是郁七而不是不知根底的陌生人,算是免了不小的麻烦。   “姜姑娘就这么走了?”郁谨笑问。   姜似脚步一顿,认真看了郁谨一眼:“余公子这是什么意思?”   郁谨上前一步,男子独有的气息瞬间把她包围:“我会告诉姜二弟的。”   刚才还自信满满的姜似:“……”她要杀人灭口!   “告诉姜二弟他眼中弱不禁风的妹妹月黑风高跑来金水河边上的村子跟踪一个醉汉,还把醉汉打昏了准备剁掉他的命根子,对了,还装女鬼……”说到后来,郁谨险些忍不住笑出来。   这么多年,他心悦的姑娘一直是那样与众不同。   “你到底要怎么样?”姜似彻底怒了。   她以前怎么不知道这混蛋这么无耻,居然做出威胁女孩子这么没品的事来。   郁谨低声笑起来:“姜姑娘还看不出来吗?我在威胁你啊。”   既然装谦谦公子无法博得她的好感,还是本色发挥好了。   反正死缠烂打也好,厚颜无耻也罢,他这辈子只要姜似。   姜似气得咬唇。   他居然真的光明正大威胁她!   “余公子,不要以为你是我二哥的朋友,我就不敢对你怎样。”这一刻,姜似真的生出给这混蛋一些苦头吃的念头。   “姜姑娘要杀人灭口吗?”郁谨摸出一把匕首塞入姜似手中,夜色中星眸笑意满满,“我保证不抵抗。”   姜似捏紧了匕首。   匕柄冰凉的触感让她冷静下来,捏着匕首迟迟未动。   “姜姑娘要是下不了手——”   姜似抬眼瞧着面前谈笑自若的男子,心道他莫非还要说出“她要是下不了手他就自己动手”这样虚伪的话来?   只听眼前男子笑吟吟道:“那我就继续威胁你了。”   姜似:“……”   闭眼,深呼吸,压下杀人灭口的冲动。   “我们好好谈谈吧。”   郁谨低笑:“正合吾意,姜姑娘跟我走吧。”   一路向西,穿过寂静无人的大街小巷,郁谨停下来。   “姑娘,他怎么把咱们带到这来了。”   三人停下的地方正是雀子胡同口。   “既然要好好谈谈,还是家中最方便。姜姑娘若是觉得不合适,去你家也行。”郁谨十分体贴提议道。   “你,你这登徒子——”阿蛮指着郁谨说不出话来。   她们姑娘是见了美男子就发昏的人吗?   姜似睇了郁谨一眼,率先往胡同里走去:“去你家。”   阿蛮:“……”   别和她说话,她心情有点复杂! 第88章 书房夜谈   昏暗的巷子被轻微的脚步声打破了宁静。   郁谨走上前,有节奏敲了几下门。   很快门就打开了,门人恭敬避至一旁。   郁谨却没有立刻进来,微微侧身伸手做出请的姿势。   姜似略停了一瞬,无视门人震惊的眼神飘然而过。   直到大门迅速关上时,门人还是一副梦游般的神情。   厢房里,龙旦正扒着窗口往外看。   冷影仰面躺着,鼻息清浅。   “别装睡了,快来看,主子带了个姑娘回来!”龙旦打了鸡血般招呼着小伙伴。   冷影动了动眼皮。   龙旦兴奋嘀咕着:“我说今天主子出去怎么不带我呢,原来有情况啊。等等,主子带回来的姑娘就是白天来过的姑娘!”   冷影面无表情睁眼,而后闭上眼睛翻了个身。   和这么爱八卦的人睡一个屋,真是够了。   不过——主子这是有相好的了吗?   “奇怪,二牛怎么没动静?”龙旦纳闷起来。   这种热闹按理说二牛比他积极啊。   卧在阴影中的二牛慢条斯理摇晃着尾巴,狗嘴朝天。   愚蠢的人类,这是该出去打扰的时候吗?   郁谨把姜似领进屋,站在堂屋中犹豫了一下。   虽然很想把人带到卧房里……咳咳,来日方长,吓跑了就得不偿失了。   “我们去书房吧。”   姜似颔首。   阿蛮快步跟上。   她要拼死捍卫姑娘的清白!   “阿蛮,你在外面等着吧。”姜似淡淡道。   阿蛮:“……”   郁谨呵呵笑起来,心情大好。   尽管不知道她每次见到他那种嫌弃与戒备从何而来,但这傻丫头恐怕不明白,深更半夜愿意与一个男人共处一室,足以说明她对这个男人品性的认可。   没想到他在她心中评价还是很高的嘛。   郁谨忽然对未来信心高涨。   姜似前世从来不知道郁谨还有这么个落脚处,进了书房不由打量一番。   书房中布置很简单,右侧靠墙是高高的书架,临窗摆着长条书桌,桌上随意放着砚台、笔洗、镇纸等物,另一端靠墙有一张矮榻。   香炉、花瓶等物是没有的,书架上亦没有几册书,倒是烛台里的蜡烛跳跃着火焰,照亮了整间屋子,很有……郁七的风格。   看过这些,姜似心中不由闪过这个念头。   “你先坐,我去倒水。”   “不用了——”   郁谨已经走了出去。   姜似抿了抿唇,随意拣了张书椅坐下来。   不多时郁谨返回来,把茶壶茶杯放到桌上,倒出来的却是白水。   “这个时候不宜喝茶,喝些温水吧。”   姜似接过茶杯道谢。   “姜姑娘喜欢喝什么?等下次我会准备好。”   “蜜水”两个字险些脱口而出,被姜似硬生生咽了下去。   “不用麻烦了,以后我应该不会叨扰余公子,咱们还是谈谈今天的事好了。”   “姜姑娘要怎么谈?”郁谨身体微微前倾,显出很配合的样子。   他有一双很漂亮的凤眼,瞳仁黑亮如宝石,随着眼波流转璀璨生辉,流泻出惑人的魅力。   姜似往后拉开了一些距离,不满拧眉。   面对只见过寥寥几次的女孩子如此轻浮,实在不是个好东西。   “余公子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跟踪我的?”   郁谨听了微微扬眉,没有回话。   “余公子不想回答?”   郁谨忽然笑了:“姜姑娘,你这可不是好好谈谈的态度。别忘了,现在是我在威胁你,不是你在威胁我。”   这丫头,现在就要压着他作威作福还了得?总要等嫁过来他才心甘情愿啊。   闭目,深呼吸,压下杀人灭口的冲动。   “余公子说怎么谈?”   郁谨笑了一声,似乎笃定了对面的少女不会反对:“姜姑娘先提一个问题,我回答,然后我提一个问题,你回答,这样往复才公平,姜姑娘觉得如何?”   姜似轻轻咬唇。   这混蛋果然是占尽便宜不吃亏的性子。   前世哄着她当了他心上人的替身,偏偏她知道后已经泥足深陷,一想到那混账的点点滴滴就狠不下心使出诈死、出家等手段,只能一边跟他纠缠一边自苦,其中滋味一言难尽。   “好吧,就这样。”   “那么姜姑娘先问吧。”郁谨把玩着茶杯,目光从少女白净的俏脸上轻轻扫过。   好像生气了。   生气也很招人稀罕,好想亲一下怎么办?   少年眼神突然晦暗不明,落在少女弧度精致的唇上。   不得不说,少女可谓得天独厚,唇不点而朱,是最诱人的粉红色,水润润连一丝唇纹都无。   郁谨的目光更低沉了些。   姜似没来由觉得屋内闷热起来。   二人的剪影投在纱窗上,一时之间仿佛时间静止了。   蹲在院子中的龙旦目不转睛盯着窗户,心情十分紧张。   主子大半夜把人家姑娘带回来,就是纯聊天的吗?   “恨铁不成钢”十分完美诠释了小侍卫此刻的心情。   “那好,还是刚才的问题,余公子从什么时候开始跟踪我的?”   “不是跟踪,是保护。”郁谨强调了一下,眼见对面少女要翻脸,这才不紧不慢道,“姜姑娘从我这里离开后。”   “为什么?”   郁谨轻笑:“这是第二个问题了。”   姜似暗暗吸口气,冷冷道:“你问吧。”   “姜姑娘如何发现长兴侯世子祸害女子的?”   姜似装成秀娘子女儿的亡魂对秀娘子说的那些话,躲在暗处的郁谨听了个清清楚楚。   那时候,他只要一想到姜似去长兴侯府住了一晚,然后就发现了长兴侯世子如此骇人的秘密,就恨不得把长兴侯世子碎尸万段。   那个畜生是不是对姜似做了什么?不然她一个小姑娘怎么会知道这些?   姜似心中叹了口气。   就知道他要问这个的。   如何收拾长兴侯世子让他身败名裂,她早就有了打算,并不想把其他人牵扯进来节外生枝。   可是她了解郁七,今日她要是含糊过去,转头他就能把长兴侯世子剁了喂狗,干净利落,简单任性。   她可不想这么便宜了长兴侯世子!   “夜里去侯府花园,无意中撞见长兴侯世子的小厮埋尸,听到了他们的话知道的。”   郁谨霍然起身。   姜似一急,不由站起来拦在他身前:“你去哪儿?” 第89章 补偿   二人瞬间靠得极近。   她能听到他骤然急促的呼吸,他把少女一截雪腻香颈尽收眼底。   窗子上,两个人的身影重叠到一起。   龙旦吃惊张大了嘴巴。   屋内,姜似察觉到失态往后退了一步,却依然堵住对方的去路。   郁谨不由笑了:“姜姑娘以为我要去哪儿?我只是想去一趟净房而已。”   姜似面上一热。   一个大男人在姑娘面前张口就说去净房,他脸皮为什么这么厚?   不对,现在的郁七算起来还是少年,说不准还没生出身为男人的觉悟。   嗯,一定是这样才会在二人重逢后令她种种不适。   少女细微的神色变化被郁谨瞧在眼里,莫名有些不爽。   总觉得这丫头在寻思什么令他不高兴的事儿。   郁谨重新坐下来。   “你不是要去净房?”姜似恢复了从容,蹙眉问。   “既然姜姑娘舍不得我走,那就不去了。”郁谨一脸认真,“我可以忍。”   姜似额角青筋直跳。   她要弄死这混蛋!   郁谨忽然身体前倾,陡然放大了一张俊脸:“咱们还要不要继续聊?”   闭眼,深呼吸,压下杀人灭口的冲动。   姜似嘴角挂着僵笑:“聊!”   “那么该我问了。”郁谨坐直了身体,笑吟吟道。   姜似挑眉:“刚刚余公子问了我如何发现长兴侯世子祸害女子的问题,现在该轮到我问了。”   对面少年无辜眨眼:“姜姑娘问过了。”   姜似微怔。   郁谨笑起来:“刚刚姜姑娘问我要去哪儿。”   姜似:“……”   眼见少女真的要炸毛了,郁谨伸手在少女头顶揉了揉,语气难掩宠溺:“好了,你想问就问,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还不成吗?”   这个傻丫头,他明明都愿意卖身还债了,整个人都可以是她的,她还要跟他计较谁多问一个问题这种小事。   姜似头往旁边一偏:“余公子请自重!”   落在头顶的手一顿,郁谨垂眸叹了口气:“我觉得我还是要出去一趟。姜姑娘可能不知道,我这人有个毛病。”   “什么毛病?”   “我心情一不好就想杀人,正好长兴侯世子不是个好东西,今晚我去把他宰了,二牛这几天的狗食就不愁了。”   卧在龙旦身边甩着尾巴的大狗不屑仰头。   它很挑食的!   姜似直直瞪着郁谨,好一会儿问:“我可不可以理解成你又在威胁我?”   郁谨呵呵笑起来,清朗的笑声穿过窗子传到外面。   龙旦挠挠头,好奇得心急火燎。   “余公子这样非君子所为。”   郁谨点点头:“我知道啊。”   当君子能娶到心悦的姑娘吗?   呵呵,之前装成谦谦君子与她连话都说不了几句,耍了一回流氓就把人半夜带回家里来了。   孰优孰劣,不用想便知。   “你这样——”姜似本想说会讨不到媳妇的,可想想对方的身份,默默把这话咽了下去。   堂堂七皇子,怎么也不可能愁这个。   “姜姑娘莫非还怜惜长兴侯世子性命?”   姜似冷笑:“有些人,只付出性命还偿还不清他造的孽!”   一条命怎么够呢?   那些大好年华就被那畜生害死的女孩子怎么办?那些痛失爱女的亲人怎么办?   能养出长兴侯世子那样的儿子,长兴侯夫妇就没有一点责任吗?   她无法看着长兴侯府如前世那样在长兴侯世子暴毙后依然花团锦簇。   那份人前的光鲜,他们不配有!   听了姜似的话,郁谨一怔,而后笑了。   他就说嘛,能面不改色要剁掉男人命根子的姑娘怎么会对一个畜生心软呢。   在他看来,那不是善良,而是愚蠢。   “所以请余公子不要多管闲事,坏了我的事。”   郁谨一脸为难:“但是不杀人我没办法恢复好心情,也许这几天都睡不好。姜姑娘让我做出这么大的牺牲,不准备给一些补偿吗?”   姜似愕然。   他到底牺牲什么了?   不过前世的时候这混蛋确实不是循规蹈矩的性子,只要他想,就没有做不出来的事。   郁七生在皇室,与那些为了皇位各种好好表现的兄弟们一比算是独树一帜了。   “你要什么补偿?”姜似冷冰冰问。   豆腐西施秀娘子这边暂时安排好了,还有灵雾寺那边需要解决,她可没有时间耗在这里。   郁谨忽然身体前倾,在少女光洁白皙的额头上轻啄一下。   姜似恍若被雷劈中了,好一会儿没有反应。   “好了。”郁谨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   居然没挨刀子,真是惊喜啊,果然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姜似这才反应过来,扬手打了郁谨一巴掌。   守在堂屋的阿蛮抬眼望天。   姑娘不吃亏就好。   清脆的巴掌声连院中的一人一狗都听得清清楚楚。   二牛抬起一只爪子遮住眼睛。   主人这是挨揍了吗?真是没眼看啊。   龙旦下意识咽了口唾沫。   万万没想到,主子还想来个霸王硬上弓!可是反手被人家姑娘揍了是怎么回事?   “没想到主子带来的姑娘身手这么好!”   “那是主子没有躲。”冷影不知何时走过来,冷冷道。   “你怎么来了?”   “你再蹲下去,明天会被主子打死的。”   龙旦垂头丧气站起来,一步三回头往厢房走去。   二牛抖了抖皮毛。   这个时候就体现出狗的优势来了,它想看多久看多久,一边看一边抖。   看着面前笑意浅浅的少年,姜似气得手抖。   他居然轻薄她,而且还这么理直气壮若无其事!   郁谨顶着鲜红巴掌印懒懒靠着椅背:“姜姑娘,咱们还是谈正事吧,我现在心情恢复了。”   “你不觉得刚才的行为很无耻吗?”   郁谨双手一摊,死猪不怕开水烫道:“可这就是我想要的补偿啊,不然我就去杀人。”   说到这,他眼波一转,笑意撩人:“姜姑娘,咱们非亲非故,难不成你随便提个条件我就要答应?道理可不是这样讲的,如果不能以权势压人,等价交换才是正理。”   姜似气结。   他哪来这些歪理?   郁谨语气一转:“当然,我虽然不是君子,却是个男人。我亲了姜姑娘愿意负责的,你愿不愿意嫁给我?”   他说得随意,垂在身侧的手却用力握紧,暴露出内心的紧张。 第90章 拒绝   郁谨几乎是以朝圣的心情等待着那个答案。   他步步为营,小心翼翼靠近她,已经想这么问很久了。   如果她愿意,他会披荆斩棘解决拦在他们成亲路上的一切障碍。   如果她不愿意——他自然会等到她愿意。   这句话被郁谨轻飘飘问出来,姜似最初的震惊过后,气得脸都白了。   他果然又如前世那般想哄着她稀里糊涂点头,只不过前世她好歹顶着乌苗圣女的身份,而现在则是才退过亲的伯府姑娘。   假如她真的点头,他还能八抬大轿娶她当王妃不成?   这个念头在姜似心中一闪而过,随后头脑越发清醒。   这一世,她不会再给他打蛇随棍上的机会了。   “我不愿意,这种玩笑余公子请不要再开了。”姜似抬手,用手背擦了擦被亲过的额头。   那一瞬间,她仿佛看到对面少年眼中的光芒骤然黯淡下去,可又好像只是眼花,再定神,对方依然是云淡风轻的样子。   “强扭的瓜不甜,既然姜姑娘不愿意我负责,那就算了,咱们还是继续刚才的话题好了。”郁谨若无其事道。   “痛快说吧,余公子撞见了我今夜的事,究竟想怎么样?”刚才那突如其来的一吻让姜似心乱了,总觉得眼前的人从头发丝到脚底都散发着危险。   “我想知道姜姑娘接下来的打算。”   这丫头胆大包天,三更半夜敢跑到陌生的地方装神弄鬼,谁知道接下来还会干出什么惊人的事来。   “我会去寺庙上香,为那些无辜惨死的女子祈福。”   “只是这样?”   “只是这样。到时候我二哥也会陪我去,所以余公子就不要操心了。”   姜似并没有向郁谨求助的打算。   既然下定决心今生离他远远的,遇到事情又找人帮忙这种行为就不好了。   “姜姑娘就料定那位甄大人会替秀娘子伸冤?”   姜似笑笑:“有句话叫尽人事听天命,我已经做了我能做的。”   “甄大人是读圣贤书的人,或许不会相信鬼神之说。”   “真正为民做主的好官,遇到这种事宁可信其有。”   所以她才要去灵雾寺一趟,找到另一名受害女子的家人。   接连有人来告长兴侯世子,告的还是同一件事,再不信鬼神之说的人也会动摇的。   “看来姜姑娘对甄大人很有信心。”   姜似听了这话,心头感慨。   要说起来,她对甄大人的信心其实来源于眼前这个人。   她承认,眼前这个人虽然于感情上作弄了她,但其他方面是让她心安的。   要不然,她也不会动心……   “我该回去了,今晚的事还望余公子言而有信,不要对我二哥提起。”   郁谨跟出去。   姜似脚步微顿:“余公子不必送了。”   郁谨笑着指了指卧在院子里的大狗:“让二牛送你们回去吧。”   二牛走过来,讨好嗅着姜似的手。   姜似沉默了一下,点头。   眼睁睁看着姜似在二牛的陪伴下走远了,郁谨依然立在院子里一动不动。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脑海中闪过少女抬手擦拭额头的情景。   她似乎比他想象中还要嫌弃他。   这种滋味真是不好受呢。   郁谨掏出手帕按了按掌心处被指甲刺破的伤口,雪白的帕子上很快就沾染了血迹。   夜深了。   二牛返了回来,见郁谨还站在院子中,带着惊喜凑上去围着他打转。   郁谨伸手拽了拽二牛的两只耳朵,叹道:“怎么还不如你讨人喜欢呢?”   真是人不如狗!   二牛呜呜叫了两声,夹起了尾巴。   它讨人喜欢有罪吗?它是无辜的!   海棠居里,阿巧一遍又一遍看向漏壶,急得团团转。   都这个时候了,姑娘怎么还没回来呢?莫非出事了?   就不该由着姑娘与阿蛮胡闹的!   阿巧正后悔一百遍的时候,门口终于传来了动静。   阿巧几乎飞奔而出,把姜似与阿蛮迎了进来。   “姑娘,吓死婢子了。”阿巧上下打量着姜似,见她无事,直接哭了。   姜似安抚拍了拍阿巧的手臂:“好了,没什么事,热水准备好了吗?”   阿巧连连点头。   上一次姑娘半夜回来就沐浴了,她有经验。   老天保佑,希望以后这种经验别再派上用场了。   整个身子沉浸在热气袅袅的浴桶中,姜似疲惫得连手指尖都懒得动。   这疲惫不是因为秀娘子的事,而是源自那个男人。   对郁七来说,她是死去心上人的代替品,乍然发现她的存在后费尽心机也要得到,好填补心头那片空白。   而对她来说,他是她唯一动心过的男人,朝夕相处做了一年的恩爱夫妻。   这样的她,与他每次交锋又怎么可能占到上风?   真是不争气!   姜似双手捂脸缓缓沉入水中,懊恼想着。   翌日,一声尖叫打破了王家庄的平静。   王家庄大部分人姓王,往上数都是一个祖宗的,王家庄的村长自然是姓王的。   王村长家是村里唯一盖起青砖大瓦房的,去年死了糟糠妻后从邻村娶了个水灵灵的小寡妇,新妇才刚十八九的年纪。   今日一早小媳妇出门倒水,一打开门就看到了白花花的屁股。   那盆水直接就泼到了那白花花的屁股上,紧跟着高昂的尖叫声把四邻八舍全都吸引出来围观。   “哎呦,这不是村西头的老光棍狗剩嘛。”   都是同一个村的,以为扒光了就认不出来了?   “天啦,狗剩屁股上怎么还挨了一刀啊?该不会是惦记着村长的小媳妇,被村长砍的吧?”   王村长脸色铁青听着村民的议论,在将来漫长的日子里,把躺在他家门口耍流氓的老光棍收拾了一遍又一遍。   这样热热闹闹的早晨却无人注意到曾被誉为村里一枝花的豆腐西施拎着个小包袱悄悄离开了村子。直到好几天后,才有人后知后觉意识到那个丢了女儿的疯婆子似乎好久没出现了。   姜似一大早爬起来去给冯老夫人请过安,回到海棠居又睡了个回笼觉,临到晌午才算睁开眼。   阿蛮带来个好消息:“姑娘,阿飞回来了。” 第91章 我会杀人   姜似是在新租下的地方见的阿飞。   “辛苦你了。”   连续赶路,阿飞看起来黑了些,精气神却十足。   “姑娘这话说的,给您办事一点不辛苦。”阿飞笑着摆手。   有银子拿,还有盼头,怎么会觉得辛苦呢?   “那个人最终怎么样了?”   阿飞挠挠头,望着姜似欲言又止。   姜似并不催促,静静等着阿飞回答。   她已经尽了力,至于如何选择,是别人的自由。   阿飞端详着姜似的脸色干笑:“那老哥跟我进京了。”   姜似把手中茶杯放下来:“他莫非要见我?”   除此之外,她想不到那人再次进京的理由。   阿飞一脸惊讶:“是呀,他非要来见姑娘,我甩也甩不脱,只能由着他跟来了。”   “他人呢?”   “我把他暂时安置在客栈了,姑娘您愿不愿意见?”   姜似想了想,点头:“安排一下,我见见他。”   苦苦调查未婚妻的死因十多年,手刃仇人后在未婚妻坟前自尽的人,痴情自不必说,那份执着也是令人心惊的。   刘仙姑的事好不容易完美收场,要是因为她拒绝见人,这大哥在京城闹出什么风波来,到时候就有的头疼了。   “姑娘打算在哪里见他?天香茶楼行吗?”   “那里不合适。”姜似摇头。   那人与阿飞不同。   阿飞虽然是街头混混,却是土生土长的京城人,出入哪里都不会引人注意,而那样一个人要是在茶楼会面,就太惹眼了。   思来想去,姜似有了决定:“就把他带到这里来吧。”   阿飞犹豫了一下:“姑娘,真的在这里见面?”   姜似嫣然一笑:“反正是租来的房子,无妨。”   “那好,我这就把人领过来。”   姜似坐在院子中的藤椅上耐心等人,阿蛮拿了细绢团扇站在她身旁扇着。   树上的知了一声声叫。   阿蛮终于憋不住了,把团扇往腰间一别,摇着姜似衣袖问道:“姑娘,昨夜里您到底有没有被那登徒子占了便宜啊?”   当时听到那声巴掌响她还没多想,可后来一琢磨不对了。   姑娘要是没被那登徒子占了便宜,干嘛打他啊?   姜似抬眸看了阿蛮一眼,心情瞬间低沉下来:“昨夜的事以后不许再提。”   阿蛮猛然捂住了嘴:“那,那就是吃亏了。哎呀,婢子真是该死,当时就该冲进去的!”   “阿蛮!”姜似低低喊了一声,白皙的脸上染上红晕。   这倒不是害羞,而是气恼。   一想到那混蛋胆大包天的行为,偏偏自己当时还不忍心教训他,姜似既气郁谨,更气自己。   这丫头还哪壶不开提哪壶。   “哎呀,阿飞好像回来了。”阿蛮一见自家姑娘真的生气了,赶忙闪人。   阿飞走进来,身侧跟着个人高马大的汉子。   “姑娘,这就是秦将军。”阿飞忙给姜似介绍。   姜似目光落在汉子身上,客气而疏离点了点头。   她当时无人可用,阿飞正好撞到她手上来,这样的人怕死能钻营,其实好掌控。   可是眼前的汉子就不同了,一个人连死都不怕,在这世上亦没有什么牵挂,她可没本事拿捏。   对这样的人,自然是客客气气,能安稳送走最好。   “你是写信的人?”汉子大步上前,迫不及待问道。   阿蛮立刻拦在姜似身前,柳眉倒竖斥道:“哪来的人这么没规矩,你吓着我们姑娘了。”   “阿蛮,你退下吧。”姜似支开阿蛮,对汉子微微颔首,“是我。”   “你是怎么知道的?”汉子神情激动。   “这个我不能告诉你。”姜似笑了笑,“其实对秦将军来说,这个有什么重要吗?你得偿所愿难道还不够?”   “我——”汉子把拳头捏得咯咯响,一动不动瞪着姜似。   阿蛮紧张起来。   她可以感觉出来,眼前男人可不是那些草包,她对付起来恐怕不容易。   阿飞同样紧张起来。   一路走来和这老哥也算有点情分了,等会儿要是被姑娘收拾了到底是帮着求情呢,还是不帮呢?   “我还有个问题要问。”汉子死死盯着姜似,唯恐眼前的人跑了,“就一个问题。”   姜似笑得自然而温和:“秦将军问吧。”   “我妻子真的没有等我,转世投胎去了吗?”   看着汉子紧张的样子,阿飞翻了个白眼。   这老哥一跑几百里跟着他进京,就是为了问这个?   这个问题他都可以回答啊,明明是姑娘编的瞎话嘛。   姜似沉默着。   她其实能理解这个男人的行为。   在任何人眼里,这都是个无稽的问题,可是对想了盼了妻子十几年的男人来说,却是他活着或死的动力。   所以他不惜数百里奔波,只是为了站在她面前,向帮他揭开谜底的人问这么一句话。   别人提出这个问题,是荒唐;别人回答这个问题,是可笑。   但就是在这种情形下,问的人无比认真虔诚,而他只想听眼前人的答案。   “秦将军觉得自己的妻子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她是最好的姑娘,善良、坚强、可爱……”一连串美好的字眼从汉子口中说出来。   姜似笑了:“秦将军的妻子这么好,定然不会留在地狱中受苦,我想她早早就投胎转世去了。”   汉子浑身一震,往后踉跄退了几步,忽然捂住了脸。   阳光下,五大三粗的汉子站在院子里无声哭泣着,躲在树上的蝉突然安静下来,停止了恼人的叫唤。   “哎呀,老哥的妻子要是投胎转世了,现在也是大姑娘了啊。”阿飞受不了这凝重的气氛,开玩笑般来了一句。   汉子一顿,忽然放下手来,两眼发光。   阿飞不敢说话了。   总觉得惹祸了。   “呵呵,老哥,咱该问的也问了,我带你回客栈吃饭吧。”   汉子摇摇头:“我没钱吃饭。”   他仅有的钱在上次进京杀人的时候已经花光了。   “我请啊。老哥来了京城,一顿饭我还是能请的。”   “我也没钱回去。”   “路费我出!”阿飞咬牙。   汉子看了阿飞一眼,忽然对姜似抱拳:“我想在姑娘手下讨口饭吃。”   惜妹一直说想看看京城是什么模样,假若她投胎转世,应该会喜欢这里的。   他要留在她喜欢的地方。   姜似万没想到还有这种转折,犹豫了一瞬道:“我不收无用之人。”   汉子露出个自信的笑:“我会杀人。” 第92章 灵雾寺   汉子此话一出,连吹进院子里的风都凉了起来。   阿飞下意识摸着下巴,忽然觉得自己能平安进京简直福大命大。   怎么能有人把“会杀人”这个特长说得如此轻描淡写?   “我很会杀人。”汉子望着姜似,再次强调道。   阿蛮上前一步,斥道:“你这人好奇怪,在我们姑娘面前动不动提杀人,合适吗?”   她们姑娘虽然敢面不改色往男人屁股上扎刀子,可不能让外人知道啊。   汉子没理睬阿蛮的话,仍然定定望着姜似。   常年饮酒还不至于让他完全糊涂,一个数百里之外给他递上那么一封信的少女,他相信与寻常女子是不同的。   “好,那以后就要麻烦秦将军了。”姜似微微屈膝。   汉子仿佛松了口气:“姑娘叫我老秦就好,‘秦将军’不过是人们笑话罢了。”   “老秦,你以后就住在这里吧。阿飞,你怎么打算?”   阿飞四下瞄了瞄。   干干净净的小院,繁茂树冠在夏日里撑起一片阴凉,门口水缸里还栽了睡莲,是他这辈子都没住过的好地方。   一丝挣扎从阿飞眼中一闪而过,随后他笑着摆手:“我还是住在原来那里好了。不瞒姑娘说,现在有几个兄弟跟着我混,让他们跑个腿打听一下消息很方便,这边我每天过来一趟就行。”   “那好,明日我会出趟门,你与老秦准备一下。”   转眼就是翌日。   明媚阳光给万物镀上一层金色,天空中一丝云彩都没有,抬头望就是湛蓝的天,正是出门的好天气。   姜湛身姿笔挺坐在马上,一身月白色锦袍衬得他越发丰神俊朗,吸引着无数小娘子的目光。   他对这些目光早就习以为常,半点不自在都没有,侧头对马车里的少女笑出一口整齐的白牙:“四妹,今天天气不错,等到了郊区没人瞧着,二哥带你骑马啊。”   阿蛮探出头来,不满道:“二公子,姑娘不会骑马呢,再说跟您共乘一骑也不合适,您就不要撺掇了。”   姜湛撇撇嘴。   这些穷讲究不知是哪些吃饱了撑的人琢磨出来的,完全就是让女子怎么不痛快怎么来。   “四妹,你快管管你这丫鬟,都敢这么和我说话了。”没办法带妹妹骑马兜风,姜二公子有些不痛快,立刻把面目可憎的小丫鬟拉下水。   “婢子说的可是大实话——”   姜似手指轻扣弹了阿蛮额头一下,嗔道:“不许和二公子顶嘴。”   姜湛轻飘飘扫了阿蛮一眼,一脸得意。   关键时候,四妹还是向着他。   阿蛮捂着额头翻了个白眼。   二公子居然和她一个丫鬟争宠,真是出息了。   赶车的车夫带着遮阳的斗笠,从城中到郊外,一路上把马车赶得四平八稳。   车夫旁边坐着姜湛的小厮阿吉。   阿吉已经偷偷打量身边的车夫很久了,心中一直在纳闷:伯府的车夫什么时候换人了?   车夫面不改色注视着前方,丝毫不理会阿吉好奇的眼神。   这车夫正是老秦。   “四妹,你怎么想着去一个小镇子上的寺庙呢,咱京城里大大小小的寺庙很多啊。”姜湛在妹妹面前是个话痨,安静没多久又搭起话来。   “据说那家寺庙很灵验。”姜似拿了帕子递出去,“二哥擦擦汗吧。”   姜湛没有接:“不用,反正还会出的,四妹给我拿个梨子吧。”   咬了一口圆滚滚的梨子,汁水四溢,姜湛舒适叹了口气。   有个妹妹就是好,没事出门上个香,他就能光明正大逃学好几天。   青牛镇离京城算不上太远,天将黑时一行人就赶到了小镇。   小镇上只有两家客栈,在见惯了京城繁华的姜二公子眼中,简直无法住人。   “四妹,咱们直接去灵雾寺吧。”   “已经这个时候了,也许人家不招待香客了,还是明日一早过去吧。”   “那好吧,就是委屈妹妹了。”姜湛定了较大的那家客栈,忙前忙后好一阵子才歇下来。   这种客栈漏洞颇多,到了夜深人静时一个年轻人就偷偷溜了进来,与早就等着的姜似碰了面。   “姑娘,我粗略打听了一圈,没听说镇子上有谁家丢了闺女的。”   年轻人正是阿飞,在姜似的吩咐下提前一日赶过来,住在了另一家客栈中。   阿飞的一无所获让姜似心情微沉。   这样的小镇,别说谁家丢了女儿,就算没了两只鸡恐怕都要被人议论一阵子。   阿飞没打听到消息,只能说明一点:那个女孩子并不是青牛镇的人。   灵雾寺就在青牛镇,如果那个女孩子不是本镇的人,范围就大了很多。   “这样吧,明天你继续在镇上打听,等我去了灵雾寺有什么消息会让老秦传给你。”   阿飞点点头,很识趣没有多问悄悄离去。   姜似独自坐了一会儿,赶路的疲惫袭来,默默躺下睡去。   第二日依然是好天气。   一行人来到灵雾寺,意外发现小小的寺庙居然香火鼎盛,许多香客都在排队进入。   姜似仔细打量着香客们。   从穿着打扮可以看出来,这些香客大多是平民百姓,也有穿绫罗的香客乘着马车或牛车而来,十有八九是从别处赶来的。   姜湛添了不少香火钱,知客僧很痛快给安排了三间客房。   给几人带路的是个七八岁的小沙弥,姜似便向他打听:“小师父,来上香的哪里人比较多呀?”   小沙弥得了窝丝糖,看姜似极为可亲,口齿伶俐道:“很多呀,除了青牛镇的,四邻八乡的人都会来呢。”   “有没有乡绅富户的女眷经常来呀?若是碰上了,正好能做个伴呢。”   “有的,闫庄村闫员外的女儿,大羊镇李老爷家的女眷……”小沙弥掰着指头数了一串名字出来,冲着姜似甜甜一笑,“这些人家的女眷一年来好些回呢。”   姜似默默记着这些名字。   小沙弥停下来:“几位施主,客房到了。”   姜湛一指靠里面那间客房:“那间客房窗外风景最好,又最幽静,可否让我妹妹住那里?”   小沙弥摇头:“那里已经有施主入住了。”   姜湛不由皱眉。   这么个小寺庙,客房没几间也就罢了,居然还挺抢手。   哪个不长眼的把最好的客房给抢了啊?   姜二公子正寻思着,那间客房的门突然推开了。 第93章 平安符   走出来的人再熟悉不过。   姜湛吃惊喊道:“余七哥。”   郁谨仿佛才发现姜湛等人,露出意外的表情:“姜二弟怎么来了?”   姜湛一指身边的姜似:“我陪妹妹来上香。余七哥怎么会在这里?”   “呃,我也来上香的。”郁谨笑着扫了姜似一眼,没有多看就收回目光,一副规矩守礼的模样。   “余七哥怎么会跑到这里来上香?”姜湛瞄了一眼小沙弥,也没觉得这里的小沙弥比京城寺庙中的小沙弥就机灵些,怎么一个两个全都跑灵雾寺来了呢?   郁谨笑道:“听说这里很灵验,所以就来求一求。”   “小师父,你们这里求什么最灵验啊?”姜湛后知后觉问道。   小沙弥甜甜一笑,缺了门牙的洞直漏风:“姻缘呀,当然是姻缘。”   这么俊的施主怎么总问这种傻问题呢?   姜湛一怔,忽然看了姜似一眼,又看郁谨。   求姻缘?   四妹叫他陪着出门上香居然是求姻缘?   这一瞬间,姜二公子不但没觉得有趣,反而有些心塞。   亏他还屁颠屁颠跟出来,搞半天还不定便宜了哪个王八蛋。   “余七哥居然还信这个。”舍不得对妹妹发脾气,姜湛嘲笑起郁谨来,“你比我大不了多少,就心急娶媳妇了?”   郁谨含笑看了姜似一眼,笑意深深:“是挺急的,好姑娘晚一步就被别人定下来了。所以我来求一求,心诚则灵嘛。”   他远赴南疆多年,好不容易闯出点名堂,有了资格回到京城争取自己想要的,结果却等到了她已经定亲的消息。   那时候,他差点就要提刀去把那劳什子表弟给剁了,可是别人说姜四姑娘相当满意这桩婚事。   他暂且留下了表弟的狗头。   还好到最后他们的亲事没有成,听说他们退亲的那一刻,他有一种活过来的感觉。   那时候他就发誓这辈子都不会再放手,无论用什么手段,他非要姜似不可。   他不相信别的男人会像他一样用命想着那个姑娘。   既然婚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本来也没有机会接触与她定亲的男人,更谈不上心悦,那他为什么不能成为那个人?   他会耐心等到她点头,然后求得父皇赐婚,而不是用圣旨压着她与他拜堂。   女子一生最重要的时候,他希望她心甘情愿,欢喜期待。   姜湛来了兴趣:“这么说,余七哥有心上人了?”   “嗯。”郁谨轻轻应了一声。   “余七哥不是才来京城嘛,居然就有心上人了?快说说那姑娘是谁家的,说不定我还能帮忙呢。”姜湛追问。   总觉得余七哥出现在这里太巧合,这家伙该不会打四妹的主意吧?   郁谨笑笑:“早就认识了。”   姜湛一听松了口气:“原来是青梅竹马啊,那我就帮不上忙了,余七哥你要努力啊。”   郁谨郑重点头:“嗯,我会的。”   姜似默默听着,心头发涩。   当朝七皇子年不过十二就去了南疆,他的青梅除了圣女阿桑还能有谁?   阿桑死了,他退而求其次招惹她一个容貌相似的,与季崇易算是半斤八两。   她还真是三生有幸,前后碰到两个痴心人。   “二哥,余公子,你们慢聊,我先逛逛。”   郁谨张口想要说什么,被姜湛一把拉住:“难得巧遇。余七哥,咱们喝茶去。”   姜似目不斜视与郁谨擦肩而过。   无视他?郁谨脸不红气不喘,指尖轻轻一弹。   姜似踉跄了一下。   “姑娘——”   阿蛮没来得及反应,郁谨快一步扶住了姜似,而后很快松开手后退一步,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姜姑娘小心。”   姜似:“……”   “四妹,你是不是累了?要不先进房间休息一下再逛吧。”   “不用了,二哥还是好好陪着余公子喝茶吧。”姜似连眼风都没扫郁谨一下,快步离去。   这混蛋前世没这么无耻啊,难道是她前世太好哄,没机会表现出来?   姜似越想脸色越黑。   “姜姑娘是不是对我有误会?”郁谨轻轻叹了口气,“姜二弟是伯府公子,也许姜姑娘觉得姜二弟与我这样的人做朋友不合适。”   姜湛一听,忙替姜似解释:“我四妹不是这样的人,她就是性子冷,余七哥别和她计较啊。”   看来回头要好好劝劝四妹,总要给他几分面子,对他的救命恩人客气点儿。   又得了一包雪花糖的小沙弥很机灵走在姜似身边,向她介绍寺中情况。   “小师父,何处可以求平安符?”   “女施主请随小僧来。”   小沙弥很快把姜似领到一间偏殿。   殿中香客进进出出,络绎不绝,最里面一排架子上挂满了形状各异的平安符,旁边一个僧人正解下一枚平安符递给排在最前边的香客。   “平日里也这般热闹吗?”姜似没有急着上前,不动声色从小沙弥口中打听消息。   “平日里没有这么多人,平安符逢五才会有,女施主正好赶上了呢。”小沙弥吃了糖,连笑容都甜丝丝的,“女施主想求什么平安符,小僧可以替你排队。”   “呃,平安符还分种类吗?”   “当然啊,有求身体平安的,也有求姻缘顺遂的,有好几种呢。”   “那我可不可以都求呢?”   小沙弥犹豫了一下,看在两包糖的份上点头:“女施主要多舍些香油钱,佛祖就不计较你贪心啦。”   很快几枚平安符拿到手,姜似目光落在写有“平安吉祥”四个字的平安符上,迟迟没有移开。   从女尸身上得到的平安符就是这一种!   “这枚平安符,主要是保什么?”   小沙弥扫了一眼,笑道:“求这种平安符的施主很少呢。女施主您看到‘平安吉祥’几个字底下这行梵文吗?这是我们佛家的驱邪密咒,一般遇到过意外的人才会求这种符保平安的。”   姜似心头一跳。   出身富户乡绅之家曾遇到过意外的十三四岁的小娘子,这个范围就缩小了。   姜似冲阿蛮递了个眼色。   阿蛮笑嘻嘻道:“小师父不是说这里求姻缘最灵验嘛,我看这种平安符像我们姑娘这样的小娘子是无人求的。”   “没有呀,大羊镇李老爷家的姑娘上个月才刚刚求过呢,不过那位女施主有一阵子没来了。” 第94章 菜羹   大羊镇李老爷家——姜似出于本能的敏感,觉得女尸的身份有很大可能落到这家头上。   又与小沙弥套了些话,最终没有再问出多少有用的讯息,姜似打发阿蛮去把老秦叫来。   “姑娘有什么吩咐?”老秦收拾整齐了些,眼角处因为多年郁郁有着深深的纹,一看就是饱经沧桑有故事的人,但他的腰板比二十来岁的年轻人挺得还直,给人厚重如山的安全感。   姜似相信,有着这样经历这样性格的一个男人,确实如他所说,很会杀人。   有了老秦与阿飞,很多事确实方便许多。比如这个时候,阿蛮跑出去与阿飞联系要比老秦麻烦得多。   “老秦,你告诉阿飞,这几个地方都要他跑一趟,好好打听……”姜似把小沙弥提到的富户乡绅家常来的女眷所在村镇说了一遍,最后强调道,“先去大羊镇看看。”   老秦抱拳,掉头离去。   “姑娘,真的还有很多姑娘失踪了吗?”陪着姜似回客房的路上,阿蛮忍不住低声问。   秀娘子的女儿居然是被长兴侯世子害死的,可没想到还有别的受害女子,长兴侯世子真是丧心病狂!   “回去说。”姜似淡淡道。   等到了晌午,姜湛便来叫人。   “四妹,有师父送来了斋饭,你过来一道吃吧。”   姜似随着姜湛去了隔壁房间,却发现郁谨也在。   她不由看向姜湛。   姜湛笑笑:“出门在外也没那么多讲究,这斋饭还是余七哥订的呢,据说灵雾寺的头等素斋很出名,咱们正好尝尝。”   “我其实还不大饿,二哥与余公子慢慢吃吧。”   姜似转身要走,被姜湛一把拉住衣袖。   “四妹,不好好吃饭会胃痛的。”   见姜湛挤眉弄眼可怜巴巴哀求的样子,姜似到底心软点了头。   姜湛大喜,拉着姜似在身边坐下来,殷勤递过碗筷,还把一小碗汤羹放到她面前:“四妹,尝尝这道菜羹。据说这菜本是野菜,因为做成菜羹味道实在好,寺庙专门在后山开辟了一片地方种植呢,一般来灵雾寺小住的香客是必吃这道菜羹的。”   郁谨一手放在饭桌上,眉头微锁。   殷勤都让姜湛献了,他还干什么?   大舅哥这样疼妹妹,完全给他增加难度啊。   “二哥不必管我,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姜似擦了手,接过筷子。   “来来来,咱们先以茶代酒喝一个。”姜湛见姜似很给面子愿意与郁谨缓和关系,心情大悦,冲郁谨眨了眨眼。   他就说四妹只是性子冷,对他的救命恩人肯定会爱屋及乌嘛。   郁谨端起茶杯,笑着冲姜湛示意。   “这泡茶的水是山泉水,据说也是灵雾寺中出名的待客之物,姜姑娘尝尝看。”   姜似轻轻抿了一口茶放下来,看在姜湛就在一旁的面子上淡淡道:“味道不错。”   “看来灵雾寺来对了。不过这地方小了些,明天咱们去周围逛逛吧。”姜湛提议道。   郁谨笑眯眯点头:“好。”   姜似放在桌下的脚狠狠踹了姜湛一下。   这到底是亲哥吗?是不是卖了妹妹还帮人家数钱?   姜湛咧了咧嘴,不好意思让郁谨发现挨踹了,干笑道:“茶还挺烫嘴的。”   郁谨轻笑:“是啊,有些烫嘴。姜姑娘,还是先喝菜羹暖暖胃,出门到底比不上家里舒服,饮食上更要注意。”   “多谢余公子提点。”姜似漫不经心应了一句,用汤匙搅了搅菜羹,舀起一勺递到唇边,接下来却停止了动作。   姜湛连喝了好几口,见姜似迟迟不动,不解道:“四妹怎么不吃啊?这菜羹味道确实极好。”   姜似干脆把汤匙放下来。   “怎么了?”姜湛越发不解,又舀了一勺子吃下,“很好吃啊,清香四溢,口感爽滑。”   四妹还没吃,怎么就嫌弃了?   姜似又舀了一勺菜羹放到唇边,迟迟不动。   这一下姜湛也吃不下去了:“四妹,要是不喜欢就吃别的吧,别勉强。”   姜似盯着色泽翠绿的菜羹,黛眉越蹙越紧,再一次把汤匙放回碗中,肯定道:“这味道有些不对。”   “哪里不对?四妹你还没尝呢。”姜湛被姜似说得一头雾水。   姜似笑了笑:“味道用闻就够了,不用尝。”   “到底怎么不对了?”姜湛放下了筷子,对眼前佳肴没了兴趣。   总觉得四妹不像开玩笑的样子,莫非有人在饭菜里下药了?   那他吃的是蒙汗药还是毒药?该死,总不能是春……药吧?   眼见姜二公子表情丰富,脸色五彩缤纷,郁谨拍了拍他的肩膀:“姜二弟还是听姜姑娘怎么说吧。”   “四妹,真的下药了?”   姜似哑然失笑:“二哥想到哪里去了。”   “不是就好。”姜湛大大松了口气。   刚才就他吃得多,余七哥和四妹一口没动菜羹。   “但是这菜羹有一种臭味——”姜似同情看了姜湛一眼,还是把后面的话说了出来,“像是动物尸体腐败后溶于水中的气味……”   姜湛脸一白,见姜似表情不像开玩笑,起身就冲了出去,很快外面就传来干呕声。   屋子里一时间只剩下了郁谨与姜似。   “真的有臭味?”郁谨舀起一勺菜羹,放到鼻端嗅了嗅,却闻不出丝毫异味来。   “该不会是姜姑娘戏弄姜二弟吧?”郁谨忽然想到这种可能。   姜湛只是无意中帮了他一下,就成这丫头的出气筒了?   姜似视线在郁谨唇边的汤匙上落了落,点头:“嗯,我就是戏弄二哥呢。”   郁谨笑起来,唇微张想要把菜羹吃下。   姜似眯眼看着,却见他又把汤匙放下来。   迎上少女微讶的眼神,少年微微一笑:“我觉得你在骗我。”   姜似不由咬唇。   敌人很狡猾,比二哥机灵多了。   姜湛返回来,扶着门框直喘气,好一会儿才平复心情走过来。   “四妹,你该不会是逗我吧?这种玩笑你都开,二哥要生气了。”   看着可怜兮兮的兄长,姜似苦恼皱眉。   她也很想说这只是她的玩笑,可是那气味她太熟悉,前不久才闻过啊。 第95章 心意   看着姜似的反应,姜湛心一凉,一拳捶在饭桌上:“上等的素斋居然闹出这种幺蛾子,我去找那些秃驴算账去!”   “姜二弟,稍安勿躁。”   姜湛额角青筋直跳:“余七哥拦我做什么?他们的饭菜居然能吃出腐败的气味,这也太恶心人了,非要狠狠收拾那些秃驴一顿才解气。”   只要想到这一点,他胃里又开始翻腾。   郁谨看了姜似一眼,似笑非笑问姜湛:“姜二弟能确定饭菜中的腐败气味是来源于动物尸体呢,还是——人?”   姜湛浑身一僵,好一会儿一张俊脸成了惨白色:“余七哥,乱开玩笑会死人的!”   “是呀,也许真的死人了。”郁谨往后一靠,懒洋洋道。   “等等,让我缓缓。”姜湛闭了闭眼,突然起身快步走到门口把敞开的房门关上,靠着木门冷汗淋淋。   “四妹,我真的什么都闻不出来。”姜湛揉了揉鼻子,看向郁谨,“余七哥,你呢?”   郁谨摇头:“我也闻不出来。”   他说完,深深看了姜似一眼,毫不犹豫道:“但我相信姜姑娘说的话。”   姜湛眨眨眼,就差痛哭流涕了。   该死的,他也相信!   “所以说,我吃了人的尸体泡过的水做的饭菜?”姜湛一副快崩溃的表情看着一脸淡定的宝贝妹妹。   “只是有这种可能。”姜似不忍道。   姜湛眼一亮,饱含希翼:“还有别的可能?”   “或许是猫猫狗狗的尸体……”   姜湛捂着嘴蹲在地上。   让他死了吧!   “别的饭菜呢?”郁谨突然问。   比起纠结吃了这些饭菜的恶心,他更想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当然,关键是他没吃——咳咳,这种不厚道的想法自然是不能流露出来的。   姜似夹起离着最近的一块烧豆腐闻了闻,随后放下来把其他饭菜一一嗅过,最后肯定道:“别的饭菜都没问题,只有菜羹有异味。”   郁谨舒了口气:“那咱们先吃饭吧,吃饱了再说。”   姜湛一张脸皱成苦瓜:“别提‘吃饭’这两个字,我只想吐。”   姜似却点头:“嗯,先吃饭。”   吃饱了才有力气谈其他。   二人同时拿起筷子,默默吃起来。   姜湛爬起来,一脸生无可恋:“你们慢慢吃,我出去静静。”   屋子里眨眼又剩下二人。   郁谨放下筷子:“打算在灵雾寺住多久?”   “不确定。”   “还是去客栈吧。”   姜似凉凉看了郁谨一眼,毫不客气道:“余公子这些话,交浅言深了。”   “交浅言深?”郁谨突然身子前倾,低声道,“那天晚上——”   “闭嘴!”姜似气得脸通红,“余公子,你这样与登徒子有什么区别?不顾人家姑娘的心意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如果是你妹妹被其他男子这样轻薄,你会如何?”   郁谨定定望着姜似,忽然伸手握住她的手,认真问:“你的心意是怎样?”   姜似因为他的认真,心情一时恍惚。   姜湛推门而入:“吃完了吗?”   姜似浑身紧绷,忙道:“吃完了。”说完才发现忘了把手抽回来。   桌面下,少女用力往回抽手,那只大手反而握得更紧了些。   “还没吃完。”郁谨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可他心里却欢喜无比。   她的心意,他在那晚耍了一次流氓后就隐约懂了。   他不认为她这样有主见的姑娘面对没好感的男子动手动脚,真会如现在这样忍气吞声。   这丫头口不对心啊,承认对他有感觉会怎么样?   姜似瞪了郁谨一眼,仿佛猜到他的想法,心中冷冷说了两个字:会死。   不但因为犯傻动了心会伤心死,还会因为狗屁七皇子妃的身份不得好死。   “余七哥,我真服了你,都这样了你还能吃得下去。”   郁谨这才放开姜似的手,冲姜湛露出个灿烂的笑容:“那就不吃了。”   姜湛呆了呆。   好好的笑这么撩人干什么?他妹妹还在这呢!   “我刚才想了想,既然别的饭菜没问题,只有菜羹有异味,要么就是熬制菜羹的水有问题,要么就是浇灌野菜的水有问题。”姜湛认真分析着,“你们说呢?”   郁谨点头:“姜二弟说得有道理,不过——这关咱们何事?依我说,既然饭菜不合口味,早早离开这里是正经。”   姜似难得附和郁谨的话:“是啊,二哥,既然这里的水不干净,咱们还是去住客栈吧。”   她来这里的目的很明确,并不愿节外生枝。   姜湛皱眉:“你们就不好奇吗?万一真有人死了呢?”   二人齐齐摇头。   “那行吧,四妹你睡个午觉,等下午咱们就走。”见无人赞同,姜湛只得妥协。   姜似起身:“那我回去歇息了。”   郁谨亦起身:“我也不打扰姜二弟了,你刚才吐成那样,喝些热水休息一下吧。”   “别提水……”   姜湛没心情叫小厮阿吉过来收拾一桌子狼藉,待二人一走,直接躺倒在床榻上,郁闷闭上了眼睛。   有动静传来,姜湛睁开眼。   眼前站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浑身湿漉漉往下淌水。   “你是谁?”姜湛吃了一惊。   女子抬起苍白的手撩开挡住面部的长发,露出惨白浮肿的一张脸,对着姜湛狰狞一笑:“你喝了我的洗澡水,要对我负责的……”   姜湛猛然坐了起来,大口大口喘着气。   窗外阳光明媚,正是一天中最热烈的时候,可是他仿佛腊月天掉进了冰窟窿里,从内到外冒着寒气。   纠结了许久,姜湛翻身下床。   不行,他得去探个究竟,不然以后别想睡安稳觉了。   走出屋子,看着其他静静关拢的房门,姜二公子抹了一把泪。   他们又没喝女鬼的洗澡水,当然心安理得走人啊!   此时的寺庙中依然很热闹,姜湛往外走着,正好看到提着食盒给别的香客送斋饭的僧人。   姜湛迎上去,对菜羹一番赞不绝口哄得僧人眉开眼笑,趁机问道:“除了野菜本身好吃,莫非熬汤的水也有讲究?”   僧人矜持一笑:“就如咱们寺中招待贵客的茶用的山泉水,这熬制菜羹的野菜是专门用后山挖的一口水井浇灌的,所以野菜口味才这般好。”   姜湛心中骂了一句:娘的,今天的野菜肯定没洗! 第96章 井水   大晌午的时候,灵雾寺的后山见不到僧人的影子,只有一洼绿油油的青菜没精打采晒着太阳。   姜湛站在空旷的山野中四处张望,很快就看到菜地不远处有一口水井。   他快步走过去,扶着冰凉的井壁鼓了鼓勇气,探头往内望去。   井内深而黑,看不清其中情形。   姜湛用力抽了抽鼻子。   没闻到什么味道啊。   他视线落在井架上。   莫非要打一桶水上来看看?   姜湛伸手握住了手柄,却忽然跳起来转过身去。   身后不远处站着一个年轻僧人。   姜湛脊背发凉,面上却扯出讨喜的笑容:“师父站在我背后,吓了我一跳。”   年轻僧人双手合十冲姜湛一揖,问道:“施主怎么会在这里?我们后山不对香客开放的。”   “呃,是吗?”姜湛不着痕迹往一侧走了几步,拉开了与年轻僧人的距离,“中午吃了贵寺最有名的的菜羹,齿颊生津,实在是太好吃了。问了一位师父,师父说熬成菜羹的野菜非要种在贵寺后山且用专门水井的水浇灌,才能种出那种味道来。”   姜湛满心戒备,面上表情却很自然:“师父不知道,我这人没有别的爱好,就是好吃。被那位师父一说啊,这心里就痒痒得不行,这才忍不住跑到这里来想看看那野菜生的什么样子,井水喝着是什么滋味。这样的话,等我回去说不定也能买到呢。”   年轻僧人笑了:“这种野菜是我们师叔多年前从深山中找到移植此处的,其他地方并没有卖,施主恐怕要失望了。”   姜湛果然大失所望的样子:“这样啊,看来以后想吃这一口只能再来贵寺了。”   年轻僧人更是自得:“很多施主隔些日子就来上香,除了寺中香火灵验,也是为了这道菜羹。”   姜湛悬着的心悄悄放下一半。   假如井中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又与眼前僧人有关联,此人应该顾不上得意。   这就好,至少此刻不会有都想把对方灭口的苦恼。   想过这些,姜湛越发放松,干脆与年轻僧人说起闲话来:“正是大中午的时候,师父怎么不好好歇着,跑到这里来了?”   俊秀非凡的少年脸上挂着讨喜的笑容,无疑很惹人好感,年轻僧人忍不住抱怨道:“这野菜最娇贵,到了这个时候就要浇水……”   姜湛一听乐了。   闹半天这年轻僧人也是个受排挤的,专干这苦活累活了。   “施主早些离去吧,小僧要做事了。”年轻僧人走向水井,熟练摇着手柄。   咯吱咯吱的响声传来,不多时一桶水被打了上来。   姜湛不由伸长脖子瞧。   “施主?”   “师父,这大热的天你一个人打水多累啊,我闲着也是闲着,帮你一起浇水吧。   “这怎么成?”年轻僧人提起水桶走向菜地。   姜湛锲而不舍追上:“师父可别拒绝,这可是我对佛祖的一片诚心,说不定佛祖看在我诚心的份上,今日许下的心愿很快就能灵验呢。”   一听这个,年轻僧人不好拦着了,遂点了点头。   阿弥陀佛,佛祖明鉴,不是他偷懒啊。   看起来黑黝黝的水井打上来的水却很清亮,怎么也闻不出异味来。   一洼菜地浇了十之八九,累成狗的姜二公子毫无形象坐在地上喘气。   他想和四妹好好谈谈人生。   “今日多谢施主了,施主快些回去休息吧。”   见姜湛还要逞能,年轻僧人笑道:“施主的脸都要晒脱皮了。”   姜湛:“……”   见确实没发现异样,姜湛掸掸身上的尘土站起来:“那我就回去了。对了,还不知道师父如何称呼?”   年轻僧人冲姜湛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小僧四空。”   “四空师父,咱们有缘再见。”姜湛对年轻僧人颇有好感,笑着拱手道别,心中却知这种客气话只是说说,待离开灵雾寺,与这寺中人定然不会再有交集。   “再会。”年轻僧人目送姜湛离开,坐在地头休息了一阵,向水井走去。   他今日来得比往日要早许多,又有热心施主帮忙,看来很快就可以回去休息了。   经过休息恢复了力气的年轻僧人很快就把一桶水打上来,可是这一次他却没有立刻提着水往回走,反而盯着水桶目露震惊之色。   七八分满的水桶中,井水依然清澈,可是却多了一物。   那是一只鞋子。   井里怎么会打上鞋子来?   年轻僧人神情惊疑不定,想到某种可能面露骇然。   莫非是哪位师兄失足落水?   不对啊,今晨做早课时并没听说哪位师兄缺席——   年轻僧人放下水桶,脚步沉重上前一步,扒着井沿向下探去。   “四空,你在看什么?”一道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落在年轻僧人耳中却觉毛骨悚然。   ……   姜湛悄悄离开后山,却发现姜似等在不远处,身边还站着郁谨。   姜湛笑着迎上去:“咦,四妹这就午休好了?”   “二哥去哪儿了?”姜似沉着脸问。   “随便转转啊。”姜湛抬眼望天,转移话题,“你们怎么会在一起?”   “凑巧遇到的,发现姜二弟在做好事,就没打扰。”   姜湛大为尴尬:“你们都看到了啊?”   “离开这里再说吧,晌午过了,很快往这边来的人就多了。”姜似板着脸道。   三人回了客房,姜湛狠狠灌了一壶水才停下来:“四妹,你不高兴啥呢?”   姜似挑眉:“二哥还好意思问。一个人胡乱跑到人家后山,就不怕有个意外?”   姜湛还没说什么,郁谨却轻笑出声。   这丫头还真是五十步笑百步,也不知是哪个大半夜跟踪醉汉的。   不过——这大概证明姜湛在她心中十分重要吧?   关心则乱。   郁谨睇了一脸委屈的姜湛一眼,忽然心里泛酸。   “四妹不知道,你们走后女鬼给我托梦了!可后山那里什么异常都没有,我与那和尚轮流打了几十趟水,连根鸟毛都没捞上来。”   “所以二哥就不要操心这些了,等天再凉快些咱们就走吧。”   姜湛只得点了点头。   可外面的日头依然刺眼,寺庙的钟声却响了起来。 第97章 再出意外   悠扬的钟声在灵雾寺中回荡,惊得飞鸟展翅离开树枝。   香客们惊疑不定,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好在到了下午香客已经不多,很快就有僧人前来安排众香客离去。   郁谨第一时间推开门。   晨钟暮鼓,这个时候响起钟声一般意味着有突发情况。   很快姜似与姜湛分别从各自的房间走出来。   三人站在廊芜下,向外望着。   一位僧人快步走来,到了三人近前双手合十一礼:“阿弥陀佛,寺中突发状况,几位施主暂且不要四处走动。”   郁谨扬眉一笑:“师父这话有些强人所难了,我们是香客,来贵寺不是坐牢的,为何自由还要受到限制?”   僧人一怔。   寺中出了事,他奉命前来提醒暂住的香客,怎么还有这种不好说话的?   灵雾寺虽小,却远近闻名,香火鼎盛,僧人当然不会凶神恶煞损害寺院名声,最初的错愕后耐心解释道:“施主误会了,小僧知会几位施主此事,是因为现在寺中有些乱,怕冲撞了几位施主。”   “呃,原来如此。”   姜湛趁机问道:“不知道贵寺发生了什么事啊?”   僧人又是一怔,再看三人年纪这才恍然。   十几岁的少年正是好奇心旺盛的时候,有此一问不足为奇。   僧人正迟疑的工夫,姜湛吃惊道:“莫不是不好对外人言?”   僧人:“……”知道还问!   但已经被人问到这里,若是不说还真容易引人胡乱揣测,而像他们这种接待信女最多的寺庙是最忌讳这个的,僧人便道:“有位师弟圆寂了。”   姜似与郁谨对视一眼。   触及对方视线,她匆匆移开,心中难免懊恼:莫不是哥哥太不靠谱,遇到事情才下意识想看看他的意思?   姜湛“咦”了一声:“圆寂?师父看起来就好年轻,你的师弟应该比你还年轻吧?这样年轻就功德圆满啦?”   僧人嘴角一抽,默念一声阿弥陀佛化解了瞬间化身斗战胜佛的冲动,解释道:“师弟是因意外丧身的——”   “意外?什么意外?”姜湛一副受惊吓的样子,“贵寺看起来一片祥和,莫非还有什么危险?那诸位师父应该早些提醒我们这些香客啊。”   “阿弥陀佛,施主多虑了,寺中并无任何危险,师弟是打水时出了意外——”   姜湛收起了夸张的表情,沉默片刻问:“不知那位师父法号是什么?”   僧人虽诧异还是回答了姜湛的话:“师弟法号四空。”   姜湛往后退了半步。   僧人总算得了机会脱身,再念一声阿弥陀佛,快步往另一排客房走去。   姜湛呆呆站着,郁谨伸手在他肩头拍了拍。   姜湛一个激灵回过神来,看一眼远去的僧人,压低声音道:“四妹,余七哥,你们知道么,晌午在后山浇地的那位僧人,法号就叫四空!”   “二哥怀疑那位僧人不是死于意外?”   “这是当然啊,哪有这么巧的事!”说到这里,姜湛皱眉,“不过晌午的时候明明没有什么发现,他怎么会死了呢?”   “这也不难猜测,说明那口井中确实有什么,然后在姜二弟走后被那位僧人发现了,所以——”郁谨淡淡笑笑,“就被灭口了。”   姜湛懊恼拍了拍脑门:“早知道我就坚持到底了。”   郁谨笑道:“若是那样,恐怕出意外的又多一人。”   姜湛愣了愣,不满道:“余七哥你咒我啊,我要真留在那里,绝对不会有事的。”   “为何?”   “余七哥肯定会救我啊。”姜湛理所当然道。   皮厚如郁谨这一刻都忍不住表情扭曲了一下。   看了一眼天色,郁谨以征求的语气对姜似道:“时候不早了,咱们还是离开吧。”   “等等——”姜湛一把按住郁谨手臂,“咱们不能就这么走了啊!”   “嗯?”郁谨盯着手臂上的那只手,颇有些不快。   当着阿似的面动手动脚像什么样子!   “死人了啊,而且死的很可能不止一个!”   “所以呢?”   “所以咱们不把凶手揪出来吗?”姜湛一见二人都兴致缺缺的样子,一脸错愕。   郁谨语气淡淡:“人又不是我们杀的,亦和我们非亲非故。”   在人家地盘上想抓凶手,如果凶手是僧人中的一员,稍一鼓动,面对一个寺庙的僧人别说找出凶手,想脱身都要费些工夫。   有姜似在,郁谨绝不想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把三人陷入麻烦中。   “可碰到这种事视而不见,良心上咱能过意的去吗?”姜湛依然不死心。   又死人了啊,说不定等会儿他一闭眼,就有两个鬼来找他聊天了。   郁谨好笑看了姜湛一眼:“良心?我没有。”   “余七哥,你居然是这种人!”姜湛捂着胸口痛心疾首。   他以为这是郁谨的玩笑话,所以也是开玩笑的夸张口吻。   余七哥心好着呢,与他素味平生,当时不是还救了他嘛。   明明有着路见不平的义气却不表现出来,余七哥真是难得的好人啊。   “真的没有,我的心啊——”郁谨轻瞥姜似一眼,云淡风轻道,“丢了。”   姜似垂眸。   这时候还不忘调戏她一下,真是够了!   “二哥,咱们还是走吧,我有些害怕。”眼看其他客房陆续有香客出来,姜似轻声道。   姜湛扶额:“我真是糊涂了,怎么忘了四妹是个姑娘家,遇到这种事定然会怕呢。四妹,都是二哥不好,咱们这就走吧。”   罢了,有鬼找他聊天就聊吧,说不定两只鬼聊得投机,就没他什么事了。   一直当木头桩子的小丫鬟阿蛮同情看了姜湛一眼。   二公子还真是天真啊,她们姑娘会害怕?呵呵。   一听几人要离开,僧人求之不得,赶忙送客。   一行人赶回客栈,客栈外大树下已经聚着不少乘凉的人议论着灵雾寺中发生的事。   “听说那僧人打水时不小心滑倒了,一头磕到了井沿上,当时就磕得头破血流,真是可怜啊。”   “要不说命由天定呢……”   太阳快落山的时候,阿蛮寻了个机会悄悄禀报:“姑娘,阿飞通过老秦传信来了,说您让他第一个去打听的大羊镇李老爷家,他家姑娘今日来灵雾寺上香,眼下还没回去呢……” 第98章 咱们的事   姜似听了,心中莫名有些不安。   通过从小沙弥那里打探来的消息,她猜测与长兴侯府花园里那具女尸关系最大的很可能就是大羊镇李老爷家的姑娘。   阿飞打听到李姑娘今日来灵雾寺上香,可是小沙弥却说,李姑娘有一阵子没来了。   是小沙弥没注意李姑娘去了灵雾寺,还是有意隐瞒——想到小沙弥纯真的笑容,姜似微微摇头。   前来灵雾寺的香客那么多,小沙弥可能没留意到。   但她认为最有关系的人却与灵雾寺联系起来,而灵雾寺偏偏还发生了凶案——   姜似沉吟片刻,吩咐阿蛮把阿飞叫来。   “姑娘,您有什么吩咐?”阿飞悄悄溜进了客栈。   “你今天去打听了几个地方?”   “一共打听了两个镇子五个村子……”阿飞把跑过的地方禀报给姜似,“都没听说谁家出了什么大事。”   “大羊镇离这里远不远?”   “不远呢,只有几里路。”   姜似抬头看了一眼天色。   太阳将坠未坠,把西边天际染成温暖的橘红色,整个天空依然是亮堂的,离掌灯还早。   “李老爷家是做什么的?”   “李老爷是大羊镇有名的富户,据说还是位秀才老爷……”阿飞口齿伶俐说着打听来的情况。   在大周,秀才可没那么容易考,很多读书人考了一辈子都摆脱不了童生的身份,特别在这种小镇子上,出一位秀才简直是整个镇子的荣耀。   听阿飞这么一说,姜似便明白这位李老爷在大羊镇是有些名望的。   “现在灵雾寺僧人意外身亡的事有没有传到大羊镇?”   “我往回赶时,路上就听人在议论了。”   去灵雾寺上香的香客来自四邻八乡,消息传播会以一种惊人的速度。   姜似凝眉思索着。   阿飞打量着姜似的神情,非常有眼色沉默着。   约莫一盏茶的时间过后,姜似终于下了决心:“阿飞,你雇些闲汉去大羊镇李老爷家报信,就说李姑娘被人推进灵雾寺后山的水井里害死了,他们若不赶紧去打捞,就别想再替李姑娘伸冤了……”   阿飞听得发愣:“姑娘,这有什么证据啊?”   姜似抿唇:“这种人心惶惶的时候,假若李老爷真心疼爱女儿,有这种风声就足够了。”   她不确定李姑娘有没有出事,倘若猜中了,至少不会让一个人稀里糊涂没了,若是猜错了,以李家的声望顶多被人们笑话一阵子,并没有实质上的损失。   最重要的是,她有一种预感,李姑娘很可能就是解开这团迷雾的关键。   “阿飞,去吧,别愣着了。”   阿飞罕见犹豫了一下:“姑娘,咱毕竟是外地人,谁知那些闲汉可不可靠——”   姜似笑笑:“给足了银钱就可靠了,倘若还是觉得不可靠,那是钱不够……”   阿飞一拍脑门:“姑娘说得有道理!”   他自己以前不就是那种闲汉吗,只要给钱,别说传个话,就是让他裸奔他都干!   阿飞抱拳离去,姜似准备回屋,却发现郁谨走了过来。   “你认为那位李姑娘在水井里?”   姜似沉着脸看他:“你就这么喜欢偷听别人讲话吗?”   “我没有偷听,只是耳力比较好。”郁谨无奈一笑,“姜姑娘,这个时候就不要争论这个了,咱们还是说正事吧。”   “余公子,这是我的事。”姜似面无表情道。   这狗皮膏药到底怎么才能甩脱?   郁谨目不转睛看着姜似,忽然一笑:“你说了不算,这是咱们的事。别忘了那天晚上——”   姜似暗暗吸了口气,决定不与对方逞口舌之快,话题转到正事上:“时间对不上。”   郁谨略一琢磨便明白了:“李姑娘是今日来上香的,而那井水产生异味不会这么快,也就是说即便真有人死在井中,也不大可能是李姑娘。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吩咐那小子去传话——”   “我只是认为使井水产生异味的原因应该与李姑娘关系不大,但这并不代表迟迟没有归家的李姑娘没有出事。”   郁谨笑着点头:“这倒是。”   姜似抬头望着绚烂晚霞,声音放轻:“再说,二哥不是很想知道水井里有没有尸体嘛,正好让他心安。”   郁谨摸了摸鼻子。   他最讨厌兄妹情深了!   “这个给你。”郁谨把折叠成方形的纸笺递给姜似。   姜似看着纸笺没有立刻接过来:“这是什么?”   该不是写些乱七八糟的话吧?   “要是不敢看,我就收起来了。”   姜似睇了他一眼,淡淡道:“确实不想看,我走了。”   郁谨拉住她手腕,叹道:“怎么就像个刺猬似的时刻准备着扎人,一点不配合呢?”   “放手!”   “好吧,既然你没兴趣看四邻八乡有没有丢失女孩的情况,那我就把这张纸烧了。”   姜似豁然转头,盯着那张折叠整齐的纸笺,一时拉不下脸来。   郁谨笑着把纸笺塞入她手中:“好了,是我求你看的,快看吧。”   在对方温柔宠溺的笑声中,姜似忽然觉得脸发烫,并不敢看他的眼睛,匆匆把纸笺打开。   纸上密密麻麻记录着许多信息,好几个村镇的名字姜似都从小沙弥口中听说过。   她不由看向眼前的少年。   郁谨没有卖关子,笑吟吟道:“我比你们先来一步,趁着捐香油钱时借阅了登记捐赠香客的名册,然后照着册子中经常出现的那些名字派人去查了查。不过从结果来看,方圆三十里内的村镇并没有姜姑娘想要的讯息。”   名册中记录某某捐了多少香油钱,当然不会只有一个名字,而是会写上香客是何处人,比如大羊镇李氏女等等。   捏着纸笺沉默了片刻,姜似还是开口道:“多谢了。”   少年露出清风朗月的笑容:“谢什么,我说了,这是咱们的事。”   “我先把纸上的讯息再研究一下。”姜似握着纸笺匆匆走了。   郁谨独自站了一会儿,眼底笑意愈深。   青牛镇的人依然三五成群凑在外面议论灵雾寺中发生的意外,而这时,大羊镇一群人浩浩荡荡往灵雾寺而去。 第99章 寻人   青牛镇因常有附近各地的香客前来灵雾寺上香,对于陌生人司空见惯,可大羊镇来的这群人气势汹汹,一看就像闹事的,青牛镇的人立刻就留意了。   “你们看那些人是哪来的?怎么看着是来寻事的?”   “哎呀,打头的那个不是大羊镇李老爷家的大儿子嘛,这是大羊镇李家的人!”   大羊镇的李老爷家财万贯,还是个秀才老爷,见了县老爷都不用下跪,在寻常百姓心中可了不得。   “这李家要去干什么啊?”   “谁知道呢,跟上瞧瞧。”好看热闹是大周人的天性,青牛镇的人甚至还有暂时落脚的外乡人立刻来了兴致,追随在那队伍后面跟上去。   姜湛兴冲冲来找姜似:“四妹,外头有情况,快出去看看。”   “什么情况啊?”   “还不知道呢,来了一群外镇的人,我有一种预感,这群人的来意很可能与灵雾寺有关!”   姜似强忍笑意:“二哥说的是,那咱们就去瞧瞧吧。”   几人混入人群中,跟着那群人直奔灵雾寺而去。   灵雾寺就在镇子上,于是一路走来越来越多看热闹的人加入,等到了寺门口,队伍已经颇为壮观。   看门的僧人大吃一惊:“阿弥陀佛,今日寺中不再待客,诸位施主请回吧。”   领头的男子二十多岁,长相俊秀,穿戴体面,眼神却透着凶光,闻言扬声道:“我们是来寻人的,我妹子来灵雾寺上香,迟迟未归,家父放心不下,命我把妹妹找回去。”   “阿弥陀佛,今日寺中出了些事故,这两日入住的香客今日都陆续退房离去了,施主的妹妹并不在寺中——”   “我妹子就是来灵雾寺上香的,现在人没回去,难道我们不该来寺中寻一寻?平日里来上香捐香油钱没见有谁拦着,现在人不见了来找人却拦着不让进,这是什么意思?莫非我妹子真在你们这里出了什么事?”   守门僧人一时被领头男子问愣了。   领头男子趁机绕过守门僧人闯进去,振臂一呼:“快些跟上!”   才一眨眼的工夫,守门僧人就被挤到一旁,一群人呼啦啦闯了进去。   到最后只剩下看热闹的人面面相觑。   好一会儿才有人道:“我说,大羊镇的人是来咱们青牛镇闹事的吧?咱们就这么看着也忒窝囊了!”   “对,不能让他们在咱们的地盘上闹事,冒犯灵雾寺的高僧们这还了得!”   守门僧人还没站稳脚,呼啦啦又一群人挤了进去。   看着已经被踩烂的门槛,守门僧人只剩下欲哭无泪。   “你们是哪里来的歹人,这是佛门圣地——”有僧人前来阻拦,话未说完就被推到一边,一群人的目的很明确,直奔后山。   灵雾寺背靠青山,后山虽不对香客开放,格局却很简单,大羊镇这些人占了不讲规矩动作迅速的便宜,没等寺中僧人反应过来就已经闯到后山去了。   等示警的钟声响起,僧人们跑出来已经太晚,连看热闹的人都跟去了。   一时间,原本幽静的后山黑压压站满了人。   “就是这里!”领头男子直奔菜地旁的水井。   水井旁的地面上暗红一片,显然出意外而死的僧人留下的血迹还没清理彻底。   “给我捞!”领头男子一指井口,立刻有人摇起井架上的手柄。   一名中年僧人越众而出:“施主在佛门圣地如此横行,不怕被佛祖降罪吗?”   正在打水的人手一顿。   领头男子冷笑道:“我妹子丢了,佛祖菩萨们大慈大悲,定然不会因为我寻妹妹而怪罪的。我妹妹也是时常来灵雾寺捐香油钱的信女,现在人在这里丢了,师父们不行方便反而横加阻拦,莫非是心虚?”   “阿弥陀佛,施主这话过分了——”   “我们来这里可没损坏一草一木,只是想捞捞这口井中有没有东西而已,还请师父们给个方便吧。”领头男子口才了得,几句话说完手一挥,“还愣着干什么,快点啊!”   人群中的姜湛拉了拉姜似,压低的声音难掩激动:“我就说井里有女鬼吧,你们还总不信!”   女鬼都来找他聊天了,忒吓人了!   看热闹的人群响起嗡嗡议论声。   “李家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李姑娘掉井里淹死了?”   “我看李姑娘是被人害了,不然怎么会在这后山的水井里啊?”   又有人恍然大悟:“难怪有僧人出了意外呢,说不准那僧人不是意外,而是撞见了李姑娘被人害了……”   姜似暗暗点头。   很好,果然看热闹的人眼睛都是雪亮的。   一群燃烧着熊熊八卦之火的人,就是谁家门口落了一条手绢都能脑补出一出大戏来,别说眼下这般情形了。   一桶水打了上来,人们不由伸长了脖子瞧。   什么都没有!   又一桶水打了上来。   ……   吱呀吱呀绳索摩擦的声音落在人们耳中,枯燥又无聊。   已经有人用不善的眼神打量着大羊镇一行人。   灵雾寺是他们青牛镇的脸面,要是人真的在这里丢了来找还说得过去,要是来闹事,那就要问问他们答不答应了。   领头的年轻人见状不妙,当机立断吩咐跟来的一名男子:“去下面看看。”   这个时候他已经有些后悔了。   可是不来这一趟不行,妹妹可是爹娘的心头肉,前段时间一直病着差点把爹娘急死。   跟来的男子立刻脱下外衣,露出精壮的上身来。   大周民风开放,别说这种乡野之地,就是大城中遇到一些放浪形骸的人都不算什么,所以男子脱衣服并没引起轰动,一些妇人反而轻笑起来。   姜湛忙用手挡住姜似的视线。   姜似淡定挥开他的手:“二哥,别闹。”   姜湛不由看了郁谨一眼,却发现他一直在看那名男子,似乎不觉得姜似盯着脱衣服的男人瞧算什么。   郁谨:呵呵,看过阿似拿菜刀对着一个男人的屁股瞎比划后,这算什么?   脱去外衣的男子缠上绳子一点点进入井中,不知过了多久,被其他人合力攥在手中的绳索忽然动了。 第100章 井中尸   领头年轻人立刻指挥人把绳索往上拉。   随着绳索一点点往上移动,先前下井的男子露出了头,再然后他双手撑住井沿爬了上来,身体往旁边地上一翻,坐下来大口大口喘着气。   男子赤裸的上身肌肉虬结,明晃晃的水珠往下淌着,可他手中空无一物,显然一无所获。   先前阻止这些人的中年僧人高念一声佛号,语气颇为严厉:“诸位施主再不离开扰乱佛门清净,我们就要把诸位施主送官了!”   十多个年轻僧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聚在一起,人人手持棍棒。   看打扮,这是一群武僧。   像这样香火鼎盛的寺庙,哪怕是在这乡镇之中,所得香油钱都是一笔惊人的数目,自然会养着武僧保卫寺庙安全。   领头年轻人脸色难看,讪讪道:“既然找不到舍妹,那我再去别处找找——”   “有,有人——”爬上来的男子终于缓过来,一张口就把剑拔弩张的气氛弄得更加紧张。   “什么有人?”领头年轻人脸色一变,先前的怯意顿时一扫而空。   男子指着井下,声音还算镇定:“井下有人!”   能被领头年轻人带来下井寻尸的人自然是有些胆量的。   男子此话一出,中年僧人脸色顿时变了,看热闹的人群陡然爆发出热烈的议论声。   领头年轻人脸色同样好不到哪里去,大声道:“有人你怎么没带上来!”   老天,他妹子真的淹死在水井里了,爹娘知道了这个消息可怎么办!   在领头年轻人的质问下,男子苦笑:“带不动啊,也怕绳索禁不住——”   人们看了一眼缠绕在男子腰间的绳索,一时沉默了。   这绳索看起来结实,谁知能不能禁得住两个人?万一途中断了,那可要命了。   领头年轻人倒是有些急智,略一琢磨便命人把另一根绳子准备好:“你们拽着这条绳子,你下去用这绳子把井下的……人绑好了,然后就摇晃一下你腰间的绳子。到时候先拉你上来,再拉井下的人上来。”   这番安排还算妥当,男子很快重新下井,众目睽睽之下,绳索动了。   “拉人上来!”   随着领头年轻人一声吩咐,有了经验的两个家丁立刻开始往上拽绳子,与此同时,另外两个拽着另一条绳子的家丁神色紧张起来。   很快男子被拉了上来,白着一张脸坐在湿漉漉的地面上休息,一副脱力的模样。   另一条绳子开始被人往上拉。   这一次,众人只觉时间变得无比漫长。   姜湛紧张得屏住呼吸,目不转睛盯着井口。   女鬼就要出来了,也不知道有没有他梦里那么吓人……   终于,在众人无声的注视下,一团黑影冒了出来。   “妈呀,那是啥?”有人情不自禁尖叫道。   两个拽绳子的家丁手一抖,绳子又往下落了一截。   本来众人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很快就要看清楚拉上来的是个什么了,这么一来仿佛一口气卡在喉咙里,上不去下不来。   这种憋屈感反而让人们忘了恐惧,有人囔囔道:“怕啥呀,这么多人在呢,还是佛门圣地,就算变成鬼都不敢出来闹事……”   “对,我刚看清了,那是一团头发而已。”   因为人多势众,本该恐怖的场面反而让人们有种热切的期待。   “没吃饱饭吗?”领头年轻人喝道。   两个家丁对视一眼,一同使力。   时间似乎再次慢了下来,终于那团黑影又冒了出来,紧接着是身体……   扑通一声,拉上来的尸体摔在地上,这声响仿佛砸在人们心上,一时间鸦雀无声。   领头年轻人踉跄往前几步,闭眼哭喊道:“妹妹,你死得好惨啊——”   人们看看年轻人,又壮着胆子看看地上横着的尸首,诡异沉默着。   终于跟来的家丁忍不住道:“少爷,这是一具男尸——”   “呜呜呜——呃?”领头年轻人险些岔了气,哭声戛然而止。   他睁大眼睛看着地上的尸首,哪怕那人散乱的头发遮挡住面部,从身形与衣饰来看是一名男子无疑。   为什么是男的?   这个时候,发出这个疑问的还有姜湛。   他情不自禁往前走了两步,用力揉揉眼睛。   女鬼哪去了?怎么成了男的呢?   姜似伸手把兄长拽进了人群里。   现在可不是出风头的时候,还是隐在人群中安全。   不过这个情况确实有些出乎意料。   她不由看向郁谨。   少年面色平静看着前方,有种事不关己的漠然。   仿佛感觉到姜似的视线,他头一偏迎上对方的眼睛,这才春风化雨般融化那抹漠然,露出淡淡笑意。   姜似收回目光,再次看向前方。   而这时,人群响起了骚动,有人惊呼道:“你们看,那人身上绑着石头!”   此时日头虽然已经落下去,但天空依然是亮堂的,在这空旷的后山更显明亮,所以人们不必借着光火就能清楚看到拽上来的男尸身上绑着一块石头。   下井的男子面露恍然。   怪不得他在井下用尽力气都无法把男尸拽动,原来还有这块石头的重量,而他在井下给男尸绑上绳索时因为太紧张且没有光亮竟不曾发现。   “这,这是杀人啊!”人群中又有人惊叫起来。   而此时,寺中众僧人面色已经极为难看。   如果说只是从井中打捞出尸体,还能说是失足落水,寺院顶多落个防护不力,可眼下一具绑着石头沉入井中的尸体,只能说明一点:这是毫无疑问的谋杀!   香火鼎盛的灵雾寺居然有香客被谋杀,最重要的是尸体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捞上来的,这对寺庙是极为沉重的打击!   这个时候,那些看热闹的人神色明显发生了变化。   原本看着大羊镇的人很是不善,随时准备揍人,现在则是齐齐望着寺中僧人,眼神带着戒备。   “这是命案啊,要报官吧?”   “肯定要报官啊,哎呦,可真吓人!”   人们议论纷纷,却没人舍得在这个时候离开。   终于有人提议道:“这应该是个年轻小伙子吧,看看认不认识啊——”   领头年轻人干脆闲事管到底,对下井的男子使了个眼色。   男子蹲在尸体旁,轻轻拨开了挡住男尸面部的头发。 第101章 麻烦   遮挡男尸面部的头发被拨开,露出一张浮肿骇人的脸。   众人忍不住伸长脖子去看。   那张脸尽管因为被井水泡胀而显得有些可怖,却依然可以看出很年轻,最多二十来岁的模样。   看热闹的人群中突然有人“咦”了一声:“你们看,这好像是镇东头刘家布店的少爷吧?”   人群一静,围观者不由睁大眼辨认着男尸的身份。   这时带着哭腔的一道惊呼声响起,在这个当口显得极为突兀,人们纷纷看去。   发出惊叫的是一名女子。   女子十六七岁的模样,双眼圆睁紧捂着嘴,泪水簌簌而落,却依然不减清秀。   大羊镇的领头年轻人看清女子的瞬间大喜过望,急忙上前几步拉住女子的手臂:“妹妹,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女子似乎仍处在惊吓中,浑身颤抖着任由年轻人揽住她的肩膀,眼睛却直勾勾盯着男尸瞧。   说来也巧,女子正站在姜似不远处。   姜似冷眼瞧着女子的反应,再看看男尸那张年轻浮肿的脸,若有所思。   这女子早就站在人群中了,若要害怕到失声尖叫也不应该是这个时候。   她听人叫破男尸的身份如此反应,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她认识死者!   更准确地说,二人应该不只认识这么简单,至少围观者中认识死者的不少,可没见哪个是这个样子。   “别怕,大哥这就带你回去。”年轻人安抚着女子。   女子显然没有恢复平静,任由年轻人拽着却不动弹。   “他,他怎么会死了?”女子喃喃道。   年轻人似乎从妹妹的反应中意识到几分不同寻常,伸手把女子往怀中一拉,遮挡住周围人投来的目光:“舍妹受了惊吓,我们就不打扰这里查案了,走!”   “施主且留步。”中年僧人高喊一声,阻止了年轻人离去。   “师父这是何意?”   中年僧人念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眼下寺中出了命案,施主身为关键之人却急着离去,这样可不合适。”   “你这师父讲不讲道理?尸体是我派人捞出来的,要是命案与我有关,我何必多此一举?我来这里就是找妹妹的,现在妹妹找到了当然要带她回去,难不成还要留下来帮你们找凶手?”   “若是与施主无关,为何施主会带人来我寺后山的水井捞尸?”中年僧人颇有几分咄咄逼人,显然不准备就这么放年轻人离去。   “这不是捞错了嘛!”年轻人有些恼火,见看热闹的人神色异样,忙解释道,“有人给我家报信,说我妹妹被人害死丢进灵雾寺后山水井里了。”   “可事实上令妹还活着。”   “所以才说弄错了啊,我给师父们赔不是还不成么?”   “不知给公子报信的是何人?”人群中突然有一人越众而出,温声问年轻人。   出声询问的是名中年男子,面色微黄,蓄着长须,他身后跟着两三下人。   年轻人皱眉看着多管闲事的中年人,看热闹的人视线也被吸引到此人身上。   中年男子微微一笑:“鄙人富兴县县尉,恰好路过青牛镇,听说有人意外而死,故前来一看。”   站在人群中的姜似心情一时有些复杂。   有官吏介入很令人意外,且恰好是负责一县治安捕盗的县尉,就更加巧了。   围观众人一听眼前站着的是县尉大人,一时有些无措。   县尉大人怎么会在这里?到底是不是真的啊?   中年人拿出腰牌给年轻人与寺中僧人过目。   “见过县尉大人。”年轻人显然有几分见识,见过腰牌立刻行了一礼。   中年人笑道:“不必多礼,公子还是说一下给你报信的是何人?”   “那些人自称青牛镇的,我们并不认识,不过——”年轻人想了想补充道,“那些人一看就是闲汉。”   “既然是闲汉,公子为何会听信那些人的话?”   年轻人露出个无奈的笑容:“我本来不怎么信,但家母一听说妹妹出事就慌了,让我速速赶来确认,家父也说无风不起浪,那些闲汉不会无缘无故跑来胡说。倘若舍妹真在这里出了事,总不能让她不明不白被害了,若是搞错了,我们也愿意赔不是。”   说到这里,年轻人看了那些僧人一眼,意有所指道:“万万没想到舍妹虽然无事,却真的从井中捞了尸体上来。”   那意思很明显,他们只是误会一场,且捞上尸体还算一件功德,无论灵雾寺还是官府都不该为难。   中年人抬头望了一下天,客气道:“无论如何尸首是公子的人发现的,事关人命不可轻忽,眼下天色已晚,公子与令妹以及带来的人就暂且住在灵雾寺吧,鄙人会再查探一下情况,待到吏役仵作赶到详细查验,相信真相会水落石出的。”   年轻人很是不满,还待说什么,中年人忽然压低声音问道:“令妹认识死者吧?”   年轻人揽着女子的手一紧,面露骇然。   大庭广众之下妹妹要是被县尉大人盘问一番,那就太丢人了,就这些没事还要闲嚼舌的人,到时候还不知道传出什么谣言来。   见年轻人服了软,中年人冲着围观众人拱手:“诸位乡亲,有熟悉死者的暂时留下来,其他人请暂时回去吧。若是对本案感兴趣,明日可以再过来。”   县尉话音才落,黑压压的人群瞬间往后退了一大片,竟是全准备拍屁股走人。   开玩笑,看热闹最重要的是什么?当然是不能惹麻烦上身啊!要是留下来一盘问,最后被当成了疑犯那还了得,到时候瓜子都嗑不香了。   这个时候围观者全都想到了一处去:现在甜瓜也下来了,还是赶紧回家洗好甜瓜,明天再来看热闹吧,现在谁留下来谁是傻帽!   这么一来,倒是让姜似一行人突兀留在原地,瞬间引来不少目光。   眼见中年人看过来,姜湛立刻挡住姜似,笑道:“我们是外地来上香的,可不认识死者。”   这时突然有一位僧人高念一声佛号,大声道:“贫僧认得这人,这人今天白日来过后山!” 第102章 嫌疑   众目睽睽之下,僧人清清楚楚指向了一人,正是尚未来得及撤走的姜湛。   姜湛一时懵了。   什么情况啊,关他什么事?   本来要是具女尸,他还心虚女鬼给他托过梦,也算沾亲带故了,现在是具男尸,和他八竿子打不着。   “师叔,今日晌午的时候弟子看到此人鬼鬼祟祟去了后山!”指认姜湛的僧人对中年僧人禀报道。   中年僧人法号玄慈,因灵雾寺住持年岁已高,算是暂代住持一职。   玄慈闻言立刻喝问:“后山并不对外开放,既然那时候就发现有香客混进去,为何不及时阻止?”   被斥责的僧人面露惭色:“弟子见这位施主热心帮着四空师弟打水,就没有出面逐人。后来四空师弟被发现丧身,亦只是以为是场意外,谁成想现在又从井中打捞出身绑石块的尸体——”   僧人如怒目金刚看向姜湛:“弟子一见此人才想到晌午的事。师叔,弟子觉得凶手定然是此人无疑。他先是杀害了这位年轻施主,又怕四空师弟打水时发现端倪,于是装成热心人的样子去帮四空师弟浇水,趁机杀害四空师弟伪装成意外!”   随着僧人指控,众僧默默把姜似一行人团团围住。   隔着僧人围成的人墙,热烈的议论声传来。   “这么快就抓到凶手了,是哪里人啊?”   “看样子不像是四邻八乡的,那么俊的哥儿要是附近人,谁能不知道啊。”一个妇人颇为遗憾道。   周围人纷纷点头。   这话真有道理。   “可这么俊的哥儿杀人图个啥呀?”更多混在人群里的大姑娘小媳妇大惑不解,听得身边男人们直翻白眼。   这么说像话吗,长得好看就没理由杀人了?难不成只有长得丑的人才会报复乡邻?   “大人,这些人是今早入住的香客,凶手十之八九就在他们之中!”被斥责的僧人对玄慈说完,唯恐放走了姜似等人,立刻对县尉道。   姜湛冷笑:“简直胡说八道,我要是凶手,听说一群人来灵雾寺水井里捞尸,不赶紧跑还会跟过来看热闹?”   众人一听,议论声一滞。   这俊小哥儿说的似乎也有道理。   这时跟在县尉身边的一人忽然开口:“那可不一定,据说不少凶手杀过人后都喜欢返回现场看热闹。”   县尉打量姜湛一番,面上瞧不出任何端倪:“这样吧,既然这位公子有嫌疑,那么今夜也留宿灵雾寺吧。对了,包括这两日入住的香客,还望贵寺提供一下名册。若是这些香客就在人群中请出来,大家放心,只是问个话而已,本官可以向诸位保证绝不会冤枉无辜之人。”   县尉说完这话,人群静悄悄,并无一人走出来。   县尉摸着胡须一脸严肃道:“入住灵雾寺的香客已经离开也无妨,反正有名册在,明日衙门官差到了还是可以请人过来的。”   这话一下子让隐在人群中打算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香客泄了气,几人越众而出。   “不知青牛镇的里正可在?”   很快一名头发花白的老者走出来,冲着县尉深深一揖:“见过大人,老朽在。”   县尉暗暗抽动嘴角。   果然百姓们爱看热闹的天性是一样的,估计镇上腿脚利落的人都在这里了吧。   这倒也好,方便查案了。   “里正也留下来吧,再留两个机灵的年轻人。”县尉淡淡道。   对于本就为县衙效命的立正、亭长等人,自然就无须太多客气了。   “好了,各位乡亲暂时回去吧,本官今夜会彻夜查案,若有需要还会随时叫各位前来指正。”   县尉发话后,看热闹的人依依不舍离去,灵雾寺的后山一下子变得空荡荡。   此时日头已经落山,连残留的霞光都消失了,整个天空呈现出一种灰黄色。   县尉目光从留下的众人面上一一扫过,最后看向玄慈。   玄慈念了一声佛号:“大人请移步客厅吧。”   县尉并未推辞,指出几人:“各位也随本官来吧。”   这些人里有姜似一行人,大羊镇李家兄妹,留宿香客以及青牛镇里正,当然也少不了灵雾寺的僧人,而那具男尸则被县尉严命看管起来,留到仵作来了验尸。   从空旷黑暗的后山回到灯火通明的厅堂,气氛一时有些微妙。   县尉率先打破了沉默:“不知这位师父如何称呼?”   被斥责的僧人忙道:“贫僧四海。”   “这位公子呢?”   姜湛看了姜似一眼,心情郁郁道:“大人叫我姜二就行。”   他特意在“姜”字上变了一下音调,落在旁人耳中,便成了“蒋”。   县尉点点头,问四海:“四海师父是什么时候发现蒋二去了后山,又是什么时候见他离开的?”   四海想了想道:“寺中午饭都是定时的,贫僧记得是吃过午饭后不久,也就是正午左右,至于什么时候离开的……贫僧见蒋二来回帮四空师弟打了几趟水就做事去了,并没留意他是何时离开的。”   他说到这里,死死瞪着姜湛:“但是他是唯一进入过后山的外人,四空师弟一定是被他灭口的!他就是害死井中男尸的凶手!”   姜湛气得跳脚:“胡说八道!你这秃驴哪只眼睛看到我杀人的?”   郁谨轻轻拍了拍姜湛肩膀,示意他稍安勿躁,待姜湛冷静下来后轻笑一声:“四海师父这话有失公正,唯一进入后山的外人就一定是凶手吗?相比起来,可以满山跑的寺中人杀人更容易些吧?县尉大人,您说是不是?”   “阿弥陀佛,施主不要侮辱我佛门中人,佛门弟子讲究众生平等,连牲畜蝼蚁都不会伤害,怎么会杀人?”四海义愤填膺道。   姜似适时开口:“其实我兄长有没有出现在灵雾寺后山,根本是无关紧要的事。”   众人顿时看向姜似,神色各异。   四海虽然是出家人也是个暴脾气的,一听姜似轻描淡写的语气,立刻不满道:“现在议论的是命案,女施主还请慎言!”   姜似挑眉:“师父是让我闭嘴的意思吗?”   四海一言不发,显然默认了姜似的反问。   姜似轻轻一笑:“这倒是有趣了,刚刚师父还大谈众生平等,现在就因为我是女子便让我闭嘴,可见师父对自己的内心还不够了解嘛。” 第103章 问案   姜似一番话噎得僧人四海满脸通红,就连暂代住持一职的中年僧人玄慈都深深看了她一眼。   姜似丝毫不在意投来的各色目光,正色对县尉道:“我们是今早才来到灵雾寺的,有知客僧等僧人为证,而井中捞出的男尸看其肿胀程度,最晚也是昨日落水,所以四海师父说我兄长为了灭口杀害四空师父根本不成立。男尸又不是我兄长杀的,他又怎么可能为了灭口再杀人呢?”   “那他为何会出现在后山帮着四空师弟浇水?四空师弟的死绝不是意外!”四海怒道。   姜似呵呵一笑:“出家人不是讲究慈悲为怀,人心向善嘛,我兄长帮四空师父浇水就不能是热心一片?都说心中有佛看人才是佛,四海师父总以最大的恶意揣测人,也不知是如何修行的!”   “女施主真是牙尖嘴利!”四海气得脸色发青。   姜似毫不客气反击:“高僧真是无理取闹!”   “不知这几位施主以前可否来过灵雾寺?”县尉突然开口道。   玄慈看向知客僧。   知客僧是寺中专门接待香客的僧人,能担此任者往往长袖善舞,很会来事,这样的人少不了一副好记性,尤其是对姜似等人这种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出身的香客,接待一次绝对有印象。   知客僧回道:“这几位施主是第一次来。”   县尉认真看了姜湛一眼,语气平静道:“既然是第一次来,蒋二与四空师父没有宿怨,而且四海师父确实看到蒋二在帮四空师父打水,从常理推断蒋二没有害四空师父的道理。”   说到这里,他语气微顿,接着道:“当然,这种推断的前提是井中男尸并非蒋二所杀。”   这种推断虽然简单却最符合情理。   姜湛如果没有杀井中男尸,就没有杀害四空的动机,所以事情又回到了原点,井中男尸到底是谁杀的?   找出杀害井中男尸的凶手,四空若不是死于意外,自然也就找到了杀害四空的人。   这本就是一条线。   “那么,姑娘是怎么知道井中男尸不是今早死的?”县尉直直看着姜似。   姜似镇定道:“眼下还不到盛夏,山中井水凉意沁人,一块猪肉放入井水一日之内尚有冰镇的效果,假如男尸是今日落入井水中,依小女子看不会是捞上来的样子。当然,这只是我的推测,大人可以等仵作验尸结果。”   县尉不自觉点头,侧脸对跟来的人道:“去看看仵作到了么。”   发生命案放到一县之中是大事,早在围观的时候县尉就已经派人去县衙调派吏役了。   “既然要等仵作验尸结果,蒋二的嫌疑暂且搁置。”县尉看向青牛镇里正,“刚才本官听人认出了井中男尸的身份,里正知道么?”   里正连连点头。   “那么请里正仔细讲讲吧。”   “死者是镇东头刘家布店的少爷,名叫刘胜,今年刚十九。刘胜的爹早就过世了,只有刘胜这么一个独苗被他娘拉扯大,现在刘胜他娘还不知道儿子没了,唉,真是可怜啊。”   “既然被称为少爷,刘家布店生意不错吧?”   “这倒没有,镇子就这么大,离着县城也近,好些讲究的人家都跑到县城去买布,至于寻常人家又不大舍得穿那么好的衣裳,也就逢年过节扯几块布头。”里正说着也有些纳闷,“刘家布店生意虽一般,但刘胜穿戴挺体面的,出手也阔绰,所以人们都叫他刘少爷。”   “一个妇人既要拉扯儿子,又要顾着布店,岂不是很辛苦?”   里正连连点头:“辛苦是辛苦啊,好在刘胜的二叔非常疼这个侄子,常年忙着母子二人。”   “既然刘胜的二叔很疼侄子,就先把这位二叔叫来吧。”   “大人,刘胜的二叔两年前去世了。”   县尉怔了怔,而后问道:“刘胜二叔一家还有何人?”   “没有了,刘胜二叔一辈子没娶媳妇,现在刘家除了远亲就只剩刘胜的老娘了。”   “据本官了解,男子不娶媳妇通常是因为家贫,刘家既然开着布店,为何刘胜二叔会打光棍?”   里正道:“刘家布店不是祖传下来的,是刘胜出生那年开的,那时候刘胜二叔已经三十好几的人了。”   “那么以前刘家光景如何?”   里正摇头一叹:“穷着呢。”   县尉若有所思。   郁谨突然问道:“刘胜的父亲也是很晚娶妻吗?”   见里正看过来,他笑笑:“刚才听说刘胜出生时他二叔已经三十好几了,既然刘胜是独子,上面没有兄姐,那他父亲岂不是很大年纪才有了孩子?莫非也是娶不上媳妇的缘故?”   大周寻常百姓大多十七八岁便娶妻生子,刘胜出生时父亲的年纪未免太大了些。   “这倒没有,刘胜他爹二十来岁就娶妻了,不过——”似乎说到别人家私事有些尴尬,里正停下来。   县尉语气温和道:“里正有什么话但说无妨,本官现在要尽可能多了解死者家中情况。”   里正点点头,接着道:“刘胜爹娘成亲后十多年无子,所以刘胜出生时年纪就都不小了。”   “原来如此。”县尉摸了摸长须。   跟在里正身边的一个年轻人突然兴奋道:“对了,我想起我娘说过的一件事!”   见众人看过来,年轻人兴奋之余突然紧张起来。   “小伙子说说看。”县尉笑道。   年轻人不由看向里正。   里正狠狠瞪了他一眼:“大人让你说就说!”   “我娘曾经说过,刘大娘十多年生不出孩子,之所以生了刘胜,就是因为来灵雾寺上香求子呢!”   明明说着死者的情况突然扯上灵雾寺,哪怕是好事,玄慈等僧人脸色也有些难看。   在县尉鼓励的目光下,年轻人有种被重视的兴奋:“我娘见刘大娘生了刘胜,也来灵雾寺上香求子,后来没过多久就怀了我。呵呵,灵雾寺香火真的很灵验。”   “这么说,灵雾寺从二十来年前就香火鼎盛了?”   玄慈冲县尉念了一声佛号,算是默认。   这时县尉的跟班走进来:“大人,仵作到了,属下直接带他去了停放尸体的地方。”   县尉点点头,看向李姑娘。 第104章 问心无愧   众人注视之下,李姑娘不由往李公子身后躲了躲。   李公子有些不悦:“大人,无论凶手是谁,绝对与我们兄妹无关。我妹妹胆小,还是不要吓到她了。”   县尉定定看着李公子,忽然一笑:“本官办案多年,倒是有一个经验。一起命案发生,但凡与此案联系上的,绝不会全然无关,还望李公子与李姑娘好好配合。”   “都说了是有人乱传信,不然我们怎么会卷进来!”   “可是来灵雾寺上香的善男信女这么多,为何就往李家乱传信呢?”县尉不再理会李公子,反而目光灼灼盯着躲在后面的李姑娘,“李姑娘,你认识死者刘胜吧?”   李姑娘浑身一哆嗦,脸色惨白。   “大人,您这话是什么意思?舍妹怎么会认识死者呢!”李公子加重了语气表达不满。   尽管民风开放,像青牛镇、大羊镇这种镇子上未出阁的小娘子与中意男子约会不算什么新鲜事,甚至再过分些人们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牵扯到人命案,还放到明面上被一位官老爷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盘问就不好看了。   县尉对李公子的态度不以为意,微微一笑:“李姑娘,本官想听听你怎么说。”   李姑娘死死咬着唇,面色惨白,干枯的唇不停颤抖着,似乎非常挣扎。   “大人,我妹妹只是个姑娘家,撞见这种事已经很害怕了,您就不要再逼问她了!”   县尉终于冷下脸来,抬手一指姜似:“这位小娘子也是位姑娘家,为何如此平静?”   他这话本是反问,借此堵住李公子的嘴,没想到被指的少女柔柔一笑,语气平静道:“因为问心无愧呀。日间不做亏心事,夜半敲门不吃惊。小女子又不心虚,撞见这种事只觉得受害者可怜,怎么会觉得害怕呢?”   “说得好!”姜湛只觉妹妹说得通快,抚掌道。   郁谨弯唇忍笑,目光落在少女面上迟迟不舍移去。   县尉都愣了,认认真真看了姜似一眼,赞道:“姑娘确实说得甚好。”   咳咳,没想到今日还算运气碰到这么彪悍的一个小姑娘,倒是把李家小儿的嘴堵得死死的。   人家小姑娘都这么说了,李家小儿再拦着不让问话,那就是李姑娘心虚。   果然,姜似说过后李公子张了半天嘴也说不出话来,而李姑娘脸色数变后终于开了口:“小女子……确实认识刘少爷……”   见县尉认真聆听,她咬了咬唇解释道:“只是认识……”   “不知李姑娘如何认识的?”县尉深谙不能操之过急的道理,语气一直平静。   “我常来灵雾寺小住,有时候会在寺中遇到刘家少爷,慢慢就认识了……”李姑娘惊慌看了县尉一眼,忙道,“我们不熟的!”   县尉看向玄慈等僧人:“刘胜时常来灵雾寺吗?”   知客僧道:“时而会来小住几日。”   “既然刘胜是青牛镇的人,为何还会在寺中小住呢?”   知客僧不由看向玄慈。   玄慈解释道:“有些香客喜欢寺中清净,还有的喜欢品尝寺中菜羹,所以本镇人亦有时而小住的。”   一听到“菜羹”两个字,不只姜湛脸色发白,几名住宿的香客表情更加惨烈。   “大人,仵作已经初步检验过了。”   “叫进来。”   不多时仵作走进来:“见过大人。”   县尉点点头,示意仵作可以说了。   仵作显然熟悉这种场面,也不看其他人,言简意赅道:“死者眼睛外突,颈部有明显掐痕,石块缠在背后,初步断定是被人掐死后绑上石头沉尸的,凶手应该是一名男子。”   “如何确定是男子?”   仵作答道:“死者指甲断裂,明显激烈挣扎过。而能把死者这样不算瘦弱的年轻男子活活掐死还绑石头沉尸,女子很难有这个体力。”   “死亡时间呢?”   “大概在昨日下午到酉时之间。”   姜湛听到县尉问起死亡时间,下意识有些紧张,听到仵作回答不由露出个笑容。   还好这个县尉和仵作不是草包。   “好的,你且再去仔细检查。”   仵作退了下去。   县尉视线一一扫过众人,面上看不出任何端倪:“既然大致确定了死亡时间,那么蒋二暂且可以排除嫌疑——”   四海忍不住打断了县尉的话:“也许蒋二昨日就来过呢,每日来灵雾寺的香客那么多,他混入其中很难被发现。”   姜湛冷笑:“胡说,我们是昨日才来到的青牛镇,有客栈掌柜与伙计为证。对了,昨日来青牛镇的路上,距青牛镇约莫十来里处有个瓜棚,我们曾找瓜农买了几只瓜。大人若是存疑,这些都可以去查的。”   县尉点点头,看着众僧道:“他们几人同行,一路而来定然会留下痕迹,这些一查便知。本官暂且排出蒋二嫌疑,最重要是暂时寻不到他的动机,而动机才是命案发生的关键。况且本官观察过,由寺中客房通往后山会比较隐蔽,若是没有住宿的香客想去后山而不被寺中人留意到却非常困难。”   “那么凶手会是谁呢?”玄慈神色凝重问道。   “按照目前掌握的线索,凶手对后山定然是熟悉的,那么——”县尉顿了一下,“寺中僧人或者留宿香客的可能最大。”   “阿弥陀佛,还望大人仔细查探,还我寺僧人一个清白。”玄慈双手合十道。   “这是自然,本官现在打算单独问询,还请玄慈师父安排个房间。”县尉说完对姜湛等人笑笑,“几位可以先去休息了,若是有事本官会派人叫你们。”   单独的房间很快就腾了出来,姜似一行人站在长廊上,这个时候没人有睡意。   “四妹,余七哥,你们看,第一个被传唤的居然是留宿香客。”摆脱嫌疑的姜湛一身轻松,看起热闹来。   郁谨笑笑:“我们这些人都被问了一遍,也该问这些香客了。不过这位大人确实有意思,先让众人了解了基本情况,再单独问询细节,说不定有收获呢。”   他说着轻轻摸了摸下巴,看向姜似:“我有个问题准备去向里正留下来的那个年轻人打听一下,一起吗?” 第105章 线索   姜似摇头拒绝,语气还算温和:“不了,我随便走走透口气。你要找人打听事情,我跟着不方便。”   “那好,不要走太远,多加小心。”   二人彼此点点头,各向一个方向而去。   姜湛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抬脚追上郁谨,用力在他肩头一拍:“余七哥,你刚刚是在约我四妹一起?”   当着他的面?   郁谨摸了摸鼻尖。   糟糕,一时把姜湛给忽略了。   “是呀,我觉得姜姑娘思路比较清晰,遇到问题可以讨论一下。”   姜湛黑着脸:“你的意思是我笨了?”   郁谨轻笑:“姜二弟一起去吧。”   “这还差不多。”   姜似回头看了并肩往长廊另一端走的二人一眼,抬脚往院门处走去,阿蛮亦步亦趋跟在身后。   “姑娘,您准备去哪儿啊?”   黑灯瞎火还发生了命案,姑娘胆子真大!   “我听到有人在哭。”   “有人哭?”阿蛮仔细听了听,“没有呀。”   姜似没有理会阿蛮,加快脚步穿过月亮门,脚步微顿。   “姑娘,真的有哭声!”   姜似左右看看,提着裙摆往一个方向走去。   离月洞门不远处的树底下蹲着个小沙弥,小光头在月光下锃亮。   发出哭声的正是小沙弥,不过小沙弥捂着嘴,哭声非常轻。   姜似在他身边蹲下来:“小师父怎么了?”   小沙弥松开手,一副吓呆的样子。   姜似微微一笑:“是我呀,小师父不记得了吗?”   小沙弥含泪点头:“记得,窝丝糖。”   姜似示意阿蛮把荷包拿过来,从中摸出一包窝丝糖递给小沙弥:“还有糖呢,小师父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哭呀?”   小沙弥正是天真无邪的年纪,又身在佛门心无杂念,当然最重要的是长得好看的人总是容易让人放下戒心一些,听姜似这么问,低下头道:“四空师兄特别好,小僧好伤心——”   姜似叹了口气,抬手想要摸摸小沙弥头顶,看着小光头又觉得不合适,转而拍了拍他的后背,安慰道:“小师父别太难过了,四空师父肯定到天上去了。”   “真的?”小沙弥抬头,眼神晶亮。   “当然啊,四空师父度过劫难就功德圆满了。”姜似见小沙弥伤心之色稍减,语气一转,“不过井中男尸就很可怜了,我听说含冤而死的人会成为孤魂野鬼在人间徘徊。”   小沙弥捂住了嘴巴。   “小师父愿不愿意帮帮他呢?”   小沙弥忙点头,随后苦恼皱起脸:“小僧怎么帮他呢?”   “小师父先说说认不认识那个人啊?”   “认识,他常来寺中小住。”   “那么他有熟悉的人吗?”   小沙弥歪头想了想,问姜似:“寺中的人还是香客?”   姜似笑道:“只要是熟悉的,小师父不妨都说说看。”   “嗯,寺中的话——那位施主因为常来,与很多师叔师兄都认识的。”   “他连小师父的师叔们都认识?”   “对呀,因为常来嘛,有一次小僧还看到他与玄慈师伯说话呢。”   “不知他从什么时候开始常来灵雾寺的?”   小沙弥想了想道:“两年前。”   姜似心中一动,隐隐抓到了什么,可又好似雾里看花,一时不知从何处拨开迷雾看到关键。   “那他与哪些香客熟识?”姜似暂且把此刻的异样记在心里,接着问道。   “寺中香客来来去去,小僧也没注意嘞,不过小僧看到过他与李姑娘在一起……”   姜似没想到从小沙弥口中还能听到这些,不动声色问道:“他们在一起干什么呢?”   “当时天有些晚啦,他好像给了李姑娘什么东西吧,因为离得远小僧没看清。”   到这时,姜似对刘胜与李姑娘之间的关系差不多可以确定了。   先前在后山李姑娘发现死者是刘胜时那种表情,出于女子的敏锐她就觉得二人关系不寻常。   “李姑娘最近一次来寺中小住是什么时候?”   “嗯……大概半个月前。”小沙弥想了想道。   “死去的刘施主呢?最近来寺中小住是什么时候?”   这一次小沙弥立刻道:“也是半个月前,就是那次小僧看到他给李姑娘东西呀。”   姜似沉吟了一下,抱着多问一句总比少问一句强的心思道:“半个月前他们都来寺中小住,有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呢?”   小沙弥一脸茫然。   姜似换了一种问法:“或者让小师父印象深刻的事?”   小沙弥终于点头:“有的,当时来了位施主小住,那位施主女扮男装,被安排住宿的师兄认了出来,就安排她住到李姑娘隔壁了。”   说到这里,小沙弥猛然想到了什么:“对了,那位女施主与李姑娘一同求了平安符嘞,求的是同一种。”   姜似心头一跳,忙问:“小师父还记得那位施主多大年纪,样貌如何吗?”   小沙弥显然对那名女子印象深刻:“看着比女施主小一些,长得很好看呀。”   “她如何称呼?是本地人吗?”   “她自称姓迟,小僧以前从没见过她呢。”   “那位施主什么时候离开的?”   小沙弥摇头:“不记得了。”   又闲聊了几句,见从小沙弥口中问不出更多讯息,姜似笑道:“多谢小师父了,现在很晚了,小师父要早些睡觉才能长高,我让阿蛮送你回去好不好?”   小沙弥摆手:“小僧自己回去便是,女施主乱跑被师兄们看到要骂的。”   眼见小沙弥跑远了,姜似这才返回去,正好撞见郁谨与姜湛走过来。   三人凑在一起,低声交换着情报。   “我问了那年轻人,他说听他娘讲,以前灵雾寺就是个破败的山庙,自从刘胜的娘生下刘胜后,人们见如此灵验,于是全都跑来烧香拜佛,灵雾寺的香火渐渐鼎盛起来……”郁谨顿了一下,“也就是说,灵雾寺的香火是在刘胜的娘生子后才开始旺盛的。”   “我从小沙弥那里打听到一件事,刘胜是从两年前开始常来灵雾寺的。”   姜湛插话道:“我找另一个年轻人也打听了,他说以前刘胜就是个混日子的,经常赌钱,他家布店因为他这样歇业了一阵子,两年前不知怎么弄来资金才又开起来的。”   “两年前……”姜似喃喃念着。   那个时间点一定有什么被忽略的关键! 第106章 关键   郁谨突然看向姜似:“县尉问案时,里正是不是说刘胜的二叔两年前死的?”   “对,里正是这么说的,这个我记得很清楚。”姜湛道。   “这倒是有意思了。”郁谨笑道。   姜似想的却更远了些。   小沙弥说半个月前有个女扮男装的人入住灵雾寺,还是生面孔,那名女子与长兴侯府花园女尸年龄相符,且同样求了一枚那样的平安符——她是不是可以猜测,那名姓迟的女子很可能就是花园女尸?   不过这件事就要找李姑娘求证了。   三人低声交流时,县尉已经分别盘问过了几名香客,又叫里正与青牛镇两名年轻人依次进去问话。   李公子正在数落李姑娘:“你既然没事,我带着人从水井捞人时怎么不吭一声呢,居然还站在一旁看热闹!这下好了,丢了这么大的人,咱们家还不知道要被人笑话多久。”   李姑娘委屈又难过:“我听到风声赶来时大哥已经命人下井捞人了,那种情况下怎么站出来?”   “既然这样,后来你又跑出来干什么?”李公子显然没有这么好忽悠。   “我——”李姑娘咬咬唇,“我发现认识那人,一时吓坏了……”   李公子狐疑盯着李姑娘:“妹妹,你与那人真的只是认识这么简单?”   李姑娘慌忙看了左右一眼,恼道:“大哥,你胡说什么呀,被别人听到怎么办?”   李公子沉下脸:“好,等回家再说。”   李姑娘微微松了口气。   这时一人过来喊李姑娘进去接受问询,李公子本想拦着,从敞开的房门看到端坐其中的县尉高深莫测的表情,默默让开了路。   李姑娘怯怯走了进去,刚一进去房门就关上了,把她骇得脸色发白。   “李姑娘不必慌张,现在本官要问你一些问题,请你放心,你在此说的话不会有其他人知道。”   李姑娘略略屈膝:“大人请问吧。”   县尉沉默了一下,开门见山问道:“李姑娘与死者刘胜有什么关系?”   “就,就只是认识——”   县尉冷笑:“刚才本官已经盘问过数人,他们可不是这么说的。”   李姑娘骇然望着县尉。   “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李姑娘频繁来灵雾寺小住,难道以为一直不会被人撞见?”   “大人在说什么,小女子听不懂——”   “李姑娘,不瞒你说,有人看到你与刘胜晚上私会了……”眼见李姑娘面无血色,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县尉语气转为温和,“本官刚刚说过,你在这里说的话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本官现在要调查的是刘胜之死,不管男女之事。但李姑娘要是不配合,那么本官只能认为你与刘胜之死有很大关系,说不得等明日就要再多问一些人了。”   李姑娘身子晃了晃,下意识扶住墙壁,墙壁的冰凉使她恢复了几分冷静,脑海中疯狂盘旋着县尉的话。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支撑不住,掩面痛哭道:“是,我与刘胜已经私定了终身!”   县尉嘴角微松。   总算撬开了这丫头的嘴。   “我们是在灵雾寺认识的,因为总能碰到,时间久了就……就两情相悦了……”   “李姑娘不必详细说这些,就说说你这次来上香有没有与刘胜相约?”   热恋中的少年男女,难得摆脱家人的管束,岂有不偷偷见面的道理。   李姑娘承认后显然没准备再隐瞒,含泪点点头:“我们约好了今日见面。因为怕总是同一天来被人瞧出来,他会提前一天到。可是我来了后怎么也等不到他,就去镇上他可能去的地方转了转,谁知就听人说我哥哥带人来灵雾寺寻我了,等我赶到——”   县尉等着李姑娘缓解了情绪,问道:“李姑娘有没有察觉刘胜有何异常?”   李姑娘迟疑着摇头。   “令尊是有功名的人,李家在大羊镇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刘胜家虽然开着布店,刘胜想要得到令尊令慈的认可很困难吧?”   李姑娘沉默了一下,点头。   “既然你们二人两情相悦,就没有为未来打算一下吗?”   听了县尉的话,李姑娘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猛然瞪大了眼睛迟迟说不出话来。   县尉叹道:“本官可以替李姑娘保守秘密,但李姑娘就不想为心悦的人找出凶手吗?”   李姑娘用力咬着手背,好一会儿放下手道:“他前不久说过会拿出一大笔银钱当做聘礼。”   “令尊也不会见到聘礼单子就松口吧?”   李姑娘脸色有些难堪:“他说那笔钱很多,会让我爹松口的。”   “那你们这次约会——”   “准备妥了肯定要再见面商量一下。大人,我现在想想,能让我爹松口那笔钱一定数目惊人,他的死会不会与这笔钱有关——”   “好了,本官大致了解了,李姑娘先出去吧。”   李姑娘反而站着不动了。   县尉温和笑笑:“李姑娘放心吧,本官不会让受害者死不瞑目的。”   李姑娘拜倒,声音发颤:“小女子谢过大人,请您一定把凶手找出来替他申冤!”   李姑娘退了出去,县尉轻轻拍打着椅子扶手,喃喃道:“现在似乎只剩下了最关键的人物……”   与此同时,郁谨轻声道:“现在似乎只剩下了最关键的人物……”   他与姜似对视一眼,二人异口同声道:“刘胜的母亲!”   姜湛抬眼望天。   他最讨厌他们这样心有灵犀显得他很笨的样子。   院门处一阵喧哗,很快几名衙役快步走了进来,后面追着几位僧人,似乎为他们的突然闯入很是不满。   “大人,属下到了。”   县尉从屋中走了出来,夜色中灯笼的光照在他脸上,显出几分急切:“人带到了么?”   捕头抱拳:“属下带人去了刘胜家,没有见到刘胜的母亲,却发现一人被绑在椅子上,属下把那人带来了。”   捕头说完手一抬,立刻有一名捕快拖着一个头罩黑布袋的人上来。   “取下布袋。”   捕快立刻取下黑布袋子。   众人屏住呼吸,待看清那人模样纷纷变了脸色。 第107章 凶手   那人身上穿的衣裳丝毫不起眼,但一颗光头跟能发光似的,瞬间闪得人目瞪口呆。   四海失声道:“四戒师兄!”   捕头带来的人竟然是一个和尚!   气氛瞬间古怪起来。   四海快步走过去打算把人扶起来:“四戒师兄,怎么会是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被称作“四戒”的僧人任由人拖着坐在地上,一言不发。   “你们快把人放开,这肯定是误会!”四海大声道。   捕头并不理会四海,对县尉道:“大人,属下带人过去时,刘胜家中有轻微打斗的痕迹,且有血迹。”   “除了此人并无其他?”   “是。”   随着里正留下来的一名年轻人忍不住插话道:“刘胜家里应该还有个使唤丫鬟。”   他们这种镇子,哪家要是有个使唤丫鬟那可了不得,所以年轻人记得很清楚。   “属下没有发现使唤丫鬟,不过留了两个兄弟去镇子上寻找刘胜母亲的下落,属下带着此人先回来复命。”   县尉看向僧人:“四戒师父为何会出现在死者家中?”   “阿弥陀佛。”未等四戒开口,玄慈高念一声佛号把众人视线吸引过去,“四戒是贫僧派去的。”   “师叔——”众僧纷纷变色。   玄慈依然面不改色:“贫僧见刘施主横死在寺中,担忧其母会被歹人所害,便派四戒过去把她请过来。阿弥陀佛,没想到果然出了事,若不是几位差爷赶到,连四戒都险些遭了毒手。”   脾气最急的四海明显松了口气。   寺中谁都知道四戒是玄慈师叔最亲近的弟子,刚才真把他吓了一跳。   “是这样么?”听了玄慈的话,县尉淡淡问四戒。   四戒这时候终于抬起头来,竟然泪流满面:“师父,弟子有负您所托啊——”   姜似静静看着这一切,眉头微蹙。   而县尉显然因为刘胜母亲的缺席陷入了某种困境,一言不发负手而立。   场面突然安静下来。   “赵捕头,你带上所有吏役去找人,无论是刘胜的母亲还是使唤丫鬟,找到哪个立刻带回来。”   “是。”赵捕头立刻带着数人离开,可没过多久竟又返了回来,人还未走近便激动喊道,“大人,人找到了!”   县尉忍不住上前数步,声音难掩激动:“快带过来!”   赵捕头走在前边,后面跟着两名抬架子的捕快,架子上躺着一位头发花白的妇人,旁边还跟着个面色惊恐的小丫鬟。   “受伤了?”县尉快步走到妇人面前。   妇人双目紧闭,面如金纸,一副进气多出气少的样子。   四戒眼睛不眨盯着妇人,嘴角悄悄翘了起来。   “伤在哪里了?怎么这么快找到了人?”县尉问。   赵捕头回道:“伤在心口左侧不到   一寸处。属下刚走出寺院门口,就见一些镇子上的人抬着这位大娘往这边走。听他们说这位大娘是被一个生面孔送去的医馆,并留下不少银钱交代他们把人抬到这里来。”   县尉端详着妇人。   妇人这种伤势一看便不大成了,即便不抬过来留在镇上医馆也难以活下来。   可最关键的人不能开口,后面怎么办呢?   郁谨突然走了过来,赵捕头见状伸手去拦。   他停下来,把一个白瓷瓶递给县尉。   “这是——”   郁谨几人风度气质卓绝,明显不是寻常人,县尉心中虽有数,因案子要紧却没多问。   更何况到了县尉这个年纪又是主管治安的官吏,见过的事太多了,更明白这种情况下问出几人来历反而不利于办案,所以干脆装糊涂。   但这不代表他对郁谨几人的话不重视。   “一种吊命的药,可以让重伤的人清醒一阵子。”   “那之后——”   “不会有副作用,如果伤者本来就差不多了,该死还是要死的。”   县尉:“……”这是谁家孩子,这么说话没挨过打吗?   郁谨面对垂危的妇人面上没有多少表情,只是把玩着手中瓷瓶问县尉:“大人需要么?若是不需要,那我收起来了。”   这个案子因为一开始牵扯到姜湛,能真相大白固然好,若是就这么稀里糊涂过去,于他们也没什么关系。   郁谨想得开,态度就越发随意。   反而是县尉纠结良久,心一横:“好,就给她服用吧。”   “大人,这种来历不明的药若是给人服用出了事,就是罪过了。”玄慈双手合十提醒道。   郁谨干脆利落把瓷瓶往回一收:“大人可要想好了,本就是与我无关的事,反正我不会承担任何责任。”   县尉皱眉寻思一下,最后毅然点头:“给她服药!这样的伤势本来就回天乏术,本官救不了她,至少不能让她连儿子被谁害死都不知道就稀里糊涂走了。”   一名手下接过瓷瓶,取出药丸喂妇人服下。   县尉趁机问跟来的丫鬟:“你的主人是怎么受伤的?”   小丫鬟惊魂未定:“婢子正在里边小屋子烧水呢,突然有人闯进来对着大娘就是一刀,随后又出现一个人把那人打倒绑到椅子上,当时婢子躲在里边大气不敢出,后来的人还是发现了婢子,让婢子领路带大娘去医馆了……”   众人视线立刻落在四戒身上。   四戒脸色非常难看。   他被打倒后昏迷了一阵子,竟不知道一切都被个小丫鬟看在眼里。   “大娘醒了!”   县尉上前一步喊道:“大嫂,醒一醒。”   妇人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没有开口,眼珠微转看到所处环境有些茫然。   县尉斟酌了一下,唯恐妇人很快支撑不住死去,还是决定实话实说:“大嫂,鄙人富兴县县尉,这里是灵雾寺——”   妇人突然激动起来:“是不是胜子惹祸了?”   一提到灵雾寺就认为儿子惹祸,妇人的反应越发印证了县尉的某个推论。   “刘胜他……今天被人从灵雾寺后山水井里捞了出来,他被人害死了!”县尉语气极快,生怕妇人听了一半就昏死过去,“大嫂,你可要挺住,现在只有你能指出害死你儿子的凶手了!”   妇人听了县尉的话如遭雷击,眼珠飞快转动着,落到一个方向后停了停又移开,茫然、震惊、痛苦种种复杂情绪一闪而过,最终在一处定格。   众人顺着她的视线看去。   玄慈站在那里,面无表情。 第108章 动机   因为儿子的噩耗,妇人情绪激动起来,却一口气堵在喉咙里说不出话,转瞬间一张惨白的脸就涨得通红,仿佛被人掐住了脖子。   “大嫂,你怎么样了?”县尉暗叹一声,可眼下妇人的情况想徐徐图之根本不现实,只能心存歉然。   妇人双目圆睁,面部僵硬颤抖着,吃力伸出手指向玄慈。   众人看着玄慈的眼神越发异样。   这种情况下,玄慈依然保持着高僧风范,竟上前一步对着妇人双手合十念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女施主可是有话要对贫僧说?女施主放心,只要害死您儿子的凶手是寺里的,贫僧身为暂代住持,定然严惩不贷!”   妇人嘴唇颤了颤,似乎要说什么,忽然浑身一僵,伸出的手无力放了下来。   “大嫂!”   妇人睁眼躺在床上,已是断了气。   县尉等人看着咽气的妇人沉默不语,众僧则念起了佛号:“阿弥陀佛。”   “大娘,大娘您醒醒呀——”小丫鬟扑在妇人身边痛哭起来。   妇人没有亲口说出与凶手有关的讯息,似乎让案子一时陷入了困境。   县尉目光深沉看着玄慈。   “阿弥陀佛,大人若有什么需要帮助的,贫僧定然率全寺僧人配合。”玄慈面色平静道,显然刚才妇人虽然手指着他,却没让他觉得惶恐。   这也不奇怪,玄慈是暂代住持,若没有确凿证据而认定他是凶手,县尉这些人别想走出灵雾寺的门。   香火鼎盛了将近二十年的灵雾寺,早已是盘踞一方的猛虎,非寻常猎人可以撼动。   “去把寺门外的百姓请进来,本官还要再问话。”县尉看起来很沉得住气,吩咐赵捕头。   很快一群百姓就涌了进来,瞬间把问案的院落填满。   黑夜从来挡不住百姓们看热闹的热情,何况这次的热闹一波三折,先是隔壁镇子的李家跑来捞尸,然后捞出了镇子上刘家布店的少爷,现在刘胜的娘还被人砍了。   错过这样的热闹,简直后悔三十年!   “请乡亲们进来,是因为刘胜的母亲也重伤身亡。两条人命事关重大,本官要再问乡亲们一些事。”县尉说完对着手下耳语几句,负手走入房中。   很快手下就从人群中指出一个人叫他进去。   那人很是莫名:“差爷,小民住镇西头,与刘胜就是个点头的交情,什么都不知道啊。”   “叫你进去你就进去,哪这么多废话!”   衙门里的人一耍横,小老百姓自然老实起来,忐忑不安走进房中。   接连数人依次进去,姜湛纳闷道:“我怎么觉得他们胡乱叫人进去的?”   “要的就是胡乱啊。”姜似盯着房门口,轻声道。   刚才妇人那一指玄慈就有了很大嫌疑,可他是暂代住持的身份,仅凭妇人那么一指不足以定罪,这时候县尉就需要更多的讯息从而一击致命。   然而对付这种在青牛镇大有地位的人物,想从百姓口中问出什么来并不容易,采取这种没有规律可循的问话,为的就是让被问话的百姓安心。   夜渐深,廊檐下一串串灯笼散发着柔和光芒,微凉的夏夜比白日还舒服些,只是蚊虫恼人,时不时就从人群中传来“啪啪”拍蚊子的声音。   房门终于推开,县尉大步走了出来。   他眉宇间带着疲惫,眼神却一片清明。   立刻有衙役搬了椅子放在院中,县尉坐下来缓缓环视众人一眼,对着县尉沉声一喝:“玄慈,你还不认罪?”   玄慈不急不慌:“阿弥陀佛,贫僧何罪之有?”   众僧人盯着县尉,虎视眈眈,人群更是一阵骚乱。   这些后来进来的百姓并不知道妇人手指玄慈的事情。   县尉扬声道:“刘胜之母咽气前曾指向你,莫非玄慈师父要否认?”   “贫僧不否认。”   “你莫非忘了,本官是要刘胜的母亲指出害她儿子的凶手,她才伸手指向了你,刚才大家都看到的。”   玄慈淡淡一笑:“她指向贫僧是因为不知道凶手是谁,自然要向身为暂代住持的贫僧讨个说法。”   “那么你派去说是保护刘胜母亲的僧人为何会对她下手?”   玄慈看向四戒。   因为先前伺候刘胜母亲的小丫鬟的话,四戒已经被几名衙役悄悄围了起来,此时面如土色直直望着玄慈。   玄慈长叹一声:“四戒,你太让为师失望了!为师命你去把刘胜母亲请来,你为何会伤人呢?”   四戒浑身一震,嘴唇抖了半天跪倒在地:“刘胜……刘胜是弟子杀的,师父派弟子去请刘胜的母亲,弟子唯恐事情暴露,就,就一不做二不休——”   围观人群顿时响起阵阵惊呼,显然亲耳听到寺中僧人杀人太超出他们的想象。   “你为何杀了刘胜?”   “我——”四戒眼珠直转,左手飞快转动着佛珠,“他跑进后山鬼鬼祟祟,贫僧认为他偷东西就赶他走,谁知他却打骂贫僧,贫僧一时冲动错手杀了他,见大错已经铸成就把他推入了井中——”   “啪啪啪。”清脆的掌声响起,县尉脸色微沉,“没想到出家人说起谎来竟行云流水。”   他忽然看向四海:“四戒用哪只手用饭?”   “左手啊。”紧张之下,四海脱口而出,说完才懊恼摸了摸光头。   “本官看到四戒转动佛珠一直用的左手,加上四海的话,足以证明四戒是个左撇子吧?”   “是,是又如何?”四戒求助看向玄慈,玄慈却无动于衷。   “仵作!”   很快仵作上前来弯了弯腰:“凶手是从背后卡住死者脖子,死者颈间指痕右深左浅,证明凶手惯用右手。”   “凶手惯用右手,而四戒是个左撇子,这说明凶手另有其人。而让四戒宁可承认是凶手也要维护的人,到底是谁想必已经很清楚了吧?”县尉盯着玄慈,一字一顿问道。   大概是僧人的习惯,玄慈同样摩挲着佛珠,面色平静反问:“动机呢?就像大人先前说蒋二没有动机所以暂且排除他的嫌疑,请问贫僧身为暂代住持去害一名普通香客的动机是什么?”   “动机?你有!” 第109章 证据   县尉说得斩钉截铁,众人倒抽了口凉气,玄慈却依然面带微笑:“贫僧洗耳恭听。”   “本官已经询问过多人,二十年前灵雾寺可不是现在的样子,那时候灵雾寺只是一座寻常山庙,寥寥几个僧人靠着化缘度日,而玄慈师父半途出家时已经快三十岁了,与从小修行的僧人比起来在住持心中毫无地位……”县尉的声音在繁星满天的夜中响起,清晰传入在场之人耳中。   朦胧夜色下,玄慈面色深沉,彻夜燃着的灯随风摇晃,使得他的脸时明时暗,令人瞧不出情绪。   姜似双目微阖,轻轻嗅了一下。   风中带着湿润的味道,明日应该要下雨了。   大概会是一场大雨。   县尉目光不离玄慈:“依照本官的经验,绝大部分的命案受害者与凶手一定存在着某种联系,如果一时没能发现,十有八九是掩饰得足够深。而问询到你出家前就是本镇人线索就渐渐明了了,你与受害者刘胜的二叔曾是关系尚可的朋友!”   “阿弥陀佛,青牛镇家家户户年龄相仿的年轻人都可以是关系尚可的朋友,这就是大人找到的联系么?”   “足够了。”县尉冷笑,“你出家数年,一直是最底层的那个,脏活、重活师兄们都交给你做,住持对此冷眼旁观。这也是人之常情,贴心与能力总要具备一个才能让人另眼相看。于是当你忍无可忍后告诉住持,你有使灵雾寺香火鼎盛成为远近闻名的神庙的能力——”   玄慈终于变了脸色,高喝道:“阿弥陀佛,大人无论如何非议贫僧,贫僧都能忍耐,请大人不要侮辱我寺住持!”   随着玄慈的话,那些僧人个个对县尉怒目而视。   县尉微微一笑:“玄慈师父慌什么,本官只是说你告诉住持你有使灵雾寺香火鼎盛的办法,并没说住持卷入此事。”   “大人莫非是神仙,还能知道二十年前贫僧说过什么?”   “这并不需要神仙手段,多找人问问就够了。”县尉看向某个方向,“玄安师父,本官所说可有差错?”   一名老僧走了出来:“阿弥陀佛,当年玄慈确实对住持这么说,贫僧与几名师兄弟都听到了。”   “玄安——”   老僧对玄慈双手合十,声音淡漠:“没想到师弟还能认出我这个扫了十年地的师兄。”   老僧的出现使看热闹的百姓纷纷好奇瞪大了眼睛,而寺中僧人则开始不安,一部分僧人看向玄慈的眼神已经带了异样。   “不出一年,灵雾寺果然灵验之名远扬,而最开始令四邻八乡趋之若鹜的起因便是多年没有子嗣的刘胜爹娘突然生下了刘胜——一个人见人爱的大胖小子!”   随着县尉挑明,议论声嗡嗡响起,姜湛猛然扶额,作惊恐状:“天呐,难道刘胜是玄慈的儿子?”   此话一出,众僧杀气腾腾的目光顿时投来,脾气火爆的四海更是忍不住,大喝一声向姜湛扑过去。   姜湛干脆利落往郁谨身后一闪,见四海被拦住,委屈看了姜似一眼。   姜似一脸无奈:“二哥说话过过脑子。”   “咳咳。”县尉咳嗽两声拉回了人们的注意力,“刘胜的爹娘为何成亲十多年无子?因为刘胜的爹不孕!玄慈或是机缘巧合得知,或是与刘胜二叔的关系本就比外人所见亲密,因时间久远难以确定。总之,你所谓使灵雾寺扬名的法子就落到了刘胜爹娘头上。那时候刘家很穷,刘胜二叔连媳妇都娶不上,你找上刘胜二叔,怂恿他对嫂子下手,得手后女方最终选择了忍气吞声。身体无恙的男女有过几次鱼水之欢,刘胜的娘很快就有了身孕,然后在刘胜二叔的指使下来到灵雾寺上香。”   县尉轻叹一声:“刘胜的娘有孕在先,上香在后,岂有不灵验的道理?”   此话一出,人群先是一阵安静,突然有人道:“我想起来了,当时镇上还在议论,说灵雾寺香火太灵验了,按着日子推算刘家的上香求子后就立刻有了刘胜。”   有人附和道:“对,就是因为这么灵验,四邻八乡的小媳妇才全都来了嘛。”   玄慈一言不发看着县尉。   县尉接着道:“这也解释了刘家为什么突然有了银钱开布店的原因。刘胜二叔帮你做事,定然得了不少好处,且刘家有钱后他也没有娶妻,这是什么原因呢?”   县尉抛出这个问题,拈须缓了缓。   人群中不知是谁喊道:“肯定是有了大胖儿子又随时能与嫂子睡觉,不需要媳妇了呗。”   话糙理不糙,在场之人皆有恍然大悟的感觉。   一个三十多的男人,有了女人和儿子,还正儿八经娶个媳妇来管束自己干什么?   是不是傻?   县尉默默听着,心中感慨:永远不要轻视百姓的智慧!   “这又与刘胜有什么关系?”玄慈淡淡问。   “当然有关!刘胜是刘家唯一的孩子,溺爱之下成为了一个败家纨绔,花钱大手大脚。两年前,刘胜的二叔重病,自知时日无多,担心死后刘胜败光了家产下场凄惨,于是吐露了这个秘密。”县尉定定看着玄慈,“刘胜二叔本以为替刘胜找了个源源不断的财路,却没想到把他推上了绝路!”   玄慈飞快转动着佛珠,面无表情。   “与得些好处就安稳过日子的二叔不同,刘胜好赌,这就是个无底洞,随着他一次又一次来灵雾寺找你要钱好守住当年的秘密,想必你早就动了杀机吧?直到这一次,刘胜索要的数额超出了你的承受能力,终于促使你杀人灭口!”   听到这里,李姑娘情不自禁晃了晃身子,脸色无比难看。   “刘胜沉入井中后,你最担心的就是负责浇水的四空,想必四空如果不是发现了什么,负责浇水的僧人应该很快就换成你的心腹了吧?可惜换人需要一个合理的理由,而四空太不走运了,你只能杀人灭口并伪造成意外跌倒撞破了脑袋……”   “阿弥陀佛,这些只是大人根据问询的话做出的推论,证据呢?” 第110章 认罪   玄慈的淡定在县尉看来不过是硬撑而已,他淡淡一笑:“玄慈师父不要急,本官这就先把人证传来。”   他说完冲属下略一颔首,很快一名老妇被领了过来。   人群中顿时传来惊呼声:“这不是王大娘嘛!”   “大嫂说说你与刘家的关系,还有你知道的吧。”   老妇人在这么多人的注视下有些局促,不由看向县尉。   县尉鼓励笑笑。   在老百姓心中,有官老爷做主就有底多了,老妇人开口道:“老婆子与刘家做了几十年的邻居,是看着刘胜他娘进门的。他爹娘成亲十多年没有孩子,多少次吵架都看在眼里……”   老妇人陷入了回忆中:“没想到刘胜他娘三十多了竟然生了刘胜,那时候老婆子还挺替他们高兴的,可后来就发现不对了——”   “怎么不对?”县尉适时问道。   老妇人有些唏嘘:“刚生了刘胜那半年,夫妻俩蜜里调油似的,可有一天刘胜他爹把他娘打得很厉害,再后来刘胜他娘挨打就成了常事,结果有一次被老婆子撞见刘胜他娘和他二叔……”   老妇人摇摇头:“你们说,这能不挨打嘛?后来刘胜他爹没了,他娘不再挨打,脸上也有了笑模样。老婆子看刘胜二叔对刘胜这么好就明白了,不过想着闹出来刘胜他娘就没活路了,所以从没跟人提过。”   说到这,老妇人叹了口气:“现在人都没了,还不得善终,老婆子就觉得不能瞒着了,总不能让人当个糊涂鬼不是?”   “原来刘胜真是他二叔的种啊!”看热闹的人啧啧出声。   县尉脸色沉沉看着玄慈。   玄慈依然保持着平静神色:“即便刘胜是他二叔之子,贫僧与他二叔有旧,当年亦说过会振兴灵雾寺的话,大人也不能说明刘胜就是贫僧杀的。”   “呵呵,玄慈师父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县尉忽然上前一步,靠近玄慈。   玄慈神色终于多了几分戒备。   县尉几乎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出手,抓住玄慈右手衣袖撩了起来。   “你干什么!”四海怒吼,目光不经意间落到玄慈手臂处,不由一怔。   院中灯火通明,玄慈手臂处数道深深血痕分外显眼。   “有什么啊?”围观者好奇张望,因为离得远瞧不分明。   “本官留意到玄慈师父一直用左手转动佛珠。”县尉的声音在夜色中有些冷,“四戒是左撇子,玄慈师父也是左撇子,这种巧合固然存在,却极少,相较起来本官更相信自己的推测,刘胜拼命挣扎时抓伤了你的右手!”   “阿弥陀佛,大人误会了,贫僧的手是被野猫抓伤的。”   “玄慈师父好沉得住气!”县尉伸出手,冷笑着问道:“那么这个呢?”   他手上是一颗佛珠,小小的一颗佛珠却让玄慈瞬间变了脸色。   县尉微微笑着:“这种紫檀佛珠可不是寻常僧人用的,本官观察许久,在场僧人中只有玄慈师父的佛珠是紫檀佛珠。”   众人听了县尉的话不由看向玄慈身上所挂佛珠,果然是上好的紫檀佛珠。   县尉把手中佛珠高高举起,扬声道:“这枚佛珠是役吏在水井附近发现的,绝不是那些会去水井打水的寻常僧人所有。玄慈师父,据说佛珠的数目是有讲究的,目测你身上这串佛珠应该是一百零八颗!”   玄慈沉着脸一言不发,左手转动佛珠的速度更快了。   “来人,取下玄慈师父的佛珠,清点一下数目!”   “阿弥陀佛,贫僧乃暂代主持,大人只凭一粒佛珠就如此侮辱贫僧是何用意?莫非对我灵雾寺心存成见?不然大人怎么会恰好出现在此地呢?”   “不许侮辱玄慈师叔!”数名僧人高声喝道,尤以四海嗓门最大,却也有部分僧人沉默了。   “本官与贵寺无冤无仇,还曾来贵寺上香过,何来有意侮辱?现在种种线索都指向玄慈师父,倘若玄慈师父问心无愧,正是证明清白的好机会,为何百般阻拦?”县尉手一挥,“还愣着干什么,取下玄慈的佛珠!”   很快一名太阳穴鼓鼓的属下按住玄慈取下佛珠交到县尉手中,这一次众僧没有出声。   县尉端详摩挲了佛珠片刻,把它交给里正:“里正,就由你来数一数佛珠有多少颗吧。”   里正老脸通红:“小老儿不识数……”   “咳咳……”沉稳淡定的县尉大人一下子噎住了。   “大人,让二蛋子来吧,这小子可机灵了。”里正一指身边年轻人。   县尉还能说什么,自是点头。   身负重任的年轻人很是兴奋,小心翼翼接过佛珠,每数一颗就大声念出来:“一,二……一百零七。”   当他数完念出“一百零七”,院中霎那间针落可闻。   “还有识数的吗?换人再数一遍。”   立刻有人自告奋勇站出来,最后依然数出一百零七颗。   “玄慈师父还有何话说?”   “佛珠是早先丢的,为何出现在水井旁贫僧毫不知情。”玄慈说着看了扫地僧人一眼,意有所指道,“或许是有同门陷害呢?贫僧由当年最不起眼的弟子到如今的暂代主持,有师兄弟嫉妒也不一定。”   十多年的扫地生涯让玄安很是平和,闻言只是念了一声佛号。   县尉大笑:“本官真是大开眼界,到了此时你竟然还不认罪!那么你怎么解释串佛珠的素绳上的血迹呢?”   县尉拨开佛珠露出素绳:“这些血迹还是暗红色,可见染上鲜血不久。有遗落现场的佛珠,有往年见不得人的勾当,有心腹弟子出现在刘胜家对刘胜的母亲痛下杀手……玄慈,你认罪吧,不要把世人当傻瓜!”   玄慈踉跄后退,终于承认了罪行。   令众人钦佩的是,县尉的推测竟与玄慈的说辞一般无二。   夜已经过去大半了,玄慈被押到柴房看守,看热闹的人也在一片唏嘘气愤中离去,想必明日消息传遍后会是一场风暴。   僧人们知道以后的日子定然要难过了,没精打采散去。   县尉进屋休息前找到姜似,竟对她一拱手:“多谢姑娘相助了。”   姜湛吃惊不已。   四妹做了什么,他怎么不知道? 第111章 有问题   姜似身体微侧还礼:“大人客气,小女子恰逢其会赶上凶案,略尽绵薄之力换来水落石出也是应该的。”   “无论如何,多亏了姑娘才能找出指认玄慈的关键证据。”县尉笑道,“时间已经很晚,三位早些休息吧,等明日我把凶手带回衙门,想在富兴县的酒楼宴请三位,不知三位可有时间?”   郁谨看向姜似。   姜似微不可察摇头。   “大人不必麻烦了,我们还有别的事,明日就要离开此地了。”   “既然如此,那我就祝三位小友一路顺风了。”县尉似是想说什么,最终没有多言。   县尉一走,姜湛就迫不及待问道:“四妹,你究竟帮了县尉什么忙?”   “佛珠。”姜似吐出这两个字,见姜湛依然疑惑不解,解释道,“玄慈的佛珠有血腥味。”   “原来如此。”姜湛恍悟,随后眯起一双好看的眼睛,“四妹,你这是什么鼻子啊?我怎么觉得比二牛还灵——”   郁谨一手按着姜湛肩膀,对姜似微微一笑:“晚了,早点睡,明天不要起太早,我们也去休息了。”   姜似点点头,走向客房。   姜湛进了屋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余七哥那是什么语气?怎么显得他们俩挺亲近,他这个当哥哥的反倒成了外人?   这个发现让姜二公子顿时睡不着觉了。   有问题,一定有问题!   姜湛跟烙饼似的在床榻上翻来翻去,不知翻了多久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拔腿去了姜湛那边。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有事?”郁谨站在门口,只披了一件外衣,雪白的中衣敞着领口,露出清晰的锁骨。   他显然匆匆洗漱过,露在外面的肌肤还带着湿气,因为睡得太迟声音较以往多了几分低沉。   姜湛眼睛望天。   咳咳,一个男人这个样子真不像话!   “没事我关门了。”郁谨确实困了,不耐烦道。   “有事,进屋再说。”姜湛撑住门钻了进去。   郁谨皱了皱眉,关好门走回去坐下,等着姜湛开口。   姜湛双手撑桌:“余七哥,我觉得你有点不对劲!”   “嗯?”   “你对我四妹说话的语气很亲近啊。”   “有么?”郁谨暗暗吃惊姜湛怎么突然开窍了,面上摆出无辜的表情。   “当然有!”姜湛突然身子前倾,不放过对方丝毫神色变化,就这么盯着好一会儿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难道说他想多了?   不,更大的可能是对方脸皮太厚,掩饰得好!   “余七哥,你是不是对我四妹有想法?”   郁谨险些变了脸色。   姜湛怎么突然一针见血了?   心念急转后,他点头,言简意赅:“嗯。”   抓住机会争取一切可以争取的,胜利指日可待。   姜湛完全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伸手指着郁谨:“你,你再说一遍!”   郁谨轻笑起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令妹聪慧、善良、娴雅、秀美……”   一大串形容听得姜湛连连点头。   没想到余七哥看人这么准……   “姜二弟,面对这样的姑娘我心生倾慕,难道不正常吗?”   “正常呀。”姜湛脱口而出。   他是谁?他说了什么?   等等,他有点晕,好像被绕进去了!   郁谨露出欣慰的笑容,重重一拍姜湛肩膀:“我就知道姜二弟会理解并支持我的!”   “我——”姜湛张张嘴,突然一拍桌子,“不对呀,你有这种心思虽然是人之常情,毕竟我四妹确实好,可是既无父母之命,又无媒妁之言,你这样是对我四妹不负责任!”   “原来姜二弟担心没有这些。那你可以放心,我回头就可以对家人说,请他们来提亲。”   “等一下。”姜湛大喊一声,揉了揉太阳穴,“我不是要你家遣媒人上门——”   “那姜二弟是何意?”   “总之你现在就想往我四妹跟前凑就是不对!”   郁谨重重叹了口气:“姜二弟又不许我请媒人上门,又不满我向令妹示好,究竟要怎么样呢?”   姜湛张了张嘴。   怎么他好像成了那个无理取闹的人?   “姜二弟你想,令妹总是要嫁人的吧?难道你放心她嫁给一个不知长相,不知人品,不知能力的陌生人?只因为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当然不能啊。”   “这就是了,我现在对令妹示好,如果她对我有意,我会立刻请媒人上门。如果她对我无意……”这个念头一起,郁谨就觉得心口挨了一刀子,面上却不动声色忽悠着,“那我自然会知趣不再打扰。我一直觉得不顾女子心中想法,只是双方父母协商后就定下亲事,对女子太不公平了。毕竟男人没有娶到顺心合意的妻子还能纳妾甚至流连青楼,女子要是嫁了不对心的夫婿,那可就毁了一辈子。”   姜湛不自觉摸了摸下巴。   说得似乎很有道理。   “再说了,姜二弟与我也是熟识的,我若有哪里不好,你不是能看得清清楚楚嘛,有你这个兄长在,总不会让令妹吃亏的。”   “这倒是。”听郁谨这么一说,姜湛突然觉得眼前人确实是个挺适合的人选。   只是瞬间的心态转变,他立刻盘算起来郁谨作为妹夫的优缺点来。   论武力,余七哥没得挑,肯定能保护好四妹。不过缺点也有,武力太高了些,他打不过,将来一旦欺负了四妹就得请人帮忙。   论样貌,余七哥与四妹旗鼓相当,将来生的娃娃定然更上一层楼——呸,他想到哪里去了!   呃,缺点也很明显,余七哥长这么好,容易招蜂引蝶。   论人品,余七哥救过他的命,在那种情况下会仗义出手的人,人品差不到哪里去。   缺点——这一次姜湛仔细想了想。   脸皮太厚,居然一声不吭就对四妹动了心思,幸亏他慧眼发现了。   论家世——   姜湛突然看向郁谨。   他们认识这么久,他还一直没问过余七哥家中是做什么的!   姜二公子交游广阔,只看投脾气与否,从不在意对方出身,可是站在大舅哥的角度突然揪心起来。   家世也很重要啊。   “不知余七哥家中什么情况?”   郁谨唇角微翘。   大舅哥进入状态还挺快的嘛。 第112章 大雨留客   郁谨双手放在膝头,看起来很诚恳。   他其实很想摆出老实忠厚的模样,但长得就不是那么回事,伪装太有难度。   “我家算是望族,不过我这一辈兄弟姐妹众多,我行七,不怎么受重视。”郁谨坦然笑笑,“也就是说,将来过得好过得坏主要靠自己,当然父母对我的管束也比其他受重视的兄弟少得多,算是有利有弊吧。”   姜湛不由点头。   不太受父母重视可是优点啊!   他就是太受老爹重视了,老大不小了还被盯得这么紧,一言不合就挨打。   “所以余七哥就来京城闯荡了?”   郁谨微怔,顺势借驴下坡破:“是啊,打算在京城站稳脚跟。这样的话,娶妻后也不必与父母同住。”   咳咳,皇子成亲后要是住在宫里,那问题就大了,御史的唾沫星子非得把皇宫淹了。   姜湛眼睛一亮。   四妹性子冷,不会哄人,要是嫁过去不与公婆住在一起就再好不过了。   “姜二弟,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姜湛清了清喉咙:“刚才只是随便聊聊,我可没有什么想法。”   问得多,显得他挺上心似的——   “不管怎样,我四妹还小呢。”姜湛绷着脸站了起来,“回去睡了。”   回屋后一头倒在床上的姜湛盯着屋顶叹气。   好烦,想到四妹将来嫁给完全陌生的男人就心慌,可想到她嫁给余七哥又想踹余七哥几脚。   当哥哥还真是苦恼啊!   姜似这个时候也没有入睡。   折腾到半夜已经乏了,她却迫不及待盼着天明去会一会李姑娘。   长兴侯府花园女尸的线索,十之八九要落在李姑娘头上。   听着姜似辗转反侧的声音,睡在门口矮榻上的阿蛮忍不住问道:“姑娘,您睡不着吗?”   她话音落,忽然一道惊雷响起,紧跟着亮光划破夜空,把窗子照得雪亮。   那一瞬间,大地仿佛都震颤了几下,极为骇人。   阿蛮吓了一跳,一骨碌翻身下床,连鞋子都没顾着穿就跑到姜似身边,担忧问道:“姑娘,您没事吧?”   姜似坐了起来,神情淡定:“没事。”   “呀,姑娘,您不怕打雷啦?”   姜似干脆起身趿着鞋子走到窗边,伸手推开了窗子,轻声道:“不怕了。”   她从小怕打雷,这个毛病阿蛮与阿巧都知道的,只不过经历了那么多事以后早就不怕了。   打雷哪及人心可怕。   呼呼的风灌了进来,吹得她长发与衣裙来回摆动。   天是高远的,铺满的整块墨色被一道道亮光照得通透,窗外景色在这样的透亮下一览无遗。   很快雨点就落了下来。   先是一滴接一滴,却不是春雨那般含蓄,而是带着夏日特有的泼辣,雨珠像豆子一般很快就串成了一条线。   又是一道惊雷响起,雨越发大了,窗外白茫茫什么都看不清楚,只有雨声如千军万马,惊扰着无数人的梦。   这是真正的倾盆大雨。   在风的助力下,雨水从窗口飘了进来。   阿蛮忙把窗子关好。   “姑娘,当心着凉,还是躺着去吧。”   姜似立在原处没有动,虽然关了窗,目光依然望着窗外。   阿蛮见状干脆点上灯,屋里顿时亮堂起来。   “这雨来得还挺快。”姜似眼中隐有笑意,却无人察觉。   阿蛮拿了件外衣走过来给她披上,有些发愁:“姑娘,这么大的雨,明天咱们会不会走不了了啊?”   姜似瞥了阿蛮一眼,笑道:“急什么?”   阿蛮瞪大了眼:“死人了啊,虽然案子已经破了,可是想想凶手居然是灵雾寺的暂代住持,多膈应啊。”   说到这儿阿蛮撇撇嘴,一脸不屑:“既然灵雾寺当年就是骗人的,可见香火并不灵验,那这种小破庙还有什么呆头?京城到处都是。”   见姜似只是笑,小丫鬟眨眨眼:“姑娘,婢子说的不对吗?”   “你说的有道理。”听着外面的风雨大作,姜似心情不错,“去睡吧。”   她率先走向床榻,脱了外衣躺下去。   下雨了,雨势比她预料中还大,她终于可以安心睡了。   阿蛮见姜似躺下了,忙吹了灯,轻手轻脚爬上床榻。   大雨肆意拍打着窗子,狂风把花木吹得飒飒作响,屋内却很快响起主仆二人均匀的呼吸声。   当姜似睁开眼睛,第一件事就是侧耳倾听。   她需要这场大雨把同住灵雾寺的李姑娘自然而然留下来,这样就能免去不少麻烦。   好在天遂人意,外面依然风雨声大作,姜似一颗心终于落定。   洗漱梳妆这些不必细说,姜似才走出门,就见抄手游廊另一端站着一个人。   听到动静,那人看过来,对着姜似微微一笑。   少年五官俊郎,笑容干净,正是郁谨无疑。   还没等姜似有所反应,姜湛就不知从何处窜了出来,正好挡在郁谨身前,隔绝了二人视线。   姜似微讶,看向雨幕。   二哥今天抽什么风?难道去雨中狂奔了?   郁谨神色却没有丝毫变化。   昨夜决定对姜湛坦白,这一步没有走错。姜湛当时没有打他几拳,可见对他这个准妹夫还是挺满意的。至于现在一些小动作,呵呵,垂死挣扎而已,他见多了。   姜湛警告瞪了郁谨一眼,大步走向姜似:“四妹,昨夜睡得还好吧?”   “还行,二哥呢?”   “啊,我也还行。”姜湛眼神闪烁,大大的黑眼圈让他看起来像是夜不归宿逛了某些好地方。   姜似皱眉:“我看二哥似乎没有睡好——”   姜湛赶忙转移话题:“咱们快吃饭吧,肚子都咕咕叫了。这场雨可真烦人,夜里下到现在还没停,看来一时半会儿是走不了了。”   一顿饭吃饭,县尉那边派人来请几人去喝茶,郁谨与姜湛对那位明察秋毫的县尉很有好感,这种雨天闲着也是闲着,便没有推拒。   姜似却寻了个借口留下,等二人一走,来到李姑娘门前轻轻敲了敲门。   “谁?”屋内传来李姑娘的声音,难掩沙哑与紧张。   “我是蒋二的妹妹。”姜似言简意赅回了一句。   她不是一个擅长找借口的人,不过也无妨,说得越少,或许对方越好奇。   没等多久,门果然吱呀一声开了。 第113章 作死   门外少女神色平和,嘴角挂着浅淡笑意。   李姑娘一手紧抓着门,神色戒备:“什么事?”   姜似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温和无害:“兄长与朋友去喝茶了,想着寺中只有咱们两个姑娘,便来与李姑娘叙叙话。”   “抱歉,我身体不舒服。”李姑娘脸上一丝笑容也无,就要关门。   门外少女伸手一推,大大方方走了进去,留下李姑娘在原地愣了好一阵才慌忙把门关好。   “你干什么?”   姜似干脆在桌子边坐下来,伸手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白瓷茶杯被她握在手中,素指如玉,比白瓷还要细腻几分。   “你再不出去,我要喊人了!”姜似的年纪让李姑娘少了几分畏惧,看起来有些气急败坏。   “李姑娘何必这么火大,我只是想找你聊聊而已。”   “我不认识你!”   姜似面色平静,抬眸轻轻瞥了李姑娘一眼,问道:“那么你认识迟姑娘吗?”   李姑娘瞳孔猛然一缩,很快否认道:“不认识,你立刻出去!”   姜似轻轻一笑,转动着手中茶杯:“李姑娘也算出身书香门第,有客上门这般态度,只会让我觉得做了什么心虚事——”   李姑娘脸色一白,气得浑身直抖:“你休要胡说八道!我与你萍水相逢,全无交情,你这么闯进来还不许我气恼?”   “是该气恼,不过李姑娘如果不想聊迟姑娘,那咱们或许可以聊聊刘胜?”   李姑娘花容失色,连连后退,气势已经弱了下去:“你出去!”   姜似托腮,气定神闲:“李姑娘不会以为只有县尉大人猜到了你与刘胜的关系吧?”   “你,你这样说人长短,究竟是什么意思?”李姑娘如风中娇花抖个不停,仿佛想到了什么,用力把手上金镯子往下一撸,“你是不是想要好处?你说,要多少!”   姜似笑起来:“李姑娘,你真的太紧张了。我不是当地人,等雨停了就要离开了,对说人长短毫无兴趣。我只是对你知道的一些事有兴趣,了解后绝对不会再打扰你。”   姜似知道自己这种做法讨人嫌,但李姑娘眼下的状态倘若还要摆出大家闺秀的温婉,那就别想从她口中打听到迟姑娘的事了。   比起把长兴侯世子那种畜生揪出来,讨人嫌又算什么?   李姑娘紧紧盯着姜似,面上神色不停变换,许久后咬唇问:“当真不会再打扰我?”   姜似微松口气,露出真挚笑容:“我会对李姑娘的事守口如瓶。”   “好,你问吧。”李姑娘离姜似稍远处坐了下来,给自己斟了一杯茶,手依然轻轻抖着。   “我想知道你上一次来灵雾寺,是不是遇到了一位姓迟的姑娘?”   “嗯。”李姑娘捏紧了茶杯。   “李姑娘尽量详细讲讲迟姑娘的事吧,凡是你知道的。”   李姑娘凝眉思索片刻,开口道:“当时迟姑娘来寺里时是女扮男装,我一眼就看出来了,安排住宿的僧人也看出来了,于是把她安排在我隔壁住下。迟姑娘很爱说笑,年纪又小,我挺喜欢的,没过多久我们就熟悉了。她跟我说父亲行商,经常出远门,她就悄悄溜出来玩……”   “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溜出来玩,没有带下人吗?家中不会有人找?”   “我当时也问了她这些。迟姑娘说她会功夫,等闲人奈何不了她。她父亲不在家,母亲早逝,她溜出来玩惯了,玩几日就会回去,家中下人每次都找不到人,也就习惯了。”   “迟姑娘有没有和你说家住何处?”问出这个问题,姜似不由紧张起来。   这是能否寻到迟姑娘家人的关键。   李姑娘很快给了她惊喜:“说了。当时我们聊得投机,就约好有机会再见,她便告诉了我住处。迟姑娘是北河城宝泉县人,家住宝泉县下燕子镇。每年春夏她父亲会出远门行商,到了冬日便回家团聚。我记得清楚,她说整个冬日她都会老实在家呆着,让我若是去找她玩,便那个时节去。”   “北河城宝泉县——”姜似喃喃念着,有些没概念。   她前世直到流落南边才算出了京城,后来重返京城身份已经不同,就更不可能到处跑了。   不过能问出这么多消息已经收获颇丰,姜似也不愿太过逼迫眼前女子,遂笑着站起来:“多谢李姑娘了。”   “不必。”李姑娘望着姜似欲言又止。   意思很明显,该说的都说了,您赶紧走人吧。   姜似走到门口忽然转身,把李姑娘吓得浑身紧绷,颤声问:“还有事?”   姜似对着李姑娘郑重施了一礼:“刚才多有得罪,我给李姑娘赔个不是,希望你别放在心上。灵雾寺的事——”   她看着脸色憔悴的少女,诚心实意道:“都忘了吧。”   李姑娘神色一震,眼角竟不由湿了。   她慌忙擦了一下眼,却不知对姜似说些什么。   姜似再次欠身,推门走了出去。   “妹妹——”   门外声音陡然停了下来,姜似看着眼前一脸错愕的李公子,微微颔首错身而过。   李公子忍不住回头,直到姜似走进自己房中才推门而入,语带兴奋:“妹妹,你与那位姑娘怎么熟识的?”   李姑娘皱眉,语气冷淡:“不熟。”   对于姜似刚才逼迫她的行为,她当然心存不满。   李公子心中跟猫爪子挠似的:“下着这么大的雨反正走不了,你多和她来往也是个伴。”   “那位姑娘容貌出众、气质不凡,听口音是京城人,大哥莫要多想了。”   “妹妹想到哪里去了。”李公子当然不会承认看上了姜似的美貌,一颗心实则随着这次巧遇却活泛起来。   从李姑娘这里离开他便去了姜湛那里,正赶上姜湛与郁谨回来,正准备各自回屋。   “蒋兄。”李公子抱拳,热情主动,“大家能凑在这里是难得的缘分,小弟想请蒋兄喝杯茶。”   姜湛是个爱交朋友的,虽然才在县尉那里喝了一肚子茶却没想着拒绝:“好啊,这样的大雨天确实烦闷,李兄请进吧。”   郁谨伸手推门的动作一顿。   找姜湛喝茶?这王八羔子莫非在打阿似的主意?   呵呵,真是找死!   郁谨大步向二人走了过来。 第114章 后会有期   郁谨面无表情走过来,姜湛没来由头皮一麻。   余七哥怎么杀气腾腾的?莫非是茶水喝多了憋得慌?   大雨哗哗响,连成线顺着廊檐往下淌。   姜湛这个念头一起,听着欢快的雨声双腿不由夹紧,突然觉得急需去一趟茅房。   “余七哥,你先陪李兄聊着,我去一下净房。”   姜湛一走,郁谨眯眼打量着李公子。   这一瞬间,李公子有种被猎人盯上的感觉。   “进来喝茶?”郁谨毫不客气推开姜湛的房门,嘴角挂着浅笑。   李公子眨眨眼,觉得刚才想多了,跟在郁谨身后走了进去。   门合拢,发出吱呀一声响,落入李公子耳中有些刺耳。   他不由转身,就见那个俊美非凡的少年不知何时落在后面,干脆利落别上了门栓。   “你干什么?”到这个时候李公子再觉不出不对劲就是傻了。   郁谨懒懒靠着门,双手环抱胸前:“俗话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说说你来喝茶的目的吧。”   李公子面色微变,有些恼怒又有些心虚:“目的?兄台说笑了,萍水相逢也是缘,喝杯茶能有什么目的?”   “呵呵。”一声轻笑从郁谨喉咙中逸出,带着嘲弄,“既然毫无目的,为何来找蒋二喝茶,而不是我?”   李公子张了张嘴。   这也算问题?   郁谨挑眉:“我思来想去,也想不出你做出这个错误选择的原因。”   李公子气乐了,脱口而出:“当然是因为蒋兄有,而你没有的——”   对方骤然冰冷的神色打断了他的得意。   “我知道了。”郁谨轻轻点头,向内走去。   “你知道什么?”   郁谨停下,伸手放在桌面上微微用力,就听咔嚓一声,桌角掉了下来。   他抬脚碾了碾,桌角瞬间变成木头渣子,留在地上像是一小堆灰烬。   李公子脸色大变,看着少年冷冰冰的模样仿佛看到了吃人的妖怪,拔腿向门口跑去。   “你,你要干什么?我要喊人了!”   一柄寒光闪闪的匕首出现在郁谨手中:“你可以试试,看那些人来得快,还是我手中匕首快。”   “你敢杀人?县尉还在这里呢!”想到断案厉害的县尉,李公子强撑着勇气道。   郁谨冷冷看着他:“杀了你我可以跑啊,又不会像玄慈一样留在寺中装大尾巴鹰!”   李公子骇然。   这人明明看起来气质不凡,怎么说话跟流氓似的?   “我,我到底哪里得罪兄台了?”   郁谨轻轻一笑:“你终于问到正事了。你觊觎蒋二有而我暂时没有的,就是大大得罪了我。”   李公子愣了愣,随后伸手指着郁谨:“你,你——”   这人居然喜欢蒋二的妹妹?   呃,这也不奇怪,蒋二的妹妹貌比天仙,哪个男人见了不喜欢。   可是从没听说这么霸道的啊。   郁谨把玩着匕首,懒洋洋道:“你个子比我矮,长得比我丑,身手比我差,家里也比我家穷,谁给你的勇气来找蒋二喝茶?”   这时姜湛回来了,走到门口听到郁谨这话,脸色古怪。   原来找他喝茶还有这么高的要求?他怎么不知道?   姜湛伸手一推门发现推不开,用力拍了拍:“余七哥,怎么把门给别上了?”   郁谨手腕一扬,匕首脱手而出。   因为太过突然,当匕首贴着李公子的面颊而过钉到门板上时,李公子才后知后觉惨叫一声,裆下已经湿了。   郁谨走了过去,微微低头凑在李公子耳边,轻声道:“再胡乱惦记,就用匕首钉你下面!”   李公子:“……”呜呜呜,太可怕了,他要回家!   郁谨把李公子往旁边扒拉了一下,取下匕首,伸手打开门。   “什么味啊?”姜湛耸耸鼻子,看到地上那一滩黄,跟见了鬼似的看向脸色惨白的李公子。   李公子用余光瞄了面无表情的少年一眼,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尿急——”   说了两个字他再也说不下去,捂着裤裆落荒而逃。   “这——”姜湛又瞄了瞄地上,啧啧出声,“早知道和我一起去净房不就得了,这是何必呢。”   郁谨眯眼盯着飞奔而去的背影微微一笑:“是呀,不该忍的时候哪能忍着。”   姜湛这个笨蛋也不懂得保护妹妹不受登徒子骚扰,好烦!   到了下午,大雨总算停下来,金乌拨开云层,报复般洒下万丈光芒,很快地面上的水洼就变浅了。   这个时候上路虽然路面还有着泥泞,姜似却再不愿等下去。   许是寺中发生了凶案,雨停之后不只是他们一行人,所有留宿之人都收拾好陆续离去,走得最快的就是李家兄妹。   从未露面的灵雾寺住持居然出面,给县尉送行。   “阿弥陀佛,感谢大人明察秋毫,替我寺揪出了恶徒。”灵雾寺住持年纪已经很大了,连眉毛都是雪白的,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   “找出真凶查明真相是本官应尽的责任,只是给贵寺造成了影响——”   住持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大人客气了,出家人本就该在红尘之外。以后贫僧定会约束弟子在寺中潜心修行,少惹红尘之事。”   “多谢住持理解。”县尉客气还礼。   小沙弥趁着人多悄悄来到姜似身边,摊开手心:“女施主,这是小僧送你的。”   胖乎乎的手心静静躺着一枚平安符,小沙弥神色有些紧张,似乎担心这样的送别礼物会被嫌弃。   姜似接过来,从荷包中摸出一包杏脯放入小沙弥手中,笑眯眯道:“小师父,这是女施主送你的。”   小沙弥虽小,却也察觉姜似在逗他,一下子红了脸,抓着杏脯飞快跑了,跑出数丈之后躲在一位僧人身后,悄悄露出了小光头。   姜似嘴角含笑冲小沙弥挥了挥手。   离开灵雾寺之后姜似一行人与县尉有一段同行。   “三位小友准备去何处?若是有暇今日可以到县城一聚。”   姜湛打心眼里喜欢这位断案如神的县尉,险些就要答应下来,幸亏姜似十分清楚兄长的性子,没等他开口就悄悄拧了他一下。   姜湛咧了咧嘴:“等我们办完了事再去拜访大人吧,反正大人就在富兴县,我们回来也顺路。”   县尉神色微动,最终却什么都没说,拱手笑道:“三位小友,那就后会有期了。” 第115章 画像   辞别县尉,姜似一行人很快就出了青牛镇。   雨后初晴,路两旁的树木格外精神,浓郁的绿色仿佛流动的水彩。   潮湿的泥土气息扑面而来,马蹄踩在泥泞的路上,减缓了车马行进的速度。   “咦,那不是李氏兄妹么?”姜湛勒住缰绳,抬手指了指。   不远处的大树下有一群人,为首的正是李氏兄妹。   兄妹二人家住大羊镇,离青牛镇不远,乡绅富户家的子女到底不比京城贵女与公子哥娇气,包括李姑娘在内的一群人都是步行。   郁谨冷淡往那个方向瞥了一眼。   这小子都吓尿了,莫非还贼心不死?   侧头看了一眼马车,郁谨心头一跳。   该不会是找阿似告状吧?   李公子根本不敢看向郁谨,对着姜湛匆匆招手:“蒋兄,我妹妹想与令妹话别。”   郁谨的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嘴角勾起冷笑。   小王八蛋长进了啊,知道通过妹妹套近乎了,不过阿似才不愿意搭理无事献殷勤的陌生人呢。   “停车——”   赶车的是老秦,听到姜似的吩咐立刻一勒缰绳停下了马车。   阿蛮挑开车门帘,扶着姜似下车。   “二哥,你们先等等。来而不往非礼也,人家等在这里与我话别,我过去与李姑娘说说话。”   姜湛当然不会拦着,只是叮嘱阿蛮:“扶好你们姑娘,小心路滑。”   郁谨黑着脸摸了摸鼻子。   姜似走过去时,李姑娘提着裙摆迎上来,先一步开口:“蒋姑娘,咱们去那边聊聊吧。”   姜似仔细打量着李姑娘。   她依然是憔悴的,眼底发青,唇色浅淡,像是大病初愈的人,但眼中多了些令人看不清的东西。   姜似心生疑惑。   以灵雾寺中李姑娘对她避之唯恐不及的样子,等在这里的目的是什么?   二人各怀心思往路边走去,渐渐拉开了与姜湛等人的距离,阿蛮不远不近跟着。   李姑娘在一株柳树旁停下来,余光扫了阿蛮一眼。   “阿蛮是我的心腹,李姑娘有话但说无妨。”   见李姑娘还在犹豫,姜似提醒道:“我们二人话别,若是支开丫鬟,落在旁人眼中恐会生疑。”   一句话打消了对方想支开阿蛮的念头,李姑娘迟疑着开口:“我刚刚想到了有关迟姑娘的一件事——”   “什么事?”姜似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难免激动。   有关迟姑娘的事自然是越详细越好。   凭感觉她虽然认定迟姑娘就是最近一个受害者,可万一有差错呢?   甄大人进京在驿馆停歇的日子是五月十九,留给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我想先问蒋姑娘一件事。”   “李姑娘请说。”   李姑娘嘴唇翕动,手握紧了又松开,显然有些紧张。   姜似耐心等着。   “迟姑娘是不是出事了?”李姑娘终于鼓起勇气把盘旋在心头的话问了出来。   姜似沉默了一下,轻轻点了点头。   李姑娘脸色更白:“她——”   她怎么样,到底没问出来。   经历了情人的惨死,这个少女对“死”变得格外敏感畏惧,更怕这种不幸落在认识的人头上,哪怕那个人只是萍水相逢。   “我是来帮她的。”最后,姜似只得说了这么一句,信与不信就全在对方了。   李姑娘长久沉默着。   “李姑娘想说什么事?”还是姜似打破了僵局。   李姑娘凝视着姜似的眼睛,斟酌着措辞:“或许是我记岔了,毕竟我与迟姑娘相处时间并不长,我总觉得她……她与蒋姑娘有几分相似……”   “什么?”姜似心中一沉,不由自主回忆着女尸的样子。   当时夜太黑,她又忙着寻找线索,对那张犹带稚嫩的脸并没有多看。   那种惨象,谁又忍心多看呢?   她们相似吗?姜似在心中打了个问号。   “也不是说样貌很相似,怎么说呢——就是眉眼有些像。这样吧,我把迟姑娘的样子画下来给你看看。”   姜似心头一喜:“李姑娘能画出迟姑娘的画像?”   那个充满杀机的晚上她虽没看出来女尸与她有相似之处,但女尸大致样貌还是记得的,李姑娘若真能把迟姑娘画出来,她就能确定是不是同一人了。   李姑娘颇有几分自得:“从小家中给请了先生,别的没学好,丹青还过得去,只是现在没有纸笔——”   “我车上有。”   姜似干脆邀请李姑娘上了马车。   “四妹——”   姜似从马车中探出头,软语相求:“二哥,我与李姑娘一见如故,让我们再说说话吧。你若等着无聊,就与余公子去路边歇歇。”   “不无聊,你们聊吧,想说多久说多久。”被妹妹这么一求,姜湛笑出一口白牙,扯着郁谨就走了。   郁谨恨铁不成钢瞪着姜湛。   这人还有没有一点原则了?   姜湛虽不清楚郁谨的真实想法,却也看出了他的不满,呵呵笑道:“四妹都开口了,这么点小事何必不顺着她的心呢?哎呀,余七哥,你没有妹妹,不懂。”   郁谨默默翻了个白眼。   他没有妹妹?他那一大群姐妹说出来吓死人。   正是因为有妹妹,他才难以理解姜湛的想法。   当兄长的怎么一点威严都没有,这种时候就该板着脸带着妹妹走人才对。   马车里,姜似已经准备好了笔墨。   李姑娘在丹青上确实颇有造诣,没用多久就勾勒出豆蔻少女的形象来。   姜似不由咬住了唇。   看到这幅画像她已经可以确定,画中人正是那具花园女尸!   与女尸瞪大了一双绝望的眸子不同,画中少女眉目精致,一双眸子顾盼神飞,竟真与她有一丝神似。   一股寒气从姜似心底升腾而起,伴随着的是排山倒海的怒火。   她一定会让长兴侯世子恶有恶报。   姜似把画留下来,送走了李姑娘。   马车行到官路,好走了许多,眼看就要走到岔路口了,姜湛侧头对并肩骑行的郁谨道:“余七哥,难得出一趟门,我还要带四妹去别处逛逛,你打算回京吗?”   阳光下少年笑得人畜无害:“回京也无事,我想与姜二弟一起逛逛。” 第116章 换脸   车窗帘突然掀起,露出少女秀美的面庞。   郁谨与姜湛不由同时看去。   郁谨心中难免打鼓:阿似该不会直接拒绝吧?   姜湛也在忐忑:四妹要是不想余七哥跟着,他该怎么不伤颜面把余七哥甩下呢?   “我有些好奇,是谁救了刘胜的母亲。”   听姜似提起,姜湛猛点头:“对啊,不知道哪位好汉做的好事啊?要没有刘胜母亲临终前伸手一指,恐怕县尉也怀疑不到玄慈呢。”   郁谨在一旁只是弯唇笑着。   姜似看向他。   二人视线相撞,各有心思,那一瞬间倒没人在意姜湛说些什么了。   姜似在少年淡淡的笑意中验证了那个猜测,放下了车窗帘。   雨过天青色的轻纱窗帘随风吹动,时不时把车厢内的情形露出一角。   姜湛见妹妹没有反对,乐得装糊涂,说到灵雾寺住持身上来:“灵雾寺住持看起来倒是一位得道高僧,就是糊涂了点儿,要是早些看出玄慈的本性,哪会害了两条人命呢。”   “糊涂?”郁谨嘴角挂着嘲弄的笑,“高僧不会糊涂,糊涂的算不上高僧。”   姜湛不服:“也不能这么说,谁还没个走眼的时候。让玄慈这么一闹,灵雾寺以后就完了,可是我看灵雾寺住持对此很看得开,还承诺约束好弟子——”   “姜二弟觉得对这种乡野间的寺庙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   姜湛一怔,脱口而出:“名声啊,有了好名声四邻八乡的善男信女才会来上香,寺庙才有香油钱……”   虽然提钱俗,可和尚也要吃饭嘛。   郁谨摇头:“默默无闻的寺庙确实需要名声,而对于现在的灵雾寺,这些固然重要,可是失去了也没有世人想的那么重要。”   “为什么?”   车内的姜似侧耳聆听。   郁七经常有很多歪理,这次不知道会说些什么忽悠二哥。   “近二十年来,灵雾寺已经积累了足够财富,有着大片土地,哪怕失去名声靠着这些土地足以让那些僧人吃穿不愁。灵雾寺住持对县尉那般表态不过是见好就收,用歪门邪道替灵雾寺赚取大量财富的弟子伏法了,换上合心意的弟子继承衣钵,还有比这更两全其美的事吗?”   姜湛听得瞠目结舌,撇嘴道:“余七哥,你把人心想得太坏了吧?”   姜似却勾了勾唇角。   有些人心,永远不知道会坏到什么地步。这一点,她与郁七想法倒是一致的。   郁谨并不抬杠,淡淡道:“确实只是个人之见。不知道你们接下来去何处?”   姜湛扭头对着车窗喊:“对啊,四妹,光听你说想四处逛逛了,咱们接下来去哪儿啊?”   郁谨险些从马上跌下来。   还能这样?   “北河城宝泉县。”姜似笑盈盈道。   “北河城宝泉县?”姜湛大惊,“这地方挺远啊,我有个朋友就是那的人。”   “多远?”姜似既惊且喜,没想到姜湛竟然听说过这个地方。   没办法,不学无术的兄长形象早已深入人心。   “怎么也有一百多里地吧,就咱们这样的速度,要走两三天。”姜湛有些为难,“四妹,我觉得这些小城小县都差不多,要不就在附近逛逛呗。”   姜似下意识蹙眉,还没等找出借口,姜湛就叹了口气:“好吧,四妹既然想去那就去吧,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多谢二哥了。”姜似嫣然一笑。   郁谨用眼角余光鄙视着姜湛。   这么快就改口了,敢坚持久一点吗?   一路无事,北河城宝泉县已经快到了。   官道上行驶着一辆青帷马车,毫不起眼,马车旁并肩骑行的两名少年却频频吸引着行人目光。   鲜衣怒马,年少风流,如此俊俏的两位少年郎想要低调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马车里突然传来阿蛮的惊呼声。   “怎么了?”郁谨与姜湛异口同声问道。   马车很小巧,车厢内却布置得很舒适,此刻阿蛮紧紧捂着嘴,目瞪口呆看向姜似。   姜似一手持镜,一手描眉,勾勒出最后一笔后眸光流转瞪了阿蛮一眼,低斥道:“大惊小怪什么?”   阿蛮眼睛瞪得老大,伸手指着姜似:“姑娘,你,你——”   车壁被敲响,传来姜湛关切的声音:“四妹,你没事吧?”   少女声音平静:“没事,和阿蛮闹着玩呢。”   郁谨握紧缰绳,薄唇紧抿,目不转睛盯着车窗。   好想看看阿似怎么了,不过要是真的这么做了,会被打残吧?   车厢里,姜似懒懒靠着车壁对阿蛮笑笑:“怎么样?”   阿蛮总算缓过劲来,身体前倾险些凑到姜似脸上:“姑娘,您怎么弄的呀?”   姜似举起菱花镜,对镜照了照。   镜中少女浅笑盈盈,眉目如画,少了几分令人动容的绝美,多了几分小家碧玉的清秀与活泼。   镜中人赫然换了一张脸!   阿蛮不由低头看去,在姜似身侧的小方桌上平铺着一幅画,画中人与眼前少女竟然有七八分相似。   “姑娘,太神奇了,到底怎么弄的呀?”阿蛮好奇极了。   明明没见姑娘如何做,只是勾勾画画,怎么就换了一张脸呢?   “雕虫小技罢了。”姜似不愿多提从乌苗长老那里学来的秘术,轻轻点了点画像,“你觉得我们有几分相似?”   “至少七八分。”   姜似笑了。   七八分已经足够了,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不知道迟姑娘出门行商的父亲有没有回来,知不知道女儿失踪了。   这个困扰姜似的问题很快就不存在了。   来到宝泉县城的一行人找了一家看起来挺热闹的酒肆歇脚用饭,就听有人唾沫横飞讲着八卦:“你们听说了吗,燕子镇有位迟老爷啊,闺女丢了。”   “呵,老哥,消息够灵通啊,燕子镇的事你都知道。”   “我婆娘的娘家兄弟媳妇的娘家就是燕子镇的,我婆娘回娘家听说的。还说那位迟老爷可有钱呢,已经放出话来了,谁能找到迟姑娘必有重谢。”   这么一说,闲磕牙的人们顿时来了兴趣:“有重谢?多少?”   “这个数,足足一百两银子!”   “二哥,吃完饭咱们去燕子镇。”   姜湛一脸震惊:“四妹也想赚那一百两银子?” 第117章 燕子镇   燕子镇离宝泉县城不远,姜似一行人只用了个把时辰就赶到了那里。   镇子上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郁谨打量着来往行人,笑道:“看来惦记那一百两银子的人还挺多。”   见小镇比想象中繁华热闹,姜湛来了兴致:“我去打听一下这里有什么特产。”   每到一处搜罗当地美食与有特色的小玩意给妹妹算是姜湛一大乐趣了。   趁着姜湛离开的功夫,郁谨往姜似那里靠了一步。   阿蛮眼尖发现了,掐腰瞪眼,希望觊觎自家姑娘的登徒子知难而退。   郁谨完全无视阿蛮的存在,压低声音问:“镇子上迟老爷失踪的女儿,就是另一个受害者吗?”   姜似知道瞒不了他,点了点头。   “还打算装鬼?”   姜似再次点头。   想要迟老爷报官,她就不可能以寻常身份来挑明这件事。   一个陌生人跑过来说你闺女被京城权贵害死了,你赶紧报官替你女儿伸冤吧。   什么?证据?没有证据。我怎么知道的?呃,这也不能说。   除非对方脑子进了水,才会照做。   当然,迟老爷的女儿确实失踪了,对此或许会将信将疑,可是他要对上的是京城勋贵,只凭旁人一面之词身为普通人难有这个勇气。   最妥当的做法,还是利用幻萤以迟姑娘托梦的方式出现。   从李姑娘的话中可知,迟姑娘活泼率性,这样的女孩定然是被娇宠着长大的,她应该有一个深深疼爱她的父亲。   “半夜?”   姜似睇了郁谨一眼。   不然呢?大白天跑过去不是找抽嘛。   “带着我。”某人理直气壮道。   姜似脸一沉。   郁谨脸上挂着笑:“带上我,我保证不说一句废话。你要杀人我就递刀,你要装鬼我可以拿扇子扇阴风,绝对比你的丫鬟好用。”   小丫鬟俏脸瞬间扭曲了一下,顿时感觉到深深的危机。   当个讨主子喜欢的大丫鬟容易嘛,居然还有争宠的!   “要是不带呢?”   郁谨冲着不远处正买凉糕的姜湛招了招手,笑眯眯道:“我会告诉你二哥。”   姜似:“……”她要弄死这个臭不要脸的!   “怎么样?带上我还是告诉你二哥?”   “余公子——”姜似深深吸了口气,保持冷静。   “嗯,你说。”   “你这样,我会更讨厌你的。”   郁谨面不改色:“宁可你讨厌我,也不想你一个人冒险。”   “没有把握才叫冒险——”   郁谨直接打断了姜似的话:“事无绝对。何况,哪怕你觉得绝对没有危险,我觉得有就不行。”   姜似张了张嘴,气得说不出话来,干脆扭头不再理会。   “姜二弟回来了。”郁谨轻笑着提醒。   “你想跟就跟好了。”   郁谨不由笑了。   “说什么呢这么高兴?”   “讲了个笑话给姜姑娘听。”   提着凉糕的姜湛脸一板。   居然趁着他给四妹买凉糕的时候哄四妹开心,简直让人防不胜防!   “我还有个更有意思的笑话,姜二弟也听听……”绞尽脑汁想笑话的郁谨默默叹了口气。   既要讨阿似欢心还要讨未来大舅哥欢心,他容易嘛。   燕子镇是个不大不小的镇子,因为地处便利,常有南北旅人在此歇脚,酒楼、茶肆、客栈种种店铺一应俱全,镇子边上还有一大片荷塘,如今正是碧叶连天之时。   姜湛打听到这个好去处,要拉姜似与郁谨同去。   姜似无奈答应郁谨一起行动,已是商量好由郁谨先出面打听迟老爷家的情况,于是郁谨随意找了个借口拒绝了姜湛的提议。   姜湛乐得郁谨离妹妹远着点,兴冲冲带着姜似去乘舟赏荷,乘兴而去,乘兴而归,回到客栈已是黄昏了。   临窗的方桌上摆满了饭菜,郁谨招呼二人过来,笑道:“估计着你们该回来了,饭菜刚上桌,还是热的。”   姜湛一瞧桌上有一盘扣肉,眼睛一亮:“还是余七哥知道我的心意。”   郁谨笑着把筷子递给二人:“今天都累了,吃完早些歇着吧,有什么好去处明日再说。”   他说完夹了一筷子白切鸡放在姜似面前的碟子中:“姜姑娘尝尝这个。”   姜似抬眸看过去,就见对方眨了眨眼。   姜似夹起白切鸡细嚼慢咽,心思微动:要她吃鸡莫非有什么用意?   用过饭各自回屋,阿蛮欲要准备沐浴之物被姜似拦下来:“先不急。”   她思来想去,郁谨给她夹了一筷子白切鸡定然意有所指,应该是暗示他来找她的时间。   酉鸡,他应该很快就要到了。   才想到这,门外就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   阿蛮不由看向姜似。   “去把门打开,让他进来。”   “嗳。”阿蛮快步走过去把门打开。   郁谨利落闪了进来。   “你——”   阿蛮刚想说什么,姜似的声音传来:“阿蛮,把门关好吧。”   阿蛮只得关好门,不错眼珠盯着郁谨的一举一动。   郁谨大步走到姜似身边坐下,说起打探来的情况:“知道迟老爷家住何处了,还有件有意思的事讲给你听,或许对咱们的行动有帮助。”   “什么事?”对某人自来熟的行为,姜似已经无力说什么。   “迟老爷每年这时候出门行商,最早要到夏末才会回来,这次回来这么早并不是因为家中下人发现姑娘丢了给他送信,而是因为他接连做噩梦梦到女儿哭泣求救。迟老爷心中不安,最后干脆早早结束生意赶回来,没想到女儿真的失踪了。这件事也算离奇,经由迟家下人的口现在已经传遍了。”   姜似默默听着,忽然就想到了父亲。   临行前父亲拎着二哥的耳朵叮嘱了许多话,在灵雾寺收买小沙弥的那些桃干杏脯都是父亲给她准备的。   “或许是父女连心吧。”姜似心中发堵。   郁谨微微一笑:“迟老爷既然能因为做噩梦就赶回来看女儿,你的事就更有把握了,打算什么时候行动?”   “子时吧。”   “那好,到时候我来找你。”   见郁谨要走,姜似为了验证心中猜测问道:“吃饭时你夹了一筷子鸡肉给我,是说酉时碰面吗?”   郁谨愣了一下,笑道:“我就是觉得白切鸡好吃。”   姜似:“……” 第118章 迟府   郁谨笑着推门离去,姜似往床榻上一坐,揉了揉脸。   丢人!   都是那个混蛋,给她夹菜就夹菜,好端端眨眼睛干什么?害她想多了。   夜色来临,姜似收拾妥当,抬头问阿蛮:“怎么样?”   “比您在马车里那次还像呢。”阿蛮拿来帷帽,兴奋问,“姑娘,咱们什么时候出发啊?”   姜似看了一眼漏壶,抓着帷帽道:“你留下吧,两个人足够了。”   阿蛮只觉心口一痛。   果然被抛下了!   门轻轻敲响,阿蛮站着不动。   “去开门吧。”   小丫鬟气呼呼走过去拉开门,狠狠剜了门外的人一眼,扭头就走。   姜似带好帷帽走了出来。   郁谨指了指帷帽:“碍事还惹眼,不如不带。”   姜似摇头:“不带的话,说不定会有人拿我换银子的。”   郁谨罕有露出困惑的神色。   姜似抬手把面纱掀了起来,露出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郁谨皱眉:“怎么弄丑了?”   姜似嘴角一抽:“这样与迟姑娘有七八分像。”   郁谨摸了摸鼻子,抬手替姜似把面纱放下来:“走吧。”   月黑风高,郁谨对路很熟悉,带着姜似直奔迟府。   在这小镇上迟府显得很气派,青瓦灰墙,大红灯笼上一个大写的“迟”字随风轻轻晃动。   这种宅子就不像豆腐西施家那样容易进去了。   姜似看了郁谨一眼。   “别急,跟我来。”   郁谨带着姜似绕到墙院后边,那里是一条无人的小巷,因为没有月光显得清冷阴森。   郁谨往后退了几步,加速快跑,纵身跃上了墙头,随后弯腰伸出手。   姜似犹豫了一瞬,伸出手去。   干燥温暖的大手握住她的,微微用力,再回神她已经站到了墙头上。   还没站稳郁谨就揽住了她的腰,因为靠得近,声音好似敲打在心头:“别出声,我带你下去。”   从高高的墙头跳下,那个瞬间姜似竟半点恐慌都生不出来,只有对方熟悉的气息萦绕在鼻端。   那是她从前生便熟悉并爱上的味道。   姜似忽然心乱了一下,脑海中一片茫然。   这辈子她真的能甩掉这块狗皮膏药吗?   “在想什么?”郁谨低声问。   姜似回神:“没什么,打探到迟老爷歇在哪里吗?”   “就歇在前院书房。”郁谨拉着姜似往书房走去,忽然犬吠声响了起来,紧跟着就是咒骂声。   “奶奶的,自从老爷放话说找到姑娘必有重谢,上门的不是骗子就是毛贼,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   “行了,别抱怨了,先把小贼乱棍打出去再说。”   姜似看向郁谨。   被发现了?   郁谨摇头,示意不要慌。   二人躲在花木后,很快就见到几个家丁追着数只恶犬往一个方向跑去。   正在这时,跑在最末的一只恶犬突然拐了个弯往姜似二人藏身之处跑来。   未等姜似有所动作,郁谨指尖轻弹,不知何时被他捏在手中的小石子飞了出去,打在恶犬两眼之间。   恶犬晃了晃,扑通倒下来。   那些家丁忙着去捉贼,并没留意到这里。   “走。”郁谨握紧姜似手腕,拉着她绕到书房窗前。   窗子是敞开的,屋里没有留夜灯,黑漆漆瞧不清里边情形。   郁谨先悄无声息跳了进去,再把姜似接进来,待眼睛适应了黑暗,就看到靠右边墙壁处有一张矮榻,上面躺着一个人。   那人侧着身一动不动,仿佛睡熟了。   郁谨侧耳听了听,神色微变,拉着姜似躲到一排书架后。   那书架很高,错落有致的格子里摆满了书,看起来比许多饱学之士的书房还要气派。   据说这也是许多商户人家的惯例,虽然不读书,却要有一间大书房,摆满字画典籍。   姜似被郁谨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有些困惑,干脆取下帷帽,无声问:“怎么了?”   郁谨抓起姜似的手,在她手心写下两个字:未睡。   姜似透过书册间的空隙往内看去。   没过多久矮榻上的人翻了个身,忽然坐了起来。   因为已经适应了光线,姜似依稀能看清那人的模样。   那是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身材有些发福,本来慈眉善目的长相现在瞧起来沮丧憔悴,显然正经受着痛苦。   中年男子趿着鞋子来到书桌前,也不掌灯,就那么枯坐着,许久后发出一声长叹:“娇娇,你在哪里啊,爹好担心你……”   也许是因为夜深无人,这个饱受爱女失踪折磨的男人压抑太久了,竟开始垂泪。   安静黑暗的书房内响起压抑的抽泣声。   姜似与郁谨对视一眼。   郁谨在她手心快速写道:“行动么?”   姜似没有回答,垂在身侧的手悄悄张开,微弱的荧光贴着地面往迟老爷的方向飞去。   这时她才轻轻点头。   “等着。”郁谨在她手心迅速写了两个字,悄悄往窗台而去。   窗台上摆着烛台,烧得只剩半截的蜡烛根部积满了烛泪。   迟老爷背对窗台而坐,被幻萤迷惑过却暂时瞧不出异常。   这时,屋内陡然亮堂起来。   迟老爷正沉浸在悲痛中,思绪有些麻木,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霍然转身。   身后空无一人,只有烛台中的蜡烛跳跃着光火。   烛光微弱,却把迟老爷诧异的神色照得清清楚楚。   门吱呀一声开了,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极为清晰,落到迟老爷耳中有种刺耳的感觉。   “谁在外面?”迟老爷大步走到门口,往外看去。   外面空荡荡的,夜风下芭蕉叶轻轻摇摆。   再远处是不停移动的灯光,迟老爷知道那是府中下人提着灯笼捉贼。   他这里是安全的,有夜间巡视的家丁与几条看门犬,那些为了一百两银子就铤而走险的小毛贼终究上不了台面。   “怎么样?”点上灯后从门口出去又迅速从窗户进来的郁谨向姜似邀功。   姜似抿着唇,到底不愿昧着良心说话,又怕眼前仿佛甩着尾巴的男人上天,在他手心匆匆写下两个字:“尚可。”   没有任何发现的迟老爷转身回屋,忽然顿住。   就在他刚刚坐着的书桌旁,竟有一名少女背对而坐,烛光下映出她纤细的身影。 第119章 回京   迟老爷浑身一震,一动不动盯着那个凭空出现的身影。   门被风吹得吱呀作响,可是这时候他不再觉得刺耳,全副心神都被书桌旁的少女吸引住了。   “娇娇,是你吗?”迟老爷快步往内走去,可走了几步后忽然头晕目眩,竟无力上前。   那个漫不经心坐在书桌旁的少女站了起来,缓缓转身。   “娇娇,你这丫头跑哪去了,知不知道爹担心坏了!”最初的惊喜过后,迟老爷一张脸变得铁青。   少女轻轻眨眼,一串串泪水流了下来。   “娇娇,你这是怎么了?”迟老爷大急。   在他眼中,女儿皮得跟小子一样,鲜少流泪。   “爹,女儿已经死了……”   迟老爷先是一愣,随后大怒:“胡说八道!你这个死丫头,是不是以为这么说就可以不挨打了?”   他说着左右四顾,抄起高几上的鸡毛掸子就向少女走去,可才走了两步就愣住了。   血泪从少女眼角流下来,顺着秀美的脸颊蜿蜒而下。   当的一声,迟老爷手中的鸡毛掸子掉落在地。   “爹,您听我说……”少女眼角挂着血泪,缓缓讲述自己的遭遇。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疾风吹进来,吹得迟老爷单薄的衣袍飒飒而动。   风是暖的,可迟老爷后背都是冷汗,被风一吹就透心凉。   他回神,却发现少女早已不见了。   “娇娇——”迟老爷快步走到书桌旁,可是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有极淡的香味留下来。   那是女儿惯用的香露味道。   迟老爷似是想到了什么,猛然转身往门口走去,却发现房门是关着的。   “娇娇,娇娇!”迟老爷撕心裂肺喊着。   很快歇在附近的下人赶过来:“老爷,怎么了?”   “看到姑娘了吗?”迟老爷抓住下人衣袖,大声问道。   下人一脸莫名其妙:“老爷,您说什么呢?姑娘不是不在家嘛。”   迟老爷手一松,踉跄后退,最后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喃喃自语:“不会的,不会的,娇娇不会出事的。”   他难以接受女儿不在人世的事实,可是想到出门时连做的几场噩梦,心中生出不详的预感。   似是想到了什么,迟老爷再次跑到书桌旁仔细寻找着。   这一次他从砚台旁发现了一根乌黑长发。   捏着那根长发,迟老爷剧烈颤抖起来。   功成身退的二人走在没有亮光的街上,郁谨笑吟吟问:“如何,我比你那丫鬟有用多了吧?”   姜似抽了抽嘴角。   和丫鬟比,他还真是出息了。   “默认了?”见姜似不说话,郁谨故意逗她。   事情已经办完了,他们马上就要回京,再想这样朝夕相处就没这么容易了,他当然要珍稀机会。   “不要自以为是,阿蛮会铺床叠被,端茶倒水,梳头描眉……小丫鬟会的多着呢。”借着黯淡星光,姜似看到对方眼睛弯成好看的弧度,里面有璀璨碎光。   少年笑眯眯道:“我也会。我还会更多,是你那丫鬟绝对不会的。”   听了这话,姜似脸莫名一热,脱口而出:“无耻!”   他曾经说过类似的话,却是在床榻间……   郁谨一脸无辜:“怎么就无耻了?我好歹也算文武双全,怎么也比一个小丫鬟强吧?”   忽然发现少女粉颈如霞,郁谨眨眨眼:“哎,你想到哪里去了?”   姜似大窘,瞪了郁谨一眼抬脚便走。   郁谨赶忙跟上,伸手想去握少女的手,可此时气氛正好,他唯恐冒失之下破坏了一切,只得老实忍了下来,借着夜色的掩护偷偷笑了。   阿似对他好像没那么冷淡了。   不过,阿似到底想到哪里去了呢?   转日,一行人又在燕子镇逗留了半日。   姜似听闻迟老爷带着几个下人一大早匆匆出门,算是放下一半心,对姜湛提出回家的要求。   姜湛离开姜安诚的小竹板与皮鞭就如脱笼的鸟,玩得正痛欢快,见姜似想回去却二话不说答应下来。   这趟出门本来就是沾了四妹的光,当然要顺着四妹的心意来。   来时走走停停,回去时倒是很快,不出几日一行人就回到了京城。   立在繁华热闹的街头,姜湛一阵感叹:“出去玩虽然高兴,发现要回家了居然也挺高兴的。”   姜似靠在车窗边,笑道:“二哥肯定是想父亲了。”   姜湛脸皱起来:“瞎说。”   父亲大人见了他往往是两个选择,要么竹板炖肉,要么皮鞭沾盐水,他才不想呢。   “姜二弟,我先走一步,回头去我那里喝酒。”郁谨抱拳,而后对姜似微微一笑,纵马离去。   姜湛暗暗撇嘴。   什么意思啊,对四妹笑得那么好看,摆明是想靠美色打动四妹的芳心。   还好四妹不是这么肤浅的人!   姜湛担心看了姜似一眼,却见一点不肤浅的妹妹目光正追逐着远去的俊朗少年。   姜湛重重咳嗽一声:“四妹,看什么呢?”   姜似淡定收回视线:“总觉得余公子挺神秘的,二哥莫要被他哄了才好。”   听姜似这么说,姜湛顿时放下心来,又忍不住替郁谨辩解:“四妹放心吧,余七哥绝对是好人。”   姜似笑笑,放下了车窗帘。   还是努力攒钱吧,哪天郁七把二哥卖了,还得把人赎回来。   回到东平伯府,姜似兄妹先去慈心堂请安,阿蛮得了姜似的叮嘱,悄悄交代老秦去找阿飞。   这次出门阿飞一直没有光明正大出现在姜湛等人面前,在灵雾寺有了迟姑娘的消息后姜似便打发他先一步回京了。   五月十九眼看就要到了,姜似需要阿飞与老秦一人留意豆腐西施的动静,一人盯着驿站那边,这些自然要提前安排妥当。   前往慈心堂的路上迎头碰到了五姑娘姜俪与六姑娘姜佩。   “二哥,四姐。”姜俪屈膝问好。   姜佩跟着问了个好,笑道:“四姐回来啦,还以为你陪三姐回府后会再去找我们玩呢,没想到你一个人出门了。”   “怎么是四妹一个人出门?你二哥不是人啊?”姜湛很不待见这个说话阴阳怪气的妹妹,不满道。   姜佩心中虽瞧不上姜湛,却不敢顶嘴,眼珠一转道:“我们回来时二姐与侯夫人赏了许多东西呢,可惜四姐错过了。四姐,要不等会儿你去我那里看看,有喜欢的就拿去用吧。”   姜似莞尔一笑:“不必了,六妹高兴就好。” 第120章 来自二牛的鄙视   如果顺利,长兴侯世子的恶行很快就会成为京城人下一个热议的话题,到时候在长兴侯府小住了不短时日的姜俪与姜佩多少会遭人非议。   毕竟有那样一个姐夫在,看热闹的人可是很会联想的。   可惜姜佩却不明白姜似话中深意,犹在显摆:“二姐给了我一支赤金玉簪花簪呢,四姐你瞧我戴着好不好看?”   “好看,我都羡慕得要哭了,六妹满意了吧。”姜似无奈道。   姜佩总算听出了姜似的嘲笑,当下脸一绷:“四姐,你怎么这么说话?就算你眼红二姐给了我们不少好东西,说话也不要阴阳怪气啊。这里又不是长兴侯府,我可不怕你了——”   姜湛忍无可忍,抬手敲了姜佩脑门一下。   姜佩吃痛,捂着额头看向姜湛:“二哥,你干嘛?”   姜湛翻了个白眼:“六妹,你有毛病吧?戴上一支簪子就成带毛凤凰了?简直莫名其妙。四妹,咱们走。”   姜似忍笑被姜湛拉着往前走,姜湛抱怨一句:“你还笑,跟个脑子有问题的废话什么?”   “是,我错了。”姜似笑意更深。   二哥总是这么简单粗暴,却让人无可奈何。   姜佩捂着额头连连跺脚:“二哥太过分了,我要告诉大伯去!”   在嫡母面前小心讨好的庶女自然知道遇到事嫡母不可能替她出头,要收拾姜湛还是要靠姜安诚。   姜俪忙把姜佩拉住:“六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算了吧。”   “凭什么算了?我又没说什么,二哥却那么护着四姐,未免太欺负人了。”   见姜佩不依不饶,不愿惹事的姜俪劝道:“六妹你忘了,二姐说过些日子还请咱们去侯府玩呢,到时候四姐也会去的。”   姜佩一下子没了脾气。   二姐不知道中了什么邪,同样是姐妹却把姜似哄着捧着。   二姐说等下次再去会组织一场花会,到时候请一些贵女来玩,这可是难得与那些贵女建立交情的机会,她可不能因为姜似一句话去不成。   这么一想,姜佩只得选择忍气吞声,心道:总有一天要姜似好看!   姜似兄妹进了慈心堂,冯老夫人正闭目听戏。   前来汇报家事的二太太肖氏都在一旁等着,二人亦只能干站着。   两个唱戏的小女孩身段婀娜,声音婉转如莺啼,一转身一甩袖分外迷人。   姜湛却一脸不耐烦。   咿咿呀呀唱得他头疼,还有完没完了。   好一会儿后,两个小女孩唱出最后一个字,冯老夫人才睁开眼示意她们退下。   “给祖母请安。”   “回来就好。以后天热了,四丫头,尤其是你一个姑娘家,少往外跑。”   “孙女知道了。”这个时候姜似自是不会与冯老夫人顶撞。   肖氏恼恨姜似去长兴侯府打了个晃就回来了,扫了女儿面子,趁机开口道:“四姑娘不在府中这些日子老夫人可惦记呢,儿行千里母担忧,这话放在祖母身上也是一样的。四姑娘以后还是不要到处跑了,若想出去玩就去你二姐那里。你二姐说了,等你回来在侯府办一场花宴,姐妹们凑在一起热闹热闹。”   “二姐办花宴还要特地等着我?”   肖氏被姜似问得一滞:“是啊,你们姐妹中你二姐最疼你了,你们从小不就要好嘛。”   姜似淡淡一笑:“二婶这话可说错了,我对姐妹们一视同仁,没有厚此薄彼。”   肖氏心头火起,可想到姜倩信中恳求又不好与姜似闹僵,只得干笑两声掩饰过去。   倩儿到底为何对四丫头如此另眼相待?回头找个机会要好好问问倩儿。   “行了,你们下去吧。肖氏,你说事吧。”冯老夫人听得不耐烦,把姜似兄妹打发了出去。   出来后姜湛拍了拍胸脯:“还是外头自在,早知道再多玩几天。”   “嗯?多玩几天?”身后一道凉凉声音传来。   姜湛身体僵硬缓缓转身,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父亲——”   姜安诚黑着脸,心中这个气啊。   一双儿女出去这些日子,他嘴上不说,心里惦记得吃饭都不香,一听说人回来了等不得他们过去请安就往慈心堂这边赶了,没想到这小王八羔子居然说这个。   果然三天不打就皮痒1   姜似提着裙角迎上去,笑盈盈给姜安诚见礼:“父亲,我们给您带了许多特产回来,女儿都尝过的,十分美味。”   姜安诚听得心花怒放,脸上还要强绷着:“回来就行了,带那些做什么?”   “我与二哥尝着好吃,当然要孝敬父亲啊,那些东西都是二哥买的呢。”   姜安诚斜睨了姜湛一眼,暂且把这顿打记下:“既然是你们一片孝心,回头我尝尝。”   姜似陪着姜安诚往回走,姜湛自觉落后两步,见姜似回头看他,悄悄伸出一只大拇指。   比起妹妹,他总觉得自己是大风刮来的。   这边父慈子孝,一家团聚,郁谨回到雀子胡同的宅子却觉清锅冷灶,往院中树下的石凳上一坐,发起呆来。   明明才分开,他心中怎么就空落落的呢?   “呜呜——”二牛摇着尾巴凑过来,见主人不理会,两只前爪搭上郁谨肩膀,伸出舌头在他俊朗的脸上舔了一口。   郁谨擦了一把脸,伸手揪着大狗的耳朵斥道:“混账,谁让你这么干的?”   二牛一脸无所谓的样子,摇着尾巴扭头冲门口直叫。   “怎么了?”郁谨一时没回过味来。   二牛鄙视看了郁谨一眼,大尾巴险些扫到他脸上去,迅速跑到门外又返回来,冲着他连脑袋带身体一同摇摆起来。   郁谨不由迷了眼睛,思索着二牛的用意。   出去这几天没带着二牛,它受什么刺激了?   “汪汪!”见主人不解其意,二牛用大尾巴拍打着地面,一时尘土飞扬。   还是龙旦看不过去,大着胆子猜测道:“主子,二牛是不是嫌您没把那位姑娘带回来啊?”   姜湛嘴角笑意一僵,盯着二牛。   二牛冲龙旦欢快叫了一声,示意他答对了。   郁谨心口一痛。   出去这么久还没把媳妇讨回来,他这是被一只狗给鄙视了? 第121章 甄大人进京   五月十九那一天日头有些毒辣,官道两旁栽植的高大树木为过往行人提供了阴凉,树叶却被晒得泛着油光,没精打采着。   官道上,一个衣着朴素却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妇人神情麻木往前走着。   她忽然被一块石头绊了一下,身体一个趔趄险些栽倒,却片刻没有停留,继续往前走去。   妇人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今天她可以找青天大老爷给妞妞伸冤了,她要收拾得体面一点,在青天大老爷面前不给妞妞丢脸。   她的妞妞,还埋在别人家花园里——   想到这里,妇人湿润了眼角,扬头竭力不让泪水流下来。   远远辍在妇人身后的阿飞心中有些堵。   一位失去孩子的母亲,总是会引起人同情的。   阿飞走到秀娘子刚刚险些绊倒的地方,脚尖碰了碰那块石头,脚上用力把石块踢到了路边的沟槽里。   驿站已经过了很远,阿飞不知道妇人还要走多久,不过他也不在意,对他来说完成姑娘的任务拿到银钱就够了。   他的任务就是在这一天跟着妇人,顺利与老秦碰头。   妇人终于不走了,在路边一块半人高的大石处停下来。   这是妞妞让她等着的地方。   妞妞的话要听的。   妇人靠着温热的大石头,泪珠才吧嗒吧嗒掉下来。   阿飞不好靠得太近,选了一棵大树倚着休息。   好在来往行人时而有停下来休息的,他这样并不惹眼。   日头很快划过最高空,渐渐往西移去。   妇人翘首望着前方,神情焦虑起来。   那位青天大老爷怎么还没到呢?   终于前方来了一行人,打头的中年男子骑着一头毛驴,面色微黄,蓄着长须,后边跟着几个下人。   阿飞本来没有多留意,可他忽然看到了后边跟着的老秦。   老秦头戴斗笠,让人看不清样貌,但阿飞早知道老秦的打扮,何况在老秦见到阿飞时还把斗笠抬了一下,露出那张饱经风霜的脸。   阿飞忙看向骑着毛驴的中年男子。   这就是秀娘子要见的人?   秀娘子并不识得什么青天大老爷,却牢记着女儿的叮嘱:那位大老爷是骑着毛驴进京的。   见到这一行人,秀娘子眼神直勾勾盯着毛驴上的人瞧。   恰在这时,走在毛驴一侧的人问道:“大人,要不要停下来歇歇脚?”   毛驴上的中年男子摇头:“不必了,等到驿站再歇着吧。”   这就是她要找的人!   秀娘子眼一亮飞扑过去:“大人,民妇冤枉啊——”   跟在毛驴一侧的人立刻亮出了佩刀,厉声喝道:“哪来的野妇!”   秀娘子已在毛驴前跪下来,砰砰磕头:“民妇冤枉啊,求青天大老爷做主,求青天大老爷做主啊!”   持佩刀的人要去赶人,毛驴上的中年男子淡淡道:“不得无礼。”   他说着从毛驴上翻身而下,对秀娘子和颜悦色道:“大嫂,有什么事去那边说吧。”   一行人走到大树下,中年男子负手而立:“大嫂半路相拦,这是何故?”   秀娘子欲要跪下,被中年男子拦住:“大嫂还是这样说话吧,人来人往,跪着惹人注意。”   “是。”秀娘子激动得浑身颤抖。   妞妞说的没错,真有一位青天大老爷骑着毛驴路过这里,妞妞的冤仇能报了!   “大嫂为何叫我青天大老爷?”中年男子不动声色问道。   这妇人出现得太过奇怪,他调任顺天府尹,一路上走走停停并没有亮明身份,她是怎么知道并等在这里的?   莫非这妇人神志不清,凑巧蒙对了?   可秀娘子妥当的衣着打扮让中年男子打消了这个猜测。   “您就是青天甄大人!”   中年男子面露惊容:“大嫂究竟如何知道的?”   “妞妞告诉民妇的,妞妞是民妇的女儿。”   中年男子越发奇怪了:“不知大嫂的女儿现在何处,为何会知道本官路过此处?”   妇人连他的姓氏都知道,可见是有备而来。   凭经验,妇人应该有很大的冤情要陈述。   中年男子本来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是妇人接下来的话却让他大吃一惊。   秀娘子泪水簌簌而落:“妞妞现在被埋在别人家的花园里呀,她托梦告诉我的!”   “什么?”这个答案太过离奇,中年男子一时愣了。   几个属下同样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   这妇人是个疯子吧?   “你这疯婆娘,竟敢跑到我们大人面前胡言乱语,还不速速离去!”   秀娘子早已忘了什么是害怕,反而上前一步:“青天大老爷,民妇不敢骗您,更不会咒自己的女儿啊。我的妞妞被人害死啦,我一直找不到她,直到那晚她给我托梦来了——”   “大嫂莫急,细细讲来。”中年男子瞪了属下一眼,温声宽慰着。   秀娘子抹了一把泪,讲起事情的来龙去脉。   中年男子一直默默听着,直到秀娘子讲完,一时没有表态。   秀娘子一见慌了,立刻就要给中年男子跪下:“大人,民妇若有半句虚言就天打雷劈,我的女儿真的被那长兴侯世子害了,现在尸首就埋在他们府中花园的芍药花丛底下。您派人去看一看呀,看到了就知道民妇没有胡说了……”   “你这妇人真是不知所谓,凭你几句胡言乱语就要我们大人去挖侯府后花园?”   “大人,民妇求求您了,能帮民妇做主的只有您了——”   中年男子摸着胡须沉吟片刻,吩咐属下:“速去前边驿站雇一辆马车。”   属下领命而去,中年男子语气温和:“这样吧,大嫂,你先随本官进京,本官会仔细查证,倘若你所说属实,定会还你一个公道。”   “多谢青天大老爷!”   属下脚程快,很快就从驿站弄来一辆马车,中年男子请秀娘子上了马车,一行人干脆没有在驿站停留,直奔京城而去。   中年男子不知道的是,就在他们路过驿站不久,景明帝的宠妃杨妃的兄长在驿站暴毙,而他们正好避开了这场麻烦。   阿飞继续跟着一行人,老秦则回去禀报姜似。   听到甄大人带走了秀娘子,姜似心下微松。   老秦却说出一个令她惊讶的事:“姑娘,那位甄大人就是灵雾寺那位县尉。” 第122章 第二个苦主   甄大人就是灵雾寺断案如神的那位县尉?   姜似着实吃了一惊,可很快又想通了。   她本来就奇怪一个小县城的县尉如何会有那番本事,如果他是甄青天,那就不奇怪了。   甄大人应该恰好路过那里,见发生了案子便以本县县尉的身份出现。   对百姓们来说,遥不可及的青天大老爷远不如掌管一县刑名的县尉管用。   现在想来,那位县尉身边一位属下当时还说凶手往往会重返凶案现场,这番见识也不是一名普通衙役能有的。   原来这个时候郁七还不认识甄大人。   “甄大人身边能人多,你去告诉他,莫要被人发现了。”   “姑娘放心。”老秦听完姜似的交代,抱拳离去。   甄世成进了京,才到顺天府报道就接下一桩大案:今上宠妃的兄长在驿站暴毙,皇上大怒,命三法司长官及顺天府尹共查此案。   甄世成不愧是百姓拥护的青天大老爷,刚刚上任就遇到这么棘手的案子正值焦头烂额之际,还记着把豆腐西施秀娘子好生安顿下来,查案的间隙找秀娘子仔细了解其女失踪一事。   “大嫂说女儿托梦,这事实在过于离奇——”甄世成斟酌道。   他虽然敢于为民做主,却不是愣头青,不然也不会顺顺当当走到如今的位置。   顺天府尹,已是堂堂正三品大员。   观其行,听其语,再凭借多年来的经验,甄世成觉得秀娘子所言虽然离奇,却有几分可信。   只有几分可信却不能草率行事。   秀娘子状告的是长兴侯世子,无凭无据跑去长兴侯府掘土寻尸,那是要被御史参掉裤衩的。   “大人,民妇有证据!”   甄世成眸光一闪:“呃,大嫂有何证据?”   秀娘子摊开手,手心赫然是一支铜簪。   “大人您看,这支铜簪是妞妞一直戴着的,妞妞给民妇托梦后出现在了家中地面上。大人,民妇不是患了失心疯,妞妞真的被人害死给我托梦了,求您相信民妇吧。”秀娘子不顾人拦跪了下来,砰砰给甄世成磕头。   她一下一下磕着,额头与地板相触,发出咚咚的闷响,把一个母亲的绝望与无助尽显无疑。   甄世成叹了口气,亲手扶秀娘子起来:“大嫂,情况本官已经了解差不多了,你暂且安心住下,待本官掌握了线索定会为你做主。”   待秀娘子被人带下去,属下忍不住道:“还请大人三思,此事无凭无据,若仅凭一名妇人的荒唐言语就与堂堂伯府对上,您会引火烧身的。”   甄世成皱眉,沉声道:“本官何曾怕过引火烧身?”   如果有十分把握,他宁可亲自去引火。   只是秀娘子这个案子确实不能轻举妄动,对付长兴侯府那种庞然大物,要么不动,要动务必一击必中。而现在,他还不能确定秀娘子究竟是太过思念女儿产生了臆想,还是真有此事。   这世上真有鬼魂托梦?   “分出两人先去打探一下长兴侯世子的风评。”   “领命。”   转日,属下就把打探来的情况向甄世成禀报:“人们都说长兴侯世子温润如玉,是个风评不错的贵公子。长兴侯夫妇对下人宽厚,亦没有恶名,反倒是世子夫人——”   “世子夫人如何?”   属下忙把长兴侯世子夫人邪祟入体成为京城人笑话的事说了。   “长兴侯世子夫妇关系如何?”   “亦很恩爱。长兴侯世子夫人遇到这样的事,未曾传出长兴侯世子不满的言语。”   甄世成暗暗摇头。   看来靠表面的打听很难有突破。   可眼下他很大一部分精力牵扯到“杨国舅”暴毙案中,一时半会儿难以寻到秀娘子一案的突破口。   “继续去打探,有异常速速禀报。”   这日下午,未等属下有回复,又有人击鼓鸣冤。   甄世成接到状纸一看,腾地站了起来。   苦主状告的竟是长兴侯世子!   甄世成立刻传苦主进来。   苦主是个略微发福的中年男子,与秀娘子不同,来人穿戴体面,一看就出身富裕。   “大人,小民乃是北河城宝泉县燕子镇人氏,膝下有一女,二十多天前离家游玩迟迟不归,小民遍寻无果,两日前才知道小女已经惨遭人害死!”   状纸上只写了状告长兴侯世子害死其女,具体缘由却没写明,甄世成忙问:“你如何得知令爱是被长兴侯世子所害?”   迟老爷抬袖抹泪:“小民本来出门经商,可是突然噩梦连连,梦到小女向我求救。小民左思右想放心不下干脆早早回家,没想到小女果然失踪了……”   “令爱既然时常出门游玩,何以断定失踪?”   “小女虽然时常出门游玩,却没有一次这么长时间不回来,且超过五日必会与家中传信,可是这一次没有只言片语。知女莫若父,小民可以肯定小女一定是遇到了什么事被困住了。”   “那又是如何确认她遇害,甚至连凶手都知道了?”   迟老爷干裂的嘴唇抖了抖:“因为小女给小民托梦了,是小女亲口说出的凶手!”   这一刻,甄世成心情格外复杂。   竟然还是鬼魂托梦!   见甄世成不语,迟老爷大急:“大人,小民没有疯,所说句句属实!是小女告诉小民害死他的凶手是何人,还说只有找新任顺天府尹才能替她伸冤!”   “你也是走南闯北之人,真相信鬼魂托梦这种事?”   “那,那是小民的女儿啊!”迟老爷只觉心如刀绞,泪如雨下,“父女连心,若小女平安无恙,小民为何会连续梦到她求救?而且她托梦这次满室留香,正是小女惯用的香露味道,小民绝不会认错的!大人,求您相信小民吧。小女虽不是大家闺秀,也是如珠似宝捧在手心养大的,不能连个尸首都寻不着啊——”   甄世成不由抓紧了状纸。   鬼魂托梦是真是假暂且不说,秀娘子与迟员外两个不相干的人都状告长兴侯世子,若说长兴侯世子一点问题没有,他是不信的。   如何去长兴侯府一探究竟呢?   甄世成心念一转,有了主意。 第123章 再登长兴侯府   姜似派阿飞盯着顺天府那边的动静,很快就得到消息:迟老爷来击鼓鸣冤了。   到了第二日,阿飞又来禀报:“甄大人去长兴侯府了。”   姜似顿感诧异。   通过灵雾寺的接触可以看出,甄大人不是有勇无谋之辈,他贸然登门就不怕打草惊蛇?   不对,甄大人此时登门定然有合理的理由。   姜似凝眉思索,下意识转动着手中茶杯。   阿飞不敢打扰,规规矩矩立在一旁。   替姜似办了几次事,他越来越觉得眼前明明比他小好几岁的少女神秘莫测,也因此在她面前不由自主收起了轻浮样子。   “顺天府那边还有什么异常吗?”姜似想不通甄世成的用意,随口问道。   “没有异常,那里挺热闹的,都在忙‘杨国舅’的案子。”姜似问的随意,阿飞答的也随意。   姜似却突然一怔,一下子想通了。   她知道了,甄大人此去长兴侯府定然是打着办理“杨国舅”暴毙案的名号。   到这时,姜似不得不佩服这位甄大人。   两个案子赶在一起本来是件令人头疼的事,他却正好借着一个案子登门拜访,掩饰真正的用意!   甄大人好手段。   回到海棠居,姜似把请帖翻了出来。   这是才回到京城的第二日姜倩派人送来的帖子,长兴侯府举办赏花宴的日子就定在今日。   谋划了这么久,姜似当然要亲自盯着才放心,倘若甄大人没有发现端倪,她还能想办法提个醒。   接到请帖的还有三姑娘姜俏、五姑娘姜俪以及六姑娘姜佩。   姜佩兴致高昂打扮一番,见姜似出现,撇嘴嘲笑:“我还以为四姐不乐意去呢。”   哼,装的那么清高,还不屁颠屁颠来了。   姜俏紧随其后现身,不悦道:“六妹说话怎么总是带刺?知不知道什么叫长幼尊卑?”   “你们干嘛一个个都向着她?”姜佩又气又怒。   三姐也不是个好的,都让丫鬟传话说不去了,居然也赶了过来,还和四姐一个鼻孔出气,真是气死人。   想到这,她狠狠瞪了姜俪一眼。   五姐与她好歹都是二房的,这种时候却像个锯嘴葫芦,一味当好人。   姜似虽然没把姜佩一个小丫头放在眼中,可麻雀虽小叽叽喳喳使人心烦,遂淡淡问道:“我可有得罪六妹之处?”   姜佩一滞。   她与姜似本来不相干,若说得罪谈不上,可是姜似得罪了嫡母。   她很清楚,嫡母身为长辈不好与侄女计较,却会恼怒在心。   她出头与姜似过不去,自然能在嫡母那里讨了好。   姜佩想到近来嫡母对她的笑脸,还有日渐丰厚的妆奁,哪里还在意姜似怎么想。   见姜佩不语,姜似冷冷一笑:“没有吧?”   她忽然伸手,纤纤玉指勾起姜佩下巴,凉凉道:“我虽没得罪六妹,却得罪过二婶。六妹与我过不去,自然就讨了二婶的欢心,我说的可对?”   姜佩万万没想到姜似居然直接点出来,别开脸恼怒道:“四姐,你怎么能这么说我母亲?莫非你觉得我母亲是心胸狭窄与小辈过不去的人?这么多人可都听着呢!”   姐妹四人聚在亭子中,身边有丫鬟,亦有过往行人,被姜佩这么一嚷,众人视线纷纷落在姜似身上。   姜似却一脸淡然,无所谓道:“我这样说是因为六妹的言行给了我这种感觉。你是二房的姑娘,二婶身为嫡母有教养你的责任,我不相信你吃了这么多年大米连基本尊卑都不懂。所以——”   姜似环视竖着耳朵听八卦的仆从们一眼,眼风扫过,那些人纷纷低头。   “所以,你再这么放肆,我只能认为是二婶有意纵容,心胸狭窄与我这个小辈过不去!”   少女声音高昂,却因为天生声线柔美并不刺耳,反而有种珠落玉盘的爽脆。   姜佩已是目瞪口呆。   她怎么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这么霸道?就不怕落下恶名?   姜似拍拍姜佩的脸颊,带着不屑与警告:“记住了,再惹我不高兴,我就带着你去找二婶说道说道,看到时候二婶可愿为你做主。”   姜佩一下子哑了火。   姜似真找到嫡母头上让嫡母觉得丢了脸,哪里有她一个庶女好果子吃。   一路上姜似难得享了一回清净,待下车时,姜俏拉着她悄悄道:“四妹,我本来以为你不会来的。你是怎么回事呀,明知道长兴侯世子不安好心,还要自投罗网?”   姜似心中微暖。   姜俏本来不愿来,听闻她来了,所以也跟了来。   她用力握了一下姜俏的手,轻声道:“三姐放心吧,谁张开的罗网才是关键。”   姜俏似懂非懂,见周围人多了,只得闭口不言。   天已经热起来,赏花宴就摆在侯府花园中,姜似姐妹到了时那里已经有不少贵女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赏花。   她们赏的当然是那片芍药花。   芍药花期已经过了,其他地方的芍药花早已凋零,可是长兴侯府的芍药花依然盛开着,好像要攒足力气绽放出最后的绚烂。   姜似立在原处,只觉寒气从脚底升了起来,连姜倩挂着温柔的笑打招呼都没反应。   那片芍药花换了地方!   她记得再清楚不过,原先那片芍药花比起现在的位置,还要往东移一丈左右,而此时那一片却被别的花草填满了。   别小看这一丈的距离。   差之毫厘失之千里,甄大人若从现在的地方挖土,那可挖不到尸首。   更令姜似心惊的是芍药花丛突然移地方的原因——莫非长兴侯世子察觉到她知道了真相?   姜似心念急转,很快否定了这个猜测。   不大可能,倘若长兴侯世子认为她知道了真相,即便再色胆包天,这个时候也不该为了让她来侯府而举办这场赏花宴。   是了,赏花宴!   姜似一下子想明白了。   侯府花园中最出名的就是这片芍药花,赏花宴一办,贵女们全都奔着这里来。   做贼心虚,长兴侯世子担心人多眼杂万一被发现点什么闹出大事,所以悄悄移了芍药花的位置。   不行,她要想办法知会甄大人!   而这时,长兴侯正在前厅招待甄世成。 第124章 好机会   “甄大人光临寒舍,令寒舍蓬荜生辉。”长兴侯态度很是热络,心中却不得劲。   甄世成是顺天府尹,朝廷重臣,他自然要给足面子,可是二人素无往来,一个查案的跑到他府上来做什么?   那些人最爱捕风捉影,甄世成来这么一遭,转头还不一定多么没影的谣言传出去。   甄世成笑起来:“侯爷客气了,我才进京就赶上了杨妃兄长暴毙一案,因为想了解一些情况,才冒昧前来拜访侯爷。”   长兴侯一听更烦了。   “杨国舅”暴毙一案跟他们长兴侯府有什么关系?真是晦气!   “不知甄大人要了解什么情况?”长兴侯嘴角笑意不自觉收了起来。   甄世成把茶杯往桌几上一放,站起身来:“屋中闷热,这样吧,侯爷,咱们随便在外头走走,边走边说。”   长兴侯已经被甄世成勾起了好奇心,随之站起来:“甄大人请。”   二人走出门去,耀眼的阳光使甄世成抬手遮了遮眼,笑道:“今天真是个好天气,我听闻贵府的芍药花最出名,到此时犹在盛放,不知能否一观?”   长兴侯一头雾水。   堂堂顺天府尹跑到他府上就是来赏花的?   见长兴侯不语,甄世成放低声音道:“侯爷也知道,杨妃兄长暴毙一案这几日在京城闹得沸沸扬扬,三法司与顺天府的官员连觉都没睡好过。我之所以登门,是因为得了一个情报。”   “什么情报?”长兴侯思路不自觉顺着甄世成走。   甄世成声音更低:“有人说,杨妃兄长暴毙前一日,曾与长兴侯世子接触过。”   “什么!”长兴侯神色大变。   甄世成不再说话,故作高深捋着胡须。   两个案子赶在一起,确实如他所说没有睡好,甚至连吃饭都要紧赶慢赶,他摸着摸着从胡子上捋下一颗米粒来。   甄世成面不改色把米粒悄悄弹掉,依然是神秘莫测的表情。   “甄大人,犬子秉性温良,可不会与杨妃兄长一案有什么牵连!”   甄世成笑笑:“侯爷莫慌,本官听说了,令公子一表人才,定不会是那穷凶极恶之徒。只是既然有这样的线索,本官又不愿大动干戈传令公子去衙门问话,所以才来贵府找侯爷与令公子了解一下情况。”   “是,是,多谢甄大人了。”长兴侯露出松了一口气的模样。   甄世成暗暗皱眉。   瞧长兴侯的神态,莫非不了解儿子的事?还是说长兴侯世子并未做诱拐杀害女子之事,而是有人针对长兴侯府?   对第二种可能,甄世成并不看好。   他已经派人查探过,秀娘子的女儿确实失踪有些日子了,而迟员外那边也接到了属下从燕子镇的飞鸽传信。   长兴侯世子与两个小姑娘的失踪脱不了干系。   “侯爷,咱们边走边聊。”   见甄世成往花园走去,长兴侯出声阻止:“甄大人,今日真是不巧了,家中办了一场赏花宴,邀请了许多小姑娘正在花园中赏花……”   甄世成一愣,随后面露遗憾:“呃,那还真是不巧了。无妨,咱们就在这边逛逛,劳烦侯爷把令公子请来吧。”   “甄大人稍等,本侯这就派人叫犬子过来。只是犬子胆子小,还望甄大人体谅一二。”   “这是自然,侯爷放心就是。”甄世成朗声大笑,心中却颇郁闷。   好在他查案多年,各种挫折不知遇到多少,早已练成了养气的本事,这点曲折委实算不了什么。   今日先见一见长兴侯世子,也算没有白来。   花园中,姜似却被姜倩缠住了。   “三妹、四妹上次只来了一日就走了,我这心里一直惦记着,这回赏花宴结束你们就留下住几日吧。”   “二姐这么惦记我们?”姜俏不自觉握住姜似的手,心中冷笑。   外人看起来姐妹情深,哪知这对夫妇是惦记着肉包子的恶犬!   姜倩目光往姐妹二人交握的双手落了落,答非所问:“我还记得小时候三妹与四妹总爱争吵,可见如今是大了,竟这么要好了。”   “人总会长大的。”姜俏笑嘻嘻抱住姜似手臂,一脸天真无邪,“二姐知道的,我换了地方就爱起疹子,不能留宿。”   “那也无妨,四妹可以——”   姜俏果断打断姜倩的话:“我一个人在伯府孤零零的,四妹也要回去陪我。嘻嘻,二姐不也看出来了我与四妹最要好,就体谅一下妹妹别把我们分开了。二姐要是想留人作伴,就让五妹、六妹留下陪你呗。”   咳咳,不是她狠心推五妹、六妹入狼窝,既然她们上次能全身而退,可见长兴侯世子看不上嘛。   姜俏不由扫了姜似一眼,心中暗叹:可见还是长得丑些安全。   姜倩表情微僵,若不是要装出姐妹和睦的模样,恨不得撕烂姜俏那张嘴。   这个专门坏事的!   缓缓吐了口气,姜倩笑道:“三妹也要体谅体谅姐姐。四妹以前最爱与我一起玩,自从我嫁了人好久不得亲近了。这一次,二姐真心想留四妹多住几日。”   臭不要脸!   姜俏心中骂了一句,发现姜似一言不发,心急扯了扯她衣袖。   再不说话就要小白兔进狼窝了,你可吱一声啊!   姜似此时哪有心思理会这些交锋,全副心神都放在如何顺其自然引甄大人发现花园女尸这件事上。   没有比眼下更好的机会了,来了这么多贵女,倘若女尸被发现,那么长兴侯府想捂住是不可能的。   姜似攥了攥手,掌心有些湿润。   她的幻萤尚不足以在大白天让这么多人同时陷入幻觉,难道只能动用另一样——   姜似突然觉得姜俏扯她衣袖的力度太大了些,不由皱眉:“三姐——”   却见姜俏小嘴微张,一副大吃一惊的模样,紧跟着就是贵女们此起彼伏的惊叫声。   姜似转头,便看到一只半人高的大狗正欢快甩着尾巴。   二牛怎么来了?   “快来人,把这疯狗打死拖出去!”突如其来的变故使姜倩的声音都变了调儿。   二牛不满用前爪刨了刨土。   把谁打死拖出去呢?   这疯女人,吃它一嘴!   大狗腾空而起,扑向姜倩。 第125章 找骨头   姜倩正大动肝火,忽见一个庞然大物向她扑来,当下再也顾不得什么仪态,尖叫一声掉头就跑。   大狗跳过来,一爪子按在姜倩裙摆上,只听刺啦一声,裙子短了一截儿。   这是什么?二牛用爪子不耐烦把半截裙子甩开。   小半截洒金榴花裙直接甩到了一位贵女脸上。   “啊——”那位贵女就没有姜倩这么好的心理素质了,尖叫一声竟昏倒了。   二牛小心眼记仇,继续向姜倩追去。   姜倩一边跑一边尖叫,一只大狗跟在后面,把花园中精心打理的花草踩得东倒西歪。   贵女们作鸟兽散,四处奔逃。   “不好啦,恶犬伤人了——”   这个时候,长兴侯世子正与甄世成见面。   “听家父说大人要见我,不知有何贵干?”   甄世成冷眼打量着长兴侯世子。   长兴侯世子今天穿了一件天水碧暗纹袍,九成新的袍子上装饰着翡翠蝙蝠纹纽扣,与衣裳相得益彰。他身形偏瘦,脸色有几分不大健康的苍白,眼神却是深沉的,透着难得的冷静。   这是个心有城府的年轻人,在外人面前往往话不多,从而给人一种谦逊有礼的印象。   甄世成见过的形形色色的人太多了,鲜少看走眼,在瞬间便下了结论。   这个年轻人应该还很在意仪容,天水碧的衣料价值千金,色泽鲜艳,男子穿了未免给人过于华丽的感觉。   或者说——甄世成下意识把目光调向花园的方向,默默补充:或者说在长兴侯世子以凌辱杀害女子为乐的前提成立的情况下,那场赏花宴上有他物色的目标,才不自觉收拾体面一点。   甄世成几乎凭直觉就认定了这种猜测。   他现在需要的是眼前的年轻人露出马脚。   “有关杀人案子的事,想找世子聊聊。”甄世成有意误导道。   这一瞬间,果然就见长兴侯世子瞳孔一缩,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用力抓了衣衫一下,随即松开。   天水碧的衣料没有留下丝毫褶皱。   “我不太明白大人的意思。”长兴侯世子淡淡道。   长兴侯忍不住插口道:“就是‘杨国舅’暴毙案啊,甄大人听说你曾见过‘杨国舅’——”   说到这里,长兴侯突然反应过来,对甄世成尴尬笑笑:“甄大人勿怪,本侯一不留神叫错了……”   “杨国舅”只是民间的叫法,杨妃兄长活着时带着恭维与畏惧,死后则变成了调侃,总之已经叫顺口,事实上一名宠妃无论多么受宠,她的兄长也不能称为国舅。   甄世成笑笑:“理解。”   他的视线一直停留在长兴侯世子身上。   长兴侯世子听到长兴侯的话后紧绷的身体顿时松弛下来,一脸惊讶道:“我不曾见过他啊。”   甄世成牵了牵唇角。   尽管长兴侯世子作出惊讶困惑的表情,可他整个人的状态是放松的,而且是一种过度的放松。   这种情况,往往是侥幸逃过某些不好的事后下意识流露出来的。   他提起杀人案子长兴侯世子想逃避什么?听到问‘杨国舅’暴毙一案,又为何放松?   甄世成心中渐渐有数。   而这时,后边的惊叫声传过来。   三人本来就在室外,传来的声音听得很分明。   “这是——”甄世成发现闹出动静的居然是花园方向,一时又惊又喜。   惊的是那些小姑娘莫非遇到了什么危险,喜的是这样一来岂不是可以名正言顺过去瞧瞧。   “怎么回事?”长兴侯面上无光,厉声问匆匆路过的下人。   下人忙道:“侯爷,不好了,花园中闯进来一只恶犬,正在追逐姑娘们!”   “什么?”长兴侯面色大变,抬脚便往花园赶去。   那些姑娘都是交好人家的贵女,万一有个好歹,可就难交代了。   长兴侯世子脸色比长兴侯还难看,匆匆跟上。   甄世成摸了摸胡子,暗道一声天助我也,招呼远远跟在后边的下属:“还不快些跟过去帮忙!”   花园这边真正是鸡飞狗跳。   姜倩早已累得香汗淋漓,偏偏大狗像猫戏老鼠般追着她跑。   眼看大狗又要追上来,姜倩快要昏过去了。   这畜生怎么就追着她不放呢,或者咬一口给个痛快也好,偏偏追追停停让她丢尽了脸。   二牛一脸严肃。   它容易嘛,既要听女主人的吩咐把事情闹大,又要忍受这些女人的魔音,还要对付拿着棍棒赶过来的人。   混乱中,姜似躲在不近不远的一丛花木旁,唇角飞扬。   她真没想到二牛居然溜进了侯府。   有二牛在,想要闹出点动静把甄大人引来就很容易了。   这个时候应该有动静了吧?   姜似往某个方向望去,就见长兴侯父子匆匆赶来,落后数步的正是才告别过的那位“县尉”无疑。   “二牛——”姜似轻轻喊了一声。   混乱中,她这声轻喊除了身边的姜俏并无其他人听到,二牛却瞬间扭头。   狗的听觉可不是人能够比得上的。   姜似隐蔽比划了一个手势。   二牛前爪落地一个急停,突然改变了方向。   姜倩惊魂甫定,刚露出庆幸的笑容,可很快笑意就转为惊骇。   那只大狗奔去的方向正是原本的芍药花丛。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肥料”过于好的缘故,这一大片芍药花开得太邪门了,到了这个时候依然花开不败。   京城贵妇贵女甚至读过几天书的男人们都好个风雅,要是门第高或者交情好的提出来赏花难以推脱。   埋着尸体的这片芍药花被人翻来覆去观赏,他们夫妇难免心惊肉跳。   如今埋有尸体的那一小片芍药花稍稍挪了地方,撑过这场赏花宴差不多就该枯萎了,到时候把整片芍药花一清理就可以安心了。   可是现在那畜生竟奔着原本芍药花所在去了,怎能不令姜倩花容失色。   同样面色大变的还有长兴侯世子。   “快把那只狗乱棍打死!”长兴侯世子大喝。   二牛瞅了长兴侯世子一眼,身体猛然停住,两只前爪飞快刨起来。   一时间尘土飞扬,连原本被吓得四处奔逃的贵女们都悄悄探出头。   这只大狗在找肉骨头吗? 第126章 重见天日   长兴侯世子见到二牛的举动骇得魂飞魄散,厉声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快把那只畜生打死啊!”   甄世成动了动眉梢。   倘若只是怕惊吓了这些小姑娘,长兴侯世子不必如此失态。   这么说,花草下真的有东西,被这只不知从哪来的大狗闻到了异味?   可是这片花草并不是芍药花——   甄世成目光往旁边移动,仔细打量着紧挨这片花草的芍药花丛。   一大片芍药花开得绚烂,娇黄浅红,分外妖娆。   等等——   甄世成眼神一缩,视线落在最不起眼的墙根处,那里的一小丛芍药花比起其他芍药花显得没精打采,似乎要凋零了。   这个时节芍药花凋零并不奇怪,可是想到秀娘子与迟老爷皆说过芍药花丛下埋着女儿的尸体,甄世成凭借着多年来面对案子养成的直觉瞬间想通了其中关窍。   长兴侯世子这是做贼心虚了吧?   呵呵,他见惯太多聪明反被聪明误的凶手。   几个手持棍棒的家丁把努力刨土的二牛围起来。   二牛察觉到危险,前爪还在刨土,后腿用力一蹬踹翻了第一个冲上来的人,紧接着大尾巴一扫,扬起的尘土迷了另外两人的眼。   这时候它终于暂停下刨土,对着最后两个手持棍棒的人一呲牙,喉咙中发出低沉的声音。   阳光下,半人高的大狗气势汹汹,露出一对闪着寒芒的尖利牙齿。   两人不由面面相觑。   二牛却没给二人太多思考的机会,纵身一跃。   “妈呀!”两个家丁吓得把手中棍棒一扔,扭头就跑。   这只狗太吓人了,跟独狼一样!   二牛心满意足叫了一声,掉头继续刨坑。   努力完成女主人的任务,说不定女主人就会跟它回家了——十分朴实的想法从大狗脑海中一闪而过。   “废物!”长兴侯世子对着逃跑的家丁狠狠打了一耳光,抽得家丁转了一个圈扑通摔在地上。   另一个家丁冷静下来,一咬牙转身回去捡起木棍打算继续对付大狗。   这时甄世成开口:“且慢!”   众人齐齐看过来。   长兴侯一脸尴尬恼怒,表现出一府主人闹出笑话后在外人面前该有的反应,长兴侯世子则不一样了。   他根本没有理会甄世成的喊声,竟捡起一根木棍亲自上前去赶大狗。   “快回来,当心恶犬伤着你!”长兴侯大急。   甄世成对属下使了个眼色:“还不去保护世子!”   两名属下会意,迅速跑过去,一人拉住长兴侯世子一只胳膊往回拖,口中道:“世子不要以身犯险,让我们来。”   “放手!”长兴侯世子脸涨成了猪肝色,不知道是急的还是气的。   可是甄世成带来的属下明显有功夫在身,任他如何用力都难以挣脱,情急之下两条腿拼命踢蹬,看起来无比狼狈。   那些躲在各处并未离去的贵女个个睁大眼睛瞧着。   看热闹原就是人的天性,无分男女老少。   有贵女感动道:“没想到长兴侯世子对客人如此负责,下人没用竟不惜以身犯险去赶走恶犬。”   一位神色冷静的少女隐隐瞧出几分端倪:“或许没有那么简单,就算宴会有恶犬闯入,长兴侯世子的表现过于失态了……”   “什么意思啊?”   少女笑笑:“且瞧着吧,我总觉得有大热闹可看。”   “呵呵,我最爱瞧热闹了,刚才吓了好大一跳,若是有热闹可瞧,权当补偿了。”   眼看着大狗挖土挖得飞快,长兴侯世子浑身都被冷汗湿透了,声嘶力竭喊道:“你们都是死人啊,任由外人如此对我!还不把这两人拉开——”   话音一顿,他瞬间改了主意:“不,先把这只畜生赶走,谁先赶走赏银一百两!”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几个家丁瞬间来了精神。   这时大狗却停了下来。   被刚才大狗的神威所震,它一停,几个家丁下意识也停住了。   二牛叼着一只鞋子看向姜似所在方向。   作为一只忠于女主人的大狗,它第一反应是挖到宝贝赶紧献给主人。   姜似悄悄指了指甄世成。   二牛甩甩尾巴,颠颠跑到甄世成面前把鞋子放下来。   鞋子上满是泥土,早已看不出本来颜色,甄世成还是一眼分辨出来,这是一只绣花鞋!   “汪汪——”二牛冲着甄世成叫了两声。   都把挖出来的宝贝给你了,你可说句话啊,是表扬我还是表扬女主人都行。   与此同时,两个家丁腿一软瘫在了地上。   那二人正是负责埋尸的小厮路子与安子。   二人面如土色,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完了,完了!   他们那晚遇到了女鬼,实在太害怕,挖的坑要比以前浅,没想到被一只狗刨出了鞋子!   不远处议论声纷纷响起。   “呀,土里怎么还能刨出鞋子来呢?”   “也许有人丢的呢。”   “不可能,咱们这样的府上谁会这么没规矩乱丢鞋子啊,何况还是绣花鞋。”   ……   各色议论使长兴侯心头骤然浮上一层阴云,下意识看向儿子。   甄世成拎起放在墙根的花铲,向刨出深坑的那里走去。   “甄大人——”长兴侯不由喊了一声。   甄世成似笑非笑:“侯爷,本官也好奇土里为何会刨出绣花鞋来,本官决定挖挖看。”   到了这时候,长兴侯世子反倒不挣扎了,眼神变得越来越深沉,渐渐找回了理智。   不能慌,即便挖出了尸体又如何?谁能证明人是他杀的?到时只要推到下人头上,长兴侯府顶多就是名声受损——这些念头一闪而过,长兴侯世子越发冷静了。   甄世成一下一下挖土,好在那只反常聪明的大狗对准一个地方已经挖得挺深,他只挖了几下就触到了什么,立刻扬声喊属下过来帮忙。   日头更烈了,那些被挖开的花草很快就变得蔫蔫的。   因为最上面一层土很松软,明显是才翻过的,扩大开挖的范围时很顺利,没等太久一具裹着床单的尸体便挖了出来。   异味渐渐散发开来。   瞬间的安静后,胆子小的贵女尖叫起来。   天啦,长兴侯府花园里埋着尸体!   “再挖!”甄世成厉声道。 第127章 天网恢恢   长兴侯如遭雷击,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大步上前:“甄大人,这,这是怎么回事儿?”   甄世成用手绢擦了擦手,神情严肃:“侯爷还是等我们忙完了再说吧。”   “这,这——”长兴侯汗如雨下,心中翻过无数念头。   他不是傻子,刚才儿子的表现似乎过于紧张了,仿佛早就知道这里会挖出尸体——   难道说人是儿子害死的?   长兴侯夫人早已听到动静赶了过来,见到尸体的瞬间双眼一翻昏了过去。   跟来的丫鬟吓得六神无主,花园中又是一片混乱。   姜倩躲在其中,脸色惨白如鬼。   她就知道那个变态杀了这么多人,早晚瞒不住的!   她下意识看向长兴侯世子,却见长兴侯世子面色平静向她看来,眼神犹如寒潭,带着浓浓警告。   姜倩慌忙移开眼睛。   长兴侯世子勾了勾唇角。   这个蠢女人可没少帮他打掩护,以为他出了事她能跑得了?   花丛旁,姜俏轻轻碰了碰姜似:“四妹——”   “怎么了?”姜似看向姜俏。   姜俏唇色惨白:“那尸体——”   她觉得不妥,又摇了摇头:“算了,等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再说。”   此时虽然许多贵女都这么想,可是在惊恐之余又无人提出离开。   一件骇人的事放在光天化日之下大家一同面对时,那种惊骇似乎就要给好奇让道了。   又一具尸体被挖了出来。   甄世成沉默片刻,吩咐一名属下:“去衙门叫人来!”   说是去衙门叫人,甄世成其实早已在长兴侯府外面安排了眼线,一旦真的在侯府寻到尸体,只要下属一出府眼线立刻会回去叫人手,防的就是长兴侯府狗急跳墙。   还好今日赶上长兴侯府办赏花宴,侯府除非把这些贵女全都灭口,不然断不敢拦着他。   “甄大人——”遇到这种事,长兴侯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想拦着却没有理由,可不拦着把事情闹大了,侯府名声就会毁于一旦。   “侯爷,现在出了命案,还是两条人命,您还是配合本官查明真相吧。”甄世成负手而立,淡淡道。   两名挖坑的属下手持花铲,等待甄世成下一步吩咐。   就在这时,大狗突然窜出来,就着挖出来的深坑继续刨土。   甄世成心中一动,立刻道:“继续挖!”   “是!”两名属下抡起花铲继续开挖,不多时已是大汗淋漓。   “侯爷让下人拿几把花锄来吧,锄头比花铲好用。”   长兴侯神色数变,最终点头。   挖坑的人换了锄头,果然加快了速度。   不多时,一具尸体挖了出来。   说是尸体,其实已经见了白骨,骨头上还挂着肉。   之后又一具尸体挖了出来。   万籁俱静,众人连呼吸都忘记了,看着一具具尸体被挖出,只觉遍体生寒。   顺天府的衙役已经赶来,接替两名属下继续开挖。   大片芍药花早已被挖得支离破碎,异味弥漫着整个花园。   那些还想着看热闹的贵女早已吓得面无人色,陆续有人吓昏过去被跟来的丫鬟送回府,可也有几个胆大的贵女白着脸打算等一个结果出来。   这么多尸体,到底是谁杀害的!   是长兴侯世子吧?   世上总不乏聪慧的女孩,先前那个神色冷静的少女遥遥看向长兴侯世子。   就算没有证据,她也觉得这人是凶手。   很快就到了晌午,挖土的人已经轮换了好几拨,挥起的锄头却一直没有停。   终于在泥土中翻来覆去再也找不到东西,几名衙役这才站直了身子。   一具,两具,三具……   足足十具尸体躺在地上,后来挖出的已经是支离破碎的白骨,只有带着深深空洞的骷髅头让人知道这曾经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或许还是个鲜妍明媚的女子。   甄世成沉默着。   他知道人心恶,可是事实往往会突破人的想象。   十具尸体,十个受害者。   如果不是秀娘子与迟员外离奇荒诞的女儿亡魂托梦,如果不是他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念头,这些人是不是永远不见天日,成了滋养芍药花的化肥。   整个花园中似乎只听到仵作忙碌的声响,所有人都沉默着。   长兴侯支撑不住,终于打破了安静。   “甄大人,本侯真的不知情,你一定要相信我——”   甄世成笑笑:“我相信侯爷不知情,不过一切还要看证据。”   “一定是哪个胆大包天的下人作的恶!”长兴侯急声道。   “侯爷,本官说过了,凶手是何人要看证据。”   “证据?”长兴侯眼一眯,“人都已经这样了何来证据?若是寻不到证据,甄大人该不会怀疑到侯府主子们头上来吧?”   甄世成微微一笑:“侯爷不必急,本官办案多年,还没有办过一场冤案。本官一直相信,只要做过的事总会留下痕迹,即便凶手再小心翼翼,受害者也会告诉我们一些讯息。”   “什么?死人会说话?”甄世成新奇的言论使许多人一时忘了恐惧,忍不住议论起来。   “死人当然会说话,但只有真心想替他们伸冤的人才能读懂!”甄世成大步走到一具具尸体旁,提醒仵作,“先检查最新鲜的这具尸体!”   仵作忙放弃了检查所有尸体死因的活儿,跑来仔细检查最先挖出的尸体。   这具尸体散发的味道也是最让人难以忍受的。   仵作却丝毫不受影响,尽职尽责从头发开始往下检查着。   姜似站在不远处冷眼旁观,悄悄攥紧了手。   女尸手中那枚翡翠纽扣会被发现吧?   仵作终于检查到女尸的手,见其一只手紧握,出于经验忙把紧握的手小心翼翼弄开,随后眼睛一亮。   “大人,有发现!”仵作兴奋喊道。   “发现了什么?”   仵作摊开手,掌心处赫然躺着一粒纽扣。   那是一粒翡翠蝙蝠纹纽扣,阳光下散发着昂贵不凡的光芒。   这样一粒纽扣,可不是侯府下人该有的。   甄世成盯着那粒纽扣,忽然牵了牵唇角。   这样的纽扣他刚刚见过的!   甄世成缓缓向长兴侯世子望去。   长兴侯世子下意识捂住了衣襟。 第128章 疏而不漏   “来人,把长兴侯世子拿下!”甄世成厉声喝道。   一名属下由始至终都站在长兴侯世子身边,闻言立刻把人按住。   长兴侯大惊:“甄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   甄世成指着长兴侯世子的衣裳高声道:“侯爷莫非还要视而不见?令公子衣裳上的翡翠纽扣与仵作从女尸手中发现的纽扣一模一样!”   长兴侯已是心慌意乱。   他就这么一个儿子,平时虽然性子冷淡了些,可比起京中那些坑爹坑爷爷的纨绔已经是极好的了。   他万万想不到儿子会杀人啊!   不,不可能,他儿子怎么会杀人呢,一定是搞错了!   “甄大人,您这样迫不及待抓我,是不是太急躁了些?”这个时候,长兴侯世子居然还保持着镇定。   甄世成眯眼看过去。   他看人不只看面部,人的真实情绪往往反映在整体上。   此时长兴侯世子虽然看起来镇定,在甄世成看来却是故作镇定。   他倒要看看这个凶穷极恶的凶手如何狡辩。   “证据确凿,本官可没有急躁。”甄世成淡淡道。   长兴侯世子冷笑,指着身上翡翠蝙蝠纹纽扣道:“纽扣一样就能证明我是凶手?甄大人未免太轻率了吧?”   “世子莫非要告诉本官,贵府下人也会用翡翠纽扣?”   “呵呵,我是个大方的人,穿过的衣裳赏给下人有何不可?”   “这么说,凶手是得到过世子赏赐衣裳的下人了?”甄世成嘴角挂着嘲弄的笑。   如长兴侯世子这般垂死挣扎者,他见得多了。   “安子,我赏给你的衣裳呢?”长兴侯世子喊道。   安子打了个哆嗦,几乎瘫软在地上:“小的,小的——”   他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到了这个时候,就算查出凶手是世子又怎么样?身为帮凶,他根本不可能有活路。   迎上长兴侯世子意味深长的眼神,安子瞬间下了决心。   把事情揽过来!   左右都是死,替世子把罪责揽过来,至少他的家人还能得到好待遇。   “小的烧了——”   “为什么会烧了?”长兴侯世子掩住心头兴奋追问道。   他就知道安子会替他认罪!   安子已是泪流满面:“小的猪油蒙了心,祸害了这些良家女子,最近这次发现衣裳上少了一粒纽扣,担心出岔子,就把衣裳烧了。大人,小的认罪,求大人饶命啊!”   甄世成压根不理会安子,缓缓扫视着侯府下人问道:“你们有人见此人穿过带着翡翠纽扣的衣裳吗?”   一众下人沉默不语。   他们自然没见过,可是谁敢说呢?   安子是世子的贴身小厮,到了此时这些下人哪里还想不到真正的凶手是谁,早已吓得双腿发软。   长兴侯世子冰冷的目光扫向路子。   路子打了个哆嗦,寒气从尾椎骨直往上窜,脱口而出:“小的见过!”   一句话说完,他虚脱般晃了晃身体。   应该庆幸的,至少现在替世子顶罪的是安子,他或许还有活命的机会!   甄世成看向路子,那种洞悉一切的目光几乎令他站立不稳,扑通跪倒在地。   “小的真的见过安子穿带翡翠纽扣的衣裳,当时还嫉妒来着,没想到他是这种人!”   姜似听着路子的胡言乱语,唇畔挂着冷笑。   长兴侯世子果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到了这个时候还想推出下人顶罪。   她右手一翻,淡淡光芒从手心升腾而起,因为是白日,旁人肉眼几乎难以察觉。   幻萤贴着杂乱的地面飞到路子身边,随着姜似的心意顺着他衣裳一点点往上,最后没入耳中。   少女毫无感情的声音突然响起:“说谎要下拔舌地狱哟。”   因为这话来得太突兀,众人一时愣了,正要寻找声音来源,跪在地上的路子突然惨叫一声跳起来。   这声惨叫顿时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当下再无人理会是何人说话。   路子面露惊恐,跳起来后捂着嘴就要跑。   “拦住他!”甄世成喊道。   两名衙役立刻按住了路子肩膀。   路子死命挣扎,眼睛瞪得大大的仿佛看到了十分可怕的景象:“放开我,不要拔我的舌头,不要拔我的舌头!”   甄世成捋了捋胡须。   这是什么情况?   “谁会拔你的舌头?”   “恶鬼,恶鬼!”路子已经吓得毫无理智,张牙舞爪扑腾着,“我见过,安子也见过。对,对,是她们报仇来了,她们找我们报仇来了!”   “你们杀了她们?”甄世成追问。   眼前的小厮好像吓疯了,看神情不像是假装的,正是盘问的好时机。   路子头摇得像拨浪鼓:“不是我们杀的,是世子!那些小娘子都是世子杀的,我和安子只负责埋尸……我没有撒谎,没有撒谎,放了我吧……”   突然有殷红的血顺着路子嘴角淌下来。   甄世成当机立断喊道:“撬开他的嘴,当心他咬断舌头!”   两名衙役用力掰开路子的嘴,露出血肉模糊的舌头。   还好没有断。   甄世成悄悄松了口气,看向早已吓傻的安子,大喝道:“到这个时候你还要替你主子掩饰吗?须知举头三尺有神明,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安子浑身一抖,下边已是湿了,如烂泥般瘫在地上,认命道:“路子哥说的不错,那些小娘子是世子……世子杀的……”   他现在相信了,这世上真的有鬼。   不然那天夜里他们见到的是什么?不然路子说谎后为何疯了?   他帮着世子做了这么多亏心事,就算当替罪羊死了,那些被世子害死的冤魂会放过他的家人吗?   一定不会的!   冤有头债有主,他还不如实话实说,至少那些女鬼不会迁怒他的家人。   “你们,你们这些混账!”长兴侯世子自知大势已去,脸色苍白如雪。   甄世成弯了弯唇角,大手一挥:“带走!”   “放开我,你们凭什么抓我?我是长兴侯世子!”长兴侯世子嘶声喊着,早没了名门贵公子的形象。   长兴侯夫人不知何时醒来,见儿子被抓不顾形象冲上去。   姜倩见状跟着跑过去。   阻止他,一定要阻止他把她牵扯进来! 第129章 谎言   “不能抓我儿子,你们放开他!”长兴侯夫人看起来柔柔弱弱,这时候却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用力往衙役身上一撞,竟把衙役撞了一个趔趄。   “世子,这不是真的对不对?你说话啊——”姜倩趁机拥住长兴侯世子嘶声喊着,趁人不备压低声音说了一句,“我有了——”   长兴侯世子有些茫然的眼神登时清澈了,死死盯着姜倩。   她说什么?有身孕了?   姜倩拼命点头。   相信吧,只要相信她,他总不能对怀着他孩子的母亲出手,让她和他一起身败名裂。   “带走!”   任凭长兴侯府的女眷如何哭喊,甄世成丝毫不为所动,命属下带走了长兴侯世子与两个小厮。   至于那些尸骨,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清理完的,繁花似锦的侯府花园成了暂时的停尸处,令人避之唯恐不及。   长兴侯夫人追在后面跑:“我的昱儿是好孩子,不会害人的,你们一定是搞错了——”   “甄大人,求您手下留情啊,本侯只有这么一个儿子!”长兴侯早没了先前的沉稳,死死抓着甄世成的手就要给他跪下了。   “别人家或许也只有这么一个女儿。”甄世成面无表情拱手,“稍后或许还要传你们上堂问话,还望侯爷到时候配合。告辞!”   长兴侯踉跄后退,面无血色。   甄世成利落转身往前走了两步,忽然脚下一顿转回身来,目光越过长兴侯落在不远处的花木旁。   那里俏生生立着两个少女,其中一人白衫红裙,端的是人比花娇。   那个小姑娘他当然无法视而不见。   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又与这件凶案有何关系?   甄世成心中转过无数念头,奈何此时不是叙话的场合,只得遥遥瞥了这么一眼,好要那个小姑娘知道他看到她了。   小丫头胆子大心眼多,现在不把这次碰面坐实了,说不定以后问起会不承认呢。   谁知白衫红裙的少女只是莞尔一笑,冲他优雅屈膝。   甄世成一怔,不由翘了翘唇角,带着众衙役转身离去。   看到这么惊心动魄的场面,胆大如姜俏已经吓白了脸,这时刚缓过气来,抓着姜似的手问道:“四妹,那位甄大人刚刚……是不是在看你?”   姜似装傻:“没有吧,肯定不会特意看我,我们又不认识。”   姜俏翻了个白眼:“那你干嘛行礼?”   姜似继续装傻:“见那位断案如神的甄大人看过来,有些激动。”   嗯,跟某人一打交道,脸皮似乎厚了不少。   “咱们接下来怎么办?”满园狼藉,哭声、议论声交织在一起让人浑身难受,姜俏问道。   姜似瞥了姜俪与姜佩所在方向一眼:“先去找五妹她们吧。”   侯府大门大敞而开,外面围满了看热闹的人。   这番动静早就已经传到了外头,现在人人都知道长兴侯世子害了人,侯府花园里一口气挖出了十具尸体。   十具尸体啊,这是什么概念?很多人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死人,这样的热闹怎么能错过?   那些颇有心得的大妈大婶们早就准备好了烂菜叶子鸡蛋壳,就等着那残暴的杀人凶手出来时往他身上招呼了。   什么?为什么没有臭鸡蛋?开玩笑,鸡蛋多金贵啊,放臭了还能给猪吃,怎么能便宜了这种人?   “冰糖葫芦,冰糖葫芦——”   “冰粉儿,好吃的冰粉儿,吃一碗看热闹不会中暑哟——”   一时间长兴侯府门外竟比赶集还热闹。   这些人中站着一个表情麻木的妇人,说她表情麻木,可若是细看,就能看到妇人眼中仿佛酝酿着一团风暴。   “出来了,出来了!”人群一阵骚动。   看到被衙役押着的长兴侯世子,有人惊呼:“真的是长兴侯世子!”   小老百姓有小老百姓的智慧,在他们看来这么尊贵的人物被差爷押着,那肯定是凶手没跑了。   妇人旋风般冲了上去,照着长兴侯世子的脸就是一耳光,随后手脚并用,恨不得把每一寸身体都当成武器弄死眼前的人:“畜生,你还我女儿命来!妞妞给我去买桂花糕的,你怎么能害死她,她是我的命啊——”   “大婶,你冷静点——”衙役劝道。   秀娘子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哪怕用嘴也要咬死这个畜生,替女儿报仇。   甄世成叹了一声:“大嫂,停手吧,花园里挖出了十具尸体,和你一样失去女儿的还有九家,本官会给你们一个公道的。”   秀娘子怔怔后退,捂着脸痛哭起来。   她即便有了公道,可女儿再也回不来了——   “畜生啊,丧尽天良!”围观百姓忍不住骂起来,烂菜叶子鸡蛋壳纷纷往长兴侯世子身上扔。   “都住手,不许你们侮辱我儿子——”长兴侯夫人拼命拦在长兴侯世子身前。   围观者动作顿了顿,随后更多烂菜叶子飞去:“你儿子就是心头肉,别人家闺女就是大风刮来的啊?”   眼看场面越发难堪,长兴侯忙命人把长兴侯夫人拉开。   “我不走,我要保护昱儿——”长兴侯夫人眼睛一翻,软软倒了下去。   花园中,六姑娘姜佩已经吓软了,靠着朱红廊柱一动不动。   五姑娘姜俪脸色虽然好看不到哪里去,见到姜似二人走过来还能打招呼:“三姐,四姐——”   姐妹四人中姜俏最年长,这时候很有姐姐的自觉,竭力保持镇定道:“回府吧,一切等回府再说。”   到了这时候姜佩早没了挤兑姜似时的伶俐劲儿,只知道小鸡啄米般点头。   她要回家,赶紧逃离这个可怕的地方。   “二,二姐——”姜俪脸色更加苍白,目光直直盯着前方。   姜俪扭头,发现姜倩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就面无表情站在几人身后,仿佛静待时机择人而噬的厉鬼。   这个瞬间,姜俪被说不清的恐惧击中了,情不自禁发出一声尖叫。   姜倩目光凉凉落在姜俪面上。   这么一个卑微下贱靠着讨好母亲才安稳活到现在的人,居然敢对她大叫?   “六妹怕我?”姜倩阴沉问道。 第130章 有赏   巨大的恐慌袭来,姜佩忍不住后退。   她不知道慌什么,可是眼前的姜倩就是让她心底发寒。   “府上这么忙乱,就不打扰二姐料理家事了,我先带妹妹们回府。”姜俏适时出声道。   姜倩阴恻恻的目光恢复了正常。   接下来该怎么办她还要与娘家父母商量,现在不能乱。   “今日吓到妹妹们了。”姜倩缓缓红了眼圈,一副饱受打击却强撑着的样子,哪有刚才的阴冷。   见姜倩没有阻拦,姜俏悄悄松了口气,手一直拉着姜似不放:“二姐也要保重,不必送我们了。”   她真怕姜倩狗急跳墙,拿四妹出气。   “妹妹们慢走,回头我给妹妹们压惊。”   姜佩不由打了个哆嗦。   她才不要压惊,侯府太可怕了,她再也不想来了!   回去的路上马车里安安静静,无人愿意多言,沉默凝重的气氛一直持续到回府。   “三姐,咱们要去向祖母禀报此事吗?”从不爱出风头的姜俪打破了沉默。   她从来没遇到过这么恐怖的事,到现在完全不知如何是好。   “当然要禀报的,这样的事情怎么瞒得住。”姜俏抿了抿唇。   她可以想象伯府因为长兴侯府的变故会掀起怎样的风暴,不过——   那又如何呢,觊觎四妹的畜生完蛋了,真是大快人心!   反正她父亲是庶子,伯府荣耀还是走背运,其实对他们一家没有多大影响。   慈心堂里,冯老夫人从一大早眼皮就跳得厉害,经历过一次眼睛骤然失明,老太太格外在意,忙让二太太肖氏请了太医来看。   尽管太医断言并无大碍,冯老夫人还是心情不佳,二太太肖氏与三太太郭氏不得不老老实实陪着说话。   “老夫人,几位姑娘回府了,来给您请安。”   冯老夫人揉了揉太阳穴,不耐烦道:“叫她们歇着去吧。”   年轻轻的小姑娘今日去这家参加赏花宴,明日去那里游玩,哪里知道上年纪人的遭罪。   心情不佳的时候,冯老夫人越发不耐烦见到几个如花似玉的孙女们。   大丫鬟阿福出去不久返回来:“老夫人,几位姑娘说有要事禀报。”   还未等冯老夫人有所反应,肖氏便扬了扬眉梢。   今日几个姑娘去侯府赏花,回来就说有要事禀报,直觉不是好事。   “让她们进来。”   不多时姜似几人走进来,冯老夫人打眼一瞧不由坐正了身子。   看几人苍白的脸色,恐怕又出幺蛾子了。   “发生了什么事?”   姜俏率先跪下来:“祖母,侯府出事了。”   “什么事?”肖氏腾地站了起来,面色阴沉盯着姜俏。   这个小蹄子要是敢大题小做,以后有收拾她的时候!   姜俏这个时候可不怕肖氏,快言快语道:“顺天府尹从侯府花园里挖出了十具女尸,把长兴侯世子带走了……”   “什么?”肖氏忙扶住椅背才没有栽倒。   冯老夫人失手打翻了茶杯,茶水顺着桌角往下淌,可这个时候连丫鬟们都不敢上前收拾,死死低着头降低存在感。   “给我从头到尾仔细道来!”冯老夫人稍微缓神,重重一拍桌子。   姜俏口齿伶俐把事情来龙去脉讲了一遍,最后道:“证据确凿,我们离开时那些尸体还在侯府花园中没有带走……”   冯老夫人面沉如水,手用力抓着椅子扶手,大口大口喘着气。   “倩儿呢,你们二姐怎么样了?”肖氏虽然管家多年,可遇上这样惊天动地的事早已乱了心神,慌乱问道。   “二姐目前还好,应该在收拾残局吧,长兴侯夫人昏过去了。”   “天啊,为何会发生这样的事!”肖氏一屁股跌回椅子上,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女儿惨了。   冯老夫人脸色虽难看,这时候总算缓过劲来,立刻吩咐下人去把姜安诚三兄弟全叫回家商议大事。   这便不是姜似几人能参与的了,出了慈心堂大门,姜似准备回海棠居,被姜俏一把拉住:“四妹,我想去你那里坐坐。”   姜似当然不会拒绝,笑道:“三姐随我来吧。”   姜佩张了张嘴。   她现在又惊又怕,快要憋死了,她也想去坐坐。   可是想到与姜似的关系,姜佩郁闷叹了口气,只得眼巴巴看着二人走了。   回到海棠居,姜俏倒了一杯茶猛灌了几口,抚着胸脯道:“真是惊心动魄,我到现在还心跳得厉害。”   姜似笑了:“我看三姐今天表现很好。”   “都是装的。”姜俏摆摆手,沉默一下问道,“你说姜倩会怎么办?”   这个时候,姜俏已经不愿用“二姐”来称呼姜倩。   她可不傻,既然姜倩会帮着长兴侯世子算计亲堂妹,那些死了的姑娘焉知姜倩就没有参与其中?   当然,为了伯府名声着想,她肯定不会乱说,却挡不住她从此对姜倩敬而远之。   姜似的回答却让姜俏心塞不已:“她或许会回伯府。”   “什么意思?”   “为了尽量降低此事对伯府的影响,你猜祖母与二叔他们商议后会如何做?”   姜俏顿时明白过来:“和离!反正姜倩还没有孩子,遇到长兴侯世子这样的人和离完全说得过去,甚至义绝也有可能。”   说到这,姜俏叹口气:“真烦人!”   想到那种心肠的姐妹同住一府,她就浑身不自在。   “没什么,她在侯府是尊贵的世子夫人时尚不能把咱们怎么样,回到伯府长住又能如何?”姜似淡淡道。   姜俏眨眨眼:“四妹,你有事瞒着我。”   “什么?”   “老实交代,那只大狗是怎么回事?”   “啊?”姜似装糊涂。   姜俏语带兴奋:“那次从长兴侯府回来的路上那只大狗搅乱了季崇易的迎亲,这回又刨出了侯府花园中的尸体,它肯定认识你!”   姜似咬死不承认:“没有吧,或许不是一只狗呢。”   姜俏伸手捏了捏姜似脸颊:“你当我傻?那样聪慧机灵、威风凛凛的大狗万中无一,怎么可能有两条?哎,也不知道谁是它的主人呢。”   而这时,静谧的雀子胡同深处一座民宅里,郁谨揉了揉二牛的脑袋,表扬道:“干得不错,赏一盆肉骨头。”   要是能把阿似带过来,那就更好了。 第131章 青天   顺天府衙门注定是热闹的一天。   甄世成把长兴侯世子及两名小厮带回去后,立刻升堂问案。   长兴侯世子自知大势已去,由始至终一言不发,一副浑浑噩噩的模样,令人又气又无可奈何。   好在两名小厮受不了这种架势,很快就招认了那些受害女子的身份。   受害女子有六人是京城人,三人是周边县城的,还有两个外地人,其中一位就是迟老爷的女儿,另一位受害女子的来历两名小厮已经说不清楚,只记得是岭南一带的口音,遇害时间在八年前,想找到苦主希望渺茫。   长兴侯世子能干出这种人神共愤的事来,并不像人们想象中那样见到貌美女子就下手,事实上,他极为挑剔,那些女子都是因为某些地方引得他心动,才会引来杀身之祸。   也因此,这些女子中什么身份都有,甚至还有一位官宦人家的姑娘。   对于长兴侯世子来说,这些姑娘就是他相中的猎物,一旦锁定目标就会耐心盯着,或长或短,总会遇到合适的时机把人弄进侯府来。   这也是两名小厮能记得这些女子来历的原因,有两个姑娘他们甚至在对方家附近盯梢长达半个月之久。   证据确凿,签字画押,甄世成直接判了长兴侯世子与两名小厮斩立决,让看热闹的百姓拍手称快。   当然,所谓的斩立决并不是现在判了立刻推出去问斩,而是要等到今年秋分后执行。   长兴侯在公堂上直接就吐了血,声嘶力竭喊道:“甄世成,你怎能不经过朝审就判我儿斩立决?我儿可是侯世子!”   一般来讲,官员对斩立决的判定十分慎重,对尚有疑问或者对方身份比较敏感之人,大多情况下会判斩监候,也就是留到来年朝审后再作判决。   像长兴侯世子这般身份,有长兴侯在外打点活动,一年过去很可能就免了死罪。   所以说,斩立决与斩监候的区别就太大了,一个定死,一个定生。   甄世成端坐在挂有“明镜高悬”的牌匾之下,声若洪钟:“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长兴侯世子曹兴昱掳掠凌辱残杀十名女子,证据确凿,罪无可恕,当判斩立决!侯爷若有异议,大可去告御状,本官奉陪到底!”   “甄世成,你等着——”长兴侯仿佛瞬间苍老了七八岁,手指颤抖着指向甄世成。   甄世成见过的威胁多了,哪怕这种话,当下微微一笑:“本官就在顺天府静候,侯爷记得回府准备银钱吧。”   长兴侯一时愣了。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讽刺他会贿赂皇上?别开玩笑了,他又不是傻子,要说打点一下在皇上面前能说上话的人还差不多。   可是这话不该从姓甄的嘴里说出来啊。   一时间,长兴侯竟有种柳暗花明的错觉。   尽管他心中清楚这种念头很荒谬,可人到了绝境时哪怕一根稻草也要抓住,哪还想这么多呢。   甄世成拧眉:“令公子害了十名无辜女子,她们的家人很快就会接到衙门传讯,侯府难道不准备对这些苦主作出赔偿吗?”   “什么?”长兴侯万没想到是这个答案,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围观百姓纷纷叫好。   “甄大人好样的!”   “真是青天大老爷啊,以后咱们心里踏实了。”   “是呢,像甄青天这样的好官要是被长兴侯这种人欺负了,咱们也告御状去!”   小老百姓的想法最朴实:能养出长兴侯世子这种杀人魔儿子的老子,能是什么好人?   父债子偿,子不教父之过,这些在此时可不是一句空话,而是人人皆以为然的道理。   这些话如飞刀扎进长兴侯心口,饱受打击之下眼一黑昏了过去。   “来人,把长兴侯送回侯府,把犯人押送大牢,退堂!”甄世成一拍惊堂木,缓缓起身。   无数烂菜叶子水果皮向长兴侯世子飞去。   衙役们连连皱眉。   都多少年了,京城百姓还有这种保留节目,不知道等会儿打扫起来很麻烦啊!   来顺天府旁听案子的长兴侯府管事先长兴侯一步赶回侯府。   “世子怎么样?”长兴侯夫人迫不及待问道。   “世子……世子被判了斩立决!”   长兴侯夫人晃了晃身子,却没有晕倒。   一个女人无论多柔弱,当儿女遇到天大的麻烦时都会很快坚韧起来。   “侯爷呢?侯爷什么都没做吗?”   “顺天府尹说哪怕侯爷去告御状也不怕,侯爷被气昏过去了……”   长兴侯夫人眼神直勾勾不会转了,喃喃道:“斩立决,斩立决……我儿好好的人,怎么能被砍头呢……”   她没有焦点的视线忽然落在姜倩身上。   姜倩垂眸站着,已经许久没有说过话了。   到了这个时候,她本来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能争取的她已经争取了,想必父母那边也在想办法,她目前只能老实等着。   长兴侯夫人忽然如发狂的野兽冲到姜倩那里,噼里啪啦照着她的脸抽起来。   “夫人——”丫鬟婆子们这个时候哪里敢劝,只能无力喊两句。   “我打死你个扫把星,你是怎么为人妻的?世子做这些事你竟从不曾发觉,也不知道劝阻吗?”   姜倩从小到大算是父母捧在手心长大的,但自从嫁给长兴侯世子不知挨过多少打,现在长兴侯夫人扑头盖脸一顿打对她来说完全不算什么。   她并没有还手,甚至没有躲,任由那些巴掌落在脸上,很快娇嫩的脸蛋就高高肿了起来。   这时有丫鬟急急来报:“夫人,东平伯府来人了。”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姜二老爷夫妇一同过来了。   长兴侯夫人强撑着道:“亲家公、亲家母来了。”   “侯夫人,世子的事我们听说了,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呢?”肖氏拭泪道。   长兴侯夫人垂泪不语。   这时一个人突然冲了进来,一头扎进肖氏怀里剧烈颤抖着:“娘,您救救女儿吧——”   长兴侯夫人陡然变色。   这个扫把星怎么敢跑出来告状?看着她的丫鬟是死人吗?   “倩儿,你怎么了?”   一看清姜倩高高肿起的面颊,肖氏发出一声惊呼。 第132章 没良心   姜倩此时头发是散开的,脸颊高高肿起还挂着血痕,瞧起来极为凄惨。   肖氏一颗心都揪了起来,搂着女儿喊道:“倩儿,你这是怎么了?”   姜倩往肖氏怀里缩了缩,泪流满面:“娘,女儿再待在侯府,一定会死的!”   姜二老爷终于开口:“侯夫人,倩儿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长兴侯夫人还沉浸在儿子出事的痛苦中,先前打姜倩只是发泄心中火气,此时头脑中浑浑噩噩,根本想不出借口来。   她的沉默让姜二老爷脸上带出怒火:“侯夫人总不能说这是倩儿自己摔的吧?”   姜倩肿起的脸上还有两道血痕,一看就是尖利的指甲划出来的。   “世子出了这么大的事,她竟然毫不知情,哪里尽到了为人妻的本分?”长兴侯夫人冷冷道。   肖氏可不是忍气吞声的性子,当下反唇相讥道:“侯夫人还是为人母的,不也不知道自己儿子会杀人么?”   “你——”长兴侯夫人素来被人敬着,哪受过这种顶撞,当下气得直哆嗦。   肖氏撇了撇嘴角,只觉得痛快。   从成为亲家的那一天起,这个女人就在她面前趾高气扬,总觉得是她女儿高攀了他们家。   如今怎样?长兴侯府名声都臭了。老爷可说了呢,等御史们反应过来参上几本,长兴侯府的爵位能不能保住还两说。   按着老爷的意思,要义绝就要趁早,现在与长兴侯府撇干净任谁都不会说什么,要是等到长兴侯府丢了爵位再撇清,就有落井下石之嫌了。   她本来还有些犹豫,现在看看倩儿这样子,半点不用犹豫了。   “父亲,母亲,女儿若不是实在没有活路,不会厚着脸皮向您二老求救的……”姜倩说着忽然撸起了衣袖,只见白皙如玉的手臂上道道青痕交错,还有已经泛白的疤痕,新伤老伤极为骇人。   “这是——”   姜倩垂头:“是世子……”   肖氏死死抓着女儿的手,眼泪跟着流下来:“他打你?他怎么能这么打你?”   老天啊,她以为嫁到蜜罐中的女儿居然过的是这种日子吗?   姜二老爷还算镇定:“倩儿,你老实说,世子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打你的?”   姜倩早就等着这一问,啜泣道:“新婚回门后就开始了,我怕父亲、母亲担心,一直不敢说,总以为世子慢慢会好的,谁知……谁知他越打越狠,所以我半点都不敢过问他的事,对他做了什么一无所知……女儿只想着他不来找我就行了,嘤嘤嘤……”   “真是个畜生!”肖氏再不留丝毫情面,破口大骂。   姜二老爷对带来的下人使了个眼色:“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带二姑娘回伯府!”   “你们这是干什么?姜氏是曹家妇,现在夫君出了事竟要弃之而去吗?”   姜二老爷冷笑:“若是他们夫妻二人恩爱和睦,倩儿愿意为世子守节我别无二话,可是倩儿受了什么罪侯夫人也看到了,我们也是为人父母的,不能眼睁睁看着女儿留在火坑里。告辞!”   “不能带她走,她是曹家妇!”   肖氏呸了一声:“侯夫人等着官府下义绝书吧。”   很快姜二老爷夫妇就带着姜倩匆匆离去,看着空荡荡的家,长兴侯夫人再也支撑不住瘫软在地。   东平伯府的花园中,姜似坐在花架下等消息。   尽管相信甄大人的品性与能力,但没有一个准信心中总是放不下。   阿蛮匆匆走来,凑在姜似耳边轻声道:“姑娘,老秦传话来说案子已经判了,长兴侯世子判了斩立决。”   姜似眼一亮,缓缓笑了。   堂堂侯府世子被判斩立决,长兴侯世子足以遗臭百年了。   “行了,你辛苦了,回去歇着吧。”   阿蛮却没有动。   “怎么?”   “姑娘,外头有一只大狗闲晃,婢子瞧着是二牛。”   姜似站了起来。   二牛莫非来找她的?它这般闲晃,落在有心人眼里岂不是麻烦?   当初安国公府三公子迎亲被一只大狗弄得一团糟的笑话还没过去多久,神犬助甄青天大破十女失踪案的传闻又闹得沸沸扬扬,现在二牛可不是一般狗了。   姜似略一琢磨,抬脚往外走去。   “姑娘,您去哪儿啊?”阿蛮赶忙跟上。   主仆二人走出府外,姜似环视一番并没见到二牛身影。   “你在哪里见到二牛的?”   阿蛮伸手一指:“就在那边呢。婢子本来没留意的,突然看到一只狗头从墙角探出来。”   姜似顺着阿蛮手指的方向望去。   不多时,大狗探出一个脑袋来。   姜似险些笑了。   她白担心了,二牛居然还懂得隐蔽,想来能被阿蛮发现是这家伙故意的。   姜似示意阿蛮留在原地,独自走了过去。   一见姜似过来,二牛立刻伸出舌头亲热在她掌心舔了舔。   姜似抚摸着二牛的脑袋,喃喃道:“二牛啊,你为何对我如此亲近呢?”   她已经想不出前世初见二牛是什么样子了,那时的二牛似乎没有这么聪明。   可是现在的二牛明明年龄更小,要是随着时间推移会变聪明,也应该是前世初见的时候更聪明才对。   与大狗无辜的眼神对视,姜似心中盘旋着一个念头:莫非二牛与她一样,两世为狗?   这太离奇了。   姜似摇摇头,驱散了这个荒谬的念头。   二牛不耐烦拱了拱姜似的手,随后仰头露出脖子上挂着的铜牌。   姜似盯着铜牌片刻,伸手一翻,果然见到一个小小的锦囊藏在铜牌后。   郁七给她送了什么?   姜似取下锦囊,从中取出一张纸条,打开来上面只写着三个字:“没良心!”   姜似默了默。   她怎么没良心了?   不错,这次能把长兴侯世子顺利揪出来离不开二牛的功劳,可是尸体是二牛刨出来的,又不是他刨出来的。   姜似眼前仿佛出现那人厚颜无耻笑着:“连二牛都是我的,二牛的功劳当然要算在我头上。”   姜似低头,再次与大狗对视。   “汪——”大狗讨好叫着,尾巴摇得欢快。   似乎也有几分道理,二牛那个时候会出现在长兴侯府,应该是他授意的…… 第133章 缘起   “汪——”二牛又轻轻叫了一声,满是讨好。   姜似不由心软了一下。   罢了,看在二牛的份上——她拍了拍二牛的背,返回阿蛮那里:“阿蛮,给我一支黛螺。”   大户人家如阿蛮这样的贴身丫鬟都会随身带着黛螺、脂粉等物,精致小巧份量少,用以给姑娘应急补妆足够了。   阿蛮忙从荷包里摸出黛螺递给姜似。   姑娘天生丽质,要黛螺干什么?嘶——莫非要给二牛画一对眉毛?   阿蛮忙摇头赶走这个无稽的念头,保持沉默。   少说话多做事,跟着姑娘走准没错。   姜似返回二牛那里,在纸条背后用黛螺简单写了个“谢”字重新塞回锦囊,挂回二牛脖子上后揉了揉它茂密的毛发:“去吧。”   大狗不甘心,张嘴咬住姜似裙摆试探往后扯了扯。   主人说过了,把女主人带回去会赏两盆肉骨头。   “快走吧,我现在不方便过去。”一个“谢”字已经表明了她的态度,她总不能有事没事跑去他那里吧?   二牛松开嘴呆呆望着姜似,一双圆溜溜的眼睛乌黑明亮,显得可怜巴巴。   “真的不行。”姜似叹气,默默叮嘱自己绝不能心软。   二牛干脆坐下来,举起一只前爪堵住了一边耳朵。   姜似:“……”   “汪汪。”二牛趁热打铁。   姜似没了脾气:“好吧,等我方便的时候过去一趟。”   怕二牛听不懂,她摆手解释:“不是现在——”   二牛已经神清气爽站起来,抖了抖皮毛颠颠跑了。   姜似抿了抿唇。   二牛竟然还学会装可怜了!这是一只狗应该会的吗?   雀子胡同一户门前的歪脖子枣树依然枣花满树,一条大狗从旁而过,熟练抬起前腿拍门。   门打开一条缝,大狗灵活钻了进去。   郁谨坐在石桌旁端着一杯茶,已经等得不耐烦。   二牛再不回来就罚掉肉骨头。   “汪汪。”二牛两只前爪搭上了石桌。   郁谨伸手捏捏狗脸:“看你一脸邀功的样儿,给我带回什么了?”   二牛跟了他很久了,以前只觉得打架厉害,在战场上是个好帮手,自从回到京城不知怎的好像越来越聪明了。   他家二牛大概成精了。   郁谨丝毫没有身为狗精主人的不安或激动,反倒是二牛脖子上挂着的那个锦囊让他忍不住紧张。   她多少会给他一点回应吧?   郁谨打开锦囊取出纸条,盯着那个匆匆写成的“谢”字不由笑了。   好像不是寻常的墨汁,有点香。   见郁谨低头轻嗅那张纸条,龙旦无语望天。   丢人,他决定装没看到!   二牛心急扯了扯郁谨衣袖。   郁谨反应过来,吩咐龙旦:“给二牛端一盆肉骨头来。”   二牛不满叫了两声。   嗯?郁谨拧眉。   二牛又叫了两声。   郁谨失笑:“你想要两盆肉骨头?”   二牛赶紧点头。   “这可不行,你又没把人请来,只能有一盆肉骨头。”   虽然收到来自她的只言片语对他来说已经很惊喜,但不能惯着二牛,不然下次没这么好使唤了。   二牛不满叫了几声,跑到院门口又跑回来,这么来回跑了几次,郁谨渐渐回过味来,难掩惊喜道:“她答应会来?”   “呜——”二牛肯定叫了一声。   郁谨大喜:“龙旦,再给二牛端一盆肉骨头!”   龙旦忙乎完,见二牛欢快吃着肉骨头,主子则摸着下巴时不时露出令人不忍直视的蠢笑,忍不住道:“主子,您与姜姑娘就见了几面,不应该啊。”   不应该就被人家大姑娘勾走了魂啊,主子又不是这么肤浅的人!   “不应该什么?”郁谨挑眉问。   因为生长经历与其他皇子不同,郁谨对待龙旦与冷影倒没有高高在上的姿态。   “小的就是觉得您又不了解姜姑娘,连姜姑娘有什么长处都不知道呢,不至于——”   郁谨淡淡瞥了龙旦一眼:“姜姑娘的长处你不知道?”   “小的不知道啊!”龙旦咧咧嘴。   知道也不敢说啊,主子生气怎么办?   “长得美。”   “啥?”龙旦揉揉耳朵,怀疑自己听错了。   郁谨皱眉:“这么明显的长处你竟然看不出来?”   龙旦沉默了一下,问:“所以您只是因为姜姑娘长得美——”   “这还不够吗?”郁谨反问。   难道要他承认年少时因为一次意外曾被当成女孩卖入青楼,幸亏被阿似救了才从此把她放在心上的?   这么丢人的事别说对别人,就是对阿似打死也不能说啊。   他愿倾其所有对她好,至于缘起的念头是什么,又有什么重要呢?   风吹来,卷起小扇子一样的合欢花,郁谨眯眼靠着躺椅,只觉心满意足。   他不急,他会慢慢来,早早晚晚要她满心欢喜嫁给他。   龙旦默默望天。   他错了,主子还不到十八岁,说起来还是个少年呢,肤浅点怎么了?   哪个男人年轻的时候还没肤浅过!   姜似准备回去时看到伯府马车由远而近驶来。   阿蛮忙咬耳朵:“姑娘,是二老爷与二太太呢,婢子先前听说他们去长兴侯府了。”   说话间马车已经停下来,姜二老爷夫妇先后下车,姜倩最后一个走出来。   阿蛮不由瞪大了眼,猛拉姜似衣袖,压低声音道:“姑娘,二姑娘居然回来了!”   “意料之中。”姜似神色平静道。   长兴侯世子虐杀女子一事姜倩究竟参与了多少恐怕只有她自己知道,但有一点很明确,她绝对不是无辜的。   父亲是东平伯,考虑到整个伯府的名声,她不会在这个当口多说什么,但姜倩既然敢回来,那便走着瞧吧。   “二叔,二婶,二姐。”三人路过时,姜似客气打了招呼。   姜二老爷夫妇无心理睬,敷衍点个头从旁走过,姜倩却停了下来,直直盯着姜似。   少女白衫红裙,侯府满园的芍药花都不及她娇艳美丽。   姜倩用力攥着拳。   只是一眨眼的工夫她就由尊贵的世子夫人成了杀人魔之妻,哪怕从此义绝也别想再抬起头来,可是眼前的人却依然干干净净,前途无量。   这个时候姜倩早忘了对姜似退过亲的轻蔑,满心只有一个念头:凭什么?   “倩儿——”肖氏喊了一声。   姜倩低头,提着裙摆迈过伯府门槛,轻声道:“就来了。” 第134章 牵连   姜二老爷夫妇领着姜倩到了慈心堂,大丫鬟阿福立在门口对着三人一福:“二老爷、二太太,老夫人乏了,已经歇下了。”   “老夫人这就歇了?”姜二老爷一脸纳闷。   他们夫妇去长兴侯府时老太太还精神着呢。   肖氏见惯了后宅手段,一下子明白了冯老夫人的意思:这是不愿意见倩儿呢。   “既然老夫人歇了,回头我们再来请安。”肖氏悄悄拉了姜二老爷一把,回到雅馨苑。   雅馨苑瞧起来与往常没有多少不同,只是下人们走路都下意识放轻了脚步,有种令人压抑的安静。   姜倩进屋就哭了:“我给伯府丢人了,祖母定是生我的气,才不愿意见我——”   在这方面姜倩同样很敏感。   姜二老爷不耐烦道:“都这个时候了哭有什么用?你祖母只是乏了,怎么就扯到不愿意见你?”   姜倩眼泪簌簌直落,嘴上并不反驳,心中却冷笑不止。   换了以往她风光的时候每次回娘家祖母何曾这样过?现在明显是对她不满,表明态度。   不过这话与父亲说了只会惹他厌烦罢了,男人与女人到底是不同的。   “倩儿,我问你,你究竟怎么打算的?”姜二老爷确实对于女人间的较量不愿多动脑筋,把心思全放在了当前大事上。   姜倩停止了哭泣,垂首道:“女儿听父亲、母亲的。”   “我们的意思是想要你与长兴侯世子义绝,这话在侯府就说过了。”   男方出了这种事,作为女方家长当然要表达一种姿态,但为了不被女儿将来埋怨,这话还是有必要问一声。   “父亲说怎么办,女儿都听您的。”姜倩乖巧道。   “行,那我就去官府申诉了,等义绝书拿到,再让你母亲去侯府清点嫁妆拉回来,从此与侯府两清。”姜二老爷说完不愿意在屋中多呆,背手走了出去。   姜倩这才一头扎入肖氏怀中痛哭起来:“娘,女儿好苦啊,女儿以后可怎么办呢?”   肖氏轻拍着姜倩的背,安慰道:“回头我就吩咐几个嘴碎的婆子把你受长兴侯世子虐待的事传出去,到时候人们都知道你受的苦,对你只有同情,等时间久了事情淡了,娘再给你找一户好人家。”   大周民风开放,对女子颇为宽容,丧夫或者和离的女子再嫁甚至三嫁都不足为奇。   当然大部分女子再嫁的夫家比头嫁时往往要差一些。   姜倩靠在肖氏怀里狠狠打了个寒颤:“娘,女儿想一直留在您身边,不想再嫁人了。”   要是再遇到曹兴昱那样的变态,哪有留在伯府自在。她现在就是要多多博取母亲同情,以后在伯府日子才好过。   肖氏想着女儿才遇到这种事不愿想再嫁的事很正常,忙道:“好,不想那么远,你想留在娘身边多久就多久。”   姜倩这才破涕而笑。   如今整个京城都在盯着长兴侯世子杀人一事,姜二老爷找上官府要求义绝的消息就如插上了翅膀很快传遍大街小巷。   “听说了么,东平伯府要与长兴侯府义绝啦。”   “义绝好啊,那种人家早早离得远远的是正经,我听说东平伯府的姑娘嫁过去后三天两头挨打呢。可怜一个如花似玉的大家闺秀,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伤就没好过……”   “造孽哟,谁家女儿摊上这种事都要义绝啊,不过他们高门大户讲究,以后这姑娘想嫁个门当户对的人家就难了吧?”   “我听说事发前伯府有两个姑娘还去长兴侯府住了一段日子呢,也不知道有没有吃亏……”   “嘿嘿,这可不好说了,谁知道呢。”   ……   流言传回东平伯府,气得冯老夫人发抖,叫来肖氏劈头盖脸一顿骂。   本来风光高嫁的女儿落了难,肖氏只能忍气吞声听着,回去后忍不住埋怨道:“倩儿,你既然知道那畜生是个什么德行,怎么还要你妹妹们去侯府住呢?”   姜倩自然咬死了不承认算计姜似的事,委屈道:“女儿叫妹妹们过去小住,是想证明女儿在娘家有脸面,这样也好让曹兴昱忌惮些——”   肖氏长长叹了口气,只觉头疼欲裂。   但愿沧儿别受倩儿这事的影响耽误了读书才好。   此刻同样不平静的还有六姑娘姜佩。   她与五姑娘姜俪住在一个院子里,听到外边风声后直奔姜俪屋里。   “五姐,外头的事你听说了吧?”   “什么事?”   姜佩跺脚:“长兴侯府出了这么大的事,你竟然不派丫鬟打听着外边的动静?”   姜俪抿唇不语。   即便有什么动静也不是她一个小小庶女能解决的,与其上蹿下跳惹来不必要的麻烦,还不如安安静静呆着。   姜佩直接气哭了:“五姐,你真是个榆木疙瘩!现在外头都说咱们在侯府住了那么久,被二姐夫——呸,被那个畜生占了便宜去呢!如今咱们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姜俪缓缓道:“京城热闹这么多,这些话过些日子就散了。当初二姐盛情邀请,咱们当妹妹的怎好推脱?”   姜佩一愣,忽然抓住了姜俪手腕:“二姐是不是故意的?”   “什么故意的?”   姜佩闭了闭眼,脑海中无数念头急转,似乎从没这么清明过。   怪不得二姐三番两次邀请她们去侯府小住,怪不得二姐对四姐态度如此蹊跷几乎到了千依百顺的地步,原来答案很简单:长兴侯世子下一个目标是四姐!   姜佩猛然睁开了眼睛。   “六妹,怎么了?”姜俪纳闷道。   “没什么,五姐,我回屋了。”姜佩勉强笑笑,动作僵硬往回走,只觉腿有千斤重。   她明白了,姜倩根本不是无辜的,而是帮凶!   随着姜佩的离去,半截珠帘犹在轻轻晃动着,珠玉相击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   姜俪盯着珠帘半晌,发出一声轻轻叹息。   看来六妹也想到了呢。   以后有那么一个人住在伯府,她更要打起精神来了。   顺天府那边,长兴侯世子虐杀十女案还没彻底了结。寻找通知苦主要花很多时间,急不来,甄世成趁着这个工夫派人去打听姜似的情况。   那个出现在长兴侯府花园的小姑娘,总觉得不是巧合。 第135章 再见甄世成   从灵雾寺到长兴侯府都有那个小姑娘的身影,甄世成凭多年来办案养成的敏锐直觉,便无法忽略这一点。   属下回禀道:“大人,卑职查过了,当天去长兴侯府赴宴的贵女中并无姓蒋的姑娘。”   甄世成摸了摸胡须。   姓氏是假的么?   这倒不难理解,当时小姑娘的兄长卷入了灵雾寺杀人案,不愿意说出真实姓名乃人之常情。   甄世成用看笨蛋的眼神看着属下:“哪用这么麻烦,直接去问当天赴宴的贵女中最漂亮的一位是什么来历就好。”   属下看向甄世成的眼神顿时无比微妙。   真没想到大人还是这种人!   甄世成气得差点把胡子揪下来一根,抬脚踹了属下一下:“还不快去查!”   属下很快有了回复:“那位姑娘姓姜,乃东平伯府的姑娘,行四。”   “东平伯府?”甄世成眸光微闪,捋了捋胡子。   长兴侯世子的妻子出身东平伯府,原来那个小姑娘是长兴侯世子的小姨子。   灵雾寺、长兴侯府赏花宴、容貌出众的姜四姑娘、注重装扮的长兴侯世子……   这些讯息就如一颗颗珍珠,只差一条线便能串联起来。   甄世成闭目靠着椅背,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   一桩接一桩的案子使这个年近不惑的中年人因为忙碌而显出几分憔悴来,刚毅的眉峰与眉心紧锁的竖纹则让人明白这是个遇到问题轻易不会放弃的人。   属下知道这是大人思考的时候,老老实实闭上嘴巴不敢打扰。   不知过了多久,那有节奏的手指敲击声突然一停,甄世成睁开了眼睛。   “我大致明白了!”   “大人——”   “安排一下,我要见见那位姜四姑娘。”   “啥?”属下张大了嘴巴。   大人,这就过分了啊。   “怎么?”   属下一脸为难:“大人,人家毕竟是伯府贵女,咱是以什么身份见面啊?”   于私于公,总得有个理由吧。   甄世成干脆起身:“随我去一趟伯府,正好案子没结,伯府与长兴侯府又是这种姻亲关系,本官需要找几位姑娘了解一下情况。”   东平伯府接到甄世成的拜帖,大感意外。   “长兴侯世子不是已经判了斩立决,好端端怎么还要找倩儿问话呢?”肖氏捏紧了帕子,一脸不悦。   姜二老爷冷笑:“甄世成都敢直接判长兴侯世子斩立决,说出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的话来,还不能找倩儿问话?别忘了,倩儿曾是长兴侯世子的发妻,就算义绝也改不了这个事实。甄世成想从她这里了解更多情况无可厚非。”   “那也不成,倩儿已经遭了这么多罪,我不想让她再受刺激了。”肖氏坚持道。   尽管不愿意多想,可是出于一个母亲的直觉,她并不想让女儿在这个当口抛头露面。   倩儿对长兴侯世子的罪行到底如她自己所言毫不知情,还是早就察觉了什么——万一那个顺天府尹把知情不报的罪名扣在女儿身上呢?   她绝不能让倩儿冒这个险!   甄世成很快来到伯府,相陪的除了姜二老爷还有姜安诚。   简单寒暄过后,甄世成直言道:“关于长兴侯世子虐杀十女一案,本官还想找曹姜氏了解一些情况。”   “甄大人,小女已经与长兴侯世子义绝,不是夫妻关系了。”姜二老爷提醒道。   甄世成笑笑:“呃,本官想起来了,那就劳烦二老爷把令爱请出来吧。”   “甄大人,实不相瞒,小女秉性柔弱,一直受长兴侯世子虐待,眼下又闹出这种骇人听闻的事来,小女早已承受不住打击一病不起,现在实在无法见人,还请甄大人海涵。”   “这样啊——”甄世成动了动眉梢,对这种情况早在预料之中。   别说伯府贵女,就是换到寻常人家,女方嫌丢人不愿出面也是人之常情。   好在甄世成今日前来醉翁之意不在酒,并没有坚持,话头一转道:“那么伯府其他姑娘呢?案发当日她们都在现场,不会全吓病了吧?”   姜二老爷不由看了姜安诚一眼。   姜安诚是个实在人,对于干脆利落判了长兴侯世子重刑的甄世成瞧着很顺眼,闻言笑道:“她们都挺好。”   似儿撞见这种事连他都吓了一跳,他专门买了两个酱肘子给似儿压惊呢。   “那本官就找几位姑娘问问情况好了。”   “甄大人问吧,能帮上你的忙最好。”姜安诚不以为意道。   姜二老爷暗暗撇嘴。   大哥这傻子,遇到这种事别人躲都来不及呢。   甄世成朗声大笑:“多谢伯爷了,等我得闲请你吃酒。”   “那我就等着甄大人这顿酒了。”   甄世成以问案需要保密为由请姜安诚等人暂时避开,第一个见的人是姜俏。   姜俏进去约莫一刻钟的时间走了出来,对姜似眨眨眼,低声道:“四妹不必紧张,那位甄大人挺和善。”   姜似颔首,随后走了进去。   甄世成四平八稳坐着,手捧一杯清茗,见姜似进来微微一笑:“姜姑娘,又见面了。”   此时厅中没有旁人,姜似大大方方屈膝行礼:“灵雾寺一别,大人说后会有期,没想到再见面是在我家里。”   甄世成大笑,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小姑娘是个爽快人,请坐。”   姜似落座,神色平静。   对方在灵雾寺也算见过她伶牙俐齿的样子,就不必装柔弱了。   “本官没想到小姑娘是伯府贵女。”   姜似微微一笑:“小女子也没想到大人不是县尉,而是顺天府尹。”   如果当时知道此人就是甄青天,她大概会老老实实躲在人群中看热闹,或许就不会有今日这次见面了。   不错,姜似很确定,甄世成这趟伯府之行要见姜倩是假,想见她才是真。   这位甄青天慧眼如炬,或许已经猜到了什么。   甄世成喝了一口茶,语气温和:“姜姑娘对长兴侯世子一案有什么看法?”   “长兴侯世子罪有应得,死有余辜,大人的判决令人拍手称快,必将流芳百世。”   甄世成笑了:“不说这些虚的。姜姑娘,你便是长兴侯世子的下一个目标吧?” 第136章 恻隐   姜似放在膝头的手轻轻动了动。   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位甄大人有着超凡敏锐的心思。   对于这样的人,扯谎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   姜似倒也干脆,弯唇笑道:“或许吧。”   甄世成一下一下捋着胡须,觉得眼前的小姑娘越发有意思了。   “本官很好奇,秀娘子与迟员外为何会同时梦到爱女冤魂托梦呢?”这是甄世成的试探,说完之后目光紧紧盯着姜似。   眼前的少女神色从容,语气平静:“就像人们常说的,举头三尺有神明,人在做,天在看吧。”   “好一个人在做,天在看!”甄世成神色越发严肃,“天想惩罚恶人,必将借助人之手。姜姑娘,你说呢?”   姜似微微一笑:“大人不就是那样的人吗?有您这样的青天大老爷在,才把长兴侯世子绳之以法,令那些被害女子沉冤得雪啊。”   甄世成目光灼灼盯着姜似。   姜似扬起弧度优美的下巴,任由他打量。   她问心无愧,自然不惧任何盘问。   即便确认是她装神弄鬼又如何,甄大人不可能以这个理由把她抓起来吧?   甄世成却突然笑了,对姜似眨眨眼。   姜似一时有些懵。   甄大人一把年纪了,忽然做出这种表情怪吓人的。   “小姑娘,你就别把我当成什么顺天府尹,就当成个有缘的朋友呗,告诉我你是怎么做到的?”   对方突然的转变令姜似不由抽了抽嘴角,装傻道:“大人在说什么?小女子一点都听不懂。”   甄世成:“……”亏他还不顾老脸卖蠢,没想到小姑娘如此无情!   姜似眸中闪动着笑意。   对方如何猜测她不管,反正该装傻必须装傻。   好在这位甄大人不是那种为了达到目的就会强逼一个小姑娘的人。   甄世成长叹一声:“罢了,或许是本官想多了。”   卖蠢是不成了,也不知道以后混熟了会不会跟他说实话呢?   对于习惯在案件中掌控一切的人来说,遇到百思不得其解的事太挠心挠肺了。   呃,说起来他长子品貌尚可,很快就要进京了,或许可以让他们认识一下。   甄世成一瞬间闪过好几个念头,忽然觉得最后这个想法甚妙。   哼哼,小丫头要是进了他家门,还敢对他这个一家之主不说实话?   嗯,看来等长子来了后要好好叮嘱一下那小子。   官道上,骑着白马的少年走在马车一侧,突然一连打了三个喷嚏。   车窗帘掀起一角,传来妇人温柔的声音:“阿言,是不是着凉了?”   少年揉了揉鼻子,笑道:“或许是父亲想我了。”   每次父亲大人惦记他就没好事!这次进京还不知道有什么麻烦等着他。   姜似见甄世成难掩兴奋的表情,颇有些无语。   真没想到这位断案如神的甄大人私下里如此……平易近人?   “甄大人,不知道秀娘子怎么样了?”   甄世成收敛心神,恢复了严肃表情:“秀娘子目前被安置在衙门后宅的客房中,姜姑娘很关心秀娘子?”   “我听闻秀娘子十分可怜,早年守寡与女儿相依为命,好不容易把女儿抚养长大,没想到女儿却遭此厄运……”   “是啊。”甄世成跟着叹了口气。   每次破案后最让人唏嘘的便是这些苦主,而秀娘子尤为可怜。   “小女子准备开一间脂粉铺子,恰好需要女工。甄大人若是无处安排秀娘子,就让她来我的脂粉铺子做工吧。”   甄世成眼睛一亮:“若是如此,那再好不过。”   现在案子尚未彻底了结,秀娘子住在衙门里还说得过去,等彻底结案后再住在那里就不合适了。他的家眷还未进京,世人多口舌,时间久了什么风言风语都能传出去的。   给秀娘子提供一个靠双手养活自己的妥当去处,要比给她一笔银钱强多了。   甄世成看眼前少女越发喜爱起来。   没想到他来这一趟还有这种意外收获。   “哈哈哈,本官代秀娘子先谢过姜姑娘了。”   姜似忙道:“大人客气了。只是我开脂粉铺子不便抛头露面,所以还望大人替我保密,对秀娘子也不必透露东家情况。”   “这是自然,姜姑娘放心就是。不过——”   “大人还有难处?”   最初的高兴过后,甄世成又想到了实际问题:“秀娘子饱受丧女之痛,一时半会儿恐怕很难振作起来。”   姜似不由想到那天夜里见到的秀娘子。   秀娘子那种精神状态,可以说离半疯只有一步之遥。   她想帮帮秀娘子。   人皆有恻隐之心,何况秀娘子的女儿与她同是受长兴侯世子所害之人,这大概也算是一种令人叹息的缘分了。   而今秀娘子的女儿已经香消玉殒,她则摆脱了前世的阴影,那么便让她替秀娘子的女儿来帮母亲好好活下去吧。   “秀娘子一般几时起床?”   甄世成被问得一愣,尴尬道:“本官并没留意。”   他留意这个干什么!   姜似自知失言,抿唇笑笑:“小女子有一个法子,或许能让秀娘子振作起来。”   “呃,愿闻其详。”甄世成眼睛一亮。   姜似低低说了几句,甄世成先是一愣,而后不由点头。   “此趟不虚此行。姜姑娘,咱们后会有期。”   “小女子告退了。”姜似屈膝行礼,走出房间。   做戏做全套,甄世成耐着性子见过姜俪与姜佩,这才离开东平伯府。   冯老夫人从头到尾都没有露面,却派丫鬟留意着这边的动静,听说甄世成离开了,连声道:“家门不幸啊,怎么就遇到那样的人家,平白惹来一身骚!去告诉二太太,让二姑娘以后好好呆在院子里,等闲不要出门了。”   既然嫁过去就遭受虐待,就该早早告诉娘家长辈,若是几年前就和离了哪会有这种事!   冯老夫人对这个曾经最疼爱的孙女彻底厌恶起来。   得到消息的姜倩恨得咬破了嘴唇。   曹兴昱杀人的事曝出来了祖母说这种话,要是早两年她因为挨打就要和离,第一个不答应的就是祖母!   她不甘心,她要报复害她落到如此境地的所有人!   姜倩擦了擦唇上的血,眼中露出疯狂之色。 第137章 那一盘桂花糕   清晨中的顺天府被淡淡的晨曦笼罩着,随着不知从何处传来的鸡鸣声,将要拉开一天忙碌的序幕。   秀娘子又失眠了。   每到了黑夜来临,她就无法入睡,总觉得门外随时会响起脚步声,她的妞妞就回来了。   她怎么能睡呢,万一睡着了错过了妞妞怎么办?   秀娘子睁着眼睛直勾勾躺着,直到天快亮时才迷迷糊糊睡去。   鸡鸣声把才睡了不久的秀娘子叫醒。   她翻身起床,穿好了衣裳神色麻木往外走。   失去了女儿,每一天对她来说又有什么区别呢?不过是日复一日的煎熬罢了。   她在等,等到那个千刀万剐的畜生被推到菜市口砍头,看着他那一腔子肮脏的血窜出来,她就可以安心去找妞妞了。   她的妞妞才十四岁,没有娘在身边怎么行呢。   秀娘子动作迟缓拉开了房门。   丧女之痛还有连日来的失眠几乎熬干了这个妇人的精气神,让她行动迟钝如老妪。   门外的地面上静静放着一个破旧的小竹篮。   秀娘子忽然打了个哆嗦,目光死死盯着那个竹篮。   她家里就有这样的竹篮,那天妞妞上街去给她买桂花糕,也提了一个这样的竹篮——   秀娘子忽然想到了什么,猛然把竹篮抓起,拽开遮住竹篮的盖子。   八块切成菱形的桂花糕拼成一盘,令人馋涎欲滴。   秀娘子手一松,竹篮跌落在地,盘子中的桂花糕滚落出来。   她目不转睛盯着地上的桂花糕片刻,突然像是发了疯般跪趴在地上,抓起地上的桂花糕大口大口往嘴里塞。   听到动静的婆子赶过来,忙去拉她:“哎哟,秀娘子,掉到地上的东西怎么能吃呢?”   秀娘子浑身一震,猛然抓住婆子手腕,嘶声道:“这是哪来的?”   婆子从来没见过秀娘子这般疯狂的模样,一时被吓住了。   “说啊,这是哪来的?”   婆子眼神往下落了落:“你问这些桂花糕吗?”   秀娘子猛点头。   “不知道啊,衙门里都是些大老爷们,谁吃桂花糕啊。奇怪了,刚才我从这边路过还没见着呢,怎么突然就出现一篮子桂花糕?”   秀娘子抱着竹篮,泪如雨落:“是妞妞,一定是妞妞给我带来的桂花糕!”   婆子小心翼翼问道:“秀娘子,你这是什么意思啊?”   这碟子桂花糕的出现仿佛找回了秀娘子说话的能力,她拉着婆子不断喃喃着:“妞妞那天要给我去街上买桂花糕的……”   说到最后,秀娘子呜呜哭起来,婆子也跟着拭泪。   “你说,这些桂花糕是不是妞妞送来的?”秀娘子眼含期盼问道。   婆子猛地一拍大腿:“肯定是啊!我说怎么这么奇怪呢,这篮子桂花糕完全是凭空出现嘛,定然是妞妞放心不下你,带着你爱吃的桂花糕来看你了。”   “妞妞放心不下我?”   “可不是放心不下嘛。啧啧,秀娘子哟,你快看看自己现在的模样吧,都瘦得皮包骨了,妞妞怎么能放心呢?”   秀娘子呵呵笑起来:“我就知道妞妞还会来找我的。妞妞,你一定要等着娘啊,用不了多久娘就去找你了——”   婆子吓了一跳,用力一捏秀娘子的手:“秀娘子,你可不能想不开啊。”   秀娘子只是笑:“我没有想不开,我只是要去找我的妞妞。”   “秀娘子,你真是糊涂啊!”   秀娘子愣了。   婆子恨铁不成钢道:“妞妞为什么回来看你?不就是怕你因为想她过得不好嘛!你要真存了寻死的心,妞妞说不准都没法转世投胎了!”   “什么意思?”秀娘子一下子紧张起来。   婆子叹了口气:“白发人送黑发人,这是黑发人的大不孝。秀娘子,这话你总该听说过吧?”   秀娘子不由点头。   这是老话了,她当然知道。   “秀娘子啊,妞妞先你而去,不管是什么原因,身上已经背着对母亲的亏欠,倘若你再因为她寻死,那她罪过就大了。到时候阎王爷一看功德簿,妞妞下辈子本来要投个富贵人家享福的,这么一来说不定就要投畜生道了——”   “胡说!”秀娘子大惊,脸都吓白了。   她自己怎么样都无所谓,妞妞不能再受罪了!   婆子拍了拍秀娘子的背:“所以啊,秀娘子,你得好好活着。你活得好,妞妞背的债就少,那她下辈子就有福气了。哎,妞妞真是个好孩子啊,惦记着给娘送桂花糕……”   秀娘子眼珠动了动,喃喃道:“我的妞妞也会成为大家闺秀,不会跟着我磨豆腐,受欺负,更不会被人害死了,是不是?”   “是,一定是的。”偷偷打量着秀娘子渐渐焕发神采的眼神,婆子悄悄叹了口气。   看样子是相信了,能不能得到大老爷赏钱先不说,救人一命,她也算积德了吧。   秀娘子,实在是个可怜人啊。   甄世成很快从婆子这里得到了消息,秀娘子今天不但多用了一碗饭,还主动扫地了。   甄世成一颗心放了下来。   能吃饭,能干活,秀娘子看来打消了寻死的念头。   那个小丫头还真有办法啊。   想到姜似,甄世成不由微笑起来。   姜似对甄世成说了安排秀娘子做工的话,便吩咐阿飞尽快寻一间合适的铺面来。   铺面不需要大,最好是前边临街当铺面,后边有院子可以供人落脚。   姜似不指望这个小铺子能赚钱,维持运转就好,关键是有这么一个脂粉铺子她就可以正大光明出现在那里,将来方便办许多事。   对于姜似来说,让长兴侯世子身败名裂只是解决了一个麻烦,后面还有更多麻烦需要解决。   为此,一切未雨绸缪都是必要的。   五月的下旬就在长兴侯世子虐杀十女案的轰轰烈烈中过去了。   在这期间,除了一名受害女子的家人无法找到,其余受害女子的家人陆续赶来料理后事,甄世成为他们从长兴侯府拿到了可观的赔偿。   世人总是淡忘的,很快人们的目光又被“杨国舅”暴毙案吸引过去,因为此案进展不大,京中一时显得风平浪静。   可是郁谨最近的心情颇不平静。   他十八岁的生辰到了。 第138章 郁谨的十八岁   十八岁对七皇子来说是个很重要的节点。   十八岁之前,郁谨可以说是被放养的,读书习武的师傅是有的,只要他想学便有人教,但是他不想学的东西也不会有人以皇子的要求强迫他去学。   皇亲贵胄、文武百官对郁谨秉着一种放任的态度,当然碰面时会表现出对皇子的基本尊重。   他们同样在等七皇子满十八岁。   当初的天师说过,七皇子生来与皇上八字相克,所以父子不能见面,等七皇子满了十八岁就无碍了。   他们就是在等七皇子满了十八岁之后皇上会不会记起这个儿子来。   若是记起自是不必多言,若是早已忘了七皇子这个人,他们从此大可无视。   郁谨的不平静并不是因为这个。   他生辰都到了,阿似居然还没来过!   不开心。   心情不佳的某人把目光挪向一个角落。   那里卧着一只大狗,正眯眼吐着舌头凉快。   某人心情更不爽了。   二牛该不是哄他吧?他还被这混账骗了一盆肉骨头!   二牛似有所觉扭过头来,无辜看着黑脸主人。   郁谨强行忍住了把二牛踹飞的冲动。   罢了,好歹是他拉扯大的,他不和一只狗计较!   这时敲门声响了起来,虽然传入院子里的人耳中动静不大,郁谨还是瞬间站起身来,大步往院门口走去。   龙旦在他身后喊了一声:“主子,小的去开门吧。”   明明有守门的老王,主子积极个什么劲啊?   咦,莫非是姜姑娘来了?   “不用。”郁谨回了龙旦一句,声音难掩急切。   龙旦眼中八卦的火苗腾地燃了起来。   他果然猜对了!   哎呀呀,姜姑娘居然会主动来找主子,还是在主子生日的时候,莫非主子的好事将近了?   郁谨迫不及待走到门口,没等守门老王反应过来就兴冲冲拉开了门,嘴角笑意顿时凝固。   门外站着个长身玉立的俊秀男子,二十多岁的年纪,身后跟着两名气势不凡的下人。   短暂的沉默后,郁谨淡淡喊了一声:“四哥。”   来人正是景明帝的第四子齐王,与郁谨皆是贤妃所出。   一母同胞的兄弟二人,一人站在门内,一人站在门外,单从样貌上来看有几分相似,皆是出类拔萃的俊美。只不过齐王是风华正盛的青年,举手投足带着养尊处优的高贵,而郁谨还有着少年的冷傲与不羁。   四皇子笑了:“七弟是不是以为来的是别人?”   他这个七弟,对他可从没热情过。   郁谨神色早已恢复如常,淡淡道:“四哥怎么来了?”   四皇子指了指门口:“七弟难道不请我进去再说?”   郁谨侧开身子请四皇子进去。   四皇子环视着院子。   院子不大,收拾得挺齐整,一棵高大的合欢树遮住了半边上空,角落里卧着一条大狗。   悠闲、宁静,对四皇子来说却太寒酸了。   四皇子叹了一口气:“七弟,让你住到我那里去你偏偏不同意,非要一个人住到这里来——”   “怎好打扰四哥与四嫂清净。”郁谨不冷不热道。   “你看你,这是什么话?”四皇子不以为意笑笑,抬手拍了拍郁谨肩膀,“七弟,你平时不在我那里长住也就算了,今天必须过去。”   郁谨微微皱眉,不解四皇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四皇子愕然:“七弟,你该不会忘了今日是你的生辰吧?”   郁谨一愣。   他当然没忘,他还惦记着阿似给他个惊喜呢,但四哥惦记着他生辰干什么?   这么多年来,他的生辰都是一个人过的。   四皇子一把拉住郁谨手腕:“我已经叫了其他兄弟们,现在他们都在我府上,酒席也已经备好了,就等着你去了。”   见郁谨还没反应,四皇子干脆直接拽人:“七弟,往年你不在京城,兄弟们想给你庆生也没办法,今年可不能错过了。”   郁谨想了想,不再拒绝。   既然回来了,并且为了娶到阿似决定留下来,这个圈子他早晚要融入。   那么,便从他满了十八岁这一日开始吧。   见郁谨不再抗拒,四皇子微微一笑:“就说嘛,总是一个人闷着怎么行。”   今天七弟十八岁了,别人可以无视,他身为一母同胞的兄长若是视而不见,难免落下不贤的名声。   张罗着替七弟庆生可是件有利无害的事。   倘若父皇忽然记起七弟来,他此举算是雪中送炭,将来七弟出息了也会记着他这片情谊,说不准还是他一大助力。   要是父皇彻底忘了七弟这个人,他也能得个友爱兄弟的好名声,左右不会吃亏。   不过他这个七弟还真是性子古怪啊。   四皇子心底感叹一声,随后弯了弯唇角。   他那么多兄弟,一个个已经够厉害了,七弟这样才让人放心嘛。   “七弟,怎么不走啊?”见郁谨突然在门前停下来,四皇子催促道。   郁谨笑笑:“没事,走吧。”   阿似大概不会来了吧……   郁谨与四皇子离去约莫半个时辰后,姜似带着阿蛮出现在歪脖子枣树前。   “姑娘,咱们到底要不要进去啊?”阿蛮扶额问道。   您都站了一刻钟了啊,到底想咋样?   “去叫门吧。”姜似轻轻抿唇,终于下了决心。   她可不是因为那人今日生辰才来的,只是一诺千金,前几日答应二牛会来一趟,恰好今日有空罢了。   万一她不来,那人欺负二牛怎么办?什么?郁七不是幼稚到拿二牛出气的人?   姜似撇了撇嘴角。别开玩笑了,那混蛋就是这么幼稚的人啊,她早就领教过了。   只不过,他今日见她过来会不会误会她是来给他庆生的?说不准还要认定她在意他,从此更加顺杆爬——   姜姑娘正纠结着,院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面对独眼门人,阿蛮不由打起精神:“余公子在家吗?”   “不在——”   “在!”   门人与龙旦异口同声道。二人说完,不由面面相觑。   阿蛮愣了:“到底在不在呀?”   “汪——”一只大狗用狗嘴推开龙旦钻了出来。   阿蛮下意识后退一步。   妈呀,这大狗的能耐她可是领教过了,惹不起!   二牛从阿蛮身边走过,叼住姜似裙摆往内拖。   这些愚蠢的人类,主人在不在有什么重要的,当然先把人拖进来再说。 第139章 喝多了   龙旦见主子的心上人居然真被二牛拖进去了,脚底抹油赶紧溜了。   这种事一定要及时通知主子啊,不然等主子回来知道与姜姑娘失之交臂,肯定要收拾他的。   至于他走了没人招呼姜姑娘——呵呵,有二牛在比什么人都强。   郁谨随着四皇子来到齐王府,宴席就设在王府花园。   景明帝一共有八个养活住的皇子,郁谨默默数了一下人数,除了太子居然到齐了。   见郁谨来了,几位皇子神色各异,大多数眼中都闪过不屑。   他们虽然是来给郁谨庆生,捧的却不是郁谨的场,甚至不是四皇子的场。   从小住在宫外还去南边打蛮子的兄弟就这么一个,自从来了京城也不和他们打交道,不借着这个机会凑凑热闹怎么行?   “七弟,和你喝一次酒可不容易啊。”大皇子温和笑着打了招呼。   大皇子封秦王,说起来处境有些尴尬。   景明帝还是一位普通皇子时,大婚多年无子,为了讨个好兆头抱来堂兄家的幼子当做养子,没想到还真是灵了,景明帝从此一发不可收拾,陆续生了许多子女。待到景明帝出人预料称帝,占着长子名分的大皇子便只能低调再低调,以免碍了皇后与太子的眼。   多年下来,大皇子养成了老好人的性子。   郁谨认真打量着大皇子,见他看着最老,默默确定了对方的身份,这才开口道:“大哥。”   不错,郁谨同学回京后鲜少与这些兄弟碰面,连人还对不上呢,印象最深的除了亲兄长就是太子。   好在他虽然散漫,一旦上心却又不同。   最老的是大哥,一脸便秘的是三哥,看着少根筋的是五哥,眼珠乱转自以为聪明的是六哥,毛都没长齐的是八弟。   嗯,还是很好认的。   “七哥,我早就想找你喝酒了,可你现在还没个王府,没地方喝去啊。”八皇子端着酒杯笑吟吟道,一脸纯良。   郁谨抬了抬眉梢。   他十六岁时已于千军万马中斩下敌方首领头颅,把人头放在一边与将士们大口吃肉大碗喝酒了,这小王八羔子在他面前装什么天真无邪?也不嫌恶心!   “喝酒不在地方,在人。”郁谨淡淡道。   八皇子一怔,没想到一个被父皇早忘在脑后的皇子说话居然还绵里藏针。   这家伙哪来的底气?   连他都封了湘王,老七算哪根葱?   皇子只有封了王才有自己的府邸与府兵,虽然他们不会去封地就藩,但封地的收入全归他们所有,当皇子时的年俸与此比起来就是九牛一毛。   可以说,一个皇子只有封王后才有能力组建经营自己的势力。原因再简单不过,养人是要花钱的,且花销巨大。   封王是每个皇子梦寐以求的事,更是朝中臣子衡量一位皇子势力的关键,由此足以说明一位普通皇子与封了王的皇子的差别了。   说是天壤之别也不为过。   八皇子的母妃只是一位舞姬,身份卑贱,八皇子又最年幼,在众兄长面前一直被压着,如今好不容易能在郁谨面前逞逞威风居然被对方不冷不热噎了回来,这口气实在难以咽下。   八皇子并不是多冲动的人,母妃那种身份,他若是个毛躁性子也不会平平安安长这么大。   但人面对认为身份地位不如自己的人时总是不同的,似乎可以肆无忌惮一些。   八皇子也不恼,把酒杯往桌上一放,提过酒坛倒满:“既然七哥这么说,今儿个咱们兄弟就好好喝一杯。”   他说着冲几位皇子挤挤眼:“哥哥们,七哥可是说了,喝酒不在地方在人呢。咱们今日要是招呼不好七哥,那就是人不对啊,哥哥们说是不是?”   五皇子因母妃受宠养成了大大咧咧好冲动的性子,闻言笑道:“八弟说的对,今天咱们要好好与七弟喝一场。”   二人这么一闹,其他人自然纷纷举杯凑热闹,便连四皇子都没有多说什么。   他张罗着给七弟庆生,好名声已经有了,真的为了七弟得罪其他兄弟可不值得。   郁谨把酒杯放到长桌上,发出一声轻响。   “七哥怎么不喝啊?”八皇子唇角含笑,“七哥要是酒量不行,那咱就少喝点,不打紧——”   郁谨把酒坛提过来往面前一放,拍了拍黑黝黝的酒坛子:“拿酒杯喝与个娘们有什么区别?咱们要喝就用这个!”   八皇子嘴角笑意一滞。   这是将他的军?   短暂的沉默过后,八皇子抚掌道:“还是七哥痛快!来人,撤了酒杯,换酒坛!”   他们这么多人还怕他一个人不成?   一坛子酒喝完,郁谨面不改色,八皇子双颊已经烧得似火,其他人同样强不到哪里去。   五皇子本来就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酒一喝多话立刻多了,抱着个酒坛子大着舌头道:“跟,跟你们说,我看上了一个姑娘。”   “谁啊?”其他皇子随口问道。   郁谨漫不经心拍打着空空的酒坛子。   才喝了一坛酒就成了这个德性,也好意思找他喝酒,有这个闲工夫他还不如在家里等阿似呢。   万一等到了不就赚了。   想到这,郁谨已经迫不及待,准备起身告辞。   谁知五皇子接下来一句话让他愣住了。   “东平伯府的四姑娘!”   “东平伯府的四姑娘?咦,这姑娘我听说过,不是因为安国公府的季三看上了一个民女退了亲嘛,五哥你怎么看上的?”八皇子好奇问道。   五皇子打了个酒嗝儿:“长兴侯世子被抓那天我跑去看热闹,无意间瞧见的,一打听才知道那美人儿是东平伯府的四姑娘。啧啧,没想到安国公府的季三是个傻子啊,放着那样绝色的美人不要去娶一个民女。不过这样也好,不然我就惦记不着了。”   “五哥,你可有五嫂了啊。”   五皇子嘿嘿乐了:“老八,你这就是孩子话了。有五嫂怎么了,我也没打算娶她当正妃啊,给个侧妃名分他们家还不屁颠屁颠把人送来啊——”   郁谨猛然站了起来。   众人一愣。   “七弟,怎么了?”四皇子直觉不妙。   “我喝多了。”   众人眨眼:所以呢?   郁谨笑笑,拎起酒坛直接砸在了五皇子头上。 第140章 混战的皇子们   把酒坛子往一位王爷头上砸是个什么情形,别说在场伺候的婢女们,就是同为王爷的几位皇子也无法想象。   然而眼下这种事就发生了!   那一瞬间,众人呆若木鸡,就连挨砸的五皇子都没反应。   当然别人没反应是因为吃惊,五皇子没反应是因为挨砸后头晕。   一道血流顺着五皇子额头蜿蜒而下,淌进他因太过震惊而大张的嘴里。   浓烈的血腥味传来,五皇子这才如梦初醒,跳起来大吼一声:“你竟敢打我?”   五皇子的母妃乃将门之女,五皇子自幼喜欢拳脚,在诸多皇子中算是身手最好的,反应过来之后立刻回击。   郁谨冷笑一声,伸手抓住五皇子的胳膊用力一扭把他压在长桌上,抡起拳头就打。   有些人嘴贱,必须先揍了再说!   众皇子一看都愣了。   原来兄弟间还能这么直接?   其中四皇子脸色最难看,差点就要翻白眼了。   他组织个庆生宴无非是想落个兄友弟恭的好名声而已,为什么会闹出两个皇子像小混混一样打架的事来?   五弟要是被七弟打出个好歹来,在父皇面前他同样讨不了好。   这样一想,四皇子赶忙上去拉架:“七弟,你快住手——”   其他皇子见状不管真心还是假意,纷纷去劝阻。   郁谨正好打累了,放松了对五皇子的压制。   五皇子双手一时得了自由,立刻一拳打出去。   就听砰地一声,拳头正好打在六皇子脸上,六皇子当下鼻血就窜了出来。   本就喝得有些多的六皇子摸摸鼻子,一看见了血,登时大怒,抬手就给了五皇子一个耳光。   五皇子脑海中名为理智的那根弦早就断了,拳头抡得虎虎生风,腿也不闲着,抬脚就把八皇子踢飞了,愤怒喊道:“都打我,都打我,让你们都打我!”   八皇子一下子砸在三皇子身上,巨大的惯性之下二人一同往下倒去。   八皇子出于本能伸手一抓,似乎抓到了一个软软的东西。   什么东西啊?八皇子脑海中晕乎乎闪过这个念头,下意识捏了捏。   三皇子嗷的一声惨叫,捂着下边疼得来回打滚。   四皇子整个人都不好了。   八弟该不会把三哥的命根子拽断了吧?   呃,这似乎是个好消息,但要看是什么时候啊!在他组织的宴会上闹出这种事,以后三哥还不恨他一辈子!   四皇子赶紧冲上去假模假样安慰三皇子:“三哥,你怎么了?”   也不知三皇子是有心还是无意,打滚时半边身子正好压住了四皇子的裤腿,四皇子下意识往后一退,突觉两腿凉飕飕,定睛一看原来裤子连小衣一块被三皇子扯了下来。   眨眼间一群皇子就打成了一团。   一旁伺候的人已经吓呆了。   艰难脱身的大皇子总算叫来了侍卫把众皇子分开,再看几个弟弟披头散发、衣衫不整,一阵阵心绞痛。   这下子玩大了!   半个时辰后,七位皇子并排跪在了大殿上,景明帝负手而立,气得来回踱步。   太子听到风声赶来看热闹,还没开口,景明帝就伸手一指:“你也给我跪着去!”   太子:“……”他还什么都没说,他只是来看个热闹而已啊!   景明帝才不管太子的想法,在他看来,儿子们打群架,置身事外的那个不跟着挨罚莫非还要奖励一朵大红花吗?   景明帝越想越气,冷冷扫了石阶下一眼。   这就是他引以为傲的儿子们!   大周皇室历来子嗣不丰,到了他这足足有七个养住的儿子,一直觉得可以在列祖列宗面前扬眉吐气了,谁知儿子多也有儿子多的烦恼!   等等!   正来回踱步的景明帝忽然愣了一下。   他刚刚说几个儿子来着?   一、二……八。   不对呀!   景明帝又默默数了一遍,还是八个没错。   明明七个儿子,怎么多了一个?   台阶下跪着一串,个个把头埋得低低的,只能看到脑袋顶。   “抬起头来!”景明帝默默数了第三遍后吩咐道。   身为一个皇帝,特别是一个自诩明君的皇帝,十以内的数是不可能数错的!   众皇子老实抬头,郁谨夹在其中相当淡然。   景明帝先从最左边看起。   老大、老三、老四、老五、老六、老四、老八、太子……   咦,怎么有两个老四?   景明帝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儿子太多,有点晕。   他走下石阶以便看得更清楚些,这一下目光顿时落在了郁谨身上。   “你——”   真正看清楚了才发现眼前少年要比老四俊秀多了,五官更加精致,气质更加出众,身姿更加挺拔,就好像原本有些粗的模子精心调整了一番。   像还是像的,任人一瞧就能看出二人的相似之处,但眼前少年看起来就是比老四更出彩些。   “儿臣谨见过父皇。”郁谨任由景明帝看够了,垂眸道。   “谨?”景明帝越发糊涂了,不由看了心腹太监潘海一眼。   潘海立刻低声提醒道:“皇上,这是七皇子。”   景明帝愣了愣,好一会儿才有了反应,目光灼灼盯着郁谨:“你是老七?”   “正是儿臣。”   景明帝一时沉默了。   他几乎忘记这个儿子了。   不,说是忘记也不对,因为这个儿子自从出生就离开皇宫,在他心里反而是最特别的一个。   但这种特别并不能使他随时随地能记起还有这么一个儿子来。就像刚才看着跪成一排的儿子,他就万万没想到还有老七在内。   见景明帝脸色不对,潘海悄悄擦汗,心中早已把莽撞的禁卫骂个狗血喷头。   皇上听闻几位皇子打得不可开交,命人把皇子们全都押过来,这些人竟然就真的全都押过来了,这里面还有个七皇子呢,竟然不知道提前说一声。   这群蠢货!   “皇上,今日是七皇子的生辰,七皇子满十八岁了。”潘海心知景明帝的忌讳,忙又低声说了一句。   听到这话,景明帝眉梢动了动,许久后叹道:“时间过得真快啊。”   突然冒出来个十八岁的大儿子,跟白捡的一样。   谁也不知道景明帝这话的意思,大殿内一片静谧。   扫一眼跪成一排的儿子们,景明帝脸一沉:“说说吧,今天到底怎么回事儿!” 第141章 朕很生气   景明帝一开口,几位皇子当下把头埋得更低了。   “老四,他们是在你府上打起来的,你来说!”   四皇子暗暗叹了口气。   果然,他这个宴会主人怎么都跑不了的。   皇帝的威严下,四皇子只得说了起来:“今日是七弟十八岁的生辰,儿臣想着七弟今年难得在京城,就叫了兄弟们给他庆生。因为七弟目前尚无府邸,所以才把大家叫到了我府上来……”   四皇子的解释令景明帝动了动眉梢。   他想起来了,老七至今尚未封王,所以还没地方住呢。   这么一想,景明帝再看郁谨就有了些愧疚。   因为八字相克他是膈应见到这个儿子,但归根到底这也不是孩子的错,而是天意弄人,该给老七的还是要给的。儿子再多也是他生的,不是大风刮来的啊。   景明帝默默想着,有些生气。   文武百官、后宫嫔妃,从内到外这么多人竟无一人提醒他这件事!   景明帝当然不会承认自己健忘,而是把突然升起的这点愧疚变成火气,算到别人头上。   “后来我们喝多了,就打了起来——”四皇子脸色泛青,说不下去了。   打架过程太丢人,他没脸提啊。   景明帝面色微沉:“喝多了就可以打架吗?谁先动的手?”   五皇子一下子来了精神,捂着被打破的脑袋喊道:“是老七,他拿酒坛子打儿臣的头!”   “是这样么?”景明帝看向郁谨。   郁谨嗯了一声,言简意赅:“是。”   景明帝火往上涌:“为什么打你五哥?”   此时别说景明帝,就是跪了一片的皇子们也在想这个问题:为什么啊?当时正听老五吹牛呢,听得怪有意思的,老七怎么就把老五的脑袋给开了呢?   郁谨摸摸鼻子:“喝多了。”   众皇子绝倒。   “你可以!”景明帝眼睛眯起,看着个个挂彩的儿子们气不打一处来,“那你们呢?老五和老七打架,你们怎么也成了这副德性!”   见景明帝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六皇子顶着满脸血委屈道:“五哥把儿臣的鼻子都打出血了!”   当时喝高了的人当然不记得谁先动的手,五皇子理直气壮喊道:“他打我耳光!”   六皇子气极:“你先打了我鼻子,我才打你耳光的!”   八皇子帮腔道:“五哥先动的手,五哥还把儿臣一脚踹飞了,所以儿臣才一不小心抓到了三哥命根子——”   “噗嗤!”那些把头死死低着的内侍中终于有人忍不住轻笑出声,好在此时贵人们都在气头上,无人关注,这才侥幸喘了口大气,不敢再出声了。   三皇子气得嘴唇都是白的。   老八这个王八蛋,这么丢人的事他本来打算吃个哑巴亏,打死都不提的。这下好了,他成了所有人的笑柄,什么鼻子打出血、脑袋被开瓢,比起命根子差点被人拽断简直不值一提。   凭什么他们没脑子打架最后是他最丢人?   三皇子心中充满戾气,打眼一扫看到了四皇子,立刻道:“儿臣也有错,儿臣不该一不小心把四弟的裤子连小衣都扯了下来,害他光屁股的——”   四皇子:“……”他招谁惹谁了!   景明帝的胡子都气歪了:“混账东西们!”   众皇子立刻低头:“儿臣有罪!”   “知道有罪就好!”景明帝脸色黑如锅底,“全都给我去宗人府面壁思过去,三日内不得食荤腥与五谷,朕看你们就是吃饱了撑的才打群架!”   真是出息啊,这些混账怎么不光着屁股玩泥巴呢!   景明帝越想越气,目光一扫事不关己的太子,眉头一皱:“太子在东宫面壁一日!”   太子一愣。   他跟着罚跪已经没道理了,为什么还要跟着一起面壁?   简直没天理!   景明帝正在气头上,一见太子流露出不服之色,冷笑道:“你们兄弟八人,他们六个都聚在一起给老七庆生,唯独没有你,这是为何?”   究竟是太子自觉高人一等不屑与其他兄弟打交道还是人缘太差被别的兄弟撇下了?   在景明帝看来,无论哪个原因都不是什么好事。   国之储君这个样子将来难堪大任,必须一起罚,玉不琢不成器啊。   “儿臣……错了……”太子脸上红一阵白一阵,郁闷低下了头。   老四是请他了,但他是什么身份,为何要给老七一个连父皇都不记得这么一个人的脸面去赴宴?   还有老四,天天装出贤德的模样干什么?想当太子不成?脸可真大!   此刻的太子半点没有体会景明帝的心意,只有不甘与委屈。   父皇实在太偏心了,不过是因为他母后早逝,他与现在的继后又不亲近,宫中无人替他说话罢了。   “都给朕滚!”景明帝大袖一挥,立刻多名侍卫上前,一眨眼就把皇子们带了出去。   大殿内顿时变得空荡荡。   景明帝黑着脸坐下,潘海连劝都不敢劝,垂首默默立在一旁。   皇上的家事可没他多嘴的份,还是等皇上自个儿慢慢消气吧。   很快后宫的嫔妃们就听到了风声。   贤妃乃四皇子与郁谨的母妃,一听说郁谨在齐王府闯了大祸,气得直哆嗦。   “这个孽障,从生下来就带累本宫与璋儿,没想到长大了还不消停,可怜璋儿还想着给他庆生——”   此刻屋内没有旁人,只有贤妃的一个心腹嬷嬷。   嬷嬷闻言劝道:“娘娘消消气,要老奴说啊,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好事?”   “是呀。娘娘您想,七皇子已经满十八岁了,本来到了可以与皇上见面的时候,可是皇上不提谁都不敢提这一茬。然而皇上日理万机,平白无故怎么会记起七皇子来?现在好了,不管是不是闯祸,皇上好歹记起七皇子这个人了。”   贤妃冷笑:“记起来又如何?不过是个净惹祸的东西!”   “娘娘啊,齐王爷心意是好的,皇上心里清楚着呢,七皇子再闯祸也怪不到王爷头上来。现在皇上记起了七皇子,很有可能按着规矩给七皇子封王,等将来不是还能帮衬着王爷吗?”   经由嬷嬷一提醒,贤妃心头一动。   老七闯祸是不是故意的? 第142章 喜从天降   居四妃之位,育有两位皇子,尽管七皇子从出生就离宫,贤妃在后宫中算是腰杆挺得最直的嫔妃了。别忘了,现在的皇后连一个皇子都没有,只有福清公主一个女儿罢了。   能走到这一步的人,当然不会心无城府,或者说这种人最爱把事情往复杂了想。   现在贤妃就开始琢磨了:老七因为闯祸见到了皇上,可见这闯祸很可能是有意为之。那么,她这个十八年没看过一眼养在民间的儿子是不是挺有心机呢?   身在皇家有心计是好事,可关键要看他什么态度。   要是老七心里有她这个母妃和兄长,那自然万事大吉,要是有别的心思,那她就要好好盯着,不能让老四吃亏。   贤妃心中无数个念头转过,骤然生出见一见郁谨的心思。   她要亲眼看一看才能安心。   贤妃这边有了见儿子的心思,宁妃那边直接把饭桌给掀了。   宁妃是五皇子的母妃,出身将门,美貌泼辣,多年来圣宠不衰,在景明帝面前都掀过桌子的,何况现在还没外人。   “气死我了,一个野孩子竟然敢打我儿子!”   宁妃一发火,宫婢们个个眼观鼻鼻观心,无人敢劝,只听到掉到地上的汤碗滚动的声音。   “皇上还没来么?”等了一会儿,宁妃问道。   一听说儿子挨揍的事,宁妃立刻派人去请景明帝,往常这个时候皇上早就过来了,现在居然还没动静。   内侍战战兢兢道:“皇上正在批阅奏折,说等忙完了就过来。”   “什么?”宁妃腾地站了起来,抬脚便往外走。   批阅奏折?纯粹是借口,明明是怕她找贤妃与那个野孩子算账。   她当然不能就这么算了,不然以后谁都敢来踩她儿子一脚了。   皇上不来,她就过去!   御书房内,景明帝一脸苦恼翻着话本子。   儿子们不省心,那些妃子也不消停啊,这么一会儿工夫来请他的内侍都有三四个了。   他暂时可不想面对那些哭哭啼啼的妃子,还是躲在御书房看话本子舒坦。   潘海蹑手蹑脚走进来,见皇上看得认真,虽然不忍心打扰又不得不说:“皇上,宁妃娘娘过来了。”   景明帝拿着话本子的手一抖,皱眉道:“就说朕在忙——”   话未说完一身绛红宫装的美人儿就闯了进来。   景明帝忙把话本子往堆满的奏折下一塞,干笑道:“爱妃怎么过来了?”   “皇上,璟儿头都让人打破了,臣妾能不过来嘛!”   “还好,不算严重。”   宁妃脸一沉:“不严重?皇上,那可是脑袋,不是别的地方,就算看着不严重万一落下病根怎么办?再说,看着也很严重啊,臣妾听说璟儿满脸血呢!”   “呃,满脸血的是老六,他鼻子让老五打出血了。”景明帝见缝插针解释道。   宁妃语气一滞,缓了缓道:“不管怎么说,您得好好惩罚罪魁祸首!不管是老五还是老六或者其他几位王爷,他们受伤还不是因为先动手的那个嘛。皇上您怎么不想想,几位王爷以前小聚可从没出现过这种事……”   宁妃快言快语说了一通,见景明帝没反应,伸手抓住了他衣袖:“皇上,您可说句话啊!”   “呃,呃,爱妃说得对,是该罚!”   宁妃嘴角一扬:“皇上打算怎么罚?”   景明帝笑道:“爱妃放心,朕已经狠狠处罚过了。”   “臣妾没听说啊。”宁妃很是纳闷。   莫非消息有误?   “朕让老七去宗人府面壁思过了。”   “什么?”宁妃瞬间瞪大了眼,见景明帝端着一张认真脸,气得樱唇发白,脱口而出道,“这算什么惩罚?臣妾听说几位王爷甚至太子都罚面壁思过了,您让七皇子与他们一起受罚,这哪里是受罚呀,纯粹是抬举他。他也配!”   宁妃说完,忽然发现屋内气氛一片凝滞,再看景明帝,则是面色冰冷,眉头深深拧起。   她已经好些年没见过皇上这般表情了。   沉默了片刻,景明帝开口:“爱妃怎么会认为受罚是抬举老七呢?”   宁妃常年受宠,吃准了景明帝的好性子,闻言撇嘴道:“不说太子,几位皇子都是什么人?他们都是亲王,除了咱们宫里的几位就属他们最尊贵了。而七皇子呢,庄子上长大的,说起来与乡野村夫有何不同?皇上您要他与几位王爷一道受罚,可不就是抬举他嘛!”   “原来如此。”景明帝缓缓点头。   宁妃抿唇:“皇上,七皇子害王爷们受伤,惹了这么大的祸,您可不能就这么算了,定要重重责罚以免他日后惹出更大的乱子来。”   “潘海——”景明帝喊了一声。   潘海适时探出头来:“奴婢在。”   看来七皇子要倒霉了,皇上什么都好,独独扛不住枕边风,而贤妃是绝对不会帮着七皇子求情的。   潘海是穷苦人家出身,家里兄弟姐妹众多,正好是最不受宠的那个,此时想到自小养在宫外因为闯祸才见到父亲的七皇子,难免生出几分同病相怜来。   “传朕旨意,封七皇子谨为燕王,命宗人府与钦天监尽快选定良辰吉日准备册封……”   景明帝此话一出,宁妃与潘海皆呆若木鸡。   等了一会儿没动静,景明帝不悦哼了一声:“潘海,你是聋子吗?”   潘海猛然回神,忙道:“奴婢领旨。”   天啦,这是什么情况?七皇子运气如此逆天,莫非是老天爷的亲儿子不成?   潘海晕晕乎乎走出去,抹了一把脸。   皇上这么不按常理出牌,太挑战他这个大太监的反应能力了。   潘海还没走出多远,御书房内爆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尖叫:“皇上,您这是什么意思?”   景明帝一副好脾气的样子:“爱妃莫急,不是你说老七不配受罚吗,朕先让他有了与其他皇子一样的身份,才好罚他。”   宁妃气得浑身哆嗦,哑口无言。   这么有道理,她还能说什么?再说下去是不是还要封那野孩子一个太子当当?   贤妃听闻宁妃去御书房告状了,虽然不在意郁谨如何,却唯恐影响了四皇子,急忙赶往御书房,半路上遇到了潘海。   潘海一见贤妃立刻道喜:“恭喜贤妃娘娘。” 第143章 赢家   贤妃听得一愣。   她这正糟心呢,喜从何来?潘海该不会说反话埋汰她吧?   虽然觉得潘海不会做出这么没谱的事来,可贤妃还是气不打一处来,冷冷道:“潘公公,不知本宫喜从何来?”   潘海才被景明帝弄晕过,这个时候自然想让别人也尝尝这种滋味,当下笑着作揖道:“贤妃娘娘还不知道吧,刚刚皇上下旨,封七殿下为燕王——”   话还未说完,贤妃就惊呼出声:“潘公公莫不是拿本宫寻开心?”   “哎呦,贤妃娘娘,给奴婢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拿您寻开心啊,更何况假传圣旨的罪名奴婢更担不起了。”   “皇上果真封七皇子为燕王?”   “千真万确。”   宁妃后退一步,抬手扶额。   有点懵,她得缓缓。   “贤妃娘娘,奴婢要去传旨了。”   见潘海要走,贤妃顾不得缓缓了,忙道:“潘公公稍等!”   “贤妃娘娘还有吩咐?”   贤妃立刻塞了个金戒子给潘海,低声道:“不知御书房中发生了什么事,皇上为何会封七皇子为燕王?”   潘海把金戒子顺势放入袖口内的暗袋里,笑道:“贤妃娘娘莫要为难奴婢,奴婢只能给您道个喜,至于御书房中发生了何事,可不是奴婢能随便说的。”   潘海是景明帝面前的红人,口风很紧,贤妃只能眼巴巴看着潘海远去,心里跟猫爪子挠似的。   得到这种消息,她自然没必要跑去御书房了。   不管怎么说老七都是她儿子,能够封王对她这个母妃来说是件光彩事。   贤妃之所以不待见郁谨,一方面是从未相处过没感情,更重要的原因是郁谨一出生景明帝就生了重病,所有人都认为皇上厌恶这个儿子,连累她成了别人口中的笑话。   那些嫔妃暗地里最常说的话就是贤妃有两个儿子又如何?养出一个妨克皇上的儿子来,还不如没有呢。   如今好了,她这个妨克皇上的儿子都被皇上封王了,而那些无子的嫔妃只能对着月亮哭呢。   不过,皇上到底怎么想的?老七明明惹了祸,为何会给他封王呢?   贤妃一边往回走一边琢磨着,脚下一滑险些摔倒,这才不敢胡思乱想,赶紧回寝宫去了。   景明帝这道旨意一出,整个后宫都炸了。   “皇上居然封了七皇子为王,到底怎么回事啊?”   “不清楚啊。只知道宁妃去了一趟御书房,然后皇上就下旨封七皇子为王了。”   “嘶——没想到宁妃居然是以德报怨的人。”   “以德报怨?我宁可相信七皇子是宁妃生的嘞。”   一时间宫内谣言满天飞,越说越离谱,宁妃气得险些吐血。   不多时有内侍带着许多绫罗珠宝过来,说是皇上赏赐的礼物。   内侍前脚才走,宁妃就把那些礼物踹了个稀巴烂,却不敢去找景明帝算账了。   皇上行事太莫测,万一她去了再弄出什么好处给那个野孩子,那她就没法活了。   一些原本打算去找景明帝告状的嫔妃同样没了动静。   情况太复杂,还是静观其变最保险。   御书房里,景明帝靠着椅背,悠闲翻阅着话本子。   嗯,世界总算清净了。   宗人府内,几位皇子被关在一处空房中,气氛剑拨弩张。   “老七,你现在酒醒了吧?”五皇子恶狠狠瞪着郁谨,一脸凶狠。   郁谨笑道:“五哥误会了,我没醉。”   五皇子一下子抓住了郁谨的把柄,大笑道:“在父皇面前你说喝多了,现在说没醉。老七,你这是欺君!”   郁谨扬眉,比起五皇子的狂躁越发显得淡然从容:“喝了两大坛子酒难道不多?我是说喝多了,可没说喝醉了。”   “你——”五皇子气个半死,抡起拳头冲过去。   几位皇子忙把五皇子拦住。   “五弟,咱们都被关到这里来了,你要是再打一架,就不是三日能出去了。”   宗人府的空房能令皇亲贵胄闻风丧胆,若不是父皇点明三日后能放出去,此时他们就该哭了。   “是呀,五哥,你还是消停点吧。”八皇子劝完五皇子,瞥了一眼郁谨,冷笑道,“和这种人计较,没的辱没了身份!”   “呃,我倒不知你是什么身份,我是什么身份。”郁谨淡淡道。   和他斗嘴皮子?无论是动手还是动口,他要是输了就不叫郁谨!   八皇子呵呵笑了:“五哥,你发现没有,有些人啊就是没有自知之明,老大不小了还是个光杆皇子,说出去不嫌寒碜么?”   五皇子哈哈一笑:“他要是知道寒碜就不会跑到齐王府丢人现眼了。”   “呃,我明白了。”郁谨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   众人不由看过来。   郁谨往冰冷的墙壁上一靠,笑吟吟道:“搞了半天你们得意的是王爷的身份。不过我就不明白了,这种只要是个带把的混吃等死活到十六岁就能混上的身份,究竟有什么值得得意的?”   众人被问得一窒。   他们是听说过老七在南边军中颇有威望,可这又怎么样?   他们是皇子,如果没有野心,当个王爷足以逍遥一辈子,要是有野心,奋斗的也是那个位置,谁会去领兵打仗?   在军中再有威望也不及在父皇心中有地位。   然而无论怎么想,真说起来,顺理成章封王确实没什么得意的。   八皇子当然不死心让郁谨占尽上风,冷笑道:“总比你什么都不是要强,你连混吃等死混上的资格还没有呢。”   “老八——”六皇子喊了一声。   就算是要挤兑老七,也不能把他们都扯进来吧?什么叫混吃等死混上的资格?太难听了。   八皇子自知失言,忙冲六皇子笑笑。   郁谨垂眸,懒得再看这些人。   他想要的,自会去取!   “怎么,没话说了?”八皇子见郁谨不语,得意问道。   这时房门突然打开,数人鱼贯而入,一名主事走在最先,对众皇子见过礼后来到郁谨面前:“七殿下,请您起身,这些人要为您量身裁衣。”   郁谨不动声色站起来,其他人皆一头雾水。   “量身裁衣做什么?”五皇子忍不住问道。   主事忙道:“皇上下旨,命臣等准备七殿下的册封仪式。” 第144章 担心   直到那些人离开,众皇子还处在目瞪口呆之中。   他们今天撞邪了不成?   在兄弟们的各色目光之下,郁谨面无表情喝了一口茶水。   打一架还有这种好处吗?   他最开始的打算主要是为了阿似出气,见父皇只是顺便而已。   当然,会见到父皇原在他意料之中,可以说在他这个皇子被人遗忘的时候,这算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不过会封王是他万万想不到的。   郁谨心中转着这些念头,面上不露半点声色,看起来竟是胸有成竹。   众皇子看向郁谨的眼神顿时变了。   难不成老七早就知道会被封王?这一切原就在他预料之中?   嘶——老七心机够深啊!   这其中最尴尬的就是八皇子了。   他刚刚还在奚落郁谨是个光杆皇子,没资格与他们凑在一起,现在人家就封王了,这脸都打肿了。   比八皇子心情还糟糕的是五皇子。   处于沉默中的五皇子正在怀疑人生。   他挨打了,被老七打破了头,然后两个人惩罚一样不说,父皇还给老七封了王!   他是捡来的吧?还是说这么多年养在宫外的不是老七而是他?   “我不信,我不信!”沉默过后,五皇子彻底爆发,腾地跳了起来就要往外冲。   八皇子一把抱住五皇子:“五哥,你去哪儿啊?”   “我要去找父皇评理去!”   旁边的六皇子嘴角一抽:“五哥,你快别去了,我刚刚从那名主事口中打听到了,就是宁妃娘娘去了一趟御书房,才传出了给老七封王的旨意。”   五皇子愣了愣,嘴唇直哆嗦:“我,我找母妃评理去!”   大皇子走过来拍了拍五皇子肩膀:“五弟,冷静一下吧,兄弟间闹太僵了不好。”   五皇子一听险些气炸了,肩膀一动甩脱大皇子的手,怒道:“是我想闹僵吗?我明明一直很冷静!”   一点也不冷静拿酒坛子砸他的是谁啊?   郁谨放下茶杯,闭目养神。   他也很冷静啊,尤其是拿酒坛子砸人的时候,力道和角度控制得很精准的。   唯一遗憾的是不能回家了,也不知道阿似有没有去找过他……   雀子胡同门前有着一棵歪脖子枣树的民宅中,姜似莫名眼皮直跳,跳得她心头不安。   “二牛,你主子去哪了?”有一下没一下摸着二牛的脑袋,姜似叹道。   卧在姜似身边的二牛闻言立刻站了起来,抖抖油光水滑的皮毛,驾轻就熟叼起姜似的裙摆就要往外走。   姜似忙拽住裙子,无奈笑道:“二牛啊,你总叼我裙子,我都没钱做新衣裳了。”   二牛一听松了口,晃晃尾巴跑进厢房中,不多时叼着个钱袋子出来放入姜似手中。   姜似哭笑不得:“快拿回去。”   这是从哪儿翻出来的钱袋子,系袋子的绳儿都发霉了,不知道压了多久的箱底。   二牛见姜似不收,歪头露出不解的目光。   姜似指指钱袋子,又指指厢房。   二牛掉头跑向厢房,嘴巴和爪子并用把门关好,跑回来接过姜似手中的钱袋子,塞到阿蛮手中。   “给我?”阿蛮一脸惊喜。   “汪汪。”二牛催促叫了两声。   它见过的,每次把钱袋子给了女主人,女主人都会给这个人。   阿蛮看向姜似。   “给二牛放回去。”   郁七不在,她来一趟带个钱袋子走,成什么人了。   阿蛮不情不愿递给二牛:“喏,姑娘不让收。”   “汪!”二牛一呲牙,露出一脸凶相。   阿蛮眨眨眼。   这大狗居然还会威胁人!   门人老王终于忍不住出声:“姑娘还是收着吧,二牛脾气大着呢,它给您的东西您要是不收,它非得把东西撕烂了不可。”   姜似只得示意阿蛮暂且收下,对门人道:“既然如此我就先收下,回头给余公子送回来。”   二牛见阿蛮把钱袋子揣起来了,高兴得围着她打转。   “二牛,我要走了。”姜似拍拍二牛,准备离开。   来这里本来就是一时脑热,她总不可能一直等着,反正已经来过算是守了承诺。   二牛窜过来,挡在姜似面前。   “二牛,不要胡闹!”   二牛歪头打量着姜似,见她俏脸微沉去意已决的样子,往下一倒,四脚朝天开始打滚。   姜似:“……”二牛这是在耍无赖?果然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噗嗤。”阿蛮忍不住咯咯笑起来,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姑娘,您要不就再等等吧。呵呵呵,婢子从没见过这么聪明的狗——”   说到这,阿蛮笑意一收,压低声音道:“姑娘,婢子听说过狐狸精、玉兔精,二牛该不是一只狗精吧!”   “汪!”二牛不满叫了一声。   它听得懂好嘛,它才不是狗精!   “不要说这些有的没的,该走了。”姜似暗暗提醒自己不能心软。   二牛又会讨喜又会撒娇,她要是心软就走不了了。   这时院门猛然被推开,龙旦白着脸冲进来:“不好了!”   姜似脚步一顿,心陡然沉了下去:“怎么了?”   她就说不大对劲。   今天是郁七的生辰,就他那厚脸皮,定然寻思着她会过来呢,就算有事出门也不会迟迟不归。   龙旦听姜似这么问,反倒不知道怎么说了:“主子——”   这话该怎么说啊?主子在姜姑娘面前一直隐瞒身份,总不能告诉她主子因为和王爷们打架被宫中禁卫带走了吧?   “究竟怎么样了?”姜似见龙旦这番表现,越发觉得情况不妙。   龙旦狠狠叹了口气:“主子因为与人起了争执,被抓去大牢了!”   他可没有撒谎,主子闯了这么大的祸,后果肯定很严重啊。   “抓去大牢?”姜似眉头深深蹙起,仔细回想着前世的事。   那个时候可从未听说郁七进过大牢。   是了,她想起来了,前世郁七参加过她与季崇易的婚礼不久就回南边去了,不曾在京城逗留这么久。   难道说因为她改变了一些事,郁七多了一场牢狱之灾?   姜似触及龙旦眼中的急切,心中一动。   不对,郁七是什么身份龙旦再清楚不过,如果只是与人起争执被抓进大牢根本不必慌张。   这么一想,姜似心情攸地一沉。 第145章 龙旦的老婆本   二牛虽不懂龙旦说些什么,可主人没有回来让它本能感到不安。而这时,女主人的安抚就格外重要了。   二牛冲着姜似“呜呜”低叫了两声。   姜似揉揉二牛的头,问龙旦:“余公子是被顺天府的差爷带走的?”   龙旦闪烁其词:“啊,小的也不知道究竟是哪个衙门的官差,京城这块地方能伸手管的衙门太多了。”   “既然这样,我让兄长打听一下。”   龙旦忙摆手:“不用了,小的托人打听就行。”   姜似默了默。   既然这样,龙旦跟她说这么多干什么?   龙旦暗暗观察着姜似的神色,斟酌道:“姜姑娘,我们公子在京城无依无靠,小的要忙着跑关系救公子出来,一时没人顾着二牛了,您看——”   门人老王默默躲在墙角装不存在。   “没人给二牛喂饭,它会饿死的。”   二牛仿佛听懂了,往地上一躺,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姜似额角青筋直跳。   龙旦心急火燎说了半天,就是为了让她照顾二牛?   等等,这是不是说明郁七根本没有什么大事?   姜似渐渐恢复了冷静,为刚才情不自禁的担心懊恼起来。   她才懒得管他死活!   “这样吧,让二牛跟着我兄长几天。”   “不行啊,二牛换了地方睡不着觉。”   “汪——”二牛叫唤一声,表示附和。   姜似睇了二牛一眼。   她可从来不知道二牛还有这个毛病。   二牛抬起狗脸,讨好冲姜似耸动着鼻子,一双黑溜溜的眼睛水汪汪的,仿佛她要不答应就能哭出来。   姜似默默叹了口气。   算了,不管怎么说,郁七定然是遇到事了,那她就照顾二牛几天吧。   “那我每天抽空过来一趟,余公子究竟什么情况,等你打听到了记得和我说一声。”   龙旦连连点头:“姜姑娘放心,小的打听到消息第一个告诉您,免得您担心。”   姜似抿抿唇角。   她才不担心……   “阿蛮,走了。”   姜似带着阿蛮一离开,龙旦立刻往厢房跑去。   主子好歹是皇子,生命危险应该是没有的,不过想打听到主子的情况少了银钱开路可不行,还好他压箱底的钱不少,先拿出来给主子打点关系足够了。   龙旦跑到藏钱的地方,一看翻乱的衣裳直觉不妙,忙把堆在最上面的衣裳扒拉开往箱底摸去。   箱底什么都没摸到。   龙旦瞬间变了脸色,干脆把箱子倒过来,乱七八糟的玩意儿倒出来一堆,却不见那个钱袋子。   “老王!”龙旦尖叫一声。   老王负手站在门口:“怎么了?”   “家里遭贼了?”   “没有啊。”   “那我压箱底的钱袋子怎么不见了?”龙旦一声比一声高。   老王掏掏耳朵,一指二牛:“那你得问二牛。”   龙旦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瞪着二牛。   他隐隐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二牛,我的钱袋子呢?”   “汪汪。”二牛抬眼望天。   说什么?它听不懂啊。   还是老王看不过去,揭发道:“二牛送给姜姑娘了。”   短暂的沉默后,龙旦撕心裂肺吼道:“那是我压箱底留着娶媳妇的钱,二牛,你这个混蛋,我要剥了你的皮——”   二牛抛给龙旦一个不屑的眼神,甩着尾巴跑了。   姜似主仆回到海棠居,阿蛮惊呼一声:“姑娘,里面好多钱!”   好多钱?   姜似扬眉。   “姑娘您看,有一叠银票呢。”   “放好了,等余公子回来还回去。”   “嗳。”阿蛮应了一声,把钱袋子收好,“姑娘,您说余公子犯了什么事啊?怎么还引来牢狱之灾呢?”   姜似冷冷道:“就他那个性子,没什么奇怪的。”   明明是个皇子,却没有他不敢干的事,她在前世就领教过了。   “姑娘,您就别担心啦。”阿蛮体贴劝道。   姜姑娘仿佛被踩到尾巴的猫:“不许胡说八道!”   阿蛮悄悄翻了个白眼。   这年头还不许人实话实说了,果然大丫鬟不好当啊。   一会儿后,姜似吩咐道:“去让老秦知会阿飞一声,看能不能打听到余公子的事。”   阿蛮:“……”姑娘,您能坚持久点再开口吗?   “快去!”姜似大感尴尬,瞪了阿蛮一眼。   “是,婢子这就去。”阿蛮忍笑走了出去。   姜似起身踱了几步,走到床榻边坐下,抱着软枕深深叹了口气。   她大概还要用些时间才能彻底放下那个混蛋。   等了半天,阿蛮传回阿飞的话,自然是没打听到郁谨的事。   眼下郁谨被封王的事虽然引起了轰动,却仅限后宫与消息灵通的大臣之间,消息还没有传到外头去。当然,就算消息传出去,任谁也不会想到七皇子与余七是一个人,一心打听余七情况的阿飞不会留意到这些。   所以姜似注定失望了。   郁谨出门时带着冷影,半日后龙旦总算与冷影联系上了。   “主,主子封王了?”龙旦眼睛瞪得老大,下巴险些掉了下来。   “嗯。”冷影言简意赅。   龙旦戳了戳冷影:“你可详细说说啊。”   这人一棍子打不出个屁来,急死人。   “我不知道详细的,那些人先把我关了起来,后来又把我放了,然后便向我道喜,我才知道主子被皇上封王了。”   龙旦抹了一把脸:“这事有点古怪啊,你见到主子了没?”   “没,主子被禁卫直接带走面圣,后来押去了宗人府,这些都是听那些人说的。”   像冷影这种皇子亲卫,没有上面的明确指示处理起来很有弹性。   因为景明帝的命令只提到了皇子们,压根不在意这些跟去的侍卫如何,所以才会有冷影一开始被关起来,听说七皇子封王又被立刻放出来的事。   现实点说,这也算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那你究竟知道个啥?”龙旦没好气道。   “主子三日后会被放出来。”   三日后,七皇子封王的事终于传遍朝野。   姜似一直不得郁谨的消息,又不便贸然让阿飞打探皇子之事,终于忍不住去找姜安诚打听:“父亲,最近外边有什么新鲜事么?”   “新鲜事?京中哪天都有新鲜事啊。”   “有关朝廷的呢?”   姜安诚想了想:“还真有一桩,从小养在宫外的七皇子被封王了。” 第146章 三日后   姜似彻底愣了。   这是怎么回事?郁七前世的这时候可没有被封王。   犹记得前世他与乌苗一族合作大胜南兰,封王的旨意是直接下到南边的,怎么现在他就被封王了?   真正说起来,她改变的只有切身相关的一些事,对郁七根本没有任何影响才是。   那么,这些不同因何而来?   姜似被这个惊人的消息弄得脑海中乱糟糟的,一时有些发呆。   “意外吧?”姜安诚可不知道女儿心中的翻江倒海,笑眯眯道。   姜似回神,勉强露出个笑容:“意外——”   当今七皇子遭遇离奇,京城中有头有脸的人家罕有不知道的,便是闺阁女儿也会把此事当成趣谈。   “女儿听说七皇子一直在南边,好端端怎么会被封王呢?”   “七皇子前些日子回京了,不过一直很低调,能被封王真是出人意料。”   “父亲听说原因了吗?”姜似趁机问道。   “据说是因为皇子们打群架引起来的……”姜安诚把听来的那些已经传走样的消息讲给姜似听,最后感叹道,“皇上真是仁厚之君啊,并没有忘了这个十几年没见过的儿子。”   姜似心情有些复杂。   她这两日觉都没睡好,到底是为了什么?   “似儿,你打听这个干什么?”姜安诚后知后觉问起来。   “呃,最近京中热闹不是挺多么,女儿还想着‘杨国舅’暴毙案是不是破了呢。”   “小姑娘家好奇这个干什么,不小心吓着怎么办?”姜安诚一脸不赞同。   他只要一想到长兴侯府后花园挖出那么多尸骸,女儿就在一旁看着,便忧心得睡不着,那压惊的两个酱肘子最后都被他吃了。   “父亲说的是。”姜似笑盈盈道。   父亲大人说的都对。   “对了,有些话为父一直想叮嘱你来着,最近太忙乱没寻着机会。”   “请父亲训示。”   姜安诚大感满意。   看看,女儿多么乖巧,说话多么中听,再看看姜湛那混账东西,只知道惹他生气!   逃学排队买了东大街王五嫂家的凉皮准备送给妹妹吃的姜湛一连打了几个喷嚏,嘀咕道:“父亲肯定又数落我了,看来今天不能出现在他面前。”   书房里光线明亮,姜安诚示意姜似坐下,问道:“你二姐的事,你怎么看?”   “二姐?”姜似不料姜安诚会问起姜倩,淡淡道,“二姐遇人不淑,运气差了些。”   她更想说的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但这话在长辈面前不好提。   假若姜倩没有帮着长兴侯世子害人,一个府的姐妹遇到这种事,无论是前生还是今世她都会深深同情,尽己所能帮姜倩走出阴霾。   而现在,她只会等待机会让姜倩得到应有的惩罚。   她不相信姜倩是会幡然醒悟的人。   姜安诚长叹:“似儿,我们不能左右自己的运气,但是在遇到不幸的事后至少能做出正确的选择。你将来万一……”   姜安诚根本没法想象这样乖巧美丽的女儿会有人忍心拳脚相加,可这话不得不说,这是他身为一个父亲的责任:“万一遇到会对你动手的人,你不要管对婆家娘家有什么影响,立刻给我回家!”   “父亲——”   “一切有我和你二哥在呢,还不用你一个小丫头硬撑着顾全什么大局。”   “女儿记住了。”姜似垂眸,心中涌起感动。   前生,倘若她不是一味要强,在父兄面前柔软些,一切会不会有所不同?   她用一个轮回的时间学会了该柔软时柔软,该坚强时坚强,她与她在意的亲人们都会有个好结局吧?   “很快就是你外祖母大寿了,到时候见了你大姐多聊聊,看她过得如何。”姜安诚提起长女姜依,心头发酸。   长女刚出生时他还年轻,满心想的还是孩子娘,难以分出多少心思给女儿,等后来有了三天不打就皮痒的儿子,就更少关注这个女儿了。   再后来,次女出生了,妻子也去世了……   长女从小到大都是安静乖巧的,从没让他操过半点心。好在大女婿性子好,看起来对长女是真心疼爱,就是书香人家讲究多,长女鲜少能回娘家来。   姜安诚毕竟是个大男人,平时只觉姜依夫妇琴瑟和鸣无需操心,可姜倩的事一出,心中难免打起鼓来。   万一婆婆苛待依儿,依儿一味忍气吞声呢?   “父亲放心,等那日女儿好好与大姐聊聊。”   朱家的规矩就是再严苛,外祖母大寿断断没有不许大姐去拜寿的道理,更何况她外祖家可是宜宁侯府,不是什么破落户。   姜似离开书房,才出府就遇到了姜湛。   “四妹,你要出去啊?”姜湛微微喘着,双颊泛红。   姜似抬眼看看天色:“这个时候二哥不是在上学么?”   姜湛献宝般把凉皮递到姜似面前:“四妹,还记得东大街王五嫂吗?他家凉皮最出名了,前些日子不是因为家中有事关了一阵子吗,今天重新开张,你都不知道排了多久的队才买到的!”   “二哥逃课就是买凉皮去了啊。”   “你不是爱吃么。他家凉皮特别劲道,切成均匀的条儿淋上芝麻酱,倒上蒜末、香醋,再配上细细的黄瓜丝与辣椒丝,热天吃最爽口了。”姜湛把凉皮往姜似手中一塞,“四妹吃完凉皮再出去玩吧,我先回去上学了,不然被父亲抓住又是一顿好打。”   姜似还没说什么,姜湛就抬手替她摘下无意间落在发梢的花叶,风风火火跑远了。   “二哥别跑太急,当心中了暑气。”姜似只来得及喊了一声,姜湛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街角。   “姑娘,这凉皮——”阿蛮默默咽了咽口水。   她吃过王五嫂家的凉皮,太好吃了!   嘤嘤嘤,好想有一个二公子这样的兄长。   “先带去雀子胡同吧。”   已经出来了再把凉皮放回去太麻烦,好在一盒凉皮也不重。   宗人府门口,龙旦与冷影翘首以待。   “出来了!”龙旦眼睛一亮,猛拉冷影衣袖。   数人从宗人府走了出来,这些人个个气质不凡,其中一人介于青年与少年之间,与其他人明显隔着一段距离,自是郁谨无疑。 第147章 作死的郁谨同学   宗人府的空房虽然算是某种形式上的牢房,但关的是皇子们,当然与真正的牢房不一样。   可以说除了没有自由,皇子们的生活起居与在王府没有太大区别,当然因为皇上的责罚,这三天只能用蔬果填肚子。   往外走时,众皇子个个腿脚发软,脸色发白。   不吃肉没劲啊!   他们一出来一群人就围了上去。   娶了王妃的,这个时候都是媳妇来接,尚未娶妻的如六皇子与八皇子,母妃早就派了心腹来等着,唯恐儿子受了委屈。   一时间宗人府外哭哭啼啼,好不热闹。   龙旦暗暗叹气,拽了冷影一下:“走,咱们也接主子去!”   早知道带二牛来了,把这群女人统统比下去!   龙旦与冷影才走了几步,就有人先一步来到郁谨面前,行礼后笑道:“殿下,娘娘请您去一趟。”   郁谨笑了笑,轻描淡写道:“现在多有不便,我得回去沐浴更衣,吃饭睡觉。”   来请郁谨的内侍正是贤妃宫里出来的。   郁谨只觉格外好笑。   他回京有一阵子了,那位不知长相的母妃可从来没想起过要见他,甚至他十八岁生辰那日都不见任何表示,现在他被封王就请他入宫相见,是不是太迫不及待了点?   郁谨想起这个,连生气的情绪都懒得有。   对他来说,皇宫是个陌生的地方,住在里面的那位母妃同样是个陌生人。   “母妃”只是一个称呼,没有任何别的意义。   眼看着郁谨大步向龙旦二人走去,内侍跟在后面追:“殿下,娘娘还等着您呢——”   这么一喊,门口的人纷纷侧目。   内侍人矮腿短,眼睁睁看着郁谨带着两名侍卫潇洒离去,只能跺脚叹气,垂头耷拉脑回宫复命去了。   鲁王府的马车上,鲁王妃先是看了看五皇子有无大碍,随后怒道:“那个杀千刀的七皇子,怎么偏偏就砸王爷的头呢……”   五皇子心虚又郁闷,冷冷道:“快别提他,提起来就心烦!”   老七像疯狗似的乱咬人只能认倒霉,要是他惦记东平伯府四姑娘的事被这母老虎知道,又是一顿闹腾。   鲁王妃想着五皇子的倒霉识趣不提了,转而问道:“王爷,父皇为何会封七皇子为王啊?”   “我怎么知道!”   各府马车上,有此一问的不只鲁王妃一人,而被问的没有一个能给出答案的。   “你不必管七弟为何会被封王,圣心难测,父皇有父皇的想法。我与七弟是一母同胞所出,他马上就会有自己的府邸,到时候你当嫂子的要多关心一下,等将来他娶了正妃,尽量交好。”外表低调内里装饰得无比舒坦的马车里,四皇子对齐王妃道。   齐王妃样貌只是中人之姿,胜在气质端庄,闻言点头笑道:“王爷放心就是,回头我就吩咐人送些补品到七弟那里。等燕王府修葺好了,再把我库房里那两株半丈高的红珊瑚送过去当贺礼。”   四皇子听得一阵肉痛。   那两株半丈高的红珊瑚可是好物件,他瞧着都很稀罕,碍于是王妃的嫁妆不好说什么,没想到他的王妃倒是大方。   不过这也正合四皇子心意。   郁谨虽然搅合了他组织的庆生宴,却被封了王,令朝野上下议论纷纷,拿不准皇上的意思。   在四皇子看来,无论景明帝怎么想,郁谨的好处是实打实的,他表现出兄长的友爱绝对错不了。   “委屈你了,等以后……什么好物件我都给你寻来……”四皇子握住齐王妃的手,意有所指道。   齐王妃抿唇一笑,柔婉靠在四皇子肩头:“我不在乎什么好物件,王爷有这个心就够了。”   王爷的野心她当然是知道的,身为一个有野心的皇子的妻子,该怎么做她当然知道。   假如王爷这辈子只当一个闲散王爷,她那些嫁妆自然是随心意使用,可是王爷想的是那个位置,那她当然要替王爷打点好关系。   论家世,她不比太子妃差,皇后那个位置凭什么太子妃能坐,她就不能?   看着齐王妃平庸的侧颜,四皇子心中微微一叹。   王妃确实是他的一大助力,奈何生得太普通了些……   想想五弟还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有一个美貌如花的王妃,居然还打起东平伯府四姑娘的主意来。   也不知东平伯府四姑娘究竟是个怎么样的美人儿呢?四皇子隐隐生出一分好奇来。   “王爷,您累了?”齐王妃察觉四皇子的心不在焉,问道。   四皇子笑笑:“没事,先进宫去给母妃请安吧,也好让母妃放心。”   齐王夫妇直接往皇宫而去,贤妃宫里出来的内侍先一步回来复命。   贤妃气得脸色发青:“他竟然用回去洗澡睡觉的理由拒绝进宫见我,他眼里究竟还有没有我这个母妃!”   那个混账,找借口都找得这么不上心,可见是个不孝的。   “娘娘息怒,七殿下从未在宫中生活过,规矩上难免差一些。”心腹嬷嬷劝道。   这时宫婢进来禀报:“娘娘,齐王爷与王妃来给您请安了。”   一听四皇子来了,贤妃缓了脸色,忙道:“快让他们进来。”   到底还是老四贴心,不枉她一片慈母之心。   回雀子胡同的路上,郁谨问龙旦:“我不在的这两日,有没有什么事?”   “没事呀。”接到主子心里高兴,龙旦起了开玩笑的心思。   “嗯?”郁谨脸一沉。   这小子是不是欠抽了,明知道他要问什么还打马虎眼。   龙旦头皮一麻,忙道:“姜姑娘每日都来喂二牛呢。”   郁谨脚步一顿。   “主子,怎么了?”   “每日都来?”郁谨几乎是一字一顿问道。   “是呀。”龙旦点头。   有什么问题吗?   “混账!”郁谨低低骂了一声,大步流星就往家赶。   他竟然错过了好几次见阿似的机会,简直想杀人!   匆匆赶到家门口,看着懒洋洋晒着太阳的歪脖子枣树,郁谨停下来:“她每日什么时候来?这两日我不在你是怎么和她说的?”   “这个时候姜姑娘应该已经到了呢。”龙旦嘿嘿一笑,“小的和姜姑娘说您得罪人蹲大牢了,可受罪了。”   咦?   郁谨一听灵光一闪,摸出匕首把衣裳划了几道,又眼睛不眨给胳膊来了一刀,流出来的血往脸上身上一抹,靠着龙旦虚弱道:“扶我进去——” 第148章 揭穿   看着刚刚还生龙活虎的主子瞬间变成一朵娇花,龙旦嘴巴张得能塞下一只鸡蛋:“主,主子——”   您这是做什么呀!   “少啰嗦!”郁谨低声警告道。   冷影是个锯嘴葫芦,他最担心龙旦这小子话太多说漏嘴。   龙旦不敢再问,扶着郁谨喊道:“老王,开门。”   普通的黑漆木门吱呀一声开了,二牛挤开老王窜了出来,围着郁谨直叫唤。   郁谨三日没见到二牛还怪想的,然而二牛也没有未来媳妇重要,他悄悄捏了龙旦一下,示意龙旦赶紧扶他进去。   龙旦这边还犯傻呢,冷影居然面无表情扶住郁谨另一只胳膊往内走了。   老王骇了一跳:“您这是怎么了?”   在院中树下坐着的姜似早已站了起来。   她没想到会与郁谨撞个正着。   这个时候姜姑娘心情有些复杂,一方面好奇郁谨的遭遇,另一方面又觉得自己每日过来还与他碰上,说不准就引起这人的胡思乱想。   早知道换个时候过来了。   姜似正这般想着,便看到了浑身狼狈、血迹斑斑的郁谨。   这一瞬间,什么纠结顿时忘到了脑后,姜似不由快走几步,问道:“怎么受伤了?”   郁谨嘴角悄悄翘起。   他好像从阿似眼中看到了关心!   呵呵,他就说嘛,施展苦肉计准没错。   “没,没事……”郁谨有气无力,白着脸催促龙旦,“扶我先坐下……”   龙旦这个时候也入戏了,哽咽着道:“主子,您慢点儿,别扯着伤口……”   “究竟怎么回事?”姜似拧眉。   郁七不是封了燕王吗,正是风光得意的时候,怎么会弄得遍体鳞伤回来?   没有皇上的旨意,谁敢对皇子滥用私刑?   郁谨抬起头冲姜似虚弱笑笑:“没什么大事,就是得罪了有背景的人,那人买通了衙门里的人让我吃了些苦头。不过我皮糙肉厚,这些都是皮外伤,你千万别担心……”   嗯?   姜似眼睛眯了眯。   她听着怎么有些不对劲呢?   郁七不是因为打群架被关进了宗人府吗?宗人府的人会被买通让一位马上封王的皇子受皮肉之苦?   她一开始虽然不知道郁七遇到了什么事,经过这三日从父亲口里也打听到了。   郁七说的与父亲说的完全不同,可他这一身伤明显从逻辑上说不通。   姜似当然不傻,一开始见到郁谨惨兮兮的模样还有几分关心则乱,恢复冷静后略一琢磨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儿。   这混蛋竟然对她施苦肉计!   姜姑娘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已经开始冷笑了:真是出息了啊,对她施展个美人计好歹算对方有本钱,施展苦肉计还要不要脸了?   “那些人对你用刑了?”   郁谨艰难点头:“就是挨了几鞭子,对我这种习武之人来说不算什么,咳咳咳——”   “那怎么如此虚弱?”姜姑娘摆出关心的神色。   郁谨心中得意:阿似心软,果然装病弱没有错,好在他脸皮厚撑得住。   “咳咳咳,本来不打紧的,这三日几乎没吃饭,再受了些风,就有些难受了……”   “竟然还不给饭吃?”龙旦在一旁帮腔道,“太过分了,您本来就有一挨饿就头晕眼花的毛病,这下子可受大罪了!”   姜似嘴角一抽。   这可真是大实话,谁挨饿不头昏眼花啊!这主仆二人合计好了在她面前演戏,她倒要看看接下来还会怎么演。   “龙旦,不要多嘴。”郁谨斥了一声,流露出不欲惹姜似担心的神情。   “可是主子您得吃东西啊,小的去给您熬粥吧。”   郁谨拧眉。   龙旦拍了拍额头:“对了,小的手艺太差,您现在身体不好肯定吃不下去——”   他边说边瞄向姜似。   郁谨对龙旦的反应颇满意,不过他虽然很想阿似为他亲手熬一碗粥,可是阿似去熬粥了他就不能与阿似说话了。   比起来,还是多与阿似说说话更好。   “不打紧,你去熬粥吧,我吃两口恢复力气也好。冷影,你去医馆抓一副消肿化瘀的药来。”郁谨打发走了龙旦与冷影,抬手扶额,“日头还怪照人的,姜姑娘能不能扶我进屋歇着?”   “行。”姜似笑笑,伸出手来。   少女皓腕胜雪,才挨近就闻到沁人心脾的芳香。   郁谨心头狂跳脚下发飘,感觉跟做梦似的。   不知道多少个夜里他都会梦到与阿似在一起的场景,有时候是在拜天地,有时候是在入洞房——   咳咳,不能再往下想了,他这种正人君子怎么能总想这种美事呢。   屋内窗明几亮,郁谨缓缓贴着椅子坐下,露出虚弱的笑容:“多谢姜姑娘了。”   “不必。”姜似虽然很想揭穿这混蛋的嘴脸,又觉得一旦揭穿定然惹来歪缠,便道,“余公子好好歇着吧,我出来已久,该回去了。”   郁谨哪里舍得姜似这就离开,忙咳嗽几声,可怜巴巴道:“姜姑娘,能不能帮我倒杯水喝?”   姜似视线往郁谨唇边落了落。   线条优美的薄唇水润光泽,配上刀削般的下颏,莫名给人一种凉薄冷然之感,而这种凉薄似乎格外引得女子芳心悸动。   她可半点没看出对方口渴的样子。   饶是如此,姜似还是默默倒了一杯水送过来。   她倒要看看这家伙装到什么时候。   郁谨抬手去接,忽然发出一声闷哼,脸上显出痛苦之色。   姜似握着水杯的手一顿。   郁谨笑得无可奈何:“手臂上有伤——”   姜似扬眉:“是不是要我喂你?”   “真是不好意思,那就劳烦姜姑娘了。”少年耳根慢慢变红,望着姜似温柔一笑。   姜似把茶杯往桌几上一放,冷笑道:“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   “什么?”郁谨一脸无辜。   受伤虚弱的人是什么样子他再清楚不过,不可能露出破绽啊。   姜似紧抿唇角盯着死不悔改的男人。   任这人装得如何像,却有一点是怎么都想不到的:她早就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   只此一点,装得再像也会穿帮啊。   姜姑娘伸手掀起郁谨衣袖,凉凉道:“余公子,你胳膊上的伤口是刚划出来的吧?”   郁谨低头看看手臂,再抬头看看俏脸紧绷的少女,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完蛋了! 第149章 一起被揭穿   到底怎么被拆穿的郁谨死活想不明白,当然眼下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度过这一关。   “我竟不知道余公子还会演戏了。”姜似捏着郁谨的衣袖冷冷道。   郁谨眨眨眼:“那个……咱们这算是肌肤相亲了么?”   姜似脸一热,慌忙放开郁谨的衣袖。   既然装可怜被拆穿了,那么还是恢复本色吧,郁谨微微一笑,厚着脸皮道:“还是你主动的。”   “郁七!”姜似气结,“你还要不要脸?”   “不要啊。”郁谨笑吟吟凑近姜似,忽然放轻了声音,“我只要你。”   能得到阿似,要脸干嘛?   我只要你……   姜似听到这句似呢喃般的言语,忽然心头一跳,竟有种逃无可逃的慌张,一时忘了把靠近的人推开。   看着近在咫尺的少女,郁谨轻轻舔了舔唇,生出一亲芳泽的冲动。   不知道亲一下阿似红彤彤的脸颊,是会挨一个耳光还是两个耳光呢?   不管了,先亲了再说……   郁谨头垂得更低,却忽然顿住了。   不成,他脸上还有血呢,会让阿似不舒服的。   他虽停住了,姜似却条件发射一个巴掌打过来。   啪得一声响,郁谨轻轻抓住姜似手腕,委屈道:“就算姜姑娘觉得我是在演戏,也不能打我脸啊。”   早知道还是应该亲了,白挨打了。   “不要扯演戏的事,你刚才——”   “刚才怎么了?”又没亲下去,他才不会承认。   姜似也被问住了,咬着唇一时说不出话来。   郁谨露出恍悟的神色:“姜姑娘,你刚刚该不会误会我要亲你吧?”   姜似沉着脸更觉尴尬。   这个混蛋,每次在他面前就要吃亏,她还是走人好了。   姜似甩开郁谨的手,一言不发扭头便走,一股大力却把她拽了回去。   措不及防之下,姜似撞上了对方的身体。   “你放手!”   “嘘——”郁谨突然眨了眨眼,在姜似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头一低,薄唇印在她娇艳如花的脸颊上。   那个吻如蜻蜓点水,一触即逝,可二人却同时浑身一震,能听到彼此如雷的心跳声。   短暂而微妙的沉默过后,郁谨轻声道:“好啦,现在你不是误会了,想打就打吧。”   他面上若无其事,心中却欢喜无比,仿佛灿烂的春花开了一朵接一朵。   他终于可以确定,阿似心中是有他的。   姜似后退一步,狼狈挣脱郁谨的怀抱,转身跑了出去。   阿蛮正在合欢树下捡起一朵合欢花别在二牛耳朵上,见姜似匆匆跑出来忙站起身:“姑娘,您——”   “回府!”姜似头也不敢回,只觉身后是骇人的凶兽,一旦回头就会落入对方腹中,被他生吞活剥,万劫不复。   转眼间主仆二人就走得不见踪影,二牛汪汪叫了两声,识趣没有去追。   龙旦听到动静从厨房跑出来,看看敞开的院门,再看看立在屋门前石阶上的郁谨,一脸懵:“主子,姜姑娘怎么走了?”   郁谨根本没有理会龙旦的话,遥望着院门一直傻笑。   亲了阿似居然没挨打,好高兴。   不过阿似这一走,明天是不是不来了?   想到这,郁谨收起笑容心塞起来。   说到底还是早早让阿似点头嫁他才是最重要的,他还要更努力才是。   “余七哥回来了没有?”姜湛站在大门口往内一望,顿时面露惊喜走了进去,“余七哥,这两天你去哪了?”   “姜二弟来了。”郁谨收拾好心情走下石阶。   姜湛却吃了一惊:“余七哥,你这是怎么弄的?刚跟人打过架?”   郁谨这才想到自己还伪装着伤员呢,只得继续伪装道:“嗯,没大事。”   姜湛依然诧异不已:“余七哥,你功夫那么好,谁能伤了你啊?你出了这么大的事,龙旦怎么也不说呢,还说你有事出门了。”   “一个小意外,刚刚回来还没来得及换衣裳,其实只是一点皮外伤而已。”   “伤哪儿了?”姜湛不放心问道。   虽然有时候懊恼余七哥打四妹的主意,但姜湛对这个救命恩人兼好友心里还是十分感激的。   说直白点,虽然武功不济,但余七哥真的需要,两肋插刀他二话没有。   郁谨知道姜湛是个实在人,掀起袖子让他看:“就是这种小伤,出了点血而已。”   “那就好。”姜湛松了口气,旋即更加纳闷,“怎么还弄了一脸血呢?”   郁谨摸摸下巴,笑道:“对方的血,胡乱一抹就这样了。”   “原来如此,那你快去洗洗吧,等洗完了咱们去最好的酒楼喝酒,我请客,算是给余七哥去去晦气。”   “好,姜二弟稍等片刻。”郁谨见总算把姜湛忽悠过去,悄悄松了口气。   老实人也不好糊弄啊。   “等等!”一屁股坐到石凳上的姜湛忽然喊了一声,目光直直盯着石桌上放着的简易食盒。   这食盒很眼熟啊。   盯了数息,姜湛眼神变了。   能不眼熟嘛,这是东大街王五嫂家的凉皮!   “姜二弟,怎么了?”郁谨返回来,随着姜湛视线看去,眸光一闪。   这是阿似带来给他的东西吗?   不对,阿似不知道他今日回来,这应该是给二牛准备的。   想到这,郁谨心中升起浓浓的危机。   嗯,把阿似娶过门后还是把二牛卖了吧。   “余七哥,这凉皮哪来的?”   “怎么了?”郁谨直觉不妥,不露声色套话。   “我瞧着这凉皮怎么像我买的那份呢。”姜湛纳闷道。   姜二弟买的凉皮?   郁谨心念急转,很快想到了最大的可能:姜湛这么疼阿似,这莫非是他买来给阿似吃的?   不能让姜湛知道阿似来过了!   郁谨想明白后面不改色笑道:“我让龙旦上街买回来的。”   “原来是这样,没想到余七哥也喜欢吃王五嫂家的凉皮,我与四妹也爱吃。”   郁谨扬了扬眉。   果然没有猜错,还好瞒过去了。   郁谨心中清楚,姜湛虽然性子好,可一个疼爱妹妹的兄长定然无法忍受妹妹一个人往男人家跑。   “余公子,我们姑娘落下东西了——”阿蛮风风火火跑了进来,话音戛然而止。 第150章 心悦否?   阿蛮与姜湛四目相对,皆是一脸震惊。   片刻后,阿蛮先一步反应过来,把脸一捂扭头就跑。   姜湛跳了起来:“阿蛮,你给我回来!以为捂着脸爷就不认识了?”   龙旦反应极快,悄悄伸出一只脚来。   姜湛一个趔趄险些栽倒,再起身早已不见了阿蛮踪影。   姜湛黑着脸返回来走到郁谨面前,一言不发瞪着他。   郁谨:“呵呵。”   “别笑!”姜二公子一下子炸毛了,伸手一指石桌上的凉皮,一字一顿问道,“这是四妹带来的?”   郁谨摸了摸鼻子,没吭声。   “四妹为什么会来这儿?”姜湛再问。   郁谨依然不吭声。   姜湛急了,伸手一推郁谨:“你可吱一声啊!”   “哎呦。”郁谨皱眉捂着腹部,额头上登时沁出一层汗珠,一张脸白得吓人。   “怎么了?”姜湛一愣。   郁谨一副痛苦难忍的神色:“受了点内伤,不打紧……”   姜湛不信:“不打紧会疼成这样?”   郁谨坚强笑笑:“真没事——”   “你——”姜湛见郁谨这副模样也没办法算账了,只得把一口气闷在心里,气得肋叉子疼,顿足道,“回头再说!”   眼见着姜湛风风火火跑远了,郁谨直起身来恢复了从容,施施然走到石桌旁坐下,打开盒子吃起凉皮来。   嗯,东大街王五嫂家的凉皮果然好吃,他这是沾了阿似的光呢。   二牛仰头看着主人,不满叫了一声。   主人抢它的凉皮吃,不要脸!   街角树下,姜似正在等阿蛮,见阿蛮急匆匆跑来心中微惊。   她心乱如麻走到这里才想到凉皮落在了郁七家,要是别的也就算了,可那份凉皮是二哥排队买来的,代表着二哥一片心意,她当然不忍糟蹋了,这才打发阿蛮回去取。   可阿蛮怎么这副模样?仿佛身后有恶人在追。   “姑,姑娘,不好啦——”阿蛮跑到姜似面前,扶着腰气喘吁吁道。   “怎么了?”   阿蛮顾不得解释,拉着姜似就向前跑:“快,快走,被二公子抓到就完了。”   姜似停下脚步:“二公子?你遇到他了?”   “婢子返回去,正撞见二公子与余公子说话呢。二公子已经瞧见婢子了,您再不跑就要被二公子抓个正着啦!”阿蛮急道。   二哥不是回去上学了么,怎么会来郁七家?   姜似头疼不已,却没有逃跑的打算:“二公子既然已经看见了你,跑有何用?”   阿蛮眨眨眼,一拍额头:“对呀,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姑娘,这可怎么办?婢子瞧着二公子脸都黑了。”   黑着脸的姜二公子已经大步流星走了过来。   姜湛素日里对府中下人总是笑吟吟的,可此刻一张俊脸铁青,明显是气坏了。   阿蛮本来胆子极大,瞧见姜湛这模样都吓得打了个激灵,悄悄往旁边一挪。   反正二公子不可能舍得打姑娘,但对她一个小丫鬟就不一定了,她还是把姑娘交出来吧。   “二哥——”姜似见姜湛怒容满面,一时不知道该从何处说起了。   姜湛一把抓住姜似手腕,怒道:“跟我来!”   姜似还没见兄长这么生气过,只得老实随他走。   兄妹二人来到偏僻一角才停下。   “二哥,怎么了呀?”姜似一脸无辜问道。   姜湛松开手,看着妹妹俏生生的面庞,好不容易积攒的怒火悄悄散了大半。   尽管没有那么生气了,但是不能让她看出来!   姜湛板着脸控诉道:“四妹,你竟然把我给你买的凉皮给余七哥吃!”   姜似沉默了。   她以为二哥在生气她私自往男人家跑的事,且无论那个男人是谁,当兄长的生气完全可以理解。   万万想不到二哥是在气这个。   “二哥,你误会了,我没有把你买的凉皮给别人吃,是不小心落那里了,所以才让阿蛮回去拿呀。”   姜湛脸色一缓,又觉得这么快消气怪没面子,冷哼道:“是么?”   他排了那么久的队,轮到他时只剩下最后一份了,自己都没舍得吃一口就给四妹送了来。   只要一想到他辛苦买的凉皮被四妹送给了别人,尤其是送给了一个完全没有关系的男人,他就要气炸了。   “莫非二哥不相信我?”   “相信是相信,不过——”姜湛后知后觉抓住了重点,“你为什么会去余七哥家?”   该死的余七,当着他的面对四妹眉来眼去也就忍了,竟然还敢背着他拐骗四妹回家。   “呃,我是去喂二牛的。这两天余公子不在,二牛吃不下东西——”被兄长撞了个正着,姜似越说越心虚。   虽然她确实是去喂二牛的,可是这原因听着连她自己都不相信——   姜似飞快抬眸看了姜湛一眼,却见刚刚还怒气冲冲的兄长此刻安静下来,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她一时住了口,垂眸盯着鞋尖。   没想到二哥也有这么认真的时候,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这时她听到姜湛低声问了一句:“四妹,你是不是……心悦余七哥?”   姜似睫毛一颤。   湖绿色的绣鞋映入眼帘,鞋尖露出一点点灰白色,是原本绣上的洁白栀子花因为刚才的跑动而沾染的尘土,依如她此刻晦涩难明的心情。   姜似从来不知道人的心如此复杂,有时候连自己都说不清自己想要什么。   少女站在比她高了一头的兄长面前,眼帘低垂,踟蹰着、沉默着。   姜湛却把这沉默当成了害羞,扼腕道:“我就知道,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   余七哥那个不要脸的到底把四妹的心哄了去,他真是大意了!   “二哥,你说什么呢。”姜似回神否认,“我没有。”   姜湛叹了口气:“四妹,你就别骗我啦,你要是对余七哥无意,怎么可能为了照顾一只狗天天往他家里跑?”   他还养过蝈蝈呢,被父亲揍得起不来床的时候,怎么不见有貌美如花的小娘子跑来给他照顾蝈蝈呢?   姜似张张嘴,一时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可是二牛对她来说不只是一只普通的狗啊。   可是……她确实还心悦着那个混蛋呢。 第151章 巧遇   姜似从来没有否认过对郁谨的心意。   正是因为十分清楚这一点,她才更怕与他有牵扯。   她这辈子都不想再成为任何女子的替身,也不想莫名其妙成了短命鬼,至少在她父兄与长姐平安之前,她一定要好好活着。   她还心悦着他,却不想与他在一起了。   这是姜似的真实想法,但她没办法对兄长言明。   她总不能说她与郁七已经做过夫妻了,他什么都好,就是心里有着别人。   “跟我回府。”姜湛抓住姜似手腕,欲要拉她走。   “二哥?”   “回去后我会对父亲禀明此事,让父亲好好考察余七哥,若是——”姜湛十分不情愿,想到妹妹的心意还是忍着心塞说出来,“若是父亲认可,就让余七哥的长辈早点来提亲吧。”   说到这里,姜湛越发气闷:“总不能眼看着你年少无知,哪天被那小子占了便宜去!”   他纯粹是为了四妹考虑,便宜余七哥那家伙了。   姜似哭笑不得:“二哥,你真的误会了,我才不想这么快嫁人。”   姜湛皱眉,罕有十分靠谱的样子:“先定亲,当然不能这么快就嫁过去操心受累。”   “二哥,我的意思是说我不愿意嫁给余公子。”   “你不心悦他?”姜湛一怔。   难道是他想多了?   不应该啊,他连青楼都逛过了,有经验!   姜似可不知道兄长的经验从何而来,坚决道:“反正我即便嫁人,也不愿意嫁他。”   见妹妹神色不似作假,姜湛不确定了:“真的?”   “真的。”姜似颔首。   姜湛尴尬起来。   原来真的想多了,他就说嘛,四妹才与余七哥见了几次啊,怎么会被哄了去呢。   余七哥虽然长得好,他也不差啊,四妹天天瞧着这么俊的兄长,定然不能因为外貌对一个男人动心。   没错,就是这样,他妹妹才不是这么肤浅的女子。   想想还惦记着妹妹的大尾巴狼,姜湛脸色一正:“四妹,既然如此,你要答应我,以后不许再去余七哥那里了。”   姜湛心如明月,澄澈剔透,却也有着惊人直觉。   他隐隐觉得郁谨是那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之人,四妹若是心悦他也就罢了,若是四妹没有这个心,还是远离那人为妙。   “嗯。”姜似毫不犹豫点头。   她这两天是不够妥当,说到底,照顾二牛是一方面,管不住自己的心才是首要的。   好端端人不见了,她情不自禁便会担心……   夜深人静的时候,姜似不知道骂了自己多少次没出息。   “也不要和余七哥见面了。”姜湛想到落在郁谨那里的凉皮,气不打一处来。   既然四妹不喜欢,当然要严防死守,再好的朋友也不能把妹妹搭进去。   姜似犹豫了一下,点头:“好。”   听二哥的也好,只要与那人见面就会引起心中波澜,不似刚刚重生而回的时候,满心只想着解决眼前麻烦,前生那些纠缠痛苦恍如过往云烟。   “二哥,咱们回去吧。”   姜湛走在半路上,一副期期艾艾的样子。   “二哥还有事?”   姜湛干笑:“四妹有钱么?”   姜似嫣然一笑,示意阿蛮把荷包给姜湛。   “这些够么?”   姜湛打开看了一眼,耳根微红:“似乎不大够。”   姜似打量着姜湛神情,蹙眉道:“二哥该不会去碧春楼一掷千金吧?”   她要阿蛮随身带的荷包里也有十来两银子,去上好的酒楼吃一顿足够了。   姜湛瞬间涨红了脸,恼道:“四妹说什么呢,我是那种人嘛!”   要是去逛青楼他能有脸找妹妹借钱吗,那成什么人了。   “二哥需要多少?”姜似本来不准备问姜湛要钱究竟去干什么,可是想到他前世与那群纨绔厮混最终丧命的事来,心头一凛。   不成,她还是要问清楚,万一二哥拿了钱是与那些人搅在一起,她万万不能答应。   听姜似问起缘由,姜湛倒是坦白:“我想去和气堂买一株上好的山参送给余七哥,他不是受伤了么。”   “受伤?”   “对啊,受了很严重的内伤。”   姜似:“……”难怪二哥没有与郁七打架却跑来找她算账,原来那混蛋又睁眼说瞎话了!   占她便宜,还要她背锅,他怎么就那么厚脸皮呢?   姜似脑海中不由自主闪过那人的模样,一时是他前世温柔小意,一时是他今生狡猾无赖,到最后两者重合,让她刹那间模糊了前生今世的界限,隐隐的痛楚从心头一点点蔓延而开。   彻底放下一个住进心里的人,就好似用刀子把他所住的那一角硬生生挖去,痛总归是痛的。   “怎么了,四妹?”   姜似勉强笑笑:“没事,反正和气堂离此不远,我陪二哥一道去吧。说起来,阿蛮那里还有一袋子银票呢。”   阿蛮诧异看了姜似一眼。   姑娘不是说等见到余公子就把钱还了嘛,为此她还一直带在身上,今日也不知道姑娘与余公子之间发生了什么事竟给忘了,现在姑娘要用这笔钱买山参?   姜似半点内疚都无。   既然那混蛋哄骗二哥,那就用他的银子买山参好了。   “二哥看看够么?”   姜湛打开一看,眼都直了。   没天理啊,都是一个爹生的,为什么四妹这么有钱,他还欠着一屁股债呢?   兄妹二人一道去了和气堂,挑了一支上好山参包起来,姜湛把钱袋子还给姜似:“四妹,等我攒够了钱就还你啊。”   姜似没有接钱袋子:“不用了,二哥连这个一道给余公子送去吧。”   姜湛一头雾水。   “余七哥是二哥的救命恩人,既然受了严重内伤,我知道了不好无动于衷,但送别的又不大合适,干脆送些医药费,实用又不惹人多想。”   姜湛不由点头。   四妹说得真有道理,到底是女孩子心细。   兄妹二人往回走,就听一道惊喜的声音传来:“阿似,这么巧!”   姜似闻声望去,便见不远处站着一对少年男女。   少女与她年纪相仿,甜美的苹果脸笑出一双酒窝,正是家住隔壁的永昌伯府大姑娘谢青杳,而站在谢青杳身边的冷俊少年则是她的同胞兄长谢殷楼。 第152章 伤心   见到谢家兄妹,姜湛热络迎上去:“殷楼,你们这是去哪儿了?”   谢殷楼面上没有多少笑模样,看向姜湛的眼神并不冷:“才带妹妹买东西回来。”   由始至终他只往姜似的方向看了一眼,略一点头便收回视线。   相较起来,姜湛就热情多了,对谢青杳大大方方打招呼:“青杳妹妹有些日子不见,越发好看了。”   当然,还是没他妹妹好看啦。   谢青杳脸微红,却毫不扭捏,冲着姜湛甜甜一笑:“多谢姜二哥称赞,我也这么觉得哩。”   姜似在一旁默默听着,忍不住抿唇笑了。   有时候她觉得二哥与青杳更像兄妹一些,至于谢殷楼——   姜似对这位算是瞧着彼此一同长大的少年颇有些不解。   她隐约记得谢殷楼小时候与二哥差不多,也是个调皮捣蛋的魔星,没少欺负过她与谢青杳,后来不知何时就慢慢变得冷漠严肃起来。   都说女大十八变,她却觉得谢殷楼变化才是最大的。   “你们这是准备回府了?”姜湛问。   谢殷楼言简意赅“嗯”了一声。   “那可正好,让我四妹随你们一道回去吧,我正好还有些事要办。”   谢殷楼没吭声,又看了姜似一眼。   谢青杳亲热挽住姜似手臂:“太好了,我正想找阿似玩呢。阿似,你要是没事先别回府,去我那里坐坐吧。”   姜似略一犹豫,谢青杳就摇起她的胳膊来:“去吧,去吧,前些天我本来就想找你玩了,结果你们家……我就没好意思去……”   姜似扛不住点头:“好吧,不过我出来有一阵子了,只能待一会儿就回去了。”   “这有什么,咱们两家紧挨着,让阿蛮回去说一声不就是了……”谢青杳挽着姜似的手臂一同往前走去。   姜湛摸摸鼻子。   他还没走呢,就无视他了?   “殷楼,我四妹拜托你照应一下了。”   “放心。”谢殷楼转身走在姜似与谢青杳后面,保持着相当的距离。   姜湛长长叹了口气。   看看人家,多让他这个当哥哥的放心,再看看余七哥——   姜湛拎着昂贵的山参去了雀子胡同。   郁谨把一份凉皮吃得干干净净,连辣椒丝都没舍得剩下,吃完洗漱一番,换上一套雪白中衣往床榻上一趟,想起今日那个吻心中美滋滋的,一会儿便要翻个身。   等下次见到阿似,他就向她求亲。   “主子,姜公子来了。”龙旦跑进来禀报。   郁谨随意披了一件外衫走出去。   院中的合欢树随风摇摆着数不清的小扇子,姜湛提着礼盒快步走过来:“余七哥有伤在身,在屋里等我不就得了,出来干什么?”   二人一同进屋,龙旦端上茶水退至一旁。   “姜二弟这是——”郁谨看到姜湛放在桌几上的红木盒子,扬眉问道。   “买了一支老山参,用这个熬汤补元气最好了。”   “姜二弟太客气了。”郁谨心知一支老山参的价格,颇为感动。   说起来,他活了这么多年,除了阿似就属姜湛对他好。   他也是个运气不错的人。   “还有这个。”姜湛把钱袋子掏了出来。   站在角落里的龙旦忍不住揉揉眼睛。   是他眼花了吗?这钱袋子怎么这么眼熟!   “四妹给的,说让余七哥想吃什么就买些什么。”   郁谨盯着钱袋子:“这个我不能收。”   这钱袋子他好像在龙旦那里见过啊。   “余七哥,你就收着吧,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在我四妹心里与她的救命恩人是一样的。”   “救命恩人?”郁谨喃喃念着这四个字,看向姜湛。   这个说法他一点都不喜欢。   阿似对他明明有意,怎么会只把他当成兄长的救命恩人这么简单?   姜湛扭头对龙旦道:“龙旦,你先出去吧,我与余七哥有话讲。”   龙旦看向郁谨,郁谨冲他微微点头。   龙旦依依不舍瞄了桌几上的钱袋子一眼,捂着心口退了出去。   屋内只剩下二人,姜湛决定把事情讲明白。   “余七哥,今日四妹来你这里被我撞见,回去路上我问过她了——”   随着姜湛的停顿,郁谨一颗心跟着提起来。   阿似在他面前不好意思承认,在兄长面前或许会吐露真言……   郁谨的认真令姜湛有些尴尬,抬手挠了挠头:“四妹她……她对余七哥没有别的想法……我知道余七哥对四妹的心思,本来要是四妹愿意,那我当兄长的也不会多说,但她既然无意,我就不能眼看着余七哥这样下去了,对你们都不好呢……”   这话本来难以开口,正是与郁谨交心,姜湛才不吐不快。   四妹既然不喜欢余七哥,再见到余七哥对四妹眉来眼去他当兄长的立场就尴尬了。   与其到时候影响二人交情,还不如敞开了说明白。   余七哥是个骄傲的人,姑娘家无意总不会死缠烂打吧。   姜湛心中转过这些念头,却发现郁谨脸色难看得吓人,不由骇了一跳:“余七哥,你内伤发作了?”   郁谨苦笑。   他哪里是内伤发作,纯粹是猝不及防被人往心口捅了一刀,一时没缓过来。   “姜姑娘真这么想?”   见郁谨不像死心的样子,姜湛心一横道:“我也不瞒余七哥了,四妹说即便嫁人也不乐意嫁给你,还答应以后不会见你了——”   未等姜湛说完,郁谨已经站了起来。   “余七哥?”   “没事。”郁谨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姜二弟,我有伤在身不宜久坐,改日再请你喝酒。”   “改日喝酒当然没问题。余七哥,我四妹——”   “姜姑娘既然这么说了,我就明白了,姜二弟放心吧。”   等姜湛一走,郁谨枯坐良久,无意识摆弄着钱袋子上的青绳。   “主子——”龙旦瞄着自个儿的钱袋子,暗暗咽着口水。   “嗯?”郁谨抬眸看向龙旦。   从来清澈明亮的一双眸子此刻深沉无波,死气沉沉。   龙旦不由打了个哆嗦,干笑道:“没事。”   郁谨抓起装老山参的盒子与钱袋子一同掷向龙旦:“滚出去!”   龙旦抱着盒子与钱袋子赶忙跑了,出去后拍了拍二牛的背:“二牛啊,主子好像很难受呢,你进去看看呗。” 第153章 如玉少年   二牛晃着尾巴跑进来,见主人坐着一动不动,往他身边一卧,狗嘴放在主人鞋子上舒适眯起了眼。   二牛的安静乖巧让郁谨把目光往它身上落了落,伸手揉了揉它的头,喃喃道:“她还真是不气死我不罢休……”   他别无所求,只希望与少时便放在心里的姑娘相守到老,实现起来为何这么难呢?   郁谨从来没想过放弃。   他已经给过她一次选择。   当知道她定亲后,他也曾忍下杀人放火的冲动默默祝福过,可是她的亲事没成,他不可能再眼睁睁看着她嫁给别人。   可她的不情愿到底是为什么?   郁谨很困惑。   他不是从容游走在花丛中的风流浪荡子,对如何哄女子欢喜并不擅长,一次次靠近姜似凭的不过是一颗锲而不舍的心。   可是现在他尝到了什么叫心痛,恨不得把一颗心剖出来摔在心上人面前,让她看看他的诚心,并问一声为什么。   就算嫁人也不乐意嫁给他?   郁谨只要想到这话由姜似口中说出,就觉得整个人沉在冰窟窿里,除了彻骨的冷还有铺天盖地的窒息感。   以后再也不会见他?   郁谨端起茶杯灌了几口凉茶,茶水饮尽,把茶杯掷到了地上。   茶杯竟然没碎,骨碌碌滚向墙角,被二牛中途一爪子按住,伸出舌头舔了舔残余茶水。   大狗一脸难受的表情。   不好喝,难怪主人不开心。   郁谨站起来,在屋内来回踱步。   伤心归伤心,生气归生气,他还是稀罕阿似!   从姜湛口中听到这些话算什么?哪怕要听,他也要从阿似口中听到才作数。   溜达了几圈,郁谨下了决心:阿似不来见他,那他去见阿似好了,总比一个人辗转反侧真憋出内伤来要好。   真气出病来,又没人心疼。   永昌伯府与东平伯府只有一墙之隔,两府的布局亦大同小异。   但永昌伯善经营,前些年因为立下大功使原本三世而斩的爵位延续下去,整个永昌伯府重新翻新过,看起来就比东平伯府显得生机勃勃。   谢青杳的闺房中摆着数盆鲜花,同样透着一股生机勃勃的劲儿。   “阿似,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呀?”谢青杳说了一通,见好友心不在焉,伸手推了推她。   姜似回过神来:“什么?”   这个时候二哥应该找他说开了,也不知道他是什么反应——   “瞧瞧,又走神了。”谢青杳忽地凑过来,眼睛一眨一眨,“阿似,你老实交代,该不是动春心了吧?”   “胡说什么啊。”姜似瞪了好友一眼,收起了乱糟糟的心情。   谢青杳打发走了丫鬟,一脸八卦道:“难道你没听说,最近京城出了一位如玉公子呢。”   “什么如玉公子?”   “据说那位公子是顺天府尹家的公子,长得好,才华高,才进京不久。”   顺天府尹家的公子?   姜似眼前顿时浮现出留着长须眼神睿智的中年男子形象。   谢青杳提到的这位公子莫非是甄大人之子?   “既然才进京,怎么会闯出偌大名声来?”姜似顺着谢青杳的话头问道。   谢青杳不由睁大了眼睛,很是不可思议:“阿似,这几日你就没留意外头的事儿?”   “只听说七皇子被封王,别的没听说。”   她这几日只惦记着郁七突然不见的事,哪里有闲心留意什么如玉公子。   谢青杳掩口笑:“皇子王爷与咱们有什么相干呀,当然还是如玉公子的事有意思。”   听谢青杳一讲,姜似才知道这两日京城里又发生了一桩惹人注目的事。   京城有一家酒楼名状元楼,学子们为了图个好彩头,一有名头就会跑去喝酒,状元楼的东家也是个会来事的,但凡作出惊人诗作的学子当场就免了酒钱,久而久之状元楼就成了文人墨客的聚集之处。   顺天府尹早年是京官,子女其实在京城出生,后来才随父亲去了任上。如玉公子回到京城,自然有一些幼时玩得好的朋友替他接风洗尘,接风宴就摆在状元楼。   事有凑巧,当时状元楼有几个书生打扮的西凉人,正在挑衅酒楼中吃酒的大周学子们。   西凉与大周毗邻,曾经是大周的附属国,后来大周文化与经济虽繁荣不衰,军队却不成器,西凉便翅膀硬起来,渐渐不把大周当回事了。   到如今,西凉在文化上有与大周一争高下之势,甚至认为他们才是诸子百家兴盛之源。   这还了得,西凉人迅速超越齐人与南兰人,荣登大周人厌恶榜首。   偏偏两国一衣带水,文化风俗相仿,往来比任何国家都要多,比如西凉学子来大周游学就是司空见惯之事。   学子交锋,当然不会也不屑于动拳头,而是诗词歌赋、琴棋书画的比拼。   几个西凉人中有一人文采出众,竟压得满楼大周学子抬不起头来,而这时候如玉公子出现,从对对子到吟诗作赋,狠狠打击了西凉人的气焰,让他们最终输得心服口服,灰溜溜走了。   大周人最爱瞧热闹,何况还是给自家长脸的风雅事,很快如玉公子力挫西凉才子的事迹就传开了。   “那位甄公子啊,听说比咱们大不了多少就已经是秀才了,还要参加今年秋闱呢。你说厉不厉害?”在手帕交面前谢青杳没什么可害羞的,眼神晶亮说着小娘子们都爱议论的话题。   姜似点头:“厉害。”   有甄大人这样的父亲,那位甄公子定然是极聪明的人。   见姜似兴致缺缺,谢青杳也不提了。   出类拔萃的少年郎会引得少女关注乃是人之常情,要说芳心暗许却谈不上。   “姑娘,雪花糕好了。”一名青衣婢女得到谢青杳允许,端着荷叶状的瓷盘走了进来。   碧绿的荷叶盘,做成花朵形状滚上椰丝的雪白糕点,看起来就清爽可口,引人垂涎。   谢青杳笑嘻嘻拈起一块雪花糕递到姜似唇边:“阿似你尝尝,我们府上厨娘做的雪花糕可是一绝,我每天都要吃两块,若不是怕发胖,一盘子都能吃得下的。”   姜似一尝,果然美味可口,顿时赞叹不绝。   谢青杳见姜似喜欢,抿唇笑了。   看着好友的甜美笑容,姜似心道永昌伯夫人的烦恼该是解决了吧。   谁知转日,永昌伯府就出了一件大事。 第154章 惊人变故   永昌伯夫人被永昌伯杀了。   姜似听到这个消息时正在喝蜜水,当时手中杯盏就滚落在地,摔得粉碎。蜜水溅到她裙摆上,把裙摆大片明媚芙蓉花染成了暗色。   姜似的反应把阿蛮骇了一跳,忙安慰道:“姑娘别怕啊,别怕……”   最近是怎么了,又死人了!   姜似一张脸比雪还白,顾不得打湿的裙子往屏风上一靠,颤声问:“究竟是什么情况?”   这不可能啊,前世的时候永昌伯夫人一直活得好好的,至少在她死前还好端端呢。   姜似双手死死搅着帕子,只觉脑子里乱糟糟如一团麻绳。   “说是早上大丫鬟进去伺候永昌伯与夫人洗漱,结果一推门就看到永昌伯一身血拿着烛台,永昌伯夫人心口一个血窟窿,已经咽气了……”   “真是永昌伯杀的永昌伯夫人?”姜似直觉不信。   先不说前世这时候永昌伯夫人好好活着,就算不管前世情形,永昌伯与永昌伯夫人的感情一直是极好的。   永昌伯府人口简单,小一辈就只有谢殷楼与谢青杳兄妹,俱是永昌伯夫人所出。   她与谢青杳自幼交好,从谢青杳口中听过不知多少对父母恩爱的羡慕。据说永昌伯有两个通房,平时不过是摆设罢了。   也正是因为父母和睦,才养出谢青杳这般活泼爽朗的性子来。   现在居然说永昌伯杀了永昌伯夫人,这简直是离奇。   不行,她要去看看青杳——   姜似定了定神,抬脚便往外走。   “姑娘,您去哪儿啊?”阿蛮问。   “去永昌伯府。”   阿巧忙追上来:“姑娘,您就算要去,总要换过衣裳啊。”   姜似低头,这才意识到裙子已经脏了。   上好的绿罗裙,因为沾上了蜜水看起来狼狈不堪,依如她此刻的心情。   姜似自重生后靠着不认命的劲头解决了一个又一个麻烦,因为先知使她应付起来游刃有余,也因此她从心底是从容自如的,在她想来,很多事情即便解决不好,至少不会比前世更糟。   可是眼下就有一件糟糕至极的事情发生了,令她措不及防。   “对,要换过衣裳。”姜似由着阿巧取来一条新裙子换过,抬手理了理鬓发,匆匆往外走去。   东平伯府与永昌伯府是邻居,现在永昌伯府出了这么大的事,于情于理东平伯府都不可能无动于衷。   姜安诚等人已经赶过去了。   此刻的永昌伯府大门外围满了看热闹的人,姜似带着阿蛮直奔角门。   “王伯,听说府里出了事,我想去看看你们大姑娘。”   看守角门的门人算是看着姜似长大的,闻言叹了口气把门打开:“进去吧,现在大姑娘哭惨了……”   姜似谢过门人,匆匆往里走,一路上数不清的仆人来回奔走,远远就能听到哭声一片,夹杂着男子绝望的嘶吼声。   “姜大,你把我放开,不然朋友没得做了!”   而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我宁可朋友没得做了,也不能把你放开,由着你做蠢事!”   阿蛮眨眨眼:“是大老爷。”   姜似加快了脚步,挤进去后终于看到其中情形。   姜安诚把永昌伯按倒在椅子上,吼道:“拿绳子来!”   众多下人战战兢兢毫无反应,谢殷楼默默递过一条绳子。   “帮忙按着你老子!”姜安诚对谢殷楼的举动很满意,立刻吩咐起来。   二人合力把永昌伯绑了个结结实实。   姜安诚揉了揉左手。   他当初救安国公时伤了手,这只手一点力气都使不上,关键时候真是不方便啊。   “小畜生,把我放开!”永昌伯拗不过老邻居姜安诚,对谢殷楼怒吼。   谢殷楼垂眸而立,一副任打任骂的样子。   姜似眼尖,看到平日里冷傲的少年此刻眼角泛红,显然强忍着丧母之痛。   谢青杳已经哭得声音嘶哑:“父亲,您不要骂哥哥了,您要是再出事,我们该怎么办啊——”   永昌伯丝毫听不进女儿的哀求,用力撞着椅背。   “把大姑娘扶进屋里去。”谢殷楼沉声吩咐一旁的丫鬟。   这时姜似走出来,喊了一声:“青杳。”   谢青杳透过泪水看清是姜似,伸手死死抱住她痛哭起来。   姜似轻轻拍着谢青杳的后背,对谢殷楼略一颔首:“我先陪青杳进去。”   谢殷楼点点头,轻声道:“有劳。”   姜似扶着谢青杳进了屋,掏出帕子替她擦眼泪。   谢青杳埋在姜似怀中,哭得肝肠寸断:“阿似,我没有娘了,没有娘了——”   姜似张了张嘴,竟是无从安慰,一行泪顺着眼角滚下来。   她记事起就没了娘,丧母之痛没有尝过,但前生丧兄之痛、丧姐之痛种种不幸皆尝遍,哪里不懂好友此刻的心情。   更令姜似惶恐的是今生与前世截然不同的情况,倘若不能搞明白永昌伯夫人究竟因何而死,她恐怕要夜夜难眠。   外边依然乱糟糟的,姜似虽然心急,却知道此刻不是问话的时候,由着谢青杳哭累了,才道:“青杳,能不能说说到底怎么回事,伯父怎么会——”   谢青杳捂着头喊道:“我不信,我不信——”   姜似忙安慰:“是,我也不信伯父会伤害伯母,伯父与伯母那么恩爱,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谢青杳却突然把手放下来,木然哭道:“不是的,我娘……真的是被我父亲用烛台刺死的,我只是不信会发生这种事。阿似,我一定是在做梦,对不对?”   谢青杳突然反应过来,用力抓着姜似手腕:“你告诉我,我是在做梦对不对?等噩梦醒了,我娘还好好的……”   姜似抱住了谢青杳,柔声道:“青杳,醒醒吧,伯母真的不在了。”   “啊——”谢青杳声嘶力竭喊起来,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宣泄快要溢满内心的痛苦。   “伯父伯母如此恩爱,你为何笃定是伯父杀了伯母呢?这其中一定有误会——”   “不是的。”谢青杳哭干了眼泪,惨笑道,“我没好意思跟你提,我父亲患有梦行症啊,他是在没有意识的情况下杀了我娘……” 第155章 永昌伯夫人之死   “阿似,你还记得前些日子我去你家,对你说我娘最近有些不对劲吧?”   姜似点头。   谢青杳擦了擦眼泪:“当时我还猜测父亲在外面养了外室,是你聊天时提醒了我,回家后才发现我娘心神不安是因为我父亲举止怪异,到了夜里经常做出奇怪之举。我娘以为父亲中邪了,这才想着找刘仙姑来驱邪。刘仙姑一死,我娘心情很低落,我劝她请个好大夫给父亲瞧瞧,请了名医来才知道我父亲原来不是中邪,而是患了梦行症……”   姜似默默听了,皱起眉头。   “这也不是什么好事,所以我就没和你提。我父亲已经开始吃大夫开的药了,谁想到——”谢青杳说不下去,捂嘴哭起来。   “不对——”姜似眉头越皱越深。   前生这时候永昌伯同样患上了梦行症,且因为没有请大夫瞧过还闹出睡猪的笑话来,可即便永昌伯睡过猪,也没有梦里杀了永昌伯夫人啊。   今生永昌伯早早查出患上梦行症,还吃着大夫开的药,无论怎么想都不该发生误杀妻子的事。   “什么不对?”谢青杳停止了哭泣,仰着惨白小脸看着姜似。   “难道说大丫鬟亲眼看到伯父杀害伯母了?”   谢青杳睫毛颤了颤,泪珠滚落:“父亲与母亲一直歇在一处,惯常都是几个大丫鬟伺候他们早上梳洗。今日一早她们几个进去,就看到父亲坐在母亲身边毫无反应,手中拿着染血的烛台,而母亲早已——”   姜似抓住了重点:“可是她们并没看到伯父把烛台刺向伯母的经过,对不对?”   谢青杳一怔:“阿似,你这是什么意思?”   姜似用力捏了捏谢青杳的手:“青杳,人都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但有的时候眼睛也会骗人的。那几个丫鬟看到伯母被害了,而伯父拿着染血的烛台呆坐一旁,想当然便会认为是伯父杀了伯母。其实仔细想想,她们并没有看到行凶过程啊。”   谢青杳已是糊涂了:“可是当时只有父亲母亲啊,别人也不可能避过那么多人的眼睛进去——”   她当然不愿意相信父亲把母亲亲手杀死这个残酷的事实,何止是她无法接受,父亲清醒过后一直要以死赎罪,若不是有一群人拦着,说不定已经随着母亲去了……   谢青杳想到这个,就绝望得想哭。   她与兄长的痛苦,不只是失去母亲,还有父亲杀死母亲这个不可承受之痛。   现在阿似告诉她,母亲可能并不是父亲杀害的?   谢青杳难以相信,可心底深处又藏着期盼,这份期盼让她更加患得患失起来,直直盯着姜似道:“阿似,你为什么这么说?”   姜似冷静下来。   面对这个样子的好友,她不得不冷静。   “我听闻过梦行症,患梦行症的人睡后会有一些反常行为,比如起床出去游荡,或者做某件事。但归根到底,这些事虽是他睡梦中所为,看似毫不知情,但下意识的行为其实反映出其内心深处的念头。青杳,难道你相信伯父心中对伯母动过杀机?”   “绝不可能!”谢青杳激动否认,“我父母那么恩爱,父亲怎么会起过这样的念头!”   “有果必有因。既然咱们都认为伯父对伯母绝不可能起过杀害之念,那伯母被害这个果,因就不该落在伯父身上——”   姜似还未分析完,谢青杳已经激动抓紧她的双手:“阿似你说得对,我娘不可能是父亲杀的!太好了,太好了——”   姜似默默叹了口气。   她这般分析,其实最主要的依仗就是前世与今生截然不同的结果。但事无绝对,永昌伯夫人究竟是不是永昌伯所杀,最终还是要靠证据说话。   谢青杳擦擦眼泪,迫不及待往外走。   姜似忙把她拦住:“青杳,你去哪儿?”   “我去告诉父亲,母亲不是他误杀,凶手一定另有其人!”   “青杳,你这般对伯父讲,他一定认为你是在安慰他。”   谢青杳有些无措:“父亲不相信怎么办呢?阿似,你帮帮我,我好怕父亲也出事。我已经失去了母亲,不能再没有父亲了。”   姜似想了想,低声道:“青杳,你带我去伯母遇害的房间看一看吧。”   谢青杳浑身一颤,最终一点头:“好,你随我来。”   永昌伯夫妇住在主院,这个时候永昌伯夫人早已由婆子们收拾妥当挪去了灵堂,她的歇息之处反而很冷清,只有两个丫鬟守着。   “大姑娘。”一见谢青杳过来,两个丫鬟纷纷见礼。   谢青杳平日里对丫鬟们很和气,此刻却没有理会的心思,来到门前伸手推门。   一名丫鬟忍不住道:“大姑娘,公子说不许任何人进去——”   谢青杳睇了丫鬟一眼,冷冷道:“让开!”   见谢青杳态度强硬,丫鬟识趣退至一旁,任由她推开门带着姜似走入。   还未进入内室,浓烈的血腥味就扑面而来。   姜似不适耸了耸鼻子。   这般浓烈的血腥味,恐怕其他气味都会被遮掩了。   内室血腥味更加浓郁,屏风倒在地上,雨过天青色的纱帐胡乱掀起,上面有着斑斑血迹。   床榻上锦被皱成一团堆在一角,床单已经成了暗红色,显然事发突然又太过可怕,目前还无人顾上收拾。   “我娘应该是睡在外面的。”谢青杳指着床榻靠外一片血迹,潸然泪下。   “一般来说,伯父会选择睡外边吧?”姜似下意识道。   她与郁七成亲后那无赖从没睡过一天书房,天一黑就往内室钻,那个时候他对她说,他要睡外边,以免夜里起身吵着她……   “我不知道啊。”谢青杳茫然看向姜似,“这要问一下伺候母亲起夜的大丫鬟。”   姜似脸一热。   她好像知道的有点多……   “这个问题很重要么?”谢青杳病急乱投医,立刻把门口守着的一个丫鬟喊进来:“春芳,平日里母亲睡里边还是外边?”   “夫人——”春芳下意识瞄了床榻一眼,刺目的血迹令她嘴唇发颤,“夫人原是睡在里边的,后来——”   她看了姜似一眼,拿不准要不要说下去。 第156章 蛛丝马迹   春芳的犹豫让谢青杳极不耐烦,冷冷道:“有什么就说!”   到这种时候,难道还有什么需要藏着掖着吗?   “后来伯爷被大夫诊断出患了梦行症,夫人担心伯爷夜里不清醒会有危险就睡在外边了,这样伯爷一旦梦游就能听到动静及时醒来……”春芳伺候了永昌伯夫人多年,说到这里哽咽起来。   谢青杳更是泪流满面,捂脸哭道:“阿似,我父亲与母亲这般好,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啊——”   姜似打量着染血的床褥。   假如害死永昌伯夫人的另有其人,因为永昌伯夫人睡外面,很有可能不会惊动睡熟的永昌伯。等凶手杀了人,再把烛台放在永昌伯手边,永昌伯醒来后突然看到妻子惨死画面,第一反应就是拿起手边烛台……   当然,这只是建立在永昌伯不是凶手前提下的推测,并不能完全杜绝永昌伯不是凶手的可能,毕竟人梦游之时确实能做出匪夷所思的事来。   姜似闭目轻嗅。   她要在这满室血腥中试着找出一丝不寻常的气味来。   永昌伯夫人是个爱香之人,姜似静心细嗅,淡淡的兰香萦绕于室,再看花几上果然摆着一盆四季兰。   还有什么特殊气味呢?   姜似竭力分辨着,终于嗅出一抹极淡的甜腻气味。   这种味道很轻,几乎没有什么痕迹了,姜似甚至觉得能嗅出来都是运气。   她依然闭着眼睛,顺着那丝味道往前走。   谢青杳一把拉住她:“阿似,你怎么了?”   姜似睁开眼睛,艰难捕捉到的那抹气味顿时消失无形,再看脚边躺着一只染血的烛台。   她刚刚要再往前一步,便会踩到烛台上。   除了这只染血的烛台,地上还有凌乱的血脚印,显然是事发时下人们于混乱中留下的。   姜似没有理会谢青杳的话,尽力重新捕捉那抹气味,渐渐又闻到那若有若无的味道,并顺着那缕味道往某个方向走去。   绕过倒地的屏风,避开地上的血迹斑斑,姜似最终在衣橱前停下来。   衣橱分上下柜,上面是四扇柜门,下边是八个抽屉,左右对称,柜面上雕刻着精美的花鸟鱼虫图案。   这样的柜子能在任何富贵之家找出来,甚至连木料都选用差不多,委实没有什么稀奇。   “阿似,你看什么呢?”谢青杳不解问道。   姜似深吸一口气,伸手打开两扇柜门。   柜门中放着衣裳,衣裳没有把柜子装满,折叠着放在最里边。   谢青杳看了一眼,不由拧眉。   放在最上面的衣裳看起来皱巴巴,可见丫鬟们一点不精心。   姜似轻嗅着。   那味道的源头果然在这里。   这种气味她一时说不出来是什么,但可以肯定不会是薰衣裳常用的香。   “阿似,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姜似的奇怪举动令谢青杳越发疑惑起来。   姜似仔细检查着柜中情形,忽然在柜角隐蔽之处看到两个指印。   那指印并不完全,落在上过漆的光滑柜面上却很清晰。   姜似不由眯了眼,凑上去看个仔细。   以指印留下的角度与位置,不大可能是丫鬟们收拾衣裳放入衣柜中留下的。   “青杳,你来看。”   谢青杳在姜似的指点下看到了两个指印。   “青杳,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谢青杳茫然摇头:“阿似,有话你就直说吧,我现在脑子乱糟糟的,什么都想不出来。”   突遭的剧烈变故让这个活泼爽朗的姑娘思绪发木,少了以往的伶俐劲儿。   “有人在这个衣柜里躲藏过。”姜似说出了结论。   谢青杳一双杏眼蓦地睁大几分:“你说什么?”   没等姜似回答,她的神色就变得激动起来:“什么人会躲在衣柜里?”   这个时候她已经想到了答案:会躲在衣柜里的,当然是凶手!   谢青杳一把抓住姜似手腕:“阿似,有凶手,那就证明我娘不是被我父亲杀的,对不对?”   姜似一手揽住谢青杳肩头,柔声道:“当然啦。”   有了这个发现,她已经可以确定杀害永昌伯夫人的另有其人了。   这本来就是最大的可能,但终究需要证据来证明。有人在衣柜中躲藏过,就是最有力的的证据。   只是,那气味到底是什么呢?   “我去告诉父亲与哥哥!”谢青杳难忍激动,拉着姜似便往外走。   不知不觉间,这个小姑娘已经把姜似当成了主心骨。   姜似没有随着她动:“青杳,我有个建议——”   谢青杳脚步一顿:“你说。”   “不如报案吧。现任顺天府尹甄大人断案如神,接连破了长兴侯世子虐杀十女案与‘杨国舅’暴毙案。让伯父请他来,一定会揪出凶手还伯母一个公道。”   眼下永昌伯大受打击,谢青杳又只是个单纯的小姑娘,至于谢殷楼,姜似不认为仅凭他就能把凶手揪出来。   思来想去,请甄大人介入是最妥当的办法。   当然,死者是伯夫人,放到任何一家都不想把官府中人请来。这些勋贵之家很要脸面,岂能容忍官府中人的盘问,更难以接受仵作对身份尊贵的死者进行查验。   姜似这么一说,谢青杳果然愣住了,迟迟没有反应。   姜似劝道:“眼下还有什么比还伯父清白,让伯父不再背负着杀妻的内疚以及找出凶手替伯母报仇更重要的呢?”   谢青杳如梦初醒:“你说得对,我这就去对父亲与哥哥说!”   眼见谢青杳匆匆往外跑去,姜似看了守在门口的两名丫鬟一眼,交代阿蛮:“你暂时留在这里。”   既然凶手另有其人,焉知这些伺候永昌伯夫人的丫鬟就是清白的?保险起见当然是把阿蛮留下守着,以免破坏她们发现的证据。   此时永昌伯被绑着动弹不得,渐渐不再骂人,一动不动像是没了活气。   姜安诚看着骤然老了十来岁的老邻居,深深叹了口气。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呢?   “父亲!”谢青杳提着裙摆飞快跑来,因为跑得急一个趔趄跪趴在永昌伯膝头,“阿似发现了杀害母亲的另有其人!”   一直沉默无言的谢殷楼不由向姜似望去。 第157章 少年,你要有追求   谢青杳一句话令无数道视线向姜似投来。   姜似立在那里,神色坦然。   永昌伯动了动眼珠,声音嘶哑:“青杳,不要胡闹!”   “父亲,我没有胡闹,阿似真的发现了杀害母亲的另有其人,母亲的死与您无关啊!”   永昌伯一意以死谢罪,吓坏了这个被父母娇宠着长大的小姑娘。   见父亲不信,谢青杳急了,冲姜似喊道:“阿似,你对我父亲说啊!”   姜似走过去对永昌伯略略屈膝,大大方方道:“伯父,我刚刚与青杳一道去了伯母的寝室,从衣柜内里发现两个手指印,看指印的位置与角度不大可能是丫鬟娶放衣物留下的。”   说到这,姜似语气微顿,而后坚定道:“所以侄女推断,最大的可能是有人曾经躲在衣柜中,才留下那样的痕迹来。”   “此话当真?”永昌伯眼睛陡然亮了起来。   失去相守多年的妻子固然伤心欲绝,可还不至于让他一个儿女都长大的大男人寻死觅活,他不能接受的是亲手杀害妻子的事实。   倘若他是凶手,他从此不但无法面对自己,还不能面对一双儿女,这才是他以死求解脱的原因。   现在有人告诉他凶手另有其人,永昌伯整个人立刻鲜活起来。   “侄女只是推断,当然要想查明真相,恐怕还要有经验的人来。”姜似不敢把话说得太满,也是隐晦提醒永昌伯请顺天府尹甄世成过来查案。   谢青杳紧跟着道:“父亲,咱们报官吧,不能让母亲被人害了而您背上误杀母亲的罪名,真正的凶手却逍遥法外!”   永昌伯拧起眉头,迟疑起来。   找到凶手是必须的,可是请官府介入的话,难道任由那些人检查妻子的遗体吗?   永昌伯一想就觉得无法接受。   姜安诚对姜似使了个眼色。   姜似见状,默默走到父亲身边。   她该做的已经做了,该说的也说了,最终请不请甄大人介入,那就是永昌伯府的事了。   姜安诚把姜似拉到身后来。   似儿就是心好啊,为了谢家丫头居然敢去到处是血的屋子里查看。   唉,看来回头又要给闺女买两个酱肘子压惊了。   “父亲——”谢青杳见永昌伯不语,含泪喊了一声。   永昌伯迟疑着,依然下不了决心。   谢殷楼看了看父亲与妹妹,又深深看了姜似一眼,掉头便走。   “殷楼,你去哪儿?”   “去顺天府衙门报官!”谢殷楼脚步一顿,回答了父亲的话。   “回来!”永昌伯脱口而出。   他本来犹豫不决,儿子的决定让他一阵心乱,下意识开口阻止。   谢殷楼回眸,与永昌伯对视。   “殷楼,你给我回来,现在家里还轮不到你做主!”永昌伯怒道。   这小子翅膀硬了,刚才跟着姜大一块绑他,现在居然还敢擅作主张!   谢殷楼跪下给永昌伯磕了个头爬起来,丝毫不见急躁:“妹妹你照顾好父亲,我很快就回来。”   话说完,谢殷楼头也不回走了。   谢殷楼的沉稳让姜安诚心中一阵唏嘘:瞧瞧别人家的儿子,遇到这样大的事依然稳稳当当,再看他那个游手好闲的混账东西,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   转而看到姜似,姜安诚心中平衡了一点。   还好女儿不比别人家差。   “谢殷楼!”永昌伯气急。   谢青杳忙宽慰父亲:“您别生哥哥的气,女儿与哥哥想的一样,不能让母亲稀里糊涂被人害死。与找出凶手比起来,损些颜面又算什么呢?相信母亲在天之灵也不会怪我们这样做的。”   更何况传出去父亲误杀母亲的事,难道会更好听吗?   尽管大周律法在这方面很宽容,父亲因为是梦中误杀母亲,根本不会入罪,可是外祖家定然会与父亲决裂,世人也会指指点点不知多久。   既然都是丢脸,没有什么比让母亲瞑目更重要。   谢青杳虽然单纯却不糊涂,劝永昌伯劝到了点子上。   永昌伯沉默良久,叹道:“给我松绑吧。”   谢青杳不由看向姜安诚。   姜安诚警惕看着老邻居,没有动作。   永昌伯惨笑一声:“老姜,你现在让我死,我都不想死了,总要把害我妻子的凶手揪出来替她报仇!”   姜安诚上前替永昌伯把绳子解开,用力拍了拍他肩膀。   顺天府今日比较安静,刚刚解决了‘杨国舅’暴毙案,衙门从上到下透着一股放松。   甄世成是个断案如神、不惧强权的能吏,但他并不是那种自以为老子天下第一清官的迂腐之人,面对属下们的放松很能理解。   为了“杨国舅”暴毙案连轴转了那么久,破案后的放松乃人之常情,不但可以理解,还应该支持。   又想马儿跑得好又想马儿不吃草的事他是不屑做的。   甄世成把积压的事务处理了一些,伸了个懒腰站起来,溜溜达达往外走去。   呼吸一下新鲜空气,无疑能令头脑更加清醒,处理起庶务更加得心应手。   甄世成气定神闲踱着步,眼尖看到了长子甄珩。   十七八岁的少年穿着一袭石青色长衫,清清爽爽,人清如玉。   见到父亲,少年把头一低,有种把自己藏起来的冲动。   “甄珩!”甄世成气势十足喊了一声。   在外面总要端出高深莫测的架势,在自家兔崽子面前当然不必了。   这小子竟然还躲着他!   按着惯例,顺天府尹的家眷是要入住官邸的,甄世成的家眷自然不例外。   少年叹口气,认命走了过来。   “又准备去哪儿?”   “有同窗约了儿子去游湖——”   甄世成脸一沉:“大热天游什么湖?”   有这个空,不能想办法与他欣赏的小姑娘认识一下吗?   甄珩一看父亲大人的神情,头就开始疼起来。   要是知道一进京就被父亲催着相看未来媳妇,他还不如回老家读书。   “那儿子回去读书了。”甄珩准备开溜。   “除了游湖、读书,你就没有点别的追求了吗?”   甄珩面上挂着恭顺的笑容:“不知父亲所说的追求是——”   甄世成清清喉咙,淡淡道:“为父看中一个小姑娘,你想办法娶回家吧。” 第158章 儿子不争气   甄珩所站之处恰好有一棵桂树,这个时节没有开花,风吹来,满树叶子沙沙作响,好像嘲笑着他此刻的心情。   甄珩面上还挂着笑,心中已经翻了无数白眼。   为什么他爹看中的小姑娘让他娶回家!   当儿子就是这样悲催,还不能反驳说你既然看中了怎么自己不娶回家,那样传到他娘那里,照样还是他倒霉。   “父亲,儿子年纪还小,一心准备读书,暂时不想考虑娶妻的事。”   甄世成用扇柄敲着手心,眉头深深拧起:“你想太多了,为父只是想暂时把你的亲事定下来,成家自然要等到你考出功名再说。”   臭小子想的够美的,吃喝还都花用爹娘的呢,就想抱媳妇了?   甄珩摸了摸鼻子。   父亲大人太狡猾,不好对付啊。   “儿子怕考不上功名,耽误了人家姑娘。”   甄世成眼一瞪:“这么说没有功名的人就不成家了?你爹和你娘成亲的时候还没中举呢,现在不是照样成了三品大员?”   “父亲,您成亲的时候已经二十多了,儿子才十八岁!”   甄世成拿起扇柄敲了一下甄珩脑袋顶,板着脸训道:“还敢顶嘴!”   甄珩:“……”说不过就动手,这可真是亲爹。   “大人——”一名衙役跑过来,气喘吁吁。   甄世成背手转身:“怎么?”   不用问,定然又有新案子了。   衙役忙道:“大人,永昌伯世子前来报官,说永昌伯夫人被人用烛台杀害了……”   尽管甄世成沉稳有加,听到这个消息还是面色微变。   伯夫人被人杀害,这可不算小事。   案情重大,甄世成自然无暇与儿子闲扯,交代一句“少出去胡混”随着衙役匆匆离去。   甄珩大大松了口气。   可算逃过一劫。   年少慕艾,他又没准备出家当和尚,对未来妻子自然是憧憬的,可正是如此才不想由着父亲轻率决定了他的婚姻大事。   父亲整日里与案件尸体打交道,能被他欣赏的——甄珩想想,就忍不住抽嘴角。   他还是觉得母亲那样温柔秀丽有才气的女子好一些,与父亲又是青梅竹马。   甄珩摇摇头,往外走去。   甄世成很快就见到了永昌伯世子谢殷楼,听谢殷楼禀明案情,立刻带着人赶往永昌伯府。   永昌伯府中依然乱糟糟的。   主母被人杀害,凶手无论是伯爷还是另有其人,都让府中下人惊慌失措,无心做事。   姜安诚见永昌伯冷静下来,便道:“老谢,既然顺天府的人要来,我就带着女儿先回去了。”   老邻居出了事过来帮忙是情分,现在官府中人介入了,要是再留下就多有不便,有看热闹之嫌。   姜安诚虽然不是个讲究人,这个道理还是明白的。   “今日麻烦老弟了。”永昌伯木然点头。   见姜似要走,谢青杳不由喊了一声:“阿似——”   姜似停下来,看着谢青杳。   “阿似,你能不能留下来陪我?”少女一张白净的苹果脸上泪痕点点,瞧着可怜又脆弱。   姜似不由心软,看向姜安诚:“父亲——”   姜安诚虽担心女儿留在这里受惊吓,可他毕竟心性宽厚,见谢家小丫头怪可怜的,毫不犹豫便答应下来:“那你就留下吧,有事情记得让阿蛮回去传话。”   嗯,大不了多买两个酱肘子给闺女压惊好了。   姜似走到谢青杳身边,握住她的手:“青杳,别担心,甄大人断案如神,定然会查明真相的。”   “阿似,你认识顺天府尹?”   姜似苦笑:“青杳你忘了,甄大人才办过长兴侯世子的案子,案发时我在现场呢,自然领略过甄大人的风采。”   谢青杳咬唇点点头,用力反握住姜似的手。   “伯爷,衙门的人到了。”很快就有下人前来禀报。   永昌伯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大步迎去。   甄世成见到永昌伯,心中一叹。   他见多了亲人遭遇横祸后苦主的悲痛,可是每次与苦主打交道依然心有戚戚。   不过作为查案之人,先入为主的印象不可取,有许多受害者正是所谓的苦主而为,尽管永昌伯府主动报案,没有仔细查探依然不能认为永昌伯完全没有嫌疑。   “伯爷节哀。”甄世成冲永昌伯拱手。   永昌伯苦笑着回礼:“有劳甄大人了。”   “职责所在,定然全力以赴。”甄世成客套完,直奔主题,“我已经听世子讲了大致情况,贵府是因为衣柜中留下指印才确定凶手曾躲在那里?”   众人不由向姜似看去。   甄世成何等敏锐之人,立刻顺着众人目光看去。   两名少女并肩而立,一高一矮,他直接忽视了稍矮的少女,全部注意力都被个子高挑的少女吸引过去。   居然又是那个小姑娘!   这一刻,喜怒不形于色的甄大人忍不住流露出微讶的表情。   为什么每次凶案现场都能遇到这小姑娘?   灵雾寺是这样,长兴侯府是这样,而今永昌伯府还是这样。   谢青杳对着甄世成屈膝一礼:“大人,指印是我的好友发现的,小女子也看到了。”   甄世成看向姜似的眼神越发微妙。   他可是从永昌伯世子口中听说了,永昌伯醒来发现手持烛台,认定自己杀害了妻子要自戕,后来发现凶手另有其人的线索才冷静下来。   现在看来,又是这小姑娘的功劳。   甄世成习惯性捋了捋长须。   自从夫人进京,衣裳有人叠了,饭菜合口味了,连这把胡子都有人给梳理了,摸起来怪舒服的。   甄世成暗想,这小姑娘要是个男子他就破格提拔,至少给她一个捕头当当。   “既然如此,先去案发之地看看吧。对了,叮嘱门人不得放府中任何人出去。”   谢殷楼插口道:“小子已经吩咐过门人了。”   甄世成满意点点头,随着永昌伯往主院而去,谢家兄妹等人紧紧跟上。   阿蛮正百无聊赖守着门口,眼见一群人走来,脸色一正堵住门。   甄世成认得这小丫鬟,忍不住看向姜似。   姜似解释道:“小女子担心有人趁乱进去破坏了线索,让丫鬟守在这里。”   甄世成心中长长叹了口气。   他就说,儿子不争气啊! 第159章 失踪的丫鬟   甄世成推门进去,熟悉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他先环视一番,地上凌乱的血脚印令他不由皱眉。   那样多大大小小的脚印,可见事发时的混乱。   当做凶器的烛台就倒在地上,尖端呈暗红色,泛着冰冷的色泽。   甄世成转头问:“哪一个衣柜?”   谢青杳看了姜似一眼,抬手指出先前被姜似打开的衣柜。   “各位就不要进来了。”甄世成说了一声,带着得力下属走进去检查起来。   他率先检查的就是那个衣柜。   就如姜似所发现的,衣柜内里很不起眼的地方印有两个不全的指印,看指印的角度,可以想象是一个人窝着身体藏在衣柜中时双手最可能停留之处。   这样的指印,还真不可能是丫鬟们取放衣物留下的。   甄世成盯着指印若有所思。   能留下这么明显的指印,汗渍是一方面,那人的手上莫非沾染着什么东西?   甄世成仔细检查着柜中情况,忽然眼睛一眯,对下属喊道:“把镊子与油纸拿来。”   接过属下递过来的物件,甄世成小心翼翼从最上面略显凌乱的衣物中夹起一物放在油纸上。   那是两根头发。   甄世成一下子兴奋起来。   衣柜中放的皆是洗净的衣裳,勋贵之家讲究,当家主母的干净衣裳怎么会有头发出现呢?   这种可能微乎其微,最大的可能便是这两根头发是凶手留下的!   虽然有所发现,甄世成很沉得住气,把物证交给属下收好,又仔细检查室内各处,忙碌了足有小半个时辰才走了出去。   见甄世成出来,永昌伯迫不及待问:“甄大人,怎么样?”   “我想知道这衣柜最近一次收拾是什么时候?”   立刻有个丫鬟怯怯道:“昨天日落之时婢子收的衣裳,叠好放进衣柜中的。右边柜子放满了,还有一部分放在了这个柜子里。”   “这么说,昨日天黑之前才收取的衣物?”   丫鬟忙点头。   甄世成捋了捋胡须,这才给了永昌伯答复:“衣柜中应该藏过人。”   “当真?”永昌伯骇然,骇然过后是滔天的愤怒。   他与夫人的寝室衣柜中藏了人,那还能是什么人,必然是杀害妻子的凶手!   永昌伯用力握住甄世成的手:“甄大人,请你一定要把杀害内子的凶手找出来!”   “伯爷放心,我会尽力而为。不知伯夫人停灵何处?”   永昌伯犹豫了一下。   甄世成相当坦然:“任何物证与推测都不及查验受害者遗体重要。”   永昌伯依旧犹豫着。   尽管在儿女的劝说下同意了请官府介入,可是真的到了这时候,他依然难以接受妻子的遗体任由仵作查验。   这几乎是难以想象的事。   “伯爷,本官带了女仵作来。”甄世成心知永昌伯犹豫的原因,开口道。   寻常百姓家也就罢了,别说伯府,哪怕小富之家女子受害后能接受仵作查验的少之又少。   甄世成是个较真的性子,无法忍受因为世人愚昧而使真相随着受害者长眠地下,干脆培养了女仵作。   他手下得用的女仵作正是跟了他多年的老仵作的女儿,说起来也是个难得的姑娘。   “父亲——”见永昌伯不说话,谢青杳忍不住喊了一声,满眼祈求。   永昌伯终于下了决心,陪着甄世成过去。   甄世成从姜似身旁走过,目光往她身上落了落。   他很好奇这个小姑娘是如何想到检查衣柜的,但现在不方便问这些,看来只有找机会问问了。   灵堂就设在相邻的院子中。   六月天热,永昌伯夫人的棺椁周围摆满了冰盆,一靠近就感觉到丝丝凉意。   一个青布包头的少女得到甄世成吩咐,走上前去开始验尸。   “伯爷,回那边说话吧。”甄世成知道许多苦主难以接受验尸的场面,留下衙役看守灵堂,陪永昌伯等人离开。   女仵作验尸的同时甄世成当然不闲着,立刻把厅堂当成公堂问起案来,最先盘问的便是永昌伯夫人的贴身丫鬟。   三名大丫鬟跪在甄世成面前,个个面无人色。   甄世成笑笑:“都先起来回话,这里不是衙门,本官找你们问话亦不是问罪,不讲究下跪。”   甄世成温和的态度让三个大丫鬟神色稍缓,踟蹰着站起来。   甄世成扫了三名丫鬟一眼,缓缓道:“一般来说,像你们这样的丫鬟都是双数,两个、四个或六个吧?”   三名丫鬟愣了一下,其中一人脱口道:“还有秋露!”   春芳、夏雨、秋露、冬雪正是永昌伯夫人的四个大丫鬟。   “秋露呢?”谢青杳喝问。   失去了母亲,父亲还背上了杀害母亲的罪名,使这个纯善的少女变得草木皆兵。   姜似轻轻拍了拍她手臂。   在好友的安抚下,谢青杳冷静下来。   三名大丫鬟面面相觑,竟是谁都说不出秋露的去向。   春芳再次跪下来,浑身簌簌发抖:“大人,昨日……昨日值夜的正是秋露!”   这样一来秋露立刻成了最可疑之人,甄世成当机立断道:“伯爷,请你立刻吩咐府中上下,先把秋露找出来。”   秋露是不是凶手还不确定,但在这种时候原该值夜的大丫鬟不见了,无疑是不能漏过的线索。   很快全府出动开始寻找大丫鬟秋露。   对于永昌伯府,自然是府中人才熟悉,甄世成便只派了几名衙役跟着寻找。   时间流逝,一直没有传来找到大丫鬟秋露的消息,女仵作反而先查验完永昌伯夫人尸体,前来禀报。   “伯夫人的致命伤在心口处,但周围还有三处伤口,深浅不一,其中一个伤口卡在肋骨处……”女仵作说完,作出结论,“一般出现这种情况,一是凶手经验不足,二是力道不足,属下认为凶手为女子的可能性较大……”   永昌伯勃然变色:“有没有找到秋露!”   仵作推断凶手为女子,而大丫鬟秋露不知所踪,凶手十有八九是秋露无疑。   甄世成却老神在在,面上不露半点声色。   现在下结论为时尚早,一切要等有秋露的下落再说。 第160章 找到   一时没有秋露的消息,甄世成把注意力放到验尸情况上来。   永昌伯夫人不是一击毙命,而是有好几个伤口,这种情况下难道不会发出声音惊醒就睡在身边的永昌伯吗?   甄世成思索着这个问题,视线不自觉落在姜似身上。   这个一开始就直奔衣柜并发现重要线索的小姑娘会不会知道什么?   或许他该听听她的想法。   思及此处,甄世成大步向姜似走去。   谢青杳以为甄世成找她问话,嘴唇翕动:“大人——”   甄世成温和笑笑:“谢姑娘不必紧张,我有些话想问姜姑娘。”   姜似笑笑:“甄大人想问什么?”   “姜姑娘,咱们借一步说话。”   “阿似——”骤然而来的丧母之痛使谢青杳对姜似格外依赖起来。   姜似安抚拍了拍谢青杳手背,随着甄世成往远处走去。   谢青杳眼看着二人走到远处的树下站定,这才收回视线走到谢殷楼身边,不安道:“哥哥,你说甄大人要问阿似什么?”   谢殷楼的目光依然追逐着那个窈窕的身影,低沉道:“或许是问她如何发现了衣柜中的异常。”   甄世成要问的正是这个,姜似听了沉默片刻,坦言道:“我嗅到了一种异香,而那异香的源头正是那个衣柜。”   “异香?”甄世成想起满室血腥味,不禁摇摇头,看向姜似的眼神带着惊奇,“姜姑娘是怎么闻到的?本官刚才在那里呆了好一会儿,除了血腥味什么都闻不到。”   仔细想想,衣柜中确实有一股淡淡香味萦绕,他还以为是女子惯用的熏香。   姜似眨眨眼,语气俏皮:“或许是小女子天赋异禀。”   甄世成露出个笑容。   他倒不认为姜似在忽悠他。   为官多年,见过了太多的人和事,总有一些人是与众不同的,过目不忘者有之,生而知之者有之,相比起来眼前小姑娘只是嗅觉出众,已经算是寻常。   不过,这种天赋用来破案还真是得天独厚。   甄世成目光灼灼盯着姜似,恨不得儿子赶紧把小姑娘骗回家,呃,不对,是娶回家,以后他就可以名正言顺使唤了。   “姜姑娘,本官有个问题想与你商讨一下。”姜似的不同寻常让这位能力卓绝的三品大员无形中把她放到了平等的位置上。   “甄大人请讲。”姜似并没有流露出受宠若惊的感觉,依然神色坦然。   从前生到今世她学会了很多,改变了很多,唯有如何奉承人、套近乎这些依然不擅长。   这大概是天性使然,她从来不是长袖善舞的女子,而是有些清高倔强爱使小性子的笨丫头。   “在什么情况下,受害者遭受多次袭击而没有发出声音惊动睡在身边的人呢?”甄世成心中已经有了猜测,但他很喜欢听听别人的看法,相互验证。   若二人猜测一样,无疑是件痛快至极的事。   姜似对甄世成提出的这个问题并不意外,坦然把心中想法说出来:“小女子认为是某种迷香。凶手想要不惊动睡在受害者身边的人,只令受害者发不出声音并不能做到万无一失,毕竟每个人睡眠情况不同,有些人哪怕打雷下雨依然一无所觉睡到天明,而有的人不用听到什么声响,令人不适的气味便能使他醒来。所以我觉得最大的可能就是当时永昌伯与夫人皆吸入了某种迷香,才使凶手顺利完成杀人栽赃的计划。”   甄世成连连点头,抚掌道:“说得不错,这是最大的可能!”   姜似皱眉想了想,道:“小女子还有一个猜测。”   “你说。”甄世成对待姜似的态度越发郑重。   “那迷香或许就是凶手躲在衣柜中点燃的,所以衣柜中留下的香味最重。”   姜似从一开始就在琢磨那种奇特的香味是什么,倘若是凶手身上的香露味,不大可能留在室内这么久不散。   听到女仵作的验尸情况,她便豁然开朗,一下子想到了留香之物最有可能是什么。   “只是小女子有一点想不明白,若是在衣柜中点燃迷香,凶手如何保证不受迷香侵害呢?”   甄世成摸着胡子道:“迷香有多种,凶手既然使用,必然提前做了防范。”   二人正说着,一名衙役匆匆跑来:“大人,人找到了!”   甄世成立刻停下与姜似的交流,问道:“人在何处?”   “在伯府花园的荷花池中。”   甄世成立刻随着属下往荷花池赶去。   荷花池边已经站满了人,见甄世成过来,衙役立刻喊道:“都让让,我们大人来了。”   人群分开,让出一条路来。   姜似就跟在甄世成后边,随着人群让开,一眼就看到了趴在水池边的女子。   女子上半身伏在池边,露出已经泡得发肿的侧脸,下半身还浸在水中,衣裙与荷叶缠绕着,情景极为骇人。   谢青杳盯着池边女尸双手紧握。   下人们的议论声嗡嗡响起。   “真的是秋露啊,她怎么会死在这里了呢?”   “太吓人了,说不准是秋露杀害了夫人后畏罪自尽吧。”   谢青杳颤抖着握住姜似的手,六月的天,少女的手如冰一样冷:“阿似,我娘对秋露一向不薄,她怎么能——”   姜似微微用力回握谢青杳的手:“一切还要甄大人查验过再说。”   女仵作验尸的时候甄世成继续盘问起来。   “伯爷,昨夜既然是秋露值夜,你们没有见到她人么?”   “见到了,昨夜虽然是秋露值夜,但内子打发她下去歇着了。”   “大概是几时?”   永昌伯想了想道:“应该是戌末亥初的时候。”   甄世成缓缓扫视着众人:“那以后你们有谁见过秋露?”   主院中的丫鬟婆子不由看向大丫鬟冬雪。   众人皆知,伯夫人的四个大丫鬟两个人睡一屋,与秋露同屋的正是冬雪。   冬雪吓得扑通跪下来:“婢子觉浅,可以肯定秋露没有回来过!”   “也就是说,亥初以后再无人见过秋露了?”   众人皆默不作声。   “说话!”永昌伯吼道。   这时一道怯怯的声音传来:“有件事,婢子不知当说不当说——”   “但说无妨,一切由本官做主。”甄世成看向开口的丫鬟。 第161章 秋露之死   开口的丫鬟是四个大丫鬟之一的夏雨,甄世成的态度让她鼓起勇气道:“前天晌午婢子进屋伺候夫人,意外发现秋露眼睛红红的,好似哭过了……”   “这么说,或许伯夫人训斥过秋露?”甄世成猜测道。   “不可能!”谢青杳颇为激动,“我娘待她们几个向来和善,我从没见我娘对她们发过火!”   听谢青杳这么一说,夏雨忙低下头不敢再吭声。   甄世成颇为无奈:“谢姑娘,本官问话时你最好不要插口。你的情绪会影响她们,眼下没有什么比查明真相更重要的,你说是么?”   谢青杳咬了咬唇,眼圈渐渐红了。   她娘死得这么惨,还很可能背上苛待下人的名声,她如何不恼?不过甄大人说得对,真相才是最重要的。只有真相才会终止外人对母亲的胡乱猜测。   “夏雨,你认为伯夫人会训斥秋露么?”甄世成再次问道。   夏雨犹豫着。   甄世成看了谢青杳一眼。   谢青杳会意,温声道:“夏雨,只要你所说属实,没人会怪你的。”   夏雨抬起头来,神色有几分茫然:“就如大姑娘所言,夫人待我们向来和善,对我们几乎没有高声说过话。不过前日——”   夏雨迟疑了一下,道:“前日瞧着秋露的模样,似乎真是挨了训——”   “你进去后,伯夫人有没有对秋露说什么?”   “夫人让秋露下去。”   “语气与往日有何不同?”   “夫人当时有些冷淡,秋露听了低着头匆匆出去了。”   甄世成捋了捋胡须。   挨了训斥的大丫鬟会不会怀恨在心对当家主母痛下杀手呢?杀人之后自知难逃死罪,投了荷花池自尽?   女仵作前来禀报:“大人,死者口鼻中有泥沙,初步判断是溺死,而不是死后落水……”   甄世成点了点头,对永昌伯道:“目前有两种可能,秋露投水自尽,或是被人推入水中。我观荷花池离有人居住之处并不甚远,倘若秋露是被人推入水中,大声呼救应该会有人听到动静。”   “你们有谁昨夜听到了花园中的动静?”永昌伯问后院的下人。   到了晚上前院通往后院的门会落锁,能听到动静的只有后院的人。   没有人回答永昌伯的话。   这些人或许是没听到动静,也或许是听到了但不愿惹麻烦,即便是一家之主也不可能撬开每个人的嘴。   “甄大人,倘若秋露落水时已经昏迷,就没有能力发出呼救声了吧?”姜似开口道。   甄世成看了女仵作一眼。   女仵作道:“死者指甲缝中同样有泥沙与水草,由此可以判断死者落水后挣扎过,她当时应该是清醒的。”   姜似认真看了女仵作一眼。   女仵作年纪与她相仿,一头乌黑秀发被素色布巾包起来,是个清秀利落的少女。   见姜似看过来,女仵作冲她微微一笑。   姜似顿时好感大生。   她欣赏一切靠本事吃饭的女子,尽管仵作在世人眼中是低贱的活计,但一个女孩子能做到这样好,就值得人佩服。   姜似回之一笑。   女仵作似是没想到勋贵家的姑娘对她竟没有流露出见惯的异样神色,微微一愣后不好意思垂下眼帘。   “秋露家中还有何人?”   “有老娘、哥嫂,还有一个妹妹。”管事道。   门人突然道:“昨天白日秋露的妹子来找过秋露,之后秋露就随着她妹子匆匆出去了。”   “呃,出去多久?”   门人想了想道:“就半个多时辰吧,秋露是家生子,他们一家就住在伯府北边那片巷子里。”   “秋露回来时有什么不一样么?”   “沉着一张脸,看着情绪不大好。”门人道。   “秋露既然是家生子,她的兄嫂和妹子都在府中做事吧?”甄世成再问。   管事忙道:“秋露的哥哥是个游手好闲的,早先在府中做事嫌苦嫌累不干了,她嫂子一口气生了仨儿也没法出来做事,她妹子在府中当二等丫鬟,因为老娘病了告假回去伺候老娘了。唉,这一家子最出息的就是秋露了……”   甄世成便听明白了,原来秋露这一大家子都是靠秋露养活。   “伯爷,叫人通知秋露一家过来吧。”   没等永昌伯派人去喊,高昂的哭声就由远及近传来。   “秋露啊,你怎么就狠心走了呢——”几人很快就来到近前,哭声最大的就是一个三十来岁的妇人。   管事小声提醒甄世成:“那是秋露的嫂子。”   “伯爷,秋露伺候夫人一场,可不能就这么凄凄惨惨走了啊。”妇人对着永昌伯哭道。   永昌伯听了就气闷,喝道:“闭嘴!”   下人们暗暗摇头,离着妇人最近的一人小声道:“夫人过世了。”   妇人打了个激灵,一脸惊吓看着永昌伯。   杀千刀的一大早就拿着钱出去赌了,她忙着照顾三个孩子连出门透口气的工夫都没有,要不是有人跑来说小姑子没了,她还什么都不知道呢。   夫人好端端怎么会没了?   真是倒霉,原想着秋露没了还能从夫人这里讨些钱的,现在什么都没了……   “秋露嫂,昨日秋露回家做了什么?”甄世成问道。   妇人看向甄世成。   “这是顺天府尹甄大人,大人问你什么你就说什么!”永昌伯道。   “哎呦,大人怎么这么问?我们秋露不是已经——”   甄世成很有经验,知道对这样的妇人不能客气,板着脸道:“伯夫人是被人害死的,而秋露昨晚原该值夜,却被人发现死在了荷花池里。倘若你不仔细说个明白,那么秋露很可能就是害死伯夫人畏罪自尽的凶手,到那时——”   妇人吓得腿一软:“大,大人,秋露不可能杀了夫人啊。昨天……昨天婆婆要不行了,民妇才叫彩珠来找秋露回去的。”   妇人说着一把拉过站在不远处的少女,推至甄世成面前:“彩珠啊,你快跟这位大老爷说说,是不是这么回事儿。”   叫彩珠的少女瞧着只有十三四岁的模样,此刻双眼通红,眼角带泪,被妇人这么一推搡跌坐在地上。   少女没有呼痛,亦没有急着爬起来,而是微微仰头看着甄世成,咬唇道:“我姐姐不会杀人的,她,她是被我兄嫂逼死的!” 第162章 另有凶手   妇人先是一愣,似是想不到彩珠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而后才反应过来,劈手向彩珠打去:“你说什么呢,喂不熟的白眼狼!”   “住手!”甄世成皱眉喝了一声,立刻有衙役把妇人拦住。   妇人依然张牙舞爪:“供你吃供你喝,你竟然还说这种话?你还有没有良心!”   彩珠坐在地上哭道:“供我吃喝的是姐姐,不是你!”   “你还说!你这个没良心的小蹄子,忘了你娘吗?”   彩珠一滞,掩面泣道:“反正娘马上就不行了,我,我还有什么好怕的——”   她边哭边向甄世成磕头:“大人,婢子听说过您,您把长兴侯世子绳之以法,是个青天大老爷。求您替我姐姐做主,不能让我姐姐死了还要蒙受不白之冤啊——”   妇人越发气愤:“小蹄子,你给我等着,等回去总有收拾你的时候!”   “把她的嘴堵上。”甄世成淡淡吩咐道。   随着妇人嘴里塞了汗巾子,场面顿时安静下来,只听到少女低低的哭泣声。   甄世成叹了口气,亲自把彩珠扶起来:“本官不会放过一个恶人,更不会冤枉一个好人。小姑娘,你莫哭了,说说你姐姐的事吧。”   “是。”彩珠擦了擦眼泪,决绝看了妇人一眼。   妇人说不出话来,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威胁之意尽显。   彩珠干脆不再看她,吸吸鼻子道:“其实府中人都知道,我们一家只有姐姐做事,吃喝嚼用包括母亲看病的钱全都是姐姐给的。原本想着娘的身体好一点婢子就回府中做事,谁成想娘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五日前竟然昏迷了,请来大夫看过说要一大笔钱调养。姐姐知道后,没过多久就拿来了那笔钱——”   “那笔钱有多少?”甄世成问道。   一般来说命案缘由无非三种情况,因仇、因财或因情,那种随便找人杀的是极少数,不在常理之内。   “有五十两银子。”   “秋露的月银有多少?”   管事立刻道:“秋露是伺候夫人的大丫鬟,月银在下人中能拿二等,有二两半。”   “二两半,不少了。”甄世成淡淡道。   寻常百姓家,几两银子就够大半年花销了。   “不过秋露既然要养活一家人,想必平时没有什么积攒,这五十两从何而来?”   彩珠脸涨得通红,抖着唇道:“当时姐姐没说,只让我们拿去给娘调养身体,可是——”   说到这里,彩珠恨恨看了妇人一眼,泣道:“可是昨日母亲突然吐了血,婢子急忙找姐姐回去,在姐姐的逼问下才知道兄嫂根本没用那笔钱给娘买药,我喂娘吃的药根本就是他们拿别的充数的。”   “呜呜呜——”妇人听到这里,拼命挣扎起来。   “把她口中布取出来。”甄世成吩咐道。   妇人嘴巴一得了自由,立刻哭天抢地道:“冤枉啊,大人,那笔钱可一分都没花在民妇身上,都被那杀千刀的拿去还赌债了啊——”   甄世成忍耐听妇人足足骂了男人一盏茶的工夫,对秋露的兄长是个什么样的人有了数。   一滩嗜赌如命的烂泥。   “你姐姐知道此事有什么反应?”   “姐姐搂着娘痛哭,结果……结果娘说她知道此事,是她同意让哥哥把这笔钱拿去的。姐姐当时一听更伤心了,哭着就跑了出去——”说到此处,彩珠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从那以后你就再没见过你姐姐?”   彩珠忽然抬起头,直直望着甄世成:“不,婢子追了出去。”   甄世成心中一动。   凭经验,眼前的小姑娘很可能知道些什么。   他并没有催促,目光温和看着彩珠。   彩珠咬了咬唇:“我从没见过姐姐那么伤心,姐姐从来都是家里的顶梁柱,当初让我告了长假回去照顾娘就是姐姐的决定。我一直记得姐姐对我说,只要有她在,家中难关一定会过去。可是昨天姐姐哭得很绝望。也许是她当时太伤心了,在我追问下终于说出了原因。”   彩珠说着不由看向永昌伯。   永昌伯叹道:“你说吧,我和夫人从来都是是非分明之人。”   “姐姐说那五十两银子是她偷偷从夫人的妆奁里拿的,本想着先解了燃眉之急再慢慢补上,谁知夫人忽然要找一支多年前戴的玉兰点翠步摇,结果发现了她偷拿银子的事。夫人问清楚姐姐偷拿银子的原因并没有追究这笔钱,但告诉姐姐不能再留她在身边。夫人慈善,说姐姐毕竟跟了她多年,突然打发出去日子不好过,便再留姐姐一些日子,替她物色合适的人嫁出去。”   “既然如此,你为何说兄嫂逼死了你姐姐?”   彩珠惨笑:“姐姐一直以伺候夫人为傲,却为了娘私拿了夫人的银子。娘要是用这笔钱调养好身子也就罢了,结果这些钱被哥哥拿去还赌债了,只把我和姐姐蒙在鼓里,娘还说是她做主给哥哥的……当时姐姐就说,早知如此她何必做出这种没良心的事来,既丢了差事,娘也没能救,最重要的是辜负了夫人的厚爱,还不如死了干净。我以为姐姐是说气话,谁成想姐姐真的做了傻事……”   甄世成看向永昌伯:“平时伯夫人会留下丫鬟值夜吗?”   永昌伯点头。   “这么说,只有昨晚伯夫人把秋露打发了出去。”甄世成摸了摸胡子,叹道,“秋露偷拿的钱被兄长挥霍了,母亲病重吐血却一心向着儿子,之后伯夫人明显不愿再亲近她,这样说来,她一时想不开自尽就说得通了。”   众人沉默着,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彩珠说得不错,秋露确实是被兄嫂逼死的,准确的说逼死秋露的还有她的母亲——   “既然秋露是羞愧自尽,害死我娘的究竟是谁呢?”谢青杳喃喃道。   甄世成并不气馁。   许多案件就是这样,冒出的线索查到最后并不相干,但这不代表做了无用功,剥丝抽茧,真相总会浮出水面。   “甄大人,既然昨天日落时衣柜中还没有人,是不是说明凶手就在伯府内院这些人中?”姜似忽然问道。 第163章 永昌伯的老通房   “这是最大的可能。”甄世成没有把话说死,排查重点正是这部分人。   大户人家都是有规矩的,前院的仆从没有极特殊的情况根本不能到后院来。而主母所居院落人来人往,想要在日落后藏匿其中,这人定然是出现在主院被人见到亦不会觉得奇怪的人。   这样的话,范围其实可以再缩小一些,主院的人更有嫌疑。   “大人何不请伯府管事拿出后院名册来与人核对,清点一下现在有谁不在府中,留下的人全都集中到院中来,等候大人随时问询。”   甄世成微微一笑:“正有此意。”   永昌伯府整个后宅的人不少,清点核对要花不少时间,这些自是交由伯府几个管事来做,甄世成拿了名册副本从上到下看过。   名册上清楚写着后宅各院人名,这些人做什么差事,拿多少月银,有的甚至还记录了所长,比如一个叫红袖的丫鬟,就专门提到会梳头。   从这样一份名册就可以看出当家主母是何等会理家之人。   甄世成把名册看了两遍,视线落在最上面两个名字上。   那是永昌伯的两个通房。   永昌伯府人口简单,除了永昌伯夫妇与一儿一女,能称得上半个主子的就是这两个通房了。   扫了一眼谢殷楼兄妹,甄世成一指门口:“伯爷,咱们先进去说几句。”   永昌伯沉默随着甄世成走进屋内,看着熟悉的摆设只觉心中发堵,叹道:“甄大人尽管问吧。”   “伯爷的两位姨娘不知有无子女?”   那份名册上并没有把府中主子写进去,甄世成决定问个清楚。   永昌伯苦笑:“并没有。”   甄世成继续问道:“能说一下原因吗?”   “原因?”永昌伯被问得一怔。   “两位姨娘跟随伯爷多年了吧?没有一子半女似乎有些奇怪。”   “我明白甄大人的意思了。”永昌伯下意识拧眉,带着一丝恼火与尴尬。   这恼火不是对甄世成而来,而是因为甄世成的问题令他对两个通房有所怀疑而升起的怒火。   “她们两个一个是生长子时收房的,一个是生女儿时收房的,我不想生出庶子庶女来让伯府变得乌烟瘴气,就一直让她们服用避子汤。”   甄世成想了想问:“那么两位姨娘就从来没有意外有孕过?”   永昌伯沉默了一下,道:“朝云三年前曾有孕过,我没同意留下。”   那个时候他也曾犹豫过,毕竟一双嫡出儿女都大了,多一个庶弟或庶妹影响不了什么,只是——   甄世成何等敏锐,立刻从永昌伯的神色瞧出几分异样,追问道:“毕竟是伯爷的骨血,既然意外来了,伯爷为何没有留下?”   永昌伯犹豫着。   甄世成劝道:“伯爷有什么话一定要说出来,眼下凶手尚未现形,您若再有隐瞒就是无意中帮助凶手了。”   “当时内子病了。”   永昌伯一说,甄世成顿时露出了然之色。   永昌伯夫妇恩爱,通房有身孕后夫人病了,当然不会再让通房把孩子留下。   “内子真的病了,并不是因为生气朝云有了身孕故意做给我看。”永昌伯急忙解释道。   他不想说,就是不愿让人误会妻子是容不得人的女子。   甄世成看着永昌伯叹了口气:“伯爷了解伯夫人,知道夫人那时候确实生了病,那么姨娘呢?”   永昌伯愣了愣,脸色难看起来:“甄大人,你是说朝云很可能因为堕胎而对内子怀恨在心,认为内子装病才使她失去了孩子?”   “令公子与令爱都大了,伯爷既然是在他们出生时先后收的两位姨娘,想来两位姨娘三年前也不算年轻了吧?”   “嗯,她们那时都三十出头了。”   甄世成笑笑:“伯爷不要低估一名多年无子的女人乍然有了身孕又被人强行堕胎的痛苦,而这种痛苦足以令人产生惊人的恨意。”   “是朝云害了内子?”永昌伯脸色铁青。   当时命朝云堕胎,他虽然有些内疚,但心中十分明白,好好的避子汤喝着怎么会有了身孕?这其中有什么猫腻不想可知。   朝云毕竟跟了他多年,不管使了什么手段有了身孕,孩子既然没了,他便不愿再追究,反而因怜惜赏了她不少物件。   难道说她认为是妻子容不得那个孩子才没有留下,从此对妻子怀恨在心,终于等到机会害死了妻子?   永昌伯越想脸色越难看。   “伯爷不必太激动,这只能说明朝云有杀害夫人的动机,但并不能说明她就是凶手,一切还是要证据说话。本官要做的就是找出一个个嫌疑人,然后排除或找出他们是否凶手的证据。”   永昌伯依然无法平静,一拳打在桌几上。   “朝云没了孩子后,伯爷与她再相处没有觉出什么异常么?”   永昌伯摇头:“扼杀自己的骨血心中并不好受,从那时候起我几乎没再踏入两个通房的院子,所以她有什么异常亦难以知晓。”   甄世成起身:“这样吧,先把两位姨娘叫来问问看,伯爷可要沉住气。”   永昌伯勉强点了点头。   二人走出去,永昌伯立刻吩咐人把两个通房请来。   很快两名中年妇人一前一后走来,走在前面的妇人身材微丰,虽然神色忐忑,但眉梢眼角的弧度让她看起来气质温和。   后面的妇人很消瘦,眼皮微垂,肤色有种不健康的苍白,而她的头发竟有些花白了。   甄世成不由想到了在衣柜里发现的那两根头发。   “前面的是春梅,后面的是朝云。”永昌伯尽量用平静的语气道。   他此时冷眼看着两个通房走来,竟有些陌生了,仔细想想,确实太久没有去过她们那里。   院中人见伯爷的两个老通房被叫过来,虽不敢开口,一个个用眼神交流着。   老天啊,害死夫人的难道是伯爷的通房?   姜似的注意力本来放在陆续集中到院子中的人群那里,见甄世成传唤两位通房,悄悄走过去。   她想到了一个关键点,凭那个几乎能判定谁是凶手,那么就让她先看看两位通房是否清白吧。 第164章 疑凶   看着许久没留意过的两个通房,永昌伯压抑着种种情绪道:“这是顺天府尹甄大人,甄大人问你们什么,你们务必如实回答,知道了么?”   气质温和的通房春梅贪婪看了永昌伯一眼,屈膝给甄世成与永昌伯见礼,口称“知道了”,一副规规矩矩的样子。   朝云没有看任何人,随着春梅一起行礼,神色木然,一声未吭。   “二位住在何处?”甄世成问。   “贱妾住在东跨院。”似乎知道朝云不会吭声,春梅主动道,“朝云住在西跨院。”   “昨天晚上你们几时入睡?”   “贱妾刚到亥初就睡了。”春梅语气带着几分自嘲,“左右无事。”   日复一日,漫漫长夜,既无孩子相伴,又无男人相守,不睡觉做什么呢?   春梅这么想着,忍不住用眼角余光扫了永昌伯一眼。   当年夫人有了身孕,听闻要替伯爷挑一个通房,她几乎喜不自禁,哪怕伯爷与夫人早就明言不允许通房生下子嗣,她还是让父母推了原本在议的亲事如愿成了伯爷的女人。   年轻的时候总是不服输的,想着凭借几分美貌与善解人意的性子早晚暖热伯爷一颗心,将来有个一男半女,她的儿女也是当主子的了。   可是时间久了才知道,伯爷收通房完全就是在夫人不方便的时候有个暖床的罢了,在伯爷心中她们与阿猫阿狗恐怕没有太大区别。   一年又一年过去,那点心气早就磨没了,不甘或许有,后悔并没有。   当年那些嫁给小厮的姐妹未尝比她过得舒心,天天挨男人打或者为了生计发愁的可不少,她安安静静生活在大宅里至少衣食无忧,父母兄弟亦沾了不少光……   “伺候你的丫鬟呢?”   很快两名丫鬟上前给甄世成见礼。   “昨夜你们伺候姨娘睡下的?”   一名青衣丫鬟道:“昨夜是婢子值夜,就歇在姨娘脚边。”   永昌伯一直没有给两名通房抬姨娘,但儿子都长大了,下人们提起伯爷的两个通房尊称一声姨娘,无人见怪。   “中途可曾有什么动静?”   青衣丫鬟不假思索道:“没有。婢子浅眠,且就睡在姨娘脚边,要是有动静婢子定然知道。姨娘睡到早上才醒来,是婢子与桃红给姨娘打的洗脸水。”   另一名丫鬟立刻点头称是。   甄世成打开名册翻了翻,便知道伺候梅姨娘的两个丫鬟一个叫桃红,一个叫柳绿,两个丫鬟都是三年前调到东跨院伺候梅姨娘的。   三年前——   甄世成不由看向永昌伯。   这个时间正是朝云有孕后又堕胎的时间,凭经验可以断定这绝非巧合。   永昌伯看了朝云一眼,低声道:“当时觉得后宅人心浮动,就把伺候她们的丫鬟婆子全都换过了。”   朝云莫名有了身孕,永昌伯疑心她收买了丫鬟婆子替换了避子汤,为了避免将来再出这种事,干脆把伺候的下人们全都换了一遍。   他再也不想体会亲自下令打去血脉的心塞了。   “两名丫鬟是内子挑选的,全是家生子,她们的话应当可信。”   甄世成听了点点头。   两名丫鬟既然是伯夫人挑选的家生子,她们的家人在伯夫人面前定然是得用的,那么她们帮助梅姨娘谋害主母,或者替梅姨娘隐瞒罪行的可能性就极低。   甄世成看向朝云,问了同样的问题:“你昨晚几时入睡?”   朝云沉默了许久,才道:“亥时。”   伺候朝云的贴身丫鬟同样是两个,只是这两个丫鬟听甄世成问起伺候姨娘入睡的事,不由面面相觑起来。   永昌伯冷哼一声。   两名丫鬟头一低,异口同声道:“昨夜姨娘独自睡的。”   此话一出,众人看向朝云的目光立刻微妙起来,甚至不少人都想到了三年前朝云堕胎的事。   两位通房多年没有动静,朝云有了身孕的消息一传出来府中上下都在议论纷纷,认为朝云总算熬出头了,一个姨娘是跑不了的,谁知赶上夫人病了,伯爷怕夫人烦心,毫不犹豫命人给朝云堕了胎。   啧啧,打那之后西跨院时不时传来朝云的哭声,她定然怀恨在心,于是害死了夫人。   谢青杳三年前已经很懂事了,此刻想起这些再也忍不住,上前一步质问道:“云姨娘,我娘真是你害死的吗?”   朝云面无表情看着谢青杳,一言不发。   “你说话呀!”谢青杳拔高了声音,“我娘从来对你们不薄,现在她死得那样惨,难道你连一句话都不愿意说吗?”   “我没有。”不知是谢青杳的话触动了朝云,还是她心知众目睽睽之下不可能避过去,终于开口道。   短短三个字落入众人耳中,显得有些无力。   “姨娘一直独自睡么?”甄世成丝毫不受影响,再问道。   一名丫鬟道:“姨娘这两年一直睡不好,不喜欢我们陪着。”   甄世成捋了捋胡须:“这么说,昨夜你们都不知道姨娘是否一直睡在屋中了?”   两名丫鬟对视一眼,刚才回话的丫鬟摇了摇头:“婢子不知道,但也没听到什么声响。”   她一向睡得熟,打雷都听不见,更别说别的了。   另一位丫鬟却迟疑起来。   “怎么,你听到了什么动静?”甄世成立刻问道。   “婢子——”丫鬟飞快看了朝云一眼。   永昌伯立刻喝道:“有什么就说,看她做什么?莫非云姨娘给你发月银?”   丫鬟不由自主跪下来,头埋得极低:“姨娘……姨娘夜里应该烧纸了……”   “烧什么纸?”永昌伯听得怒容满面。   丫鬟头垂得更低:“给未出世的小公子烧的纸……”   原来自从朝云失去了孩子,每年堕胎的那一天都会给未出世的孩子烧纸,这丫鬟第一年撞见过,昨夜里虽然没听到动静,但今早在院子角落里发现了留下的一点灰烬。   “你去西跨院的第一年撞见姨娘烧纸,是在什么时间?”   丫鬟回忆了一下道:“卯初时分。”   一个婆子惊呼道:“哎呀,老奴想起来了,云姨娘那个孩子就是每年今日的卯时落下来的!” 第165章 可心的丫头   卯时正是天将要亮的这个时间段,倘若朝云没有烧纸而是设法混入主院杀人亦是有可能的。   “带本官去西跨院看看。”甄世成深深看了朝云一眼,暂时停止了盘问。   一群人涌向西跨院。   在甄世成的要求下,丫鬟领着众人来到院中一角,指了指地面:“就是这里。”   姜似不着痕迹挤在前头,定睛一看,果然就见地上隐约残留着黑色灰烬,若是过上一两日,定然连这点痕迹都留不下了。   甄世成盯着地面若有所思。   这里的地面似乎有些异样——   他这样想着走到那里,抬脚试探触了触地面。   微微松软的感觉传来。   甄世成神色一动,立刻吩咐属下:“挖开这里看看。”   一名衙役立刻上前开挖。   除了上面一层浮土,下面的土很松软,衙役很快就挖出一个包袱来。   “居然真的有东西!”人群中响起阵阵惊呼。   这个瞬间,众人目不转睛盯着挖出来的包裹,可是姜似与甄世成却不约而同看向朝云。   一个人第一时间的反应总是最真实的。   可惜二人注定失望了,许是朝云心如死灰的日子过久了,此刻面上依然没有任何表情,既不紧张,亦无意外。   甄世成叹了口气,视线与青衫白裙的少女视线交汇,险些忍不住冲她挑起大拇指。   他能做到发现重大线索时第一时间不是看物证而是观察疑凶的反应,这是多年积累的经验,而眼前小姑娘还没他儿子年纪大,更不可能有什么经验,那就只能是天赋与悟性了。   这可真是个好苗子啊。   甄世成爱惜人才的那颗心又痒痒起来。   甄大人有个毛病,心一痒就喜欢捋胡子,这么连捋好几下,捋断了两根胡须才回过神来,脸色一正掩饰疼痛道:“打开看看。”   “是。”衙役立刻打开了包袱。   这些衙役都是经验老道之人,打开包袱时格外小心翼翼,很快包袱里的物件便展露在众人面前。   那是一身带血的衣裳。   人群中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甄世成上前一步,蹲下翻看着血衣。   衣裳料子与款式很不起眼,看颜色正是适合中年女子的服饰。   永昌伯夫人被烛台刺死,血流了满床,凶手很难保持衣裳的干净,这件血衣几乎可以肯定就是凶手行凶时所穿了。   甄世成站起来,定定看着朝云:“这血衣是你埋的么?”   朝云沉默着。   甄世成耐心很好,永昌伯却忍不住大怒:“还问什么,定是这贱婢害死的夫人!”   朝云猛然看向永昌伯,没有丝毫血色的双唇剧烈颤抖着。   “伯爷稍安勿躁。”甄世成劝道。   永昌伯一指血衣,脸色无比难看:“证据确凿还要说什么?杀人偿命,更何况这贱婢以下犯上杀害了夫人……大人,这贱婢就交给你发落了!”   甄世成看着一言不发的朝云,总觉得哪里不大对劲。   永昌伯夫人真是朝云杀的么?   尽管朝云有足够的杀人动机,又有埋在院子里的血衣为证,可是用烛台杀死一个大活人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眼前的妇人身材消瘦,有种风吹就倒的病弱感,真有力气用烛台刺死一个人么?   见甄世成没有反应,永昌伯突然去拔谢殷楼腰间佩剑。   谢殷楼下意识按住剑柄。   永昌伯没拔动,喝道:“放手!”   谢殷楼对父亲的话没有多少反应,反而看向甄世成。   永昌伯气坏了:“臭小子,你给我放手,难道你不想给你娘报仇吗?”   谢殷楼按着剑柄平静道:“儿子当然想给母亲报仇,前提是确定凶手。”   力气居然没有儿子大让永昌伯颇有几分气急败坏,扭头对甄世成道:“甄大人,莫非这些还不能证明她是凶手?”   甄世成捋捋胡须,斟酌道:“这其中尚有许多疑点,人命关天,自然不能草率下结论。”   他知道大周八成以上负责刑名的官员仅凭推测便能结案,只要推测合情合理,哪怕没有确凿证据照样把疑凶定为凶手。   但他不会这样。   只要是他经手的案子,宁可因能力所限成为悬案,也不会仅靠推论结案。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悬案总有破案的可能,可是人一旦枉死,却再也活不过来。   每一个死去的人背后,都有亲人无数眼泪。   “还有什么疑点?”妻子横死,通房是最大的疑凶,已经使永昌伯难以冷静下来。   “你们最后一次见到朝云是什么时候?”甄世成没有回答永昌伯的话,继续问两名丫鬟。   一名丫鬟道:“姨娘睡前婢子给她打了热水,那时候大概是亥初。”   这个时间倒是与朝云所说入睡时间对上了。   甄世成这才对永昌伯道:“其中一个疑点,就是朝云如何在亥初之后混进主院并躲进伯夫人寝室的衣柜中。”   永昌伯一时哑然。   那个时候他与夫人刚刚歇下,甚至还未入睡,除非朝云是神仙才能避过他的耳目躲到衣柜中去。   “可是又如何解释这件血衣呢?她烧纸的那个时间十之八九就是内子遇害之后,她很可能是杀害内子之后借着烧纸来掩埋血衣。”   “可是依然无法解释她如何躲入衣柜中。”甄世成语气平静提醒道。   最关键的说不通,其他再怎么符合,他都不会随意把真凶的罪名扣到一个人头上。   永昌伯想了想,突然脸色一变:“有人躲入衣柜中,一直以来只是甄大人的猜测吧?或许衣柜中的指印就是丫鬟恰巧留下的,而不是凶手所留。”   姜似轻轻咳嗽一声,插话道:“伯父,有人躲入衣柜中是侄女的推测,甄大人只是认可了侄女这一猜测。您莫非忘了,正是在衣柜中发现了角度奇怪的指印,才洗清了您的嫌疑——”   永昌伯哑口无言。   谢青杳默默扶额。   为了证明通房是凶手而推翻了先前的结论,成功给自己重新扣上凶手的帽子,父亲大人真是厉害了……   永昌伯的哑火让甄世成不由对姜似笑笑。   他就说,还是这丫头可心啊。   而这时,可心的丫头对甄世成回之一笑:“甄大人,我认为朝云不是凶手。” 第166章 将遇良才   姜似这话一出,无异于一道惊雷扔到人群中。   一群人看向她的眼神顿时变了。   尤其是越来越多的人来到院中等候问询之后,姜似低调站在一旁并不惹眼,这一开口立刻把人们的注意力拉了过来。   这不是隔壁东平伯府的四姑娘嘛,这位四姑娘性子清高冷淡,今天是怎么了,这么大的事咋胡说八道呢?   不少人心底这样想。   甄世成在听到姜似这话时眼睛一亮,立时问道:“姜姑娘能否说说理由?”   他也不认为凶手是朝云,但这个想法是根据发现的细小证据推断出的,这小姑娘又是出于什么理由呢?   甄世成的迫不及待让众人更加愕然。   这位甄大人对姜四姑娘的话很重视啊,真是奇了。   谢殷楼深深看着姜似。   他几乎有好些年没有这般仔细打量她了。   他们算得上从小一起长大,他变了不少,而她亦与以往的印象完全不同。   谢殷楼不知怎么,心中就有几分唏嘘。   谢青杳忍不住催促道:“阿似,你为什么这么说啊?血衣都发现了,就埋在云姨娘院子里,难道还不能证明她是凶手吗?”   虽然她也想不通朝云如何混入主院躲进母亲寝室的衣柜中,可血衣就是最直接的证据,除了朝云,她想不出还有谁会害母亲。   “血衣虽然埋在云姨娘院子里,却不一定是云姨娘埋进去的呀。”姜似随口道。   那名提出朝云烧纸钱的丫鬟吓得腿一软跪了下来:“血衣不是婢子埋的呀!”   姜似愕然。   她真的只是随口说说而已,她认定朝云不是凶手的原因当然不是这个。   谢青杳却对丫鬟的反应起了疑心,睁大眸子道:“你莫不是做贼心虚?”   这个时候,这个一心想找出杀害母亲凶手的少女已是草木皆兵。   “婢子没有,婢子真的没有啊——”丫鬟拼命磕头。   谢青杳下意识去看姜似的反应。   不知不觉间,好友已经成了她最信赖的人,至少比父亲靠谱。   “姜姑娘,说说你的理由吧。”甄世成看不下去小丫鬟添乱,开口道。   “甄大人,我想单独与您说。”   甄世成先是一愣,随后笑起来:“好,姜姑娘这边请。”   眼巴巴看着二人往避人处走去,谢青杳看向兄长。   谢殷楼对妹妹安抚点了点头,盯着姜似离去的方向迟迟没有移开目光。   角落里,甄世成站定,对姜似笑得格外温和:“姜姑娘现在可以说了吧。”   姜似笑笑:“其实我的原因很简单,我推断凶手不是云姨娘的理由,就在她头发上。”   甄世成眼睛一亮,难掩兴奋:“愿闻其详!”   他认为朝云不是凶手,同样是因为从衣柜中发现的那两根头发。   难道说姜姑娘与他想到一处去了?   不对,头发是他从衣裳里发现的——   甄世成想到这里,又迟疑起来。   说起来,第一个发现衣柜异常的可是眼前的小姑娘,或许她早已发现了那两根头发,只是故意视而不见留待他发现罢了。   甄世成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急于听旁人说出对案情的看法。   这种棋逢对手、将遇良才的感觉实在太好了,当浮一大白!   甄世成情不自禁摸了摸胡须,心中叹道:居然有恨不得把一个小姑娘扒拉到家里去的一天,唉,以往遇到的人太蠢,他也没办法啊。   “甄大人还记得我先前的推测吧,凶手应该在衣柜中点燃了迷香。”   随着甄世成点头,姜似的答案却出乎他的意料:“既然衣柜中能留下久久不散的香味,那么躲在衣柜中的凶手身上必然会沾染同样的味道。哪怕凶手杀人后可以脱下血衣换上干净衣裳,可是头发是来不及洗的——”   未等姜似说完,甄世成就抚掌道:“不错!案发时在清晨,从永昌伯等人对当时的情景描述以及验尸结论可以推测,凶手最可能的行凶时间是在后半夜,甚至很可能凶手离去不久就案发了。这个时间他能换下血衣甚至掩埋起来,但洗头发不但来不及,也不敢洗。”   姜似颔首:“是呀,大半夜或大清早洗头发,等于是告诉别人他有问题。”   甄世成看向姜似的眼神难掩赞赏:“姜姑娘能想到凶手头发上留有香味,实在难得。”   说来好笑,他与这小姑娘推论凶手不是朝云的理由都来源于头发,原因却完全不同。而这样,才更让人心潮澎湃。   还有什么比经过剥丝抽茧把躲在重重云雾后边双手沾满鲜血的凶手找出来更让人痛快呢?   甄世成暗想:等这个案子结了,他定要请这小姑娘喝一杯。   “我刚才趁人不注意的时候悄悄靠近云姨娘,她的头发——”姜似神色有些怪异,顿了一下才接着道,“似乎有些天没洗了,有股汗馊味,但并无那种香味。”   甄世成表情扭曲一下。   这小丫头,头发有馊味怎么啦?他忙起来胡子还有馊味呢!   “甄大人?”见甄世成表情古怪,姜似扬了扬眉。   甄世成赶忙捋捋胡子压惊:“姜姑娘说得对。”   姜似:“……”   “姜姑娘有没有别的发现?”   姜似摇头:“后宅的人刚来院中不久,我只检查了三五人,还没有发现谁身上带有这种香味。”   “既然这样,本官继续审问朝云来吸引众人注意力,寻找头发上带有特殊香味的人就拜托姜姑娘了。”甄世成冲姜似拱手一礼。   他又不是迂腐的傻老头子,有捷径可走当然走捷径啊。   大户人家女眷横死与‘杨国舅’那种情况又有不同,拖久了随着外面的风言风语愈演愈烈,家人很可能会受不了,选择胡乱拉出个替罪羊以求平息风波。   即便是死者,世人对女子比对男子总是更刻薄些,所以此案越快侦破越好。   姜似回礼:“定不负大人所托。”   只要凶手确实在这些人里,她定会把那人找出来!   二人相视一笑,竟有一种忘年交的感觉。   遥遥望着这边的众人已是一脸懵。   堂堂顺天府尹竟然对姜四姑娘拱手行礼,这种震撼一点不比听闻夫人横死弱啊! 第167章 朝云开口   甄世成与姜似一前一后往回走来。   人群顿时越发安静。   朝云的安静与其他人不同,有种死气沉沉的感觉。   甄世成面上瞧不出任何情绪,平静问道:“朝云,你今早在院中烧纸时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朝云垂首不语。   永昌伯怒极,抬脚就向朝云踹去。   “伯爷,不要冲动!”甄世成忙挡在永昌伯身前。   永昌伯见状急忙收回脚,到底还是扫到了甄世成一点。   甄世成疼得直捋胡子,颤声道:“伯爷,在水落石出之前你打伤朝云实为不智!”   永昌伯气得眼前发黑:“甄大人,你看她这个样子!若不是杀害了夫人,为何会一言不发?难道说世上还有人对背上杀人的罪名无动于衷?除非那人就是凶手!”   “伯爷错了。”甄世成摇摇头,深深看了朝云一眼。   三十多岁的妇人秀发中已经掺杂了灰白色,形容枯槁,眼神黯淡,就好似快要燃尽的油灯,死气沉沉。   “哪里错了?”   甄世成轻叹一声:“还有多种情况,会有人背上杀人的罪名无动于衷,比如他想要保护凶手,比如他已经心若死灰,对什么都无所谓……”   在听到“想要保护凶手”时朝云没有什么反应,而在听到“心若死灰”时,她眼睛一眨,落下泪来。   许是打开了情感的阀门,朝云丝毫不在意众人目光,压抑无声的哭声很快变成了高昂的哭音,一声声哭得人头皮发麻。   永昌伯想说什么,被甄世成摇头制止。   一群人就这么静静看着朝云哭。   而姜似则在众人注意力全部被朝云吸引过来时悄无声息从一个个人的身旁走过,竭力从人群中寻找那个凶手。   如果不是投湖自尽的大丫鬟秋露,也不是抑郁多年的通房朝云,那个狡猾的凶手到底是谁呢?   许久后,朝云哭声渐止。   甄世成不由看了姜似一眼。   隐在众人间的姜似冲他轻轻摇头。   甄世成心中一叹,暗道朝云再哭久点就好了。   哭红眼的朝云完全不知道这位看起来高深莫测的大人在想什么,木然擦着眼泪。   “朝云,你现在能说说今晨烧纸时有无异常么?”甄世成耐着性子问。   问案时,无论对方身份如何,他都极有耐心。   这一次,朝云终于摇了摇头,轻声道:“没有。”   甄世成心下一喜。   朝云愿意开口配合,对破案无疑是有利的。   凶手把血衣埋在朝云烧纸的地方,除了永昌伯夫妇,朝云或许就是曾经最接近凶手的人了。   “朝云,你再仔细想想,不一定看到什么,哪怕异常的声音都算。”甄世成提醒道。   朝云抬眸看着甄世成,竟笑了笑:“大人不认为贱婢是凶手么?”   那抹笑,有种嘲讽的味道。   甄世成做事上不糊涂,与人打交道也不傻,闻言立刻看了永昌伯一眼,心道这位伯爷的用处果然是添乱的。   这个时候自然不能火上浇油,以免朝云又缩回那层壳中。   “本官是局外人,只看证据与疑点,你们是局中人,被感情左右亦是人之常情。”   朝云怔了怔,情不自禁看向永昌伯。   永昌伯沉默着,对甄世成的话心有感触。   他平日里对两个通房算是宽厚的,吃穿用度比别的府上姨娘还要好,甚至她们的父母家人都安排了好差事,算是对她们跟他一场的交代了。   他只是没给她们感情,而这一点早在当年挑人时已经明说了,没有强迫任何人。   可是当她们中的一个变成杀害妻子的凶手时,那点宽厚不足以让他对着她还能保持平静。   如果没有请顺天府的人介入而发现朝云害死妻子的端倪,他可能会控制不住弄死这个女人。   甄世成的话同样给朝云带来不小的触动。   她收回视线,摸了摸瘦骨嶙峋的手,低声道:“贱婢烧完纸进了屋,刚刚躺下听到院子中传来一声响,过了一会儿后我才推开窗看,院子中什么都没有。”   “从传来声响到你推开窗看,有多长时间?”   “大概半盏茶的工夫。”   甄世成不由皱眉。   倘若凶手在朝云进屋后才悄悄进了西跨院埋藏血衣,半盏茶的工夫可不足以让她藏好血衣离去。   “你还记得进屋的具体时间吗?”   “卯初刚过。”   甄世成背手走到西跨院,站在月洞门处看向朝云烧纸之处。   卯初刚过,那个时候天还未大亮,朝云会不会没有看清楚呢?   朝云烧纸的地方是墙角处,那里种着低矮花木,倘若凶手弄出动静后迅速俯下身来,朝云从屋中往外看,很可能没有留意到有人趴在那里,那么自然什么都看不到。   甄世成忽然想到了什么,大步走回去问朝云:“你烧纸的时候有没有听到什么声响?”   朝云摇头:“没有。”   那个时候她整个人沉浸在思念未出世孩子的痛苦中,根本没有留意周围的动静。   “那么,你当时有没有哭呢?”   甄世成这个问题令不少人侧目。   谁都知道朝云因为没了孩子性情大变的事,这位大老爷怎么还追着不放,烧纸时哭不哭有什么重要的?   “哭了。”朝云抿了抿唇,垂在身侧的手微拢。   每一年的这一天,她都会重新体会一次什么叫肝肠寸断,痛不欲生。   怎么能不哭呢,那是她盼了多少年才来的孩子,是她余生的欢喜与依靠啊。   “哭出声了?”甄世成再问。   朝云用力咬唇,点了点头。   甄世成轻轻叹了口气,大概弄明白凶手为何会溜进西跨院埋藏血衣了。   凶手作案后离开主院,十之八九是听到了朝云的哭声然后看到了她烧纸的情景,于是凶手在那个瞬间决定嫁祸朝云。   姜似悄悄走到甄世成身边,轻轻咳嗽一声,见甄世成看过来,轻微摇头。   甄世成眉毛拧了起来。   没有发现?   “伯爷,后宅的人都在院子里了么?”   永昌伯听甄世成这么问,不由看向管事。   管事忙道:“都在了。”   甄世成与姜似对视一眼,皆有些意外。   难道说他们的思路出了问题? 第168章 少了两个   姜似细细梳理着那些关键。   永昌伯夫人的惨死,睡在身边的丈夫,衣柜中的异香,投水自尽的大丫鬟,烧纸钱的通房……   这一切仿若一团乱麻,当顺着认定的那条路没有找到目标时,让人顿时迷茫起来。   可是很快姜似就坚定了想法。   无论凶手隐藏有多深,头发上的异香是去不掉的,既然她没在这些人中发现身上带有异香的人,那只能说明那人并不在这些人里。   甄世成同样想到了这一点。   在他看来,只要来过现场,定然会留下痕迹,没有天衣无缝的谋杀案。   那个人是不是不在这些人中?   甄世成从衣袖中摸出名册重新看了看,名册上清清楚楚写着后宅共有七十二人。   伯府的主子只有四人,而维持伯府后宅的运转人数是其数十倍,这个数字放在勋贵之家却只是寻常。   甄世成招来一名属下,耳语几句。   这名属下擅长记数,听了甄世成的吩咐目光很快掠过院中人群,约莫一盏茶的工夫后,附在甄世成耳边道:“大人,不算永昌伯等人,现场共有七十人。”   甄世成眼神一紧。   少了两个人!   姜似见甄世成神色变化,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却明白应该是有了发现,可惜她听不到,只能等着甄大人揭晓答案。   “管事,本官再问一句,后宅的人都到齐了么?”   管事被甄世成的严肃弄得有些紧张,神色忐忑道:“都到齐了啊。”   这些人他们几个清点了好几遍,连告假的都派人叫回来了,难道出了什么问题?   甄世成拍着名册封面冷笑一声:“名册上记有七十二人,可来的只有七十人,还有两人去哪了?”   管事被问得一愣。   甄世成不给管事琢磨的机会,喝道:“少了两人却不禀明,莫非你在包庇凶手?”   管事吓得脸都白了,赶忙作揖道:“大人,冤枉啊,给小人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包庇凶手啊!”   “那你说说,少的这两人是谁?”   管事不由看向一名婆子。   那婆子是主管后院的,算是内管事,被管事这么一看,汗都下来了,赶忙道:“大人,后宅各院各处的下人都在这了,就是内厨房留了两人——”   “内厨房留了两人?”甄世成听了心中一动,面上无比严肃,“本官再三强调要所有人集中到这里来,为何留了两人你们却不说?”   管事婆子吓得脸色发白:“大人,老奴不是有意隐瞒啊。内厨房哪能离开人,要给主子们备好吃喝,还要准备祭拜夫人要用的东西……内厨房本来有六人,只留下二人已经是最少了。”   “糊涂,还不把那两人叫过来!”永昌伯一听管事婆子提起夫人,勃然大怒。   都这个时候了,这些混账东西居然还想着吃喝的事。   永昌伯却忘了,对于这些下人来说,伺候好一府主子吃喝是顶重要的事。   地面脏了一时无人打扫不要紧,要是主子渴了饿了却不能及时把饭食端上来,说不准差事就丢了,尤其在主子们心情不好的时候。   管事们也是人精,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发生,留了两个老实巴交的在厨房干活,不认为这样对查案有何影响。   没过多时,两名女子被带过来。   其中一人是个中年妇人,穿着一身青布衣裳,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包着同色布巾,看起来干净利落。另一人是个小丫鬟,身上灰扑扑的,十有八九是烧火的。   二人被带到甄世成面前,中年妇人安安静静垂手而立,小丫鬟明显带着慌张,双手交握不停搅着,看起来随时要哭的样子。   甄世成只扫了小丫鬟一眼,注意力就落到中年妇人身上。   妇人的年纪与换下的那身血衣是相符的。   虽说凶手可以反其道行之,故意穿不符合身份的衣裳,但这看起来谨慎,其实是不智的行为。   比如一个中年妇人穿着十几岁小姑娘的衣裙在院中行走,被人撞见等于告诉别人她有问题。   最好的掩饰,就是做自己。   甄世成一言不发打量着妇人。   在这样紧张的沉默中,姜似不着痕迹绕到后边,靠近了妇人。   尽管妇人包着头巾,可姜似不但天生嗅觉出众,还随乌苗长老学过异术,更是强化了这方面的能力,随着她凝神屏息,很快就嗅到了那丝若有若无的异香。   姜似眼一亮,对甄世成微不可察点头。   甄世成一颗心顿时放了下去。   确定了凶手,想要撬开他的口就不难了。   甄世成对一名属下使了个眼色,那名属下立刻凑上来。   “悄悄让人领着你去这妇人的住处搜查一下,看有无异常,尤其留意散发香味之物以及换下的鞋子。”   “是。”属下低声应了,默默退下。   院中围了那么多人,衙役退下后很快就被人挡住,再无人留意他的去向。   “你们在内厨房做什么差事?”甄世成问道。   “小妇人专做甜点。”妇人开口道。   “婢,婢子是烧火丫头。”小丫鬟战战兢兢道。   甄世成接过衙役递过来的水壶喝了一口水润润喉咙,再问道:“为何是你们两个人留下来?”   这一次是小丫鬟先回答的:“需要婢子烧火呀。”   在小丫鬟看来,厨房留人烧火是天经地义的事。   甄世成目光在妇人脸上停驻:“那么你呢?内厨房有六人,为何留下做甜点的厨娘?”   甜点只是饭后点缀,留下做甜点的厨娘有些不合情理。   妇人回道:“主子们喜欢小妇人做的甜点,大姑娘时常命人来端雪花糕。”   一听“雪花糕”三个字,姜似登时变了脸色。   就在昨日,她来永昌伯府做客,谢青杳特意请她吃了雪花糕,并对厨娘赞不绝口。   想到这里,姜似灵光一闪,又想到了一个问题:“你是新来的吧?”   春日里永昌伯府办了一场赏花宴,那时她还没重生,前去赴宴时可不曾尝到那绵软香甜的雪花糕。   她了解好友,谢青杳是个有好东西乐于与人分享的性子,若是当时这个厨娘就在的话,没道理不拿出雪花糕来宴客。   管事看向姜似的眼神难掩惊讶:“豆娘是三个月前进府的。” 第169章 头发   甄世成拿眼角余光瞄着姜似。   这小姑娘到底怎么知道这么多的?   一时感慨过后,甄世成毕竟是心思缜密之人,很快就想明白了。   是了,姜姑娘与谢姑娘交好,偶然得知一些永昌伯府的讯息实属正常。   说来好笑,他现在竟有一种忍不住把这丫头往厉害了想的心理。   嗯,这可不好,以后还怎么端长辈架子?   “豆娘三个月前进府,竟能进内厨房做事么?”甄世成撇开这些念头问道。   内厨房是专门给主子们供饭的,一般来说能进入内厨房的厨娘都是厨艺出众的可靠之人。   管事忙道:“实在是豆娘一手甜点做得太好了,尤其是大姑娘格外喜欢豆娘做的甜点,夫人前些日子便把豆娘调到了内厨房来——”   “住口!”谢殷楼厉喝一声,打断了管事的话。   谢青杳面如金纸,浑身簌簌发抖,捂着嘴无声落泪。   倘若凶手会是眼前的厨娘,岂不是因为她嘴馋引狼入室害死了母亲?   这个念头几乎让谢青杳溃不成军。   管事自知失言,赶忙抽了一下嘴巴:“哎呦,看老奴这张嘴,欠打!”   谢殷楼一手扶着妹妹,望着管事的目光冰冷透骨。   管事大汗淋漓,忍不住跪了下来。   甄世成咳嗽了一声。   他虽然能理解苦主的痛苦,可是这正是关键时刻呢,再拖后腿真要发火了啊!   大老爷不发火,还真当是弥勒佛呢。   “豆娘是哪里人,进府前做什么的?”   管事不敢吭声了,拿眼瞄着豆娘。   豆娘反而很配合回答了甄世成的问题:“小妇人夫家是南河人,两年前男人没了,来京城摆摊卖甜品讨生活。”   “一个人来的京城?”   “是。”   甄世成摸摸胡子:“本官看你年岁不小,莫非没有子女?”   听甄世成提起这个,豆娘神色才第一次有了明显变化,不过她显然克制着,略微停顿一下便道:“有一个儿子,也是两年前没了……”   悄悄起身的管事暗暗叹气。   当时就是知道豆娘没有任何牵挂,遭遇可怜,夫人才破例在豆娘入府这么短的时间把她调进内厨房来。在主子们看来,无牵无挂的人总是可靠些。   “男人与儿子差不多时间过世,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呢?”   豆娘垂头,红着眼圈道:“儿子意外掉水里淹死了,就这么一个儿子,男人伤心过度生了病,没过多久就跟着去了。”   “那你为何会上京?”   豆娘冷笑:“我们两口子都是勤快人,置了些家业,太多人虎视眈眈盯着我这个无儿无女的寡妇。小妇人总要活下去,听说京城百姓安居乐业,卖些吃食应该不愁没人买,便收拾了细软进京了。”   “豆娘又是如何入府的?”甄世成看向管事。   管事:“……”他有满肚子话,只是说了怕挨打!   甄世成拧眉看了永昌伯一眼。   “大人问话,你就如实说!”   管事擦擦汗,道:“夫人带着大姑娘去珍宝阁挑首饰,回来路上见到豆娘甜品摊子前排满了长队,便叫丫鬟买了两份甜品来吃。没想到甜品极好,夫人与大姑娘吃过后念念不忘,又陆续派人上街买了两次。后来夫人与大姑娘再次上街,去豆娘摊子那里买甜品,恰好遇到恶霸掀翻了豆娘的摊子,夫人便把豆娘叫来问她愿不愿意进府做厨娘,于是豆娘就进府了。”   管事说着一指不远处的大丫鬟春芳:“夫人带豆娘入府时还是春芳对小人说的这些。”   春芳忙道:“正是管事说的这样。”   一个三个月前进府又破例调入内厨房的中年妇人,一个丧子丧夫后还能变卖家产孤身进京闯荡的中年妇人……   别的不说,从时机与自身来说,豆娘具备了杀人的能力。   甄世成面色一沉:“豆娘,那你就说说为何要杀害伯夫人吧。”   此话一出,人群顿时哗然。   先前询问秋露的妹子和朝云时,甄大人可从没明确说过她们是凶手的话。   豆娘是杀害夫人的凶手?太不可思议了。   豆娘面皮动了动,依然保持着平静:“夫人对小妇人有知遇之恩,小妇人又不是疯了傻了,为何会杀害夫人?”   “这就要问你了。”甄世成目光灼灼盯着豆娘,厉声道,“还不如实招来!”   豆娘轻轻跪下,神色镇定:“小妇人冤枉。”   “冤枉?”甄世成冷笑一声,“来人,解开豆娘的头发!”   很快两名衙役上前按住豆娘手臂。   豆娘挣扎着,见挣扎不动,喊道:“大人,无凭无据您就说小妇人是凶手,难道要屈打成招么?小妇人真的冤枉啊!”   “稍安勿躁,本官命人解开你的头发,就是让大家看看证据。”   姜似悄悄替甄世成捏了一把汗。   她是嗅觉出众才能嗅出豆娘头发上的异香,甄大人要是以此作为证据给豆娘定罪,恐怕站不住脚。   甄世成似乎察觉姜似的担忧,得意捋了捋胡须。   没有点拿得出手的东西,还真要被一个小丫头比下去了。   办案多年的甄大人完全忘了与一个小姑娘比有什么好得意的。   豆娘包头发的布巾很快就被扯开,一头秀发露出来。   说是秀发,实则与朝云一般,亦掺杂了不少白发了。   两个女子在这一点很相似,明明还不到四十的年纪,便已早生华发。   “各位看看豆娘的头发与旁人有何不同?”甄世成沉声问。   “有白发!”一名小丫鬟脱口而出。   身边婆子忙捶了她一下,低声道:“小蹄子,有白发怎么了?”   她还有好些白发呢,莫非就成凶手了?   谢青杳死死盯着豆娘,突然睁大了眼睛,迟疑道:“她的头发好像有些卷曲……”   经由谢青杳提醒,离豆娘近的人全都看了出来:豆娘一头长发与旁人最大的不同就是弯弯曲曲,看起来很特别。   豆娘抬起双手按住头发,显然很不适应众目睽睽之下披头散发,慌乱道:“大人究竟要怎么样?”   甄世成取出油纸包层层打开,露出里面两根头发:“这是从凶手躲藏的衣柜中发现的两根头发,大家可以看一看,这两根头发与豆娘的头发相同,都是卷曲的!” 第170章 原来是故人   听甄世成这么一说,永昌伯等人立刻凑近了看。   泛黄的油纸上躺着两根长发,其中一根通体黑色,另一根从发根处已经白了大半。这两根头发有个明显的特点,弯曲如波浪,再看豆娘一头披散长发,正如海藻一般卷曲着。   这种头发天生卷曲之人极少见,若说巧合没有人会信。   众人看向豆娘的眼神立刻变了,嫌恶有之,憎恨有之,好奇有之。   甄大人从凶手藏身之处发现的头发与豆娘的头发一样,夫人定是豆娘害死的无疑了。可是豆娘一个厨娘为何要害夫人?夫人明明对豆娘有恩呢。   众人不约而同想着这个问题,全都目不转睛盯着豆娘。   有个管事婆子忽然咦了一声。   甄世成立刻看向出声的管事婆子:“你是否想到了什么?”   管事婆子一脸不确定,犹豫着没有开口。   “无论想到什么都可以说出来,错了也无妨,没人会追究你。”甄世成宽慰管事婆子的同时给永昌伯递了个眼色。   经历了误以为自己杀害了妻子,再到大丫鬟秋露和通房朝云,如今总算把豆娘揪了出来,永昌伯现在最想知道的就是豆娘的杀人动机,因而在甄世成递了眼色后立刻道:“大人说得不错,你想到了什么就说,说错了不打紧,若是说出有用的回头有赏。”   管事婆子一听不再顾虑,飞快扫了豆娘一眼道:“看到豆娘这一头头发,老奴突然想起一个丫鬟来,那丫鬟就有一头天生卷曲的长发,不过她十多年前就被赶出去了。”   甄世成听了心中一动。   名册上写着豆娘今年三十四岁,放到十几年前正是当丫鬟的年纪。   “那丫鬟叫——”管事婆子努力回忆着,突然一拍大腿,“老奴想起来了,那丫鬟叫阿豌!”   “阿豌”两个字一出,永昌伯府一些老人依稀有了印象。   那名先前一直给甄世成回话的大管事盯着豆娘更是面色大变,脱口道:“你是阿豌?”   豆娘眼帘颤了颤,缓缓转眸看向永昌伯。   那一眼竟然透着刻骨恨意。   大管事的话让管事婆子一下子恍然大悟:“我说怎么越看豆娘越觉得眼熟呢,天啊,她可不就是当年被赶出去的阿豌!”   十多年的时光足以使一个人变得面目全非,特别是那些本就不熟悉的人,十多年后再见面认不出来一点不稀奇。   不过当一个鲜明的特点被指出来后,人的记忆阀门就被打开了。   管事婆子从一开始的犹豫到最后的坚定,拍掌道:“没错,她就是阿豌!”   人群议论起来。   “阿豌是谁呀?”年纪还轻的小丫鬟好奇问道。   “不知道啊,从没听说过府上有这么一个人。”   “那时候你们还没进府做事呢,我倒是依稀有个印象,十多年前有个叫阿豌的丫鬟因为惹了伯爷与夫人的不快被赶了出去,不过当时她在哪里当差已经不记得了……”   豆娘立在中央,任由人议论着,面上看起来虽然还算平静,垂在身侧的手却微微颤抖。   到底还是被认出来了吗?她头发包得那么严实,这位甄大人如何断定落在衣柜中的两根头发就是她的?难道仅仅因为她是唯二留在厨房没有出来的人?   甄世成把豆娘暂时晾在一旁,继续问管事婆子:“当年阿豌为何被赶出去?”   管事婆子显然还有印象,闻言立刻看向永昌伯。   永昌伯全然想不起阿豌这个人了,一个十多年前被赶出去的小丫鬟他怎么可能记得,当下便道:“说!”   管事婆子心一横道:“那时候夫人怀上了世子,便要挑一个通房丫鬟伺候伯爷。夫人当时挑了好几个,最后定下了春梅,谁知阿豌突然跑到夫人面前来,非要说伯爷已经……已经得了她的身子。夫人认为阿豌为了当上通房胡言乱语败坏伯爷的名声,心思不正,便把她赶出了府……”   永昌伯边听边皱眉,隐约有了印象。   十多年前,似乎是有这么一个丫鬟跑到夫人面前哭哭啼啼的,不过他压根没往心里去,连那丫鬟叫什么都未曾留意。   难道说,这祸事就是当年埋下的祸根?   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大人,找到了!”一名衙役快步走到甄世成面前,把手中之物呈上。   那是一双女式布鞋,看起来有些旧了,鞋面上还有油渍,非常符合在厨房做事的人穿的鞋子。   “大人,这是在豆娘房中箱笼里翻出来的鞋子,用这件衣裳包着的。”衙役拎起一件半新不旧的衣裳道。   用一件衣裳包裹一双破旧的鞋子,这显然不合常理。   衙役很快把鞋子一翻露出鞋底:“大人您看!”   鞋底上有浅浅的纹路,那些纹路间隙有的地方嵌着污渍,有的地方颜色发褐。   甄世成盯着那些褐色,眼神一缩。   凭经验,这是鞋子踩到鲜血留下的。   甄世成把鞋子举到豆娘面前:“豆娘,两根头发你或许还能狡辩,再加上这双沾血的鞋子呢?”   他先前派属下去豆娘房中翻找线索,特意强调了鞋子,原因很简单。   豆娘行凶前可以穿两层外衣,行凶后脱下最外面那件溅上鲜血的衣裳埋起来,身上又是干干净净,但她十之八九不会准备两双鞋子,那样太不方便。这样的话,豆娘就不能把脚上鞋子随同血衣一起埋起来,不然她赤脚回房,路上一旦遇到旁人就说不清了。   一双行凶时穿着的鞋子,以豆娘的缜密定然不会再穿出来,但短短时间内想要彻底销毁根本来不及,暂时藏好是最好的选择。   而事实也证明他所料不错。   “大人,还有这个。”衙役又拿出一个素面荷包呈给甄世成,“这是在豆娘枕头套子里发现的,属下闻着有股异香,又见这荷包藏得隐秘或许有什么蹊跷,就带了过来。”   甄世成把荷包凑到鼻端一闻,冷笑道:“豆娘,衣柜中留下的异香与你这荷包如出一辙,如今你还有何话可说?”   豆娘嘴唇发白盯着荷包,心知大势已去,惨笑一声:“我无话可说,只恨永昌伯没有因为羞愧误杀妻子自尽,实是苍天不公!” 第171章 动机   豆娘语气中的癫狂和恨意令永昌伯惊愕不已,怒意冲冲道:“休要信口雌黄,我与夫人有何对你不住之处,竟让你歹毒至此?”   众人停留在身上的视线但没让豆娘恐慌,反而令她放声大笑:“哈哈哈,即便你不问,我也要说个明白,好教世人知道斯文守礼的永昌伯是怎样一个龌龊之人!”   “不许侮辱我父亲!”谢青杳气得俏脸发白。   永昌伯把女儿往后拉了拉:“让她说!”   豆娘抬手抹了抹眼角笑出的眼泪,恨声道:“十七年前,伯夫人有了身孕,放出风来要替永昌伯挑一个通房。当时许多丫鬟蠢蠢欲动,我亦是其中一位。”   说到这里,豆娘自嘲一笑:“府上谁不知道永昌伯对夫人敬爱有加,平日待人温和有礼,洁身自好,除了夫人别说妾室,连一个通房丫头都没有过。能给这样一位品性好、身份尊贵且还年轻的男人当通房,有几个丫鬟会不动心呢?可是——”   豆娘哽咽了一下,看向永昌伯的眼神满是恨意:“可是谁能想到这位人人称道的伯爷竟会那么龌龊,明明哄骗着占了我的身子,转头却不认了,装作什么都不曾发生过的样子任由伯夫人安排了春梅。呵呵,是我年轻的时候太蠢想不通,对于一个男人来说多睡一个女人有什么损失呢?我不甘心,跑到伯夫人面前理论,可是伯夫人反而指责我为了攀上永昌伯不择手段,命人把我赶了出去……”   “这就是你杀害伯夫人栽赃伯爷的原因?”甄世成无视永昌伯越发难看的脸色,淡淡道,“恨意是可以使人失去理智做出冲动的事来,但恨意往往会随着时间流逝而减轻,你选择十七年后才报仇,莫非发生了什么变故?”   豆娘紧抿唇角,浑身如秋风中的落叶颤抖着。   甄世成一拍手:“是了,变故应该出在两年前你儿子与男人的过世上头!”   听了甄世成的话,豆娘情不自禁后退两步,如见鬼魅望着他。   这位甄大人莫非有读心术不成?   到了这个时候,豆娘也失去了隐瞒的心思,反而有种不吐不快的冲动,冷笑道:“不错,不过根由还要从十七年前说起!我自幼被卖入伯府,在府中无亲无靠,被赶出府后更是走投无路,绝望之下选择了投河。许是老天见不得我就这么舒舒坦坦走了,竟被一个路过的货郎救了起来。那时我心灰意冷,感念货郎的救命之恩便嫁给了他,与他一起回到家乡南河生活……”   回想着往事,豆娘眼中竟多了一抹亮色,显然与货郎一起的那些日子并不缺乏欢乐。   可是很快豆娘就语气一变:“谁能想到婚后不久,我竟有了身孕!”   众人听了,不由看向永昌伯。   这种情形下,几乎所有人的第一反应就是豆娘腹中孩子是永昌伯的,只有永昌伯沉着一张脸神色冰冷,瞧不出在想什么。   豆娘浑身剧烈颤抖起来:“虽然我被货郎救起后很快就与他做了夫妻,可按日子来算这孩子根本不是他的。果然,成亲八个月后我就发作了,经历了三天三夜的难产终于拼死生下了儿子。随着儿子眉眼一日日长开,根本没有一点与我男人相似的地方,我再也没有办法抱着侥幸的念头自欺欺人。好在我男人以为儿子早产,并没有怀疑。我本想着再为他生儿育女,体贴照顾他一辈子也算是弥补愧疚,谁想到从此再没有怀上过。请来的大夫说我生产时伤了身子,再不能有孕。我真是恨啊!”   豆娘双目圆睁瞪着永昌伯,颤声道:“是他图一时痛快祸害了我一辈子,难道我不该恨!”   甄世成不置可否,继续问道:“那你儿子与男人的死与此事又有什么关系呢?”   只是因为不能替夫君生儿育女,这种恨不足以使一个生活还算不错的女人处心积虑报复杀人。   听到甄世成的问话,豆娘用力扯着散乱的头发,那种疼痛令她回忆起往事时不至于因痛苦而陷入疯狂:“这个秘密在我心底藏了太久了,实在太久了,眼看着儿子一日日长大,相貌性子与我男人截然不同,我心里就越来越慌,直到有一夜——”   随着豆娘的停顿,院中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想知道那一夜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   “那天夜里我做了噩梦,忍不住在梦中把这个秘密说了出来!”   人群中顿时响起阵阵惊呼,显然没料到秘密的暴露会是这个样子。   姜似眼中闪过异色。   说梦话把秘密说了出来,听起来匪夷所思,实则并不奇怪。   一个可怕的秘密被隐瞒太久了,在那人心里就会越来越重,终有一日会因为承受不住寻找一个发泄口,或是主动,或是被动。   “听到这个秘密,我男人当时就疯了,红着眼逼我说出来龙去脉,然后——”豆娘张了张嘴,泪水顺着她干枯的眼角淌下来,“他冲到我儿子屋里,一怒之下竟把我儿子掐死了!”   “嘶——”众人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看向豆娘的目光带上了同情。   不管怎么说,唯一的儿子被自个儿男人掐死了,实在太悲惨了些。   “那时候你没有拦住?”甄世成问。   “我被他打蒙了,等反应过来儿子已经咽了气。我男人冷静下来,把我儿子身上绑了石头扔进了河里,做出儿子贪玩溺水连尸首都没捞上来的假象……”   甄世成沉默片刻,再问:“那你男人又是怎么死的?”   豆娘同样沉默下来,就在众人凝神屏息等着她回答时,她笑了笑,一字一顿道:“我杀了他。”   望着豆娘的笑容,众人忽然觉得脊背发凉,竟无人发出半点声音。   “从那之后每到夜里他就会打我,用鞋底抽,用火钳子烫,只要是折磨人的手段都用上了。我知道再熬不了多久我就会被他打死了,可是我不甘心啊,不是不甘心被他打,这是我欠他的。我是不甘心我被永昌伯害得这么惨,可害我的人还过着富贵逍遥的日子,这不公平!” 第172章 阴差阳错   豆娘阴冷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嘶声问:“你们说,这公平么?难道就因为我是个身份卑微的丫鬟,就活该落到这样的下场,而糟蹋了我的人却没有半点惩罚吗?”   众人沉默着。   豆娘可真傻,下人的命本来就贱啊,怎么能和主子比呢?   不过豆娘的遭遇确实可怜了些。   不少下人想到曾遭遇的一些不公与委屈,暗暗叹气。   “有一晚,我男人把我打狠了,我昏迷了好久才醒来。他搂着我哭,说他其实不想打我的,可他控制不住,他只要一想到养了这么多年的儿子竟然是别人的就恨不得立时死了算了。”豆娘眼神幽深回忆着往事,“他说到死提醒了我。既然他不想活了,而我还不甘心没有报复害我的人就死,那我干脆成全了他,让他先走一步,等我报了仇自会下去找他,到时候我们一家三口就团聚了。”   豆娘擦了擦眼角,神色变得凌厉:“所以等他睡着后,我用一根麻绳勒死了他。镇子上的人都知道我们没了儿子这些天伤心欲绝,加之我男人爹娘早就没了,亦没有什么近亲,我只是随便编了个借口说他因为思念儿子病死了就无人怀疑。就这样,等料理了我男人的后事,替他守了三个月的孝,我就变卖了家当来了京城。接下来的事,大人已经知道了。”   “虽然已经知道了你入府的经过,但本官很想知道你为何笃定就能顺利入府?”   豆娘笑了笑:“我摆摊的位置就在伯府前往珍宝阁的必经之路上。我在伯府当丫鬟的时候便知道伯夫人隔上一段日子便会去珍宝阁逛逛。她还是个爱吃甜品的人,想来一个人的口味是不会轻易改变的。我在南河就靠着一手无人能比的甜品为生,何愁对方不上钩!”   “这么说,伯夫人带着大姑娘去买甜品,遇到恶霸掀翻你的摊子亦不是巧合了?”   “不错,恶霸欺凌我一个无依无靠的妇人是真,但平时我都老老实实交足了银钱,那日心知时机到了,于是故意惹怒了恶霸。果不其然,伯夫人见到我被砸了摊子,就让丫鬟把我带到面前叙话,问我可愿到伯府来当厨娘。”豆娘说到这里勾唇一笑,眼睛亮得惊人,“我当然乐意。”   甄世成心底叹息,摸了摸胡须:“谋划杀害伯夫人的经过,你讲一讲吧。”   为了报仇孤身来到京城卖甜品为生,顺利等到伯夫人自愿上钩,这份耐心实在惊人,世上的男子果然都轻瞧了女子。   “我进了外厨房后便成了专门做甜点的厨娘。在外厨房做事想要混入内宅很不容易,若想杀死伯夫人更是难如登天,我只能耐心等着。没想到连老天都助我,没过多久伯夫人竟命管事把我调到了主院的小厨房来,我有心之下很快就摸清了地形与丫鬟们换班的规律。”   “所以你就动手了?”   豆娘笑笑,看了永昌伯一眼:“不,我本来没打算这么快动手。虽然杀人的念头已经在我心里存了很久,可是越到临头越担心功亏一篑。促使我下定决心的原因,是我意外得知永昌伯患了梦行症。一个患了梦行症的人,一觉醒来发现枕边人死了都分不清是谁杀的,这是老天给我的机会,我怎么能不抓住!”   姜似一直认真聆听着豆娘的话,听到这里脑子嗡一声响,情不自禁后退半步,一瞬间冷汗就把衣衫湿透了。   身后一只手稳稳扶住了她。   姜似回眸,措不及防撞上一双冷然的眼睛。   扶住她的是谢殷楼。   这个瞬间,姜似忘了拉开距离,亦忘了道谢,一张俏脸血色全无,睫毛剧烈颤抖着。   谢殷楼以为自己看错了。   以往姜似是什么样他都有些模糊了,今天的姜似从一开始就那样出彩,面对顺天府尹侃侃而谈,好像没有什么能令她感到胆怯,可是现在她为何看起来如此脆弱?   谢殷楼困惑着,语气中带出一丝关心。   姜似这才回过神来,退后一步拉开距离,勉强笑笑:“我没事。”   她当然有事!   在听到豆娘决定动手的原因后,她终于想明白为何前世永昌伯夫人在她死前还好生生活着,而今生却突然遇害了。   前世永昌伯的梦行症不是现在诊断出来的,而是闹出睡猪的笑话后请来名医才得知的,也就是说,前世的这个时候豆娘还没有下定决心出手。   有时就是这样,一个念头的转变,之后的人生就全然不同了。   她不知道前世豆娘最终有没有动手,或者还没等到动手就被人发现了,总之,因为她不知道的某些原因,永昌伯夫人躲过了一劫。   可是今生,她本来好意提醒谢青杳,想要好友的父亲避开睡猪的笑话,也免得谢殷楼因此丢了正在议的亲事,可是阴差阳错之下却促成了永昌伯夫人之死。   姜似想到这里,几乎站立不住。   这样说,永昌伯夫人岂不是因她几句话而死?   大滴大滴的汗珠顺着少女光洁的额头滚落,划过她苍白的面颊隐没在毫无血色的唇畔。   “是不是中了暑气?”谢殷楼低声问。   姜似根本不敢看谢殷楼的眼睛,狼狈偏开头:“没事。”   谢殷楼眸光暗了下去,淡淡道:“要是不舒服就去歇着吧。”   他这样说着,却主动拉开了二人的距离。   豆娘已经讲到了行凶的经过:“我见春芳收好衣裳出去了,而伯夫人去了花厅用饭,就偷偷溜进伯夫人寝室的衣柜躲了起来,并点燃了迷香。这样一直等到天快亮了,我才从衣柜中走出来,用烛台刺死了伯夫人。呵呵呵,当时伯夫人流了好多血啊,可惜永昌伯睡得和死猪一样,什么都不知道呢。我把烛台塞进他手中,脱下最外边的衣裳包好悄悄离开。”   豆娘看向神色木然的朝云:“我本来的打算就是嫁祸永昌伯,让他尝尝亲手杀妻的痛苦,可是走到院子里时突然听到了若有若无的哭声。我顺着哭声寻过去,就看到朝云在烧纸。当时我就有了主意,干脆把血衣埋在那里,如果永昌伯认了杀妻的罪名自然更好,倘若察觉不对,至少还有一个替罪羊……”   众人听得连连抽气。   这个女人实在太可怕。   “不管怎么说,能在你一双儿女和这么多人面前揭露你多年前的丑事,我已经心满意足,呵呵呵——”   脸色难看至极的永昌伯终于开口:“你能不能说说,我到底怎么哄骗你的?” 第173章 迟来的真相   豆娘被永昌伯问的有片刻沉默。   “说啊,我到底是怎么哄骗你的?”永昌伯额头青筋暴起,眼神一片冰冷。   豆娘不可思议看着怒气冲冲的永昌伯,眼中的恨意几乎能凝为实质:“怎么会有你这样无耻的人!当时你对我说中意我,我才……我才把身子给了你……”   一阵风吹过,把院中掉落的树叶吹起扫过许多人的鞋面。   众下人皆低着头,不敢流露出异样来。   谢青杳不断摇头:“不会的,不会的,我父亲不是这样的人!”   谢殷楼伸手落在谢青杳肩头,给她无声的安慰。   “伯爷,既然已经查出豆娘是凶手,就不要听她胡言乱语败坏您名誉了,把她交给官府狠狠处置吧。”大管事凑到永昌伯身边低声劝道。   永昌伯一抬手,断然道:“不,我今日非要问清楚!豆娘,你说我对你说我中意你,为何我毫无印象?”   他的记性已经差到如此境地了吗,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什么时候和豆娘有过接触。   从成亲到现在,除了夫人他就只有两个女人,皆是夫人安排的通房。   豆娘冷笑一声:“你是高高在上的伯爷,哪会对十几年前睡过的一个小丫鬟有印象!”   “够了!”永昌伯忍无可忍厉喝一声,“豆娘,你可敢指天发誓,我亲口对你说过这些话?”   豆娘立刻举起一只手:“我对天发誓——”   话说到一半,她忽然住了口,脸色变得越发难看起来。   “怎么不说了?”永昌伯咬牙问。   他可真是撞邪了,怎么会遇到这么一个疯女人!   在永昌伯的逼问下,豆娘缓了口气,恨声道:“这话你是不曾亲口对我说,而是让人跟我说的。”   永昌伯越发觉得眼前的女人疯得厉害了:“那人是谁?你凭空捏造一个人就往我身上泼污水?”   “我没有捏造!”豆娘受刺激般大叫起来,眼珠转动扫到一个人,猛然停住,伸手一指道,“当年你就是让他传的话,后面的事都是他安排的!”   众人顺着豆娘手指的方向望去,看清那个人时不由吃了一惊,不少人忍不住脱口而出:“大管事?”   豆娘指出的人正是伯府大管事。   大管事是永昌伯的心腹,十几年前就跟在永昌伯身边做事了。   “你,你休要胡说!”大管事面色大变,眼神慌乱。   永昌伯视线落在他身上,敛眉道:“怎么回事?”   “伯爷,您别听这疯婆娘胡言乱语——”   永昌伯一脚踹在大管事心窝,把大管事踹倒在地,厉声道:“你们一个个都当我是傻瓜不成?不说是么?可以!刘管事,清点一下李管事家的人口,全都给我卖出去,一个纸片都不许他们带走!”   哪怕大管事跟了他多年,可是平白无故被个疯女人泼脏水,甚至还因为这个连累妻子丢了性命,这个时候永昌伯已经没有半点容忍度。   他只想知道真相,越快越好!   永昌伯口中的刘管事是府上二管事,多年来一直屈居大管事之下,此刻听到吩咐立刻高声道:“是!”   二管事走到大管事面前,居高临下看着跌坐在地上的大管事,唇角微翘:“李大管事,请吧。”   他有预感,经此一事,这个压在他头上多年的李大管事要完蛋了,他总算熬出头了。   二管事的得意让大管事一下子瘫软下来,伸手抓住永昌伯袍角:“伯爷,是小人鬼迷心窍,看在小人伺候您多年的份上,就饶过小人这一遭吧!”   大管事说着抡起手一下一下抽着嘴巴,很快两边脸就肿了起来,显然是下了狠手。   永昌伯罕有的平静,可他身体的每一寸都绷紧了,让人瞧着心惊胆战。   “我不想听这些废话,我要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   大管事了解永昌伯的性子,见他如此心知大势已去,颤声道:“当年……当年夫人有了身孕,要给伯爷挑通房,府上有好些丫鬟蠢蠢欲动,其中就有阿豌,也就是豆娘。阿豌生得好看,小人其实早就对她动了心,不过知道阿豌心高气傲根本不愿当小人的偏房,一直没能得手。那时候阿豌找上我帮忙,当时小人就觉得是个好机会,于是哄骗她说伯爷对她有意,让她天黑了去园子里的花棚中等着。阿豌果然相信了,到了约定时间去了那里。花棚里的石桌上摆了水果与茶水,小人躲在暗处看着阿豌等了好一阵子,因为无聊和紧张把混了迷药的茶水喝了后很快就睡着了,于是小人就——”   后面发生了什么事,众人已经能想到了。   “小人得手后给阿豌留了一只金镯子,本以为她醒来后不敢声张,再说得了一个金镯子也算不上吃亏,没想到她又找上小人追问那天晚上的事。小人怕她闹出来,只得骗她说镯子是伯爷留下的,伯爷许诺回头就和夫人提一声把她收房。”大管事看向豆娘的眼神几乎可以杀人,“后来夫人宣布了通房人选是春梅,阿豌又来找小人质问。小人只好再糊弄她,说伯爷虽满意她,但夫人听了不同意,让她再耐心等上个一两年。可万万没想到阿豌是个受不了气的,竟然直接找夫人理论去了……”   他当时得手的丫鬟可不止阿豌一个,可别人好打发多了,哪像阿豌跟狗皮膏药似的甩都甩不脱,只能一次次糊弄着,还好夫人听了阿豌的话勃然大怒,直接命人把阿豌赶了出去,而伯爷压根没留意阿豌这么个人,他才算得了平静日子。   “都是小人的错,千算万算没算到阿豌十几年后会以豆娘的身份混进伯府害了夫人。伯爷饶过小人一条贱命吧,是小人当年一时鬼迷心窍——”大管事自知罪无可恕,只得砰砰磕头期望奇迹发生。   豆娘猛然冲到大管事面前,双手揪住他衣领:“你说的是真的?”   她显然受不了真相的刺激,一双眼充血流露出疯狂之色,手上越来越用力:“你说话啊,你是骗我的对不对?”   如果这才是真相,那她的报复还有什么意义?真正害了她的人还好端端活在她眼前。   她要弄死这个王八蛋。   “咳咳咳,住手,你这个疯女人——”大管事用力把豆娘推开。   “够了!”永昌伯神色疲惫看向甄世成,“甄大人,请你立刻把这两个人带走吧,我一刻都不想再看到他们!”   一行泪顺着永昌伯眼角无声流下,滑到嘴角,只觉无限苦涩。   他究竟做错了什么,被一个莫名其妙的疯女人处心积虑报复?他的妻子又做错了什么,无辜丢了一条性命?   或许是他识人不明,留大管事这样的人在身边才招来这场祸事,亦或许他当初就该坚决拒绝夫人替他选通房的提议。   可是这世上,毕竟没有那么多如果。   永昌伯捂着胸口,忽然觉得心口一阵剧烈疼痛,一头栽倒下去。 第174章 蝴蝶的翅膀   永昌伯倒下得太突然,虽然被不远处的谢殷楼手疾眼快扶住,还是激起阵阵惊呼。   “父亲,您怎么了?”谢青杳吓得花容失色冲过来。   永昌伯的头枕在谢殷楼肩头,无力垂着。   甄世成见状心里咯噔一声,立刻走上前来唤道:“伯爷,伯爷!”   永昌伯双目紧闭,一缕鲜血顺着他嘴角缓缓淌出来。   甄世成立刻伸手探向永昌伯鼻息。   气息全无。   甄世成缩回手,沉声道:“快请大夫来!”   谢青杳蓦地瞪大了眼睛,抓住永昌伯垂落的手:“父亲,您怎么啦?”   甄世成喝道:“不要摇晃他!”   谢青杳吓得松开手,怔怔盯着空落落的双手发呆。   姜似在不远处站着,看着嘴角流血的永昌伯有种头晕目眩的感觉。   永昌伯府本就养着大夫,很快大夫提着药箱急匆匆赶来,瞧见永昌伯的模样骇了一跳,赶忙上前一阵检查,最后呆住了。   “我父亲……怎么样?”谢殷楼竭力保持着镇定,可声音还是泄露出来一丝不平静。   大夫知道再难开口的话也要说的,颤声道:“伯爷……去了……”   此刻永昌伯还靠在谢殷楼身上,谢殷楼听了用力攥着拳头,面上表情有几分扭曲。   谢青杳尖叫一声,软软往下倒去。   姜似下意识伸手扶住谢青杳,可在这一刻同样心头茫然。   永昌伯居然死了!   前世永昌伯虽然有梦行症,可身体一直很硬朗,现在竟然死了——   姜似不敢细想下去,浑身止不住颤抖。   甄世成视线不觉往姜似身上落了落,有些疑惑。   永昌伯的死虽然突然,可对他这种见惯生死的人来说依然能保持理智的平静,可是姜姑娘先前那般镇定,表现那么耀眼,现在怎么会如此失态?   看这样子,姜姑娘受到的打击一点不比谢家兄妹小,这就奇怪了。   “甄大人,我父亲是不是中毒?”谢殷楼缓缓问出这句话来,看向豆娘的眼神冰冷如刀。   “这个还需要检查一下才能下结论。”甄世成示意下属上前把永昌伯的遗体挪开,抬进屋中去检查。   院子中的下人战战兢兢等着,连大气都不敢出。   谢青杳终于找回了声音,嘶声哭道:“父亲——”   她哭得极惨,整个人弯下腰去,好像要把心肺哭出来。   那一声声凄厉的哭声仿佛蘸了盐水的鞭子抽打在姜似心尖上,一下下使她鲜血淋漓。   她用力抱着谢青杳,不停喃喃着:“青杳,对不起,对不起……”   尽管知道害死永昌伯夫妇的人是豆娘,可是她再怎么自欺欺人都没办法说服自己不需要负责任。   确实因为她的多嘴,才改变了永昌伯夫妇的命运。   一生一死,难道因为她出于好心就能问心无愧吗?   她不知道别人遇到这种事会怎么样,至少她不能。   那是两条人命,还是好友的父母,更是一府的顶梁柱,不知道关系着多少人的命运,就因为她的几句话,就这么没了。   这一刻,姜似终于明白先知带来的不只有好处,若不谨言慎行同样会给人带来厄运。   “啊,啊——”谢青杳用力抓着姜似的手大哭,指甲在她白皙的手背上抓出道道血痕。   沉浸在悲痛中的谢青杳毫无所觉,而姜似只能默默承受。   没过多久,仵作有了结果:“大人,伯爷并非中毒,而是死于突发性心疾——”   “胡说!”谢殷楼冷冷打断仵作的话,“我父亲素来身强体健,根本不曾听大夫说过他患有心疾!”   他说完把大夫拎过来,厉声问道:“张大夫,我父亲的身体情况你应该最了解,你说!”   张大夫连连擦汗,可这种时候不把话说清楚他这个当大夫的以后同样没好日子过,赶忙解释道:“世子,突发性心疾与别的病症不同,平日里可能查不出任何毛病,但受到剧烈刺激就有可能——”   谢殷楼突然拔出腰间佩剑向豆娘走去。   “快拦住他!”甄世成喊道。   谢殷楼手握佩剑,神色冰冷:“甄大人,我要剁了那个女人替父母报仇,您要拦我?”   甄世成摇摇头:“世子不要冲动,真相已经查明,他们会得到应有的惩罚。”   谢殷楼冷哼一声,推开拦住他的衙役:“让开!”   “谢大哥,你亲手杀人岂不是脏了自己的手?”姜似绝不想再让谢殷楼背上杀人的罪名,顾不得苦闷至极的心情出声阻拦。   夺妻之恨,杀父之仇,尽管在这种情况下杀人报仇会被律法所宽容,但对即将袭爵的谢殷楼来说依然有可能引人非议。   谁家都有几个朋友,同样会有几个仇敌,倒霉时盯着落井下石的大有人在。   谢殷楼要是因为杀人而使爵位出现什么岔子,姜似更无法原谅自己。   谢殷楼墨玉般的眸子看过来,黑黑沉沉,让人一时看不透情绪。   姜似揽着谢青杳,劝道:“谢大哥,他们把伯府害得这样惨,就这么一刀解脱岂不是便宜了他们?”   谢殷楼眸子动了动,佩剑回鞘。   甄世成走过来拍了拍谢殷楼的肩,沉声道:“世子,节哀顺变,府上后面若有需要帮忙的,大可派人去顺天府说一声。”   谢殷楼垂眸道谢。   “把豆娘与大管事绑了带走!”甄世成吩咐完,对姜似拱手,“姜姑娘,这次你帮了本官很大的忙,回头本官会登门道谢。”   嗯,这样的话就能顺理成章把儿子带去了。   姜似心中乱糟糟的,匆匆回了个礼:“不敢当大人的谢,小女子没有做什么。”   甄世成带着一群人很快离去,谢殷楼走至姜似面前,声音微哑:“今日多谢了,我先送你回去。”   这种时候姜似哪里能让谢殷楼送,自是拒绝。   谢青杳拉着姜似不放,谢殷楼睇了妹妹一眼:“青杳,父亲母亲的后事还要咱们操办,先让姜姑娘回去吧。”   “阿似——”谢青杳对着姜似直掉眼泪,看起来好不可怜。   姜似握了握谢青杳的手:“我回去对家里人说一声,就来陪你。”   谢青杳这才松手。   姜似走出永昌伯府的大门,迎上刺目的阳光,脚下一软险些栽倒。   “姑娘,您没事吧?”阿蛮忙扶住她。   姜似摇摇头,继续往前走,快要走到东平伯府时不觉停下。   一只大狗冲她欢快摇晃着尾巴。 第175章 眼泪   阿蛮眼睛一亮:“呀,这不是二牛嘛!”   二牛似乎发现姜似情绪有些不对,仰起头嗅了嗅她的手,喉咙间发出讨好的呜呜声。   见到二牛的瞬间,姜似紧绷的状态顿时松弛,露出一抹夹杂着伤感的温柔笑容:“二牛,你怎么来了?”   不得不说,在这个时候见到二牛,对姜似饱受煎熬的心是个抚慰。   她的父亲很好,兄长也很好,可是在前世的后来,他们一个生离,一个死别,陪伴在她身边的除了郁七便是二牛了。   甚至前世濒死之际,她依稀听到了二牛的叫声。   也许那是错觉,但对姜似来说,二牛的确不只是一条普通的狗,而是长久陪伴着她的亲人。   “汪——”二牛叫了一声,扭头。   姜似顺着望去,便见不远处的树下不知等候多久的少年眸光亮起来。   永昌伯府外看热闹的人很多,郁谨站在树下并不惹眼,但当姜似看到他,眼里便再也没瞧见别人。   瞬间的愣神后,姜似掉头便走。   郁谨大步追上去,拦在她身前。   他本来准备了两套方案,一是兴师问罪,二是委屈诉苦,可是在看到少女苍白面庞的瞬间,两套方案全都抛到了九霄云外去,脱口而出:“谁让你受委屈了?”   也不知怎的,听到这话,刚才还全副武装的姜似一下子被击破了心房,泪水如断了线的珍珠,簌簌而落。   晶莹的泪珠顺着白皙的面颊滚落,使她的脸看起来越发苍白脆弱。   郁谨一下子慌了神,忙拿出手帕给她擦眼泪:“别哭,我给你出气去!”   姜似如梦初醒,如被烫到般往后退了两步,转身飞快跑了。   眼睁睁看着少女背影消失在门口,郁谨一张俊脸沉下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面对恶霸乃至杀人凶手都能侃侃而谈,毫无惧色,为何刚才会哭成那个样子?   只要一想到那些晶莹的泪珠,郁谨一颗心就疼得厉害。   他都没舍得气哭她呢,到底是哪个王八蛋活腻了?   郁谨把视线落在永昌伯府门口处。   他早就来了,冷眼旁观已经知道永昌伯夫人清晨被发现横死房中,永昌伯府请来了顺天府尹查案。阿似是谢大姑娘的好友,这期间一直留在永昌伯府,她的异常一定和永昌伯府有关。   他一定要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龙旦——”郁谨喊了一声。   从树上跳下个娃娃脸的男子,笑嘻嘻问:“主子有什么吩咐?”   郁谨看到对方的笑容就觉得刺眼,不悦道:“笑什么!”   龙旦一脸委屈:“主子,小的替您高兴啊。”   郁谨眉梢动了动。   高兴?他正心慌呢,有什么可高兴的?   龙旦眨眨眼:“主子,您这就不懂了吧。一个女孩子当着一个男子的面哭,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她很伤心。”   “主子,您想得太简单了,这说明这个男子在女孩子心里不一般啊。不然您想想,姜姑娘怎么不在小的面前哭呢?”   “你想她在你面前哭?”郁谨眯眼。   龙旦头皮一麻,擦着汗道:“小的就是举个例子,主子您千万别误会!”   “举例子也不行。”郁谨不满挑了挑眉梢,忽然又转了语气,“你说说我在她心中怎么个不同?”   龙旦张了张嘴。   他怎么知道,他就是哄主子高兴而已!   “咳咳,姜姑娘能在您面前哭,就证明您在她心里是可靠之人。人不都是在信任的人面前才会流露真实心思么,您说是不?”   郁谨想了想,觉得龙旦说得很有道理,一颗心顿时飞扬起来。   原来那丫头一直口不对心,其实深深信任着他。   这样不好,他怎么能在阿似伤心的时候觉得高兴呢!   郁谨暗暗检讨一番,吩咐龙旦:“去打听一下永昌伯府的情况,尤其留意姜姑娘有没有遇到什么事。”   龙旦领命而去,留下一人一狗四目相对。   二牛鄙夷看了主人一眼。   真没用,又让女主人跑了。   郁谨伸手打了二牛一下,怒道:“你那是什么眼神!”   “汪汪。”二牛敷衍叫了两声,甩着尾巴跑了。   郁谨双手环抱胸前,目不转睛盯着东平伯府大门。   不知道她今日还会不会出来,如果不出来,他要不要进去呢?   郁七皇子摩挲着下巴,认真思索着这个严肃的问题。   就在郁谨琢磨着溜进姜似香闺到底会挨几个耳光时,龙旦回来复命:“主子,打听到了!”   郁谨回神:“说。”   “杀害永昌伯夫人的原来是伯府厨娘,而那个厨娘纯粹是因为误会了永昌伯才杀了永昌伯夫人,永昌伯气怒攻心,也走了……”   “姜姑娘呢?”永昌伯夫妇先后暴毙虽然令人吃惊,但郁谨早已见惯生死,他在乎的只有姜似。   “姜姑娘?这和姜姑娘没关系啊。”龙旦先是一愣,而后才反应过来,“小的打听到姜姑娘在查案中出了不小的力,连顺天府尹都对她赞不绝口,据说回头还要登门道谢。”   登门道谢?   郁谨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一个糟老头子的形象,登时放下心来。   回到衙门的甄世成:“……”世人究竟有什么误会,愣是把一个中年美大叔看成糟老头子?   “那她怎么哭了?”郁谨喃喃道。   “主子,姜姑娘家与永昌伯府不是邻居嘛,或许是永昌伯夫妇对她不错,她跟着难过呗。”   郁谨目光再次向东平伯府望去。   他觉得没有这么简单,看来真的有必要问问去。   姜似走进东平伯府,匆匆交代阿蛮:“去跟大老爷说一声,永昌伯过世了。”   阿蛮忍不住问:“姑娘,您去哪儿?”   “我先回海棠居收拾一下。”姜似头也不回,匆匆而去。   一口气跑回海棠居,姜似难看的脸色把阿巧吓了一跳。   “姑娘——”   姜似摆摆手,直接进了屋关上门,把阿巧关在了门外。   阿巧虽然是个沉稳的,可姜似的样子让她实在放心不下,忙把耳朵贴到门口听着里边的动静。   压抑的哭泣声从屋内传来。   姑娘哭了?   阿巧心头一慌,往外探了探头不见阿蛮的影子,越发着慌了。 第176章 深藏   屋内的哭声很轻微,轻微到让人觉得压抑。   阿巧忐忑不安,一会儿在房门口听着里边动静,一会儿来到廊芜下等阿蛮,不知过了多久总算见到阿蛮身影,匆忙迎了上去。   “阿蛮,你怎么没跟着姑娘一起回来!”   “姑娘让我给大老爷传信去了呀。”   阿巧拽着阿蛮手腕把她拉到一角,低声问:“姑娘怎么了?”   “姑娘?”阿蛮一脸骄傲,“姑娘今天好厉害,帮了来查案的大老爷很大的忙——”   阿巧打断阿蛮的话:“我看着姑娘有些不对劲。”   她悄悄往里指了指:“你听,姑娘在哭。”   阿蛮忙把耳朵贴上去,果然听到了低低的哭泣声。   “姑娘到底遇到了什么事?”   阿蛮一脸懵:“姑娘哭得好伤心……对了,永昌伯没了。”   阿巧还不曾听说,闻言骇了一跳:“什么叫永昌伯没了?”   “就是死了呀。”阿蛮把来龙去脉讲了一遍。   阿巧听得瞠目结舌,喃喃道:“姑娘是替谢大姑娘难过吧?”   阿蛮点头:“是呀,一日之间没了爹娘,放到谁身上都受不了。我还记得永昌伯夫人挺喜欢咱们姑娘呢,姑娘觉得难过也属正常。”   阿巧略微放下心来。   屋内响起姜似的喊声:“阿巧,帮我打一盆水来。”   “嗳。”阿巧应了一声,冲阿蛮努努嘴。   阿蛮来到门口:“姑娘,婢子传过信了。”   “进来。”   阿蛮推门而入,就见姜似端坐在桌几旁,面上已经看不到泪痕,只是一双眼睛红红的。   “姑娘——”阿蛮小心翼翼喊了一声。   姜似牵了牵嘴角:“没事,就是想着往日永昌伯夫妇待我如同侄女一般,有些难过。”   那些内疚自责终究要与她重生的秘密一样被深深埋在心底,不可能对任何一个人诉说。   “父亲他们过去了么?”   “大老爷、三老爷还有三太太一道过去了。”   姜二老爷去上衙了,二太太肖氏要打理府上事务,至于姜湛等人一大早去了学堂,此时还没到下学的时候。   姜似想了想道:“阿蛮,你去给二公子送个信吧,把永昌伯府的事情跟他说说。”   姜湛与谢殷楼是从小的玩伴,虽然长大后性子南辕北辙,关系依然亲近,这种时候自然没有置身事外的道理。   阿蛮领命而去。   姜似由阿巧伺候着净面敷脸,重新擦了些脂粉,直到瞧不出异样来,抬脚去了慈心堂。   她放心不下谢青杳,准备陪她住上几日,自然要对冯老夫人说一声。   二太太肖氏正对冯老夫人禀报家事。   自从姜倩与长兴侯世子义绝回了娘家,冯老夫人对肖氏母女越发不满,虽然依然让肖氏管着家,可时不时就要听肖氏汇报一下府中情况,显然对她的管家能力存了质疑。   肖氏心中窝火,却无可奈何。   谁让她女儿摊上这种事呢,眼下除了忍一时之气没有别的办法。   看着吧,倩儿虽然落难了,可她还有两个儿子呢,特别是长子到了秋天就要参加乡试,桂榜高中她就能扬眉吐气了。   肖氏想得明白,只要两个儿子好了,女儿有兄弟撑腰将来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至于这死老太婆——呵呵,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总有她能真正当家做主的那一天。   想到这里,肖氏心塞不已。   至少这几年她得好好伺候着这老婆子,老爷可不能因为丧母守孝,不然就大大耽误了前程。   姜似等了一阵子,由阿福带进去。   听她道明来意,冯老夫人撩了撩眼皮:“要去永昌伯府小住?”   “是,青杳一日之间失了父母,我怕她受不住。”   肖氏猜出冯老夫人的心思,出声道:“他们府上出了这么大的事,同族和姻亲很快就会赶到了,到时候自有许多姐妹陪着谢大姑娘。四姑娘,人家府上在治丧,你就别过去添乱了。”   姜似扬眉,似笑非笑看着肖氏:“二婶把朋友落难时的陪伴叫添乱?幸亏当初二姐回府我没敢往她面前凑,不然岂不是给二姐添乱。”   她心情不好,对于肖氏的刻意为难当然毫不留情回击。   肖氏被姜似噎得陡然变了脸色:“四姑娘,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你与倩儿是一家人,你去看她,她高兴还来不及。可是谢大姑娘不一样,人家堂姐妹、表姐妹不知道有多少,你过去了还要有人招待,不是添乱是什么?”   提起这个就生气,当初倩儿回府,一个府上的姐妹都躲着不见人,姜俪和姜佩两个小蹄子还是她甩了脸色才识趣过去的,至于姜似和姜俏两个到现在还没去过倩儿那里一步。   那些下人惯会看人下菜碟,倩儿落了难,她当然希望府上这些主子表明对倩儿的友好态度才安心。   对一个府的姐妹这么薄情,对邻居家的姑娘倒是上心,她偏偏不叫这小蹄子如意!   “老夫人,倩儿命不好,四姑娘也是退过亲的,现在外头对咱们府上姑娘已经有很多风言风语。要我说,姑娘们还是安安分分少出门才是。”   肖氏这番话正合冯老夫人心意:“你二婶说的不错,你父亲与三叔他们都去帮忙了,你一个姑娘家就不必过去了。”   姜似垂眸笑笑:“要是永昌伯府来请孙女过去怎么办?咱们若是拒了,外人会觉得人走茶凉。”   冯老夫人最在意名声,一听此话当即道:“若是对方来请,当然要过去。”   眼下永昌伯府只剩下两个小的,忙着伤心且来不及,哪里会记着派人来请四丫头上门?   要她看,四丫头就是心野了,三天两头往外跑,没有一点规矩。   冯老夫人想到这里,对姜似越发不满。   或者说经历了姜倩的事,她对所有孙女都是不满意的。   这些死丫头没一个争气的,一个个只会添堵。   “四姑娘,你且下去吧,我还有事要对老夫人禀报。”肖氏得意扬了扬唇角。   伶牙俐齿又如何?没有亲娘护着,有委屈就得受着!   姜似笑笑,屈膝告辞。   姜似才走不一会儿,丫鬟便进来禀报:“老夫人,永昌伯府的内管事求见。” 第177章 肖氏的心思   姜似还没走回海棠居就又被请了回去。   永昌伯府的内管事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多谢老夫人了,我们世子担心大姑娘,不得不麻烦四姑娘过去一趟。您放心,我们定会照顾好四姑娘的。”   冯老夫人笑笑:“远亲不如近邻,应该的。”   她说完看向姜似,叮嘱道:“到了那里好好陪着谢大姑娘,莫要给人家添麻烦。”   姜似应了,随永昌伯府的管事婆子离去。   肖氏脸色讪讪,忍不住道:“永昌伯世子到底年轻,只想着四姑娘与谢大姑娘交好,别的方面就考虑不到了。”   冯老夫人瞥了肖氏一眼,意味深长道:“年轻有什么不好?谁不是从年轻的时候过来的。何况永昌伯世子这么年轻,用不了多久就成一府之主了。”   肖氏听了心头一跳。   老夫人这是什么意思?   永昌伯世子会袭爵不假,可这与东平伯府有什么关系?   “没了长辈扶持,一个还没成年的孩子即便成了一府之主,恐怕永昌伯府也不复以往的风光。”   冯老夫人笑了:“暂时的艰难算不得什么,再怎么样这爵位是谁都夺不走的,等将来娶上一位贤妇,还愁不能把伯府打理得妥妥帖帖?”   她本来不愿意姜似往外头跑,但既然是永昌伯世子派人来请,瞬间就改了主意。   永昌伯世子与四丫头是一起长大的,永昌伯夫妇若是在,或许会嫌弃四丫头退过亲,但年轻人往往不在乎这些,要是四丫头命好,嫁过去就是伯夫人了。   肖氏一听冯老夫人提到“贤妇”两个字,陡然明白了。   老夫人是想撮合姜似与永昌伯世子?   一想到这,强烈的不甘从肖氏心底升起。   姜似要是真的嫁给永昌伯世子,回头就是伯夫人,哪怕三年后过门依然还不满二十岁。   谁家女儿嫁到勋贵之家这么年轻就能成为主母,若真如此,姜似也太好命了!   肖氏满心不甘离开慈心堂,沉着脸往雅馨苑走,心思还放在冯老夫人的话上。   “母亲。”   肖氏回神,看到两个庶女立在不远处向她行礼,目光从她们面上一一扫过。   五姑娘姜俪今年十四岁,六姑娘姜佩十三岁,两个女孩都是花朵一般的年纪,再过上三年,正是花开正好的时候。   肖氏一颗心顿时活了起来。   倩儿是嫁过人的,以后寻个小官二嫁不算难事,但想嫁给伯爷就是痴人说梦了,这点自知之明她还是有的,但两个庶女未尝没有机会。   永昌伯世子上面没有父母管着,倘若对一个姑娘动了心,执意要娶,根本没人可以拦着。   她很清楚,对年轻男子来说可没那么看重女子的出身,就比如安国公府那位三公子不是舍了姜似娶了个民女么。   呵呵,这还是府中长辈都在呢。   肖氏越想越觉得此事可行,视线来回在两个庶女面上扫量着。   姜俪是个老实的,好拿捏,但她这样的性子恐怕不讨男人喜欢,至于姜佩——   肖氏目光在姜佩脸上停得久些。   少女生着一张瓜子脸,细细的眉毛下是一双含情杏眼,腰肢纤细柔软,如一截妖娆柔嫩的柳枝。   说起来,府中几位姑娘都是美丽的,只是姜似生得太好,才把其他姐妹衬得不显眼罢了。   肖氏心中有了人选,对姜佩道:“你随我来。”   姜佩被肖氏看得胆战心惊,心中一直琢磨着哪里碍了嫡母的眼,听她这么一说,只得老老实实跟上去。   姜俪看着姜佩亦步亦趋跟在肖氏身后进了屋,不觉蹙眉。   自从二姐回府,嫡母对她与六妹完全熟视无睹,今日怎么会把六妹单独叫走?   姜俪直觉有事,最终只得轻轻叹口气,默默走了。   进了屋,肖氏一指雕花绣墩:“坐。”   姜佩屁股挨着一小半绣墩坐下,神色乖巧等着肖氏开口。   “我记得你小时候与永昌伯世子时常一起玩吧?”   姜佩愣了愣。   永昌伯府的大姑娘与姜似年纪相仿,时常凑在一起玩,于是永昌伯世子没少与她们一道玩耍。她那时瞧着眼馋,往跟前凑了好几次,可是人家并不搭理她。   姜佩拿不准肖氏的意思,低下头露出羞涩的神情。   “再过个三四年你也到出阁的时候了,这期间母亲会给你留意着合适的,你自个儿也要争气,知道么?”   “女儿知道了。”   “好了,你下去吧。”   姜佩越发一头雾水,一脚跨出房门口忽然反应过来:嫡母这是让她与永昌伯世子亲近?   想到这里,姜佩一颗心狂跳起来。   她可是听说了,永昌伯夫妇全都过世了,永昌伯世子很快就会袭爵——抛去这个不谈,永昌伯世子的人品样貌她是极满意的。   姜佩想到嫡母竟然支持她去亲近永昌伯世子,一颗心就飞了起来。   万万没想到这种好事会落到她头上!   有了嫡母的支持,只要她有本事让永昌伯世子动心,那她就能成为风光无限的伯夫人,到时候别说姜似,就是在她面前从来高高在上的嫡姐姜倩都会一辈子被她踩在脚下。   姜佩越想越激动,对着肖氏屈膝行礼:“多谢母亲!”   肖氏微微弯唇:“去吧。”   这丫头是个机灵的,接下来她就拭目以待了。若是成功了算是他们这房的一大助力,若是失败了,不过一个庶女而已,弃了便是。   姜似随着管事婆子向永昌伯府走去,谢殷楼竟走出大门迎过来。   这时的谢殷楼已经换上一身麻衣,反而更显清俊挺拔。他的哀伤控制得很好,只有眼角微微泛红。   “姜四妹,多谢你能过来,青杳就拜托你了。”   姜似垂眸对谢殷楼略略屈膝:“谢大哥放心,你自去忙就是,我会照顾好青杳的。”   谢青杳是姑娘家,父母过世并不需要她亲自操持什么,一切重担都会压在谢殷楼身上。   姜似看他神色,知道他已经做好了准备。   “进去吧。”谢殷楼侧身,走在姜似身边。   眼睁睁看着金童玉女般的二人并肩走进永昌伯府,郁谨从树后露出半边身子,鼻子都要气歪了。 第178章 一条大河   永昌伯府大门前的红灯笼已经换上了写有“奠”字的白灯笼,可郁谨的脸色比摇摇晃晃的白灯笼还要难看。   他巴巴在这等了半天,就等来这个?   一拳捶在树干上,大树狠狠震了几下,掉下不少落叶。   “主子,您的手出血了!”   郁谨拿出手帕毫不在意擦了擦手背,目光紧紧不离永昌伯府大门口。   龙旦暗暗翻了个白眼。   主子简直是个醋坛子,人家永昌伯府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永昌伯世子再混账都不可能这时候动什么男女之情啊,姜姑娘安全着呢。   他完全低估了自家主子。   郁谨怎么会是个醋坛子呢,他是一条醋河!   龙旦能想明白的道理他怎么会不明白,只是一想到姜似站在别的男子身边,他就心塞。   “龙旦。”   “小的在。”   “刚刚跟在姜姑娘身后的丫鬟是不是拎着个小包袱?”   “是。”   郁谨眼睛眯起来:“他们两府离着这么近,她的丫鬟拎包袱干什么?”   龙旦想了想,灵光一闪:“姜姑娘是要住下吧!”   两府相邻,只有住下才可能带些随身之物。   郁谨脸色更难看了,转身便走。   “主子,您去哪儿?”龙旦赶紧追上。   “去找二牛。”   关键时刻,二牛比侍卫好用。   二牛已经回到了雀子胡同的民宅里,正美滋滋吃着一盆肉骨头。   冷影寡言少语,平日里面无表情,对二牛却格外温和:“别急,吃了还有。”   话音落,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毫不客气把盛肉骨头的盆移走了。   移走了!   二牛茫然抬头,胡须上还沾着肉汁。   郁谨拍拍二牛的背:“别吃了,有正事。”   二牛往地上一趴,生无可恋扫着尾巴。   吃了一半的肉骨头被拿走了,还有比这更重要的事吗?   反正它什么都不想听。   “二牛——”郁谨语带警告。   二牛斜睨了主人一眼,依然面瘫脸。   克扣一只狗的口粮,主人你良心不会痛吗?   “先去做事,回来让龙旦给你买酱牛肉。”   二牛立刻站了起来,抖抖油光水滑的皮毛,尾巴摇着。   郁谨把二牛带到永昌伯府门前不远处,指了指朱漆大门:“找机会混进去,保护好姜姑娘。”   先前阿似去住长兴侯府,遇到了长兴侯世子那样的变态,埋了一花园的尸体,这次她又要住永昌伯府,天知道会遇到什么事?   恨不能跟二牛换换,能亲自去就好了。   二牛警惕看着郁谨。   为何主人的眼神充满着妒忌?   “去吧。”郁谨压下心中遗憾,摸了摸二牛的脑袋。   二牛低低叫了一声,机灵避开人群,沿着墙根往后跑去。   郁谨缓缓收回视线,垂眸看了看手背上的擦伤,默默离去。   姜似直接被领到谢青杳的闺房。   谢青杳呆坐在床榻上,身边围着几个劝慰的女子。   姜似有些恍惚。   就在昨日,她与谢青杳还在这里一起聊什么如玉公子,对府中厨娘的雪花糕赞不绝口,欢欢喜喜,无忧无虑。   可是才过了一日,谢青杳的人生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而这个变化对她的触动同样翻天覆地。   姜似立在原地,突然觉得脚有千斤重,迟迟迈不开步子。   领姜似来的丫鬟喊了一声:“大姑娘,姜四姑娘来了。”   谢青杳抬头,迎上姜似的眼睛,一直呆呆的表情突然有了变化,拨开挡在她面前的人快步走了过去。   “阿似,你总算来了。”   姜似回握那双冰凉的手,牵了牵唇角:“已经和家里说好了,你放心。”   谢青杳拉着姜似走向床榻,看看围在那里的几人,声音木然:“我想与阿似在一起说说话,请你们先出去吧。”   刚刚被谢青杳推开的妇人神色不悦:“青杳,婶子可是专门来陪你的。这时候府上正忙乱着,你年纪小不懂事,可不要什么人都往家里领。婶子知道你心里难受,这不还有你堂姐堂妹呢。有什么事呀你就跟婶子说,婶子一定给你办好了。”   其他人纷纷点头,看向姜似的眼神隐含挑剔。   姜似猜测这些人应该是谢青杳的族人。   谢家族人就住在京郊一个庄子上,接到丧信后动作快的话是该到了。而谢青杳的外祖家在外地,最快也要明日才能赶到。   姜家与谢家相邻多年,姜似知道永昌伯府与同族平日来往不多,只在逢年过节打交道,而刚刚的妇人一番话很有些要当家做主的意思。   姜似心中冷笑。   这是瞧着永昌伯夫妇过世了,谢青杳年幼,想替永昌伯府管家?   这种事不算稀奇,往往一个大家族的顶梁柱倒了,最先想捞好处的就是这些族人。   谢青杳一听妇人这话就恼了:“我懂不懂事,用得着你来说教?你是我什么人呢?”   说到这里,谢青杳想起已逝的父母,不由泪如雨落。   父亲并没有亲兄弟,若是父母还在,什么时候轮到一个堂婶对她说三道四。   “哎呦,青杳你这话就伤婶子的心了,婶子全都是为了你好呀。”妇人一拍大腿。   “是啊,堂姐,我娘是心疼你呢。”一位素衣少女附和道。   妇人叹口气:“你堂姐伤心着呢,难免说些糊涂话,我哪里会跟个孩子计较呢。”   谢青杳伤心父母的死,思绪本就滞缓,被妇人这么一说,气得只知道落泪忘了反驳。   姜似扶住谢青杳的手,冷笑:“大婶是来陪青杳的?”   “是呀。”妇人随口回道。   “我刚刚进来时青杳还好端端的,大婶几句话就把青杳说哭了,可见大婶这陪人的差事没做好。既然连这点事都做不好,大婶就别想着替青杳操办什么了。大婶是乡下来的,恐怕不懂,伯父伯母虽然仙逝了,但是伯府章法还在,管事们自会按着定例办事,用不着别人插手。”   姜似一番话有理有据,又把妇人一顿埋汰,妇人一张脸陡然涨红,恼道:“你,你是谁呀?”   她本来见这丫头是来陪谢青杳的,还以为是哪家小门小户的闺女,给大家姑娘当伴当那种,可这丫头怎么叫永昌伯“伯父”?   谢青杳听了姜似一番话反应过来,怒道:“带他们下去!” 第179章 如果   夜渐渐深了,白色蜡烛跳跃着惨淡的烛火,同样纯白色的纱帐垂拢着,映出里面两道曼妙的身影。   谢青杳是女孩,夜里不用守灵,到了时间谢殷楼就命人把她扶了下去,而姜似今晚与她同睡。   无论是谢青杳还是姜似,已经许久没有与人同榻而眠了。   姜似听着谢青杳如烙饼一般翻身,一颗心同样饱受煎熬。   她无法开口对好友说明真相,只能默默下定决心,以后竭尽所能帮助谢家兄妹。   这是她轻率的代价。   重生原来是柄双刃剑,而她只是个再寻常不过的女孩子,前世死得那样憋屈悲惨,如何能笃定今生就风生水起?   姜似在心底对谢青杳说了无数遍对不起,好友的每一次辗转反侧都好似利刃在她心头划过。   刻骨铭心的难受。   姜似闭着眼一动不动,身边的人猛然坐了起来掀起床帐。   她这才睁开眼看向谢青杳,声音温柔似水:“青杳,睡不着么?”   谢青杳拥被而坐,双手用力抓着薄薄的锦被,大颗大颗的泪珠从眼角滚落下来。   姜似坐了起来,把手搭在谢青杳肩头。   “阿似,我睡不着……”谢青杳肩膀微颤,声音哽咽,“我一闭眼就想到父亲母亲,一会儿是母亲浑身是血的样子,一会儿是父亲轰然倒下的情景,我根本不敢闭眼睛——”   姜似轻轻拍着谢青杳的背:“会过去的,相信我,一定会过去的。”   谢青杳怔怔流泪:“阿似,我想不明白。我父亲只是在我母亲有孕的时候收了两个通房,这放在其他人家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他既没有宠妾灭妻,亦没有冷落子女,对亲友热忱,待下人宽厚,我母亲同样是贤良之人,可是为什么他们会惨死?他们究竟犯了什么错呢?”   谢青杳掩面痛哭。   窗外是一丛芭蕉,月光下芭蕉叶新绿如碧,微微摇晃着。   一只威风凛凛的大狗竖着耳朵听着窗内传出来的哭声,狗脸上表情十分丰富。   永昌伯府办丧事,人多而杂,对二牛来说混进来轻而易举。   “阿似,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呀?”谢青杳喃喃问着。   她不是要从姜似这里得到一个答案,只是突如其来的惨祸让这个原本天真无邪的少女直到现在都无法接受双亲离世的事实,心心念念想要找个缘由。   姜似终于忍不住道:“青杳,都是我的错,是我对不住你。”   谢青杳浅褐色的眼珠动了动,愣愣看向姜似:“阿似,你说什么呀?”   姜似竭力控制着逃避的冲动,与谢青杳剔透如琉璃的眼睛对视,坦白道:“豆娘本来没打算现在动手,是因为听说了伯父患有梦行症才选择这时候下手。而伯父诊断出患有梦行症,是因为……因为我当时提醒你注意伯父的身体……”   姜似越说越愧疚,手指因为用力捏得发白:“青杳,是我对不住你,如果不是我多嘴,伯父与伯母就不会死——”   谢青杳默默听着,连眼珠都忘了转动。   姜似说出这些,反而有种大石落地的轻松。   青杳若是恨她,她也认了,至少她不能心安理得接受对方的信赖与感激。   好一会儿后,谢青杳眨了眨眼睛,回过味来:“阿似,我父母的死与你有什么关系?要是照你的说法,那我也不该撺掇着母亲给父亲请大夫,更不该因为贪嘴把豆娘带进府里来,还有那嘴碎把父亲患有梦行症的事传到豆娘耳朵里的人,更该千刀万剐了……”   “可是青杳——”   谢青杳摇摇头,制止姜似往下说:“阿似,我虽然伤心,却还没糊涂。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如果,我再自责也明白最该死的是豆娘,是大管事,他们一个是心如毒蝎的凶手,一个是把人引向深渊的恶鬼,他们才是最该死的。”   姜似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谢青杳说的其实没有错,如果她不知道前世与今生截然不同的结局,也不会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   “阿似——”   “嗯?”   “这世上的夫妻如果一生一世只有彼此两个人就好了,你说是不是?”谢青杳双手环抱着膝头,怅然看着透过薄如蝉翼的窗纱洒进来的月光。   若是那样,她的父母定然会白头偕老,子孙满堂。   “是呀。”姜似喃喃应着,思绪一下子飘远了。   那时候她已经成为了七皇子妃,一方面是装大度,一方面是试探,提起侍妾的事来。   当时郁七就翻了脸,说伺候她一个人都伺候不过来,哪来的工夫应付其他女人?让她趁早死了这份闲心,别没事惹他生气。   她听着心中熨帖,终究是不信的。   他连娶她都是连哄带骗,至于其他,她又怎么可能全然相信呢。   有时候想想,他们没有走到最后再正常不过。他们隐瞒了彼此很多事,从一开始那段姻缘就背负了太多东西,即便她后来没有惨死,恐怕也不会皆大欢喜。   谢青杳慢慢躺下来,轻声道:“阿似,如果将来遇不到一个那样的人,我就不嫁人了,我怕……”   谢青杳确实太累了,无论是精神上还是身体上,当她情绪宣泄出来后,很快就响起了均匀的呼吸声。   姜似直愣愣盯着帐顶好一会儿才闭上眼睛。   翌日天明,姜似率先睁开眼睛,看到谢青杳犹在熟睡,对进来伺候洗漱的丫鬟轻轻摇头:“先让大姑娘睡一会儿,不然白日熬不住。”   谢青杳身为永昌伯府唯一的姑娘,白日要跪在父母灵前迎接前来吊唁的客人,若是折腾一整日,铁打的身体都熬不住,这个时候多睡一会儿算是养精蓄锐。   姜似梳洗过后坐在床侧绣墩上想着心事,突然听到窗子发出轻轻的声响。   姜似目光缓缓转向窗子,嗅到了一股熟悉的气味。   二牛?   姜似几乎下意识看了一眼尚在睡梦中的谢青杳,快步走到窗前轻轻推开窗子。   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晨露的味道。   大狗两只前爪搭在窗沿上,可怜巴巴望着女主人。   二牛饿了。 第180章 难   背后传来窸窣动静,姜似飞快关上窗子。   二牛鼻子戳在窗纱上,把薄如蝉翼的窗纱戳出一个洞来,露出湿漉漉的黑鼻头。   姜似回头,见谢青杳只是翻了个身,这才松了口气,又转过身来。   黑黝黝的鼻子动了动,居然还老老实实停留在戳破的洞里。   窗纱模模糊糊映出大狗的轮廓。   姜似不由抽了一下嘴角,重新把窗子打开。   大狗一脸无辜望着姜似,似乎知道不能惊醒其他人,很是乖觉一声不吭。   “等会儿弄些东西给你吃,然后赶紧回去,知道么?”姜似想想二牛饿着肚子有些心疼,又恐它被人发现,低声叮嘱道。   “阿似,你和谁说话呢?”   姜似赶忙转身,就见谢青杳已经坐了起来,双眼肿成核桃,带着尚未清醒的朦胧。   二牛机灵躲回了窗根下。   姜似走回去:“我看天气不错,自言自语呢。”   谢青杳没有起疑,把丫鬟喊进来浑浑噩噩洗漱完,麻木坐在桌前用早饭。   摆在她面前的早饭只有一碗稀粥。   按规矩,父母刚刚过世,三天之内这碗稀粥都是没有的,只能喝清水。不过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别说谢青杳一个娇弱姑娘家,就算身体结实的大男人三天不吃饭只喝水,白天哭丧夜里守灵,恐怕三天后也差不多要糟蹋坏了。   荤腥不能碰,清粥果腹并无人诟病。   姜似面前除了一碗稀粥还多了两个素包子。   素包子只比小儿拳头大,两个包子加一碗粥本来够了,可是想到窗根的二牛,姜似有些发愁。   谢青杳没有半点食欲,喝了两口粥就不想再吃,拿汤匙有一下没一下搅动着稀粥。   “阿似,你不用管我,趁热吃吧,若是不够再让丫鬟端些来。”   姜似默了默,厚着脸皮道:“那就再端十个包子来吧。”   立在一旁伺候的丫鬟失声道:“十个?”   谢青杳瞪了丫鬟一眼:“多嘴!快去端。”   没有想到阿似胃口这么大,果然人长大了总会变的。   很快一盘子素包子被端上来,包子褶皱均匀,皮薄馅大,整整齐齐码在白瓷盘子中。   丫鬟悄悄瞄着姜似,难掩稀奇。   姜似不由皱眉。   盯得这么紧,她怎么喂二牛?   “有不熟悉的人在我吃不下,你暂且下去吧。”   丫鬟见谢青杳不反对,默默退下。   谢青杳吃得心不在焉,时而走神,姜似便趁着这种机会丢个素包子到窗外,等一盘包子见了底,累出一身汗来。   她就知道郁七是个添乱的!   “今日外祖家该来人了。”走在前往灵堂的路上,谢青杳轻声道。   姜似拍了拍谢青杳的手背,给予无声的支持。   灵堂里,谢殷楼正跪坐着烧纸。   火舌舔舐下,纸钱化成灰蝶被风卷走,少年神情专注,面如冰雪。   “大哥——”谢青杳一见谢殷楼,泪意不由上涌。   谢殷楼手一顿,抬眸看向谢青杳,而后分出目光看向姜似,颔首致意。   谢青杳跪坐在谢殷楼身侧,接过他手中一叠纸钱点燃,喃喃低语。   “你与姜四妹先去里边坐着,等来了亲友再出来。”   “大哥,我想与你一起。”   谢殷楼神色一冷:“听话。”   谢青杳如今只剩下谢殷楼一个至亲,对兄长的话自然不会反驳,默默起身去了里边。   白日里陆陆续续有人前来吊唁,若有女眷前来,谢青杳便会出来回礼。   眼看快到午时,知宾喊道:“河东章家舅老爷、舅太太到了。”   河东章家是永昌伯夫人的娘家,乃当地大族。   很快一群人涌进来,哭声一片。   几个女子搂着谢青杳哭了一顿,相拥着进了里边隔厅。   其中一位妇人擦擦眼泪,紧紧搂着谢青杳:“孩子,真是苦了你了,大舅母来迟了。”   一群女子有长有少,围着谢青杳你一言我一语诉说着同情。   这种场合,姜似只得悄悄降低存在感。   “现在府上的事是谁在管?”妇人问道。   谢青杳不吭声,一味流泪。   妇人与其他人交换了一下眼色,心道到底只是个小姑娘,哪里懂得这些俗事。   “青杳啊,你外祖母听说你母亲没了,当时就昏倒了,昏睡中还念着你的名字呢。老太太这是放心不下你啊。”妇人拭着泪,话题一转,“你别怕,有我与你舅舅在,定然把你父母的事操办好,绝不让别人欺负你们年幼吃暗亏。”   “这些我不懂,舅母去与哥哥说吧。”谢青杳木然道。   妇人一窒,温声道:“那好,回头舅母要叮嘱一下你大哥,正好你舅舅也有事要与你大哥说。”   见谢青杳懵懵懂懂的样子,妇人不再多言,继续哭起谢家兄妹的命苦来。   到了晌午,谢殷楼催谢青杳回屋歇着,他本人却一脸疲态,连嘴唇都干枯起皮。   谢青杳想劝兄长休息一下,可是心知偌大的伯府如今只能靠兄长撑着,即便她再怎么劝都无用,那样只会让兄长心烦而已,遂按下不提,老老实实回房。   她确实许多事不懂,却明白这个时候听从兄长的安排就是最大的懂事了。   姜似悄悄提醒道:“青杳,我看舅太太除了吊唁恐怕还有别的想法,你且留心些。”   谢青杳轻轻点头,留下一个丫鬟在这边盯着。   二人回了屋,洗脸净手,才歇下没多久丫鬟便匆匆赶来,神色沉沉:“大姑娘,舅太太与八太太争起来了。”   丫鬟口中的“八太太”就是昨日姜似过来时与谢青杳说话的妇人。   谢青杳动了动眼皮,声音冷漠:“争什么?争谁替我们管家么?”   很显然,谢青杳在刚才舅太太问话时一问三不知,实则并不是什么都不明白。   她心中有数,正是因为有数,才越发觉出没了父母两座大山当依靠是如何悲凉。   她如今真的只有哥哥了。   丫鬟神色古怪:“不是,舅太太与八太太争着给世子张罗亲事呢,说伯府没有当家主母不成样子,趁着热孝把亲事结了,就不用再等三年了,也算告慰伯爷与伯夫人的在天之灵。”   谢青杳一听,当即变了脸色。 第181章 底线   父母刚刚离世,兄长的亲事就成了同族与外祖家争抢的香饽饽,这个事实让谢青杳气得浑身发抖。   “我大哥怎么说?”   “世子说已经有了在议的亲事,让舅太太与八太太不必操心。可是舅太太与八太太都不信,非要问世子议亲的姑娘是哪家的。”丫鬟提起这个,脸上带了气愤。   谢青杳脸色更加难看:“我大哥没说什么吧?”   丫鬟摇头:“世子没吭声,舅太太与八太太认为世子先前说的是托词,又开始争了。”   谢青杳气怒不已,冷笑道:“这与她们有什么相干!”   丫鬟赶忙把打听到的事说出来:“八老爷是代替族长出面的,八老爷说让世子爷赶在伯爷与夫人头七内成婚是族长的意思。大姑娘,这可怎么办呀?”   谢青杳听了身子一晃,掐入掌心的一根指甲硬生生折断。   到这时,她再一次体会到没有父母的庇护是多么悲哀。   八老爷是族长的儿子,亦是他们的长辈,如果这真是族长的意思,那她与大哥想要反抗并非易事。   大哥还没有袭爵,亦未到加冠的年纪,族中长辈打着替他们兄妹着想的名头插手大哥的婚事,大哥要是应对不当传出不孝的名声那很可能会影响袭爵,毕竟大周以孝治天下,天子最重孝道。   可是大哥的婚事怎么能这么匆忙定下来呢,若是轻率娶进来一个不合意的妻子,大哥这一辈子就太可怜了。   谢青杳想到这里急得直掉眼泪,握住姜似的手喃喃道:“阿似,怎么办?”   “青杳,世子已经有了在议的亲事吗?不知女方是什么态度?”姜似语气平静问道。   眼下谢青杳情绪快要到崩溃的边缘,她更要稳住。   现在发生的事与前世截然不同,似乎随着永昌伯夫妇的死,谢家兄妹的命运就向不可控的方向奔去。   她要尽己所能帮谢家兄妹避开这些麻烦,这是她应尽的责任。   姜似提起与永昌伯府议亲的人家,只是抱了一线希望。   前世因为永昌伯闹出睡猪的笑话,女方打消了议亲的念头算是人之常情。毕竟只是议亲,不是定亲,永昌伯出了这么离奇的事,女方不乐意结亲很正常。   而今永昌伯夫妇离世,女方态度就不好估测了。   或许会担心谢殷楼年纪小撑不起来伯府,不愿女儿嫁给将要败落的人家,也或许看中了女儿一嫁过来就成了伯夫人愿意继续议亲,所以姜似才有此一问。   “女方的态度?”谢青杳经历了父母横死的打击虽然情绪有些失控,但贵女的灵巧心思还是有的,闻言柳眉一蹙,想了想吩咐丫鬟请管事婆子过来。   很快管事婆子就赶过来。   谢青杳也不避着姜似,开门见山问道:“来吊唁的人中,可有国子监祭酒温家?”   前世与谢殷楼议亲的正是国子监祭酒温家的姑娘。   温家是京中出了名的清贵人家,国子监祭酒的次女早年因才名远播入宫为妃,生的儿子便是景明帝的第六子蜀王。六皇子大概继承了母妃的聪慧,同样以聪慧受到景明帝的喜爱。   永昌伯府能与温家结亲,无疑是极好的。   不过前世的这时候姜似并不知道与永昌伯府议亲的女方是谁。议亲只是说两家有这个意思,其中变数还很多,没有正式定下来之前都会闭口不言,这样的话若是没有议成不会惹人议论。   姜似知道女方是哪家姑娘,还是前世永昌伯睡猪后亲事谈崩了,谢青杳因为心情糟糕找她倾诉,她这才得知。   管事婆子能管着后宅自然有些本事,听谢青杳一问,略想了一下便道:“今早温家派了个管事过来,在伯爷与夫人灵前上了香便走了。”   “什么都没说?”谢青杳追问,手指用力抓着白麻裙摆。   “没呢,就说了些客套话。”   谢青杳睫毛动了动,看向姜似,唇畔挂着讥笑:“阿似,你说对方这是什么意思?”   姜似伸手拍了拍谢青杳手臂。   正在议亲的男方出了这么大的事,如果女方有意继续,这个时候绝不可能只派个管事过来匆匆吊唁就离去。   这一切只能说明对方避之不及。   这一点姜似想到了,谢青杳自然也想到了。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谢青杳喃喃道。   “青杳,我会陪你共渡难关的。”   谢青杳眸光微转落在姜似面上,乌沉沉的眼睛突然亮起来:“阿似,你觉得我大哥如何?”   姜似被谢青杳问得一愣。   谢青杳抓着姜似的手,迫不及待:“说呀,你觉得我大哥怎样?”   这话问得太笼统,姜似只得含糊道:“谢大哥当然很好。”   “那你愿不愿意嫁给我大哥?”   姜似彻底愣了。   谢青杳眼中光彩愈盛:“你与我大哥青梅竹马,咱们也是知心好友,你若能成为我嫂嫂就太好了!我不必担心大哥匆匆娶个不合意的妻子,那些人也别想再动小心思。反正没人知道与大哥议亲的姑娘是谁,我找机会对大哥说了,再让他悄悄派人与姜伯父好好说说,只要姜伯父点头,这事就算成了。”   谢青杳越说越激动,推了推姜似:“阿似,你说可不可行?”   看着好友晶亮的眼神,姜似沉默了。   父亲与永昌伯关系不错,算是看着谢殷楼长大的,倘若这个时候谢家派人去说此事,父亲十有八九会愿意的。   在父亲心里,谢殷楼比季崇易要好得多,她嫁到永昌伯府也比嫁到安国公府要好得多。   可是她不愿意。   她是下了决心要竭尽所能帮助谢家兄妹,可这不包括用她的终身大事。   前世,她受够了当别人的替身,受够了本来属于她的男人心里有着别的女人。将心比心,她心里还有着别人,如何能当好谢殷楼的妻子?   若是那样,她就不是帮忙,而是糟蹋人了。   这对谢殷楼不公平,而这种无底线的帮忙只会毁了他将来本可能拥有的幸福。   “青杳,这样不合适。”   谢青杳眼底的光暗了下去。   姜似看着窗外天际群峰争奇的云山,低声道:“有更好的办法。” 第182章 灵前谈亲事   谢青杳将信将疑看着姜似:“阿似,你有什么办法?”   姜似附在谢青杳耳边低语几句。   谢青杳越发诧异:“这样能行?”   “试试看吧,若是不成再想别的办法,天无绝人之路。”   谢青杳用力点头:“好,那就试试。”   二人相携去找谢殷楼,才走到门口就听妇人声音传来:“殷楼,婶子可不会害你,婶子说的这个姑娘啊,人品相貌百里挑一,与你正相配呢。”   谢青杳一脚跨过门槛,冷冷道:“大哥,这时候你不去灵堂怎么在这儿呢?让我一顿好找。”   见到妹妹与姜似,谢殷楼紧绷的神色微松,又露出几分尴尬。   本以为他不搭腔,他们说着无趣会暂时偃旗息鼓,没想到让妹妹她们听个正着。   一见谢青杳进来,妇人飞快皱了一下眉,马上又露出亲热神色:“青杳啊,大人们在说正事呢,你先去歇着吧。”   谢青杳一脸无辜看向谢殷楼:“大哥,现在还有比替父母治丧更重要的事么?”   谢殷楼起身,神情冷然:“自然没有。”   见他要离去,妇人忙道:“殷楼,这你可想错了。眼下除了操办伯爷伯夫人的丧事,还有一件大事就是你的婚事!”   谢殷楼冷冷看着妇人,一言不发。   妇人可不在乎谢殷楼能冻死人的表情,在她看来对方是小辈,他们可是得了族长点头来的,这小子要是敢摆世子的架子,就别想有好名声了。   没了好名声还想袭爵?做梦!   “婚事?”谢青杳像听到笑话一般,声音高扬,“父母过世,为人子女者要守孝三年,怎么能嫁娶呢?”   少女下巴微扬,眉梢眼角都流露着不满。   妇人不怕谢殷楼,反而有些怵谢青杳。   一个没了爹娘的小丫头就好比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真落了她面子她找谁说理去?   这时候谢青杳的舅母开口了:“青杳啊,凡事总有例外。你哥哥是永昌伯府的独苗,你父母走得急,没见到你哥哥成亲不知道有多遗憾呢,你忍心让他们再等三年?再者说,这偌大的伯府总不能靠你哥哥一个人打理吧?趁着未过头七给你娶个嫂嫂进门,以后你哥哥就有贤内助了,这岂不是好?”   这一点上八婶与舅母是一致的,她隐晦扫了跟在谢青杳身旁的姜似一眼,意有所指道:“有婶子给你哥哥把关,定然娶个贞静贤良的进来,好过你哥哥年少无知被乱七八糟的女子哄了去。”   谢青杳脸色陡然一沉,看向舅母:“这也是舅母的意思?”   舅母扯了扯唇角:“这事呢,是你舅舅临来时与你外祖母商量过的,舅母哪敢做主呢,青杳你一个姑娘家就不要操心了。”   没想到几年不见,这丫头竟变得如此伶牙俐齿。还好老爷的意思是把女儿嫁到永昌伯府来,而不是让她儿子娶这丫头,不然她死都不依!   “对呀,这事有婶子呢,不用你个小姑娘操心。”八婶瞄了舅母一眼。   二人四目相接,火药味十足。   他们的一半目标是一致的,至于另一半目标谁能实现,就要看各自本事了。   谢青杳看在眼中,悲在心里。   阿似说得不错,舅母与八婶都恨不得自己的人当上未来的伯夫人,利用她们的矛盾便是她与兄长的机会。   “可我听母亲提起过,大哥已经在议亲了。倘若为了让父母瞑目,我觉得选择父母中意的姑娘更合适。”   这个瞬间,谢殷楼下意识看了姜似一眼,不由想到某种可能。   谢殷楼皱眉,准备开口阻止妹妹的胡闹。   他们家的烂摊子,不该把别人扯进来。   谢青杳似乎料到兄长的反应,放在身后的手用力扯了他一下。   谢殷楼垂眸掩去眼底的疑惑,决定静观其变。   “议亲?哪家的姑娘?”八婶立刻拔高了声调。   舅母跟着道:“亲事都没定下来,女方定然不愿意七日内成婚,到时候又要等三年——”   “三年后我大哥不过二十岁,一点都不晚。”谢青杳忍无可忍辩驳道。   八婶一拍大腿:“青杳啊,你这就是孩子话了。为什么急着让你大哥在父母头七成婚?就是因为他是独苗苗。人世无常你们也见到了,三年时间谁知道会发生多少事呢?”   谢青杳气得脸色煞白:“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莫非咒我大哥出事?”   舅母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是呀,你这话就太不厚道了。殷楼,你父母过世了,你的婚事你舅舅能做主的。今日这事要听舅舅、舅母的,我们都是为了你们好——”   “舅舅与舅母真是为了我们好?”   “自然是真的。”   八婶不甘落后:“青杳,咱们才是一家人,都是姓谢的,八叔、八婶才是一心为了你们啊。”   谢青杳擦擦眼泪,冷笑:“既然舅母与八婶都说为我们好,你们谁若是能在我父母灵前说这些话,我哥哥的婚事就依着谁。”   舅母与八婶一下子哑了火。   “舅母与八婶若是不敢去说,那我大哥的婚事你们就不要管了。正如长辈们所说,我父母最惦记的就是大哥的亲事,这事绝不能草率。舅母与八婶若能在我父母灵前许诺要提的女方是好的,我父母在天之灵才能放心。若如不然,还是等三年孝期满了再慢慢挑好了。”   “去就去,婶子可问心无愧。”八婶睨了舅母一眼,抬脚就往灵棚走去。   舅母不甘落后,立刻跟上。   屋内还坐着同族与外祖家的几个长辈,包括谢家兄妹的舅舅与八叔,此刻都起身跟了过去。   这种争执男人不好出面,实则本来就是他们的意思。   “阿似——”见众人涌进灵棚,谢青杳忐忑拉了姜似一下。   此时正是晌午,并无前来吊唁的客人,灵棚里空荡荡,瞬间被涌进来的人填满了。   姜似指尖轻弹,幻萤悄然飞向八婶与舅母。   姜似投给谢青杳一个安心的眼神。   谢青杳定定神,扬声道:“八婶,你先对我父母说吧。”   八婶看看并排摆着的两具黑黝黝的棺材,烧纸的味道直往鼻子里钻,莫名觉得比先前来时多了一丝寒意。 第183章 心虚生鬼   灵棚外的高空,云山越来越高,直耸天顶,几乎是眨眼间就弥漫了整个天空。   天依然是透亮的,灵棚内无人留意到这番变化,注意力全都放在八婶身上。   八婶心里有些发毛,干笑道:“这要说什么呀?”   那笑容刺痛了谢青杳的眼,少女俏脸紧绷,冷冷道:“说说如何为了我兄长打算,女方有哪些好处。八婶刚才不是侃侃而谈嘛,怎么到了我父母灵前就不知道说什么了?”   八婶悄悄拽了拽衣摆,眼睛一瞟舅母:“还是舅太太先说吧,你们是客。”   舅母不屑瞥了八婶一眼,正色道:“这分什么客不客的,我们可是一心为殷楼着想,没什么不能说的。青杳,你二表姐自小就与你要好,她是个什么样的人你是知道的,把你二表姐嫁过来与你哥哥共渡难关可是你外祖母的意思。你们想,还有什么人比舅家表妹更贴心呢?可不像有些人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弄出个姑娘来,不管香的臭的都想往伯府里塞——”   八婶一听不干了,立刻反唇相讥:“舅太太这话是什么意思?我要对殷楼提的姑娘是族长知晓的。一笔写不出两个‘谢’字,我们可是一家人,难不成不盼着殷楼好?”   二人皆是泼辣能说的,你一言我一语,争得旗鼓相当,很快就忘了这里是庄重森然的灵堂。   谢青杳时不时插一句嘴,推波助澜。   谢殷楼隐隐猜到妹妹这样做绝不是无的放矢,遂从头到尾面无表情看着这场闹剧。   姜似站在最外侧,能清楚看到天上云层的变化。   就在舅母与八婶争得面红耳赤之际,那耸入天顶的云山突然崩塌了般往下坠去。   姜似轻轻咳嗽了一声。   谢青杳不由抓住粗糙的白麻布裙,克制住下意识去看姜似的冲动。   “舅母与八婶都说是为我大哥好,大哥与我就更拿不定主意了,顺得哥情失嫂意,这可怎么办呢?”   谢青杳的为难让舅母与八婶暂停了针锋相对,皆向她看来。   灵前,少女一身重孝,嘴角挂着一抹惨淡的笑:“舅母与八婶谁若能指天发誓说是一心一意为我大哥好,我们就信了谁,然后娶那边的姑娘过门。”   八婶莫名头皮一麻,不满道:“你这孩子,嫁娶本来是好事,发哪门子誓啊——”   谢青杳直接扭头,对舅母道:“舅母,那就选我二表姐吧。”   八婶一听急了,忙举起一只手道:“我发誓,我们可是全心全意为了殷楼好,绝无半点私心……”   舅母认为谢青杳陡然失去双亲脑子有些不清醒,行事才会这般荒唐无稽。不过正是脑子不清楚,这丫头才什么都能做出来,为了不让八婶捡便宜,不甘落后举起了手。   这个时候没必要与一个没规矩的小丫头计较,把亲事抢过来才是正事。   在舅母想来,灵棚里的事只有两家人知道,无论是与八婶的争执还是现在的发誓都算不上丢脸。   父母过世兄弟分家闹得不可开交的大有人在,人嘛,面对利益不争不抢是傻子。等她女儿成了伯夫人,外人只会看到她女儿的光鲜体面,谁会知晓这些?   二人争抢发誓之时,天上云山已经变得漆黑,原本还算亮堂的灵棚好似一块巨大的黑布罩下来,瞬间暗了。   紧接着就是一道惊雷滚落,在人们耳边发出一声巨响,整个灵棚好像都随之一颤。   舅母与八婶同时尖叫出声。   灵堂里一片黑暗,只有白蜡烛跳跃着烛火,看起来惨白阴森。   “你们真是为了殷楼好?”不知从何处传来女子幽幽的声音。   紫色闪电划破长空,映照出谢青杳惨淡的面庞。   八婶猛然揉了揉眼,步步后退,一脚踩到了烧纸钱的瓦盆里。   惨叫声传来,八婶双眼吓得发直,连滚带爬往外跑,可是她眼前不远处的少女突然变了模样,成了永昌伯夫人的样子。   “八弟妹,说谎话会天打雷劈的。”浑身血淋淋的永昌伯夫人冲着八婶阴森一笑,向前走了一步。   “啊,你别过来,别过来!”   永昌伯夫人几乎瞬间来到八婶身后,冰凉双手搭上她的脖子。   八婶很快就觉得无法呼吸,一张脸憋成了猪肝色。   “让你说谎,让你说谎!”永昌伯夫人来来回回念着这句话,“说谎会天打雷劈的。”   轰的一声,电闪雷鸣,仿佛是在八婶身边炸响,八婶甚至能隐隐闻到头发的焦糊味。   八婶一下子理智崩溃,大声道:“放过我吧,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我们就是想着肥水不流外人田,让谢殷楼娶了我娘家侄女,到时候伯府的产业就是我们说了算。都是谢家人,伯府吃肉总该给族人喝口汤吧……”   与此同时,舅母说着类似的话:“我们要不把女儿嫁进来,殷楼的亲事还不得让他那些族人当一块肥肉惦记着?好歹盈儿是他嫡亲的表妹呢,小姑子留下的嫁妆凭什么便宜了别人?”   “你疯了,给我住口!”谢青杳的舅舅冲过来,扬手打了舅母一个响亮的耳光。   八叔抬脚向八婶狠狠踹去:“蠢货,你失心疯了吧?”   灵棚外大雨滂沱,但黑透的云山这个时候散开了,大地又恢复了光亮。   灵棚内众人面色难看,冷冷看着发疯的两个妇人。   八婶与舅母同时打了个颤,渐渐恢复了清醒。   “我这是怎么了?”八婶抬手扶了扶凌乱的鬓发,摸到烧得卷曲的一缕头发,当下脸色惨白,隐隐约约想起是刚才踩到烧纸钱的瓦盆后,溅起的火星把散落的头发烧焦的。   “你还有脸问,你是中邪了不成?”八叔怒气冲冲吼道。   一声冷笑传来,带着少女独有的清脆。   谢青杳面无表情看着这些心怀鬼胎的人,当众人视线被吸引过来时,突然掩面哭起来:“原来舅母与八婶都不是真心为大哥着想,大哥要是真答应了你们头七里成亲,我父母定然死不瞑目……”   少女悲伤欲绝看向兄长:“大哥,你说是不是?”   谢殷楼看向众人的眼神仿佛结了冰:“是,所以热孝内成亲的话请各位长辈不要再提了。” 第184章 恶念又起   闹出这样的笑话来,再要强迫谢殷楼热孝中娶妻,无论同族还是外祖家都没这个脸了。   众人神情尴尬,在灵棚里颇有些呆不下去的意思。   谢青杳紧绷的心弦这才松弛下来,手心里全是湿漉漉的汗水。   外面下着瓢泼大雨,风雨从门口灌进来,吹得灵堂中的白幡窸窣摇摆。   烧纸那种独特的味道充斥着灵堂,气味仿佛更浓郁了。   众人寻了借口匆匆离开灵堂,眨眼间灵堂里就只剩下了谢家兄妹与姜似。   这样的暴雨,吊唁的客人是不会来了,灵堂里有了暂时的宁静。   谢青杳看着兄长,眼泪簌簌而落。   谢殷楼无声把手落在谢青杳肩头,眼底有了温度。   姜似见兄妹二人有话要说的样子,识趣道:“青杳,我先回屋子去。”   谢青杳一把抓住姜似手腕:“阿似,你怎么做到的?”   “什么?”   谢青杳难掩激动:“天打雷劈啊,你是怎么做到的?”   姜似面色古怪:“青杳,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谢青杳飞快瞥了谢殷楼一眼,忽然想到好友应该不愿意在兄长面前暴露这个惊人的本事,面色一正道:“我开玩笑的。大哥,我先陪阿似回房,等会儿再过来。”   谢殷楼看看谢青杳,再看看姜似,心知二人有事瞒着自己,却也不强迫,微微点头。   谢青杳拉着姜似回到屋中,把门一关,迫不及待问道:“阿似,现在你可以说了吧。”   “说什么?”   “你是不是会神仙法术,能让雷公电母听你号令?”谢青杳眼睛亮亮的,整个人都是兴奋的。   姜似忽然觉得有些头疼。   谢青杳用力握住姜似的手,颇为遗憾:“阿似,刚刚你该请雷公狠狠劈她们一下的,不用劈死,劈个半死给个教训也就是了。”   姜似赶忙阻止谢青杳的胡思乱想:“青杳,你想多了,我哪有这种本事呢。”   倘若真能号令雷公电母,她想劈死的人可太多了,雷公电母估计都忙不过来了。   “可是先前你明明说听到你的咳嗽声就让她们在我父母灵前发誓,结果她们刚一发誓就天打雷劈了。”   姜似透过窗子看向天际,透露几分实情:“因为天上的云会说话。”   谢青杳一脸茫然:“阿似,我不懂你的意思。云怎么会说话呢?你又是从哪里学会的这些?”   姜似自嘲一笑:“倒霉多了,总会遇到些机缘,这些就不提了。总之你知道这些与鬼神之力无关就行了,更不能帮你引天雷劈她们。不过我看这样子,谢大哥的婚事他们是没脸插手了。”   谢青杳不是个钻牛角尖的,听姜似这么一说不再追问,嘴角露出一抹讥笑:“他们再想插手,我大哥就不用顾忌什么了,是他们先不要脸在大庭广众之下抖露出来那肮脏的心思。”   谢青杳说着泪珠从眼角滚落下来:“阿似,多亏了你,不然我与大哥还不知道被他们逼成什么样子。”   那些高门大户平日里风光无限,可是家里支柱一旦倒塌,被亲族借着各种冠冕堂皇的理由吸血吃肉的不知有多少,谢青杳再天真也耳闻过。   姜似心中惭愧,并不敢受这份感激,坦言道:“你不怪我当日多嘴,我已经很惭愧了。青杳,放宽心,再难的坎儿都会过去的。”   谢青杳缓缓点头。   八叔八婶回到暂住的客院,气氛比外面的暴风雨还要低沉。   等撑着伞送二人过来的下人一离开,八叔箭步冲到八婶面前,一把揪住她的衣襟反手抽了一个耳光:“蠢婆娘,你今天是疯了不成?”   八婶惨叫一声,伸手抓向八叔的脸:“你才疯了呢!让我出头的是你,我都要被天打雷劈了,你还有脸教训我!”   女人发起疯来比男人力气一点不小,八叔左闪右躲,脸上还是被八婶抓出一道子。   火辣辣的感觉袭来,八叔捂着脸,抬脚把八婶踹翻,怒道:“抓花我的脸,你是生怕别人瞧不着咱们的笑话吗?”   八婶委屈不已:“是你先对我又踢又打的!我哪有发疯,难道你没看到在灵堂里我刚一发誓天就黑了,紧接着就是一道雷落在我身边。要不是我福大命大,那雷定然就落在身上了!”   “胡说什么,只是赶巧了。”   “赶巧?”八婶声音高昂,“怎么可能是赶巧?五嫂那个短命鬼来找我索命了,你没瞧见?”   八婶口中的“五嫂”便是永昌伯夫人,永昌伯在族中排行第五。   八叔看向八婶的眼神更加古怪:“你是真疯了吧?我可什么都没看到。”   八婶一愣,猛然抓住八叔手腕:“你没看到五嫂一身是血突然出现在灵堂里?”   八叔甩开八婶的手,虽然觉得蠢婆娘胡言乱语,可心里亦是一阵发毛,恼道:“当时天一下子黑了,外头又电闪雷鸣,哪来的五嫂?她不是躺在棺材里呢。结果你就突然发疯了,说了那么多见不得人的话,今天的事都让你给搞砸了。”   “不可能!”八婶神色激动,“她就站在我身后,用力掐我的脖子,我要是不说实话,她就掐死我了!老头子,你真没看见?”   “没有!”   八婶呆了呆,突然发疯般捶打着八叔:“都是你,非要我出头,结果就我一个人被五嫂那短命鬼盯上了,你说这可怎么办呀!”   八叔推了八婶一把:“行了,别发疯了,你当时一定是癔症了。要是真有鬼掐你,你脖子上能什么印记都没有?”   八婶一愣,很快如梦初醒,冲到镜子前仔仔细细检查着脖颈处。   那里光滑一片,没有任何痕迹。   八婶后退两步,精神骤然松弛下来后有种虚脱感:“真是我的癔症?”   “不然呢?”   八婶刚刚放松的表情一下子凝滞了:“不对啊,如果我是癔症,章家舅太太怎么也癔症了呢?”   八叔心中打鼓,面上不以为然道:“妇人家胆小,突然打雷又是在灵堂,受惊吓了。别寻思这些有的没的了,你说搞砸的这事怎么补救?” 第185章 装鬼   八婶揉着被抽肿的脸冷笑:“我怎么知道如何补救?”   八叔眼一瞪:“蠢婆娘,伯府这么大一块肥肉没人护着,好不容易来的机会你想错过?”   “可是现在已经这样了,难不成还能逼着世子娶亲?”   八叔摸了摸下巴,眼中闪着贪婪的光:“此路不通就再想想别的法子,你们女人主意不是多嘛。老婆子,你要是趁着这个机会能管着伯府的家,还愁几个小子娶不上好婆娘?”   八婶一屁股坐下来,灌了几口凉茶水,把先前的恐惧抛到了九霄云外去:“让我想想。”   怎么才能插手伯府的事呢?老头子说得对,这样大好的机会要是错过,她要后悔一辈子的。   八婶眼珠子乱转,绞尽脑汁想着主意。   八叔知道八婶这方面主意多,一声不吭喝着茶水,盯着八婶微肿的侧脸生出几分懊恼来。   应该抽轻点的。   八婶突然一拍大腿:“有了!”   “什么?”八叔来了精神,把见底的茶杯往桌几上一放。   细腻的白瓷茶杯,这样一套就要不少银钱,伯府吃喝用度真不是庄子上能比的,简直比神仙还逍遥。   八叔想到这些,心头就一片火热。   永昌伯这一脉一直人丁单薄,几代单传,到了如今在同族中其实并无近亲,与八叔他们都是隔了几房的。   好在永昌伯为人厚道,多年来对同族颇为照顾,每年都会给族中的学堂、祠堂等拨银钱,遇到族中谁家出了天灾人祸的大事,只要找上门来都会施以援手。   只可惜人心不足蛇吞象,眼见着多年如一日大把大把的银钱从伯府散出来,对八叔八婶这样的人来说,一心想着永昌伯府是金山银山堆成的,哪里还记着永昌伯夫妇的情分。   在他们看来,伯府有钱,照顾族人是应当的,甚至还觉得给少了。现在伯府当家做主的过世了,偌大的家业怎么能交给一个还没成年的孩子给败了呢。   八婶探头往外看了看,把支开的窗子关好,压低声音道:“我冷眼瞧着世子是个有心思的,这事还是要从那丫头身上下手。”   “你想到什么好法子了?”八叔想到谢青杳在灵堂中的咄咄逼人,摇摇头,“那丫头更不是个好惹的。”   八婶嘴一撇:“你们男人不懂,会咬人的狗不叫,闹得厉害的都是半桶水。”   “好了,赶紧说你的主意吧。”   “那丫头要是病了,府中没个长辈管着,十有八九要去外祖家休养吧?”   “说不准那位舅太太会留下来照顾呢。”   八婶不以为然笑笑:“就算舅太太留下来又如何?世子的亲事他们虽然说得上话,可只要他们不能把姑娘塞进来,这伯府总不能由着外人管家吧?这到哪里都站不住脚。那丫头只要一病,咱们可是她同族,又打着族长的名头,替伯府打理一下后宅岂不天经地义?毕竟世子是个小子,难不成还要管着宅子里鸡毛蒜皮的事?”   八叔听着不由点头。   “这伯府的管家权只要一沾手,就算那丫头回头病好了,还能把咱们赶出去不成?请神容易送神难,伯府在没有迎来名正言顺的女主人之前,咱们就能在伯府当家做主了。就算将来世子娶妻,那时候府中这些关系咱们都理顺了,想动咱们也没那么容易。老头子,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话是这么说,可那丫头虽然伤心,我瞧着精神还是不错的。”   八婶白了八叔一眼:“我活了一把岁数了,在灵堂里都能吓出癔症来,那丫头娇滴滴一个小姑娘,遇到个不干净的东西还不吓出病来?”   八叔眼一亮:“你是说——装鬼?”   八婶乐了,颇有些洋洋自得:“就是装鬼。等到了夜里,来个披头散发的女鬼往那丫头面前一晃,看不把她吓个半死。”   八叔认为这方面他比八婶严谨多了,提意见道:“既然要装鬼吓人,就要一下子得手,只是披头散发不保险。要我说,把脸涂白了,最好看不出五官来……”   二人热火朝天研究着装鬼的细节,最后相视一笑。   “就这么定了。”八叔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摩挲着细腻的白瓷茶杯。   这茶杯摸着真舒服,都是钱啊。   八婶眼神闪了闪:“可是谁去装鬼呢?”   八叔被问得一愣。   八婶自顾道:“咱们带来的人靠不住,临时收买伯府的人又来不及了……”   她说着迎上八叔的视线,从对方眼中瞧出几分意思来:“老头子,你该不会让我来吧?”   八叔笑笑:“老婆子,你最合适啊。就像你说的,别人也不放心,这事还是得自己来。”   八婶张张嘴,猛然想到了灵堂里那双冰凉的手以及险些落在身上的惊雷,不由打开了个寒颤:“我不行!”   “怎么不成?”八叔眼一瞪。   八婶不甘示弱瞪回去:“你怎么不去?”   “我一个大男人,溜进女孩家的住处,不是很容易被发现了?”八叔本能抗拒着跟鬼神沾边。   “扮成女鬼的模样要是有人看见,不是更惹眼?”   八叔没话说了。   “眼下府中下人大半都在灵棚那边忙着,一整天下来累都累死了,到了夜里肯定睡得沉。再说真见着女鬼吓都吓跑了,谁敢往跟前凑啊。”八婶掐了八叔一把,“我不管,反正我一个人不去!”   八叔没了法子,只得答应同去。   到了晚上,雨已经停了,凉爽的风从窗子吹进来,吹得屋内床幔来回飘荡。   “阿似,你还不睡么?”谢青杳见姜似站在窗边有一阵子,出声问道。   姜似最后往窗外瞧了一眼,这才把窗关好走回谢青杳身边:“睡了。”   二牛应该已经离开这里了,她没有闻到它的气息。   不过今日雨大风疾,会影响她的判断。   要是二牛还在,就要饿肚子了。   正被女主人担心饿肚子的二牛叼着一只肥鸡穿过花园往谢青杳的院子方向跑来,跑到院门口停下来,闪到了一旁的花木后。   还是吃完肥鸡再进去吧。 第186章 笑话   二牛精得很,窝在角落里吃肥鸡,居然一丝声音都没发出来,肥鸡散发的诱人香味也被大雨后潮湿的泥土气息掩盖了。   一只肥鸡三下五除二吃完,二牛舒适眯起了眼。   这才是幸福的狗生啊,早上几个素包子吃得它差点噎着。   二牛起身,甩了甩身上的水珠,耳朵突然竖了起来。   远处来了两个人,鬼鬼祟祟在院门口徘徊。   “院门落了锁,怎么进去啊?”从头到尾裹着黑布的八婶问。   八叔同样裹着黑布,只露出一张脸来:“院墙不高,我托着你翻过去。”   “那你呢?”八婶抓着领口处的黑布问。   “蠢婆娘,你进去后不会从里边把门栓移开吗?”   八婶恍然:“对,这样也方便吓完了那丫头溜走。”   一旦谢青杳见到鬼,肯定会大声尖叫,到时候歇下的丫鬟婆子定然会起来查看,那样的话再翻墙逃跑就来不及也太显眼了,趁着混乱从院门口溜出去是最好的选择。   八婶看了看高出她半头的院墙,有些紧张:“老头子,你可仔细点,别摔着我。”   “哪这么多话,赶紧吧。”八叔往下蹲了蹲,双手交叠往外一伸。   阴暗处,二牛稳稳坐着,歪头打量着二人的举动。   八婶踩在八叔的手上,借着八叔的力道爬上墙头,小心翼翼翻了过去。   八叔贴着墙根,听到里边传来轻微落地上,不由露出一个笑容。   不多时,院门轻轻打开了,八婶探出头来,压低声音喊道:“老头子,快进来。”   “喊什么!”八叔骂了一句,快步向院门走去。   二牛歪头看着八叔走过去,站起身抖了抖毛,把水珠甩得四溅,悄无声息跟上去,等钻进院门,抬起前爪把虚掩的木门关拢,又用嘴把门栓推了回去。   大狗整个过程动作行云流水,竟没发出一丝声响来,而只顾打量院子的八叔与八婶浑然不觉身后的变化。   谢青杳住的院子名枕霞居,院中芳草菲菲,一株杏树已经结出了青涩的果实,往墙外探出许多枝桠。   二人打量一番,看着清冷空寂的院子皆有些紧张。   过了片刻,八叔推了八婶一把:“愣着干什么,还不把你身上的黑布扯下来!”   八婶扯下黑布塞进八叔手里,露出一身惨白惨白的衣裳,接着又从怀里取出一物往脸上一戴。   二牛一双眼都瞪圆了,显然是诧异八婶的变化。   此刻八婶脸上带着一张白纸做的面具,面具上眼睛的部位只留下两条狭窄缝隙用以视物,虽然简单,三更半夜乍然看到却足够吓人。   “快去呀,早点完事早点回去睡觉。”   八婶紧张吸了口气,往前走了两步停下来回头问:“站在窗口就行了么?”   到底是第一次装鬼,没经验呀。   “先敲窗!”   八婶犹豫着伸出了手。   二牛眼一眯,整个身子腾空而起把刚在窗外站定的八婶扑倒在地。   八婶本就做贼心虚,又还没从灵堂见鬼的阴影中走出来,被一道黑影突然扑到不由自主惨叫起来:“有鬼啊——”   尖叫声高昂刺耳,瞬间传出老远。   八叔这个瞬间也吓懵了,愣在原地忘了反应,直到几处灯火亮起,这才如梦初醒,拔腿就往外跑。   他只有一个念头:赶紧逃离这个是非之地,无论如何不能被抓住!   八叔扑到院门前,顾不得看就用力一拉。   院门纹丝不动。   一丝寒意从八叔尾椎骨直往上窜。   他进来时特意虚掩了院门,怎么可能拉不开?   想到灵堂里的古怪,八叔腿脚一软:难道真的有鬼?   白日里骤然黑下来的灵堂,突如其来的惊雷与大雨,还有两个女人同时的发疯,这些情景走马灯般在八叔脑海里闪过。   要说他当时没有一丝想法是不可能的,只不过怕婆娘坏事,强装着不以为然罢了。   这些说来话长,实则只是一瞬间。   二牛移开踩在八婶脸上的爪子,浑身绷紧飞窜至八叔身后,对着他屁股狠狠一咬。   “嗷——”八叔发出一声比八婶还要高昂的惨叫。   这一下不只院子里人影攒动,其他院落听到声音的人或是提着灯笼或是拿着棍棒,也有性急的连鞋子都顾不得穿就往这边奔来。   八叔俯趴在地上,连被什么人袭击了都不知道,奋力挣扎着。   二牛扭头看到往外冲的人,不急不缓松开嘴,溜到墙根的芭蕉丛里去了。   “谁?”赶来的人举起灯笼来回晃,原本清冷空寂的院子顿时恍如白昼。   窗子悄无声息推开,姜似与谢青杳并肩站在窗口往外探望。   院子里传来一声惊呼声:“鬼——”   出声的是个小丫鬟,面色惊恐指着地上披头散发的人吓得腿软。   地上的女人俯趴着,侧脸白花花看不清五官,斜伸出来的一只手干枯如柴,灯光下瞧着没有一点血色。   这番情景,若是一个人见了定然会吓个半死,好在如今人多,除了惹起几声惊叫倒是没有别的风波。   又有一声惊呼传来:“咦,那好像是八老爷。”   姜似仔细打量,低声对谢青杳道:“那个女子脸上戴了面具。”   谢青杳眼中闪着怒火,转身便往外走,站在屋外石阶上扬声喊道:“把这两个装神弄鬼的贼人绑起来!”   一听大姑娘发声,众人立刻围上去。   八婶缓过来,跳起来就往外跑。   人多胆壮,一见“女鬼”要跑,众人反而不怕了,一个婆子果断伸出脚把“女鬼”绊倒,“女鬼”脸上的纸面具掉了下来,被风吹着在地面上摇晃。   “是八太太!”眼见的婆子一下子认了出来。   眼看丫鬟婆子把二人团团围住,八叔捂着流血的屁股忙道:“误会了,误会了!”   谢青杳走到二人面前,冷冷道:“误会?那八叔八婶等会儿在族人与我舅舅他们面前说一说是什么误会吧。”   八婶一听慌了,哭求道:“青杳啊,咱们可是一家人,怎么能把外人扯进来看笑话呢?”   谢青杳冷笑:“那是你们的笑话,可不是我的笑话。来人,去请世子、族中长辈以及舅老爷他们过来!” 第187章 有妖怪   枕霞居灯火通明,黑压压站了一群人。   章家舅舅面沉如水,怒斥着八叔八婶:“你们三更半夜混进我外甥女的院子,究竟意欲何为?”   饶是八叔八婶舌灿莲花,这时候也讪讪说不出话来,两个人老脸通红,大汗淋漓。   舅母冷哼一声:“呦,八老爷、八太太与我们殷楼、青杳可真是一家人,大晚上穿成这样就往青杳院子里跑,这样的一家人我可真是长见识了。”   八婶绞尽脑汁辩解:“我,我就是做了噩梦,梦到青杳遇到了麻烦哭得厉害……舅太太你不知道,这梦跟真的一样,我醒来思来想去不放心,这才与老头子一起过来了。老头子,你说是不是这么回事儿?”   八叔连连点头:“没错——”   谢青杳冷笑打断二人的话,把白纸制成的面具扬手一晃:“八叔八婶不放心我,八婶就戴着这个过来看我?是嫌我命硬,吓不死吗?”   八叔彻底闭了嘴,连连擦汗。   八婶垂死挣扎:“青杳你不知道,夜里婶子一吹风,脸上就起疹子……”   谢青杳直接把面具掷到了八婶脸上,俏脸气得通红:“我看是想把我吓出个好歹来,八婶能堂而皇之鸠占鹊巢吧?”   八婶张了张嘴,看着面罩寒冰的少女突然打了个激灵。   到这时她才发现,眼前这个丫头可不像她的母亲那样是个面团性子。   这竟然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   “青杳啊,你听八婶解释——”   “够了!”简单的两个字响起,每一个字都好像冰珠子,砸得人胆寒。   谢殷楼面无表情看着八叔八婶,嘴角微微一扬:“送他们出府!”   伯府中的下人早就看不惯八叔八婶所为,听谢殷楼一发话立刻把二人控制住往外推。   八婶哭天喊地:“殷楼啊,我们可是你叔叔婶子,再怎么样都是你的长辈,你可不能把我们赶走啊!”   谢殷楼看都不看哭闹的妇人一眼,问面色尴尬的一众同族长辈:“各位叔伯婶娘,这二人三更半夜闯入我妹妹的住处,意欲装鬼害人,我请他们离府不算对长辈不敬吧?”   被问的人连连叹气,其中一位年纪最长的跺足道:“这事闹的。老八,你们两口子真是糊涂啊。”   这两口子仗着爹是族长平日在庄子里得意惯了,早有人看不顺眼,此刻见他们的行为更觉不屑。另有平时对二人多有恭维的,眼下这种情形也说不出二话来。   眼看着八婶两口子闹腾无用被府中仆从往外推,谢殷楼突然扬声:“等等!”   八叔与八婶立刻扭过头来,眼里带了一丝希翼。   谢殷楼看着二人的眼神就像看两只丧家犬,带着不屑与厌恶:“发生了这种事,伯府与你们的同族情分就算断了,以后二位不要再登伯府的大门!”   八叔万万没想到谢殷楼会说出这种绝情的话来,黑着脸道:“殷楼,你大爷爷可是族长!”   谢殷楼凉凉一笑:“你误会了,我并没说与大爷爷断了同族情分。你们今日所为,等我父母出殡后我会亲自对大爷爷说明,请大爷爷替我兄妹二人主持公道!”   “你——”八叔一下子傻了眼。   他们两口子这次赶来协助伯府治丧虽然存了一些私心,可没想着捅到父亲那里去啊。   他爹身为族长,即便心下想偏着他们,当着这么多族人的面也不好办。   八叔越想越心惊,眼一瞟身边如丧考妣的黄脸婆子,扬手就是一个耳光:“都是你这恶毒婆娘干的好事,还连累我!”   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老娘们!   八婶可不是个吃素的,窜起来就回了一巴掌,到如今也没必要顾着脸了,破罐子破摔道:“什么叫我连累你?不是你撺掇我的吗?现在事情败了反倒怨我一个人了?你这个没良心的老东西……”   在场的族人连连摇头,只觉老脸都丢光了,年纪最长的那位黑着脸道:“世子,赶紧命人把他们两口子送出去吧。”   太丢人了!   “我不走,我不走!凭什么赶我走?”八婶哭天抢地,不甘心回头望去。   恍如白昼的院落中,一身白麻衣裙的少女俏生生而立,望过来的眼神如寒冰深潭。   八婶打了个激灵,指着谢青杳喊道:“臭丫头早就等着算计我们了,你是故意看着我们倒霉!”   “这人疯了吧,这时候还胡言乱语呢?”院中众人鄙夷道。   “我没胡言乱语,若不是故意算计我们,一个大家闺秀院子里怎么会养了妖怪?”   卧在墙根芭蕉丛后的二牛不满甩了甩尾巴。   这人会不会说话啊?它明明是一只威风凛凛的大狗,怎么会是妖怪?   八叔一听八婶这么说,立刻想了起来,跳脚道:“不错,这院子里有妖怪,就是那妖怪算计我们,我们才——”   “才暴露的?”谢殷楼接话,目露寒光,“要真如此,那我倒要感激你们口中的‘妖怪’了。”   二牛把嘴往前爪上一放,眯起了眼睛。   嗯,这人还挺有眼光的,当然比起它的主人还是差点。   “枕霞居里确实有妖怪,还不止一个,而是两个!”谢青杳啐了一口,伸手指向八婶夫妇,“对失去双亲的侄女做出如此下作的事来,你们才是妖怪,不然我实在想不出一个人的心肝怎么能这么黑!”   少女说着泪如雨落,孤零零立在院中犹如被风雨吹打的柔弱花蕾,令人不禁生出恻隐之心。   谢殷楼上前,揽住妹妹的肩头。   “赶紧让他们走!”章家舅舅喝道。   直到被推出去,还传来八叔不甘的喊声:“真的有妖怪袭击了我,你们没看到我屁股上还流着血吗?”   众人:“……”这个疯子,他屁股上又没开花,谁没事盯着他屁股看?   二牛悠闲摇了摇毛茸茸的大尾巴。   都说了它这么威风凛凛的大狗怎么会是妖怪嘛,看来大部分人类还是明理的。   姜似目光挪动,落在一丛碧绿如洗的芭蕉叶上,唇角轻轻扬起。   二牛看家护院可是一把好手呢!她家二牛怎么会是妖怪呢?世人就爱胡言乱语。 第188章 姜四妹不是这样的人   闹剧总算收场,舅母鄙夷扫过谢家众人,揽住谢青杳宽慰道:“青杳,有舅舅、舅母在呢,受了委屈就跟我们讲,对那些不安好心的不必客气。”   谢青杳挣脱舅母的手,淡淡道:“知道了。”   舅母不由讪讪。   不少人心中更是暗暗鄙夷:也不知道谁白日里在灵堂发癔症说了那么多见不得人的话,现在又装贤良了。   灼灼目光下,舅母反而淡定下来。   做人就怕有比较,本来她和八太太一起丢了脸,是不好开口的,可谁让八太太两口子装鬼害人呢,这时候她身为永昌伯夫人的娘家人,理当出头说话。   谢家族人面对舅母的讥讽确实无言以对,只感到难堪,心中对八婶夫妇越发恼怒。   谢殷楼这时候对众人拱手:“各位叔伯婶娘,我与妹妹不是不敬长辈之人,更不是枉顾同族之情的,今日实在被逼无奈才如此。以后族中祠堂、族学等一应开支,先父、先母在时如何还当如何,还请各位长辈回到庄子中替我们兄妹解释一二。”   谢青杳诧异看着兄长。   往日里兄长冰冷寡言,鲜少说出这么多话来。   谢殷楼眼底藏着冷意。   世人重孝道,重同族,哪怕永昌伯府与这些族人都是隔了几房的,可说出去他们还是一家人。哪房子弟有本事哪房子弟就要对家族多做贡献,这是世人公认的道理,天经地义。他要是停了对族中祠堂、族学那些供奉,可不是赶走八叔八婶这么简单,更会落得恶名。   即便他不惜名誉,还要为妹妹着想,妹妹将来总要嫁人的。   果不其然,谢家族人一听一切依然循照旧例,顿时放下心来,纷纷道:“世子放心就是,老八他们两口子确实太过分了,这事不是你们的错,回头要是有人胡乱说话,叔伯们给你做主!”   “那我与妹妹就多谢各位长辈了。”谢殷楼再次拱手,“已经很晚了,各位长辈早些回去休息吧,殷楼稍后还要去给父母守灵。”   十七岁的少年穿着一袭白麻孝衣,如一株挺拔的白杨立在夜色中,坚韧、可靠。   谢家族人暗自点头:有这孩子在,看来伯府不见得会一蹶不振,以后对这孩子还是要客气些,这可是未来的伯爷呢。   啧啧,这样年轻的伯爷,难怪老八两口子动了歪心思,想把老八媳妇的娘家侄女嫁过来。   劝走了谢家族人,谢殷楼对章家舅舅拱手:“舅舅也回去歇着吧,天晚了。”   章家舅舅想着白日里舅母那番表现,实在无颜摆出舅父的款来,讪讪道:“那舅舅就先回去了,你守灵也不要太熬了,仔细身体。”   谢殷楼垂眸称谢。   直到走出院门,舅母还在低声埋怨:“青杳正委屈着,多好的修复关系的机会呀,怎么就走了呢?”   章家舅舅冷笑:“若没有你白日那番胡言乱语,这确实是大好的机会,现在还是算了吧。你难道没看出来,那两个孩子可不是那么好拿捏的。”   说到这里,章家舅舅眼神暗了暗:“你还真以为白日灵堂里突发癔症只是巧合?依我看,这其中少不了他们兄妹的手笔。”   舅母心头一跳:“你是说我发癔症是他们兄妹使了手段?”   章家舅舅没吭声,显然是默认了。   舅母脸色难看起来,喃喃道:“不能吧?他们还是孩子呢,能有这样的本事?”   章家舅舅回头望了一眼依然灯火通明的院落,低叹道:“孩子和孩子可是不一样的,史上还有十二岁为相的孩子呢。”   “那样的人不是极少数么。”舅母嘀咕一声。   章家舅舅回过头来,睇了舅母一眼:“你就肯定他们不是极少数中的两个?再者说,我毕竟是他们的舅舅,还是盼着他们出息的。咱们两家能亲上加亲当然更好,若是不能,总不能结仇,那样怎么对得起我妹妹?”   听闻妹妹、妹夫同一日丧身的噩耗,把他的女儿嫁过来虽然有私心在内,可也确实是为了他们兄妹着想,这样总比两兄妹被族人生吞活剥了强。现在看来,倒是他多此一举了。   “行了,那些主意以后就不要打了,顺其自然吧。”章家舅舅提点道。   舅母撇撇嘴不吭声了,心中一阵膈应:这可真是鱼没抓着,平白惹了一身腥。   枕霞居中,谢家兄妹与姜似依然站在庭院中。   “你们也都下去吧。”谢殷楼对一众丫鬟婆子道。   待丫鬟婆子纷纷退下,他把目光投向二人,先问道:“受惊了么?”   姜似隐约觉得对方视线把她笼罩其中,好似与以往有些不同,默默摇头。   谢青杳扬唇:“没有,倒是瞧了一出好戏,让我出了心中一口恶气。”   谢殷楼看向姜似。   姜似有些莫名。   谢大哥非要听她开口说?   “我也无事。”   谢殷楼望着姜似沉默着,眼神深邃。   这时候连谢青杳都觉出不对劲来,下意识往前站了一步,挡在二人之间。   一边是她的兄长,一边是她的好友,她虽盼着两人能成为一对,可既然阿似表明了与哥哥不合适,至少在阿似改变心意之前她不能胡乱当红娘。   哪怕单纯如谢青杳也知道,这个世道对女孩子远比男子苛刻得多,好友与兄长走得近了若是最终没能结为眷属,吃亏的还是好友。   “大哥,怎么了呀?”   谢殷楼深深望着姜似,终于开口问道:“姜四妹,这院子里有妖怪么?”   姜似与谢殷楼对视,眉梢轻扬,带出几分意外来。   原来谢殷楼是怀疑这个。   她扬唇,一脸无辜:“没有呀。”   芭蕉丛后只有她家二牛,当然没有妖怪了。   谢殷楼一滞。   他当然不相信八叔八婶出师未捷只是运气不好,别人没留意,他早就看到地上洒落的鲜血还有八叔屁股上的破洞。   妹妹自身什么情况他心中有数,而今连连出现稀奇事,每一次都对他们兄妹有利,他再想不出是谁在其中起的作用就是傻子了。   可是姜四妹居然对他撒谎,还不带眨眼的。   姜四妹以前不是这样的人啊。 第189章 恶有恶报   顶着谢殷楼微诧的目光,姜似面色毫无变化。   她当然不可能把二牛暴露出来,只能厚着脸皮装糊涂了。   不过谢青杳好糊弄,谢殷楼却不是好糊弄的人。   他微锁着眉,目光依然在姜似面上流连。   姜似垂眸,颇觉压力。   “大哥,你问阿似这个干什么?我院子里当然没有妖怪啦。”谢青杳说到这里难得弯了弯嘴角,算是笑了,“谁院子里也没有啊。”   夜色中,谢殷楼浅褐色的眸子光芒流转,越发深了,令人瞧不出他的情绪来。   妹妹说的不错,这世间哪来的妖怪呢?   他这么问姜四妹,本来也不是要问出什么妖怪。姜四妹既然不愿意承认,他又何必让帮过他们兄妹的人为难?   谢殷楼目光缓了缓,对姜似轻轻点头:“今晚多谢姜四妹了。”   姜似见谢殷楼不再深究,莞尔一笑:“谢大哥客气了,我没做什么。”   “很晚了,你们休息吧,我去灵堂。”   瞧着兄长眼下越发浓重的青影,谢青杳忍不住道:“大哥,你也要保重身体,你要是累病了,我一个人怎么办呢?”   谢殷楼对谢青杳微微一笑:“放心,我撑得住,不会让你只有一个人的。”   谢青杳瞬间湿了眼角。   倘若没有哥哥,她真的没有支撑下去的勇气。而现在,瞧见过那些豺狼虎豹的真面目,她更不能退缩,让哥哥一个人面对那些。   谢殷楼拍了拍谢青杳肩头,冲姜似点头示意,转身往院门口走去,等走到门口处脚下突然一顿,转眸往芭蕉丛的方向瞥了一眼。   姜似面上不动声色,心头不由一阵紧张。   谢殷楼发现二牛了?   芭蕉丛后,对视线格外敏感的二牛警惕竖起了耳朵。   这个人类发现它了?要是走过来它是赶紧跑呢还是咬一口呢?   二牛一琢磨,它又不是打不过,逃之夭夭太没面子,还是咬一口吧。   不过女主人看起来与这人关系不错的样子呢?   二牛歪头盯着院门处的少年,难得迟疑了一下。   算了,还是咬一口吧,就算女主人生气,男主人应该会高兴的。   拿定主意的大狗放松下来,淡定等着咬人。   谢殷楼收回视线,推门而出。   姜似悄悄松了口气。   不管谢殷楼有没有发现异常,当面不揭穿就好,反正她脸皮厚,只要不当面揭穿就能咬死不承认。   谢殷楼是个行动快的,不止把八叔八婶连夜赶了出去,还即刻修书一封,命管事与一位族叔天一亮等城门开了就前往谢家庄子找族长禀明来龙去脉。   管事与族叔天刚蒙蒙亮就骑马出城,半夜被赶出去的八叔八婶露宿街头,前半夜眼睁睁盯着满天繁星睡不着,后半夜迷迷糊糊睡着了,等一睁眼太阳都晒屁股了。   两个人连眼屎都没擦,一身狼狈出了城,想赶紧回到庄子先找族长装可怜去。   先入为主,很多事先说和后说可不一样。   等二人回到庄子,顶着族人异样目光往家走,身后有人啐了口唾沫:“呸,真是丢人现眼!”   八婶仗着公爹是族长在庄子里算是得意人,哪里受过这种气,闻言立刻转过身来,掐腰问道:“你说谁呢?”   妇人撇了撇嘴:“骂谁谁心里没个数呀?五哥两口子走了,尸骨还未寒呢,有的人就惦记着人家偌大家业了,也不怕天打雷劈!”   八婶一听“天打雷劈”四个字,浑身就是一颤。   她现在最听不得这个!   “什么天打雷劈啊?哟,我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和五哥这么亲近了,人都死了还上赶着巴结呢?可惜啊,媚眼抛给了瞎子看……”论起骂街,八婶可不输人。   岂不知永昌伯府的管事早来一步把二人所为抖了个干干净净,又有一同前来的族叔为证,现在族人都知道了二人丑事,算是惹了众怒。   有些人是升米恩斗米仇,但也有些人良心还在。   刚才说话的妇人就是受过伯府恩惠的,听着八婶的污言秽语,一口浓痰啐在了她脸上:“我呸,你嘴里嚼什么蛆呢?我男人没了的时候五个孩子眼看都要饿死了,是五哥五嫂给的活命钱。五哥见我家老二机灵,还专门出钱供他上学。五哥五嫂的恩情有的白眼狼不记着,我可是记着呢。走,找族长说理去,族长今日要不把你们两个黑心烂肺的赶出去,我就碰死在族长家门口,也算还了五哥五嫂的恩情!”   族人群情激奋,推搡着八叔八婶去了族长家。   这种情景下族长即便想存私心也没法子,更何况能当族长必须是德高望重之人,这样的人最重名誉,为了平息众怒直接把八叔八婶赶出了庄子。   时人格外重宗族,宗族的束缚还要凌驾于律法之上,比如族中处置某人,官府是不会插手的,而失去宗族庇护的人就会很悲惨了。   八叔八婶喊破了喉咙也没能使族长收回成命,从此好长一段时间失去了消息。   谢殷楼跪在灵堂里,面无表情听管事附耳禀报了情况,嘴角轻轻扬起,望着棺椁上的白绸花默道:父亲、母亲,你们放心吧,儿子会撑起伯府照顾好妹妹的……   很快永昌伯夫妇的头七过了,姜似见谢青杳精神好转,便提出回府。   谢青杳虽然心中不舍,却也知道没有留人久住的道理。   这个时候她不由看了兄长一眼,心道大哥要是能与阿似结为眷侣就好了,这样她们就能整日在一起了。   说到底,还是哥哥不争气。   少女眼中的哀怨让谢殷楼莫名其妙之余有些受不住,忙对姜似道:“姜四妹,我送你出府吧。”   谢青杳嘴角微抽。   大哥这么迫不及待送人家走,也难怪不讨人喜欢。   “两府离得这么近,不必麻烦谢大哥了。”   谢殷楼坚持:“姜四妹陪着青杳这么久,相送是应该的。”   姜似不是忸怩之人,见谢殷楼这么说,便不再推辞。   世人爱看热闹,尤其红白喜事的热闹最爱看。永昌伯夫妇过世,请了僧人、道士各十数人做道场,吹吹打打每日引了无数人来看。   郁谨也是雷打不动来看热闹的一员。 第190章 遇袭   封王的仪式还在准备中,燕王府更是没有修葺好,在郁谨看来,这些都是不值一提的琐事,当然没有与姜似见一面重要。   那日,姜似的眼泪好似小锥子,在他心底敲出了坑。   他十分想知道她为什么那般伤心,可是她竟然住在永昌伯府不走了!   想到永昌伯府里有一位眉眼清冷的俊秀少年,郁七皇子这颗心就七上八下的。   他早就打探得一清二楚,这位永昌伯世子与阿似是青梅竹马,从小就有情分,现在都懂事了再来个朝夕相处,万一阿似一时想不开怎么办?   没错,在郁谨看来,姜似心悦除了他之外的任何男人都属于想不开!   “主子,喝水。”龙旦递过来一个水壶。   郁谨伸手接过,抿了一口水,神色突然一滞,抓着水壶的手不由加大了力道。   永昌伯府门口外,谢殷楼停下来冲姜似拱手:“姜四妹,这些日子麻烦你了。”   按规矩,重孝在身的人是不能进别人家门的。   姜似屈膝回礼:“谢大哥不必如此客气,我与青杳是最好的朋友。”   谢殷楼疏冷的神色微缓:“青杳有姜四妹这样的朋友,是她的幸运。”   姜似心中惭愧,垂眸避开谢殷楼的视线,低低道:“并没有。谢大哥,我先回府了,不耽误你忙。”   短短七日谢殷楼已经瘦了一圈,一袭白麻孝衣松松垮垮套在身上,却让他显得越发清俊挺拔。   父母同时过世,对于只能靠自己支撑的人来说无疑极熬人,无论从精神上还是体力上。   谢殷楼定定看着姜似,想笑笑却没有力气,亦不合时宜,只得放柔了声音:“姜四妹慢走。”   姜似略一点头,匆匆离去。   谢殷楼站了片刻,转身回府。   郁谨气得把水壶都捏扁了,扔了壶塞,仰头灌水。   龙旦瞧在眼里,暗暗摇头:瞧主子这样子不像是喝水,倒像是喝醋。   水珠顺着郁谨嘴角流下,没入脖颈,等一壶水灌完了,他把水壶一扔,大步流星向东平伯府走去。   果然怕什么来什么,刚刚阿似居然不敢瞧谢殷楼那小子。   “主子——”龙旦抬脚去追。   郁谨脚步一顿,直直盯着龙旦:“我问你,一个女孩子在一名男子面前害羞,这说明了什么?”   龙旦脱口而出:“说明她稀罕他?”   郁谨的脸彻底黑了。   龙旦眨眨眼。   好像答对了!   见郁谨抬脚就走,龙旦赶忙拦住:“主子,您要去哪儿?”   “去找她问清楚。”   龙旦一拍额头:“主子,这里可不是南疆啊,现在这么多人看热闹呢,您追到人家大门口问这问那,恐怕不合适吧?”   郁谨闭了闭眼睛,复又睁开,竭力克制着心中翻江倒海的醋意,冷冷道:“你说得对。”   白日里不合适,那便晚上问好了,反正阿似回家了。   什么?夜闯香闺不是君子所为?   呵呵,他就是登徒子啊,不过只乐意对阿似一个人耍流氓而已。   郁谨是个认定了人就不回头的性子,心中打定主意,撇下龙旦就往回走。   先回家养精蓄锐。   因为永昌伯府这场丧事,整条大街都是热闹的,人群摩肩接踵,很快就隔开了郁谨与龙旦的距离。   龙旦落在后面忙喊:“主子,等等小的啊——”   郁谨脑海中还在翻来覆去回放着刚刚少女含羞垂眸的场景,哪里在意侍卫的呼喊,脚下越走越快。   一名男子从郁谨身侧走过。   男子眉眼极为普通,衣着亦再寻常不过,放入人海中就如不起眼的一粒水珠,是哪怕刚打过照面转头就不记得长相的那种人。   这么一个人在拥挤的人群中从郁谨身边走过,自然没有引起任何注意。   当二人交错而过时,男子衣袖中寒光一闪,雪亮的匕首向郁谨刺去。   郁谨虽然心不在焉,可多年来在战场上的厮杀外加天赋所在,早养成了一种对危险的惊人直觉,当那人举起匕首时身体先一步有了反应往一侧避去,顺势抬手去抓那人手腕。   原本对着心口刺去的匕首最后堪堪从他小臂处划过。   匕首削发如泥,竹青色的绸衣顿时被划破,小臂处血珠渗了出来。   一股酥酥麻麻的感觉传来。   郁谨面色顿变。   匕首上有毒!   “主子!”龙旦隔着人群瞧见了这番异状,再也顾不得其他,奋力推开挡在前边的人冲了过来。   这个瞬息,郁谨与手持匕首的男子已经交锋数次,速度之快甚至都没引起身旁人的注意。   见龙旦冲过来,男子当机立断后退,钻进人群拔腿就跑。   “去追!”郁谨果断对龙旦下了命令。   平日里龙旦虽然嘻嘻哈哈,在郁谨面前颇有些没大没小,但关键时刻对主子的吩咐却不敢打半点折扣,当即就追了上去。   他并不知道郁谨此刻已经中了毒。   随着龙旦不断推开挡路的人往前跑,人们终于察觉异样,好热闹的天性促使他们跟上去。   郁谨趁机来至路旁,瞧了一眼手臂上的伤口。   当时他反应很快,伤口其实只有浅浅一道,只是这时候渗出的血珠已经变成了乌黑色。   郁谨伸手摸向系在腰间的荷包。   荷包里有他在南边得来的解毒丸,能解百毒。   只是当他的手摸上做工精良的荷包,却停下了动作。他瞬间改变了主意,脚步微踉向一个方向奔去。   若是龙旦还在,便能发现郁谨所去的方向并不是雀子胡同,而是相反的方向。   穿过几条小巷,郁谨靠在一户门前,用力拍了拍门。   “谁?”门内警惕的声音传来,从声音可以听出是名年轻男子。   “我。”郁谨简单回了一声。   门内一阵沉默。   “你是谁?”片刻后,门内声音再次响起。   这时候,门外传来咚地一声响,好像是重物砸在了门上。   门内的年轻人吓了一跳。   莫非是哪个缺德的来砸门?   他把耳朵贴近听了听,却听不到任何动静了。   想了想,年轻人还是悄悄把大门拉开一道缝隙,往外一看不由打了个哆嗦。   门外居然倒着个人!   年轻人瞬间打开了门。 第191章 中毒   随着院门打开,门外的人一只手横在了门槛上。   阿飞第一反应就是左右四顾,看有没有人瞧见这一幕。   见四下无人,他不由松了口气,嘀咕道:“真是人心坏了啊,那么宽的大街不晕,晕在人家门口!”   等待救助的郁谨:“……”真没想到,阿似找的跑腿的居然是这种人。   这户民宅是姜似租下来的,原本老秦在住,后来老秦混进东平伯府当了车夫,阿飞每日就会过来一阵子,一是有个安全落脚的地方,二是有事方便与老秦联络。   郁谨对这些一清二楚,这也是他中了毒不回雀子胡同而来这里的原因。   替阿似跑腿的人见他这种情况,定然会去告诉阿似的,到时候阿似就会过来了,不用他再等到晚上。   被郁七皇子寄予厚望的阿飞鬼祟探了探头,俯身拖起他两只胳膊,小声道:“不行,得赶紧把这人扔到别人家门口上去!”   郁谨:“……”忍无可忍抬起头,示意自己还活着。   阿飞一愣,揉了揉眼:“咦,这人面熟!”   郁谨眼皮抖了抖。   这小子又不是没见过他,像他这样俊朗出众的人,见一次难道还不能印象深刻么?   “咳咳咳——”郁谨轻声咳嗽了两声。   阿飞恍然大悟:“这好像是姑娘认识的人。”   说完这话,阿飞又是一阵沉默。   郁七皇子险些毒气攻心:为什么认出了他还在犹豫!   “姑娘与这人关系好像不怎么样呢。”阿飞依然犹豫着。   郁谨浑身颤了颤,喉咙一阵腥甜。   真想跳起来拧断这小子的脖子!   阿飞迟疑了片刻,低叹一声:“罢了,还是先把人拖进来,问问姑娘的意思再说吧。”   不胡乱做主可是阿飞的好习惯。   郁谨个头虽高,却还有着少年的单薄,阿飞没费太大力气便把他拖进院子里,找老秦传话去了。   老秦已经很适应现在的生活了,或者说为了等待与转世的未婚妻子再重逢那个可能,什么样的生活对他来说都是一样的。   阿飞找过来时,他正懒懒晒着太阳。   阿飞羡慕得不行:“我说老秦,你这日子够美的。”   老秦收回落在永昌伯府糊了白布的大门上的视线,笑笑没说话。   自从姑娘去了永昌伯府,他每日就在这里盯着。他没有办法跟进去,至少姑娘一旦遇到什么麻烦能尽快知道。   听阿飞说了事,老秦很快把消息传给了阿蛮。   阿蛮一听可不敢耽误,急匆匆跑回了海棠居:“姑娘,出事了!”   姜似才回府不久,按着规矩要去了晦气才能给长辈请安,一番忙碌下来,回到海棠居刚刚歇了口气而已。   “什么事?”阿蛮急得发白的脸色令姜似心头一跳。   “是余公子出事了!”   姜似用力捏紧手中茶杯,声音微扬:“他如何了?”   “余公子昏迷了,阿飞让老秦来给您传话。”   姜似手一松,茶杯在桌几上打了个转。   片刻后,姜似站了起来,匆匆往外走:“阿飞呢?”   “在府外等着呢。”   姜似越走越快,脚下仿佛生了风。   他好端端怎么会昏迷?是生病还是别的原因?阿飞又是如何得知的?   一连串的问题使姜似几乎小跑起来,恨不得立刻见到阿飞一问究竟。   快步追在后边的阿蛮暗暗摇头。   姑娘原来这么关心余公子啊,那怎么每次见了还冷冰冰呢?   哎呀,感觉姑娘的心思比那些杀人案还难懂呢,不想了,她以后把余公子当姑爷看定然错不了。   府门外的角落里,阿飞正百无聊赖等着,突然见到一道熟悉的身影,赶忙招了招手。   姜似快步走过去,勉强保持着冷静问:“怎么回事?”   “小人也不知道啊,一开门就发现那人倒在门口,我一看是姑娘认识的人,就来给您传话了。”   “他人呢?”   “就在租的宅子里。”   姜似面色紧绷往租赁的宅子赶去,一路上心中七上八下。   郁七身份非同寻常,暗地里有侍卫保护,怎么会昏倒在那里?   适逢郁谨封王的时候,姜似不由想得很深。   皇室中那些看起来高贵端方的人能险恶到什么样子,她前生深有体会。   租赁的宅子离东平伯府并不远,姜似一路快走,很快便赶到了那里。   “怎么没锁门?”见院门只是虚掩,姜似睇了阿飞一眼。   阿飞抬眼望天。   这么明显的问题姑娘还问,当然是因为不在乎啊。他以为这人对姑娘来说无关紧要呢,谁知道姑娘慌成这样啊!   阿飞很委屈。   姜似已经走了进去,一眼便看到郁谨悄无声息趴在院中树下的石桌上。   “也不知道他什么情况,就没往屋子里弄——”阿飞心虚解释两句。   幸亏没把这人丢到别人家大门口,不然现在还真没办法交代了。   郁谨头枕在没受伤的那只手臂上,动了动眉梢。   阿似来得比他想象中要快呢。   “你怎么样?”姜似来到郁谨身旁,轻轻喊了一声。   郁谨竭力抬头,看了姜似一眼。   见到对方发青的脸色,姜似骇了一跳,脱口而出问道:“你中了毒?”   郁谨艰难抬了抬右手,虚弱道:“好像……是的。”   姜似看到对方手臂上有道不深的划痕,伤口处乌黑的血渍已经凝固,散发出淡淡的腥臭味。   她伸手在伤口附近轻轻按了按。   “别——”郁谨艰难吐出一个字,冲姜似笑了笑,“不好看。”   阿飞默默蹲到了墙角去。   哪怕是这个时候,郁谨的笑容依然如皎皎明月,却刺得姜似心口发疼。   姜似冷着脸瞪了郁谨一眼:“你闭嘴!”   都这个时候了,他还跟她说不好看?   他一个大男人,难道以为是靠美色让她稀罕的吗?   姜似顾不得盘问郁谨如何受的伤,抬手试探了一下他额头温度,又扒开他眼皮看了看瞳孔,咬唇从荷包中取出一物。   那是个杏子大小的玉盒,顶端有着透气小孔。   姜似小心翼翼把玉盒打开,两根手指捏起一条胖乎乎的虫子。   郁谨眼神一缩,说话都有了几分力气:“这是什么?”   “虫子呀。”姜姑娘理所当然道。 第192章 绝情   虫子胖乎乎的,通身呈现一种晶莹剔透的淡红色,红是那种娇艳欲滴的红,好看极了。   可再好看这就是一条虫,又软又肉又会爬的那种。   郁谨表情有些僵硬:“阿似,这虫子是哪来的?”   姜似捏着虫子的手一顿,黛眉轻敛:“你叫我阿似?”   郁谨一下子没了声音。   糟糕,中毒之后反应有些迟钝,竟把心里想的叫出来了。   这个时候姜似倒不计较一个称呼,拎着胖虫子放到了郁谨伤口上。   那虫子一碰到散发着淡淡腥臭气的伤口,竟然身子一耸一耸,欢快吃起来。   看着虫子美滋滋吃着伤口上的血肉,郁谨艰难克制着把虫子捏死的冲动,唇色惨白问姜似:“这虫子哪来的?”   姜似拍了拍腰间荷包:“你不是看到了,从荷包里拿的。别怕,这种虫可以吃掉渗入伤口血液的毒素,能帮你解毒。”   只可惜此虫与幻萤不一样,没有办法养在体内,只能养在玉盒中随身携带。   “谁怕了?”郁谨死撑着嘴硬,微微闭上眼睛,唇白得没有丝毫血色。   为什么会有这么恶心的解毒方式!早知道——想到安然躺在荷包中的解毒丸,郁谨苦笑。   早知道他依然会情愿被虫子吃,也想见阿似一面呐。   郁谨有时候也不明白为什么对一个人如此心心念念,他也不想弄明白。   世上有一个人令他牵肠挂肚,势在必得,这是他的幸运。   “好了。”不知过了多久,淡淡的声音传来。   郁谨睁开眼,目光落到小臂上,便见伤口处的血肉重新变成了鲜红色。   姜似取出一方白帕子缠上他的伤口,叮嘱道:“三日内不要见水,等结的痂自然脱落就好。”   郁谨不做声,目不转睛盯着姜似瞧。   姜似被他看得有些恼火,直起身来:“回头让阿飞送你回雀子胡同,我先走了。”   一只微凉的手握住她的手腕:“阿似,别走。”   姜似垂眸看着二人双手交握之处,那只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前世不知这么握了她多少次,连指尖的薄茧都是她所熟悉的。   她一时竟忘了挣脱。   郁谨轻轻咳嗽了一声,如玉的脸颊泛起一片潮红:“阿似,我难受——”   这话带着隐隐的祈求,颇有些可怜巴巴的味道。   姜似却冷起心肠,挣脱对方的手:“已经解了毒,我不是大夫,再难受就没有办法了,我让阿飞送你回去。”   那只手重新抓住她的手,少年语气更软:“阿似,我心里难受——”   姜似心攸地一紧,火烧般甩开那只纠缠的手,转身便走。   身后重物落地的声音传来。   姜似猛然回头,就见郁谨已经栽倒在地,费力支撑着身体看向她。   一缕殷红的血顺着他嘴角淌下来。   姜似大惊,快步走过去扶住他:“怎么回事?”   不应该啊,他的毒分明已经解了。   郁谨皱着眉,竭力忍耐着痛苦:“不小心挨了一掌,内里受了些震荡……”   “阿飞,去雀子胡同——”   郁谨轻轻摇头,艰难道:“有,有人暗杀我,或许已经在雀子胡同布置了天罗地网……”   姜似只得暂时歇了把人送回雀子胡同的念头,与阿飞一起把郁谨扶进屋去,伺候他躺下后吩咐阿飞去抓药。   她确实不是大夫,对内伤无能为力。   郁谨半靠着引枕,唇角弯了弯。   万万没想到阿似居然会解毒,害他险些赖不下去了,还好他反应快。   郁谨很满意自己机智的反应,可看到身边少女微蹙的眉,又有些心疼。   似乎表现太严重,让她担心了。   “受伤对我来说算是家常便饭……我还好,你不用担心。”   姜似垂眸:“余公子误会了,我没有担心。”   “你刚刚——”   “你是我大哥的救命恩人,这于我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郁谨薄唇动了动,这一次真有一股热流在喉咙间激荡,似是随时会奔涌出来。   这个丫头,专拣气死人不偿命的话来扎他的心。   还好他心胸宽广,受得住。   郁谨拿出帕子擦拭了一下唇角,雪白的帕子立刻染上了斑斑血迹。   姜似不由多看了那帕子两眼。   说不担心是自欺欺人,可是这人的脸皮她最了解,眼下要是稍稍心软,他就能顺杆爬。   “原来在姜姑娘心里,我只是你大哥的救命恩人。”郁谨叹了口气。   听他由“阿似”叫回“姜姑娘”,姜似竟不觉轻松,反而觉得心口发闷,可是面上却凉凉一笑:“本来就是如此,希望余公子以后也不要误会。”   郁谨苍白的唇颤了颤,垂眸自嘲一笑:“我知道你看见我就心烦,或许我永远消失在你面前才觉得清净……”   他说着,凝视着对方的眼睛,从心底发出一声嗟叹:“可是阿似,我担心你。你那天为什么哭了?”   姜似的心好似被小锤子轻轻敲了一下,有种钝钝的疼。   她前世嫁过两个男人,一个是季崇易,一个是郁七。   与季崇易对她令人窒息的冷淡不同,郁七对她从来都热情如火,她不经意间说过的一些话他都会记在心上。   很多时候她会忍不住说服自己,郁七心里从来没有圣女阿桑,只有姜似。   可是那话是她从郁七口中亲耳听到的,让她实在没办法自欺欺人下去。   郁谨的眼睛很漂亮,黑白分明,清澈如山涧的一汪清泉。   迎上这双充满着真挚担忧的眸子,姜似有种茫然的荒谬。   怎么会有这样一个人,心里想着一个女子,却对另外一个女子那样好呢?好到让代替品有了是真品的错觉,哪怕最后被坑死了,重生而回,依然无法割舍对他的心意。   她这辈子可不会再犯傻了。   “这与余公子无关。”   “阿似!”   “余公子,等阿飞回来会给你熬药,你什么时候觉得安全了就让他去雀子胡同传话。我还有事,就先走了。”姜似转身走了数步停下,没有回头,语气是波澜不惊的淡漠,“余公子以后记得叫我姜姑娘,如果我们还有机会见的话。”   她说罢向外走去。 第193章 心会疼   郁谨起身,拦住了姜似的去路。   姜似看着他麻利的动作,漂亮的眼睛眯起。   刚刚还吐血,现在却能跳起来拦着她,所以他又在骗她?   怒火从心头升起,想到刚才的担心,姜似就忍不住暗骂自己。   “让开!”   “以后不想见我?”郁谨一只手撑在墙壁上,微微低头看着面前的少女。   姜似眼帘不抬,淡淡道:“是。”   “宁可嫁给任何人也不愿意嫁我?”郁谨再问。   那一丝迟疑几乎不曾出现,姜似再次颔首:“是。”   少年的脸色渐渐苍白,缓缓收回了手,浓密的睫毛遮挡了他眼底波涛汹涌的情绪。   这个狠心的丫头,她明明对他有意,却为何一而再再而三拒绝他?   独独拒绝他!   想到姜似那句“宁可嫁给任何人也不嫁给他”,郁谨就心口疼。   “为什么?”   姜似终于抬起眼帘,与他对视。   少年生着一双精致的凤眼,眼尾微微挑起,总显出几分漫不经心的风流,而他的瞳仁不像大多数大周人那样是浅褐色,而是浓郁的黑,仿佛上好的墨玉熠熠生辉。   而此刻,这双明亮的眸子中溢满深情与苦楚。   “为什么?”   姜似笑了笑,语调和缓,透着波澜不惊的无情:“余公子比我还年长几岁,怎么会不知这世上只有此事是说不出为什么的。难不成随便一个女子对你表达倾慕之情,你若是不接受,就要回答人家为什么吗?”   “没人问过我。”   南疆女子热烈奔放,见了生得俊秀的男子十分大胆,他一般不等那些女子靠近就躲了,哪里能等到别人问为什么。   “倘若有人问,你可会回答?”   “不会。”郁谨没有丝毫犹豫回道。   除了阿似,他对任何女子都会敬而远之,而阿似当然不需要问他为什么。   姜似看着郁谨,目光冷清:“余公子你看,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先走了。”   “等等!”   姜似沉默着。   郁谨看着她,忽地笑了笑:“这些话我记着了。这里是你的地方,要走也是我走。姜姑娘,告辞了。”   姜似轻轻咬着唇,看着对方往门外走去。   她心中转过千百个念头,终究没有出声,而那个人再没回头。   郁谨不敢回头,他怕回头看到心上人露出轻松庆幸的神情会扛不住。   他的心毕竟不是铁打的,也会疼的。   走出院门,刺目的阳光照过来,把少年苍白的面颊映照得有些透明。   郁谨在院门外驻足片刻,身后没有任何动静传来。   他轻轻叹口气,大步往前走去。   走出小巷,穿过街道,哀乐声时不时飘入耳中,是永昌伯府在治丧。   这里离东平伯府本来就不远,正如他在雀子胡同的民宅,是他初回京城就迫不及待选中的地方。   他想与她离得近些,哪怕一时不能相守,想着二人生活在同一片地方,抬头能看到同一片星空,那颗没着没落的心就觉得安稳。   一声调笑传来:“哟,七弟,你这是怎么了?失魂落魄的,不知道还以为被人打劫了呢。”   郁谨回神,看着前面的人。   说话的男子二十出头,穿戴体面,一副浓眉大眼的好样貌,正是五皇子鲁王。   五皇子手摇折扇,眼底含着怒火。   今天怎么会撞见这个王八蛋,真是晦气!   不过对方的狼狈又让他愉悦起来,五皇子把折扇轻摇:“看来七弟是个惯爱打架的。”   郁谨剑眉皱起:“你是——”   五皇子表情僵了僵,随后大怒:“混账,你竟然都不知道我是谁?”   这简直是奇耻大辱,他平生第一次被人往头上砸酒坛子,然后不但没从父皇那里得到爱的安慰,还被罚去宗人府面壁,这事他得记一辈子,罪魁祸首他得恨一辈子。   可是现在这个罪魁祸首居然不记得他了?他们好歹在一个“牢房”里被关了三天,他就这么没存在感?   五皇子越想越气,连拿着折扇的手都抖了起来。   郁谨摆出茫然又无辜的神色:“不好意思,我记性不大好。”   除了阿似,别人想口头上讨他便宜简直是做梦。   瞧着五皇子铁青的脸色,郁谨微微一笑:“呃,原来是大哥。”   五皇子跳了起来:“你放屁,我有这么老吗?”   身侧的人死命扯着五皇子的衣袖:“王爷,慎言啊!”   就算秦王不是皇上亲生的,可正是如此皇上心里才一直存着愧疚,明面上对秦王比对太子还温和呢。   再者说,秦王才三十出头,正是一个男人最有魅力的时候,王爷这话传出去可不好听。   五皇子自知失言,凶狠瞪着郁谨:“老七,你今日是不是还想打一架?当日你无缘无故砸破我的头,这笔账还没和你好好算呢!”   郁谨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原来是五哥。”   五皇子捂了捂心口。   终于认出来了,他是不是还要说声谢谢?   这口气不出,他就要气死了。   五皇子把扇子一收,冷笑道:“老七,别说这些废话,你可敢与我好好打上一架?先说好了,这一次不管谁吃了亏,都不能去父皇那里告状!”   郁谨笑着摇头,一副云淡风清的模样:“五哥说笑了,兄弟之间怎么能自相残杀呢?你这个提议我不能答应。”   “我呸,当日你用酒坛子砸我的头,怎么不想着与我是兄弟了?”五皇子气得脸色铁青。   少年眉目精致,黑白分明的眸子满是无辜:“当日我喝多了。”   如此理直气壮的理由,竟叫五皇子一时无言以对。   郁谨对着气得半死的五皇子微微一笑:“今日弟弟很清醒,可不能依着五哥胡闹。”   “你——”五皇子伸手指着郁谨,气得七窍生烟,“人话鬼话都让你说了,我——”   他想动手,可是才罚过禁闭的阴影还没有消散,不得不生生忍下去。   郁谨仿佛没看出来对方的恼火,笑吟吟问:“五哥来这里干什么?这好像离鲁王府远着呢。”   五皇子下意识瞥了不远处的东平伯府一眼。   他这小动作哪能瞒过郁谨的眼睛,郁谨当即脸色沉了下来。 第194章 死士   五皇子那一眼让郁谨顿时收起了笑意。   他早就猜测这王八蛋出现在这里不怀好意,所以才有闲心与他废话,没想到半点没冤枉他。   这王八蛋居然还没放下对阿似的那点龌龊心思,看来当时那酒坛子砸轻了。   “五哥来此处干什么?”   五皇子性子虽粗疏,却不傻,随着对方神色的骤然变化莫名感到一丝寒意。   “怎么,我去哪里逛还需要向七弟禀报不成?”   郁谨笑笑:“那倒不是,我就是随口问问,毕竟这里不像是五哥会来的地方。”   五皇子打量着郁谨,不知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他可不认为这小子只是随口问问。那天这小子随口一句喝多了,那只酒坛子就砸在了他头上。   想到这,五皇子有种抬手去摸脑袋的冲动。   这种冲动令五皇子格外恼火。   他又不是怕了这小子,这种情不自禁的反应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那七弟为何又会在这里?”   郁谨笑了:“五哥住着王府恐怕不知道,弟弟的落脚处就在这附近,当然会在这里。”   “呃,对了,七弟的王府还没建成。”五皇子终于找到了打击对方的地方,嘴角挂着讥笑,“真是苦了七弟了,要不先去哥哥家住几日?”   “五哥的心意我领了。不过我这人呢,时不时爱喝酒,一喝多就想做些爱做的事,到时候给五哥添麻烦就不好了。”郁谨说罢似笑非笑看了五皇子一眼,“真没想到五哥还爱看红白喜事的热闹。”   “谁爱看这个啊。”五皇子脱口而出。   郁谨眯了眯眼,眼神如刀。   很好,确定了,这王八蛋就是来惦记阿似的。   到了这时候五皇子失去了偶遇佳人的心思,黑着脸道:“既然你没种打架,我就不与你废话了。”   “五哥慢走。”   郁谨立在原地,一动不动盯着五皇子带着仆从走远,这才快步往雀子胡同走去。   回到门前有一棵歪脖子枣树的宅子中,正吃着酱牛肉的二牛立刻抬头向主人望来。   大狗的鼻子很灵敏,已经嗅到了主人身上淡淡的血腥味。   它低头看看满盆酱牛肉,艰难斗争了一瞬,还是起身凑到主人身边来,关切耸动着鼻子。   “没事。”随着二牛这几个月变得越来越聪明,一人一狗越发有默契,郁谨摸着二牛的头宽慰道。   二牛这才低低叫了一声,跑回去继续与那盆酱牛肉奋斗。   “主子——”   郁谨抬手打断了冷影的询问:“龙旦回来了没?”   “还未回。”   郁谨走到合欢树下的石桌旁坐下,修长手指敲了敲桌面:“茶。”   冷影立刻端来茶杯茶壶,倒了一杯茶递过去。   郁谨接过来一口一口喝着,脑海中一会儿是姜似那些无情的话语,一会儿是五皇子在东平伯府附近转悠的身影。   不知不觉一壶茶下肚,龙旦终于返回。   龙旦不是一个人回来的,还拖着一个人,准确的说是一具尸体。   见到郁谨,龙旦把尸体往地上一扔,单膝跪下:“主子,没能留下活口。”   郁谨走了过去,居高临下扫量着地上的男尸。   男尸面色铁青,嘴角残留着乌血。   “毒发身亡?”   “是,小的快要把这人拿下时,他咬碎了口中毒牙。”   风吹过,卷起的合欢花飘落在男尸身上,柔美的粉白花朵与可怖的男尸形成鲜明对比,让这情景显得越发诡异阴森。   郁谨却毫不在意,蹲下身来抓起男尸的右手细细端详。   男尸手上有一层薄茧。   “主子,这人武功不弱,小的也是勉强取胜。”龙旦低声道。   龙旦与冷影很早就跟着郁谨,别看二人一个笑嘻嘻一个面瘫脸,身手却非同一般。能令龙旦觉得吃力,这样的人可不是随便哪家养的护卫。   郁谨神色严肃起来。   养得起死士可没那么简单,而这种精心培养的死士为何会偷袭他?   这是最令郁谨不解的。   他只是个闲散皇子,就算有些势力也是在南边,随着他回到京城,那点势力放在旁人眼中算不得什么,要说这就碍到某些人的眼根本不至于。   这死士的出现就太有意思了。   郁谨嘴角微弯,不但不苦恼,反而觉得有趣。   “主子,接下来怎么办?”   郁谨凉凉一笑:“怎么办?当然是告官啊。”   正好看老五那些人不顺眼,一时半会儿又弄不死,先收点利息也不错。   甄世成自从回了京城,案子一个接着一个,尽管忙得团团转,却颇觉如鱼得水。   他喜欢替死者昭雪,把凶手绳之以法,这会让他心情愉悦。   然而这些日子长子的不配合明显影响了甄大人的好心情。   “又去何处?”趁着休息之时甄世成在庭院中溜达,再一次抓到了准备出门的儿子。   甄珩垂眸苦笑:“朋友约了儿子去林中赏兰作画。”   为什么他爹这么闲,难道没有案子让他破了吗?整日就盯着他。   甄世成听了脸一沉:“赏兰作画?掺和这些没用的做什么?有这个时间,等我下衙陪我去串个门。”   甄珩太阳穴突突直跳。   人都说他温润如玉,谁能知道他内心深处总有打老子的冲动呢!   他是读书人,与朋友吟个诗、赏个花明明是再寻常不过的消遣,怎么落到父亲眼里就如此不堪了?别以为他不知道,父亲抓着他一道串门其实是想把自己瞧中的那位姑娘硬塞给他。   说不定今日他随父亲登了人家的门,明日父亲就能把亲事定下来了。   甄珩心中门儿清,自是打定了主意坚决不与甄世成一道出门。   “赏兰作画只是个小聚的由头,毕竟儿子将来步入官场也需要同窗帮衬,总不能什么聚会都缺席。再者说,儿子已经与人约好了——”   一见儿子又找到借口逃了,甄世成没好气摆摆手:“赶紧滚。”   甄珩:“……”他一定是捡来的吧?   说起来,他倒真有些好奇父亲大人看中的姑娘究竟什么样了。   想到跟在甄世成身边那位抱着人头研究的女仵作,甄珩嘴角一抽。   不,他还是别好奇了,好奇要倒霉的! 第195章 皇子告官   眼见儿子跑得比兔子还快,甄世成气得直抖胡子。   这小子怎么就不开窍呢,他眼光这么好,瞧中的小姑娘会差了?   甄世成不由想起那日儿子问他欣赏的姑娘有何优点,他不假思索道:“破案很有天赋。”   这么大的优点,混账儿子居然不懂得欣赏?   甄世成想起甄珩听了后的表情,气就不打一处来,用力捋了捋胡子。   难道要他把那小姑娘很貌美这种无关紧要的优点拿出来说一说吗?肤浅!   “大人,有人报官!”衙役飞快跑来禀报。   甄世成恢复了淡然神色,大步往外走去。   公堂上,衙役们在甄世成未到之前瞧着立在当中的少年窃窃私语。   不是他们没见识,实在是直接拖着尸体来告官的人真没见过。   “大人到了!”   公堂中立刻肃静下来。   甄世成往堂案后一坐,放眼望去,见到下方站着的少年不由一怔。   这少年竟然是灵雾寺偶遇的几位小友之一。   考虑到姜姑娘与这少年相识,甄世成心中明了此人身份非富即贵。   当然这种身份放在京城不算什么,对甄世成来说亦见怪不怪,他吃惊的仅仅是曾有过交集这种巧合。   甄世成很快回过神来,一拍惊堂木:“升堂。”   衙役手中的杀威棒立刻敲了起来:“威武——”   郁谨云淡风轻立着,等堂中安静下来。   一名衙役喝道:“大胆,公堂之上居然不下跪!”   郁谨淡淡一笑,对甄世成道:“还请大人原谅,我不大方便下跪。”   甄世成对此并不在意,板着脸道:“这倒无妨,还是请你说说是何方人士,报官又是什么缘由。”   大周厚待文人,有了秀才功名的人见到县老爷都不需要下跪,世家公子在他面前不下跪亦不奇怪。   不过这个时候甄世成倒是很好奇对方身份了。一般来说,大户人家即便报官也不会主子亲自上堂,这少年有些意思。   “呃,有人暗杀我。”郁谨淡淡道。   甄世成陡然坐直了身子,神色郑重起来:“暗杀?”   “嗯,刺我的匕首上还淬了毒。”   甄世成越发重视了:“那人是否逃脱?”   暗杀、淬毒,足以说明眼前少年身份不简单,这个案子更不简单。   郁谨伸手一指地上的男尸:“就是此人。”   甄世成沉默了一下,皱眉道:“阁下如此,是滥用私刑。”   杀人者反被杀,只要有人证,受害者倒是无须受罚,可是你都滥用私刑把人弄死了,还抗到公堂上来干嘛?   甄世成生出一种被调戏的感觉,面色微沉。   郁谨微微一笑:“大人误会了,此人不是我杀的,而是被我的侍卫抓到时咬碎毒牙自尽。”   “阁下究竟是何人?”甄世成不由追问。   “我姓郁,单名一个谨字,家中排行第七,家父是……当今天子。”   一名衙役手中的杀威棒直接掉了下去,砸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甄世成捏紧了惊堂木,声音微扬:“你可否再说一遍身份!”   郁谨依然面色平静:“我是皇上第七子,大人唤我郁七便是。”   甄世成不由站了起来:“你可知道——”   假冒皇子可是死罪啊!   郁谨抬眸与甄世成对视:“大人,我不蠢。”   甄世成沉默片刻,道:“本官要看腰牌。”   郁谨取下腰牌,交由一旁的衙役呈上去。   衙役捧着腰牌的手都是抖的,如烫手山芋呈给甄世成。   甄世成接过腰牌仔细看过,拱手道:“原来是王爷,下官有礼。”   “大人不必如此客气,如今你是主审官,我是苦主,今日还要请大人替我做主才是。”   册封仪式虽然还没举行,但封王的圣旨已下,旁人对郁谨自是要叫一声王爷。   “王爷是皇室中人,那么此案就不能只归顺天府负责,还请王爷稍后。”甄世成并不缺高官都有的通透圆滑,当然不愿意让人抓到越俎代庖的把柄,立刻吩咐人去通知三法司会审。   郁谨被死士偷袭一事到目前算是一桩无头案,三法司心知难以查出头绪来,却要摆出仔细搜查的架势,心中早已把不按常理出牌的七皇子骂了半天。   这个七皇子真会添乱,像他这样的身份遇到袭击不是应该暗中调查嘛,哪有上顺天府告状的。   现在好了,甄世成那老东西把皮球一踢,他们这些人就要焦头烂额。   更令三法司高官心塞的是,此事非同小可,必须上奏皇上。   景明帝这些日子颇有些不痛快。   天热了,人本来就容易心浮气躁,后宫那些嫔妃还不消停。   不就是罚几个儿子去面壁思过嘛,居然走到哪个妃子的寝宫就要面对一张哭丧脸,谁见了不烦?更别提他近来最宠爱的杨妃一直为了她兄长的死对他使小性子了。   景明帝自诩明君,到了这个年纪倒没有选秀的想法,可挡不住心中憋闷,总有股无名火无处发泄。   “皇上,三法司的三位大人进宫求见。”潘海进来禀报。   景明帝把看了一半的奏折一扔,不怒自威:“让他们进来。”   这个时候求见定然没好事,他有经验。   很快刑部尚书、左都御史与大理寺卿先后走进御书房。   “三位爱卿有何事禀报?”   三人互视一眼,由刑部尚书禀明来意。   景明帝一听气就不打一处来,当着外人的面骂儿子又觉得没面子,对潘海道:“传燕王进宫来!”   郁谨接到进宫面圣的口谕丝毫不觉得意外,面色平静随潘海入宫。   他绕了一圈,最终目的就是找父皇告状,这位仅见过一面的父皇倒是没让他失望呢。   一路上潘海见这位新封的王爷神色坦然,丝毫不像其他人面圣前忐忑不安,恨不得从他嘴里套出些内情来,心中倒是生出几分同情,提醒道:“王爷,皇上近来有些燥热。”   这便是暗示郁谨皇上火气大,让他悠着点。   郁谨没想到一个陌生太监会向他展露善意,微微一怔后笑道:“多谢公公提点。”   看着少年的真挚笑容,潘海突然觉得心血来潮的这句提醒是值得的。 第196章 一视同仁   进了御书房,郁谨规规矩矩给景明帝请安:“儿臣见过父皇。”   他还一直不曾把遇袭时穿的衣裳换下来,衣袖处的破口与斑斑血迹登时引起了景明帝注意。   那血迹刺得景明帝心头火起。   先不管他对这个儿子如何,老七到底是当朝七皇子,堂堂燕王,天子脚下竟然有人暗杀他,还用了淬毒的匕首!   那么行凶之人抱的什么心思,又把他这个天子置于何地?   景明帝越想越恼火,对郁谨跑到顺天府报官的荒唐之举反而没了那么大的火气。   尽管如此,无论是站在皇帝的立场,还是老子的立场,该敲到还是要敲打的。   “今日遇袭了?”   郁谨垂眸:“儿臣不孝,让父皇担心了。”   景明帝摸摸鼻子。   谁担心了?这小子真会自作多情。   可是皇上不否认,御书房内的大臣就有些吃惊。   没想到陛下对燕王还是挺关心的,这与他们以往的认知有些不符啊,看来以后要重新调整对燕王的定位。   这其中刑部尚书想得最深。   七皇子自从回到京城,深居简出几乎没在任何场合露过面,可以说在京城毫无存在感,很多人都在等着看这位皇子年满十八岁依然不得皇上召见后会是个什么情形,可没想到七皇子竟然用一场群架顺理成章见到了皇上。   在刑部尚书看来,这简直是置之死地而后生,而七皇子无疑赌对了,一次面圣的机会让他顺利封王。而这一次,七皇子居然又顺理成章见到了皇上!   燕王此人,不容小觑。   景明帝看着下首的儿子,眉心渐渐拧成川字:“又得罪人了?”   天子如此说,放到别人身上就要慌了,郁谨却全然不在意,面色没有丝毫变化:“儿臣回京后与人接触的少,想不出得罪了什么人。”   “你生辰时少得罪人了?”景明帝脱口而出。   郁谨一愣,随后叹道:“是得罪过几位兄弟。”   景明帝突然有种踹人的冲动。   今日失言了,他如此说,岂不是等于告诉别人对老七出手的是其他儿子?   家丑不可外扬,御书房里还有三个老家伙呢。   三个“老家伙”眼观鼻鼻观心,一副我什么都没听到的无辜表情。   景明帝猜疑的念头一起,就如星火燎原,止不住了。   老七回到京城后深居简出,这他是知道的,要说得罪的人就是那几个弟兄。难道说因为打了一架,他们之中就有人对亲兄弟下如此毒手?   天家亲情淡薄,可正是如此,景明帝格外忌讳兄弟相残。   派出死士,匕首淬毒,这与打群架的性质是截然不同的。   景明帝越想越恼火,面上却不动声色,淡淡对刑部尚书三人道:“此事你们不必再插手,就交给锦鳞卫彻查吧。”   郁谨听了唇角微扬。   不管谁来查,查出多少,反正对他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所以说儿子受了委屈找老子告状准没错。   刑部尚书三人一听,求之不得,赶忙应下。   可算把这个烫手山芋扔出去了,谁爱接谁接吧。   御书房内气氛有些凝重,景明帝沉着脸瞥了潘海一眼:“潘海,去问问窦尚书,燕王府他准备留到过年自个儿住吗?”   刑部尚书三人交换了一下眼神,暗道工部尚书这可真是无妄之灾。   “好了,你们退下吧。”   “臣等告退。”   眼看郁谨准备随刑部尚书三人一同退下,景明帝抬了抬眼皮:“老七,你留下。”   在刑部尚书三人异样的目光下,郁谨停住了脚。   等外人退下,景明帝姿势微微放松,冷哼一声:“老七,你还有没有一点规矩,遇袭后为何会去顺天府报官?”   堂堂亲王,他的皇子,居然像个升斗小民跑去报官,他几乎能想象出当这小子表明身份后那些人的表情。   “你是何方人士?”   “出身皇室,家父当今天子。”   只要这么一想,景明帝就觉得这张老脸都给丢尽了!   郁谨沉默了片刻,抬眼看向景明帝:“儿臣也不懂遇到这种事该如何是好,首先想到的是报官。”   少年眉眼精致,气质如高山白雪般干净清澈,看起来很是赏心悦目。   而令人感到赏心悦目的人或物,总是受到偏爱的。   景明帝看着风姿卓绝的儿子,忽然就想到了他飘零宫外十多年,尤其到了后来一直远在尚未开化的南疆,不懂规矩实在寻常不过。   他怎能苛求一个养在山野间的孩子如在宫内长大的人那般懂得眉眼高低呢?这就像嫌弃野狼不吃草,不是明君该干的事。   “咳咳,等你入住王府就会有属官,到时候自会有人替你料理这些事,以后断不许再胡来。”   “儿臣知错了。”郁谨认错相当痛快。   反正认错不会少一块肉,至于别人会不会少一块肉,那他就不管了。   “行了,你退下吧。没事好生呆在住处,别整日惹是生非。”   “儿臣谨遵父皇教诲。”   看着平静恭顺的儿子,景明帝隐隐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总觉得以后没那么多闲心看话本子了。   算了,眼不见心不烦。   景明帝摆手示意郁谨退下,一个多时辰后等来了锦鳞卫指挥使。   “说吧。”见锦鳞卫指挥使欲言又止,景明帝不耐烦道。   锦鳞卫指挥使垂首道:“启禀陛下,目前暂未查出偷袭燕王之人的线索,唯一的异常就是……鲁王今日曾在燕王暂住之处的附近徘徊过,燕王进宫前还曾与鲁王有过短暂的交谈——”   “这个混账!”景明帝气得一拍龙案。   在他心里,郁谨对朝廷内外甚至对他来说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皇子,这样的人怎会引人痛下杀手?   他不得不怀疑几个儿子。   “传鲁王进宫!”   潘海领旨要走,景明帝把他喊住:“等等,把几位王爷都传进宫来。”   哪怕老五嫌疑最大,可是兄弟相残这种事传出去太难听,更何况并无证据。   景明帝决定把几个儿子叫进宫来全都敲打一番,一视同仁。   潘海低眉顺目走到御书房门口,又被景明帝叫住:“把太子也叫来吧。” 第197章 无妄之灾   看着跪成一圈的儿子们,景明帝沉着脸好一会儿没吭声。   总要给他们一些反省的时间!   几位皇子更是一头雾水。   父皇好端端把他们都叫来干什么?看这架势肯定不是表扬。   可是他们什么坏事也没干啊,顶多是听闻老七跑去顺天府告状,背后鄙视嘲笑了一通。   在众皇子心中打鼓之时,景明帝终于开口:“你们今日都干了什么?”   众皇子面面相觑。   父皇问得这么笼统,真有点吓人。   景明帝视线落在大皇子身上。   大皇子心中苦笑一声,忙开口道:“儿臣一直在王府中,吃过早膳去园子走了走,然后看了一会儿书。”   景明帝看向太子。   “儿臣一直在东宫,用过早膳去园子走了走,也看了一会儿书——”   景明帝打断太子的话:“除了这些呢?就没做些特别的事?”   一滴汗从太子额头淌下。   不至于啊,他就是一大早在花园里遇到一个姿色不错的宫女,把人拉到花丛里睡了,父皇为此还要大动干戈不成?   “嗯?”见太子迟迟不回答,景明帝皱眉。   太子想到锦鳞卫,熄了糊弄的心思,含含糊糊道:“儿臣……和一个宫女谈了谈心……”   “噗嗤。”不知谁忍不住笑了一声,众皇子忙把头垂得更低。   景明帝这个气啊,他还真没把老七遇刺的事往太子身上想,毕竟太子是储君,又没掺和那次打群架,怎么想都犯不着对老七下手。   万万没想到,太子如此荒唐好色!   忍下立时发作的冲动,景明帝看向三皇子:“老三,你呢?”   三皇子生母身份卑微,因而养成了小心谨慎的性子,闻言回道:“儿臣在府中演武场带着福哥儿骑了几圈。”   景明帝一听来了兴致:“呃,福哥儿已经会骑马了吗?”   其他皇子暗暗撇嘴。   老三就会讨巧,可惜母妃是个宫女,再怎么样都硬气不起来。   “刚开始学。”   景明帝点了点头。   总算有一个靠谱的,除了太子,他对其他儿子其实要求不高,别胡作非为就行。   接下来景明帝又问了四皇子,五皇子都打好腹稿了,景明帝却把他略过,问了六皇子与八皇子。   五皇子一颗心顿时七上八下的。   父皇为什么偏偏绕过他?以他对父皇的了解,不大可能是因为对他放心,十有八九是留到最后收拾——   果不其然,等景明帝把其他皇子都问过,看向五皇子时面色陡然一沉:“说说你今天都干了什么!”   其他人一听,看向五皇子的眼神就不对了。   闹了半天,罪魁祸首是老五。   “儿臣,儿臣没干什么呀。”五皇子一紧张,脑海中一片空白。   郁谨跪在角落里,嘴角溢出一丝冷笑。   他说过了,暂时弄不死惦记阿似的人,先收些利息也不错。   “没干什么?那你为何会出现在青桐街雀子胡同附近?”   五皇子一时愣了。   什么青桐街雀子胡同?他明明去东平伯府附近转悠了。   “说!”   景明帝一声冷喝吓得五皇子脱口而出:“儿臣没有啊。”   景明帝一听更气了,原本的两分猜疑成了五分:“到这个时候你还装傻?你当锦鳞卫是摆设么?”   五皇子冤枉极了:“儿臣真没去什么青桐街雀子胡同啊——”   等等,雀子胡同有些耳熟。   五皇子眼珠下意识转动,无意间扫到不远处的郁谨,忽地一愣,而后脸色变了。   他想起来了,老七的落脚处就是那里,从宗人府出来后他还派人打听过,想着找个机会狠狠收拾那小子一顿。   景明帝看着五皇子满是失望,淡淡道:“今日老七就在家附近遇刺,你们听说了么?”   “儿臣听说了。”众皇子纷纷道,看向五皇子的眼神更微妙了。   五皇子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父皇,七弟遇刺的事可与儿臣无关啊!”   为什么遇到那小子就倒霉?五皇子下意识看向郁谨。   郁谨转眸,对他微微一笑。   五皇子脑袋嗡了一声。   完了完了,他今天这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看着不打自招的五儿子,景明帝气不打一处来:“朕只是问你为何会出现在那里!”   要真想查个水落石出,他又怎么会让锦鳞卫把事情揽过来,老五这个不长脑子的!   “儿臣——”五皇子张了张嘴,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借口。   老七遇刺这么大的罪名他当然不能认,本来就不是他干的啊,谁知道是哪个好人替天行道呢,然而他惦记伯府贵女也不能实话实说。   “儿臣……就是闲的无事,去看永昌伯府治丧的。”   见景明帝面色紧绷,五皇子忙解释道:“不知父皇听说没有,永昌伯夫妇同一日横死,儿臣觉得挺稀奇,就——”   “够了!”景明帝忍无可忍打断五皇子的话,“从今日起,你在鲁王府禁足三个月,罚去一年薪俸!”   “父皇,儿臣冤枉啊,儿臣可以对天发誓,绝对没有派人刺杀七弟!”   景明帝忍下抬脚把五皇子踹飞的冲动,斥道:“蠢货,你若敢兄弟相残,难道以为只是这个处罚?”   其他皇子暗暗摇头。   感谢老五这么蠢,让他们少挨点骂。   “给朕记住了,这是罚你德行不修!别人家有人横死,你不但不同情还去看稀奇,这是一个王爷该干的事吗?”   “儿臣错了。”五皇子垂头丧气,有种祸从天降的感觉。   “还有你们!”景明帝目光缓缓从几个儿子脸上扫过,面沉似水,“谨言慎行,温良恭俭,兄友弟恭,这些品质不要忘了!”   “儿臣谨遵父皇教诲。”   众皇子算是听明白了,什么谨言慎行、温良恭俭都是瞎话,兄友弟恭才是他们今日被叫过来罚跪的目的。   父皇这是怀疑他们之中有人下手害老七,话里话外敲打他们以后老实点呢。   简直是无妄之灾!   众皇子心头不约而同浮现这种想法,可看到哭丧着脸的五皇子,又觉得气顺了。   还是有对比才行,比起他们,老五明显是父皇的重点怀疑对象。   “都下去吧,太子留下!”   这一刻,众皇子心情竟微妙好了些。   嗯,只要太子倒霉,他们就放心了。   太子:“……”流年不利,他哪天要去上个香! 第198章 春归   平白无故挨了老子兼天子一顿训,众皇子心情都不怎么样,走出皇宫时个个微沉着脸。   五皇子心情就更糟了。   他什么都没干就要禁足三个月,还要罚去一年薪俸,更重要的是在父皇心中还落了个残害手足的嫌疑,简直是飞来横祸。   这其中当属郁谨最淡定。   瞥见他从容的神色,五皇子气不打一处来,大步靠近:“站住!”   郁谨睨了五皇子一眼,弯唇笑笑:“兄友弟恭。”   五皇子一口气当即憋在了胸口里,咽下去不甘心,发作出来没胆子。   才刚走出宫门他要是与老七打一架,父皇估计要扒了他的皮。   “你给我等着!”最终五皇子只能撂下一句狠话,拂袖而去。   郁谨抬手压了压手臂上的伤口,伤口处缠着白帕,是姜似的帕子。   想到姜似的冷言冷语,郁谨觉得伤口开始隐隐发疼。   “七弟。”一道温和的声音传来。   面对旁人,郁谨是无懈可击的冷硬:“四哥有事?”   四皇子被噎个半死,缓了缓笑笑:“外头不安全,去我那里暂住吧。今日听说你遇刺,我与你四嫂都很担忧……”   郁谨笑而不语。   他就听听对方怎么瞎编下去。   四皇子轻咳一声,拍了拍郁谨肩膀:“走吧。”   郁谨抬手拨开四皇子的手:“还是不了,我习惯独住。”   对他来说,除了阿似别人都是外人而已,他没有与外人同住的爱好。   眼看着郁谨大步走远,与四皇子交情尚可的八皇子凑过来,挑拨道:“四哥,你把人家当亲兄弟,别人可不是这么想呢。”   四皇子目光追逐着远去的那道挺拔背影,笑了笑:“七弟从小住在宫外,自是与咱们不同,还望哥哥弟弟们多担待了。”   “四哥可真是个好人。”八皇子撇了撇嘴。   四皇子没再吭声,心中却冷笑。   是不是好人无所谓,反正说好话又不要钱,老七越不通人情越能显出他的贤德来,而父皇最想看的不就是兄友弟恭的局面吗?   郁谨重新回到雀子胡同的民宅,倒头躺在床榻上,盯着帐顶一言不发。   龙旦悄悄探了探头,颇有些担心对冷影道:“主子是不是余毒未清啊,瞧着有些不对劲。”   “嗯。”   龙旦翻了个白眼:“你可说句人话啊。”   找冷影这种八竿子打不出个屁来的人聊天,还不如找二牛聊。   “不知道,但确实不对劲。”冷影难得多说了几个字。   “要不你去劝劝?”龙旦撺掇小伙伴。   冷影摇摇头。   他只是话少,又不是傻,这个时候跑去劝不是往枪口上撞。   龙旦想了想,冲卧在墙角的二牛招手:“二牛,去看看主子怎么样了。哄着主子开心,回头有酱牛肉吃。”   二牛鄙夷扫了龙旦一眼,钻进屋子。   屋内静悄悄的,二牛来到床榻旁,后腿一蹬跳了上去,在郁谨身旁卧下来。   郁谨转眸盯着二牛看了一会儿,忽然笑了,一下下抚着它背上的毛叹道:“将来……你可不能随便往我床上跳了,知道么?”   二牛偏头看着主人:“汪!”   “快下去,掉一床的毛。”郁谨冷着脸道。   二牛才不怕郁谨的冷脸,张嘴咬住他衣袖往床下拽。   “二牛——”郁谨拉长了声音警告。   他现在委实没什么心情陪着二牛闹腾。   二牛坚持不懈往下拽人。   郁谨冷着脸起身,由着二牛把他拽到院子中。   已经快到晌午,院中合欢树叶闪烁着白花花的光,藏在枝叶深处的知了一声声叫得恼人。   二牛飞快跑到一个角落里刨起来,不一会儿刨出一物,叼着跑回来放到郁谨手中。   那是一只藤编小球,虽然因为埋在土中显得破旧,做工却很精致。   郁谨记起来,这是刚到京城时二牛看到几个孩子踢藤球玩,差点干出当街抢球的事来,于是他吩咐龙旦买了个藤球给它玩。   二牛喜欢把心爱之物挖坑藏起来,藤球显然是其中之一。   郁谨看着手中藤球,凉透的心暖了暖。   那个狠心的丫头,再惹他伤心,他干脆与二牛过好了。   二牛警惕看了主人一眼。   不知道主人又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有这个工夫早点把女主人带回来,它也能省点心。   二牛望向院门,比人类简单了许多的头脑中闪过某些可怕的场景。   姜似离开租来的宅子后并没有回东平伯府,而是往城中一处山林去了。   今日是夏至,她等了许久的日子,她选在这一天离开永昌伯府亦与此有关。   夏至,阴气至而阳气始衰,这一天处于阴阳二气微妙的平衡点,正是滋养某些奇特活物的好时机。   她要养一种蛊虫,此蛊的母体寄生在一种叫“太平”的树上,初生时伏在树根,渐渐上移,直到夏至这一天移到树梢头最靠近日头那里。过了夏至日,若是无人收取像树瘤一样长在树上的蛊虫母体,母体便会爆裂而开,一切重新归于尘土。   姜似可不想错过这一日再等到明年。以后她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多一种蛊虫在手,就多一份手段。   坐在高高的树梢头,姜似毫不迟疑把找到的蛊虫母体拿到手里。   这种蛊虫有个好听的名字,叫春归,可以与幻萤一样以特殊手段收于手内,以自身血肉滋养。   她前世养过幻萤,却从没养过此蛊。   想到此处,姜似自嘲笑笑。   当初她觉得用不上此蛊,又膈应它的能力,现在想想真是犯蠢。   这世上没有无用的能力,只有无用的人。   此蛊寄生于主人手心处,不过铜钱大小,实则数目无法估测,它们可以如尘埃进入尸体之内,随着主人心意控制尸体动作,不知内情的人看来会以为死者还魂或诈尸,所以得名“春归”。   顺利得到春归蛊,姜似放下一桩心事,动作轻盈从树上跳下来,脚落到实地,踩到厚厚的草地上没有发出多大声响。   她稳了稳身子,抬手理了理松散下来的长发,而后动作一顿。   不远处一名眉眼清俊的少年看着从天而降的少女,表情呆滞。 第199章 又见面了   少女白衫青裙,乌鸦鸦的长发垂落至腰间,明眸红唇,仿佛带着朝露的海棠花,又好似半睡半醒间一场美梦。   少年抬手,用力揉了揉眼睛。   姜似没料到会出现这种变故,一时愣神。   “你……是人是妖?”   姜似提着裙摆飞快跑了。   对于这种一辈子不会再见到的人,她除非傻了才接话呢。   几乎是眨眼间,白衫青裙的少女就消失在林间。   少年下意识抬脚去追,身后有声音传来:“甄老弟,你跑哪儿去了?”   甄珩如梦初醒,看着空荡荡的前方心头迷茫。   他刚刚出现了幻觉?   催促声再次响起,甄珩转身欲走,突然草地上闪着光的一物吸引了他的视线。   那是一支海棠玉簪。   他弯腰把玉簪捡起来,打量片刻揣入怀中,这才大步往回走去。   林子深处有几个年轻男子,皆是读书人的打扮,有的在赏不远处一丛幽兰,也有的正提笔作画。   见甄珩回来,一人笑道:“甄老弟,你这小解可够久的。”   甄珩顾不得同窗的打趣,匆匆走到一个画案前,铺纸研墨,提起笔来一气呵成。   甄珩的丹青在一众同窗中小有名气,待他一停笔,就有同窗要凑过来欣赏:“我来赏赏甄老弟画的兰花。”   甄珩直接把画卷反扣过来,笑道:“我重新画一幅吧,这张画坏了,见不得人。”   听他这么说,那人于是作罢。   甄珩暗暗松了口气,待墨迹干了把画收起,重新画了一幅山涧幽兰图应付了事。   “甄老弟,你今天不在状态啊,这幅兰花图可没李兄画的灵动。”   甄珩笑得心不在焉:“本来就比不过李兄画工出众。”   赏了兰,作了画,众人提议去状元楼喝酒,甄珩借口头疼回了顺天府后宅。   “珩儿,你今日这么早回来了?”妇人温和的声音传来。   “今日散得早。娘,儿子先回书房了。”   “你吃过了么?”甄夫人问了一声,却见甄珩已经走远了,无奈摇头,“这孩子,今日怎么跟丢了魂似的,莫不是热着了?”   甄珩匆匆走进书房,立刻关上房门,把画卷从怀中取出来。   随着画卷徐徐展开,一名白衫青裙的少女出现在甄珩眼前。   少女微微睁大的眸子流露出几分惊讶,仿佛山林间的小妖被无意中闯入的人类吓到了。   甄珩闭了闭眼,那雪肤乌发的少女仿佛就在眼前。   他从怀中取出那支海棠玉簪端详许久,心中渐渐坚定:林间所见绝不是一场梦,或许这世上真有精怪存在。   于是甄世成惊讶的发现儿子最近不出门了,整日抱着书看个不停。   甄世成摸摸胡子,心道:离着秋闱还早,甄珩现在就开始头悬梁锥刺股,这不大像他儿子啊。   好奇之下,甄世成来甄珩书房走了一遭,于是看到满当当一书架的志怪话本。   甄世成大怒:“甄珩,你看的都是什么?”   甄珩暗暗叹气。   平日里父亲大人根本不来他书房,今日是怎么了?早知道包个书皮也好。   甄世成伸出手指头戳着甄珩手边的话本子:“你整日就在看这个?”   这蠢小子,包个书皮让他眼不见心不烦也好啊,居然就这么明目张胆地看,还有没有把他这个当爹的放在眼里!   “儿子就是好奇这世上有没有妖精鬼怪。”   “子不语怪力乱神。”甄世成训道。   甄珩垂眸听着,可思绪飘飘荡荡,满心满眼都是那日从天而降的少女倩影。   父亲大人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他都遇到了,怎么能不好奇。   甄世成见儿子不知悔改的模样,抬手赏了他一个爆栗:“你既然这么闲,陪为父出去一趟吧。”   “父亲——”   “怎么?”甄世成扫了几眼话本子,威胁之意尽显。   甄珩老老实实应了下来。   看来今日是躲不过去了,罢了,去就去,又不会少一块肉,最多就是父亲大人乱点鸳鸯谱的话他咬死不答应就行。   姜安诚接到甄世成的拜帖时,颇为惊讶。   伯府与这位才回京城的顺天府尹并无私交,甄大人怎么会来拜访?总不会又碰到什么与伯府有关的案子吧?   不管如何惊讶,姜安诚当然不会扫甄世成的面子,很快就在前院的花厅接待了这位二次登门的高官。   甄世成的登门引起了整个伯府的震动。   慈心堂里,冯老夫人问了两遍:“确定甄大人来拜访的是大老爷,不是二老爷?”   “是大老爷呢。”阿福再次回道。   冯老夫人一下下转动着手腕上的檀香佛珠,沉思片刻,吩咐阿福:“去前边打探一下甄大人登门的目的。”   阿福领命而去,冯老夫人目光缓缓移向前院的方向。   她一直觉得长子不堪大用,难不成还能与三品大员结下交情?罢了,还是先探探顺天府尹登门的目的再说。   今日恰好是官员休沐日,姜二老爷亦在府中,听闻此事同样一头雾水。   顺天府尹这个位置可不是好做的,甄世成能从外地调回京城担任此职,足以证明其简在帝心。   大哥什么时候与甄世成有交情了?   姜二老爷越想越不痛快,抬脚往前院花厅走去。   甄世成与姜安诚寒暄一番,笑道:“实不相瞒,我今日前来是想向令爱道谢的。”   姜安诚一脸惊讶:“小女做了什么?”   “永昌伯夫妇的案子,多亏了令爱帮忙才能水落石出。”   提到永昌伯,姜安诚情绪低落下来,灌了几口茶道:“她一个小姑娘,当不得甄大人的谢。”   甄世成朗笑出声:“伯爷此话差矣,令爱巾帼不让须眉,当得起的。”   甄珩打扮成小厮模样,垂头静静立在甄世成身后,对父亲的安排无奈极了。   父亲来向一个小姑娘道谢也就罢了,非要拖着他来,还要他扮成小厮,万一被拆穿简直没脸做人。   这么一想,甄珩把头垂得更低了。   姜安诚听着甄世成对闺女的推崇欣赏,早已飘飘然,于是吩咐下人道:“去请四姑娘来一趟。”   不久后,门口传来一道轻柔声音:“父亲找我?” 第200章 想要这个媳妇   甄珩立在甄世成身侧,眼观鼻鼻观心,听到这道轻柔的声音略略抬了抬眼帘。   这一瞬间,甄珩如遭雷击,直愣愣盯着走进来的少女回不过神来。   这,这不是山林里遇到的——   才一进门,那道炽热的视线就令姜似无法忽视,她用眼角余光扫了一眼视线来源,挂在唇畔的浅笑顿时僵住,有种拔腿就跑的冲动。   那日她从树上跳下来时遇到的人为何会出现在她家里?   甄世成的朗笑声传来:“姜姑娘,咱们又见面了。”   姜似定了定神,走上前去给姜安诚与甄世成请安,余光却忍不住往甄珩那里落。   甄世成悄悄看了一眼儿子的反应。   臭小子三番五次对他的提议不屑一顾,现在不知道有什么想法。   甄珩现在什么想法都没有,脑海中翻来覆去都是那日偶遇的画面。   披散着乌鸦鸦长发从天而降的少女,与眼前少女之间的距离渐渐消融。   原来她是东平伯府的姑娘,而不是他以为的林间精怪。   有了这个认知,不知怎的,少年白净的耳根腾地红了起来。   甄世成把儿子的反应瞧在眼里,心中这个气呀。   好你个臭小子,在亲爹面前表现得要去当和尚似的,现在就差把口水流出来了,简直给他丢人!   “咳咳。”甄世成用力咳嗽了两声。   甄珩如梦初醒,忙把头垂得更低,可脸上的热度许久未消,竟有些不知把手放到哪里才好,更不敢再看少女一眼,只竖着耳朵听她说话。   少女声音轻轻柔柔,与他父亲交谈的语气竟很熟稔,不见丝毫局促。   甄珩静静听着,心头升起一个模模糊糊的念头:原来父亲大人偶尔也有靠谱的时候。   这个念头一起,他的耳根不由更红了,暗暗骂了自己一声没出息。   他这个样子被她看在眼里,该笑话他了吧?   这么想着,甄珩悄悄看了姜似一眼。   姜似并没有往甄珩的方向看。   被这人撞见她从树上跳下虽有些尴尬,但也仅此而已。她与此人说到底只是陌生人,而她如今并不怎么在意陌生人的看法。   前世她就是太在意世人看法,才活得那么累,那般虚荣,最终也尝到了教训。   门口再次传来声音:“听闻甄大人来了,下官有失远迎,还望甄大人勿怪。”   姜二老爷脚步带风走了进来。   甄世成飞快皱了一下眉头。   他带着儿子来偷偷相看未来儿媳妇的,这人添什么乱?   虽如此想,甄世成面上却不动声色与姜二老爷客套起来。   姜二老爷察觉姜似在此颇为惊讶:“似儿怎么也在?”   未等姜似回答,甄世成便道:“本官是来找姜姑娘道谢的。”   “找似儿道谢?”姜二老爷不好追问甄世成,瞄向姜安诚。   姜安诚强压下心中得意,对姜似道:“大人谈话,你就先回去吧。”   姜似屈膝:“甄大人、父亲、二叔,我先告退了。”   甄世成摆手笑道:“姜姑娘以后就叫我甄世伯吧,叫甄大人太见外了。”   姜二老爷眼中闪过惊讶之色。   四丫头究竟做了什么能让三品大员如此另眼相待?   世伯——这是要与大哥结交的意思?   姜似没有想到会有这番变化,笑盈盈对甄世成福了福:“甄世伯。”   前世父亲被赶出家门落魄潦倒,二叔继承了爵位的事犹如一柄利剑悬在她心头,令她片刻不敢忘。   父亲若能与甄大人交好无疑大有好处,而她确实敬重甄大人的人品能力,这一声“甄世伯”她十分愿意叫。   甄世成何等敏锐之人,自然听出了这份诚意,大笑着对姜安诚道:“老弟,你养了个好女儿啊,实在让我羡慕。”   姜安诚忙谦虚:“哪里哪里,只是比臭小子懂事而已。”   甄世成顿时生出知己之感:“确实如此啊……”   二人一同数落着儿子的不是,竟越说越投机,把姜二老爷彻底凉到了一旁。   甄珩越听越觉得压力大。   无论是他的父亲还是姜姑娘的父亲,对儿子都没什么好感啊——   他抬眸,下意识追逐少女身影,却发现对方不知何时早已离去了。   离开东平伯府,回去的路上甄珩一直欲言又止。   甄世成明察秋毫,反而不搭理儿子了。   哼,之前推三阻四,现在动心思了,有什么话就憋着吧,反正他不急。   回到顺天府后宅,眼看就要分开,甄珩终于忍不住开口:“父亲——”   “嗯?”甄世成拿眼瞄着面皮泛红的儿子,多一个字也不肯说。   今日就教教这臭小子什么叫风水轮流转!   甄珩忍着脸上热度,竭力作出云淡风轻的模样:“今日遇到的那位姑娘,就是您先前赞不绝口的那位姑娘吗?”   “赞不绝口?”甄世成讶然,“没有吧,为父什么时候对一个小姑娘赞不绝口了?”   甄珩嘴角抽了抽。   他早晚有一天要干出打老子的事来。   “呃,对了,为父一直觉得阿惜那丫头不错,对她多次赞不绝口,你是问她吗?”   阿惜就是甄世成手下的那位女仵作,因为是个年轻姑娘,甄世成身边的人没有不知道的。   甄珩脸色一黑。   这真是亲爹吗?可算逮着奚落他的机会了,竟如此不遗余力。   见甄世成露出老狐狸般的笑容,甄珩认命低头:“就是……父亲前些日提起说看中了一位姑娘……”   想让他娶回来的那个!   甄世成恍然大悟:“呃,对,不过现在为父觉着强扭的瓜不甜,强摘的花不香,此事还是罢了。”   甄珩眼巴巴看着甄世成,就差控诉他说话不算数了。   甄世成淡定摸了摸胡子:“为父还有事,去书房了。”   儿子既然开始急了,那他就不急了,反正谁想娶媳妇谁心急。   不过小兔崽子真是肤浅啊,他说了那么多都无动于衷,今日见了一面就急吼吼的,可见纯粹是看上了人家小姑娘的美貌。   眼见父亲大人无情走人,甄珩终于忍不住开口:“父亲,那瓜……也不算强扭的……”   甄世成定定看着甄珩,好一会儿后问:“想要这个媳妇?”   甄珩微红着脸点头:“想要。” 第201章 冯老夫人的转变   甄珩说完,实在不好意思面对父亲大人揶揄的目光,几乎是逃回了书房。   书房中窗明几净,充斥着淡淡墨香,窗外枝头悦耳的鸟鸣声给这份寂静平添了几分热闹。   甄珩其实不是个性子毛躁的人,在外人面前从来都是云淡风轻的模样,不然也不会得来如玉公子的名号。   这一次他确实冲动了,可冲动过后非但没觉得懊恼,内心深处还雀跃不已,使他几乎随着窗外鸟儿的鸣叫要哼起歌来,只觉阳光明媚,风景无限好。   甄珩来到书案前,从暗格里取出画卷徐徐展开,打量着画中雪肤乌发的少女,看着看着又忍不住浅笑起来。   他与她大概是上天注定的缘分,才有这般巧合。   用晚饭时,甄夫人忍不住对甄世成道:“我怎么觉得珩儿今天走路都在飘?一点没有以前的稳重样子。”   甄世成笑眯眯捋了捋胡子:“少年人,太稳重了不好。”   甄夫人是个聪明女人,闻言听出点意思来,斜睨着甄世成道:“这话怎么说?你们父子俩莫不是有事瞒着我?”   甄世成把立在一旁伺候的丫鬟打发出去,交代道:“我看中了一个姑娘——”   “什么?”未等甄世成说完,甄夫人伸手拎住了他的耳朵,“看中了一个姑娘?呵呵,我怎么不知道你一把年纪了还这么有想法?我看你这把胡子是不准备要了吧?那我回头拿蜡烛烧了好了。”   甄世成疼得直吸气:“快松手,你总得等我把话说完啊。老夫老妻了,这点信任都没有嘛。”   甄夫人沉着脸松开手。   甄世成揉了揉耳朵:“我是说啊,发现一个小姑娘挺不错,想给咱们珩儿讨回来当媳妇。”   “这还差不多。”甄夫人松了口气,冷静下来后略一琢磨,又怒了,“珩儿今天这么不对劲,莫不是你跟他提过了?”   “啊。”甄世成打马虎眼,不敢说早提过多少回了。   甄夫人抬手戳了甄世成一下:“你可真行,这么大的事不和我商量一下?那姑娘是什么出身,什么性子,家中又如何?这么多情况都要仔细打听呢,你就如此草率对珩儿说了?等等——”   说到这,甄夫人心中一沉,杀气腾腾道:“珩儿是什么性子我清楚,就凭你说上几句,他不可能乐意的。难道——”   甄世成见瞒不过去,老实道:“今日我带珩儿去见过那姑娘了。”   “什么!”甄夫人气得脸都黑了,“甄世成!”   甄世成忙往外看了一眼,求道:“小点声,让丫鬟们听见多不好。”   甄夫人冷笑:“听见又如何?你跪搓衣板她们又不是没瞧见过。”   甄世成:“……”   “你就这么大大咧咧带着珩儿去见人家姑娘?话说回来,能这么轻率让自家女儿与珩儿见面,这家人可不大妥当——”   “不是,我让珩儿扮成小厮来着。”甄世成冒死解释了一句。   甄夫人气得说不出话来了。   “既然夫人觉得不妥,那就算了,以后有合适的再说,反正我看珩儿也不是急于娶媳妇的样子。”甄世成以退为进道。   甄夫人一听不乐意了:“婚姻大事怎么能依着珩儿?他说不急就不急啊?都老大不小的了,整日除了读书就是闲逛,像什么话。”   提起儿子对娶妻的态度,甄夫人又没了脾气。   她还真怕儿子拖到二十好几才乐意娶妻。既然父子俩都瞧中了那位姑娘,或许那姑娘还真不错。   “那姑娘是哪家的?”   甄世成一听知道妻子动了心,忙把姜似的情况一一道来。   甄夫人听完拧了眉:“我与那些夫人太太们小聚时听人提起过这位姜姑娘。”   名声似乎不大好。   与人退过亲,自小又没有母亲教导,至于东平伯府爵位三世而斩她倒不是很在意。   甄家本来就只是普通富户,她家与甄家是邻居,二人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后来甄世成通过科举步入官场,凭着出众的能力步步高升,甄家这才挤进现在的圈子。   听甄夫人说完担忧,甄世成不以为然笑笑:“妇人之见,只会盯着这些有的没的。”   甄夫人一听不乐意了:“怎么是妇人之见了?谁家娶妇不要衡量这些?”   甄世成难得对妻子正色道:“眉娘,姜姑娘那样的姑娘,一旦这个家遇到什么变故,是能站出来撑起这个家的。”   他们家不是那些传承百年底蕴深厚的大族,可以说是凭他一人有了如今的地位。在他看来,长媳遇到事情能撑起来,可比什么乖巧温顺重要。   甄夫人听了沉默良久,算是认同了甄世成的话:“既然这样,我找机会见见姜姑娘。”   甄世成的登门拜访让姜似被叫去了慈心堂。   “祖母找我有事?”姜似给冯老夫人见过礼,问道。   冯老夫人打量了姜似一眼,见她神色平静,很难从中瞧出什么情绪来,心下微微一惊。   难道说她以往看走眼了?这个孙女不声不响,竟是个有城府的,居然得了顺天府尹的青眼。   勋贵之家与勋贵之家是不同的,有些门第尊贵,在朝中又有非凡影响,这样的人家自然人人向往。但如东平伯这般远离朝廷中心只是按时领俸禄的,就远远不如一个有实权的官员风光了。   这也是东平伯府为何二房反而更受冯老夫人重视的原因。   姜二老爷是正四品的太仆寺少卿,真正遇到事可比老大顶用。   冯老夫人从来高看二房一眼,可随着姜倩狼狈回了娘家,心思就有了微妙的不同。如今见姜似不声不响得了三品大员的青眼,再想到不久前永昌伯世子亲自把姜似送出门,她对姜似的态度登时不同了。   听姜似这么问,冯老夫人露出个慈爱的笑容:“没什么,祖母想起来你外祖母的寿辰很快就要到了,回头让管事买些衣料来,你挑几匹喜欢的好好做几身衣裳。对了,首饰也该打新的了,你没事就去珍宝阁逛逛,有喜欢的买下来,记在伯府账上就是。”   “多谢祖母,孙女知道了。”   想到外祖母的寿辰,姜似不由期盼起来。   她很快就能见到大姐了。 第202章 考察   这日阳光正好,姜似带着阿蛮去珍宝阁挑首饰。   既然祖母发话,她当然不会清高拒绝。   珍宝阁是京城数一数二的银楼,来来往往大多数都是富贵人家的女眷。   尽管这些富贵人家的女眷可以让银楼把首饰送到府上挑选,可古往今来女人似乎有个通病,出来逛逛哪怕不买,心情都是不一样的。   姜似挑好首饰时旁边有个气质温雅打扮却寻常的中年妇人正对着满托盘首饰挑得眼花缭乱,打眼扫到她露出个温和笑容:“不知这位姑娘可否帮我一个忙?”   姜似虽没料到妇人突然对她搭话,面上却没露出半点异样,浅笑盈盈问道:“不知夫人需要我做些什么?”   姜似客气又不失热情的回应让妇人笑意更真切了些:“我这人见了这么多东西就不会挑了,想让姑娘给我参详参详。”   妇人的请求不算出格,这种举手之劳姜似当然不会拒绝,遂走近了些问道:“不知道夫人想买什么?是钗环还是镯子?”   妇人轻蹙蛾眉:“都行。”   姜似又问:“夫人是自己戴还是送人呢?若是送人,不知所送之人是什么年纪?”   妇人笑了:“送人的,我娘家侄女过些日子要来,给她准备两样见面礼。年纪么?”   妇人扫了姜似一眼,笑道:“就如姑娘一般年纪。”   姜似听了心中有了数,目光往那些金银首饰上一扫,很快从中挑出三样物件来。   一样是赤金掐丝柳叶发箍,一样是点翠垂珠红玉耳坠,另一样是一匣子珍珠为蕊的绢花。   “小姑娘喜欢这个?”妇人有些迟疑。   姜似笑道:“我们这个年纪戴步摇那些压不住,这赤金发箍中规中矩又不失体面,送人总不会出错的。不过夫人要送的是自家侄女,一味贵重没有必要,想来这对红玉耳坠与这匣子做工精致的珍珠绢花应该会让那位姑娘喜欢的……”   姜似很是耐心说着自己的想法,妇人却在暗暗打量着她,越瞧脸上笑意越深刻。   “多谢姑娘了,若是没有你帮忙,今日我还真不知该怎么挑了。”   “夫人太客气了,您不嫌我胡说就好。”   “姑娘才是客气。姑娘要是无事不知愿不愿意陪我去隔壁茶楼喝杯茶?也让我表表谢意。”   姜似委婉拒绝:“虽然很想与夫人一道品茶,奈何出来已久,不好再在外面逗留,我该回去了。”   “这样啊,那姑娘好走,希望以后有缘咱们还能见到。”   待姜似一走,甄夫人就兴匆匆去了隔壁茶楼的雅室。   甄世成见甄夫人进来,笑眯眯问道:“如何?”   看夫人的样子,显然是满意的。   甄夫人笑着点头:“确实是个不错的孩子。我今日故意穿了一件料子寻常的衣裳请她帮我挑首饰,她挑的三样东西最贵的是个赤金掐丝发箍。这种发箍看着体面实则分量轻,花费不了多少,另两样都是小姑娘喜欢又不贵的玩意。可见这姑娘蕙质兰心,很能设身处地为人打算,难得的是还能把话说得漂亮,不让人难堪。再者说,一个小姑娘对看起来出身普通的陌生人有如此耐心,也是难得的……”   听完甄夫人的长篇大论,甄世成掏掏耳朵:“现在满意了?”   甄夫人想点头,又觉得有些没面子,没好气斜睨了甄世成一眼。   甄世成大笑:“那我回头去找东平伯探探话?”   “去吧,去吧,没看珩儿那小子这两日魂不守舍的。再不去啊,我怕他憋出相思病来。”   憋出相思病其实有些过了,甄珩这两日心中七上八下倒是真的。   他从不相信一见钟情,奈何那个少女出现在他面前的方式太过特别,又有那样惊心动魄的美貌。   说到底,甄珩只是个血气方刚的少年人,那日从天而降的少女要是个母夜叉,他自然不会任由旖旎心思不断发酵,最终生出求娶之意来。   也不知道父亲有没有去找她的父亲探话呢?   甄珩取出画卷又看了一眼,心中满是期待。   甄世成约了姜安诚去天香茶楼喝茶。   听甄世成委婉提及儿女亲事,姜安诚整个人都懵了。   他没听错吧?有人看上他闺女了?虽然他闺女是很好,当然会有人慧眼识珠,可这未免太突然了些。   “犬子虽不成器,读书还有点天分,想来以后靠自己本事养家糊口是可以的,这个还请姜老弟放心。”   姜安诚不由点头:“甄老哥的儿子可比我家那孽障出息多了。”   那日二人交流了一番教育(收拾)儿子的心得,姜安诚出于好奇去打听了一番。   这一打听,他整个人都不好了。   什么三岁作诗,七岁读史就不说了,才来京城就因为力挫西凉才子闯出了“如玉公子”的名号,这可真是别人家的孩子。   甄世成摆摆手:“一样的,只要是儿子就一样不让人省心。不过姜老弟放心,我们家没有纳妾的传统,将来犬子也是如此。他要是敢纳妾,我第一个打折他的腿。”   姜安诚一听就心动了。   不纳妾可真是个大优点,谢家老哥当年要是没有通房,哪会有如今的祸事。   姜安诚早就想好了,长女已经出嫁只能罢了,将来儿子要是敢纳妾,他一个大耳刮子把小兔崽子打清醒了再说。至于似儿,要嫁就嫁个一心一意对她的男人,不然还不如留在家里养她一辈子,省得将来遭罪。   不错,对爱女如珠似宝的姜安诚来说,男方有千万条优点都不及这一点重要。   甄世成何等敏锐,见姜安诚明显心动,美滋滋捋起胡子来。   这亲事,十有八九成了。   姜安诚理智还在,琢磨了一会儿道:“内子去的早,小女又是个有主意的,这事我想先问问她的意思再说。”   甄世成一怔,随后点头:“这是自然。”   难怪姜姑娘是个有主见的,原来有个与众不同的父亲。   想想自己也是个与众不同的父亲,甄世成对姜安诚越发有好感了。   姜安诚辞别了甄世成回到东平伯府,兴冲冲把姜似叫到了书房来。 第203章 寿辰   见姜安诚难掩兴奋,姜似笑问:“父亲莫非有喜事?”   “喜事谈不上,就是有件事想听听你的意思。”姜安诚矜持道。   “父亲您讲。”   “你觉得你甄世伯怎么样?”   这话问得突兀,姜似如实道:“甄世伯是个难得的好官,人品能力都让女儿钦佩。”   看着如花似玉的女儿,甄世成虽然不舍还是问了出来:“那你愿不愿嫁到他家去?”   “啥?”姜似彻底愣了。   “今日甄大人约我喝茶,有意替长子求娶你……”   姜似默默听着,莫名就想到了山林里偶遇的那个少年,而那个少年前不久随着甄大人来了她家。现在想来,那少年根本不像一个小厮。   想到这里,姜似心头一跳:他莫非就是甄大人的长子?   这种巧合让她心情有些复杂。   “似儿,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姜安诚说完,期盼看着姜似。   尽管女儿要是点头他会觉得失落,可要是拒绝,似乎也不开心呢。   甄家确实是一桩不错的亲事。   姜似明显察觉了姜安诚的期待,而这份期待让她心情蓦地沉重。   她这个年纪,嫁娶似乎是个躲不过的事。   姜似久久沉默着,以至于姜安诚隐隐觉出不对来:“似儿不愿意?”   “女儿暂时不想说亲。”姜似惭愧垂下头。   她心中清楚这样是让父亲为难。   她到了这个年龄,遇到各方面都合适的亲事,似乎就该欢欢喜喜的嫁了,不然就是任性,不知好歹。而父亲能体贴她,其实是万里挑一的长辈。   “罢了,罢了,似儿现在不想嫁人那就不嫁,家里又不是养不起你,小姑娘家快别皱着个眉头了。”姜安诚看出姜似的内疚不安,忙道。   “父亲,我——”姜似心中感动,却口拙了。   姜安诚看着与亡妻越发神似的女儿,长长叹了口气:“人啊,确实不能稀里糊涂嫁娶。”   人这辈子遇到一个打心眼里欢喜的人多不容易,他希望女儿能遇到这样一个人。当然,那个人也必须这般心悦女儿,不然任女儿再稀罕他都不同意。   “甄家那边,回头为父就去说清楚。”姜安诚宽慰拍了拍姜似,“回去吧。”   甄世成得了姜安诚的回信,深深叹了口气,对甄夫人道:“看来珩儿与姜姑娘没有缘分,真是可惜了。”   甄夫人一听拧了眉:“姜家不乐意?”   甄世成苦笑:“说是才退过亲,女儿不愿太早重新议亲,想再留两年。”   “不乐意就罢了,咱家还上赶着不成?”甄夫人虽觉有些遗憾,可对一个当母亲的人来说,别人瞧不上自家宝贝儿子是天大的事,在银楼中对姜似生出的那点好感顿时烟消云散。   哼,她儿子这么好居然瞧不中,可见是个眼瞎的。   甄夫人心中不痛快,对挑起这事的甄世成自然没有好脸色:“不成就不成呗,你不去前边衙门还在这干什么?”   “珩儿那里——”   “谁挑的头谁去说。”甄夫人没好气道。   甄世成踱步到甄珩书房。   书房门微掩,从缝隙中可以看到甄珩坐在书案前正认真看着什么。   “咳咳。”甄世成用力咳嗽了一声。   甄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画卷塞入暗格中,起身走向门口:“父亲怎么来了?”   想到某种可能,少年一颗心火热起来,耳根慢慢红了。   甄世成看在眼里,千锤百炼的一颗心竟然有些难过。   他似乎把儿子给坑了。   沉默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姜家的事,你就忘了吧。”   甄珩一怔。   甄世成用力拍了拍甄珩的肩膀:“将来会遇到更合适的。咳咳,这事为父不擅长,以后还是让你娘做主吧。”   第一次牵红线就把亲儿子坑个半死,他还是老实专注破案好了,果然术业有专攻。   甄珩脸上血色渐渐褪去,发白的唇微微弯起:“儿子知道了。”   “珩儿——”   甄珩笑笑:“父亲别担心,儿子无事。”   甄世成还想再劝什么,却觉得说太多亦无必要,最后摸了摸胡子,背着手飞快走了。   咳咳,还好是皮小子,受点打击也没事。   甄珩默默注视着甄世成远去,直到看不见身影才把书房门一关,默默走回书案处把那幅画取了出来。   画中少女栩栩如生,这样看着她仿佛能嗅到山林间的青草香。   甄珩突然觉得有些难受,说不上撕心裂肺,却是实实在在的疼。   伸出手,指尖掠过画中少女精致的眉眼,甄珩无声苦笑。   看来他还不够好,入不了人家姑娘的眼。   罢了,既然如此,他也不会强求。   甄珩拿起画来准备撕碎,可才做出这个动作又停下来。   看了画卷好一会儿,甄珩终究舍不得撕,默默把画藏进了暗格最深处。   很快就到了姜似的外祖母宜宁侯老夫人大寿的日子。   这一日,姜安诚收拾妥当,带着姜似兄妹赶往宜宁侯府。   宜宁侯府世袭罔替,姜似的外祖父在景明帝心中有些分量,风光自是与东平伯府不同。今日宜宁侯府门口热闹非凡,前来给宜宁侯老夫人贺寿的车马都排到了街道上去。   姜似以前常来宜宁侯府小住。   那时候的她嫌弃伯府日渐没落,艳羡侯府风光,甚至会想她要是宜宁侯府的姑娘就好了。   因为心向往之,所以难免流连。   可是从重生后,姜似却再没了这般心情。   尽管外祖母还算疼她,可其他人是什么心思,早已不是天真少女的她许久前就明白了。   临下马车,姜湛小声道:“四妹,今日大姐会来,不知道到时候我有没有和她说话的机会,你记得先替我给大姐问好。”   “二哥放心,我会的。”   “那行,我与父亲先去那边了,你要有事就让阿蛮想法子传话。”   “二哥快去吧,不用担心我。”   马车直接驶向二门口,到了二门处马车停下,姜似一下马车立刻被侯府侍女领进去,与平辈姐妹聚在一起。   “四妹。”难掩惊喜的温柔声音传来。   姜似循声望去,一眼就见到了许久未见的长姐姜依。 第204章 姜依   姜依正值双十年华,美貌端庄,白皙的鹅蛋脸上挂着浅浅笑容,显得温柔可亲。   姜似定定望着姜依。   说起来她与长姐数月未见,可实际上已经分别数年了。   就在这个冬天,长姐因为与人私通被休,回到东平伯府后没多久便悬梁自缢了。   姜似认真看着姜依。   现在的姜依双颊丰润,眉目舒展,看起来还算舒心,不像前世她最后一次见到长姐,那般苍白孱弱,就好似单薄的纸片人,被风一吹就寻不到了。   姜依已经走了过来,挽住姜似的手,笑道:“几个月没见,莫非连姐姐都不认识了?”   说到这里,姜依心中很是愧疚。   四妹性子清高骄傲,本来对她就不甚亲近,而她在四妹与安国公府退亲后迫于婆母的压力竟没能回娘家陪陪她,现在四妹对她心中有气也是应该的。   说到底,是她这个当姐姐的不对。   姜似紧了紧姜依的手,声音甜软:“想大姐了。”   姜依一听,攸地红了眼角。   四妹非但没有怪她,还用这般亲昵的语气与她说话,可见是长大了。   轻笑声传来:“依表姐,似表妹,你们这般纯粹要我眼馋么?”   姜依对着走来的少女笑道:“霜表妹就爱拿我们打趣。”   姜似对少女打了招呼:“霜表姐。”   少女名叫苏清霜,是姜似大舅的女儿。   宜宁侯老夫人生有两子,长子这一房很是热闹,有两个嫡出的孙子,一个嫡出的孙女,还有两个庶出孙女,次子这一房就单薄多了,目前仅有一个五岁大的幼子。   苏清霜虽是宜宁侯府唯一的嫡女,性情却很好,无论是对姜依还是姜似从来都是亲热的,对两个庶妹虽有些冷淡,却也维持着面上的和睦。   姜似前世最羡慕的便是这位表姐。   苏清霜对姜似一笑,抱怨道:“先前下帖子请四表妹来玩,你又不理我。”   姜似与安国公府退亲后没多久苏清霜便下了帖子请她来侯府玩,算是表明了支持态度。   姜似当时顾不上这些,而因为她的母亲早已过世,苏清霜自然不好去伯府找她,说起来表姐妹亦是有一阵子没见了。   “那时候想不开,觉得丢人呢。”姜似随口找了个理由。   苏清霜眨眨眼:“那现在呢?我看似表妹气色比年初见面时还要好。”   姜似淡淡一笑:“现在自然是想通了,为了不相干的人苦恼值不当的,有这个悲春伤秋的时间还不如与姐姐们多亲近亲近。”   苏清霜抚掌:“似表妹这样想就对了。”   坐在角落里的一名粉衣少女凑在身旁绿衣少女耳边嗤笑道:“发现了没,咱们这位似表姐可不像以前那么清高了呢,居然会说漂亮话了。”   绿衣少女撇嘴:“这有什么奇怪的,从小她就自诩美貌爱端着,后来又得了安国公府那样的好亲事,心气还不高上天了。现在从天上掉下来了,也该清醒清醒了。”   粉衣少女名叫苏清雪,绿衣少女名叫苏清雨,便是大房那两位庶女。   二人小心翼翼掩饰着幸灾乐祸,可神色还是流露了出来。   姜似对此连半个眼神都欠奉,逢高踩地是许多人都会做的事,她既然敢来,早就料到了这些。   今日宜宁侯府很热闹,许多交情或深或浅的人家都来了人或者派管事送来寿礼,那些算不得近亲的宾客只在前院吃席,真正当面给宜宁侯老夫人贺寿的还是这些实打实的亲戚。   姜似很快就随着众人前往堂厅给宜宁侯老夫人贺寿。   堂厅里热闹非凡,宜宁侯老夫人被众人簇拥着端坐上首,抹额上鸽子蛋大的红宝熠熠生辉,衬得老太太精神又喜庆。   姜似迅速扫了厅中众人一眼,跟在姜依后边给宜宁侯老夫人拜寿。   她本来只是个小辈,在今日这种场合是无关紧要的角色,可当她站出来拜寿时,厅内一时很安静,无数道意味莫名的视线往她身上落。   姜依怜惜妹妹处境,不由深深皱眉。   姜似却浑不在意,从容淡定给宜宁侯老夫人拜寿。   宜宁侯老夫人看着外孙女没有自怨自艾,露出慈爱的笑容勉励几句。   苏清雪又拉着苏清雨咬耳朵:“你看祖母多偏心,姜似还有他们东平伯府接连丢脸,竟一点都不在意。”   苏清雨扫了退至姜依身边的姜似一眼,不屑道:“丢的又不是咱们宜宁侯府的脸,祖母干嘛在意?”   苏清雪噗嗤笑了:“说的也是。”   宴席很快开始,姜似总算得了与姜依单独说话的机会。   “大姐,二哥让我代他向你问好呢。”   听姜似提起姜湛,姜依眉眼弯弯:“二弟近来如何?有没有惹祸挨打?”   姜似忍不住笑:“二哥还是老样子。”   姜依摇摇头:“二弟总是不让人放心。四妹,我不好常回去,你要多劝劝他,老大不小也该收收性子了。”   “我会看好二哥的。倒是大姐除了逢年过节平日里鲜少见到,也不知你过得如何?我们都很挂念。”   提到自己,姜依唇畔带笑:“我没什么不好的,你们放心就是。”   姜似仔仔细细打量着长姐的表情,见她神色不似作伪,愈发疑惑。   现在看来长姐确实过得不错,到底为何会在不久后的冬日发生那样惊人的事呢?   无论如何,她绝不相信长姐会与人私通。   “大姐,你与大姐夫可会吵架?婆婆待你是否和善?”   姜依被问得一怔:“怎么问这个?”   “就是有些好奇,不知道去了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究竟是什么样呢?大姐不知道,其实没与安国公府退亲时,我整日都在寻思这些问题呢。后来退亲了,想到一时半会儿不会出阁,我竟偷偷松了口气……”   姜依觉得妹妹这个念头有些危险,连连摇头:“四妹,你有这样的担心很正常,不过只要学会包容,总会与人相处好的。”   她眼中洋溢着光彩:“你大姐夫对我很好,婆婆虽然有些严厉却也算不上苛责,嫣嫣又聪慧可爱……这样的日子,我很满意。” 第205章 搬弄是非   姜似从姜依的言语中听不出丝毫异样来,又不好追问不停,话题一转道:“正要问大姐,怎么今日没有带着嫣嫣来?”   提起爱女,姜依温柔又惆怅:“嫣嫣这两日有些腹泻,就没带她过来。”   姜依嫁入朱家数年,只生了一个女儿,如今已经三岁,小名嫣嫣。   “嫣嫣不要紧吧?”姜似不敢放过与姜依有关的任何异常,忙问道。   前世的这时候她来赴宴,是风光无限的安国公府儿媳,身边围着不少人与她攀谈,并没有机会与长姐多聊,甚至没注意到长姐是否带外甥女过来。   想到这些,姜似不由懊恼。   妹妹的关切令姜依心头很暖,温柔笑道:“不要紧,孩子小的时候惯爱闹病的。大夫说了,嫣嫣底子好,以后慢慢大了就好了。”   “那就好。”听闻嫣嫣没有大事,姜似松了口气。   她刚刚还忍不住琢磨会不会因为嫣嫣病得严重才引发了后面一系列变故,如今看来倒是想多了。   这时苏清霜凑过来:“依表姐与似表妹一说话旁人就挤不进来了,可见嫡亲的姐妹与表姐妹就是不一样。”   她佯作不快,眉梢眼角却都带着笑。   姜依柔声道:“没有,在我心里霜表妹与四妹都是一样的。”   姜依是个实在人,苏清霜听得出其中真意,叹了口气:“依表姐,你这么好的性子,当心被人欺负了去。”   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这话是有道理的。   姜依也有些奇怪今日妹妹与表妹总是担心她吃亏是为哪般,略过这个话题问苏清霜:“刚刚贺寿时怎么没见宝哥儿?我瞧着二舅母精神亦不大好,莫不是宝哥儿哪里不舒坦?”   姜似的二舅与二舅母许氏成亲多年才得了宝哥儿一个儿子,亦是二房唯一的孩子,今日老夫人大寿没有不出现的道理。   苏清霜神色掠过一丝不自然:“宝哥儿病了,二舅母想是照顾宝哥儿累着了。”   姜依一听不由担心:“宝哥儿生的什么病?常给嫣嫣看诊的大夫挺不错——”   “依表姐不用担心了,宝哥儿快好了呢。”   姜似一直没有做声,冷眼观察着苏清霜的神色,总觉得她有所隐瞒。   这有些说不通,即便宝哥儿生病,霜表姐为何言辞闪烁?难道——宝哥儿患的是时疫?   时疫能传染,正值外祖母六十大寿的当口若是患了时疫确实不好对外人言。   姜依还想再说,被姜似悄悄拉了拉衣袖。   姜依遂不再提。   宜宁侯府靠近花园的西北角搭了高高的戏台子,宴席结束后一群人浩浩荡荡去听戏,听了两场戏后宜宁侯老夫人发话道:“知道你们小孩子不爱听这个,都去玩吧,别在这坐着难受了。”   姜依坐着没动,见姜似亦不动弹,低声问道:“四妹怎么不与霜表妹她们一起去玩?”   姜似笑道:“我与大姐一起。”   姜依拉着姜似起身:“罢了,咱们一道走走吧,说不定还能遇到二弟。”   男客与女客虽不在一处吃席看戏,却有可能都去花园里走动,这些人最远也是表兄弟姐妹,没有太多避讳。   姜似本来就不愿意坐这里听戏,只想与姜依呆在一处罢了,见姜依如此说自然不会拒绝。   许是姜湛抱了同样的打算,姐妹二人才在园中散步不久便迎头遇上了。   姜湛难掩惊喜,大步走到姜依面前:“大姐!”   与姜湛一同走来的少年见姐弟二人神色激动,识趣没有打扰,眸光转向姜似,冲她颔首微笑:“似表妹。”   姜似屈膝见礼:“大表哥。”   少年是宜宁侯府的世孙苏清询,以前姜似虽常来侯府小住,却与这位性情淡然的表兄没有多少交集,特别是姜似定亲以后,表兄妹偶尔见了顶多打个招呼而已。   今日苏清询话多了些:“似表妹近来可好?”   “劳烦大表哥挂念,没有什么不好的。”   “那就好。”苏清询目光扫向姜湛,见姜依正在念叨他,又把目光转回来,“似表妹以后要是遇到什么麻烦不要忘了还有侯府,这里永远是你外祖家。”   姜似轻轻点了点头,不再吭声。   大表哥与霜表姐确实不错,然而她却知道那位大舅母可不好相与。前世她守寡后大舅母对她态度的转变早已让她领教了什么叫世态炎凉。   姜依平复了见到胞弟的激动,与苏清询问好。   “前边有几株栀子花开得不错,我带表姐、表妹去看看。”   四人一道往前走去。   苏清雪从一旁的花架后走出,冲着四人离去的方向撇了撇嘴,对苏清雨道:“瞧见没,姜似对大哥多热络,还不定存了什么心思。”   “她没有这个胆子吧?”   “女子后半辈子如何就看嫁到什么样的人家了。姜似丢了安国公府的亲事哪还能寻到什么好亲事,要是能嫁进侯府恐怕做梦都要笑醒,你说她有没有这个胆子?”   苏清雨不由点头:“二姐说的不错,不过大哥对姜似从来都很冷淡,一定不会看上她的。”   苏清雪嗤笑一声,没再搭理苏清雨。   要不说三妹笨呢,也不想想以前姜似对着大哥那个冷淡劲,大哥那样自尊心强的人当然不会上赶着,现在姜似要是放低身段,难保大哥不动心。   苏清雪这般想着,很快找了个借口与苏清雨分开,去找嫡母卖好。   大太太尤氏正陪着宜宁侯老夫人听戏,茶水喝多了想去净房,便带着丫鬟往外走,恰好遇到了返回来的苏清雪。   “母亲,女儿有话对您说。”在尤氏面前,苏清雪规规矩矩,连眼帘都不敢抬。   尤氏对两个庶女向来不冷不热,但对她们的小意奉迎还算受用,闻言移步不远处的凉亭,坐定后问道:“什么话?”   苏清雪扫了四周一眼,上前一步轻声说起来。   尤氏从一开始的云淡风轻到后来面沉似水,最后一张满月脸上乌云密布,怒道:“你可看清楚了?”   “女儿不敢欺瞒母亲,当时三妹也在呢。”   尤氏一拍桌面,冷笑道:“真是好得很!” 第206章 恶念   苏清雪见尤氏大怒,唇角不由上扬,暗道这步棋走对了。   以嫡母的性子当然不可能把三妹叫过来对质,再者说她也没有歪曲事实,大哥本来就带着姜似赏花去了。   苏清雪想得不错,尤氏这个时候满心都是怒火,丝毫没有怀疑这番话。   对天下所有母亲来说,自己的儿子当然是最好的,一群小妖精前仆后继往儿子身上扑也是正常的。更何况尤氏的长子,宜宁侯府的嫡长孙苏清询确实优秀,放到整个京城都是出众的儿郎。   尤氏缓了缓怒火,看向苏清雪:“你今日做得很对,有些人为了攀高枝动了歪心思,你大哥又是个性情宽厚不设防的,是该盯着别让他被人算计了去。”   苏清雪低眉顺眼附和嫡母的话:“女儿也是这般想的。大哥龙章凤姿,不知多少姑娘倾慕,若是那门当户对品貌俱佳的也就罢了,万一被乱七八糟的人算计了,女儿都替大哥委屈得慌。”   “即便是门当户对也没有私下接触的道理。”尤氏虽这么说,对苏清雪的语气却温和不少。   嫡母的态度无疑让苏清雪欢天喜地,垂眸掩住心头欢喜。   尤氏手扶石桌闭目沉思。   苏清雪不敢打扰,静静等着。   她这位嫡母可不是菩萨性子,姜似要是吃不着暗亏,她还不信了。   苏清雪想到姜似,娟秀的面庞扭曲起来。   她最讨厌的便是姜似!   明明只是一个表姑娘,不安生在自家呆着,偏要时不时来侯府小住。这也就罢了,每次过来摆的谱比她这正儿八经的侯府姑娘还要大,就连大姐对她这个妹妹向来淡淡的,对姜似却亲近有加。   苏清雪想起年纪还小时忍不住当面讥讽姜似,姜似毫不留情道:“我娘是外祖母的亲生女儿,我即便是表姑娘也是外祖母的嫡亲外孙女,还轮不到你来挤兑我。”   苏清雪只要想到这些话就气得发抖。   她怎么敢这么理直气壮还击?这侯府姓苏,不姓姜!   小孩子拌嘴本来再寻常不过,苏清雪却一直记到现在,对姜似的厌恶从来没有消退过。   尤氏睁开眼,轻轻咳嗽一声。   “母亲——”苏清雪立刻坐直了身子。   “刚刚伺候你二哥的丫鬟过来禀报,说你二哥吵着要去园子玩,现在已经过去了,你可有看见?”   苏清雪不明白尤氏为何提到二哥苏清意,摇头道:“女儿没有看到二哥。”   尤氏用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你去找一找,带你二哥去朝阳亭玩……”   尤氏细细交代着,苏清雪越听眼睛睁得越大。   她已经明白了嫡母的意思,嫡母是要设计把姜似与二哥凑成一对!   反应过来后,苏清雪顿觉大快人心。   二哥当然是嫡母的亲生儿子,本来没有便宜姜似的道理,奈何二哥小时候病了一场,从此就成了痴儿。   想到苏清意一脸傻相嘴角挂着口水的样子,苏清雪不由抿了抿唇角。   她已经迫不及待要看到姜似成为二嫂后是什么样了。   他们这种人家又不是养不起女儿的穷苦人家,别说二哥只是侯府公子,就算是皇子,也没哪家愿意把女儿嫁给一个傻子。   “去吧。”尤氏催促道。   苏清雪立刻起身:“母亲放心,女儿知道怎么做了。”   尤氏满意点头:“嗯,母亲记着了。”   待苏清雪走了,尤氏吩咐丫鬟几句,这才折返回去听戏。   此时戏台上的《香囊记》已经唱到了第十出,众人看得聚精会神,尤氏心思却已经不在这上面。   她不着痕迹瞥了众星捧月的宜宁侯老夫人一眼,嘴角挂上一抹冷笑。   早在姜似没有与安国公府定亲时,老夫人就委婉探过她的口风,话里话外想让询儿与姜似结为一对,当时真气得她心口疼。   一个自幼丧母,娘家很快连爵位都没了的丫头,凭什么嫁给她精心教养的儿子?老夫人这颗心真是偏得没边了。   呵呵,老夫人不是想亲上加亲嘛,她干脆成全好了,让意儿娶姜似是一样的。   想到次子苏清意,尤氏心口有些发闷。   若意儿没有生那一场病,定然会与询儿一样聪慧出色,哪会便宜了姜似!   尤氏思绪飘散,眼角余光瞥见二太太许氏蹙着眉起身离去,心头浮起一丝疑惑,很快又抛开这些杂念专注听起戏来。   苏清雪得了尤氏嘱托去找二哥苏清意,心头颇有些紧张。   这其中可不能出差错,不然让嫡母失望她就白白卖好了,说不定还要惹来嫡母厌烦。   “雪儿——”一道怯怯的声音传来。   苏清雪停下脚,看清面前的人不由沉下脸:“你怎么在这儿?”   说话的是一名妇人,看年纪三十岁出头,微微下撇的嘴角与额头浅浅的竖纹使她原本还算娟秀的面庞满是愁苦,顿时失去了许多颜色,但若是细瞧就能看出妇人与苏清雪有几分相似来。   苏清雪看着形容怯弱的生母,语气就带了恼火:“都说了,不要总摆出一张苦瓜脸出现在我面前。”   妇人嘴唇动了动,讷讷道:“雪儿,姨娘想你了……”   妇人是苏大老爷的妾室,宜宁侯老夫人大寿这样的场合是没有资格出现的,就是平时想见女儿一面也不容易。妇人此刻见到苏清雪满心欢喜,连愁苦的面容都多了几分精神。   她痴痴望着女儿,恨不得把女儿的一丝一毫镌刻进心里。   苏清雪听了妇人的话却极不耐烦,冷漠道:“姨娘说话还是注意点。我是母亲的女儿,叫你一声姨娘已经是看在父亲的面子上,至于其他,你还是不要痴心妄想得好。”   她说罢,不理妇人陡然变得雪白的脸色,抬脚便走。   妇人不由抓住苏清雪衣袖。   苏清雪跺脚:“你快放手,我还有事要做,没空理会你。”   “雪儿,今天是——”   苏清雪等不得妇人说完,用力抽出了衣袖,忿忿道:“耽误了母亲的事你能替我兜着吗?什么本事都没有,只知道给我添麻烦,真恨我不是母亲生出来的!”   妇人面色苍白望着头也不回远去的苏清雪,默默流下两行泪来。 第207章 陷阱   与姜湛分开后,姜似姐妹二人随意找了一处遮阴的地方继续闲聊。   姐妹二人许久未见,姜似忧心长姐马上要面临的厄运,姜依心疼妹妹退亲的遭遇,是以二人聊得越发深入。   这时一个青衣丫鬟快步走来,对着姜依规规矩矩一福:“老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姜依虽觉意外,还是站了起来。   姜似欲要一同前往,被姜依拦下:“天热,四妹就不要跟着我乱跑了,想来外祖母唤我顶多是问几句话,等问完了我再过来找你。”   姜依很快跟着青衣丫鬟离去,阿蛮拿了扇子给姜似扇风,主仆二人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   “今日可真热,好在姑娘寻了这么个乘凉的地方,凉风吹着怪舒服的。”   姜似本来轻轻闭着眼睛,任由明媚阳光透过碧绿的树叶间隙洒落在她白瓷般的面庞上,闻言睁开眼睛睨了阿蛮一眼,笑道:“那你还打扇做什么,趁早歇会儿吧。”   “婢子又不累。”阿蛮瞄着四周无人,掩口轻笑,“姑娘,婢子发现大表公子今日不像往日那般寡言呢。”   苏清询是个很规矩的人,以往姜似来侯府小住,二人几乎没有什么交流,最多见面互相问好而已。   姜似重新闭了眼,淡淡道:“大表哥是个好人。好了,出门在外,不要随便议论他人。”   姜似明白苏清询这次为何对她的态度与往常不同。   从她过了十岁后,大舅母尤氏便开始提防她,唯恐她这个出身寻常的表姑娘与寄予厚望的儿子有什么牵扯。   尤氏态度虽隐晦,但无论是生性敏感的她还是聪慧内敛的苏清询都感觉到了。   苏清询不愿因为母亲让她难做,打那以后对她一直淡淡的。而今日苏清询之所以表现不同,是因为她近来在世人眼里处境堪忧,不愿让她觉得世态炎凉罢了。   阿蛮吐吐舌头:“好啦,婢子不说就是。”   见自家主子双目微阖,神态淡然,阿蛮悄悄叹了口气,暗道看来姑娘心里只有那位余公子,对别人竟连提起的兴趣都没呢。   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姜似睁开眼,看到一名青衣丫鬟匆匆走过来。   她不由坐直了身子。   青衣丫鬟来到她面前,屈膝一礼,神色急促:“表姑娘,朱太太突然昏倒了。”   姜依夫家姓朱,因为已经出嫁,侯府下人不好再称呼大表姑娘,遂以朱太太相称。   姜似一听心中咯噔一声,立刻起身:“我大姐现在何处?快些带我过去。”   “表姑娘请随婢子来。”   姜似跟着青衣婢女走走绕绕,心中虽焦急,却时刻留意着四周情况,见确实是前往宜宁侯老夫人所在方向,稍稍安心。   转了个弯,就是掬霞湖。   掬霞湖与不远处的朝阳亭相辅相成,算是宜宁侯府数得着的美景。   姜似对这处景致很熟悉,此刻却无心停留。   可就在她将要走过时,突然一道人影从一旁的花木后冲了过来,拦住了她们的去路。   “谁!”阿蛮忍“”不住喊了一声,定睛一看失声道,“二表公子?”   拦路的人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体形很宽,原本清秀的五官因为肥胖挤成一团,看起来有些凶横。   少年的眼神有些呆滞,对姜似欢喜拍手:“似表妹陪我玩!”   姜似看着半路冲出来的人,尽管心中吃惊,面色却一直平静。   保持着冷静的她很快就发现给她们带路的青衣婢女隐没在繁茂花木中,眨眼不见了踪影。   姜似立刻察觉出不对劲来,果断后退两步。   恰在这时苏清意伸手去抓姜似衣袖,因为她这一退抓了个空。   阿蛮尖叫:“二表公子,你这是干什么!”   “阿蛮,不要多说,走!”   姜似转身往后退。   二表弟苏清意是个心智不足的痴儿,这个时候与他理论就是犯蠢,当机立断走人才是明智的。   这个时候姜似顾不得去想谁在背后设计她,目的又是什么,几乎是凭借着本能做出了最合适的选择。   可苏清意是个傻子,现在想跟姜似玩耍,怎么会让她这么走了,立刻冲上来把阿蛮推开,口中喊道:“似表妹和我一起玩,我要和似表妹玩!”   此刻阿蛮也反应过来了,抬脚就踢了出去。   阿蛮是有功夫在身的,等闲对付两个大汉不成问题,情急之下这一脚威力十足,苏清意块头虽大,还是一屁股跌坐到地上。   趁着这个机会,主仆二人快步离开。   走出去好远,阿蛮抚了抚心口:“姑娘,这是怎么回事呀,好端端的二表公子怎么会在那里?”   姜似平复着因快跑而急促的喘息,冷冷道:“是啊,我也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苏清意脑子不灵光,给外祖母贺寿时并没有出现,如果说二人在这里遇到是凑巧,那消失的青衣婢女足以说明其中猫腻。   “先去找我大姐。”   青衣婢女利用她对长姐的关心令她不得不跟着一起走,那么大姐的离开到底真是外祖母的吩咐还是另有阴谋?   姜似想到这里,心中焦急。   大姐与她不同,既没有好身手的丫鬟,又没有她那些虫子与药粉,遇到麻烦想脱身可没那么容易。   姜似带着阿蛮赶往宜宁侯老夫人听戏之处,遥遥看见姜依就坐在宜宁候老夫人身侧,这才松了口气,立在原处缓了缓神。   到这时,她才发现手心全是湿漉漉的汗水。   姜似抬手理了理微乱的鬓发,放缓脚步往戏台的方向走去。   陪着宜宁侯老夫人看戏的人很多,姜似没有往前凑,拣了个不起眼的位置坐下来。   姜依却早早发现姜似过来了,目光投过来,带着询问。   发现长姐安好,姜似颇觉庆幸,冲姜依微笑示意无事。   姜依回之一笑,恰好宜宁侯老夫人说了些什么,她便收回了视线。   就在姐妹二人无声交流时,大太太尤氏悄悄扫向姜似的目光颇为复杂。   怎么回事,莫非苏清雪把事情搞砸了?   突然间一阵骚动传来,有人边哭边喊道:“不好了,二公子出事了!” 第208章 溺水   骚动声越来越大,很快惊动了宜宁侯老夫人。   “怎么回事?”宜宁侯老夫人侧头问不远处的大太太尤氏。   尤氏听到那些哭喊早已变了脸色,起身对奔来的婢女厉声斥道:“老夫人大喜的日子还有没有规矩了?有什么事好好说清楚!”   跑来的婢女花容失色,说话都结巴了:“大太太,二公子他——”   “二公子到底怎么了?”若不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尤氏恨不得狠狠抽这丫鬟几巴掌。   尤氏是个得意人,生了侯府嫡长孙与嫡长孙女,一双儿女俱是出众的,偏偏次子苏清意自小痴傻,成了尤氏的一块心病。   此刻见丫鬟慌里慌张的模样,尤氏一颗心揪了起来,唯恐次子又惹了什么祸让她难做,要知道前不久次子刚刚闯了祸——   无数道视线落在丫鬟身上,丫鬟泪流满面喊道:“大太太,二公子溺水了!”   尤氏身子晃了晃,眼前一阵眩晕,厉声道:“二公子有没有事?”   丫鬟跪在地上,浑身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尤氏一颗心凉了半截,抬脚便往掬霞湖的方向跑。   身为管家之人,尤氏很清楚侯府能让人溺水之处就是掬霞湖。   宜宁侯老夫人颤巍巍站了起来,因为起得急险些栽倒。   “外祖母!”姜依忙把宜宁侯老夫人扶住。   宜宁侯老夫人抬起手,声音苍凉:“依儿,扶我过去。”   听戏的众人忙随着宜宁侯老夫人同去。   眨眼间热热闹闹的戏台子无人再出声,只剩喧闹过后的冷清。   角落里,阿蛮嘴唇发白,用力拉了拉姜似衣袖:“姑,姑娘,咱们是不是有麻烦了?”   姜似面色虽苍白,语气依然保持着镇定:“我们也过去吧,是麻烦躲不过,该来总会来的。”   二表弟苏清意居然溺水了!   前世,苏清意也是这一年去世的,但不是外祖母大寿的时候,而是晚了数日。   当时她已是安国公府的媳妇,丧信传到她那里,说二表弟是病故的,至于什么病并没有提。   而今,苏清意却溺水而亡——   姜似想到其中区别,心中阵阵寒气往上窜。   回到戏台子这里冷静下来,她早已想明白苏清意在掬霞湖附近拦住她若是被人发现会有什么后果。   他们已经不是小孩子,纠缠之下被人撞见,说不定就要把她与苏清意凑成一对,到时候她就算宁死不从也要惹一身骚。   前世的此时她已经为人妇,并没有发生这个插曲。   那么苏清意溺水是因为今生有前世无的这个插曲,还是说他前世的病故另有缘由?   而不论如何,有一点姜似很清楚:苏清意前世与今生的死亡时间是不同的!   姜似越想,脸色越难看。   才经历了永昌伯夫妇的死亡,她对重生后的一些改变开始懂得了畏惧。   思绪纷乱间,姜似脚下一软打了个趔趄。   一只手稳稳把她扶住:“姑娘,小心!”   姜似点点头,加快了步伐,很快就追上了宜宁侯老夫人等人,默默走在姜依一旁。   远远见到了明媚阳光下波光粼粼的掬霞湖。   掬霞湖畔围满了人,喧哗声夹杂着哭喊声,与先前府上的热闹喜庆比起来,仿佛成了另一个世界。   跑在最前面的尤氏一眼就瞧见了躺在地上的次子。   苏清意一动不动躺着,身边有一名婆子不停按着他的腹部,随着婆子的按压,水顺着他嘴角流出来,可他却毫无反应。   “意儿!”尤氏发出撕心裂肺一声喊,扑了过去。   苏清意双目紧闭,一张本就肥胖的脸几乎挤在一起,看起来有些狰狞。   “意儿,你醒醒呀,别吓娘!”尤氏摇晃着苏清意的身子,手摸到他裸露在外的肌肤,一片冰冷。   “大太太,二公子已经……去了……”   尤氏大恸,抱着苏清意尸身不放手。   尽管她很多时候都会嫌弃次子是个痴儿,可再怎么样都是她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如今养到十四岁落得这样的结局,岂有不伤心的道理。   尤氏的哭声一声声传入众人耳中,众人皆小声啜泣起来。   宜宁侯老夫人抓着姜依胳膊的手不停发抖,几乎站立不住。   好好的喜事变丧事,巨大的情绪落差使她很难控制住情绪。   消息很快传到了男客那边,没用多久老宜宁侯与苏大老爷便纷纷赶来。   “这是怎么回事?”苏大老爷铁青着脸问。   尤氏声音已经哑了:“老爷,意儿没了我的意儿没了——”   她开始后悔,为何次子活着时嫌弃他是个痴儿,怕给她丢脸连老夫人寿辰都没让他露面。   今日次子若是与长子一起,说不定就没有这场祸事了。   苏大老爷看着已经没了气息的次子,虽然难过却远不如尤氏悲痛,因此理智尚在。   “意儿虽然心智不足,平时却不会靠近水边,再者说,伺候意儿的丫鬟呢?”   苏大老爷这么一问,一名婢女扑通跪下:“婢子陪二公子在院子里踢毽子,二公子说渴了,婢子进去端水,谁知道转头二公子就不见了。婢子到处找,然后……然后就发现有人浮在掬霞湖里,仔细一看正是二公子……”   婢女越说越慌,连连磕头:“婢子该死,老爷太太饶命啊!”   “贱人,你住口!”尤氏冲过来抽了婢女一个耳光,脸色越发难看,而后缓缓转头,与面色煞白的苏清雪对视。   苏清惊恐睁大了眼睛,用力摇头。   不关她的事,是嫡母让她把二哥哄到朝阳亭那里,然后等着姜似路过时撺掇二哥跑出去缠着姜似的。   苏清雪竭力用眼神表达着无辜。   尤氏渐渐冷静下来,心中明白庶女绝无害次子的胆子,猛然想到了怀疑对象。   次子会不会是纠缠姜似时遭到的意外?   思及此处,尤氏扬声对众人道:“二公子不可能无缘无故落水,你们谁若是发现了什么异常定重重有赏!谁若是知情不报被我得知,全家人都打发出去!”   众人面面相觑,不多时一个小丫鬟怯怯道:“婢子先前从不远处的小路上路过,隐隐约约听见二公子在喊人——” 第209章 缘分呀   “二公子在喊谁?”小丫鬟的话一出,苏大老爷与尤氏几乎异口同声问道。   小丫鬟神色仓皇,苍白着一张小脸下意识四处张望。   随着她目光流转,被扫过的人不由紧张起来。   最终,小丫鬟的视线在姜似身上定格,扯着僵硬的唇角伸出手指向她,结结巴巴道:“二公子好像在喊……似表妹!”   这话一出,众人视线全都落到姜似身上。   尤氏早有这个心理准备,闻言瞪向姜似的目光格外凶狠:“姜似,意儿落水是不是与你有关?”   她真是恨啊,早知道这小贱人如此蛇蝎心肠,就不该动那个心思,这种祸害人的东西就该哪天被老天收了,而不是留着四处祸害人。   苏大老爷尚算冷静,沉声问小丫鬟:“你确定听见二公子这么喊?”   小丫鬟在众目睽睽之下十分紧张,听苏大老爷这么一问,最后一丝犹豫反而忘到了脑后,猛点头道:“婢子听清楚了,二公子唤的正是似表妹!”   “贱人,你还意儿的命来!”尤氏尖叫一声,冲过去扑打姜似。   姜依挡在姜似身前拦住尤氏:“大舅母,我妹妹不会害人的,更不可能害二表弟!”   “你给我让开!”尤氏用力把姜依一推,推了姜依一个趔趄。   身后一只手把姜依扶住,淡淡的少女声音传来:“大舅母好歹是宜宁侯府世子夫人,管家多年,见多识广,而今仅仅听一个小丫鬟说了几句,就如泼妇般对外甥女喊打喊杀,不觉得有失身份吗?”   姜似示意阿蛮照顾好姜依,面无表情看着尤氏。   看到这张丝毫不见慌张的脸,尤氏怒火直冲脑门,连哭带喊道:“身份?我如今的身份就是一个失去儿子的母亲,什么脸面我都可以不要,只要害了我儿子的人给我儿子偿命!”   她说着,劈手向姜似打去。   “住手!”少年带着薄怒的喝声传来。   姜湛抓住尤氏手腕,怒容满面:“我管你什么身份,你敢动一下我妹妹试试?”   姜湛简直要气炸了,他就晚来一步,居然有人敢打他妹妹?   尤氏手腕被抓得生疼,恨声道:“姜湛,你还有没有一点规矩?”   姜湛冷笑:“现在问我有没有规矩了,你一个当舅母的,事情还没弄清楚就要打夫家外甥女,这又是哪来的规矩?”   阿蛮扶着姜依,目瞪口呆。   万万没想到啊,二公子居然如此威风!   “老爷!”尤氏带着哭腔看向苏大老爷。   苏大老爷沉声道:“不错,是该问清楚了再说。”   尤氏已经认定了是姜似害死次子,听苏大老爷这么一说,万分不甘。   苏清霜扶住了尤氏:“娘,还是问清楚再说吧,我觉得似表妹不会伤害二弟的——”   “你懂什么!”尤氏斥道。   苏清霜紧抿唇角,眼泪悄悄落下来。   她完全无法想象二弟为何会突然落水,更无法想象会与表妹有关。   苏大老爷定定看着姜似,面沉如水:“似儿,你先前与意儿碰过面?”   姜似刚要开口,一道声音传来:“且慢。”   姜安诚大步走到姜似身边,把她往身后一拉,毫不示弱与苏大老爷对视:“大舅哥是在审问我女儿吗?”   “妹夫怎么这么说?我是似儿的亲舅舅,当然不是在审问她,只是找她了解一下情况。”   姜安诚沉着脸并不给苏大老爷面子:“了解情况可不是侯府这种态度!大舅哥,你们若是觉得意儿不是失足落水,想要找出凶手来,就报官吧!”   报官?   众人听了这话,大为意外。   等闲人家,轻易不愿与官府打交道,一是麻烦,二是丢人。   如苏清意这样溺水身亡,家中无人报官的话,官府也不会吃饱了撑的来人调查。   见苏大老爷一时不语,姜安诚皱着眉头冷声道:“意儿的死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失足落水,二是有人推他落水。倘若是第一种,那就与似儿无关,大舅哥这样盘问似儿很没道理。如果是第二种,为人父母难道不想找出凶手替孩子报仇吗?”   姜安诚的话让苏大老爷迟疑起来。   “报官!”宜宁侯老夫人沉声道。   “母亲(老夫人)——”众多声音响起。   宜宁侯是个不管事的,听老夫人这么说,附和道:“那就报官吧。”   “父亲,儿子觉得没必要让官府介入吧?”苏大老爷说着,看了姜似一眼。   他不明白姜安诚的信心从哪里来,要是官府来人查出外甥女与次子之间发生了什么事,那真是两府都丢人了。   姜安诚虽不是心思细腻的人,可是事关女儿却格外警醒,一看苏大老爷这样子就来了火气。   说来说去,他们就是怀疑似儿!   这也是他坚持报官的原因。   他相信女儿的清白,亦相信顺天府尹甄世成的能力。既然如此,请官府介入是最明智的选择,无论如何都比女儿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人当犯人一样问来问去要好。   “大舅哥若是觉得没必要,那旁人也不好多嘴,但你们抓着我闺女问来问去我可不答应!”   尤氏怒了:“伯爷,难道你的女儿是宝贝,我的儿子就是瓦片吗?”   姜安诚早就烦尤氏对女儿的态度,闻言冷冷一笑:“所以我才提议报官啊,官府来人查问似儿,我绝不拦着。”   “报官就报官!”尤氏心中已认定次子的死与姜似脱不开关系,狠狠道。   苏大老爷见此不再阻拦。   等待官府来人的时间,尤氏围在苏清意的尸体旁哭个不停,宜宁侯老夫人体力不支由宜宁侯陪着进了屋子休息,苏大老爷则一直沉默着。   姜安诚悄悄拍了拍姜似,低声道:“有父亲在,别怕。”   姜似点头:“女儿不怕的。”   等了没有太久,甄世成带着一群衙役匆匆赶到,苏大老爷迎了上去,哀声道:“有劳甄大人了。”   “苏世子节哀。”眼下不是寒暄的时候,甄世成与苏大老爷打过招呼,目光扫向众人,落到姜似面上时心底长长叹了口气。   一有案子就遇到这丫头,还真是缘分呀。 第210章 如何自证清白   甄世成见到姜似简直有种油然而生的亲切感,不由暗怪起儿子的不争气来。   什么?是他出面被人家父亲拒绝的?   当时东平伯明明意动了,回头就改了主意,说到底还是人家姑娘没答应。   难道人家姑娘会挑剔他吗?肯定是儿子不争气,没那个本事让小姑娘芳心大动。   甄世成的目光简直让姜似尬尴起来。   她也不想每次这种场合碰见啊!她明明只是个安静的少女!   可很快,姜似的注意力就放到了另一人的身上。   那人站在甄世成身侧,高高瘦瘦,肤色白皙,面无表情时有种天然的清冷。   姜似怔了一下,没有想到郁七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郁谨竭力控制着看过去的冲动,垂在身侧的手轻轻揉了揉二牛的头。   二牛看看女主人再看看男主人,烦恼晃了晃尾巴。   姜似发现二牛时更是愣了一下。   郁七与甄大人一起出现已经很奇怪,再带上二牛,她已经开始糊涂了。   众人很快就发现了二牛的存在,一时间表情微妙。   什么时候官府办案还带狗了?   “苏世子,可以带我去看看令公子么?”   “甄大人请随我来。”   苏清意的尸体已经被移到了屋子里,甄世成仔细查看一番,示意带来的仵作进一步检查,移步厅里开始问话。   “是你听到苏二公子在喊似表妹?”   小丫鬟跪在甄世成面前,刚要回答就觉一道冷冷目光扫来,如刀般割得她心口发凉。   她不由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甄世成身旁的高瘦少年,就见少年容色冰冷,手正按在悬在腰间的刀鞘上。   小丫鬟头皮一麻,赶忙低下了头。   见小丫鬟不吭声,甄世成拧眉:“怎么?”   “大人问你话,你哑巴了吗?”尤氏恨不得一巴掌甩过去。   这个贱婢,关键时刻竟然犯蠢。   小丫鬟忙点头:“是,婢子听到二公子那么喊。”   甄世成摸了摸胡子,不急不缓问道:“你当时听到喊声,有没有过去看?”   “没有,婢子走的是另一条小路,虽然与掬霞湖相距不远,但有花木阻挡,看不到湖边情形。当时婢子急着去做活,并没有停留。”   “这么说,你只听到了声音,什么都没看到?”   小丫鬟犹豫了。   甄世成脸一沉:“你只要回答本官,是或不是。”   “是。”   “那好,你先退到一旁吧。”甄世成目光移向姜似。   姜似神色坦然走到甄世成面前,冲他一福:“大人有什么话尽管问吧。”   众人皆看向姜似,其中一道目光格外专注,姜似没有往那个方向看也知道是谁。   “姜姑娘对小丫鬟刚刚的话是否认可?”尽管私下对姜似欣赏不已,甄世成问案的态度依然端正。   姜似沉默片刻,开口:“不久前,小女子的确在掬霞湖边遇到了二表弟。”   “果然是你害了意儿!”尤氏恨声道。   姜似看向她,凉凉道:“大舅母好奇怪,难道我遇到了二表弟,二表弟就是我害的?如果什么都靠臆测,还要官府干什么?”   “你——”尤氏一时气结说不出话来。   她万万没想到一个小丫头这种时候还如此牙尖嘴利。   郁谨忍不住弯起唇角。   看来阿似的伶牙俐齿不只针对他一人,对这个面目可憎的老女人也毫不留情嘛。   想到这里,郁谨嘴角又垂了下来。   与一个面目可憎的老女人相提并论,似乎也没啥可高兴的……   “世子夫人,本官问案时,请您保持安静。”   尤氏顿觉脸上火辣辣的。   “姜姑娘,仔细说说你遇到苏二公子的情形吧。”   姜似没有丝毫忸怩局促,声音微扬能让在场的每个人都能听到:“我带着阿蛮去找大姐,路过掬霞湖时二表弟突然从花木中跳了出来拦住了我的去路——”   郁谨听得心口疼。   这可真是混蛋人家养出来的混蛋儿子,就算不死他回头也要弄死算了。   “然后呢?你们可否起了争执?”   姜似神色沉静:“没有,二表弟如同稚儿,只是想要我与他一起玩耍,但我急着去找大姐,就匆匆走了。”   至于那引路的青衣婢女,姜似并没有提。   如今已经寻不到青衣婢女的人,既不知道婢女的名字亦不知道来历,这么敏感的时候贸然提起只会让事情变得更复杂,对她有害无益。   “那之后你可发现什么异常?”   “没有,二表弟虽然喊了我几声,但我并没有停留。”   尤氏忍不住道:“大人,您可不能只听信她一面之词!她说没有与我儿子起争执就没有吗?谁能证明?”   “婢子能证明!”阿蛮大声道。   尤氏冷笑:“你是她的丫鬟,就算她让你承认自己是凶手,想来你也不会拒绝的。”   众人暗暗点头。   “大人,姜似显然是最后见到我次子的人,她的嫌疑最大!”   姜似摇了摇头:“大舅母,你错了,我绝对不是最后见到二表弟的人。”   “那还有谁?”尤氏脱口问道。   姜似一字一顿道:“倘若二表弟不是失足落水,那么最后一个见到他的人当然是凶手!”   她这话说得干脆又冰冷,众人听了,竟莫名觉得心底发寒。   “明明凶手就是你!”尤氏激动起来。   别人不清楚,她却明白姜似与苏清意的相遇是怎么一回事,加上姜似闭口不提引她上钩的青衣婢女,她就更认定姜似心中有鬼。   这时仵作前来,说出了结论:“大人,经过初步查验,死者确实死于溺水,而不是死后落入水中的,也就是说失足落水与被人推入湖中都有可能。”   苏大老爷开口道:“大人,犬子虽然心智不足,却自小畏水,不大可能会失足落水。”   “这样说来,苏世子更倾向于后者了?”   苏大老爷默默点头。   甄世成吩咐衙役去掬霞湖附近检查,郁谨站出来道:“大人,我也去看看。”   尽管他想一直留在这里,但找到线索证据替阿似洗清嫌疑才是最好的保护。   姜似冷眼旁观,依然看不透郁谨与甄世成之间是什么情况,暂且把疑惑压下,从容道:“如果二表弟是被人推入水中,其实有一处很明显能证明与我无关。” 第211章 新的嫌疑人   姜似的话顿时吸引了在场众人的注意力。   甄世成迫不及待问:“姜姑娘如何证明?”   “甄大人可否随我去掬霞湖畔?”姜似问。   甄世成颔首:“自然可以。”   他原本就准备问完话后去现场仔细查看的。   一群人浩浩荡荡重新返回掬霞湖边。   姜似伸手一指:“甄大人您看,这一片地方脚步虽凌乱,其中一行脚印却很明显。”   甄世成仔细看了看,指着湖边一行宽大脚印问道:“姜姑娘是说这行脚印?”   姜似颔首:“对,这行脚印是我二表弟留下的,大人若是不信,可以取来二表弟现在穿的鞋子来比对。”   苏清意体形宽大,一双脚也宽大得惊人,姜似有一次来侯府小住,偶然听到丫鬟抱怨二公子的鞋子不好做,因而印象深刻。   刚才众人赶来现场,姜似心知少不了麻烦,一直在暗暗寻找线索,很快就发现了这一行脚印。   “把苏二公子脚上穿的鞋子取来比对。”甄世成吩咐属下。   不多时属下取来一只鞋子,认真比对过后道:“大人,这行脚印确实是鞋子的主人留下的。”   姜似往前走了数步,在掬霞湖边站定:“最后这双脚印就在这里,鞋尖朝向湖边,可见二表弟落水前正面对着掬霞湖的方向。倘若二表弟是被人推入水中,那么凶手肯定是站在他的后面。大人觉得我说的是否有道理?”   甄世成点头:“姜姑娘所言有道理,不过除了苏二公子的脚印,其他脚印多而凌乱,想从这些脚印中找出凶手的脚印几乎不可能。”   甄世成说着,心中叹息。   正如许多案发现场一样,往往因为人们的无知破坏了许多非常重要的线索,给原本容易查出的案件带来很大困难,可是又不能因为这些而指责苦主。   姜似盯着地面上那些纷乱的脚印,心头觉得沉甸甸的。   这些脚印中定然有一行是凶手留下的,只可惜随着救人与看热闹的人前来,早已无从分辨。   姜似轻轻叹了口气:“大人误会了,我提到脚印,当然没指望靠这个找出凶手,而是让大家知道当时凶手所站的位置。假如真有凶手存在,他应该是站在这里的,各位可否认同?”   众人不由点头。   姜似提了提裙角:“二表弟体型宽大,这么掉入水中定然会激起一片水花,那么凶手的衣裳不可避免会被打湿很多。”   “那又如何?日头如此大,过了这么久即便打湿也早就干了。”尤氏反驳道。   姜似看向尤氏:“我回到戏台那里时时间尚早,看到我的人可以证明我的衣裳是干净的。再者说,大舅妈莫非认不出我裙子的衣料?”   尤氏定睛一看,脸色微变。   姜似所穿的绿裙色泽鲜艳,是用一种名叫“碧莹纱”的名贵料子裁成。这种料子做成夏衣穿起来清凉无汗,格外舒适,许多贵妇贵女都喜爱穿,却有一点不好,哪怕沾了几滴水珠都会晕花,好像油渍。而姜似的绿裙干干净净,没有半点花斑。   正如姜似所言,哪怕凶手再小心,把苏清意推入水中后身上不可能一点水花都没溅到,而她无疑用一条绿裙证明了自己的清白。   姜似不再看脸色难看的尤氏,对甄世成微牵唇角:“很遗憾,小女子只能明自己的清白,至于找出真凶,就要劳烦甄大人了。”   甄世成看向姜似的目光难掩欣赏:“姜姑娘做得很好。”   姜似微微屈膝,退至一旁。   姜湛轻轻拉了姜似一下,冲她竖起大拇指。   姜似回之一笑,很快又收敛了笑意。   也许是因为在前世苏清意很快就“病故”了,她其实潜意识中已经接受了这件事,所以当事情发生在眼前时心情虽沉重,却不似面对永昌伯夫妇去世时生出那种难以克制的绝望感。   “这么说,凶手很可能换过衣裳?”尤氏忽而问道。   甄世成颔首:“不排除这种可能。”   尤氏缓缓移动目光,最终落在二太太许氏身上。   众人随着尤氏视线看去,几个丫鬟婆子瞬间变了脸色。   她们同时想起二太太许氏参加寿宴时穿了一件宝蓝色柿蒂纹刻丝褙子,看戏中途离场,现在身上穿着的却是一件丁香色十样锦妆花褙子。   “弟妹为何会换衣裳?”尤氏上前一步,目光凶狠盯着许氏。   先前在戏台子那边听戏时她无意中瞥见许氏中途匆匆离场,心中就存了疑惑,只不过没有多想。现在想来,许氏要是对次子动手,时间完全对得上。   许氏淡漠看了尤氏一眼:“换个衣裳也要向大嫂报备吗?”   “你平时换几套衣裳我管不着,可是现在意儿死了,你换过衣裳就有嫌疑!”尤氏神色激动,“甄大人,先前看戏时她中途离去,算时间正是我次子遇害的时候,这不可能只是巧合!”   “世子夫人稍安勿躁。”甄世成安抚道。   许氏淡淡开口:“大嫂不要随意往别人身上泼脏水。我看戏时中途离场,是因为丫鬟来禀报说宝儿醒了。我回去给宝儿喂药,衣裳上洒了药汁,当然要重新换过衣裳。此事我的丫鬟能证明。”   听许氏提到苏清宝,尤氏语气越发激动:“不要狡辩了,你一定是为了替宝哥儿报仇,才害了意儿!”   “住口!”苏大老爷喝了一声,脸色阴沉,“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胡言乱语,嫌不嫌丢人?”   “我没有胡言乱语!老爷您就算不想家丑外扬,也不能让意儿死不瞑目啊!”   甄世成咳嗽一声:“苏世子,本官想听听世子夫人为何这么说。”   丧子的打击加上算计姜似的受挫使尤氏难以控制情绪,毫不犹豫把内情说了出来:“意儿心智不足,又喜欢与人玩耍,前两天找宝哥儿玩躲猫猫时不小心把他从假山上推了下来。宝哥儿头部受了伤,昏迷了许久,许氏一定是怀恨在心才对意儿下手的!”   听尤氏提起儿子,许氏红了眼圈,冷笑道:“大嫂错了,正是因为宝哥儿受伤后我伤心欲绝,才更不会对别人的孩子下手。作为一个母亲,我可做不出这样的事来!”   这时少年清冷的声音传来:“我发现一件有意思的事。” 第207章 鸡毛毽子   十七八岁的少年穿过重重花木出现在众人面前,紧跟在他身旁的还有一只大狗。   少年修眉凤目,神光湛湛,哪怕穿着一身再寻常不过的青衫,依然衬得他如高山白雪,不流于俗。而他身旁的大狗更是威风凛凛,只是走路时有些跛脚,令人下意识忽视它的威胁。   姜湛忍不住凑在姜似耳边低声道:“好奇怪,余七哥怎么会与甄大人混在一起?难不成他成了甄大人的手下?”   “或许吧。”姜似同样猜不透郁谨出现在这里的缘由。   “要是这样也好。”姜湛喃喃道。   余七哥有个正经差事也好,将来娶媳妇方便些。   姜似只觉兄长这话有些莫名其妙,移开目光看向郁谨。   郁谨很快走到甄世成面前,嘴角挂着轻笑:“大人,我发现一件有意思的事。”   “呃,不知有什么发现?”甄世成看着眼前笑意淡淡的年轻人,再想到他的身份,心情就格外复杂。   万万没想到这位余公子就是新晋燕王,那位自幼就不曾出现在世人面前的七皇子。   想起刑部那边强塞了个人过来,说是以后协助他办案,甄世成就头大,等见到来人并得知了对方身份,他的头就更大了。   他办案特别烦有人指手画脚,这位七皇子要是仗着身份胡乱插手,他总不能上刑部退货去,要知道让几位王爷去各部历练可是皇上的主意。   令甄世成没想到的是,郁谨主动提出不公开身份,而是以他下属的身份参与其中。   甄世成自然乐意,连对方提出破案要带着狗的无理要求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咳咳,没办法,那狗是正五品的狗官,勉强还算同僚!   郁谨手一摊,手心上是一只五彩的鸡毛毽子。   甄世成已经通过询问了解了许多情况,知道苏清意原本正在院子中与丫鬟踢毽子,那么这只出现在郁谨手里的鸡毛毽子就耐人寻味了。   苏清雪见到鸡毛毽子的瞬间,脸色陡然苍白了几分。   她按着嫡母的吩咐去找苏清意,见到他正一个人捏着鸡毛毽子,正是用陪他一起玩耍的理由把他哄到了这边来。   这毽子……怎么会出现在这人手中?   想到郁谨走出来的方向,苏清雪不由攥紧了手,手心处一片湿漉漉的汗水。   当时她与苏清意就是在朝阳亭中玩的。   朝阳亭紧挨着掬霞湖,四周花草繁茂,从掬霞湖看去只能看到凉亭飞檐,看不清其内情景,但若是坐在朝阳亭中透过花木间隙却可以把掬霞湖边的情况瞧得清清楚楚。   不知是不是错觉,苏清雪总觉得拿着鸡毛毽子的清冷少年视线若有若无往她这个方向扫了扫。   苏清雪用力握紧了拳头。   不要慌,就算发现了鸡毛毽子又如何?顶多证明二哥在朝阳亭停留过,谁能知道她也会在那里。   不对,有一个人知道的,就是嫡母。   苏清雪小心翼翼瞥了大太太尤氏一眼,飞快收回视线。   她这番行事本来就是嫡母安排的,嫡母当然清楚除了姜似,与二哥接触的还有她,但是不到万不得已嫡母应该不会对人提起。   想通这些,苏清雪暗暗松了口气。   “鸡毛毽子是我在亭子中发现的,这说明苏二公子离开贴身丫鬟的视线后曾在亭子里待过。也就是说,苏二公子很可能因为在亭子里看到姜姑娘路过,才从这边冲出去的。”提起姜似,郁谨声音放柔几分,却克制着没有看向她。   甄世成点头,算是认同了郁谨的推测。   郁谨掂了掂色彩鲜艳的鸡毛毽子,薄唇微抿:“听侯府中人所言,苏二公子是个心智不足的痴儿,大家试想一下,这样的人有耐心在亭子中停留吗?”   他说着,目光漫不经心扫过众人,淡淡道:“如果有,那么只有一个可能,当时还有其他人在场!”   众人听了这话,攸地一惊。   还有其他人在场?这岂不是说明苏清意拦住姜似时其实被人看到了?   那个人是谁?为什么一直没有站出来?   一连串的问题在众人脑海中盘旋,使得众人目不转睛盯着侃侃而谈的少年。   尤氏深深看了苏清雪一眼,目光阴沉。   她其实早就奇怪,按着她的吩咐,苏清雪引着意儿缠上姜似后应该去找人前来撞见这一幕,只有这样才能把姜似与意儿顺理成章凑在一起。可是后来姜似安然无事,意儿却死得无声无息……   尤氏有太多话要问苏清雪,可从始至终都没有合适的时机。   承受着嫡母审视的目光,苏清雪几乎用尽了全部自制力才使自己没有失态,忙把头低下去。   而就在苏清雪身边的苏清雨同样面色苍白,几乎难以站稳。   她用颤抖的指尖悄悄碰了碰苏清雪,苏清雪猛然抬头,与她对视。   苏清雨浓密的睫毛不停颤动,用眼神询问苏清雪。   苏清雪掩在衣袖中的手用力握了苏清雨一下,示意她不要自乱阵脚。   苏清雨从指尖到心头都是冰凉的,恐惧一点点蔓延。   “那个人会是谁!”苏大老爷眼神如刀,从众人面上扫过。   即便心中无鬼的人在这种场合下依然难掩紧张,身为仆从,他们太清楚很多时候心中无鬼的人不见得就能明哲保身。   苏大老爷没有发现异样,最后视线落在郁谨面上。   郁谨笑笑,摊开了另一只手:“应该就是这方帕子的主人。”   他手中赫然是一条雪白的丝质手帕,在风中轻轻摆动着。   苏清雪只觉脑袋嗡了一声,后退半步。   她什么时候把手帕掉了?   是了,她想起来了,当时哄着苏清意玩,结果苏清意把口水滴在了她手背上,她用帕子擦过后觉得恶心,就把帕子扔了……   苏清雪越想,心中越慌。   这时苏清霜突然开口:“这样的手帕一般是主子或者有脸面的下人才能用的。”   听了这话,苏清雪突然冷静下来。   不能慌,这帕子上连一条花纹都没有,谁能证明是她的?   尤氏闭了闭眼睛。   不会错了,苏清雪确实哄着意儿在朝阳亭玩,就是不知这小贱人看到了什么,或者说——意儿莫非是这小贱人害死的? 第213章 发誓   想到次子的死很可能与庶女有关,尤氏微阖的眼皮跳了跳,缓缓睁开后却再看不出多余情绪来。   如果次子是苏清雪害死的,那她定会让这小贱人给儿子偿命,当然这种场合下她不会多说一个字。苏清雪若是把她交代的事供出来,她虽然可以否认,毕竟不好听。   “这帕子除了料子好并无什么标记,恐怕很难找出帕子主人来。”苏大老爷皱眉道。   郁谨微微一笑:“谁说找不出来?”   他这话顿时让众人一愣。   姜似不由看向他,再看看他身侧的大狗,隐约明白了什么。   甄世成迫不及待问:“不知有何办法找出手帕的主人?”   郁谨揉了揉二牛的脑袋,语气淡漠:“二牛,上!”   二牛嗅了嗅手帕,抖抖皮毛,慢条斯理向众人走去。   众人见这么一条大狗走过来,不由紧张起来。   “放心,它不咬人。”   二牛脚步一顿,甩了甩尾巴。   主人又胡说八道了,真让它无奈呀。   不知内情的众人却稍稍松了口气。   二牛耸动着鼻子从一个个人身旁走过,突然一个转身扑向苏清雪。   苏清雪尖叫一声,拔腿就跑。   二牛纵身而起,把苏清雪扑倒在地。   苏清雪瞬间情绪崩溃,放声尖叫。   二牛一只爪子按着她的肩膀,扭头看向郁谨。   “回来。”郁谨召回二牛,满意拍了拍它后背,表扬道,“干得不错。”   二牛不屑摇了摇尾巴。   这有什么可表扬的,这么简单的事换女主人来都可以。   “大人,我的狗已经把手帕主人找出来了。”   郁谨的话使陷入呆滞的众人醒过神来,看向苏清雪的表情顿时五彩纷呈。   甄世成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捋捋胡子道:“不知这位姑娘如何称呼?”   苏清雪已经被人扶起,抽泣着不语。   苏大老爷看了她一眼,回道:“她是我的次女。”   甄世成颔首:“原来是苏二姑娘。不知苏二姑娘可否给本官解释一下,你的手帕为何会出现在亭子中?”   苏清雪依然一副受惊过度的模样,整个人都在打颤。   “甄大人见谅,小女应该是吓到了。”苏大老爷瞥了二牛一眼,神色不快,“一只狗就能确定谁是手帕的主人,这未免太过儿戏了吧?”   郁谨毫不客气反问:“苏世子认为人鼻子比狗鼻子灵?”   苏大老爷被问得哑口无言,恼羞成怒道:“甄大人,您这属下真是不讲究!”   甄世成意味深长笑笑:“年轻人一腔赤诚为了破案,苏世子应该理解。”   不讲究?您要是知道这小子的身份,就知道什么才是真的不讲究了。   “苏二姑娘,请回答本官的话!”甄世成突然脸一沉道。   苏清雪脸上血色尽褪,腿一软往下栽去。   “二姑娘!”扶着她的丫鬟喊了一声。   苏清雪靠着丫鬟才有力气勉强站稳,整个人如风吹枯叶般抖个不停。   苏大老爷看着神色惶恐的庶女,面色微沉:“大人问你话,你就老实回答!”   苏清雪猛然一颤,认命般哭道:“其实,其实我看到有人飘在湖里了——”   她这话一出,一旁的苏清雨陡然白了脸色,身子摇摇欲坠。   “到底怎么回事?”苏大老爷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来。   尤氏不发一言,目光却如毒蛇般阴冷。   苏清雪缩了缩身子,双手紧张交握着:“我本来在园子东边玩,衣裳不小心弄脏了,便叫三妹陪我回去换衣裳,路过掬霞湖时却发现……发现有人在湖中起伏……”   苏清雪越说神色越惊恐:“我与三妹当时吓坏了,顾不得分辨湖中是何人赶紧跑远了,结果没多久就听说二哥溺水了……呜呜呜,我真的不是故意见死不救,实在是当时太害怕了……”   苏大老爷看向苏清雨,苏清雨忙点头附和。   尤氏死死盯着两个庶女,心中起伏不定。   这么说苏清雪引着意儿拦住姜似后就离去,找来苏清雨作见证,结果等她们返回时意儿已经落水了?   这么短的时间,倘若凶手不是姜似,意儿难道真是失足落水?   “这么说,两位姑娘一同发现了湖中有人?”甄世成问道。   苏清雪与苏清雨对视一眼,同时点头。   郁谨一脸嫌弃拎着那条雪白手帕,淡淡道:“那又如何解释你的手帕出现在亭子里?”   “我怎么知道?”苏清雪崩溃般喊了一声,泪如雨落,“我与三妹一同从那边经过,或许跑得急帕子掉了,恰好被风吹到了朝阳亭那里。难道仅凭一条帕子就认定我与二哥待在一起过?再者说,我有什么理由害二哥?”   苏清雪的反问令众人暗暗点头。   这么听起来,二姑娘确实没有害二公子的缘由啊,再说还有三姑娘一起呢,总不能两位姑娘联手把二公子害死吧。   苏大老爷隐隐松了口气,叹道:“或许意儿真是失足落水吧。”   到这时,他情愿次子就是失足落水,不然凶手无论扯上外甥女还是庶女,传出去都是让人抬不起头来的一桩笑话。   天有不测风云,世人对意外总会宽容许多。   郁谨忽地一声轻笑,目光淡漠落在苏清雪面上:“巧合?你是把别人当傻子哄吗,这世上哪有这么多巧合?你的帕子出现在死者停留的亭子里,足以说明你有最大的嫌疑,不然为什么偏偏是你的帕子而不是别人的?苏二姑娘,你就不要巧舌如簧了。”   苏清雪忍不住反驳:“似表姐还出现在湖边呢,照你这么说,她才有最大的嫌疑!”   郁谨陡然收起笑意,面如冰雪:“人可以说谎,物件可不会,所以物证比人证更可靠。甄大人,是不是这个道理?”   甄世成诧异看了郁谨一眼,颇有些刮目相看的意思,颔首道:“有几分道理。”   案子虽不能一概而论,但人证确实存在更多变数。   “说来说去,你还是没有证据,反正二哥不是我害死的,我可以对天发誓!”苏清雪突然举起手来,大声道,“苍天在上,我发誓二哥不是我害死的,若有半句谎言,就让我天打雷劈!” 第214章 不信   这个时候世人很信鬼神,轻易不敢指着苍天发誓。苏清雪毒誓一发,众人就信了十之八九。   姜似却不信。   在场之人,除了算计她的那个人,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苏清意为何会缠上她。   倘若苏清意与她遇到是巧合,或许不会有第三人存在,但既然是青衣婢女刻意把她引到掬霞湖边来,那么苏清意等在朝阳亭无疑是有人安排的。   正如郁七所言,苏清意是个痴儿,想要他老老实实等在亭子中根本不可能,那么必然有人在亭子中哄着他玩。   姜似静静看着指天发誓的苏清雪,嘴角微勾。   不论苏清雪如何辩解,那个人是苏清雪的可能最大,她除非傻了才相信苏清雪所说手帕是风刮过去的。   苏大老爷看着一脸凛然的庶女,叹了口气,转头对甄世成道:“罢了,犬子应该是失足落水,今日劳烦甄大人跑一趟了。”   甄世成皱眉看着苏大老爷。   他很明显感觉到对方不愿再深究下去,而这是许多富贵人家的通病。   对他们来说,真相往往没有家族的脸面重要。   甄世成却不打算给苏大老爷留面子。   民不举官不究,倘若宜宁侯府没有请官府介入,他当然不会吃饱了撑的跑过来查案,可是既然请他来了,没查明真相就要他走人,这是成心让他睡不着觉吗?   凡是想影响甄大人睡眠的人,甄大人一律秋风扫落叶般无情对待。   “谁说令公子是失足落水?”甄世成眯眼反问。   苏大老爷一怔:“甄大人这是何意?”   甄世成看向郁谨:“余——”   稍微犹豫了一下,甄世成喊道:“小余啊,你给他们说说。”   他就说,有个皇子跟着查案连称呼都这么麻烦,好在这位七皇子比他想象中要能耐,不是那种只会端架子的草包。   不知不觉间,甄世成已经认可了郁谨今日的表现。   郁谨明显感觉到众人视线都落在了他身上,其中一道目光让他的心小小雀跃一下,很快又强迫自己平静下来。   他走向掬霞湖边,在苏清意留下最后两个脚印的地方停下来,指着地面道:“不知各位可否留意到这里的痕迹?”   痕迹?   众人被问得一愣。   郁谨淡淡解释道:“湖边潮湿,只要是人在这里活动过,定然会留下痕迹来。”   “你是指这些脚印?”苏大老爷问。   “脚印只是其中一种。各位可以试想一下,苏二公子若是失足落水,那必然有他脚滑后滑入湖中的一些痕迹,可是这里却没有。这说明什么?”郁谨把问题抛给众人,不等人回答便用十分肯定的语气道,“说明他是被人突兀推入湖中的,所以才没有留下这样的痕迹。”   甄世成不由点头。   先前趁人不注意时七皇子便悄悄向他提了这个线索,对他来说实属意外之喜。   这意外之喜,并不是专指宜宁侯府此案,而是七皇子对痕迹方面的一些经验让他今后破案多了一个方向。   痕迹与证据一样重要。   苏大老爷听得直皱眉:“这只是推测而已——”   郁谨冷笑打断他的话:“不,这是现场留下的实打实的证据。苏世子认为令公子是失足落水,才是毫无根据的猜测。”   说到这里,他嘴角微扬,挂着讥笑:“连推测都谈不上。”   姜似看向郁谨的目光幽深起来。   前世她习惯了他的甜言蜜语和高超身手,却从不知道他在破案上还有如此见解。   这一刻,姜似心情有些复杂。   她一直觉得十分了解对方,现在看来,想要完全了解一个人哪是那么容易的事。   察觉投来的目光,郁谨微微转眸,讥笑瞬间转柔。   苏大老爷一张脸极为难看,隐忍怒气道:“甄大人,您的下属还是该适当约束一下!”   甄世成严肃道:“苏世子放心,回头本官定会好好管教。”   空口许诺而已,反正不会掉半块肉。   苏大老爷听甄世成这么说,自觉挽回了几分颜面,脸色稍缓。   这时一道轻柔声音传来:“我有几句话要说。”   众人闻声望去,便见姜似站了出来。   “四妹——”姜依忍不住喊了一声,面带担忧。   姜湛却事不关己般双手环抱胸前,没有任何阻止姜似出面的举动。   姜二公子想得很简单:没有什么好阻止的,反正谁要欺负四妹,抡起拳头揍人就是了。   苏大老爷看着姜似直皱眉:“大人的事,你不要掺和。”   姜似肃容道:“大舅,先前外甥女被认为是凶手,如果不揪出真正凶手任凭世人胡乱猜测,总有些人会往我身上扯的。我不是想掺和大人的事,而是已经身在其中,身不由己。既然如此,我当然有资格说几句话,您说呢?”   苏大老爷没想到往日里寡言的外甥女如今有这样大的变化,深深看了她一眼才道:“你想说什么?”   姜似走到苏清雪面前,目不转睛看着她。   苏清雪才刚刚松了口气,见状浑身紧绷起来:“你要干什么?”   “二表妹可敢再发一次誓?”   “什么?”   “其他都不用改,只是有一处,二表妹说二表弟要是被你害死的就天打雷劈,这里我觉得太绝对了,不如改成二表弟的死若是与二表妹有关联便天打雷劈吧。”姜似淡淡道。   既然有人算计她,想让苏清意败坏她的名节,躲在朝阳亭中的那个人下一步行动定然是引来旁人撞破,可是对方没想到她如此快脱身。   可以试想,当她带着阿蛮匆匆离去,苏清意最合理的反应便是重新回到朝阳亭中,因为那里还有人陪他玩耍。   可是苏清意却死了。   姜似可以肯定,苏清雪或许不是害死苏清意的凶手,所以才敢指天发毒誓,可要说她与苏清意的死毫无关联,那绝无可能。   “二表妹怎么不说话?”   苏清雪面色铁青,冷笑道:“真是好笑,似表姐又不是我的父母,有什么资格要求我重新发誓?”   看着气急败坏的苏清雪,姜似凉凉一笑:“看来二表妹不敢。”   苏清雪咬唇瞪着姜似,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她莫非知道什么? 第215章 自首   姜似笃定的神情让苏清雪心中打鼓,在众人注视下,不自觉咬了咬唇。   “二表妹不敢发誓,那么我可不可以理解你是心虚了?”姜似毫不客气逼问一句。   “谁心虚了?”苏清雪尖声反驳。   姜似笑笑:“那么二表妹可敢发誓?”   苏清雪定了定神,强撑道:“我已经发过誓了,为什么还要再发一遍誓言?在场这么多人,似表姐独独针对我,莫非因为我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庶女?母亲都那般宽容不为难我一个庶女,似表姐有什么立场这样做?”   苏清雪一番话掷地有声,声泪俱下,看着委屈不已,倒是让在场不少人觉得姜似的行为有些过分了。   姜似浑然不在意那些目光,精致的眉眼流露出几分诧异:“现在是要找出害死二表弟的凶手,二表妹扯上嫡女、庶女这些做什么?在场这么多人我独独问你,不就是因为只有你的手帕出现在朝阳亭中吗?二表妹不会认为你说一句帕子凑巧被风吹到那里去,就能彻底洗脱嫌疑吧?”   “就是凑巧,三妹可以作证!”   苏清雨见苏清雪把她推出来,心中虽懊恼,却硬着头皮点头:“嗯,我与二姐一起路过湖边的,当时看到湖里飘着人我们都很害怕,跑得急,手帕应该是那时候不小心落下的。”   苏清雪听了苏清雨的话,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   姜似叹了口气:“三表妹只能证明路过掬霞湖时与二表妹在一起,那么之前呢?”   “之前?”苏清雨一怔。   见到苏清雨的反应,姜似心中有了数:“是啊,之前三表妹与二表妹一直在一起吗?从没分开过?”   苏清雨一下子被问住了,下意识看向苏清雪。   她想起来了,有那么一段时间她好像没有看到二姐,那时候正好有个族妹找她聊天,她没有多留意。   苏清雪唇色白了几分。   “三表妹觉得这个问题不好回答吗?”姜似平静问。   苏大老爷皱眉看着苏清雨,神色深沉。   苏清雨只觉莫大的压力袭来,让她不知所措。   姜似收回视线,看向甄世成:“甄大人,如此简单的问题三表妹却避而不答,我觉得三表妹比二表妹嫌疑要大——”   “没有!”苏清雨猛然打断姜似的话,小脸煞白。   害死二哥要抵命的,她怎么能惹这种麻烦上身!   苏清雨又慌又怕,再顾不得其他,忙道:“我与二姐没有一直在一起,有段时间我与别人在聊天,没有留意二姐去了哪里。后来二姐坐回我身边,没多久衣裳就弄脏了,我才陪她回去换衣裳……”   说到这里,苏清雨心中对苏清雪有了几分埋怨。   倘若不是苏清雪拉着她回去换衣裳,她又怎么会撞见二哥淹死在湖里?   当时她们都吓个半死,顾不得细看湖里的人是谁就飞快跑了,后来听闻是二哥,她更是要吓死了。倘若被父亲与嫡母知道她们原本撞见了二哥却没有及时救人,定然会被迁怒受罚。   正是这样,先前她才半个字都不敢提。   姜似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对脸色苍白的苏清雪弯了弯唇:“那么二表妹能说说没有与三表妹在一起的那段时间做了什么吗?”   苏清雪只觉对方弯起的唇角比狰狞恶鬼还要骇人,竭力控制着慌乱道:“不过是在园子里随意走走,如我这样随意逛逛的人不知多少,这也不行吗?”   姜似摊手:“可是那些人的手帕没有出现在朝阳亭里呀。”   “噗嗤。”一声轻笑传来。   姜似睇了郁谨一眼,波澜不惊收回视线。   郁谨尴尬扬了扬唇角,心中有些小小失落。   还是对他这样冷漠,这狠心的丫头。   姜似突然上前一步,一字一顿道:“二表妹,那段时间你就在朝阳亭中吧?陪二表弟在亭子中玩的人就是你!我从掬霞湖边路过,二表弟冲出来要与我一道玩,我因为急着找大姐离开后那里便只剩下了你们二人!”   她语气如此肯定,众人下意识便信了大半。   姜似冷冷一笑:“我离开后,你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把二表弟推进了湖里,然后跑回去找三表妹。因为平时你与三表妹形影不离,当事发后你们一同出现,别人下意识就会以为你们一直在一起,也就给你提供了不在场的证据。而事实上,那手帕就是你先前落下的。二表妹,不知我说的可对?”   “不是的,二哥不是我杀的,你血口喷人!”苏清雪激动反驳。   姜似面无表情看着她,情绪不见丝毫波动:“二表妹既然说我血口喷人,那就照我所说那样发誓来证明你问心无愧吧。”   “我,我——”苏清雪缓缓后退两步。   苏大老爷对苏清雪的反应起了疑心,沉声道:“雪儿,你二哥的死究竟与你有没有关系?”   “二哥不是我害的,不是我!”苏清雪猛烈摇着头,一副要崩溃的样子。   越来越多异样的眼神落在她身上,使她几乎难以承受这种负荷。   苏清雪慌乱中撞见了尤氏那道没有半点温度的目光,脊背瞬间发凉。   不能让嫡母对她有所怀疑,不然即便躲过今日这一关,她也不会有命在!   论对尤氏的了解,苏清雪自认比嫡姐苏清霜还要清楚。   她有了嫌疑而嫡母一言不发,只是因为嫡母不愿交代她的事被抖落出来,而不是对她如何宽容。她必须让嫡母相信她见到二哥纠缠姜似后就立刻离开去找三妹了,不然她就惨了。   “好,我发誓——”苏清雪见无路可退,颤抖举起了手。   姜似这时却摇摇头:“这样发誓可不行,二表妹若是问心无愧,就在二表弟面前发誓吧。”   苏清雪瞬间面无人色,尖叫道:“姜似,你不要逼人太甚!”   姜似依然神色淡淡:“二表妹想多了,我只是不愿二表弟死不瞑目而已。”   苏大老爷叹了口气:“雪儿,你就发个誓吧。”   苏清雪面无血色看着苏大老爷,浑身抖得厉害。   这时一个人冲了出来:“你们不要为难二姑娘,人是我害的!” 第216章 目击者   冲出来的是个中年妇人,本来怯弱的气质在这一刻却全然不同,眼中仿佛冒着火。   众人看清妇人时,全场静了一下。   这不是大老爷的姨娘吗,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苏清雪脸色越发难看,嘴唇抖动着想要对姨娘说什么,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妇人冲到甄世成面前,直直跪倒在地:“人是我推进湖里的,与二姑娘无关。”   “这位是——”甄世成看向苏大老爷。   苏大老爷面色发黑看了地上跪着的妇人一眼,尴尬道:“她是我的妾室。”   甄世成恍然:“是苏二姑娘的生母吗?”   苏大老爷点了点头。   这个妾室平日里丝毫没有存在感,他都快忘了还有这么一个人。   甄世成冷眼打量着妇人。   这人突然冲出来承认罪行,一般人或许会以为姨娘爱女心切,替女儿揽过罪责,但他从不会一上来就对人存有先入为主的看法,无论是好的看法还是坏的。   “姨娘说说具体情况吧。”甄世成淡淡道。   妇人抬起头飞快看了尤氏一眼,惶然的神色竟然平复下来,挺直腰板道:“不久前我遇到了二姑娘,本想与二姑娘好好说说话,但二姑娘急着离开了。平时我很少能见到二姑娘的面,实在想她,好不容易碰到了却没说上两句话,心中难受得厉害,便失魂落魄往前走,没想到就走到了掬霞湖这里,看到了二公子与表姑娘……”   她语气平静,缓缓道来,在场之人全都默默听着,只有风吹落叶的沙沙声与湖面荡漾的水波是生动的。   妇人目光往姜似面上落了落。   少女容颜绝美,那般年轻。   妇人的目光柔和下来,缓缓道:“二公子拦着表姑娘要与她玩耍,表姑娘没有理会,带着丫鬟匆匆离开了。我看到二公子站在那里很不高兴,便走了过去,对他说其实表姑娘没有走远,不信让他往湖里瞧瞧,里边有表姑娘的影子——”   姜湛听到这里气得骂了一声:“会不会说人话呢?”   说湖里有四妹的影子,这不是咒四妹落水嘛!   姜安诚打了姜湛一巴掌,斥道:“别插嘴!”   正听到关键时刻!   “然后呢?”甄世成温声问。   妇人笑了笑:“二公子是个傻子,他这么一听,当然就凑到湖边去看了。二公子说看不到,我便对他说你低下头仔细看,然后我就趁着他弯腰低头的时候用力把他推进了湖里……”   说到后来,妇人神色越来越冷漠,嘴角噙着淡淡的笑。   “你为什么这么做?”苏大老爷忍不住问。   “为什么?”妇人目光缓缓流转,看着苏大老爷笑意更冷,“老爷莫非忘了林哥儿是怎么死的?”   妇人此话一出,众人顿时窃窃私语起来。   甄世成从人们的谈论中听出了林哥儿的身份,原来林哥儿正是妇人的儿子,只不过小时候就夭折了,最终都没有在小一辈中序齿,更没有上族谱。   妇人干脆站了起来,大声道:“林哥儿就是被那个傻子从假山上推下来摔死的!可怜我的林哥儿还不到三岁,那样聪明可爱,每次都会扑到我怀里软软喊姨娘,却被那个傻子害死了。”   妇人说着,两行清泪顺着眼角淌下:“结果呢,就因为那个傻子是从太太肚子里爬出来的,所以他一点事都没有,甚至连责骂都没有过!”   “既然如此,姨娘为何等到今日才动手?”甄世成不带任何感情问道。   妇人自嘲笑着:“因为我是个出身卑微的下等人啊,亲生的儿子被人害死了,可还有女儿,为了女儿能好好活下去,只能咬牙忍着。”   “现在不忍了?”   “不忍了。”妇人用力擦了擦眼角泪痕,“那个傻子又害人了,他把三公子从假山上推了下去。三公子命大没有死,可是谁知道那个傻子以后还会害多少人?所以,还是他去死好了。”   说到最后,妇人神色冷硬如刀。   二太太许氏不由掩住了嘴,眼圈瞬间红了。   她成亲多年只得了宝哥儿一个儿子,那样如珠似宝疼爱,却被人害成那个样子,现在只要一闭眼她的眼前就浮现宝哥儿一脸血的模样,让她几乎每时每刻都在做噩梦。   可是她一点法子没有,别人会说:“难道你与一个傻子计较吗?”   她没存着害人的心,可要说没有一点怨恨是不可能的,没想到却有人替她出了这口恶气。   甄世成静静望着妇人,良久一叹:“姨娘今日如此冲动,与苏二姑娘有关吧?”   妇人不由看向苏清雪。   苏清雪瞬间低下头去,不看妇人一眼。   妇人忽然笑了笑:“是啊,谁让二姑娘连与我这个生母说句话都不屑呢?我儿子死了,女儿没把我当个人,那我为何还活得这么窝囊而不是给我儿子报仇?”   今天是林哥儿的忌日啊,她锥心般的疼,十分想与女儿说说话,可是换来的却是女儿的鄙视。   苏清雪猛然抬头,看着妇人的眼神闪过怨恨。   “你这个贱婢!”尤氏指着妇人,气得脸色铁青。   这一刻,她恨不得命人把眼前的贱人一刀刀凌迟,残存的理智使她没有妄动。   妇人反而无所顾忌笑起来:“太太说我贱婢就贱婢吧,我本来就是贱命一条,呵呵呵,死不足惜。”   “你,你这个疯子!”尤氏从没想到一贯低声下气的妾室如此跟她说话,气得浑身哆嗦。   甄世成却定定望着苏清雪,一字一顿道:“苏二姑娘,姨娘推苏二公子落水时,你就在朝阳亭中看着吧?”   虽然凭经验他已经断定姨娘不似说谎,可人证物证俱无,就这么结案到底难以服众。   苏清雪身子晃了晃,对妇人的怨恨上升到极点。   为什么非要把她扯进来,这些人就不能放过她吗?   甄世成脸色一正,厉声道:“有手帕为证,到现在苏二姑娘若是还不说实话,那本官只能认定你与姨娘联手害死了苏二公子——”   苏清雪骤然打断甄世成的话:“我没有!”   甄世成面无表情看着她。   苏清雪一下子泄了气,掩面道:“不错,那时候我正在朝阳亭中,看见姨娘把二哥推进了湖里……” 第217章 二牛的艰难选择   湖边吹来的风是凉的,即便是盛夏的天,人们听着苏清雪的讲述依然觉得心底生寒。   苏清雪恨到了极点。   本来一切那么顺利,她找到二哥时正好只有二哥一个人,她几乎不费吹飞之力就把二哥哄到了朝阳亭来。   不久后,嫡母派去的婢女把姜似领来了,她随便撺掇两句,二哥就冲出去缠住了姜似。   只是她没想到姜似的丫鬟竟能一脚把块头庞大的二哥踹倒在地,她还没来得及引人过来,姜似就顺利脱身了。   可是更让她想不到的是,姨娘随后过来了,不知对二哥说了什么,二哥就跑到湖边探着头看,然后她眼睁睁看着姨娘用力把二哥推了下去。   苏清雪只要想到那一瞬间,窒息的恐惧就袭来。   她从没想过平日里连头都不敢抬的姨娘竟然会做出这种事来,那一刻她怕得要死。   嫡母知道姨娘杀了二哥,定然连她都不会放过的!   她想冲出去救人,可是她不会水,即便会水也不可能拖得动二哥,而姨娘一直站在湖边,直到二哥不再挣扎才快步离开。她唯一能做的就是逃离那个噩梦般的地方,装作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甄世成静静听完了苏清雪的讲述,问道:“苏二姑娘为何会与苏二公子在朝阳亭里?”   苏清雪飞快看了尤氏一眼。   尤氏听着苏清雪讲述姨娘如何害死次子,原本娟秀的面庞早已扭曲,这一眼让她恢复了清明。   尤氏微不可察对苏清雪点点头,暂且把对这母女二人的恨埋在心里。   她虽然不想承认,却也心知肚明,今日死的是痴傻的次子,她虽伤心却还不到悲痛欲绝的程度,若是换了长子,她恐怕早就疯狂了。   苏清雪定了定神,道:“凑巧碰到的,二哥说没人陪他玩,非拉着我陪他踢毽子。我觉得路上人来人往不太好,就带二哥去了朝阳亭玩。没过多久似表姐来了,二哥瞧见了很高兴就跑了出去,我本想追出去,还没等反应过来似表姐就匆匆离开了,再然后——”   无论如何她不能把嫡母吩咐的事交代出来,不然等着她的只有死路一条。   其实苏清雪心中明白,生母害死了嫡母的儿子,她现在即便不交代,将来日子也不好过,但再难过总比丢了性命强。   这一刻,苏清雪无比后悔当初的多事,倘若她没有向嫡母告姜似的状,这一切或许就不会发生了。   这样想着,她情不自禁看向姜似。   姜似就站在姜湛身旁,察觉到苏清雪的视线微微转眸,眼底淡淡没有温度。   欠了债总是要还的,苏清雪既然算计人,就要有遭报应的觉悟,至于她背后是否有指使之人——姜似目光一转,轻轻瞥了尤氏一眼。   痛失骨肉,这番报应可不轻。   姜似想,前世苏清意的“病故”或许没有这么简单,因为在苏清意“病故”后不久她就听闻苏清雪的生母去世了。   之所以有这个印象,是一次宴会中苏清雪一身明艳红衣现身,苏清霜就对她提了这么一句,说苏清雪生母才没了,哪怕只是一个姨娘,苏清雪穿成这样也不合适。   苏清意与苏清雪生母先后去世,前世的时候在外人看来毫无关联,可是现在知道了苏清雪生母对苏清意的恨意,那前世宜宁侯府想要掩盖的真相就很清楚了。   侯府公子被父亲的姨娘害死,传出这样的事可不好听,自然是“病故”最妥当。   “苏世子还有什么想问的么?”案子有了定论,甄世成问苏大老爷。   苏大老爷不愿意多看妇人一眼,摆了摆手。   “带走!”   甄世成发话,立刻有衙役上前把妇人拖走。   “那么本官就告辞了。”甄世成冲苏大老爷拱拱手,转身时意味深长看了姜似一眼。   今天的事他也看出来了,有人算计这小姑娘呢,希望这丫头机灵些,莫吃了亏。   姜似冲甄世成微微屈膝,算是送别。   甄世成看着她云淡风轻的模样,放下心来。   他似乎操闲心了,这小姑娘总有化险为夷的本事。   甄世成往前走了两步回头:“小余,怎么还不走?”   郁谨笑笑:“遇到朋友,叙个旧。”   “呃。”甄世成摸了摸胡子。   皇子想叙旧,他当然没法拦着。   眼睁睁看着郁谨走向姜似,甄世成瞬间连胡子都忘摸了。   好在与他想的不一样,郁谨从姜似身边走过,伸手拍了拍姜湛肩头:“姜二弟,这么巧。”   姜湛摸摸鼻子:“是够巧的,余七哥怎么成了甄大人的属下?”   郁谨指指大门的方向:“边走边说吧。”   姜湛早就因为尤氏对姜似态度恶劣懒得留下,闻言正合心意,匆匆跟姜安诚说了一声便随着郁谨走了。   姜似见郁谨对她再没纠缠之意,心中松了口气。   这样就挺好,长久不靠近,那些无法控制的情愫就会慢慢变淡了,终有消失的一日。   郁谨走出十数丈,忽地回过头来,目光如蜻蜓点水从姜似面上掠过,冲着卧在原地的二牛喊道:“过来!”   二牛抬头望天,尾巴拍得尘土飞扬。   它不想走,女主人还没摸它头呢。   郁谨没想到平时挺机灵的二牛这个时候居然犯了狗脾气,脸色微沉加重了语气:“过来。”   二牛不情不愿起身,可怜巴巴冲姜似叫了一声。   姜安诚忙拦在姜似身前,对郁谨喊道:“差爷快些把这只狗领走吧,吓到人就不好了。”   差爷?   这一瞬间,郁七皇子俊朗的面庞扭曲了一下,深深看了姜安诚一眼。   听未来岳父大人叫他差爷,这感觉还真微妙啊。   都怪二牛没事找事!   郁谨毫不客气甩锅给二牛,对着它打了个手势。   二牛眼睛一亮。   主人会赏它一盆肉骨头!   可是转头看看姜似,二牛又纠结了。   到底是选肉骨头还是女主人呢?   罢了,肉骨头有很多,女主人只有一个。   二牛稳如泰山重新坐下。   郁谨很想冲回去踹二牛一脚,当着姜似的面却只能忍住,再次打了一个手势。   三盆肉骨头!   二牛腾地站起来,不舍看了姜似一眼,颠颠跑过去了。   姜似:“……” 第218章 提醒   姜似对郁谨那几个手势很了解,正是因为了解,这时候才有一种被二牛深深伤害的感觉。   在二牛心里,她居然还不如三盆肉骨头。   不对,这不是二牛的错,全是郁七逼二牛在本性与她之前作出的艰难选择。   姜似想到这里,心情好多了。   侯府闹出这样的事来,原本的热闹喜庆早已烟消云散,明明是明媚的天,整个府邸都好似笼罩上一层阴霾。   留下来的宾客纷纷散去。   姜安诚带着姜似姐妹与宜宁侯夫妇辞了行,走出侯府。   东平伯府与朱家的马车停靠在一处,那里曾经停着的许多马车随着宾客离去已经不在,空出好大一片空地来。   老秦靠着墙壁面无表情,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朱家的车夫几次搭话都没成功。   见姜似等人走过来,老秦默默站直身子,走到伯府马车旁候着。   姜安诚左右寻觅,纳闷道:“马呢?”   老秦道:“二公子让他的朋友骑了您的马。”   “这个臭小子!”姜安诚气得瞪眼。   姜似忙道:“父亲,正好我想与大姐坐一辆马车,您就乘坐我那辆马车回府吧。”   姜安诚点头,叮嘱长女在婆家好生照顾自己,看着姐妹二人一同上了朱家马车,马车缓缓驶动,心头莫名有些涩然。   老秦大步跟上去。   他早就暗暗发过誓,只要跟着姑娘出门,姑娘的安全就是他的责任。   别人的饭不是那么好吃的,而老秦显然是个很有原则的人。   眼看着老秦跟着别人家马车跑了,姜安诚傻了眼。   什么情况,车夫都跑了,难道要他赶车回去吗?   身在朱家马车中的姜似不知道父亲大人与马车一同被撇下了,坐定后接过姜依递过来的茶水抿了一口。   “今日吓到了吧?”姜依柔声问。   姜似把茶杯往小几上一放,摇了摇头。   姜依显然没从这一日的剧变中缓过神来,白着唇道:“没吓到就好,当时看到他们把你牵扯进去,我这颗心一直跳得厉害。”   “大姐放心就是,现在我能保护好自己了。”姜似伸手握住姜依的手,微微一笑。   姜依轻轻叹口气:“就是可惜了二表弟,虽然他害了人,可他毕竟不懂事。”   “不是所有不懂事的人都会害人的。”姜似喃喃道。   见识过长兴侯世子与姜倩夫妇丑恶的嘴脸,姜似有些想法早已与前世不同。   在她看来,这世上有极少数人天性就是丑恶的,无药可救。   姜似心知这种想法有些执拗,可她就如同被水墨渲染过的白纸,早已不是真正的十五岁少女,前世那些烙印不是说放下就能烟消云散的。   “你说什么?”姜依没有听清姜似的喃喃自语,问道。   姜似笑笑:“就是感慨世事无常。对了,大姐,外祖母叫你回去有什么事?”   “也没什么,外祖母听说嫣嫣不舒服,叫我过去问了问。”   “外祖母听谁说起的?”   姜依纳闷看了姜似一眼:“四妹,怎么了?”   姜似想了想,决定对姜依吐露实情:“大姐先说外祖母听谁提起的,我再告诉你怎么了。”   “是听大舅母提起的。”   姜似露出果然如此的冷笑。   “四妹,到底怎么了?”姜依虽然性情柔顺,却不是木讷之人,早从姜似的态度里瞧出不对劲来。   这个时候,她心中没来由慌张,总觉得接下来听到的事会让她某些认知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姜似沉默了片刻,车厢内气氛越发凝重,也让姜依有了足够的心理准备,才开口道:“二表弟在掬霞湖边拦住我没有那么简单,此事十有八九是被大舅母算计的。”   她从青衣婢女传信姜依昏倒开始说起,讲到青衣婢女的悄然消失,再到传来苏清意的噩耗。   姜依默默听着,越听脸色越难看,到最后握着姜似的手忍不住抖起来,不可置信道:“怎么会这样?她是咱们的舅母,这般算计妹妹就不怕良心过不去吗?”   姜似直言道:“大姐,世上的人没有良心的并不少。”   她不准备瞒着长姐这些糟心事,虽然长姐性情柔弱,听到这些恐怕会难受好些日子,可长姐很快要面临一场厄运,现在若不让长姐见识一下亲人亦有人心险恶,才是害了长姐。   有的时候,旁人再好的保护都不如自己立起来。   姜依缓缓平复了情绪,用力握了握姜似的手,羞愧道:“都是我不好,当时要是带你一起回去就没有这些事了。”   姜似笑了:“大姐不要这样想。一个人若是存了害人的心思,总有他自认为找到机会的时候,这次不行还有下次,所以这与大姐无关。大姐若是为此自责难受,倒是我的过错了。”   姜依定定望着姜似,好一会儿轻叹道:“妹妹真的长大了。”   姜似趁机劝道:“大姐,你以后也要小心些,知人知面不知心,那些对你好的未尝就是真心实意,说不定存了什么害人心思……”   姜依愣了片刻后紧张起来:“四妹,虽说世上有恶人,但绝大多数人都是好的,你可莫要因为今天的事就左了性子,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姜似愕然。   她这是没劝成大姐反被教育了。   姜依确实十分担心姜似因为受刺激变得性情乖僻,揽着她劝了又劝。   姜似叹道:“大姐放心,我不会钻牛角尖的。只是大姐也要答应我,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直到姜依点头,姜似才稍稍放下了心。   朱家马车直接把姜似送到东平伯府门口,姜似这才与姜依分别,进门时随口问了一句:“二公子回来了么?”   门房回道:“没有。”   “我父亲呢?”   “也未见伯爷回来。”   姜似皱眉:“这就奇怪了,老秦赶车比朱家的马车要快呀。”   悄悄跟在后面的老秦上前来道:“姑娘,伯爷大概是因为没车夫。”   姜似看着出现在面前的老秦傻了眼。   老秦理直气壮:“我只是姑娘的车夫。”   必要时还可以是姑娘手中一把可以杀人的刀,但他不会对其他人负责,别人又没管他饭吃。   姜似沉默了一下,点头:“你说得都对。”   还好她不是二哥,至少不会挨揍。 第219章 恶人自有恶报   没等老秦回去接人,姜安诚总算用生疏的赶车技巧赶着自家马车回来了,一下马车就找姜似诉苦。   姜似本以为会被父亲大人数落几句,没想到姜安诚一开口就骂到了姜湛头上:“你二哥那个混账东西,当初荐了个人给你当车夫,拍着胸脯说人老实可靠,果然那混账的话一个字都不能相信。”   姜似尴尬笑笑。   当初收老秦入府,她不方便出面,便请二哥帮忙,没想到这时候让二哥背了黑锅。   姜安诚越想越气:“更可恶的是那混账让人把我的马给骑走了,就是那个在甄大人手下当差的年轻衙役。哼,看着相貌堂堂,却跟着你二哥混,可见也是个不着调的。”   姜似嘴角微抽。   父亲大人这是多嫌弃二哥,凡是与二哥打交道的都列为狐朋狗友了。   不过想到那个人是郁七,她就生不出半点同情心来。   嗯,就让父亲大人的嫌弃来得更猛烈些吧。   姜安诚骂完了,觉得痛快了些,当然要想完全消除火气还得等儿子回来抽一顿才行。   “似儿,今天的事你不要害怕,这与你没有丝毫关系。你外祖家那边以后若无必要就不要再去了。”   “女儿知道的。”   知道大舅母尤氏的心如此黑,若无必要她当然不会再踏入宜宁侯府半步。   姜安诚见姜似面色尚算平静,这才放下一半心离开。   待只剩下主仆二人,阿蛮就忍不住道:“姑娘,二表姑娘那么坏,还有那个不见了的青衣丫鬟,全是烂了心肝的,难道就这么算了,她们做了坏事一点不会得到惩罚吗?”   姜似笑笑:“恶人自有天收。”   苏清雪的背后明显是大舅母尤氏,可是现在苏清雪的生母害了苏清意,苏清雪以后在大舅母手下定然好过不了。   至于那个青衣丫鬟,往日她没在大舅母身边见到过,可见不是什么受重视的大丫鬟,说不准就是为了算计她特意找了个不起眼的小丫鬟行事。   这样的小丫鬟,替主子做过见不得人的事后最可能的下场就是被灭口或者远远打发了。   而大舅母尤氏,这件事的始作俑者,其实已经得到了惩罚。还有什么比丧子之痛对任何一位母亲来说更难受呢?   姜似不知道的是,没过几日宜宁侯府的一名小丫鬟被人发现淹死在掬霞湖里,府中人心惶惶,都说是二公子找替死鬼来了。   当家夫人尤氏雷厉风行处置了那些传谣言的下人,总算遏制住了谣言往外传播。   正如姜似所言,恶人自有天收,那些存了恶念害人的,无论是指使者还是执行者,终归都受到了惩罚。   御书房中,景明帝忙里偷闲看了会儿话本子,被话本子中某个情节触动,传来六部重臣询问几位皇子的历练情况。   说起来,景明帝也是被儿子们近来时不时作天作地给气坏了,认为这些小崽子整日无所事事,不是看热闹就是打闲架,干脆把他们派到六部历练,好歹有个正经事做。   景明帝内心深处其实一直不愿意承认对儿子们有那么一点点嫉妒:凭什么这些混账东西想闲逛就闲逛,想打架就打架,甚至调戏个良家妇女都没事,而他却整日起得比鸡早,兢兢业业上朝批奏折,连看个话本子都要小心翼翼,唯恐被御史发现了来个死谏。   当儿子的比当老子的活得舒坦,当老子的能爽快吗?必须不能啊!   景明帝听了六部重臣打官腔的汇报,不耐烦扬了扬眉。   王爷聪慧睿智,王爷谦逊有礼,王爷……这些废话还用听他们说吗?就没有一点新鲜的?   刑部尚书是个机灵的,见皇上有点隐晦的不高兴,突然想起一桩事来,忙道:“回禀陛下,燕王协助顺天府尹办案,刚刚查办了宜宁侯之孙落水一案。”   景明帝一听来了兴致:“呃,什么案子?”   刑部尚书忙把案子简单介绍一下,最后赞道:“就连顺天府尹都说燕王心细如发,很有天赋。”   景明帝高兴了,打发走了六部重臣,命大太监潘海传郁谨入宫。   郁谨才与姜湛喝过酒,旁敲侧击了姜似不少情况,带着大狗往回走的时候,在家门口的歪脖子枣树旁遇到了潘海。   “王爷,皇上宣您进宫一趟。”   郁谨眼神恢复了清明:“劳烦公公稍等,我换一身衣裳。”   不多时,换过衣裳的郁谨随着潘海入了宫。   “皇上,燕王到了。”   随着郁谨走进来,景明帝就闻到了淡淡酒气。   景明帝顿时不高兴了。   青天白日居然喝酒?   “从哪里来?”   郁谨如实道:“与朋友喝酒,回去时恰好遇到了潘公公。”   “这个时候不是上衙的时候吗?”   “儿臣随顺天府尹甄大人查出一桩落水案,有些高兴,就叫朋友小酌了两杯。”   看着脸颊微红的儿子,景明帝心中叹了口气。   在宫外长大的孩子到底比不上在宫内长大的机灵,这么实在还挺容易吃亏的。   说起来,他也有责任。   景明帝有了这个想法,看向郁谨的眼神就柔和下来,问道:“你回来后交了哪些朋友?”   “儿臣只交了一个朋友,就是东平伯府的二公子,不过他还不知道儿臣的真实身份。”   “东平伯府?”景明帝想了许久才有了印象,“朕想起来了,东平伯府本来与安国公府结了亲,结果安国公的小儿子为了个民女殉情,退了与东平伯府的婚事,是有这回事吧?”   郁谨一脸茫然:“儿臣不知道啊。”   “你才刚回到京城,不了解这些也属正常。”   看着芝兰玉树般耀眼的儿子,景明帝笑了:“对了,安国公的小儿子还是你表弟。老七,你对此事怎么看?”   郁谨一张俊脸瞬间结了冰,冷漠道:“儿臣觉得季三是个不负责任的混账,受他连累而退亲的那位姑娘简直是倒了八辈子霉才与他有牵扯。”   景明帝摸了摸下巴。   老七的想法很独特啊。   他当初听了此事只觉得新鲜,还没想过东平伯府那位退亲的姑娘会如何。   这么一想,景明帝又觉得自己身为明君应该有所表示才对。   嗯,回头找机会赏那位姑娘一点什么吧。 第220章 不同   景明帝是个明君,身为明君当然不能太任性,除了自己儿子,对臣民不好说赏就赏,说罚就罚。   他此刻虽对那位倒霉的姑娘起了一点同情心,却不可能现在就赏下物件给她长脸,不然御史骂他沉迷女色想扩充后宫了怎么办?   心里转过这些念头,景明帝看向面罩寒霜的儿子,笑道:“毕竟是你表弟,不要说得太难听。”   郁谨面无表情道:“儿臣帮理不帮亲。”   无论是帮理还是帮亲,都是帮阿似,至于季崇易那混账,早晚有收拾他给阿似出气的时候。   景明帝叹了口气:“你啊,看来很适合随着甄世成做事。”   太耿直了啊,连个顺耳的话都不会说,一点不像皇室中人。   不知为何,景明帝虽嫌弃着,内心深处又有一点担忧。   “差事做得不错,以后再接再厉,下去吧。”   “儿臣告退。”直到走出皇宫大门,郁谨还一头雾水,完全不明白被叫进宫来的目的是什么。   回头看了一眼威严庄重的宫墙,他那双黑宝石般的眸子微微眯起,里面盛满了璀璨碎光。   大太监潘海把这番情景看在眼里,没来由觉得走出宫门的七皇子与面对皇上的七皇子完全不一样了。可要说哪里不同,又难以言明。   或许是不习惯宫中的束缚吧。   潘海回到宫中,向景明帝禀报郁谨已经离去。   景明帝拿下遮在脸上的话本子,瞥了潘海一眼,突然问道:“你觉得燕王如何?”   潘海打了个哆嗦。   对皇子品头论足,他除非疯了才这么做。   “奴婢与燕王没有打过交道,说不上来。”   景明帝盯了潘海片刻,笑了笑:“罢了,你退下吧。”   也许是因为他与那些儿子们一样,生于皇宫,长于皇宫,与历朝历代的皇子们没有不同,所以面对生于民间的第七子谨总会生出莫名的好奇来。   只是连景明帝自己都不知道的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一旦生出好奇,那么就会生出宽容。   总要多些忍耐,才能看看对方怎么搞事嘛。   上位者的一举一动牵扯着无数人的心,景明帝召集六部重臣问话后独独召了燕王进宫,最后燕王还由大太监潘海亲自送出去,这立刻引来众人的揣测。   燕王这是得了皇上青眼了?   与太子竞争?这个不存在的,没人会把一个自幼养在民间的皇子与稳坐东宫的太子相提并论。   但是一个受皇上重视的皇子,与一个皇上都记不住长相的皇子,那绝对是不一样的。   燕王不能与太子竞争,难道还不能帮着别人与太子竞争吗?   比如四皇子齐王。   要说起来,几位王爷中齐王的声望可是最高的,德才兼备。   宫中的娘娘们先得到的消息,贤妃一听就转起了心思。   她本来以为老七是个废子,如今看来,大有可为。   老四那么出众的孩子,就吃亏在晚生了几年,倘若有个得皇上青眼的亲兄弟帮衬着,将来的路就好走多了。   贤妃十分清楚皇子受宠的重要性,就如六皇子。   六皇子的母妃庄妃当年以才华著称,而今上了年纪其实早就不受宠了,但是因为有六皇子这个受宠的儿子在,每当六皇子哄了皇上高兴,皇上都会去庄妃那里小坐。   也因此,宫里上下无人敢小觑了庄妃。   贤妃是个雷厉风行的,郁谨这边才回到雀子胡同的民宅中,贤妃身边的太监就带着一堆礼品过来了。   二牛拦着门不让进。   太监尖声道:“你这畜生,不要挡路!”   二牛一听怒了,飞身而起把太监扑倒在地,照着他的屁股就咬去。   太监惨叫一声,喊道:“你们都是死的吗?还不把这只畜生打走!”   龙旦双手环抱胸前,笑吟吟提醒道:“二牛可是正五品的官,皇上亲封的。”   三年前大周与南兰有一场恶战,主子受了重伤,是二牛咬死了准备对主子痛下杀手的敌人,并在尸山遍野中把主子拖了出来。   二牛的一条腿就是那时候瘸的。   二牛不仅救了当朝皇子,咬死的那个南兰人还是一位小王爷,战况传到京城,虽然二牛只是一条狗,景明帝还是不顾御史们的上蹿下跳,御笔一挥封了二牛为正五品啸天将军。   龙旦这话一出,那些太监都愣了,一时不知是真是假。   龙旦冷笑:“才过了三年就没人记得了?你们要不要看看啸天将军脖子上的铜牌?”   二牛一听松开口,身子直立起来,露出颈间挂着的铜牌。   大狗威风凛凛,睥睨着呆若木鸡的众太监。   “看到了吧?真的论起来,你们见了二牛还得行礼呢。想打它?这是以上犯下,要吃板子蹲大牢的!”   众太监越发傻眼,不由看向地上领头的那位。   领头的太监捂着屁股艰难爬起来,刚要拿出贤妃压人,就见半人高的大狗突然一呲牙。   领头太监吓了一个哆嗦,灰头土脸跑了。   众太监自然跟着一哄而散。   一时间冷清下来,只有地上堆满的礼品有种琳琅满目的热闹。   二牛踩过那些礼品,来到从头至尾不发一言的郁谨身边,讨好蹭了蹭他的手。   郁谨冰冷如霜的面上露出一丝笑意,轻抚着二牛的头道:“干得不错,回头让龙旦给你买酱牛肉。”   “汪汪!”二牛心满意足叫了两声,从主人身侧挤进去继续吃肉骨头了。   树荫下,一盆肉骨头散发着令人垂延的香味,二牛挑了一根最顺眼的啃着,大尾巴一下一下摇晃着。   嗯,有肉骨头,倘若再有女主人陪伴的话,狗生就十分完美了。   龙旦看了看堆满在地的礼品,再看看郁谨冰冷的模样,试探道:“主子,要不小的把这些都扔大街上去?”   郁谨冷笑:“扔了干什么,都是好东西,留着用!”   他从不干讨厌一个人拿物件出气的傻事。   好与坏,都是人干出来的,与物件没有半点干系。   二牛这么一闹,很多留意这边动静的人都知道了。   太子本来已经准备找机会狠狠打压郁谨一番,免得以后与四皇子联手让他头疼,如今一听贤妃的人连雀子胡同那宅子的门都没进去,不由乐了。   咦,他似乎不用急着当恶人,老七与其他兄弟不一样啊。 第221章 金水河畔   白驹过隙,很快就到了七月。   七月的京城暑气未消,人们到街上打个晃,一身衣裳就要湿透了,可是按时节来说已经到了初秋。   初秋的天是高的,云淡而疏,满眼都是大片大片的湛蓝,以及比盛夏还要炽热的阳光,人们的心情在这样的时节里莫名就敞亮些。   姜似的心情却一日比一日沉重。   前世二哥的死就如一块巨石压在她心头,随着那个日子越来越近了,让她喘不过气来。   经历了永昌伯夫妇的死,她不敢再轻举妄动。   这是一个刻骨铭心的教训,让她明白一个不经意间的改变有时候会带来难以预测的厄运。   姜似不敢拿亲兄长的命冒险。   比起拼命阻止二哥在前世身亡那一日去游河,她情愿按着前世的轨迹发展,再在最关键的时刻把二哥救下来。   她不可能整日与二哥形影不离,谁知道阻止了这次游河会不会有下次呢?或者其他防不胜防的意外。   对姜似来说,至少前世姜湛身亡的时间、地点这些讯息都是清楚的,这要比面对未知好得多。   然而要说心中不慌,那绝不可能。   关心则乱,这是人之常情。   “姑娘,您这些日子越发瘦了,是不是天热吃不下东西?”阿巧把一碟点心摆到桌几上,劝道,“婢子特意做了凉果,您尝尝吧。”   阿巧是个心灵手巧的丫鬟,做点心很有天赋,一碟凉果淡绿浅粉,外面裹着细碎如霜花的椰丝,在这大热的天气瞧着就让人食欲大增。   姜似却摇摇头:“你与阿蛮吃吧,给我端杯蜜水来就好。”   阿巧还待再劝,见姜似神色凝重,只得打消了念头,转身去端蜜水。   姜似站起来,在不算宽敞的室内来回踱步。   这一日就是二哥与礼部尚书之孙杨盛才画舫游河的日子。   尽管已经反复想过每一个细节,肯定在这件事上与前世发展没有任何变化,可等不到姜湛那边的消息,姜似还是放不下心来。   “姑娘,姑娘——”阿蛮气喘吁吁从外边跑进来。   正好阿巧端着蜜水过来,姜似接过蜜水顺手递给了阿蛮。   阿蛮一口气喝完,把空碗塞回阿巧手中,快言快语道:“阿吉传来消息,说有人约了二公子去金水河游玩。”   姜似用力咬唇,气得踢了一下脚边的小杌子。   她就知道二哥是个记吃不记打的,果然还是与杨盛才那些人搅到一块去了。   气恼过后又有些心安。   一切果然照着前世在发展,那她就有信心把二哥救下来。   “二公子什么时候去?”   “说是约好了傍晚时分。”   姜似抿了抿唇,有心去找姜湛叮嘱几句,又担心引起变故,只得硬生生压下这种冲动,吩咐阿蛮把老秦找来。   与老秦见面的地方是连接前院与后宅的一处凉亭。   姜似没等多久,老秦就由阿蛮领着走了过来。   来到姜似面前,老秦抱拳行礼,一言不发等着吩咐。   老秦这样的态度倒是让姜似无比安心。   有的时候她需要阿飞那样机灵的人办事,也有的时候正需要老秦这样不折不扣执行她命令的人。   事关兄长生死,她不允许有任何差池。   “老秦,你知道金水河么?”   老秦摇摇头。   他不是京城人,选择在京城扎根只是心中有个念想而已,对金水河连听都没听过。   “那你就去了解一下吧,我需要你尽可能熟悉金水河的情况,雇一条船在那等着我。”姜似对老秦道。   老秦连惊讶都没有,立刻点头:“姑娘放心。”   姜似又讲了一些细节,最后道:“老秦,今晚的事对我来说十分重要,就拜托了。”   老秦抱拳:“我会全力以赴把姑娘交代的事做好。”   与老秦分开,姜似回到海棠居开始收拾东西。   阿巧有种不妙的预感,试探问道:“姑娘,您又要出去啊?”   嗯,她为什么用“又”这个字?   “对,今晚我与阿蛮可能会很晚回来。阿巧,院子里的事就交给你了,尤其注意不要被人发现我与阿蛮不在。”   阿巧嘴里发苦:“姑娘——”   这都是第三次了啊!   最终可怜的阿巧也没说出劝阻的话来,等把姜似与阿蛮送走后,默默念了无数声阿弥陀佛。   再这样下去,她都要信佛吃素了。   金水河畔白日里要冷清许多,最热闹的时候是在晚上,月上柳梢,灯火通明,无数游船画舫徜徉在金水河上,隐隐传来乐声与调笑,还有随风送到人们鼻端的脂粉香。   这里是才子们向往的温柔乡,更是权贵们流连的销金窟,金水河畔不夜天正是对这番盛景的描述。   姜似与阿蛮皆是一副不起眼的打扮,静静看着那些停靠在岸边的精美画舫逐渐亮起大红灯笼,开始缓缓驶向河中。   “姑娘。”低沉的声音响起,老秦摇着船靠岸。   金水河除了那些雕龙画凤的画舫,同样有许多灵巧的船只,有些是穿梭于画舫之间贩卖鲜果小吃的小贩,还有的是姿色寻常的花娘,没资格上画舫便用这小船做些迎来送往的生意。   来金水河逍遥的并不只是有钱人。   老秦熟练划着船,隐在这些船只中丝毫不起眼。   姜似与阿蛮上了船。   阿蛮有些新奇:“老秦,看不出你还会划船啊。”   “嗯。”老秦简单应了一句。   他与惜妹青梅竹马长大的地方就有一条河,年少时没少与同伴们戏水,至于划船,对有功夫在身的他来说掌握起来并不难。   “姑娘,接下来该怎么做?”阿蛮跃跃欲试。   姜似目不转睛盯着前方。   那里停靠着一艘画舫,放眼可及之处是最华丽的一艘。   此刻有几个少年郎说笑着走向画舫,其中一人让她最熟悉不过,正是二哥姜湛。   阿蛮眼睛微微睁大,猛拉姜似衣袖:“姑娘,二公子来了!”   到了这个时候姜似反而冷静下来,平静无波吩咐道:“老秦,开船,跟在那艘画舫后边。”   老秦一声不吭用船桨划开水波,小船很快融入来往如梭的船流中,向着画舫靠近。 第222章 画舫   画舫上灯火通明,人影攒动,丝竹声袅袅飘入耳中。   姜似侧耳聆听,清晰听到了少年略显轻浮的声调:“只留几个小倌伺候就行了,那些花娘通通下船去吧,人多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姜湛略带疑惑的声音传来:“小倌?”   先前开口的少年笑道:“反正咱们今日是喝酒,有女子在场喝不痛快,不过姜兄要是喜欢花娘,那就给你留两个。”   阿蛮听到这些,不由看向姜似。   二公子的狐朋狗友原来是这样的,这么一看,还不如余公子呢。   姜似绷着脸听兄长如何说。   她忽然觉得父亲大人平时对二哥还是太宽容了,对这种孩子就得狠揍啊。   “不用,不用,小倌就好。”姜湛急忙道。   开什么玩笑,他是那种花天酒地的人嘛,来这里主要是因为遇到麻烦杨盛才帮了他一把,所以他才卖杨盛才一个面子与崔逸那小子吃顿和解饭,不然他才不会跟着他们来金水河呢。   咳咳,就算来也是自己来才轻松自在嘛。   姜似听得嘴角直抽。   什么叫小倌就好?二哥这个傻子!   很快数名打扮花枝招展的女子陆续从画舫上走下去。   姜似准备了两套衣裳,一套是贴合花娘身份的裙装,她身上穿的则是一身男装。   这些日子她时常会来金水河畔仔细观察,这身装束正是金水河上那些小倌的常见打扮。不是那种一出现就能吸引众人视线的小倌,而是适合端茶倒水不惹眼的那种。   姜似的一张脸涂涂抹抹,本来出众的眉眼变得平淡起来,与衣裳极为相称。   “老秦,搭把手,把我扔到画舫上去。”   “姑娘,那我呢?”阿蛮急忙问。   站在船沿的姜似回头:“你与老秦留在船上,等下准备接应我与二公子。”   事到临头,阿蛮完全放不下心来:“姑娘,您一个人在画舫上太危险了,让婢子与您一道去吧,有情况婢子还能护着您——”   “啰嗦。”姜似脸一沉,“人多反而添乱,我不会有事的。老秦,动手吧。”   老秦点点头,划动小船更靠近了画舫背侧,托起姜似把她送到了画舫上。   眼看着姜似动作灵巧翻过栏杆往内走去,老秦眼中光芒一闪。   他一直以为姑娘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可看姑娘刚才灵活的身姿,倒有些意思。   当然,老秦并不关心这些,从现在起他会时刻不离画舫左右,一旦姑娘遇到危险能第一时间营救。   “老秦。”阿蛮望着姜似消失的方向轻轻喊了一声。   老秦没有回话,面色平静看向阿蛮。   “你说姑娘是准备把二公子打晕了扛下船吗?”   姜似来画舫真正的目的当然不能告诉阿蛮。   “不知道。”老秦言简意赅。   阿蛮盯着画舫叹了口气:“姑娘真不容易啊。”   姜似混进画舫,轻车熟路向大堂走去。   这样的画舫她先前来过数次,对其中分布已经了然于心。   大堂内亮如白昼,姜湛等人已经在桌前坐定。   数名眉眼不太出众的小倌端着瓜果酒肉来来往往,另有几名锦衣华服的小倌陪坐在姜湛等人身旁说笑逗趣。   姜湛皱眉:“咱们喝酒,要这些人坐一边叽叽歪歪干什么?没得扫兴!”   显然姜二公子是个对男色没有丝毫兴趣的“耿直人”。   杨盛才今日一袭薄纱紫袍,衬得他面如冠玉,唇红齿白,端的一副好相貌。   姜似混入端茶倒水的小倌之中,冷眼打量着他,心中暗道一声衣冠禽兽。   被姜似在心中唾骂的杨盛才今日显然心情甚好,对姜湛格外宽容,闻言立刻把那几个打扮冶艳的小倌赶了出去。   姜湛觉得自在许多,原就清俊的眉眼因为有了淡淡笑意显得俊朗无双。   杨盛才眼睛一亮,伸手搭在姜湛肩头:“姜兄,我还要谢谢你今日给我面子。来,咱们先喝一杯。”   姜似盯着占兄长便宜的那只咸猪手,恨不得抽出刀剁下来。   杨盛才没来由觉得手臂一凉,下意识摇了摇头。   嗯,一定是错觉。   耿直的姜二公子完全没有察觉不妥,端起酒樽很痛快与杨盛才碰杯。   二人一饮而尽,杨盛才大笑:“我就喜欢姜兄这种痛快人,不像一些人喝个酒还要推三阻四,上不了台面!”   除了姜湛,在场的四个少年一个是杨盛才,祖父是当朝礼部尚书,胞姐是太子妃。一个是崔逸,父亲是当朝名将,母亲是荣阳长公主。另外两个少年一个是礼部侍郎家的公子,一个是丹霞郡主之子。   这四个人凑在一起,算得上京城公子哥儿中的顶级圈子了,是以杨盛才说出这话十分有底气。   姜湛笑了:“我也喜欢痛快人。”   虽然他一开始觉得杨盛才这个人有点娘气,但接触下来还算不错。至少比那个崔逸强多了。   他这一笑,杨盛才越发热情起来。   一旁的崔绪在杨盛才暗示下端起酒杯:“姜兄,以前是小弟不懂事,还望你莫要见怪,喝了这杯酒,以后咱们就是朋友了。”   姜湛本来就是那种仗义疏财、广交朋友的公子哥儿,听了这话虽然心中对崔绪依然不待见,看在杨盛才的面子上却忍了下来,举杯一碰仰头喝了。   其他两名少年拍着桌子纷纷叫好:“姜兄真是痛快,兄弟们见了你就觉投缘,来来,咱们干了这杯。”   姜似看着姜湛左一杯酒右一杯酒喝下肚,气得牙疼。   她的傻二哥,真该早点找个母老虎那样的嫂子好好管教,敢跟着这些狐朋狗友厮混先打个半死再说。   眼见着姜湛双颊泛红、眼神迷离,已经有了酒意,杨盛才亲热揽住他肩头:“姜兄,光喝酒岂不无趣,咱们玩点别的吧。”   姜湛墨玉般的眼睛微微睁大,有着少年的纯真与好奇:“玩什么?”   杨盛才忽地起身凑近了姜湛,在他耳边轻吹了口气:“马上你就知道了。”   姜湛还在发懵的时候,杨盛才张嘴,轻轻咬住了他的耳垂。   包括几个小倌在内的崔绪等人皆发出了阵阵轻笑声。 第223章 放火   因为喝了不少,人的感官与反应都迟钝下来,姜湛有那么一瞬间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等他反应过来后,根本不需要经过大脑,一拳就打在了杨盛才脸上。   带着酒意的姜湛彻底忘记了对方的身份,所以这一拳不掺半点水分,一拳下去杨盛才惨叫一声,鼻血窜出尺高。   那些热血纷纷洒落在姜湛脸上、身上。   姜湛抹了一把脸,想到这些是鼻血,张嘴就吐了出来,正吐了杨盛才一身。   杨盛才可没喝多少酒,他还要保持清醒与眼前的美少年做点有趣的事呢。   正是这份清醒让他面对对方的呕吐暴击简直无法承受,杨盛才当即把一直垂涎的美色抛到九霄云外,大声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给我揍死这个蠢货!”   崔逸把酒杯往地上一扔,一抹嘴冷笑道:“早就该这么干了,跟这小子温声细语的说话,真他娘憋气!”   几人立时把姜湛围在中间,抡起随手拿到的物件劈头打过去。   几个小倌见到这种情景立刻低头弯腰逃离大堂,唯恐惹上大麻烦。   贵公子们之间的打架他们可不敢掺和,就连旁观都没必要,实在是在这迎来送往的销金窟中这种争风吃醋大打出手的场面见多了。   姜似站在不惹眼的角落里,无论是正在打群架的少年还是匆匆退走的小倌皆无人注意到她。   这种情况下,她反而能把一切瞧得更清楚。   前世的这一晚,二哥就是这样被他们围殴而亡然后抛入金水河的吗?   姜似没有急于出手把姜湛救下。   首先兄长皮糙肉厚,挨些拳脚算不上什么,更重要的是她想看看后面的发展。   姜湛寻常情况下收拾两三个人没问题,可他现在毕竟有了酒意,躲开崔逸打过来的一拳后脚下一滑,上半身扑到了桌子上。   杯盘落了一地,酒气熏天。   另两名少年一左一右按住了姜湛胳膊,令他动弹不得。   崔逸眼中闪过狠厉,抄起椅子就要往姜湛头上砸去。   姜似手心幻萤就要飞出去,就听杨盛才喊了一声:“慢着!”   姜似看向杨盛才。   莫非他良心发现了?   虽然她早就下了决心不会放过这四个人,但惩罚的程度当然要看他们所为。   崔逸把举起的椅子放下来,纳闷看着一身狼狈的杨盛才:“不是吧,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对这小子有想法?   他与杨盛才不一样,对男人没什么兴趣,偶尔一起玩玩是个乐子,但这个姜湛虽然有个好皮相,性子却讨厌极了,要不是冲着杨盛才的面子他才懒得往前凑。   “有想法?”杨盛才抹了一把脸,酒气混合着酸臭食物的味道熏得他直翻白眼,对姜湛的恨意就更深了。   他从小到大养尊处优,什么时候这么狼狈过,今天绝不会放过这小子!   杨盛才神色越发狰狞:“打他干嘛?他好歹是伯府的公子,若是出了什么事有一身伤,咱们该逃不了干系了。”   崔逸撇嘴:“这有什么,伯府还敢与咱们硬来不成?”   杨盛才冷笑:“能省事当然还是省事得好!”   “那咱们怎么收拾这小子?”看着被按在桌子上拼命挣扎的姜湛,崔逸满脸嫌弃。   杨盛才侧头看了一眼窗外。   画舫大堂的窗子皆是敞开的,外边就是波光粼粼的河水。   这个时候月亮已经爬高,夜幕很暗了,但那一串串随风摇曳的红灯笼以及璀璨生辉的琉璃灯把河面映照得比白日还要雪亮美丽。   可是在姜似眼里,这从未停止过荡起涟漪的河面就如一面凶镜,会随时把人最珍视的东西吞噬进去。   杨盛才冷冷道:“把他从这里扔出去,不就一了百了了。”   崔逸吃惊得瞪大了眼睛,显然没料到杨盛才要的是姜湛的命。   两个按着姜湛的少年同样面露惊讶。   崔逸舔了舔唇:“杨哥,没必要闹出人命吧,给这小子一顿教训就差不多了啊。”   杨盛才看向另外两名少年:“你们也这么想?”   两名少年不由点头。   他们虽然出身显赫,平日里没少干欺男霸女的事儿,但弄出人命来其实没有几次,特别是姜湛好歹是伯府公子,就更没有过了。   “怕了?”杨盛才扫了三人一眼,撇嘴,“就知道关键时刻你们都怂了!”   这个年纪的纨绔子最经不起激将,三人当即怒道:“谁怂了啊?”   杨盛才推开两个少年,从背后揪住姜湛把他提了起来。   姜湛一番折腾后酒意上涌,早已站不稳身子,甚至都没意识到眼前的危险。   姜似就这么看着杨盛才把姜湛推至窗口,然后推了出去。   扑通落水的声音传来,崔逸三人愣在当场。   他们虽然逞强,可从心底真没想过杨盛才真会动手。   “好了,这下子清净了。”杨盛才拍拍手道。   “杨哥,真的推下去啦?”   “怎么,怕了?”   崔逸搓搓手:“姜湛跟咱们一起上船很多人都看到了,到时候尸体捞上来怎么说啊?”   杨盛才不以为然笑笑:“有什么不好说的。画舫上层就是露台,就说咱们一道去露台玩,姜湛喝多了,失足掉下去了。咱们顶多就是没有把人救上来,他死了关我们什么事?总不能跳下去救他把自己的命搭上吧?到时候给东平伯府送些银钱聊表哀思,已经仁至义尽了。”   杨盛才越说眼中光芒越亮,仿佛刚才落入水中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酒杯,一盘冷炙。   从头到尾,姜似就这么冷冷看着他。   她并不担心姜湛的安危,因为已经提前嘱咐过老秦时刻留意画舫动静,倘若发现兄长落水会第一时间把他救起来。   她就是要看看前世掩盖在扑朔迷离之下的真相,看看她的兄长如何被这些人害死。   现在,该知道的都知道了,她自然明白怎么做了。   姜似取出早准备好的油往地上一洒,再把地上堆着的酒坛一泼,油与酒混在一起开始蔓延。   这个时候杨盛才等人终于留意到没有离去的小倌。   “你要干什么?”   姜似笑笑,把移开灯罩的蜡烛丢到了地上。   干什么?当然是杀人放火啦。 第224章 杀人   火星沾上油与酒,腾地就燃烧起来。   画舫大堂的地面、四壁全都是木质结构,再加上那些帷幔轻纱,几乎是瞬间整个大堂就被火舌舔舐了。   火海之中,杨盛才四人甚至连小倌的长相都瞧不太真切。   这个时候他们也顾不得这些,更没了推姜湛入水时的镇定,脸上惊慌难掩,声嘶力竭喊道:“走水了,走水了!”   姜似对着惊慌失措的四人笑了笑,纵身从窗口跃了出去。   重物入水的声音传来,仿佛给了四人提示,四人竟慌乱转身从离自己最近的轩窗跳了出去。   犹如下饺子一般,扑通扑通声接连传来。   而就在四人跳下去不久,留在画舫上的小倌与仆役发现四位公子哥儿已经跳水,或是靠自身过硬的凫水本领或是借用木盆木桶,各自逃生。   姜似跳入水中后的第一感觉就是凉。   眼下暑气未消,夜风带着熏人的暖,正是因为地上与水中的气温差距,才觉得河水格外凉。   姜似情不自禁打了个哆嗦,双腿微蹬整个头冒出了水面。   清凉的水珠顺着光滑的面颊滚落,这个瞬间姜似骤然想到一个人。   她生于京城长于京城,从东平伯府的后宅到安国公府的后宅,当然没有学会凫水的机会,这一身本领是在南边时郁七教她的。   南边多水,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湖。   郁七有一次开玩笑把她推入河中,看她狼狈挣扎,诧异她身为乌苗族圣女竟然不会水。   那个时候,她心虚又难过。   心虚于对方与她接触完全是把她当成了圣女阿桑,难过的也是这一点。   后来她终于忍不住承认,她只是偶然流落到南疆的汉女,并非圣女阿桑。   郁七沉默了很久,对她道:“我早就知道了,你与阿桑生得真像。”   再到后来她才知道,郁七从一开始就知道她只是阿桑的替代品。   不论如何,她在郁七的教导下学会了凫水。   用郁七的话来说,到处都是湖,不好好学凫水,万一哪天失足落水怎么办?再多保护的人都不及自己有自救的能力。   她深以为然,学得很认真。   而今,她竟然已经两次用到了这个本领,第一次是救季崇易落水的心上人,从而顺利退亲,这一次是放火后脱身。   “姑娘,快把手给我!”朦胧夜色中,水光与灯火随着流水摇曳,传来阿蛮急切的声音。   姜似握住阿蛮递过来的手,借着对方的力道灵巧上了船。   看着浑身湿漉漉的姜似,阿蛮忍不住埋怨:“姑娘,您胆子太大了,真的吓死婢子了!”   “怕什么,不是已经和老秦说好的。”姜似左右四顾,“二公子没事吧?”   老秦雇来这条乌蓬小船,是用卖鲜果做掩饰,混在金水河数不清的船只中丝毫不起眼。   阿蛮一指船舱:“二公子在里面呢,现在还没醒,不过老秦说他没事。”   他们一直紧跟着画舫,姜湛落水后第一时间就把人救了起来,不过因为姜湛喝多了,竟睡得死死的。   听闻姜湛无事,姜似心下微松。   这时那艘画舫已经彻底燃烧起来,火光冲天,犹如怒龙,画舫四周的河面被映照得通红。   尖叫声、哭喊声不绝于耳,四周的船早已被惊动,缓缓靠近画舫救人。   “救,救命——”微弱的求救声传来,一只手搭上姜似所在小船的船舷。   很快一张湿漉漉的脸就露了出来。   阿蛮低低惊叫一声,看向姜似。   这个人好像是与二公子一道上画舫的人。   老秦依然默默握着船桨,仿佛什么都没有看到。   他只会听姑娘的吩咐,姑娘要他救人他就伸手,姑娘不发话的话,他绝不自作主张。   救人可是个力气活。   姜似居高临下,冷冷盯着那张脸。   向她求救的人,居然是杨盛才。   这一刻姜似竟觉得老天还是很厚道的,她本来就不准备立刻离开,而是要找到杨盛才,没想到对方就送上门来了。   姜似对着仰头求救的杨盛才笑了笑。   此时她因为入过水,脸上涂抹的膏粉开始融化,形成浑浊水滴顺着脸颊淌下,瞧着分外滑稽,好在这个样子就更瞧不出本来模样了。   杨盛才于挣扎中骤然见到这张脸,却顾不得害怕,一手扒着船舷,另一只手竭力向上伸着:“救我……我是礼部尚书的孙子,你们救了我,我给你们一辈子的荣华富贵!”   姜似低下头来,面上一丝多余情绪都无,声音寒冷如冰:“我想要的,你舍不得给。”   杨盛才虽然是个纨绔,却也不蠢,生死关头更是激起了他的急智,此时早已瞧出姜似才是做主的人,立刻道:“你……你要什么?我都给……”   姜似微勾唇角,嫣然一笑:“自然是要你的命啦。”   她说完,用力扒开杨盛才的手,抄起船上的竹蒿对准杨盛才的头按下去。   杨盛才是学过凫水的,但非常生疏,落水后竭力挣扎游向其他船只求救。只不过他运气不好,本来的目的地是相离十数丈的一艘画舫,可中途见到这只乌篷船便如抓到了救命稻草,不愿也使不出力气再往前游了。   然而他却没有料到这根救命稻草实际上是催命符。   他整个人淹没在水中,任凭如何挣扎都无法浮上去,按在头上的那根竹蒿越来越用力,使他的身体一点点下沉。   终于,杨盛才挣扎不动了,河底的水草慢慢缠住他的脚踝,一串串气泡从他嘴角溢出,渐渐升至水面,最后破裂。   姜似面无表情收起竹篙,放回船中,吩咐老秦道:“走。”   老秦神色几乎没有丝毫变化,立刻加快了划船的速度。   很多船只已经靠过来,却因为画舫烧得太厉害无法靠近,只能竭力救助落水的人。   这一切的嘈杂与惊慌都被小小的乌篷船抛在后面,小船向岸边驶去。   阿蛮完全没有从自家主子那样干净利落杀人的惊惧中醒过神来,声音微颤道:“姑,姑娘,刚刚——”   姜似睇了她一眼,淡淡道:“怕什么?刚刚,我是在救人。”   那样毫无人性的畜生死去了,不正是在救人么?   她回眸,只见身后火光冲天,金水河仿佛越发绚丽了。 第225章 听我解释   “快点快点!”一队队官差沿着河边跑过来,火光灯光下,可以看到这些人的肃然与急切。   金水河是个销金窟,那些雕梁画柱的华丽画舫里往往坐着的都是达官显贵,一旦出了事可了不得,甄世成自从当上顺天府尹,就专门派出几名衙役在此巡逻,一旦发生大事立刻鸣锣,那么就会有大批官差赶来。   想当好顺天府尹方方面面都要考虑周到,这也是历任顺天府尹总干不长久的原因,而甄世成显然是个能力出众的。   姜似看着赶来的官差面色微变,吩咐老秦:“先别靠岸,混入那些画舫游船中再说。”   也许是屡次见识到甄世成如何破案,姜似对此有种本能的敏锐。   画舫起火,普通人的心思都是留下来瞧热闹,在这种时候有船悄悄离去,等于告诉别人这船有问题。   她已经从这些官差中看到经常跟在甄世成身边的那名属下指挥着部分衙役守着码头,当然不能冒险。   有能力出众的上峰,就会有能力出众的下属。   小船突然停了下来,一条画舫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老秦手握竹篙,全身戒备。   凭经验,他可以肯定这条画舫是冲着他们来的。   一个人从画舫上探出头来,无奈道:“上来!”   他们所在的这个位置光线稍暗,姜似却一眼看清了那人的模样。   阿蛮不由转头:“姑娘,是余公子——”   姜似遥望了一眼热闹的岸边与河面,毫不迟疑对老秦道:“把二公子送上画舫!”   很快老秦就把姜湛抱出来送到画舫上,紧跟着姜似与阿蛮先后上了画舫。   郁谨对老秦微一颔首:“你可以离开了。”   老秦原本就伪装成卖鲜果的小贩,一个人划船离开无疑是最安全的,而姜似三人上了七皇子的画舫,安全当然更有保障。   得到姜似示意后,老秦默默摇着船桨很快离去。   郁谨这条画舫并不大,亦算不上华丽,可以说在众多画舫中是不起眼的。与众不同的是画舫中没有花娘小倌这些乱七八糟的人,画舫内部给人的感觉空荡又清净。   画舫大堂临窗之处有一方桌子,上面摆着一只酒壶并几碟鲜果,因为只有一只酒杯用过,瞧起来就越发冷清。   安顿好了姜湛,郁谨看着姜似叹了口气:“先去把脸洗干净换上干衣裳再说吧。”   姜似为了这一日反复推敲过无数细节,包括起火后从窗口跳入河中的举动,既是为了脱身,也是在那种万分危急的时刻给杨盛才等人造成暗示。那种情形下,人们见到一个人跳河,往往都会不假思索效仿。   姜似自然考虑到了之后需要换上干净衣裳的问题,所以阿蛮随身包袱中早就放着两身衣裳,男装女装都有,算是有备无患。   画舫有私密性极好的房间,姜似由阿蛮陪着换好衣裳,回到画舫大堂。   郁谨视线落在少女湿漉漉的头发上,笑道:“好在天热,头发很快就能干了,不过回去后记得好好泡澡,免得寒气入体。”   姜似没说话,静静看着他。   郁谨笑笑:“别误会,今日只是凑巧,我可没跟踪你。”   他当然打死都不会承认的,不然阿似又要讨厌他了。   想到一身男装的少女握着竹篙面无表情把露出水面的人一下下按下去,少年那颗骚动的心就安分许多。   嗯,暂时还是老实点吧。   “你都看到了?”姜似终于开口。   郁谨干笑:“呵呵,你该不会杀人灭口吧?”   姜似坐下开,淡淡道:“我没那么闲,也没那个本事。”   她从窗口看着不远处攒动的人影,有种解脱感。   郁七见到她如此冷酷杀人,应该不会再动心思了。毕竟男子欣赏的都是善良柔弱的女子,而她死后复生,早就不是那般模样了。   “我看到姜二弟被人从窗口推出来了。”   姜似眸光微转,与郁谨对视。   她其实不大相信今晚遇到只是巧合,不过对方不承认她自然不会揭穿,以免这混蛋破罐子破摔又信口胡言。   “所以你做得很好,不要有一点内疚。”   不得不承认,郁谨见到姜似那样决绝弄死杨盛才差点忍不住拍手叫好,不过激赏过后又忍不住担心起来。   阿似到底只是个小姑娘呢,在气头上杀了人,过后定然会辗转反侧睡不好觉,万一再留下阴影就更麻烦了。   “那些以德报怨的人都是脑子有问题,你兄长被别人害,你替兄长报仇一点毛病都没有。要是因为这个心中不舒服就更傻了,你想啊,死了一个祸害,或许有千百个人受益,真说起来还是一桩大功德。”郁谨努力安慰着心上人。   一旁阿蛮忍不住咧嘴。   余公子与姑娘还真是天生一对,说的话都是一样的。   郁谨在安慰人上显然不怎么擅长,姜似听着对方笨拙的安慰,暗暗叹了口气。   这要换个正常的姑娘,听了这种离经叛道的安慰早就哭死了。   当然,正常的姑娘也不会像她那样面不改色杀人。   姜似对郁谨笑笑:“我知道我做的是好事,那种人该死。”   郁谨后面的话一下子憋在了喉咙里,因为停得太急,竟咳嗽起来。   好一会儿平静下来,郁谨认真打量着姜似神色:“不会内疚?”   “不会。”   内疚?她现在只想浮一大白,庆祝前世害死二哥的人被她干掉了。   “也不害怕,不忐忑?”郁谨都有些难以相信了。   还有什么比发现心悦的姑娘比想象中更合胃口高兴的事呢。   姜似微微一笑,语气无比肯定:“不啊,我只觉得高兴。”   郁谨朗声笑起来:“我也高兴!”   “你高兴什么?”姜似诧异。   郁谨忍下心头激动,淡淡笑道:“本来无聊夜游金河,没想到能帮上姜二弟的忙,还不值得高兴么?”   姜似环视画舫,随口道:“一个人夜游金河,确实无聊。”   郁谨唇畔笑意一僵,轻咳一声道:“一个人游河才自在,那些花娘吵得人头疼。嗯,其实我很少来这里的。”   一定要听我的解释啊! 第226章 回家睡觉   金水河上热闹如白昼,随着崔逸三人被陆续救起,很快人们就知道有几个公子哥儿喝酒时画舫起火,这火还是画舫上的一个小倌放的。   然而这个时候赶来的官差根本顾不得追究小倌,因为从崔逸三人口中他们知道了一件事:礼部尚书之孙杨盛才还没有找到!   距离四人跳水已经过去这么久,人还没找到,情况就有些不妙了。   偏偏这些官差精通水性的不多,只能发动金水河上那些讨生活的人帮忙。   金水河波澜壮阔,要在河里找一个落水的人,难比登天。   眼看着到了夜半时分依然全无进展,除了少数好奇心特别重的人舍不得离去,大多数人都准备回去了。   河岸上守在码头的官差只有十余人,哪里拦得住,面对那些乘坐画舫的权贵只能老老实实放行,而对一些花船、渔船则重点盘查了一下。   即便如此,大部分船只都没有被检查到,无他,人手太少。   老秦混在那些船只中躲开了抽查,郁谨这艘画舫则畅通无阻靠了岸。   岸上被夜色笼罩得更浓,放眼远处,更是漆黑一片。   夜已过半,万家灯火早已安眠,只剩稀疏的星子在墨玉般的天幕上闪烁。   “让冷影送你们回去吧。”于朦胧夜色中看着男装打扮的少女,郁谨咽下了亲自送人的话。   那样一定会被阿似毫不留情拒绝的。   “不用,人多反而不好,有老秦就够了。”姜似照样拒绝了,语气却颇为柔和,“我二哥就麻烦你照顾了。”   郁谨微微一笑:“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他的。”   他刻意在“好好”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因为先前二人便已经商量好,让姜湛认为被郁谨所救更妥当。而姜似有一个要求就是好好收拾一下姜湛,好让他长个教训。   面对心上人的嘱托,郁谨当然毫不犹豫就答应下来。   至于与姜湛之间的友情?呵呵,不存在的。   “那就好。”姜似笑笑,带着阿蛮离去。   这一夜,大半个京城都是热闹的。   将军府、侍郎府、太平伯府接到顺天府的传信,府中上下都被惊动了,忙派人去顺天府接人。   礼部尚书府听闻落水的杨盛才至今还没找到,更是兵荒马乱,把所有能召集到的人手都派到了金水河去寻人。   顺天府尹甄世成当然睡不成了,坐于公堂之上开始询问崔逸三人。   “画舫是怎么起火的?”   问到这个,崔逸三人情绪激动起来,纷纷喊道:“有个小倌故意纵火!”   “崔公子,你说吧。”   听崔逸讲述完画舫起火的前因后果,甄世成摸了摸胡子没吭声。   短暂的沉默让三人都有些难受,崔逸喊道:“甄大人,你们一定要把那个该死的小倌找出来,千刀万剐!”   “顺天府会尽力的。”甄世成当然不会打包票。   这几个纨绔子从小到大还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想要顺着结仇这一条线索找出人来,无异于大海捞针。   “你们一起喝酒的不止四个人吧?”   甄世成这话一出,三人顿时变色。   甄世成轻扣手指敲打着桌案,不紧不慢道:“本官从画舫上逃生的小倌那里了解到,你们一行喝酒的有五人。”   崔逸突然拍了一下头:“对了,还有东平伯府的二公子姜湛,他也落水了!”   甄世成脸色一沉:“既然如此,你们为何不早说?”   崔逸撇了撇嘴,不以为意道:“我们太紧张了,一时给忘了。”   “一同喝酒的人也能忘了?”凭经验,甄世成已经可以断定这其中有见不得人的猫腻。   “我们都不熟嘛,人是杨盛才喊来的,所以遇到起火落水这么吓人的事一紧张就把他给忘了。”其他两个少年纷纷道。   崔逸一脸的不高兴:“甄大人,我们是受害者,你们顺天府不赶紧把那个纵火的小倌找出来,却把我们三个当犯人一样审问,这是什么道理?”   甄世成猛然一拍惊堂木,虽然没有站在公堂两侧的衙役手持杀威棒喊“威武”,三人还是吓了一跳。   “你这是什么意思?”三人色厉内荏喊道。   甄世成慢条斯理把惊堂木放下来:“就是告诉三位公子,这才叫审问。刚刚本官只是找你们了解一下情况,你们却认为自己被当成了犯人审问,莫非做了什么亏心事?”   “我们没有!”三人异口同声否认。   “没有就好。三位公子辛苦了,你们可以回府了,不过之后本官有需要了解的情况还会劳烦你们过来的。”甄世成眯眼道。   这些没脑子的小兔崽子还没他儿子难缠呢,也想跟他瞎咧咧?   想到近来没精打采的儿子,甄世成忽地有些心虚。   待崔逸三人离开,甄世成立刻吩咐人去东平伯府报信。   想到姜湛的生死下落,甄世成情绪不佳。   虽然早就见惯了生死,可面对全然陌生的人与熟悉的人当然完全不一样的。   那少年难道就这么没了?   还有那个小姑娘,知道兄长出了事定然会很伤心吧。   东平伯府接到消息果然乱成一团,姜安诚立刻召集了家丁赶往金水河,一路上不停地骂:“小畜生,找到你看老子不剥了你的皮!”   他嘴上骂得凶,眼中却闪着水光,紧握的拳头更是抖得厉害。   姜二老爷与姜三老爷连声安慰,面色皆很沉重,只不过姜二老爷眼底的轻松被夜色遮掩住,无人察觉。   雅馨苑里,二太太肖氏蒙着锦被笑了好一阵才恢复如常,收拾一番前往慈心堂安慰冯老夫人去了。   姜湛这一死,大房绝了后,等将来老爷若是能与隔壁邻居永昌伯那样立下个大功劳,这爵位理所当然就落到他们这一房头上了。   海棠居中,阿蛮看着不紧不慢换上干净里衣的姜似忍不住提醒道:“姑娘,前边动静很大呢,大老爷他们都去找二公子了。”   姜安诚怕女儿担心,并没有叫人来海棠居传话,在旁人眼中此时的四姑娘应该还在熟睡中,却不知道四姑娘刚刚杀人放火回来。   姜似换好衣裳躺下:“不用管这些,睡觉去。”   府里闹得厉害更好,也让二哥瞧瞧,他不长心会给家人带来什么痛苦! 第227章 高兴   金水河上纯粹看热闹的人陆续散去,只剩顺天府的官差以及几家府上派来寻找杨盛才与姜湛的人。   当然,寻找姜湛的只有东平伯府一家,另几家全是寻找杨盛才的。   几家小子一起出来厮混,三人得救了,一人生死不明,得救的三家不可能置身事外。   金水河依然波澜壮阔,远方朝阳一点点跃出水平线逐渐升高,把柔和的橘光洒向河面。   天渐渐亮了,往日里尚算平静的金水河透着一股躁动的喧嚣,洒下碎金的河面时不时荡漾开层层涟漪,那是精通水性的人深入河底去寻人。   随着消息传开,赶往河边帮忙寻人的队伍越来越多了。   杨盛才不只是礼部尚书的孙子,还是当朝太子妃的胞弟,他的落水失踪无疑牵动着无数人心。   甄世成带着一群衙役赶来,立在河岸看着那些或焦急或疲惫的人,心底叹了口气。   到这个时候尚未寻到人,情况很不乐观。   日头越升越高,新一波看热闹的人赶来了,里三层外三层围在金水河边。   听闻尚书府已经放出话来,谁若找到了杨家公子赏银千两,那些看热闹的人彻底疯狂,自信水性好的人下饺子般跳入河中,竟让河水流动滞缓起来。   甄世成脸色难看得厉害,暗骂了一句礼部尚书府混蛋。   这个时候放出这种话来,引得无数人跳河寻人,能不能找到人另说,十有八九会再闹出人命来。   金水河不是小水沟,水性再好的人都可能出事。   甄世成大步走到礼部尚书府的人等候之处,对杨盛才的父亲道:“杨兄,请收回悬赏,这样只会让事情更难控制。”   杨父冷笑:“你们衙门没本事,难不成还不许我们想办法吗?”   甄世成体谅杨父的心情,声音温和:“没有组织的寻人,并无用处。”   “怎么会无用?多一个人下水寻找,我儿子被找到的机会就会更大。甄大人,你不要再说了,鄙人现在什么话都不想听,只想尽快有犬子的消息!”   甄世成摇了摇头。   突然撕心裂肺的哭声响起,所有人听到都不由骇了一跳,杨父快步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一个妇人跪在岸边,抱着一个汉子放声痛哭:“孩子他爹,你不能就这么走了啊!我说别下水,你非要赚那狗屁赏银,完全不听劝。现在你两眼一闭去了,留下我们孤儿寡母怎么办啊?”   汉子浑身湿漉漉的,双目紧闭,显然已经不成了。   旁边有个男子推开妇人用力按压着汉子的腹部,却无济于事。   妇人的哭声愈发惨烈。   甄世成走到杨父身旁,叹道:“杨兄现在看到了。”   杨父冷笑:“那又如何?这些人如何比得上我儿?”   甄世成眼底闪过愠怒,淡淡道:“寻常百姓自然比不得令公子矜贵,不过令公子现在下落不明,还是为他多积福德才好。”   这话倒是让杨父重视起来,想了片刻叫人取消了赏银。   甄世成把所有营救的人组织起来,分成十数支队伍对金水河采取地毯般的搜索,等到日头爬上高空,其中一支队伍突然有人钻出水面大叫起来:“底下有人!”   这话一出,顿时引起轩然大波。   杨父与姜安诚几乎同时奔过去。   甄世成的属下指挥着那一队人下水打捞,过了约莫两刻钟,一名精通水性的汉子单手夹着一个人缓缓浮上来。   汉子钻出水面,大声道:“找到了!”   很快有两个人把汉子带上来的人接过去,游向岸边。   岸边围满了人,最前边的就是杨父与姜安诚。   那些人很快上了岸,把捞上来的人平放在岸边。   泡了一夜,捞上来的人已经浮肿,披散而开的头发把面部遮掩了大半,让人一时分辨不出长相来。   甄世成不由看向杨父与姜安诚。   杨父已经看到捞上来的人身上穿着紫袍,脚一软往下栽去。   杨盛才偏爱紫色,大多数衣裳都是这个颜色。   身旁的人忙把杨父扶住。   杨父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一步一步走向尸体。   甄世成的属下默默把遮挡尸体面部的头发拨至一旁,露出整张脸来。   看清尸体模样的瞬间,杨父再无一点侥幸,踉跄着奔过去。   与此同时,姜安诚长舒了一口气,一屁股跌坐到地上。   天知道他刚刚多么恐惧,一颗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   还好不是那小畜生!   这一刻,姜安诚竟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姜三老爷半跪下来,用力拍着兄长的肩膀,低声安慰道:“大哥,眼下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姜二老爷颇觉失望。   姜湛若是死了,二房以后的路就更顺当了。   不过也不用急,眼下这种情形姜湛根本没有生还的希望。   礼部尚书府的人很快带着杨盛才的尸体离去,剩下的人继续寻人,可是随着时间推移一直徒劳无功。   不少人体力透支,开始坐在河边休息,围观的人议论纷纷起来。   “会不会被水冲走了?我记得有一年旁边村子一个娃娃掉进了河里,怎么都找不到人,后来是在百里开外的地方浮起来的。”   “有可能啊,不然动静这么大,都快把河底翻过来了,怎么就寻不到人呢?”   ……   姜似一大早收拾一番前往慈心堂请安。   二太太肖氏与三太太郭氏早已到了,正陪着冯老夫人说话,见到姜似进来瞬间一静。   姜似今日穿了一件云纹白衫,下边配着大红石榴裙,明眸皓齿,清艳无双,比海棠花还要娇艳。   肖氏瞧见了凉凉道:“四姑娘今日穿得真喜庆。”   这蠢丫头还不知道亲哥哥淹死了吧?穿成这样可真是讽刺啊。   不过这样也好,老夫人瞧见了对这小蹄子定然不满。   姜似低头提了提大红裙摆,嫣然一笑:“心情好当然要穿得喜庆些,这样祖母瞧见了也高兴嘛。”   从阿飞那里已经接到了消息,画舫上那些小倌、仆役皆已获救。   尽管通过先前多次观察,姜似对放火烧船后不会牵连无辜之人很有信心,但意外难免会有,接到这个消息她确实很高兴。   至于崔逸三人——姜似轻抿唇角,眼底冷意浮现。   这笔账还没算完! 第228章 姜湛的优点   “心情好?”肖氏长长叹了口气,“四姑娘,你要是知道昨夜发生了什么事,就不会这样说了。”   姜似露出困惑的神色。   肖氏心中越发舒坦,面上却露出哀戚之色,捏着帕子擦了擦眼角:“唉,这话可怎么和你说呢。”   冯老夫人已是不耐道:“回去换一身衣裳吧。”   她对二孙子虽然不怎么看重,到底是伯府第三辈的男丁。这时候讲究个子孙满堂,男丁越多一个家族才越兴旺。   再者说,就算姜湛没出息,焉知他将来的子孙中就没有能光耀门楣的?   是以冯老夫人此刻的心情可不怎么好,瞧着姜似的红裙格外刺眼。   姜似低头看看,不解道:“孙女不知哪里不妥——”   “你二哥昨夜落水,至今下落不明!”冯老夫人不悦道。   先前瞧着隔壁永昌伯世子对姜似颇为亲近,冯老夫人重新审视了这个孙女在心中的分量,其后多次暗示姜似常与永昌伯府大姑娘走动。   然而姜似仿佛是个不开窍的,自从那日从永昌伯府回来就再也没去过。   冯老夫人心中虽还存着念想,对姜似的不识趣却日益不满。等到宜宁侯府出了事,还把姜似牵扯进去,尽管最后证明了姜似的清白,冯老夫人却明白从此之后这个孙女在宜宁侯府那边是讨不了好了,重视她的心思便愈发淡了。   不得不说,冯老夫人是个非常实际的人,当一个人在她心中分量减轻,那么态度自然随之改变。   姜似微微睁大眸子,把震惊显露得恰到好处,喃喃道:“二哥现在有消息了么?为何现在才告诉我?”   肖氏瞧着姜似大受打击的模样只觉痛快。   她以前从没把姜似看在眼里,可不知从何时起每当与这丫头对上总会吃亏,这口气实在难以咽下。   唯一的兄长没了,从此娘家少了一个大依靠,她倒要看看这丫头还怎么得意。   肖氏心中这样想着,面上却无比关切:“你父亲、叔叔还有大哥他们得到消息就赶去金水河边了,目前还没有你二哥的消息。之所以现在才告诉你,是你父亲怕你夜里知道了睡不好。唉,可怜天下父母心啊,你二哥要是有个什么事,你父亲可怎么办啊?”   “二婶很想我二哥出事?”姜似俏脸一沉,淡淡问道。   肖氏神情瞬间扭曲,不满道:“四姑娘,你二哥也算我看着长大的,与你大哥、三弟他们没有多大区别,我怎么会盼着你二哥出事呢?你这样说真让婶子太失望了。”   “呃。”姜似蹦出一个字来。   肖氏一窒,暗暗咬碎银牙。   这丫头气死人简直不偿命!   想到姜湛的下场,肖氏火气消了大半,劝道:“四姑娘,听老夫人的话,快去把衣裳换了吧。”   姜似理了理衣裳,不急不缓道:“我不换。”   “四丫头!”冯老夫人不悦喝了一声。   姜似微微抬起下巴:“祖母,您想要孙女换什么衣裳呢?莫非要我换条白裙子来?”   冯老夫人被问得一愣。   姜似眸光一转看向肖氏,冷笑道:“我二哥还没有消息传来呢,二婶就撺掇祖母要我换衣裳,不知安的什么心?倘若昨夜是大哥落水,二婶今早看到我穿一身素衣,难道不觉得晦气?”   肖氏一听姜似居然拿大儿子举例,气得脸色发白:“四姑娘,你说的这是什么话?还有没有把我这个婶子放在眼里?”   一旁的三太太郭氏忍不住打圆场道:“二嫂,你就少说两句吧。二公子出了事,四姑娘也是心里难受。”   肖氏冷笑一声,不再言语。   这个时候她没必要与这小蹄子逞口舌之争,反正死的是姜湛,到时候看谁哭!   “我今早来给祖母请安,换上这条石榴裙就觉得心情愉悦,仿佛会有好事发生。我相信这是个好兆头,所以不会把裙子换了的。”姜似语气坚决,对着冯老夫人屈膝,“祖母,请您莫要为难孙女。”   “你——”冯老夫人恼怒姜似面对长辈时强硬的态度,这让她有种被冒犯的冲动。   姜似面不改色等着冯老夫人发火。   这些日子祖母态度有些奇怪,似乎动了什么心思,她可不能表现得一味柔弱,让对方觉得她是个任人揉捏的面团性子。   府中上下似乎都忘了,哪怕是前世,她从来都不是那种温顺可人的姑娘啊。   “行,那就等你父亲他们的消息吧!”冯老夫人忍怒道。   她现在不与一个小丫头费口舌,一切等有了二孙子的消息再说。   “倘若你二哥出了事——”   倘若传来噩耗,她定会狠狠教训这丫头。   姜似笑笑:“祖母放心吧,我二哥是好人,好人会有好报的。”   她说着眸光漫不经心扫向肖氏:“至于那些恶人,自有天收。”   肖氏心中气个半死。   这不是指桑骂槐吗?小蹄子实在可恶!   不过到底是个不长脑子的,还好人会有好报呢,姜湛都落水这么久了,现在尸首恐怕都泡肿了。   郭氏冷眼旁观,默默叹了口气。   四姑娘不愿相信二公子出事的事实,情愿顶撞老夫人也不去换衣裳,仿佛这样就会没事了。   唉,说起来真是可怜可叹。   冯老夫人懒得再与姜似说一个字,双目微阖,一颗颗转动着佛珠。   姜似完全不在意各人心思,她现在只想知道二哥被郁七“照顾”得怎么样了。   姜湛此时已经醒了,宿醉让他头疼欲裂,看清眼前的人忍不住揉了揉眼睛:“余七哥怎么会出现了?我一定还没醒。”   “兄弟,你摊上大事了。”郁谨重重拍了拍姜湛肩膀。   姜湛一怔:“余七哥,我摊上什么事了?”   郁谨叹气:“昨晚的事你一点不记得了?”   姜湛愣了愣神,陷入回忆中。   昨晚他与杨盛才几个一起喝酒来着,后来喝了不少,杨盛才说要玩点别的,居然咬了他耳朵。他一怒打了起来,再然后——   姜湛轻轻捶了捶头。   后来发生了什么事,他完全想不起来了啊。   姜湛求救看向郁谨。   郁谨面色无比沉重:“万万没想到姜二弟会被人占了那么大的便宜,还是个男人!”   嗯,姜湛说梦话还真是个优点呢。 第229章 生无可恋   姜湛整个人都懵了,说话哆哆嗦嗦:“余,余七哥……你说我被男人占了便宜?”   郁谨深知此时无声胜有声的道理,目光深沉望着姜湛,不发一语。   姜湛犹不敢相信,缓缓低头看向身上,发现身上穿的早已不是原来的衣裳,却忘了落水之后把衣裳换了本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这一刻,他脑海中电闪雷鸣,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被一个男人占尽便宜的情景。   “呕——”画面不忍直视,姜湛扶着廊柱呕吐起来。   酒鬼隔夜吐出来的东西味道自然不用多说,酸臭之气立刻弥漫开来。   郁谨心里嫌弃得不行,面上半点不露声色。   开玩笑,他可是答应阿似要好好“照顾”这小子呢,阿似难得拜托他一件事,他当然要做好,务必让这小子印象深刻。   嗯,还好他有先见之明,没把姜湛弄到他歇息的屋子里去,不然以后就要搬家了。   立在门外的龙旦:“……”这是他的房间,他早晚要弑主!   忍着熏人的味道,郁谨拍拍姜湛后背,满是同情:“姜二弟,你要是难受就尽情吐吧,都吐出来就没有那么难受了。”   龙旦:??   姜湛的心彻底凉了。   他对余七哥还是有些了解的,平时多爱干净的人啊,现在对他竟然如此宽容,可见——   姜湛连酸水都吐不出来了,接过郁谨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嘴角,把手帕往地上一掷,转身就往外走。   郁谨快步追了出去:“姜二弟,你去哪儿?”   屋里实在呆不下去了。   走过龙旦身旁,郁谨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进去好好收拾屋子。   龙旦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进了屋。   小小的院子里高大的合欢树依然如火如荼盛开着,无数柄粉色小扇子被风一吹就扑簌簌落下来,落到姜湛发梢肩头。   甜腻的香味刺激得姜湛又想呕吐了。   他弯腰干呕,却什么都没吐出来。   不远处墙根里卧着的二牛往这边看了一眼,又收回视线继续与肉骨头奋斗。   它只对三样东西感兴趣:男主人、女主人、肉骨头。   当然酱牛肉也是很好的。   冷影端了醒酒汤过来。   郁谨接过来递给姜湛:“姜二弟,先喝碗醒酒汤吧,你这样身体受不住。”   “身体受不住”这句话无疑刺激了姜湛,他脸色煞白跳脚:“他娘的,我去宰了那个王八羔子!”   郁谨把醒酒汤放回冷影端着的托盘,伸手拽住姜湛:“姜二弟,你要去宰了谁?”   “宰了杨盛才!”姜湛被郁谨按住脱不了身,恨道,“余七哥,你放开我,我今日要不宰了那个恶心人的玩意非呕死不可!”   郁谨叹口气:“姜二弟,你这么冲动可不成,先说说谁是杨盛才吧。”   姜湛稍稍冷静了一点,缓口气道:“他是礼部尚书的孙子,当朝太子妃是他亲姐姐。余七哥,你不要怕,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不会连累你的。”   姜湛说完用力挣脱郁谨的束缚,却挣不开,气得神色扭曲:“余七哥,你放开我!”   “姜二弟,你说一人做事一人当,不会连累我。那么你可有想过你真的杀了礼部尚书的孙子,会不会连累伯府?”   姜湛突然停止了挣扎,神情呆滞。   是啊,他杀了杨盛才固然出了一口恶气,大不了以命抵命,可是父亲与妹妹他们呢?   礼部尚书府与太子等人会不会为难他们?   这个答案几乎是肯定的。   姜湛还是头一次意识到无能为力是什么感觉,呆呆愣愣一动不动,任由秋风卷起的合欢花吹到他苍白的面上。   郁谨见打击得差不多了,轻咳一声:“有个好消息告诉姜二弟。”   姜湛整个人像被抽了魂般浑浑噩噩,闻言惨笑道:“还能有什么好消息?”   啊啊啊,他被一个男人占了便宜啊,简直是奇耻大辱。   “你说的那个杨盛才死了。”   “什么?”姜湛几乎不敢相信听到的话,一把抓住了郁谨手腕,“余七哥,你说清楚,谁死了?”   “就是礼部尚书的孙子啊,倘若他叫杨盛才的话。”   郁谨把昨夜和今日的情况讲给姜湛听,当然不该说的只字未提。   姜湛从没不觉得心情如此大起大落过,喃喃道:“这么说,昨晚我落水后是余七哥救了我,然后画舫起了大火,杨盛才他们全都落水了。”   “不错,我昨晚突然起了兴致去游金水河,正凭栏而望,没想到一个人从窗口掉入了水中。姜二弟也知道我是个热心的人,忙命冷影把人救起,没想到竟然是你。”   姜湛不由点头。   他还真是福大命大遇到了热心肠的余七哥,不然现在尸首恐怕都落入鱼腹了。   “余七哥,你这是第二次救我了——”   郁谨露出个和煦的笑容:“姜二弟客气,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姜湛这个时候脑子乱糟糟的,没听出哪里不对劲来,跟着点了点头。   “今早大半个京城的人都跑去金水河看热闹了,我才刚刚得到消息,杨盛才的尸体已经被捞了上来。”   “死得好!”姜湛挥了挥拳头,突然想到什么,蹲下来抱头痛哭。   二牛又往这边看了一眼,叼起一根肉骨头出了门。   太吵了,影响食欲。   郁谨默默看着姜湛哭,抬手摸了摸下巴。   这番“照顾”应该能让姜湛终身难忘了,不过他还可以加把劲。   等姜湛不再发出声音,郁谨半蹲下来,关切问道:“姜二弟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姜湛脸色黑了一截。   他现在听不得这样的话!   “要不然我让冷影拿些药膏来——”   “不用!”姜湛险些跳起来,涨红着脸道,“我就是想到杨盛才就这么死了,让我连鞭尸的机会都没有,心里憋屈!”   郁谨深以为然点头:“姜二弟说得是,你的心情我完全能理解。”   姜湛神色扭曲,有种撞墙的冲动。   郁谨突然想到什么,一拍姜湛肩膀:“姜二弟,你赶紧回府吧,令尊现在还在金水河寻你呢。”   姜湛眼前一黑,只觉生无可恋。 第230章 姜湛回府   已经日上三竿,金水河几乎被翻了过来,依然不见东平伯府二公子的踪影。   那些瞧热闹的渐渐没了耐心,陆续散去,当然也有离家近的回去填饱了肚子,夹着个小凳子返回来继续围观。   万一再等等就能看到东平伯府二公子的尸体被捞起来呢?到时候就能对人吹嘘他是第一个见到尸体的人了。   姜安诚睁着血丝遍布的眼睛沿着河岸深一脚浅一脚走着。   到了这个时候,他已经不再抱有儿子生还的希望,唯一的念头就是找到姜湛的尸体。   哪怕是白发人送黑发人,总要有人可送,不能让他的儿子留在河底喂鱼。   金水河仿佛走不到头,姜安诚几乎感觉不到身体的疲惫,哪怕脚底已经起了血泡依然无法让他停下来。   从昨夜到现在,他想了很多事,想得最多的就是姜湛。   姜湛掏鸟窝被马蜂蜇昏过去了,姜湛偷人家地里的西瓜被瓜农逮着大骂了,姜湛在学堂吃烧鸡把先生气得请辞了,姜湛逛青楼把他二弟的上峰给揍了……   姜安诚想着这些,就觉得心里空落落的,脚下一个趔趄往前栽去。   “大哥,小心。”姜三老爷手疾眼快扶住了他。   姜安诚看向姜三老爷,撞上对方同样遍布血丝的眼。   姜安诚苦笑起来:“三弟,我是不是很窝囊?既不能把伯府发扬光大,又不能把儿子教育得出类拔萃,最终连他的命都留不住。等将来到了地下,我有什么脸面见你大嫂……”   “大哥——”姜三老爷揽住姜安诚肩头,尽管心中知道毫无希望,还是安慰道,“湛儿吉人自有天相,会没事的。”   一旁姜二老爷适时开口道:“是啊,大哥,你现在可不能垮了,说不定下一刻就找到湛儿了。”   不知道姜湛的尸体是不是被冲到别处去了,再这样找下去大活人都撑不住了。   姜二老爷面色发赤,觉得要中暑了。   姜安诚麻木点头:“是,只要坚持找下去,一定会找到他。”   他绝不接受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结局。   这时一道小心翼翼的声音传来:“父亲——”   姜安诚一愣,随后苦笑:“真是不中用了,竟然出现了幻觉。”   姜湛看着往日里威风凛凛的父亲此刻失魂落魄的模样,只觉眼眶一酸,扑通跪了下来重重叩首道:“父亲,您不是幻觉,儿子没死呢!”   姜安诚依然愣愣望着跪在地上的儿子没反应,姜三老爷已然大喜过望把姜湛拉住:“湛儿,你真的没事?”   姜湛直直跪在地上不起来:“三叔,侄儿好好的。”   姜二老爷彻底愣住。   姜湛怎么可能还活着?   冷眼端详一番,见姜湛面色虽苍白,身上衣裳却干干净净,姜二老爷回过神来,一脸欣喜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姜沧笑着去拉姜湛:“二弟,你没事真是太好了,可把我们担心坏了。”   姜湛挣开姜沧的手,跪着走到姜安诚面前,可怜巴巴求道:“父亲,都是儿子不好让您担心了,您狠狠打儿子一顿出气吧。”   姜安诚呆呆站了一会儿,突然伸手碰了碰姜湛的脸。   没错,儿子还活着!   这一刻,姜安诚只觉坠入谷底的心终于升了上来,从地狱回到了人间。   这个小畜生!   姜安诚想如往常那样打上一顿出气,却发觉没了这个力气,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姜湛愣了,赶忙起身追了上去:“父亲,您等等——”   父子二人一个在前走,一个在后追,留下无数人热烈议论着东平伯府二公子大难不死的奇事。   东平伯府往日的这个时候已经准备用午饭,然而今日主子们聚在慈心堂,没人提开饭的事。   姜俏坐在姜似身边安慰道:“四妹,二哥一定会没事的。我跟你说,我会看面相的,二哥枕骨丰满,人中深长,一看就是长寿之相——”   冯老夫人眼风扫来,斥道:“小姑娘家胡说八道什么!”   堂堂伯府姑娘自称会看相,传出去岂不可笑?   姜俏当然不会看相,这么说纯粹是安慰姜似而已,闻言吐了吐舌头,悄悄握了握姜似的手。   姜似嫣然一笑:“嗯,我相信二哥一定会没事的。”   气氛压抑的堂屋里,只有姜似一身红裙格外惹眼。   少女此刻背脊挺得笔直,嘴角挂着淡淡笑意,姜俏瞧了忍不住红了眼圈。   她知道四妹是在强撑着,不愿面对二哥出事的事实,而实际上四妹此刻心里还不知多难受呢。   二太太肖氏凉凉扫了姜似一眼,心中冷笑:她倒要看看这小蹄子死鸭子嘴硬到什么时候。   “老夫人,让厨房传饭吧。我们可以不吃,您不能饿着,不然身体受不住的。”   冯老夫人没有反对肖氏的话。   人是铁饭是钢,死了一个孙子固然难受,可为此连饭都不吃糟蹋了身体,那就更不值当的了。   “摆饭吧。让厨房准备好伯爷他们的饭菜送过去,记得熬一锅绿豆汤。”   这时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一个婆子冲进来禀报道:“老夫人,伯爷他们都回来了!”   冯老夫人不由站起来:“二公子呢?”   婆子很是激动:“二公子也回来了!”   在场的人都误会了婆子的激动,以为姜安诚等人把姜湛的尸体带回来了,簇拥着冯老夫人往外走去。   肖氏转眸看了姜似一眼,叹道:“四姑娘,你父亲找了一夜的人,现在怕是要撑不住了,你当女儿的可要多费心了。”   “多谢二婶操心。”姜似不冷不热接了一句,快步往外走去。   不知道二哥在郁七和父亲的联手打击下还好吗?   冯老夫人带着众人才走出院门,就见姜安诚等人迎面走来。   跟在冯老夫人身后的大丫鬟阿福算是沉稳的,此刻却忍不住惊呼:“二,二公子!”   那亦步亦趋跟在姜安诚身后的不是二公子姜湛又是谁。   肖氏跟见了鬼般喃喃道:“姜湛还活着?”   “是呀,二婶,我早说了好人有好报,恶人自有天收。如今看来,果然不假。”姜似说着从肖氏身侧走过,快步迎上去。 第231章 醒悟   姜安诚来到冯老夫人面前,喊了声母亲。   冯老夫人点了点头,仔细打量着姜湛,见他非但安然无恙,连身上的衣裳都干干净净,不由心中一动,问道:“在哪儿找到的人?”   姜安诚眼神如刀剜了姜湛一眼,哑声道:“进屋再说吧。”   一群人呼啦啦又返回慈心堂。   姜似趁机挤到姜湛身边,一开口眼泪先滚了下来:“二哥——”   见到妹妹哭了,姜湛有些慌,忙掏帕子替她擦眼泪,却摸了个空。   他这才想起衣裳已经换过了。   “四妹,你莫哭啊,我这不是没事么。”姜湛拍拍手臂,“一点事没有,比牛犊子还壮。”   姜似狠狠瞪了姜湛一眼,转身便走。   哭当然是假的,生气是真的。   见到画舫里那一幕她才明白前世二哥死得多么冤,竟然是被人灌醉调戏后推进了河里。   前世若不是后来太子被废牵连到了礼部尚书府,二哥的事流传出来只言片语,她也不会起了疑心,那么二哥真的会死不瞑目。   姜似想想昨夜情景,对兄长既心疼又生气,暗暗发誓这一回定要让姜湛吃吃苦头,最好让他以后再不敢与那些狐朋狗友厮混。   “四妹——”姜湛快步去追,被姜安诚回头扫了一眼,立刻老实下来。   一行人进了堂屋,没等人发话,姜湛就自觉跪下:“都是我不好,让各位长辈担心了。”   姜湛只要想到郁谨对他说父亲已经带人找了他大半天,小腿肚就忍不住打颤。   这一次真的惹大祸了!   “湛儿,昨夜到底是怎么回事?”冯老夫人扶着太师椅坐下来问。   姜湛老老实实跪着:“昨夜杨盛才几个叫我一起去金水河玩,我喝了不少酒,醒来才发现被人救了,原来画舫起火大家都落了水……”   姜湛当然记起他是被杨盛才推入河里的,至于后来画舫起火则是郁谨告诉他的。   经由郁谨提醒,他知道不能照实讲。   杨盛才已经死了,他要是说被杨盛才害的,那么各种麻烦就来了。   姜湛虽然冲动,对好友十分有道理的话却很听得进去。   “人没事就好。你们回去收拾一下准备吃饭吧。”冯老夫人听了姜湛的讲述,暗道这个孙子倒是个福大命大的,不过礼部尚书府那边恐怕有些麻烦。   冯老夫人是个十分懂得人心险恶的人。   在她看来,姜湛要是像另外三家的孩子那样被及时救起就算了,偏偏姜湛与杨盛才两个一直找不到,折腾得人仰马翻。最后姜湛安然无恙回了家,杨盛才的尸体却被捞了上来,那么礼部尚书府哪怕知道不是姜湛的错,心里也会不甘。   这也不难想象,同样落水失踪,凭什么我家孩子死了,你家孩子却什么事都没有?   想着这些,冯老夫人叮嘱道:“老大,等吃过饭你去礼部尚书府走一趟吧,带些礼品过去。”   姜安诚表情木然:“儿子累了。”   冯老夫人不悦敛眉,看长子那木讷的样子有些丧气,转而对姜二老爷道:“老二,那你去吧,记得多说些宽慰话。”   “母亲放心,儿子知道该怎么做。”姜二老爷此刻的心情有些糟糕。   一起游河落水失踪,礼部尚书的孙子死了,姜湛却没死,杨家就算嘴上不说心中定然会膈应东平伯府,这无疑会影响他在官场的发展。   冯老夫人又交代二太太肖氏准备谢银让管事给姜湛的救命恩人送去:“不能让人觉得伯府不知感恩,不过也要保持距离,省得让人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姜安诚听得烦闷,淡淡道:“母亲,我先回去换衣裳了。”   外头阳光炽热,姜安诚眯了眯眼睛,有种恍若梦里的错觉。   到现在他依然不敢相信混账儿子就这么活蹦乱跳回来了。   姜安诚思绪木然,脚下却极快。   姜湛给冯老夫人磕了两个头,拔腿就追。   姜似这才开口:“祖母,孙女去看看父亲与二哥。”   “去吧。”冯老夫人不耐烦道。   想到莫名得罪了礼部尚书府,冯老夫人对大房越发不待见起来。   她看出来了,大房这一家子不惹祸就是好的,指望他们哪个有出息纯属痴人说梦。   一路追到姜安诚住处,姜湛扑通跪下来:“父亲,您打我吧,都是我的错!”   姜安诚望着跪在地上的儿子一言不发。   他本以为每次儿子惹了祸揍一顿就解了气,可是这一次他连动手的欲望都没有了。   这么个混账东西,眼看就要娶妻生子了,倘若自己没有悔悟上进的心思,难道要靠棍棒打成才?   不,他都不指望他上进成才,只要这孽障不惹祸,安安稳稳一生就谢天谢地了。   姜安诚感到了深深的失望。   姜湛抬起头,就撞进了那双饱含失望的眼睛里。   “父亲——”姜湛有些慌。   他还没见过父亲这个样子,这让他莫名害怕。   “你回去吃饭吧。”姜安诚淡淡道。   姜湛跪着不动:“父亲——”   他眼巴巴望着姜安诚,恨不得对方如往常那样把他痛揍一顿。   皆大欢喜。   可是姜安诚没有这么做,他转过身负手往屋内走去。   姜湛呆呆望着父亲的背影,突然发现印象中高大如山的父亲原来已经没有他高,身形更是比他记忆中瘦弱。   这一刻,姜湛如梦初醒。   父亲老了,而他迟迟不肯长大,最终只能让所有人失望。   姜湛抬手,狠狠抽了自己一耳光。   他怎么就这么糊涂呢?就算没有出众的天资,没有超人的毅力,至少做个让父亲能够放心的儿子,让妹妹可以依靠的兄长,这并不难。   可是他连这一点都没做到。   他可真是个混蛋啊!   姜湛抬手又抽向自己,被姜似拦住。   “四妹?”   姜似深深叹了口气:“二哥,以后莫要与那些狐朋狗友玩了吧。”   她真的不求兄长出人头地,好生生活着就够了。   姜湛重重点头。   他太蠢了,总把哥们义气看得无比重,现在才知道不是所有人都能当朋友的,有些人天生尿不到一个壶里去。你把他当兄弟,他都不把你当一个人。   他一旦出了事,伤心的是亲人,而不是那些所谓的“朋友”。 第232章 登门道谢   姜湛的态度让姜似颇觉欣慰。   她的兄长本性纯良,乐于结交各式各样的朋友,为人又重情重义。   这些其实是难得的优点,但他需要学会的是分辨哪些是真正的朋友,哪些要敬而远之。   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值得真心相待,也不是所有人都能被原谅。   比如杨盛才,当她亲眼看着他把兄长推入河里仿佛只是往窗外扔了一只用过的酒杯,她就知道这个人从根子上烂透了。   这么一个人盯上了兄长,即便这一次兄长能够逃过,那下一次呢?   没有了前世的先知,她不知道二哥的下一次劫难会在什么时候以一种什么样的方式到来。所以还是弄死杨盛才好了,这才是一劳永逸的办法。   姜似对亲手了结杨盛才的性命没有半点后悔。这辈子本来就是赚来的,只要能保亲人一世安宁,死后就算下地狱她也不悔。   “四妹,二哥真的错了,你替我劝劝父亲吧,让他别气坏了。”   姜似颔首:“我会的,二哥也起来吧,先把饭吃了,可能很快顺天府就会找二哥问话。”   看样子二哥暂时不会胡闹了,至于以后会不会故态复萌,那就暂观后效吧。   说起来,不知道郁七怎样“照顾”得二哥呢?   姜似生出一丝好奇,拿眼瞄着姜湛。   姜湛被妹妹看得莫名其妙,抬手挠了挠头:“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看二哥脸色特别苍白,是不是昨晚喝了太多酒?我看还是请个大夫来给二哥看看吧,以免身体出什么状况——”   “不用!”姜湛慌忙打断姜似的话。   姜似不解看着他。   姜湛忍着心慌拍了拍胸脯:“我一点事都没有,用不着请大夫。”   要是让四妹知道他——姜湛狠狠打了个哆嗦。   看着兄长越发苍白的脸,姜似更加好奇了。   看来郁七把二哥“照顾”得很不错。   “对了,顺天府为何会喊我问话?”姜湛怕姜似继续追问,赶忙转移了话题。   “昨晚获救的人说画舫之所以起火是有一个小倌故意纵火,现在礼部尚书府的公子溺水死了,杨家定然会催促官府大力追查纵火凶手,所以甄大人十有八九会找二哥问问昨晚情况。”   “我看那纵火的小倌是为民除害才对。”姜湛此刻把杨盛才恨个半死,对那不知名的小倌生出深深的感激。   正如姜似所料,没等多久顺天府就来了人,请姜湛去衙门一趟。   姜湛是受害者,衙门的人态度相当客气。   姜安诚对官差道:“我与犬子同去。”   父子二人一同来到顺天府,却不是在公堂见的甄世成,而是在后院一处凉亭里。   甄世成亲自斟了一杯茶递给姜安诚:“姜老弟,世侄安然无恙,实在可喜可贺。”   在外人面前姜安诚恢复了正常,狠狠瞪了姜湛一眼,气道:“小畜生没有一日不惹祸,昨晚要不是去金水河鬼混,何至于闹出这样的事来……”   甄世成耐心听姜安诚数落着儿子,深以为然点头。   他儿子虽然有个如玉公子的名头,实际上都是欺骗世人的假象。   唉,说到底还是女儿省心,就像这位姜老弟的闺女,非但不会惹祸,还能帮他破案呢。   甄世成已经审问过画舫上逃生的所有小倌与仆役,连画舫的主人现在都拘在衙门里,接受了数次盘问。   问来问去,竟然无人能说出纵火小倌的半点讯息。   甄世成几乎可以肯定那个小倌是有备而来,目的就是寻仇。   寻仇这样明显的关系按理说不难查,可是随着对这几个纨绔子的深入了解,甄世成感受到了什么叫棘手。   实在是几个纨绔子这么多年干了不少恶事,能安安稳稳活到现在才出事纯粹靠着好出身。   不说别的,只一件事就让甄世成膈应得不行。   礼部尚书那个孙子竟然是个好男色的,去年瞧上一个寒门书生,愣是把人家给祸祸了。不料那个书生是个傲气的,受辱之后投了河。   可怜书生才成亲半年,妻子刚刚查出来两个月的身孕。   书生的妻子见到夫君留下的血书告到顺天府,连当时顺天府尹的面都没见到,一句“证据不足,全凭臆测”就给打发了。   妇人不甘心,跑到礼部尚书府讨说法,被正好出门的杨盛才一脚踹落了胎,最终变得疯疯癫癫。   尚书府用一笔银子平息了这件事,没过多久书生的父母就给他的两个兄弟娶了妻,原本一贫如洗的人家婚事办得很体面,至于疯癫的长媳在婚礼上连个面都没露,仿佛没有这个人。   这一切都是甄世成派人从街坊邻居的口中辗转打听来的,倘若杨盛才还活着,想以此给他定罪纯属痴心妄想。   甄世成是个有理想的官员,却也非常能认清现实。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是他想要实现的梦想,却终究是痴人说梦。   他只愿竭尽所能,尽量还百姓们一个公道。   至于杨盛才——想到儿子说前不久收到过杨盛才的请帖,甄世成只想冷笑。   “小余已经跟我说了,昨夜是他凑巧救的你。”甄世成语气和煦对姜湛道。   “小侄运气好。”   沾妹妹的光,他在人人敬畏的顺天府尹面前也能自称一声小侄。   想到这,姜湛骄傲之余又有点难受,暗暗下了决心:总有一日他会让四妹沾他的光,让四妹以他为傲。   “姜世侄讲讲昨夜的事吧。”   “小侄其实到现在还稀里糊涂的,当时喝太多了。”姜湛早得了郁谨的叮嘱,在甄世成这样的老狐狸面前多说多错,为了避免麻烦,把一切推到醉酒上是最好的。   甄世成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讯息,语气一转:“据说姜世侄与将军府的公子往日里不怎么合得来。”   姜湛坦然点头:“是啊,所以杨盛才才把我们叫到一块喝酒,算是把以往那些小过节揭过。”   甄世成又询问了几句,见实在问不出什么,转而与姜安诚闲聊起来。   姜湛悄悄松了口气。   余七哥说得对,杨盛才当着崔逸三个人的面把他推入河中,其他人都算共犯。现在杨盛才死了,那三个人只要不傻是不会把昨晚的真相说出来的。   从顺天府离开,姜安诚脚下一顿,淡淡道:“带我去你那个朋友家道个谢吧。” 第233章 讨好   姜湛没想到姜安诚会提起这个,望着父亲眼底遍布的血丝,不由道:“父亲,您辛苦了一天,还是先回去休息吧。我与余七哥关系好,他不会计较这些的。”   姜安诚脸一沉,喝道:“带路!”   姜安诚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哪怕眼下身心俱疲,他都认为应该登门道谢,而不是听冯老夫人安排随便派个管事上门。   姜湛一缩脖子,赶忙带路。   这一次父亲没有动他一个手指头,他却再没了以前与父亲过招的胆子。   或者说,以前的他无知无畏,其实再蠢不过。   走到雀子胡同口,父子二人恰好遇到伯府管事提着礼盒往内探头。   “王管事,把东西交给我吧。”姜湛伸出手去。   王管事忙道:“还是老奴提着吧,老夫人交代老奴把谢银送到呢。”   姜湛不再多说,走在前边带路。   三人很快在栽有歪脖子枣树的一户门前停下来。   “父亲,余七哥就住在这里。”   姜安诚亲自上前敲了门。   “谁?”门打开半边,露出独眼老王那张颇具特色的脸。   姜湛忙道:“老王,这是我父亲,今日来向余七哥道谢的。”   老王立刻扭头喊道:“主子,姜公子的父亲来了。”   郁谨正在院中树下一边喝茶一边替二牛顺毛,闻言惊得跳了起来,一脚踩到了二牛尾巴。   二牛正享受着主人的抚摸,没想到飞来横祸,嗷地叫了一声拔腿就跑。   姜安诚只见一条大狗向他冲来,不由惊了。   这是什么待客之道?   好在大狗从他身边如一阵风般刮过,没有其他不友好的动作。   姜安诚定了定神,大步走到院中对郁谨抱拳:“多谢公子救了犬子。”   郁谨此刻还是发懵的状态,飞快瞄了姜湛一眼。   阿似的父亲怎么来了?这也太突然了!   不过郁谨可不是那种见了心上人的父亲就说话结巴的傻小子,他反而觉得这是个赢得未来岳父大人好感的大好机会。   郁谨很快淡定下来,侧开身子回礼:“您太客气了,无论是谁落水小侄见到都会出手相救,当时并不知道是姜二弟,所以不敢当您的谢。”   姜安诚一听,顿时对眼前的年轻人好感大增。   他原本对这年轻人印象实在一般,没办法,谁让这年轻人与儿子交好呢。   在姜安诚看来,与儿子厮混的肯定是同流合污,尤其那天还把他的马骑走了!   现在姜安诚感到深深的惭愧。   看看人家这品性,多么光风霁月,宅心仁厚。   啧啧,这样的年轻人不多了。   姜安诚这样想着,瞄了姜湛一眼,心道混账儿子居然也有眼睛亮的时候,他不该带着先入为主的偏见。   “这是伯府给公子的谢银。”管事把礼盒奉上。   郁谨客气笑笑,果断拒绝:“谢银就不必了,本就是举手之劳。”   “公子还是收下吧,不然老奴不好回去交差。”   郁谨脸色一正:“姜二弟与我情同手足,能够凑巧救了他我只感到高兴,若是收谢银那成什么人了?”   他说着对姜安诚微微一笑:“伯父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姜安诚不由点头。   有道理啊,要是他救了好友,好友家提了银子来谢,他恐怕会气得把银子丢出去。   管事还待再说,被姜安诚狠狠瞪了一眼。   管事提着礼盒不吭声了。   姜安诚越发觉得眼前少年合眼缘,问道:“不知道余公子与犬子如何结识的?”   郁谨忙道:“伯父就像甄大人那样叫我小余吧。”   姜安诚不是个拘泥的人,闻言笑了:“行,那以后就叫你小余。”   一旁毫无存在感的姜湛唯恐郁谨把二人在青楼附近第一次相遇的情景说出来,忙插口道:“儿子当时正与人打架,情况危急,余七哥正好路过就拔刀相助救了我,从此我们就结识了。”   姜安诚看郁谨越发顺眼起来:“这么说,这是小余第二次救你了。”   难怪与混账儿子那些狐朋狗友不一样,原来结识的方式就与那些纨绔子不同。   果然还是小余这种自力更生不靠家里的年轻人最可靠,这样的年轻人哪怕家里条件差点都比那些只知道惹祸的纨绔子强一百倍。   “小余啊,以后没事常来伯府玩,反正两家离得近。”姜安诚看向郁谨的眼神几乎可以用“慈爱”来形容。   郁谨心中一喜,打蛇随棍上:“只要伯父不嫌小侄叨扰就好。”   没想到救了姜湛还有这么大的收获,真是意外之喜。   姜安诚脸一板:“这是什么话!姜湛结交的若都是你这样的朋友,那我就可以放心了。”   二人完全把姜湛忽略,又聊了许久姜安诚才提出告辞。   郁谨把姜安诚送到大门外,目送他远走。   留下来的姜湛叹了口气:“余七哥,比起我来,我父亲大概更希望你是他儿子。”   郁谨笑得意味深长。   女婿也是半子嘛,他完全有信心当好这个儿子的。   呃,当然最关键要感谢姜湛这个儿子的衬托——郁谨不厚道地想。   二人重新返回院中,姜湛一连灌了两杯茶水。   郁谨笑道:“酒喝多了,改喝茶了?”   姜湛撩起眼皮看了郁谨一眼,认真道:“余七哥,我不想像以前那样混下去了,你帮我参谋参谋吧。”   “你有什么打算?”   姜湛挠了挠头,有些茫然:“读书我根本不是那块料,每日去学堂纯粹浪费时间,可是又想不出来能干什么。余七哥,你也知道我这脾气,就算去做生意非得弄砸了不可。”   “姜二弟不如去营卫当差?”   姜湛眼睛一亮,很快就丧了气:“寻常营卫家里人不会同意我去,想进禁卫军需要托关系——“   “不如我帮你问问吧。”   “余七哥认识人?”   郁谨笑道:“机缘巧合倒是结识了几个用得上的朋友,总之我先试试再说。”   “多谢余七哥了。”姜湛沉重的心情稍缓,当然被男人占了便宜这个巨大的打击一时半会儿是无法恢复的。   姜安诚与郁谨一番畅谈,回到府中心情尚可,可是有一人心情却糟透了。   姜二老爷从礼部尚书府灰头土脸回来了。 第234章 小余怎么样   姜二老爷是正儿八经的进士出身,还不到四十岁已经外放回京,现任太仆寺少卿。可以说他的仕途一帆风顺,不少人提起都会赞一声年轻有为。   这样一个人,不管别人有没有高看他一眼,他自己是很高看自己的,可是今天在礼部尚书府居然挨了白眼。   挨白眼的滋味当然不好受。   姜二老爷回来后一张脸黑如锅底,对冯老夫人叹道:“礼部尚书府与咱们伯府从此恐怕结下嫌隙了。”   正好姜安诚回来,冯老夫人眼风就扫了过去,淡淡道:“湛儿确实太胡闹了些,整日给伯府惹祸,这一次你可要好生管教,让他长长记性。   姜安诚一听就不乐意了。   小畜生确实经常惹祸,但一码归一码,不能算糊涂账。   “母亲,这件事说起来还是湛儿受了连累,他是被杨家公子叫去游河的,没有出事实属万幸。总不能因为杨家公子死了,湛儿没事,就全成了湛儿的错吧?礼部尚书府若是因此与伯府结怨,那是他们脑子有病!”   冯老夫人被姜安诚一番话堵个半死,怒道:“到这个时候你还护着他!怎么沧儿没去游金水河呢?说到底还是他自己有问题!”   姜似淡淡接话:“祖母,二哥是被杨家公子叫去游河的,倘若不去岂不是得罪了那些人?孙女早就说啦,好人有好报,恶人自有天收。如今二哥没事,可见二哥是个好的。”   她这话听得在场的人嘴角直抽。   四姑娘可真敢说,二公子因为是好人才大难不死,那么杨家公子岂不是恶人自有天收——   自觉被四姑娘带偏的众人不觉摇头,可想到二公子未找到之前四姑娘便笃定这么说,不由愣住了。特别是二太太肖氏,看向姜似的眼神多了一抹深思。   这是巧合么?还是说这小蹄子有常人不知的本事?   不,不,一个才及笄的小丫头能有什么本事?这一定是她的错觉。   “大人说话,你一个小姑娘不要掺和。”冯老夫人不冷不热道。   永昌伯世子要守孝三年,出孝后到底如何还难料,看姜似不是个懂得把握机会的,冯老夫人重视她的那颗心又淡了下去。   对于冯老夫人来说,不受重视的小辈自然没有资格开口。   姜似闻言牵唇笑笑,丝毫不以为意。   在乎的人说出的恶语才能伤人,至于不在乎的人说出的恶语,对她来说与放屁没有区别。   姜似不在意,姜安诚却不干了,敛眉道:“我倒觉得似儿说的话比许多大人所言还有道理。”   他转头直接对姜二老爷发难:“二弟回来说这些是什么意思?礼部尚书府比咱们伯府有地位,所以他们家死了人迁怒到伯府头上就有道理了?哼,明明是他们心胸狭窄,以势欺人,二弟在那里受了冷落就该拂袖而去,而不是回来对自家晚辈发难。你读了这么多年圣贤书,莫非把气节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哼,母亲既然摆出长辈的款给闺女脸色,那他就摆出长兄的架势痛骂老二,反正长兄如父,就连母亲都不能说什么。   姜二老爷一张还算俊朗的脸涨成了猪肝色。   他竟然忘了,大哥一直是个炮仗,父亲还在世的时候他们年纪还小,大哥可没少挨揍。   说起来,姜湛完全随他爹啊!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姜安诚劈头盖脸一顿骂,姜二老爷面子挂不住,气道:“大哥此言差矣,礼部尚书府的公子没了,我受点冷落莫非要在人家府上大闹一场?这可不是君子该有的心胸气度!”   姜安诚冷笑:“说到底还是瞧着礼部尚书府门槛高!”   姜二老爷气得开始口不择言:“礼部尚书府的门槛比伯府高难道不是事实么?大哥不在意伯府将来如何,我还要替小一辈的前程着想呢。”   他这个大哥就是个不识时务的窝囊废,就因为早生了两年继承了伯府爵位,却完全不想如何光耀门楣,把爵位长久传下去。   “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二叔现在看着礼部尚书府门槛高,或许以后还不如咱们伯府呢。”少女冷冷淡淡的声音响起。   她这话说得众人一愣。   冯老夫人脸一沉:“四丫头,你还有没有一点规矩了,满口胡言乱语!”   姜似起身,对冯老夫人施施然一礼:“祖母莫要计较孙女的胡言乱语,孙女告退了。”   她走出慈心堂的院门,长长吐出一口浊气,等了没多久就见姜安诚走了出来。   见姜似在这等着,姜安诚露出温和的笑容:“似儿可是等我?”   姜似颔首,问道:“父亲与二哥同去了顺天府,为何只有父亲回来了?”   对于甄世成的能力姜似十分清楚,也因此对案子进展十分关注。   “呃,我们去了你二哥的救命恩人那里,我离开时你二哥留下了。”   姜似颇有些意外,面上不动声色道:“原来如此。”   姜安诚忽地一叹:“你二哥总算交了个靠谱的朋友,他以后要是多与小余这样的年轻人打交道,我就可以放心了。”   小余??   姜似脑海中忽然闪过那人含着浅笑的一双凤目。   他若听到父亲这番评价还不定如何得意。   不对,会哄人原就是他的专长,父亲要是多上门两次,没准就要把闺女卖了。   一声清咳响起:“似儿,小余你见过的,就在永昌伯府那次。你还记得吧?”   小余身边有一条大狗,按理说女儿应该印象深刻。   “记得。”   “咳咳,你觉得小余怎么样啊?”姜安诚觉得铺垫得差不多了,自以为不着痕迹问了出来。   姜似面容瞬间扭曲了一下。   她高估了父亲大人的节操,这才第一次上门!   “不了解,对二哥的那些朋友也没有了解的兴趣。父亲,我先回房了。”   眼见女儿快步离去,姜安诚在后面喊:“哎,似儿,小余可和你二哥那些狐朋狗友不一样——”   姜似默默翻了个白眼。   当然不一样,二哥那些狐朋狗友可没本事把父亲哄得团团转。   回到海棠居,阿蛮凑了过来。   “老秦把船处理了么?” 第235章 扫尾   金水河上大大小小的船只数百艘,行乐之人数千,可以说夜幕降临后的金水河是京城胜景之一。   这给姜似带来很大便利。   甄世成虽然明察秋毫,可毕竟不是神仙,想从这么多人与船只中寻到纵火小倌的线索可以说难如登天,即便能找出蛛丝马迹也非一日之功。   姜似没有因为这样就掉以轻心,与甄世成打过几次交道让她深深明白,不能忽视掉任何一处细节。   老秦租来的那艘船就是必须要妥善处理掉的。   她犹记得杨盛才用力扒着船舷往上爬的情景,当杨盛才重新落回水中,最终悄无声息死在河底,船舷上十有八九会留下他的痕迹。   甄世成是个有大智慧的人,若是从昨晚租船的人那里下手,再检查船体,一旦发现那些痕迹或许就能猜测出租赁此船的人有问题。这样顺藤摸瓜,哪怕她叮嘱过老秦去租船时要掩饰样貌,都可能出现难以控制的情况。   姜似当然不愿因为自己的粗心大意惹麻烦上身。   “老秦让姑娘放心,他都处理妥当了。”   “那就好。”姜似笑了。   对老秦的能力她还是信得过的,不然昨夜也不会眼看着二哥落水却那样放心。   金水河并不湍急,是一条十分温柔的长河,才如此适合那些画舫游船在此徜徉,供人们逍遥自在。   正是因为这一点,以老秦的身手与水性及时把二哥救起可以说是万无一失。   阿蛮到今天还没从自家主子杀人的“英姿”中醒过神来,满脸崇拜道:“姑娘,您怎么知道要处理那艘船啊?婢子去给老秦传话,老秦都说您太厉害了,简直料事如神。”   姜似自嘲一笑:“我哪有那么厉害,不过是因为非常重视,才想得多些。”   她重生而回,人生当然不只“复仇”两个字,但守护住亲人却是最重要的事情之一,不然任由前世的厄运来临,独自逍遥自在吗?   她绝对做不到这一点,所以即便手染鲜血也在所不惜。   顺天府中,甄世成背着手慢慢踱步。   不久前,仵作向他禀报了一件事。   仵作从死者的指甲缝中找到了木屑!   这说明了什么?   通过崔逸等人的讲述,昨晚画舫大火一起他们几人就全都从窗口跳入了河中,也就是说死者手中的木屑与画舫无关。   那么死者指甲缝中出现木屑的最可能情况是什么呢?   甄世成是个十分敢设想的人,很快一个大胆的猜测就在他脑海中浮现:死者跳入河中,慌不择路游向最近的船只,然后牢牢抓住了船舷或者船桨。   可是他并没有得救,还在指甲缝里留下了木屑。   其实杨盛才没有得救是让甄世成很费解的一件事。   他亲自去金水河观察过,水流十分平缓,何况在夜里灯火通明,又有无数船只就在附近,怎么会没有得救呢?要知道画舫上除了杨盛才之外的所有人,哪怕是喝多了落水的东平伯府二公子都被人救起来了。   甄世成考虑到这些,那个猜测越发清晰:死者求救的那个人,十有八九正是凶手!   也就是说那个小倌还有同伙,他们至少有一条船,若是运气好,说不准能在船舷或者某处找到死者指甲留下来的痕迹。   甄世成想着这些,心情并不大好。   尽管办案时他会拿出公正态度,无论死者什么身份,找出真相才是他该做的事,但这次杨盛才的死确实让他感到大快人心。   那样的人渣,才十几岁就沾上不少人命,活到老还不知道祸害多少人。   无论心中如何想,甄世成还是果断吩咐下去:“先询问那些游船的主人,昨日有没有租船之人,若是有,船只有没有归还。”   下属领命而去,不多时另一位属下来报:“大人,礼部尚书府来人了。”   甄世成点点头,抬脚往堂厅而去。   礼部尚书府来的是杨盛才的父亲,此时杨父双目赤红,脸略有些浮肿,看起来很憔悴。   白发人送黑发人,放到任何人身上都是难以承受之痛。   甄世成虽然对杨盛才没有半点好感,对杨父却心存同情,语气温和打招呼:“杨兄要注意身体啊。”   杨父冷笑起来:“甄大人就不要说这些了,不知那纵火的小倌找到了么?”   他虽然还有两个年纪尚小的庶子,可嫡子只有杨盛才这么一个宝贝疙瘩,哪怕平时嫡子时常惹祸免不了打骂,却是疼到骨子里的。   如今儿子没了,要是不能找到凶手,他恨不得一把火把顺天府烧了。   “尚未找到。”见对方态度不佳,甄世成语气也冷淡下来。   礼部尚书府又如何?   他能坐稳顺天府尹的位置,难道是吓大的吗?   甄世成是从寒门一步步爬上来的人,这样的人年轻时或许毫无根基,可是能有如今的地位,绝不是空有家世的官员所想那样简单。   “都过去一夜了,为何还没找到?”杨父咄咄逼问。   甄世成不紧不慢捋了捋胡子:“昨夜金水河上至少有数千人,杨兄莫非认为本官是三头六臂的神仙,掐指一算就能知道人在何处?再者说,那小倌也跳了水,说不准就如人们猜测那样已经淹死了。”   哼,有其子必有其父,再瞎咧咧他不管了,让三法司查去吧。查出来凶手是谁,他给发一面锦旗!   甄世成从来不是古板迂腐之人,身为顺天府尹又不是只管破案,只是因为对这一块最感兴趣才投入最多,其实偶尔当甩手掌柜别人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那你说说究竟什么时候能把人找到?”   “这个很难说。杨兄这样问就是为难本官了。”   “你!”杨父十分想发泄一通怒火,可是面对甄世成那张沉稳淡然的脸,又发作不出来。   “我听说救起东平伯府二公子的人正是甄大人手下,现在我怀疑那人与犬子的死有关。甄大人把那人叫出来让我见见吧。”   不能与甄世成闹僵,至少不能轻饶了那个救下东平伯府的小子却没救他儿子的衙役!   甄世成语气古怪:“杨兄要见我的手下?” 第236章 我爹是皇上   杨父并没察觉甄世成语气的古怪,冷笑道:“甄大人莫非要包庇属下?”   “这个绝对不会。不过本官要事先提醒杨兄,我那位属下与令公子的不幸离去绝对没有关系。”   “还是先见到人再说吧!”在杨父看来,甄世成这番话纯粹是替属下辩解。   没关系?   当时既然能救下东平伯府那小子,凭什么救不了他儿子?   就算没关系他也会找出关系来!   杨父下定了决心找茬,神色阴沉等着。   郁谨此刻尚在雀子胡同的民宅里。   讨得了未来岳父大人欢心,郁七皇子心情很不错,起了闲情逸致拿着小刷子给二牛梳毛。   二牛一脸享受躺在树下,眼睛半眯着。   没过多久来了衙役,请他去一趟顺天府。   “杨家来人,指名道姓要见我?”   郁谨虽然不是那种好脾气的,却与这些衙役关系不错,前来的衙役提醒道:“杨家那位老爷认为您与杨家公子的死有关系,看样子是来找茬的,您要小心了啊。”   “找茬?”郁谨眼睛一眯,淡淡道,“走吧。”   咦,他这跃跃欲试的心情是怎么回事?他以前不是这么爱闹事的人。   想到姜似昨夜先是泡在水里,后又杀了人,郁谨就一阵心疼。   若不是杨盛才那个混账,怎么会让阿似脏了手?   想到这个,他就觉得太便宜那小子了。   嗯,等以后阿似和他关系好了,他要对阿似说,杀人的事还是交给他干吧,阿似给他递刀就行了。   想着前途光明的未来,郁谨弯唇笑起来。   他便是这样嘴角含笑走进了顺天府衙门的厅堂里,杨父见了气个半死,冷冷盯着他问:“你就是救了东平伯府二公子的衙役?”   郁谨倒也没有捉弄杨父的心思,坦言道:“呃,是我救的,不过我不是衙役,而是甄大人的帮手。莫非这位老爷给我送谢银来了?”   杨父没有理会郁谨对身份的解释,确定了对方的身份直接发难:“你昨晚为何会出现在金水河?你救起东平伯府二公子时没有注意到别人么?”   郁谨诧异看向甄世成:“甄大人,这位是——”   “这是杨公子的父亲。”   “呃,甄大人请杨老爷来协助查案吗?”   “这倒没有,杨兄身为苦主,是来了解案情的。”   “原来如此。”郁谨抬手摸了摸鼻子,漫不经心道,“我还以为甄大人又多了一个帮手呢。”   “甄大人,你对属下太纵容了吧,一个小小衙役竟然如此态度与你说话!”   郁谨一皱眉,俊俏的脸上顿时笼罩一层寒霜:“我与甄大人如何相处与你有什么关系?你既然不是来协助大人查案,而是了解案情,那就注意自己的态度!”   “放肆!你一个小衙役这般无礼,可见是个胆大包天的,我有理由怀疑你昨夜出现在金水河另有目的,说不定你就是那个纵火小倌!”   杨父对这一套把人打落脚下的把戏十分熟悉。   他当然知道此人不是那个纵火小倌,但以他的身份对一个小小衙役发难,身为小衙役的上峰总要卖他几分薄面让这小衙役不好过。   这且没完,等儿子的事情淡了,不再被世人关注,堂堂尚书府捏死这么一个小人物再简单不过。   “呵呵呵。”郁谨轻笑起来。   杨父被他笑得一怔。   郁谨眼角带着笑,看向杨父的目光竟然温和起来。   没办法,对待智障他一向宽容。   “杨老爷,你有理由怀疑就怀疑啊?难不成这顺天府是尚书府开的?”郁谨懒得与杨父多费口舌,斜睨着杨父慢慢道,“都说了我不是衙役,杨老爷竟然不知道甄大人多了个助手,倒是让我有些意外呢。”   郁谨从刑部来到顺天府虽然没有表明身份,但皇上命几位王爷去六部历练的事本来就不少人知晓,以杨家的地位来说他的身份瞒不住,所以不如痛快言明。   再者说,他爹是皇上又不丢人!   郁谨隐瞒身份只为了一个人,就是姜似。   他怕以皇子身份出现会让心上人难以接受,至于其他人,什么心情当然不再他考虑之内。   郁谨一番话让杨父愣了愣,不由看向甄世成。   “杨兄,这是燕王。”   杨父眼睛瞬间睁大,失声道:“燕王?”   “是呀,燕王在刑部历练,正好近来顺天府事多,便过来帮本官的忙了,为了行事方便没有对外言明身份。”   杨父望向郁谨的眼神满是不可思议,很快一张脸白了又红,红了又黑,如调色盘般精彩。   这一刻,他深深体会到了什么叫震惊与丢人。   几位王爷去六部历练的事他当然听父亲提起过,只不过燕王鲜少露面,他还没见过。   没想到燕王竟然就是这个小衙役——   杨父神色无比复杂,对郁谨尴尬笑笑:“原来是王爷,失敬了。”   杨父的女儿是太子妃,他比郁谨还长了一辈,震惊过后当然不至于失态,毕竟与太子比起来一个燕王又不算什么了。   郁谨笑笑:“杨老爷现在不会认为我是纵火小倌了吧?”   杨父咳嗽一声:“这自然是个误会,还望王爷勿怪。”   “不敢。”   杨父恢复了镇定,对郁谨越发不在意起来。   他可是太子的岳父,私下论起来,燕王还要叫他一声伯父才对。   郁谨何等敏锐,一见杨父神色就恼了。   这智障莫非觉得当上太子岳父就能在他面前装大尾巴鹰了?简直可笑。   郁谨对甄世成一抱拳,正色道:“甄大人,杨老爷对我是个误会,不过我这里有个情况要向你禀明,这却绝对不是误会。”   “呃,不知王爷有何事要说?”甄世成狐狸般的眼睛眯了起来。   凭经验,好戏来了!   郁谨瞥了杨父一眼,眼波冷冷淡淡。   杨父不知为何头皮一麻,心头升起不祥的预感。   “其实昨夜东平伯府二公子落水时,我看到了。”   “看到什么?”甄世成立刻追问。   杨父一颗心莫名提起来。   “看到一双手把东平伯府二公子从窗口推了出去。”郁谨平静道。 第237章 诈   杨父一听郁谨这么说,立刻道:“不是我儿子干的!”   他实在太了解杨盛才了,一听这话就知道确实是儿子会干得出来的事。然而儿子都死了,他绝对不允许这盆脏水泼到儿子身上。   郁谨轻笑起来:“杨老爷这么急着否认干什么?我又没说是令公子干的。”   杨父这才反应过来,刚刚郁谨只提到一双手,并没指出是何人。   “这么说,王爷没有看到那个人?”甄世成只以为杨盛才几人是狐朋狗友混在一起玩,没想到还有这般内情。   郁谨笑眯眯道:“没看到啊,不过当时画舫中的人就那几个嘛,杨公子虽然不幸落水身亡,其他人不是还好好的,甄大人问问不就知道那双手的主人是谁了。”   他算是看出来了,礼部尚书府把姜湛恨上了。   还真是好笑,明明害人的是杨盛才,帮凶是崔逸那三个小子,遭恨的却是受害者。   当然,礼部尚书府其实没恨错人,毕竟弄死杨盛才的是阿似,但在不明真相的情况下去恨姜湛,这就是欺负人了。   郁谨是个护短的人,虽然平时对姜湛的智商百般嫌弃,却见不得别人这么嚣张。   既然如此,他就稍微挑拨一下,看看杨盛才的那三个好兄弟会怎么选择。   其实那三个人如何选择郁谨心中有数:一个人死了,另外三个人还活着,何况当时本来就是杨盛才动的手,那三人不说实话,难道会把屎盆子往自己头上扣?   这绝对不可能。   而礼部尚书府这种连受害者都迁怒的人家,以后对待指认杨盛才罪行的另外三家要是没有怨言才怪,到那时对姜湛自然就忽视了。至于会不会因为暴露了姜湛与杨盛才的事而让姜似被甄世成怀疑,郁谨十分自信并不会。   姜湛是被骗到船上去的,在他自己当时看来与杨盛才关系不错,所以凶手不可能是他安排的。而那一把大火更是把画舫上所有人留下的痕迹烧得干干净净。   甄世成立刻命人去传崔逸等人。   第一个到的是崔逸。   甄世成便对杨父与郁谨道:“还请二位在此稍候,本官去问几句话。”   杨父提出旁听,郁谨直接道:“这样可不妥,万一他们见到杨老爷受到影响怎么办?”   杨父坚持:“事关犬子,我有权利知道情况。”   “这样吧,二位到时候就在屏风后听一听吧。”甄世成提出一个折中的办法。   杨父的目中无人也是分对象的,如今一个是简在帝心的顺天府尹,一个是新晋的燕王,他当然不可能固执己见,遂勉强答应下来。   甄世成冲郁谨眨了一下眼睛,暗示他把人看好了。   郁谨会意,微不可察点头。   很快二人就躲在了屏风后,听甄世成与崔逸对话。   崔逸并不怕甄世成,在他看来一个小小的顺天府尹比起他的父母差远了。   “甄大人又叫我来有什么事?”   “有个情况需要了解一下。”   崔逸一脸不耐烦:“甄大人,你们衙门不赶紧去找纵火的凶手,天天盯着我不放干什么?”   莫非是见他母亲去避暑了,目前不在京城,所以才这么大胆?   崔逸对母亲荣阳长公主的脾气十分了解,母亲若是在府中,知道他夜游金水河落水的事肯定会拿鞭子抽他一顿,但顺天府想叫他过来门都没有,不像父亲——   崔逸想到崔将军,嘴角微扯。   他这次过来就是被父亲逼的,用父亲的话说,自己惹了祸自己收拾烂摊子,别惹他心烦。   “东平伯府二公子姜湛是被人推入水中的吧?”甄世成不理崔逸的态度,突然问道。   因为问得太突兀,崔逸一时没有心理准备,陡然变了脸色。   甄世成目不转睛盯着崔逸的每一分表情,紧跟着又抛出一句惊心动魄的话来:“有人看到你把姜湛推了下去!”   “胡说!”崔逸几乎跳了起来,脱口而出,“明明是杨盛才推的,那人眼瞎不成?”   躲在屏风背后的杨父听到这里哪还忍得住,张口就要呵斥崔逸胡言乱语,一旁郁谨眼疾手快捂住了他的嘴。   杨父嘴被捂着说不出话来,眼睛冒火死死瞪着郁谨。   郁谨凑在他耳边,低声道:“杨老爷还是耐心听下去吧,不然我就打昏你了。”   杨父眼睛瞪得更大了,气得面皮直抽。   燕王怎么敢如此对他?他可是太子的岳父,就算皇上见了都要给几分薄面!   回头他就找皇上告状去!   屏风外,甄世成慢条斯理捋着胡子,满意点头。   他就说这些小崽子比起儿子还是差远了,一句话就把大实话诈出来了。   啧啧,还真是心无城府啊。   甄世成对崔逸的表现相当满意,面上不动声色道:“看来那人看错了,那么崔公子把先前隐瞒不提的情况仔细说说吧,也好彻底给你洗清嫌疑。”   崔逸一时犹豫了,眼神四处闪烁。   甄世成善解人意道:“崔公子放心,这里不是公堂,亦无旁人。再者说,本官已经问过你另外两个朋友了。”   屏风后的郁谨见怪不怪弯了弯唇角,杨父则气得直翻白眼。   他一定要去找皇上告状,不只告燕王无礼,还要告堂堂顺天府尹信口雌黄。   人的心思就是这么奇怪,本来还犹豫的事,一听别人已经说了,且没有旁人知晓,一下子就没了坚持的动力。   崔逸很快便道:“就是杨盛才看中了姜湛,而我与姜湛以前不对付,于是他假借让我们和好的名义把姜湛叫到船上吃酒。我们几个就给姜湛灌酒,等他喝多了好方便下手,没想到他还反抗,杨盛才一生气就把他推进了河里……”   甄世成面无表情听着,眼底闪过怒火。   果然恶劣的人是不分年纪的,甚至年纪越小越敢把恶毒表现得淋漓尽致。   这样的人被寻仇,简直再正常不过了。   崔逸被送走后,其他两个少年陆续接受了询问。   甄世成几乎用同样的手段就哄得两个少年老实交代了,所说与崔逸差不多。   至此,杨盛才推姜湛落水再无异议。 第238章 堵路   甄世成把老奸巨猾发挥到极点,命属下分别送走崔逸三人时还忽悠着他们签字画押,特意避开了杨父。   姜湛是最后一个被叫来的。   他本来在家中睡得天昏地暗,来到顺天府衙还在发懵。   面对姜湛,甄世成态度就和煦多了,先让他喝了一杯茶才问起昨夜的事来。   “姜公子对昨夜如何掉入水中还有印象么?”   甄世成问起这个,心中是有些奇怪的。   今天上午问询时,崔逸三人隐瞒真相不足为奇,但姜湛什么都没说就有些不合常理了。   姜湛眨了眨眼。   好端端为何又问起这个?   姜湛虽然心眼不多,却能听得进朋友的话,尤其是信得过的朋友。   此刻他就牢牢记着郁谨的提醒,一脸茫然道:“没有印象了,我喝太多了,对当时的情况一点都不记得了。大人,莫非有什么情况?”   甄世成仔细观察着姜湛的表情,默默叹了口气。   对一个喝醉的人,还真是束手无策。   不过从常理来讲,对方没有替害他的人隐瞒的必要。   甄世成最终选择相信姜湛的话,含糊道:“又有了一些新的线索,所以找姜公子再问问情况。对了,你被小余救起后,小余有没有对你说什么?”   屏风后的郁谨暗暗皱眉。   这个甄世成,还真是谁都不放过,这么快就连他都惦记上了。   好在他提前叮嘱过姜湛,不怕现在掉坑里去。   “说了啊。”姜湛虽然心思简单,却不是真傻,听甄世成问到郁谨心中警惕起来,“余七哥把我骂了一顿,让我以后少跟着人瞎混。”   “没有提到你如何落水么?”   姜湛心中一跳。   甄大人莫非知道他落水的原因了?   猜到这一点,姜湛一点不慌。   他是受害者,他慌什么?就像余七哥说的,反正他咬死了什么都不知道就行了,甄大人要是自己查出来他是被杨盛才害的,那岂不是更好。   “没提啊,不是因为画舫失火吗?”姜湛脸色一变,“甄大人,莫非还有别的原因?”   甄世成暂且不想把事情弄得更复杂,笑道:“姜公子别多心,本官只是问问。辛苦你又过来一趟,赶紧回去休息吧。”   这孩子的气色比起崔逸三个差远了啊,嗯,一定是因为醉酒的原因。   甄世成命人把姜湛送了出去。   郁谨这才松开杨父的嘴,施施然从屏风后转出来。   杨父得了自由,大口大口喘着气。   憋死他了!   甄世成神色复杂看着杨父:“杨兄,令公子——”   “犬子已经不在了,甄大人莫非还要给他安个罪名打入天牢不成?有这个工夫,顺天府早点把纵火凶手找出来是正经!”杨父化丢脸为恼怒,拂袖而去。   甄世成与郁谨对视一眼,摇摇头:“还真是有恃无恐。”   正如杨父所说,杨盛才已经死了,而姜湛一点事没有,加上对方是礼部尚书的孙子,太子的小舅子,哪怕皇上都不愿意见到他死后落下污名。   “甄大人,我也告辞了,昨夜游河没睡好,现在还没歇过来呢。”郁谨见没热闹可瞧,准备回去补觉。   杨盛才落没落下污名无所谓,杨家与其他三家落下嫌隙就行。   姜湛从顺天府衙大门走出来,身子微晃。   宿醉加上落水,让他现在还没有缓过劲来。   不远处,姜似安安静静等在那里,见兄长出来迎上去。   姜湛有些惊讶:“四妹,你怎么来了?”   阳光下,少女微微一笑:“我来接二哥回家。”   姜湛顿时无措起来,一时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讪讪道:“我这么大的人,哪用四妹来接。”   果然是他表现太差,这么大了还要妹妹操心。   姜似与姜湛并肩往马车的方向走,边走边道:“其实父亲也很担心二哥的身体,所以我来接二哥也是为了让父亲放心。”   走到马车边,姜似催姜湛上去。   “我骑马就行了。”   “二哥还是上车吧,你昨夜落了水,根本没精神,要是从马上掉下来可怎么办?”   “哪有那么差劲。”姜湛虽这么说,到底听姜似的劝上了马车。   姜似跟着上去,车夫甩动马鞭把马车缓缓驶动。   郁谨立在顺天府衙门口眼巴巴看着兄妹二人上车离去,恨不得把姜湛扯下来换自己坐车。   姜湛又不是风吹就倒的病痨鬼,阿似这么小心翼翼干什么?   女人果然心软!   郁谨舍不得埋怨姜似,干脆推到了所有女人头上。   东平伯府的马车刚刚从衙门前的大道拐入一条行人稀少的小路,几块石头就飞了过来。   今日赶车的不是老秦,车夫面对这种突发状况一时反应不过来,其中一块石头就砸在了马肚子上。   马嘶鸣一声,连带着车厢晃动起来。   姜湛护着姜似怒道:“怎么回事?”   “二公子,有人拦路。”   姜湛挑开车门帘跳下马车。   崔逸三人就站在不远处,神情不善盯着他。   “你们什么意思?”见到崔逸三人,姜湛同样火大。   这三个人真以为他什么都不知道?他没去找他们麻烦,他们反而找上门来,还真把他当软柿子了。   崔逸上前一步:“什么意思?姜湛,你有种啊,居然敢跟顺天府尹告状。你以为说出来是杨盛才害你就能让我们跟着倒霉,或者让杨盛才落个恶名?我呸,别做梦了好嘛!”   崔逸越说火气越大。   他离开顺天府就瞧见了两个同伴府上的马车,越想越觉得不对劲,等三人凑在一起对质,才知道被顺天府尹忽悠了。   这样一来,顺天府尹从谁口中得到的讯息就再清楚不过了。   这个发现让三人气愤极了。   他们被忽悠着把杨盛才的恶行说了出来,一旦被礼部尚书府知道,那肯定要结怨的。   崔逸尚且不怕,可其中一个是礼部侍郎家的公子,礼部尚书正是其父的上峰,这么一想不恨姜湛多嘴才怪。   “好狗不挡路,让开!”姜湛有心与三人痛快打一架,可想到妹妹在马车里,暗暗把这口恶气忍下。   “昨晚淹死的怎么不是你呢,在小爷们面前还嚣张。兄弟们,揍他!”崔逸一挥手,三人冲了上去。 第239章 教训   被崔逸三人围上来的瞬间,姜湛第一反应是转头,任由那些拳头落在身上依然对着车夫大喊道:“快走!”   这一刻,他感到真切的怕。   他浑身没有多少力气,一旦被这三个混账发现四妹就在马车里,后果不敢想象。   这么一想,姜湛冷汗都流了下来,丝毫感觉不到落在后背的拳头带来的疼痛,对着车夫更大声吼道:“走啊!”   车夫上了年纪,被吼了两声才反应过来,忙扬起马鞭催动同样上了年纪的老马。   偏偏这时竹青色的棉布帘子被挑起,露出少女明艳的面庞:“二哥,发生了什么事?”   少女轻柔的声音响起的瞬间,崔逸三人动作一顿,而后神色染上轻浮。   “哟,原来车里还有人啊。”   姜湛霍然转身,恶狠狠道:“崔逸,你敢靠近我妹妹,我弄死你!”   崔逸其实算不上特别好色的人,哪怕见到姜似这样万里挑一的美人儿也不至于迈不开脚,但他表情立刻不怀好意起来,因为对欺负人已成常态的他来说十分清楚什么样子会让对方更恐慌。   姜湛不是在意宝贝妹妹嘛,那他就偏偏占占他妹妹的便宜,给他一个终身难忘的教训。   “你们拦着他!”崔逸撂下一句话,另外两个少年非常默契把姜湛拦住。   放在平时姜湛对付这两个少年绰绰有余,可他酒后落水,到了白日精神上又遭遇了一连串暴击,整个人都处在垮掉的边缘,此刻哪里应付得了。   眼看着两个同伴绊住了姜湛,崔逸邪魅一笑,伸手拽住了缰绳。   拉车的枣红马是匹上了年纪的老马,性情温和,用它拉车胜在稳当,而此刻这个优点就变成了致命的缺点。   老车夫哪里遇到过这种阵仗,竭力催动马车却无济于事,只能急得团团转。   姜似面色平静看着欲要跳上马车的崔逸,眼底一片冰凉。   这还真是送上门来作死。   解决了杨盛才,剩下三人虽然罪不至死,但一顿教训是必须的。   姜似本想着等杨盛才落水的风波过去再说,以免这三个人接连出事引起甄世成注意,却没想到三人上赶着找收拾。   姜似当然不会放过白送上门来的机会,她刚刚露面就是故意为之。   崔逸欲要往马车上跳时,姜似拢在袖中的素手悄悄伸出,指甲轻轻一弹,粉末悄无声息钻入了枣红马的鼻孔中,另有一些飘往崔逸的方向。   枣红老马脾气确实温顺,哪怕被个陌生人禁锢着依然好脾气甩着尾巴,可当粉末吸入的瞬间,老马温柔的眼睛立刻充斥着疯狂,马蹄高高扬起把崔逸踢飞了。   这番变故太突然,崔逸连半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就横飞出去以狗吃屎的姿势摔到了地上,把他摔得七荤八素。   这还不算完,老马似乎认定了崔逸,凑上去马嘴大张啃上了他的屁股。   崔逸惨叫一声,连呼救都忘了。   说起来,比起摔的这一下,被马啃居然不疼。   这一刻,崔逸脑海中竟莫名闪过这个荒唐的念头,再然后才反应过来,怒喊道:“你们还不快来救我!”   两个少年都傻了,被崔逸吼了一嗓子才如梦初醒,赶忙放开姜湛冲了过去。   枣红老马松开嘴,转头看了两个少年一眼。   两个少年齐齐后退一步。   三家仆役这才后知后觉冲过来救人。   往日里都是主子们作威作福,他们一贯只在一旁看热闹,哪里想到还有这么一天。   郁谨赶过来时,正看到一群人向姜似所在马车的方向冲去。   见到这番场景,郁谨怒火中烧,箭步冲过去把姜似拉下马车,护在怀中往外冲去。   与此同时,他顺势飞起一脚踹到马肚子上。   原本专心致志啃人的老马吃痛,条件反射往旁边一挪,就听咔擦一声,崔逸的一条腿被老马给踩断了。   “啊——”这一次的惨叫可谓惊天动地,崔逸抱着一条腿打起滚来,边滚边喊,“给我弄死他们!”   一群仆役向郁谨围去。   郁谨冷冷道:“给我狠狠收拾他们,弄死了不要紧!”   龙旦不知从何处跳了出来,如矫健的豹子冲进了羊群里。   郁谨这才放开姜似,问道:“没事吧。”   姜似抬手捋了一下散落的发,淡淡道:“没事。”   可惜了,老马才啃了几口。   想到崔逸被老马踩折了腿,姜似又气顺了些。   不管怎么说,郁谨救她是出于好心,这个情她还是领的。   “多谢余公子相救。”   郁谨刚要开口,姜湛就冲了过来,大口大口喘着气:“余,余七哥,幸亏你来了。”   郁谨默默翻了个白眼。   这个时候姜湛就不能安安静静待在一边吗?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干什么呢?”   很快一群捕快就赶了过来,看着满地打滚的一群人有些懵。   崔逸疼得欲要昏过去,那些窝囊废一样加入打滚队伍的仆从更是让他怒火攻心,对捕快们喊道:“你们都是死人吗?我是荣阳长公主与崔大将军的儿子,被歹人袭击了,你们还不把他们抓起来!”   其中一名捕快很快认出了郁谨,诧异道:“余爷?”   这些顺天府的捕快都知道有郁谨这么个人,虽不知什么来历,却格外受甄大人重视,总之不是寻常人。   发现歹徒是“自己人”,衙役们一阵犹豫,反倒是郁谨无所谓笑笑:“那就一起去顺天府坐坐吧。”   “都带走,都带走!”捕头一挥手,干脆把这棘手的事交给大人处理。   “余七哥,我四妹——”姜湛本想说先让姜似回府,可才开口天旋地转的感觉就袭来,身子一晃倒了下去。   姜似手疾眼快扶住兄长,对郁谨道:“我先带二哥去医馆。”   “好,让龙旦陪你们去。”   “余爷,这——”   郁谨淡淡瞥了捕头一眼:“这些人都是我打的,不是他们动的手。现在人昏倒了,抬回去也没用。大人若要问话,到时候再传他们就是了。”   崔逸见这些衙役居然就放姜湛走了,连气带疼竟也昏了过去。   最大的受害者也昏过去了,好吧,先送医馆再说。 第240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   离此最近的一家医馆算是京中比较有名气的,名叫和气堂,此时不少人从医馆中进进出出,瞧起来很热闹。   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从医馆中匆匆走出来,脚步很急,若是仔细瞧,能看出他神色有些不自然。   少年正是安国公府的三公子季崇易。   他前来和气堂是替新婚妻子巧娘抓药的。   安国公府是有小药房的,上至名贵的百年老参,下到寻常草药,虽赶不上外边大药堂那么齐全,该有的都会有,按理说安国公府的主子看诊问药不用到外边来。   可是巧娘却有个难言之隐,自打数月前落水之后每当月事来了就淋漓不尽,很是恼人。   巧娘自从嫁入安国公府,夫君给她带来的甜蜜与风光并不能抵消府中上下那种无处不在的鄙视带来的压力。她有了这个毛病都不敢对丫鬟提,因为就连丫鬟都是夫人派过来的,现在说了转头就会传到夫人耳朵里去。   巧娘信任的人只有季崇易。   季崇易顶着巨大的压力把巧娘娶进门,当然不愿任何人看低了妻子。   不说别的,巧娘进门后的第二日安国公夫人就专门派了个婆子过来教导她规矩礼仪。   安国公夫人此举无疑往季崇易脸上抽了一耳光,令他难堪又无奈,可他最终不得不默默忍了。   季崇易心中清楚,巧娘虽然有着贵女们没有的纯善,于规矩礼仪上确实不能与那些自幼受到严格教导的大家闺秀比。既然这样,那便好好学吧,等巧娘学好了规矩,至少长辈们就不能在这方面挑剔了。   不知不觉中,季崇易对府中人对待巧娘的态度甚至比巧娘本人还敏感,听了巧娘的请求自然只能亲自出马了。   巧娘身边的丫鬟婆子信不过,他总不能让他的小厮给妻子抓这种药。   季崇易提着抓好的药才走下台阶,一辆马车就在不远处匆匆停下来。   赶车的车夫是个格外精神的年轻人,马车一停下就利落跳下来,掀起车帘弯腰从车厢里抱出一个人来。   季崇易下意识停下来。   看热闹本就是人们的天性,而年轻车夫抱着的那个人因为脸正好对着他的方向,令他不由睁大了眼。   他认识这个人。   这不就是东平伯府的二公子,也就是先前与他定亲的那位姜四姑娘的亲哥哥。   两家退亲后,他有一次被这位姜二公子堵在小巷子里大骂一顿,说他是个有眼无珠的混蛋。   更难听的话还有,季崇易却不愿意再回忆。   选择与巧娘在一起后,他听过太多责骂了,现在他依然不后悔当初的选择,但这不代表被人骂着会心情舒爽。   总之,季崇易对险些成为他大舅子的姜湛印象深刻。   很快紧紧跟在姜湛身边的一道纤细身影引起了他的注意。   少女白衫红裙,哪怕行色匆匆依然无法掩饰她的光彩,就好像漫山遍野的青翠中一抹娇红,蓦然间就会撞到人的眼里、心里去。   季崇易又是一愣。   这少女他同样见过的。   几乎没有思索,季崇易就想了起来。   那是他大婚当日迎亲的时候,于人山人海中不经意往路边一瞥,正见到停在路边的青帷马车窗帘子被掀起一角,露出少女皑如冰雪的盛世容颜。   当时他在心中感慨少女的美貌,却明白这样的相遇如风中浮萍,以后不会有再见的机会。   季崇易没想到仅仅一眼就把只有一面之缘的人想了起来,这大概就是生得好的人旁人羡慕不来的优势了。   “姜姑娘,您不要急,姜公子应该是虚脱了,多休息就没事的。”龙旦安慰道。   “嗯。”姜似只淡淡应了一声,很快三人就进了和气堂。   季崇易彻底愣住了。   刚刚那个年轻车夫似乎喊少女姜姑娘,这么说,她就是——   这个突然的发现让季崇易心情格外复杂,脑海中那个完全模糊的与他退过亲的女子的形象陡然鲜明起来。   原来她就是姜四姑娘,原来她就是险些成为他妻子的人……   察觉自己的晃神,季崇易猛然摇了摇头,面色有些难看。   他在恼火自己的片刻失神。   不过是一副好皮囊,说到底是老天赏赐的。他与巧娘才是两情相悦,巧娘的好也是别的女子比不上的。   无论如何他都不后悔。   季崇易挥去了突兀闯入脑海中的那道倩影,匆匆赶回安国公府。   巧娘颇有些坐立不安,一见季崇易回来立刻起身相迎。   身旁婆子重重咳嗽一声,巧娘立刻止住脚步,回忆着婆子教导的走路姿势小心翼翼迈着碎步迎上去。   季崇易脑海中突然闪过少女哪怕步履匆匆依然风雅的身姿,再看巧娘笨拙挪动着步子,眉不自觉就敛了起来。   说起来,他的姐妹们也是那样的,而巧娘与她们完全不一样。   季崇易没来由就有些憋闷,对巧娘道:“好好走路,看你这样当心被裙子绊倒。”   “可是——”巧娘不由看了婆子一眼,神情怯怯。   她要是忘了这些,回头婆子又要数落她。   季崇易更加气闷,扭头对一侧的丫鬟婆子道:“你们都出去!”   丫鬟婆子很快退下,巧娘这才松了口气,眉眼弯弯笑道:“买回来了?”   季崇易深深看着她,叹了口气:“这样不就很好。”   巧娘笑意隐去,低声道:“可我要是学不好,出门会被人笑话的。”   自从嫁进安国公府,她还没参加过一次宴会,因为安国公夫人不许,说她规矩学不好见客会丢人。   巧娘当然也是有自尊心的。   季崇易突然有些索然,叹道:“那你好好学吧,早点学好。这药你让丫鬟煎了,记得按时吃。”   不学也行,学好也成,至少不要像现在这般不伦不类。   “阿易,你去哪儿?”见季崇易要离去,巧娘一愣。   季崇易扯出个笑容:“我去书房看会儿书。”   看着季崇易离开的背影,巧娘怔怔吐出一个字:“呃。”   而这一声应,对方显然没有听到,回答她的只有珠帘的晃动声。   顺天府衙。   甄世成看着衙役带回来的一大串人,颇有种撂挑子不干的冲动。   他总算知道以往那些同僚为什么干不长了。 第241章 告状   甄世成了解着情况,三家的仆从已经回到各自府上告了状。   礼部侍郎府与太平伯府一听孩子被甄世成的下属打了,这还了得,立刻前往顺天府衙理论。   东平伯府那边,冯老夫人等人亦从老车夫口中得到了消息。   冯老夫人一听姜湛得罪了崔逸三人,甚至连姜似都被牵扯进去,当即脸色难看到极点,对姜安诚道:“先前我说湛儿不像话,你非要护着他,如今好了,似儿一个姑娘家——”   “母亲,我去找似儿他们!”冯老夫人还没数落完,姜安诚撂下一句话就不见了踪影。   冯老夫人一口气险些没上来,抚着心口重重喘气。   上梁不正下梁歪,老大太不像话了,把一双儿女纵得只知道惹祸,再这样下去伯府的脸早晚让他们丢光。   姜湛也就罢了,等姜似这次回来她定要好好管教一番,就算老大护着也不成。姜似没了娘,她这个当祖母的管教孙女天经地义。   几家人中,崔将军听了最为淡定,只命管事前往医馆接人。   反而是崔将军的女儿崔明月一听不干了,怒道:“父亲,您难道没听清吗?哥哥的腿都被打断了,难道任由哥哥被人这样欺负?”   崔将军淡淡扫了女儿一眼:“你哥哥欺负别人的时候更多。”   “可是别人怎么能和哥哥比?”崔明月对父亲的态度越发不满,“要是母亲在,肯定会替哥哥做主的!”   听女儿提起荣阳长公主,崔将军神色一冷,态度越发淡了:“你哥哥如此胡闹,就是你母亲宠出来的。”   见父亲提起母亲态度冷淡,崔明月并不觉奇怪。   崔将军与荣阳长公主貌离神合多年,从崔明月有记忆起父母之间就淡淡的,甚至见面都少。   父亲住在将军府,母亲则长住公主府。   想着这些,崔明月更加心烦,赌气道:“父亲不管哥哥,那我管!”   崔大姑娘拂袖而去,当然不是去顺天府,而是进宫找太后告状去了。   荣阳长公主是景明帝之妹,却并非同母所出,而是母妃病逝后抱到当时的皇后膝下养大的,景明帝同也是同样的情况。也因此,在众多长公主中荣阳长公主是最有脸面的。   太后疼爱荣阳长公主,爱屋及乌,对崔明月亦很疼爱。   崔明月轻车熟路进了宫,没等多久就顺利见到了太后。   受到宫中贵人宠爱的人总是有特权的。   太后是个看起来慈眉善目的老妇人,见了崔明月笑眯眯问:“月儿想起来看哀家啦?”   “月儿一直想着外祖母呢。”崔明月嘴巴很甜,哄着太后说笑了一会儿,眼睛一眨落下泪来。   太后一瞧忙问:“这是怎么了?”   “太后您不知道,我哥哥昨夜差点溺死了。”崔明月拣着能说的说了,最后说到崔逸现在的惨况,“一个小小的官差都敢这么对我哥哥,据说那位顺天府尹还是个护短的,这分明是瞧着我母亲不在京城欺负人呢。太后,您可要为我哥哥做主。”   太后听了面色微沉:“逸儿的腿断了你父亲都没去医馆看看或者亲自把逸儿接回府?”   荣阳长公主与大将军崔绪这对怨偶她是清楚的。   当年崔绪与宜宁侯府苏氏本是青梅竹马,荣阳长公主瞧中了崔绪,最后算是仗着身份拆散了二人。   然而强扭的瓜不甜,荣阳长公主与崔绪之间一直不冷不热,等苏氏死后,崔绪对荣阳长公主就更冷淡了。   太后虽然知道当年缘由,可感情上毕竟倾向养女,提起崔将军便颇有微词。   崔明月拭泪:“父亲一向不怎么管我和哥哥的。我总不能眼睁睁瞧着哥哥受了欺辱没人管,只好求您做主了。”   “月儿放心,哀家回头问问。”   “多谢太后。”崔明月破涕而笑。   太后是个雷厉风行的,很快就给景明帝传了话。   礼部尚书今日没有上朝,景明帝已经听闻礼部尚书的孙子出事了,从太后这里知道另外三个小子又出事了,颇为感慨。   看来别人家的儿子同样不省心,嗯,这样他就可以放心了。   “皇上,朝廷的事哀家不插手,但崔逸可是荣阳唯一的儿子,杨盛才还是太子妃的的亲弟弟。顺天府尹那里是该敲打一下了,总不能让受害者一肚子委屈吧。”   太后虽不是景明帝的亲生母亲,对景明帝却有养育之恩,加上景明帝能够登基有一部分功劳要归于太后当时的身份,是以景明帝对太后一向敬重。   太后都发话了,当然要给面子了。   景明帝想了想,既然闲来无事,干脆就让甄世成把人带进宫来,他亲自问问情况好了,也显示一下帝王对臣子的关心。   顺天府此时无比热闹,甄世成听着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控诉,忍着糟心捋了捋胡子,拿眼斜睨着没事人般的郁谨。   万万没想到燕王居然是这种人,好歹是个王爷,居然打群架!   正琢磨着是掩护一下郁谨的身份,还是干脆撂挑子不管,宫里就来人了。   甄世成顿时轻松了。   一切交给皇上去苦恼吧。   甄世成彻底发扬死贫道不死道友的精神,除了在医馆的姜似兄妹与断了腿的崔逸没管,把这些闹腾的人全都捎进宫里去了。   景明帝算是好脾气的帝王,颇有耐心听两家人把甄世成的属下说成嚣张无比的凶恶之徒,这才慢悠悠问道:“甄爱卿,你这个属下真的如此大胆?那你是如何处置的呢?”   甄世成淡然行了一礼:“陛下,臣认为凡事不能只听一面之词,所以把卷入此事的属下也带来了。”   “哦,让他上前来。”   郁谨本来被人挤在最后面,闻言拨开挡在前边的人走上前来,朗声道:“儿臣见过父皇。”   父皇?   礼部侍郎与太平伯忍不住掏掏耳朵,以为听岔了。   这人管皇上叫什么?父皇?   看来这小衙役知道得罪了他们三家,已经吓得神志不清了。这下好了,在皇上面前胡言乱语,定会治个大不敬之罪,掉脑袋都是轻的。   景明帝盯着郁谨许久,不温不火道:“老七,你又打架了?” 第242章 景明帝眼中的倒霉姑娘   一个“又”字出口,景明帝自己先尴尬了一下。   这么说似乎暴露了什么。   礼部侍郎与太平伯一听景明帝开口喊“老七”,一下子就愣了。   说起来七皇子由一个才从南疆回来的小透明一跃成为燕王,无疑令朝廷上下侧目,不少人都在暗暗揣测景明帝对燕王的态度。遗憾的是燕王鲜少露面,又还没有行过册封大典,见过的少之又少。   眼前这个小衙役居然是燕王?   礼部侍郎与太平伯齐齐看向甄世成,目露凶光。   甄世成这老东西,这不是成心坑他们嘛!   “父皇,儿臣不是打架,而是救人。”郁谨从容不迫道。   当他在别人眼里只是一个小衙役的身份时,他说过些什么无人在意,而现在以燕王的身份站在皇上面前说话,礼部侍郎与太平伯立刻紧张起来。   郁谨语速平缓淡然,不紧不慢道来:“儿臣本是从那里路过,结果看到崔将军之子、礼部侍郎之子、太平伯之子三人召唤着仆从攻击东平伯府的马车,把马车中的姑娘吓得花容失色。朗朗乾坤,天子脚下,就在顺天府衙门外不远处居然有人明目张胆拦劫良家女子。父皇,见到这般情景儿臣难道要无动于衷么?”   景明帝微不可察点头。   若真是这样,那当然不能无动于衷。   礼部侍郎与太平伯一见景明帝的神色,心知要糟。   这个时候他们反而不能退了,若是知道燕王身份后认怂,反而会让皇上觉得他们先前是仗势欺人。   要知道这个时候的御史是敢与皇上吹胡子瞪眼的,一些大臣自认有理时也敢与皇上理论一二。   礼部侍郎立刻给太平伯使了个眼色。   太平伯算是半个天家人,他的妻子是景明帝的堂妹,今天这事可以算是家事,所以由他开口比礼部侍郎方便。   “皇上,犬子当时并没有拦劫良家女子,而是见荣阳长公主的公子崔逸被惊马攻击,召唤仆从急着去救人,谁知就被燕王给打了。还请皇上替犬子做主啊。”   “惊马?”景明帝抓住了关键。   甄世成立刻道:“回禀皇上,那匹马臣也带来了,就栓在宫外柳树上,您要是想见一见——”   “不必了。”景明帝嘴角直抽,“那匹马不是惊了吗?甄爱卿把它带来没伤着人?”   甄世成下意识去摸胡子:“回禀皇上,那是一匹老马,不知先前如何发疯,反正臣看到时那匹老马无比温顺,甚至见了这么多人吓得两眼泪汪汪的。”   景明帝想象了一下老马两眼泪汪汪的情景,绷紧嘴角才没有笑出来。   郁谨适时插口道:“父皇,一匹老马居然会受惊伤人,足以说明当时崔逸等人如何咄咄逼人。那种情形下儿臣出手救人难道不该么?”   “皇上,即便燕王对当时的情况有些误会,也不该把犬子等人伤成这个样子。”礼部侍郎一指鼻青脸肿的儿子,沉痛道,“咱们大周素来是礼仪之邦,什么事情若靠武力解决岂不惹人笑话?总该先问清楚再处理才是啊。”   太平伯跟着道:“是啊,犬子等人伤势还是轻的,崔将军之子断了一条腿,年纪轻轻以后万一落下残疾,等荣阳长公主回来——”   景明帝一听就不高兴了。   他们的儿子是儿子,他的儿子就是大风刮来的吗?   先是太后把事情闹到了他面前来,然后礼部侍郎与太平伯轮番指责他儿子,现在居然还拿荣阳威胁他!   呃,就因为打架他儿子没输,就全成他儿子的错了?说到底,还不是他们的儿子没本事!   这么一想,景明帝突然又得意起来。   当皇上的就是这点能耐,无论心中如何想,面上不露半点喜怒哀乐。   礼部侍郎与太平伯可不知道景明帝心中想法,一唱一和势必要让燕王得个教训。   郁谨听这二人说得热闹,反而不吭声了,垂眸敛眉默默立在一边。   景明帝瞥了郁谨一眼,心中对礼部侍郎与东平伯越发不满。   这是看着他儿子老实没人撑腰是吧?   打量着他是皇上,就要公正无私替臣子做主了?那谁管他儿子?   景明帝越想越不满,在一片聒噪中终于忍无可忍咳嗽了一声。   场面瞬间安静下来。   “在其位谋其政,这个事既然是甄爱卿接手的,那么还是交给甄爱卿处理吧。朕相信甄爱卿会秉公处理的。”   礼部侍郎与太平伯一听不干了。   甄世成什么态度太明显了,交给他处理,儿子岂不是白挨打了?   “皇上——”   景明帝不耐烦看了太平伯一眼,淡淡道:“就这么办了。孩子们一点小事,难不成还要交给三法司不成?伯爷不嫌丢人,朕还嫌丢人呢。”   景明帝此话一出,太平伯与礼部侍郎心头一震。   皇上认为燕王给他丢人,从某方面说正是因为皇上在乎这个儿子啊!   二人这么想着,冷汗就流了下来。   大意了,他们一直认为皇上对燕王这个儿子可有可无,没想到父子毕竟是父子——二人意识到这一点,立刻安静如鸡。   “好了,你们都退下吧。”   见郁谨没动,景明帝没好气问:“还不走?”   郁谨对景明帝行了一礼:“父皇,儿臣认为应该对今日真正的受害者加以抚慰,才能显示您的圣明,不然天子脚下以后贵女们都不敢上街了。”   景明帝这才想起这一茬来,问道:“那个贵女是东平伯府的?”   “回禀父皇,今日受惊的是东平伯府四姑娘。昨夜她兄长落水,今日又被传到顺天府问话,姜四姑娘不放心兄长这才乘车前去衙门接人,没想到遇到了这样的事……”   景明帝一听是东平伯府四姑娘,眸光一闪。   咦,他对这倒霉姑娘有印象啊,不就是因为安国公府三公子要死要活看上个民女,好端端的亲事飞了的那个姑娘嘛。   原先他就想赏赐这姑娘一些东西当做补偿,只是考虑着没有合适的时机就把这事抛到一旁了,眼下老七提起来,正是一个合适的机会。   嗯,就赏赐那倒霉姑娘一柄玉如意吧,以后说不定就转运了。 第243章 发难   郁谨厚着脸皮给心上人讨了好处,这才心满意足走了。   耳根子总算清净下来,景明帝疲惫闭了闭眼。   大太监潘海立在一旁不敢吭声。   别人不清楚,他可十分明白,皇上此刻的心情并不好。   那些人把皇上当君,哪怕是燕王的状都敢告,可是皇上还是会有正常人的情绪啊。   谁不向着自己儿子?   景明帝闭着眼睛好一会儿,对潘海道:“把甄世成临走前塞给你的东西给朕看看吧。”   潘海立刻把物件呈上。   景明帝接过来,抖开,是三张按有手印的供述。   默默看完后,景明帝一张脸彻底黑了。   几个屁大点的孩子去金水河逍遥就已经很欠收拾了,闹半天其中还有这样的猫腻。   原先他还同情礼部尚书年纪一大把没了孙子,现在看来,这小子纯粹是作死啊。   景明帝捏着纸张的手有些抖,又是气愤又是羞恼。   甄世成是个铁面无私的,能私下把供述交给潘海,算是让他这个皇上保住了面子。   再怎么说杨盛才都是太子妃的弟弟,太子的小舅子,居然起了色心对一位伯府公子下手,这要是传出去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这种混账东西死了反而是好事,为了这么个玩意儿折腾得人仰马翻,最后还闹到他这里来,可见这几家完全不认为自家孩子有什么问题。   景明帝对此并不奇怪。   权贵阶层面对寻常人有特权他可以理解,但是明明自己有错在先还跑到他这个皇上面前任性,这就说不过去了。   景明帝琢磨着这些,原本只打算赏姜似一柄玉如意,现在又决定赏姜湛文房四宝以示安慰,好叫人知道哪怕真实情况不便传扬出去,但他这个皇上还没糊涂呢。   至于其他人,必须敲打一番!   “潘海,去把太子叫来。”   潘海前往东宫传口谕,心底默默替太子上了一根香。   作为皇上的心腹太监,他都想不明白为什么太子又要倒霉了……   东宫里,气氛一片压抑。   太子妃已经得知了胞弟溺亡的消息,眼睛肿如核桃。   太子听着细微的啜泣声很是不耐烦,放在以往早就拔腿走人去找良娣之类的调笑了,眼下却强忍着没走。   最近流年不利,似乎什么都没做就引来父皇不快,他还是低调一点为好。小舅子刚去世,这时候留下劝慰太子妃才是最妥当的做法。   “人死不能复生,别哭了。”对哭得梨花带雨的太子妃,太子没有多少耐心。   太子是个好新鲜的,哪怕太子妃美貌如花,老夫老妻早已看够了。对太子来说,成亲多年的太子妃还不如扫地的宫女让他有兴致。   当然这种心思万万不能说出来,可太子妃不傻,如何感受不到太子冷淡的态度。   人死不能复生就不用哭了?这哪是安慰,纯粹是气她。   “我只有这么一个亲弟弟。”太子妃流泪道。   太子见太子妃不识趣,冷下脸来不再劝,端着茶盏边喝边百无聊赖扫量着伺候太子妃的几个宫女。   因为太子妃胞弟没了,宫婢们都不敢穿得太花哨,眼圈俱是红红的,其中一个宫婢引起了太子的兴趣。   那宫婢身量窈窕,有着尖尖的下巴,微红的眼角让她看起来可怜又可爱。   太子放下茶盏摸了摸下巴。   以往倒没察觉这宫婢有如此风情,瞧着与父皇近来最宠爱的杨妃竟有几分相似。   想起杨妃的一颦一笑,太子顿觉心头痒痒的,很快摇了摇头不敢再想。   他就算再好色,也不能向父皇的女人下手。   很快潘海就过来传了口谕。   太子跟着潘海前去见景明帝,这一次心中终于不用打鼓了。   太子妃的弟弟是他小舅子,再怎么说他都算该被安慰的一方。   因为太过自信,太子压根就没想着找潘海打探一下口风。   潘海自然乐得不提。   “父皇——”太子一脚踏进御书房,喊了一声。   景明帝转过身来,面色微沉盯着太子。   太子眨眨眼。   似乎和他想象的有点差别。   “你从什么地方来?”   太子暗道守着太子妃做对了,忙表功道:“儿臣就在太子妃那里呢。您可能不知道,太子妃的弟弟昨夜出事了——”   景明帝难看的脸色让太子下意识住了口。   “回去告诉太子妃,让她回娘家时多给弟妹们做个表率,教他们好生惜福,莫要没事折腾出事来带累太子妃与你的名声。”景明帝凉凉点了一句,见太子一副呆愣的样子心中来气,立刻摆起严父的架子狠狠训斥一顿。   景明帝儿子多,正是因为如此,对太子才格外不同。身为太子必须要更优秀一些,不然怎么能服众?   因为期望高,要求自然高,然而太子天资有限,挨训就是家常便饭了。   离开御书房,太子几乎要跳脚。   为什么他小舅子死了,他不但没有得到安慰还挨骂?父皇到底瞧他多不顺眼?   怒气冲冲回到东宫,太子直接对太子妃发了一通火,又命属官去打听情况。   等属官回了话,太子气得脸皮直抽。   他早就发现了,一沾上老七就要倒霉,他岳父那个老东西居然连老七身份都拎不清就跑去顺天府告状。   这不是上赶着作死嘛!   太子因为景明帝一顿训斥恼上了太子妃,这下子连样子都懒得装了,一连多日没在太子妃面前露过面。   宫中的一场风波被阻在高高的朱墙之内,姜安诚这边急匆匆赶去和气堂,见姜湛已经转醒这才放下心来,带着一双儿女回府。   “你们都累了,先各自回房歇着吧。”   姜安诚才说了这话,慈心堂的丫鬟便来传话道:“老夫人叫您与二公子、四姑娘过去。”   姜安诚不觉敛眉。   “父亲,二哥身体还很虚弱,让阿吉扶他回房休息吧,我与您一同去祖母那里。”   姜安诚有些不满姜老夫人如此心急,但母命难违,于是带着姜似赶了过去。   姜似才一进门,冯老夫人立刻发难:“四丫头,你这是丢人丢到衙门里去了啊。一个姑娘家,这像什么话!” 第244章 护女   冯老夫人的骤然发难并没出乎姜似意料。   她早已看得很清楚,对祖母来说家族利益是第一位的,其他都无关紧要。   “祖母这话让孙女有些不明白,不知道孙女如何丢人了?”   姜似的平淡语气令冯老夫人越发火冒三丈,扬手把一个茶杯砸到她面前。   姜安诚把姜似往身后一拉,看着飞溅的茶水与碎瓷眉头拧紧,语气隐含不悦:“母亲,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您这样岂不是吓到了小辈。”   “吓到?”冯老夫人不由冷笑,“四丫头一个姑娘家都敢往衙门跑,还能被我吓到?”   “母亲,似儿是去接湛儿回府,哪里是往衙门跑了。”   冯老夫人恨不得拿起拐杖狠狠敲长子的头:“你还护着她!府里这么多人,谁去接湛儿不行,怎么就非用她?她要是不去,何至于与那几个纨绔子扯上关系?现在好了,人人都知道荣阳长公主的公子因为拦她的马车受了伤,还不知背后让人如何议论伯府……”   望着冯老夫人开开合合的嘴,姜似轻轻攥了攥拳,不带烟火气问道:“祖母不问问我二哥怎么样了么?我与二哥才从医馆回来。”   对方是祖母,她不可能明面上顶撞,那么就讲道理好了。   冯老夫人被问得一窒。   在她印象里二孙子身体结实,精力无处发泄才整日惹祸,所以姜湛哪怕进了医馆,她却打心里觉得不要紧,没想到竟被这死丫头抓住了话柄。   冯老夫人颇有些恼羞成怒,看姜似越发不顺眼起来:“你二哥如何我心里有数,还轮不到你来提醒!”   姜似笑笑:“祖母您误会了,孙女不是提醒,只是好奇。”   好奇一个人的心冷硬到什么程度,听闻孙子孙女被人围攻后送去了医馆,回来后不问一声情况而是劈头盖脸一顿指责。   冯老夫人眼神微闪,不知道姜似说这话的意思,偏偏姜似不吭声了,而她又拉不下脸问,于是只能憋个半死。   “四丫头,你不必说这些云里雾里的话。你如今也不小了,规矩上却不成样子,以后就不要随便出门了,好好收收你的性子!”   “母亲,似儿明明很懂事,哪里没规矩了?您说府上这么多人,谁去接湛儿都行,可是想到去接湛儿的不只有似儿吗?儿子不明白似儿坐着马车去接兄长回家怎么就没规矩了?要说因为遇到荣阳长公主之子那些人,难不成害人的没有错,受害的反倒错了?就因为她是个姑娘家?”   “不错,就因为她是个姑娘家!”冯老夫人干脆把话挑明了,“老大,你也不要和我说什么如今世道不同了,对女子不似以前那般严苛。我告诉你,到什么时候与乱七八糟的人牵扯上吃亏的都是女子,给家族丢脸的也是女子!”   姜安诚一听也怒了,忍不住把心底话说了出来:“我看不见得。那些疼女儿的人家遇到这种事定会打上门去算账的,没道理委屈自家孩子让别人家混账东西逍遥自在。母亲如此怪罪似儿,说到底是见对方门第高,怕得罪人罢了。”   “老大,你——”冯老夫人没想到被儿子如此顶撞,气得嘴唇发白。   一旁姜二老爷终于忍不住出声:“大哥,你怎么能这样对母亲说话?母亲是为了似儿名声着想才让她安分呆在家中省得惹上麻烦。你就是再不想承认,一个女孩子沾上麻烦也不是什么好事吧?名声上终归要比男人吃亏的。”   “名声名声,为了一个名声就委屈自己闺女的事我可做不出来。母亲与二弟也不必替似儿操心,女孩子有个好名声不就是为了嫁人嘛,似儿可以不嫁,我养着。”   姜安诚这番话可谓石破天惊,震惊了在场之人。   “那三家府上的小崽子无端找湛儿麻烦,还吓到了似儿,这笔账我还要去算呢!”姜安诚并不知道姜湛落水内幕,但姜似兄妹被一群人围攻,足以激起他的怒火。   对了,后来替湛儿他们解围的好像还是那个小余呢。   这么一想,姜安诚对郁谨印象越发好了。   姜二老爷一听姜安诚还准备去找那三家算账,眼前一黑。   大哥这是不坑死他不罢休啊!   得罪了这三家,再加上一个礼部尚书,等等,应该还要加上太子,大哥一个清闲伯爷当然无所谓,他在官场上还怎么混?   知道姜安诚是个一根筋,姜二老爷还不敢硬拦着说不让去算账,不然激起逆反心理就不好了,只得还从姜似身上下手:“大哥,你说这话可有为侄女们考虑?似儿可以不嫁人,那俏儿、俪儿、佩儿她们三个呢?”   事关女儿,姜安诚可没那么好忽悠,当即冷笑:“二弟,你可别把这么大的锅扣在似儿身上。人家南亭伯的大闺女偷人被休回娘家都没挡着下面几个妹妹出阁,似儿不过是差点让几只苍蝇恶心着,怎么就能影响俏儿她们几个嫁人了?”   这种锅还想让他闺女背,门都没有!   姜似垂眸听着,唇角微弯。   冯老夫人终于爆发:“老大,你到底还记不记得我是你母亲!”   看着气急败坏的老娘,姜安诚动了动唇,没再吭声。   毕竟是亲娘,气坏了他当然于心不忍。   见姜安诚不吭声了,冯老夫人斩钉截铁道:“我是似儿的祖母,怎么教养孙女我说了算。老大,你一个大男人就不要掺和这些了,让人笑话!”   姜安诚被噎得脸通红。   这一刻,他格外痛心爱妻的早逝。   姜似倒是一脸平静。   与祖母硬碰硬的事当然不能做,祖母要她不出门,她暂时歇歇好了,反正等她想出门时自有办法。   有幻萤在手,姜似不愁找不到机会让冯老夫人改口。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一个婆子急匆匆挑开帘子进来,气喘吁吁道:“老夫人,宫,宫里来人了!”   一番话顿时让众人愣住。   冯老夫人忍不住再问一遍:“说清楚,哪里来人?”   “来了位公公,说是请二公子与四姑娘出去迎接口谕。” 第245章 御赐   听闻宫里来人给姜湛与姜似传口谕,冯老夫人吃惊不已,领着一群人浩浩荡荡赶过去。   前来传口谕的太监正是潘海。   姜二老爷一见,忙上前问好。   “姜大人客气,不知道贵府二公子与四姑娘现在何处?”   姜二老爷转头往人群中看了看。   姜似与姜湛越众而出,向潘海见礼。   潘海飞速扫量兄妹二人一眼,暗道一声好相貌,这才道:“皇上说了,朗朗乾坤,天子脚下,发生这样的事实在不该,姜二公子与姜四姑娘今日受了委屈他知道了,特命奴婢带来玉如意一柄赏给姜四姑娘,文房四宝一套赏给姜二公子。二位谢恩吧。”   姜似与姜湛忙跪下接过赏赐,谢恩后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起身。   潘海目光一转:“这位是伯爷吧?”   姜安诚只有大朝会时才会进宫朝贺,那时勋贵百官无数,当然不会有他单独露脸的机会。不过潘海是个认人极准的,多年前见过一次姜安诚,至今还有印象。   冯老夫人在一旁看着,只觉悲凉。   老伯爷还在世的时候,时不时也是有机会被皇上召进宫里叙话的,哪里知道到了长子这时候,皇上身边的公公都不认得了。   “我是东平伯。”姜安诚面对潘海很是从容。   他既不像二弟靠着会读书步入了仕途,又不像那些天资出众的名将能镇守一方,在他看来一家人能平安和乐足矣。这世上站到顶尖的能有几人,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没有什么不好的。   姜安诚无欲则刚,面对皇上身边的大红人自然就无须格外奉承。   潘海微微一笑:“伯爷放心吧,让令公子与令爱受委屈的那几家,皇上会训斥他们的。只不过皇上说了,都是小孩子不懂事胡闹,这件事还是不要闹大了好。”   潘海话里的意思很明显,皇上不想看到姜安诚去找那三家算账。   姜安诚不知道姜湛落水的内幕,想一想儿女没有损失什么,遂点了头。   “咱家就先回去了。”潘海目光微转,多看了姜似一眼,心头有几分感慨。   东平伯府这位四姑娘就是当年宜宁侯府苏氏的女儿吧,母女二人生得真像,只可惜苏氏红颜薄命,不知道她女儿又会如何了。   见潘海要走,姜二老爷快步追上去,把一个荷包塞进他手里:“潘公公辛苦了,大热的天应该留下喝杯茶的。”   “姜大人客气了。”潘海笑笑,很快带着几个小太监离去。   场面一时安静下来,众人目光在姜似手捧的玉如意与姜湛抱着的木匣上打转。   姜二老爷眼红得不行。   他为官多年,只有随大流在年节得过皇上的赏赐,可没单独被赏赐过什么。   二太太肖氏就更眼热了。   御赐的文房四宝啊,眼看着就要秋闱了,要是沧儿得到该多么吉利,这可是能传给子孙后代的。还有姜似手里的玉如意——   肖氏盯着那柄系着红绸的一尺多长的玉如意,眼睛放光。   这样一柄玉如意,要是女儿出嫁时往嫁妆里一放,婆家人谁敢看轻了。   再看姜似平平淡淡的表情,肖氏心里针扎般难受。   这小蹄子还真是好命,偏偏还要摆出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委实可恨。   嫉妒会不会使人丑陋不知道,肖氏却深深体会到了嫉妒使人扎心。   姜似抱着通体微凉的玉如意,同样搞不清状况。   只不过是几个纨绔子做了点他们做惯的事,怎么就传到皇上耳中去了,还给了她与兄长赏赐?   一柄玉如意,一套文房四宝,名贵与否尚在其次,御赐之物的意义大为不同。   就比如现在,她原本打算暂退一步,没必要与祖母硬来,现在有了这柄玉如意处境就完全不同了。   放到以后,谁敢拿今日的事说事,她都可以毫不客气顶回去。   “母亲,儿子说的没错吧,似儿本来就没有错,连皇上都赏了玉如意,希望她以后能顺心如意呢。”姜安诚喜滋滋道。   他以前没什么感触,现在看来,皇上真是明君啊。   冯老夫人抓着拐杖的手紧了紧。   这样的狗屎运怎么就让四丫头撞上了,简直是打她的脸!   冯老夫人这个时候是又喜又恼。   喜的是皇上居然有赏赐下来,天知道伯府多少年都没得到过御赐之物了,恼的是她刚刚发话让姜似禁足,转眼皇上就赏赐了玉如意,显然那番话等于白说了,这让她祖母的威严何在?   心情矛盾的冯老夫人淡淡嗯了一声,转而道:“御赐之物马虎不得,送到祠堂供奉起来吧。”   姜安诚立刻道:“就把湛儿那套文房四宝供奉起来好了,玉如意让似儿留着吧。”   冯老夫人拿眼斜睨着长子,恨不得敲开他的脑袋瞧瞧里面装着什么。   别人都是把好处留给儿子,只有老大一颗心全偏在了女儿身上。   说到底,还是因为姜似长得像她那早死的娘!   想到这里,冯老夫人心底对姜似越发膈应起来。   多少年来冯老夫人都忘不了长子当初为了苏氏与她顶撞的情形,没想到苏氏死了这么多年对长子的影响依然无处不在。   想到这,冯老夫人突然心思一动。   老大一个人多年了,若是给他续弦,等到与新人生出感情来,或许就能把苏氏那个狐狸精忘个干净。   这个念头一起,冯老夫人暂且打消了为难姜似的心思。   一个没出阁的姑娘,以后有继母磋磨当然比她这个当祖母的出手方便,也省得她落下不慈的名声。   “那行,似儿你可要把玉如意仔细收好,这是御赐之物,若是磕碰了会惹来大祸的。”冯老夫人恢复了慈眉善目,叮嘱道。   姜似捧着玉如意笑盈盈行礼:“多谢祖母提醒,孙女知道了。”   看她漫不经心捧着玉如意的模样,别说冯老夫人,就连肖氏都心惊肉跳。   这个没心没肺的小蹄子,自己不怕死可别连累别人啊,玉如意怎么就让她得着了呢!   潘海离开东平伯府,很快就把另外三家走了一遍,崔将军这才知道女儿进宫找太后告状的事,当即把崔明月叫来训斥一顿。 第246章 悬案   崔明月挨了崔将军训斥,憋了一肚子火,离开将军府直奔荣阳长公主府。   荣阳长公主怕热,每年这时候都会去避暑,没有主人在的公主府却依然热热闹闹,一切有条不紊。   荣阳长公主讨厌一切冷清。   “大姑娘——”   崔明月无视向她纷纷行礼的公主府下人,一路奔回皎月居。   荣阳长公主与崔将军不住在一处,崔明月大半时间都是在公主府度过的,她的住处修葺得格外精致。   此时皎月居中繁花似锦,崔明月对这些外边难得一见的奇花异草视而不见,直接冲到了后边。   后边用栅栏隔出一方小天地,里边卧着两头梅花鹿。   “开门!”   守在那里的婢女立刻把木门打开。   崔明月走了进去。   两头梅花鹿见到崔明月进来,瑟缩着往后退了退。   崔明月抽出缠在腰间的鞭子,一个漂亮凌厉的鞭花甩出,照着梅花鹿身上狠狠抽去。   梅花鹿竟然没跑,温顺承受了这一鞭子,喉咙间发出低低的哀鸣。   崔明月越抽越凶,很快两头梅花鹿身上就满是鞭痕。   守门的婢女不忍看梅花鹿含泪的大眼,悄悄低下了头。   崔明月继续抽着,直到其中一头梅花鹿倒了下去才罢手,把鞭子一扔往外走去。   “收拾一下。”经过婢女时,崔明月淡淡撂下一句话。   婢女忙道:“是。”   崔明月凉凉瞥了婢女一眼:“管好你的嘴。”   “婢子知道。”   崔明月回到闺房喝了一杯花茶,这才觉得气顺了些,抬手看看指尖红痕,微微咬了咬唇。   抽鹿毕竟没有抽人痛快。   小时候,她无意间看到过母亲用鞭子狠狠抽打婢女,当时竟吓到了,后来见得多了,就觉得当初的害怕简直可笑。   说到底,那些下人与牛马并无区别,甚至还没有鹿贵重。只不过人会说话,她还是要名声的。   崔明月想到父亲的训斥,又烦躁起来。   兄长腿都断了,结果父亲不闻不问,甚至说兄长早该受些教训,分明就是因为父亲不愿意为难东平伯的儿子罢了。   不,应该说父亲不愿意为难苏氏的儿子。   崔明月对父母的过往隐隐知道一些,但她更多是从荣阳长公主这边知道的,自然而然把姜似的母亲苏氏看成了该千刀万剐的狐狸精。   “姜湛,你等着好了。”崔明月喃喃道。   礼部尚书之孙金水河溺亡一案因为闹到了皇上面前,成了京中上下格外关注的一件事,大家都等着顺天府尹把纵火小倌揪出来,看看这胆大包天的凶手究竟是何方神圣。   只不过这一次人们注定要失望了,断案如神的甄大人这一次竟然迟迟没有破案。   顺天府里,甄世成正整理着一摞摞案卷。   这些案卷全是有关杨盛才四人多年来的一些情况,甄世成看过这些案卷不由感叹现在才有人来找这几个小崽子算账还真是不容易啊。   至于破案?难!   他本来准备从大火那日租赁船只的人着手,然而派属下查过后一无所获,这条线索算是断了。   虽然没有实质的进展,可甄世成凭经验却隐隐察觉并不简单,仿佛有个躲在暗处的对手早早猜到了他的打算,把所有纰漏一一堵住。   还真是有意思。   随手翻了翻案卷,甄世成起身走了出去,溜达着静静脑子。   “父亲。”少年清朗的声音传来。   甄世成停下脚,打量着有几日没注意到的长子。   咦,这小子气色好了些,看来已经从上次的打击中恢复了。   甄世成前些日子生出的那一点点愧疚理直气壮消散了,问道:“今日没出去?”   甄珩笑道:“快考试了,就不出去了。父亲的案子进展如何了?”   “没进展。”甄世成随意道。   甄珩笑意一滞。   父亲大人说没进展的语气似乎太理直气壮了些,让他本来准备好的安慰都不知道怎么开口了。   端详一下甄世成的神色,甄珩温声劝道:“父亲不要着急,儿子相信以您的能力定然会查个水落石出的。”   “这个案子大概就这样了。”   甄珩又是一滞,斟酌着劝道:“父亲不必往心里去,有些时候人力终有不及,不是您的问题。”   甄世成斜睨着儿子:“你操这个心做什么?还不温书去。”   到底谁是老子谁是儿子?   甄珩嘴角微微抽动,想着前些日子无意中瞧见老父亲愁眉不展,默默把火气咽了下去,宽慰道:“父亲,儿子知道您破不了案心中难受,不过——”   “不过什么啊,谁说我破不了案心里就难受的?”甄世成皱眉看着儿子,“你小小年纪怎么如此啰嗦?”   这个样子小姑娘能喜欢吗?据说现在小姑娘心悦的都是那种话少高冷的美少年。   “前些日子儿子看到您对月长叹——”   甄世成捋了捋胡子:“呃,当时发愁万一破了案把凶手打入死牢怪于心不忍的,可故意不破案又不符合我的处事原则。”   现在好了,他确实能力不足破不了案,总算可以对良心交差了。   甄珩:“……”说好的公正无私呢?他父亲别是个假冒的吧?   “快去温书!”甄世成吼道。   甄珩翻个白眼,赶紧走了。   甄世成摇摇头,背手往回走。   儿子还是太单纯了啊,大周律法尚做不到公正无私,何况人呢。   案子一拖就拖到了金秋八月,甄世成在多方势力的施压下大大方方上禀景明帝,案子破不了。   弹劾甄世成办案不力的奏折如雪花飞到龙案前。   景明帝把一摞奏折往桌上一摔,冷笑:“一个案子破不了就要摘下顺天府尹的顶戴?天下悬案数不胜数,要是这样那些官员都该滚蛋了!”   大太监潘海默默听着,暗暗为太子鞠了一把同情泪。   皇上被这些不开眼的一气,又该迁怒太子了,谁让礼部尚书的孙子是太子的小舅子呢。   等到转日上朝,一名御史出列,忿忿指责顺天府尹尸位素餐,一桩简单的纵火案竟弄成了悬案。紧接着又有数人站出来弹劾甄世成。   景明帝不动声色听完,好脾气问站出来的数人:“顺天府尹是要职,离不得人,不知诸卿谁愿意接任此职,接手画舫纵火一案呢?” 第247章 枣子   景明帝这么一问,站出来的数人顿时傻了眼。   谁不知道顺天府尹难当啊,多少任顺天府尹都是踌躇满志上台,用不了多久就灰头土脸走人。能顺利走人还算好的,最后弄得丢官罢职的可有不少。   相比起来,大周的言官就太舒坦了,只要盯着朝廷内外,但凡有出格的事奏折一写,任务就算完成了。   见几人面面相觑谁都不开口,景明帝心中冷笑:就知道这些人只会嘴皮子功夫,真正要他们做实事了,一个个都闭嘴了。   景明帝当然不会换掉甄世成。   在景明帝心中甄世成是能吏,难得的还是孤臣。   在别人看来甄世成寒门出身,没有家族当大树乘凉,可对景明帝来说寒门出身正是甄世成最大的优点。   只要甄世成始终如一,他就会当这个寒门能吏的最大靠山。   当然这个心思景明帝从来没有明显流露过,而喜怒不形于色本就是一个称职的帝王应有的素养。   “怎么,诸卿都不愿意?”故意等了好一会儿,景明帝不温不火问道。   先前站出来的御史忙道:“微臣才疏学浅,难以接任顺天府尹一职。”   其他人一听立刻附和。   景明帝面上依然淡淡的:“既然如此,那么甄世成卸任顺天府尹一职后,诸卿心中可有更合适的人选?”   几人又被问傻了。   合适的人选?当然没有啊,谁不知道顺天府尹是个烫手山芋,坐稳了说得上位高权重,坐不稳那就等着得罪人倒霉吧。   他们要是胡乱举荐,那才是想不开。   “诸卿怎么又不说话了?人是你们弹劾的,莫非还要朕绞尽脑汁想接任的人选么?”   “臣等不敢。”   “那就好好想想吧,朕等着呢。”   几人额头沁出冷汗,这才琢磨过味来:皇上这是力保甄世成啊。   奇怪了,金水河画舫纵火一案受害者明明是太子的小舅子,甄世成破不了案不该龙颜大怒才对嘛,皇上怎么浑不在意呢?   嘶,莫非皇上对太子有所不满?   那可真是失策了,他们弹劾得这么起劲,就是想卖礼部尚书府与太子一个好,反正是顺水人情,早知道皇上的心思就不趟这个浑水了。   景明帝不是个刻薄的,把几个让他糟心的臣子逼得汗流浃背,便决定给个台阶下了:“诸卿要是想不出来,看来这顺天府尹一职还是甄世成最合适,各位觉得呢?”   几人还能说什么,自然连连称是。   金水河画舫纵火一案最终以悬案了结,以礼部尚书府为首的几家自然气不过。可除了礼部尚书府,其他三家先前还被皇上斥责过,这个时候不敢再闹腾。更重要的是他们的孩子并没出事,找不出纵火小倌虽然窝火,但为此再惹皇上不快显然不明智。   礼部尚书府的一处书房,响起杨父不甘的声音:“父亲,才儿难道就这么白死了?”   礼部尚书已到了花甲之年,往日顺心如意瞧着精神矍铄,此刻看起来却一脸疲惫,咳嗽一声道:“不然呢?你忘了太子妃前些日子回来说过的话?”   杨父一听,脸色越发难看了。   “才儿确实太不像样子了,平时胡闹也就罢了,怎么能打伯府公子的主意?这事情传到了皇上耳中,你以为皇上会怜惜你丧子之痛,怜惜我丧孙之苦?别做梦了,皇上心中不满着呢!我告诉你,你再不消停就要连累太子妃了……”   杨父一听,心中一紧。   儿子是心头肉,而太子妃则是杨家的荣耀。等将来太子登基,杨家就要出一位皇后了,那时候他就可以封沐恩伯。   要说起来,一个伯爷其实远比不上尚书府的权位,但是尚书府的风光是父亲带来的,等父亲致仕,倘若家族十年以内没有出息的子弟通过科考踏入仕途,杨家就要退出京城上层圈子,到时候谁还记得杨家曾经的风光。   可是封伯就不同了,沐恩伯可是世袭罔替的,哪怕他的子孙再不争气,在京城世世代代都有一席之地。   “儿子知道了。”   杨父曾经也是个纨绔少年,现在人到中年当然稳当多了,平日里的嚣张不是因为不懂世故,而是因为面对的那些人不值得他收敛脾气。现在是皇上不满,那么再大的脾气当然要收好了,打落牙齿和血吞。   “等明日,我也该上朝了。”礼部尚书疲惫揉了揉太阳穴。   孙子横死,身体抱恙虽能引起皇上同情,但时间久了万一皇上觉得他年老体弱,礼部尚书说不定就要换人来当了。   海棠居中的海棠树已经结了果子,眼看着就要成熟了,坠满枝头煞是喜人。   阿蛮蹬蹬蹬跑进屋子,压低声音道:“姑娘,那案子已经当悬案结了。”   姜似眼神微闪,唇角露出轻松的笑意:“知道了。”   尽管反复琢磨过每一个细节,自认万无一失,可是遇到甄世成那样的对手对姜似来说压力还是很大的。   案子一日不结,她这颗心终归放不下来。   “阿弥陀佛,总算可以睡个安稳觉了。”阿蛮双手合十,喃喃念着。   姜似目光下移,落在阿蛮胳膊上挎着的小篮子上:“这是什么?”   阿蛮这才想起来,忙把盖在小竹篮上的细布掀开,露出红灿灿的枣子:“姑娘,余公子家的枣子。”   “谁?”姜似以为听错了,又问了一句。   “余公子呀,他家门前不是有棵歪脖子枣树嘛,这枣子就是从那棵枣树上摘下来的呢。”   “他是如何给你的?”   “姑娘您还不知道呀,今日余公子来咱们府上找二公子了,这篮枣子就是余公子带来的。二公子尝着甜就让阿吉给您送过来,路上正好遇到婢子,婢子就直接带回来了。姑娘您尝尝,枣子可甜呢。”   姜似抬手扶额。   郁七竟然上他们家来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你都收。”见小丫鬟美滋滋的,姜似气不过斥了一句。   阿蛮眨了眨眼,再问:“姑娘,那您尝不尝啊?”   一颗颗枣子又大又圆,红得喜人,一看就是精心挑选后洗过的。   姜似拿起一颗枣子放入口中。 第248章 弃学   此时郁谨正在听竹居里与姜湛聊天,思绪却早已飞远了。   也不知道阿似有没有吃到他送来的枣子,那些枣子可是他亲自挑选了洗过的。   “余七哥?”   郁谨回神,想到先前见到他带来的枣子姜湛一口气吃了七八颗,气就不打一处来。   就没见过一个大男人这么爱吃零嘴,尝一颗意思一下不就得了!   姜湛正感动着呢:“余七哥,从顺天府回来那一次幸亏你在,不然我与四妹就要吃亏了。我吃点亏不打紧,四妹万一吃了亏,我可真的罪该万死了。”   郁谨没吭声,心道明白就好,当哥哥的总惹事连累了妹妹可不罪该万死嘛,难道还想减刑?   “余七哥,你不但带了名贵的补品,还带了枣子,实在太客气了。”   “枣子补血。”郁谨淡淡道。   “对了,余七哥,你刚刚说要搬家了?”   郁谨颔首:“嗯。”   “雀子胡同不是住着好好的么,怎么突然要搬家了?”   “家人给置的宅子,不好不搬。”   “这么说余七哥以后不是一个人住了?”   郁谨想了想,点头:“人还不少。”   姜湛颇为遗憾:“那以后就不方便去找余七哥了。”   一大家子人呢,他除了余七哥谁都不认识,上门做客有些尴尬。   郁谨颇为体贴道:“不打紧,姜二弟觉得去我那里不方便,以后我可以常常过来。”   姜湛一听乐了:“余七哥说得是,我父亲特别欣赏你,总说叫你来玩呢。”   郁谨淡淡一笑:“伯父不嫌弃就好。”   “怎么会嫌弃呢,我看我父亲恨不得你是他儿子。”姜湛撇了撇嘴。   “伯父不嫌弃就好。”   “啥?”   郁谨咳嗽一声,一本正经道:“我是说,伯父对我如此厚爱令我受宠若惊。”   姜湛突然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问:“余七哥,令尊对你是不是不咋样啊?”   要不是二人这么熟了,这话他可不好意思问。   姜湛最近想通了,余七哥要是真能当他妹夫也不错,至少遇到危险可以保护四妹。不过余七哥的家里情况让他隐隐有些担忧,总觉得孤身一人在京城讨生活的余七哥似乎在家里处境不大好。   听姜湛这么问,郁谨回想了一下,笑道:“姜二弟也知道我家兄弟姐妹多,父母放到每个孩子身上的关注自然就少了,这本是人之常情,倒算不上对我不好。我反而觉得这样更自在些,至少一举一动不会被长辈盯着,你说是不?”   姜湛一听太对了,他爹就是因为只有他这么一个儿子,才紧盯着随时打他呢。   “余七哥说得有道理。”   郁谨微微一笑:“姜二弟,前些日子给你打听的事有眉目了,金吾卫有个空缺,不知道你想不想去——”   “金吾卫?”姜湛都愣了,好一会儿指着自己道,“你说我可以去金吾卫?”   在大周,金吾卫与锦鳞卫是众亲卫军中最耀眼的两卫。   锦鳞卫的名头就不必多说了,金吾卫专司皇室安全,几乎全是从勋贵与武将子弟中挑选出来的。   姜湛在金吾卫选人的时候曾经逃课考过一次,没考上。   那时候他才十三岁,落选后发狠练了两年,结果金吾卫不再大选了,一般都是顶缺。   一个大家族除了注定要继承家业的嫡长子以及读书有天赋的子孙,那么多子孙与其在家里厮混当然不如有个正经事做。金吾卫是个锻炼年轻人的好去处,差事清闲、薪俸不菲,偶而还能在皇上面前露个脸,自然就成了许多人眼里的香饽饽。   姜湛依然不敢相信有这般好运,再次问道:“余七哥,我真的能去金吾卫?”   郁谨笑着点头:“只要你愿意就行。”   “我当然愿意啊,傻子才不愿意呢!”姜湛欢喜得险些要跳起来。   他要是去金吾卫当差,以后就不用读书了,还能用自己赚来的钱给妹妹买好吃的。   不对,还能早点把欠四妹的钱还了。   这么一想,姜湛恨不得立刻去金吾卫报道。   郁谨提醒道:“我记得姜二弟还在读书吧,改走别的路是大事,姜二弟还是要和令尊商量一下。”   “父亲一定会答应的。”   “那我等姜二弟的消息。”   送走了郁谨,姜湛立刻去书房找姜安诚,很快书房里就传来惊天动地的吼声:“什么,不读书了?你个小畜生,是不是去逛金水河没挨打,反倒把你胆子养肥了?”   姜湛赶忙挡着脸:“父亲,您听我说完啊,是余七哥帮我找了个差事。”   一听姜湛提到郁谨,姜安诚狂揍儿子的动作一顿,皱眉道:“小余给你找了个差事?”   姜湛连连点头:“是呀,余七哥找的。”   “你不读书能干什么?难道要去学人家开铺子做生意?本以为小余是个靠谱的,没想到跟着你学坏了。”   姜湛听得嘴角直抽。   这到底是谁的亲爹啊,一般不都是嫌弃别人带坏了自家孩子嘛,怎么到他爹这里反过来了?   “父亲,您先听听余七哥给我找了个什么差事再说啊。”   “什么差事?”   姜湛咧嘴一笑:“金吾卫。”   姜安诚一下子愣住,以为听错了:“金吾卫?”   “是呀,就是您想的那个金吾卫。”姜湛看着父亲的表现顿觉神清气爽。   没想到他在父亲面前也有扬眉吐气的一天。   “金吾卫现在一缺难求,小余怎么给你找到这么好的差事?”姜安诚百思不得其解。   “余七哥帮过不少人呢,别人承他的情呗。”   “这么好的差事,小余应该自己去啊。”   姜湛挠了挠头:“父亲,您再这样会让儿子怀疑人生的。”   姜安诚一巴掌打过去:“怀疑什么人生?回头把小余叫来吃饭!”   “知道了。父亲,学堂那边我就不去了吧,趁着还没去当差先练练。”   姜安诚板着脸沉吟片刻,这才点头:“不去学堂可以,但在没去当差前不许把事情嚷得人尽皆知。”   “儿子铁定不会瞎嚷嚷的,最多告诉四妹。”   姜湛在东平伯府众人眼里是个不成器的,逃课乃家常便饭,直到秋闱临近府中人才后知后觉发现一件事:二公子居然不读书了! 第249章 秋闱   冯老夫人对大房一直窝着火,等到府中主子吃团圆饭的时候,借着这个由头把火发了出来:“老大,湛儿不去学堂了怎么不和我说一声?”   姜安诚有些错愕。   儿子是块什么材料谁都知道啊,不读书居然还用说?   “湛儿自从落水后有一阵子没去学堂了,后来说打算找个差事做,我想着他在读书上确实没有天赋就答应了。之所以没跟母亲提,是觉得一点小事没必要让您费心。”   冯老夫人目光凉凉从姜湛身上扫过,突然重重一拍桌面:“老大,你莫非忘了前不久皇上赐了什么给湛儿?”   “儿子当然记得,皇上赏赐了一套文房四宝给湛儿。”   冯老夫人恨不得举起拐杖把长子的脑袋敲开,看看里边是不是装满了稻草:“皇上赐了文房四宝给湛儿,湛儿却连书都不读了,这不是天大的笑话吗?此事一旦传到御史乃至皇上耳中,你让皇上对咱们伯府怎么想?”   “祖母,您想多了吧,皇上日理万机,能记得孙子是谁啊。”姜湛忍不住嘀咕道。   “你给我闭嘴!”冯老夫人板着脸斥了姜湛一句。   金水河一事虽然最后皇上安抚了东平伯府,可到底因为姜湛把几家高门大户给得罪了。   姜湛那时候若出了事,冯老夫人肯定会有几分真心实意的心疼,但现在姜湛活蹦乱跳的,冯老夫人心中就只剩下不满了。   这个孙子还真是烂泥扶不上墙,将来还不一定给伯府惹出多少祸来。   二太太肖氏接话道:“湛儿,老夫人说得没错,你现在不是小孩子了,凡事作出决定前都该考虑一下咱们伯府,可不能全凭着性子来了。”   肖氏此刻的心情有些复杂,一方面姜湛越不成器越能显出长子姜沧的优秀来,她自然乐见其成,另一方面就是翻江倒海的嫉妒了。   御赐的文房四宝啊,正值秋闱之年,这赏赐要是给沧儿的,那么沧儿通过乡试就十拿九稳了。   姜沧读书上很有天赋,年纪轻轻已经中了秀才,这一次的乡试虽然是第一次下场,但先生与老爷都说问题不大。   问题不大,那还是会有万一啊,但姜沧要是有了御赐的文房四宝当护身符就不一样了。   肖氏不由在心中第无数次感叹:御赐的文房四宝怎么就给了姜沧这个不学无术的蠢货呢!   “我不读书怎么就是由着性子来了?我又不是打算从此游手好闲——”   姜似已经从姜湛口中知道了郁谨给他安排进金吾卫的事,虽然相信以郁谨的身份不会出问题,但事无绝对,没正式入职之前当然低调些才好。   她此时怕兄长忍不住抖出来,遂接过了话头:“二婶,您想岔了,我二哥不读书正是为了咱们伯府着想。”   肖氏撇了撇嘴:“四姑娘,你说说二公子怎么替咱们伯府着想了?”   她本来想刺几句更难听的,可是想到姜似手里那柄玉如意,只得把话咽了下去。   一柄玉如意当然不至于让她一个当婶子的连话都不敢说,可是她发觉姜似有点邪门。   不久前姜湛落水,姜似却穿了一条石榴裙,当时所有人都认定落水一夜的姜湛没有生还希望,只有姜似坚信兄长活着,还扯出什么好人有好报来,结果姜湛真的活蹦乱跳回来了。   再然后,姜似与几个纨绔子牵扯上,不管谁对谁错,女方一身腥是惹定了,可是皇上一柄玉如意赐下来,谁都不敢再拿那天的事说话,不然就是与皇上唱反调。   这小蹄子的运气莫不是要逆天?   面对肖氏的追问,姜似嫣然一笑:“我二哥读书还要公中出钱呢,找个差事做的话不论薪俸多少都要交给公中,这一进一出,难道不是替伯府着想么?”   姜湛仿佛被打了一闷棍。   他怎么忘了,就算领了俸禄也要老老实实上交,看来欠四妹的钱不知要猴年马月才能还上了。   冯老夫人淡淡道:“伯府供你们读书还是读得起的。再者说,你们小一辈真能赚到钱自己留着就是,公中并不差这些。”   姜湛瞬间精神抖擞起来。   “孙女觉得应该让二哥做他擅长的事,而不是在不擅长的路上走下去——”   冯老夫人毫不客气打断了姜似的话:“他能擅长什么?打架吗?”   姜湛耳根通红,用力握拳把愤怒忍了下去。   他不会再冲动了,等他穿上金吾卫的侍卫服,倒要看看祖母怎么说。   肖氏弯了弯唇角,眼底笑意一闪而逝。   老夫人最重视她的长子,嫌弃姜湛不争气,这一点众人心知肚明,不过以往老夫人并没有这般挑明态度。   姜似暗暗摇头。   看来祖母对二哥的轻视根深蒂固,她再说什么都没必要,等二哥去了金吾卫自然能让大家改观。   勋贵之家会读书的子弟少之又少,有资格继承爵位的更是只有一人,剩下那些子弟能进金吾卫混个资历算是极好的出路。   至于堂兄——想到姜沧,姜似神情有些微妙。   她这位堂兄确实很会读书,凭实力通过乡试问题不大,然而这一届秋闱注定要让这些人失望了。   姜沧在考场呕吐不已,最终是被抬出去的,完美错过了今年乡试。   “不要再想些有的没的,明日就回学堂读书!”冯老夫人最终下了命令。   姜沧脾气上来,梗着脖子道:“读书有大哥就够了,反正我不去!”   他说完拔腿走了,气得冯老夫人嘴唇发白,当即吩咐阿福:“去跟管事说一声,从这个月起停了二公子的月银!”   肖氏忍着得意劝慰起冯老夫人来。   随着二公子被停月银的事传出去,一边是大公子紧张备考,一边是二公子不学无术连书都不读了,二人可谓形成了鲜明对比,府中下人提起此事俱都摇头。   “啧啧,早就看出来了,二公子不惹祸就是好的,哪是读书的料啊。”   “可不是嘛,到底比不了大公子。”   “这是当然了,二老爷就是正儿八经的进士出身,大公子能差了?这次下场定然高中的。”   肖氏听到下人们的私下议论,越发春风得意。   很快景明十八年的乡试就到了。 第250章 人靠衣装   二太太肖氏把考篮检查了一遍又一遍,直到连考篮中每一个物件的摆放位置闭着眼睛都能记下来才算安心,交代书童道:“拿好了大公子的东西,要是出了差错,唯你是问!”   姜沧的书童是个伶俐的,喜滋滋道:“二太太您把心放在肚子里吧,大公子定然能给您考个举人回来。”   肖氏抿嘴笑了,矜持道:“到时候自然少不了你的赏钱。”   姜沧去贡院这一日,天还蒙蒙亮就要动身,阖府上下都出来送行。   “沧儿,不要紧张,发挥出你平日的水平就好。”姜二老爷轻轻拍了拍姜沧的肩膀。   “儿子明白。”   肖氏紧跟着道:“我听说号舍内环境极差,沧儿,你要照顾好自己。”   姜沧嘴角挂着从容的笑:“母亲放心吧,儿子会照顾好自己的。”   姜二老爷有些不耐烦:“好了,少说些,让沧儿赶紧去贡院。”   肖氏抬手替姜沧整理了一下衣领,不再啰嗦。   姜沧对着冯老夫人深深一揖:“祖母,您赶紧回去吧,孙子这就去考场了。”   冯老夫人强作镇定连连点头:“去吧,记得你父亲提醒的话,你没问题的。”   姜沧再次对冯老夫人等人抱拳,上了马车往贡院的方向驶去。   天边淡淡的黑渐渐变成浅浅的橘红色,晨曦初露,又是一个好天气。   冯老夫人矗立原地,久久注视着姜沧离去的方向,心头激动不已。   长孙今年才十九岁,只要此次考试顺利明年二月就可以参加春闱了,倘若在春闱中高中,立刻就会跃入京城权贵圈子的视线。   科考的残酷无人不知,弱冠之龄的进士有多么抢手更是无人不晓,到时候何愁长孙没有好前程,没有好姻缘。   儿子这一辈次子是个前程远大的,孙子这一辈长孙很快就要撑起来了,伯府就算将来失去爵位似乎也没那么可怕。   冯老夫人想着这些,一颗衰老的心仿佛重新焕发了活力,连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   “咦,大哥已经走了吗?”姜湛揉着眼匆匆赶来。   虽然私下里姜湛与姜沧不算亲近,但科考是天大的事,放到任何一家几乎都会阖家相送,姜湛自然记得早起送人。   奈何郁谨已经通知姜湛马上要去金吾卫报道,他为了不露怯整日操练,又是年轻贪睡的时候,一不小心就睡过头了。   看到姜湛,冯老夫人嘴角的温和隐了下去,不悦道:“你还记得过来!”   姜湛不好意思道:“没想到大哥去这么早。”   冯老夫人沉着脸伸出手,由阿福扶着转身往回走去。   对这个孙子她是彻底不抱希望了,多看一眼都添堵。   姜湛尴尬眨眨眼。   今日是他不对,不过祖母眼中的嫌弃也太明显了。   肖氏路过姜湛身侧,凉凉说了一句:“这读书啊,就是这么辛苦。二公子回去吧,眼下时间还早,可以睡个回笼觉呢。”   姜安诚对姜湛的姗姗来迟当然不满意,不过想到近来儿子的努力,默默把原本的训斥咽了下去,与姜三老爷一同出门办事去了。   姜似落在最后,与姜湛并肩往回走。   “二婶好像越来越阴阳怪气了。”姜湛小声道。   姜似望着肖氏的背影微微一笑:“是呀,每个人不一样。有的人遇到了挫折扛过去后越发从容,有的人遇到挫折原本的从容忘得一干二净。”   想想前世,姜倩不曾因为“邪祟附体”的事被祖母嫌弃,更不曾因为长兴侯世子虐杀女子的事狼狈回了娘家,志得意满的肖氏在大房的人面前一直保持着满满的优越感,当然从容大度。   而这一世,随着许多事情的改变,肖氏在日积月累的怨念中难以保持伪善的面具不足为奇。   “那看来二婶的毛病要痊愈了。”   姜似不解其意。   姜湛笑道:“大哥显然会高中的,到时候二婶春风得意,还好意思阴阳怪气啊。”   “这可不一定。”姜似意有所指道。   姜湛以为姜似这话指的是肖氏,没往深处想,语气一转道:“四妹,余七哥通知我明日就能去报道了,我已经拿到了号牌。”   号牌一领,姜湛入职金吾卫便成了板上钉钉,整个人都轻松起来。   姜似由衷替兄长高兴:“那恭喜二哥了。”   第二日一大早姜湛就出了门,回来时穿着一身蓝黑相间绣金线的侍卫服,显得格外俊俏。   守门的人险些没认出来:“二,二公子?”   “王叔不认识我了?”姜湛连马都没骑,是一路走回来的,却觉得浑身是劲,一点都不累。   原来被别人艳羡的感觉这么美妙。   “二公子,您从哪借来的衣裳?这好像是金吾卫的衣裳吧?”给东平伯府守了这么多年门,门人这点眼力劲还是有的。   姜湛一个趔趄险些栽倒。   什么叫借来的衣裳?一个小小门人居然把他看得这么扁!   姜二公子站稳了,挺了挺腰板,一拍挂在腰间的佩刀:“王叔说什么呢,我能借人家衣裳穿吗?这是我自己的衣裳。”   他说完昂首挺胸往里走,门人颇担忧喊道:“二公子,仿制官家的衣裳听说要吃牢饭的——”   姜湛脚步一顿,深深吸气。   他现在可是金吾卫了,至少不能闹出暴打门人的事来。   姜湛成为金吾卫的事很快就传遍了伯府。   冯老夫人看着因穿上合身的侍卫服显得越发丰神俊朗的孙子,一时心情格外复杂。   她以为这个孙子这辈子就是一滩烂泥了,不给家族惹祸就谢天谢地,没想到竟混进了金吾卫。   姜二老爷不由看向姜安诚:“大哥,湛儿能进金吾卫托了不少关系吧?”   想进金吾卫,托关系找人可是一笔不小的花费,他竟没听到一丝风声,真是奇怪了。   姜安诚笑笑:“我可没门路。湛儿朋友多,他自己寻的路子。”   嗯,小余真的很不错,要是似儿满意他还想留着当女婿呢,可不能暴露给别人。   姜湛从没觉得这么扬眉吐气过:“是呀,二叔,我找朋友帮的忙,没花家里一个铜板呢。”   肖氏瞧着姜湛的得意很不舒服,笑道:“没想到二公子当上金吾卫了,这样也好,以后你们兄弟一文一武,互相帮衬。”   金吾卫又怎么样,能有举人、进士风光么? 第251章 逆天霉运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这在大周是连贩夫走卒都根深蒂固的认知。   锦鳞卫吓不吓人?吓人!谁家要是有个在锦鳞卫当差的,四邻八舍见了这家人就得夹着尾巴做人。可是畏惧的背后,却是让人吐唾沫的。   金吾卫风不风光?当然风光,但能进金吾卫的都是公子哥儿,羡慕不来。   只有读书一途,那才是正正经经的出路,真正的鱼跃龙门,就连勋贵之家的子弟能通过科举都是举家欢庆的事,原因很简单,官场上能攀到权力顶峰的永远是科举出身的官员。   至于别的,都是杂鱼。   肖氏现在就用姜湛是一条杂鱼来安慰自己。   只不过这条杂鱼之前还是一滩烂泥,任谁都觉得一辈子扶不上墙去,肖氏这么一想心里就有些酸涩。   再等等,只要等到秋闱结束出了桂榜,谁都不能抢走长子的风光。   “二哥,你的衣裳真好看,你真的是金吾卫了?”四公子姜泽仰头问。   姜三老爷有一儿一女,女儿是姜俏,儿子是姜泽,今年才刚十岁,正是懂些事又保持着天真的年纪。   姜湛解下腰间佩刀递给姜泽炫耀:“当然是啊,四弟你看看这刀鞘上的飞鹰,就是金吾卫特有的标志呢。”   一旁的三公子姜源见姜泽摩挲着霸气十足的佩刀,羡慕不已:“二哥,让我摸摸呗。”   肖氏看了姜源一眼,暗暗恼怒次子的没出息,淡淡道:“乱摸什么,别给你二哥摸坏了。你看你二哥都有正经差事了,你以后可要好好读书。”   姜源一听垮了脸:“母亲,我也不想读书了——”   “闭嘴!”肖氏声音扬起,“不读书你能干什么?也有你二哥的好运进金吾卫吗?”   姜湛默默翻了个白眼。   他凭本事结交到的余七哥,有个有本事的朋友怎么就是只凭运气了?这明明是靠人品和实力。   “二哥能进金吾卫,我怎么就进不去?大不了让父亲帮我托托关系。”姜源梗着脖子道。   姜源如今也有十四岁了,和姜湛有一点很相像:都特别厌烦读书,似乎没开这一窍。   只不过姜源年纪稍小,上面有作天作地的姜湛长期顶着,一时显不出来。   “胡闹!”因为长子自幼就天资聪颖,在肖氏心中没有什么比读书更重要。   姜二老爷看着挺拔如一株白杨的姜湛倒是有些意动。   次子与长子截然不同,读了这么多年书能识几个字、作两首歪诗就算不错了,年纪小的时候当然要读书磨性子,但大了后确实没必要在科举这条道上走到黑。   金吾卫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   姜源这个年纪进金吾卫太小,姜二老爷自然不急,淡淡道:“先好好读书,回头再给你请个武师学上三年再说。”   “太好了!”姜源挥挥拳头,看姜湛的眼神越发亲近起来。   等几年后他进了金吾卫,就有二哥罩着了。   肖氏心中不满姜二老爷的决定,在众人面前却什么都没说。   罢了,次子本来就不是读书的料,将来当个金吾卫也不错,一母同胞的兄弟一文一武那才是真正的帮衬呢。   想到长子,肖氏格外惦念起来,回到雅馨苑忍不住对姜二老爷念叨道:“这么热的天,也不知道沧儿受不受得了,我听说他们考试的号舍连伸个脚的地方都没有。”   所谓号舍,就是考生们考试时所在的单独小矮屋。乡试共分三场,每一场考三天,这三天考生的吃喝睡觉都在小小的号舍中度过。   姜二老爷经历过秋闱、春闱,对号舍的恶劣条件当然是清楚的,淡淡道:“都是这么过来的。”   “据说那些号舍有的还漏雨呢,万一要是分到那样的号舍——”   “闭嘴!”姜二老爷不悦瞪了肖氏一眼。   真要分到漏雨的号舍,一旦下雨打湿了考卷,那么成绩也就作废了。   肖氏自知失言,忙道:“咱们沧儿从来都是运气顶好的,肯定会分到最好的号舍,我就是瞎操心呢。”   姜二老爷没好气扯了扯面皮。   无知妇人,号舍漏雨算什么,要是分到挨着厕所的“臭号”那才是连考都不用考了。   这么热的天气,想想那味道——   姜二老爷回想着他大考那一年,有一个倒霉的同窗分到了臭号,挺了一天就受不住昏倒被抬出去了,格外唏嘘。   不过这种臭号是极少数,能分到的人那是十分背运了。   姜二老爷当然不认为儿子会这么倒霉,波澜微起的思绪很快平复下来。   眨眼就到了八月十一,乡试首场考试的最后一日,到了黄昏时分参加第一场考试的考生就会出来了,像姜沧这样离家近的当然不用住客栈,而是回府。   眼看到了下午,伯府上下都紧张又期待起来,姜二老爷夫妇更是心中忐忑。   姜二老爷是参加过科考的人,比谁都清楚首场考试的重要性。   八股取士只重第一场经义,第一场考好了,剩下两场只要过得去就能中举,可以说首场才是真正决定考生们前途的。   拿下这一场,就等于拿下了明年春闱的资格。   急促的脚步声突然响起,好似雷点敲打在人心头,姜二老爷莫名生出一股不详的预感。   很快脚步声的主人就冲了进来,是外院管事,一进门就放声喊道:“大,大公子回来了!”   姜二老爷咯噔一声,一颗心沉了下去。   这个时候还没到交卷的时间,沧儿怎么会回来?   “到底怎么回事?”姜二老爷问话间已经带上了急迫。   管事惨白着一张脸道:“大公子是昏迷着被抬出来的!”   肖氏先前听到姜沧回来就情不自禁起身,听了这话腿一软跌坐回椅子上。   “书童呢?”   一个瘦小的身影扑通跪了下去,抹泪道:“公子分到了臭号,抬出来时小的才知道公子硬挺了两日,到了今日呕吐不已,实在挺不住昏倒了被抬了出来……”   饶是姜二老爷在官场多年,听到这个眼前亦不由阵阵眩晕。   基础、经验、眼界、天赋,他盘算来盘算去都笃定长子中举十拿九稳,独独算漏了长子的运气。   “大公子人呢?”肖氏脚步仓皇冲了出去。 第252章 霉上加霉   姜沧确实倒霉透了,成百上千的考生,就那么十来个臭号就被他给摊上了。   正如姜二老爷所想,分到臭号的考生别说考试了,能活着出来就不错了。   姜沧是个不甘平庸的,自小就认准了科考这条道,毅力自然不缺,所以硬生生挺了两天多才实在受不住臭晕了。   此刻姜沧躺在架子板上被抬着往里走,已经苏醒过来。   “沧儿——”肖氏跌跌撞撞迎上来,看清儿子的模样脑袋嗡了一声。   进考场时意气风发的儿子此刻脸色白中透黄,丰润的双颊深深陷了下去,瞧起来就如病入膏肓的痨病鬼差不多。   她儿子怎么会成了这样子!   “沧儿,你觉得怎么样?”   姜沧费力睁着眼睛看着神情惶然的母亲,惨淡一笑:“儿子让您失望了……”   吃力说完这几个字,姜沧白眼一翻昏了过去。   “沧儿,沧儿——”肖氏撕心裂肺哭喊着,这一刻觉得天都塌了。   这时以冯老夫人为首的众人都赶了过来。   姜二老爷怒道:“哭有什么用,还不赶紧请大夫来!”   长子是运气差,并不是没有实力,如今事情已经成了这样,只能等三年后再来了,眼下最重要的是把身体养好,身体才是一切的前提。   虽然如此安慰自己,可看着模样凄惨的长子,姜二老爷心中还是堵得透不过气来。   有实力没运气,这才是最令人窝火的。   姜沧主要是被考场环境折磨的,请来大夫开了几服药服下,身体就渐渐缓了过来。   人缓过来后,精神却一下子萎靡不振。   十年寒窗苦读,本该在秋闱中一鸣惊人,谁知道却因为运气不好连第一场考试都没坚持完,这怎么能不令人懊恼痛苦。   更让姜沧痛苦的是他的四书答得极好,别说中举,就是夺得桂榜前三都有可能。   对于乡试,有句话是这么说的:三场重首场,首场重四书。   第一场有七道题,四书三道,五经四道,决定首场考试成绩的就是三道四书题,所以考生们都会选择先做这三道题。   姜沧忍着恶臭把三道四书题做得花团锦簇,可惜到了最后一日没有坚持下来,一切心血付诸东流。难受之余,姜沧情不自禁把答好的题写了出来,魔怔般念了一遍又一遍。   看了姜沧对答的姜二老爷同样想吐血。   他可是正儿八经的进士出身,入过翰林院学习的,眼光当然有,哪里瞧不出儿子的答题多么精彩。   越是如此,心中越滴血。   可惜了,太可惜了。   一个人实力不变的情况下,成绩的起伏很看运气,这一次的四书题明显对了姜沧胃口,再等上三年,谁知道出题人会有什么偏好?   这是到手的举人飞了啊!   姜二老爷几日来没少得到来自同僚的“安慰”,心一横把姜沧的答题传了出去。   很快关注科考的人便知道了一件事:东平伯府大公子是个有解元之才的,奈何运气太差分到了臭号,考试没有坚持下来。   这样一来,姜沧退考就成了人们颇觉可惜的一件事。   肖氏的打击比姜二老爷父子还要大,一连几日连饭都吃不进几口,很快就病歪歪起不来床了。   陆陆续续不少人来探病,肖氏从这些人口里听闻儿子的情况更觉心碎。   等姜二老爷过来,肖氏忍不住啜泣道:“沧儿的答题传出去了,现在人人都替他可惜,说他有解元之才,这话让沧儿听到了可怎么受得了……”   听着肖氏的抽气声姜二老爷就觉得心烦,甚至生出一个荒谬的念头:那日要不是这婆娘跟他讨论号舍的好坏,说不定沧儿还不会这么倒霉。   都是蠢婆娘的一张乌鸦嘴!   “不要哭了,你懂什么!”   肖氏啜泣声一顿,一张蜡黄的脸吃力抬起看向姜二老爷。   肖氏出身寻常,在大事上向来听姜二老爷的话。   “每一次秋闱因病退考的考生不知凡几,沧儿是个有才的,可退考的人姓名不会出现在桂榜上,谁会知道他有才?靠我们自己到处解释吗?现在把他的答卷内容传出去,那些有眼光的人看了就会替他惋惜,进而记住沧儿的才华。等到三年后沧儿再次下场定然会受到关注,这对他是极有利的。”姜二老爷耐着性子解释道。   说白了,姜二老爷是在最坏的情况下替姜沧造势,为三年后的乡试做准备。   慈心堂里,冯老夫人听到外面的风声烦闷之余重重叹了口气。   说长孙有解元之才,她不觉得是夸大其词。长孙幼时启蒙,启蒙先生就断言他是块读书的料,将来一门父子双进士定会成为一桩美谈。   父子双进士啊,这是何等的风光!   冯老夫人只要想到这个就犯心绞痛。   要是长孙不成器那是没办法,可长孙明明有这样的能耐却因为运气差而与此届乡试失之交臂,这就太让人难受了。   一连十数日东平伯府都气氛低沉,弄得姜湛都不好意思显摆了,每日里老老实实前往金吾卫当差,倒是很快适应了新身份。   三场考完,很快就桂榜揭晓,头名解元立刻跃入世人的视线。   新出炉的解元居然是一位少年,正是名扬京城的如玉公子甄珩。   放榜次日便是宴请新科举人的鹿鸣宴,甄珩可谓众星捧月,不知接了多少同科递过来的美酒。   少年得意,总有人瞧不惯,就有人说酸话道:“可惜东平伯府大公子姜沧没有考完,他的答对我看过的,确实有解元之才。”   甄珩可不是那种被人堵心了还装君子的书呆子,从父亲那里似乎也没学过忍气吞声,当即微微挑眉笑道:“那我的答对兄台看过么?”   他说罢招人拿来笔墨纸砚,洋洋洒洒把第一篇四书题默写出来,随即把笔一扔,趴在桌子上睡了过去。   少年解元酒后张狂些,谁能不原谅呢?   甄珩默写出来的答题很快就被在场举子传遍,紧跟着又以惊人的速度传到了外边去。   如果说姜沧是个读书的人才,那么甄珩就是个天才,两份答题放在一起一对比,姜沧那原本被无数人惋惜的答题立刻被甄解元惊才绝艳的答题衬成了渣渣。 第253章 坚持   甄世成听说了此事,把甄珩数落一顿:“年少轻狂!”   甄珩忙低头认错:“儿子喝多了。”   他承认东平伯府大公子姜沧学识不错,可是踩着他出名就不能忍了。   他辛辛苦苦考一个解元回来,若干年后别人一说是因为姜沧没考完才让他捡了便宜,岂不是要憋屈死。这个时候不当机立断替自己正名,难道要等将来苍白辩解吗?   再者说——想到东平伯府,甄珩心中小小荡起了涟漪。   他憋着一口气拿下解元,也是希望她能看到他的光彩。   或许她就改了主意呢。   那一次的拒绝,甄珩决意默默收起所有心思,可是初识情滋味的少年想要忘却第一次心动岂是那么容易的事。   说到底,是有几分不甘的。   而甄珩有这个自傲让自己变得更优秀,优秀到哪怕对方不喜欢,也不能忽视他的光彩。   “父亲,要不您带着儿子去东平伯府认个错?”   甄世成觉得儿子的提议不错。   那小姑娘叫他一声世伯,东平伯与他也挺对脾气,如今已经称兄道弟,那么儿子在鹿鸣宴上酒后张狂的举动就不能装聋作哑了,带着儿子去东平伯府表个态是应有之意。   甄珩一看父亲大人表情,心知有戏,嘴角微微一翘。   甄世成正欲点头,一眼瞥见儿子嘴角那抹若有若无的笑意猛然回过味来,胡子一吹道:“臭小子,你是去人家伯府道歉的,还是去招蜂引蝶的?”   “咳咳咳。”甄珩猛烈咳嗽起来,白玉般的耳朵很快变得通红,哭笑不得道,“父亲,您说的都是什么啊?”   他是那种人嘛!   “再说了,儿子这么规矩的人,怎么会招蜂引蝶呢。”   甄世成慢条斯理捋着胡子:“这样啊,那我就私下把姜少卿约出来吧,反正道歉这事不宜张扬。”   本来东平伯府的大公子已经丢了大脸,要是他们登门拜访的事被旁人得知,就更令东平伯府难堪了,所以甄世成早就想好了低调行事。   当然,说私下约姜二老爷出来纯粹就是逗儿子玩的。   “父亲,还是登门拜访显得比较有诚意。”甄珩有些急。   他从未想过居然有再次去她家的机会,这一次还是光明正大的身份。   甄珩并不怕别人认出他是甄世成那次上门带在身边的小厮。   当时他一副小厮打扮,规规矩矩站在父亲身后,没人会留意到他,唯一能认出他身份的应该就是姜四姑娘。   甄珩怕姜似认出他的真正身份吗?当然不怕啊!   他自觉长得还不赖,如今名声亦过得去,在姑娘家面前想来还是挺容易赢得好感吧?   甄珩想到那个美貌无双的少女,忽然又有些不确定了。   甄世成见儿子表情变化莫测,拿折扇轻轻敲了一下他的头,叹道:“你这个傻小子啊!”   儿子贼心不死,当老子的总该帮一把,何况还是亲自给儿子挖的坑。   甄珩腾地红了脸,竭力维持着镇定:“父亲去的时候告诉儿子一声就好。”   “你与同科们的宴会不是一个接一个么?”   “都是可以推掉的。”甄珩说到这里脸皮终于撑不住了,随便找了个借口匆匆跑了。   看着儿子落荒而逃的背影,甄世成叹了口气。   罢了,他就帮着儿子再试试吧。   年轻人嘛,受一两次挫折算什么,受着受着说不定就习惯——咳咳,就成功了呢?   甄夫人一听甄世成要带着儿子前去东平伯府,略一思索就琢磨出其中深意,当即拎住了甄世成耳朵,怒道:“好啊,害了儿子一次不成,还要再害第二次!甄世成,你到底是怎么想的,那姑娘给你灌迷魂汤了吗?”   要不是从穿开裆裤就一起玩,她都怀疑这老家伙自己想娶来当媳妇了。   “快松手,总要等丫鬟们出去啊!”甄世成老脸涨得通红。   甄夫人察觉两个丫鬟还在屋子里杵着,忙松开手,沉着脸道:“还不出去,没个眼力劲!”   两个丫鬟迫不及待跑了。   屋子里只剩下夫妻两个,甄夫人往美人榻上一坐,板着脸道:“甄世成,我告诉你,你再祸害儿子我绝对不答应!”   年少情动的滋味她尝过,两情相悦还好,若是其中一个单相思,那可就太难受了。   她一想到如此优秀的儿子目前就是这种处境,便忍不住心疼。   “珩儿不是那种跳脱的孩子,碰了壁把念头收起来,慢慢就熬过去了。等将来给他挑个样样出挑的好姑娘,这点子事算什么?可你居然还一次次挑起他的念头,这不是害他么?”甄夫人越说越气,恨不得现在就把搓衣板拿出来让甄世成跪着。   这时门外传来少年清越的声音:“父亲,母亲,儿子可以进来一下么?”   夫妇二人面面相觑,甄夫人缓了缓情绪道:“进来。”   门吱呀一声打开,甄珩走了进来。   “珩儿有事?”见甄珩反手把门关好,甄夫人问道。   甄珩冲着甄夫人一揖:“母亲,刚刚您与父亲的争执,儿子在门外不小心听到了。”   甄世成胡子抖了抖。   不小心听到?不亏是解元郎,用词很有他当年的水平呢。   甄夫人定定望着儿子,不解他说这个的意思。   “母亲,您别怪父亲,是儿子……儿子想再去一次……”说到后来,少年连耳根都是红的。   如此直接在父母面前袒露心思,说不尴尬是不可能的,可是为了那万一的机会,这又算什么呢?   “珩儿!”   “母亲,您听我说。”甄珩抬眸,毫不退缩与甄夫人对视,“您是为了儿子好,儿子全都明白。只是……轻易放弃固然会少很多磋磨,但会多很多遗憾呢。母亲,儿子不想留有遗憾。”   总要再试一试,用他光明正大的身份。   至少要她知道他是谁,至少要他第一次心动的姑娘知道他生的什么模样。   他哪怕注定是她人生中的过客,至少比从未路过要强。   甄珩从未后悔在那个清幽安静的林子里偶遇那个如精怪般的少女,即便从此饱受折磨。   “眉娘,年轻人懂得坚持是好事,还记得咱们那时候么?”   甄夫人神色一变,终于轻轻点了点头。 第254章 醉翁之意   秋高气爽的八月对东平伯府大多数人来说是个愁云惨淡的月份,姜二老爷夫妇更是其中之最。   儿子十拿九稳的举人飞了已经够苦闷,想为儿子造点势提升名气,没想到新科解元毫不客气啪啪打脸,把脸都抽肿了。   肖氏头一次对姜二老爷有了微词:“早知道不把沧儿的答题传出去,也不至于把沧儿推到风口浪尖上……”   “你懂什么,这是意外!”姜二老爷本来就窝火,听肖氏这么一说,越发恼怒。   他不认为顺势替儿子扬名有什么不对,只能说运气太差,极差。   谁能想到鹿鸣宴上有人吃饱了撑的拿沧儿来踩新科解元呢?谁又能想到新科解元居然连一句酸话都不能忍,当场就写下自己的对答甩在了挑衅之人的脸上,更是狠狠抽在了东平伯府脸上。   姜二老爷想着这些,脸黑如锅底,偏偏前不久景明帝对甄世成若有若无的袒护让他只能默默咽下这份憋屈。   论官职,他没人家高;论圣眷,他没人家浓。不忍气吞声难道撸袖子算账吗?   再者说,这个事情还真没法找人算账,越牵扯越让人看笑话,现在他就盼着事情赶紧冷下去。   肖氏一脸愁云惨雾:“老爷,沧儿要是知道了外边的事可怎么办?”   姜沧如今身体虽恢复了,精神上却大受打击,这些日子可谓落落寡欢,鲜少踏出院门一步,是以对外头传出他有解元之才的风声并不知情,当然对后面被新科解元打脸的事同样不知。   肖氏完全不敢想象儿子知道这些后会怎么样。   她心中忍不住又一次埋怨姜二老爷多事,但瞧着对方难看的脸色却没敢再提。   “过段日子再对沧儿说。”姜二老爷想想长子,叹了口气。   明明出类拔萃注定会在这届乡试一举成名,偏偏因为运气不好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想到秋闱之前许多亲戚朋友乃至同僚提前向他道喜,姜二老爷就有一种把脸埋起来的冲动。   肖氏的脸肿得比姜二老爷还高。她前几日还暗讽姜湛烂泥扶不上墙呢,结果转头姜湛成了金吾卫,她寄予厚望的长子却退考了。   “老爷,要不我哪日去白云寺上个香吧,总觉得这些日子诸多不顺。”   白云寺是京城有名的大寺之一,就在城外,香火鼎盛。   姜二老爷是读书人,对神佛不怎么信,但很多时候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肖氏想去上香拜佛当然不会拦着,遂道:“去吧,多添点香油钱。”   夫妻二人满心烦闷说了几句不咸不淡的话,就有丫鬟来报:“老爷、太太,大老爷让人传话,说接到了甄家的拜帖。”   “甄家?”肖氏一愣,不由看向姜二老爷。   姜二老爷很快反应过来,问丫鬟:“是顺天府尹甄家?”   丫鬟回道:“大老爷没提,就说甄大人要带着公子过来,问您到时候有没有时间过去。”   “知道了。”姜二老爷挥挥手让丫鬟下去。   “老爷,甄世成带着儿子来咱们家是什么意思?”   姜二老爷想起上次在甄世成那里受到的冷落,这一次上门却专门知会了他,很快回过味来:“或许是为了鹿鸣宴的事。”   肖氏脸色猛然一变,怒道:“难不成还不依不饶找到咱们家来了?”   姜二老爷瞪肖氏一眼:“什么不依不饶?你以为堂堂正三品大员如你们妇人一般有这个闲工夫?”   “但老爷与他没什么来往,这个时候他带着儿子上门干什么?”   姜二老爷心中一动。   这或许是拉近与甄世成关系的好机会,至于儿子被对方儿子打了脸,说到底只是小一辈的事罢了,如何比得上官场人脉重要?   “给我准备一身见客的衣裳。”姜二老爷开始期待甄世成父子的到来。   甄世成送了拜帖后没多久就接到回帖,很快带着甄珩登了东平伯府的大门。   再一次走在东平伯府的青石路上,甄珩心中有些激动。   不知道能不能顺利见到她呢?   然而这种场合下他即便是才高八斗的解元郎,也只能把见心上人的希望寄托在父亲大人身上。   偏偏甄世成好似浑然不觉甄珩的忐忑,连个眼风都没给他。   少年一颗心就更焦灼了。   失策了,先前只顾着激动,却忘了问问父亲如何才能见到人家姑娘。   听着甄世成与姜安诚兄弟寒暄,甄珩还有些心思恍惚,直到话题转移到他身上来。   “姜老弟,姜少卿,这是犬子。今日我带他来是赔不是的,小畜生年少轻狂,一喝点酒就胡言乱语,给贵府带来不少麻烦……”   姜二老爷抢过话头:“甄大人这话就让我惭愧了,犬子与令公子本来就比不得,谁知外头竟胡乱传话。”   甄世成飞快瞥了甄珩一眼。   甄珩忙上前一步,对姜二老爷深深一揖:“小子不懂事,请您勿怪。”   姜二老爷忙把甄珩扶起:“解元郎真是一表人才,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   世人重传承,在姜二老爷想来,夸儿子比老子有出息绝对错不了。   甄世成听了却默默翻了个白眼。   他这种办案严谨的人最不喜欢夸大其词了。   什么叫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他当年读书的时候到了晚上连油灯都舍不得点,孤身一人闯荡官场有了如今地位,儿子一开始的条件可比他好太多了,考不好才该拖出去打死。   姜二老爷不知道马屁拍到了马腿上,毫不吝啬夸赞着甄珩。   甄珩十分谦逊:“您过奖了,小子还有许多不足。今日小子随家父前来是想给姜大公子陪个不是,不知方不方便?”   “呃,犬子考试那日病了,现在还在静养。解元郎本来也没有对不住犬子,这点小事就别放在心上了。”姜二老爷婉拒。   放在平时长子能与甄珩这样的同龄人交往,姜二老爷自然求之不得,可是现在却只能拒绝。   没办法,长子已经饱受打击,要是见到新科解元被刺激得一蹶不振,那才是得不偿失。   甄珩又对姜二老爷一揖:“那就劳烦您替小子转达歉意了。”   一旁姜安诚不动声色打量着甄珩,心道:这就是甄老哥当初准备说给他闺女的儿子啊,貌似挺不错的样子。 第255章 婉拒   甄珩确实是个很出挑的少年,先不说加在身上的解元郎光环和良好出身,只看他此刻举止从容,态度谦逊,道歉时不见丝毫局促又不失恳切,就足以博得旁人好感了。   姜安诚想想毛躁得跟猴子似的儿子,再看看人家芝兰玉树一般的儿子,心里忍不住叹了口气:原来以往甄老哥附和他数落儿子是谦虚呢。   甄世成悄悄观察着姜安诚神色,得意抖了抖胡子。   他儿子虽然有点表里不一,还是很能拿出手的。   道完了歉,甄世成自觉完成了任务,开始与姜安诚谈笑风生。   甄珩立在甄世成身旁,规规矩矩听着。   姜二老爷颇有种插不进话的感觉。   这对他来说一点都不奇怪,能与大哥聊投机的人他能谈得来才怪了。   不过这也不妨碍姜二老爷强聊下去,而甄世成显然看在自家儿子才打了人家儿子脸的份上没有故意冷落人。   姜二老爷微微舒了口气。   先不管谈不谈得来,能凑到一块聊就是个进步了,一回生二回熟,官场上又不是交朋友,有个面子情遇到事可以找上门去就足够了。   又坐了一会儿,一个小厮走进来,凑在姜二老爷耳边低语几句。   姜二老爷面色一变,起身对甄世成一抱拳:“甄大人,我忽然有些急事要离开一下,实在不好意思。”   甄世成站起来,笑道:“姜少卿自去忙吧,正事要紧。”   随着姜二老爷匆匆离去,厅内气氛陡然轻松起来。   又闲聊了几句后甄世成一指甄珩:“今日带犬子过来,除了让犬子给姜大公子赔个不是,也是想带他见见姜老弟,省得将来路上遇到却不认得,那就是对老弟的不敬了。”   姜安诚一听,顿觉受宠若惊。   没想到甄老哥如此待见他,带小辈来拜见这是打算长久交好的意思了。   甄珩忙对姜安诚深深一揖:“侄儿见过世叔。”   他心底忍不住为父亲大人的急智喝了一声彩。   两家既然打算长久交好下去,那么让双方小辈见见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比如东平伯府隔壁的永昌伯府,因为从祖辈就是邻居,两家人再熟悉不过,小儿女们也不必太避嫌。   果然就听姜安诚道:“可惜犬子今日当差,没办法让他给甄老哥与世侄见礼了。”   “呃,不知道世侄去了何处当差?”甄世成顺口问道。   姜安诚明明不是虚荣的人,这一刻亦有几分飘飘然:“犬子进了金吾卫混口饭吃。”   甄世成微微一笑:“世侄找了个好去处,恭喜老弟了。”   “哪啊,比起老哥的公子差远了。”   二人互相吹捧了一番,甄世成叹道:“本来还想让小辈们见见,看来只能改日了。”   “回头等犬子歇班,我带他去拜访甄老哥。”说到这,姜安诚猛然想起来什么,笑道,“忘了小女了,也该让她来拜见一下甄老哥与世侄。”   听着甄世成吩咐下人去请四姑娘,甄珩恨不得抱住老爹亲一口。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甄世成不着痕迹扫了儿子一眼,嘴角微翘。   小子,为父只能帮你到这里了,人家姑娘要是还瞧不上,你就哪里凉快哪里呆着去吧。   父子二人用眼神隐秘交流着,没等多久门外脚步声响,一名身姿窈窕的少女走了进来。   快速扫了一眼厅中的人,姜似欠身行礼:“父亲,甄世伯。”   听闻父亲叫她来见甄世成,姜似心中有些不情愿。   金水河画舫纵火一案尽管以悬案落幕,可她毕竟是真正动手之人,短时间内当然不想与善于查案的甄世成打交道。   不过姜似深知越是如此越不能言行反常,所以换了一身见客的衣裳就大大方方过来了。   给姜安诚与甄世成行过礼,姜似目光自然而然落在甄珩身上。   甄珩收在身后的手因为紧张用力攥紧,面上却维持着云淡风轻的表情对姜似礼貌颔首。   甄世成朗声笑起来:“四姑娘,这是犬子,应该比你年长一两岁,你以后叫他世兄就好。”   眼看上一次跟在甄世成身边的小厮变成了儿子出现在家中,姜似隐隐明白了什么。   第一次相遇是纯粹的意外,第二次一个公子哥扮成小厮跑到她家中就不是意外而是奇怪了,再加上这一次,她想说服自己这其中没有别的意思都不容易。   更何况,前不久父亲还提起过,甄大人有意替长子求娶她。   这样看来,真正想求娶她的或许是——   姜似脸有些发热,神色却越发坦然,对着甄珩一福:“见过甄世兄。”   在姜似看来,越是明白了对方心意,越不能表现出丝毫忸怩,以免让人家误会。   甄珩心跳加速之余看着举止大方、眼神冷清的少女,心中蓦地有些失望。   她明明知道他上次假扮了小厮,面色却如此冷淡坦然,这意味着什么?   聪慧如甄珩,其实已经隐隐明白了答案,可是到底有一丝不甘。   他露出个朗月清风的笑容:“姜世妹客气了。”说罢退至甄世成身侧,一副规规矩矩的模样。   甄世成笑眯眯望着姜似:“不久前金水河画舫纵火案四姑娘听说了吧?”   姜似心头一跳,面上不动声色道:“我二哥就是落水的人之一,自然听说了。”   “可惜没有四姑娘帮忙,不然这案子说不定就不是悬案了。”   甄珩诧异扬起眉梢。   他一直知道父亲对姜姑娘很欣赏,却没想到会到如此地步。   有姜姑娘参与就有可能破案?即便只是玩笑,传出去也足够惊人了。   甄珩忍不住看向姜似。   少女好看的笼烟眉下是一双清澈有神的眼睛,听到甄世成的话后眼波未起丝毫波澜,只是淡淡一笑:“甄世伯就不要取笑我了,您都破不了的案子还有谁能破。”   甄世成摇摇头:“女子有独有的细腻与观察力,只可惜没有机会参与其中罢了。就比如以前我曾破过一桩奇案,布局之精巧令人感叹,凶手就是一名女子。”   姜似嫣然一笑:“要是世人都像甄世伯这么想,我们女子就自在多啦。”   再没事吓唬她,她就要杀人灭口啦。 第256章 派人盯梢   回去的路上,甄珩有些沉默。   甄世成看不过去,甩给儿子一个白眼:“还没有向东平伯再提你们的亲事,你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干什么?”   甄珩嘴角溢出一丝苦笑:“父亲,亲事暂时不要提了。”   “嗯?”   “再等等。”甄珩垂眸,扫见车厢角落里随意放着的一卷书册,伸手拿了过来,声音放轻,“再等等吧。”   他几乎可以肯定,现在去提亲事的话只有被拒绝的份。   父亲也就罢了,一连被拒绝两次,母亲是绝对不会再同意的。   这是他最后的机会,他不敢冒险。   东平伯府的二房,此刻好一阵鸡飞狗跳。   姜二老爷手持棍子追着三公子姜源满院子跑。   “小畜生,你给我站住!”   “您不打我,我就站住。”姜源可与长兄姜沧完全不同,十四岁正是性子跳脱的年纪,一边与父亲讨价还价,一边抱头鼠窜。   姜二老爷这个气啊。   他与肖氏千防万防,就是没有料到小儿子居然跑到长子面前把外头的风言风语给捅了出来,结果身体已经大好的姜沧一听当时就闭过气去,醒来后整个人都木木的,喊他毫无反应。   姜二老爷越想越气,手里棒子一甩,飞出去砸到姜源后背上。   姜源打了一个趔趄,惨嚎一声冲出了院子。   姜二老爷追到院门口,铁青着脸气喘吁吁。   院子里的下人们噤若寒蝉,等姜二老爷大步离去才低低议论起来。   “二公子这才有了出息,怎么三公子就成了二公子以前那样了?”   “什么呀,三公子不一直这样嘛,只不过以前有高个顶着呢。”   “主子们的事你们也敢嚼舌,赶紧做事去!”   三公子姜源因为口无遮拦把大公子姜沧气倒的事传进姜似耳中,姜似心里半点波澜都没起。   她那位读书好、性子好的大堂兄前世成为东平伯世子后,对父亲可无情得很。   “四姑娘出门啊?”门人见到姜似,态度很热络。   四姑娘得了御赐的玉如意,二公子当上了金吾卫,据说三品大员还与大老爷交好,府中上下都知道大房算是扬眉吐气了,见了大房的主子当然就转了态度。   姜似对这些有所察觉,对待下人的态度却与以往没什么不同,微微颔首走出门去。   她这次出门是要见一见阿飞。   数月前姜似开了个脂粉铺子交给豆腐西施秀娘子打理,本来没指望靠这个赚钱,只当多一个靠谱的地方方便行事,没想到因为一款香露味道格外好,竟然赚了不少银子。   姜似对钱财不甚看重,见脂粉铺子能赚钱了,毫不犹豫拿出一笔银钱交给阿飞,让他好好经营人脉。   像阿飞这样的小混混结交的都是三教九流,这些人别看不起眼,往往关键时刻会派上大用场。   姜似来到租赁的住处,阿飞已经等在那里。   “姑娘。”见到姜似,阿飞依然不敢多看,心中却一阵激动。   半年前,他还是寻常人看一眼都嫌弃又畏惧的浪荡子,而他自己也从没想过将来会如何,过着有一天没一天的日子。   现在呢,呃,他还是个混子,不过用不着为了填饱肚子祸祸人了,而是过上了呼朋唤友喝酒吃肉的生活。   无数个清晨从床上一跃而起,阿飞都有种大喊的冲动:老子太聪明了,赌对了,跟着姜姑娘混果然有肉吃!   姜似回眸看了一眼阿蛮:“阿蛮,你去外边守着吧。”   阿蛮点点头,快步向外走去,心中不由激动起来:姑娘又要搞事了!   阿飞见这情形同样神色郑重,摆出认真聆听的模样:“姑娘有什么吩咐?”   “你的关系网怎么样了?”姜似开门见山问。   她与阿飞一开始算是胁迫的关系,后来恩威并济,再到现在随着阿飞办了一件件靠谱的事,关系自然越发融洽了。   可以说,双方的信任是一步步建立的,有利益驱使,短时间内会很牢靠。   阿飞拍着胸脯道:“姑娘放心吧,我那些朋友大事办不了,要是打听个消息、盯个梢或者传播点谣言这类的事,手到擒来,保证不留后患。”   姜似沉吟片刻,道:“这件事用的人可以少一点,但必须找信得过的来,你能找到几个?”   一听用人不多,阿飞就更有把握了:“要说口风紧能信得过的,有三个,不知道姑娘要兄弟们干什么?”   三个么?应该足够了。   姜似便把要阿飞办的事讲出来:“你们给我盯一个人。”   “谁?”   “大理寺右少卿朱府的公子朱子玉,在翰林院任庶吉士。”   阿飞一听险些跪了。   他就知道姜姑娘不是寻常姑娘,听听,一开口就要他盯着大理寺少卿家的公子,关键还不是那种游手好闲的纨绔子,而是在翰林院当庶吉士的。   科举在大周人心中有独一无二的地位,哪怕是阿飞这样的街头混混都知道庶吉士意味着什么。   庶吉士是从新科进士中选出来的,入翰林院学习三年,前途无量。大周官场有个不成文的规定: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   所以说,每一位庶吉士都可称得上将来的国之栋梁。   姑娘好端端要他们盯一个庶吉士干嘛呀?   在阿飞心里,庶吉士这样的人物先不说有多大本事,至少每日规规矩矩去上衙就没什么好盯的。   嘶,难道这是姑娘的心上人?   阿飞看向姜似的眼神有了几分异样。   姜似淡淡道:“这人是我大姐夫。”   “咳咳咳。”阿飞猛烈咳嗽起来。   姜似诧异看阿飞一眼。   阿飞立刻恢复了一脸严肃:“没问题,姑娘想重点盯着哪方面?”   莫非那人背着姑娘的大姐养外室了?   “不拘哪方面,只要他不在府中,你们轮流盯着就是。”   阿飞有些为难:“可是翰林院咱们进不去啊。”   “守在门外,从明天开始每隔三日你就来向我汇报,事无巨细,我要掌握朱子玉的一切行踪。”   加上阿飞一共四个人,盯着朱子玉应该足够了。   “姑娘,要盯到什么时候?”   “一直到入冬。” 第257章 露生香   对于长姐姜依前世与人私通被休,姜似是绝不相信的,可经过不久前外祖母大寿时的试探,又一无所获。   姜似思来想去,暂时无法把手伸到朱家内部,那目前能做的就是盯住朱子玉。   作为长姐的夫君,朱子玉是姜依最亲近的人,无论前世有什么隐情,他都不大可能是彻彻底底的局外人。盯着他或许会一无所获,但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好。   姜似有些遗憾。   长姐因为私通被休回娘家,她回去见了长姐一面,当时长姐整个人跟丢了魂一般,什么都问不出来,只不断说着“我没有”,让人瞧了心中难受。   她不敢再刺激长姐,想着等长姐想开些再问个究竟,谁知道回府后没过多久就等来了长姐自缢身亡的消息。   倘若前世逼着长姐多说几句,或许就不会像现在这般毫无线索了。   不对,也不全是毫无线索。   姜似记得前世姐妹二人最后一次见面,还从姜依口中听到一句话。   那是她安慰完姜依离去的时候,走到门口掀起厚厚的棉帘子,风夹着雪扑面而来,令她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脚步微顿。   就在那时,里屋传来一声若有若无的哭喊:“不该救他的!”   那一声哭喊低低的,飘到外边就被风吹散了,以至于她以为听岔了。   到现在,隔了前世今生,姜似依然不确定那时的长姐有没有说那么一句,不过她不准备放过任何一条线索。   倘若确实有那么一句话,长姐救了什么人?又为何说不该救那个人?或者说那个人是其他人救的?   一连串的问题让姜似得出一个结论:在相信姜依绝对没有私通的前提下,那句话很可能说明长姐落得那样的结局与救了一个人有关。那么这个人便是解决姜依困局的关键。   姜似眼底闪过冷光:她一定要把这个人找出来。   “姑娘,那小的去了啊。”阿飞见姜似陷入沉思好一会儿没有回神,小心翼翼道。   “去吧,记着每三日来向我汇报,无论有无异常。”   阿飞是个机灵的,见姜似如此态度,立刻提高了对这件事的重视程度,拍着胸脯道:“姑娘您放心吧。”   离开租赁的宅子,姜似带着阿蛮去了一趟脂粉铺子。   这间被她随口取名“露生香”的小铺子由原本的门可罗雀到现在已经变得有几分热闹,敞开的大门时不时有女子出入。   露生香是由阿巧负责的,包括与秀娘子的接触、查账等都是阿巧一手打理。   前些日子阿巧凑在她跟前唉声叹气,哭诉新开的脂粉铺子在两家老字号脂粉铺子的夹击下一直在亏损,再这样下去不若盘了铺面划算。   姜似嗅觉出众,能掌握气味的丝毫变化,在调香上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当时她随手写了个香露方子交给阿巧,很快这款香露就传出了名气。   同样的香露,露生香的香露闻起来就是格外芬芳怡人。   香味的细微变化给人们带来的是截然不同的感受,露生香因为一款独一无二的香露一下子红火起来。   进了铺子,姜似并没有取下帷帽,而是隔着轻纱环视一番。   小小的铺子打理得一尘不染,各式物件有条不紊放着,一个头上包着蓝底碎花布的妇人来回穿梭招呼着客人。   这样小的脂粉铺子一个掌柜加一个伙计足够了。   露生香从无到有,从冷清到红火,见证并参与着这一切的秀娘子似乎也从丧女之痛中缓缓恢复过来,脸上重新有了笑容。   姜似没有打扰秀娘子,带着阿蛮悄然离去,心中却有了想法:她要再调制两款香露,使露生香在香露这一块更加有优势,这样的话生意就会更红火。   钱财无疑是一个人的底气,而姜似要用到钱的地方很多,不说别的,阿飞那边有不少人要笼络,这些自然要拿钱来填。   走出露生香没有几步,阿蛮突然轻轻拉了拉姜似衣袖:“姑娘,您看那位夫人,婢子瞧着有些面熟。”   姜似脚步微顿,顺着阿蛮的指点望去,便见一名年轻妇人由丫鬟陪着往露生香的方向走来。   姜似颇觉意外。   这梳着妇人髻的年轻女子竟然是季崇易的心上人巧娘,呃,现在应该称她为季三奶奶了。   与那晚在莫忧湖畔见到的荆钗布裙的秀雅少女不同,此时的巧娘换上华贵衣裙,头上戴着金步摇,每走一步金步摇垂下的珠玉都随之轻轻摇晃,与数月前比已然判若两人。   令姜似惊讶的是,如愿以偿嫁入高门的巧娘气色看起来并不大好。   姜似很快收回目光,与巧娘擦肩而过。   “这里的香露果真那样好么?”巧娘抬眼看着露生香的招牌低低说了一句,带着几分迟疑。   这些日子她明显感觉到季崇易回房的时间不如以前多了,虽然对她依然柔声细语,她却本能感觉到了不安。   那日无聊逛花园时,无意间听到丫鬟们夸赞大姑娘身上的香露味好闻,据说是从一间才开不久的小铺子买的,她悄悄把铺子名字记在心里,好不容易找到机会出来买。   听巧娘质疑自家铺子,阿蛮笑盈盈接话道:“当然好啦,夫人您试试就知道了,我们姑娘也用呢。”   “阿蛮。”姜似低低警告阿蛮一声。   从顺利退亲开始,她就没想过再与这二人有交集。   巧娘先是一愣,感觉到阿蛮的善意笑了笑,微微低头走进了铺子。   往回走时姜似不悦道:“就你话多。”   阿蛮吐吐舌头:“谁让她怀疑咱们铺子的香露不好呢。再说,婢子真的觉得那位夫人面熟呢,奇怪了,究竟在哪里见过呢?”   才走了两步,阿蛮猛然想了起来,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姑,姑娘,她是那个,那个——”   姜似神色冷淡:“她是来咱们铺子买香露的客人而已,除此之外什么都不是。”   阿蛮眨眨眼,安静下来。   虽然不懂姑娘是什么意思,但看姑娘满不在乎的样子,还真是觉得痛快呢。   姜似回到家中,提笔给姜依写了一封信。 第258章 白云寺   八月已经快要过去,离前世事发还有两个来月的时间,这对姜似来说已经很紧迫。   在信里,姜似并没有打听姜依有没有救过人,这样的事当然要当面了解为好。   信送到朱家,没过多久就等到了姜依的回信。   姜似把信看完,揉了揉眼尾。   看来又要出门了。   信中姜依提到后日要去城外白云寺上香,约她在白云寺相见。   相比去朱家,姐妹二人在白云寺见面自然更方便自在。   姜似很快给姜依回了话,耐心等着后日的到来。   转眼就是两日后,阿蛮一大早便给前边传话要车,不久后一脸沮丧回来禀报:“姑娘,府上那辆大车被二太太用了,小车被三太太和三姑娘用了,已经没车了。”   姜似想了想道:“叫老秦出去雇一辆干净点的车子就好。”   老秦办事很可靠,很快就雇好了马车,载着姜似与阿蛮主仆二人向城外白云寺赶去。   天高云淡,出了城后少了熙熙攘攘的行人,天地似乎更广阔了。   阿蛮掀起车窗帘一角,任由微凉的秋风吹拂着面颊,心情愉悦欣赏着路边的景致。   “姑娘,您看那片麦田,金灿灿好似金子堆的,瞧着比花儿还好看呢。”   坐在车中闭目养神的姜似睁开眼睛,探头往外瞧去。   路旁是无边的麦田,正是成熟的季节,金色的麦穗随风起伏,犹如连绵不绝的金色波浪涌过来,与蔚蓝的天连成了一线,让人瞧着便觉心境开阔,而麦田间弯腰挥舞镰刀的农夫便越发显得渺小了。   姜似仿佛能嗅到麦子的清香与农夫因为劳作而洒下的汗水味。   这样的景致,她很喜欢。   “姑娘,快看前边那辆马车,好像是咱们府上的车子。”阿蛮眼尖,指着前方不远处的一辆青帷马车喊道。   姜似定睛一看,果然是东平伯府那辆大些的马车。   “二太太这是去哪儿,瞧着和咱们一路呢。”阿蛮不解嘀咕着。   姜似沉吟片刻,吩咐老秦:“把车赶快点儿,早些到白云寺去。”   想想二房近来的不顺,再有出现在前方的马车,姜似猜测肖氏十有八九是去白云寺上香的。假如被肖氏赶在前头碰到大姐,说不得就要耽误她与大姐说话,所以姜似很快做出了抢先一步的决定。   等见了大姐把该问的都问了,就算肖氏搅局亦无所谓了。   老秦听了姜似的吩咐扬起马鞭:“姑娘您坐稳了。”   鞭子在半空发出一声脆响,落在马背上,很快马车就加快了速度,把肖氏所坐的马车超了过去。   肖氏此时正探头瞧着外面风景,一辆不起眼的马车从一旁路过带起了一片烟尘,忙把窗帘子放了下来,略微舒爽一点的心情瞬间糟透了。   最近真是诸事不顺,就连瞧瞧外边风景还吃一肚子土,不知道马车里坐着什么上不了台面的玩意儿。   老秦一路快马加鞭,没用多久就赶到了白云寺。   阿蛮往后探了探头,笑吟吟道:“老秦,你赶车有一手啊,那辆车连个影子都不见了。”   老秦眼皮都没抬,波澜不惊道:“赶车不是我的长处。”   “那你最擅长什么?”   老秦叹了口气。   这小丫头忘性真大,早说过了,他擅长杀人。   “阿蛮,去打听一下朱府的车子到了么。”   一听姜似吩咐,阿蛮立刻收起了好奇心,跑去找知客僧打探消息,很快带回了姜依已经来了的消息。   如姜依这样高门大户的女眷,来到白云寺定然会订上一间客房,晌午留下用饭。   这个时候姜依自然不会留在客房里,姜似带着阿蛮直奔大雄宝殿,果然就见到一个熟悉的倩影跪在宝相庄严的佛像前。   令姜似意外的是姜依身边还跟着一个人,竟是她的大姐夫朱子玉。   这时姜依站了起来,抬眸对朱子玉浅浅一笑。   姜似站在不远处,看着并肩而立的一对璧人心中生出几分困惑。   或许是她方向错了,大姐夫朱子玉并无问题?   姜似微微调转目光,落在朱子玉的面上。   朱子玉今日穿着一件青色直裰,面容俊朗,身姿挺拔,举手投足间透着一股浓浓书卷气。   坦白说,朱子玉是个很能让女子心动的男子。   前世大姐死后,朱子玉如何了?   姜似清楚记得在她离开京城前朱子玉并没有另娶,三年后她回到京城,刻意留心才知道朱子玉一年前娶了个门第寻常的姑娘。   似乎察觉到姜似的注视,朱子玉一偏头迎上她的视线,先是一愣,而后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依娘,是四妹。”   姜依霍然转身,眼中迸出惊喜,快步走过来拉住姜似:“四妹,你来了。”   姜似很快收起诸多思绪,露出笑意:“没想到大姐在这里。”   她这话说得含蓄,因为不确定姜依是否对朱子玉提过她们是约好的。   姐妹二人说了两句,朱子玉很识趣道:“你们聊,我去前边随便逛逛。”   姜似目光追逐着朱子玉离去的背影,头一次觉得一个人的深浅如此难以看清。   从礼数上,朱子玉可以称得上端方君子了。   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多做一点就比什么都不做强,哪怕白费功夫她也认了。   “四妹?”姜依隐隐有些疑惑。   姜似挽住姜依的手:“大姐,咱们也随便走走吧。”   姜依一指后面:“四妹不拜一拜吗?”   姜似想了想,走到蒲团处跪下来诚心叩拜,心中默念:佛祖在上,请保佑我大姐平安和顺,无灾无忧。   姜似起身,姜依笑吟吟打趣:“四妹求了什么,莫不是姻缘?”   “大姐不要乱说。”姜似露出羞恼的样子。   姜依是个性情如水的人,见妹妹害羞不忍再打趣,问起伯府情况来。   寺中古树成荫,这个时候已经有几分凉意了,越往后走香客越少。   姜似见时机差不多了,佯作不经意道:“早知道大姐夫会陪大姐来上香,我就不凑热闹了。”   “不许乱说。”姜依脸色微红推了姜似一下,解释道,“本来我一个人来的,你大姐夫恰好今日无事,就陪我一起了。” 第259章 秋雷   恰好无事?   姜似挽着姜依的手臂缓缓往前走,目光微闪。   也许是她太敏感,听到“恰好”这类的字眼,总忍不住多想。   “今日好像不是休沐日呢。”姜似随口道。   官员休沐都有固定的日子,今日姜二老爷去上衙了,那么在翰林院任职的朱子玉没道理会休息。   姜依笑容里带了几分掩不住的甜蜜:“四妹不知道,他们翰林院很清闲,正好你大姐夫手头上的事做完了,听说我来白云寺上香,就跟上峰告了个假陪我一道来了。”   “大姐夫对大姐真好。”   “四妹!”姜依不由红了脸。   她这次来上香是为了求子。   姜依嫁到朱家已有四年多,目前只有一个女儿,在这个有儿子才算在婆家站稳脚的年代,说心中没有压力是不可能的。   让她觉得幸运的是,婆婆虽然对此颇有微词,夫君却一直维护着她,今日还特意陪着她来上香。   看着姜依眼中自然而然流露出的幸福光芒,姜似一时沉默了。   她能感受到长姐切切实实的欢喜心情,而她大概会成为亲手打破这一切的人。   不过姜似眼底的犹豫很快被坚定取代。   倘若这一切是假象,那么打破了又何妨?总比长姐背负着那样的屈辱走向绝路要好得多。   一阵风吹过,送来轻微的凉意与青草香。   姜似抬眸看向天空。   天边疏淡的云不知何时堆积起来,层层叠叠好似云山,在蔚蓝的天空缓缓变换着形状。   这个时节的乌阳已经没有夏日炽热,缕缕阳光透亮清爽,给万物带来丝丝暖意。   姜似却知道要下雨了,应该是一场急雨。   她并没有急着催姜依往回走,闲聊中把话头往姜依身边的人身上扯:“我看今日来上香跟在大姐身边的一个丫鬟有些面生,怎么没见阿珍?”   姜依有两个陪嫁大丫鬟,一个叫阿珍,一个叫阿珠,平日里出门都是带着她们两个,而今天姜似只看到了阿珠,阿珍却被一个陌生的丫鬟替代了。   听姜似提到阿珍,姜依脸色有些不自然:“阿珍病了,就没带她出门。”   姜似停住脚,眼睛一眨不眨看着姜依。   姜依越发不自在:“四妹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姜似轻轻皱眉:“总觉得大姐有事瞒着我。”   姜依伸手点了点姜似白皙的额头,嗔道:“你呀,小小年纪胡思乱想什么?一个丫鬟没跟我来都要问东问西。”   姜依越这么说姜似越料到其中有事,当下眼帘轻垂换上一副落寞神色:“大姐总说我年纪小,其实过了这个年我就十六岁了。我记得大姐十六岁的时候已经嫁到朱府去了。”   “四妹——”姜依一时语滞。   姜似继续卖惨:“我十五岁连亲都退了,说起来比大姐十五岁时的经历还丰富呢。大姐总把我当小孩子看,别人要是知道了只会觉得好笑。”   姜依蓦地一怔,随后就是满满的心疼。   她是姐姐,在她眼中自幼没有享受过母亲爱护的弟弟与妹妹永远是孩子,可是现实却不会纵着一个人永远长不大。   或许一些事情她可以与四妹说说,以免四妹什么都不懂,将来会吃亏的。   想通了这些,姜依就不再隐瞒阿珍的事,轻叹一声道:“阿珍起了不该有的心思,你姐夫发了脾气,就把她打发到针线房去了。”   “起了不该有的心思?大姐是指——”   姜依脸一红,忍着尴尬道:“夜里你姐夫在书房读书,她跑去送甜汤……”   “她竟然打大姐夫的主意?”姜似面上浮起愤怒,心中却一片平静。   大概是经历了姜倩夫妇那些恶心事,一个想爬床的丫鬟已经激不起她太多情绪。   “那大姐夫当时——”   姜似羞涩笑笑:“你大姐夫当时就恼了,把阿珍带到我面前任我处置。阿珍起了这个心思,我是断断不能留她在身边了,不过她好歹是自小跟着我一起长大的,总不能就这么赶出去,所以就打发她去针线房做事了,也算是眼不见心不烦吧。”   “那今日跟着大姐来的丫鬟叫什么?是她顶了阿珍的位置吗?”   “今日随我来的那个丫鬟叫阿雅,目前还没有给她提等。”   姜似露出好奇的神色:“阿雅是朱府的丫鬟吧,居然能入了大姐的眼,莫非有什么过人之处?或者大姐对她有过提携之恩之类的,觉得她可靠?”   姜依露出哭笑不得的神色:“四妹说什么呀?一个小丫鬟,觉得她平日还算稳当就随口指了她跟着我出门,哪有你想得那么多?”   姜似讪讪一笑:“我就随口问问嘛,难得与大姐见面,就算聊一聊母猪能不能上树都觉得高兴。”   本来见长姐身边出现一个生面孔还以为是突破口,如今看来倒是想多了。   姜似这话令姜依内疚不已,当即便道:“四妹若是想我了,随时去朱府找我就是。”   “行啊,正好我也想嫣嫣了,回头就去看她。”   姜依温柔一笑:“嫣嫣今日还闹着要跟我来呢,山寺比外边寒凉,我怕她受不住就没答应,小家伙还发了好一阵脾气。”   “大姐。”   “嗯?”   姜似决定开门见山问一句:“你可有救过什么人?”   姜依被问得一头雾水:“四妹你这是怎么了,竟问些稀奇古怪的问题。”   “大姐就说有没有嘛。”   姜依对唯一的妹妹确实真心疼爱,哪怕觉得姜似的问题天马行空,还是回道:“大姐整日呆在家里,难不成还能像戏折子演的那样行侠仗义?四妹,你怎么想到问这个的?”   姜似拿出早准备好的说辞:“我不久前做了个怪梦,梦到大姐冬日里救了一条冻僵的蛇,结果那条蛇暖和过来后狠狠咬了大姐一口,还是有毒的……”   姜似说着变了颜色,用力一握姜依的手:“大姐,这个梦实在让我有些害怕。”   姜依笑着揽住姜似,安慰道:“果然还是个小丫头,一个梦就让你胡思乱想。”   就在这时,一声巨响震动长空。   秋日里竟然打雷了。 第260章 躲   秋日打雷,在大周人看来不是好兆头。   俗语有云:秋天打雷,遍地是贼。秋日打雷了,往往意味着来年会有大灾。   姜依面色微变,抬眸看向风起云涌的天空。   风很快把草木吹得剧烈摇动。   被姐妹二人打发到远处候着的两个丫鬟跑过来,一个是阿蛮,另一个是阿雅,至于姜依身边的另一个丫鬟阿珠先前就没有随着过来,而是收拾客房去了。   “姑,姑娘,看样子要下雨了。”阿蛮跑得快,很快来到姜似身边。   姜似一指前边钻出繁茂树木的一角飞檐:“我与大姐去那里的亭子躲一躲,你回去取雨具。”   眼看着雨就要下来,姜似不敢让体质偏弱的姜依淋雨,遂打发阿蛮回去取雨具,毕竟这场雨到底要下多久不好估测,万一持续时间太久,姐妹二人总不能一直困在亭子里。”   阿蛮立刻脆生生应了一声是。   “让阿雅回去吧,阿珠带来雨具放在客房了,这里离客房近一些。”   姜似扫了叫阿雅的丫鬟一眼。   小丫鬟看起来不过十四五岁,眉目清秀,神色宁静,瞧着就比同龄人沉稳些。   想到被取代的阿珍,姜似并没有对阿雅彻底放心,于是道:“就让她们一起去吧,也有个伴。”   姜依略一迟疑,便答应下来。   先前姐妹二人边说边走,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偏僻处,白日里在寺院本来没什么,但眼看着就要大雨滂沱,雷响风疾,让一个小丫鬟这么回去倒是有些不落忍。   “早去早回。”姜似叮嘱了一声。   “姑娘放心就是了。”阿蛮扯了一下阿雅,“快走啊,一会儿该淋雨了。”   眼看两个小丫鬟跑远了,姜似拉着姜依的手向亭子跑去。   亭子极小,掩在高大树木后若是不仔细都不会留意,姐妹二人才跑进亭子里,豆大的雨珠就落了下来。   亭外狂风大作,吹得树枝猛烈摇晃,落叶被风卷着漫天飞扬,又旋即被雨珠打落到地上。   六角亭很快垂下六面雨帘。   “这雨可真大。”盯着厚厚的雨幕,姜依喃喃道。   这个时候夫君正在外边走动,也不知有没有寻到合适的地方避雨?   寒意随着风雨由四面八方涌进亭子里,让人裸露在外的肌肤泛起层层战栗。   “四妹,冷不冷?”姜依握住姜似的手,发觉少女柔嫩的手心一片冰凉。   姜依立刻担心起来,刚要开口却被姜似突然掩住。   “大姐,有人来了。”姜似说完顾不得姜依的反应,立刻拉着她往亭子旁一棵两人合抱不过来的大树后躲去。   大树枝繁叶茂,把大雨几乎全部遮挡住,只有稀疏一点雨珠落在二人身上,一时倒是不怕打湿了衣衫。   听着耳边阵阵雷鸣,姜似暗暗叹了口气。   据说打雷天不能躲在树下,不然容易遭雷劈。   告诉她这个的人是郁七。   随着脚步声近,姜似很快收敛心神,用力紧了紧姜依的手。   到这个时候姜依已经听到了脚步声,目露疑惑看向姜似。   她有些不解,为何知道有人来就要躲起来,这似乎没有什么必要。   姜似不好出声,轻轻摇了摇头。   若是寻常有人来,无论男女,先一步坐在亭子里的她们都没必要躲起来,可是此刻雨大风疾,夹杂在潮湿泥土气息中的那股淡淡血腥味随着脚步声近就越发浓郁了。   这种情况下,姜似第一个反应就是躲起来。   见姜似如此,姜依无奈笑笑,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很快就有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了亭子里。   二人中一人穿着长衫,看起来是个白净的文雅人,另一人一副利落短打扮,满脸络腮胡子。   这样的两个人凑在一起,颇有几分格格不入。   姜似的目光落在络腮胡子身上。   那股淡淡的血腥味就是从此人身上传来的。   姜依一无所觉,悄悄打量着两个陌生男子,心中有几分庆幸。   这两个人中那个络腮胡子一看就不是好相与的人,她也就罢了,撞见四妹可别惹出麻烦来。   这么看,四妹拉着她还是躲对了。   “这个时候了,说下雨居然就下了起来。”络腮胡子打量四周,抱怨了一句。   长衫男子没接这个话头,皱眉问道:“怎么样了?”   络腮胡子笑笑:“人已经送来了,就在老地方。”   “善后呢?”   络腮胡子眼中闪过寒光:“放心,不该开口的人已经不会开口了。”   此话一出,姜依不由浑身一颤,握着姜似的手不自觉一紧。   她们是不是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话?   也许是先闻到了那股血腥味,姜似听了这话心中反而没起多少波澜。   大雨的天,僻静的山寺凉亭,淡淡的血腥味,倘若走进亭子的是两个寻常香客,她反而会感到奇怪了。   可很快长衫男子接下来的话恍若一声惊雷在姜似脑海中炸响。   “那个人,有几分像圣女?”   姜似陡然变了脸色,与姜依交握的手抖了抖。   圣女?   这世间她知道的有圣女这个称呼的就是远在南疆的乌苗一族,难道说长衫男子提到的圣女与乌苗族有关?   这个念头令姜似一颗心急促跳起来。   察觉姜似的异样,姜依不解看向她,眼中满是关心。   “至少有五分相似。”   “五分?足够了。据打探来的消息,七皇子心慕乌苗圣女,如今乌苗圣女已经不在人世,出现个与她有五分相似的女子想要博得七皇子好感应该轻而易举。”   姜似用力咬了咬唇才控制着没有失态。   这两个人想要找人接近郁七,有着什么目的?   姜似本想说服自己郁七的事与她无关,可是看到长衫男子阴狠的目光,心中打了个突。   无论如何,她都希望郁七能够平平安安。   “对了,七皇子那日当街保护了一名女子,女子的身份打听到了吗?”长衫男子突然问道。   “打听到了,那名女子是东平伯府的四姑娘。”   听了这话,姜依猛然后退一步,踩到一截枯枝。   吱呀一声轻响在这风雨大作的时刻很难引起人注意,那名络腮胡子的男子却猛然起身,警惕打量四周。 第261章 险   “谁?”络腮胡子一声喝问,与狂风骤雨声裹挟在一起当头向姐妹二人罩去。   姜依一张脸变得煞白,紧紧握住了姜似的手。   长衫男子看向络腮胡子:“有人?”   络腮胡子面色紧绷,大步向姐妹二人藏身的大树走去。   姜依身体剧烈颤抖着,下意识把姜似往身后推。   风更猛了,吹打得树枝剧烈摇晃,当络腮胡子走近时一截树枝恰好被风吹断,摔落在他面前。   络腮胡子一脚踩在落枝上,下意识用脚尖碾了碾,没有丝毫停顿往树后走去。   姜依死死捂着嘴,几乎快要控制不住尖叫的冲动。   这一刻她怕极了。   这样一个男人,哪怕是凑巧因为避雨聚在一起她都忍不住心慌,更何况现在听到了那样惊心的话。   怎么办?要是被这个人发现了她与四妹,会不会灭口?   不成,无论如何不能让四妹出事。   越来越近的脚步声落在姜依耳中仿佛催命符,让她绝望之下又生出莫大的勇气来。   姜依伸手用力一推想让姜似快逃,却推了个空,定睛一看姜似竟不知何时站到了她前边去。   “四妹!”喊声因为漫顶的恐惧被堵在喉咙里,姜依犹如狂风暴雨中的落叶,绝望而无助。   挡在她身前的少女却透着一种诡异的平静。   姜似看着出现在树旁的一双黑布鞋,再不犹豫把幻萤放了出去。   肉眼难以分辨的幻萤如流星从络腮胡子一侧耳中飞入,又从另一侧耳中飞出。   在姐妹二人面前现身的络腮胡子眼神有瞬间茫然。   络腮胡子显然是习武之人,这种人往往意志坚定,加之此时没有恰当的言语诱导,很难利用幻萤引起他的幻觉。   姜似深知此点,她本来就没指望让此人产生幻觉,而是等他这一瞬间的失神。   几乎就在络腮胡子失神的瞬间,紧握在姜似手中的一根尖刺就刺了出去,扎在了男子手臂上。   络腮胡子浑身一颤,骇然发觉整个人动弹不得了,在他还没来得及看清眼前情况之时一些粉末就飞进了他眼中。   火辣辣的感觉袭来,络腮胡子脸色极为扭曲,却发不出声音。从手臂处传来的麻痹感几乎控制了他身体的每一处,让他连惨叫都发不出来。   “怎么了?”亭中的长衫男子见同伴一动不动站在树旁,大感诧异。   络腮胡子眼睛因为进了不知名的粉末痛苦颤抖着,眼泪一串串往外淌。   长衫男子又喊了一声:“你发现什么了,怎么不吭声?”   回答长衫男子的只有风雨声。   “搞什么呢?”长衫男子终于忍不住向络腮胡子走去。   络腮胡子此刻眼睛已经疼得睁不开,听力却格外敏锐,听着同伴脚步声越来越近,急得要抓狂,可是此刻那种传遍全身的麻痹感依然没有过去,他的喉咙依然发不出丝毫声音。   从亭中到树旁只有数步之遥,长衫男子很快走近了。   一根棍子迎面砸来,直接招呼在他脑门上。   长衫男子眼前一黑栽了下去,正好倒在络腮胡子身上,二人齐齐往下倒去。   一连串的变故让姜依彻底傻了眼。   长衫男子与络腮胡子倒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姜似没有犹豫给络腮胡子补了一棍子,随后把手中顶端包着一层铁皮的棍子一扔,抓住姜依的手腕拔腿就跑。   冲出树冠遮挡的范围,雨帘瞬间把二人包围,而此刻姜似却顾不得这么多了,拽着姜依跑得飞快。   雨更大了,泥泞湿滑的路面使二人每迈出一步都好似陷在泥潭里。   “四妹——”姜依一张口,立刻有雨水灌了进去。   姜似用力握住姜依的手,脚下没有片刻停留。   姜似的坚定让姜依把所有疑问与惊慌都暂且抛到了脑后,跟着加快了速度。   她本该保护好妹妹,现在却靠着妹妹才脱身,要是再给妹妹拖后腿就万死难辞其咎了。   姐妹二人互相搀扶着不知跑了多久,终于看到两把青伞犹如舒展的莲叶飘荡在无边无际的风雨中,离她们越来越近。   “阿蛮!”姜似心中一定。   她最怕的就是与阿蛮走岔了。   阿蛮要是去了亭子那边撞见那两个人,事情就不妙了。   长衫男子挨了一闷棍会昏迷多久姜似不确定,但络腮胡子浑身的麻痹用不了太久就会消失,而她补给络腮胡子的那一棍并不会要人性命,以习武之人的身体状况说不准会很快醒来。   姜似刺向络腮胡子的尖刺长不过数寸,尖端淬了一种毒素。这毒素是她养的解毒蛊所分泌,只要刺破肌肤就能使人瞬间浑身麻痹,只可惜持续时间不能太久,不过在关键时刻足够了。   至于砸晕长衫男子的木棍,则是姜似顺手从络腮胡子腰间抽出来的,也算是物尽其用。   这一切说来话长,实际上发生在瞬息之间,直到现在姜依还恍恍惚惚犹在梦中,见了赶来的阿蛮与阿雅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阿蛮见到浑身湿透的姐妹二人大吃一惊,忙把夹在腋下的伞撑开替姜似遮住,急急问道:“姑娘,不是说好了在亭子那里躲雨等我们吗?”   另一边阿雅也替姜依撑起了伞,把浑身发软的姜依扶住。   这一刻姜似却格外冷静,果断道:“先回客房再说。”   撑起的伞被风吹得东摇西晃,根本挡不住斜斜吹进来的雨,等主仆四人回到客房,原先打着伞的阿蛮与阿雅身上都湿了大半,至于姜似姐妹就更狼狈了。   水珠很快顺着发梢衣角淌下,在地板上积起了水洼。   阿蛮把伞收好跺跺脚:“姑娘,婢子去要热水给您擦洗。”   姜似抬眸看了一眼外边。   雨珠顺着廊檐织成道道雨帘,没有停下来的架势,偶尔可以见到人影急匆匆从远处的月亮门一闪而过。   这样突如其来的一场大雨困住了许多人。   姜似看了一眼浑身湿透、脸色苍白的姜依,点了点头:“去吧。”   见阿蛮去打热水,阿雅忙道:“大奶奶,婢子随阿蛮姐姐一起去打水。”   姜依胡乱点了点头。   姜似却开口道:“你留下。” 第262章 恐吓   听了姜似的吩咐,阿雅不由看向姜依。   在阿雅来看,姜似越过自家主子吩咐她,显然是有些奇怪的。   此刻姜依心乱如麻,随口道:“那你就留下吧。”   姜似一言不发打量着阿雅,阿雅渐渐局促起来。   见小丫鬟不复原先的沉稳,姜似这才开口:“你是叫阿雅吧?”   “回姑娘的话,婢子贱名正是阿雅。”   姜似笑笑:“是个好名字。阿雅,你过来。”   阿雅越发摸不着头脑,迟疑着走到姜似面前。   姜似从腰间荷包中取出一个玉盒递给阿雅,淡淡道:“打开看看。”   阿雅接过玉盒打开,只见一只淡红色的胖虫子正吃力仰起头,小身子一扭一扭的。   这画面来得太猝不及防,阿雅惊叫一声把玉盒扔了出去。   姜似早有准备,手疾眼快抓住飞出去的玉盒。   玉盒中的蛊虫居然牢牢吸附在上面没有掉出去,只不过胖虫子显然受了惊吓,几乎直立起来对着姜似猛抖胡须,似乎在发泄被主人虐待的不满。   少女白皙的指尖轻轻点了点虫子的背部,胖虫子才算被安抚住,翻了个身仰躺在玉盒中。   不知为何,一直死死盯着玉盒的阿雅居然从胖虫子的动作中瞧出了几分心满意足。   姜似把玉盒收起,这才看向阿雅,不悦道:“你险些把我养的小东西摔了。”   阿雅心头一凛,跪下请罪:“婢子一时失手,还请姑娘原谅。”   “四妹——”姜依这才缓缓回神,觉得眼前面无表情的少女有些陌生。   四妹什么时候养了这种恶心人的虫子?还有刚刚在亭子里,四妹竟毫不犹豫把两个大男人打晕了……   姜依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   姜似轻轻摇头,示意姜依不要插手。   一边是亲妹妹,一边是小丫鬟,姜依当然毫不犹豫选择站在姜似这边冷眼旁观。   “阿雅很怕虫子?”姜似笑吟吟问。   阿雅白着脸点头承认。   那样圆滚滚胖乎乎扭动着身子仿佛随时会爬到人身上来的虫子谁不怕啊!   “那阿雅怕蛇么?”   阿雅脸色更白了。   姜似抬手攥了攥湿漉漉的发梢,语气平静道:“巧了,我也喜欢养蛇。”   阿雅彻底懵了。   她什么都没干啊,为什么大奶奶的妹妹有种不吓死她不罢休的架势?   见火候差不多了,姜似面无表情道:“阿雅,我不管你是谁的人,也不管对我大姐是否忠心,今日大姐淋雨的事若是传出只言片语,那么你以后就做好与虫蛇作伴的准备吧。”   凉亭里遇到那两名男子完全在意料之外,听到的话更意味着大麻烦,所以她与长姐绝对不能暴露出去。   阿蛮是绝对可靠的,至于阿雅究竟如何,恐怕连长姐都不能肯定,那么就让她来做主吧。   想要管住一个人的言行,徐徐收买人心固然是上策,但短时间内显然还是威逼利诱效果最好。   阿雅蓦地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望着姜似。   姜似伸手探向腰间,阿雅打了个激灵,忙道:“婢子绝对不会乱说的!”   不知道的还以为大奶奶干了杀人放火的事呢,只是淋了个雨而已啊,至于这般威胁她一个小丫鬟嘛。   “姑娘,热水来了。”   姜似旋即换上浅浅的笑容:“大姐,你先擦洗吧。”   姜依浑浑噩噩擦过身,热水带来的舒适让她渐渐回神。   等姜似擦洗过后,姜依立刻把阿蛮与阿雅打发出去,抓着姜似的手颤声问:“四妹,为何那两个人会提到你?他们口中说的七皇子怎么会与你扯上关系?还有,你是如何制服了两个大男人——”   姜似哭笑不得:“大姐,你一口气问这么多,让我回答哪一个呢?”   姜依缓了缓神,苦笑:“四妹,我现在这颗心七上八下,好似在油锅里煎,你快些告诉我是怎么回事吧。”   怎么回事?姜似隐隐有些头疼。   她其实也说不出究竟是怎么回事,那两个人想要找一个与圣女阿桑有几分相似的女子接近郁七到底有什么目的?那个长衫男子注意到了她,是因为发现她像阿桑吗?   迎着姜依忐忑紧张的眼神,姜似恢复了镇定,拿软巾轻轻绞着头发:“大姐别慌,我猜那两个人之所以留意到我,大概是因为七皇子的缘故。”   “可是四妹怎么会认识七皇子?”   姜似笑笑:“我不认识什么七皇子啊,前不久二哥不是被卷入金水河画舫纵火的案子吗,我去顺天府接二哥回家,路上被几个纨绔子围攻了,二哥一位朋友救了我。现在想来,那位朋友可能就是燕王吧。”   说到这,姜似灵光一闪,意识到古怪之处。   如今郁谨已经封王,人们提起他都会称一声燕王,而刚刚那两个人叫的却是七皇子,这是不是说明两个人之前就叫惯了,一直没有改口?   这样的话,那两个人应该是早就盯上郁七的。   发现姜似走神,姜依急了:“即便四妹被七皇子救了,那两个人为何会盯上四妹?”   想到那两个人悄悄打听妹妹的身份,姜依便不寒而栗。   “大姐莫急,他们打听到我的身份后,想来就不会轻举妄动了。”   先不论伯府有无实权,一位伯府贵女当然不是随便好控制的,在有别的选择的前提下,姜似不认为长衫男子会打她的主意去接近郁谨。   “四妹,我还是担心——”   “大姐,有的时候担心无用,要是实在躲不过,我会保护好自己的。”   望着妹妹坚定明亮的眼神,姜似纷乱如麻的心绪渐渐稳定下来,蹙眉问道:“四妹,你怎么会养虫子?”   “偶然发现这虫子颜色很漂亮,就收养了。”   姜依默了默,又问:“你还养蛇?”   “这倒没有,只是吓唬你那小丫鬟的。”   姜依大大松了一口气。   谢天谢地,妹妹没养蛇还算是个正常的少女。   “大姐,今日的事别对姐夫提了吧。”姜似提醒道。   姜依用力点头,想到两个男子的惨状,不安道:“四妹,那两个人会不会被你打死了?” 第263章 醒   姜依的担心让姜似不由笑了:“大姐,你妹妹才多大力气,那么两下敲不死人的。”   那个夜晚她可以眼都不眨收拾了杨盛才,但面对两个陌生人,哪怕知道他们将来可能会对她不利,至少目前她还做不到杀人如麻。   到底是心软啊。   姜似垂眸盯着如青葱的手指,自嘲一笑。   当然,没有痛下杀手还有另一个重要原因:两个男子一看就是行事鬼祟之人,清醒过来不可能主动张扬在寺院里被人打晕了。可要是闹出人命,她说不定又要与甄大人见面了。   姜似由衷觉得近来与甄大人还是少些偶遇为好。   一听死不了人,姜依又开始担心了:“那两个人会不会查到我们?”   姜似笑着揽住姜依的手臂:“放心吧,大姐,白云寺这么大,今日来上香的香客不少,他们那种人藏着掖着还来不及,难道能大张旗鼓调查?这个哑巴亏他们吃定了。”   “可是他们正在查你的身份,要是知道你来了白云寺,岂不是麻烦……”姜依黛眉紧锁,无法心安。   对于她这样连门都鲜少出的大家闺秀来说,今日遇到的事可谓惊心动魄,到现在腿脚都是软的。   “大姐放心吧,我是租车来的。再者说,他们即便知道我来了又如何?难道会怀疑我一个小姑娘两棍子把他们敲晕了?”   姜依不由笑了。   听妹妹这么一说,她似乎过于紧张了。   “大姐,你只要盯好了阿雅别乱说,就没有问题。”   姜依轻轻点头。   她平时虽然是个好性子,但也分得清轻重,断不会让一个小丫鬟坏事的。   想到刚刚妹妹把阿雅吓得花容失色,姜依心情有些复杂。   原来不知不觉中四妹已经不是印象里那个清高倔强的小姑娘了,而是有了许多女子没有的杀伐决断。   这个认知让姜依心中难受起来。   说到底是母亲早逝,她这个长姐没用,才逼得四妹自强起来。   “四妹,你那时就不怕吗?怎么那人的眼睛突然就睁不开了?”想到当时的场面,姜依心有余悸。   姜似拿出早准备好的说辞:“眼睛里进了辣椒面当然就睁不开了。”   姜依隐隐觉得古怪,可是刚刚经历的恐惧使她思绪凝滞,一时又想不起古怪在何处。   这时门外传来男子温和的声音:“依娘,你在里面吗?”   姜似轻轻喊:“大姐——”   姜依会意点头:“我知道,不会对你姐夫提的。”   小丫头真是个爱操心的,即便没有后来那些事,躲雨遇到陌生男子又不是什么令人愉悦的事,她当然不会多嘴。   姜依理了理衣衫,快步走到门口把门打开,对朱子玉微微一笑:“在呢,四妹也在。”   朱子玉立在门外廊下,目光往内一扫。   姜似略略屈膝:“大姐夫。”   朱子玉笑着点点头,对姜依道:“既然四妹也在,你们好好说说话吧,我去隔壁客房。”   他衣衫湿了小半,发梢脸颊尽是湿气,姜依瞧了有些心疼。   姜似十分识趣,快步往门口走去:“我就不打扰姐姐、姐夫了,等吃饭的时候再与姐姐一起。”   见姜似很快走了出去,姜依白皙的脸上浮起两朵红云,对朱子玉低声道:“倒是让四妹看笑话了。”   朱子玉含笑看了少女远去的背影一眼,很快收回目光,打量着姜依问道:“淋雨了?”   对待朱子玉向来毫无保留的姜依难得扯了谎:“嗯,本来与四妹快要走到了,没想到雨下得这么急,还是打湿了衣裳。”   “我先前吩咐小厮去找阿珠取伞,倒是听说阿雅在他前边来过了。”朱子玉貌似随意道。   姜依心中一沉,不由紧张起来。   “怎么?”   姜依笑笑:“是呀,小丫鬟腿脚快,风一起就打发她们回来取伞了。不过雨太大,撑着伞衣裳还是湿了大半。夫君,我来给你更衣吧,穿着湿衣当心着凉。”   姜依抬手替朱子玉解着衣带,朱子玉突然问道:“今日你与四妹是约好的吧?”   姜依手一顿,很快点头:“嗯,四妹来信问我近况,正好我要出门,就告诉她了。”   “这样啊。”朱子玉配合着抬起一边手臂,“你们姐妹感情好,若是想四妹了请她来府上做客就是,别担心母亲那边,正常的亲戚往来母亲不会说什么的。”   姜依眼眶一酸,默默点头。   她嫁到朱府数年,样样称心如意,只有一点令她如履薄冰,便是婆母对她的态度。   真的说起来,婆母算不上针对她,而是对小辈们一贯严厉,而她因为是长媳,嫁给的是朱家最有前途的儿子,婆母的那份严厉就承担得更多一些。   姜依本就是个秉性柔弱的人,加之至今无子自觉没有底气,平日里连回娘家都屈指可数,可要说心中不心酸,那是不可能的。   当然,再多的委屈心酸与她所得良人比起来又毫不重要了。   朱子玉见姜依眼角泛红,牵动嘴角笑了笑。   姜似走出去时才发现雨已经小了,夹杂着清新泥土气的凉风直往脸上吹,落在鼻端格外浓郁。   回到客房,姜似才放松下来,反复琢磨着两名男子的来历。   想了片刻,她下了决心:有关两名男子的事等回去后要尽快知会郁谨一声。   山寺深处的亭子里,络腮胡子总算弄醒了长衫男子。   长衫男子忍着头疼欲裂问道:“怎么回事?”   “不知道。”   “不知道?”长衫男子有一种抓狂的感觉。   他当头挨了一棍子什么都没看清就罢了,这家伙跟他说什么都不知道?   络腮胡子同样憋屈:“是啊,我刚走到那里就不知被什么刺了一下,紧接着眼睛就疼得睁不开了,什么都没看到。”   “那你为何不提醒我?”   络腮胡子脸色难看:“当时发不出声来也动弹不得,刺我的尖锐之物上可能有毒。”   长衫男子仔细检查了络腮胡子被刺处,见手臂上只有一个细小伤痕,神情陡然郑重起来:“只是这么点伤就能让你不能动弹不能出声,对方很不简单。”   他看了看络腮胡子脸上被泪水冲过后留下的淡红色痕迹,伸手抹了一下放入口中浅尝,眼睛顿时瞪大了。   辣椒面? 第264章 脚印   长衫男子盯着指尖上淡淡的红色,沉吟片刻,得出了一个严肃的结论:能随身携带辣椒面的人十有八九与江湖人扯不开关系。   络腮胡子深以为然点头:“不错。”   随身带着辣椒面的不是那些下三滥的江湖混子是什么?   试想一下,两名死士交锋,千钧一发之际其中一名死士突然扬出一把辣椒面来,那是什么情景?   络腮胡子只要一想就觉得耻辱。   至于大家闺秀随身携带辣椒面,这个念头就没在二人脑海中升起过。   亭子外雨势渐小,长衫男子向外走去。   “你去哪儿?”络腮胡子问。   二人看起来是地位相当的同伴关系,而不是一方领导另一方。   长衫男子没有回答,站在雨中视线落在地面上。   这里是山寺僻静处的一处景致,地面不是主道那样铺着青石板,而是泥土路,这样的地面潮湿后必然会留下脚印来。   只不过——长衫男子看着因为大雨而积起数寸高水洼的地面,眉头越发紧锁。   雨势太大,哪怕先前留下了脚印,此刻也全被雨水填满了。   不,这样的天气只要来过,必然会留下蛛丝马迹来。   长衫男子猛然转身,问络腮胡子:“刚刚袭击你的人就躲在这棵大树后?”   络腮胡子点头:“不错。”   长衫男子目光盯着地面向大树后走去。   树很高大,粗壮的树干哪怕两个成人伸出双手合抱也难以抱过来,繁茂的树冠把雨水几乎全都挡住,地面上只是浅浅一层潮湿。   长衫男子仔细寻找一番,终于在树冠将要挡不住雨水的交界处发现了一个脚印。   他立刻蹲下来观察着那个脚印。   脚印只有前半截,脚尖对着背离树干的方向,可以想象那人离开时的匆忙。   脚印上的花纹几乎浅得看不出来,可以说只是留下了一个粗略的轮廓。   络腮胡子似乎明白了长衫男子的意思,跟着蹲下来,盯着半个脚印嘀咕道:“就这么半个脚印,花纹几乎没有,根本没办法推测对方穿了什么鞋子。”   此时的大周人,有些身份的穿靴,寻常人则穿布鞋、草鞋,而单单穿靴又可以分出数种样式来,这样一个只剩粗略轮廓的脚印想要分辨出对方穿了什么鞋子,那就太难了。   长衫男子紧盯着脚印摇摇头:“不需要看什么花纹甚至轮廓,你只看这半个脚印的大小,有没有觉得很奇怪?”   “大小?”经由长衫男子提醒,络腮胡子眼睛一亮,“这脚印太小了点儿!”   长衫男子点头:“不错,这样小的脚印只能是女子留下来的。”   “女子?”络腮胡子一脸古怪,“你是说一个女子向我眼睛撒了辣椒面,然后再用我的铁头棍把你敲晕了?”   络腮胡子这种说法显然让长衫男子有些尴尬,遂没好气道:“还给你补了一棍子。”   络腮胡子连连摇头:“不可能,不可能,这实在太不可思议……”   “不可思议?”长衫男子冷笑着睨了络腮胡子一眼,“再不可思议的事,排除了别的可能就是事实。这么纤小的脚印,总不会是孩童留下的吧?”   “更不可能,我虽没看清人,但可以肯定对方绝不是孩童的身高。”   络腮胡子说完,与长衫男子一同沉默着,片刻后恼道:“没想到在阴沟里翻了船,竟然被一个女子算计了。”   长衫男子直起身来,淡淡道:“能混江湖的,女子往往更胆大心细。”   “可是对方无缘无故招惹咱们干什么?”   长衫男子眼神陡然凌厉起来,杀机隐现:“一开始许是为了避开我们,后来听到了我们的对话又被你发现了动静——”   络腮胡子脸色顿变:“那怎么办?咱们的谈话被对方听了去,对方会不会给七皇子通风报信?”   “不好说。”长衫男子负手走到亭边,望着渐渐变得稀疏的雨帘神情阴鸷。   络腮胡子凑上来:“怎么个不好说?”   “倘若对方是个与七皇子毫无关系的人,也许就不会趟这个浑水,但不排除对方与七皇子恰好认识或者想通过贩卖这个消息赚一笔银钱。”   络腮胡子搓搓手:“要是这样就麻烦了,不过对方既然是下三滥的江湖人,与七皇子认识的机会不大吧。”   长衫男子冷笑一声:“你莫非忘了,这位七皇子最爱结交三教九流的人。”   络腮胡子沉默下来。   最终长衫男子叹了口气:“罢了,事已至此担心无用,我会多叫些人盯着七皇子那边,看最近是否有特别的人与他联系。倘若真的发现这个人——”   长衫男子眼神更加阴冷:“那就正好除掉她!”   络腮胡子点头。   “当前最重要的事还是把那个与圣女容貌有几分相似的女子尽快送到七皇子身边。”长衫男子抬脚把地上那半个脚印踩住,蹭了几下磨没,“走!”   晌午过后,雨已经彻底停了,沁凉的风给白云寺吹来一层薄雾,枝叶带着水珠轻轻摇曳,林间偶然会传来低低的鸟鸣声,却不见飞鸟从空中掠过,雨后的山寺似乎越发幽静。   不过很快白云寺就热闹起来。   那些因为大雨滞留在寺中的香客开始走出避雨之处,或是继续在寺中流连,或是准备离去,寺中僧人们亦开始活动。   姜依站在廊芜下,听着顺着廊檐落下的水珠发出清脆的滴答声,侧头问姜似:“四妹还想去哪里走走么?”   姜似眼角余光扫了不远处的朱子玉一眼,笑着摇头:“不啦。好不容易天晴了,还是早些回去吧,省得回头再下雨路就不好走了。”   姜依悄悄松了口气。   她可真是半点不想在这里呆了,妹妹想早些走当然最好。   姜依扭头对朱子玉道:“夫君,那咱们与四妹一道回去吧。”   朱子玉目光微转,看向姜似。   见他一时不语,姜似大大方方问:“姐夫莫非还有事?”   朱子玉似是没料到姜似问得这么直接,先是一怔,而后笑道:“没有事,本来就是陪你大姐来上香的。那就一起回去吧。” 第265章 失控   白云寺是香火鼎盛的大寺,依山而建,山门外专门开辟了一处宽阔场地供香客们停车。   姜依顺着姜似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临时租来的矮小马车,开口邀请道:“四妹还是与我坐一辆车子吧。”   姜似立刻向朱子玉望去。   朱子玉面上挂着淡淡笑容,眼中惊诧一闪而逝。   姜似收回视线,笑着问:“那姐夫呢?”   姜依脸一红,忙道:“你姐夫骑马来的。”   “那好,我正好还想和大姐再说说话。”姜似听姜依如此说,毫不客气答应下来。   姜似要与姜依坐同一辆马车,三个丫鬟跟在身边伺候就太拥挤了,姜依遂打发阿珠、阿雅和阿蛮去姜似租来的马车上坐。   姐妹二人先后进了车厢,姜似扫量一眼,笑道:“大姐这车子还挺舒适的。”   姜依抬手替姜似整理了一下垂落的碎发,半是怜惜半是疑惑:“我记得伯府有两辆马车吧,四妹怎么租车来的?”   想当年她出阁时,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幼妹。   父亲虽疼爱妹妹,可毕竟是个大男人,不可能天天理会内宅的事。二弟是个男孩子,不闯祸就算谢天谢地,不用担心他会吃亏。只有这个妹妹上无母亲护着,下没有姐妹扶持,想在宅门大院活得自在太难了。   有时候想到这些,姜依一颗心就狠狠揪起,久久难以平复。   姜似笑着解释:“也是凑巧,今天二婶与三婶都用车,府里车子不够用,我就打发人出去租了一辆。”   “原来是这样。”即便知道了缘由,姜依心中依然觉得不是滋味。   倘若母亲还在,妹妹要出门怎么会没有车子用?当然,她不是说要与长辈争车子,而是怜惜幼妹的处境。   姜似从车窗看向外边,见朱子玉骑马走在马车靠前不远处,背影挺拔中带着几分单薄,眼中掠过小小的疑惑。   朱子玉出身书香门第,是纯粹的读书人。大周的读书人虽然要学习骑射,可绝大多数都是文弱的。   夫妻一同出游,朱子玉不与大姐同乘一车而是选择骑马,他与大姐的关系真像大姐所认为那般亲密无间吗?   姜似知道这种想法有些吹毛求疵了,或者说她是因为前世长姐的遭遇有了先入为主的印象,才会处处挑剔朱子玉的一举一动。   姜似不由想到自己。   她与郁七成亲后,只要二人一起出门,郁七就再也没骑过马,一定要与她挤在马车里腻腻歪歪才满意……   想到那个男人的大胆与荒唐,姜似面皮微微发热,垂眸整理了一下心情,试探着问姜依:“姐夫怎么不与大姐一起坐车呢?我觉得夫妇一同出游就该在一起才是。”   姜依错愕看着姜似,哭笑不得:“四妹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难道不是?”   姜依伸手揽住姜似,只觉好笑不已:“我的傻妹妹,男人和女人哪有时刻腻在一起的。”   说到这,她脸微红,凑在姜似耳边压低声音道:“男人陪着妻子去上香,有些人知道了还要说酸话呢。”   姜依眼中流露出来的幸福与羞涩让姜似心中轻叹:前世的长姐原本有多幸福,事发后就有多绝望,难怪会走上绝路。   “大姐,等过些日子我去找你玩吧。”没有打听出来姜依救过什么人,姜似越发觉得时间紧迫,决定登门去看一看,或许会有收获。   “好呀,四妹什么时候想过去派人去说一声就好。”   回程的路因为才下过雨有些泥泞,马车略有颠簸,没过多久姜依的脸色越发苍白起来。   姜似见了有些担心,轻声道:“大姐今日淋了雨,回去记得喝些姜糖水驱寒。”   “四妹也是一样。”随着离白云寺越来越远,亭子里发生的那一幕给姜依带来的阴霾却没有散去,而是如一块石头压在心头,只要一回想就沉重无比。   车厢内一时安静下来。   而此时,紧跟在朱府马车后面的那辆马车里倒是气氛热络。   阿蛮是个活泼的,姜依的大丫鬟阿珠也是个爱说笑的,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很快就说得热火朝天。   坐在靠车门边的阿雅一直沉默着,好一会儿鼓起勇气问道:“阿蛮姐姐,你们姑娘平日里都喜欢做些什么消遣啊?”   阿蛮一听犹豫了。   她们姑娘喜欢什么消遣?仔细想想,姑娘近来好像最喜欢杀人放火吧。   呃,这个不能说!   阿蛮清了清喉咙,一本正经道:“我们姑娘喜欢调香。”   她可没有胡说,姑娘最近调了几款香露送到脂粉铺子卖,据说很受那些太太姑娘们欢迎。   想到这里,阿蛮有些得意。   到底是她们姑娘,想做什么都能做好,杀人放火那么利落,调香的本事也是别人拍马难及的。   调香?阿雅想到姜似面不改色拿虫子吓唬她的样子,对阿蛮说的话半个字都不相信。   姜姑娘当时眼中的狠厉让她确信,她要真的多嘴对方绝对会说到做到。   她曾听闻一些贵女私下里以折磨下人为乐,姜姑娘说不定就是那种人,那她的贴身丫鬟也太可怜了。   阿雅眼中浮现的怜悯让阿蛮颇觉莫名其妙,问道:“怎么这样看我?”   阿雅回神,干笑道:“调香正适合姜姑娘那样天仙似的人儿用来打发时间呢。”   阿蛮讪笑:“是啊。”   她其实觉得杀人放火也挺适合的,比调香刺激多了。   阿雅心头一凛:看吧,姜姑娘的大丫鬟这话回得多勉强,可见是糊弄人的。   小丫鬟默默往门口处移了移,心中打定主意管好自己的嘴。   这时一声嘶鸣突然响起,骤然打破了车厢内的祥和气氛。   阿蛮头一个反应过来,立刻掀起帘子探头往外看,就见本来在她们这辆马车前方不远处的朱府马车突然如离弦的箭往远处冲去,引起路上行人一片慌乱与惊呼。   “姑娘!”阿蛮见状急红了眼,钻出马车就要往下跳。   赶车的老秦率先跳下马车,急声道:“阿蛮,你来赶车。”   交代完这句话的老秦快步跑到似乎吓傻的朱子玉身边,毫不客气把他拽下来跳上马背,向着前方失控的马车追去。 第266章 误会   马车失控的瞬间,姜依下意识的反应就是紧紧抱住姜似。姐妹二人齐齐撞向一侧车壁,发出低低的惊呼。   马车颠簸得厉害,根本无法坐稳,姜依承受着车壁的碰撞急切问姜似:“四妹,你没事吧?”   被姜依护在怀中的姜似脸色苍白得厉害,无数支离破碎的记忆在她脑海中如烟花爆裂而开。   前世,她就是坐在马车里,一路驶向了悬崖……   与死亡相关的记忆隐藏在心底深处,被激发的瞬间使她浑身冰冷僵硬,一时忘了反应。   姜依急切的呼唤声以及从窗口灌进来的呼呼风声使姜似回过神来。   不能慌,她要是慌了,谁来保护大姐?   “大姐,我没事。”姜似伸手抓住车壁的凸起,吃力向车门口挪去。   姜依见状大急,声音都变了调:“四妹,你干什么?”   “我看看怎么回事……”姜似的声音随着马车剧烈的颠簸断断续续,挪向车门口的动作却没有停。   姜依拼力抓住姜似脚腕,急道:“四妹,你别胡闹,万一掉下马车怎么办呢?”   姜似透过被风吹得高高扬起的车门帘已经看清了状况:原本温顺的马像是受到什么刺激一般飞快奔驰着,赶车的车夫早已不见了踪影。想到变故突发时那一声响,车夫大概是那时候就被甩了下去。   也就是说,此刻随着马车飞奔的只剩她们姐妹二人。   风吹得姜似几乎睁不开眼睛,两侧的景物快速往后倒退,一切都好似重复着前世的噩梦,只不过这一次不是姜似一人,失控的马车上还有姜依陪着她。   而正是这一点不同,令姜似在重新经历着这种恐惧的情况下不但没有情绪崩溃,反而镇定下来。   更可怕的事她已经经历过,当时她无法自救,这一次绝不会再坐以待毙。   姜似一手撑着马车门框,一手探向腰间,从荷包里摸出一根尖刺来。   这种速度下无论是蛊虫还是那些药粉都没办法用到惊马身上,最佳的选择就是利用不久前放倒络腮胡子的淬毒尖刺。   只要尖刺刺破惊马的皮,毒素会使惊马在极短时间内浑身麻痹,速度定然就会缓下来,到时候是跳车还是采取其他自救方式就有选择余地了。   只不过马与人不同,刺破毛皮没有那么容易,更何况是在现在这种飞奔的情况下。   姜似紧握尖刺用力咬唇,视线渐渐落在眼睛前方的马屁股上。   那里的肉应该软一点。   这一刻,她突然有点理解二牛为什么喜欢照着这个地方咬了。   找准了目标,姜似心一横往外爬去。   姜依在后边死死抱住她的腿:“四妹,你疯了吗?”   “大姐,你抓好车壁不用管我,我有办法让马速度慢下来。   说是惊马,毕竟拖着一辆载人的车子,又是奔跑在泥泞的路上,速度即便再快也谈不上风驰电掣。   这也是姜似有信心自救的重要原因。   “不行,四妹,我要是放手你会掉下去的。”姜依这个时候也发了狠,抱着姜似的脚踝死活不松手。   姜似颇为无奈。   这才叫拖后腿啊!   眼看着前方行人纷纷尖叫着避让,马车隐隐有散架的架势,姜似正准备用蛮力挣脱姜依的束缚,突然一声厉喝传来:“姑娘,抓好了!”   骑马赶上来的老秦腾空而起,从身下马背跃到受惊的马背上。   惊马受了刺激,扬起马蹄欲要把马背上的人甩脱,马车一时东倒西歪,瞧着越发惊险。   听到老秦声音的瞬间,姜似就缩回了马车,紧紧抓住车壁挡在姜依身前:“大姐别慌,老秦一定有办法的,你一定要抓好了别被甩出去。”   姜依脸色惨白,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只知道不断点头。   马车似乎开始缓下来。在老秦的力量与技巧控制下,惊马有了渐渐被制伏的趋势。   偏偏这时候前方的路中间突然跑出来一个小童,看着疾驰而来的马车呆呆忘了反应。   老秦额角青筋暴起,用力扒着马脖子扭转方向,眼看离小童越来越近了,一道身影冲到路中间抱起小童,灵活打了个滚避到路旁。   这一瞬过后,响起幼童嘹亮的哭声。   马车又往前冲出十数丈,终于慢慢停下来。   整个马车仿佛散了架,狼狈停在路边,姜依在姜似的搀扶下踉跄钻出车子,弯腰呕吐起来。   “姑娘,您没事吧?”老秦把马拴在路边的树上,走了过来。   姜似脸色虽难看,神情却还算镇定,摆摆手道:“我没事。老秦,你去看看那个孩子有没有受伤。”   老秦点点头,往后边走去。   姜依缓了缓,白着脸道:“四妹,我没事了,咱们去看看那个孩子吧。”   姐妹二人相携走回去,救下孩童的人正不悦质问老秦:“你们是怎么赶得车,路上行人来来往往不说,这娃娃险些就要被撞到了。”   姜似这才注意到救下孩童的竟是一名年轻女子。   与寻常见到的闺秀不同,眼前女子身量高挑,穿了一件豆青色的窄袖短衣,脚下蹬着一双长靴,裤腿塞进靴子里,这一身装扮衬着浓黑的眉眼透着说不出的英气与飒利。   “孩子没事吧?”姜似开口问。   女子目光转向姜似,见出声的少女容貌极美,语气温和,紧绷的神色略缓,微微颔首:“还好无事。”   姜似松了口气,露出真切的笑容:“那就好,多亏了姑娘刚刚出手。”   女子正待说什么,在田地里劳作的一个妇人急匆匆冲过来,揽过嚎哭不止的孩子开始哭天抹泪。   姜似探手往腰间荷包摸了摸,有些尴尬。   她荷包里要装的太多了,已经没办法给银钱腾地方,钱都放在阿蛮那里呢。   “大婶,实在对不住,这是给孩子的医药费。”   妇人接过姜依递过来的银锞,扯着孩子道了谢,唯恐被人惦记这白花花晃人眼的银子,连扔在田地里的农具都顾不得拿,抱着孩子就跑了。   姜依带着姜似再次对年轻女子道谢。   女子不甚在意摆摆手,转身离去。   而这时,站在驻足看热闹的行人里,两双眼睛盯上了女子。 第267章 惊马   人群里,长衫男子与络腮胡子对视一眼,皆对这意外的发现感到惊喜。   他们推断躲在树后偷听并袭击他们的应该是一名混江湖的女子,正愁寻不到线索,没想到在这里就遇到了可疑人物。   那些寻常看热闹的人可能没注意,而他们早在看到女子冲出去救下孩童的瞬间就知道女子是个有功夫在身的。   看女子来的方向,正是白云寺所在。   一个很可能去过白云寺又有功夫在身的年轻女子,这难道不是最符合的人选吗?   “跟上那名女子。”长衫男子低声道。   络腮胡子点点头,摸了摸挂在腰间的铁头棍,眼中闪过凶狠。   敢往他眼睛里撒辣椒面?敢往他头上打闷棍?今日他要不教教这小娘们好好做人,这么多年就白活了!   长衫男子见同伴离开,对眼前的热闹不再感兴趣,深深看了姜似一眼悄然离去。   东平伯府的这位四姑娘与圣女阿桑还真是像啊,倘若在眉心点一颗红痣,再稍加修饰,那么足可以以假乱真。   可惜了,眼前少女出身伯府,好好一个大活人失踪了定然会引起轩然大波,以后更不可能堂而皇之出现在七皇子身边,这样一来容貌再像亦只能放弃,不若那勾栏里寻来的女子好控制。   “依娘,你没事吧?”朱子玉等人终于赶了过来。   一见朱子玉焦急的神色,姜依顿觉腿脚发软,险些落泪。   朱子玉快步上前,揽住姜依温声细语安慰。   阿蛮急急冲过来抱住姜似,声音发抖:“姑娘,吓死婢子了!”   姜似拍拍阿蛮示意她松手,一言不发走到惊马面前。   此时的惊马已经安静下来,老老实实站在树下,汗出如浆,无精打采甩着尾巴,全然不似刚才暴躁的模样。   阿蛮急忙拉住姜似:“姑娘——”   “无妨。”姜似绕着惊马走了两步。   老秦走过来。   “老秦,你说这马为何突然受惊?”   老秦上前仔细检查惊马的口鼻等处,皱眉道:“一般来说,驯好的马突然受惊,有可能是吃下的草料里混了令马暴躁的异物,也有可能身体突有不适,或者受到外界的干扰惊吓。先前路上一切正常,可以排除外物干扰。我刚才检查了一下,此马身上没有明显外伤,是否身体不适有待商榷。至于吃的草料有没有问题,必须要检查吃剩的草料才能知道……”   “检查此马胃里残留的食物也能知道吧?”   老秦舌头打了个结,被问得一愣,沉默了一下才道:“这就要看情况了,倘若混入草料的异物还未被彻底消化,有经验的医者或许能找出原因来,若是已经消化殆尽那就难了,而想用这种办法查明原因,就要把马开膛剖腹……”   他连杀人都不皱眉的,杀一匹马当然不在话下,令他吃惊的是姑娘居然想到这个……   想起姜似听到他说会杀人时的面不改色,老秦释然。   能收留他这种人的女子,当然格外强悍啊。   悄悄竖着耳朵听的阿雅目露惊恐望着姜似,紧紧捂住了嘴巴。   看吧看吧,姜姑娘怎么可能像阿蛮说的那样爱好调香?果然这才是姜姑娘的本色。   阿蛮亦有些小吃惊,不过很快露出无所谓的表情。   这马险些害姑娘出了事,开膛破腹也是活该。   姜似只是就事论事分析情况,见三人神色有异明白被误会了,不过阿雅饱受惊吓的表现令她十分满意,干脆没有解释,继续问道:“检查此马的粪便呢?”   老秦一下子被问住了,好一会儿道:“不好说啊,有些异物并不是有毒性,只是恰好对马起作用,那么马的粪便就检查不出什么。”   “这样啊……”姜似上前一步,抬手在马的臀部四周按了按。   留意到她这个举动的三人顿时一脸惊恐。   他们太无知了,刚刚姑娘有把马开膛破肚的打算算什么?一脸淡定摸马屁股才惊人啊!姑娘难道在催这匹马赶紧拉粪——   想到那个画面,三人齐齐打了个冷战。   姜似根本不理会旁人的想法,神情专注摸着马屁股。   惊马许是从未见过如此无耻之人,刚开始竟傻了眼毫无反应,直到这姑娘大有摸到地老天荒的架势,突然扬起后蹄来。   阿蛮大吃一惊,拽住姜似急忙往后退去。   惊马尥了几下蹶子,没过多久便安静下来。   朱子玉携着姜依走过来,一脸关切:“四妹无事吧?”   姜似看向朱子玉,睫毛微微颤了颤,声音平静中蕴含着令人猜不透的情绪:“无事。”   朱子玉脸上带着温和的笑,仿佛把姜似当成嫡亲的妹妹那般宠溺:“这马受了惊,脾气难料,四妹可不要再靠近它。”   姜依紧跟着道:“是呀,四妹,你刚刚靠近惊马实在太危险了。”   姜似笑笑:“姐夫说得是,惊马太危险了,方才我与大姐坐在马车里,要不是老秦及时赶到,等马车撞上树或者行人翻倒说不准就要出事了。”   姜依想到刚才惊险万分的情景,浑身止不住颤抖。   若是四妹出了事,她如何向父亲交代?若是她出了事,嫣嫣那么小没了娘该怎么办?   姜依只要想到这些,后怕就如汹涌的海浪袭来,比身处失控的马车上时恐惧更甚。   姜似目光微转看了一眼静静停靠在一旁的马车,微扬下巴问朱子玉:“姐夫,车夫呢?”   朱子玉扫了一眼路边。   一个四十岁上下的汉子走出来,跪倒在朱子玉面前连声求饶:“小的该死,当时太过突然被甩下去了,没有保护好大奶奶和姑娘……”   姜似冷眼看着朱府的车夫请罪,不为所动。   姜依是个心软的,叹道:“罢了,这种意外也不是你能料到的……”   朱子玉看向姜似,面带惭愧:“车夫虽然是无心之过,却存在失职。四妹放心,姐夫定会重重罚他的。今日的事都怪姐夫没有安排好,回头姐夫会登门给岳父赔罪……”   姜似面无表情听朱子玉说完,冲他凉凉一笑:“姐夫确实该给父亲赔罪。” 第268章 这是谋杀   姜似毫不客气的回答令朱子玉一愣,面上浮现尴尬之色。   谁都知道他刚刚一番话是场面话,没想到这丫头竟当真了。   登门赔罪当然没问题,只是姜似的反应却让朱子玉重新认识了这位小姨子。   朱子玉与姜似见面不多,印象中的这位小姨子美貌惊人,是个文文静静的姑娘,没想到真实性情这般不好接触。   朱子玉颇为庆幸扫了姜依一眼,心道还好妻子与小姨子完全不同,是个柔情似水的性子。   姜似的回答同样令姜依吃了一惊,不由道:“四妹——”   四妹有些小性子她知道,今日受了这么大的委屈与惊吓要发脾气也是正常,可是眼下这么多人,夫君面子上难堪没什么,要是传出四妹娇蛮不饶人的名声就不好了。   姜依担心扫量了一眼四周。   先前停下看热闹的行人大多数已经散去,可还是有少数人闲来无事留下继续看热闹。   “四妹,大姐知道你心里委屈,有什么事咱们回去说吧。”姜依柔声劝道,眼底带着担忧与恳求。   姜似冷下心肠不理姜依的恳求,把手伸到朱子玉面前,缓缓摊开手心。   少女手心白皙柔软,上面赫然躺着一根长针。   朱子玉眼神骤然一缩,错愕望着姜似。   姜依一颗心急促跳动,惊疑不定问道:“四妹,这针是从哪里来的?”   难道说妹妹随身除了带着辣椒面和虫子还带着长针?   姜似唇角紧绷,语气冷然:“这是从惊马臀部一处毛发间取出来的,这针就深深刺入肉中只留了一小截在外。我想,这就是马突然受惊的原因。”   姜似不管众人听到这话后的想法如何,目光沉沉看着朱子玉:“姐夫,我想朱府的车夫不是无心之过吧?”   姜似一句话把朱子玉问得脸色铁青。   姜依更是花容失色,失声道:“四妹,你是说这长针是车夫故意刺入的?”   姜似往前走了两步,淡淡道:“正在奔跑中的马被一根长针刺入臀部四周的位置,大姐不觉得车夫是最容易办到的吗?”   姜依无法反驳,不由去看朱子玉。   今日的事实在大大出乎她的意料,这一切就像做梦似的。   朱子玉缓过神后,狠狠剜了车夫一眼,对姜似勉强露出个笑容:“四妹,等回去姐夫会好好审问车夫,今日的事一定给你一个交代。眼下人多口杂,咱们还是先走吧”   姜似摇摇头。   朱子玉给姜依递了个眼色。   姜依压下翻涌的诸多思绪,跟着劝道:“是啊,四妹,你姐夫说得对,有什么事咱们还是回去再说。”   姜似一动不动立在原地,叹道:“大姐,难道你认为一个小小车夫会特意针对你?”   姜依被问住了。   姜似微微眯眼看向朱子玉,似笑非笑问:“还是说,姐夫这么认为?”   “当然不是……”朱子玉脸色越发难看了,却发不出脾气来,正色保证道,“等回去姐夫一定查明真相,不让你与你大姐白受了委屈。”   这丫头太没分寸,眼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闹出来,别人知道朱府有一个存心害主子的车夫,回头还不知道传出什么难听话来。   “姐夫如何保证?”姜似反问,不等朱子玉回答就冷笑着道,“指使车夫害人的定然不是一般人,说不准就与姐夫有着极亲近的关系,到时候我怎么知道姐夫有没有秉公处理?会不会随便找一个替罪羊应付我?”   朱子玉额头已经沁出薄汗,苦笑道:“四妹,你这话就让姐夫无地自容了。你可以问问你大姐,姐夫是不是这样的人。”   姜依当然不愿妹妹与夫君闹这么僵,忙打圆场道:“四妹,你姐夫不会这样的……”   姜似摆摆手:“姐夫不必扯到我大姐。说起来姐夫也是朱府的主子呢,很能使唤得动府上车夫。瓜田李下,姐夫本该避嫌才是。”   “四妹!”姜依万没想到姜似会说出这种话来,神色陡变。   四妹这是什么意思,莫非怀疑今日的事是夫君指使的?   这个念头从姜依脑海中闪过,只觉荒唐可笑,头一次感到妹妹太过任性了。   要说因她一直无子而略有微词的婆婆或者总爱与她攀比的妯娌,这还有些可能,要说夫君……这绝不可能。   嫁入朱府数年,夫君给她的呵护是无微不至的,怎么可能会害她?   姜依的反应让姜似心中苦笑。   她早就料到让恩爱不疑的大姐怀疑朱子玉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可是这桩意外让她更倾向于朱子玉有问题。   先前见到大姐乘车而朱子玉骑马,或许不是她太过敏感,而是朱子玉早就知道马车会失控……   当然,这依然是她的猜测,可是在大姐性命受到危害后,这个猜测无疑比先前可靠许多。   再有两个多月大姐的厄运就要降临,在这种情况下姜似当然不会放过任何异常。   朱子玉轻轻拍了拍姜依,面对姜似的态度依然和煦:“那四妹觉得该如何是好?”   一方是被质疑后依然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一方是得理不饶人的小姑娘,两相比较,就更衬得姜似咄咄逼人了。   姜似半点不在乎旁人的看法,微勾唇角道:“这件事,姐夫要登门对我父亲言明。”   先不管谁指使的车夫,大姐性命受到威胁娘家若是毫无反应,要害大姐的那个人以后就会越发肆无忌惮。   “这是当然。”朱子玉立刻答应下来。   小姨子脾气如此大,事情当然不会简单揭过,登门道歉在他意料之中。   姜似略一颔首,白皙的下巴扬起:“马车失控,车上只有两个弱女子,这是谋杀,所以我要报官!”   先不管官府能否查出暗害长姐之人,只要此事一报官,传扬开来之后人们就会留下朱府有人对大姐不利的印象。那么等到冬日哪怕她没有阻止长姐与人“私通”的事情发生,至少会有反击的余地。   原因很简单,既然先前就有人利用车夫做手脚害大姐,之后继续陷害不足为奇。   姜似此举算是化被动为主动,抢占了一丝先机。   “不成!” 第269章 求救者   朱子玉一听姜似提到报官,再也维持不住脸上的淡定,断然拒绝。   姜依同样骇了一跳,拉着姜似的手喃喃道:“四妹,这怎么能报官呢。”   家丑不可外扬,这是绝大多数人的想法,更何况对姜依这样为人媳、为人妻的人来说,当然是关起门来处置最好。   报官?这是想都没想过的。   姜似抱歉笑笑:“可是我已经打发阿蛮去报官啦。”   姜依吃了一惊,四处环顾,果然不见了阿蛮的身影。   “四妹,你真的叫阿蛮去报官了?”姜依犹不敢相信姜似如此大胆。   姜似颔首,打破了姜依的希望:“是呀,我听说顺天府尹甄大人屡破奇案,请他来查一查定然会水落石出的,就不用姐夫费心费力调查了。姐夫,你觉得呢?”   朱子玉脸色难看得厉害,虽然没说什么,可显然气得不轻,眼神深沉看向姜依。   在这样的目光下,姜依有些难堪,却还是维护姜似道:“夫君,四妹还小,不懂事……”   朱子玉沉着脸不吭声。   朱府的事没经他同意就闹到官府去,这能用一句“不懂事”搪塞过去吗?   姜似眨眨眼,眼神无辜又疑惑:“大姐,今日我们险些丢了性命,请甄大人来查一查不是应该的吗?难道说所谓的脸面比你我性命重要?姐夫,你不会这样想吧?”   朱子玉扯出一抹僵硬的笑:“当然不会。不过明明关起门来可以解决的事,何必闹到官府去让人看笑话呢?”   被姜似话赶话问到这里,朱子玉满腔火气无法发作。   姜似笑道:“姐夫是读书人,应该知道先贤一句话: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姐夫想关起门来解决当然好,可万一查不出什么呢?到时候再请官府介入岂不是错过了最佳时机?姐夫这样关心大姐,该不会愿意看到害大姐的人逍遥法外吧?”   朱子玉被问得只剩下苦笑。   “大姐,坐我的车子回去吧。”姜似轻轻拉了姜依一下。   姜依不由看向朱子玉。   “先离开这里吧。”朱子玉一脸无奈。   朱子玉的为难让姜依越发觉得羞愧。   她出来上香婆母本来就不大高兴,现在竟闹出这样大的事来,回去后还不知道该如何交代。   姜似暗暗叹了口气,拉着姜依上了租来的马车。   挑起帘子,探出少女明媚的面庞:“老秦,赶车稳当点儿。”   这话意有所指,老秦自然听得明白,大声道:“姑娘放心就是,绝对稳稳当当的。”   眼看着不起眼的矮小马车缓缓驶动,朱子玉眸色沉沉在原地停了一会儿,对被甩下的两个丫鬟道:“还不上车!”   阿雅与阿珠一声不敢吭,战战兢兢爬上停在路边快要散架的那辆朱府马车。   朱子玉翻身上马,不远不近跟在姜似姐妹所在的马车旁,没有表情的脸上让人看不出在想什么。   姜似明显感觉姜依情绪低落下来,上了马车后好一阵沉默。   “大姐生我气了?”姜似别的都不怕,最怕长姐关键时候选择站在朱子玉那一边,与她离心。   姜依苦笑着叹了口气,抬手摸了摸姜似黑鸦鸦的发:“大姐怎么会生你的气?只是四妹今日的做法太冲动了,凡事闹到官府就不好收场了。”   “大姐还记得永昌伯府的事么?”   姜依一愣,随即点头:“怎么会不记得呢。”   永昌伯府与东平伯府相邻多年,永昌伯夫妇对她来说是很熟悉的长辈,想起他们的不幸离世姜依就一阵难受。   “大姐你想,当初永昌伯府要是选择不报官,最终怎么会知道凶手是一个因为误会而怨恨了永昌伯十几年的厨娘?永昌伯定会背负着杀妻的内疚抑郁而终,此事也会成为谢家兄妹心中永远的痛楚。”   与父亲亲手杀害了母亲比起来,最终的结果无疑让人更能接受一些。   姜依虽赞同姜似的话,却还是摇摇头:“今天的事与永昌伯府的事怎么一样……”   姜似用力握了握姜依的手:“大姐,有人要害你啊,你想想嫣嫣。”   姜依陡然打了个激灵。   为母则强,嫣嫣无疑是她的软肋,亦是她勇气的来源。   倘若真的有人害她,被婆母责怪总比她出事后女儿无依无靠要好。   “可官府要是查不出来呢?”   听姜依这么问,姜似松了口气。   大姐这么说,至少不会因为此事与她产生间隙了。   “就算查不出来,至少也给想害大姐的人敲响了警钟,让他知道咱们东平伯府的人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姜依轻轻叹了口气,疲惫靠在车壁上不再言语。   先是山寺凉亭,再是路上惊马,一连串的意外实在令人心力交瘁。   车厢里一直保持这样沉默的气氛进了城。   车外的声音明显多起来,行人的说笑声,走街串巷的货郎的吆喝声,车马的吱呀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一幅繁华景象。   姜似无心欣赏这些,默默盘算着接下来的打算。   马车突然一停,紧跟着是一阵惊叫声。   “老秦,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车门帘外传来老秦平淡的声音:“有个女子突然冲出来,险些撞到朱公子的马。”   姜依猛然睁开眼,掀起帘子往外望去。   朱子玉已经下了马,温声问:“姑娘没事吧?”   女子犹如抓到救命稻草,死死拽住朱子玉衣袖,气喘吁吁道:“公,公子,救救我——”   朱子玉回头看向马车,与姜依对视,脸上尽是尴尬与无奈。   姜依下意识理了理衣衫,走出马车来到朱子玉身边,问道:“夫君,发生了什么事?”   这时一阵喧哗传来:“让开,让开!”   很快两名大汉推开挡路的人群挤过来,上前拖着女子就走,口中骂道:“你还敢跑?真是翻天了!”   女子死死拽着朱子玉衣袖,哀求道:“公子救救我——”   朱子玉皱眉,不为所动。   “还敢求救?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一名大汉抬手打了女子一耳光。   被打翻在地的女子吃力伸手抱住了姜依的腿,仰头求道:“夫人,求您救救我吧,我愿意当牛做马报答您……” 第270章 当了一回恩人   女子看起来与姜似差不多的年纪,一身粗布衣裳掩不住白皙的肌肤,巴掌大的鹅蛋脸虽然称不上美丽,可年轻就是最好的资本,任谁看了都觉得是个可人的小姑娘。   此时这个可人的小姑娘白皙的脸蛋上巴掌印又红又肿,看起来就更加惹人怜惜了。   姜依是个心善的,被少女抱着一哭求,眼中立刻浮现出几分不忍。   姜似面无表情盯着地上的少女,心中生出尘埃落定的庆幸。   她庆幸苦苦寻觅的那个线索竟然就在她眼前出现了,这个少女应该就是长姐前世提到不该救的那个人!   那么,长姐应该很快就会答应少女的请求。   这一刻,姜似有些迟疑。   阻止长姐救少女固然不难,可是前世长姐落入那样的绝境,期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不得而知,长姐提到不该救的那个人起了什么作用亦不得而知。   她现在把少女驱离长姐身边,如果又有另外的人以更让人想不到的方式接近长姐呢?   有心算无心,完全让人防不胜防。   这样的话,不阻止少女被长姐救下似乎更好一些,至少有个明确盯防的目标。此后无论是少女出于个人目的陷害长姐还是背后有指使之人,都有迹可循。   “给我起来!”大汉如拎小鸡般去抓少女。   少女惊慌往姜依身后躲。   大汉人高马大,一脸横肉,姜依见了亦有些慌。   朱子玉伸手拦住大汉:“有什么事好好说,不要吓到内子。”   大汉眼珠乱转打量着朱子玉,冷笑道:“我劝你不要多管闲事,这小娘们的哥哥可是欠了我二十两银子呢,亲口说把他妹子拿来抵债了。”   说到这,大汉把少女一把揪出来,推搡着任人观看:“大家伙儿瞧瞧,就这小丫头的姿色,二十两银子我能买三个,同意拿她抵债已经是大发慈悲了……”   少女流着泪拼命挣扎:“你放开我,我哥哥欠你钱你找他去,他凭什么拿我抵债?”   大汉又是一巴掌打过去:“小娘们,你要怪就怪自己命苦,谁让你老子娘都没了呢。你哥哥拿你抵债,以后你就是我们花船上的人,再想跑就把你丢到河里去喂鱼!”   “我不要,我死也不上花船。夫人,求您救救我吧……”   姜依咬着唇很是犹豫。   换做平时遇到这样可怜的女孩子她毫不犹豫就会出手相助,可是今日四妹因为惊马报了官,已经给朱府带来不小的麻烦……   可少女一声声绝望的请求到底让姜依狠不下心来视而不见,她下意识看向朱子玉。   而这时,姜似同样悄然观察着朱子玉的表情。   先是马车失控,再是少女求救,前者她已经可以肯定是人为,至于后者的出现究竟与朱子玉有没有关联,还需要再看。   朱子玉安慰握了握姜依的手,柔声道:“你做主就好。”   姜似眉梢微扬,心底一声冷笑。   朱子玉这话说得冠冕堂皇,处处尊重长姐的意见,实际上“”是拿准了长姐心软的性子。   也就是说,朱子玉不阻止就意味着对少女被长姐救下乐见其成。   不过———姜似轻瞥朱子玉一眼,决定再确认一番。   “既然这样,那———”   “等等。”姜似直截了当打断了姜依的话。   姜依不解看着妹妹,朱子玉同样把目光投来。   姜似上前一步,站到大汉面前。   大汉先是一愣,而后不怀好意一笑:“怎么,小娘子想替她出头———”   “少废话,这些够了么?”姜似把几粒金珠递过去。   见大汉一时怔住,姜似不耐烦问:“莫非这些还抵不了二十两银子?你可不要哄我,我伯父在衙门里做官,最见不得坑蒙拐骗之徒。”   大汉眼珠乱转,下意识扫向朱子玉。   他本来做得不甚明显,奈何姜似盯的就是这个,自然立时发现了。   姜似当即皱眉:“是不够,还是不要,你吱一声。”   “够了……”大汉强忍着为难道。   “那是不要?”姜似眼波流转瞥了少女一眼,似笑非笑问,“莫非留着人将来争花魁娘子么?”   大周京城三年一度的花魁评选是不亚于春闱的盛事,举办之地就在金水河畔,到那时就连垂髫小童都会折一枝花投给盛装打扮的美娇娥们凑趣。   姜似这么一说,看热闹的人不由会心一笑。   落难的少女顶多算得上清秀,给大户人家的太太姑娘当丫鬟都不算出挑,若说去争什么花魁那就太可笑了。   大汉显然明白这一点,被姜似这么一问,又向朱子玉瞄去。   姜似扬眉:“你这人好生奇怪,答不答应给个痛快话就好,总看我姐夫做什么?莫非你还负责给这位姑娘找个好归宿不成?”   朱子玉听了心头一跳,有心辩驳一番又怕越描越黑,只得闭了嘴,暗暗给姜依使了个眼色。   到这时他才发现印象中有些孤高的小姨子难缠程度不断刷新着他的认知。   “四妹,我这里有钱……”   “大姐,这又不是争着请客付账。”姜似一句话堵住了姜依的打算,不悦看着大汉,“我再问一句要不要,不要的话那你快些把人带走吧,本来就与我们没有半点关系。”   “要,要!”大汉硬着头皮接过金珠,与同伴转身便走。   “你还有东西忘了给我吧?这姑娘的哥哥写给你们的卖身契呢?”   大汉额头冒汗把一张契纸塞给姜似,快步离去。   姜似把契纸往少女手中一塞,唇角微扬:“大姐,咱们走吧。”   接下来,少女该说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要当牛做马伺候恩人了吧。   只不过这一次是她出的钱,少女后面的戏该怎么演呢?   姜似想到这里,竟有些期待少女的表现了。   而少女果然迟疑起来,看看姜依又看看姜似,最终快步走到姜似面前跪下,把契纸双手奉上:“姑娘的大恩大德无以为报,我以后愿意当牛做马伺候姑娘……”   “当牛做马啊……”姜似微微一笑,“可我家不缺牛马呢。再者说,牛马的事你也做不了,就别说空话了。”   少女一懵。   这和她想象中的大家闺秀有点不一样! 第271章 收留   姜似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眼神平静深沉,给人性情难测的感觉。   少女有些慌,泣道:“姑娘若是不要我,我就无处可去了,最终还是被我那烂赌鬼的哥哥卖入青楼一条绝路……”   姜似叹了口气。   所以说好人做不得,不但要你破财,还要你负责。   “所以需要我找刚才离去的人把金珠要回来吗?”静静听少女哭诉了一会儿,姜似面无表情问道。   少女哭声一滞,因为太急竟打了一个嗝儿,一张脸瞬间涨得通红。   她已经可以确定了,眼前这个大家闺秀绝对和别的大家闺秀不一样!   见把少女堵得哑口无言,姜似气顺了一些。   虽然已经作出了暂不改变原本轨迹的决定,可看着陷害长姐的人演戏还是太膈应了。   姜依忍不住提醒道:“四妹,少说两句。”   大庭广众之下一个女孩子言语太锋利可不是什么好事,传扬开来对四妹名声不利。   姜似明白姜依的担忧,心中不以为然。   如果为了一个好名声忍气吞声甚至委曲求全,这样的好名声不要也罢。   少女一掉头,又冲姜依跪下了:“求夫人收留我吧,我什么都会干,只要给我一个容身的地方,有口饭吃就行……”   眼瞅着围过来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纷杂的议论声传入耳中,姜依颇为尴尬,迟疑片刻下了决心:“四妹,你若是不方便,就让这位姑娘跟着我吧,看她这样子若是回去是没有活路的……”   一个无父无母的小姑娘,能被兄长卖第一次就能卖第二次,收留这个小姑娘算是救人救到底了。   姜似心中叹了口气。   果然如此,哪怕是她出手买下这个少女,在无人阻止之下,少女最终还是留在了大姐身边。   少女一听喜出望外,砰砰给姜依磕了几个头:“多谢夫人,多谢夫人……”   姜依忙把少女拉起来:“不必如此,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婢子小名晴儿,夫人若是觉得不好,请给婢子赐一个新名字。”少女是个机灵的,很快改了自称。   姜依笑笑:“雨后初晴,是个好名字,就不必改了,以后还是叫你晴儿吧。”   不愿久留任人围观,姜依示意阿珠领着晴儿上了跟在后边的马车。   “依娘,你们也上车吧。”见姜依视线还停留在后边马车上,朱子玉笑笑,“一个小丫头而已,若是合你眼缘就留在咱们院子里,若是不喜欢,随便打发到一个地方当差就好,不必往心里去。”   朱子玉的体贴令姜依柔柔一笑:“别的地方人手都是安排好的,罢了,还是让她留在院子里当个扫洒丫鬟吧。”   一句话决定了晴儿的去处,也让姜似越发肯定晴儿就是前世长姐提到的那个人没错。   等上了马车,姜似眉头紧皱的样子引起了姜依的注意:“四妹,你不高兴大姐收留晴儿?”   姜似抬眸与姜依对视,依然没开口。   姜依叹口气把姜似揽过来,劝道:“四妹,你替晴儿解决了一个大麻烦本来是人人称道的善举,之后何必那般强硬呢?咱们这样的人家不缺一口吃的,晴儿回家却是死路一条,这样一来你的好心落在别人眼里也成了不对了……”   姜似皱眉打断姜依的话:“大姐,别人的看法有这么重要么?”   姜依一怔,心中浮现一个念头:别人的看法难道不重要么?   这就是姐妹二人的差别了,哪怕没有经历过重生,姜似也不是个老实性子,前世的她甚至更一意孤行一些,而姜依从来都是标准的大家闺秀,处处循规蹈矩。   “大姐,还记得在白云寺里我和你说过的话么?”   提到白云寺,姜依脸色不由一白,显然那个地方对她来说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想必将来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再去了。   “大姐,我不是和你说我梦到你救了一条蛇嘛,那条蛇却反过来咬了你一口……”   姜依心头一跳:“你是说——”   “事情未免太巧了,我才做了这个梦晴儿就出现了,我觉得这个梦一定是预警!”   姜依有些难以置信,喃喃道:“可是救下晴儿的是四妹……”   姜似差点气笑了,无奈道:“大姐,我要是不出面,救下晴儿的会是谁?   姜依被问得哑口无言。   若没有四妹横插一杠,她定然会选择救人的。   “大姐,你不妨暗暗盯着这个晴儿,多加留意她的言行,尤其注意不要被她算计了去。”担心姜依不以为然,姜似强调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大姐,你要是出了事,最可怜的是嫣嫣。”   姜依点点头:“四妹别担心了,大姐会留意的。”   尽管一个新来的洒扫丫鬟怎么算计到她很难想象,可既然四妹做了这么古怪的梦,为了嫣嫣她是该留意一下。   姜似当然不会因为姜依的点头而有所放松,心中已另有计较。   姜依心事重重,想到妹妹报官的事就愁眉不展。   “等等,这是去哪儿?”车外传来朱子玉吃惊的声音。   老秦回道:“姑娘说了回伯府。”   朱子玉勒住缰绳,扬声道:“停下!”   马车慢慢悠悠从朱子玉身边路过,紧跟着老秦一鞭子落下,拉车的马扬蹄跑了起来,马车眨眼就绝尘而去,留下朱子玉被激起的尘土呛得一阵咳嗽。   马车突然的加速令姜依吓了一跳,扶着车壁探头往外望去,见朱子玉被甩在了后边,急道:“四妹,怎么回事儿?”   姜似笑吟吟劝慰姜依:“大姐别急,咱们先回伯府把今日发生的事对父亲说道说道。”   姜依没想到姜似来真的,神情带了急切:“四妹,这是朱府的事,回到府中我与你姐夫会好好调查的,何必闹到伯府去让父亲担心呢?”   姜似不为所动:“大姐坐稳了吧。”   “四妹——”   不管姜依如何焦急,马车在老秦的驱赶下很快就来到了东平伯府大门前。   姜依是个软性子,到了这个时候也只能硬着头皮跟着姜似往内走。   姜似才踏进伯府大门,就骤然觉出几分不寻常来。 第272章 失踪   门人欲言又止的表情,下人匆匆的步伐与凝重的表情,都让姜似意识到府中发生了不同寻常的事。   姜似干脆拦住一个下人问道:“府里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下人下意识看了一眼姜依。   姜似脸一沉:“怎么?”   下人小心翼翼道:“二太太失踪了!”   姜似着实吃了一惊:“到底怎么回事儿?”   事情显然已经传遍了伯府上下,下人忙把知道的情况一股脑说了出来:“今日二太太去白云寺上香,没想到半路上冲出来两个蒙面人把赶车的老张踹下马车,驾着马车跑了……”   “天!”姜依吃惊掩住了口,有种心惊肉跳的慌张。   今日是怎么了,她与四妹遭遇一连串意外,就连二婶也出了事……   姜似听了心头一跳,骤然生出一种难言的后怕:倘若今日她坐着伯府马车去白云寺,又会如何?   姜似不认为自己多心了,重生以来步步险恶,任何一桩意外在她看来都有可能是人为。   只要一想今日她若坐了伯府马车,那么现在失踪的就是她了,姜似对二太太肖氏的失踪就没了欣喜,只剩下沉重。   这件事不能马虎放过。   “现在二婶回来了么?”   下人道:“没有啊,三位老爷都出去寻人了,现在只有大老爷回来了。”   “四妹——”姜依面色苍白喊了一声,不安道,“我还是先回去吧,家里这么乱,不能再给父亲添麻烦……”   眼看朱子玉已经追到伯府大门口,姜似果断抓住姜依的手:“大姐此言差矣,正是因为事情都赶在了一起才太过蹊跷,今日的事非要禀明父亲不可。”   “大姑爷,您也来了。”门人见到姜依已经很奇怪,再看到朱子玉匆匆下马往内走就更吃惊了。   朱子玉对门人匆忙点了点头,快步追过来:“依娘,等一等。”   见长姐停下来,姜似不可能硬拖着人走,干脆等在原地,等朱子玉过来冷笑一声:“姐夫才答应过的话,莫非不算数了?”   伯府下人异样的眼神令朱子玉颇为尴尬,强笑道:“自然是作数的……”   “那就好,咱们一道去见父亲吧。”姜似拽着姜依往慈心堂而去。   姜似早已想明白,对朱子玉这样处处表现上佳的人,她若走温婉内敛的大家闺秀路子是行不通的,只有扯下面子才会占据上风。   姜似预料不错,此刻姜安诚正在慈心堂里,见她进来一脸惊喜:“似儿,你可算回来了,你二哥呢?”   目光一扫看到姜依,姜安诚吃了一惊:“依儿也来了。”   姜依与朱子玉忙给姜安诚与冯老夫人见礼。   面对朱子玉,冯老夫人阴沉的脸色有所缓和:“阿福,给大姑爷、大姑奶奶上茶。”   姜安诚顾不得这些客套,问姜似:“你二哥没与你们一起?”   “二哥去找我了?”   姜安诚颔首:“你二婶被人劫走了,出了这么大的事我放心不下,就让你二哥去寻你了。”   “可能与二哥走岔了。”   这时阿福奉上茶水,冯老夫人纳闷问道:“依儿,你与姑爷今日怎么一道来了?”   姜依与朱子玉面面相觑,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因为有件事情要向祖母与父亲禀报。”姜似可不觉得有什么难开口的,一股脑把今日的遭遇倒出来,最后冷着脸道,“朱家有人要害大姐,我放心不下,就把大姐带回来了,好请祖母与父亲替大姐做主。”   冯老夫人听得连连皱眉。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惊马的事本该回到朱府好好查探,最多是后宅女人之间的勾心斗角,关起门来解决了就是,四丫头把人带到伯府来不是添乱么,总不能让伯府插手朱府的家务事。   姜安诚却一拍桌子:“似儿,你做得好!”   姜似微微一笑:“女儿还报了官。”   “正该如此(胡闹)!”姜安诚与冯老夫人的声音同时响起,二人截然相反的态度让气氛更尴尬了。   冯老夫人的态度不出姜似所料,她眸光轻转,诧异看向冯老夫人:“祖母觉得孙女做错了?”   冯老夫人着实愤怒了,面上强压着怒火:“清清白白的人家,哪有动辄报官的道理,不是惹人笑话嘛!”   姜似冷笑:“车夫用长针刺入马屁股来害主子,这也算清清白白的人家?”   冯老夫人不以为然。   深宅大院,哪一家没有点见不得人的龌龊事,要是都报官那衙门的人恐怕连吃饭的空都没了。   “此事朱府的长辈们会替你大姐做主,你这样冒冒失失岂不是让你大姐以后为难?”   朱子玉神色微松。   妻子的祖母还算是个明白人,至少没有一味护犊子。   冯老夫人话里话外的意思显然认为姜依已经是朱家的人,伯府不该插手朱府的事。   姜似心中悲凉,干脆来了一记重拳:“祖母,我不认为这只是朱府的事,相反,这事咱们伯府必须要重视。”   冯老夫人皱眉听姜似往下说。   姜似睨了朱子玉一眼,不急不缓道:“今日朱家车夫能害大姐性命,他日谁能保证别人不会使出更无耻的手段?别的不说,若是有人诬陷大姐名节,咱们伯府如何抬得起头来?”   朱子玉脸色骤变:“四妹,你这话过分了——”   姜似反唇相讥:“不及姐夫家能指使得动车夫的人做得过分。”   冯老夫人一时沉默了。   倘若真的发生这种事,伯府在京城就没法见人了,这可就不只是朱府的事了。   见冯老夫人神色动摇,姜似心中冷笑:果然只有扯上伯府利益才能使祖母重视起来。   姜安诚狠狠剜了朱子玉一眼,抬脚便走:“跟我去朱家!”   “父亲——”姜依左右为难。   姜安诚早已大步走了出去。   一转眼慈心堂恢复了安静,冯老夫人揉了揉眉心。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肖氏还不知道在哪呢!   而此时,肖氏仓惶打量着所处环境,有种要崩溃的感觉。   谁能告诉她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她好端端坐着马车嗑着瓜子去上香,怎么一眨眼就在这种地方了! 第273章 劫错了   肖氏身处在一个低矮狭小的屋子里,房顶的横梁能看到大片大片被虫蛀的朽木,墙上一个高窗哪怕踮着脚也看不到外面。   脚下是枯黄的稻草,墙根堆着高高的木柴,一股淡淡的霉味飘荡在鼻端。   肖氏盯着那堆柴看了许久,才恍悟:这居然是一间柴房!   是谁把她掳来关到了柴房里?   劫财吗?若是如此,怎么无人来找她谈话?肖氏有自信,无论对方要多少,只要伯府拿得出来定然会给的,她毕竟是三个儿女的母亲,婆母再计较也不会置之不理。   要是劫色……肖氏惊恐摸了一下脸颊。   她如今还不到四十岁,素来保养得当,细想之下竟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这个想法让肖氏不由慌了。   她要真被劫了色,哪怕对方不要她的命,伯府也容不下她了。   “有人吗?有人吗?”肖氏冲到门口,用力拍打着木门。   离此不远的厅堂里,崔逸抡起拐杖往两个年轻人身上砸,边砸边吼道:“你们两个是智障吗?叫你们把东平伯府四姑娘给爷弄来,你们居然把她婶子给弄来了!你们这么能耐,怎么不把她爹弄来呢?”   两个年轻人连躲都不敢躲,任由拐杖砸在身上,连连讨饶道:“公子饶命啊,小的们一直盯着东平伯府,明明打听到姜四姑娘今日要去白云寺上香的,谁知道劫来的马车里就换成一位大婶了……”   一听这个,崔逸气得额角青筋直跳,手上力气更大了些:“谁知道?你们不知道难道我知道?你们两个蠢材就不知道撩起帘子瞧瞧吗?”   两个年轻人委屈得不行。   干劫道的活计他们又不熟练,更不是那些靠一身功夫混饭吃的,他们就只是普通家丁而已啊,劫了人一门心思想着赶紧跑还来不及,谁还顾得上掀起帘子确认一下啊。   崔逸打累了,把拐杖一扔,手扶着椅子扶手直喘大气。   他也很委屈,自从金水河上惹了一身骚,腿到现在还没好呢,去哪里都要坐在椅子上让人抬着。   更过分的是父亲连崔成、崔功两个护卫都给叫回去了,害得他只能用这么两个蠢货。母亲避暑回来后听闻他的事没有多说,看样子也是不打算替他出头了。   崔逸长这么大哪里受过这种窝囊气,心里憋了一股邪火要给姜湛好看,偏偏姜湛混进了金吾卫,眼下他行动不便不好收拾人,于是盯上了姜似。   姜湛不是最疼他妹妹嘛,那就给他宝贝妹妹一个深刻的教训,让那小子哭都没地方哭去。   把矛头调转向姜似,崔逸越想越觉得是个好主意。   对付一个小姑娘可比对付一个愣头青容易多了,至于效果,绝对比直接把姜湛凑一顿还要好。   崔逸甚至已经能想象姜湛得知妹妹失踪后悲痛欲绝的样子,万万没想到两个蠢材居然劫错了人!   “公子,现在该怎么办?”其中一个年轻人小心翼翼问。   “怎么办?你还有脸问我怎么办!”崔逸又想拿拐杖打人了。   他原本的打算就是把姜四姑娘劫来戏弄一番就放人,这样的话姜四姑娘名声受损,足够给姜湛一个沉重的打击。   劫色当然不会,他还不屑于干这么没品的事,至于杀人那就更不会了,杀人之后麻烦太多了,万一又惹上甄世成那个老疯狗可怎么办?   在崔逸想来,把姜似悄悄放回去,东平伯府连声张都不敢声张,他出了一口气还能全身而退,简直再完美不过。   而现在,这个完美的计划成了天大的笑话。   “要不然就像处置那位大婶的丫鬟一样,把人给卖了?”另一位年轻人胆战心惊提议道。   今日肖氏出门可谓轻车简从,除了车夫只带了一位贴身大丫鬟红月,随她一起坐在马车里。   马车被劫后肖氏与红月一同被掳到此处,因为剧烈的颠簸与恐惧肖氏昏了过去,两名家丁从红月口中问到肖氏的身份,知道劫错了,一合计就把红月给卖了,至于肖氏则不敢妄动。   就算劫错了人,这也是东平伯府的人,到底如何处置就要主子做主了。   崔逸抬手打了年轻人一巴掌,气道:“你当那位大婶是十几岁的黄花大姑娘呢,哪家花船会要啊?哪家吃饱了撑的会要!”   冷静了片刻,崔逸叹口气:“赶紧把人给我放了,别让她看到你们的脸。”   两名年轻人立刻拍着胸脯保证:“公子您放心,小的们一直蒙着脸呢,那个丫鬟从头至尾都不知道小的们长什么样,那个大婶就更不知道了。”   “离这里远一点再放人。”觉得两个下人太蠢,崔逸不放心叮嘱一句。   此时,出去找人的姜二老爷等人陆续回来了,慈心堂里气氛沉沉。   “没找到?”冯老夫人沉声问。   姜二老爷一言不发,脸色仿佛酝酿了许久的暴风雨,低沉得可怕。   姜三老爷开口道:“只在离金水河不远的路边发现了被弃的马车……”   冯老夫人眼皮一跳。   金水河?   一提起这三个字,京城人谁不知道那是最负盛名的风月场所,伯府马车出现在那里是什么意思?难道说肖氏——   这个念头一起,连冯老夫人自己都觉得荒谬。   对方除非有病才把一个半老徐娘卖到那里去吧。   “这个事情我觉得有蹊跷。”姜二老爷抹了一把脸,终于开口了。   他在官场上当然不能避免会得罪人,但这属于政见不合或站队问题,为了这个在朝廷上斗得你死我活不奇怪,谁会劫政敌的妻子啊,这不是神经病嘛。   “老夫人,老爷——”一个婆子慌不择路冲进来。   “怎么了?”主子们齐声问。   婆子大喘着气:“二太太,二太太回来了!”   姜二老爷腾地站起来,大步就往外走。   冯老夫人皱着眉沉吟一瞬,缓缓坐了回去。   肖氏站在伯府门口,有种身处梦中的感觉。   到底怎么回事,那些人既没劫财也没劫色,就这么把她给放回来了?   肖氏头脑昏沉往内走,迎面撞上了姜二老爷,陡然打了一个激灵清醒了。 第274章 朱家   姜二老爷目光深沉看了肖氏一眼,沉声道:“进屋再说。”   肖氏跟在姜二老爷身后进了慈心堂,便见冯老夫人坐在太师椅上,正面无表情看过来。   肖氏浑身冰凉,木然向冯老夫人见礼。   “坐吧。”冯老夫人指指一旁的座位。   堂屋里还站着姜俏这些小辈,此刻皆大气不敢出。   姜二老爷皱眉道:“你们都出去。”   姜俏几人悄然无声行了礼退出去。   上午下了一场雨,因为伯府突发的这场变故,扫洒丫鬟无心做事,院中的香椿树叶子落了一地,踩上去像是踩在地毯上。   姜俏几人走出慈心堂院门,不约而同回头张望。   五姑娘姜俪忍不住道:“母亲没事吧?”   姜俏淡淡道:“大人们的事咱们就不要多打听了,走吧。”   对这位二婶她一贯亲近不起来,所以对方是好是坏并不关心。   “母亲被劫持了,现在又突然回来,总觉得——”后面的话姜俪没有说出来,心中却十分忐忑。   她从小殚精竭虑讨好嫡母,好不容易有了如今的体面,再过两年想来嫡母愿意费些心思为她谋一桩好亲事,嫡母现在要是出了事岂不是多年的做小伏低都白费了?   这么一想,姜俪就有吐血的冲动。   六姑娘姜佩安安静静,一个字都没有说。   “这个事,大哥与三弟还不知道呢。”姜俪嘀咕着。   大公子姜源经历了秋闱与新科解元甄珩的双重打击现在还没恢复过来,整日躲在屋里不见人,三公子姜沧是个不靠谱的,一早出去上学,家里当然不会专门派人去学堂告知他此事,毕竟告诉了只能添乱。   姜俏看了姜俪一眼,默默离去。   “五姐,咱们也回房吧。”   姜俪再次回头看了一眼慈心堂,怀着满腔不甘悻悻走了。   慈心堂里,冯老夫人一言不发,端着茶盏有一下没一下喝着,使得气氛越发低沉。   姜二老爷仔细打量着肖氏,皱眉问道:“今日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肖氏听着这话,心中一凉。   原想着夫妻和睦相处多年,对方对她即便没有了刚成亲时的浓情蜜意,至少感情是有的,可是如今这个男人眼中不见一丝关切,只有探究。   这个发现让肖氏骤然觉得比被人莫名劫走还要委屈。   沉默了好一会儿,肖氏红着眼圈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好端端坐在马车里突然就听外面一声响,紧接着马车快速跑了起来,红月往外一看才知道车夫被人踹下去了,赶车的是两个遮着脸的人……”   肖氏回忆着那番恐怖经历,浑身忍不住发抖:“等我醒来就发现被关在了柴房里,喊了许久门突然开了,两个遮着脸的人再次出现,警告我不许出声会把我送回来。后来我被推下马车,才发现就站在离榆钱胡同不远的一条暗巷口,对方马车很快不见了踪影……”   姜二老爷听得眉头紧锁:“这么说,对方没为难你?”   肖氏忙点头。   别说对方真的没有为难她,就算为难了她也不能承认啊,那样她就没法做人了。   “你没事就好。”考虑到姜三老爷夫妇在场,姜二老爷勉强笑笑。   妻子既然回来了,他除了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已经没有更好的办法,总不能大张旗鼓去追查掳走妻子的人,那样的话他就成了同僚眼中的笑话了。   可是伯府马车被弃在金水河附近到底成了扎在姜二老爷心头的一根刺,让他看着肖氏无法生出半点关心,只剩下膈应。   妻子究竟有没有失了清白,谁知道呢?   “红月呢?”冯老夫人突然开口问。   肖氏一愣,随即面色微变,这才想起红月来。   “我醒了后就再也没见过红月……”   “这么说,对方把你送了回来,留下了红月?”冯老夫人只觉这事透着古怪,转头问姜二老爷,“老二,你怎么看?”   姜二老爷摇头:“难说,总不能这场祸事是红月引来的吧?”   一个鲜少离开主母身边的丫鬟若能引来这场祸事那才是稀奇了。   “你们说,此事与朱家马车失控有没有关联?”冯老夫人把姜似今日的遭遇简单说了一下。   姜二老爷一怔:“母亲的意思是?”   邓老夫人快速转动着佛珠:“我总觉得事情赶在一起,未免太凑巧了。”   姜二老爷闭了闭眼,复又睁开,眼中闪着寒芒:“母亲说得不错,伯府马车被劫,朱府马车失控,两者的交集就是似儿,她或许就是其中关键!母亲,似儿人呢?”   冯老夫人脸上浮现出几分古怪:“你大哥带着她去朱府讨说法了。”   姜二老爷一滞。   居然还理直气壮去讨说法,难道怀疑错了方向?   冯老夫人又补充一句:“四丫头还去报了官……”   姜二老爷立刻跳了起来:“伯府马车被劫的事绝不能与朱家的事扯到一起!”   那丫头是疯了吗,这种事居然要闹到报官?   想到甄世成那张波澜不惊的老脸,姜二老爷就开始脑仁疼。   冯老夫人重重点头:“这事确实不能再提,交代人吩咐下去,谁若提起二太太被劫的事全家立刻发卖了。”   此刻的朱府比东平伯府还要热闹。   朱夫人是个最重规矩的人,平日里一丝一毫都让人挑不出错处,万万没想到今日竟然要应付一堆不请自来的官差。   此刻大大咧咧在厅中坐着喝茶的年轻人正是郁谨。   与心情极差的朱夫人不同,面上一派高冷的郁七皇子此刻心情却是飞扬的。   阿似居然把朱家给告了,这岂不是说明不用等多久就能见到她?   阿似这么会制造碰面的机会,还真令他有些害羞。   不知想到什么,郁谨眼底浮现出浓浓笑意。   朱夫人看在眼里这个气啊,都说才从南边回来的七皇子是个没规矩的,万万没想到他不只没规矩,还没人品,来朱府办案居然如此幸灾乐祸。   不错,经过金水河一案礼部侍郎几家闹出的乌龙,百官勋贵再也不敢掉以轻心,赶紧把时不时在皇上面前刷存在感的燕王给认准了,眼下无人不知燕王正跟着甄世成做事呢。   赶又不能赶,骂又不能骂,朱夫人只能生闷气。   “朱夫人,朱公子怎么还没回来呢?” 第275章 对比   郁谨的催问让朱夫人越发恼火。   她怎么知道儿子为何现在还没回来,大儿媳去上个香竟然闹出这么大的事来,到现在她都是懵的。   见朱夫人回答不上来,郁谨倒也不准备为难,有一下没一下摸着二牛的头。   朱夫人视线下移,落在紧挨着郁谨而坐的大狗身上。   半人高的大狗这么一坐,颇有种令人胆战心惊的压迫感。   察觉朱夫人视线,二牛默默扭头。   好烦,主人把它带到这里来干什么?既没有女主人,又没有肉骨头。   朱夫人神情瞬间扭曲了一下。   她是眼花了吗,居然从这只狗眼中看到了满满的嫌弃。   朱夫人对郁谨的不满当即更深了一层:就没见过来查案还带着狗的!   想她这花厅招待的从来都是讲究人,等闲粗鄙的都不会与之打交道,可如今竟让一条狗堂而皇之登堂入室,朱夫人就觉阵阵气闷。   一名青衣丫鬟快步走来:“夫人,老爷回来了。”   很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一个中年男子走进屋来,冲郁谨抱拳道:“让王爷久等了。”   郁谨笑笑:“无妨。”   朱少卿看向朱夫人,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朱夫人开口道:“今日子玉陪着姜氏去白云寺上香,谁知不久前王爷带了顺天府的官差来,说姜家四姑娘把咱家给告了,到现在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朱少卿看向郁谨:“王爷——”   郁谨揉了揉二牛的脑袋,笑道:“此事还是等苦主到了再细说吧。”   朱少卿嘴角一抽,干笑道:“王爷还是把情况给下官讲讲吧,省得下官稀里糊涂的。”   郁谨笑着摇头,一脸高深莫测的模样。   在没见到阿似面前他才不会乱说呢,不然到时候配合不好怎么办?   至于公平公正,呵呵,不存在的,他是那种帮理不帮亲的人嘛?   朱少卿彻底没了辙。   堂堂王爷不愿意开口,他总不能撬开人家的嘴。   厅中气氛陡然沉默下来,郁谨浑不在意,继续给大狗顺毛。   看着掉了一地的狗毛,朱夫人几次欲喊丫鬟来收拾,生生忍下了这种冲动。   终于熬到丫鬟进来禀报朱子玉等人回府了,朱少卿夫妇迫不及待迎了出去。   这个时候郁谨倒迟疑起来了,悄悄掸了掸衣衫上不存在的灰尘,这才挺直脊背走了出去。   遥遥数人走过来,郁谨一眼就看到了那个面罩寒霜的少女。   嗯,似乎每次见,阿似都是这般苦大仇深的模样,一个小姑娘哪来这么多心事呢?   郁谨心疼了一下下,看到跟在姜似身边的姜安诚,表情瞬间僵硬。   什么情况,为什么阿似的父亲也来了?   他,他还完全没有做好准备!   本来郁谨在姜安诚面前已经成功伪装成一个家境普通、独立自强、热心助人的好少年,随时都能去东平伯府做客了,现在要是突然暴露身份,万一未来的岳父大人无法接受怎么办?   这么一想,郁谨就慌了,冷汗顺着额头滴下来。   朱少卿快步迎上去,虽对姜安诚的出现很意外还是颇能沉住气,笑道:“亲家公也来了。”   姜安诚冷哼一声:“再不来我女儿说不定就被害死了,不能不来。”   “这话怎么说?”朱少卿快速瞥了朱子玉一眼,见到的是一张无奈沉重的脸。   “让你儿子说吧。”姜安诚没好气道,对大女婿的不满上升到极点。   亏长女一直对他说夫妻和睦,没想到婆家连害人性命的事都能闹出来,这样的夫君要来有什么用?   姜安诚正腹诽着,一眼瞥到了郁谨,不由一愣。   小余怎么在这儿?   略一琢磨,姜安诚想明白了:是了,小余在甄老哥手下当差呢,似儿派阿蛮去顺天府报了官,小余领着衙役来朱府也是应有之意。   打量一眼小女儿,再打量一眼打心眼里喜欢的小余,姜安诚忽然觉得这一趟真的来对了。   说不准一对小儿女互相看着顺眼,那他就省心了。   姜安诚倒是不担心小余,以似儿的品貌男方要是看不中那就是眼瞎了,这种瞎子不要也罢。   他担心的是女儿啊,女儿连新科解元郎都看不中,这样下去岂不真的要在家里留一辈子。虽说有女儿一直陪着是福气,可他怕女儿年纪大了有后悔的那一日。   郁谨被姜安诚这一眼看得头皮发麻,好在这时候朱子玉开了口,把事情经过讲了一番,最后道:“那根针是怎么刺入马屁股的其实难说,本来不该劳烦顺天府的……”   “怎么不该了?”姜安诚冷笑,“姑爷,我听着你这话多有袒护车夫,莫非依儿的安危在你心里不及车夫重要?”   朱子玉头大如斗,忙道:“岳父大人误会了,小婿就是觉得家丑不可外扬,至于是谁想害依娘,当然要找出来好生处置。”   郁谨重重咳嗽一声:“该不该请官府介入的话现在就没必要多说了,既然已经报官,那就让车夫过来接受问话吧。”   姜安诚立刻觉得多日不见的小余又顺眼了些,比面无可憎的大女婿强多了,刚要开口与郁谨打招呼,就见对方冲他眨眨眼。   姜安诚先是一愣,很快会意过来:不能让朱家的人察觉他与小余熟悉,不然就落下话柄了。   自觉反应极快的姜大老爷冲郁谨微不可察点点头,示意他放心。   郁谨暂且放下一半心来。   嗯,暂时把阿似的父亲忽悠过去了,还剩朱少卿要解决。   “王——”朱少卿一开口,就收到了郁谨递来的眼色。   少年五官精致,尤其一双眸子波光潋滟,这么递来眼色竟与送秋波无异。   朱少卿后面的“爷”字就忘了说,猛然咳嗽起来。   缓过来后,朱少卿突然升起一个念头:看样子东平伯是不知道燕王身份的,那他何必说出来呢。就东平伯这种性子,说不了几句话就会把燕王得罪了,到时候对朱府自然有利。   朱少卿顺势改口:“忘了给亲家公介绍,这位是顺天府甄大人的属下,此次前来就是处理此事的。”   姜安诚没好气嗯了一声。   用两个眼神解决了身份暴露的危机,郁谨悄悄看了姜似一眼。 第276章 独处   那一眼带着几分小心与深藏的浓情蜜意,恰好姜似看过来,二人视线交汇,郁谨赶忙别开了眼。   他还记得那一日姜似说的那些无情话,以他虽然没有经验但超凡的追姑娘的天赋推断,大概是之前逼狠了,应该缓一缓再说。   郁谨的回避倒是让姜似有些稀奇了,她沉默了一瞬,收回视线。   郁谨轻咳一声,问:“车夫呢?”   一声闷响,紧跟着是此起彼伏的惊叫声传来。   郁谨皱着眉往前走去,就见一个短打扮的中年男子躺在围墙边的地上,额头瘪了一块,鲜血横流。   一名家丁吓得面如土色,语无伦次解释道:“小的没,没拉住……”   郁谨轻飘飘看了朱少卿等人一眼,面无表情问:“这就是那个车夫?”   很好,本来还需要审问的事,现在已经可以肯定动手之人就是车夫,而车夫背后必然有主使之人了。   一个小小的少卿府,还真是藏污纳垢。   朱少卿面色沉重点了点头。   对于府上车夫居然敢暗害主人一事,他同样很震惊,可很快就想到其中不妥。   一个车夫能与长媳有什么深仇大恨,何况长媳是个温婉贤淑的性子,不存在凌辱下人的可能,那么车夫必然是受人指使的。   在朱少卿看来,敢害主子的人必然要揪出来,可这是关上门说话的事,总不能把家丑扬到官府去,所以车夫的死无疑令他悄悄松了口气。   郁谨微微垂眸,盯着地上死相极惨的车夫平静问:“你们这么多人,就没一个发现他要寻死?”   下人们纷纷道:“谁能想得到啊,突然就冲出去一头撞在墙上了……”   “那么他死前什么都没说么?”   最开始回话的家丁道:“他说了今日的事就是他做的,与别人无关,他婆娘就是因为大奶奶的缘故才死的,他是替婆娘报仇……小的听着不对劲,还没反应过来他就冲出去了,一伸手抓了个空……”   家丁的话使姜依面色陡然一白,似是想到了什么,浑身颤抖起来。   郁谨目光转向朱子玉,准备听听他的解释。   当着阿似的面审问她姐姐定然不讨好,反正夫妻一体,朱子玉肯定知道家丁这话的意思。   朱子玉叹息着解释道:“车夫婆娘原在我们院子里当差,三年前内子生嫣嫣的时候因为车夫婆娘的懈怠提前动了胎气。家母震怒,于是罚车夫婆娘去了洗衣房,没想到有一次车夫婆娘去水井打水竟然失足掉了进去,捞上来后人已经没气了……”   姜依听着这些,摇摇欲坠。   车夫婆娘是个老人,她嫁进来时就在她院子里当差了,或许是见她好说话,奴大欺主,她很难使唤得动。   还记得那日在园子里散步突然不舒服,打发车夫婆娘去叫人,结果耽误了许久,把守着她的丫鬟急得直哭,后来才知道车夫婆娘去叫人的路上恰好遇到了在婆母院子里当差的女儿,母女二人说了好一阵子话才分开。   婆母知道来龙去脉后立刻把车夫婆娘打发到洗衣房当差,车夫的女儿则迅速指了个庄户上的小子嫁了。   车夫本来有个还算体面的差事,也因此受了牵连,去了马房当差。   细究起来,这一家确实因为一念间的失误在府中境遇一落千丈,后来闹出人命,她想起来便一阵不舒服。   姜依不认为自己该对车夫婆娘的死负责,但毕竟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因为意外没了怎么都觉得唏嘘。车夫若是因此迁怒下手害她,似乎也不奇怪。   一只微凉柔软的手握住了姜依的手。   姜依不由侧头,对上姜似的眼睛。   少女明眸如水,可水波是清冷的,泛着明明暗暗的光,令她看不透其中情绪。   姜依怔忪了一瞬,姜似已经开了口:“姐夫的意思是说车夫害大姐有足够动机?”   朱子玉眼神微闪。   他说了这么多,车夫有动机害妻子还需要再问么?   姜似面露不悦:“面对妻子性命受到威胁的状况,自当不放过任何一种可能,车夫固然有一个勉强说得过去的动机,可谁能保证车夫真因为这个害我大姐?说不定是背后主使早就想好的托词呢。再者说,车夫该迁怒的人难道不该是朱夫人吗,毕竟打发他婆娘去洗衣房的是朱夫人,而不是我大姐。”   “四妹……”听姜似毫不客气把朱夫人扯进来,姜依不安拉了她一下。   姜似不为所动,对着面色难看的朱夫人嫣然一笑:“朱夫人,您说呢?”   朱夫人气得手抖。   她还没见过这般伶牙俐齿在长辈面前大放厥词的女孩子。   这一刻,朱夫人突然觉得姜依这个媳妇算是不错的,当初要是娶了这位姜四姑娘,她恐怕要天天心绞痛了。   姜似转眸对朱子玉微微一笑:“姐夫,你看,连朱夫人都认可了我的说法。”   沉默就是默认,这一点毛病都没有。   涉及到母亲,朱子玉生生被噎得说不出话来,而朱夫人碍于脸面更不好与一个小辈撕扯,一时竟无人反驳姜似的强词夺理。   而郁谨瞧着姜似对朱子玉露出的如花笑靥,心中泛起酸来。   居然对这么一个伪君子笑得这么甜,他很不高兴。   很快郁七皇子又高兴起来,他听到姜似居然说:“我有话要向这位差爷单独禀报。”   郁谨仔细确认一番,确定姜似指向的是自己,瞬间心花怒放,又要强压住喜色摆出一副正经脸,微微颔首:“可以,就请朱少卿指一处方便的地方吧,最好是那种没有遮掩的亭子。”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什么的,他才不想呢。   “这个……”朱少卿迟疑。   这次报官就是姜四姑娘干的,不知道这姑娘还会闹出什么事来。   “怎么,莫非贵府没有合适的地方?”   见郁谨面露不快,朱少卿忙命下人领着二人去了离此处不远的一个凉亭。   朱夫人盯着姜似的背影直摇头。   这样的女孩子,可真没规矩!   凉亭四面全无遮掩,与众人拉开的距离不怕说话被人听了去,二牛往亭外一坐,开始替男主人、女主人把风。 第277章 有问题   这个时节天气已经很凉爽了,特别是坐在这样四面开阔的亭子里,可郁谨还是觉得亭中温度似乎比外边要高,抬手扯了扯衣领。   嗯,要是解开一点透透气,不知道阿似会不会误会他耍流氓……   解衣裳当然是不敢的,难得独处的机会多说两句也不错,郁谨冥思苦想,挤出一句话来:“车夫一死,可能查不出来什么了。”   话一说完,郁谨就恨不得扇自己一下。   说这些不是给阿似添堵么!   姜似对郁谨难得把心思放在正事上没扯些乱七八糟的松了口气,微一点头道:“我知道的。”   车夫选择自杀,定然是知道逃不了责罚,干脆把罪责揽在自己身上,期望背后指使之人善待他的家人。   想要把一桩案子查个水落石出,有个很重要的前提,那就是受害者家人的配合。   比如永昌伯府的案子,当时无论是永昌伯还是一对儿女都盼着找出杀害永昌伯夫人的真正凶手,甄大人要做的就是根据得到的各种线索敲定凶手。   而眼下显然不同。   朱家不想官府介入,车夫一死,只要全府上下什么都不说,别说是郁谨,就算是甄大人过来亦束手无策。   清官难断家务事,这也是为什么许多家族发生纠纷后都是由族长主持着私下解决,而官府也不愿主动介入的原因。   好在姜似本来就没指望从车夫这里找出真相,她选择报官是为了把事情闹大,摆到明面上来,这样的话短期内背后之人要想算计大姐就要寻思寻思了。就算她力有不逮,没能阻止大姐“私通”那件事的发生,到时候至少有反击之力。   经历了永昌伯夫妇横死的事,姜似深知知道一些未来的事不是无所不能,那些事很可能会随着她的改变而改变。   “我想对你说的不是朱府的事。”   郁谨不由坐直了身子,心砰砰乱跳。   总觉得阿似接下来要说的话很重要,会不会冷了这一段时间,阿似终于想通了?   郁谨心中一阵猜测,已经幻想到与姜似第一个孩子该起什么名字好了,面上还是一本正经的样子:“姜姑娘要对我说什么?”   姜似不由牵了牵唇角,暗想郁七若一直能保持这种无关风月的态度,二人还是能好好说话的。   郁谨何等敏锐,立刻察觉姜似释放的善意,骤然紧张起来。   不是他自作多情,阿似真的对他态度软化了。   怎么办,倘若阿似表明对他中意,他要不要坦白身份?   一直瞒着阿似当然是不对的,可万一皇子的身份把阿似吓跑了呢?   郁谨正为难着,就听姜似道:“我今日在白云寺无意间遇到两名男子,听他们谈话要算计你……”   见郁谨表情古怪,姜似停下要说的事,问道:“怎么了?”   郁谨心底长长叹了口气,把铺天盖地几乎把他淹没的失落感压下去,露出个淡淡的笑容:“然后呢?”   姜似诧异看他一眼。   听到有人算计他,他居然如此云淡风轻?   是了,他是皇子,凡是与皇家扯上关系的人哪一个不是在算计中长大的,听到这些无动于衷亦不奇怪。   姜似决定直截了当:“他们打算对你用美人计。”   郁谨突然笑了:“美人计?异想天开。”   这世上好像比他长得好看的人不多吧?   再者说,他是阿似的,阿似对他使美人计他十分愿意配合,至于别人……   郁谨一声冷笑。   好好活着不好吗,为什么非要作死呢?   见郁谨不以为然,姜似不由皱眉。   郁谨见状忙道:“你放心,我会好好注意的。”   姜似睃了他一眼。   才刚说他改邪归正了,现在又来。什么叫她放心?她有什么不放心的,之所以提醒他不过是出于好意,哪怕知道一个普通朋友会有危险她也会善意提醒的。   姜姑娘在心里自我解释一番,猝不及防撞进了对方仿佛流淌着清澈泉水的眼眸里。   那一刻,亭子里安静下来,只有风吹过花木的轻微沙沙声与大狗均匀的呼吸声。   从远处看,亭中一对璧人相对而坐,大狗卧在亭外悠闲晃动着尾巴,形成了一幅动静相宜的画面,美好得令人心头都柔软起来。   姜安诚目不转睛看着,满是欣慰。   他就说,似儿还是与小余般配呢……当然甄老哥家的解元郎也是极好的……   女儿与看中的少年没有交集时姜安诚恨不得撮合一番,眼见二人颇有戏,一点都不坚定的某人又左右摇摆起来。   “他们说要找一个与圣女容貌相似的女子靠近你,总之你好生注意吧。”姜似提到圣女,下意识留意着郁谨的反应,果然就见对方在听到“圣女”二字的一瞬间眼神深沉起来,由清澈的泉水变成深不可测的寒潭。   姜似垂眸起身,默默往亭外走去。   二牛早就得过叮嘱,在外人面前要克制着对姜似的亲近,此时见姜似离开眼巴巴去瞧郁谨,却发现主人居然在发呆。   二牛顿时着急了。   不许它亲近,自己也不抓紧,主人这表现别说把女主人带回家了,就是那些总往它跟前凑乎它又瞧不上的同类雌性也带不回去啊。   二牛不满叫了一声。   郁谨猛然回神,发现姜似已经走出亭子,急急追了上去。   乍然听到“圣女”二字,由不得他不多想。   那两个人定然是熟悉南边事情的,说不定就是南边来的人,可他们想找一个与圣女容貌相似的女子接近他有什么目的?   关键是与圣女容貌相似怎么就容易接近他了,简直莫名其妙!   等等——与圣女容貌相似,那岂不是说……   反应过来后,郁谨有种撞墙的郁闷。   阿似好不容易对他有了几分好脸色,现在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不行,他要解释!   亦步亦趋追在姜似身边的郁七皇子有心开口,然而不远处有一群人盯着,纵有千言万语都找不到机会提起。   “余公子,你再与我走这么近,别人都该知道咱们有问题了。”   郁谨抹了一把脸。   他们之间本来就有问题啊,还是亟待解决的问题! 第278章 有大问题   尽管急得不行,郁谨还是默默拉开了与姜似的距离。   他是不在意这些俗礼,但阿似会在意。   走了数步,郁谨突然停下来,盯着少女的背影脸色大变。   突然听阿似提起圣女,他一时有些懵,现在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阿似怎么能确定那两个人提到的人是他?   首先,他这个“余公子”是化名,纯粹是为了接近姜湛从而接近阿似才弄出来的,那两个人先不管是什么来路,绝不会说把与圣女容貌相似的女子送到余公子身边来。他们提到他,只可能说七皇子,或者燕王。   这岂不是说阿似已经知道了他的真正身份?   可古怪之处又来了,阿似若是知道了他是燕王,为何没有表现出丝毫异样来,好像早已知晓了般。   郁谨只觉二人之间亟待解决的问题更多了,恨不得立刻丢下朱府这些破事,把姜似拐到雀子胡同去。   不远处目光灼灼的姜安诚使他默默寻回了理智。   问题可以一个个解决,在未来岳父大人那里的印象不能搞坏了。   二人一前一后走了回来。   姜似没吭声,默默站到姜安诚身侧,朱少卿等人不由看向郁谨,有心打听二人谈了什么又不好直接问。   郁谨绷着脸道:“今日陪大少奶奶出门的都有谁,我要一一单独问话。”   不管能不能查出来什么,该吓唬还是要吓唬的,他已经看出来了,阿似今日报官的目的本就不是立刻查个水落石出,而是敲山震虎。   郁谨打眼一扫,对朱子玉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朱公子,你先随我来吧。”   朱子玉不知道姜似对郁谨说过什么,沉着脸点点头,随之向亭子走去。   姜安诚小声对姜似道:“似儿,你瞧瞧,小余办案还挺有气势的,面对官宦之家的公子一点都不胆怯,真是不卑不亢呢。”   他就欣赏这种有骨气的少年人,出身普通点算什么,只要有本事有风骨,跟着他的人就受不了委屈。   姜似默默翻了个白眼。   真要说起来,明明是朱子玉不卑不亢才对……   接下来,郁谨陆续询问了阿雅与阿珠两个丫鬟,又盘问了朱府中与车夫走得近的数人,一番折腾下来花了不少功夫,这才道:“今日就先到这里吧,朱大人若是有什么发现可以及时告知我们。”   朱少卿拱拱手:“好走。”   瘟神可算要走了,他吃饱了撑的再与顺天府打交道呢。   郁谨笑着问姜安诚:“您回去么?”   姜安诚直摆手:“不回,还要与朱家人再谈谈。”   “那我等双方谈完了再走吧,万一谈不拢动了手,我作为官府中人也好维持一下秩序。”   朱少卿:“……”燕王是不是有病?   姜安诚默默感动了一下:小余到底是向着他,怕他势单力薄留下来。   无视朱少卿扭曲的表情,郁谨抬手一指凉亭:“放心,两家的私事我不会多打听,就去那里等着好了。”   撂下这句话,郁谨眼角余光迅速扫了姜似一眼,带着数名衙役向凉亭走去。   朱少卿调整了一下心情,对姜安诚叹了口气:“亲家公,今日的事确实是我们不对,没有管教好下人,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来,咱们就不必让外人看笑话了。”   他说着这话扫了凉亭的方向一眼,“外人”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姜安诚冷笑:“谁是外人还不一定。我知道车夫一死,贵府无人承认的话谁都没法子,不过有句丑话说在前头,我大女儿以后要是再受了委屈,我会立刻让她与朱子玉和离,并把这些事拿到外边说道说道。”   姜安诚是个粗人,但不傻,能相信车夫没有受人指使才怪了。   “不至于,不至于。”朱少卿连声道。   理亏在先,朱少卿姿态摆得很低,心中却直摇头:要不说东平伯是个二愣子呢,现在说这些狠话固然让朱府不得不低声下气,却不想想女儿是在谁家生活。   什么叫受委屈?为人妇的,男人出去喝花酒往家里纳妾可算不上给委屈受,婆婆给儿媳妇立规矩也不算给委屈受,将来真有这些事,东平伯拿出去说只会惹人笑话,真正吃亏受苦的还是他闺女。   当然,他向来认为家和万事兴,妻子虽严厉些也不是刻意磋磨儿媳的人,这些事他们亦不愿意见到。   “亲家公,这件事回头我会好好调查的,倘若另有隐情,绝不包庇那心存歹念之人。”朱少卿自信家风清白,不愿官府介入只是嫌丢人,而不是认为害姜依的是妻儿,等关起门来肯定要查的。   朱少卿这话令姜安诚气顺了些,喊道:“依儿,你过来。”   姜依走到姜安诚面前,喊了一声父亲。   “以后受了委屈不要闷在心里,记住你是有娘家的人。”看着面色苍白的长女,姜安诚十分揪心。   他说那些话是为了表明娘家人强硬的态度,但最终过得如何还要靠长女自己,他这个女儿性子太柔弱了。真有那一天,长女愿不愿意和离还是个问题……   瞥了一眼身侧面色冷清的次女,姜安诚有些遗憾:依儿要是有她妹妹八成脾气就好了,至少不吃亏。   姜依微微低头:“父亲放心吧,女儿明白的。”   “似儿,咱们走。”   见谈完了,郁谨走过来,笑道:“朱大人,我也告辞了。”   朱少卿干笑着把郁谨送到门口,一瞧外面伸头探脑看热闹的人脸色一黑。   果不其然,这些官差往家里一来,立刻就引起了四邻八舍的好奇心。   他正要撇清一番,就听郁谨高声道:“各位麻烦让让了,官府办案呢。”   朱少卿差点一头栽倒。   真想堵上燕王这张破嘴!   姜安诚悄悄点了点头。   嗯,小余可真善解人意啊。   这么一番折腾,回到东平伯府天色已经擦黑,姜似以受了惊吓不舒服为由回了海棠居歇息,接过阿巧奉上的茶水抿了几口,便问阿蛮:“对阿雅说好了?”   阿蛮忙道:“跟她说了好好盯着晴儿,有任何异常就给姑娘传信。不过阿雅要是不听话怎么办?” 第279章 虚惊   不听话?   姜似扬眉笑笑:“阿飞能听话,她应该也会听话的。”   听话了不一定有好处,不听话绝对有坏处,阿雅那样出身底层的小丫鬟绝大部分都非常识时务,想来今晚的噩梦会让她印象深刻。   “姑娘,您既然觉得那个晴儿有问题,干嘛还把她留在大姑娘身边呢?”阿蛮不解问道。   姜似笑着拍了拍阿蛮:“问这么多干什么?打水去,我要沐浴。”   盥洗室里雾气缭绕,夹杂着秋日的凉意,姜似褪去衣裳踏入大木桶,任由温热的水没过白皙的肩头,乌鸦鸦的青丝如海藻在水面散开,带着说不出的慵懒。   耳边是哗哗的浇水声,姜似充耳不闻,阖目想着心事。   大姐那边暂时应该不会出问题,明日她要见一见阿飞了……   阿蛮用水瓢浇水的动作一停,低声问阿巧:“姑娘是不是睡着了?”   阿巧俯身轻轻喊:“姑娘?”   过了片刻,姜似睫毛轻颤,睁开了眼。   “您还是起来,等婢子给您擦干了再睡吧,不然会着凉。”   姜似点点头,站了起来。   水珠顺着少女洁白光滑的肌肤往下淌,齐腰的长发掩盖住整个后背,反而是前边才露尖尖角的小荷一览无遗。   许是前世嫁过两次的缘故,更经历过与郁谨的浓情蜜意,姜似并没有这个年纪的少女袒露身体的害羞,赤着足走向起居室。   窗外一阵响动传来,似乎有人在拍打窗子。   姜似原本漠然的表情陡然变成了惊恐,慌忙躲到离之最近的屏风后,急声道:“阿巧,给我拿衣裳来!”   两个丫鬟也慌了,迅速取来衣裳七手八脚伺候姜似穿衣,而拍打窗子的声音一直不停,在这华灯初上的时候显得格外清晰,清晰得令人心惊肉跳。   总算穿好了衣裳,姜似俏脸紧绷,任由湿漉漉的长发披散着,大步向窗边走去。   她倒要看看窗外是谁!   “姑娘——”阿蛮与阿巧急急追上来。   姜似摆了摆手,黑着脸亲自打开了窗子。   可以说,此刻的姜四姑娘出离愤怒了。   想想看,任谁舒舒服服洗了个热水澡,正光着身子的时候突然听到敲窗声,能不惊恐吗?   窗外一只大狗前爪搭在窗沿上,冲姜似耸了耸鼻子。   怒气一触即发的姜四姑娘顿时没了脾气,诧异道:“二牛,你怎么来了?”   她下意识侧开身,大狗轻轻松松跳了进来。   阿巧随姜似出门少,不清楚其中渊源,结结实实骇了一跳。   阿蛮却欢欢喜喜迎上去,与二牛亲热打着招呼:“二牛,你是不是又捡钱了?”   二牛一脸高冷看了阿蛮一眼,掉头冲姜似努力扬起了脑袋。   冷静下来后,姜似大概猜到了二牛的来意,果然从它脖子上发现了一个小小的锦囊。   姜似皱眉把锦囊取下来,从中取出一张折好的纸条,看完后走到桌边取下灯罩,把纸条扔了进去。   烛火瞬间高窜了一寸,把少女紧绷的面庞映得越发雪亮。   阿蛮与阿巧好奇得心痒痒,见主子这般表情却无人敢多嘴。   走进书房迅速写好回信塞回锦囊,姜似揉了揉二牛的头:“回去吧。”   二牛委屈摇了摇尾巴。   姜似想了想,吩咐阿巧:“去把今日父亲送来的酱肘子端过来。”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姜大老爷就养成了给小闺女送酱肘子压惊的好习惯,且份量还不少,今日送来的没吃完,恰好还没处理掉。   二牛埋头吃完,这才心满意足从窗口跃出,转眼消失在夜色里。   姜似默默在窗边立了一会儿,转身走向床榻。   郁七派二牛来送信,是约她明日见上一面,可她该说的都说了,想不出二人有什么见面的必要。   再者说,明日她还要见阿飞呢。   与海棠居的安静不同,雅馨苑此刻灯火通明,二太太肖氏看着已经凉透的一桌子饭菜全无食欲,而她以为会来与她共用晚饭仔细询问她白日遭遇的那个男人并没有来。   姜二老爷甚至没有踏入雅馨苑,而是直接在前院书房歇下了。   肖氏心中生出一股被人无视的恼火,可偏偏这股邪火还发作不出来。   她十分清楚,此刻府里凡是知道这件事的人都在看她的笑话。   当家主事的太太青天白日被人掳走了,又稀里糊涂被人送了回来,这事要是放到别人身上她也会鄙视加嘲笑的。   一旁立着的肖婆子多次打量肖氏神色,终于忍不住跪了下来。   “肖妈妈,你这是干什么?”   肖婆子声音有些哑,重重磕了个头:“太太,红月还能找回来吗?”   肖婆子是肖氏的心腹,红月是肖婆子的女儿,母女二人皆是肖氏得用的。   肖氏被问住了。   她连掳走她的人是谁都不清楚,从醒来后更是不见了红月踪影,尽管伯府悄悄派了人去找,无异于大海捞针。   肖氏揉了揉眉心,有气无力道:“派人去找了,或许明日就有消息了……”   肖婆子伏地,额头贴着冰冷的地面,泪如雨下。   她女儿定然回不来了。   ……   新落成的燕王府里,郁谨总算把二牛盼了回来。   二牛一靠近,他就闻到了淡淡的肉香味,当即捏了捏二牛的脸皮,语气说不出是嫉妒还是心塞:“她对你可比对我好。”   二牛哼哼两声,示意主人赶紧把锦囊拿走。   郁谨从锦囊中取出纸条看过,越发心塞了。   很好,二牛跑一趟腿有肉吃,他就得了两个干巴巴的字:不见。   这人和狗,待遇差别怎么这么大呢?   可这一次郁谨没有被“不见”这两个字吓住,他觉得必须得见见。   虽说不能把阿似逼得太紧,可更不能让阿似以为他对别的姑娘有意啊,这可真是天大的冤枉!   翌日秋风一阵阵凉,姜似照例去慈心堂请安,左耳进右耳出听过冯老夫人的一通数落,转头就寻了机会带着阿蛮去了租赁的宅子。   阿飞已经等在那里,见到姜似赶忙见礼。   姜似摆手示意无须多礼,开门见山问:“昨日追着少女的那两个闲汉有没有跟丢?” 第280章 我心悦的是姜似   昨日虽然经历了马车惊魂,但对姜似来说是大有收获的一天。   她找到了前世长姐提到的不该救的那个人,更令她庆幸的是因为早就未雨绸缪,安排阿飞时刻紧盯朱子玉,晴儿向他们求救时阿飞其实就藏在看热闹的人群里。   她用几粒金珠打发走两个闲汉时便向阿飞使了眼色,示意阿飞追上去。   当时她是眼瞧着阿飞不远不近跟了上去才放下一半心来,今日早早过来问话,就是要看看阿飞有没有什么收获。   可以说,让阿雅盯着晴儿是被动的防备,阿飞这一边才算主动的出击。   倘若顺着两个闲汉的来历追查下去,或许就能查清楚前世对长姐设局的是什么人,又是为了什么设局。   有因必有果,姜似坚信对方花了这么多心思绝不会是单纯看长姐不顺眼这么简单。   “没跟丢。”听了姜似的询问,阿飞笑嘻嘻道。   “人去了哪里?”   阿飞神色陡然古怪起来,不过想到为之跑腿的姜姑娘与寻常的姑娘家十分不一样,倒是没啥不能说的,于是清了清喉咙道:“跟到了金水河。”   见姜似面上没有丝毫变化,阿飞不确定地问:“您知道金水河吧?”   老老实实当木头人的阿蛮默默抬眼望天。   太知道了啊,前不久她们姑娘才去过金水河杀人放火……   “知道,我二哥喜欢去的地方。”   阿飞咧了一下嘴,默默同情姜湛一瞬。   “继续说。”   “我见那两个闲汉上了一艘花船,到了晚上特意装作客人上船看了看,原来那两个闲汉是花船上的龟公……”阿飞提到“龟公”,又有些担心姜似听不明白,然而瞧着对方波澜不惊的表情又觉得自己瞎担心了。   总觉得姜姑娘比他懂得还多,这一定是错觉。   “那两个人确定是龟公?”   “没错的,我还特意问了,那两个人在船上都干了好几年了。”   姜似皱眉思索起来,手指无意识敲打着桌面。   晴儿既然是对方设套送到大姐身边的,她本以为两个闲汉只是演了一场戏,没想到竟真是在花船上做事的。   难道说晴儿来到大姐身边只是巧合,后来起了害人的心思也是巧合,这一切并没有人事先安排?   姜似很快就把这个念头否定。   这世上的巧合固然很多,可是真正落到亲近的人身上,即便是巧合也要当成不是巧合对待。   事关长姐性命,容不得她疏忽。   姜似轻轻闭上眼睛琢磨:倘若她是主导这一切的人会如何做?   假作真时真亦假,一场精心编织的谎言,真实的部分越多,破绽就越小。   阿飞很乖觉,见姜似闭目不语,识趣不出声,直到对方睁开眼睛才问道:“姑娘还有什么吩咐?”   “倘若不计较银钱,给你多长时间能和那两个人混熟?或者说能从他们嘴里问出些东西来?”   阿飞想了想道:“不用多了,三日足够了。”   “三日?”姜似倒是意外了,没想到阿飞给出的时间这么短。   阿飞笑着解释道:“姑娘您不了解,能在花船上做事的男人连烂泥都不如,平日里没人瞧得上的,只要他们本身不是口风特别紧的,一两顿饭的工夫就能哄得他们把小时候光着腚偷看小媳妇洗澡的事倒出来……”   阿蛮柳眉一竖:“在姑娘面前胡说什么呢!”   阿飞冲阿蛮做了个鬼脸。   “三日后我等你消息。”   “姑娘放心好了,吃喝玩乐套近乎是我的专长。”   姜似还是再叮嘱一句:“注意安全。”   阿飞忙不迭应了,走到院门口把门一拉,眼睛瞬间瞪大,条件反射关门。   木门被一只手抵住。   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男子,手掌还抵不上成年男子的宽大,力道却十足。   阿飞用力推了推,推不动。   “滚开。”郁谨直接把阿飞推开,大步走了进去。   姜似意外之余又有种不出所料的感觉,心中无数个念头飞转而过,神色没有丝毫变化。   郁谨几步就来到了姜似面前,目光灼灼望着她。   姜似以手撑着石桌站了起来:“余公子不请自来,有什么事?”   “进屋说。”   姜似重新坐下去:“就在这里说吧。阿飞,你去忙吧。”   阿飞一步三回头走了。   姜姑娘与那人到底什么关系啊,好奇死了。   眼看着院门重新合拢,阿蛮难得机灵一把,居然跑过去别上了门栓。   姜似脸色微黑。   这到底是谁的丫鬟?   “现在可以说了么?”   此刻姜似坐着,郁谨站着,可坐着的人显然更占上风。郁谨虽然很想不管不顾把人扛进屋里去,到底没敢下手。   没办法,他稀罕人家,人家还不够稀罕他,他只能妥协。   “阿蛮,你进屋去。”郁谨指指屋门口。   阿蛮颠颠跑了过去,上了台阶才想到这话不是自家姑娘说的,赶忙停下来拿眼瞄着姜似。   姜似不愿再浪费时间,微微点头。   院子里只剩下了二人,连盘旋在院中卷起落叶的风似乎都因为陡然宽敞起来而吹得更猛了些。   郁谨坐下来,双手搭在石桌上,神色专注凝视着隔了一个石桌的少女。   “你到底要说什么?”   “有一件事,我觉得你误会了,所以务必要说清楚。”   姜似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郁谨停了一瞬。   那个瞬间风声似乎骤然大了起来,吹乱了姜似垂落下来的一缕碎发,晨曦越过院墙洒下,给她周身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色。   这个时节的朝阳不似夏日那般热烈,是恰到好处的温暖。   然后她听对方一字一字说:“我不喜欢什么圣女,我心悦的是东平伯府的四姑娘——姜似。”   上辈子,姜似从对面的男人口中听到过无数甜言蜜语,那些情话犹如缠缠绵绵的细网把她缚住,却让她越来越窒息,越来越不平,以至于有了重来一次的机会,哪怕她心里依然抹不去这个人,还是果断选择了远离。   现在他说他心悦的是姜似……   这一刻,姜似完全不知道想着什么,几乎是慌不择路冲进了屋子,用力关上了房门。 第281章 跟你说个秘密   姜似突然冲进屋子,把正扒着门缝偷看的阿蛮骇了一跳。   “姑,姑娘?”   姑娘去金水河杀人放火都不慌,余公子说了什么能让姑娘慌成这样?   姜似对阿蛮的喊声充耳不闻,满脑子都是郁谨刚刚说的话:我不喜欢什么圣女,我心悦的是东平伯府的四姑娘——姜似。   她的第一个念头就是不可能。   那时候郁七与她接触,一开始是以全然陌生的姿态。   她当时顶着圣女阿桑的身份,虽然心虚,却安慰自己就算这个男人认为心悦的是阿桑也无妨,反正从头至尾与他相处的是姜似,与他越来越熟悉的是姜似,与他两情相悦的是姜似。   她在京城的那段过往一个字都不能再提起,对她来说圣女的身份是新生,是重新拥有幸福的可能。她既然要了圣女的身份,又何必计较她的意中人口中一个名字呢,对方心悦的是她这个人就足够了。   可是后来才知道,郁七很早很早之前就认识阿桑了,从头至尾他都清楚她不是阿桑,一开始摆出生疏姿态不过是为了降低她的戒心,方便接近她罢了。   圣女死了,透过一个与圣女容貌相似的女子去怀念已逝的心上人也算一种安慰。   这话是阿桑的贴身婢女乌兰用一种藐视的语气冷笑着对她说的。   从别人嘴里说出来的话她一个字都不愿意相信,哪怕无意间在郁七的书房一处隐蔽的暗格里发现了阿桑的画像,她依然不死心。   其实那时候她就知道乌兰的话很有可能是真的。   那副画像已经有些年头了,画上少女还处在十二三岁的豆蔻年华,明眸皓齿,雪肤乌发,眉心一粒红痣尤其鲜艳,给还未长开的小小少女平添几分娇艳。   她与阿桑乍一看来最大的区别就是阿桑眉间有红痣,而她是没有的,当她顶替阿桑的身份后那粒红痣是点上去的。   更何况有一点姜似实在无法自欺欺人:她十二三岁时根本没见过郁七,若她还要说服自己画中少女是她而非阿桑,那就不只可笑,而且可悲。   她姜似可以不被人喜欢,可以被人算计着当了别人的替代品,但不能当一个可悲可笑活在假象中的人。   这大概是她痛苦的根源,以至于郁七对她的所有好都无法缓解这绵延不绝的痛苦,甚至对方对她越好,她就越愤怒。   等后来,她亲耳听到他说心悦的是圣女,她就彻底死了心,认了命。   那时的她不止一次想过,要是一切重新开始,在她还没心动,或者哪怕心动但还没嫁给他的时候,她再也不要与这个混账东西在一起了。   而现在,他居然对她说他心悦的从来都是姜似。   姜似抬手,用指腹轻轻触摸眉心。   那里是光滑平坦的,没有红痣的存在,也就不存在认错的可能。   他的话是信还是不信?   姜似背靠着木门,浑身止不住在颤抖。   她大概还是会信的。   那个混蛋虽然脸皮厚,说起哄人的话不要钱般漫天撒,可有一点她还算了解:当他用那样的神情与语气说一件事时,他是认真的。   若是这样,那么前世是怎么回事?   姜似闭着眼,脑海中浮现出郁谨的模样。   是前世的郁谨,比之现在还未完全褪去少年的青涩,那时的他已经长成眉眼越发冷峭的青年。   她对他冷淡时,在外人面前冷若霜雪的男人却流露出委屈如小兽的眼神,然后用这样的眼神加上令人脸红心跳的情话哄她心软。   那时的他……喜欢的也是姜似么?   姜似自从重生以来从未觉得这般茫然,甚至比永昌伯夫妇命运与前世截然不同还令她感到茫然。   无数个念头在心中反复,她浑浑噩噩离开房门口向内走去,来到堂屋八仙桌边坐下,捧着一杯凉茶喝起来。   阿蛮着实被姜似的反应吓住了,悄悄看了主子一眼,蹑手蹑脚推开门溜了出去,快步跑到郁谨面前掐腰问道:“余公子,你到底对我家姑娘说了什么,把我家姑娘吓成那样?”   仿佛被施了定身术的少年随着小丫鬟这声质问终于回过神来,微微转动了一下黑亮的眼珠。   说起来,他才是被吓住了,刚刚阿似突然起身,他以为要挨一顿暴打了……   “你可说话呀!”阿蛮急得跺脚。   郁谨淡淡瞥阿蛮一眼,越过她往屋内走去。   阿蛮追上去,追到门口砰地一声响把她关到了外头。   阿蛮揉了揉鼻尖,转身一屁股坐在了石阶上,托腮琢磨着:以她的经验推断,姑娘不会吃亏的,何况余公子不只有一张好看的脸,还有一只会捡钱袋子的大狗,冲这两个优点她还挺希望姑娘与余公子结为眷属的。   郁谨一步一步往里走,来到姜似面前在对面坐下,对方还全无反应。   “真的吓到了?”   姜似眨了眨眼,定定看着他。   那眼神太过复杂,仿佛千万种情绪融合在一起,盛放在一双精致的明眸里,几乎要盛不下了,足以把看着它的人淹没。   郁谨一时有些无措,喃喃道:“我就只是澄清一下误会,没有逼你立时接受我呀,怎么就吓成这样了?”   因为表明心迹把心上人吓傻了,这世上大概没几个人能做到吧?   对面的少女睫毛轻颤,终于有了反应:“你刚刚说的是真的?”   刚刚?   阿似这么问,莫非很在乎他真正心悦的是谁?这岂不是说阿似心里是有他的!   一丝隐秘的欢喜瞬间冲击着郁谨的心房,让他的心急速跳动起来。   他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她也能。   “是真的么?”姜似再问,仿佛用尽了前世今生的勇气。   对面青竹一样挺拔俊秀的少年抬起手来,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叹道:“傻丫头,我骗你干什么。我若喜欢的是什么劳什子圣女,天天在你面前自讨没趣做什么?”   姜似张了张嘴,那句话没有问出来:或许是因为圣女死了呢?   今生的她没有任何理由知道圣女已经不在人世了。   这时她听郁谨用波澜不惊的语气道:“跟你说个秘密。” 第282章 坦白   秘密?   姜似心头一跳。   郁谨声音放轻了:“不过这件事呢,你听过就算了,目前除了极少数人,别人都不知道。”   姜似抬眸看着他,从中察觉出几分郑重。   “要是不合适,那就别说了。”姜姑娘口不对心道。   别说出什么不该说的,回头还要她负责任。她只想听秘密,不想负责任。   果然一听姜似这么说,郁谨忙道:“跟你说最合适。”   对郁七皇子来说,自然什么秘密都没有解开心上人对自己的误会重要。   扫了一眼门口,郁谨低声道:“南疆乌苗族的圣女其实早就不在人世了。”   姜似一直等着郁谨会说出什么秘密来,听他说了这话,眼神登时变了。   圣女阿桑这个时候已经不在人世确实是个秘密,哪怕在乌苗族知晓此事的人数都超不过一巴掌。   她是一个,郁七是一个,乌苗长老是一个,阿桑的贴身婢女是一个。   她流落到南疆,之所以能顺利以圣女阿桑的身份活下来,就是因为在阿桑去世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没有对外公布死讯。乌苗长老对外的说法是圣女闭关修行了。   南疆并非只有乌苗一族,而是大大小小十数族共居,其中最显赫的便是乌苗族。可以说其他族群是被乌苗一族领导的,无论是朝拜上国大周,还是与毗邻的南兰贵族打交道,都由乌苗族出面。   而这样的乌苗族却以女子为尊,因为鬼神莫测的乌苗秘术只有女子才能掌握。   圣女便是从众多有资质的乌苗女子中选拔出来悉心培养的,可想而知,圣女的死对乌苗一族是个沉重的打击,一旦传扬出去十分容易激起某些族群的不安分。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谁又甘心一直被人统治呢?   姜似惊讶的不是圣女阿桑已死这个秘密,而是郁谨说起这件事时漫不经心的语气。   无论如何,对面的男人用这样的语气提起阿桑的死不像是情根深种的样子。倘若对方为了哄骗她而对真正的心上人如此冷漠,那就太可怕了。   她心悦的郁七不是这样的人。   正是晨光大好的时候,堂屋虽然掩着门阻止了想要溜进来的阳光,可还是亮亮堂堂,能清楚看到一个人面上神色的细微变化。   姜似可以肯定,她没有从对面的男人脸上找出一丝一毫的伤心。   那张线条还没有前世那般冷硬的俊脸上流露出来的最多只是唏嘘。   “总之,乌苗族圣女已死的事情对乌苗族来说格外重大,而今除了极少数人知晓,世人皆不知道,我也是机缘巧合得知的。”郁谨说完这些,停了一瞬。   姜似看着他,心中盘旋着无数个问题,可那些问题像是烧红的炭火堵在胸腔里,让她撕心裂肺得疼。   最无奈的处境恐怕就是她这样,对她来说,他已与她朝夕相处过无数个日夜,可她之于他还只是个心有好感却又算不上熟悉的人。   她难道能问:既然你不喜欢圣女阿桑,为何珍而重之藏着阿桑的画像吗?   或者问:既然你不喜欢阿桑,为何前世又亲口说喜欢呢?   姜似觉得自己走进了死胡同里,这不是她的错,也不是他的错,似乎是命运起了捉弄之心。   她沮丧地想:前世的事大概永远无法弄明白了。   而这时,对面的少年用波澜不惊的语气说:“我要是心悦乌苗圣女啊,定然愿意拿我的命换她的命。”   姜似浑身一震,脱口问道:“换命?”   郁谨恢复了不正经的样子,巴巴眨了眨眼:“只是这么一说,总之这世上别人都可以误会,你可不能,不然我就太冤枉了。”   乌苗一族秘术颇多,有一项以命换命的奇术只在极少数人之间流传,条件十分苛刻,据说药引是一个人的心头血,且必须这个人完全心甘情愿奉上。   他虽不清楚秘术具体如何施展,机缘巧合听闻后亦震惊非常,心知一旦流传出去对乌苗族来说是怎样的灾难。   死而复生,对掌握了恐怖权力的人来说,是不惜令山河倾覆、生灵涂炭的诱惑。   姜似别开了眼,有一种欢喜却从心底悄然滋生,像是春水初生,融化了长年累月积压在心头的冰雪。   她要竭力控制着才不会让汹涌的泪意溃堤,可是泪珠还是很快在纤长的睫毛上凝结,沉甸甸坠下。   郁谨有些无措。   阿似为什么哭了?   “我还有个事骗了你……”郁谨硬着头皮开口。   既然早晚要说,那还是趁早好了,谁让阿似很可能已经知道了呢。   姜似看着他,泪水洗过的眸子黑得发亮:“什么?”   “嗯……我其实姓郁……”   “燕王是吧?”姜似淡淡问。   郁谨一阵庆幸。   还好他没有心存侥幸继续隐瞒下去,不然就完蛋了。   “不是有意瞒着你们,我是怕姜二弟知道了我的身份,相处起来不自在……”   姜似扯扯嘴角:“呃。”   要是这辈子才认识这家伙,她说不定就信了。什么怕二哥不自在,分明是打算像前世那样不动声色接近她……   心里闪过这个念头,姜似面色微变。   无论前生还是今世,他与圣女阿桑都相识在先,与她相识在后,前世时还可以说他们朝夕相处生出了感情,那么今生呢?   从一开始她就对他没有好脸色,而他却毫无矜持死缠烂打。在没有相处过的前提下,她难道是凭着比阿桑少了一颗红痣而令他一见倾心吗?   这显然不可能。   姜似把撑在桌面上的一只手改为托腮,貌似漫不经心问道:“能传出燕王倾心乌苗圣女的话来,想必圣女是个美人吧?”   郁谨满心的紧张顿时烟消云散。   阿似这是吃醋了吧?倘若心中没有他,她又何必在意乌苗圣女是不是美人?   这个发现令他胆子登时肥了起来,或者说胆大皮厚才是他的本色。   郁谨一脸认真点头:“乌苗圣女确实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   姜似沉默了。   郁谨倾身凑近了些:“阿似,你吃醋了?”   姜似抬眸,凉凉扫他一眼:“王爷说笑了。”   她就不该与这个爱胡咧咧的混蛋废话! 第283章 委屈一下   姜似站起了身,带着一种说不出的通泰舒爽,仿佛两辈子加起来的憋闷与痛苦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了。   她承认,她大概是钻了牛角尖,特别是前世成亲后每一次想到与她同床共枕的男人心里想的是另外一个人,都咬牙切齿地恨。   恨郁七无耻,恨自己没出息。   而今,她终于听郁七亲口说他心悦的一直是东平伯府的四姑娘姜似,前世那些弄不明白也想不通的事就这样吧。   她何必与自己过不去呢,非要千方百计证明郁七对她说了谎,然后继续憋屈心塞吗?   姜似决定放过自己。   她愿意信他,也因为相信而再无遗憾与不甘,这便足够了。至于这辈子她与他,当然不可能在一起。   明明做的决定是一样的,可是对姜似来说却全然不同。   之前她远离这个男人,可挣不脱的是随她一起重生的那种不甘与痛苦交织的心情,而现在她感受到的是释然。   她是退过亲且地位普通的伯府姑娘,他则是帝王的第七子燕王,他们当然不可能在一起。   她没有什么好怨,也没有遗憾,那些甜蜜的情话她听过无数句,眼前这个男人她曾彻彻底底拥有过,这已经足够,倘若再纠缠下去于彼此无益,不过是平添新的烦恼罢了。   郁谨所有注意力都在姜似身上,几乎是一瞬间便察觉眼前少女不一样了,先前数次见面浸透在她眉眼间的郁色好似被秋风吹散,连眼尾翘起的弧度都比以往舒展,带着轻盈洒脱的笑意。   可这一抹笑却令他没来由一阵心慌,见姜似转身欲走,一手拉住她手腕拽了回去。   二人瞬间拉近了距离,冷硬的桌角抵着少女柔软的腰肢,令她不适皱眉:“放开!”   “不放!”这样近的距离,对方身上传来的淡淡芳香萦绕在郁谨鼻端,令他声音低沉下来。   姜似一只手抵在他肩头,虽然推不动,拒绝的意味却十足:“王爷请自重。”   “王爷”这个称呼使郁谨心头一阵烦躁。   去他娘的王爷,说起来他那个皇帝老子没生过他没养过他,添乱倒是有一手。   烦躁之余,郁谨更见不得眼前人比先前更加疏离的态度,他一手箍住她的腰,一手撑在桌子上使怀中人无法逃脱,一字一顿道:“阿似,你不要自欺欺人了,你分明在意我是不是心悦圣女。不然你为什么要确认真伪,为什么哭,又为什么关心圣女是不是个美人?”   郁谨问着这些,几乎咬牙切齿质问:“承认中意我,有那么难么?”   阿似要是个男人,他非得揍她一顿!让她口不对心,让她疏离冷淡,让她总让他难过伤心!   去他娘的,揍一顿不行就揍两顿,直到揍到老实听话为止。   可惜阿似是个女孩子!   郁谨最终只剩下叹息。   这辈子大概只有阿似揍他的份了,他还要担心人家懒得揍。   对方的气息铺天盖地包围过来,那一声声质问犹如冰雹砸在人心头,使姜似逃无可逃,心慌意乱。   她一低头,狠狠咬在他手臂上。   整个身体骤然腾空,姜似反应过来时已经被压在了桌面上,那个还应该被称作少年的男人撑着双臂悬在她上方,眼睛好似着了火。   这个姿势,她十分熟悉的……   姜姑娘一不留神想远了。   “你还咬我。”郁谨控诉。   “那又怎么样?”明明是这般暧昧的姿势,姜似却从容问道。   解除了那个心结,她仿佛一下子被打通了五经六脉,面对这个男人的心态完全不一样了。   她怕什么,这个男人什么地方她没见过,脸红心跳?不存在的。   说起来,他恐怕才是该害羞的那一个。   姜似眯眼打量着上方的少年。   她记得,成亲时他还什么都不会……   少女的眼神像是长了小钩子,勾得郁谨的心一抽一抽地难受。   她无畏的神情以及藏在眼底的意味深长的笑意,落在他眼里就是十足的挑衅。   是可忍孰不可忍!   郁谨猛然靠近那张梦里惦记了千百次的娇颜,张嘴咬住了她的耳垂。   没道理只有他挨咬的份儿!   姜似一下子僵住了。   她的反应无疑助长了郁谨的贼胆,咬了一下耳垂还嫌不够,一手托起她的后脑对着娇艳的唇便啃了下去。   胡乱啃了几下……咦,居然还没事儿?   郁谨有种天上掉馅饼的不真实感。   或许是在做梦吧。   这个念头闪过,他几乎是迫不及待抛开了最后一点犹豫,撬开那芬芳柔软的唇横冲直撞起来。   姜似的脑海中瞬间电闪雷鸣,恍惚了今夕昨夕。   重生只是做了一场漫长的梦吧,梦醒了,她与他继续无边无际的甜蜜与痛苦……   郁谨喘息着把全副重量压了上去,桌上一只茶杯掉到了地上,发出惊天动地的声响。   这一声响把两个人骤然拉回现实。   有那么一瞬间他们对视着,保持着之前的姿势一动不动。   “压够了么?”片刻后,姜似问。   郁谨起身,理了理皱乱的衣裳坐下,一本正经道:“没够……”   而内心早已波涛汹涌,恨不得拔腿冲进盥洗室,一遍一遍洗冷水澡。   姜似费了点力气直起身来,恨恨瞪着眼前的男人。   得寸进尺顺杆爬,说的就是他这样的!   郁谨到底有些心虚,微微调整了一下凌乱的呼吸,辩解道:“那个……你先咬了我……”   姜似简直气笑了:“所以你就胡作非为?”   要是再晚一点,他是不是打算就在这里洞房了?   郁谨摇头,一脸认真解释:“我只是咬了回去,后面的事不是我干的……”   他打量着姜似的脸色,终于找到人背锅:“说不定是被几年后的我附体了……”   嗯,几年后他绝对已经与阿似成亲了,做点夫妻间该做的事算什么。   姜似看着他,吐出一个字:“滚!”   比脸皮厚,这混蛋大概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阿似——”   姜似不语。   “姜姑娘!”   姜似这才正眼瞧他。   “你看,咱们都互咬过了,再咬别人也不合适,你就委屈委屈,嫁我算了。” 第284章 你不能歧视我   姜似往一旁移了一步。   距离太近,会干扰她的理智。   嫁给他啊……倘若前世今生他心悦的都是姜四姑娘,嫁给他比嫁给别的男子当然是一件值得欢喜的事。   可是她如今不是所谓的圣女,而他提早封了燕王,他们之间根本没有任何可能。   再者说,皇室这摊浑水蹚起来是要本事的,前世她就是惨死于皇室风云诡谲的算计中,嫁给他难道要重新过提心吊胆、百般防备的日子吗?   那样的日子太累了,比起与他一起过那样如履薄冰的日子,她情愿现在这样,至少不用担心哪一天就莫名其妙丢了性命。   “小心。”郁谨手疾眼快拉住了姜似,避免她的脚踩在碎瓷片上。   深秋的季节,姜似出门穿的还是软底绣花鞋,倘若踩到碎瓷片上割破脚心也是可能的。   姜似垂眸盯了地上的碎瓷一瞬,对郁谨道了一声谢。   郁谨笑着捏了捏她的手:“姜姑娘,要不要委屈一下?”   姜似抬起眼来与他对视,缓缓把手抽出来。   那个瞬间,郁谨心里有种空荡荡的难受,可再抓她手的勇气是没有的。这种关键时刻,当然还是表现老实一点,以期听到他想要的那个答案。   姜似微微弯了弯唇角。   比起嗔怒,这样的神情让郁谨不由更紧张起来。   答应吧,只要答应下来,他会对她好好的,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一直对她好。   他要是个姑娘家,遇到这样的男子都要以身相许了,她难道就这么狠心,一而再再而三把他推到人生之外吗?   余生倘若没有阿似,他一点都不快活。   屋外秋风陡然大了起来,哪怕掩着房门,夹杂着凉意的风还是顺着缝隙钻进来,吹得二人衣衫随之飘扬,心绪亦起起伏伏。   姜似终于问道:“王爷可知道自己的身份?”   她对郁七也算有一定了解,说起来他在某方面与她是一样的人,都那样执拗,认定了什么便不回头。   看来今日不说清楚他是不准备放手了。   “身份?”郁谨一双英挺的眉越蹙越紧,“王爷”两个字落入耳中尤其刺耳。   原来阿似担心的是这个。   他反而安了心,黑亮的眼睛定定望着她,带着少年的坚决与自信,一字字道:“解决这个问题是我该操心的,不是你操心的事。”   停了一下,他的话带着一点欠揍的意思:“再说,你操心也没用。”   只要阿似愿意嫁给他,怎么哄得皇帝老子赐婚当然是他要解决的问题。   这大实话说得姜似一滞。   确实,这个问题她想解决也解决不了。   “阿似,你只要想好愿不愿意就够了。只要你答应,别的问题我会解决的。”郁谨声音放柔,有那么几分蛊惑的味道。   他可以使手段在阿似不情愿的时候求来赐婚,让东平伯府与阿似都没有说“不”的机会,但不到万不得已,他还是不愿走这一步。   当然,如果东平伯府要把阿似定给别人,那他就不会坐以待毙了,先把人抢过来再说。先前他一时装大度,阿似险些嫁到了安国公府去,这种憋屈加苦闷的滋味他可不想再尝一次。   嗯,在没人和他抢的时候他会耐心等阿似点头,在有人跟他抢的时候先下手为强……什么,这样很不要脸?别开玩笑了,他什么时候有脸了。   姜似摇头:“王爷,我只是个寻常的伯府姑娘,想过的是平平淡淡的日子,皇家生活对我来说不合适。”   “怎么不合适了?我只是个闲散王爷,咱们不出头不挑事,关起王府大门过日子,别提多逍遥自在。”   皇室斗争固然残酷,可他又不打算掺和,那些有想法的人乐见他置身事外,难道要把他拉扯进去平白树敌吗?   姜似还是摇头。   太子被废,夺嫡风波一起,又岂是想置身事外就能够的。   郁谨突然伸出双手捧住姜似的脸,恼道:“你再不好好想清楚,这么不负责任随便摇头,我就要咬你了!”   姜似不由翻了个白眼。   而郁谨突然变得严肃起来,手落回桌面,没好气问道:“姜姑娘,你觉得什么日子是平平淡淡的?嫁一个普通男人?我记得你二姐嫁的是长兴侯世子,按着双方出身这也算是个普通男人了,可结果呢?”   姜似被问住了。   在寻常人眼里长兴侯世子当然不算普通男人,但对他们这样的人家,门当户对就意味着不出奇,比起王爷的身份那自然是普通人。   而这个众多上层人眼中的普通男人,东平伯府眼中的乘龙快婿,却做出了连续虐杀女子的事来。   “那些走街串巷的货郎,刨地的庄稼汉,这更是普通男人了吧?可这样的普通男人手里有点小钱还想着去金水河逛逛呢,更有喝二两酒就打媳妇出气的……”郁谨的语气越发语重心长,嘴角却带着几分讥诮,“阿似,姜姑娘,人生在世任何选择都有风险,焉知所谓平淡的日子就一定是好的?或许更不堪,更可怕。”   说到这里,少年变得委屈起来,控诉道:“阿似,你不能因为我是皇子,就歧视我。”   姜似一时静默。   郁谨见状再接再厉:“你看,至少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你知道的,比起嫁给完全陌生的人风险还是小多了嘛。”   郁谨觉得自己是个卖菜的小贩,正对着主顾竭力吆喝着:看一看喽,新鲜水灵的白萝卜,个大皮薄滋味好,可比别人家的歪瓜裂枣强多啦。   而姜似在对方如有神助的这番忽悠下,竟觉得有几分道理。   大姐与二姐嫁给的都算是门当户对的普通人,而她们的日子过得可不比前世的她平淡多少……   她沉默良久,终于迟疑着道:“你不要说了,我要好好想想。”   郁谨大喜。   这还是第一次阿似没有断然拒绝他,而是提出好好想想。   “你慢慢想,认真想,不带任何歧视地想。”   身为皇子在阿似心里就先输了一筹,他容易嘛。   “我可能要想很久。”   “想多久都无妨。”郁谨长长舒了一口气,笑意从眼底蔓延至唇角。 第285章 稀奇事   郁谨离开小巷子时,脚步从来没有过的轻松。   燕王府与其他王府一般,坐落在皇亲贵胄聚集处。   他走至大门口,心中实在欢喜,忍不住伸手揉了揉门口石狮子的头,令王府门人瞬间瞪大了眼睛。   瞥了神色古怪的门人一眼,郁谨大步流星走了进去。   比之雀子胡同小小的民宅,王府自然大得多,亭台楼阁,重重院落,若是初次来的人定然会晕头转向。   可对郁谨来说,他还是觉得那个门口有一棵歪脖子枣树的民宅最方便。   进门就是院子,高大的合欢树遮天蔽日,夏日里坐在树下乘凉最是舒爽,还有小扇子一样的合欢花仿佛一直开不败,点缀着漫长且悠闲的时光。   这偌大的王府空荡荡,郁谨认真想了想,主要还是缺了一个女主人。   二牛窝在墙根,见主人回来没精打采看了一眼,又把脸重新放到前腿上。   对于看够了主人这张老脸的大狗来说,郁谨的地位已经一降再降,原先或许还勉强顶得上一盆肉骨头,现在大概只值一根肉骨头了。   “二牛,过来。”郁谨想要与人分享这样的好心情,思来想去,龙旦与冷影不如二牛靠得住。   二牛晃晃尾巴,懒得理会。   郁谨也不介意,乐颠颠走了过去,抱住二牛的脑袋狠狠揉了揉。   “呜呜——”二牛一脸懵抗议着。   龙旦伸长脖子看了一眼,撞了冷影一下,小声道:“主子今天有点不对劲!”   冷影收起弓弦,转身便走。   “哎哎,你跑什么?”龙旦莫名其妙喊着。   冷影眨眼走远了,就听郁谨道:“龙旦,过来陪我练练。”   龙旦:“……”冷影这个没有同伴爱的混账!   龙旦被主子蹂躏得痛不欲生暂且不提,姜似回到海棠居往美人榻上一坐,开始为先前的动摇羞耻起来。   太没出息了,太不坚定了,怎么能因为对方几句话就想重上贼船呢。   姜四,你难道是这么没有节操的人吗?   心中一个小人碎碎念着:是啊,是啊,你就是啊。你是不是傻,既然嫁给任何男人都有风险,嫁给长得好看又喜欢的男人怎么啦?   姜四伸手揉了揉脸。   不能再想下去了,她目前的摇摆有点危险。   阿蛮站在一边,瞧着自家姑娘神色反反复复变幻,发愁叹了口气。   姑娘到底在想什么呢?拿出那个晚上杀人放火的飒利劲儿不是挺好的。   眨眼就是三日后。   秋风一日比一日凉,空气里开始有了菊花与醉蟹的味道。   这个时候的金水河比夏日还要热闹。   赏菊吃蟹不只是高门大户的乐事,更是文人墨客与名妓们的盛宴。   姜似在民宅里见到了犹带着酒气的阿飞。   酒意浅淡,而阿飞的眼神是清亮的,姜似皱起的眉重新舒展,示意阿飞坐着回话。   阿飞很识趣离姜似远远坐下,讪讪道:“这两日喝得有些多,五脏六腑都成酒缸了。”   “辛苦了。”   阿飞连忙摆手:“不辛苦,一点都不辛苦。”   苍天啊,这样的日子让他一直过下去好了。   “这两天有收获么?”   阿飞不由坐直了身子,收起了嬉笑神情:“也不知道对姑娘来说有没有用,倒是从那两个汉子口里听到了几句醉话。”   姜似亲手倒了一杯茶递给阿飞,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小的请他们喝了两顿酒,第一次两个人还有点戒心,第二次就放开喝了。当时见差不多了,我就问他们如今往花船上卖闺女卖妹子是不是不稀奇啊,您猜他们说了什么?”   姜似用纨扇敲了敲桌面,嗔道:“别卖关子。”   阿飞忙老实起来:“其中一个汉子说卖闺女卖妹子算什么稀奇,有一个人把一个妹妹卖了两次才叫稀奇呢。”   姜似听得云里雾里,皱眉问:“卖了两次是什么意思?”   “那人说有个伺候头牌的丫鬟前不久才被人赎了身,结果没多久她兄长因为赌钱欠了债又来卖人了。说来也是搞笑,这在花船上干过的女孩子与黄花闺女价格能一样嘛,那人以为给妹妹换了一个名字他们就不认识了?”   姜似抿唇,继续听阿飞往下讲。   阿飞身子微微前倾,带着点得意与邀功:“姑娘,那个被卖了两次的丫头,叫晴儿。”   当日混在人群中阿飞是见过晴儿的,后来姜似吩咐他去金水河打探消息,专门叮嘱他留意有关晴儿的一切消息。   打听到这些,阿飞这三日就不算白忙活。   姜似不由站了起来,在屋内踱了几步停下来问阿飞:“晴儿的兄长是什么人,家住何处这些打听到了吗?”   这一次换来阿飞的摇头:“没有,那人说只在赌场与晴儿的兄长接触过,再问就什么都问不出来了,我估摸着他们是真不知道。”   姜似想了想道:“既然晴儿的兄长是赌场常客,你去赌场打听过没有?”   “去问过了,可惜那两个人只知道晴儿的兄长叫杨大,人家赌场哪对得上号。”说到这,阿飞下意识替自己辩白一句,“姑娘您有所不知,在赌场里如晴儿兄长那样的人太多了,因为欠赌债卖房卖地、卖儿卖女卖妻的不计其数,他为了几两银子卖妹妹再寻常不过了,这样的人都没人多看一眼。”   姜似走到八仙桌旁重新坐了下去,把玩着手中纨扇。   “那汉子说晴儿的兄长给妹妹换了名字,那么先前晴儿叫什么?”   这一次阿飞倒没有犹豫,道:“叫雨儿。因为雨儿是伺候头牌的丫头,虽然不起眼却有不少人知道。”   晴儿、雨儿,这还真是有意思。   姜似琢磨着这两个名字,再次肯定如今在朱家的那个晴儿有大问题。   可是眼下从朱家那边下手是不明智的,想要剥丝抽茧解开其中谜团,还是要从花船上着手。   “那么晴儿先前是被谁赎身的呢?难不成是她的兄长?”   一个好赌且把妹妹卖了两次的兄长,手头通过赌钱赢来一笔银钱后首先想到的应该是去赢更多钱,而不是良心发现给妹妹赎身吧? 第286章 燕春班   阿飞一声嗤笑:“怎么可能,她兄长有钱也不会干这种人事啊。”   “有没有找别人打听过?”   阿飞听姜似这么一问,苦笑起来:“小的找鸨儿打听过了,要不是仗着姑娘给的丰厚银钱撑腰,差点就要被赶出去了。”   姜似叹口气。   给阿飞的时间到底太短了些,从两个龟公嘴里套点话不难,要与精明无比的鸨儿打交道那就不容易了。   可是照目前情况来看,给晴儿赎身的究竟是何人显然很关键,说不定那个人就与朱家有关。   姜似还有一点想不通:晴儿只是服侍头牌的一个小丫头,各方面平平无奇,有哪一点值得算计大姐的那个人看重呢?再者说,那人给晴儿赎身后为何又送回晴儿兄长那里,让她兄长把妹妹再卖一次?   弄这么多曲折,就是为了演那场戏让晴儿被长姐救下吗?   可若是这样,似乎多此一举。   这场戏若是由她出手该怎么演?   至少没那么复杂,盯着赌场找一个走投无路准备卖闺女卖妹妹的赌棍就是了,根本犯不着先把人从青楼赎身送回家人身边去。   除非——姜似举着纨扇的手一顿,眼神越发深沉。   除非那人有非用晴儿不可的理由,而这个理由坐着空想是不成的,她要去晴儿被卖的花船上一探究竟。   姜似把纨扇往桌子上一丢,漫不经心问道:“那花船打着什么旗号?”   金水河上大大小小花船无数,每一条花船都有名字方便恩客们辨识。   阿飞随口道:“叫燕春班。”才说过后骤然觉得不对,小心翼翼打量着姜似的脸色问:“姑娘,您问这个干什么呀?”   姜似靠在椅背上,笑道:“还真是个应景的名字。”   阿飞站了起来,抹了一把脸:“姑娘,您说这个我突然有点紧张。”   不可能是他想的那个意思!   少女垂眸,懒懒盯着饱满粉润、修剪齐整的指甲,用“我打算去脂粉铺子随便逛逛”这样的语气道:“我打算去燕春班逛逛。”   阿飞腿一软,跌坐回椅子上。   “那两个龟公已经认得你,你就不用跟着我上船了,到时候给我带路就行。”   阿飞声音都变了:“姑,姑娘,这不成啊。”   “怎么不成?”姜似敛眉。   怎么不成?这还需要问嘛!   阿飞都快跪下了:“姑娘,您当是戏折子上演得那样啊,女扮男装的大姑娘不只能逛青楼还能考状元甚至当驸马?那些都是骗人的!就您这样的一上船,鸨儿瞧一眼就会看出来您是个姑娘家……”   “这个我知道,你带路就是了。”   “这个真不行……”阿飞壮着胆子拒绝。   “嗯?”   阿飞语重心长劝:“姑娘,您万一出点什么事可怎么收场啊,到时候小的可担不起责任……”   姜似笑笑:“我会带上老秦的。”   见阿飞还待再说,姜似脸一沉:“难不成在你心里,我是那种做事不计后果羊入虎口的傻瓜?”   “当然不是……”   “好了,你做好我吩咐的事就好,别的无需操心。”   阿飞叹口气,生无可恋问道:“您打算什么时候去?”   少女嫣然一笑:“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晚好了。”   回到海棠居,阿蛮围着姜似团团转,到最后姜似不得不问道:“阿蛮,你是在赶苍蝇么?”   阿蛮停下来,可怜巴巴看着她:“姑娘,您真的带着老秦,不带着婢子了?”   万万没想到,她一个贴身大丫鬟还需要与车夫争宠。   “人多显眼,带一个刚刚好。”   老秦那张大众脸稍微乔装一下就没人认得出,关键时刻还比阿蛮顶用,姜似自然毫不犹豫抛弃了小丫鬟。   阿蛮委委屈屈应了声,直到夜幕悄然降临目送姜似消失在黑暗里才彻底死了心。   抬起头,天上一弯冷月黯淡无光,那些星子更是不见了踪影,阿蛮深深叹了口气。   这样月黑风高的晚上正是杀人放火的好时候,便宜老秦了。   九月初的夜里已经有些凉了,姜似偷偷溜出伯府自然不能提灯,这样摸着黑小心翼翼与老秦汇合后,手心却出了薄薄一层汗。   外面万家灯火,一片光明。   姜似打量了老秦一眼,满意点头:“这样不错。”   老秦嗯了一声算作回应,仿佛姜似这次出门与以往任何一次都没有区别。   “姑娘——”转角处,阿飞用力向二人挥手。   姜似与老秦一前一后走过去。   神色复杂看了一眼男装打扮的姜似,阿飞默默叹口气,侧身道:“您上车吧。”   入了夜别看这边安安静静,等到了金水河那里又是另一番景象。   姜似坐着马车不急不缓赶到金水河畔,果然是欢声一片、脂艳香浓,这辆还算精致的马车混入川流不息的车马间半点都不会引起人的注意来。   那些停靠在岸边的花船,有许多花枝招展的女子站在外边揽客,浓郁的脂粉香随着她们一抬手一甩帕直往姜似鼻尖里钻。   姜似下意识皱了皱眉,很快整理好心情,在阿飞的指引下向一条花船走去。   船上彩杆垂下的写有“燕春班”三字的大红灯笼正随风摇摆着。   燕春班同样有一名花娘正立在木板上迎客,两名打手悄然隐在不起眼的地方,以防有人来闹事。   姜似身量高挑,体型偏瘦,穿上男装再略加掩饰便看不出女性特有的曲线来,在不甚明亮的岸边匆匆一瞥,恰是一个俊俏无双的少年郎。   花娘眼睛一亮,登时凑了过来:“公子里面请——”   她说着,不知是出于习惯还是见眼前少年生得实在俊俏,胸前汹涌的波涛抖了抖,直往姜似胳膊上蹭。   躲在暗处还没离去的阿飞一颗心顿时揪了起来,唯恐姜似受不住尖叫起来暴露了女子身份。   姜似微微抿唇,竟笑了笑,一块碎小的银子在夜空中划出一道光,准准落在了花娘胸脯上。   花娘欢欢喜喜一叠声道谢,那俊俏的少年郎已带着面无表情的仆从上了船。   阿飞看傻了眼,下意识摸着下巴。   乖乖,姑娘这逛青楼的范儿可比他强。 第287章 砸钱   青楼妓馆姜似当然没有逛过,不过前世在以女子为尊的乌苗生活了一段时间,见惯了大胆奔放的乌苗女子,似乎就觉得没那么可怕了。   她步履从容往里走,一边走一边不动声色打量着四周。   燕春班所在的船是个中等花船,上下共两层,下层是供客人们赏玩歌舞的宽敞大厅,上层则是一间连一间的香闺。那些乘着夜色兴匆匆而来的客人们若是起了兴致,便会沿着大厅四角的木梯拾阶而上,搂着瞧中的花娘共度春宵。   姜似抬眼瞄了一眼上方。   两层楼上其实还有一个小小的阁楼,好似被托举着欲乘风而去,听阿飞说那是这艘花船上的头牌住处。   大体来说,燕春班就是金水河上很寻常的一艘画舫,燕春班的头牌放到整条金水河上更是排不上名号,至于伺候头牌的小丫鬟就更不起眼了。   姜似寻思着这些往厅内走,很快一名三十左右的女子迎了上来。   女子体态丰盈,神色轻佻,这个时节还香肩半露,令人忍不住顺着那深深的沟儿往下探寻。   姜似琢磨着这应该就是花船上的鸨儿了。   她所料不错,女子确实是花船上的鸨儿。   这样不大不小的花船当然比不得那些顶级画舫,连招待客人们的妓子都分了数等,有鸨儿一人应付足矣,其他稍有姿色的花娘要陪着恩客寻欢赚钱的。   鸨儿见了姜似的样貌穿戴眼睛一亮,声音比之寻常热情几分:“哟,这是哪来的俊俏公子,快快里边请。”   姜似微微颔首,控制着打喷嚏的冲动。   鸨儿身上传来的脂粉香对她来说太浓郁了些。   可很快原本热情的鸨儿面色一沉,狐疑盯着姜似不走了。   姜似倒也不怕,干脆停下脚步,对鸨儿微微一笑。   鸨儿的脸更沉了,上前一步靠近了姜似,放低的声音含着愠怒:“小娘子要是来闹事的,那就休怪老娘不客气了!”   常在河上混,什么稀奇事没见过,像眼前小娘子一样混上花船的不是没有过,十之八九都是来捉奸的。   这是什么地方?供男人们风流自在的逍遥窝,要是时不时传出家里婆娘打上船来的笑话,她们燕春班还混不混了?   金水河上花船成百上千,竞争压力可大呢。   鸨儿因着这个发现火气直往上冒,又不好立时闹大。   别的不说,这小娘子要是个烈性的,寻短见太方便了啊,转身就能从花船上跳下去……   鸨儿暗道一声晦气。   姜似从袖口掏出一个小小的荷包放到了鸨儿手上。   鸨儿一愣,感受着手中沉甸甸的荷包小小摇摆了一下,很快坚定了立场:“这也不行,燕春班不是你放肆的地方!”   她是眼皮子这么浅的人嘛,为了几块银子毁了燕春班的前程?   姜似轻笑一声,声音清清淡淡,因为放得低,竟一时辨不出是少年郎还是小姑娘:“妈妈误会了,我来燕春班可不是闹事的,而是找人。”   鸨儿老脸一绷,本来风韵犹存的半老徐娘成了母夜叉,冷笑着道:“找人就是闹事!”   “不呀,我要找的人是你。”姜似再笑,一扬手又是一个荷包塞进鸨儿手里。   鸨儿顿时愣住。   找她?   左思右想她很久没有下场了啊,这细皮嫩肉的小娘子不可能来找她打架的吧?   若真是那样……鸨儿暗暗冷笑。   燕春班养的那些打手又不是摆设!   不是来找男人的就好,这钱可以收。   鸨儿当即把两个荷包往怀里一塞,脸上重新挂上笑容:“既如此,公子随奴家来吧。”   才走了两步又停下来,扭头问:“公子对地方没有特别的要求吧?”   “没有。”姜似回得痛快。   鸨儿干脆把姜似领到了自己的落脚处。   鸨儿的落脚处在大厅一隅,算得上宽敞的房间以屏风隔成两部分,外边是小厅,里边帷帐重重,是供人休憩之处。   小厅靠窗的一侧摆着桌几,窗外便是泼墨一样的夜幕与灯火摇曳好似缀满了星辰的金水河。   凉风徐徐从敞开的窗子吹进来,吹得人神清气爽。   鸨儿却倾身把窗子关拢了,皮笑肉不笑道:“小娘子可以说说找奴家何事了。”   哪怕有那两个荷包,鸨儿也无法畅快,在她看来一个良家女子来花船上,这就是不识趣、不知羞、不懂事儿。   世间女子要都这样没规矩,这不是砸她们饭碗嘛。这种歪风邪气是绝对不能纵容的!   “找妈妈打听一件事。”   姜似往椅背上一靠,神色自得,若不是鸨儿识人颇准,还以为是哪家画舫上的花娘来串门的。   这也太自在了,现在的良家女子都这么彪悍了?   “妈妈听说过雨儿这个名字吧?”   鸨儿眼睛一眯,看向姜似的眼神警惕起来。   先前说了,燕春班摊子小,就算是给伺候花娘的小丫鬟赎身都要经她的手,“雨儿”这个名字她当然知道的。   可她拿不准姜似的来意,自然就不会多说一个字。   姜似淡淡一笑:“我想知道给雨儿赎身之人的讯息,但凡妈妈知道的,我都想知道。”   “这不合规矩。”鸨儿扬手指向门口,“小娘子要是问这个,那就请回吧。”   “妈妈别激动,我只是想了解那人讯息而已,既不会杀人放火,更不会给燕春班惹来任何麻烦。”姜似把手探入袖中,白嫩嫩的手指夹着一张银票推至鸨儿面前。   鸨儿瞥一眼,扯扯嘴角。   才十两的面额,当她没见过钱吗?   姜似看鸨儿一眼,又把一张相同面额的银票推了过去。   一张、两张、三张……她一言不发,转眼银票就高高一叠占了鸨儿满眼。   鸨儿眼神闪了闪。   十两面额虽小,可这么一叠就不算小数目了。来金水河一掷千金的豪客固然不少,但不会到燕春班来。   姜似继续往上加银票。   一张,两张……鸨儿下意识默数着。   作男装打扮的少女好似拿出来的是废纸,漫不经心的样子让鸨儿有种莫名的压力。   不行,不行,数乱了!   鸨儿焦急起来,恨不得对方重新放一遍,可眼前的银票依然增加着高度。   她终于忍不住双手往银票上一按:“等等!” 第288章 想与头牌喝杯茶   姜似手一顿,似笑非笑看鸨儿一眼。   鸨儿捂着高高一摞银票,脸色有种激动的潮红。   她们这样的人赚的就不是干净钱,只要钱给够,有什么规矩不能打破的?   这些银票加起来足有几百两了,让她一个人陪俩儿都行,何况只是说说给一个小丫头赎身的恩客。   “咱们先说好了,出了这个门,小娘子与给雨儿赎身的恩客之间有什么纠葛一概与燕春班无关。”   姜似一手托腮,轻轻点头:“这是自然。”   “那行,小娘子问吧。”鸨儿把银票往怀中收拢。   一只素手伸出,轻轻按住了那摞银票。   鸨儿好似被人割了一块肉,警惕看着对面的人。   姜似笑笑:“先不慌,妈妈总要说些我需要的东西才好伸手不是?”   鸨儿讪笑。   “妈妈知道给雨儿赎身之人的身份吗?”   “小娘子这话问的,您去市集上买鸡子,难道还问下蛋的母鸡是什么花色吗?”   姜似俏脸一绷:“我去市集买鸡子,也不会出买牛的钱。”   这鸨儿若打量她是个姑娘家什么都不好意思说,那就错了。   来都来了,钱都花了,她害羞给谁看?若问不到想要的,她就不走了!   鸨儿被噎得翻了个白眼,不由腹诽:小丫头瞧着这么秀气,脸皮咋这厚呢?   “妈妈不知道给雨儿赎身的恩客是什么人也无妨,那他的年纪、样貌这些总该知道吧?或者一切你知道的,都可以说给我听。”   鸨儿回忆了一下,道:“那人三十多岁,京城口音,不高不矮,不胖不瘦,模样也普通,要说起来遇到这种人转头就忘了,不过——”   鸨儿拉长语调,卖了一下关子。   姜似并不催促。   鸨儿这样的人最是精明,显然知道说了这些废话不可能把钱拿走,那么必然有有价值的消息。   鸨儿嘿嘿一笑:“奴家这双眼见过的人太多了,那人虽然穿得还算体面,可奴家一眼就瞧出来那应该是个常在街头厮混的。这种人突然有了钱给相好儿赎身不稀奇,可给一个小丫头赎身就有点意思了。不过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不该好奇不该问的,奴家是一个字都不会问……”   姜似用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声音微微带着失望:“这么说妈妈只看出来那人是街头混混,别的一概不知,这么一个处处平凡无奇的人就是下次瞧见都不见得认出来了?”   鸨儿得意甩了甩帕子:“小娘子小看奴家了吧,再普通的人只要与奴家打过交道,奴家都能记得。不过呢,这么一个人离开了金水河,往京城这条浑水江里一钻,小娘子想把人找出来可太难了。”   “看来我这些钱花得有点不划算。”姜似不冷不热道。   她看得出来,这鸨儿还有话没倒出来。   “嘿嘿,那人虽然生得普通,其实有个特征。”鸨儿见姜似不是好糊弄的,不再卖关子,抬手指了指右耳,“那人的右耳垂上有个好大的痦子。”   姜似暗暗把这个特征记下来,再问:“还有么?比如那人与雨儿之前是否就认识。”   鸨儿连连摇头:“不会。”   “妈妈何以肯定?”   鸨儿笑了:“奴家命人把雨儿领过来时他还问了一句这就是雨儿?要是早就认识,肯定不会这么问。”   姜似赞同点头,又问起雨儿在燕春班的情况来。   一个既无过人姿色又无特长的小丫头,鸨儿当然不会了解太多。   姜似干脆问:“燕春班有无与雨儿相熟的?”   “倒是有一个叫燕子的小丫头,与她一同伺候我们头牌的。”鸨儿倒也干脆,很快把燕子喊了过来。   混迹这种地方的小丫头全然没有怯场的意思,走进来后眼珠灵活转着直往姜似身上瞄。   姜似挺直脊背,面色温和,在小丫头眼中就是一个难得的美少年。   “不知妈妈找燕子有什么事?”   “这位公子有话要问你,但凡你知道的就好好说。”鸨儿颇识趣,叮嘱完燕子扭身走进了里室。   里室与小厅虽只隔着一排屏风,燕子却骤然觉得轻松许多,看向姜似的眼神越发大胆起来。   姜似笑意温和:“听妈妈说,你与雨儿是好姐妹。”   燕子一怔,眼中飞快闪过一抹不悦。   怎么又是雨儿?   同样是伺候头牌的丫头,她比雨儿来的还早,可是雨儿却被人赎身了。   赎身啊,这是她们做梦都盼着的事儿。   要是那些顶尖的画舫花娘就罢了,见惯了一掷千金的豪客,瞧不上寻常男人。可是对燕春班这样不上不下的花船来说,别说她们,就算那些花娘又有哪个不盼着找个良人离开这腌臜地儿呢。   雨儿的运气未免太好了,不久前才被赎身,现在又有这么一个俊俏的郎君惦着。   这可真是不公平极了。   “你们相处了这么久,有没有听雨儿提起过家里的事?”   燕子掩口一笑:“我们这样的人,谁还有脸总提家里呀,让人知道谁家的姑娘在花船上做事又不是什么光彩事。”   “私下里也没有么?”姜似手一翻,一对金耳坠落入燕子手心。   燕子忙往屏风处看了一眼,飞快把耳坠收好,话多了起来。   郎君长得好看固然赏心悦目,但金坠子才是最实在的。   姜似默默听着,捕捉到一些讯息:比如雨儿一家是外地来的,路上死了爹娘,还没找到落脚地方就被她哥卖了。比如哥哥好赌,都卖了她还时不时找来要钱,她又不敢不给,怕妹妹跟着哥哥受委屈……   等燕子歇了口气,姜似便问:“原来雨儿还有个妹妹,多大年纪了,与兄长在何处落脚?”   燕子摇头:“雨儿没有提过这些。”   姜似闭目思索。   既然雨儿一家是沿河上京,因为缺钱顺手把她卖到了金水河的花船上,她的兄长更是时不时来讨钱,那么是不是可以推断雨儿兄长的落脚处应该就在金水河附近呢?   见再问不出什么,姜似与鸨儿道别。   鸨儿得了银子又怕惹祸,巴不得赶紧送走这尊大佛,于是亲自把姜似送回大厅。   璀璨灯光下,姜似笑吟吟道:“来都来了,总要与班子里的头牌喝杯茶。” 第289章 这一场偶遇   眼前少年郎容色秀美,身姿挺拔,一袭淡青色宽袍以白玉带束腰,眼角唇畔挂着淡淡浅笑,哪怕立在那里不动亦成风流,恐怕除了阅人无数的鸨儿,匆匆一瞥都难以发现她女儿家的身份。   鸨儿又是可惜又是生气:一个女子打扮成男人的模样比来花船潇洒的绝大多数恩客都好看,这不是扎心嘛。   扎心就扎心吧,问完了事不赶紧走人还想着与头牌喝茶,没有金刚钻揽什么瓷器活?   鸨儿悄悄撇嘴,随后香帕一甩:“真是不巧了,今日我们莺莺姑娘有贵客。”   说到这里,鸨儿得意抚了抚鬓边绢花。   她们燕春班确实不大,画舫比不上金水河顶尖的画舫宽敞华丽,花娘也比不上人家的漂亮,是以平日来燕春班消遣的都是一些层次不算高的客人。   可是今天有点不寻常,不但来了这么一位古古怪怪的小娘子,在这小娘子之前还有位公子点名要见头牌莺莺。人家不只长得俊,出手还阔绰,一看就出身不凡,莺莺仗着是燕春班的顶梁柱平日还爱拿乔,今晚从楼上瞥了一眼就迎出来了。   要说起来,鸨儿先前一发现姜似女子的身份,头一个怀疑就是奔着这位公子来的。   至于那些大腹便便的老家伙或者会念几句歪诗的酸书生,家里婆娘吃撑了才这么上心吧。   姜似蹙眉看着鸨儿。   一个花船上的头牌有客人是很正常的事,她确实不能指责鸨儿敷衍她。   可是来都来了,不看那头牌一眼委实不甘心。   姜似对燕春班的头牌不是没有怀疑的。   既然暗害长姐的人赎走雨儿,而雨儿是伺候燕春班头牌的丫头,焉知那人与头牌之间没有猫腻。   难道说朱子玉与燕春班的头牌有首尾,先给头牌的丫头赎身送到长姐身边,是为了陷害长姐好给头牌腾位置?   姜似暗暗摇了摇头。   朱子玉要真有这个打算,还不如二牛有脑子。   不论如何,燕春班的头牌花娘还是要见一见的。   “公子啊,早些回去吧。”鸨儿皮笑肉不笑劝道。   姜似皱起的眉缓缓舒展开来,对鸨儿微微一笑:“既然今日无缘见到莺莺姑娘,那我明晚再来好了。”   鸨儿脸皮一抖,厚厚的脂粉都掉了不少,强笑道:“明晚莺莺姑娘也有人约了……”   姜似斜倚着栏杆淡淡笑:“那就后日来好了,我很闲的。”   鸨儿暗啐了一声,一甩帕子:“奴家送公子下船吧。”   这个时候还早,大部分花船还停靠在岸边等着客人们上船。船体微微有些摇摆,彩杆上的红灯笼在水面投下的光影儿亦跟着晃动,无数碎金聚拢又散开,使平静的水面变得神秘莫测,又有着独属于金水河的旖旎。   姜似知道再留下去不会有什么收获,微一颔首,随鸨儿往外走去。   鸨儿悄悄松了口气。   总算把这姑奶奶打发走了。   二人一前一后,老秦走在最后面,眼看着就要走到最靠近门口的木梯处。而这时,木梯上响起轻微的脚步声。   姜似下意识抬头。   比不上大厅内的灯火通明,木梯处光线稍暗,那人的脸有一半隐藏在黑暗中,只能勉强看出轮廓。   可姜似只扫了一眼就愣了。   从木梯上稳步往下走的人居然是郁七!   他怎么会在这里?   不过是一晃神的工夫,二人之间便只隔着数个台阶的距离。   姜似条件反射低下头去,加快了脚步。   鸨儿的声音适时响起,热情又欢快:“哟,公子怎么这就走了呢,可是我们莺莺没有服侍好您?”   莺莺?   姜似走不动了,抬眸扫过去。   二楼的栏杆处,一名红衣女子幽幽怨怨盯着郁谨的背影,满是不舍。   女子约莫双十年华,挽着个松松的堕马髻,齐胸的长裙一直垂到脚踝,与胸前大片雪白相辉映的是一双纤巧的赤足。   姜似眼力不错,甚至能看到女子的脚趾甲涂成了鲜艳的红。   比起这番打扮身段,那张脸就稍显乏善可陈了。当然称得上美丽,可也只是寻常的美丽罢了。   至少在姜似看来,燕春班的头牌莺莺从容貌上比长姐逊色不少。   姜家的几个姑娘不论性情如何,皮相上从不输人。   当然,姜似不会单从容貌就断定朱子玉与莺莺之间是清白的。毕竟她也不丑,季崇易照样不屑一顾,满心惦记着一个小家碧玉。   转眼间楼梯上的少年已经走了下来,那双黑亮的眼越过抖动胸前波涛的鸨儿看向姜似。   尽管姜似作男装打扮,又巧妙修饰了五官与肤色,可当那道似乎能看透一切的冷冽目光看过来,她没来由一阵心虚,鬼使神差把鸨儿往怀中一拉。   鸨儿愣住了,郁谨愣住了,其实姜似自己也愣住了。   好在她脸皮够厚,反应够快,学着那些逛青楼的男人惯有的样子,一手揽着鸨儿的肩,一手在鸨儿腰间捏了一把,粗着嗓子道:“我就稀罕妈妈这样的,不如妈妈陪我说说话吧,咱们还去老地方好了。”   鸨儿嘴角直抽。   老地方?这小丫头到底搞什么鬼?   “走了。”姜似暗中加大力气推了鸨儿一把。   鸨儿直觉不对,看在那一叠银票的面子上没有挑破。   去老地方又怎么样,对方一个弱女子还能对她用强不成?   姜似半搂半抱着鸨儿,顶着郁谨探究的目光往里走,鸨儿回头笑道:“对不住啦,公子,奴家这里有客人,等您下次再来奴家一定好好招呼啊……”   “等等。”郁谨沉沉喊了一声,大步走了过去。   鸨儿抛了个媚眼:“公子要是没有别的安排,就让莺莺好好陪陪您呗,您看奴家实在无法分身——”   郁谨伸手把鸨儿从姜似怀中拽了出来,一手搭上姜似肩头。   “呦,这是怎么说,为了奴家二位公子打起来可不值当的。”鸨儿笑着打圆场。   少年眸光黑沉,带着某种危险的意味深深看了姜似一眼,转身便走。   他居然在这里发现了阿似,这可真是万万想不到啊!   不生气,不生气,等问明白了再说。   郁七皇子默默劝了自己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第290章 当一回男人   顶着鸨儿狐疑的眼神,姜似掸了掸衣裳上不存在的尘土,端着一张正经脸微微颔首:“妈妈留步吧,我就告辞了。”   “哎——”鸨儿张张嘴,把那些疑惑咽了下去。   就像她之前说的,干这一行的就是为了钱,别的轮不着她们操心好奇。   姜似越过鸨儿向外走去,老秦与之隔了半丈左右的距离默默跟上。   经过鸨儿身边时,老秦看了鸨儿一眼,尽管一声未吭,鸨儿却觉一盆冰水迎头泼下来,在这流淌着靡靡暧昧的大厅里,好似陡然掉进了寒冬腊月的冰窟窿。   鸨儿唇色瞬间发白,眼底爬上惊惧。   这样的人,手上一定沾有人命!   而这些更不是她能好奇的了。   尽管这时老秦已经大步跟上了姜似,根本看不到鸨儿表情,可她还是露出讨好的笑来。   瘟神赶紧走吧,以后可别再来了。   一扭头看到二楼倚栏而立的头牌莺莺,鸨儿面皮一僵。   糟糕,那丫头说明晚还来。   可很快鸨儿又察觉出古怪:刚刚那丫头分明要见莺莺,怎么后来却视而不见,就这么走了?   稍一琢磨,鸨儿就想到了从楼梯上走下来的那个冷峭少年。   这二人之间看来不简单。   鸨儿快步沿着木梯上了二楼,对莺莺撂下一句话:“去你屋里。”   等进了莺莺屋子,鸨儿便问:“刚刚离开的那位公子,在你这里做了什么?”   莺莺一怔,随后笑了:“看妈妈说的,恩客来找女儿,还能做什么。”   鸨儿一双厉眼上上下下打量着莺莺,犹如雪亮的灯。   莺莺微微垂头:“妈妈这样看我做什么?”   鸨儿缓缓开口:“这时间……短了点吧?”   那位公子看起来不像是绣花枕头啊,难道这么快就完事了?还比不上临河村子里那个二傻子呢。   说是二傻子,其实人家不傻,只是脑筋没有那么灵活而已,要是生在富贵人家半点不影响什么,可惜是个穷苦命,等成年了到底是没有哪家姑娘愿意嫁过来。   脑筋不灵活的男人,那也是男人,不知怎么手上有了点钱就来燕春班了。   赚钱的机会鸨儿怎么能放过,出挑的花娘二傻子不配享用,年老色衰的花娘还是可以的。   结果花娘被二傻子折腾了足足一夜,披头散发跑出来都哭傻了。   咳咳,看来二傻子也有那种俊俏矜贵的公子哥儿比不了的优点。   “妈妈,您这是说的什么话!”莺莺啐道。   鸨儿拉回跑到天边的思绪,语气转冷:“莺莺,那位公子不简单,你可不要动不该动的心思。”   莺莺淡淡一笑:“妈妈说笑了,莺莺又不是头一次接客了,能动什么心思。”   “那就好。”鸨儿这才起身,回到大厅与恩客们眉来眼去去了。   丝毫不知自己在鸨儿心里被二傻子比下去的郁谨离开花船后,就在岸边不远处默默等着,终于等到了姜似出来。   姜似一眼就看到了隐在暗处的少年,心中斗争了一瞬:是过去呢,还是装没看见呢?   她穿成这样,面部又做了修饰,或许他并没有认出来,只是觉得有些相似而已。   不错,以郁七的脾气当时要是把她认了出来,定会扛起她走人,而不是那么干脆离开。   姜似抱着侥幸打定了主意:还是装没看到好了,不能自投罗网。   她这样想着,面上装出轻松惬意的神色,如大多数心满意足的恩客一般,不紧不慢往与郁谨所在截然相反的方向走去。   郁谨一看,鼻子险些气歪了。   刚刚在花船上撞见,他唯恐别人发现她的身份,费了多大力气才压抑着没有当场发作,结果呢,她居然还装没事人!   少年紧绷着脸大步流星追上去,拦住姜似的去路。   姜似粗着嗓子问:“兄台,咱们认识吗——”   后面的话直接化成了惊呼。   郁谨把人扛在肩头,低低道:“一会儿你就知道认不认识了!”   老秦冲了过来。   他认识郁谨,多少知道这二人之间有那么点不同,然而再不同,眼下这举动就过了。   一只手往老秦肩头一搭,龙旦笑吟吟道:“你说你多不懂事,主子们的事咱们掺和什么呢,要是不痛快,那咱俩练练?”   郁谨扛着姜似往小林子里走,头也不回叮嘱道:“别把动静闹得太大。”   金水河畔的小树林里黑悄悄的,时不时就能听到细微的喘息声。   那些声音时而婉转高昂,时而似痛苦低泣,缠缠绵绵,柔柔婉婉,因为看不清人,反而更令闻者心旌摇曳。   郁谨却对这些充耳不闻,仰头借着稀薄月光看到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把肩上的人改扛为抱,一手紧紧抱着人,一手以树干凸起之处借力,几息工夫就到了树上。   姜似回过神来时,已经被放在了树杈上。   “你说咱们认不认识?”郁谨欺身过来,带着秋夜的凉。   昏暗中,只能看清那双分外明亮的眸子。   那么亮,大概是气的。   姜似下意识动了动身子:“会掉下去的……”   “谁让你动了!”郁谨低低骂了一声,身子一翻把人抱到大腿上,牢牢箍着她,“姜姑娘,打扮成这个样子来逛金水河,你可真让我喜出望外。”   老地方?她与一个鸨儿居然还有老地方!   这丫头不气死他是不罢休吧。   郁谨越想越怒,少年宽阔却还有些单薄的胸膛起起伏伏。   姜似觉得自己坐在了一叶小舟上,被摇得浑身发软。   “跟我说说你们的老地方吧。”郁谨头微低,灼热的气息尽数喷洒在姜似面颊上。   姜似头一偏,不悦道:“王爷这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我好像刚刚才看到你从莺莺姑娘的香闺里出来。”   “你还知道那家的头牌叫莺莺?”郁谨气得扬眉。   眼睛已经适应了这样的昏暗,姜似把对方含霜带怒的神色瞧得一清二楚,下颏微抬:“那又如何?”   郁谨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按住她的后脑,狠狠亲了下去。   去他娘的不许百姓点灯,在她面前明明他才是那个苦巴巴的小老百姓。   今天他要不翻一回身,就别当男人了! 第291章 亲近   因为唇被对方骤然堵住,反对声化成了断断续续的呜咽,顺着穿过林间的夜风往远处飘散。   姜似有些羞恼。   前世两个人不知道滚过多少次,一个横冲直撞的吻而已,还不至于让她乱了分寸。   可这里是紧挨着金水河的小树林,林子深处要是有心寻觅,不知道会惊起多少野鸳鸯,他在这里胡来,简直太……太不要脸了!   许是昏暗的环境给了郁谨勇气,他这一次清清楚楚知道不是在做梦,却毫不客气撬开她的牙关,与之唇齿相缠。   两具年轻的身体毫无间隙拥在一起。   他背后是粗粝的枝桠,虽然稳稳当当托举着二人,却因腾空而有种莫名的刺激。   她则坐在他大腿上,被他牢牢箍着动弹不得。   泛了黄的树叶扑簌簌直往下落,好似刮过一阵又一阵风,有些落在堆积着枯叶的地上,有些则落了二人满身。   而此刻谁都顾不得这些。   姜似用力推着那个胆大包天的男人,又不敢发出太大动静,唯恐被旁人听了去。   郁谨亦不发一言,手腕一用力把弓着身子稍稍逃远的人往回一拽。   这是一场无声的较量。   她还坐在他腿上,这一拉一拽,肌肤间的摩擦使她浑身起了无数战栗,那些斗志与坚持皆化作了虚无,任由他把她拉到最近前。   而这样一来,她就直接坐到了他的灼人之处。   郁谨亲吻的动作停了一瞬。   男人的呼吸声陡然浑浊。   很快那亲吻就越发猛烈起来,犹如疾风骤雨吹打着柔弱的花朵。   他吻着她的唇,咬着她的耳垂,手则伸到二人亲密无间的地方,生疏地揉捏着。   枝桠晃得猛,叶子落了更多,好似下了一场急雨,在被稀薄月光洒满的地上浅浅落了一层。   良久后,那些急促的声音终于停歇。   郁谨一动不动靠着树桠,而姜似则趴在他身上轻轻喘息着。   她的喘息带着灼人的温度,一下一下喷洒在他胸膛上。   也不知刚刚究竟经历了什么,一切回归平静后少年的衣衫就散了开来,露出白皙如玉的胸膛。   又缓了一阵,少年声音沙哑,轻声问:“还要想很久么?”   “两件事……不相干。”姜似轻喘着道。   要不要与他重新开始,她必须仔仔细细、认认真真想一想,一旦拿定了主意,无论是再续前缘还是相忘江湖,都不会再后悔。   他要是以为二人耳鬓厮磨过她就会动摇,那就错了。   耳鬓厮磨算什么?前世再过分的事他们都干过。   姜似明明白白知道,她确实与那些真正的小姑娘不一样了。   当这个男人靠近她、掠夺她,比起害羞,在她身上唤起的更多是兴奋,是渴望,是与心上人融为一体的冲动。   前世已为人妇,而今就算换回少女时的皮囊,又怎么可能还是一张白纸呢?   重生后应付那些问题已经够累,姜似在此事上不准备再自欺欺人。他吻她、抱她,她感到更多的是舒服,甚至在他最后收手时还有那么一丝隐秘的遗憾。   她并没随着重生变得更聪明,竭尽全力挽救亲人的命运已然心力交瘁,那就对自己好一些吧。   倘若不与他在一起,她也没有嫁给别人的打算,所以放肆一些也无妨吧。   “怎么不相干?”郁谨几乎看不懂眼前少女了,尽管她就贴在他腿上,靠在他怀里,因为那番缠绵散乱下来的发垂落在他胸膛上,像是有人拿着羽毛在挠痒,痒得他恨不得把人往草地上一扔,让自己痛快了再说。   可终究是不能,他刚刚已经过分了。   想到刚才的一切,指腹上似乎还留着滑腻,郁谨面上佯作镇定,耳根却红透了。   一时又沉默了下去,林间风疾。   姜似反倒不急,就这么安安静静在他身上趴着。   月冷如霜,秋风薄凉,可郁谨的身上却好似有火在烧。   他忍着那难受的滋味,委屈控诉:“难不成除了我,你还想让别的男人这样对你?或者扒别的男人的衣裳?”   姜似这才隐隐约约记起,在那干柴烈火一发不可收拾的时候,她熟练而急切地扯开了他的衣襟,对着那微微凸起的红豆狠狠咬了一口。   而此刻,他那里还留着一圈牙印,好似被幼兽攻击过。   姜似脸上有些烧,语气却坚定:“都说了不相干,你非要问,是要我现在就做决定吗?”   郁谨反而退缩了。   比起他的狼狈,她太从容,太淡定,他不敢急于求成。   “说说你来金水河做什么。”郁谨退了一步。   上一次她来金水河是杀人放火,这一次她来金水河是调戏鸨儿,她就不能给他留点活干嘛。   姜似静了一瞬,心中无数个念头掠过。   郁谨没有催促,安安静静等。   以前的急切与莽撞,是因为感受得到她的冷淡与抗拒,令他慌乱不安要做些什么,好打破那层坚冰。   而现在,哪怕她说得冷淡,可唇齿间的缠绵与身体的亲密无间都让他开始心安。   他等得起。   树梢的月是弯的,犹如镰刀,洒下的月光清清冷冷,林间的风似乎大了起来。   姜似抬手,默默替他把敞开的衣衫拢好,这才道:“我要找一个人。”   现在不是犯倔的时候,若说找人,她只有阿飞一个帮手,而郁七就方便多了。   “找谁?”郁谨觉得谈正事的时候这个姿势实在容易让他分心,于是直起了身。   随着身体的贴合,嗯,似乎更容易分心了……郁谨绝望放弃了全神贯注的打算。   “一个混迹街头的混子,右耳垂有一个黄豆大的痦子,曾在燕春班出现过……”   郁谨认真听着,等姜似说完了问:“这个人很重要?”   “很重要,越快找到这个人越好。”   郁谨看着姜似,好一会儿叹了口气:“阿似,我实在猜不出你找这么个人做什么。”   她若不愿说,他强问也没用。   姜似笑着看了他一眼,带着几分探究与揶揄:“我也实在猜不出,原来鸨儿口中头牌花娘招待的贵客是你。”   郁谨险些掉了下去,手忙往枝桠上一按。 第292章 车内   糟了,只顾着惊讶阿似为何会来逛花船了。   “有个案子要查……”   没等他解释,姜似便点了点头:“呃。”   “真的是查案——”这么轻描淡写点头,一定是不相信他。   “既然查案,就不耽误你正事了。带我下去,我也要回去了。”   郁谨抬手按住姜似肩膀;“我真的是查案,不信你可以去问甄大人……”   姜似无奈扶额:“我真的相信。”   对郁七,这点了解她还是有的,刚刚不过是怕他追问个不停,小小反击一下而已。   “不是说气话?”郁谨狐疑打量着她。   “不是,我真的该走了。”   郁谨松了口气:“那我送你。”   他抱着姜似从树上跳了下去,落地无声。   姜似低头整理着衣衫与微乱的发。   郁谨在一旁看着,伸手替她摘下一片树叶子,又摘下一片树叶子……   姜似叹气:“算了,回去洗漱吧。”   郁谨自觉干了坏事,讪讪往林子外走。   出了小树林,光线陡然亮起来,从金水河上传来的欢声笑语越发分明,连空气都裹着淡淡的脂粉香。   姜似停下来:“不用送了,我自己回去就行。”   郁谨皱眉。   “你不是要查案么,还不快去忙正事。”   郁谨不吭声,抓着姜似的手就走,被她挣脱:“真的不必送,有老秦和阿飞,用不了多长时间就回去了,你跟着反倒惹眼。”   见她坚决,郁谨只得作罢。   刚刚才亲近了些,他还是表现好点吧。   龙旦与老秦就守在不远处。   姜似走过去,对老秦点头:“咱们走。”   眼看着人都走远了,郁谨还立在原地不动。   龙旦凑上来:“主子,您和那位公子没……没怎么样吧?”   万万没想到啊,主子居然还好这一口!   龙旦浑身泛起了鸡皮疙瘩,暗道一声好险。   还好主子公私分明,不然要是对他提出某种要求,他是答应呢,还是拒绝呢?   这种难题,龙旦一想就觉得脑仁疼。   郁谨诧异看龙旦一眼:“你没看出来那是姜姑娘?”   他难道会把一个大男人扛进小树林?   龙旦猛吃了一惊,音调都变了:“没呀,姜,姜姑娘男装打扮不是这样啊……”   他见过姜姑娘女扮男装,瞧着和姜二公子挺像的,可不是今晚这个模样。   “看人难道只看脸?蠢!”郁谨敲了一下龙旦的头,大步往前走去。   龙旦忙跟上去,亦步亦趋跟着主子往金水河畔走,眼尖从郁谨发间发现一片树叶子。   他伸手把树叶摘了下来。   郁谨脚步一顿,侧头看过去。   龙旦举着树叶子,满是崇拜:“主子,咱们府上是不是很快要有女主人了?”   主子下手忒快了啊,还是在小树林!   “多嘴!”郁谨板着脸,嘴角却忍不住翘起来。   这般心情可惜不能与阿飞多言,要是二牛在就好了,至少可以把二牛的大脑袋揉上几圈。   “不是你想的那样,去下一个画舫吧。”   龙旦脚下一滑,不可思议道:“主子,您逛花船,姜姑娘没说什么?”   郁谨想了想道:“她说让我快些去办正事吧。”   龙旦一拍额头:“姜姑娘定然在说气话呢!”   “她没生气。”   “要是不生气,那就是不上心。”   “不上心?”郁谨声音冷了下去。   “您想啊,您要是发现姜姑娘逛小倌馆,是什么心情?”   郁谨想了想。   还是不想好了……   “主子,您还是去送姜姑娘吧。那些花船夜夜迎客,早一天晚一天又跑不了,什么时候不能查呀。”   郁谨深以为然点了点头。   甄世成那老头太会忽悠,弄得他都忘了一开始来刑部的初衷了。   他明明只是为了应付皇帝老子而已,难不成还真要当个断案如神的青天老爷吗?   郁谨突然觉得刚刚不送姜似的行为傻透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乐意逛花船呢。   “这样吧,你去下一个画舫逛逛,别打草惊蛇。”郁谨叮嘱一句。   龙旦立刻眉开眼笑应下来。   郁谨狐疑打量他一眼。   龙旦忙恢复了严肃:“要不主子您去查,小的替您送姜姑娘。”   “滚。”   弯月越爬越高,地上好似铺了一层薄薄的霜。   阿似察觉老秦走路有些异样,问道:“老秦,怎么了?”   老秦赧然:“腿被踹了一下,有些吃痛。余公子的属下身手不错。”   换到年轻的时候,他能与对方打个平手,而现在到底是体力跟不上了。   当然,真到了以命相搏的时候,他自信不会比龙旦差,大不了以命换命。   “回去擦些活血的药酒。”见老秦一脸自责,姜似宽慰道,“他的属下本就是千里挑一的,你不落下风已经很好了。”   无论是嬉皮笑脸的龙旦还是沉默寡言的冷影,在战场上都是杀人不眨眼的,真正爬过死人堆。   雇来的马车就停靠在不起眼的角落里,阿飞等得有些心急了,见到姜似与老秦一前一后走过来,急忙迎了上去。   “姑娘,您总算出来了!”   再不出来,他都要怀疑姜姑娘瞧中燕春班哪位花娘了。   “先上车。”姜似提着裙角利落上了马车,回眸看了亮如白昼的金水河一眼。   这个时候的金水河比之她刚来时似乎更加热闹,乐声、笑声、歌声,各式各样的声响好似被瞧不见的脂粉香包裹着汇成听不真切却令人脸红心跳的声音,一点点往人耳朵里钻。   听到的人耳朵是痒的,心也是痒的,而无拘无束飘荡在金水河上的那些游船画舫就是给这些人解痒的好去处。   不知道他又上了哪一艘画舫呢?   他那个样子,头牌花魁定然乐意相陪。   姜似脑海中骤然浮现出燕春班的头牌莺莺的模样。   大红的长裙,松垮的发髻,白皙的胸脯,还有涂着蔻丹的一双赤足……   姜似抿唇摇头。   说了不介意,她又胡想些什么。   挑了帘子钻进车厢,姜似暗暗鄙视了一下自己。   可很快,这些女儿家的矛盾心事就如泡沫被骤然戳破。   姜似浑身紧绷,尽量平静问:“谁?”   后腰处抵着的一柄冰冷匕首微微一动。 第293章 劫持   那匕首冷硬冰凉,无情而沉默着抵着姜似腰肢的柔软处。   淡淡的血腥味裹着金水河畔的脂粉香钻入鼻尖。   姜似暗道大意了。   胡思乱想果然要倒霉的。   “你不要叫,我不会伤害你的。”身后响起女子低低的警告声。   从声音可以听出女子应该还很年轻。   姜似没来由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一时又想不出在哪里听过。   马车已经动了起来,吱吱呀呀往前走,随着轻微的颠簸,匕首尖轻轻抵了姜似的腰肢一下。   她可以感到匕首被人刻意往后挪了挪。   “你是谁?”姜似问,垂在身前的右手悄悄摊开,掌心处肉眼难辨的淡淡光芒一闪而逝。   女子声音再次响起,带着几分不耐;“你不用问,也不要回头,等到了合适的地方我自会离开……”   姜似微微吃了一惊。   在白云寺无意中撞到两名男子交谈,她就是先以幻萤使络腮胡子的思维产生瞬间凝滞,紧接着再以涂有麻痹蛊毒的尖刺刺破那人肌肤,这才顺利脱身。   而现在,她还打算用那个法子,却遇到了麻烦:挟持她的这个女子竟然半点不受幻萤影响。   幻萤长于姜似手部的血肉中,已经与她心意相通,她能感觉到幻萤委屈的情绪。   这样一来,她就不能莽撞了。   她是可以趁其不备用尖刺刺向女子,只要划破对方一点点肌肤,那么主动权就回到了她手中。   可对方万一是那种哪怕没有防备也能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的人呢?   这个险,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能冒。   她且没活够呢。   不说大姐的危机还没解决,父亲买来的酱肘子酥烂喷香,二哥送的王五嫂家的凉皮香辣爽口,二牛又那般讨人喜欢,就连郁七——   想到那个有一堆毛病却也有许多优点的男人,姜似心中叹了口气。   她要是死在了这辆马车里,他一定会很伤心。   总之是不能死的。   姜似暂且放弃了孤注一掷的打算。   当然,她会这样做也是出于某种直觉:刚刚马车颠簸,劫持她的人却悄悄把匕首移开了一些,由此可见,此人并非穷凶极恶之人。   马车在这个时候却突然停了。   车外传来阿飞的声音:“余,余,余公子,这么巧啊……”   天啦,余公子认识他,岂不是能猜出来车内是姜姑娘了。   阿飞先前眼巴巴看着姜似上了花船便返马车那里等着了,并不知道之后那番热闹,此时这个惊恐的发现骇得他险些握不住缰绳。   老秦皱眉看了郁谨一眼,转头凑在车门帘处压低声音道:“姑娘,是余公子。”   姜似明显感觉身后匕首一颤,紧接着就是那女子吃惊的声音:“你是女子?”   车壁处的灯因为没有及时添加灯油,光火早就微弱下去,车内光线不甚明亮。   劫持一个人怎么都算不上放松心情的事,女子显然没有察觉姜似的真正身份。   车窗处的车壁被轻轻叩响,少年清越的声音传来:“我还是想送你。”   那匕首瞬间往前送了送,抵住姜似后腰。   “把他打发走!”   姜似张了张嘴,喉咙发紧:“都说了不用了,你快些去忙正事吧。”   “送你就是正事。”   姜似嘴角一抽,心道这王八蛋再甜言蜜语下去她就要挨刀子了……   “你怎么不掀起帘子看看我?”车外的人问。   姜似下意识转头。   而劫持她的女子显然也没料到马车外的男人竟如此无耻,一时忘了警告姜似别动。   昏暗灯光下,二人四目相对,姜似眸子瞬间睁大几分,终于明白为什么听着女子声音耳熟了。   这女子竟然是从白云寺回去的路上因为惊马救下小童的那个姑娘。   姜似的脸做了修饰,女子没有认出来,见对方看清了她的模样,手一翻那匕首就抵在了姜似脖颈处,另一只手则把姜似的双手捏住,用口型一字一顿道:“让他走!”   姜似唯恐匕首不小心把脖颈划破,板着脸道:“刚刚看够了。你若不走,以后就别来找我了。”   车外一时没了声音。   好一会儿,车外的人叹了口气:“那好,我就不送了,你别生气。”   耳听着轻盈的马蹄声渐渐远去,女子紧绷的情绪松弛下来,横在姜似颈间的匕首却没收起,只是放轻声音道:“离开这里,等我觉得安全了就会离开,不会为难你。”   姜似点了点头。   马车不紧不慢行驶着,离金水河越远就越安静,不过偶尔也会遇到其他在青石路上疾行的马车,或是夜间巡视的官差。   大周取消宵禁后,夜间亦是热闹的。   姜似明显感觉车速快了起来。   女子松开了她的手,掀开车窗帘一角往外看。   除了马车头挂着的灯笼把四周朦朦胧胧照亮,远处就是一片黑。   女子眼中闪过困惑与茫然,把帘子一放改了口:“我需要一个落脚处。”   姜似悄悄翻了个白眼。   闹半天女劫匪所谓的安全地方需要她找。   略微犹豫了一下,姜似扬声吩咐:“阿飞,去松子巷。”   租来的那处民宅就在松子巷里。   “嗳。”阿飞应了一声,马鞭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又是一停,传来阿飞无奈的声音:“姑娘,马车坏了。反正松子巷也快到了,要不您下来走吧。”   女子陡然紧张起来,低声道:“不行!”   姜似声若蚊蚋:“马车坏了,我不出去他们会起疑心的。再者说,你既然要我安排落脚处,早晚要下马车啊,不可能瞒过他们去。”   她隐隐感到了女子的走投无路,不然不会对一个被劫持的人提出这样的要求。   也许是看她男装打扮长得俊会心软?   女子终于点了头,示意姜似先下车。   姜似往车门口挪动,突然感觉抵在后心的匕首骤然远去,紧接着就是重物落地的声音。   她猛然回头,就见车厢尾竟然有一对后门不知道何时打开了,门外是一望无际的黑。   姜似迅速从前边钻出车厢。   “姑娘,您没事吧?”   姜似没有回答阿飞的话,往后望去。   郁谨踹了踹被扔到地上的女子:“冷影,带回去喂二牛。” 第294章 倒霉   女子躺在地上微微抽搐,原本淡淡的血腥味浓郁了些,显见在劫持姜似之前便受了伤,被郁谨这么一扔,伤口处崩裂了。   马车停下的地方居然正是松子巷。   松子巷安安静静,一只鸟儿突然一蹬脚从树上飞起,因为飞得急擦了一户屋檐下的灯笼一下,灯笼便大幅度摇晃起来。   地上的女子随着光线的摇曳面部忽明忽暗,一时神色莫名。   一只修长有力的手伸出,把女子提了起来,冷影一言不发站在郁谨面前等着吩咐。   郁谨面部线条冷硬如刀刻,眼底结了霜:“带回去看好了,别让人死了。”   “是。”冷影提着女子转身便走。   女子挣扎:“放开,你们这些王八蛋,姑奶奶到底怎么得罪你们了,就跟跗骨之蛆一样跟着我!”   “把她的嘴堵上。”郁谨淡淡道。   冷影可不是怜香惜玉的人,当即就腾出一只手捂住了女子的嘴。   女子的骂声很快变成低低的呜咽,瞧起来狼狈极了。   姜似终于开了口:“还是先把人带进来吧。”   冷影看向郁谨。   郁谨略一沉吟,点了点头。   小小的宅子顿时热闹起来。   “先让她在这等着。”郁谨吩咐一句,拉着姜似进了屋。   灯光亮起,郁谨一把把姜似拽进怀里,后怕道:“我说送你,你不要。刚刚要是出了事怎么办?”   姜似其实并不怎么怕。   或许是出于女子特有的直觉,她不觉得那个女子真的会伤害她。   一个拜托被劫持者找落脚处的女子,其实内心深处对人是不设防的。这样的人往往经历的险恶事少,难有杀害无辜者的勇气。   姜似也是因为这一点才决定静观其变。   “你是怎么发现不对劲的?”她挣开郁谨的手,拉开二人间的距离。   “那辆马车告诉我的。”   姜似抬眸看着他。   郁谨解释道:“看车辙的深浅能大致估算出马车上的重量。不过这不是重点,重要的是你的表现。”   “我如何表现了?”   郁谨笑着点了点她鼻尖:“你又不是那种会害羞的姑娘,见我来了就算要骂也该掀开帘子骂个痛快,怎么会遮遮掩掩不敢见人。我当时就想啊,莫不是背着我车上有野男人吧……”   姜似瞪了他一眼。   郁谨任由她瞪,接着道:“我就示意阿飞他们找个由头把马车停下,那个时候车里的人最容易被吸引走注意力,正方便我从马车后门钻进去……没想到里面没有野男人,倒是有野女人。”   说到这里,郁谨重重叹了口气:“阿似,以后你还是别穿男装了吧。”   “都这个时候了,你就不要贫嘴了。”姜似瞥他一眼,轻轻揉了揉后腰处,那里仿佛还能感受着匕首的冷硬。   “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马车是阿飞雇来的,我怀疑那位姑娘是趁阿飞不注意时躲进了车厢里。”   犹豫一下,她道:“那位姑娘我见过。”   郁谨收起嬉笑的神色:“这么说,她是有预谋盯上了你?”   姜似摇头:“应该不是,她发现我是女子时还挺惊讶的。”   “你们在何处见过?”   姜似便把白云寺回程中的事简单讲了一番:“那位姑娘还算心善,不然也不会从惊马蹄下救人。”   “先问问再说。”   郁谨走到门口,示意冷影把人带进来。   在冷影的禁锢下,女子完全没有了反抗之力,神色却是倔强的,迎上郁谨探究的视线头一偏,冷笑道:“算我倒霉,莫名其妙惹上你们这群疯狗,要杀要剐随便好了。”   郁谨手一抬,冷影松开了女子,迅速消失在门口。   女子失去支撑,跌坐在地上。   一双脚出现在她面前,再抬眼则是男子冰雕般的一张脸。   “你莫名出现在我未婚妻的马车里,又劫持了我未婚妻,现在却说我们是疯狗。姑娘,这么会反咬一口,你才是疯狗吧?”   “我呸!”女子含怒往地上啐了一口。   郁谨往椅子上一坐,冷冷道:“我呢,是办案的官差。近来金水河上陆续有花娘遇害,我怀疑你就是凶手。”   女子气得浑身抖:“我没有杀什么花娘!你们因为胡乱怀疑人就一直紧盯着我不放,派了一波又一波人来追杀。我倒要问问,被杀的真是花娘吗?这么重视,我看该是娘娘才对。”   郁谨轻笑了一下,懒懒靠着椅背:“姑娘,人不能只长个子不长脑子,就你的身手,我需要派一波又一波人去追杀?你当我的人都是酒囊饭袋吗?”   女子愣了一下,深深蹙眉:“难道说你们不是那些追杀我的人?”   “我们当然不是追杀你的人。不过姑娘若再说不清楚你是什么人,我就要把你先带回衙门再说了。”   女子伸手抱膝,从郁谨脸上看到姜似脸上,眼中渐渐有了光彩。   不是那些追杀她的人,那她大概不用稀里糊涂死了。   想起这几日的遭遇,女子仿佛做了一场噩梦,还是毫无缘由的那种。   “名字。”   “楚楚。”女子说完意识到不对,用力瞪了郁谨一眼。   郁谨还是波澜不惊的语气:“我是官差,有权带走犯人。”   “我不是犯人!”   郁谨笑笑:“有权带走我怀疑是犯人的人。好了,你把话说清楚,若是我觉得没有嫌疑,那我们就放你走。”   楚楚抿了抿唇,忍怒讲起这些日子的不幸遭遇。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那日我去逛了白云寺,好像是上个月的二十八……对,就是八月二十八,从那天起就总有人莫名其妙袭击我……”   郁谨不由看向姜似。   姜似有些诧异。   还真是巧了,原来八月二十八那日这位楚楚姑娘比她还要倒霉,居然稀里糊涂惹来人追杀。   姜似隐隐有种古怪的念头,一时又想不透,直觉女子没有撒谎,便道:“放她走吧。”   郁谨当然不会驳姜似的面子,示意女子可以走了。   楚楚没有动。   “怎么?”郁谨不耐烦扬眉。   楚楚扭头,对姜似道:“来都来了,能不能让我在这里落个脚?” 第295章 一个花娘   还没等姜似开口,郁谨便断然道:“不成!”   他起身,居高临下盯着楚楚,满是不悦:“你莫要打量我未婚妻心善就提这种过分的要求。既然有人追杀你,你的行踪随时都会暴露,到时候莫非要把我未婚妻卷入其中?再者说,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事,那些人追杀你定然有原因。”   说到这,郁谨凉凉一笑:“或许你自己清楚,只是为了博取同情装作无辜罢了。”   “我没有装无辜,有个追杀我的人说了一句‘谁让我听到了不该听的’,我都不知道那些人是谁,能清楚什么……”楚楚脸上的愤怒消逝,自嘲摇了摇头,“罢了,是我过分了,原就与你们无关。”   她缓缓爬起来,对姜似牵了牵唇角:“无论如何,今日的事很抱歉,也谢谢你让我暂时脱困。”   她没有说再见,也没有看郁谨,慢慢向门口走去。   姜似盯着楚楚的背影,火光电石间想通了那古怪的念头是什么:倘若楚楚所言属实,会不会……会不会白云寺里那两名男子没有放弃追查偷听到他们谈话的人,然后不知道什么原因认错了人……   姜似看向楚楚的目光顿时微妙起来。   若是没有猜错,楚楚岂不是替她挡了祸?   这么一想,姜似当然不能昧着良心让人就这么走了,尽管她良心有限……   “等等。”   楚楚脚步一停,回头。   “你就在这里暂时落脚吧。”   郁谨与楚楚皆很意外。   “阿似——”   姜似低声道:“我有我的打算,等下与你说。”   能干出藏进陌生人马车劫持的事来,楚楚当然不是傻正直的人,略一犹豫便接受了姜似的挽留,郑重道:“我欠你一个人情,以后会还的。”   姜似没好意思接这个话,淡淡道:“跟我来吧。”   这宅子是最常见的那种小四合院,左右是厢房,正房一共三间,中间是待客的堂屋,东屋是起居室,西屋布置成了书房。   姜似直接把楚楚领到了东屋去。   “楚楚姑娘就在这里歇息吧,这被褥床单都是换过后没人用过的。”   楚楚有些迟疑:“那你——”   姜似微微一笑:“我当然不住在这里。”   楚楚道了谢,沿着床边坐下来。   姜似转身回到堂屋倒了杯水递给楚楚:“有些凉了,楚楚姑娘将就一下,等会儿我让人给你烧些热水。”   看楚楚一口气把半温不热的水喝干,姜似问:“你受伤了?”   楚楚手一顿,捏着水杯苦笑:“被一群莫名其妙的疯狗咬了这么些天,能活命就很好了。”   姜似不确定那个猜测对不对,当然不能承认什么,略略劝了几句便去找郁谨。   安顿好了楚楚,郁七那里还等着解释。   “去院子里走走吧。”   院子里的树已经开始变秃,夜风一吹枯叶就簌簌而落。   阿飞正在厨房烧水,老秦蹲在树下不知想着什么,冷影则干脆不见了影子,仿佛从未出现过。   姜似与郁谨走向树下的石桌,老秦就自觉起身蹲到了墙根去。   “怎么把人留下来了?”郁谨双手撑着石桌,身子微微前倾,眼睛黑亮。   姜似捡起石桌上的一片落叶把玩,觉得这话说出来有些荒唐,大概也就在郁七面前能毫无顾忌说了。   “我怀疑追杀楚楚姑娘的那些人追杀错了,他们要追杀的或许是……我。”   郁谨想笑又实在没心情,默默往下听。   姜似把枯叶在指尖揉碎了抛进风里,问郁谨:“还记得我说在白云寺听到了两个人的谈话吧,当时我躲开了,后来想想,那日下着雨,即便再小心也很难不会留下痕迹。倘若那两个人发现了我的脚印,定会猜到听到他们谈话的是女子……”   “所以他们就找上了楚楚姑娘?”郁谨一时觉得姜似想多了。   这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   “阿似,你不要总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   姜似叹气:“可那日楚楚姑娘救了小童,显露出不错的身手,若被那两个人看到非常容易被误会。不管怎么说,既然有这种可能,我就不能对楚楚姑娘的遭遇无动于衷。”   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她可不想多背罪孽。   “行吧,你想留人就留下,正好我顺着这条线查查。倘若追杀楚楚姑娘的真是你听到谈话的那两个人,说不定还能揪出他们要算计我的原因。”   聊完了楚楚的事,姜似想起郁谨先前说的话:“金水河有花娘遇害?”   郁谨之前没有谈案子是怕姜似害怕,见她问起便不再隐瞒:“目前为止有四个花娘遇害了,都是中小花船上的花娘,其中一位与燕春班的头牌莺莺有些过节,今晚我找莺莺就是问这个的。”   姜似颇吃惊:“死了四个花娘不是小事,今晚见那鸨儿却没瞧出任何异样。”   郁谨冷笑:“她们当然不想把事情闹大。不久前的纵火案成了悬案,再闹出花娘遇害的事,人心惶惶谁还敢来潇洒。”   人命如草,金水河上的花娘死了就死了,直接绑上石头往河里一丢,连破席子都省了。   不过正赶上前不久画舫纵火案的热度尚未平息,尚书府杨家不甘心成了悬案还紧盯着,一见有命案发生立刻闹到了甄世成那里,这才有了郁谨夜逛金水河。   “这么晚了,我送你回去吧。这里你暂时不要来了,免得惹麻烦上身。至于楚楚姑娘,我会让人照应着。”   “那我交代阿飞一声。”   那个赎走雨儿的人既然很可能是街头混子,阿飞说不定会有线索,姜似虽然拜托了郁谨却不愿放弃任何一丝可能。   郁谨送走姜似回到王府,却发现龙旦先一步回来了。   “这么早回了?”郁谨扬眉。   以他对龙旦的了解,不该等明早才来找他报道吗?   龙旦一脸古怪:“主子,小的遇到了一个花娘……”   “嗯。”郁谨面无表情听着。   龙旦神色越发古怪了:“主子,那花娘瞧着……有点像姜姑娘……”   郁谨神色顿时郑重起来,沉声问:“哪家画舫?” 第296章 再逛金水河   郁谨几乎是一瞬间就想到了姜似对他说的那件事:有两个人说要找一个与圣女容貌相似的女子接近你……   难道说那女子就是金水河上的花娘?   “哪家画舫?”   龙旦被郁谨严肃的神情吓了一跳。   咦,他还以为主子会高兴呢,平时不方便见姜姑娘,随时找花娘解个闷也不错啊。等将来主子和姜姑娘成了亲,要是受了气还能打花娘解气……   咳咳,这样想似乎有些不地道。   “就是您逛过燕春班之后原打算去逛的馥芳班。据鸨儿说那花娘是才来的,还是个清倌。”   郁谨皱眉扫了龙旦一眼。   这小子越来越不会说话了,什么叫他逛过燕春班又打算逛馥芳班?那叫查案!   “花娘叫什么?”   “叫清清。看样子鸨儿是把她当摇钱树,准备培养成头牌呢,小的瞧见了多问了几句,鸨儿还有些不乐意。”龙旦颇委屈拽了拽衣裳,嘀咕着,“咱这身挺体面的,鸨儿居然还狗眼看人低……”   “给我取一套外出的衣裳来。”   龙旦取来一套八成新的衣裳给郁谨换上,见他要走不由问:“主子,您这是去哪儿啊?”   “去馥芳班。”   “啊?”龙旦探头看了一眼天色,一脸诧异,“都这个时候了,那些花娘都有客人陪了吧……”   “啰嗦。”郁谨横了龙旦一眼,大步往外走。   龙旦见状忙跟上去。   “你不用去。”   龙旦:??   卸磨杀驴,鸟尽弓藏、兔死狗烹……还有什么来着?   金水河畔依然亮如白昼,两岸垂柳的叶儿早已发黄,犹如垂暮的老人迎着夜风迟缓招摇着,飘落的叶儿便被卷入了脂粉香浓里。   隐隐约约的丝竹声,河上摇曳闪烁的灯火,都因为这无处不在的浓香而染上了旖旎色彩,于京城的深秋里此处永远是一派春景。   那些大大小小的画舫花船已经离岸在河中飘荡着,透着无拘无束的自在。   郁谨随手招了一只停靠在岸边载客的游船。   撑船的是个老汉,笑容爽朗:“公子,您这是要去哪儿?”   “馥芳班。”郁谨不愿多言,淡淡说了三个字。   老汉倒是个规矩的,闻言没有再啰嗦,道一声好嘞,动作熟练把小船划得飞快。   小船从无数船只中穿梭,没用多少工夫就靠近了挑有“馥芳班”灯笼的花船。   “馥芳班迎客喽。”老汉喊了一声,把船停住。   花船上立刻有人把郁谨接上船。   与燕春班一样,馥芳班是个不大不小的班子,迎客的鸨儿一瞧郁谨穿着打扮,脸上笑意就热情起来,欢天喜地把人迎了进去。   郁谨在大厅里坐下,把玩着茶杯,对厅中央台子上的歌舞兴致寥寥。   “公子有没有瞧中的姑娘?”鸨儿凑过来问。   “第一次来。”   “这样啊,恰好咱们的头牌霏霏还闲着,不如叫她出来给公子唱个曲儿?”   郁谨略一点头。   “那公子去雅室吧,这里乱糟糟的听曲儿也不方便。”   郁谨才在雅室坐下,没等多久就有一个身披轻纱的女子抱着琵琶走进来。   “公子,这就是霏霏了。”   郁谨懒懒扫了霏霏一眼。   霏霏眼一亮,娇笑着凑过去:“不知公子想听什么曲儿?”   一块银子在空中划过一道线落入霏霏怀里,少年慵懒的声音响起:“随便。”   霏霏娇笑一声,干脆把琵琶往桌几上一放,清唱起来。   “……伸手摸姐面边丝,乌云飞了半天边;伸手摸姐脑前边,天庭饱满兮瘾人……”   居然是首十八摸。   郁谨在南边军营待了多年,什么荤素不忌的笑话没听过,听首艳曲儿当然面不改色。   待霏霏唱完把半软的身子往他身上蹭,他一手推开人,淡淡道:“没什么意思,我还是去大厅欣赏歌舞吧。”   霏霏不敢给客人甩脸色,委委屈屈看着鸨儿。   鸨儿笑了一声:“看来公子稀罕新鲜的。还真是巧了,咱们馥芳班才来了一位姑娘,水灵灵别提多好看了,难得还是位清倌儿,公子要不要见见?”   郁谨微微点头。   不多时珠帘轻响,走进来一位身量窈窕的女子。   鸨儿把霏霏打发了出去,拉过女子推到郁谨面前:“清清,抬起头来给公子瞧瞧。”   女子似乎有些不情愿,低着头不动。   鸨儿伸手掐了女子一下:“让你抬头呢。”   说完对郁谨笑笑:“公子见谅,清清刚来,还不懂事。”   郁谨皱眉:“确实不懂事。”   一个花娘,跟他装什么欲拒还迎,纯粹瞎耽误工夫。   清清与鸨儿皆愣了一下。   这公子有点不按常理出牌啊。   鸨儿很快反应过来,推了清清一下:“没听见嘛,你是不是哑巴了?”   清清这才缓缓抬头,神色委屈,眼中含泪,怯怯叫了一声“公子”。   郁谨微微眯眼。   若说与圣女阿桑相似,是有那么几分,可对方居然认为凭这个就能让他神魂颠倒,也不知那些人是无知还是无畏。   “确实挺水灵。”郁谨弯唇笑笑,问,“会唱曲儿吗?比如十八摸?”   清清面皮一僵,垂眸道:“不会。”   “会跳舞吗?”   清清摇头。   “那会伺候男人?”   清清红着脸低下头不语了。   郁谨一脸嫌弃:“什么都不会,难不成让我唱曲跳舞给你看?妈妈,这样的花娘还是领下去吧,爷没兴致。”   鸨儿都愣住了。   不对啊,这和她想的不一样!   “公子,清清还是个清倌儿,害羞些也是难免,您多包涵……”   郁谨冷笑:“爷见过的大家闺秀都会害羞,要是看害羞的女人还用来这里?   他说完干脆不理会鸨儿,大步走了出去。   鸨儿对清清使了个眼色,赶忙追出去:“公子,清清不懂事扫了您的兴,奴家让她给您赔不是。清清,还不过来!”   清清半低着头往这边走,撞上一个踉跄的男人。   男人瞧着喝了不少,先是骂了一声,看清楚清清的模样眼睛一亮,把怀里的花娘往外一推,抓住了清清的手:“刘妈妈,这是什么时候来的姐儿啊,以前怎么没见过?”   清清慌张看向鸨儿,目光同时笼罩住与鸨儿相离不远的郁谨。   郁谨牵了牵唇角。   真是无趣啊,难怪那些戏折子从来都没什么新意。 第297章 饵   郁谨面无表情,冷眼看戏。   清清花容失色向鸨儿求救:“妈妈——”   鸨儿忙赶过去:“大爷是不是喝多了?”   清清趁机挣脱躲在鸨儿身后。   男人一脸不高兴:“刘妈妈,你可真不够意思,有这么好的货色怎么不早叫出来伺候我呢?”   “大爷,清清是新来的,还没接过客呐。”   男人嘿嘿一笑:“清倌儿啊,爷最喜欢了。来来,陪我上楼喝一杯。”   见男人伸出蒲扇般的大手抓过来,清清惊叫一声。   男人不耐烦鸨儿碍事,把她一推,张开双臂向清清抱去:“来吧,美人儿。”   清清惊慌莫名,抬眼见到冷眼旁观的郁谨好似见到了救星,向他跑来:“公子救我——”   男人见到郁谨,脸色一变:“你是谁?”   “看客。”   “什么?”男人一时没听明白,狠狠道,“我警告你,这小娘们是爷看中的,你要是敢跟爷抢,当心你的小命!”   清清慌忙往郁谨身后躲,鼓起勇气道:“我已经被这位公子包下了,爷还是去找别的姐妹吧……”   “爷还就看中你了。小子,你给我让开!”   郁谨迅速让开了。   男人很吃了一惊,错愕看着郁谨一时忘了反应。   郁谨笑笑:“放心,我可没付账,兄台想怎么样请自便。”   “算你识相!”   眼见郁谨从男人身边走过往门口走去,鸨儿嘴唇抖了抖。   这人怎么一点血性都没?还是不是男人了!   “走吧,美人儿!”男人一手把清清扛了起来,淫笑着往楼上走去。   清清拼命挣扎着,大厅里的人对此皆见怪不怪,连多看一眼的兴趣都没有。   鸨儿快步追上郁谨:“公子——”   郁谨脸一沉:“爷是来花天酒地的,不是路见不平的,你们这馥芳班可真无趣,爷还是换一家吧。”   “哎,公子,公子——”   郁谨已经走了出去,随手招来河面上游荡的小船跳了上去。   夜风习习,浓香阵阵,郁谨不适皱了皱眉,听着鸨儿的咒骂声笑了笑。   人已经见过了,不过如此。他偏偏不配合,看他们接下来怎么演。   至于先把人弄到身边好引出背后的大鱼来,他才懒得干这种吃饱了撑着的事。揪出背后之人有许多办法,没必要选最恶心自己的一种。   想想刚才鸨儿与清清的靠近,郁谨顿时一阵腻歪,心道:亏了,亏了,回去至少要洗两遍澡才行。   馥芳班里,男人扛着清清上楼后,突然后脑勺一痛就不省人事了。   鸨儿与清清在一间安静的屋子里面面相觑。   窗外传来隐约的调笑声,此时正是金水河上最热闹的时候,等再过上一阵子,那些看够了歌舞喝得微醺的男人便会搂着花娘共度良宵去了。   “方便奴家已经提供了,鱼儿不上钩就没办法了。”鸨儿率先打破了沉默。   清清抿唇不语。   她本来就是一枚棋子,与任务目标搭不上线,有人会比她还急。   “哎呦,清清姑娘,你要是瞧中了那位公子能不能想个别的办法啊?你又不接别的客人,一张脸偏偏生得这么勾人,再这样下去岂不是把我馥芳班的恩客都给得罪了。”鸨儿抱怨着,抬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清清一手托腮:“以妈妈的经验来看,那位公子莫不是个断袖?”   鸨儿一愣,差点把茶水喷出来。   “他既然来逛金水河,没道理如此冷淡。”清清喃喃道。   对自己的容貌,她还是颇自信的。   “这奴家就不知道了,或许那位公子恰好不喜欢清水芙蓉这一口呢。”   清清抚了抚面颊。   郁谨已经离船上岸,走至无人处喊了一声:“冷影。”   一道暗影悄无声息出现在郁谨面前。   “派几个人盯着馥芳班,看谁与清清接触。”   “是。”冷影应下,又如影子般悄然隐匿。   郁谨抬头,天上挂着一弯冷月,瘦骨伶仃散发着微弱光芒。   他轻轻吐出一口浊气,仿佛要把吸进去的脂粉香气吐尽,这才打道回府。   第二日一早,郁谨便去了松子巷。   松子巷口不知什么时候有了一家卖桂花糕的摊子,郁谨顺手买了一份桂花糕,瞧着粉嫩浅绿的糕点忍不住微笑,心道阿似见了定然喜欢。   走到宅子门口,他才想到姜似这个时候定然不会过来,里头住着的是别人,于是站在门口默默把糕点吃了。   龙旦别开眼。   他真的不想承认这是他主子!   擦了擦嘴角,郁谨示意龙旦上前敲门。   宅子里没有看门的,往常只有阿飞时不时过来,昨晚郁谨离开时叮嘱龙旦派了人过来,名为保护楚楚,实质是监视。   郁谨可没有怜香惜玉的好心,对可能给姜似带来麻烦的人全无好感。   门开了,郁谨走了进去。   楚楚已经起了,对于郁谨的突然到来有些意外。   郁谨指指树下石椅:“坐。”   楚楚在他对面坐下。   “楚楚姑娘伤势怎么样了?”   “好一些了。”楚楚不明白郁谨问这话的意思,含糊道。   比起眼前阴晴不定的少年,她更喜欢与昨晚被劫持的那位姑娘打交道。   还是弱不禁风的小姑娘让人安心啊。   “那就好。”郁谨手指敲了敲石桌,神情似笑非笑,“我有一个建议,楚楚姑娘不妨听听看。”   “请说。”   “有一群你不知道的人追杀你,你在明敌在暗,这样的话就算你在这里养好了伤,出去后还是很可能被缠上吧?”   楚楚沉默片刻,苦笑道:“我明白了,你是嫌我给你们惹了麻烦。”   这男人真无耻啊,背着他未婚妻来赶人了。   他未婚妻救了她,她还不知道人家的真实样貌,想想还真是遗憾。   郁谨摆摆手:“惹麻烦这不是明摆着么,所以你要不要配合我一起把这个麻烦解决了?”   假如追杀楚楚的那批人实际奔着阿似去的,这说明与清清背后是同一伙人,从楚楚这边下手说不定会更容易一点。   “怎么配合?”   “引蛇出洞,你来当饵,我负责把那些人解决掉。”   楚楚仔细打量郁谨神色,见他不似开玩笑,惊疑问道:“为何这么帮我?” 第298章 男人那张破嘴   楚楚当然不相信郁谨是出于好心   那他帮她的目的是什么?总不至于瞧上她的美貌吧?   瞧着郁谨那张五官精致的脸,楚楚摸了摸下巴。   这个她真没有……   “楚楚姑娘想多了,我这不算帮你。反正麻烦你已经带来了,不彻底把麻烦解决我可不放心。好了,这个提议楚楚姑娘答不答应?”   “我有说不的权利吗?”   郁谨扬唇一笑:“当然有,我是这么不通人情的人嘛。”   楚楚笑笑,显然是不信的。   “我答应。”   干嘛不答应呢,当鱼饵又如何?只要能把那群莫名其妙的疯狗揪出来,让她干什么都行。   “楚楚姑娘是个痛快人!”郁谨抚掌赞了一句,眼角带笑,“这么保密的事就不要对我未婚妻提了。”   楚楚扯了扯嘴角。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忍!   楚楚踏着晨曦离开了松子巷。   街上渐渐热闹起来,车马来来往往,小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京城的繁华其他地方拍马难及。   可楚楚站在街头,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只觉悲凉愤怒。   她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才莫名其妙惹上这种麻烦事。   不对,从小到大她似乎就没走运过,总是别人惹祸她顶缸,别人遇事她遭殃……   楚楚把这些糟心事从脑海中甩开,踏着晨光走进了人群里。   金水河的清晨就格外冷清了,那些船好似陷入了沉睡,一动不动靠在岸边,只有晨曦洒落的水面随风荡起一层连一层的波纹,夹带着沉腻的暗香。   一名络腮胡子的男子从馥芳班的花船悄悄溜出来,很快钻进岸边不远处的小树林,眨眼就不见了踪影。   络腮胡子七转八绕,在一处废弃的宅子与长衫男子碰了面。   “怎么样?”   络腮胡子摇摇头:“没成,鱼儿没上钩。”   “没上钩?”长衫男子有些惊讶,“怎么会?”   络腮胡子便把从清清那里听来的话讲了一遍。   长衫男子抬手揉了揉眉心,脸色沉下来:“不对。”   “怎么不对?”   长衫男子看着络腮胡子问:“你不觉得七皇子的表现太冷漠了么?换成是你,见到与心爱的女人容貌相似的女子,难道会如此冷淡?甚至瞧着她被别的男人凌辱都面不改色?”   络腮胡子想了想,重重点头:“是不对劲,是男人就不会这样。”   “这其中一定出了问题。”长衫男子想到了什么,面色骤然一变,“昨晚上那个女子突然失去了踪影,莫非她想办法联系上了七皇子,所以七皇子知道了咱们的布局?”   络腮胡子一拍手:“有可能!昨晚上咱们的人就是追到金水河才把人追丢的,而七皇子当时正好在那里。”   “该死,好不容易设局让七皇子能与清清自然而然相遇,竟然坏在那个女子身上!”长衫男子神色阴鸷。   “要真是这样,清清这颗棋子岂不是没用了?”   长衫男子起身:“无论如何先把女子找到再说,这一次要活口。倘若她没有和七皇子联系上,事情就继续。倘若联系上了,那再另做打算。”   长衫男子与络腮胡子穿过长满荒草的院落,各自分开。   而这时,二人未曾发觉有两个眉眼普通的年轻男子分别跟上了他们。   郁谨很快得到了消息,立在二楼的窗边沉吟片刻,吩咐冷影:“先不要打草惊蛇,找到他们的老窝再说。”   斩草除根是必须的,敢算计他,就要有承受代价的觉悟。   冷影抱拳,悄无声息退了下去。   将近午时,龙旦上了楼:“主子,楚楚姑娘已经被人盯上了。”   楼下大堂此刻已经满座,楚楚靠着窗一边用饭一边神色紧张留意着四周。   她想到郁谨的话:之前怎么惊慌狼狈请继续保持,你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是想告诉对方快来吧,我有埋伏吗?   尽管被鄙视了,她却觉得那人的话有些道理,只不过演戏这种事她不是很擅长。   对方会上钩么?   楚楚有些忐忑,眼角余光突然瞥见两个人,一颗心先提起,而后又落了下去。   来了!   这些天她已经成了惊弓之鸟,对那些人的气息格外敏感。   来了就好,只要那位余公子能把人收拾了,她就算自由了。   对于郁谨能否把人解决,楚楚竟没来由觉得没问题。   非要找个理由……能陪着女扮男装的未婚妻逛青楼的男人应该不差吧?   有两桌人悄然起身,不动声色靠近楚楚。   楚楚下意识捏紧了茶杯。   大堂内热闹非凡,食客们高声谈笑,伙计们大声报着菜名,还有后厨隐隐传来的油锅滋滋声及训斥声。   悄悄包围楚楚的两拨人对视一眼,靠窗而坐的女子仿佛已经成了爪下猎物,无处可逃。   呵呵,这女人以为找个繁华热闹的酒馆他们就不敢下手?实在太天真了。   楚楚突然把茶杯往桌子上一放,拔腿便跑。   两拨人一愣,立刻追去。   酒馆伙计跟在后边追:“哎哎,还没给钱呢——”   楚楚跑到酒馆外就被几个人围住了,双方迅速交起手来。   她连日被追杀身上带着伤,加上对方人多,双拳难敌四手,很快就落了下风。   京城治安虽然尚可,但当街打架斗殴的事时有发生,光天化日之下调戏良家女子也不算稀罕事,见到这一幕一些人急忙走远以免惹祸上身,更多人却迅速围成一个圈看起热闹来,又有少数有良心的人赶忙去喊官差。   “主子,咱们该出手了吧?楚楚姑娘要坚持不住了。”   郁谨摇头:“不用,就让对方得手好了。”   啥?   龙旦诧异看着郁谨。   主子啊,您这么不要脸忽悠人家一个大姑娘送死,这合适吗?   郁谨扶着栏杆面不改色看热闹:“你还没看出来,对方这次没有下死手,而是要抓活的。”   “所以呢?”   郁谨用看蠢货的目光看了龙旦一眼:“所以就让楚楚姑娘被抓走好了,这样才好顺藤摸瓜。”   楼下,楚楚低呼一声已经失手,可直到被人捂着嘴拖走还不见有人出来。   她瞪大眼睛死死盯着酒馆,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她真傻,早就该知道宁可相信母猪上树,不能相信男人那张破嘴! 第299章 收网   楚楚恨得要死,倘若郁谨就站在她面前,她大概会抽出匕首在那张俊美的脸上狠狠划上七八刀再说。   可不管她怎么恨,那几个人还是带着她迅速离开了酒馆,穿过一条接一条巷子,越走越偏僻。   楚楚心底深处那点希望犹如狂风里的火苗,噗的熄灭了。   她实实在在被那个该死的男人给坑了。   耳边是呼呼的风声,夹杂着凉意直往脸上刮,像是钝刀子割着柔嫩的肌肤。   带着她的人终于停了下来,把她往地上一扔。   那一刻头晕目眩,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疼。   楚楚还没缓过劲来,头顶上方就传来男子的声音:“总算把这小娘们抓住了,还真是棘手。”   楚楚下意识抬头,一个满脸胡子的汉子映入眼帘,盯着她的眼神凶狠如兽。   络腮胡子蹲下来,捏住楚楚的下巴:“那天听到的话,你告诉了谁?”   楚楚瞪着络腮胡子,眼神如刀,说不出的愤恨。   又是这些莫名其妙的话,她都要疯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说!”络腮胡子手上加大了力气,少女白皙的面颊立刻被捏红了。   长衫男子轻咳一声:“你这么捏着她,让她怎么说。”   络腮胡子这才松手。   楚楚转头看向长衫男子。   比之络腮胡子的凶恶相,长衫男子气质儒雅,瞧起来是个读书人,可那眼神阴恻恻犹如毒蛇般冰冷,让楚楚的心彻底坠了下去。   凭直觉,这是个更加冷酷的男人。   心中没了侥幸的念头,楚楚露出冷笑:“我不认识你们,也没听到什么话,所以我猜你们是认错了人吧。只可惜啊,你们在我身上浪费了这么多时间,别想找到那个真正听到你们话的人了……”   “牙尖嘴利!”络腮胡子抬手打了楚楚一巴掌。   楚楚反而笑得更肆意:“那个人会把你们担心的事传扬出去的,我相信你们这些疯狗一定会倒霉的……”   只要那个人做的事是他们不愿看到的,那她情愿背锅,总之不能便宜了这些王八蛋。   络腮胡子看向长衫男子。   难道真的抓错了?   长衫男子露出毒蛇般的笑:“先用刑看一看到底是抓错了还是嘴硬。”   一盆炭火端了过来,络腮胡子用火钳夹起一块烧红的炭,对着楚楚笑:“真的不说?”   楚楚眼中闪过惊恐,浑身轻颤,却知道躲不过了。   她也想说啊,可他娘的能说什么?   背了这么多年的锅,就这次的锅最沉,扛不住了。   仿佛感受到了灼热,楚楚闭上了眼。   惨叫声传来。   楚楚立刻睁开眼,就见络腮胡子正抱着脚跳,火钳掉在了地上。   长衫男子几乎瞬间就反应过来,转身便跑。   可惜已经迟了,龙旦如拎小鸡般拎住他的衣领,先把下巴卸下来防止自尽,这才笑道:“我还当有多大本事呢。对一个小姑娘这么狠,看把你们能的。”   络腮胡子无意间瞥见了窗外倒地的那些同伴,脸色骤变。   完了,被一锅端了!   不甘心坐以待毙,他一声暴喝,抡起铁头棍向冷影打去。   二人瞬间打成一团。   “能起来吗?”少年清冷的声音在上方响起。   楚楚愣了愣,瞥见那张五官分明的俊脸,怒火腾腾往上冒,跳起来就甩过去一耳光。   郁谨皱眉躲开,沉声道:“够了,你以为我不打女人?”   “你……你个骗子……”楚楚气得浑身抖。   郁谨冷笑:“这样才是一劳永逸的办法。”   楚楚没了话说,可一想到刚刚的恐惧乃至绝望,就想大哭。   她招谁惹谁了啊!   咔嚓一声响,络腮胡子的一只手断了。   他惨叫一声,可下一刻抡起的铁头棍没有打向冷影,反而砸在了自己头上。   就听噗的一声,络腮胡子的脑袋好像西瓜被开了瓢,红的白的全都涌了出来,浑浊的液体四溅。   楚楚脸色苍白别开了眼。   冷影低头看看,对郁谨道:“主子,人死透了。”   郁谨走了过去,避过地面上蔓延开来的鲜血打量着络腮胡子的尸体。   这是个魁梧的汉子,那般决绝自尽,来历绝不简单。   打量片刻,郁谨吩咐道:“把他衣裳剥光了检查一下。”   冷影一言不发开始动手,楚楚看向郁谨的眼神顿时变了。   这是个变态吧,人死了还要扒衣裳?   眼看着冷影已经扒下络腮胡子的外衣,楚楚咳嗽一声。   郁谨看了她一眼,毫无诚意道:“抱歉,忘了你是女孩子,你可以先去院子里等。”   楚楚翻了个白眼走出去。   很快络腮胡子就被扒了个干净,冷影检查一番,对郁谨摇头:“主子,没有任何标记。”   郁谨有些失望。   追杀楚楚的这批人果然就是阿似不小心惹上的人。这些人知道他倾慕圣女的谣言,定然与南边有关,而南疆那边的人大多数都有纹身的习惯,特别是男子,可络腮胡子身上却没有纹身。   郁谨看向被龙旦控制的长衫男子。   还好有个活口,或许能问出些什么。   “把人带回去好好审问,这里收拾一下。”   交代完,郁谨转身走出去。   楚楚站在院子里,看着一院子东倒西歪不知死活的人有些茫然。   那个余公子到底是什么身份?   “我让人送你回松子巷。”   楚楚回过神,迎上少年平静无波的眼神,心头一凛。   他刚刚还让人扒了尸体的衣裳……   “既然麻烦已经解决了,我就不叨扰了。”   “不行。”   楚楚一愣。   “楚楚姑娘就这么走了,我无法向未婚妻交代。”   楚楚皱眉:“余公子可以装作不知情,就当我不辞而别了。”   她本来就运气不咋地,离这种一看就是大麻烦的人还是越远越好。   郁谨一脸诧异:“楚楚姑娘这是教唆我对未婚妻撒谎?”   楚楚:“……”算她倒霉!   姜似记着郁谨的叮嘱没有出门,焦急不安等着消息。   能用的人还是太少了,无论赎走雨儿之人还是雨儿兄长的下落,都只能等郁谨与阿飞的消息传回来。而找人不是件容易的事,有时还需要一点运气。   接到郁谨的信儿,姜似急忙收拾出门,却遇到了麻烦。   陪着二太太肖氏去白云寺上香而失踪的大丫鬟红月被人送回来了。 第300章 薄命   送回大丫鬟红月的是礼部侍郎府的管事。   礼部侍郎府的管事站在东平伯府待客的花厅中,侃侃而谈:“说来也是巧了,小人那不争气的儿子昨夜去逛金水河,在一艘花船上遇到了这位红月姑娘,结果这位姑娘哭着求救,说是贵府二太太身边的丫鬟。犬子一时心软就把人赎了出来,若真是贵府的丫鬟也算是做了一件善事……”   管事说着扫量着花厅中的几个主子,笑着道:“老夫人与太太认一下人,瞧瞧是不是贵府丫鬟?”   二太太肖氏面色极为难看,倘若礼部侍郎府的管事不在,恨不得把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少女乱棍打死扔到乱葬岗去。   这个该死的丫鬟,落入金水河那种腌臜地方怎么还有脸回来,就该一头扎进河里死了才干净。现在被人领着找上门来,传扬出去别人该怎么想她?   一个勋贵家的太太,贴身丫鬟陷身青楼里了,别人的议论有多难听可想而知。   万一再挖出她曾被劫的事……肖氏打了个激灵,恐惧从心底升腾而起。   这一年不知走了什么霉运,真是处处不顺。   冯老夫人的脸色比肖氏还要难看,透过礼部侍郎府管事那张堆满笑意的脸,仿佛看到了无尽的嘲讽与幸灾乐祸。   原来肖氏被劫的祸事还不算完,不,或许这才刚刚开始……   冯老夫人心中突兀闪过这个念头,越发坚定了想法。   她伸手端起手边的粉彩茶盏,吹开漂浮的茶叶喝了两口,又把茶盏慢慢放下来,语气不悦:“一个花船上卖笑女子的胡言乱语你们也信?这个人我们不认识,我们伯府也不可能有丫鬟卖到金水河去,请速速把这位姑娘带走吧。”   对犯了大错的下人,叫来牙婆卖出去不算稀奇,但正经人家是不会把人往那种腌臜地方卖的,那么做既没规矩又无德,会让人背后说闲话。更何况红月还不是被卖到青楼那么简单,而是关系到肖氏的名声。   无论如何,人不能认回来!   冯老夫人一开口,肖氏高悬的心暂时落下来。   人确实不能认,可这话由她来说不合适。   事情本来就是冲着她来的,避嫌还来不及,何况红月还是肖嬷嬷的独生女,她今日开了这个口,肖嬷嬷这个陪她多年的心腹恐怕就要离心了。   跪在地上的少女猛然抬头,不可置信看着冯老夫人,看到的是一张面无表情的老脸,连脸上每一道皱纹都透着无情。   她怔怔看了一会儿,似是想到了什么,跪着向肖氏扑去:“太太,婢子是红月啊——”   肖氏绷着脸一言不发。   冯老夫人拿拐杖重重顿了一下地:“把这胡言乱语的女子打出去!”   两个婆子立刻冲上去,捂住红月的嘴往外拖。   红月拼命挣扎着,一双大大的眼睛死死盯着肖氏。   肖氏默默别开了眼。   礼部侍郎府的管事笑笑:“没想到是误会了,小人给老夫人赔罪了。”   “无妨,令公子也是做善事。”冯老夫人心知对方是来打脸的,面上却不好表现出来。   对方拿捏着红月,要是闹大了,对东平伯府来说就是悬在头顶的利剑。   “不知贵府下人把那位姑娘带到何处去了?人是犬子买下的,既然不是贵府的人,那小人还是带回去吧。实不相瞒,犬子对那位姑娘还挺满意,出身金水河那种地方当妾不合适,收个通房倒是无妨……”   冯老夫人勉强笑笑,对身边婆子道:“去把那位姑娘找回来吧,既然是侍郎府的人买下的,在咱们府上有个磕碰就不好了。”   收到冯老夫人递来的眼色,婆子心中一个咯噔,脊背瞬间爬满冷汗。   “嗯?”   婆子回神,道一声是快步走了出去。   礼部侍郎府的管事面带微笑等着,落在冯老夫人眼中分明就是看伯府笑话。   冯老夫人心底一声冷笑。   想用红月拿捏住伯府看笑话,算盘未免打得太好!   不知过了多久,婆子慌慌张张跑过来,白着脸道:“老夫人,那位姑娘突然挣脱了人跳进了花园的池子里,等捞上来已经没气了……”   冯老夫人连连摇头,对礼部侍郎府的管事无奈叹息:“这可真是可惜了。不知令公子花了多少钱把人赎出来的,人既然是在伯府出的事,就当伯府把人买下了……”   管事暗道一声老太婆心够狠,皮笑肉不笑道:“老夫人客气了,银钱小人可不能收,人也不带走了,就当给那位可怜姑娘的丧葬费吧。小人告辞。”   “慢走。”   等礼部侍郎府的管事一走,肖氏那里发出一声响,是不小心碰倒了手边茶盏。   冯老夫人睇了肖氏一眼,深深拧眉:“剩下的事你自己处理好,别再闹出笑话来!”   这个肖氏,真是越来越晦气,长孙与二孙女的不幸说不准就是她妨的,看来这个家不能再交给她管了。   把管家权交给三太太郭氏,冯老夫人是想都不想的。   肖氏再不好,好歹二儿子是亲生的,而老三却是庶子,看来给老大续弦的事不能再拖。   冯老夫人心中再次升起这个念头,吩咐心腹婆子把府上主子都喊到慈心堂来。   阿蛮是个消息灵通的,姜似早就知道了前边发生的事,来到慈心堂面上一派平静,心中却有些烦。   这么一来,出门都耽误了。   见人差不多齐了,冯老夫人开了口:“近来府上是非多,从今天起你们几个都好生待在家中不要再出门了。实在有事,跟我请示了再说。”   姜似暗道一声糟糕,随着姜俏几个应下来。   红月一事外边还是起了传闻,好在死无对证,人们都当了笑话在说。   有些人信,有些人则嗤之以鼻。   冯老夫人虽恼伯府又被世人挂在嘴边嚼,却知道这已经是最好的情况了,心中又把肖氏恼了一遍。   姜二老爷回府后听了这事,先恼过肖氏,又恼上大房。   都是姜湛惹来的麻烦,以礼部尚书府为首的那几家看来是把伯府视为眼中钉了。   心情极差的姜二老爷直接去了书房。   而肖氏的心腹肖婆子到底知道了女儿丧命的事。 第301章 祸根   自从红月失踪,肖婆子就心神不属。肖氏面对肖婆子也不大自在,就放了她休息。   人一闲下来就越发胡思乱想,精神就越发不好了。   礼部侍郎府的管事带着红月上门的事肖婆子原是不知道的,更不知道女儿没了的事。   许是母女连心,她没吃晚饭就睡得昏昏沉沉,突然做了一个噩梦。   梦中女儿就是那日陪二太太出门时的穿戴,特意在鬓边别了一朵新绢花。女儿在那波光粼粼的水里上下沉浮,每当冒出头就对她哭:“娘亲,红月冷……娘亲,红月想回家……”   肖婆子一个激灵就坐直了身子,额头冷汗淋淋,心头狂跳。   “红月,红月……”肖婆子越想越怕,趿着鞋子推门出去。   天比夏日黑得早了,此时已夜幕沉沉,天边最后一抹橘红也消隐。一弯残月静悄悄挂在空中,冷霜洒了一地。   凉风吹进肖婆子脖子里,让她猛地打了个寒颤清醒过来,停下了去往雅馨苑正房的脚步。   这些日子二太太心情也不好,她要是去说多了,万一二太太恼了,女儿岂不是更回不来了……   尽管知道女儿回来的希望渺茫,肖婆子心底还是存了一点奢望,而这个梦则让她乱了心神。   女儿生下来就胖乎乎的,脸盘子又大又圆,一瞧就是有福气的,所以才取名叫红月。   她的红月这么有福气,才不会出事呢。   肖婆子不知不觉走到了花园里,往花树边一跪,对着月亮磕起头来。   “月神娘娘保佑我女儿红月平安无事,无论她遭遇了什么,只要能活着就好……”   拜完了,肖婆子直接坐在地上,靠着花木失魂落魄想着心事。   没了女儿,那个屋子她一点都不想回。   不知过了多久,夜更黑了,花园子里处处都是暗影重重,好似鬼魅。   窸窣的脚步声传来。   肖婆子醒过神,下意识往里边躲了躲。   很快脚步声就在离她不远处停下,飘来小姑娘的哽咽声:“姐,我怕——”   肖婆子竖起耳朵听。   “我看到了……今天那个人就是红月姐姐……”   另一个声音急急把她打断:“快闭嘴,让主子们听到你议论这个,定会拔了你的舌头!”   “姐,我真的怕呀……”   “怕什么,不管那是谁,掉池子里淹死了是命不好,与你有什么关系?”   小姑娘的声音抖得更厉害:“姐,我亲眼看到了,是伺候老夫人的冯妈妈带着人把红月姐姐按到水里溺死的……万一,万一以后我们犯了错,会不会也这样……”   “真的?”   “真,真,真的……呜呜——”小姑娘的嘴被捂住了。   “要死了,这话你给我烂在心里一辈子,不许对别人提一个字!”   咔嚓一声响传来,在这黑暗寂静的花园里显得分外清晰。   很快就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越跑越远了。   花木后,肖婆子手腕上的玉镯子断成了数截,被她死死攥在手中,而她的脸色比天上的冷月还要惨白。   红月死了?   被冯妈妈带着人按到水池子里溺死了?   怎么每一个字她都知道,可凑在一起就不明白了呢?   那两个杀千刀的小丫头定然是嫉妒她的红月在主子面前体面,才说出这样丧尽天良的话来咒她女儿吧?   肖婆子擦了擦眼角,等反应过来时已经站在了雅馨苑的正房门口。   “肖妈妈,这么晚了,你有事啊?”守门的丫鬟见是肖婆子,眼神闪烁。   往里日肖婆子在雅馨苑可以横着走,然而今日红月的死却让小丫鬟拿不准了。   虽然伯府绝大多数人都以为红月是自己跳进池子里淹死的,可老夫人不认红月的事都听闻了,目前瞒着的只有肖婆子。   “我要见太太。”回答小丫鬟的话时,肖婆子脸上已经看不出丝毫端倪,可她藏在背后的手却抖个不停。   小丫鬟飞快进去禀报。   肖氏第一个反应是不见,可是很快就改了主意。   不管伯府对外怎么不承认,在府内红月的死是瞒不住的,肖婆子早晚会知道。与其让肖婆子从别人那里知道,还不如她亲口说,免得主仆二人离了心。   肖婆子进来后便给肖氏跪下了。   “肖妈妈,你快起来。”   肖婆子跪着不动:“太太,奴婢梦到红月了……”   肖氏脸色变了一下,很快叹了口气,亲手去扶肖婆子。   “肖妈妈,本来早该对你说的,我怕你一时受不住,暂且瞒了下来……”肖氏避重就轻说起白日的事。   “白发人送黑发人最是伤心,肖妈妈,你的心情我都懂。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将来无依无靠的。至于老夫人……你也别怪老夫人,她是为了伯府名声着想不能把红月认下,本打算先把侍郎府的人应付过去再悄悄把红月安置好,谁成想红月性子那么烈——”   话她已经说清楚了,肖婆子要怪也是怪老夫人。   这反倒是好事,肖婆子恨上老夫人,以后为她做事就会更尽心。   听了肖氏的话,肖婆子放声大哭,心底却一声接一声冷笑。   她恨下令害死女儿的老夫人,更恨冷眼旁观的肖氏。   她尽心尽力伺候了肖氏二十几年啊,唯一的女儿却落得这样的下场。   明明是肖氏带女儿出去的,歹徒要劫的也是肖氏,就因为女儿是下人,天生贱命,所以最后所有人都没事,只有女儿丢了性命吗?   这不公平!   肖婆子用哭声遮掩住心底滔天的恨。   且等着吧,总有一日她要肖氏尝尝失去女儿的滋味!   女儿的最后一面自然是没见到的,肖婆子抹着眼泪往花园的水池子走去。   郁谨带着二牛翻墙进来,一落地二牛就往一个方向飞奔。   郁谨一边追一边在心里骂:跑这么快干什么,不知道他是第一次翻墙来找阿似,还有点不好意思嘛。   然后羞涩的郁七皇子就被二牛带到了水池子边。   月光稀疏,树影重重,水池子泛着粼粼冷光。   肖婆子缓缓扭头,一张惨白的老脸陡然撞进郁谨的眼里。   妈的,回去他要杀了二牛这狗东西! 第302章 有一件重要的事   面对突然出现的一人一狗,肖婆子神情呆滞看了看,而后低下头去继续对着水池子发呆。   对正承受着丧女之痛的肖婆子来说,郁谨与二牛的出现就是眼花了。   郁谨糊涂了。   他正琢磨着是杀人灭口呢,还是杀人灭口呢,这婆子一脸无视是什么意思啊?   二牛见主人没反应,咬了咬他裤腿。   要不要把这婆子干掉,主人你可吱一声啊。   郁谨回神,冷着脸比划了一个圆圈的手势。   二牛立时慌了。   主人居然要罚掉一盆肉骨头!   大狗垂头丧气摇着尾巴向一个方向跑去。   郁谨抬脚跟上,走了几步转回来,抬手把肖婆子打晕了。   嗯,还是这样安心点。   二牛在前边带路,轻车熟路溜进了海棠居。   郁谨心里颇不是滋味:二牛居然比他还熟悉阿似的闺房,看来等把阿似娶进门来,还是把这家伙卖掉好了。   二牛完全不知道主人在吃干醋,跳过窗前芭蕉丛,抬起两只前腿啪啪啪砸窗,砸得那叫一个正大光明,理直气壮。   郁谨默默站在墙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人不如狗啊……   窗子立刻开了,隐隐传来阿蛮惊喜的叫声:“二牛,你又来啦,快进来,快进来。”   二牛利落跳了进去,一只素手伸出来准备把窗子关拢。   郁谨扬眉。   今天要是被一条狗比下去,那就别混了。   他几步走过去,伸手把将要合拢的窗子抵住。   突然出现的脸把阿蛮吓了一跳,说话都结巴了:“余,余公子?”   郁谨一声不吭,利落从窗户翻进去。   “哎呀,您怎么能这时候来呢。”阿蛮抱怨一句,迅速闪开,“姑娘,是余公子。”   同在屋内伺候的阿巧早已目瞪口呆。   对于郁谨的突然造访,姜似虽然意外却很快反应过来,示意阿蛮与阿巧退下。   阿巧迟疑不动,被阿蛮拽了出去。   隔着一道门,阿巧慌张不已,低低道:“怎么能留姑娘与一个男人独处呢?”   阿蛮老神在在:“姑娘心里有数。”   想到自家姑娘那张平静的脸,阿巧叹了口气。   好吧,姑娘心里有数就好。   还未到歇下的时候,屋内光线明亮,大敞的窗有凉风吹进来,把郁谨的衣摆吹得簌簌而动。   二牛晃着尾巴扑向姜似,亲昵嗅着她的手。   姜似摸摸二牛的头,视线与郁谨的目光相碰。   郁谨凑过来把二牛挤到一边,解释道:“让二牛传信到底不太方便,所以我就来了。”   二牛不满低叫一声。   姜似坐下来,轻轻给二牛顺毛。   “今日你约我见面,是有给雨儿赎身之人的消息了吗?”   “这方面还没消息,约你见面是有两件事要说。”   姜似手一顿,等着他往下说。   “先前你不是猜测追杀楚楚姑娘的那批人其实是冲着你来的吗,今日我把那些人揪出来了,确实如此。”提到那伙人,郁谨剑眉蹙起。   那些人的来历不简单。   络腮胡子毫不犹豫赴死,长衫男子瞧着文弱,经历了严刑拷打却什么都不说,如今只剩下半口气在。   郁谨自己都纳闷,他一个不得圣宠的皇子,那些人图什么呢?   这种云里雾里的状况委实令人恼火,好在阿似近来对他软化了态度,抵过所有的坏心情。   姜似登时觉得过意不去了:“这么说是我连累了楚楚姑娘。”   哪怕是前世,她也是那种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的性子,对于挑衅找茬的人不用客气冷脸顶回去,对于给予帮助的人即便不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也会尽力而为。   想到一个陌生姑娘差点因她丢了性命,姜似一阵后怕,郑重对郁谨道谢。   郁谨神色古怪盯着姜似。   “怎么?”姜似被他盯得莫名其妙。   “阿似,你竟然为了一个外人特意跟我道谢。”   万万没想到,他不但要跟男人争宠,跟二牛争宠,还要跟女人争宠!   姜似懒得和他贫嘴,叹道:“有机会还是和楚楚姑娘说清楚。”   “这有什么可说的,反正她现在也没事了。”郁谨觉得多此一举。   姜似皱眉:“害了别人还让别人把我当恩人,我可做不来。”   郁谨笑着揉了揉她的头:“我们阿似真是个好姑娘。”   卖了人还让那人数钱,他觉得很好啊。   姜似偏头躲开:“第二件事是什么?”   楚楚这是一桩事,拜托郁七找人的事还没消息,她想不出还有什么事。   郁谨突然凑过来,眼中满是认真:“第二件事比第一件事还重要。”   “什么?”   少年黑亮的眸子里柔情万千,一字一字道:“我想你了。”   姜似莫名红了脸。   说来也是奇怪,他亲她抱她,她只想反亲回去,浑然不觉害羞为何物。可在这夜深人静的闺房,听他说着这些话,却陡然体会到了心跳加速的悸动。   这种感觉让姜似有些慌。   一只大手伸过来,握住她的。   少年的手还有些单薄,少女的手更加纤小。   二人的手交握,在灯光下如两块羊脂白玉。   姜似抽出手,佯作平静:“事情说完了,你就回去吧。”   “来都来了,总要让我喝口水吧。”郁谨打定主意多赖一会儿,端起桌几上的茶杯抿了一口,顿时有种占了大便宜的感觉。   这是阿似用过的茶杯呢。   少女诧异的声音响起:“那是阿蛮喝剩的水。”   郁谨面皮一僵,咽下去的那口水仿佛一块炭火落入腹中,火烧火燎难受。   好不容易缓过劲来,他气个半死:“哪有这么没规矩的丫鬟,怎么能用主子屋里的茶杯喝水!”   等阿似过了门,连二牛带阿蛮一道卖了。   姜似笑盈盈看着郁谨的气急败坏。   郁谨突然反应过来:“阿似,你哄我?”   居然拿这么恶心的事哄他,简直不能忍!   郁谨猛然把姜似拉了一把。   二人之间隔着桌几,桌上茶杯掉到了地上。   郁谨却不管这些,抓着姜似恶狠狠控诉:“阿似,你学坏了!”   “二牛还在呢,别动手动脚。”余光瞥见走过来的二牛,姜似警告道。   “不理它。”   反正二牛又不会说出去。   悄无声息来到旁边看了一阵的大狗犹豫了一下,一口咬在男主人屁股上。 第303章 进展   那一刻,天地都安静了。   郁谨盯着二牛的目光犹如利刃,估计要是姜似不在场,就要把这狗东西剥皮了。   二牛一脸无辜摇着尾巴。   怎么了嘛?   姜似几乎要忍不住笑,忙抿了一口水才保持住面无表情。   屁股被大狗咬得隐隐作痛,郁谨是没脸待下去了,黑着脸问:“阿似,你以后不方便出门了?”   姜似不以为意笑笑:“今日府里发生了点事,祖母才下了命令让我们安生留在家中,若是出门需要向她请示。”   “那我来想想办法?”   “不必。今天是祖母发话的第一日,还是老实些,过两日要是出门我自有办法。”说到这,她语气稍顿,看着郁谨道,“伯府上的事你就不必多管了。”   倘若连伯府里的这点小事都处理不好,需要仰仗别人的帮助,那她就不必奢谈改变亲人悲惨命运了。   “真的不用我帮忙?”   “不用,要见我你就想法子通知老秦,他会传消息给我的。你以后也别大晚上翻墙过来,不像话。”姜似说着笑看二牛一眼,揶揄道,“没见连二牛都看不过去了。”   郁谨脸色又黑了一层,临走时突然想起一件事。   “阿似,就算在自己府上,夜里也不要胡乱跑。今晚我在你家花园里看到个疯婆子,对着水池子顾影自怜。”   疯婆子?   姜似一时想不到会是谁,忙问:“她发现了你?”   “没吧,我顺手打晕了她。”到底发现没发现,郁谨觉得这是个艰难的问题。   目送郁谨与二牛离去,姜似立在窗边站了一会儿。   窗外天幕黑沉,点缀着暗淡的星子,月弯如钩,洒下凉凉月光。   晚秋的夜风越发凉了,已经带了令人略感不适的冷意。   姜似以手撑窗,心头的阴霾挥之不去。   马上就要到冬天了,而她的长姐姜依就死在那样一个滴水成冰的冬日里。   长姐被休,死得不光彩,她的婆母安国公夫人卫氏不满她回娘家奔丧,她第一次公然违了卫氏的心意回了娘家。   可东平伯府不见半点哀戚,那些下人们依然有条不紊做着往日的差事,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直到走到长姐出阁前的院子,她才见到了零星的白。   父亲沉默着站在院子里那棵老桃树下,摩挲着疙疙瘩瘩的树干。   长姐院子里的桃树每到春日就会繁花满树,灼灼其华,而这一年老桃树没有开花,只有一树的叶,到了这个时候只剩光秃秃的枝桠,来年恐怕不会再发芽了。   因为长姐早已出阁,这院子久无人住,无人记得把这老树砍了去,而这棵枯死的老树仿佛早已暗示了今日的不详。   那时候,她忍不住想:没有母亲的孩子真是可怜,倘若他们母亲还在,即便长姐为人妻、为人母很多年,长姐院中的桃树枯死了,母亲定会记得早早叫人处理了。   她不是怪父亲,而是明白男人与女人在细心上到底是不同的,对一个连后院都很少踏足的男人来说,怎么奢求他会记着砍掉已出阁的女儿蒙尘的院子里一棵老树呢?   而现在,同样失去母亲的嫣嫣正大哭着,小小的人哭得撕心裂肺,满脸通红。   面对大哭的外孙女嫣嫣,父亲站在老桃树下显得手足无措,并不敢靠近去安慰。   那时候她是有些气愤的,冲过去抱起了嫣嫣安抚着,可经历了一遭生死,她明白了父亲当时的心情。   青年丧妻,中年丧子丧女,那时候的父亲大概觉得自己是个不祥之人,怕把这份不详传给唯一的外孙女嫣嫣。   不知何时,阿蛮与阿巧蹑手蹑脚走进来。   阿蛮打扫着落在地上的碎瓷,阿巧则来到窗边,给姜似披上一件披风。   姜似攸地回神,脸色苍白如雪。   “姑娘,当心着凉。”阿巧轻声说着,心底悄悄叹息。   这几个月她冷眼旁观,早已发觉姑娘的不同,大概是退婚的打击太大了。   姜似双手交握,指尖冰凉,一步步向床榻走去。   这一世,哪怕拼了命也不要长姐重蹈覆辙,倘若真的查不到幕后之人——少女眼底泛着冷光,比惨淡的月光还要冷。   朱子玉,朱少卿夫妇,那就统统杀掉好了,大不了她偿命。长姐嫁到朱家几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无论出于什么目的被人设计,左不过那些人。   姜似躺在柔软的床褥上,慢慢阖上眼睛。   一夜无话,转眼天明。   阿蛮一大早又带了消息回来。   “姑娘,今早上有个小丫鬟在花园水池子边发现了呼呼大睡的肖婆子,那小丫鬟还以为肖婆子死了,吓得尖叫。等一群人赶过去叫醒了肖婆子,你猜她怎么说?”   姜似昨夜竟睡得很安稳,此时精神饱满,头脑清明,听了阿蛮的话笑着道:“少卖关子。”   阿蛮吐吐舌头,眉飞色舞说道:“肖婆子说昨夜在屋子里睡得好好的,不知怎么就睡在水池子边了。当时那些人听了脸色就变了,现在府里都传遍了,说是红月的魂儿不愿意归地府呢,这才冥冥之中把亲娘引了过去,以后府中恐怕要不安生了……”   姜似默默听着,总算明白了郁谨昨夜遇到的是谁。   闹鬼的传言对她来说是件好事,以后稍加利用,说不定行事更加方便。   毕竟闹鬼了,夜里府上的人就不会乱逛了。   不出姜似所料,肖婆子夜宿水池边的事传到冯老夫人耳里,把冯老夫人膈应得不行,叫来二太太肖氏劈头盖脸一顿骂。   短短几个月的工夫,肖氏由春风得意的当家主母变成了精神不振的受气媳妇,落差之大恐怕只有当事人能明白其中滋味了。而红月之死到底让她心虚后怕,此后一连数日都睡不安稳。   东平伯府也在闹鬼的传闻中变得人心惶惶,笼罩着看不见的阴影。   这一日,姜似总算等到了郁谨传来的消息:给雨儿赎身的人找到了!   眼看姜似梳着最普通的双环髻,穿上海棠居小丫鬟的衣裳,阿蛮不死心问:“姑娘,您真的一个人出去啊?” 第304章 棺材   姜似毫不留情打消了阿蛮的念头:“如今不同往日,一个人出门才不惹眼。倒是你与阿巧要好好守着院子,若有人来便想法子遮掩过去。”   白日里就是这一点不好。   因为红月闹鬼的事正在府上传得热闹,姜俏几个被冯老夫人约束着不准出门,白日里去姐妹那里串门就多了,姜似昨日还招待过姜俏。   她今日不得不出门,倘若又有人来还真是件麻烦事。   知道阿蛮性子急,姜似临走前特意叮嘱阿巧:“海棠居的事就交给你了。”   “姑娘放心吧。”经历过几次大半夜等着姑娘回来给开门,阿巧突然觉得面对什么事她都可以淡定了。   不就是扮成小丫鬟白日溜出去嘛,不算个事儿。   想要出门对姜似来说确实不算个事。   她打扮成小丫鬟的样子,肤色微黑,眉眼平平,让人一见隐隐觉得面熟,好似府中随处可见的那种小丫鬟,但要说名字一时又想不起来。   面熟已经足够,谁会对一个小丫鬟的名字上心呢。   姜似来到角门,塞给门人一串铜钱说是想去货郎那里挑些头油脂粉,很顺利就出了门。   外面的天空瞬间广阔起来,不似在伯府中抬头只能望见巴掌大一块。   姜似加快了脚步,很快赶到与郁谨约见的地方。   二人见面的地方是一个茶楼,等姜似报出雅室的名号,就被伙计领上了二楼。   龙旦正守在一间雅室的门口。   姜似示意伙计离开,抬脚走了过去。   瞥一眼靠近的小丫头,龙旦冷着脸赶人:“小姑娘不许靠近哟,不然大哥哥会打人的。”   姜似深深看了龙旦一眼。   没想到龙旦在陌生姑娘面前是这样的龙旦!   龙旦被姜似这一眼看得莫名其妙,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而这种感觉让他越发想把人赶走,眼不见心不烦。   他快速扭头瞥了一眼房门,确定主子不会知道,对姜似露出一脸奸笑:“小姑娘,要不大哥哥带你去喝杯茶?”   没有料想中的惊慌逃跑,小丫鬟居然还杵着不动。   龙旦这下子没辙了,抬手摸了摸下巴。   莫非见他生得太俊,小丫头芳心大动了?   这可不行,他不是这么随便的人!   姜似忍无可忍开口:“龙旦,是我。”   龙旦瞬间瞪大了眼睛。   姜似怕他听不出来,补充道:“姜姑娘。”   龙旦:“……”   完了,完了,太丢脸了!   这时门开了,郁谨伸手把姜似拉进去,定定看了龙旦一眼,似笑非笑道:“回头我可以带你去喝杯茶。”   门重新关上,龙旦靠着门一脸绝望。   郁谨上下打量姜似一眼,笑着道:“原来是打扮成这副模样混出来的。”   姜似拉拉衣摆,笑问:“是不是挺像的。   郁谨看着她叹了口气。   姜似扬眉。   “你说你,早点嫁给我不就没这么多麻烦了。到时候你想干什么,想去哪儿,我都陪着。”   姜似没接话,自顾坐下来倒了杯茶水喝,喝了两口问道:“那人在哪儿?”   郁谨有些失望,可很快又高兴起来。   这一次提起这个话题,阿似居然没反驳。   没反驳与默认差不多一个意思吧?   “那人是在康平坊一带活跃的混子,叫老鱼,现在正被咱们的人盯着呢。”   康平坊?   姜似琢磨了一下。   郁谨突然道:“倒是去翰林院的必经之地。”   姜似眼皮一跳,看着他。   郁谨若无其事笑笑:“就是随口这么一说。阿似,我还不知道你找这么个人干什么。”   姜似很想白他一眼。   要不是早就了解这个男人,她定会被他这样子忽悠过去了。   郁七不是那种心思缜密深沉的人,很多时候都随着性子肆意,但在某些方面又有惊人的敏锐。   比如现在,她什么都还没说,他就提到了翰林院。   从白云寺回来她就把朱家给告了,郁七虽然没有多问,恐怕早已对她的做法有所猜测。   其实也不难猜,长姐若是受害,朱子玉本来就是首当其冲怀疑的对象。任他表现得如何夫妻情深,至少她是这么认为的。   而显然,郁七也这么认为。   这个时候,姜似已经没有隐瞒得必要,直言道:“我想看看那个人与朱家有没有关系。”   “这个很简单,那种混子最是没骨气,抓起来等不到用刑就会有什么说什么。”郁谨说完这话,默默叹气。   那个长衫男子到现在都撬不开嘴,还真是不如混混可爱。   “我想亲自问问。”   郁谨一怔,很快点头:“没问题,我这就安排。”   康平坊聚集着三教九流,眼下正是热闹的时候。   老鱼从一条暗巷钻出来,睡眼惺忪往前走,很快就碰见了常在一起混的人。   “哟,老鱼,这是去潇洒了啊,看你眼下青影重的,可要悠着点儿。”   老鱼喜滋滋摆手:“去,老子好不容易不用靠手,少咒我!”   搭话的人满是羡慕打探着:“我说老鱼,这些日子你手头很宽裕啊,在哪儿发财呢?”   老鱼白了那人一眼:“少管闲事!”   眼见老鱼脚步虚浮往巷口走,那人呸了一声:“得意什么,要是有钱怎么不去金水河呢——”   后面的话突然就被卡住了。   那人一脸惊恐看着走到巷子口的老鱼被人迅速打晕了抗走,好半天才缓过劲来。   左右看看,那人头一低冲了出去,撒丫子就跑。   至于帮老鱼呼救,不可能的,老鱼逛窑子的时候也没叫他一起啊。   老鱼清醒过来,发现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狭窄之地,伸手四处摸摸,触到的是不冷不热的硬壁。   这是什么地方?   老鱼纳闷且惊恐,大声喊了一句。   发出来的声音似乎都被憋在这狭小的空间里。   老鱼越发恐惧了,一边大喊一边手足胡乱挥动,无意间对着上方推了一下,登时传来响动。   老鱼登时吓得一动不敢动,很快又反应过来,用力推动上方。   随着缝隙一点点拉开,光线似乎亮了起来。   老鱼从困住的地方爬出来,定睛一看,顿时吓得屁滚尿流。   妈呀,那是一口棺材! 第305章 求证   老鱼吓得神智险些失常,爬起来就跑,碰到堵住去路的高壁也分不清是墙还是门,死命捶打着。   一道没有温度的声音从他身后幽幽响起:“这样出不去的。”   老鱼动作一停,猛然转身。   比之在棺材里的伸手不见五指,这时候的光线虽然昏暗,至少能看到不远处一个隐隐约约的人形轮廓。   老鱼吓得整个身子往下滑,胯下湿乎乎一片往下滴着水。   娘啊,见到人比什么都见不到还吓人啊。   联想到刚才爬出来的地方,老鱼只能想到眼前这个人是鬼,还是个女鬼!   女鬼冲他招了招手:“过来。”   老鱼心中百般不情愿,可腿却完全不受控制,等反应过来时已经到了女鬼近前,这才发现女鬼身旁还有一只男鬼。   两只鬼,更没救了。   他腿一软跌坐到地上,连连求饶:“阿弥陀佛,神仙保佑,二位有怨抱怨有仇报仇,千万别找我……”   郁谨虽然很想把这满口胡咧咧的人踹到南墙上去,可还是忍了下来。   等阿似问过话再收拾不迟。   “有几个问题要问你,回答得让我满意就放你走。”姜似皱眉忍着从老鱼身上传来的尿骚味,缓缓开口。   “你,你们不是鬼?”老鱼的脸上多了一点血色。   少女声音冰冷,神色冷漠:“不好好回答,你会变成鬼,那棺材用不用得上就看你自己了。”   老鱼打了个哆嗦,那点血色又褪下去了。   饶是如此,他还是有了几分心安。   只要是人,还能讲点道理,鬼可不讲道理的。   别问他怎么知道,人们都这么说。   “为什么给雨儿赎身?”   老鱼一愣,眼珠乱转下意识就要撒谎:“雨儿啊,那是我老相好——”   少女素白的手伸出,轻轻扣了扣棺材壁:“看来我说的话你没听懂。公子,您说剁下他一根手指还是两根手指呢?”   姜似还是小丫鬟打扮,对郁谨叫起公子来丝毫不显违和。   少女神色乖巧,声音甜美,郁谨听得满是欢喜,心道阿似叫起公子来真好听,等成了亲定叫她多喊两声才行。   冷光飞出,一柄匕首把老鱼的手钉在了地上。   郁谨笑吟吟道:“剁几根都行,端看你满意。”   鲜血很快就涌了出来,老鱼惨叫几声,连连道:“我说,我说!”   姜似冷笑:“都说不见棺材不掉泪,你胆子倒是很大,棺材在这里摆着还要耍花样。我再问一遍刚才的问题,这一次你想好再回答。”   老鱼已经被吓破了胆,一叠声道:“不用想,我说!我根本不认识什么雨儿,是一个年轻人给了我钱,让我去燕春班把一个叫雨儿的花娘赎出来的。”   “赎出来之后呢?”   “之后?之后那个人就把雨儿带走了啊。”   姜似顿时有些失望。   她还以为对方既然通过老鱼去赎人,说不定一事不烦二主,就让老鱼把雨儿送回兄长那里了,这样就能顺便找到雨儿的兄长。   现在看来,还是太乐观了。   “那个年轻人长什么样子?有无特征?或者你留意到什么不同都可以说出来。”   对方如此谨慎,指望老鱼认识那个年轻人是不可能的,倘若能指出对方某些特征,就算有收获。   老鱼却突然沉默了。   手掌上钉着的匕首令他感到钻心得疼,不过对于他这种人来说受伤是常事,在性命暂时无忧的情况下,这种痛还能忍受,也必须忍受。   郁谨突然开了口:“看样子你不只是留意到那个人长什么样这么简单……说吧,你是不是认识他?”   老鱼猛然抬头,诧异望向郁谨。   这是个昏暗的屋子,唯一的光源便是从高窗投过来的阳光。   那些光线聚成一束,浮动着无数灰尘。   老鱼还是瞧不太清楚郁谨的长相,却能感觉到对方神色的冰冷。   那是对他这种蝼蚁之人的漠然。   偏头看了一眼黑黝黝的棺材,老鱼只犹豫了一瞬就下了决定,心一横道:“小人是认识那个人……”   “是谁?”郁谨不动声色追问。   姜似诧异且惊喜,看向郁谨的眼神顿时不一样了。   果然还是没他狡猾。   老鱼摇头:“说不出那人的名字。小人说是认识,其实是恰好见过。他好像是一位大家公子的小厮,有一次与那位公子从小人常逗留的地方路过,在卖花郎那里买了一捧鲜花。因是男人买花,小人特意多看了两眼,就给记住了。没想到前不久他找上我,要我给一个花娘赎身……”   “这么说,他不知道你知道他。他找上你,纯粹是巧合?”   老鱼点点头:“应该是。”   “那要是让你见到那个人,你能不能认出来?”   老鱼毫不犹豫道:“当然能了。”   郁谨看向姜似。   姜似压下心头激动,又问了老鱼一个问题:“倘若让你见到那位大家公子,你能不能认出来?”   “能。”老鱼肯定道。   姜似露出淡淡的笑容。   这就好,那位大家公子是不是朱子玉很快就能弄清楚了。   翰林院算是京城最清闲的衙门之一,哪怕是一日里才拉开序幕的上午,都透着那么一股子悠闲劲儿。   朱子玉刚给自己泡了一杯茶,才喝上两口就有个人走了进来:“朱兄,外头有人找。”   这个时候有人找他?   朱子玉虽然有些疑惑,还是走出了翰林院的大门。   衙门外空荡荡,只有不远处的街道上行人来来往往。   人呢?   朱子玉左右张望,又等了片刻也不见有人,皱眉转身返回。   对面的茶楼上,郁谨问老鱼:“是那个人吗?”   “是……”   姜似回想了一下,问老鱼:“那个小厮是不是瘦瘦小小,长着一张娃娃脸?”   虽然不曾多留意,她隐约记得朱子玉身边有这么一个下人。   她与朱子玉见面机会本来就不多,能留下印象的下人显然是常伴朱子玉左右的。   老鱼连连点头:“对,对,瞧着怪小的,所以一听让我去金水河给花娘赎身,小人还有点惊讶呢。”   郁谨示意龙旦把老鱼带了下去。   姜似从窗口看着对面的翰林院衙门,心凉如冰。 第306章 赖上   翰林院是最清贵的衙门,随着那些翰林走向不同的职位,在朝中形成一股庞大的清流,会成为任何势力无法忽视的力量。   这可是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的时代,是读书人最好的时代。   在翰林院的每一个人都是世人艳羡的天之骄子,会把所有的溢美之词往他们身上安放。可有些人哪怕有着谦谦君子的风貌,却是披着人皮的豺狼。   确定了是朱子玉的那个瞬间,姜似竟不知是愤怒还是松了口气了。   是他也好,有了明确的目标,一切都好说。   姜似抬头。   天高云淡,是令人心情阔朗的高远。   她没有问郁谨怎么打发的老鱼。郁七既然插了手,这些善后的事就不用她多操心了。   接下来要做的事还是等。   先前说实在不行就把朱子玉弄死拉倒,那是万不得已的法子,也是最下策。   杀人终究是不对的,也不是真正解决问题的出路。   别的不说,她出手把朱子玉弄死,长姐知道了恐怕要恨她一辈子。   姜似很贪心,也很小心眼。   凭什么害人的畜生要被长姐想着念着记一辈子,而她与长姐却要姐妹离心?   朱子玉这样的人就该身败名裂,妻离子散,受尽世人白眼。而长姐会带着嫣嫣回到东平伯府,一时心灰意冷也无妨,只要能看清这个男人的真面目,她相信长姐早晚有放下的那一日。   察觉姜似心情不怎么美好,郁谨凑过来哄她:“阿似,你看看,女子嫁人可比赌钱风险还大,万一嫁个人面兽心的男人,这一生就毁了。”   “嗯。”   “所以啊,嫁给我这样的才能安心。”   姜似没心思与他贫,随口道:“没人会把‘恶人’两个字写在脸上。”   郁谨被噎得好一会儿找不到说辞,最后憋出一句话来:“日久见人心。”   这话姜似听着颇顺耳。   在没解决这些糟心事之前,她一点嫁人的想法都没有,既然郁七这么说,至少会给她很长的思考时间。   姜似深感自己在感情上是个懦夫,一方面舍不得这个人的情,一方面又不敢从龟缩的硬壳里探出头来。   她决定以后养上一只乌龟,每日对着骂上几遍,权当骂自己了。   “对了,那位楚楚姑娘,你打算怎么办?”   姜似想了想道:“既然出来了,那我去见一见吧。”   朱子玉这边有阿飞那些人盯着,长姐那边的晴儿有阿雅看着。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她无论如何惶惶不安,也不能除了长姐的事别的都不做了。   松子巷正是安静的时候。   一日之计在于晨,老百姓们为了讨生活早早出了门,一般要到傍晚才回来,留下的多是老人幼童。   楚楚在院子里活动完筋骨,百无聊赖蹲在墙根叹气。   虽然说留在这里吃喝不愁还能养伤,可那种来去不自由的感觉太不爽了,跟坐牢有什么区别呢?   她甚至都开始怀念那些倒霉日子,至少她想去哪去哪,没人管。   楚楚恨恨瞪了盯着她的人一眼,心中把郁谨翻来覆去骂了无数遍。   门口传来动静,正被腹诽的少年带着一个小丫鬟走了进来。   “咳咳。”见楚楚大大咧咧蹲在墙根,郁谨冷着脸咳嗽了一声。   一定要阿似远离这个人,不能学坏了。   楚楚扫了郁谨一眼,无聊收回视线,头也不抬道:“余公子的未婚妻到底什么时候来?再不来我真要走了。我跟你说,你弄个丫鬟来是没用的,我不用人伺候……”   “楚楚姑娘。”姜似开口。   听到这个有些熟悉的声音,楚楚一怔,皱眉打量姜似好一会儿,诧异道:“你是那个逛金水河的姑娘!”   “是我。”   楚楚立刻看了郁谨一眼,恍然:“原来你是他的丫鬟,不是未婚妻。”   这就对了,一个正常男人怎么会带着未婚妻去逛金水河?风流好色的男人带丫鬟去逛还差不多。   郁谨不悦拧眉:“她是我的未婚妻。”   楚楚明显流露出不信的神色。   “怎么,我未婚妻有时候喜欢扮男人,有时候喜欢扮丫鬟,楚楚姑娘羡慕?”   楚楚看向姜似的眼神顿时微妙起来。   活得这么随便的女孩子还是第一次见,简直是她毕生追求的目标啊。   楚楚对姜似露出个亲热的笑:“还不知道姑娘如何称呼。这次落难幸亏有姑娘收留,总不能连姑娘姓名都不知晓……”   姜似看了郁谨一眼。   郁谨明白了姜似的意思,虽不情愿只好点头:“你们聊。”   见他离去,姜似郑重对楚楚福了福。   楚楚吃惊不已:“这是做什么呀,你们这里通报姓名难道还如此正式?”   京城的规矩好奇怪。   姜似直起身,对楚楚歉然一笑:“我姓姜,楚楚姑娘叫我阿似就好,今日过来是想对你说声抱歉的。”   楚楚越发疑惑。   “其实我与楚楚姑娘早就见过,在白云寺回城的路上……”   楚楚仔仔细细打量着姜似,努力回忆。   姜似直接把惊马的事点了出来,楚楚恍然大悟:“原来是你。”   她很是洒脱摆摆手:“这有什么好道歉的,惊马是意外,不是你的错。”   姜似沉默一瞬,讪讪道:“我才知道,追杀楚楚姑娘的人本来追杀的是我……”   楚楚脸色顿时变了,一双大眼睛盯着姜似,恨不得盯出花来。   该说的已经说了,姜似反而坦然了。   害别人险些丢了性命,被骂上几句她完全受得住。   当然挨打是不成的,即便她愿意,依郁七的脾气恐怕要杀人,她真心不希望楚楚姑娘这么想不开。   瞪了好一会儿眼,楚楚突然笑了:“算了,说到底还是我倒霉,你不必往心里去。”   从小到大倒霉那么多次,绝大多数时候她代之受过的人可不会感到半点歉疚。   阿似这个人,可交!   楚楚瞬间打定了主意:反正因为被那些人追杀,钱袋子都不知道掉哪里去了,她决定赖上阿似不走了,什么时候攒够盘缠再说。   直到从松子巷离开,郁谨还冷着个脸。   没天理了,他还没赖上阿似呢,居然被一个女人赖上了! 第307章 迷雾   天一日比一日凉,空气中的菊花香越发浓郁,眼看着就快入冬了。   姜似记得,景明十八年的冬天格外冷。   她不算记性顶好的人,可这一年她出阁守着活寡,接着失去了兄长与姐姐,一连串的厄运使她每当回忆起这一年,充斥在记忆中的就是滴水成冰的冷与纷飞的大雪。   不幸似乎是普遍的,很多穷苦人家的老人都没能熬过这个冬天。   东平伯府的气氛一直不怎么好,总在平淡中透着说不出的压抑,就连该裁量冬衣了,府中也迟迟不见动静。   这一年,一连串的糟心事让本就根基薄弱的东平伯府不可避免露出了颓败的架势。   海棠居院子里的海棠树叶子早已掉得差不多,只剩光秃秃的枝桠随风摇摆,零星飘下枯黄的叶,犹如蝴蝶翩翩飞舞。   姜似伸手接住一片落叶,默默数着日子。   “姑娘——”阿蛮推开院门,快步跑了过来。   姜似的心急促跳了几下。   这样无聊且平淡的日子,能让阿蛮这般反应,十有八九是有了新消息。   果然阿蛮带来了好消息:“余公子那边的人说,朱大姑爷——”   迎上姜似冷淡的目光,阿蛮猛然想起来,吐吐舌头道:“朱子玉的那个小厮突然鬼鬼祟祟去了一处偏远的民宅,那宅子里居然住着一位姑娘!”   姜似听得心砰砰直跳。   朱子玉的小厮鬼鬼祟祟去民宅,定然是朱子玉的意思,莫非那里住着朱子玉的相好?   她要见一见这个金屋藏娇的女子!   姜似很快拿定了主意。   照例是乔装成小丫鬟混出了府,只留下阿蛮满腹哀怨。   负责盯梢朱子玉小厮的是郁谨的一名侍卫,等姜似一到,郁谨便命他上前来:“把你看到的对姜姑娘说说。”   侍卫并不敢抬头,规规矩矩道:“我们有两个兄弟负责轮流盯着那个小厮,他平时只在两个时间出门,一是早上送朱公子去翰林院,二是傍晚把朱公子接回府。今日一早他送朱公子上衙后没有原路返回,反而七绕八绕到了一处偏远民居。属下翻墙过去,瞧见里头有一名女子,约莫十五六岁年纪……”   姜似问起女子样貌,侍卫挠了挠头:“还挺清秀的。”说完一脸为难看向主子。   郁谨笑着道:“阿似,你问这个就是难为他了,在他们这些小子看来,母猪都清秀。”   侍卫一张脸瞬间成了红布,敢怒不敢言。   “带我去见见那名女子。”   以翰林院为中心,民宅位于与朱府截然相反的方向,说是偏远,却有种鱼龙混杂的热闹。   侍卫领着郁谨与姜似在一处不起眼的宅门前停下来,低声道:“就是这里。”   姜似定睛一看,微微扬眉。   门是木门,绿漆早已脱落,门上挂着锁。   再看四周,是一座座民宅连成的巷子,而这座民宅就在角落里,孤零零好似荒废已久。   倘若不是侍卫领着过来,姜似即便从这里路过也不会认为这里有人居住。   盯着绿漆斑驳的木门,姜似觉得有些奇怪:白日锁门,这是不准备与左邻右舍打交道的意思。可女子若是朱子玉金屋藏娇的心爱之人,过这般日子岂不是太痛苦了?   姜似不是没耳闻过那些养外室的男人,不过是找个方便的宅子把人安顿下来,每次过去说不上敲锣打鼓,也算得上光明正大。   男主外、女主内是公认的规矩,妻子长居内宅,不可能派人盯着自家男人的行踪,这样一来除非外室大着肚子闹上门来,不然大部分妻子到老都不会知道外室的存在。   姜似脑海中浮现出朱子玉举止翩翩的模样,心莫名一沉。   能让一个男人小心到这个地步,他所求绝不是金屋藏娇这么简单。   难道他前世害死了长姐,打算让外室上位?   可前世朱子玉是长姐没了三年后才成亲的,妻子是一位寻常官宦之女,不可能是这个外室。   还是说等长姐没了后朱子玉悄悄把外室纳入了府中?   这更说不通了。   长姐是公认的柔弱贤惠,朱子玉只要流露出这个意思,恐怕都不用他提出来,长姐就会主动把人抬进府里来,朱子玉根本犯不着对长姐下手。   这些念头在姜似心中盘旋着,耳边传来郁谨的询问声:“打算怎么见?”   姜似回神,看了一下围墙的高度,轻声道:“暂时先不要惊动里面的人,我先瞧瞧。”   “那好。”郁谨话音落,一手环着姜似的腰跃上了围墙,继而跳到屋顶上。   屋顶是斜坡,却丝毫不影响郁谨的行动,等姜似反应过来,他们已经趴好。   小小的院子空无一人。   姜似动了一下身子,少年低低的声音传来:“别动,我把人引出来。”   沉默一瞬,姜似咬牙道:“拿开你的爪子。”   这混蛋,居然按在她屁股上!   郁谨眼睛往下溜了溜,面上顿时一热。   原来一时不察,手放的地方不对……   少女腰肢纤细,因为这样趴着,衣裳贴服着身体,勾勒出小巧挺翘的臀。   而此时显然不是心猿意马的时候。   郁谨忙收回视线,一本正经道:“抱歉。”   心中却已欢呼雀跃。   嗯,不能喜形于色,不然会挨耳光的。   他强压着上翘的嘴角,捡起屋顶的碎瓦片往院子里抛去。   小小的碎瓦片击到窗户上,发出不小的动静。   片刻后,屋门被推开,一个荆钗布裙的少女走了出来,站在院中茫然四顾。   “没有人?”少女喃喃一声,匆匆走到院门口伸手推了推门。   院门外上了锁,自然推不动。   少女转身往回走,比之先前出来时情不自禁流露出来的惊喜,显得有些低沉失落。   很快少女就走进屋里,房门再次合拢。   见姜似眼睛一眨不眨,郁谨轻声问:“瞧清楚了么?”   姜似缓缓点头,可随后却用力抓紧他的手,声音轻颤:“再看一次!”   郁谨诧异,故技重施把少女再次引出来。   姜似白着脸盯着少女,好似陷入了团团迷雾中,从心头冷到手指尖。   这个少女竟然是晴儿!   那么……长姐带走的是谁? 第308章 双生   见姜似神色不对,郁谨凑在耳边问:“怎么了?”   姜似迟迟没有反应。   郁谨这才仔细打量少女几眼。   一个鼻子两只眼,没什么特别啊。   “要不要把她带走?”   姜似一下子回神,目光追逐着少女背影消失在房门口,缓缓摇头:“不,我们……先走……”   身体凌空而起,再定神已经落到了巷子里,一只大手伸过来,把少女冰凉的手包裹住。   对方掌心传递来的暖让姜似于茫然中有了几分心安。   姜似缓了缓神,郑重对郁谨道:“有个事要拜托你。”   “你说就是,我的人随你用。”郁谨微微扬唇,补充,“我也随你用。”   “这里面的人帮我看好了,不要脱离掌控。”   “还有么?”这点小事,即便阿似不说,他也会吩咐下去的。   现在阿似愿意找他帮忙,说明心中早就接受了他,他当然要好好表现,争取早点把媳妇娶回家。   “没了,我要回去了。”   郁谨抓住姜似的手不放:“阿似,到底怎么回事儿?你见了那个姑娘为何如此失态?”   姜似迟疑了一下。   长姐的事虽然借用了郁七的人手,本不想让他牵涉太深,可眼下看来,一人计短二人计长。   姜似很快不再纠结,把从白云寺回来途中救下晴儿的经过详细道来。   郁谨听完道:“想不明白就去朱家瞧一瞧,看那个晴儿在不在就是了。”   “倘若在呢?”姜似下意识反问。   郁谨抬手揉了揉她的发:“你啊,真是当局者迷。倘若朱家有个晴儿,那就说明刚才那个院子里的不是晴儿,而是两个容貌一样的人,极大可能是双生姐妹。”   姜似先是一怔,随后眼前迷雾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拨开。   她确实当局者迷了,如果有两个“晴儿”,那么其中一个必然不是“晴儿”。   或许……是雨儿?   姜似福至心灵闪过这个念头。   受了从燕春班得来讯息的影响,她存了先入为主的印象,以为朱子玉的小厮通过混子把雨儿赎出来送回她兄长身边,然后好赌的兄长给妹妹换了个名字再卖出去,从而被长姐撞见救下。   而现在,倘若晴儿好端端呆在朱府,那么从一开始或许就弄错了……   姜似生出迫切去朱府一探究竟的念头,与郁谨告辞。   郁谨拉着她不放:“何必这么麻烦,你扮成我的侍女,我带你去朱府岂不更快一些。别忘了,令姐惊马的案子还是我负责呢。”   “王爷带着婢女去朱府查案,这恐怕会引人非议吧?”   郁谨无所谓笑笑:“他们不敢当着我的面非议。至于背后议论,反正我又听不见,管他们说什么。再者说——”   “什么?”   郁谨叹气:“阿似你忘了,你才把人家告官,莫非以为人家还欢迎你?不信你试试,你把拜帖送过去,朱家定会婉拒。”   姜似当初敢扯破脸报官就想过这种情况,不过她有应对之策,但眼下急着去朱家,无论什么应对都太耽误时间了。   思来想去,竟还真是跟着郁七去最便利。   见姜似点头,郁谨眼底藏笑,理直气壮道:“喊我一声公子,听听像不像。”   那双含笑的眼让姜似没来由有些张不开口。   这个趁火打劫的混蛋!   整理一下心情,姜似恢复了淡定:“公子,咱们走吧。”   郁谨心花怒放。   等将来,他还要阿似喊他七哥。   还不到下衙的时候,朱少卿不在府中,朱夫人一听燕王来了,立刻觉得心绞痛。   可人家来头大,心再难受也得受着。   朱夫人强撑着去见了郁谨,眼一扫,这位王爷身后还站着个婢女,心就更堵了。   简直不成体统!   “王爷光临寒舍,蓬荜生辉,不知今日来有何贵干?”无论心中如何鄙视,朱夫人面上却半点不露,客气得体。   郁谨靠着椅背,端着茶盏一副懒散样:“朱夫人忘了啊,贵府的案子不是还没结呢。”   朱夫人恨不得把茶水泼到郁谨脸上。   燕王是吃饱了撑得吗,为什么死盯着他们家这么一点事不放?   这些日子朱府同样不太平。   车夫死了,朱少卿发了话要好好查,可查来查去还是一无所获。   这样一来,朱少卿就有点怪罪朱夫人治理内宅不力的意思。   朱夫人是个好面子的人,尽管朱少卿没有直言,但流露出来的意思足以令她夜不能寐。   眼下才刚觉得消停一点儿,这个燕王竟然又来了!   “莫非王爷有了线索?”朱夫人故意问。   他们自己都没查出什么,燕王若能查出来才怪了。   朱夫人的埋汰对郁谨来说无关痛痒,他把茶盏放下,笑吟吟道:“正是没有线索,才再走一趟啊,麻烦朱夫人把大奶奶请出来吧。”   朱夫人暗道一声无耻,淡淡笑道:“实在是抱歉了,长媳姜氏自打那日受了惊吓,身体就有些不舒坦,眼下不大方便见人。”   先不说让媳妇见外男很令人不快,朱夫人打心底就不待见郁谨这样一瞧就没规没矩的人,当然不愿让他如意。   姜似一听姜依病了,轻轻抿唇。   朱夫人动作优雅端起了茶杯。   她不信话说到这个份上燕王还要见她儿媳。   郁谨脸上笑意不减:“大奶奶既然不舒服,那就罢了,朱夫人把大奶奶身边伺候的丫鬟婆子都叫来吧。”   朱夫人一时语塞。   郁谨挑眉:“怎么,连伺候大奶奶的丫鬟婆子都不方便见人了?”   “王爷说笑了。”朱夫人被挤兑得没了话说,吩咐婢女去叫人。   很快一群丫鬟婆子就站满了院子。   少年迈着长腿从一个个丫鬟婆子面前走过,眉眼无奇的婢女亦步亦趋跟在身后。   “都在这里了啊?”郁谨脚步放缓,好似漫不经心问。   一张熟悉的脸映入眼帘,他的脚步却不曾停留片刻,而姜似在看了一眼之后快速低头,遮掩住眼底汹涌的情绪。   晴儿果然在这里!   晴儿,雨儿……   两个长相一模一样的少女,或许这才是朱子玉费尽心机非用晴儿不可的原因! 第309章 偷看   离开朱家后,姜似一直在思索。   前世,长姐提到不该救晴儿,说明长姐落到私通被休的绝境与晴儿离不开关系。   而晴儿则是长姐院子里的丫鬟……   一个晴儿,一个雨儿,那个局之所以能设成,关键点应该就在她们容貌一模一样这里。   会是什么局呢?   姜似想得脑袋隐隐作痛,心神不属上了马车,坐在郁谨身边。   郁谨看她神游天外的样子,想了想,决定由她去。   反正马车是驶向燕王府的,阿似自己要跟着他回府,哎,他也很苦恼啊。   姜似抓起郁谨衣袖当成了帕子揉,喃喃自语:“两个长相一样的人,最适合做什么恶事呢?”   郁谨顺口道:“当然是可以互当替身啊。”   许是姜似对“替身”两个字太过敏感,闻言一个激灵回过神来,紧抓他衣袖问:“你说什么?”   郁谨愣了一下,一双黑亮的眸子望着她,无辜又无措。   他什么都没说,阿似一副要把他赶下马车的架势干什么?   姜似定了定神,平静下来,迟疑道:“你刚刚说互当替身……”   郁谨松了口气。   原来是问这个。   他没有多想,笑着道:“双生子嘛,倘若一个人干了坏事,可以推到另一个人身上去啊。”   姜似隐隐想到了什么,下意识问:“假如外人不知道有一对双生子存在呢?”   那团迷雾好似有阳光洒进来,仿佛再多一些光明就能被驱散。   “那就更好了啊,一个人做了恶事,而另一个人在那个时间段与他人在一起,因为在外人眼里只有一人的存在,另一个人就能给做恶事的人制造最完美的不在场证据啊……”   一道雷在姜似脑海中劈开,瞬间劈散了那片迷雾。   一对双生子,一个人能为另一个人制造最完美的不在场证据,那么反过来呢?   假如晴儿或雨儿中的一人把长姐引向与人“私通”的死局,她们当中的另一个在那个时候却出现在众人眼里,那么当长姐与人“私通”被人撞破后,想要指出是被晴儿设计的,根本百口莫辩。   这样一来,长姐就坐实了私通的罪名,落得被休回娘家的结果。   姜似如醍醐灌顶,想通了长姐前世落入了什么样的圈套中。尽管无法验证前世的事,但她相信这个猜测八九不离十。   而朱子玉……   姜似只觉一颗心浸在了寒冬腊月的冰水里。   一个男人竟能对结发妻子残忍如斯,心肠委实比蛇蝎还要毒。   少女十指用力,捏紧了郁谨的衣袖。   她发誓,她绝不会放过朱子玉,定要他尝尝身败名裂的滋味。   身败名裂么?   姜似突然想到了长兴侯世子曹兴昱。   曹兴昱被判了斩立决,秋后问斩,说起来行刑的日子快要到了。   对看曹兴昱被砍头,姜似毫无兴趣。   她只负责把人渣从云端打落在地,至于别的,没必要再恶心自己。   不过这让姜似有了信心。   她能把长兴侯世子曹兴昱那样的恶魔绳之以法,就能揭开朱子玉这种伪君子的真面目。   想通了前世姜依落入的圈套,姜似淡定了许多。   既然朱子玉设那个局离不开晴儿、雨儿一对双生子,想要破掉那个局就很简单了,只要晴儿或雨儿中的一个消失就好。   目前来看,当然是解决掉民宅里的雨儿最方便。   但姜似不到万不得已不打算这么做。   无论是雨儿还是晴儿,不过是一枚棋子,真正的关键还是朱子玉。   她现在破掉前世的局又如何,豺狼伴在长姐身边,有无数办法能置长姐于死地,解决掉朱子玉才是一劳永逸的办法。   “阿似……”郁谨终于忍不住开口,“你再揉下去,我的袖子就破了……”   姜似回过神,讪讪收回手。   郁谨凑上来:“你是不是想通了什么?”   “嗯。”姜似点头。   少年狭长的眼尾扬起,透着丝丝浅笑:“这是我的功劳吧,是不是该有什么奖赏?”   姜似心情确实不错,见他那死皮赖脸的模样,笑道:“有的。”   “什么?”   少女柔软的唇印了上去。   郁谨瞬间怔住,很快铺天盖地的喜悦如潮水席卷了他,令他心甘情愿被淹没。   他用力把少女拉过来,唇齿交缠,热烈如火。   好一会儿,二人分开,伴随着吱吱呀呀的车轴转动声,是他们急促的呼吸。   郁谨猛然掀开车窗帘,用力吸了几口冷冽的空气。   冷静,越是胜利在望的时候越要冷静,急于求成乃兵家大忌……   姜似整理了一下微乱的衣衫,恢复了若无其事。   郁谨一看不乐意了。   他还在这火烧火燎、不上不下呢,她凭什么成没事人了?   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阿似。”他喊了一声。   姜似看过来。   “你刚刚亲我了。”   姜似扬眉,并不否认。   “主动的。”郁谨强调。   姜似依然无动于衷,郁谨有些急了:“阿似,你难道不该负责任吗?”   姜似靠着车壁,笑道:“不啊。”   郁谨气结。   能把不负责任说得这么理直气壮,这丫头脸皮越来越厚了。   说不过又不能打,他闭上眼睛生闷气。   姜似悄悄打量着他。   少年的五官日渐凌厉,唇下生出淡淡的茸毛,当闭上眼睛时又有种孩子般的柔软与傻气。   眼前的人越来越像她记忆里的样子。   这一世,他们早认识了一年多,处境与前世已截然不同。   或许……他们可以重新开始?   这个念头骤然生出,如寒风中的火苗,脆弱又珍贵。   姜似眼角莫名发酸,心口涨得满满的。   她真的能与他重新开始吗,再次走进皇家那场漩涡,即便落得前世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也不后悔?   一滴泪悄然隐没在眼角。   不可否认,凡夫俗子的她,还是有些怕。   少年突然睁开了眼睛,把眼角微红的少女拉入怀中。   耳边是有规律的车轴转动声,而不规律的则是二人的心跳声。   郁谨抵着姜似浓密鸦黑的发,叹口气:“好了,不要你负责还不行么,别哭了。”   这个傻丫头,还真以为他睡着了啊,居然偷看他。   嘿嘿,偷看他。 第310章 危机   郁谨觉得知足常乐是个大优点,比如现在。   曾经他亲阿似,那是要挨耳光的,而现在阿似主动亲他了。   尽管阿似没有松口,这也是非常惊人的进步了。   这样已经很好。   偷看被抓包,姜似有些尴尬,垂眸否认:“谁哭了?”   她没有推开他,只觉那个胸膛宽阔温暖。   她前世睡过的男人,今生还没别的女人,若不趁机多摸摸多抱抱,岂不是傻。   若是以后——想到将来郁谨会娶别的女子,姜似倒也看得开。   她若选择放弃,当然没有资格怨天怨地,就当两辈子的缘分尽了吧。   这么一想,姜似干脆在少年怀中寻了个舒服的位置。   既然这样,她就多靠一会儿好了,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害羞是没有的,对姜似来说,她与身边这个男人不过是一闭眼一睁眼的时间就变了身份,而实际上,就在她遇害前一晚,他们还相拥而眠。   她熟悉他身体的每一部分,连夫妻情浓时他惯爱的动作都一清二楚,又哪里害羞得起来。   被姜似一脸惬意靠着,郁谨反而浑身紧绷起来,好似架在火炉上烤,苦不堪言。   察觉身体某处起了变化,他悄悄挪了挪身子。   “怎么了?”姜似没有睁眼,动了动眼睑。   “没事。”郁谨唯恐被发现不妥,胡乱找了个理由,“被你压麻了,挪动一下。”   压麻了……   姜似睁开了眼,迎上的是少年闪烁的眼神。   还知道心虚,以前她怎么不知道他这么嘴笨呢。   一滴汗从郁谨额头冒出来。   倘若被发现,他该怎么办?   或许情况没那么糟,阿似还什么都不懂呢,说不定以为放了把匕首也说不定。   对,没事的。   自我安慰一番,郁谨终于恢复了从容:“怎么这样看着我?”   “啊,没事……”姜似意味深长笑笑,从郁谨怀中挣脱,坐直了身子。   郁谨被笑得心里七上八下,若是车厢里无人,恨不得把那不听话的东西狠狠敲两下。   还好这时候马车停了下来,传来侍卫的声音:“王爷,到了。”   郁谨大大松了口气,几乎是逃了出去。   “王爷?”   “闭嘴!”   好一会儿,车门帘被掀起,少年若无其事道:“下车吧。”   姜似笑着点头,动作轻盈跳下车来,抬头看到明晃晃“燕王府”三个字,顿时一愣。   “来都来了,逛逛么?”   姜似抿唇摇头:“不了,我想早些回去。”   郁谨掩下失望:“那好,我送你回去。”   这时一道声音遥遥传来:“七弟真潇洒啊,出门还带着婢女。”   姜似闻声望去,一个浓眉大眼的年轻人走了过来。   来人她认识,是五皇子鲁王。   对于鲁王,姜似谈不上恶感。   大概是前世成为燕王妃后回京时日尚短,与这位王爷碰面的机会少,只听说有一次鲁王去喝花酒被鲁王妃追着打到了街上,被揍得鼻青脸肿。   事情传到鲁王的母妃宁妃耳中,宁妃大怒,闹到皇上面前要狠狠责罚鲁王妃,最后竟是鲁王替鲁王妃求的情……   许是因为这一点,姜似对鲁王别说恶感,竟微妙有些好感。   她回忆着这些事,停在五皇子面上的视线就久了些。   郁谨大大不悦。   老五莫非生得比他好看,能让阿似看呆了?   “五哥这是禁足到日子了?”郁谨一开口就揭了五皇子的底儿。   五皇子拳头捏得咯吱响。   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老七这个王八羔子忒不是东西了。   眼一转扫到姜似,五皇子一脸嘲笑:“七弟,你这品位一般啊。既然带着婢女出去,怎么不带个好看点的?我想起来了,燕王府刚刚建成,内务府分配来的婢女都不怎么样吧。呵呵,回头五哥给你送几个舞姬来,保证用着舒心,带出去有面子……”   给郁七送舞姬?   姜似对五皇子那点好感瞬间烟消云散。   鲁王妃当初怎么没弑夫呢,真是遗憾。   “五哥还是留着自己用吧,自己府上的想怎么用怎么用,只是别总爱去外边看热闹,免得再被父皇禁足。”   “你!”   郁谨翻了个白眼,转身便走。   姜似没想到郁谨说翻脸就翻脸,一时倒是忘了反应。   “走了。”一只大手伸过来,拽了她一下。   眼见二人消失在朱红大门口,五皇子揉了一把脸。   娘的,他早晚要收拾老七这个混账!   进了燕王府,姜似顿时感到无数视线投过来,甚至有些视线都不知道来自哪个角落。   郁谨一皱眉,那些视线登时消失了。   “来,我带你逛逛。”郁谨走走停停,介绍着每一处景致,很是认真。   这里以后会是阿似的家,余生他们将在这里度过很长很长时间,希望她能喜欢。   姜似对燕王府已经很熟悉了,听着介绍就有些心不在焉,当郁谨指着一处水塘时,脱口而出:“晚荷塘。”   郁谨脚步一顿,诧异道:“你怎么知道?”   姜似舌头打了个结,佯作平静道:“池中还有残荷,我觉得这个名字挺应景。”   郁谨笑起来:“真是巧了,这处水塘就叫做晚荷塘。”   竟然有这样的巧合,可见阿似就该是燕王府的女主人。   觉得是个好兆头,郁谨无端高兴起来。   姜似不敢再走神,提出告辞:“不必用王府的车子送我了,外边寻一辆马车把我送到伯府附近就行。”   在一起呆了大半日还逛了新家,郁谨心满意足,老老实实按着姜似的意思办了。   燕王府与东平伯府都在西城,说远当然不会很远,没过多久就到了熟悉的街道,姜似跳下马车,整理一下衣衫向东平伯府走去。   门人对这偶尔出府买胭脂水粉的小丫鬟已经有了印象,见姜似过来,笑道:“大姐儿又买了什么,今日回来有些晚呐。”   姜似笑着把一包糕点塞给门人:“替主子买了东街头的桂花糕,香着呢。”   门人收了糕点,笑着给她开了门。   这时突然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这是哪个院子的小丫鬟,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第311章 跟爹走   姜似没有回头,却听出了这个声音的身份:这是内宅的管事婆子赵管事。   内院中所有下人的安排、月钱、调度统统归赵管事打理,可以说在伯府后院除了主子们就属赵管事体面了。   赵管事是个精明人,有一副好脑子,姜似曾耳闻过她教训小丫鬟的事迹。   姜似微微顿了一下,侧头对赵管事扬起一个灿烂的笑:“赵妈妈真的不认识我呀?”   赵管事一双眼睛犹如雪灯,仔仔细细扫量着姜似,皱眉道:“不认识,你是在哪儿当差的?”   这小丫鬟普普通通,好像随处可见,可她认人很有一手,即便再普通的脸只要经过她的眼睛就没有一点印象都留不下的道理。   姜似心中叹了口气。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发现了,看来以后要换个法子溜出去了。   当然,眼下不是想这个的时候,赶紧脱身才是正经。   姜似微微扬起下巴,对赵管事甜甜一笑:“不认识就好。”   她说完提着裙摆撒腿就跑,动作灵活如脱兔。   赵管事与门人何曾想到会发生这种事,一时都愣住了,待反应过来,小丫鬟早已不见了踪影。   赵管事大怒,大声喊人去追,死气沉沉的东平伯府竟热闹了起来,折腾得人仰马翻却没寻到人。   这番动静很快惊动了冯老夫人。   慈心堂里,冯老夫人面沉似水看着赵管事,开口就带了怒气:“赵管事,你就是这么管事的?让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小丫鬟随便进出伯府,难怪伯府近来生了这么多是非!”   赵管事忙跪下来请罪:“老夫人,都是奴婢办事不力,奴婢也没想到老王头如此糊涂……”   冯老夫人一双厉眼扫向门人老王:“老王头,你可认得那小丫鬟?知不知道她是哪个院子的?”   门人战战兢兢跪着,到现在还一脸茫然:“老奴不知道啊。”   “不知道?”冯老夫人手中拐杖重重一顿,“不知道你居然三番两次放一个小丫鬟出府?府上还有没有一点规矩了!”   门人心里还怪委屈的:“那丫头说是出去买点东西,让老奴给行个方便。老奴想着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明面上,府中下人要出门是要报备的,不过放到哪家府上都一样,上有规矩下有应对,一些小丫鬟想出去买点针头线脑之类的,往往塞给门人几个铜板就能成事。   赵管事对此心中有数,心知管得再严都无法杜绝,却也想不到门人糊涂至此,连她都给坑了。   “赵管事,你确定那个小丫鬟眼下还在府中?”   赵管事忙点头:“奴婢确定。奴婢亲眼瞧着那小丫鬟是往后院跑的,喊人追赶的同时就命人紧紧守好了府中前后门。那小丫鬟定然还在府中,插翅难飞。”   “倘若再见到那小丫鬟,你们可认得?”   门人倒是实在,低着头不吭声。   府上那些大姐儿穿着一样的衣裳,又都是十几岁的小姑娘,明明长得都差不多。   赵管事毫不犹豫道:“那小丫鬟化成灰奴婢都认得!”   她就没见过这么大胆的小丫鬟,被抓到了不但不怕,居然还对着她笑。   脑海中一浮现那个灿烂的笑容,赵管事就气得肝疼。   “给我查,务必把那小丫鬟到底是哪个院子的查出来!”   赵管事退下后,冯老夫人不悦的目光落在肖氏身上,一字一顿道:“肖氏,这个家你可管得真好!”   肖氏无比窝火。   她管家不是一年两年了,往年都是这么过来的,怎么就今年一个事接一个事呢?   人要倒了霉喝凉水都塞牙!   “是儿媳的错,等找出那小丫鬟定好好处置,以儆效尤。”   冯老夫人没有搭理她,直接闭上了眼睛。   姜似跑回海棠居,把身上衣裳一扒,在阿蛮、阿巧的相助下很快收拾妥当,等赵管事领着人过来,见到的就是形容冷淡的四姑娘,与往常别无二样。   “赵管事如此兴师动众,莫非府中进了贼?”   面对姜似,赵管事很是客气:“有个小丫鬟闯了祸,但不知道是哪个院子里的,奴婢奉了老夫人的命令一个个院子查人呢,眼下刚从三姑娘那边过来。”   言下之意,这番兴师动众不是针对姜似。   姜似微微点头,唇角紧绷转身进了屋。   阿巧笑道:“赵管事,我们海棠居的人都在这里了,你好好瞧瞧吧。若是没有你们要找的人,就早些去别处看看,我们姑娘怕吵。”   赵管事把聚集在院子里的丫鬟婆子一一扫过,压下心头失望对阿巧说了两句客气话,带着人向五姑娘院子去了。   姜似立在窗旁看着赵管事等人离去,轻蹙黛眉。   经此一事,府上门禁定然会严起来,想出门又要费点心了。   阿蛮凑过来:“姑娘,咱以后还是晚上出门吧,晚上出门哪有这么麻烦呀。”   姜似伸手在小丫鬟白嫩的脸蛋上捏了一把,淡淡道:“再说吧。”   府上闹腾了一通,最终一无所获。   冯老夫人大发雷霆,罚了赵管事半年的月钱,门人则打发到了庄子上,甚至发了话让三太太郭氏与肖氏一同理家。   三太太沾手管家这还是破天荒头一遭,好似一个耳光重重甩在了肖氏脸上,把她整个人都打蔫了。   府上出入果然前所未有严厉起来。   就是在这种情形下,姜似突然收到了阿飞通过老秦传来的消息:朱子玉与一名女子在天香茶楼碰面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瞬间,姜似恨不得插翅飞出伯府。   略一犹豫,她直奔前院去寻姜安诚。   “父亲,女儿一直在家中有些憋闷,想出去逛逛。”面对姜安诚,姜似根本不必耍什么心眼,只要娇声软语说出想法就够了。   哪个父亲能抵挡得住女儿的撒娇呢。   姜安诚想都没想就摘下钱袋子递过去:“想去就去呗,是不是银子不够?”   姜似笑盈盈道:“父亲陪我去吧,女儿一个人出去还要向祖母请示,怕惹祖母不高兴呢。”   “跟爹走。”   姜似跟着姜安诚正大光明出了门。 第312章 朱子玉的情人   姜安诚是一府之主,要带着女儿出门当然无须向冯老夫人禀报,新换的门人目送着父女二人离开,继续打起精神守门。   “似儿想去哪里逛?”   “女儿想去逛逛脂粉铺子,据说有一家新开不久的脂粉铺很是红火,香露大受欢迎。”   “脂粉铺啊——”姜安诚有些遗憾。   他一个大老爷们逛这种地方不太合适啊。   陪着姜似来到挂着“露生香”招牌的脂粉铺,姜安诚停下脚来:“似儿,你去逛吧,为父就在这边的茶馆等你。”   姜似立刻露出一抹甜笑:“那就劳烦父亲等等了。”   随着两款新香露在露生香开售,小小的脂粉铺子越发热闹起来,这个时候已经来了不少买胭脂香露的人。   姜似带着阿巧走进去,秀娘子一见阿巧立刻迎上来。   阿巧微微摇头。   经过这几个月的忙碌,秀娘子渐渐从丧女之痛中走出来。或者说,那痛是永远压在心底的,但这个小小的脂粉铺子承载了秀娘子对未来的所有寄托,让她能咬牙走下去。   秀娘子年轻守寡,靠卖豆腐把女儿拉扯大,其实是个能干泼辣人,如今已经恢复了本色,见阿巧摇头,很快就反应过来,等阿巧陪着姜似进了里边有一阵才寻了个机会过去。   “给姑娘请安。”   秀娘子虽然还不知道姜似的真正身份,却从阿巧口中知道了这才是露生香真正的东家。   对姜似,她打心眼里感激。   现在回想,秀娘子都不知道那段时日是怎么熬过来的,倘若没有这个小铺子给她提供了安身之所,她恐怕早已陪女儿去了。   姜似能听出秀娘子真心实意的感激,把帷帽取下往桌几上一放,对她温和一笑:“秀娘子无须多礼。”   看清姜似眉眼的瞬间,秀娘子一怔,眼泪几乎不可控制从眼角滚了下来。   她莫名从眼前少女身上看到了女儿的影子。   秀娘子很快反应过来,向姜似请罪:“小妇人失态了,请姑娘勿怪。”   她一定是太思念女儿了,这位姑娘气度形容远胜女儿,她怎么会觉得两个人有些像呢。   最初的冲击过后,秀娘子冷静下来,再仔细打量就觉得一点都不像了。   姜似决意在秀娘子面前露面是早有打算。   松子巷那里住进了楚楚姑娘,一些事就不适合在那边安排了,脂粉铺子其实很适合她的身份出现。   姑娘带着婢女来买胭脂水粉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压根不会引起人怀疑。   这样一来,她就需要秀娘子能认识真正的东家,如此才好打掩护,提供方便。   “阿飞到了么?”姜似问。   “到了,请姑娘随小妇人来。”   秀娘子把姜似领到了后院去。   这临街的脂粉铺子虽然不大,却是常见的前铺后院的格局,前边开门做生意,后边正好住人。   当然,这后院是不允许客人随便进入的。   后院开了个后门,阿飞就是从后门进来的,正等在屋子里喝茶,一见姜似进来立刻起身,迫不及待道:“姑娘,您总算来了!”   阿巧笑盈盈拉着秀娘子:“秀娘子,你去前边忙吧,前边离不开人。”   等阿巧与秀娘子离开,姜似立刻问道:“现在人还在那里吗?”   “小的两个弟兄在天香茶楼外头盯着呢,目前还没瞧见朱公子下来。”   “如何发现他与一名女子见面的?”姜似追问。   她不相信以朱子玉的谨慎会堂而皇之带着女子去天香茶楼。   阿飞立刻道:“先前小的跟着朱公子进了天香茶楼,就在他对面雅室盯着。没等多久有个姑娘上来了,进了朱公子隔壁的雅间。又过了一会儿,朱公子就从雅室走出来,鬼鬼祟祟进了那位姑娘的雅间……”   “你可瞧清楚了?”姜似抿唇问。   阿飞拍了拍胸脯:“小的瞧得真真的。”   “我的意思是,看其年龄打扮,你确定是位姑娘?”   “和您差不多的年纪,梳着女孩发髻,看穿戴还挺贵气的……”   姜似紧紧握了握手,心头难掩激动。   朱府的晴儿,民宅的雨儿,这两边还没有动静,没想到朱子玉这边竟露出了马脚。   倘若朱子玉真有个情人在,仔细算来,他们至少有一个多月未见了,因为从八月份她就命阿飞全天候盯着朱子玉。   这样的话,倒不是朱子玉沉不住气。   一对有情人呢,这样长的时间不见确实难熬了些。   “带我过去。”   阿飞领着姜似从后门出去,抄近路很快就赶到了天香茶楼。   “姑娘,要上去看看么?”隐在茶楼对面的树后,阿飞低声问。   姜似摇了摇头:“不必了。等一会儿朱子玉出来你先别管,给我跟上那个女子,看看她是哪个府上的。”   从阿飞传来消息到她设法出门已经过去了很长时间,现在她即便冲上天香茶楼也来不及做任何布置。   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冲动,打草惊蛇只会让自己陷入被动。   在姜似看来,对付朱子玉这种人不出手则已,一旦出手务必要他不得翻身才行。眼下她连女子什么身份都不知道,显然不能贸然行动。   她跟过来就是要亲眼瞧瞧女子长什么样,还有朱子玉的反应。   她相信,一个男人无论多会掩饰,与情人约会后都不可能一点端倪不露,也许是眼底一汪春水,也许是嘴角一抹浅笑……   而这些,都需要亲眼瞧一瞧才能察觉。   “姑娘,出来了。”   先从茶楼里走出来的是朱子玉。   姜似冷眼瞧着那个男人唇畔含笑渐渐走远,面无表情摸了摸藏在荷包里的毒刺。   冷静,杀人放火是不对的。   阿飞莫名打了个哆嗦。   又等了约莫一刻钟,一名少女带着婢女走出天香茶楼。   “姑娘,就是那个女子!”阿飞提醒道。   姜似早已看了过去。   比之朱子玉的春风得意,在茶楼门口稍稍停留的少女就显得平淡多了,完全看不出来她刚刚与情人约会过。   而姜似在看清少女模样的一瞬间,瞳孔骤然一缩,露出极度诧异的神色来。   怎么可能是她! 第313章 离奇   姜似万万没想到,与朱子玉约会的少女竟然是崔将军府上的大姑娘崔明月。   崔明月是大将军崔绪与荣阳长公主的爱女,兄长正是与金水河画舫纵火案中遇难的杨盛才一起厮混的崔逸。   崔明月的父亲是名将,母亲是长公主,外祖母是太后,这样显赫的出身放到京城贵女中都是顶尖的,姜似万万没想到她会是朱子玉的情人。   难道是她想岔了,崔明月与朱子玉之间不是那种关系?   在这样荒谬的现实面前,姜似几乎怀疑起自己的推论来。   “姑娘,小的跟过去了。”阿飞见姜似失神,低声道。   姜似阻止了阿飞:“不必了。”   她已经知道了女子的身份,当然没必要让阿飞跟过去了。   姜似自己跟了过去。   崔明月带着婢女随意走走逛逛,居然进了露生香。   面对这种巧合,姜似哭笑不得,整理一下帷帽垂下的轻纱,大大方方走了进去。   秀娘子正轻声细语向一位年轻妇人介绍着新出的香露,打眼一扫姜似从店门口走进来,惊得一时忘了说话。   东家的举动真是高深莫测。   “店家,喊你呢,耳朵聋了么?”跟在崔明月身边的婢女不满喊了一声。   秀娘子回神,对年轻妇人道一声抱歉,赶忙迎了上去:“不知道贵客要买什么?”   崔明月并不开口,婢女脆声道:“听说你们这里的香露不错,把所有香味的香露都拿来给我们姑娘瞧瞧吧。”   秀娘子道一声是,并不敢多看姜似一眼,快步走向货架取来数瓶香露。   “这是茉莉味的,这是栀子花香,这是……”   听着秀娘子介绍,婢女讨好问崔明月:“姑娘,您要试哪个?”   “试试玫瑰味的吧。”崔明月一手托腮打量着琳琅满目的货架,随口道。   秀娘子拿起一瓶淡粉色的香露,打开瓶塞倒了一点在婢女伸出的手腕上。   婢女抬起手腕嗅了嗅,献宝般伸到崔明月面前:“姑娘,比您惯用的好闻呢。”   崔明月扫了婢女一眼,皱眉闻了闻。   她惯用的玫瑰香露是从海外来的御贡之物,万金难求,这么一个小小脂粉铺子里的香露会比御贡之物还要好?   嗅到那股淡而不寡,沁人心脾的芳香,崔明月眼底露出惊诧来,微微点头。   婢女问秀娘子:“还有更上品的玫瑰香露么?”   她们姑娘用任何物件都是非顶好的不用,这小铺子的香露虽好闻,姑娘如何能用这么多人都用的下等货。   “贵客稍等。”   眼见秀娘子去取上品玫瑰香露,婢女凑到崔明月耳边低声笑道:“姑娘,您用了新鲜的香露,那人估计要神魂颠倒了——”   姜似就光明正大站在崔明月身后竖着耳朵偷听,这时听到三个字从崔明月口中吐出:“他也配!”   短短三个字,凉薄又无情,透着对婢女所提男子的不屑于顾。   想到崔明月刚刚与朱子玉偷偷摸摸见面,姜似不难猜出婢女提到的那个人正是朱子玉。   这让她更费解了。   崔明月才与朱子玉约过会,为何竟是这般态度?   再想到朱子玉离开天香茶楼时的春风得意,姜似越发觉得古怪。   “好了,在外头少多嘴!”崔明月不悦斥了一声。   直到崔明月主仆离开,姜似再没听到别的有用讯息。   她靠着柜台,琢磨着这件离奇的事。   先承认朱子玉的情人是崔明月这个前提,那么朱子玉如此费尽心机陷害长姐就说得通了。   他要让长姐给崔明月腾位置,而他还必须要干干净净的!   这其实很荒唐,以崔明月的出身根本不可能给一个四品官的儿子当填房。   不过——姜似在心底冷笑了一声。   朱子玉与崔明月都能是情人了,还有什么不可能呢?   想当年,她的母亲与崔将军是青梅竹马,眼瞧着都成亲了,还被崔明月的母亲荣阳长公主横插一刀,一对有情人生生被拆散。   荣阳长公主能做出不惜世人指点横刀夺爱的事来,她的女儿为了真爱当填房有什么稀奇?   姜似突然愣住,心中浮现一个念头:说不定朱子玉也是这么想的!   是了,朱子玉那样的男人,不见兔子不撒鹰,如果不是认定能娶崔明月当继室,定然不会出手算计千依百顺的结发妻子。   那么崔明月呢?   “他也配”三个字在耳边回荡,姜似又想到了前世。   朱子玉最后可没娶到崔明月,而是在长姐过世三年后娶了个寻常官宦之女当填房。   更重要的是,那时候没有传出朱子玉与崔明月的只言片语,这二人在世人眼中毫无交集。   朱子玉依然是前途无量的清流,崔明月依然是高高在上的贵女。   是有人棒打鸳鸯,还是——   “他也配”三个字让姜似更倾向于另一种猜测:这一切不过是崔明月戏耍朱子玉而已,或许是瞧着有妇之夫拜倒在自己的石榴裙下沾沾自喜,或许是……   姜似眼底结了冰,冷意与怒火从心头冒出来:或许只是为了让长姐不好过而已!   崔明月对姜家人的态度,姜似是知道的。   前世她嫁到安国公府,进入了京城顶级圈子,与崔明月碰过数次面,对方的态度如何一清二楚。   想必在崔明月看来,母亲让崔将军念念不忘很该死,作为母亲的儿女,同样该死。   经历过前世那些糟心事,姜似早已不惜以最大的恶意揣测人。   “姑娘,大老爷还在等您呢。”阿巧悄悄凑过来提醒道。   姜似伸手拍了拍额头。   糟糕,把父亲大人给忘了。   匆匆赶到对面的茶馆,迎上姜安诚望穿秋水的眼,姜似歉然一笑:“让父亲久等了。”   “没等多久,似儿买好了么?”   姜似一指阿巧拎着的锦盒,笑道:“买好了。父亲,咱们回去吧。”   她要回去磨刀,收拾那对狗男女了!   “好。”姜安诚缓步走出茶楼,突然脸一变,越走越慢。   姜似察觉有异,停了下来:“父亲,您怎么了?”   姜安诚扯扯嘴角:“没,没事……”   天啦,在府里吃了油腻的烧肉,刚刚又灌了一肚子茶水,他好像闹肚子了! 第314章 以牙还牙   姜安诚虽然不是什么斯文人,可在女儿面前承认拉肚子还是没这个脸的。   不行,得忍!   一步、两步、三步……   姜安诚憋得脸发青,嘴发白,浑身发抖,眼看就要忍不下去了。   这个时候他突然记起了儿子的好。   要是姜湛那个臭小子在,他忍个屁啊,直接吼一声抱着老子去茅厕不就解决了。   没错,眼下姜安诚连腿都不敢迈了,可怜巴巴立在原地,满心绝望。   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伯父是不是不舒服?”   “小,小余啊。”看着出现在眼前的俊朗少年,姜安诚冒着冷汗打了声招呼。   郁谨正色对姜似道:“姜姑娘,我看伯父是得了急症,这种情况耽误不得,我这就送伯父去医馆……”   他说完把姜安诚一扛,冲进了才走出来的茶馆。   姜似抬眸看了一眼茶馆的招牌。   是茶馆没错。   不多时,郁谨扶着姜安诚走了出来。   姜安诚神清气爽,面对女儿疑惑的眼神有些尴尬。   郁谨歉然一笑:“见伯父不舒服,我一时着急竟把茶馆当成了医馆,走错了……还望姜姑娘勿怪。”   姜似扯了扯嘴角。   她当然不相信郁七的鬼扯,想到刚刚姜安诚的异样隐隐明白了什么,为了避免父亲尴尬,装糊涂问道:“父亲如何了?”   姜安诚说话声音都洪亮起来:“急症嘛,急过那一阵子就好了,咱回家吧。”   郁谨微微一笑:“伯父,我送您与姜姑娘一程吧。”   姜安诚此时看郁谨与救命恩人无异,乐不得应下来:“那就麻烦你了,小余。”   回去的路上,姜安诚遇到了故交。   故交相邀喝酒,姜安诚略一犹豫便对郁谨道:“小余,就麻烦你把似儿送回去吧。”   还好是小余,换了别人他可不放心。   “伯父放心,小侄定然把姜妹妹安然送到。”   等姜安诚一走,郁谨直接把姜似带到了松子巷。   阿巧几次欲言又止,想想这位大半夜都敢翻墙进来,那些话又默默咽了下去。   好吧,姑娘心里有数就好。   站在松子巷的民宅前,姜似停了一下。   仿佛猜到了姜似想什么,郁谨笑道:“放心,在里边说话方便得很,那位楚楚姑娘每天一大早就出去找事做了。”   “找事做?”   面对姜似的诧异,郁谨不以为然:“不找事难不成要别人养一辈子啊,我现在倒觉得她还算个识趣的人。”   听了郁谨的话,姜似对楚楚的印象又好了一层。   楚楚因为她结下的因被人追杀,虽然管吃管住她绝无话说,但谁不欣赏独立自强的人呢。   一个女子有这般品质,无疑是令人敬重的。   郁谨警觉起来。   总觉得无端涨了别人的好感。   阿巧是第一次来这里,却不像阿蛮那样跳脱好奇,目不斜视,规规矩矩跟在姜似身后往内走。   “你在外边守着就行了。”郁谨淡淡吩咐着。   阿巧看向姜似,见她微微点头,默默行了一礼,留在了外面。   一进屋,郁谨就笑道:“没想到你还有这么木讷的丫鬟。”   姜似白了郁谨一眼。   能把守规矩说成木讷,这人果然是不要脸的。   “你怎么知道我出门了?”   郁谨拉着姜似坐下来,笑道:“我不但知道你出门,还知道与朱子玉私会的女子是谁。”   见姜似蹙眉,他伸手替她把眉心抚平,解释道:“我叫人盯着朱子玉呢,阿飞毕竟只是个街头混混,这事对你这么重要,万一出了纰漏怎么办?”   “所以我父亲遇到的朋友,不是巧遇吧?”   郁谨笑着眨了眨眼睛。   姜似当然不会追究这些细枝末节,问道:“你既然知道了那个女子是谁,就不觉得惊讶吗?”   “这有什么惊讶的,世上离奇的事情多着呢。我只在乎你准备怎么解决这件事,可需要我帮忙。”   他一个皇子小时候还险些被卖入青楼呢,荣阳长公主的女儿与朱子玉勾搭在一起怎么了?   怎么解决?   姜似神色瞬间冰冷下来,素白的手指轻轻叩着桌面,一字一顿道:“当然是要他们尝尝身败名裂的滋味。”   她的肌肤本来就白,许是因为以血肉饲养蛊虫,血气不足,瞧着就更加白皙了,好似最脆弱的上等白玉,有种令人怜惜的美丽。   郁谨叹了口气,忍下把人拥入怀中的冲动,问:“打算怎么做?”   姜似垂眸思索着。   现在对方的情况已经明了,无论是作为棋子的晴儿和雨儿,还是态度莫测的情人崔明月都已经浮出了水面。   这种情形下,她当然不会坐等前世长姐与人“私通”的事情再发生。   被动的反击如何比得上主动出手痛快。   姜似很快有了计较,冷冷道:“我要捉奸!”   前世,朱子玉害长姐承受了难以想象的耻辱,那她当然要以牙还牙,让朱子玉也尝尝这般滋味。   郁谨很不满这种说法:“对别的男人,怎么能叫捉奸呢?”   姜似被他的小心眼气笑了:“对你可以?”   郁谨脸色一正:“除了你,我肯定不会和别的女人胡来的,所以要真是被捉奸了,肯定是咱俩一起丢脸……”   “无耻。”   “嗯,我认可这个说法。”   “你帮我物色个人吧。”亲也亲了,抱也抱了,姜似没想着再客气,更何况现在不是客气的时候。   “最好是市井中二十多岁的泼辣妇人,男人在外边吃野食还没被发现的那种……到时候,我们推波助澜看热闹就好,不要让人察觉我们的存在……”   听姜似讲完,郁谨笑道:“这样的人定然不少。放心吧,很快就能找到的。”   像他这么替阿似守身如玉的男人不好找,背着媳妇在外头吃野食的男人还不遍地跑啊。   正如郁谨所言,没费多少工夫合适的人选就找到了。   姜似收到这个消息放下了一半的心,接下来需要做的就是耐心等,等朱子玉按耐不住与崔明月再次私会。   天一日日冷了,夹衣都渐渐抵挡不住这种寒冷。   那一日终于等到了。 第315章 捉奸捉双   那日是个好天气。   冬阳不似夏天的日头那般灼眼,安安静静躺在天际,洒在人身上的阳光是恰到好处的暖。   当然,这样的暖抵不住那股寒意。   街头上的行人有些已经换上了棉袄,也有的依然穿着夹衣,穿夹衣的人看背影总显出几分瑟缩来。   一名穿豆绿色夹衣的年轻妇人挎着蒙着旧布的篮子在市集上快步穿梭着,看起来倒是精神飒利。   她走到常来摆摊的老地方,却发现已经被人占了。   占位置的人是同村的刘二婶。   刘二婶是个不好惹的妇人,但年轻妇人也是个泼辣的,当即就恼了:“刘二婶,这是我的地方,麻烦你让让吧。”   刘二婶抬起眼皮瞅了年轻妇人一眼,撇嘴道:“哟,这怎么就是你的地方了?我说冬梅啊,你是把这块地方赁下了还是买下了?要是既没赁下又没买下,自然是先到先得。”   年轻妇人这些日子本就气不顺,闻言火气腾地冒了起来:“这半年来我都在这里卖鸡子,那边还有那么多空地方你不占,怎么就偏偏占这里?刘二婶,你是故意和我过不去吧?”   “我一个当婶子的和你过不去干什么?那边背阴,坐上一会儿还不冻个半死啊。半年了又怎么了,你要是天天去大酒楼晃一圈,难不成半年后人家酒楼就成你的了?道理可不是这么讲的……”   年轻妇人柳眉一竖,狠狠啐了一口:“你不要扯这些乱七八糟的,那边你嫌弃背阴,往前边挪一挪可不背阴吧?分明就是前些日子你家的猪跑到我家院子里拱了白菜,被我家狗子咬断了腿,你怀恨在心!”   刘二婶一听也怒了。   还好意思和她提这个,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她家猪不过是一时没看好跑到邻舍家去了,拱了几颗白菜而已,她赔就是,谁知道就被邻舍家的狗给咬掉了好大一块后腿肉。   这也就罢了,咬下来的猪后腿肉你可还啊,居然说被狗吃了,没有了。   我呸,等到了晚上她就闻到邻舍家传来的肉香味了,她家的猪后腿肉到底是进了狗肚子还是人肚子,她清楚着呢。   “冬梅,我和你婆婆这么多年的邻居都没红过脸,没想到你婆婆一走,与你这当媳妇的倒合不来了。别怪婶子没提醒你,年轻媳妇温柔点好,别到时候连自个儿男人都拴不住……”   “你这是什么意思?”年轻妇人心中咯噔一声。   这些日子她就觉得男人有点不对劲,虽然没抓着什么,但凭女人的直觉她知道一定有事儿。   也是因为这个,最近她夜里睡不好,这才赶集来晚了。   刘二婶幸灾乐祸一笑:“婶子可什么都没说。不过你要是没地方卖鸡子了,不如去麻婆酱瓜铺子对面那一户瞧瞧,我今早儿从那里路过,怎么瞅着有个眼熟的人钻进去了呢……”   麻婆酱瓜铺子对面那一户?   年轻妇人一想,脸色顿时大变。   那不是俏寡妇家嘛,她就知道他们勾搭上了!   年轻妇人提着篮子杀气腾腾走了。   集市上不少人都认识年轻妇人,见她要去捉奸,立刻跟了上去。   麻婆酱瓜铺子是远近闻名的咸菜铺,腌制的酱瓜一绝,特别是到了冬日配着酸爽脆辣的酱瓜喝上一碗麻婆熬的热气腾腾的玉米粥,别提多美了。   姜湛一连喝了两碗粥,用帕子抹抹嘴,舒适叹了口气:“父亲,四妹,我没说大话吧,这里的玉米粥配酱瓜是不是绝了?”   姜似笑吟吟点头:“是很好喝,难得二哥能寻来这样的地方。”   姜湛脸上就带了得意:“我在金吾卫认识了几个朋友,其中一个就喜欢满城找好吃的。那日听四妹说吃腻了大鱼大肉想吃点爽口咸菜,我就想到这里了。父亲觉得合胃口么?”   冬日里新鲜的菜蔬很少,哪怕东平伯府这样的人家饭桌上也多以肉食为主,姑娘家吃多了确实会倒胃口。   姜安诚扯扯嘴角:“尚可。”   似儿吃腻了酱肘子?看样子以后要换别的了。   “不要总想着吃喝玩乐,当好差才是正经!”姜安诚例行训儿子。   经历了金水河画舫纵火一事,姜湛再听到这种话心里的排斥就少多了,虽觉无趣还是点头称是:“儿子知道了。”   姜安诚大感安慰,心情颇佳。   儿子懂事了,女儿本来就懂事,没事带着一双儿女出来逛逛,似乎人生都没有遗憾了。   年轻妇人匆匆赶来,扶着麻婆酱瓜铺子对面那户人家门前的树歇了口气,一眼就瞧见了落在门口的一条红绳。   她弯腰捡了起来。   红绳已经很旧了,一头断开,另一头打着一个还算精巧的结。   见到那个结,年轻妇人立刻确信这就是她男人腕上系的那一条。   这结的打法还是她从村尾去年才嫁过来的小媳妇那里学来的,因为今年是她男人的本命年,年初就给他系在了手腕上。   这个没良心的王八蛋!   年轻妇人是个脾气暴的,冲过去就要砸门。   一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把年轻妇人拦下:“我说大妹子,你敲门不是等于给里头的人通风报信嘛。俗话说得好,捉贼捉赃,捉奸捉双,你前边砸门人家从后边跑了,到时候你往哪儿说理去!”   年轻妇人一听有道理啊,立时歇了敲门的心思,向说话的人投去求助的目光。   那人出主意道:“把门踹开直接冲进去啊,打里面的人一个措手不及!”   “对,对,就得这么干!”围上来看热闹的人中立刻有几人出声撺掇。   年轻妇人正在气头上,理智早没了大半,听好几人都这么说,毫不犹豫照做。   门被猛地踹开,年轻妇人如一阵旋风冲了进去。   天冷以来,连叽叽喳喳的麻雀都变懒了,这样的热闹好一阵子不见,不少人打了鸡血般跟在年轻妇人后边冲了进去。   无人留意的是,先前混在看热闹的人群里出声撺掇的几人反而悄悄退走了。   朱子玉看着突然冲进堂屋的一群人面色铁青。   崔明月厉声道:“滚出去!” 第316章 跳坑   崔明月简直要气炸了。   朱子玉想见她,可以。   朱子玉说即便是不同的茶楼,见面次数多了也可能引人注意,不如换到民宅里安全,也行。   可他谨慎来谨慎去,就给她弄出这种热闹?   谁能告诉她这个粗俗鄙陋的疯婆子是谁,为何会闯进这里来!   年轻妇人这时候也愣了,伸手揉了揉眼睛。   怎么回事啊,里面的居然不是她男人?   不对啊,明明刘二婶瞧见她男人溜进俏寡妇家里来的,俏寡妇家门口还有她男人掉的红绳呢……   这时跟进来看热闹的人也看出不对劲来。   “大妹子,看这位公子的穿戴,不是你男人吧?”   年轻妇人脑子有些乱,指着朱子玉问:“你,你是谁?这里不是俏寡妇家吗?”   此时堂屋的门大开,朱子玉瞧着越来越多的人涌进院子里来看热闹,惊出一身冷汗:“大嫂是不是弄错了,请你们立刻出去!”   年轻妇人哪里甘心,扯着朱子玉衣袖问道:“是不是你们替我男人打掩护呢,不然你们怎么会在俏寡妇家里?”   朱子玉发现年轻妇人是个歪缠的,伸手把崔明月拉到身后,严声厉色道:“这宅子是我们夫妇才赁下的别院,与俏寡妇有什么相干?你们惊吓到内子了,请速速离去,不然我要报官了!”   寻常百姓最怕见官,年轻妇人一听,高涨的气焰立刻落下来,讪讪道:“这里明明是俏寡妇的家,什么时候被人赁下了……”   这时一个老妇人插话道:“那天俏寡妇说要把这处宅子赁出去回乡下呢。”   朱子玉淡淡道:“大嫂听到了?请你们立刻离开这里!”   年轻妇人好似被人打了一闷棍,憋屈又无奈,强挤出个笑容:“对不住了。”   一群人见没热闹可看,摇头叹气准备走人。   这时一道冰冷至极的声音传来:“内子?贤婿,我怎么不知道自己女儿长这个模样呢?”   姜安诚拨开人群,冷冷盯着朱子玉。   姜湛在最初的错愕之后冲过去一脚把朱子玉踹倒在地,使足了力气打了几耳光,一边打一边骂:“朱子玉,你这个人面兽心的东西,竟敢背着我大姐在外头养外室,还有脸以夫妻相称!”   姜安诚就这么冷眼看着儿子狂揍大女婿,半点劝架的意思都没有。   比起兄长的暴怒与父亲的气愤,姜似的心中就平静多了。   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误导年轻妇人闯进来其实很简单,而这样简单粗暴的法子对付朱子玉却最有效。   朱子玉是个谨慎的人,见一群人冲进来,为了避免把事情闹大,定然会亲口承认他与同处一室的崔明月是夫妻关系。只有这样才能理直气壮把人打发走,到时候再悄然离开,不会有任何人知道他们的真正身份,这场无妄之灾就算应付过去了。   朱子玉的反应不可谓不快,却利落跳进了姜似挖的坑中。   姜似不是绝顶聪明之人,只是当一件事攸关生死,又反复思量,再笨的人也能让聪明人吃亏。   “朱子玉,你这种人怎么有脸在翰林院当庶吉士?我大姐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才嫁给你这种人!”   那些看热闹的人腿好似生了根,钉在地上不动了。   天啊,本以为白激动一场,没有热闹可瞧了,没想到还有这样惊人的事儿!   男人养外室不稀奇,可男人养外室还以夫妻相称就忒不是东西了,更何况干出这种事的还是当上庶吉士的读书人!   众人鄙视的目光纷纷落在朱子玉身上。   少女清亮的声音响起:“父亲,二哥,大姐夫身后的女子应该是位云英未嫁的姑娘。”   姜湛抡起的拳头停在半空,向崔明月看去。   众人经过姜似提醒都反应过来:与有妇之夫私会的居然真是个大姑娘!   要知道这时候女子是否嫁人从发型上是能一眼看出来的,眼前女子正是未出阁的女孩打扮。   年轻妇人没抓到自己男人本来就憋着一口气,最见不得这种不要脸的小蹄子,当即呸了一口:“黄花大闺女跟有妇之夫私会,还以夫妻相称,可真是不要脸呀!”   “就是啊,还不如俏寡妇呢,人家死了男人被人惦记着还知道躲回乡下去呢。”   “看这小娘子的打扮是个大家闺秀吧,啧啧,真是世风日下啊。”   姜湛站了起来,目光沉沉盯着崔明月:“怎么是你?”   姜似来到姜湛身边,诧异问道:“二哥认识?”   按理说二哥与崔明月不该有交集。   姜湛薄唇紧抿盯着崔明月。   这位崔姑娘近来没少在他面前转悠,还一副讨喜的模样。   当时他就觉得不对了,明明他与崔姑娘的哥哥有过节,怎么当妹妹的对他还笑脸相迎?   有问题,一定是憋着一肚子坏水算计他呢!   姜湛看着脸色煞白的崔明月,颇为自己的先见之明庆幸。   还好四妹生得好看,他瞧惯了后谁也别想用美色迷惑他。   “当然认识了,她是——”   “住口!”崔明月厉喝一声,推开朱子玉往外跑。   如此丢人,她一刻都不想留在这里。   姜湛一把拽住了崔明月,冷冷道:“我刚刚听大叔大婶们说了,捉贼捉赃,捉奸捉双,崔姑娘就这么走了可不行!”   “你放手!”崔明月羞愤交加,与姜湛打在一起。   姜湛混进金吾卫虽然走了郁谨的门路,却有几分真本事,崔明月不过花拳绣腿,哪里是他的对手,三两下就被擒住了。   至于朱子玉,弱不禁风的书生一个,姜安诚单手就提了起来。   父子二人杀气腾腾向朱府走去,身后跟着浩浩荡荡看热闹的人群与面无表情的姜似。   崔明月的婢女则趁着混乱溜走,跑回长公主府求救。   朱府上,朱夫人正在敲打姜依。   “不过就是一场惊马,你到现在还一副恹恹的样子作甚?如此经不起事,将来如何管好偌大一个家!”   姜依惭愧低头,不敢多言。   这时丫鬟匆匆跑了进来,花容失色禀报:“夫人,出大事了!” 第317章 摊牌   朱夫人最见不得府中下人毛毛躁躁的样子,当下脸就沉了下来:“什么事?”   丫鬟仓皇看了姜依一眼,语气依然难掩惊慌:“大奶奶娘家的亲家老爷上门来了,还,还……”   “还如何?”朱夫人越发不悦,心道当年就不该与东平伯府这种没规没矩的人家结亲,哪有连个拜帖都无直接登门的。   “还带着大公子与一名女子,说大公子与那名女子私通!”丫鬟总算把话说清楚了。   朱夫人腾地站了起来,厉声问:“人在哪儿?”   丫鬟带着哭腔道:“跟来好多看热闹的人,管事怕闹大了不好收场,就请他们进来了,眼下在前边等着呢……”   不待丫鬟说完,朱夫人已经快步走了出去。   姜依立在原地,好似被神仙施了定身术,一动不动。   丫鬟深深看了姜依一眼,这才转身去追朱夫人。   姜依睫毛微颤,泪水顺着眼角滚落下来。   那泪冷如冰珠,就如这早早来到的冬日。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踉跄抬脚往外跑去。   朱夫人一边打发人去衙门叫朱少卿回府,一边赶去前院花厅。   朱府的花厅布置颇雅致,姜安诚坐在里边却一阵阵犯恶心。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他今日是深深体会到了。   朱夫人进门后一眼就看到了面无人色的儿子,再然后才是姜安诚。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姜安诚看朱夫人一眼,冷冷道:“贵府去喊朱得明了吧?还是等他回府一道说吧,省得再费一道口舌。”   “子玉,你说!”朱夫人看向朱子玉。   别人都闹到家里来了,当然不能被动等着,至少要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朱子玉从心口到手指尖都是冷的。   也许是冬日太冷冻僵了他的思绪,到现在他还如坠梦中。   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与明月私会的地方再隐蔽不过,怎么会有妇人领着一群人闯进来捉奸?   弄错了也就罢了,反正无人认识他与明月,想应付过去并不难,可岳父他们怎么会出现在那里?   朱子玉想着这些问题,朱夫人的质问仿佛隔着云端,有种不真切感。   在父母面前,他是孝顺恭顺的长子;在外人面前,他是有“储相”美称的庶吉士;在妻子面前,他是体贴有加的夫君……   这一切难道都因为今天的意外而烟消云散了?   不,不,不能这样!   朱子玉脸色渐渐扭曲起来,浑身开始颤抖。   姜似冷眼旁观着朱子玉的反应,嘴角挂着讥笑。   朱子玉这种男人最恶心,平日里道貌岸然,心机深沉,恨不得展露在旁人面前的永远是最完美的一面,可一旦揭穿那层画皮,会懦弱到令人齿冷。   朱夫人目光一转看到了崔明月,眼神猛然一缩,失声道:“崔大姑娘?”   崔明月的表现就比朱子玉镇定多了,一直垂眸不语。   她在等。   姜湛认出了她的身份还不管不顾把她拉到朱家来丢人现眼,这笔账以后再算,现在她要等着母亲来。   对于崔明月来说,此刻羞愤远多于害怕。   她与朱子玉约会又如何?至少姜湛没有在外面叫破她的身份,只要母亲插手把这件事压下来,就算有风声传出去也只能是猜测。   母亲当然会生气,但那是回家关起门以后的事了,她自有办法哄得母亲不计较。而现在,多说多错,保持沉默才是最好的。   认出崔明月的身份后,朱夫人稍微安心了些。   “伯爷是不是弄错了,这位姑娘是崔将军与荣阳长公主的爱女,不可能——”   姜安诚冷笑着打断朱夫人的话:“朱子玉与崔大姑娘是被一群人堵在屋子里的,而我这个贤婿可是亲口承认崔大姑娘是他的内人!”   “这恐怕是谣言——”   “我当时就在院子里亲耳听到的,朱夫人还说这是谣言?”姜安诚一指门外,“朱夫人若是不信,就随便叫外头看热闹的人问问,当时可有不少人都听到了。”   朱夫人竭力保持着镇定:“子玉,你告诉娘,事情究竟是怎么样?”   在朱子玉长久的沉默中,朱少卿赶了回来。   见朱少卿要开口,姜安诚摆摆手:“那些场面话就别说了。湛儿,你把经过给朱大人讲一讲。”   姜湛冷冰冰扫了朱子玉一眼,含怒道:“也是老天开眼,今日我请父亲与妹妹去麻婆酱瓜铺喝粥,就瞧见了这么一出热闹……”   朱少卿听完,沉着脸走到朱子玉面前,扬手打了他一耳光。   清脆的巴掌声带来的是满室的瞬间沉寂。   一个婆子快步走进来:“老爷,夫人,荣阳长公主来了。”   很快一位长眉入鬓的美貌妇人走了进来。   荣阳长公主是从朱家后门悄悄进来的,这还是她第一次如此灰溜溜进别人家门。   见到荣阳长公主,崔明月才第一次开口:“母亲——”   荣阳长公主凤目明亮,扫向朱少卿等人,最后在朱子玉面上落定。   她已经从婢女口中听说了今天发生的事。   与女儿有牵扯的就是这个年轻人?   顶着荣阳长公主审视的目光,朱子玉只觉刚刚挨了朱少卿耳光的那边脸越发火辣,这种火辣让他感到深深的耻辱,以及孤注一掷。   朱子玉微微挺直了脊背,对着荣阳长公主与朱少卿夫妇深深一揖:“是子玉辜负了父母的期待,子玉也没有想过会变成这样……”   他语气微顿,深深看了崔明月一眼,神色坚毅:“只是儿子与明月两情相悦,还望长公主与父亲、母亲成全!”   到如今,再想名声丝毫不受影响休妻另娶已经无望,要是不能娶到明月,今天的事足以葬送他的仕途。   他不能鸡飞蛋打!   荣阳长公主微微扬眉,冷冷道:“你一个有妻有女的人求我成全,岂不是可笑?”   朱子玉突然转身,对姜安诚施礼:“岳父,小婿让您失望了,小婿也不想对不住任何人,可是一个人的感情是控制不了的……”   门帘一晃,踉跄跌进来一个人。   “大姐!”姜似快步走了过去。   姜依扶着墙壁,直直看着朱子玉。 第318章 非梦   看到姜依的瞬间,朱子玉眼神闪烁了一下,很快就平静下来。   姜依推开去扶她的姜似,一步步来到朱子玉面前。   沉默了片刻,姜依问:“夫君,你刚刚说与崔姑娘两情相悦,是真的么?”   朱子玉没有吭声。   “是真的么?”姜依再问。   她竭力控制着颤抖的睫毛,不让泪珠滚下来。   “你说啊,是不是真的?”第三次问,姜依的音调已经开始失控。   在妻子的一连三问下,朱子玉终于轻轻点了点头,语气沉重:“依娘,是我对不住你……”   姜依连连后退,一脸失魂落魄:“不可能,我不信,我不信……”   怎么可能相信呢,明明成亲数年来他对她那般温柔体贴,连大声争执都没有过。   那么多次被婆婆苛责,夫君都会维护她,安慰她,给她最坚定的依靠。   现在,这个男人告诉她,他与别的女子两情相悦,还求公婆与父亲成全……   那她算什么?   姜依眼前阵阵发黑。   她才知道,原来天塌地陷就是这种感觉。   这是一场噩梦吧,一定是一场梦,等她醒来就好了……   姜依转身,浑浑噩噩往外走。   姜似拉住了姜依的手。   姜依动了动眼珠,对姜似微微一笑:“四妹,我怎么连你都梦到啦——”   姜似用力抓着姜依的手:“大姐,你清醒一下,没有什么梦,这一切都是真的!”   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她绝不能让大姐自欺欺人下去。   “真的?”   姜似点头:“朱子玉与崔姑娘私会是真的,朱子玉亲口说与崔姑娘两情相悦是真的,朱子玉求父亲成全也是真的。没有梦,我们也不可能活在梦里。大姐,你说是吗?”   姜依的眼神渐渐恢复了清明,清明过后是铺天盖地的痛苦与震惊。   姜似反而放下心来。   伤心绝望不怕,这一世她没有出嫁,会好好陪着大姐,相信大姐早晚会走出来的。   “依儿,你过来。”姜安诚开口。   姜似陪着姜依走了过去。   姜安诚面上是平静的,眼底好似蕴含了一团火,定定落在长女面上:“站到父亲身后来。”   姜依茫然走过去,心口好似破了个洞,空荡荡难受。   姜安诚看向朱子玉:“你刚刚说让我失望了?”   朱子玉态度恭敬,语气卑微又诚恳:“都是小婿不对。但事已至此,小婿不能再对不住崔姑娘,就求岳父成全小婿吧……”   “我打死你个王八蛋!”姜湛气得抡起拳头冲了过去。   眼见朱子玉挨了好几拳,姜似这才走过去把姜湛拉住:“二哥,还是听父亲的吧,打人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姜湛黑着脸收回手。   姜安诚大笑:“成全?我活了四十年,宽厚待人,但对待畜生可不知道该怎么成全。”   朱子玉没想到姜安诚会说出这种刻薄的话来,微微变色。   朱少卿夫妇虽然心疼儿子,但二人都是重规矩的人,万没想到向来引以为傲的长子会闹出这种事来,此刻皆无颜辩驳。   厅内回荡着姜安诚的笑声,那笑声带着无尽嘲讽与愤怒,令人闻之心头沉甸甸好似压了巨石。   笑声停止,姜安诚看向朱子玉的目光满是轻蔑:“我女儿是规规矩矩的正经人,怎么能和畜生待在一起呢?放心,我不会让她留在这个豺狼窝的。不过你要记住,不是我成全你,而是人不能与畜生共处!”   姜湛抚掌:“父亲说得好!”   他以前一直觉得父亲教训他时最威风,现在才知道,明明是教训别人时最威风嘛。   朱少卿连连擦着额头汗水:“亲家公,小畜生只是一时糊涂,不至于如此啊。”   “一时糊涂?我看不见得。”姜似凉凉搭话。   朱少卿拧眉看着姜似,心头火起:“姜四姑娘,你还小,大人的事还是不掺和为好。”   宁拆一座庙不悔一桩婚,他们这样的人家怎么能闹出和离的笑话呢?   再者说,崔大姑娘是什么身份,即便真的和离,还能嫁给长子当填房不成?   儿子真是糊涂!   姜似闻言冷冷一笑:“朱大人这话可说错了。朱子玉倒是比我痴长数岁,却能做出谋害妻子,与未出阁的贵女私通的事来呢。”   朱少卿倒吸一口气:“什么谋害妻子?这话可不能乱说!”   姜似唇角挂着讥诮:“朱大人莫非忘了,前不久我大姐去白云寺遭遇惊马险些丢了性命,指使车夫的人还没找出来吧?现在我有理由怀疑,背后主谋就是朱子玉!”   姜似这么一提,姜安诚登时变了脸色。   原本为了外孙女嫣嫣着想,他只打算和离了事。倘若朱子玉早就存了害长女的心,就不能这么便宜了这个畜生!   他要朱子玉身败名裂,这辈子都别想在官场混下去!   “咱们走!”姜安诚拂袖转身。   姜依没有动。   姜安诚停下来,看向长女。   姜依的脸色比纸还要白,拢在袖中的手用力握紧,任由指甲嵌入掌心。   她丝毫感觉不到痛,因为这些都填不满她此刻心头的空洞。   姜似的心顿时提了起来。   倘若哪怕朱子玉身败名裂,一心另娶,长姐也坚持留在朱家该怎么办?   朱少卿夫妇见状对视一眼,心下微微一松。   只要儿媳不愿走那一步,事情就有转圜的余地。   “依儿,你是如何想的?”姜安诚问出这句话,脸色颇难看。   面对着父亲,姜依压抑许久的泪水终于从眼角滚落,轻声道:“父亲,我跟您走。”   姜安诚不由露出个笑容:“好,我们走。”   可姜依低下头去,声音更轻:“可是嫣嫣呢?”   他求她父亲成全,她不是死皮赖脸的人,可是女儿嫣嫣怎么办?   嫣嫣才三岁,如何能离开亲娘?   这样一想,姜依就觉有刀子往她心口扎。   这时,荣阳长公主终于开口:“听各位说了这么多,我还没问过小女的意思。明月,你与朱公子确实是两情相悦,非他不嫁了?”   众人皆向崔明月望去。   崔明月抿了抿唇,突然掩面哭起来。 第319章 玩弄   崔明月这一哭,实在令众人措手不及。   被一群人堵在屋子里没有哭,被强行带到男方家里没有哭,现在怎么哭了?难道是反应太慢,现在才觉得丢人现眼?   众人心思各异,因为荣阳长公主在场,却不好催问。   而荣阳长公主也非常人,女儿发生了这种事,此刻竟面色如常,只一双长眉微微蹙起,使她的眼尾显出岁月的痕迹。   不得不说,荣阳长公主是个美貌的妇人。   崔明月从容貌上比之母亲亦不逊色。   姜似冷眼看着崔明月掩面哭泣,不由想到了在露生香这个美貌少女凉凉吐出的那三个字:他也配!   此刻姜似突然好奇起来。   显然,崔明月对朱子玉并无真心,那么当她把这二人推到如今的境况,崔明月是顺水推舟应下,还是另有想法呢?   崔明月越哭越厉害,到后来竟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靠着荣阳长公主语不成调:“母亲,女儿……被蒙骗了……”   荣阳长公主面色微变,用力攥着崔明月的手:“什么?”   “女儿知错了……女儿一时糊涂……”崔明月断断续续说着,浑身颤抖着往荣阳长公主身上靠。   朱子玉不可置信看着崔明月:“明月,你说什么?”   崔明月垂着眼哭,泪光遮掩了眼底的凉薄与不屑。   朱子玉上前一步,情不自禁伸出手去:“明月——”   崔明月仿佛骤然受到了惊吓,往荣阳长公主身后躲去。   朱子玉好似被打了一闷棍,一时出不得声。   崔明月埋在荣阳长公主肩头哭得悲惨,嘴角讥诮一闪而逝。   朱子玉有什么可受打击的?   她对他是戏弄,是为了让姓姜的都倒霉,他对她又何尝是真心?不过是瞧着她出身尊贵,想攀高枝罢了。   只可惜男人到底比女人蠢得多,她看得明明白白的事儿,男人还以为她少女无知,死心塌地呢。   真真是可笑!她即便瞎了眼,也不会嫁给连结发妻子都谋害的男人。   母亲是父亲的结发妻子,可父亲心中一直有着别的女人,对母亲冷淡到极点,这样的男人已然足够可恶,更何况是朱子玉这样的。   崔明月当然不会让自己陷到朱家这摊烂泥里,跟朱子玉这样的男人过一辈子。   还好,她的母亲是长公主,荣宠非常,哪怕她一时不慎落到如今的困局,一句年少无知受了蒙蔽,母亲定会帮她的。   姜似冷眼瞧着崔明月的反应,险些忍不住要笑。   这位崔姑娘可真给了她一个大惊喜。   这世上竟有如此狠心,如此果断,如此厚脸皮的女子!   余光扫向朱子玉,姜似只觉痛快无比。   想必朱子玉此刻的心情十分复杂吧,真想问一问。   姜似亲眼瞧见了这场闹剧,终于想通了前世朱子玉为何时隔三年才娶了个寻常官宦家的女子当填房。   他这是被崔明月玩了一把,最后只能哑巴吃黄连,打落牙齿和血吞。   当然,她不会因为这个就对崔明月生出一丝好感来。   崔明月玩弄了朱子玉不假,可最大的受害者却是她的长姐姜依。   她的姐姐为这两个人的一场戏付出了性命的代价!   姜似又把目光投向那个靠着母亲哭泣的少女,一股寒意从心头陡然升起。   不,这不是朱子玉与崔明月两个人之间的一场戏。   京中品貌俱佳的男子大有人在,崔明月为何独独选上了朱子玉?   她真正的目标是长姐!   或者说,她的目标是姜家……   在这个瞬间,姜似突然想到了前世姜湛的死,心头隐隐浮现一个惊人的念头:二哥前世因为被好男色的杨盛才瞧上而惨死金水河中,今生依然照着前世的轨迹发展,无非是她插手才改变了二哥的结局。   那么,二哥与杨盛才那几个人产生交集真的只是偶然吗?还是——   姜似久久凝视着崔明月。   还是崔明月在其中推波助澜过?   一个少女为了算计长姐能与已婚男人虚与委蛇,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的?   姜似想,她大概无法验证这个猜测了,因为即便这就是事实,崔明月也不会承认的。   不过她又有了新目标:她要干掉崔明月。   这么一个人盯上了姜家,准确地说是盯上了姜家大房,不想法子干掉对方难道要等着被对方干掉吗?   姜似缓缓收回目光,垂下眼帘。   朱子玉依然不敢相信崔明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最初的震惊过后,脸色因极度激动而染上潮红:“明月,你是不是吓到了,我——”   眼见女儿拼命往后躲,荣阳长公主喝了一声:“够了!”   朱子玉一滞。   荣阳长公主缓缓从朱少卿夫妇面上扫过,唇角紧绷:“小孩子不懂事,我把女儿带回去好好教导,也请二位管教好自己的儿子,好自为之!”   荣阳长公主说完,带着崔明月拂袖而去。   长公主府的马车就停在朱府后门外,瞧起来就如街上随便一辆寻常马车。   等上了马车,荣阳长公主一巴掌甩了过去。   “蠢货!”   崔明月的婢女眼睁睁看着主子被打,吓得缩在角落里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崔明月与朱子玉私会被人撞破,婢女回去搬救兵当然不敢乱说话,是以长公主真的认为女儿与朱子玉有了私情。   也是因为这样,当荣阳长公主见崔明月没有要死要活闹着嫁给朱子玉,这才大大松了一口气,迫不及待离去。   崔明月白嫩的面颊迅速一片红。   “给我说说,你是怎么被蒙骗的?”   崔明月垂眸,长而浓密的睫毛在眼下形成一片暗影:“刚开始女儿不知道他的身份,还以为是为了科举一直没有成家的寒门学子……后来知道了,又一时不舍了……不过女儿现在知道错了,无论如何都不该与有妇之夫牵扯。母亲,您就原谅女儿,帮帮女儿吧……”   荣阳长公主沉默许久,靠着车壁闭上眼睛。   朱府花厅中的气氛随着荣阳长公主的离去,陡然陷入了诡异的尴尬中。   朱夫人扶着桌角摇摇欲坠。   难道真相更加不堪,儿子居然哄骗人家未婚姑娘?   “似儿,带你大姐走!”姜安诚暴喝一声。 第320章 拭目以待   眼见姜依要挣扎开口,姜似自然而然上前挽住她的胳膊,涂了麻痹之毒的尖刺轻轻刺了一下。   姜依登时浑身发麻,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姜似稳稳扶着姜依,温声道:“大姐,咱们走吧。”   既然大姐最放不下的是嫣嫣,那就更不能让她表现出离开女儿时的撕心裂肺,不然被朱家拿捏住,将来想带着嫣嫣一同离开朱府就没那么容易了。   姜依的沉默让姜安诚松了一口气。   他最怕长女拧着不走,那样的话想硬气都硬气不起来。   还好长女还算争气。   姜安诚给姜似递了个眼色,示意动作快一些。   姜似却不急,把姜依交给姜湛扶着,对朱夫人笑了笑:“朱夫人,前不久我大姐去白云寺上香,带了个叫晴儿的丫鬟回来吧?”   朱子玉猛然看向姜似。   姜似的视线毫不示弱迎上去,对朱子玉嫣然一笑。   她就是要朱子玉提心吊胆,夜不能寐,免得他做了害人的事还以为所有人都是傻瓜。   朱夫人心情差到极点,听了姜似的话脸色更沉,一言不发盯着她。   姜似唇角依然挂着淡淡的笑,在这剑拔弩张的气氛下让人莫名生出寒意来。   “不知道大姐有没有对朱夫人提过,晴儿其实是我买下的,说起来算是我的人呢。既然大姐今日要回家,那我把晴儿也带走吧。”   朱子玉眼神骤然一缩,死死盯着姜似。   姜似却不再理会他,含笑望着朱夫人:“朱夫人答应吗?”   这种时候朱夫人哪里在意一个小丫鬟的去留,立刻命人去叫晴儿。   没过多久,一个眉眼清秀的丫鬟走了进来。   姜似见是晴儿无疑,冷冷道:“走吧。”   晴儿错愕,下意识看向朱子玉。   朱子玉低着头,整个人看起来像是霜打的茄子,再没以往的意气风发。   姜似冷眼盯着晴儿:“舍不得走?”   晴儿面色微变,忙收回视线不敢再看。   “亲家公,亲家公——”朱少卿缓过神来,追在姜安诚身后。   朱夫人没有料到素来柔顺的长媳竟真的一声不吭跟着娘家人走,这才意识到不妙。   今日姜氏要是就这么走了,东平伯势必不会善罢甘休,到时候她儿子的前程就真的完了。   朱夫人立刻给大丫鬟使了个眼色。   大丫鬟会意,转身离开没有多久就把嫣嫣抱了来。   “嫣嫣,你娘要走了,以后都不回来了,快些去追。”   就在姜安诚领着儿女走到大门口时,女童的哭喊声传来:“娘,娘,您去哪儿啊,您不要嫣嫣了吗?”   众人脚步一顿。   女儿的哭声让姜依心神俱碎,可她此时动弹不得,竟连回头看女儿一眼都不能。   姜安诚看着远远跑来的小外孙女却鲜少露出冷酷的神色,语气坚决道:“湛儿,似儿,扶你们大姐上马车!”   姜湛稍微犹豫了一下:“父亲——”   “聋了么?”姜安诚吼道。   姜湛重重叹口气。   眼看着母亲上了车子,嫣嫣哭得愈发撕心裂肺,跑着跑着竟摔了个跟头。   姜湛再也忍不住从车子上跳了下去,跑过去把嫣嫣抱起来,心疼哄道:“嫣嫣不哭,舅舅带你去外祖家玩。”   朱府的人立刻拦住了姜湛的去路。   姜湛大怒:“怎么,嫣嫣不能去外祖家吗?”   朱夫人心乱如麻,面上强撑着没有失态:“嫣嫣当然能去外祖家,但不是这个时候。”   她看向不远处的姜安诚:“亲家公,嫣嫣到底姓朱,眼下大人之间的事情尚未解决,你们把孩子带走可不合适。”   姜安诚一时沉默了。   他承认朱夫人说得没错。   嫣嫣是他唯一的外孙女,他如何不心疼,可是眼下要带走嫣嫣确实站不住脚。   正如朱夫人所言,嫣嫣到底姓朱,这个时候带走,姜家就是有理也要变没理了。   姜似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吩咐老秦:“带我大姐先回伯府。”   老秦点点头,扬起马鞭驾着车渐渐远去。   姜似走了回去,与父兄并肩而立。   “湛儿,把嫣嫣交给朱夫人。”姜安诚沉着脸开口。   “父亲!”   “照我说的做!”   “唉!”姜湛用力跺了跺脚,把嫣嫣递给朱夫人。   朱夫人抱过嫣嫣交给一旁的婆子,见马车已经走远了,留下嫣嫣无益,吩咐婆子把嫣嫣带回去。   “且慢。”   朱夫人警觉看向姜似。   不知为何,这位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姜四姑娘一开口,她就开始心惊肉跳。   姜似越过朱夫人走向嫣嫣。   “姜姑娘要干什么?”   姜似没有理会朱夫人的问题,微微倾身对嫣嫣柔声道:“嫣嫣,小姨向你保证,很快就来接你去找母亲,你答应小姨不要哭了好不好?”   “真的么?”   “当然是真的。”姜似伸出手去,“拉钩。”   嫣嫣抽泣了一下,犹豫着伸出小指。   等嫣嫣被朱府婆子抱走,姜似转过身来,对朱少卿夫妇微微欠身:“请二位照顾好我外甥女,姜家很快就会来人接她的。”   姜似的淡定成功激怒了朱夫人。   朱夫人沉着脸,厉声道:“休想!”   姜似诧异看了朱夫人一眼。   她还以为大姐口中这位以严苛著称的婆母多沉稳,没想到这就沉不住气了。   这倒是姜似强人所难了。   只要是人就不可能完全不受情绪左右,朱夫人当然不会例外。   她引以为傲的儿子一下子成了抛弃妻子哄骗未出阁少女的禽兽,又屡屡被姜似一个小姑娘挑衅,换谁都会恼羞成怒。   姜似可不理解朱夫人的心情。   在她看来,当儿子的如此禽兽不如,当娘的还挺横,简直是欠收拾。   少女眼神如冰,嘴角笑意更凉,一字一顿道:“那就拭目以待。”   路过姜湛,姜似伸手拉了一把:“二哥,走了。”   回去的路上,姜湛频频打量着姜似。   姜似侧头:“二哥为何这么看我?”   “四妹,我发现你挺会唬人啊。”   姜似白了姜湛一眼:“谁说我是唬人了?”   要想大姐走出朱家阴影,必须把嫣嫣要过来。   “你真有法子把嫣嫣接走?”姜湛激动起来。   姜似瞥了低头跟在后边的晴儿一眼,微微点头。 第321章 轻视   老秦赶着车直接到了东平伯府二门处。   阿蛮扶着姜依下了马车往内走。   看守二门的婆子笑着打了声招呼:“阿蛮,四姑娘这是累了——”   后面的话被婆子生生咽了下去,语气古怪起来:“这是大姑奶奶?”   “大姑奶奶有些不舒服,我赶紧扶她去海棠居,先不聊了啊。”   “哎,哎——”等阿蛮扶着姜依快步走远了,守门婆子才反应过来。   好端端大姑奶奶怎么回来了,而且还是这个样子?   略一琢磨,守门婆子忙去禀报冯老夫人。   姜依被阿蛮扶着走到海棠居门口,终于有了知觉,吃力指向慈心堂的方向。   此时姜依的全部重量都压在阿蛮身上,阿蛮却依然动作灵活,脚步不停把姜依拖进了海棠居。   至于姜依手指慈心堂的意思?   哎呀,她一个只有蛮力的小丫鬟哪里懂得呀。   冯老夫人接到门人的禀报,很吃了一惊,浑身都紧绷起来。   实在不怪冯老夫人紧张,这几个月来发生了太多糟心事,眼瞧着这一年就要过去了,风平浪静就谢天谢地了。   “去海棠居请大姑奶奶过来。”   阿福奉了冯老夫人的命令去海棠居请人,阿蛮站出来道:“大姑奶奶起不来床了,阿福姐姐,我去给老夫人回话好了。”   在阿福心中,已经出嫁的姜依是客,眼下既然是这般状况,当然没有强要客人起来的道理,只得带着阿蛮去复命。   冯老夫人一瞧姜依没过来,眉立刻皱起,冷声问:“大姑奶奶人呢?”   面对冯老夫人阿蛮可没有寻常下人的畏缩,脆声道:“在海棠居歇着咧。”   阿福附在冯老夫人耳边说了姜依的情况。   “怎么回事儿?”   阿蛮眨眨眼:“婢子不知道呀,姑娘让婢子先送大姑奶奶回来的。”   一旁阿福暗暗咬牙。   这个阿蛮也是个滑头,刚刚还说来给冯老夫人回话,结果一问三不知。   “四姑娘人呢?”   “姑娘与大老爷在一起呢,算时间快回了吧。”阿蛮不确定道。   冯老夫人干脆闭了眼,默默等姜安诚回府。   姜安诚回来后直奔慈心堂,没等冯老夫人盘问,就把今日的事细细道来。   冯老夫人听完了,气得手抖:“爷们在外头与别的女人有牵扯,你就把女儿带回娘家?”   “娘,朱子玉那畜生不是只与别的女人牵扯这么简单,他存了害依儿的心思啊!”   冯老夫人摆摆手,一脸的不以为然:“这不过是你们的猜测,做不得准。再者说,荣阳长公主放出那样的话把女儿领走,显然是要与朱家撇清关系的,谁能动摇依儿的地位?你现在不管不顾把人带回来,有没有想过以后如何收场?”   姜安诚诧异不已:“什么如何收场?儿子把依儿带回来,当然是要与朱子玉和离。”   “不可能!”冯老夫人声音一高,骇得屋里伺候的丫鬟婆子忙低下头去。   冯老夫人腾地站了起来,怒火冲天指着姜安诚骂:“你休想!除非我死了,姜依才能与朱子玉和离!先是四丫头退亲,后是二丫头义绝,现在大丫头又闹和离。老大,你不看着伯府成为全京城的笑话不罢休吗?难不成还没丢够人?”   一声冷笑响起。   众人目光骤然落到出声之人的身上。   冯老夫人因为姜似这声笑越发火大,一字一顿问道:“四丫头,你笑什么?”   姜似往前走了一步,离着冯老夫人近了些,神色坦然:“孙女想笑,当然是因为可笑!”   冯老夫人扬起了拐杖:“你说什么?”   姜湛一脸戒备盯着冯老夫人,只等拐杖要是往妹妹身上落就抢过来。   姜似却半点没在意那根拐杖的威胁,语落如珠:“孙女退亲,是因为安国公府季三与民女私奔殉情;二姐义绝,是因为长兴侯世子虐杀无辜女子;父亲要大姐与朱子玉和离,是因为朱子玉与长公主的女儿私通,存了谋害发妻的歹心。祖母,京城人看笑话也是看他们的笑话,我们姐妹说到底都是受害者,哪里丢人了?”   “哪里?”冯老夫人快要被大放厥词的孙女气死了,恨声道,“谁让你们托生成女儿家?这个世道可不是靠讲理的,你以为男方成为笑话,女方就能置身事外?倘若真是如此,为何你至今无人上门提亲?”   “母亲!”姜安诚不料冯老夫人一个当祖母的会对孙女说出这般刻薄的话来,当下脑门一热脱口而出,“谁说无人上门提亲了?只是儿子不大满意,给拒了。”   冯老夫人不料随口一说还有这种意外收获,当下吃惊得连姜依的事都给忘了,定定望着姜安诚:“谁家来提亲了?”   姜安诚话说出口就后悔了,抬手摸了摸鼻子。   已经婉拒了人家的提亲,现在又拿出来说,似乎不大厚道。   冯老夫人嗤笑一声,一个字都懒得说。   她就知道老大是为了女儿打肿脸充胖子。   这声嗤笑成功激将。   姜安诚挥手把屋内伺候的下人赶出去,无视姜似阻止的眼神,笑道:“一直没跟您说,甄家前不久向儿子求娶似儿呢。”   “哪个甄家?”冯老夫人下意识想到一个人,心中立刻否认。   不可能,怎么可能是那个甄家!   “当然是顺天府尹甄大人,他替长子求娶似儿。”话说出来,姜安诚有些得意,“母亲应该听说过甄大人的长子吧,就是今年秋闱的解元郎。”   姜湛与冯老夫人同时倒抽了口冷气。   他妹妹什么时候被甄大人盯上的?简直防不胜防。   冯老夫人就是另一个反应了:“老大,你说什么胡话?”   “母亲,这种事我会乱说?要是没有这回事儿,传出去儿子还做不做人了?”   听姜安诚如此说,冯老夫人信了大半,狐疑打量着姜似,震惊之余竟把心底的话说了出来:“甄家怎么会看中四丫头?”   姜似也不知道怎么谈着大姐的事就扯到她身上了,听着冯老夫人的话心头火起,淡淡道:“孙女有个最大的长处,祖母莫非一直没有发现?” 第322章 赌约   “你有什么长处?”冯老夫人满是不耐。   姜似认真道:“长得好。”   “噗嗤。”姜湛忍不住笑出声来。   冯老夫人愣了好一会儿,气得嘴唇哆嗦:“四丫头,这是一个大家闺秀该说的话?娶妻娶贤,高门大户娶妻看重的是女子的德行出身,容貌是最不重要的。你这话传出去,知不知道会让多少人耻笑?”   “是,祖母说得有道理,这样看来甄家是看上孙女的德行了。由此可见,真正清贵的人家绝不会是非不分,明明是男方的错却要看低没有丝毫过错的女方。”   冯老夫人被姜似噎得脸色反复变化,最后沉着脸问:“老大,甄家提亲的事你怎么没和我说过?”   “又没准备答应,就没提。”   冯老夫人扬起拐杖在姜安诚脚边重重一顿:“你莫不是魔障了?”   姜安诚皱眉:“母亲这是什么意思?”   “甄大人是三品大员,深得圣眷,儿子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小小年纪已经是解元郎,等来年春下场考个进士是铁板钉钉的。这样好的亲事你为何不答应?”   姜安诚飞快扫了姜似一眼,心道他也想答应啊,可女儿看不中有什么办法?   这个理由当然不能说出来,姜安诚轻咳一声:“也不算顶好。一家有女百家求,怎么能才来一个上门提亲的就答应呢,总要再往后边瞧一瞧。”   姜湛不由点头。   父亲大人说得不错,四妹好不容易从火坑跳出来,再许人家一定要睁大眼睛瞧清楚。   说起来,如果非要给四妹挑个男人,他觉得余七哥比甄家小子强多了啊。   他喜欢余七哥!   “糊涂!”冯老夫人抓着拐杖的手抖了抖,恨不得把长子不开窍的脑袋敲醒了。   一家有女百家求,那也要看来求的是什么人家。有甄家那样的人家在先,往后瞧什么?   “你是怎么回绝的?”冯老夫人不甘心追问。   “就说女儿还小,想再等等。”   “等什么!”冯老夫人终于忍不住把拐杖往姜安诚身上招呼了一下,神色扭曲,“你这就跟甄家说,答应他们的提亲!”   “母亲——”   冯老夫人缓了缓,扫了姜似一眼,眼神犀利:“甄家的亲事若是成了,我就答应大丫头与朱家和离!”   朱子玉与崔姑娘被那么多人堵在屋子里,想把事情压下是不可能了,而走科举一途的人最重要的就是声誉。闹出这样的丑事,朱子玉的前程就算完了。   这样一来,弃了朱家这门姻亲算不上可惜,顶多是府上几个姑娘陆续出事不好听罢了。   而这些虚名当然比不上与甄家结亲来得实惠。   “母亲,这是两回事,我不答应!”   冯老夫人冷冷扫了姜安诚一眼,从眉心的川字到嘴角的横纹都透着不容拒绝:“若是这样,我这就命人把大丫头送回朱家去。老大,你莫要忘了,我是你娘,你莫非要忤逆不孝?”   在大周,“不孝”的帽子足以压得人抬不起头来。   大周之前曾被异族统治,破坏了先前历朝历代孝治天下的国策,而到了大周初建,便重兴孝道,把孝视作风化之本。   一个人要是传出不孝的名声,别说是做官袭爵,就是寻常与人来往都会遭人鄙夷,而这人的子女更会受人轻视。   一个人都不孝顺父母,还指望他能教好子女吗?   当然,不孝子依然不在少数,但这些人的父母往往为了家族与子孙后辈着想反而会替不孝子掩饰,不敢让外人知道实情。   冯老夫人用“孝”来逼姜安诚就范,令姜安诚绝望又痛心,几乎是不可置信望着她,喃喃道:“母亲,您不能这样……”   他可以不要东平伯的名号,可是儿女怎么办?他当父亲的已经够无能,总不能再因为自己的名声连累孩子们。   冯老夫人抬了抬眼皮,吐出两个字:“我能。”   姜似冷眼看着祖母对父亲的逼迫,抿了抿唇。   世道就是这样怪,爱得少的那一方总是占据着优势,比如许多作天作地的儿女对父母,比如祖母对父亲。   “我不愿意。”姜似淡淡开口。   正与长子较劲的冯老夫人把注意力投过来,几乎要被姜似的无畏气笑了,冷冰冰道:“四丫头,这事还轮不到你愿不愿意,什么时候婚姻大事也能让小辈做主了?”   冯老夫人对姜似已经不满到极点,然而对上那张出众的脸,还是把火气埋在了心里。   无论嘴上如何说,她不得不承认姜似的话是对的:四孙女最大的优势大概只有这张脸了。   对于有用处的人,冯老夫人愿意稍稍忍耐。   姜似早已把冯老夫人看个通透。   在这位祖母心里大概只剩下了利益,对付这样的人其实也不难,扯掉那些没用的,用利益说话就行了。   “孙女并没兴趣讨论什么婚姻大事,不过是觉得祖母未免看低了孙女。”   冯老夫人眼神一沉,定定望着姜似。   姜似与冯老夫人对视,嫣然一笑:“祖母难道觉得除了甄家,孙女不能嫁到更好的人家吗?”   冯老夫人被那一笑险些晃花了眼,无端有了听下去的耐心,理智上还是觉得荒谬:“你以为自己还能嫁到比甄家更好的人家?”   “祖母,那咱们就打个赌如何?”   “什么赌?”   “就赌孙女能嫁入比甄家更好的人家,倘若不能,孙女任由祖母安排。当然有个前提,大姐的事交给父亲处理,祖母不要再插手。”   冯老夫人定定看着姜似,眉越皱越紧,好一会儿才道:“四丫头,你说要嫁给比甄家更好的人家,那什么时候嫁?连个时限都没有,这不过是一句空话而已。”   “最迟明年定亲。祖母要赌么?”   冯老夫人盯着姜似许久,点了点头:“那我就等着看。”   一年的时间,她还等得起。   姜似弯唇笑了:“就让父亲与二哥当见证好了。”   既然已在虎狼窝,那去闯一闯别的虎狼窝又何妨,更何况到时候还有人与她并肩前行。   姜似想:原来下定决心只是一瞬间的事。 第323章 宫里来人   也许是多日来的犹豫彷徨终于有了答案,姜似竟没来由觉得轻松起来,好似一直悬在半空的石头终于落到实地上,即便知道那条路崎岖难行,下了决心就不再后悔。   姜湛一听,拼命冲姜似挤眼睛:“四妹,婚姻大事怎么能拿来打赌?”   你难道忘了雀子胡同的余七哥了?   姜安诚亦不同意姜似的决定:“似儿,你大姐的事父亲会想法子解决,你不能拿自己的婚事胡闹!”   姜似看着父兄着急的样子扑哧一笑:“父亲,二哥,我要真的嫁到比甄家更好的人家,你们该为我高兴才是。”   姜湛急得骂起来:“高兴个屁!门第再高,要是男人不靠谱有什么用?大姐、二姐嫁的人家都不差,结果呢?”   早知如此,当初就该帮余七哥一把的,后悔啊。   姜安诚难得赞赏看了姜湛一眼,连连点头:“你二哥说得不错,门第出身不过是锦上添花,真正过得好不好,还是看嫁的人是否可靠。”   “可是出身低微的人未尝可靠,或许更不可靠呢。”姜似淡淡道。   出身高低都是相对而言的,在伯府看来,大姐与朱子玉算是门当户对,而相对于崔明月,朱子玉算是出身稍低了。   而朱子玉还不是存了攀龙附凤的念头,才生出谋害发妻的歹念来。   至于寻常人家,男人因为贪杯好赌欠了债把媳妇送给人家睡都不稀奇……   心中闪过这些念头,姜似突然怔住。   重生一场,她似乎看哪个男人都有问题,唯独郁七竟成了最可靠的人。   她什么时候有这么危险的想法的?姜姑娘默默鄙视着自己。   姜似的话把姜安诚问住了。   是啊,谁说出身低微的人就更可靠一些?这样的人一旦得了机会说不定能舍弃一切往上爬……   冯老夫人看向姜似的眼神立刻有了几分赞赏。   没想到四丫头在这方面竟是个通透的。   “父亲放心,女儿不会拿自己的终身大事开玩笑的,眼下还是先解决大姐的事最重要。”   谈到姜依的事,气氛陡然沉闷下来。   一个婆子快步走进来:“老夫人,宫里来人了?”   “宫里?”冯老夫人一愣之后整理了一下衣衫,由婆子扶着走了出去。   宫里来的是个年纪不大的内侍,冯老夫人仔细看了一眼,面色微变。   这是太后身边的公公。   “老夫人,请您与伯爷借一步说话吧。”内侍尖声尖气开了口。   姜似兄妹被冯老夫人打发出去。   姜湛频频回头,眉宇间染上担忧,低声道:“四妹,你说宫里为何来人了?”   姜似薄唇轻抿,淡淡道:“左不过是为了崔明月。”   姜湛脚步一顿:“崔大姑娘闹出这种丑事来,莫非宫里还想压下去?”   姜似回望着慈心堂叹了口气:“崔明月是皇上的外甥女,太后的外孙女,这种丑事不压下去莫非还要闹得人尽皆知?哪怕人们都知道女方是谁,至少明面上不能提。”   “岂不是便宜了她!”   “一口吃不了个胖子,朱子玉讨不到便宜就成。”姜似对此很看得开。   天然的身份差距摆在这里,有些事情急不得。   再者说,哪怕有皇室压着不能公然提起崔明月的丑事,她的名声也彻底没了,将来想出入皇宫或任何正式场合都不大可能。   对崔明月这样的天之骄女来说,落入这样的境地恐怕比死还难受。   姜似突然想到了一事,斜睨着姜湛:“二哥怎么认识崔明月的?”   “啊?”   姜似一瞧,越发觉得古怪,一双黑亮的眸子微微眯起来。   在妹妹审视的目光下,姜湛耳根微红,左右看看无人,小声道:“崔明月好像打算对我使美人计……”   姜似脚下一滑险些摔倒。   姜湛忙把她扶住,恼道:“四妹这么大反应干什么?”   姜似平静了一下,含笑道:“我觉得二哥不为美色所惑很好,如二哥这样的男子太难得了。”   心中却已怒火滔天。   崔明月可真是好样的,玩弄朱子玉不说,竟连二哥都不放过,这笔账早晚要算!   姜湛重重叹了口气:“我好点、坏点有啥用,总不过便宜别人家姑娘。倒是四妹,你要嫁人可要睁大眼睛瞧清楚了,不能为了与祖母的赌约就糟蹋自己。”   姜似被姜湛逗笑了:“便宜别人家姑娘?二哥你这样自夸也不脸红。”   姜湛却一点都笑不出来。   眼看着姜倩与姜依所遇非人,他确实对唯一的妹妹担心到极点。   要是遇到曹兴昱与朱子玉那样的人渣,妹妹还不如不嫁,他养一辈子好了。   见姜湛愁眉苦脸的样子,姜似心中流淌过阵阵暖意,柔声道:“二哥真的不必担心,我会好好的。”   姜湛抬手想揉揉妹妹头发,却发现今日妹妹发髻有些复杂,揉乱了恐怕要挨骂,遂悻悻放下手来,叹道:“去瞧瞧大姐吧。”   海棠居里,姜依已经恢复如常。   对先前身体突然动弹不得,她并没多想。   一个人伤心到极致,整个人好像要死掉了,身体一时出现异常有什么奇怪呢。   姜似兄妹进来时,就瞧见姜依表情木然靠着屏风发呆。   兄妹二人对视一眼,并肩走了过去。   “大姐。”姜湛喊了一声。   姜依眼珠微动,看向姜湛。   “大姐,你别伤心了,为了朱子玉那样的人不值得。”   姜依垂着眼睛没吭声。   “大姐,你就在家里安心住着,我会在金吾卫好好混的,以后当你与四妹的依靠。”   姜依颤了颤睫毛,眼泪簌簌而落,依然没有开口。   姜湛束手无策看向姜似。   姜似挨着姜依坐下来,拉住她的手:“大姐,你是不是在想嫣嫣?”   提到嫣嫣,姜依脸上立刻布满痛苦,被姜似握住的手颤抖起来。   “大姐,我向你保证,一定会让嫣嫣到你身边来,所以你先要振作起来,不要糟蹋自己的身体,好吗?”   “嫣嫣……真的能跟着我?”姜依好似木偶陡然被注入了活气,终于有了反应。   “一定!”   姜似劝慰完姜依去了书房,语气淡漠吩咐阿蛮:“叫晴儿过来。” 第324章 审问晴儿   海棠居正房的西次间布置成了书房,陈列简单,整洁干净。   天还尚早,稀薄的阳光从窗棂洒进来,勾勒出坐在窗边少女的纤细与柔软。   晴儿走进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美好画面。   可那纤柔绝美的少女落在她眼中,却如高山的雪,湖上的冰,美则美矣,却令她没来由心头发毛。   晴儿被带到姜似面前,阿蛮喊了一声:“姑娘,人来了。”   姜似微微颔首,示意阿蛮退下。   阿蛮退到门口站着。   晴儿顶着莫名压力向姜似行礼:“婢子见过姑娘。”   姜似托腮,打量着晴儿。   真像。   人都说她与圣女阿桑很像,可她没有见过阿桑,只见过那副藏在郁七书房中的画像,所以那种感慨远没有现在强烈。   晴儿与雨儿可真如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大概唯一不同的便是她们的气质了。   姜似想到民宅中的雨儿,虽然荆钗布裙,可走路间依然不经意流露出几分妖娆来,而眼前晴儿却实打实寻常小丫鬟的做派。   姜似不语,晴儿就不敢动,很快便觉得腿发软,鼻尖冒汗。   书房里生了炭火,与外头的寒冷隔了一墙一窗,却成了两个世界。   在这般沉默中,姜似终于开口:“我该叫你晴儿呢,还是雨儿?”   虽然忐忑却还算镇定的晴儿猛然抬头,错愕看着姜似。   姜似微微一笑:“还是叫你晴儿吧,想来人可以换来换去,一个名字倒是没必要换来换去的。你说是么?”   晴儿脸上血色几乎瞬间褪了个干干净净,浑身开始发抖。   姜似懒懒靠在椅背上,放在桌面上的手莹白如玉,有一下没一下敲打着桌面,发出有规律的咚咚声。   那声音每响起一下,晴儿的心就缩紧一分。   “说说吧,朱子玉找到你们姐妹,打算怎么对付我大姐?”施压够了,姜似貌似漫不经心问了出来。   晴儿下意识后退半步,连连摇头否认:“婢子不知道姑娘说什么……”   姜似笑了起来。   少女的笑很轻柔,干干净净如被泉水洗涤过,那泉却是冰泉。   而少女的眼睛比笑声还冷,好似结了厚冰的寒潭,这么看着人就能把人冻僵。   “过来。”姜似冲不断后退的晴儿招了招手。   她的手是柔软的,犹如招摇的水草,让人心生恐惧却又躲无可躲,只能被紧紧缠住。   晴儿战战兢兢站到姜似面前来。   姜似便笑了:“晴儿,我既然能叫出雨儿的名字,你该不会认为我不知道她在何处吧?”   晴儿直直瞪着姜似,眼中错愕、惊恐等种种情绪交织而过。   姜似凝视着晴儿,唇畔是没有温度的笑:“我会杀了她!”   晴儿猛然打了个哆嗦。   那笑绽成了绚丽迷人的花朵:“反正你们姐妹本来就打算共用一个身份出现在人前,那我就成全你们好了,你的回答不能让我满意的话,我向你保证,一定会杀了她。”   说到这里,那轻柔冷然的声音微微停下,越发令人生寒:“我还会割下她的头,让你瞧一瞧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闭上眼睛后是个什么样子——”   “别说了!”晴儿终于崩溃,捂着耳朵尖叫起来。   守门的阿蛮探头往屋内看了一眼,撇了撇嘴。   这就吓到了,真是没出息。   说起来,还是她这个大丫鬟称职,看着姑娘杀人放火,她说什么啦?   只恨姑娘最近总不带着她!   姜似不再开口,静静看着晴儿反应。   好一会儿后,晴儿放下手,苍白如雪的脸上残留着恐惧,眼神灰败下来,带着认命的意味。   “我说……”她一开口,眼泪就先掉了下来。   姜似敲了敲桌面,不耐烦道:“哭若有用,我还杀人干什么?”   晴儿哭声一滞,垂头道:“雨儿是我孪生姐姐。我们一家在进京的路上爹娘先后离世,只剩下哥哥与我们姐妹相依为命。为了活下去,哥哥把姐姐卖入了青楼,谁知道没多久哥哥就迷上了赌钱,不仅把姐姐的卖身钱输了一干二净,还欠了不少债……”   接下来的故事几乎与所有染上赌瘾的人一样,输光了钱又欠了债,晴儿兄长就打上了妹妹们的主意。   先是频繁去燕春班找雨儿要钱,当把雨儿榨干后,又准备把晴儿卖了还赌债。   “我不甘心被卖入青楼就跑到了街上,朱公子就是那时候出现的。他给了哥哥一些银钱,叮嘱哥哥不要卖我就离开了。我太了解哥哥了,等他败光了朱公子给的银钱定然还会打我的主意,本来打算找个机会偷偷逃走,可是哥哥威胁我说要是不老实敢逃,他就杀了我姐姐。没办法,我只能认命等着和姐姐一样落入青楼的那一天。谁知道……”   晴儿怯怯看了姜似一眼,接着道:“朱公子竟然又偷偷找到了我,要我演这样一场戏,答应我事成之后不仅让我能过上安稳的生活,还会把我姐姐赎出来……”   这个诱惑的确够大。   姜似弯了弯唇角,再问:“那么他要你如何害我大姐?”   晴儿咬了咬唇,在对方清亮的眸光注视下知道蒙混不过去,老老实实交代道:“朱公子要我努力博取大奶奶的信任,等时机成熟了,就让姐姐悄悄进府扮成我的模样,以替朱公子传话的借口把大奶奶哄出去,到时候会有别的男子在那等着大奶奶——”   一声响打断了晴儿的话,是姜似折断了手中笔。   “继续。”姜似把断笔丢到一旁,重新从笔架上取下一支笔。   “我会在那时候去大厨房或者任何人多可以证明我在的地方,姐姐把大奶奶引去后就会离开朱府。等大奶奶与朱公子安排的男子的“奸情”被人撞破,大奶奶定会说是被姐姐叫去的,所有人都会认定大奶奶说谎……”   姜似摆了摆手,示意晴儿不必再说下去。   晴儿住了口,忐忑不安看着姜似。   她不知道这个可怕的姜姑娘会如何处置她。   姜似点了点铺在书桌上的纸张:“来吧,在这里画个押。” 第325章 三罚   看着面前的白纸黑色,晴儿眼睛猛然睁大了几分,睫毛抖个不停。   姜似笑着安抚她:“别怕,就伸出手指蘸上朱砂按一下就好了,比写字简单。”   门口阿蛮默默望天。   姑娘,您真会安慰人。   晴儿显然更怕了,迟迟不敢伸手。   姜似俏脸一冷:“怎么,伤天害理的事都敢做,承认却不敢?”   晴儿扑通跪了下来,哭求:“姑娘,您饶了我吧,我再不敢了……”   姜似冷笑:“求饶有用,还需要衙门干什么?”   晴儿迟疑看着姜似。   少女冷冰冰看着她,神色是不容拒绝的强硬。   “姑娘,我不是存心害人的。实在是没办法,当时要是不答应朱公子,我与姐姐就被哥哥祸害死了……”晴儿存着最后一丝奢望求饶。   姜似眼神越发深沉,嘴角挂着讥笑:“为了自己与亲人活下去就可以理直气壮害无辜的人?你是哪来的脸说出这种求饶的话来?好了,痛快些签字画押,我若高兴说不定不会交给官府,若是再啰嗦,那我就去找雨儿了……”   “我画!”一听姜似提到雨儿,晴儿彻底没了坚持的勇气,含泪在纸上按下手印。   姜似吹了吹墨迹,把纸张叠起收好。   这一夜,许多人彻夜无眠。   姜依就歇在了海棠居。   夜已深,外头陡然风大了起来,呼呼拍打着窗,室内却温暖如春。   姜似紧挨着姜依睡下,侧身看着毫无睡意的长姐。   “大姐,睡不着么?”   姜依轻轻颤了颤眼帘,没有应姜似的话。   姜似从锦被中伸出手,拥住了姜依纤弱的身体。   昏暗的灯光,安静的屋内,疾风呼啸的寒夜。   姜依的心在冰冷的湖水中挣扎,妹妹温柔的声音好似飘来的浮木,让她有了一点点希望。   “大姐,嫣嫣离开你,想来也睡不着。”   这个时候,姜似不会犯傻问姜依是不是还爱着朱子玉。   她十分明白长姐的心情。   对一个男人信任爱恋那么多年,哪怕一朝之间看到了那个男人最丑陋的一面,又怎么可能立刻斩断情丝。   长姐在这个时候需要的是时间,用时间这块最冰冷的磨刀石一点点打磨那颗柔软的心,最终想起那个男人能平静骂一声“畜生”,这便是时间的宽待了。   她相信会有这么一天,但不是现在。现在她要做的是用嫣嫣来激起长姐面对一切的勇气。   而姜依在听到姜似提及女儿时果然有了反应。   她用力揪着姜似雪白的里衣,无声哭了起来。   姜似湿了眼角,柔声道:“大姐,嫣嫣很快会来陪你的,以后你与嫣嫣就住在这里,有父亲,有二哥,有我,咱们一家人都好好的……”   姜依扯着姜似衣袖的手格外用力,哭声突然放大了。   睡在外间的阿巧悄悄翻了个身,心中叹了口气。   大姑奶奶可真可怜,这样看来,还是姑娘活得自在。   嗯,其实半夜溜出去闲逛或者半夜有个俊俏公子翻墙进来闲逛也没什么不好的。   大姑奶奶倒是温柔规矩又守礼,最终又如何呢?   正安慰着长姐的姜似不知道,在这个寒冷的深夜,她的另一名大丫鬟阿巧心态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天还没有蒙蒙亮,需要上朝的官员就已经顶着冷风打着灯笼走出了家门,向乾清门赶去。   景明帝同样早早起来,由内侍服侍着穿戴妥当,开始一天的政事。   昨夜景明帝偷看话本子睡晚了,现在头脑还有些昏沉。   见景明帝精神不济,大太监潘海小心翼翼提议道:“皇上,奴婢给您端一碗醒神汤来吧。”   “不用了。”景明帝摆摆手拒绝。   每日早朝左不过那些事,实在无趣得紧。   当然,景明帝抱怨归抱怨,他还是很享受这种无趣的。   无趣,则意味着没有大事、坏事、烦心事发生,这样他才能心安理得看话本子消遣,不然作为一个明君要夜不能寐、忧国忧民的。   有些困,回头睡个回笼觉,处理完了政事还要把剩下的话本子看完,昨夜正瞧到精彩的地方就被潘海给没收了!   景明帝一眼扫过那些熟悉的面孔,长久以来养成的敏锐使他立刻感到不对劲。   怎么有些家伙跟打了鸡血似的?   景明帝旋即在心里默默下了结论:看来有人要倒霉了。   果然,等日常说完,立刻有数人争相恐后出列,弹劾的还是同一人:翰林院庶吉士朱子玉。   快过年了,这些御史正愁完不成业绩呢,你一个本该作为天下读书人表率,品质无暇的庶吉士居然闹出这样的事来,不弹劾你留着过年吗?   听几位御史慷慨陈词骂完,景明帝也惊了。   一个前途无量的庶吉士,居然养了外室还以夫妻名义相称?   这种蠢材是怎么考上进士的?   景明帝摩挲着下巴有些不爽。   今年为了喜欢的女人无视世俗礼教的事还真多,先是安国公府的小子,现在又是朱少卿的儿子。   这种事发生在话本子里叫感天动地,一而再再而三发生在现实中,是说他没有管教好,子民已经无视规矩礼教了?   一定是先前对安国公轻拿轻放的处置给了这些人错觉。   这种歪风邪气不可助长!   景明帝陡然沉下脸:“众卿所言甚是,就革去朱子玉官职,终身不得录用吧。”   “皇上圣明。”几位御史莫名有些憋屈。   没想到皇上处置这么利落,简直让他们没有发挥的余地。   “大理寺右少卿朱得明管教无方,就降为正五品寺丞吧。”   众臣一惊,暗道皇上这次还真不留情面。   儿子犯错坑老子很正常,但一下子官降两级,估计朱少卿要哭晕了。   景明帝缓缓扫了众臣一眼,又道:“安国公罚俸一年。”   众臣这下子懵了。   关安国公什么事?   想起来了,安国公的幼子春末的时候闹出了与民女殉情的事,不过人家都成亲好几个月了啊。   景明帝似乎料到了众臣在想什么,淡淡道:“补罚。”   众臣表情一阵扭曲。   还能这样?   景明帝这一连三罚到底表明了某种态度,使众臣心生凛然。   “与朱子玉厮混的女子是什么来历?” 第326章 加深印象   景明帝问出这句话,众臣看向他的眼神顿时微妙了。   皇上问得有点宽啊。   一般来说当人外室的女子还能是什么身份?好了说是贫苦人家的女儿,而大多都不是什么正经出身。   发生了这种事,关键在怎么收拾身在仕途的男子身上,谁会关心一个外室什么来历。   众人眼神微妙还有一层原因:看热闹的人流传那个外室姓崔,还是个大姑娘打扮,现在有种说法,那个女子是荣阳长公主之女崔大姑娘。   这个传闻有些离奇,朱府与东平伯府对此皆缄默不语。   但无风不起浪啊,说不准是真的呢?   当然,不管真的假的,他们在这种场合是不会拿女子身份说事的。   景明帝冷眼瞧着众臣神色,半点不觉尴尬。   怎么了,他好奇问问不成么?   景明帝最终没有得到答案,在众臣诡异的沉默中悻悻散朝。   回了御书房,景明帝往龙椅上一坐,越想越觉得古怪。   那些老家伙态度未免太奇怪了些。   思来想去,景明帝喊道:“潘海。”   潘海忙道:“奴婢在。”   “这个事情这么热闹,很多人都知道了吧?你去打听一下具体情况。”   潘海是东厂提督,打探情报自不在话下,很快就一脸古怪回来复命。   “怎么?”相伴多年,不只潘海了解景明帝,景明帝同样了解潘海,一见他的神色就知道有问题。   潘海只沉默了一瞬,便如实禀报:“回禀陛下,与朱子玉有牵扯的那名女子是崔绪与荣阳长公主之女……”   见景明帝一时没有反应,潘海体贴补充道:“您的外甥女……”   景明帝险些抓起龙案上的砚台砸破潘海的头。   潘海这个混账,难不成以为他年纪大了脑子不灵光了?他当然知道荣阳的女儿是他外甥女!   景明帝站了起来,被这个消息气得在御书房里来回打转,连藏在堆成小山般的奏折之下的话本子都失去了吸引力。   话本子算什么?有堂堂一国之君的外甥女与有妇之夫搅在一起更令人吃惊吗?   要是话本子上有这种故事,他还要笑骂一声荒唐。   “确定了?”景明帝脸上挂不住,追问。   潘海低着头:“荣阳长公主去了朱家,慈宁宫那边有人去了东平伯府……”   景明帝又诧异了:“这与东平伯府有什么相干?”   最近东平伯府似乎频频在他耳边出现,以至于一个寻常伯府他竟印象深刻起来,甚至还记得他们府上有位得了他玉如意的四姑娘。   也不知道那倒霉丫头嫁出去没——景明帝忽然觉得自己操心有点多,尴尬回神。   潘海提到东平伯府也是一脸古怪:“回禀陛下,朱子玉的发妻正是东平伯府的大姑娘,事情发生后东平伯就把女儿带回府中了。”   景明帝沉默了一会儿,起身前往慈宁宫。   人上了年纪就畏寒,天一见冷太后就窝在烧着火龙的室内不再出屋了。   往日里听一场戏,抄一卷经书,吃着外边见不着的新鲜蔬果,日子平静且自在,可是今日太后的心情好似冬日的阴天,糟糕至极。   “皇上驾到——”   一声通传令正闭目养神的太后立刻睁开了眼。   景明帝大步走了进来。   “母后在休息么?”   太后整理了一下心情,笑道:“皇上快坐。”   景明帝挨着太后坐下,顺势把滑落到地上的薄毯捡起来替太后盖在膝头。   哪怕这样暖如春日的屋子,到了冬日,太后的膝盖还是受不住。   景明帝记得是为什么。   那时候他还是无依无靠的皇子,因奸妃谗言惹了父皇大怒,罚他去跪到冰天雪地里。   还是皇后的太后闻讯赶来,跪在他身边向父皇求情,跪了足足一个时辰,终于求得父皇回心转意。   可是从此之后太后就落下了腿疾。   景明帝想着这些,那些质问就默默咽了下去,伸出手替太后轻轻捏了捏腿。   “皇上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没事,就是想母后了。”   太后闻言长眉舒展,眼角堆起了笑纹。   景明帝到底什么都没提,陪太后坐了一会儿便起身离去,   等景明帝一走,太后舒展的眉却皱起,脸色沉了下去。   知子莫若母,皇上虽不是她亲生的,却是她从小带大的。眼下不早不晚,不年不节,皇上突然过来又什么都没说离开,这其中一定有事。   太后略一思索便想到了缘由。   皇上定然是听说明月的事了。   想到崔明月,太后脸上就结出冰霜。   这个丫头实在太胆大妄为,简直令她失望透顶!   “太后,荣阳长公主携崔大姑娘求见。”   太后摆摆手,冷冷道:“让她们回去。”   荣阳长公主进宫向来都不用通传,这还是头一次没见到太后的面就被打发回去。   等回到长公主府,荣阳长公主立刻火了,抄起手边茶杯狠狠掷到崔明月身上,怒骂道:“瞧瞧你干的好事!”   好在那茶杯是空的,并无茶水溅到身上。   崔明月承受着那一下疼,委屈哭泣:“母亲,女儿真的知道错了,外祖母以后难道再也不想见女儿了吗?”   荣阳长公主恨恨瞪了女儿一眼:“你做出这样的丑事,还指望太后把你当成掌上明珠?趁早熄了这份妄想,以后留在府里少出去丢人现眼!”   崔明月用力咬了咬唇,这才后悔了。   早知道就像当初暗中推波助澜让杨厚承与姜湛认识那样,躲在后边比亲自出手安全多了。   “女儿一时糊涂,谁知道看起来斯文可靠的男人会骗人呢……”   荣阳长公主眼中陡然射出冷光,想到朱家被御史争相弹劾的下场,这才压下心底的暴戾。   此时的朱府,在接到圣旨后一片愁云惨雾。   朱子玉听到“终身不得录用”的旨意,直接就昏死了过去,犹如一条上了岸的死鱼直挺挺躺在太阳底下,散发着令人嫌恶的腥臭味。   无人顾得上扶他。   朱夫人犯了心绞痛,捂着胸口缓缓往地上滑,引得丫鬟婆子连连惊叫。   朱少卿失魂落魄走到朱子玉面前,狠狠踹了一脚却不解恨。   官降两级,前途无量的长子绝了仕途的路,朱家成了全京城的笑柄……   他作了什么孽,才生出这种孽子! 第327章 痛打落水狗   相比朱府的凄风苦雨,安国公府却好似莫名其妙挨了一闷棍。   朱少卿的儿子犯事,凭什么安国公被罚了一年俸禄?这简直是无妄之灾!   安国公还算沉得住气,安国公夫人卫氏却火冒三丈,数落儿子舍不得,寻了个由头就把巧娘发作一通。   巧娘回了屋,趴在枕头上痛哭。   季崇易走到门口时就听到了隐隐约约的哭声。   他当即脚步一顿,本就黑沉的脸愈发阴郁。   国公府莫名其妙又被人推到了风口浪尖上,再次成为人们口中笑谈,他何尝好受?   那些多年的玩伴如今见了他都怪怪的,好像他犯了十恶不赦的罪。   可实际上,他只不过顺着自己的心意娶了一个女人,仅此而已。   比起那些流连青楼妓馆、纳美妾收通房的玩伴,他到底犯了什么错?   那种被朋友隐隐排斥的感觉令季崇易苦恼又无所适从。   而好不容易在国公府沉寂的那些隐含指责埋怨的目光再次无处不在,就更令季崇易郁闷了。   他怀着这般心情走向休息之处,却听到了妻子的哭声。   若是放到数月前,听到这样的哭声,他第一反应就是担忧心疼,定会立刻进去问个究竟,再把妻子搂在怀中安慰一番。   可是现在季崇易感受到的只有厌烦。   被母亲训斥了,妻子要哭;被妹妹冷脸了,妻子要哭;被下人们怠慢了,妻子还要哭……   可他也会烦,也会累的。   他难道就没有痛苦烦躁想哭的时候吗?只不过他是个男人,而眼下这一切都是他自己的选择,他没有资格哭,也没有脸面哭。   但是终究是不一样了。   他希望在心灰意冷的时候,回来后面对的不是一张委委屈屈的脸,而是一杯热茶,一声软语。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个会在他怀中放声大笑的少女不见了?   季崇易默默转身,向书房走去。   守在门口的丫鬟欲言又止,看着季崇易远去的背影最终摇了摇头。   这才几个月呀,三公子对三少奶奶就如此冷淡了,亏她当初还暗暗艳羡三少奶奶的好命呢。   不过——丫鬟眉眼一转,嘴角噙了笑意。   三公子对三少奶奶冷了情岂不是正好,不然哪有别人的机会呢。   在丫鬟们看来,她们身份低微,与大家贵女比不了,可既然一个平民之女都能嫁入国公府当少奶奶,她们当个妾也不算痴心妄想。   皇上对朱府的处罚让姜安诚抚掌称快,可处理长女与朱子玉和离一事却遇到了麻烦。   朱家不愿意签下和离文书,只因上面明确提到朱子玉与姜依之女嫣嫣随其母而居。   冯老夫人见到皇上对朱家的处罚,恨不得与失了圣心的人家撇清干系,见两家和离卡在嫣嫣身上,当即便对姜安诚道:“嫣嫣姓朱,本就是朱家的女儿,即便她父亲犯了错依然改不了这一点。这世上哪有和离带走夫家儿女的道理?我看就算了吧。”   “不成!”姜安诚与姜湛异口同声道。   冯老夫人不悦睇了姜湛一眼,不满道:“今日你不是当值么?”   “孙儿告假了,不处理好大姐的事,孙儿没法安心当差。”   冯老夫人脸一沉:“胡闹,你能帮什么忙?难不成能去朱家把嫣嫣抢回来?”   “要是抢回来作数,那孙儿就去抢回来。”姜湛颇为遗憾道。   只可惜还有律法约束着,眼下朱府正处在风口浪尖上,无数人盯着呢,他前脚把外甥女抢回来,后脚就要被朱家告到官府去。   姜安诚揉了揉眉心:“母亲,您也不必急,和离不是小事,哪有这么简单的,总要有个谈的过程。朱家现在式微,时日久了日子会更难过,嫣嫣的事只要咱们不放弃,他们早晚会放手的。”   “可是这个时间太久了。”姜似轻声道。   她声音虽轻,却立时引起了众人注意。   姜湛想到姜似先前说过的话,目光灼灼:“四妹,你是不是有办法?”   冯老夫人皱眉盯着孙女。   自从那个赌约,每当看到孙女这张殊色难掩的面庞,她就心情复杂。   一方面,小丫头的大放厥词令她恼火,可另一方面又忍不住冒出一个念头:万一这丫头能做到呢?   隔壁永昌伯世子,呃,现在应该称为永昌伯了,与四丫头青梅竹马长大。四丫头说得如此笃定,或许是那孩子对四丫头有了什么许诺。   新任永昌伯替父母守孝三年又何妨?三年后四丫头不过十八岁,正值妙龄,嫁过去便能立刻生儿育女,站稳脚跟。   至于一年之约,冯老夫人则嗤之以鼻。   除非皇上打算选秀广充后宫,不然四丫头还能上天不成?   对冯老夫人来说,就算姜似入宫为妃也不如程微永昌伯夫人好。   皇上一把年纪了,最重要的是儿子一大堆,进宫当了嫔妃又有什么用?更何况四丫头这张脸被贵人们瞧见说不定还要替伯府树敌。   冯老夫人可忘不了姜似的母亲是因什么嫁不出去最终嫁到伯府的,有这么一个娘,太后与荣阳长公主能对四孙女有好脸色才怪。   “说说你的办法。”冯老夫人说出这话,又暗暗摇头。   什么时候开始,她居然有耐心听个小丫头胡言乱语了。   “朱家既然不愿意痛快和离,那就请官府判义绝好了。”   “这不可能!”冯老夫人断然否定,“男人在外有了女人,说起来连和离都犯不着,官府怎么可能会判义绝?”   姜似笑笑:“要是朱子玉意图谋害发妻呢?”   冯老夫人一惊。   姜安诚沉着脸开口:“朱子玉那个歹毒的畜生,正是这样我才坚决要依儿离开那个虎狼窝,只可惜没有证据!”   “谁说没有证据?”见父兄等人视线皆投过来,姜似微微扬起下巴,轻轻吐出两个字,“我有!”   姜安诚腾地站了起来,急切问:“当真?”   姜似嫣然一笑:“女儿怎么会拿这种事开玩笑。父亲,您带女儿去找甄大人好了,女儿定会把义绝书拿回来。”   痛打落水狗什么的,她最喜欢了。 第328章 对簿公堂   姜安诚见姜似神色不似作伪,略一犹豫便痛快点了头:“走!”   反正甄老兄挺稀罕似儿的,似儿真能拿出证据就是公事,拿不出来就当去拜访一下长辈嘛,左右不吃亏。   身后传来冯老夫人一声怒喝:“老大,你怎么能由着四丫头胡闹?”   姜似转身,笑盈盈问冯老夫人:“祖母可否再与孙女打一个赌?”   冯老夫人皱眉等着她往下说。   “孙女若能拿回义绝书,大姐与嫣嫣将来的事祖母就不要再插手。”   “若是拿不回呢?”   姜似摊手:“那孙女任由祖母处置好啦。”   冯老夫人才一犹豫的工夫,姜安诚就带着一双儿女快步离开。   老太太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不对啊,两次打赌,四丫头赌输了都是任由她处置,这不等于空手套白狼嘛。   一时不察竟被一个小丫头算计了!   冯老夫人生闷气的时候,姜安诚带着姜似兄妹已经赶到了顺天府。   坐在堂案后的甄世成看着姜安诚,默默叹口气。   自从接任了顺天府尹,姜老弟家就成了顺天府的常客,支持工作也不用这么卖力吧。   “不知伯爷所为何事?”公堂之上,甄世成当然不能称兄道弟,十分注意分寸。   姜安诚也不糊涂,扬声道:“甄大人,我此次前来,是请官府判处小女与朱子玉义绝!”   “呃,不知有何理由?”   “朱子玉为了与外面女子做夫妇,意图谋害发妻!”   公堂上立刻起了一阵骚动。   甄世成目光微转,看了低调站在姜湛身后的少女一眼。   姜似迎上他的目光,微微弯唇。   甄世成轻咳一声:“伯爷稍后,本官先传朱府的人过来。”   姜安诚点点头,老神在在坐在一边的长凳上等待,心中却有些打鼓。   好像有些冲动了,应该问问似儿到底握着什么证据。   这番忐忑在看到女儿沉静的面庞时突然消失无踪。   似儿不是鲁莽的孩子,他应该相信她。要是换了儿子——这还用问,一个大耳刮子扇过去再说。   没等多久,朱少卿父子随着衙役来到公堂上。   顺天府里外围满了看热闹的人,都是听闻东平伯府要与朱家义绝带着瓜子飞奔过来的。   大周有个开明的地方,官府问案,百姓可以进来旁听。   至于为何有那么多百姓站在外头,这还用说,当然是腿脚不够快来晚了,没地方了!   甄世成冲姜安诚点头:“伯爷,你方既然要告男方意图谋害发妻,就先陈述吧。”   姜安诚起身来到堂中央,高声道:“此事还要从小女去白云寺上香说起……”   听他讲完,议论声越发大了。   “想起来了,是有这么回事,当时东平伯府就报官了,我还瞧见官差往朱家去了呢。”   “好像没证据吧,后来官府一直没动静。”   “没证据我也觉得这事十有八九是真的,不然东平伯府当时怎么会毫不犹豫报官?”   “没错,能闹到报官定然没那么简单,果然朱子玉在外面就有人了,听说还是一位大家闺秀呢,只可惜不知道是哪家的……”   听着这些议论,姜安诚恨不得买上两斤酱肘子犒劳女儿。   还是似儿有先见之明,当时果断报官使伯府如今占据了主动。   “肃静!”甄世成一拍惊堂木,视线投向朱子玉,“朱子玉,你有何话可说?”   不过短短两三日,原本意气风发的青年就成了形容枯槁的模样。   朱子玉闻言缓缓挺直了脊背,语调缓慢却不失清晰:“惊马一事是车夫心存报复,与我没有任何关系。姜家告我谋害发妻,不过是想把女儿从我身边夺走罢了。”   “胡说!”姜安诚见朱子玉至今死不悔改,怒火上涌。   朱子玉反问:“岳父把这样的罪名往小婿身上扣,不知有何证据?”   “证据当然有。”少女清亮甜美的声音响起,使公堂上的人吃了一惊,纷纷投向声音来处。   而当看到出声之人的模样时,众人就更加吃惊了。   这是东平伯府的姑娘吧,一个贵女居然随着父兄跑到公堂上来了?   面对这些目光,姜似丝毫不觉得局促,大大方方从袖中抽出一物交给姜安诚。   她既然敢站在这里,就不怕世人看。   胞姐受难,当妹妹的为何不能站出来?只因为她是女子?   女子同样有爱有恨,有血有泪,有柔情似水,亦有以直报怨的胆魄。面对伤害亲人的畜生,她偏不躲在父兄身后,就要正大光明把朱子玉这条落水狗狠揍一顿。   迅速看完姜似递来的纸张,姜安诚脸色腾地变得铁青,几乎是颤抖着手把那张纸交给衙役,呈给甄世成。   “畜生!”姜安诚飞起一脚,把朱子玉踹翻在地。   朱少卿面色陡变:“亲家公,何必把事做绝?”   “把事做绝?朱得明,你仔细看清楚你儿子做的好事!”   甄世成示意衙役把那张纸给朱少卿与朱子玉看过。   朱少卿不可思议望向儿子。   朱子玉内心的支撑瞬间坍塌了大半。   怎么可能,姜四如何知道晴儿有问题?   “荒谬,你们仅凭一张纸就要给我扣个意图谋害妻子的帽子?”   姜似冷笑:“不见棺材不掉泪!”   她轻轻拍了拍手,阿蛮的大嗓门响起:“麻烦让一让。”   一对姐妹花出现在众人面前,二人紧挨在一起,看彼此像在照镜子。   朱子玉的脸色瞬间灰败下去。   “你们谁是晴儿,谁是雨儿?”甄世成问。   姐妹二人一同跪下来,各自表明身份。   “说说吧。”   晴儿和雨儿你一言我一语把纸上那些事交代了一遍,听得围观众人时不时倒抽一口凉气。   “胡说,这两个丫头是被你们买通的!”朱子玉不死心反驳。   姜似笑盈盈盯着朱子玉:“别急,我还有许多证人。比如燕春班的两个打手,比如给雨儿赎身的混子,比如……雨儿姐妹的兄长!”   说到这里,姜似的目光越过人群,与郁谨的视线相撞。   能找到雨儿姐妹的兄长,还多亏了郁七。   二人视线短暂纠缠,姜似很快收回目光,一字一顿道:“朱子玉,你若是个男人就痛快认罪吧,至少没这么难看。” 第329章 恩断义绝   认罪?   朱子玉看着姜似的眼神犹如盯着洪水猛兽。   明明一切都计划得好好的,到底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姜似嘴角噙着冷笑,定定看着朱子玉,淡淡光芒从手心涌出,悄然向着情绪处在崩溃边缘的男子飞去。   “朱子玉,像你这般谋算妻子上赶着给自己弄绿帽子的男人,我还是第一次见,想必大家也是第一次见吧?”   围观众人哄笑着附和:“是啊,从没听说过!”   那一声声笑冲击着朱子玉的耳膜,让他的脑袋昏沉沉的,犹如脱了缰的野马不受控制了。   本来不用这样的!   姜氏为什么不死在惊马中?要是那时候死了,根本用不到晴儿这步棋!   朱子玉在心底呐喊着,为自己的倒霉透顶抓狂。   可是他很快发现四周一片安静,众人用不可思议的眼神望着他。   一股大力传来。   “畜生,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短短两三日,朱少卿头发白了大半,此刻看起来衰老又狼狈,而儿子突然的风言风语又给了他一拳重击,忍不住给了朱子玉一巴掌。   朱子玉眼神渐渐恢复清明,不由捂住了嘴。   他刚刚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白云寺归途的那场惊马,确实是他安排好的。   母亲管得严,姜氏出远门的机会不易得,所以他准备了双重计划。   先是惊马,倘若姜氏死在惊马中,那是最好的,他只要忍上一年就可以另娶。   不过这样的意外毕竟不好掌控,如果姜氏安然无恙,他就会在牵马的缰绳上系一条彩绸,早就等在半路上的晴儿见到彩绸飘扬,就会冲出来演上一场戏。   以他对姜氏的了解,姜氏定会救下晴儿带回府中,那就可以启用另一个计划了。   只要姜氏背负着与人私通的罪名被休回娘家,无须他出手,姜氏就会自我了断,到时候再无人给他造成困扰。   这个计划需要耐心,胜在万无一失。   可偏偏他认为万无一失的计划却出了这样大的纰漏,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   姜似已经不耐烦看朱子玉半死不活的模样,转身对甄世成施了一礼。   少女的音色比男子高扬清脆,也因此,落入众人耳中便越发清晰。   “大人,您刚刚听到了,朱子玉亲口说出希望小女子的长姐死在那场惊马事故中,加上从惊马臀部发现的长针,自杀的车夫给出的站不住脚的理由,还有朱子玉承认晴儿姐妹这步棋……小女子有理由认定那场惊马的幕后主使就是朱子玉无疑!”   甄世成耐心听着姜似的陈述,有一下没一下摸着胡须。   而围观的人早已迫不及待喊起来。   “不错,一定是姓朱的要谋害妻子!”   “天啊,居然还有这般心思歹毒的男人,真是长见识了。”   “这算什么,南头张大郎的媳妇外头有了野男人,不还把张大郎毒死了嘛。这人啊,不分男女,一旦有了异心,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   这些议论声直往朱子玉耳朵里灌,如无数蜜蜂嗡嗡乱叫,叫得他心烦意乱。   “住口!”朱子玉喊了一声,有种歇斯底里的难看。   场面骤然一静。   朱子玉目光凶狠盯着姜似,阴恻恻问:“姜四姑娘口口声声说我谋害你姐姐,那么你姐姐现在如何?”   姜似微微扬眉。   长姐现在东平伯府,当然平安无事。   不只是姜似,众人很快明白了朱子玉的意思。   在大周,可没有谋杀未遂的罪名。   朱子玉的妻子现在没事,惊马一事又没有确凿证据,就算朱子玉承认打算用一对孪生姐妹设计妻子,可这事情还未发生,那么就不能给他定罪,顶多是受世人唾骂。   姜似轻轻叹了口气:“读过书,果然沉得住气呢。”   这个世道的律法真是荒谬,没有得手就无罪了?   长姐身体上是没有受到伤害,可是那颗心早已被朱子玉伤得千疮百孔,永远不会恢复如初。   朱子玉如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孤狼,沉默看着姜似。   姜似突然一笑:“朱子玉,你可能忘了,我们今日前来告官的目的是什么。”   “目的?”朱子玉喃喃念着这两个字。   围观众人皆好奇等着姜似的答案。   姜似觉得有些好笑。   这世上,规则永恒,唯人心难测。   只因为朱子玉语出惊人,这么多人竟忘了东平伯府前来报官的最初目的。   这样也好,人心难测,才更好煽动,成为她所需要的助力。   “是呀,难道你忘记了,今日伯府前来报官,是请官府判决我大姐与你义绝!”   谁说他们要告朱子玉杀人的,从一开始伯府想要的就是义绝,并从朱家光明正大带走嫣嫣。   朱子玉不会进大牢又如何?他这样从小活在众星捧月中的天之骄子,从此将尝遍世人白眼,就好好体会一下生不如死的滋味吧。   姜似对甄世成郑重一礼,扬声道:“大人,朱子玉对发妻心存谋害之意,枉为人夫;不顾念女儿年幼失母的苦楚,枉为人父。身为天子门生,选入翰林院的庶吉士,辜负了圣上期待,是为不忠;意图谋害结发妻子,毁去白首之盟,是为不义;令父母受人嘲笑,家族蒙羞,是为不孝。如此一个不忠不义不孝之人,小女子恳请大人明断,判处家姐与朱子玉义绝,并把其女嫣嫣归家姐抚育。”   姜似这番话慷慨激昂,犹如星火落入每个人的心田,点燃了那些热情与意气。   众人纷纷喊道:“义绝,义绝,请青天大老爷判处姜家与朱家义绝!”   在这样排山倒海的呼声中,甄世成郑重下了判决:“朱子玉对发妻有谋害之心,夫妻视为恩断义绝,二人之女嫣嫣交由女方抚育。退堂!”   公堂里外登时传来一片欢腾。   听了这样的判决,朱子玉失魂落魄,步步后退。   被他靠近的人像躲瘟神一样快速躲开,紧跟着无数烂白菜叶子臭鸡蛋往他身上砸去。   姜似在这样的热闹中对姜安诚微微一笑:“父亲,咱们去接嫣嫣回家吧。” 第330章 坑儿子与坑爹   那个瞬间,看着微笑的女儿,姜安诚竟热泪盈眶。   他的女儿长大了,已经能靠自己完成想做的事。   身为父亲,他既惭愧,又欣慰。   欣慰比惭愧多,人在这个世间靠自己永远比靠别人来得重要,哪怕那个别人是父亲,是兄长,是夫君。   “小余,你陪伯爷走一趟吧。”甄世成开口道。   穿着常服的郁谨对甄世成抱拳,来到姜安诚身边:“伯父,走吧。”   姜安诚看看玉树临风的年轻人,再看看亭亭玉立的小女儿,欢喜之余在心底叹了口气。   小余与似儿还是挺般配的,回头试探一下似儿的意思,要是似儿愿意就请甄老兄当个证婚人,总比似儿一心想着嫁个高门要可靠得多。   至于女儿与老夫人的赌约?   呵呵,反正官府都已经判依儿与朱子玉和离了,当然是反悔啊!   姜安诚毫无心理负担替女儿默默做了决定。   眼看着人群如潮水般散去,公堂上变得冷冷清清,甄世成负手向一处走去。   甄珩站在那里,因为少了看热闹的人,显得孤零零的。   见父亲来到面前,甄珩笑了笑:“父亲。”   甄世成语气意味深长:“如何,吓到了?”   甄珩不由看向姜似离去的方向,面上挂着干净的笑容,而他的声音比笑容还要干净:“您儿子又不是吓大的。”   他心悦那个姑娘,不是因为她是笑不露齿的大家闺秀。从一开始在山林间偶遇,他就接受了她的与众不同。   而刚刚,他又见到了她光彩照人的另一面。   当一个人在心中越发独一无二,那应该就是更深的心悦了吧。   他想,他爱上她了。   想与她一起用早饭,一起相拥而眠,一起欢欢喜喜度过这一生。   如果这个人换成了别人,他会觉得很遗憾。   瞧着儿子的模样,甄世成突然觉得脑仁疼。   把儿子叫来围观,本来是想着让他认清楚姜姑娘不是循规蹈矩的大家闺秀,与好读书、喜诗词,琴棋书画为伴的儿子不是一路人,好让这小子早点死心。   可看这傻小子的模样,好像陷得更深了……   完了,似乎奔在了坑儿子的路上不回头,万万不能让夫人知道!   顺天府越发冷清,而朱家大门外却涌来浩浩荡荡的人群,把守门人瞧得心惊肉跳,忙去禀报了朱夫人。   朱夫人就守在前院的花厅里。   东平伯府突然告到官府要义绝,老爷与儿子全都去了衙门,事情到底如何了?   门人进来禀报时,朱夫人已经走出花厅,心神不属站在石阶上。   “夫,夫人,来了好多人!”   “老爷与公子呢?”   “没看到老爷与公子,人太多了。”   “夫人——”陪着朱少卿父子前往顺天府的管事匆忙跑了进来。   一瞧管事惨白如鬼的脸色,朱夫人心里就是一沉,忙问道:“如何?”   管事跌趴到地上,痛哭:“夫人,输了,输了……”   朱夫人踉跄后退,忙伸手扶住了廊柱。   又是一个下人急急跑过来:“夫人,东平伯在门口说要带走大姑娘。”   朱夫人面色数变,大步往外走去。   姜安诚没有进朱家大门,就站在门外石狮子旁等着。   朱夫人由丫鬟婆子陪着迈过高高的门槛,看一眼门外黑压压的人群,一阵阵头晕目眩。   缓了一下神,朱夫人强笑道:“伯爷既然来了,怎么不进去说?”   姜安诚沉着脸扯了扯嘴角:“顺天府尹已经判了朱姜两家和离,朱府的大门我就不进了,此次前来是接我的外孙女嫣嫣的。”   “这不可能!”朱夫人听得一愣,下意识寻找朱少卿父子,却只收到了无数鄙夷的目光。   这些目光仿佛刀子凌迟着朱夫人的身体。   “我呸,还是书香门第呢,居然养出这种儿子来!”   “就是啊,为了和别的女人做夫妻就谋害发妻,害命不成又想主动戴绿帽子好休妻,世上怎么有这种人啊……”   朱夫人觉得这些话好似从天边飘来的,隔着云雾。   “他们在说什么?”   管事凑在朱夫人耳边道:“夫人,官府把大姑娘判给大奶奶抚育了……”   朱夫人眼神发直,似乎没有听懂管事的话。   “朱夫人,您可不要晕。”少女轻柔的声音传来,好似一盆冰水当头泼来。   朱夫人吃力撑起眼皮,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冷冰冰的俏脸。   “姜四姑娘。”朱夫人清醒过来,警惕盯着姜似。   姜似上前一步,笑得温柔无害:“您看,我说会来接嫣嫣的。”   “你,你——”朱夫人指着姜似,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觉这张过分美丽的面庞比恶鬼还要骇人。   姜似冷了脸,对朱府管事道:“去把你们大姑娘抱出来!”   朱府管事下意识转身往府中走,走了两步猛地反应过来:不对啊,他为什么听姓姜的吩咐?   朱府管事迟疑看向朱夫人。   朱夫人表情麻木,毫无反应。   带着几名衙役站在一旁的郁谨淡淡开口:“朱子玉与姜氏之女嫣嫣已经判由女方抚育,贵府若是拒不执行,那我就直接进去带人了。”   一道苍老的声音传来:“把大姑娘抱出来。”   朱夫人猛然变了脸色,几乎是扑了上去:“老爷,您怎么这样了?”   朱少卿离府时穿着体面,而此刻已经辨不出衣裳原本的颜色,上面全是黄黄绿绿的不明物,就连头发上都往下淌着汤汁,在这寒冷的天里结了冰凌。   朱少卿抬眼看着朱府大门厚重耀眼的匾额,喃喃道:“子不教父之过,我造的孽,得还啊!”   姜似抱着嫣嫣往外走。   “小姨,娘怎么没来呢?”   “你娘正在做嫣嫣喜欢吃的点心呢。”   “真的啊?那嫣嫣能带回来给祖父、祖母还有爹爹吃吗?”   姜似脚步一顿,看了朱少卿与朱夫人一眼,却挡住了朱子玉所在的方向。   “可以啊。”姜似把嫣嫣抱得更紧,“嫣嫣可以与你娘商量,请你娘多做一些。”   在年幼的女儿心里,父亲是最可靠的大山,而要不要推翻嫣嫣心中的这座大山,不该由她来决定。   “我来抱吧,小孩子挺重。”郁谨伸出手。   “嫣嫣会认生的。”   郁谨对小女孩微微一笑:“嫣嫣,要不要叔叔抱?”   嫣嫣歪头看着眼睛黑亮的少年,伸出手来:“哥哥,抱。” 第331章 梦一场   粉雕玉琢的女童,睁着黑葡萄一样的眼睛对郁谨伸出手,纯真且无辜,浑然不知道“哥哥”两个字给郁谨造成了多大的冲击。   跟阿似叫小姨,跟他喊哥哥?   这辈分不对啊!   郁谨板了脸,语气严肃:“要叫叔叔!”   “哥哥。”   “叫叔叔。”   “哥哥。”   “叫叔叔!”   “哇——”   抱着嚎啕大哭的外甥女,姜似黑了脸:“你一定要跟个三岁娃娃争个高下吗?”   她忽然想到了前世嫁给他后的某个清晨。   二人一起赖在床上,因她小日子迟了几日,谈到了怀孕生子的话题。   当时他抚着她的小腹,认真道:“如果实在要生,就生个女儿好了,生个儿子一想到他与你呆的时间比我还多,总忍不住想揍他……”   很好,现在她确定了,就算生个女儿这混蛋也没多少耐心。   不对,她好端端想这么远干什么?   姜似脸微热,收回思绪。   “我来抱着吧。”姜湛接过嫣嫣走出朱府,送姜似与嫣嫣上了马车。   马车不紧不慢驶向东平伯府,郁谨与姜湛骑马走在前面。   拐过一个路口,姜湛提醒道:“余七哥,顺天府是那个方向。”   郁谨老神在在端坐马上:“甄大人吩咐我协助伯府把外甥女带回家,当然是送人送到家。”   “余七哥真尽职尽责。”姜湛赞了一声,不一会儿叹了口气。   “姜二弟有心事?”   姜湛看向郁谨,眼中带着可惜。   郁谨不由皱眉:“姜二弟若是遇到难事就和我说,若有能帮上忙的,我一定尽力。”   姜湛就更加觉得可惜了。   瞧瞧,余七哥多好的人,偏偏四妹与祖母打了那么一个赌……   “没什么。”姜湛最终什么也没提。   算了,一个人改不了自己的出身,何必说出来让余七哥烦心呢。   郁谨往后扫了马车一眼。   难道与阿似有关?   罢了,姜湛不说就不说,他回头去问阿似也是一样的。   这么一想,郁谨嘴角便挂了笑。   总算又有光明正大翻墙的理由了。   马车里,嫣嫣在姜似的安抚下睡着了,一时只剩下枯燥的车轮吱呀声传来。   姜似掀起车窗帘一角,悄悄往外看。   前方是两道挺拔的背影并肩而行,每一道都是她熟悉的。   一个是她的兄长,一个是她心悦之人。   既然有了决定,是该寻个机会对他讲了……   前边的人突然侧头,二人目光在空中短暂相撞。   姜似下意识弯唇一笑。   郁谨忙回过头去,心砰砰直跳,乱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阿似都不慌,他慌什么?   不就是有未来的岳父大人与大舅哥在一旁嘛,他一点都不怕。   “小余啊——”   郁谨身子一晃,险些从马上栽下来,忙收起了胡思乱想:“伯父有事?”   顺利义绝并带回了外孙女,姜安诚心情大好,笑道:“既然到这里了,就进来喝杯茶吧,正好想和你说说话。”   “那小侄就厚颜讨杯茶喝了。”   进了东平伯府,姜安诚命姜湛陪郁谨稍坐,带着姜似与嫣嫣去慈心堂给冯老夫人问安。   “老夫人,大老爷、四姑娘来了。”   冯老夫人睁开眼:“孩子带回来了吗?”   “带回来了,由四姑娘抱着正在外头等着。”   对于嫣嫣,冯老夫人没什么感情,见了只嫌心烦,淡淡道:“叫大老爷进来就是。”   阿福领命正要出去,冯老夫人喊了一声:“等等。”   阿福停下来,等着冯老夫人吩咐。   “叫大老爷与四姑娘一同进来。”   阿福走到外边传话:“老夫人请大老爷与四姑娘进去。”   见姜似抱着嫣嫣往内走,阿福忙道:“老夫人吩咐婢子把嫣姑娘先送到大姑奶奶那里去。”   姜似闻言脸色微沉。   祖母竟连见嫣嫣一面都懒得,以后大姐与嫣嫣在伯府的日子就难了。   伯府真正当家的是冯老夫人,而当家人对大姐母女的态度显然能左右府中上下的态度。   “嫣嫣认生,还是我把她送到大姐那里去吧。”姜似说完,也不理会阿福脸色,抱着嫣嫣回了海棠居。   祖母不待见嫣嫣,那她更要强硬表明态度,让那些逢高踩地的下人明白,以后谁若敢怠慢大姐母女,她定不会客气。   冯老夫人见进来的只有姜安诚,问道:“四丫头呢?”   “她先把嫣嫣送回海棠居了。”   “这丫头还有没有把我这个祖母放在眼里!”冯老夫人火气上来,重重一顿拐杖。   “母亲别生气,嫣嫣还小,跟着别人会认生。”   “去把四姑娘给我请过来!”冯老夫人在“请”字上加重了语气。   冬日的海棠居有几分萧索,嫣嫣从大红斗篷中露出小脸,好奇打量着陌生的院落。   姜依自从出阁回娘家次数不多,才三岁的嫣嫣对此全无印象。   “小姨,这就是你住的地方吗?”   “是呀,小姨就住在这里。嫣嫣你看到那棵树吗,那是海棠树,等到了春夏就会繁花满树,十分美丽……”   “我娘呢?”姜似形容的美景对小女孩来说远没有见到母亲的吸引力大。   “大姑奶奶,您小心脚下——”   姜依跌跌撞撞从门口跑了出来。   “娘——”嫣嫣在姜似怀中扭动身子挣扎。   姜依冲了过去把嫣嫣抱在怀里,好似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   姜似站在一旁,微笑看着。   好一会儿后,姜依擦干净眼泪,低头看了怀中女儿一眼,问姜似:“朱……朱子玉答应与我和离了?”   数载夫妻,从此两不相干原来如此简单。   姜依不敢回忆那一天朱子玉是怎么求公婆与父亲成全他的,只要一回忆就是万箭穿心般的疼。   姜似沉默了一瞬,直言道:“不是和离,是义绝,嫣嫣由官府判决交由大姐抚育,从此与朱家再无干系。”   “义绝?”姜依失声,满脸不可置信。   姜似伸手拥着她:“大姐,咱们进去说吧。”   听完了姜似讲述,姜依长久沉默着。   “大姐——”   姜依笑了笑,用手帕擦着眼泪,却越擦越多。   “大姐——”   “义绝挺好的,挺好的……”   她给家里添了这么多麻烦,还能陪着女儿长大,还有什么不知足呢?   至于朱子玉,那个带给她美梦与噩梦的男人,便忘了吧。 第332章 小余的身份   阿巧走进来:“姑娘,慈心堂的阿福来了,说老夫人请您过去。”   “知道了,让她等着。”   阿巧转身出去传话,反倒是姜依有些不安。   “四妹,让祖母的人等着不好,你快些去吧。”   姜似不以为意笑笑:“一个婢女还等不得了?”   惯得臭毛病。   “并不是婢女的事,祖母——”   姜似脸色一正,凉凉道:“祖母等等也无妨。”   她必须让大姐清楚,这是东平伯府,父亲是东平伯,大姐回来不是寄人篱下,无须对个下人还要小心翼翼,哪怕是祖母院子里的下人。   姜依被姜似的态度所惊,呆呆望着她:“四妹,祖母会怪罪的……”   要是因为她让妹妹被祖母不喜,那就是她的罪过了。   姜似闻言笑起来。   “四妹笑什么?”姜依愈发觉得妹妹与印象中不同。   姜似伸出手,握住姜依冰凉的手。   “大姐别担心,祖母怪不怪罪其实没那么重要。”   姜似忽然觉得有个处处利益为先的祖母也不错。   这世上,讲钱讲利益其实没什么,最麻烦的是讲感情。   像祖母这样多好,她只要让祖母明白她有用,放肆一些就无妨。   “四妹,我不懂你的意思……”   姜似拍了拍姜依手背,站起身来:“大姐陪着嫣嫣玩吧,我去一趟慈心堂。”   阿福被晾在外面,心中难免有些气闷。   她是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任谁见了都要客客气气的,坐冷板凳这还是第一次。   可当看到那个冷着一张俏脸的少女走出来,阿福心中那点怨气忽地就没了。   四姑娘可是敢在公堂上指着朱家人大骂的,这脾气她一个小丫鬟可惹不起。   或许是验证了那句鬼怕恶人,阿福几乎是条件反射给走过来的少女行了一礼,恭恭敬敬道:“四姑娘,老夫人请您过去。”   姜似微微颔首,大步走了出去。   阿福低头跟在后边,直到走出院子竟连腰杆都没挺直。   站在窗口目送姜似离开的姜依若有所思。   “娘,以后我们住在这里么?”怀中嫣嫣揽着姜依的脖颈,仰头问道。   姜依低头对女儿柔柔一笑:“是呀,以后咱们就住在你外祖家了。”   “那爹呢?爹来不来住?”   姜依沉默许久,对嫣嫣笑了:“你爹不来住。不过娘以后会整天陪着嫣嫣,嫣嫣想去街上买糖葫芦娘会陪着你去,嫣嫣想去天桥看变戏法娘也陪你去,嫣嫣觉得好不好?”   对三岁的小女孩来说,这些无疑有着莫大吸引力,嫣嫣很快高高兴兴点了头。   “老夫人,四姑娘到了。”   冯老夫人示意阿福退出去,骤然发难:“四丫头,你现在还记不记得我是你祖母?”   “孙女当然记得。”   “来慈心堂还要八抬大轿请你么?”   姜似没有接这个话,笑盈盈问:“祖母,您看到义绝书了吗?”   “看到又如何?”冯老夫人蓬勃的怒火缓了几分。   长子带着儿女去顺天府告与朱家义绝,冯老夫人早就派人去打听情况,是以姜似在公堂上的表现老太太清清楚楚。   这个丫头的胆大与伶牙俐齿远超乎她所料。   也因此,她竟一时不知该用何种态度对这个孙女了。   “之前孙女与祖母打了个赌,孙女好像赢了。”   冯老夫人脸一沉:“怎么,赢了你还想讨赏?我记得这个赌注是以后我不会多管你大姐母女的事。”   姜似笑着摇头:“不敢讨赏。孙女只是想告诉祖母,另一个赌约,我也会赢的。”   “咳咳。”姜安诚频频向姜似使眼色。   这个傻丫头,好端端提这个干什么,他还想找小余谈谈人生呢。   冯老夫人定定看着姜似,吐出三个字:“我等着。”   等出了慈心堂,姜安诚黑着脸往前走。   一只手拉住了他的衣袖。   “父亲,您生气啦?”   姜安诚不搭理姜似,快步走出好一段距离才猛然停下来,气哼哼道:“我是你爹,你的婚事,我得做主!”   “可我与祖母已经打了赌。”   “赖掉就是了。”姜安诚理直气壮。   长女都住回家了,义绝书也拿到了,赌约赖掉了老太太也没辙。   “总之,这件事你说了不算,婚姻大事要听我的!”姜安诚抽回衣袖,“去陪陪你大姐吧,为父还有正事要忙。”   别以为他没看到,回伯府的路上似儿掀起车窗帘偷看小余呢,这丫头分明对小余很中意,还想着嫁什么高门大户啊。   那些高门大户的子弟,哪有小余靠谱。   姜安诚挥别了女儿来到花厅,听着厅中传来的爽朗笑声不由露出个笑容。   见姜安诚进来,郁谨起身:“伯父。”   姜安诚背着手走进来:“小余啊,坐。”   看一眼儿子:“聊什么呢?”   “和余七哥说金吾卫的事呢。”   姜安诚欣慰点头。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混账儿子自从和小余走得近,果然越来越像样了。   “小余今年多大了?”   郁谨心头一跳。   这个问题他很喜欢回答,总觉得要有好事发生了。   “小侄十八岁了。”无论心中怎么欢喜,郁谨面上还是一本正经的模样。   “十八岁啊,好年纪。”   郁谨保持着微笑。   姜安诚觉得还是要矜持些,便重重叹了口气。   “伯父怎么了?”   “唉,小余你还没有成家,不理解为人父的心情啊。长女遇人不淑,我都想留次女一辈子了。”   郁谨表情一僵,干笑道:“伯父也不要因噎废食,好男人还是有的。”   “是么,哪有?”   郁谨抽了抽嘴角。   这么大个好男人,您没瞧见啊?   “小侄就觉得一生一世一双人挺好,多一个人不但麻烦,养着还费钱。”   姜安诚大笑出声:“是这个道理!”   他就说还是嫁给小余这种出身寻常但努力的男人靠谱,多会过日子啊。   与郁谨谈过后,姜安诚觉得姜似的亲事不能再拖,转头把甄世成约出来喝茶。   “甄老哥,今日有个事拜托。”   甄世成端着茶杯听。   “小余是你的属下,我想请你打探一下他们家的情况,还有小余本人的意思。要是合适呢,想让小女与他结个亲。”   甄世成一脸古怪:“姜老弟不知道小余的身份?” 第333章 小余这个骗子   姜安诚笑着把茶杯放下来:“具体是谁家的还没打听过,所以才拜托甄老哥。只知道小余家里算是大族,不过子弟众多,小余不怎么受重视,要靠自己闯荡……”   甄世成越听,神色越古怪。   搞了半天,这老弟都相中人家当女婿了,还蒙在鼓里呢。   “甄老哥,莫非有什么不妥?”姜安诚瞧出几分异样,心不由提起来。   人都说远香近臭,他瞧着小余方方面面都是好的,但毕竟了解只在表面上,而甄老哥却整日面对着小余。   莫非小余有什么毛病是他没看出来而甄老哥清楚的?   姜安诚用力握住甄世成的手:“甄老哥,咱们这样的关系,要是小余有什么问题,你可别瞒着我啊。我长女嫁了个人面兽心的畜生,现在走到义绝这步境地,次女要是再遇人不淑,那真的没法活了……”   甄世成默默翻了个白眼。   一个大男人说什么要死要活,他这么坑儿子不还好好的。   “甄老哥,你可说句话啊。”见甄世成迟迟不语,姜安诚越发忐忑了。   甄世成捋了捋胡子:“要说呢,小余哪方面都好,就是这个身份,恐怕与姜老弟认为的有那么一点点差距。”   “什么差距?”姜安诚摩挲着茶杯,“莫非小余家里不是什么大族……嘶,难道小余是无父无母的孤儿?”   咦,要是这样岂不正好,更不怕小余对似儿不好了。   虽然世人都认为没有父母家族庇护的人难有出息,但他不在意这个啊。   “噗嗤。”甄世成一口茶水喷出来,溅了一胡子茶叶。   姜安诚忙拿出手帕替他擦胡子:“甄老哥这么激动做什么,就算我猜准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出身差点怕什么,人品最重要……”   甄世成艰难摆了摆手,示意他快别说了。   姜安诚替甄世成擦胡子的动作一停,微微皱眉。   瞧甄老哥这反应,似乎不是这么简单。   “甄老哥,小余到底什么身份你就直说好了,我受得住。”   甄世成看着姜安诚,长长叹了口气:“小余啊,他是当今圣上的第七子,燕王——啊——”   最后一个字变成了惨叫。   姜安诚捏着拽下来的胡子,目瞪口呆。   甄世成疼得眼泪直流。   他料到了姜老弟知道真相会大吃一惊,却没料到第一个遭殃的是自己的宝贝胡子!   甄世成心疼摸着胡子,心里来气。   这个姜老弟,先前他三番两次想替儿子求娶姜姑娘,偏偏不乐意,原来是瞧上了燕王。   哼哼,燕王除了长得俊点,身份高点,哪里比他儿子强了?   以为他会替燕王保密?别开玩笑了,他是那种人嘛。   瞧着姜安诚呆若木鸡的模样,甄世成恨不得哼两句小曲儿。   快死心吧,还是他儿子最合适。   他递了杯茶过去。   姜安诚抬手:“让我缓一缓。”   好一会儿后,姜安诚用力揉了一下脸:“甄老哥,你不是和我开玩笑吧?”   甄世成脸一板:“姜老弟,这种玩笑能开吗?”   姜安诚抬手拍了拍额头。   对,这种玩笑不能乱开,谁不怕掉脑袋冒充皇子啊。   想了想不死心,问:“那他怎么在老哥手底下做事呢?”   “老弟没听说么,皇上命几位王爷去各部历练,燕王去的刑部,然后就来顺天府给我帮忙了。”   “那你叫他小余——”   甄世成微微一笑:“这是燕王的意思,方便办案。”   姜安诚又呆住了。   刚才愣住是太过吃惊,现在则是确定了小余的身份。   天,那个谦逊有礼让他叫他小余的年轻人,是燕王?   还和他说,养小妾通房费钱?   小余这个骗子!   姜安诚豁然起身。   甄世成老神在在举着茶杯:“姜老弟怎么了?”   “没事。”姜安诚喃喃回了一句,突然转身就走。   “姜老弟——”甄世成喊了一声,却很快不见了姜安诚的身影。   姜安诚匆匆赶回东平伯府,把姜似叫到书房。   姜似走进来,就看到姜安诚在不大的书房中来回踱步。   “父亲找女儿有事?”   姜安诚脚步一顿,冲姜似招手:“似儿,你过来坐。”   姜似走了过去。   姜安诚一屁股坐下,迫不及待问:“你知不知道小余的真正身份?”   姜似诧异扬眉。   父亲这么问……那是已经知道了郁七的真实身份?   “知道么?”   姜似摇头:“父亲问女儿这个,女儿哪里知道呢。余公子还有什么特别身份吗?”   姜安诚往椅背一靠,连连叹气:“看走眼了,看走眼了!”   姜似莞尔。   看父亲这话说的,他什么时候眼光准过……   这样想有点大逆不道……姜似默默垂下了眼帘。   “余公子是什么身份?”   听姜似问起,姜安诚反而沉默了。   许久后,他叹了口气:“没什么,似儿回去吧。”   姜似起身,不动声色福了福:“那女儿告退了。”   关门的声音传来,姜安诚沉着脸捶了捶桌子。   现在好了,不用担心似儿嫁什么高门大户了,怎么嫁都不可能比小余家门第更高。   他现在要做的反而是盯紧了,别让小余那骗子把宝贝女儿骗走。   还好女儿不知道小余的身份,也没明确流露出倾心小余的意思,他只要闭口不谈,两个人就到不了一块去。   好险啊……   姜安诚往后仰躺着闭上眼睛,惊出一身冷汗来。   嫁给寻常人家,遇人不淑还能和离、义绝,要是嫁入皇室,那只能任人磋磨。   他可不能让女儿掉进皇家那种大火坑。   小余这个骗子!   姜大老爷第无数次默默唾骂。   郁谨坐在燕王府的书房里,总觉得眼皮跳得厉害。   “龙旦——”   守在门外的龙旦推门进来:“主子有什么吩咐?”   “是左眼跳财右眼跳灾,还是反过来?”   “当然是——”龙旦硬生生把后面的话咽了下去,小心翼翼问,“您是哪只眼睛跳?”   当然是主子哪只眼睛跳,哪只眼睛就跳财啦。   郁谨哪里不知道龙旦的滑头,脸一沉:“说!”   “左眼跳财右眼跳灾!”   郁谨冷着脸站了起来。   不行,他要和阿似见一面。 第334章 愿意   天冷得厉害,到了夜里,只听到呼啸的北风拍打着窗,想从一切缝隙钻进来。   海棠居的灯还是亮着的。   姜似拿了一本游记歪靠在熏笼上看,暖意夹杂着淡淡的炭香袭来,熏得她有些昏昏欲睡。   书其实看不进去几页,不过是绷紧的神经骤然松弛后那种无所事事的悠闲,让她有几分无聊与茫然。   这样的无聊,姜似很享受。   谁不享受呢,无聊往往是没有压力、没有危机之下生出的奢侈情绪。   比如之前,二哥与大姐前世的厄运犹如两柄利剑悬在她头顶,令她只感到急迫与担忧,又哪里有时间无聊?   而茫然,则是对她与郁七的未来。   以前只想着远离那个男人,这些都无须烦心,而现在决定与他重新开始,又担心困难重重。   父亲显然是不赞成她嫁入皇室的,至于皇室那边,当然也不会中意她。   姜似把书往脸上一放,闭上了眼睛。   罢了,这些交给郁七烦心就好,她想出力也使不上劲,总不能跑到皇上面前毛遂自荐吧。   有节奏的敲窗声响了起来。   姜似抬手把书卷从脸上拿下来,看向窗子。   冬日天黑得早,此时早已漆黑一片,纱窗朦朦胧胧,时而晃过道道暗影,是枯萎的芭蕉叶随风一扫而过。   “姑娘?”这一夜是阿巧当值,听到动静抄起花瓶向窗子走去。   停了片刻的敲窗声再次响起。   姜似示意阿巧把窗打开。   阿巧一手拎着花瓶,一手打开窗。   随着寒风涌进来,利落跳进一个人。   从黑夜中走出来的少年眉眼如墨,衬得唇红齿白,风华无双。   阿巧淡定把窗子合拢,对郁谨略略屈膝,抱着花瓶往外间走去。   郁谨微讶,走到姜似身边坐下来,笑道:“阿似,你这丫鬟很自觉嘛,我还以为她要拿花瓶砸我呢。”   姜似斜睨了他一眼,把书卷搁到一旁。   “真冷。”郁谨把手贴到熏笼上,可怜兮兮道。   阿似嘴硬心软,见他这样,或许就不生气他又爬墙了。   “阿似。”   “嗯?”   少女笑意盈盈,给了少年莫大勇气。   “我想你了,过来看看。”   他右眼一直跳得厉害,总觉得有不好的事发生,见到阿似安然无恙就放心了。   姜似沉默了片刻,笑意更深,那话如此随意就说了出来:“我也是。”   郁谨攸地愣住了。   他刚刚听到了什么?   阿似说我也是——   “阿似,你说什么?”他一定是听岔了。   姜似笑着:“我说我也是。”   “你也是什么?”   姜似靠着熏笼调整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笑道:“我也想你了。”   郁谨再次愣住,这一次愣的时间更久,久到姜似都想打呵欠了,他猛然靠近了她。   屋外天寒地冻,屋内暖意洋洋,使顾不上脱下外衣的男人很快出了汗。   那沁出的汗珠不及他此刻燥热的心情。   郁谨猛然拉开系带,把玄色大氅随手一扔,露出合身的石青色夹袍。   “阿似。”他认认真真打量着她,想要捕捉对方每一分表情。   “你是不是心里生气,故意逗弄我?”   被压在熏笼上的少女偏着头微笑:“你又不是小猫小狗,我逗弄你作甚?”   郁谨悻悻摸了摸鼻子。   对啊,论讨喜,他大概及不上二牛,阿似没必要逗弄他。   若是这样,那阿似刚刚说的是真心话?   可这种感觉还是太不真实了,有种白日做梦的荒谬感。   “阿似,你真的也会想我?”他更靠近了些,目光灼灼。   姜似点头。   “可,可怎么会……”   “不信?”   郁谨想点头,可又舍不得,唯恐他一点头,对方就顺势告诉他是假的。   要是那样,他会非常不开心。   眼下孤男寡女,干柴烈火,要是很不开心他说不定就要干点让自己开心的事……   姜似仰头印上他的唇。   屋子里很热,二人纠缠碰撞在一起的唇更热,可怜二人身下的熏笼被越压越弯,越压越弯,渐渐向炭火靠近。   姜似觉得后背要被烤化了,含糊喊了一声:“热……”   男人抱着她,一个翻身就滚落在一旁的床榻上,碰掉了枕头与被褥。   紧接着二人就掉到了地上,刚好落在柔软的被褥上。   纠缠的唇始终不曾分离。   他越来越热烈,似乎要把拥着的少女生吞入腹。   她也不甘示弱,手向下摸索,熟练握住那柄昂扬的剑。   好似不及前世那般……   念头才闪过,少年猛然松开她翻身而起,手撑着地面急促呼吸。   “可信了?”姜似气息微乱,双颊如盛开的桃花,轻声问他。   郁谨却已经说不出话来。   这个胆大包天的丫头,她刚刚到底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   略一细想,他就有种爆炸的感觉,心中只有一个疯狂的念头:什么礼仪规矩,统统都是狗屁,他想现在就与她洞房……   也因此,呼吸声更急了,他却不敢有任何动作。   这不对,明明他才是那个想占便宜的登徒子……   用尽了所有克制渐渐恢复了冷静,郁谨抹了一把脸,坐直了身体。   姜似淡定整理着弄乱的衣裳。   许久之后,屋里的暖没有那么逼人,郁谨才开口:“阿似,我会当真的。”   姜似靠过来。   郁谨警惕看着她。   他现在意志力无比薄弱,已经做不到再克制一次了。   少女看着他笑,眼波熠熠生辉:“要我再亲一次吗?”   那颗悬着的大石,随着这一问终于落地。   郁谨揉了揉发僵的脸,用力捶了一下地面,喜悦排山倒海袭来。   “阿似,那你愿意嫁给我么?”   姜似点了头,声音很轻,令人听着莫名有些伤感:“愿意的。”   这一世,她终于用光明正大的身份告诉他,她愿意嫁给他,也清清楚楚知道他想娶的人是姜似。   这样可真好。   “太好了!”郁谨心花怒放,用力拥着她,“你父亲今日还问起我的年纪,想来他对我很中意,有心把你许配给我……”   姜似抿了抿唇,好心提醒道:“我爹知道你的身份了。”   郁谨一怔,抱着一丝侥幸问:“然后呢?” 第335章 不给就抢   姜似白了郁谨一眼:“你说呢?”   郁谨叹了口气:“就说这个身份只会带来麻烦。”   “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还是想看看伯父有没有可能接受。”   “那你试试吧。不过那是我父亲,你可不能脾气上来打人。”姜似不放心叮嘱。   郁谨笑了:“看你说的,我是那种人嘛。”   姜似默默翻了个白眼。   他可不就是那种无法无天的人,真的触到逆鳞什么事都敢做。   “真的不会,谁让他是你爹呢。”   姜似暂且放下一半心。   “等我的消息。”   郁谨低头亲了一下少女白皙的额头,视线在那微红的唇上停驻一瞬,恋恋不舍翻窗而出。   窗外的风涌进来,把一室的旖旎一扫而空。   姜似站在窗边,默默向外看。   窗外是无边无际的黑,天上的星子闪着清冷的光,不见月亮,显得空旷冷寂。   可姜似那颗没着没落的心却踏实下来。   再难再黑的路,有心系之人一同前行,就没那么可怕了。   “阿似。”   窗外露出一张俊朗的笑脸。   姜似后退半步,拧眉看着眸光湛湛的少年。   “原来你这么舍不得我。”   一句话让正准备进来的阿巧猛地停住脚步,两颊发烧。   姜似没有反驳,亦没有嗔怒,反而望着他微微笑了。   不得不承认,本以为消失在黑夜中的人重新出现在眼前,心情甚好。   她这一笑,反而令郁谨有些无措。   “窗边凉,早点睡。”他主动关了窗,身影匆匆消失在院落间。   阿巧硬着头皮走进来:“姑娘,婢子伺候您歇息吧。”   姜似转身走回去,坐在梳妆台前。   阿巧替她解开了头发。   黑鸦鸦的长发散落开,垂过腰际,好似最上等的绸缎泛着光泽。   阿巧拿着象牙梳,一下一下梳着头发。   牙白的梳,墨黑的发,昏黄灯光下的梳妆镜中照出少女柔和的眉眼。   阿巧忍不住看了一眼又一眼。   “看什么?”姜似察觉,抬了抬眼帘。   阿巧想着无意间听来的那句话有些慌,胡乱找了个理由:“姑娘好看。”   姜似仿佛看透了阿巧的心思,侧头笑问:“是不是被吓到了?”   阿巧猛地红了脸。   姜似起身往床榻走去。   地上还散落着枕头与锦被。   阿巧瞧见,脸就更红了,一时不知道手该往哪里搁。   要是就这么捡起来,姑娘会害羞吧?   是捡呢,还是装没看到呢?   正纠结着,就听姜似淡淡道:“把地上的东西捡起来吧。”   阿巧忙把枕头被子抱起来放到床榻上。   “去歇着吧。”   “是。”   阿巧走到门口,突然转过身来。   姜似静静看着她。   “姑娘,您会嫁给余公子吧?”   姜似看着一脸紧张的小丫鬟,微微颔首。   阿巧松了口气,也不敢看姜似的眼睛,匆匆走了出去。   姜似笑着摇摇头。   看来小丫鬟是被吓到了。   想想也是,像她这样没有出阁就与爬墙的男人耳鬓厮磨,放到守旧的人家一旦被发现是要浸猪笼吧?   去他娘的浸猪笼!   姜似拉过锦被盖住脸,心安理得睡着了。   郁谨回到燕王府却无法入睡,一遍接一遍冲着冷水澡。   立在一旁递软巾的龙旦忍不住打哆嗦。   “主子,您这样受得住么?”   郁谨没搭理龙旦,舀了一瓢水浇下。   没有衣物遮蔽的年轻身体犹如矫健的豹,每一处隆起的线条都蕴藏着力量。冷水顺着锁骨一路往下淌,淌过平坦结实的小腹,修长有力的双腿,在地上积成水洼。   主子大概需要一个女人,不,三个……   龙旦一时走神,盯着某处有些久。   郁谨察觉,飞起一脚把龙旦踹到门口,抓起外衣披上,冷着脸走过去:“再没规没矩,踹断你第三腿!”   龙旦下意识夹紧双腿,委委屈屈跟在后边离开浴房。   都是大男人,他不小心看两眼怎么了?   走在前边的郁谨很想转身补踹两脚。   这混账小子,阿似还没看过呢,他还敢胡乱看!   不过——阿似摸过了……   这么一想,郁谨忽然觉得冷水澡似乎白洗了。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他要早些把阿似娶回家。   第二日,郁谨守在姜安诚出门的必经之地晃荡。   姜安诚一眼瞥见那人高腿长的少年,眼一翻,视而不见往前走。   “伯父。”郁谨恭恭敬敬作揖。   “别,别。”姜安诚忙摆手,冷笑道,“我可担不起堂堂王爷这么喊。”   他琢磨了一宿,总算回过味来了。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小子这么尊贵的身份,在他面前做小伏低图什么?总不能图他那个白给都不要的儿子吧?   思来想去,这小子定然是打他闺女的主意!   看着姜安诚横眉冷眼,郁谨暗道一声侥幸。   还好昨夜及时爬墙,心中已经有数,不然现在就要失态了。   而此时,郁谨还是云淡风轻的模样,坦然笑道:“原来伯父知道小子身份了。无论小侄什么身份,在您面前都是晚辈,您忘了我与姜湛是好兄弟了。”   俊朗的少年,优雅的举止,再加上真挚的语气,任谁都无法心生恶感。   姜安诚暗暗掐了一把大腿。   挺住,不能被这小子忽悠了!   姜安诚四下看了一眼,放低声音冷笑:“王爷真的吓着我了,您在我面前自称小侄,让皇上知道了怎么想?”   郁谨依然好脾气笑着:“父皇是开明的人,定然乐见儿女交到知己好友。”   姜安诚皱眉。   这小子水火不侵,脸皮太厚,看来不来狠的是不行了。   “王爷,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我就直言吧。”   “伯父请讲,小侄洗耳恭听。”   “我呢,就两个女儿,长女义绝回了娘家,次女待字闺中。所以对次女的婚姻大事慎之又慎,有一点是绝对不行的。”   “您说哪一点。”   “皇室中人不行。”   郁谨沉默一下,问:“没有回旋的余地?”   姜安诚叹了口气:“绝对没有。”   小余真的很不错,奈何出身不过关啊。   “小侄明白了。”   “别再自称小侄了,省得都不自在。”   “那小王明白了。”郁谨缓缓挺直腰杆,微笑应了。   好吧,既然当小侄没用,那就当小王把他宝贝闺女抢过来好了。 第336章 有客自远方来   景明十八年的冬天委实冷得厉害,还没到冬至,就下了一场雪。   雪花纷纷扬扬,如绵绵细针落在屋檐、街面,渐渐铺成一片白。   青石的路,稀薄的雪,凝结成泛着青色的一种惨白,行人的靴履踏在上面,发出细微的吱呀声响,有些打滑。   天真冷。   走在路上的人搓着手,捂着耳朵,纷纷加快了步伐。   这样冷的天若不是迫于生计,或是有必要的事,任谁也不愿意出门。   可是东平伯府今日却来了客。   姜似被慈心堂的丫鬟请过去时,满心疑惑。   眼瞧着要冬至了,放在每一家都是大节日,连朝廷都要有大朝会的,怎么这个时候来做客?   走到慈心堂门口,里面的谈笑声传出来。   “四姑娘到了。”   随着丫鬟的通传,屋内一静。   姜似扫量一眼。   炕上盘腿坐着冯老夫人,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子挨着炕沿而坐,低眉顺眼,一时瞧不清面容。   三姑娘姜俏、五姑娘姜俪、六姑娘姜佩都已经到了,三太太郭氏也在。   姜似解下披风递给丫鬟,抬脚走了进去,向冯老夫人与郭氏施礼:“祖母,三婶。”   冯老夫人嘴角挂着笑看向姜似,态度罕有的温和:“过来吧,见见你表姑。”   而后对身边女子道:“这是四姑娘。”   女子抬了头,主动与姜似打招呼:“四姑娘。”   姜似这才看清女子模样。   未婚女子的发式,秀美的鹅蛋脸,水润的杏眼,瞧着是个文静人。   表姑?   姜似心中百转,思索着女子的身份。   让她叫表姑的,要么是祖父姐妹的女儿,要么是祖母兄弟姐妹的女儿。   祖父过世多年,以祖母的性子哪里愿意理会那边的人,那么眼前女子十有八九是祖母兄弟姐妹的女儿了。   没有见过的印象,一时难以确定究竟是哪家的。   姜似这般琢磨着,动作却不停,对女子微微欠身:“见过表姑。”   “四姑娘快不必多礼。”女子虚扶一把,抿唇笑。   姜似瞧着女子文静羞涩的模样,倒是生出几分好感。   这时冯老夫人开了口:“你们表姑是你们小姨姥姥的女儿,才从金沙来的,以后就住在府中,你们要与表姑多亲近。”   姜似这才知道了女子身份。   冯老夫人的幼妹嫁到了京城以南的金沙县,夫家姓窦,因为比冯老夫人小十几岁,子女年纪都不大,只可惜寿数不长,两年多以前就过世了。   这么说,这位表姑刚出了孝期?   想到这里,姜似眼皮突然一跳,有种不舒服的感觉。   她也说不清这种感觉由何而来,但她选择相信这种直觉。   将要过年的时候来了这么一位表姑,不论品性如何,总觉得祖母又要闹幺蛾子了。   姜似不由多看了女子一眼。   婉约的眉眼,恬静的表情,瞧着还真是位可人的姑娘。   难道说祖母准备提携小姨姥姥的女儿,所以把人接到京城来,准备替其谋求一桩好亲事?   这倒可以理解。   可姜似还是无法忽略那种不大舒服的感觉。   好在表姑与她们差着辈分,不至于打哥哥的主意。   当然,她不是瞧不上投靠亲戚的人,而是警惕祖母。凡是与祖母扯上关系的人,由不得她不注意。   谁让她的祖母利益大于一切呢。   女子垂眸避开了姜似的视线,心中暗暗诧异:与其他三位姑娘比起来,这位四姑娘眼神好锐利,仿佛能看透人心。   而冯老夫人对四姑娘的态度,更令她惊讶。   在其他三位姑娘进来时,姨母分明就是祖母待孙女的寻常态度,而这位四姑娘进来后,姨母一改闲适的姿态,整个人都好似撑起了精神。   这般重视,倒不像祖母对待孙女了,而是——   而是什么,女子一时说不上来,只觉不大对劲,也因此对姜似格外留了心。   “郭氏,沁芳苑收拾出来了么?”   一直沉默寡言的郭氏开口道:“收拾出来了,屏风、幔帐那些不知道表妹喜欢什么样式,若是不喜欢再换。”   女子忙道:“表嫂太客气了。”   冯老夫人拍了拍女子的手:“不必拘礼,以后伯府就是你的家,住着有不习惯的地方,记得和你三表嫂说。”   姜似越发诧异。   沁芳苑是离着他们大房最近的一处院落,自从姑母出阁后就再没住过人。   姜安诚这一辈共有兄弟姐妹四人,只有姜三老爷是庶出,另外两子一女都是冯老夫人亲生的。   对唯一的女儿,冯老夫人自然疼爱有加,远嫁后也不让院子荒废了,有下人定期收拾扫洒。   祖母让窦表姑住进沁芳苑,可见对其的疼爱。   疼爱么?姜似很快又否认了这个想法。   对亲孙女都没多少这种感情,对妹妹的女儿会有?   冯老夫人又道:“对了,你们表叔正与你们父亲喝茶,回头也见见,免得都住在府中连长辈都不认得。”   姜似这才知道原来除了窦表姑还来了窦表叔。   “似儿,沁芳苑离海棠居不远,你与你三婶一道送你表姑过去吧。”   “好的。”姜似微笑应了,决定先静观其变。   陪着郭氏把窦表姑送到沁芳苑,姜似去了姜依那里小坐,提起窦家兄妹来伯府长住的事。   许是揭开朱子玉真面目的过程太过血淋淋,让姜依丝毫没有了自欺欺人的可能,缓了这些日子后,她的状态竟比姜似想象中强不少。   姜依闻言皱眉:“我印象中那位表叔性子很跳脱,妹妹不要与他太亲近了。”   “窦表叔与窦表姑来过?”   “来过的,不过那时候你还太小,不记事。总之四妹离窦表叔远着些就好。”   “大姐放心,我知道了。窦表叔又不住内院,想来见面机会不多。”   姐妹二人闲聊一阵,姜似回了海棠居。   到了下午,五姑娘姜俪竟来了海棠居小坐。   姜俪是个不愿惹是生非的性子,能不出门便不出门,来海棠居算是稀客。   姜似压下心中诧异招待姜俪,没多大工夫姜俪便离去了。   姜似觉得古怪,琢磨着姜俪说过的话,一句话突然引起了她的注意。   “母亲许是身体不舒坦的缘故,今日竟发了好大的脾气。” 第337章 园中偶遇   比起六姑娘姜佩嘴上没个把门的,姜俪是个谨小慎微的性子,对于长辈,尤其是嫡母,这样的议论几乎没有过,那么她说这话就值得深思了。   二太太身体不舒坦,今日发了好大的脾气……   身体不舒服用了猜测的语气,那么重点便是今日发了好大的脾气。   有什么事,值得二太太发好大脾气?   姜似不由就想到了今日来的娇客。   当时她们姐妹都去了,三太太也在,独独不见二太太。   自打前些日子冯老夫人发了话,让三太太与二太太一同管家,府上就起了不小的议论,姜似对此有所耳闻。   肖氏这些日子心里不痛快是肯定的,管了十多年的家,突然被个庶出的妯娌插手,不论分走多少权利,关键是没脸。   姜俪特意强调二太太今日发了好大脾气,难道与窦表姑有关?   这就让姜似琢磨不透了。   祖母娘家来客,二太太发什么脾气?   不对,这其中一定有关系。   姜似抬手揉了揉眉心。   “姑娘,喝杯热茶吧。”   姜似接过阿巧递来的茶盏,轻轻抿了一口。   微烫的茶水入腹,顿觉浑身舒泰,也使姜似思维更敏捷了些。   二太太与窦表姑往日无仇,近日无怨,能让她大动肝火说白了还是因为利益。对于一个后宅太太来说,利益要么与男人有关,要么与权力有关……   姜似心头一跳。   难不成祖母想让窦表姑给二叔当妾?毕竟祖母都让三婶管家了,可见对二婶不满到了极点。   也不应该,窦表姑家就算再落魄,也是祖母妹妹的女儿,祖母再怎么看重利益都不会让嫡亲的外甥女给儿子当妾室,那样传出去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那二太太发的什么脾气?   姜似脑海中灵光一闪想到了某种可能,惊得直接站起身来,碰倒了手边的茶盏。   热茶顺着桌角往下淌,有几滴溅到手背上,白皙的手背顿时泛了红。   阿巧忙用浸了冷水的帕子替姜似敷在手上,阿蛮则低头打扫着地上的狼藉。   “姑娘,您没事吧?”姜似难看的脸色让阿巧颇不安,小心问着。   姜似摆摆手没吭声,心中却巨浪滔天。   亏她还替二哥松了口气,原来祖母是打算给她找个后娘!   这才是二太太大发脾气的理由,大房有了主母,对二太太不满的祖母就能把管家权交给大儿媳了。   找后娘不是不可以,只要父亲愿意。可这个人选是祖母选定的,她就半点不看好。   不行,这件事要提醒父亲一声。   毕竟不是懵懂无知的小姑娘了,姜似对男人多少还算了解。   哪怕父亲再正派,对早逝的母亲再痴情,有心算无心之下,都难免惹一身腥。万一父亲一时不察与窦表姑有个什么,难道能不负责任?   姜似用冷帕子按着手,吩咐阿巧:“去给我拿披风来。”   阿巧很快取来披风,问姜似:“姑娘要出去?”   这样冷的天,若非有事,手边放一杯热茶,靠着熏笼看书是最舒坦的。   “去找父亲。”   阿巧不再多言,陪着姜似往外走。   姜似脚步一顿:“阿蛮随我去吧,阿巧你收拾一下屋子。”   天寒地冻,比起柔柔弱弱的阿巧,自然是身体壮实如小牛犊子的阿蛮带着比较方便。   阿蛮全然不知道姑娘的心思,冲阿巧做了个鬼脸,抱着伞得意洋洋往外走。   一出门,寒气登时袭来。   阿蛮把伞撑开,跺了跺脚:“姑娘,小心路滑。”   这样细密的雪沫最是恼人,若是在路面积了厚厚一层反倒好,如今这样就好似给青石路面打了一层蜡,泼了一层油,走路若不仔细十有八九要摔的。   姜似拢了拢披风,往外走去。   出了海棠居,没有了院墙的遮挡,寒气就越发重,风吹到面颊上像是刀子在割。   这样的天气,路上果然见不到人,放眼皆是空荡荡一片。   阿蛮一手撑着伞,一手扶着姜似往前走,遥遥瞥见一道身影。   阿蛮眼神好,很快就瞧出来是一张生面孔,低低喊了声姑娘。   姜似也看到了那个人,面容瞧不大真切,看身形衣着不是寻常下人。   这样一个人出现在园子里,难免有些奇怪。   再走近些,就能看清那是个有几分清秀的年轻人,二十多岁的模样。   姜似忽然反应过来此人的身份:这人十有八九就是那位窦表叔。   猜到了年轻人的身份,姜似不准备上前见礼。   还未正式见过,在花园里无意中碰到,见礼未免有些尴尬,更何况她对窦表姑初见面那点些微好感早就随着猜到冯老夫人的打算而烟消云散了。   想当她后娘、后舅舅,她能有好感才怪。   姜似本以为窦表叔在人家花园里乱逛撞见年轻姑娘会觉得尴尬,进而自觉避嫌,没想到却料错了。   从她一出现,那道目光便再没移开过。   窦启桐确实忘了挪开视线。   空荡萧索的园子,飞扬的细雪,青色的油纸伞缓缓飘近,伞下是披着大红披风的绝色少女……什么,还有一个丫鬟?   窦启桐当然没有看到。   姜似皱了眉,冲阿蛮略略颔首:“走那边。”   没想到那个男人却直直走了过来,三两步挡住了她们的去路。   阿蛮掐了腰想发作,姜似轻轻摇头。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大冷的天她可没工夫与一个陌生男人纠缠。   可对方显然不这么想。   走得近了,越发看清少女精致的眉眼,露在外边的每一寸肌肤都好似精心雕琢出来的白玉,令人看一眼便神魂颠倒。   金沙县何曾见过这样的美人。   窦启桐心生火,脚发软,又靠近一步。   “站住。”少女的声音响起。   声音很轻,也很冷,在这细雪纷飞的园子里有种令人心醉的空灵。   窦启桐觉得自己已经醉了,笑着伸出手去抓姜似。   姜似从阿蛮手中夺过竹伞,收拢,照着窦启桐狠狠抽去。   窦启桐捂着脸惨叫一声。   姜似尤嫌不够,追着劈头盖脸很抽几下,这才罢手。   还算清秀的年轻男子已经被揍成了猪头,倒在地上惨叫连连。   “走了。”姜似对阿蛮道。   阿蛮低头看看惨叫的男人,踹了两脚追上去:“姑娘等等婢子,不打伞容易着凉嘞。” 第338章 告状   一路上,阿蛮犹气个半死。   “什么人呀,居然还有这样的登徒子。只可惜了咱们的伞,差点打坏了……”   姜似步子更急。   阿蛮继续碎碎念:“姑娘,那人私闯民宅,咱们应该押送他去报官呀,就这么走了他跑了怎么办?”   “他应该是窦表姑的兄长。”姜似轻描淡写说了一句。   阿蛮陡然瞪大了眼睛:“就是今天来的那位窦表姑?”   姜似点头。   阿蛮更惊了,连说话都结巴起来:“姑,姑娘,那他,他调戏您……”   这差辈分了啊——不对,同辈也不能调戏!   然而差辈分还是太让人震惊了,这,这简直荒唐……   阿蛮小心打量姜似的神色,却发现自家主子面无波澜,只是脚下步子快了些。   “姑娘别跟那等人一般见识。”小丫鬟努力想着措辞安慰。   姑娘表面这么平静,心里一定气坏了。   换谁不气呢,被长辈调戏……   阿蛮一想,就恨不得返回去补踹几脚。   姜似弯唇:“谁说不跟那等人见识的?等会儿见了大老爷,记得这样说……”   姜安诚正窝在书房里看闲书,听闻姜似来了,忙把书往书架上一塞,换了本史书翻看。   “下着雪,似儿怎么过来了?”   姜似站在门口跺了跺脚,把解下的大红披风交给阿蛮,垂首走进来。   姜安诚很快发现不对劲,歪着的身子不由坐直了:“似儿?”   姜似抬头,泪珠挂在睫毛上,似坠非坠。   姜安诚大惊,腾地站了起来:“似儿到底怎么了?”   女儿居然哭了。   在公堂上女儿能骂得朱家人抬不起头来,现在怎么会哭?   定然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姜安诚越想越着急,伸手欲扶住女儿又不合适,一时竟不知道手该往哪里搁。   姜似伸手,抓住了姜安诚衣袖:“父亲,有人轻薄我……”   姜安诚一口气险些没上来,扶着墙壁稳了稳,吼道:“人呢?”   他要弄死那个登徒子!   姜似揪着姜安诚衣袖一言不发。   阿蛮在一旁快言快语道:“老爷您不知道,刚刚婢子陪姑娘往这边来,在咱家园子里居然遇到个男人……”   见姜安诚脸色又青了三分,小丫鬟重重点头:“您没听错,在咱家园子里居然有个陌生的年轻男人!”   “然后呢?”姜安诚额角青筋突突直跳,若不是衣袖还被女儿拽着又不知道那登徒子的身份,早就提刀冲出去了。   “然后那登徒子就奔着姑娘来了,挡住去路不让姑娘走,居然还想抓姑娘的手……姑娘与婢子好不容易才脱身,到现在还吓得脚软呢。”   姜安诚看向姜似,咬牙问:“真的?”   姜似轻轻点头。   “混蛋!”姜安诚一脚踢飞了眼前的小杌子。   可怜小杌子还八成新呢,就这么散了架。   稍微冷静下来,姜安诚追问:“那个人后来跑了?有没有记得他的模样?”   阿蛮避开第一个问题,直接回答了后面的话:“瞧着二十出头的样子,穿着一件鼠灰袄,不像是下人。”   姜安诚一愣,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人。   今日才到伯府的那位表弟,穿的正是一件鼠灰袄……   思及此处,姜安诚的火气直往上冒,几乎要顶破天灵盖冲到天上去。   当表叔的居然调戏表侄女,简直令人发指!   不成,他要找那混账算账去。   打眼一扫女儿,姜安诚强把火气压下去,安慰道:“似儿,我先送你回海棠居,至于今天的事你万万不要往心里去,为父定会找出那个人狠狠收拾一顿。”   “那个人是谁呢?”   姜安诚被问得一窒,抬手碰了碰鼻尖:“现在还不知道,为父会查的。”   “阿蛮,你先出去吧。”姜似道。   阿蛮退了出去,书房内只剩下父女二人。   姜安诚有些担心:“似儿?”   姜似看着姜安诚:“父亲是不是知道那个人是谁?”   姜安诚脸色一变,突然就有了莫大压力。   “女儿想了一路,那个人青天白日出现在咱家园子里,定然不是小贼,也不是哪家下人,那么十有八九就是父亲或叔叔们的客人了。”姜似抿了抿唇,脸上闪过难堪,“女儿今日才拜见过远道来的窦家表姑,听闻与窦表姑一同来的还有一位表叔……”   姜安诚狼狈移开目光。   说谎被女儿当场识破,再没有比这尴尬的了,都是窦启桐那个混账玩意害的,回头他定要打断那王八蛋的腿赶出去!   “父亲打算如何做?”   “打断他的狗腿赶出去!”   姜似叹了口气:“父亲,您若那样做,女儿被他轻薄的事岂不要传开了?”   姜安诚一下子傻了眼。   似儿担心得没错,窦启桐不是什么阿猫阿狗,而是他姨家表弟,远道而来被他打一顿赶出去,任谁都知道这其中有问题,略一深究似儿遇到的糟心事就瞒不住了。   窦启桐那种烂泥丢人现眼无所谓,似儿怎么能被泼这种脏水?   越想越觉得窝火,姜安诚用力捶了一下头。   “父亲,您别气了。”   姜安诚看向姜似。   姜似弯唇笑笑:“女儿现在也不气了,早早知道对方是个什么人,以后远着就是。”   “必须远着。”姜安诚琢磨着有机会还是要狠狠教训窦启桐一顿,只不过不能是现在。   “父亲也要远着。”   姜安诚一怔,随后正色点头:“那是当然。”   姜似这才放心笑了。   她放心,当然不是因为窦表叔那种烂泥会被如何收拾,而是经过这件事父亲定会离窦表姑远远的。   在这一点上,姜似十分了解自己的父亲。   面对轻薄自己女儿之人的妹妹,他对窦表姑的先天印象直接从地底开始,以后窦表姑能靠近父亲一丈之内就算她输。   “对了,似儿来找我什么事?”   姜似眸光闪了闪,抬手把碎发理到耳后:“给父亲做了一双鞋,父亲试试合不合脚。”   “合脚,合脚。”姜安诚接过递来的鞋子,还没试便连声道。   看着那张与亡妻十分相似的面庞,姜安诚悄悄红了眼角。   女儿真的长大了,也不知要便宜哪坨牛粪!   姜大老爷突然对姜姓以外的未婚男子充满了深深的恶意。 第339章 有鬼   姜安诚坚持把姜似送回了海棠居,返回书房后取下挂在墙壁上的剑,一下下摩挲着寒凉的剑身。   再缓几日,他定要狠狠教训窦启桐一顿,找个由头不难,只要别扯到女儿身上。   姜似走了一路,回到海棠居脚心发寒,去了鞋袜靠着熏笼取暖。   阿巧捧了一杯姜茶来。   姜似接过来,有一口没一口喝着。   阿蛮几次欲言又止,见姜似一言不发,又怕提起来惹主子烦心,硬生生憋着。   “阿蛮,阿巧,你们想法子打听一下今日来的窦表叔住哪个院子。”   “姑娘?”阿蛮看着姜似,惊讶中隐藏着欣喜。   难道姑娘又准备做些让她激动的事了?   姜似端着茶杯,淡淡笑了:“条件允许的话,咱们尽量不留隔夜仇。”   有仇当天报了才痛快,她可不想什么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谁知道十年后仇人还在不在啊,万一被雷劈了呢?   阿蛮兴冲冲点头:“嗳。”   阿巧一头雾水:“怎么——”   阿蛮拽着她往外走:“快去打听,路上跟你说……”   随着两个丫鬟的走远,屋子里安静下来。   姜似靠着熏笼,随手拿起一边的书卷翻看着打发时间。   外面下着细雪,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可室内没有开窗,隔着半透明的窗纸,光线就有些暗了。   这样的光线,使姜似并没有真正看进书去,她的心思也不在书上。   郁七这几日都没与她联系,也不知道被父亲打击后憋着什么坏招。   说来也怪,先前一心想着离他远远的,总觉得他出现在眼前的次数多了些,多到令她心烦意乱。而现在,不过几日没有他的消息,竟惦记起来。   姜似把书卷放下来,整个人斜靠在熏笼上,竹编的熏笼被压弯了些。   她陡然想起那一晚被他压在熏笼上,衣裳险些被炭火烤着……   姜似想着想着,忍不住笑起来。   能光明正大、理直气壮思念一个人,是件多难得的事。   也不知过了多久,姜似靠着熏笼昏昏欲睡,阿巧与阿蛮赶了回来。   阿巧回禀道:“姑娘,窦表叔住在落枫居了。”   落枫居?那里与二哥的听竹居挨着。   姜似想到这里,心中越发膈应。   窦表姑瞧起来是个文静的女子,先不管真实性子如何,既然父亲因为今日的事会远着她,那她就不会特意针对她。   窦表叔却不行。   姜似觉得那个男人脑子或许不大正常,不然在别人家园子里遇到个年轻姑娘,怎么就敢冲上来调戏呢?   这不是有病是什么?   这样的人,她决不允许留在伯府。   这个家,长者不慈,并无多少暖意,但再如何都是她长久居住的地方,有这么一个人低头不见抬头见,岂不是给自己添堵。   更何况府上还有其他姐妹在,要是在花园里遇到这么一个人,说不准就要出大乱子。   “准备一下,晚上咱们去一趟落枫居。”   阿蛮大喜,脆生生应了。   阿巧微微掀了掀眼皮,竟也无动于衷。   姜似瞧着两个丫鬟的反应抽了抽嘴角,摆手打发她们出去了。   睡个好觉,晚上好做事。   入夜,伯府各处的灯笼早早亮了起来,照得地上白花花一片。   雪已经停了,揉碎了融化在石板缝中,结成薄薄一层冰。   两道身影小心翼翼行走在路上,没有打灯笼,墨色的斗篷与黑暗融为一体。   “姑娘,路上一个人都没呢。”   姜似笑笑。   这样冷的天,若非想在夜里干点见不得人的事,谁会出来呢。   到了二门处,阿蛮摸出钥匙悄悄打开了门,心中一阵激动。   自从年初姑娘让她配了二门的钥匙,这日子一下子精彩了。   天上不见星月,只有层层乌云堆砌,好在长廊屋檐点缀的灯不至于让人两眼一抹黑。   风是冷的,如刀在柔嫩的肌肤上割,偶尔经过树下,会有雪沫落下来,后颈一片冰凉。   主仆二人一路搀扶,终于来到了落枫居。   这种前院的院落不设院门,只有一道不高不矮的月亮门。   姜似扶着月亮门的墙壁,冷眼往内看。   落枫居已经熄了灯。   白日里府上传开了一则流言,说新来的窦家公子在花园里撞邪了,是秋天的时候投了水池子的红月的鬼魂在作祟。   阿蛮把听来的流言对姜似说了,姜似莞尔。   红月溺死后,肖婆子夜里坐在水池子边悼念女儿,因为被郁七打昏传出了闹鬼的消息。从那以后,尽管老夫人她们明令不许乱传,可私底下花园闹鬼的传闻在下人中就没有平息过。   而她当时就在想,有这么一则传闻,对她来说倒是方便。   果不其然,窦表叔顶着一张猪头脸被人发现后,不敢说出真实原因,人们立刻就想到了闹鬼的事上去。   姜似抬脚走了进去。   窦启桐躺在柔软的床褥上,裹着散发着淡淡熏香的锦被,迷迷糊糊并没有睡熟。   脸上起了几道红痕,疼得睡不安稳。   翻了个身,窦启桐觉得有了尿意,含糊喊睡在外间的小厮端尿壶。   小厮是从金沙跟着来的人,窦启桐用起来毫无压力又顺手。   可伺候惯了的小厮却没有应声。   窦启桐又喊了几声,小厮没喊来,把睡意喊没了。   他不得已睁开了眼。   室内静悄悄的,一片黑暗。   好一会儿后眼睛适应了这样的黑暗,终于能隐约看清屋内摆设的轮廓。   窦启桐咒骂着撑起身子,却突然神色一僵。   有呼吸声传来,均匀悠长。   伴随着呼吸声,是说不清的香气。   那香极淡,却好闻得紧。   窦启桐颤了颤嘴唇,想问一声“谁”,可这个字迟迟不敢吐出。   他猛然想到了白日里回到前院被人瞧见脸上的伤时听来的传闻。   伯府的花园子闹鬼!   我的天,这样花团锦绣的地方,怎么会闹鬼呢?   难不成漫天雪花中向他走来的那个披着大红披风的绝色少女,竟是个鬼?   那样好看,那样冷,打起人来那样不留情,不是鬼又是什么?   这世上哪有这样的姑娘!   女鬼找他索命来了?   这个念头一起,窦启桐尾椎骨便麻了一下,竟动弹不得。   这时,屋内陡然亮了起来。 第340章 剪掉吧   突如其来的明亮使窦启桐下意识闭了一下眼,再睁开,豁然发现眼前多了一个人。   不对,是鬼,是白日里在花园里撞见的那个女鬼!   窦启桐已经坚信自己是撞了鬼,至于为何白日能撞鬼?这还用说嘛,当时下着雪,连个太阳都没,有道行的女鬼出来害人有什么稀奇的。   也因此,他已是面如土色,两股战战,冷汗直流。   可是想跑却跑不了,不知为何,他突然不能动了,只剩嘴巴还能发出微弱的声音:“救,救命……”   这样的声音想把人喊来是痴心妄想,窦启桐当即放弃了这个念头,转而讨饶:“放了我吧,我只是一时糊涂啊——”   眼见女鬼走近,窦启桐快要吓尿了,带着哭腔喊道:“不至于啊,我既没杀人也没放火,连你的小手都没摸着,你就这么把我的命索走,那我也会变成厉鬼的。我跟你说,我是个男人,变成厉鬼是个男鬼,男鬼肯定比女鬼厉害的,到时候我会报复的……”   窦启桐闭了眼喊:“所以你不能杀我啊,不然吃亏的还是你自己——”   一声轻笑打断了窦启桐的胡说八道:“杀了人当然会有麻烦,所以我不杀你。”   窦启桐猛然睁开眼睛,一眨不眨瞪着眼前的“女鬼”。   也许是靠得近了,也许是那声带着戏谑的笑,窦启桐突然意识到什么,目光下移。   灯光把少女的影子在纱窗上拉长,婉约纤细。   窦启桐大大松了口气。   谢天谢地,不是鬼!   既然不是鬼,而是一位小姑娘,还是个绝色的小姑娘,窦启桐的胆子陡然大了起来,竟问起姜似的身份:“你到底是谁呀?”   姜似扬眉。   这就是所谓的色胆包天吧,明明动弹不得,深更半夜一个来意不善的陌生女子出现在面前,竟然又有力气好奇了。   她笑了笑。   昏黄的灯光下,那笑带着诡异的灿烂,令窦启桐的后背骤然爬上一层冷汗。   少女轻轻道:“我是来给你净身的人。”   “什,什,什么?”窦启桐以为听错了,结结巴巴问。   少女手中出现一柄明晃晃的剪刀,甚至还动了动剪刀柄,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窦启桐彻底吓呆了,上牙磕着下牙,发出“多多多”的磕牙声。   姜似冲阿蛮扬了扬下巴。   阿蛮快步走过来,居高临下打量男人一眼,俏脸上满是轻蔑。   就听刺啦一声,窦启桐的裤子被扯了下来。   “男,男女授受不亲……”   “我呸!”小丫鬟对着窦启桐啐了一口,掐腰骂道,“现在说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了,白日里在花园你怎么胆大包天呢?”   低头看了一眼凉飕飕的大腿,再抬头看看那柄明晃晃的剪刀,窦启桐若是能动弹早就跪着求饶了,而现在只能嘴上讨饶:“饶命啊,白日里我是一时昏了头,实在是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女子……”   阿蛮抿了抿嘴。   这倒是大实话,她家姑娘确实好看呢。   她不由看向姜似。   姜似依旧面无表情,声音比窗外的寒风还冷:“我也从没见过这么色胆包天的男人,所以还是剪掉吧,免得你以后还要害人。”   “别,别啊——”窦启桐眼巴巴瞧着剪刀伸过来,努力翻了好几次白眼,可惜还是清醒无比。   原来人在极度恐惧时根本不会吓晕的。   “阿蛮,把他那个祸根按住,我要动剪刀了。”   少女的声音明明甜美娇柔,落在窦启桐耳中却阴恻恻,比厉鬼还要恐怖。   他错了,人比鬼可怕!   “大姐儿,你可别碰我命根子啊,我才撒过尿没洗澡呢,脏了你的手多不好……”   阿蛮拿出一条手帕甩了甩,冷笑:“谁用手摸啦,我有帕子垫着呢。”   窦启桐崩溃叫了一声。   这对主仆到底是什么人啊,一个拿着剪刀对着大男人的命根子面不改色,一个居然还要用帕子垫着摸!   少女的声音再次响起:“你也不要怪我,我思来想去,还是这个法子一劳永逸。不然今日我能脱身,来日你遇到别的姑娘继续害人怎么办?”   窦启桐仿佛感受到了剪刀散发出来的寒意,吓得涕泪横流:“不会的,我再也不敢了,打死我也不敢了啊……”   姜似把剪刀收了回去,放在手中把玩:“可是男人的保证最不可靠呢,你一日住在这里,我一日就不放心——”   窦启桐迫不及待保证:“我走,我走!”   “你走?”姜似终于听到想听的话,脸上有了笑意。   要不说这男人蠢,早点说出她想听的,何至于受这么大惊吓。   窦启桐的反应远超平时,很快从姜似的表情变化寻到了生机,连声道:“我明天一早就走,一刻钟都不多留。”   打死他也不想在这可怕的地方呆了,又闹鬼,又有比鬼还可怕的女人。   姜似敛眉:“可是你无缘无故要走,让老夫人、伯爷他们如何想?岂不觉得怠慢了客人?”   窦启桐抹了一把泪,忙道:“我就说我一个大男人不好久住在别人家,还是想自力更生……”   眼见少女点了头,窦启桐讨好笑着:“您看这样行么?”   “那你明早去给老夫人请安,就向她辞行吧。不过丑话说在前头——”   “您说。”   “若是明日你还住下来,那我晚上会再来。”说到这,姜似冷冷一笑,“不要想着有下人保护你,我既然能让你的小厮睡死了,就能让别人睡死。呃,这个别人也包括你,到时候我或许懒得与你废话,等你第二日醒来就会发现自己可以进宫服侍贵人们了。”   窦启桐直接哭了:“您放心,我肯定走。”   姜似收起剪刀:“阿蛮,走了。”   阿蛮颇遗憾扫了男人下边一眼,摇摇头。   她每摇一下头,窦启桐就打一个哆嗦,直到人走了还筛糠般抖个不停。   一夜无眠,天终于亮了。   睡得极香的小厮揉着眼走进来:“公子——”   窦启桐猛然从床上跳下来,揪住了小厮的衣领:“你昨晚上死了吗?”   “公,公子……”   “你昨夜真的没听到一点动静?”   小厮茫然摇头。   窦启桐松开手,摇摇晃晃往外走。   “公子,您还没洗漱呢!”   慈心堂里,听闻窦公子前来请安,冯老夫人吩咐阿福请人进来。 第341章 小心一个人   正是日常请安的时间,慈心堂里或坐或站着不少人。   听闻窦公子来了,三姑娘姜俏好奇往外张望。   五姑娘姜俪照例垂眸,一副规规矩矩的模样,六姑娘姜佩则皱着眉,不知在想些什么。   冯老夫人便笑道:“正好你们都在,见一见你们表叔。”   窦启桐在小厮的劝说下到底是洗漱干净换了一身衣裳才过来,一进门就是带着香的暖风迎面扑来。   “给姨母请安。”   冯老夫人笑着让窦启桐起来:“昨夜睡得可好——”   话没说完,就看到了窦启桐浓浓的黑眼圈。   冯老夫人的客套话就咽了下去,皱眉问:“这是怎么了,瞧着像一夜没睡的模样,莫非床褥不舒坦,或者下人不尽心——”   窦启桐忙道:“不是的,是外甥换了地方一时睡不着。”   “回头让厨房给你送碗安神汤。昨日你和三个表哥吃茶没见到几个侄女,现在正好见见,免得以后在府上走动见了面不认得。”   窦启桐下意识抬头。   “这是三姑娘。”   出现在眼前的娇俏少女让他下意识想笑笑,可昨夜的阴影太大,愣是笑不出来。   不过伯府真养人,这位三姑娘还挺俊……   姜似一瞧窦启桐那个眼神,就知道狗改不了吃屎,当下心中冷笑。   “见过表叔。”姜俏给窦启桐行了礼,退至一旁。   这位表叔虽然眉眼清秀,可眼下好大的青影,瞧着像是在青楼连住了一个月似的,不像个好的。   冯老夫人扫了姜似一眼:“这是四姑娘。”   “见过表叔。”   窦启桐刚要还礼,听到这个冷清清的声音猛然打了个激灵,就好似扒光了衣裳去外头跑了一圈,整个人都清醒了。   他抬起眼,随后眼睛惊恐瞪大几分,失声道:“你——”   这番异样,登时引来众人目光。   冯老夫人皱眉扫量着二人。   一个似见了鬼般,一个若无其事。   “启桐?”   冯老夫人一声喊,拉回了窦启桐的理智。   他刚刚险些要夺门而出了。   “启桐,你怎么了?”冯老夫人直觉二人之间有事,沉声问道。   窦启桐下意识看向姜似。   少女面上一丝表情都没,眼睛像是寒玉,平静冰冷。   窦启桐脱口而出:“她是谁?”   冯老夫人的眉皱得更深:“启桐,你没听到我刚才的话吗,这是府上四姑娘,你大表哥的次女。”   窦启桐望着姜似,嘴唇翕动。   这个凶神恶煞的丫头,居然是大表哥的女儿!   意识到姜似的身份,窦启桐一股怒火从心头升起。   她一个大家闺秀怎么敢那样戏弄他?她就不怕他把事情说开了,让她名声扫地?   那股戾气才升起,就被那道冷冷的目光压了下去。   窦启桐恢复了清醒。   是大表哥的女儿又如何?这丫头能大晚上神不知鬼不觉溜进他的屋子要剪掉他命根子,他就惹不起啊!   惹不起,躲得起。   窦启桐讪讪道:“不知怎的瞧着四姑娘有些面熟,像是在哪见过,一时失态了。”   接下来与姜俪和姜佩的见面窦启桐显得心不在焉,冯老夫人频频皱眉,对这位多年未见的外甥生出许多不满来。   对冯老夫人来说,亲孙女都能论斤称两区别对待,妹妹家的儿女若无价值就更别说了。   她派人去金沙把外甥女接过来,就是为了给长子当填房,好让肖氏清醒清醒,至于这个外甥,本来就是搭头。   她原想着外甥若是不错,留在府中好好安置,以后也是儿孙们的助力,可现在看来,性子未免太浮躁了些。   就算四丫头像是他见过的人,一个当长辈的在晚辈面前何至于就这样失态,这么沉不住气能有什么出息?   一旁的窦表姑见兄长出了状况,眼中闪过担忧,默默捏紧了帕子。   而窦启桐接下来的话更令人吃惊。   “姨母,昨夜外甥睡不着,仔细想了想,还是想离府自力更生。”   窦表姑不由看向窦启桐,眼中难掩诧异。   冯老夫人紧盯着窦启桐:“这是怎么说?”   “外甥毕竟不是孩子了,长久住在姨母家中到底不太方便,还是出去赁间房子闯荡一番,若能有个成就也算对得住父母家人……”   窦启桐说了一通,冯老夫人只是摇头不准。   昨日才来,今日就要搬出去,尽管从长远来看是个好事,可这未免让她脸上无光,不知道的还以为连亲外甥都容不下。   冯老夫人虽然爱计较利益,伯府却不差这口饭吃。   窦启桐哪敢就这么顺势住下来,顶着落在后背的那道凉凉目光,只差指天发誓,好说歹说总算让冯老夫人松了口。   赁宅子的事交给管家去办,打点行李原是交给三太太郭氏,窦表姑却主动接了下来。   冯老夫人有心看看窦表姑处事,遂点了头。   令她意外且欣喜的是,外甥女虽是个文静的,指挥着下人做事却有条不紊,当下便对那个决定越发满意。   “妹妹——”窦启桐趁人不注意,冲窦表姑挤挤眼。   窦表姑走过来,目光从窦启桐脸上一扫,轻声问:“大哥是不是又闯祸了?”   窦启桐险些跳起来:“没有的事,妹妹不要总是这么想我!我要搬出去,就是下了决心以后要好好干。”   窦表姑垂眸:“那就好。那大哥喊我有什么话说?”   窦启桐瞄了一眼四周,压低声音:“妹妹,看姨母的意思,是准备给你在京城谋一桩好亲事了。在你出阁之前,要在这伯府长久住着,别的都不担心,只有一个人你务必要小心……”   “谁?”   “那位四姑娘!”   窦表姑诧然看了兄长一眼,好一会儿吐出一句话:“大哥还说没闯祸,你是不是把四姑娘得罪了?”   那位四姑娘本来就给她不寻常的感觉,大哥怎么偏偏得罪了她——   “没有,没有,总之你小心她就是了。”窦启桐自然不会告诉妹妹实话,说了这些抬脚走了。   等姜安诚从外头回来,列入被收拾名单的混账表弟已经搬走了。   他错愕好一会儿,暗骂了一声小畜生还算识趣,准备回头再教训。   这时冯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阿福过来,请姜安诚去一趟慈心堂。 第342章 冬至   慈心堂中烧的地龙要比别处旺,姜安诚进门脱了大衣裳,还是觉得热。   “母亲找儿子来有何事?”   冯老夫人嗔道:“自然是有事,但你也不和表妹打个招呼?”   姜安诚错愕看着窦表姑:“表妹也在啊。”   他哪会多看老夫人屋子里的人,一扫眼还以为是新添的丫鬟呢。   经由冯老夫人提醒认出是新来的表妹,姜安诚猛然想到昨天女儿被调戏的事,一张脸直接冷下来,往后退了一步。   窦表姑对姜安诚屈膝:“大表哥。”   姜安诚冷淡点了点头。   冯老夫人一看就郁闷了。   这么多年来,长子就对苏氏那个狐狸精神魂颠倒,哪怕苏氏死了这么多年,对别的女子一眼都不瞧,他还是不是个正常男人!   尽管质疑自己儿子这个有些尴尬,可由不得冯老夫人不多想。   斜睨一眼外甥女,冯老夫人再叹气。   明明生得美貌端庄,怎么就半点都不心动呢,甚至还如此冷淡!   这时窦表姑开了口:“姨母,您与大表哥有事说,那我先回去了。”   眼看着窦表姑往外走,冯老夫人嘴唇动了动,到底没有挽留。   眼下还早着,不好表现得太明显,她这个外甥女未免太老实了些……   冯老夫人有些矛盾,一方面最厌恶苏氏那种把男人迷得昏头转向的,所以十分中意端庄秀美的外甥女,另一方面又着急外甥女不懂笼络男人,太木讷了。   这世上终归没有两全其美的事,说白了还是儿子让她堵心。   窦表姑离开后,冯老夫人脸就耷了下来,眼角皱眉越发深刻。   “母亲有什么事?”   “过了这个年,湛儿就十八了吧,四丫头也十六了,你当爹的就没个打算?”   姜安诚先是一愣,随后不以为意笑道:“沧儿还没娶妻呢,湛儿不急。”   对于唯一的儿子,他要求不高,眼下能进金吾卫已是喜出望外,将来只要安安稳稳当差就心满知足了。   至于儿子的婚事,他还等着那傻小子哪日开了窍,告诉他中意什么样的姑娘。只要那姑娘品性过得去,清白人家出身,他就请媒人上门提亲去。   人活一世,又没有皇位等着继承,给自己那么大压力做什么,能与心悦的人共度一生,日子才有滋味。   是呀,日子才有滋味……姜安诚想到这里,眼角有些酸。   他那有滋有味的日子啊,没有了。   “他们兄弟怎么一样。”冯老夫人脱口而出。   姜安诚收回思绪,反问:“怎么不一样了?沧儿是大哥,湛儿没必要越过他先成家。再者说,男孩子成亲晚几年不打紧,到时候性子沉稳了,说不定更和美。”   冯老夫人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斜睨着姜安诚:“沧儿三年后还要考功名的,等中了进士才谈亲事,湛儿难道要等到那时候?”   姜安诚轻轻撇了一下嘴:“不是一定要等三年,但也不用急,总要有时间慢慢看着。娶妻娶贤,母亲您说是不?”   冯老夫人扬了扬眉,没好气道:“那四丫头呢?难道你真把她和我的那个赌约当真了?”   姜安诚眼神一闪。   必须没当真啊。   “大丫头、二丫头婚姻都不如意,三丫头有她父母做主,四丫头的婚事难道要由着她胡闹?”   姜安诚一时沉默了。   “给女孩儿挑亲事哪有那么简单?你一个大男人总有顾不到的地方,而我年纪又大了,与京中那些相当的人家走动少了,心中也没个谱。难不成你想看着四丫头遇到她大姐那种糟心事?”   姜安诚面色微变。   “要我说,眼下倒是有个办法。”   事关女儿,姜安诚不由认真了些。   冯老夫人抬手揉了揉眼角,语重心长道:“你娶一房继室吧,到时候有当母亲的替女儿操心,不是省力多了。”   姜安诚都惊了。   母亲今日是怎么了,先是儿女的亲事,又轮到他了?   姜安诚冷了脸,直接道:“不行。”   “老大!”   “母亲不必说了,您早些年就劝过,儿子还是那话:这辈子不会再娶,我不想百年之后牌位边除了我与苏氏,还放着别人。”   “你混账!”冯老夫人气得不轻。   姜安诚皱眉看着母亲:“母亲何必如此生气?儿子有儿有女,不娶妻也不算不孝。”   冯老夫人一指门口:“给我滚出去!”   姜安诚起身:“那儿子告退了,您千万别和儿子一般见识,气坏了身子不值当的。”   冷眼瞧着姜安诚拔腿跑了,冯老夫人气得好一会儿顺不过气来。   这个不孝子!   冯老夫人默默劝自己一句来日方长,还是生气,抄起茶杯砸到了地上。   冯妈妈在一边劝:“老夫人,您别急,总要慢慢来。”   冯老夫人拿帕子擦了擦手,微微点头。   确实急不得,且等等吧,转过年来四丫头的赌约成了笑话,依着约定任由她处置,到时候就能拿捏长子了。   以长子疼爱四丫头的劲儿,她不信他不低头!   府上一时平静下来,眨眼便是冬至。   冬至是一年中的大日子。   在大周有三大节,元旦、万寿节,以及冬至。在这三日,朝廷要举行大朝会,文武百官、王公勋贵都要盛装出席。   冬至这日,天子会率领文武百官前往城郊祭天,以祈求来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晌午的国宴就在城郊行宫举办,家宴则放在回宫后的晚上。   一年三大节,景明帝最喜欢的就是冬至。原因无他,冬至能出宫放风。   是的,没有听错,一国之君最期待的便是一年一次的出宫放风。   除了祭天这一日,皇上想出宫那是门都没有,至于微服私访,呵呵,真的只能从话本子上做个美梦了。   景明帝年轻的时候不是没有抗争过,然后被言官们关门打狗一样弹劾了半年之久,从那之后,他就老实了。   没办法,谁让他要当一个明君呢,不然他就把那些王八羔子言官全都杀掉,丢到酒池子里腌着。   当明君,总是要受气的。   例行祭过天,景明帝心情颇佳,一扫殿中等待开宴的百官,悄悄问潘海:“哪个是东平伯?”   嗯,他对这倒霉蛋好奇很久了。 第343章 家宴   京城勋贵多如牛毛,是以除了经常在眼前打晃和要紧的一些人,景明帝即便见过东平伯,如今也毫无印象了。   而就是这么一个毫无印象的人,今年来居然连连被人提起,每一次还都是无端倒霉的那一方,这就由不得景明帝不好奇。   瞧着皇上好奇的眼神,潘海默默翻了个白眼,对着某个方向努了努嘴:“回禀皇上,西南角那一桌从里边数第二个就是。”   西南角?   景明帝眯眼远望。   潘海的清咳声响起:“皇上,那是东南角……”   景明帝脸上挂不住,脸一沉道:“怎么,朕瞧瞧别处不行么?”   潘海抽了抽嘴角。   景明帝终于看清了姜安诚的样子,微微吃惊。   东平伯居然还是个相貌堂堂的美男子,按理说生得好的人运气都不会太差啊。   “皇上——”   “嗯?”   “是不是该开宴了?”潘海小声提醒。   “呃,开宴。”   潘海立刻扬声道:“开宴——”   勋贵百官立刻起身谢恩。   景明帝接过潘海递过来的酒杯,依着往年惯例敬了臣子一杯,而这一次,他遥遥举杯,面朝的是西南角的方向。   上意难测,而人们最喜欢揣测的也是上意。   皇上今年敬酒居然对着西南角,莫非那边有皇上看重的人?   勋贵百官纷纷把目光往西南角投去。   没什么特别的人啊,坐在那个位置的都是没什么地位的勋贵,常年在皇上面前连露脸的机会都没有,特别是东平伯,今年一年都不顺当,晦气得都不想与他同桌了。   很快乐舞丝竹响了起来,觥筹交错渐渐热闹。   景明帝随意吃了几口菜,继续与心腹太监潘海八卦:“姜少卿看起来比他兄长老成。”   姜二老爷现任太仆寺少卿,在景明帝面前算是熟面孔,这也是为何姜二老爷要比姜安诚得脸的原因。   一个是在皇上面前挂了号的,一个是百年之后眼一闭子孙都无法袭爵的,在世人眼中谁更有体面不言而喻。   潘海同情看了姜二老爷一眼。   皇上说得委婉,老成的意思就是认为姜少卿没有东平伯好看!   “听闻他们兄弟年龄相差不大。”   “呃。”景明帝随口应了声,瞄着姜安诚那张颇令人赏心悦目的脸,突然又起了好奇心,“东平伯府两位出嫁女都遇人不淑,莫非她们的样貌随了母族?”   潘海左右瞄一眼,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   皇上,您这些问题不能回宫再说嘛,万一让人听到堂堂一国之君关心这个,丢不丢人啊!   不管怎么腹诽,皇上的话必须回答:“奴婢听闻东平伯府的姑娘都是出众的美人儿。”   “那位姜四姑娘呢?”景明帝鬼使神差问了一句。   对于姜似生得如何,潘海虽没见过,却真的知道。   他掌管的东厂眼线遍布各处,前些日子东平伯府把朱家告上公堂,姜四姑娘在公堂上可是抛头露面的,公堂上那些官差中正好有东厂的人。   据手下回禀,姜四姑娘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   可是如何向皇上回禀,潘海稍微犹豫了一下。   要是实话实说,皇上该不会把姜四姑娘纳入宫里来吧?   景明帝扬眉:“嗯?”   潘海心中一凛,忙道:“据说姜四姑娘殊色惊人。”   能被潘海称一声有殊色,景明帝颇惊讶。   这样看来,姜四姑娘定然是艳压群芳的美人儿。   如此一个美人儿,安国公家的那小子竟然退亲?   景明帝好奇过后,便把此事抛开,赏起歌舞来。   冬日天黑得早,宴席一结束,稍作休息,浩浩荡荡的队伍便回了城。   一路上彩旗猎猎,乐声悠扬,无数百姓立在街道两旁围观皇家銮驾,景明帝亦坐于车马中含笑看着他的子民。   回到皇宫后,景明帝高昂的心情低落下来。   从外面广阔的天地回到一成不变的宫中,任谁都会有些沮丧。   可无论心情如何,晚上的家宴还要打起精神应对。   景明帝忙里偷闲休息了一下,换上常服,前往长生殿。   宫中的家宴一直设在长生殿举行,对郁谨来说,这还是他第一次出席这种场合。   绵绵不绝的乐声,衣裳轻薄的宫女,熏人欲睡的暖意,都让郁谨感到十分无聊。   可是再无聊,他还是要过来,他的终身大事还指望皇帝老子呢。   低低的嘻笑声传来。   郁谨耳力好,听得明明白白。   “那是七哥吧,听说他没事就与其他皇兄打架,没想到生得还挺秀气……”   “哼,再秀气也是只会动手的野蛮人,有什么好瞧的。”   ……   郁谨往那边扫了一眼,被一串公主晃得眼花。   这至少有十几个公主吧,皇帝老子可真能生!   再扫一排皇子,郁谨自嘲一笑。   若是不能生,说不定也轮不到他出世了。   尽管一出生就被送出了宫,几乎没享受过皇子待遇,更没从父母那里得到半点温暖,郁谨却从没想过命运这么惨,要是没把自己生下来就好了。   开玩笑,活着多好啊,要是从没在这世上走一遭,又如何遇到他的阿似呢?   郁谨拎起酒壶,替自己斟了一杯酒。   银制的酒壶,白玉的酒杯,琥珀色的美酒。   郁谨端起酒杯放到鼻端轻嗅,轻抿一口。   有低低的嗤笑声传来。   不用细听,也知道是那些公主在笑郁谨亲自倒酒的举动不合时宜。   郁谨扬了扬眉,目光如电看了过去。   公主们立刻噤声,有几个悄悄红了脸低下头去。   无论这位皇兄如何粗鲁没规矩,却不得不承认众多皇兄中当属七皇兄生得好,看人时还莫名让人心慌。   就好像……就好像要是再多嘴,就会如那些皇兄一样被打一顿……   郁谨收回目光,转了转手中玉杯。   “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随着一声高喝,礼乐声顿停,景明帝携着皇后走进大殿。   殿中众人立刻起身,高声参拜。   景明帝双手往下一压:“坐下吧,都是一家人,无须多礼。”   出宫祭天已经够累,家宴上他可不想再端着了。   景明帝懒懒坐下来,开始打量嫔妃儿女们。 第344章 皇子的婚事   宫里许久没进新人,妃子们没什么好瞧的,倒是儿子、儿媳还有女儿们,一年里难得到这么齐全,他可要仔细看看,免得认不出来了。   没办法,儿女多也有儿女多的苦恼。   特别是公主,他足足有二十六个,什么样的好记性也应付不过来啊。   景明帝先从公主们看起,打眼一扫就一阵眩晕。   除掉已经出阁的,眼下未嫁的公主还有十多个,在这样的场合穿着统一的宫装,梳着统一的发式,样貌也差不太多,简直是故意与他过不去!   景明帝又看了好几眼,无奈收回目光。   还好,女儿们一般呆在深宫鲜少在他面前晃,认不清就认不清吧,把儿子、儿媳认清就行了。   景明帝喝了一口酒定定神,看向下方。   先是太子与太子妃,再是大皇子秦王夫妇、三皇子晋王夫妇、四皇子齐王夫妇、五皇子鲁王夫妇,六皇子蜀王,八皇子湘王……等等,似乎少了一个。   景明帝默默又数了一遍,恍然大悟:少了老七!   他左右四顾,在一个角落里发现了郁谨。   周围或是嫔妃们的笑声,或是女儿们的低语,要么就是皇子皇妃不经意间的对视,还有生养了皇子的妃子投向儿子的关爱眼神,只有那修眉俊目的少年孤身一人,冷清清坐在角落里自斟自饮。   景明帝瞧着,突然觉得有些不是滋味。   这也是他的儿子呢,论形容举止,哪怕在乡野间长大,也不比其他皇子差,怎么就这般可怜呢。   老七的母妃是谁来着?   景明帝想了一下,看向贤妃。   宫里向来不缺美人儿,哪怕生养了两位皇子,到了贤妃这个年纪瞧起来依然明艳不可方物。   此时齐王妃正凑在贤妃身边不知说着什么,贤妃含笑听着,而后抬眸,对着不远处的齐王微微一笑。   景明帝不由皱了眉。   老四都有媳妇了,当母妃的还做出这个样子干什么?倒是老七,现在孤零零坐在一角,也不见这当母妃的关心一下。   贤妃似有所觉,看向景明帝。   景明帝清了清喉咙,问:“爱妃与老四媳妇说什么呢,这样高兴?”   贤妃不料满殿的人皇上独独注意到了她,当下欢喜又得意,笑道:“听老四媳妇说起媛姐儿学女红的事呢。皇上您看,这是媛姐儿绣的帕子,才五六岁的小人儿,绣得已经很像样了。”   “是么,朕瞧瞧。”   立刻有宫婢把一方手帕从贤妃手中接过来呈到景明帝面前。   景明帝扫了一眼,方帕上是一丛兰草,有一只模样古怪的小鸟落在一朵盛开的兰花上。   “这是什么鸟?”景明帝随口问。   小孙女绣的,不管好坏总要表现出一点兴致来。   贤妃表情瞬间扭曲一下,在景明帝询问的目光下,咬牙道:“这是蝴蝶。”   瞬间笑声四起。   景明帝摸了摸鼻子,因觉得丢了脸,对贤妃更没了好脸色:“比起媛姐儿绣的蝴蝶,爱妃不如操心一下老七的终身大事。”   此话一出,不只贤妃愣住了,殿中更是瞬间针落可闻。   景明帝越发不满。   老七是他儿子,今年都十八了,团圆宴上还一个人孤零零喝闷酒呢,他当父皇的问一句怎么了?   郁谨看向景明帝的目光满是欣喜,心中却一派平静。   不枉他装了半天可怜,皇帝老子还挺敏锐的嘛,没等他把打好的腹稿说出来,居然就主动提起了这个话茬。   郁谨毫不掩饰的喜悦让景明帝越发感慨:看把老七高兴的,可见早就想娶媳妇了,就是没人给张罗。   这可怜的孩子。   景明帝有些心酸,睇了贤妃一眼,转向庄妃:“老六比老七还大些,终身大事同样不能耽误了。”   除了太子,其他儿子的王妃人选他不准备插手,按着往常那样交由他们的母妃操持就行,等定出王妃人选让他过目,只要问题不大他都会点头。   庄妃微愣了一下,立刻笑道:“臣妾正想借着这个机会对皇上说,等开了年举办一场赏梅宴,请各家闺秀来赏花,到时候若有合适的,就把老六的亲事定下来……”   景明帝边听边点头:“爱妃有心了。”   贤妃听着险些气炸了。   什么叫爱妃有心了?这是嫌她对老七不上心?   老七才刚回京城,她叫了好几次都没给她请过安,她就算有心也无力啊!   贤妃并不想承认对郁谨的忽视。   在她看来,一个前途难料的儿子,这么早张罗亲事做什么,缓一缓摸准了皇上态度会更有利。   万万没有想到在今日这样的场合,皇上居然为了老七向她发难。   想到这里,贤妃心中一惊。   也许,皇上对老七没有她想得那么淡漠……   心中琢磨着这些,贤妃忙笑道:“臣妾也是这么想的,原来与庄妃妹妹想到一处去了,那等开年就一起办吧。”   见贤妃这么说,景明帝自然不会扫面子,点了点头。   贤妃微微松了口气。   这事暂且算过去了,眼下离开年尚有一段时日,正好让她好好思索一下燕王妃的合适人选。   这个人选,出身不能太差,不然帮衬不到老七,那老七要帮老四就使不上力气。也不能出身太好,越过老四媳妇让老四没脸。   性情上,自然是越乖顺越好。   一个闲散王妃,性子太强硬了半点用处没有,平白给她添不痛快。   给老七说哪家闺秀好呢?   贤妃扫了郁谨一眼,开始琢磨开了。   郁谨把酒杯往桌几上一放,站起身来:“多谢父皇对儿臣的关心,那儿臣的终身幸福就靠父皇了。”   景明帝刚想点头,突然顿住。   等等,什么叫终身幸福就靠他了啊?他只是看不过去要给老七找个媳妇而已,可没保证娶的媳妇一定称心如意啊。   哼哼,年轻人就是天真,称心如意哪有那么容易,他还没称心如意呢。   虽然这般腹诽,可迎上儿子那双黑亮清澈的眼睛,景明帝到底没有多说,板着脸点了点头。   郁谨含笑坐下了。   有了父皇这个点头,他终于可以安心了。 第345章 夜来人   宴席散罢,已是寒星漫天。   郁谨无视贤妃欲言又止的神色,大步走出皇宫。   宫外是刺骨的冷,恰好赶上姜湛换班。   “姜二弟。”郁谨立在不远处,含笑喊了一声。   姜湛忙跑过去,无奈道:“王爷,在外边您就别这么喊了,让那些同僚听到多不好。”   前些日子,姜湛已经从暴跳如雷的老子那里知晓了郁谨的真正身份,震惊了足足三天才缓过劲来。   跟他称兄道弟的余七哥是皇子?   呃,这也没什么,他交游广阔,三教九流都有不少朋友,既然能与乞儿打交道,与皇子称兄道弟又有什么关系。   不过,堂堂皇子惦记他妹妹?   别的都没问题,这个可不行。   姜湛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在他看来,妹妹虽然什么都好,可毕竟退过亲,要是嫁给皇子,最多当侧妃。   别欺负他读书少,侧妃不就是妾嘛,嫁过去被正妃欺负了,他难不成能打进王府去?   拳脚功夫练得再好都不行,他打听过了,那等于造反!   所以姜湛果断与父亲大人站在了同一条战线上:好兄弟可以继续做,大舅子绝对不能当。   看着姜湛,郁谨气不打一处来。   未来的岳父大人一时糊涂也就罢了,姜二居然也跟着胡闹,亏他还屡次救他,这小子的良心肯定被二牛吃了。   “他们听到有什么不好?”无论心中如何不快,为了把媳妇娶到手,郁谨还是要忍,含笑说道。   姜湛眨眨眼,嘀咕道:“对啊,我与王爷熟悉又不是见不得人。”   “还是叫我七哥好了。”   姜湛忙摆手:“这可真不行,咱们不在乎,有心人听到该做文章了。”   郁谨笑了笑。   “怎么了?”当了一天的值,姜湛只觉手脚都是僵的,边搓手边问。   “我发现姜二弟比以前考虑周全了。”   姜湛一笑:“吃一堑长一智,我再不成器,总不能一直让父亲与妹妹操心。对了,王爷,宫里设宴有意思不?”   郁谨抬头望了一眼天空。   这一年的冬至恰是十一月十六,天上挂着圆盘大的月。   月是冷的,洒下如霜的月辉,染了他一身寒气,可他的心头却是暖的。   郁谨笑道:“有意思,父皇要给我说亲了。”   “啥?”姜湛猛然停住,打量郁谨神色,一时忘了称呼,“余七哥,你该不是开玩笑吧。”   “这有什么好开玩笑的,我过了年就十九了,王府里总不能一直没有女主人。”   姜湛缓过神来,抱拳:“恭喜王爷了。”   太好了,余七哥娶了媳妇,就不用担心妹妹羊入虎口了。   郁谨不由黑了脸。   他对姜湛吐露这个,是想瞧瞧这小子到底怎么想的,没想到这家伙居然喜形于色。   真是气死他了,今夜他就爬墙去找阿似。   哼,姜二不是护着宝贝妹妹吗,他偏要找阿似幽会去!   打定了主意,再看姜湛欣喜的表情,郁谨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二人分别后,姜湛回了东平伯府。   累了许久,饭都没吃上几口,一回到屋中姜湛就吩咐阿吉去大厨房取饭。   没过多久阿吉提着食盒跑了回来,先摆出几碟小菜并一壶烧酒,又端出一大盘热气腾腾的饺子。   姜湛看到饺子,颇吃了一惊,不由笑道:“今年大厨房是不是换了厨娘,还挺有心思。”   这盘饺子有紫皮的,绿皮的,还有黄皮的,花花绿绿先不说滋味如何,瞧着就赏心悦目。   阿吉笑着解释道:“公子,这五彩饺子是四姑娘包的,特意吩咐厨房给您留了一盘。”   姜湛一听立刻感动得不行,举筷夹了一只黄皮饺子送入口中细嚼慢咽,眼一亮道:“这是鱼肉馅的,好吃!”   吃不出是什么鱼,可鱼肉剁成糜做成了饺子,那种鲜美滋味令人回味无穷。   “绿的呢,绿的呢?”阿吉仿佛比自己吃到饺子还新鲜,一连声问道。   姜湛夹起绿皮饺子吃了,笑眯眯道:“素馅的,里面加了木耳还有绿豆苗。”   “四姑娘真是心灵手巧。”   姜湛睨了阿吉一眼:“四姑娘如何,还轮得着你说!”   他妹妹当然心灵手巧,聪慧无双,他脚上的鞋子还是四妹送的呢。   一盘热乎乎的饺子下肚,姜湛一颗心热络起来。   四妹这么惦记他,不去道声谢,总觉得过意不去。   看一眼天色,冬日里天黑得早,其实也不过刚用过晚饭,离着就寝还早。   嗯,去海棠居看看四妹去。   姜湛打定主意,也不带阿吉,直奔海棠居而去。   这个时候二门依旧大开着,守门婆子躲在小屋子里取暖,偶尔往外瞧上一眼,见是姜湛,忙出来请了安。   府上如今谁人不知,一向烂泥扶不上墙的二公子这一次居然在墙上糊住了,说不准还能有大造化呢。   姜湛摆摆手,快步走过。   姜似听阿巧禀报二公子来了,微讶之余忙迎了出去。   她心知郁七是个说到做到的人,那么这一年的冬至很可能是在伯府过的最后一个冬至节了,这才起了心思包些饺子给父亲、大姐、二哥他们送去。   说起来,这样的五彩饺子还是在南边时学到的。   “四妹出来做什么,外边冷。”   姜似打量着兄长,声音温柔:“二哥当差累了吧,这样天寒地冻还要在外边巡视。”   姜湛笑出一口白牙,与姜似一同进了屋坐下:“不累,吃了四妹送的饺子,就更不累了。”   “二哥喜欢吃就好。”   姜湛看着妹妹,怎么看怎么好,心道难怪余七哥身为皇子还打歪主意。   这么一想,忽然又同情起好兄弟来。   这么好的妹妹,与余七哥是没有关系了。   “二哥怎么了?”察觉姜湛神色有异,姜似问道。   姜湛笑呵呵掩饰:“没事。就是吃着四妹做的饺子好吃,来和四妹说一声。”   “那我回头还给二哥包一些。”   姜湛忙摆手:“那倒不必了,厨房下多了手会粗。”   想了想舍不得五色饺子的滋味,提议道:“让你那两个丫鬟学学,到时候让她们包。”   阿蛮与阿巧齐齐翻了个白眼。   这时,突兀的敲窗声突然响了起来。 第346章 有妖怪   这一晚没有起风,所以敲窗声落入耳中分外清晰。   姜湛面色微变,直接站了起来。   阿蛮突然冲过来:“二公子,婢子去给您端茶!”   “让开。”姜湛一脸严肃把阿蛮扒拉开,大步向窗口走去。   他绝对没有听错,有人在敲窗!   天都黑了,这还是四妹的闺房,窗外居然有人,这还了得!   姜湛几乎是铁青着脸冲到了窗口去,连姜似那声“二哥”都丝毫没有阻止他的步伐。   窗被猛然拉开,寒流直接冲了进来。   姜似还算淡定,阿蛮与阿巧却不由自主捂住了嘴巴。   完蛋了,完蛋了,姑娘与余公子幽会要被二公子逮个正着了!怎么办?二公子会把她们浸猪笼么?   这是阿巧的想法。   阿蛮则不忍闭上了眼睛。   二公子与余公子之间会发生一场血战么?要是打起来,她是帮二公子呢,还是余公子呢?   阿蛮为难睁开眼睛,看了一眼窗外,登时目瞪口呆。   比阿蛮还要惊讶的是姜湛。   他与窗外那只大狗对视,以为眼花了,抬手用力揉了揉眼。   是二牛没错!   两只前腿搭在窗沿上的二牛耸了耸鼻子。   姜湛彻底黑了脸,杀气腾腾骂道:“二牛,今天小爷要宰了你吃肉!”   二牛一只前爪抬起晃了晃,似是在与姜似打招呼,又似是挑衅怒发冲冠的姜二公子,随后一扭身冲进了冰冷夜色中。   姜湛以手撑住窗台,利落跳了过去,很快消失了身影。   窗子大开着,往屋里灌着寒气,屋里的主仆三人一时都忘了反应。   一道身影从窗口跃了进来,身姿轻盈,落地无声。   来人穿着玄色大氅,进屋后从容转身把窗子合拢,解下大氅抖了抖,抖落满衣冷霜,随后把衣裳递给了愣在一旁的阿巧。   那样熟稔与自在,仿佛回到家中一般。   而阿巧居然也自然而然抱着大氅挂到了衣架上。   姜似看着走近的男人,又看了一眼窗口:“二牛——”   郁谨走过来,握住姜似的手,不以为意道:“那狗子大概是想你了,死活要跟来。这样也好,替我背个黑锅。”   姜似嘴角抽了抽。   能这么坦然让自己的狗背黑锅,除了这混蛋也没谁了。   “现在还早,怎么就来了?”姜似问。   要是晚一些,何至于被二哥抓个正着。   郁谨眨眼一笑:“嫌我来得早?要是来晚了,我就不想走了……”   阿巧听了微红着脸低头,阿蛮则一脸警惕守在窗口。   姜似拍了郁谨一下:“少贫嘴,说正事!”   他这么迫不及待过来,显然是有正经事要说。   郁谨扬眉扫了两个丫鬟一眼。   姜似叹气:“没有个在窗口守着的,我二哥去而复返怎么办?”   意外被撞破也就算了,如果可以,她当然不愿意让二哥受这种惊吓。   郁谨笑道:“不会,我了解二牛那家伙,有它在你二哥是别想回来了。”   说到这里,郁七皇子就不高兴了。   这都什么时候了,姜湛为何在阿似这里!   姜似默默翻了个白眼。   二牛跟着郁七学坏了,原本多乖巧的大狗。   “你们先退下吧。”既然郁谨这样说,姜似自然不再质疑,摆摆手示意阿巧与阿蛮下去。   待两个丫鬟退下,郁谨立刻把姜似拉入怀里,不满道:“姜二怎么在?”   突如其来的靠近,令姜似下意识推了推,解释道:“今日冬至,我包了些饺子给二哥,二哥当差回来吃着好,特意来谢我的。”   郁谨深深敛眉,越发不满:“你还给他包饺子?”   “他是我二哥!”姜似无奈。   郁谨咬牙:“知道他是你二哥,不然早打断他的腿。”   姜似白他一眼:“你再不说正事,我就睡了。”   郁谨拉着她坐下来,笑道:“宫中的家宴上,父皇提起了我的亲事。”   姜似微微一怔。   她虽相信他有办法,却也忐忑好奇他该如何做才能让二人跨越那些障碍走到一起。   皇上提起郁七的亲事,总不可能直接赐婚吧。   这时,郁谨说道:“等过了年,贤妃与庄妃会合办一场赏梅宴,专为我与蜀王选妃。”   姜似听着郁谨的话,暗暗叹息。   郁七提到母亲只称一声贤妃,可见母子关系的淡漠。   她不在乎其他,只心疼这个男人。   郁谨对上姜似的事格外敏锐,察觉她眼神突然的柔软,笑问:“怎么了?”   姜似自然不会犯蠢提及郁谨与贤妃的母子关系,垂了眼帘道:“那赏梅宴,我恐怕没有资格收到请帖。”   郁谨放声笑了。   笑声是介于男人与少年之间的清澈醇厚,仿佛酿得正好的美酒,令人听了,心尖微微发麻。   “笑什么?”姜似斜睨着他。   郁谨抬手落在姜似发上,用力揉了揉:“傻丫头,你自然会收到请帖的。”   姜似伸手去护着头发,却捂住了他还未移开的手。   她按着他的手,他看着她。   二人对视,屋内一时没了声音。   回神后,郁谨长长叹了口气。   没成亲前,他可不敢招惹这丫头了,不然受苦的还是自己。   他的手落下来,替她把垂落的发轻轻抿到耳后,温声道:“总之这些日子你不要胡思乱想,安安心心过年就是。等到了赏梅宴也无须刻意做些什么,一切有我。”   姜似动了动唇,有心问问他究竟会如何做,可迎上那双含了温柔笑意的黑亮眼睛,默默把话咽了下去。   “那我走了。”郁谨低头在姜似额头落下一吻,拉开窗子跳了出去。   姜似走到窗口,看他转了身冲她摆摆手,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姑娘,余公子这就走啦?”听到关窗声的阿蛮走了进来。   姜似板着脸道:“去睡吧。”   小丫鬟一脸嫌郁七走太早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而这时的二门口,传来守门婆子的尖叫声。   天啦,二公子被妖怪抓走了!   不对,是二公子在追一只妖怪。   “有妖怪啊——”守门婆子的尖叫声很快引了不少人出来瞧。   避人的角落里,姜湛捂着屁股上被咬破的洞气得脸色铁青:“你等着。二牛,你等着!”   二牛后腿一曲坐下来,等着。 第347章 说服   黑黝黝的角落里,一条半人高的大狗纹丝不动坐着,一脸无辜望着气急败坏的少年。   姜湛气得跳脚:“谁让你坐这里了,赶紧走,想被人发现吗?”   二牛站起来,抖了抖毛,鄙夷看了姜湛一眼,这才钻进了门洞里。   姜湛扶着树喘气。   气死他了,二牛这个狗东西!   一群人追了过来。   “二公子,您没事吧?”   姜湛恢复了若无其事,摆摆手:“没事。”   守门婆子眼珠乱转:“二公子,刚刚奴婢看见一个毛茸茸的黑影跑过去,那别是狐狸精吧?”   “你见过那么大的狐狸精?”姜湛脱口而出。   守门婆子认真回忆了一下。   是哦,狐狸精没有那么大个。   “那到底是什么玩意儿啊?”   姜湛咳嗽一声,板着脸道:“没看清,也没追上。好了,都散了吧。”   眼见着二公子负手走了,众人面面相觑。   “杨家的,你真看到了妖怪?”   一见有人问起,守门婆子立刻来了精神,眉飞色舞道:“可不是嘛。我本来坐在屋子里嗑瓜子呢,听到动静往外看了一眼,妈呀,好大一个家伙窜了过去,只可惜天太黑,没看清究竟是什么玩意,只觉得毛茸茸的。你们说,这不是妖怪是什么!”   众人纷纷吸气。   “二公子胆子忒大了,敢追着妖怪跑。”   “难怪二公子能当上金吾卫呢,俺娘就说过,这人啊,胆有多大福就有多大……”   “这么说,二公子以后前途无量啊。”   躲在墙壁另一侧的姜湛摸了摸鼻子。   这些下人真能扯,好好议论着妖怪又歪到他前途无量上去了。   不过,他前途无量还用他们说嘛!   姜湛一宿没睡好,好在第二日轮休,匆匆洗漱过直奔慈心堂。   四妹要去给祖母请安,去那里逮人最方便。   慈心堂的地龙照常烧得很旺,姜湛过去时,窦表姑已经到了,正陪着冯老夫人轻声细语说话。   “祖母,表姑。”姜湛向二人行了礼,脸上挂着爽朗的笑。   窦表姑不由多看了姜湛一眼,心道比起那位神秘莫测的四姑娘,二公子倒是心无城府,坦荡得令人舒心。   她这样想着,垂了眼帘盯着鞋尖瞧,不由又担心起独自在外的兄长来。   大哥出去有几日了,居然还没惹祸……   不知窦表姑的担忧,冯老夫人见到姜湛难得露出个笑脸:“今日没当值?”   自从姜湛有了正经差事,经常出门比鸡还早,给冯老夫人请安就不固定了。   “没呢,所以就来瞧祖母了。”   冯老夫人听得心中舒坦,笑道:“你有心了。”   接下来各房主子陆续前来请安,姜似才进门就迎上了兄长的视线,暗暗叹口气。   二哥这是秋后算账来了。   等从慈心堂离开,姜湛果然亦步亦趋跟着。   姜似干脆问道:“二哥有事?”   见四下无人,姜湛黑着脸问:“昨晚上怎么回事?”   姜似无辜眨了眨眼。   “二牛怎么会去你那里?”   姜似用帕子掩住口,一脸吃惊:“那是二牛?我听说是妖怪……”   姜湛快被宝贝妹妹气乐了,压低声音怒道:“四妹,你以为我是傻瓜啊。”   姜似老实了,垂头道:“谁知道二牛怎么会来呢。”   姜湛深深吸了口气。   冷静,妹妹不是那些臭小子,打不得。   稍微缓了缓情绪,姜湛把姜似拉到了不远处的凉亭。   冬日里,四面没有遮拦的凉亭风颇大,放眼一片萧瑟。   姜湛站在风口,挡住吹过来的寒风,严肃问道:“四妹,你说实话,是不是余七哥利用二牛鸿雁传书呢?”   不远处的阿蛮默默望天。   二公子真是单纯啊。   姜似略一迟疑,点头:“传过几次。”   隐瞒父兄并不是她的本意,郁七那边在努力,她也该慢慢表明态度,徐徐让父兄接受才好。   不对,是让二哥接受,至于父亲……咳咳,父亲还是比较适合事情有了定论后再安慰好了。   “他,他都说了些什么?”姜湛跳脚。   余七哥这个混蛋,居然真的偷偷给四妹传信,还是不是君子了!   姜似垂着眸,双颊渐渐红了。   姜湛一看这表情,直呼糟糕,气得在亭子里打转。   好一会儿后,四面吹来的凉风使他冷静下来。   “四妹,男人的花言巧语不可信啊……”姜湛长篇大论,苦口婆心,试图拯救迷途少女。   姜似依然垂眸不语。   到最后姜湛泄了气,一跺脚:“四妹,你就说说你到底怎么想的吧。”   姜似抬眼与兄长对视,眸光湛湛:“二哥,我心悦他。”   “你——”姜湛一口气没上来险些栽倒,扶着亭柱缓了缓,再次看向妹妹。   少女眼中的认真使他怔住,而后就是心塞。   余七哥那个混蛋,到底是把单纯无知的妹妹骗走了。   二牛还是帮凶!   他早晚要教训这一人一狗!   发过狠,姜湛泄了气。   余七哥是王爷,想教训没那么容易,何况他还打不过。   二牛那死狗太狡诈,他也讨不着便宜。   啊,真是气死他了。   姜似看着兄长气得团团转,抿着唇笑。   姜湛突然停了下来,正色问姜似:“四妹,你是认真的?”   “这种事怎么会开玩笑。”   姜湛摸了摸腰间刀鞘。   虽然休息,可他已经习惯了佩刀。   不知道把余七哥剁了,四妹会不会死心……   “四妹,你和余七哥没可能的,他是皇子。”   “我知道。”   “他告诉你身份了?”   姜似笑着点头:“是呀,我看他还算坦诚,挺可靠的。”   姜湛抹了一把脸。   去他妈的坦诚,要不是父亲跟他说,他到现在还蒙在鼓里呢。   “二哥,你不喜欢余七哥?”   姜湛很想说是,可到底无法违心,哼道:“扯这些没用。他是皇子,你心悦他,难道要当妾?”   姜似笑了:“二哥何必担心这些。是他想娶我,那就让他想办法好了,要是不成功,咱们也没损失嘛。”   姜湛一愣。   咦,四妹说得似乎有点道理。   还是不放心,他追问:“要是不成,你不会死活跟着他?”   “当然不会啊。”   姜湛琢磨了一下,乐了。   这么一想,还行。   新年很快到了,赏梅宴的时间定了下来。 第348章 请帖   赏梅宴定在正月十八,正是梅花开到最盛的时候。   贤妃斟酌许久,拟好了名单,交给内侍送到内务府去。   这场赏梅宴是由贤妃与庄妃一同举办,而二人素来不怎么对付,当然不会你商我量,而是各自拟好名单再交由具体主管此事的公公来料理。   送走名单后,贤妃又有些不安心,长长的玳瑁嵌宝珠指甲套掠过棋罐,捏起一枚黑子放在手中把玩,喃喃道:“也不知庄妃请了什么人。”   她拟的名单上邀请的贵女全是家世中等,不出挑、不拔尖,或是家风严谨,或是有娴静温顺之名的姑娘,为了撑场面还请了几位出身极好的,实则不在考虑范围之内。   这样一份名单,与庄妃那边恐怕重合不多。   贤妃是个好面子的人,一方面不准备给感情疏远的小儿子娶高门之女,另一方面又不愿被庄妃瞧出这种心思来。   心腹嬷嬷十分了解贤妃这种心思,宽慰道:“娘娘挑的人,定然都是最合适的。”   贤妃把棋子往棋罐中一丢,起身往窗边走去,叹道:“罢了,就这样吧。”   屋内热得厉害,支开了一半窗子透气,窗外只能看到巴掌大的天空与不停变幻形状的流云。   难以掌控的流云,正如她那个性情不定的小儿子。   这期间,贤妃几次想把郁谨叫进宫来探探他的意思,却总被对方以各种借口推了去。   贤妃想起来就气闷。   不管母子二人有没有相处过,好歹是十月怀胎生下的儿子,竟然对她这个亲娘不闻不问!   有的时候,贤妃也会生出几分不安:老七对她如此淡薄,以后真能顺着她的心意帮衬老四?   这个念头使她对赏梅宴既重视,又有种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茫然,总怕一脚踏空了,反受其害。   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声音虽轻微,落在贤妃耳中已足够警醒。   在宫里要想混得好的内侍,沉得住气是必须的,这么匆匆走来莫非是有大事?   很快一名青衣宫婢走了进来:“娘娘,燕王来向您请安了。”   贤妃急促转身:“燕王来了?”   意识到失态,贤妃抬手理了理鬓发,指甲套上的宝珠熠熠生辉,晃人眼睛。   “是,王爷正在外面等候,不知娘娘见是不见——”   “请燕王进来。”贤妃直接打断了宫婢的话,莲步走向贵妃椅,款款坐下等着。   郁谨进来时,便见到一位宫装妇人挺直脊背坐在贵妃椅上,美貌端庄,却与那本该懒散悠闲的美人靠有几分格格不入。   他这位母妃,还真是有意思。   郁谨眯眼,确定没认错人,这才行礼:“见过母妃。”   贤妃盯着向她行礼问安的小儿子,怎么瞧怎么不顺眼。   看他这懒散劲儿,真是一点规矩都没有,哪里及得上老四一星半点。   贤妃心里存了不满,面上越发端着:“上前来,让母妃看看。”   郁谨上前走了几步,已经能看到贤妃眼角淡淡的细纹。   岁月是公平的,无论如何美貌的女人,都会留下痕迹来。   郁谨微微勾起唇角。   说起来,他活到十九岁,这还是有记忆后第一次与母亲离得如此近。   还真是不自在啊。   贤妃对郁谨的来意颇好奇。   自从这个儿子回到京城,她传了不止一次,可从没顺从过,老七今日来总不会是单纯请安吧。   贤妃没有立刻问,而是仔细打量着小儿子。   感觉是陌生的,可是那形容神态又格外熟悉。   单从容貌上,老七比老四更像她。   这毕竟是她的骨血孕育出来的。   贤妃忽地生出几分感慨来,神色缓和了些,问道:“今日来见母妃,可是有事?”   “儿子来给母妃请安的。”   贤妃心中不信,面上笑了笑:“你有心了。还有别的事么?”   郁谨的脸微微红了,似是纠结了一下,才道:“听说赏梅宴的时间定下来了。”   贤妃定定看了郁谨一眼,笑了笑:“是啊,就定在十八那天,谨儿莫非担心母妃办不妥当?”   一声谨儿,郁谨差点抬手抖落浑身的鸡皮疙瘩,好在面上还撑得住,红着脸道:“儿子当然不会担心这个。只是儿子常年在南疆,对京中贵女毫无了解,却格外向往夫妻和乐的生活,所以能不能有位称心如意的妻子就要靠母妃了。”   贤妃一直看着郁谨,见他越说脸越红,到后来颇有些手足无措,弯唇笑了笑。   先前听闻老七与几位皇子打群架,她还以为是个混不吝的性子,现在看来,就算在外面养野了也还是个孩子,对未来妻子居然如此憧憬。   在这方面,老七倒是比养在皇宫的皇子们单纯许多了。   贤妃并不认为这是个优点,不过在感情上单纯,往往意味着只要妻子合心意就会耳根子软,听得进枕边风。这样的话,她只要拿捏住儿媳妇就等于拿捏住了儿子。   看着儿子那双满是期待的眼睛,贤妃微笑起来:“你放心,母妃定会给你选个称心如意的媳妇。”   罢了,赏梅宴上老七瞧中了哪个,她答应就是,原本淡薄的母子关系借着这次机会还能缓和一番。这样的话,将来老七帮着老四才会更尽心。   “那儿子告退了。”   离开贤妃的寝宫,郁谨立刻恢复了冰冷的神色,仿佛那个在母妃面前脸红的少年从不曾存在过。   本来也不存在。   郁谨冷漠笑笑,穿过重重宫墙拐了一个弯。   一名灰衣内侍从郁谨身侧走过,悄悄放缓了脚步。   “办好了么?”郁谨眼望着前方,轻声问。   内侍轻轻应了一声:“好了。”   郁谨弯了弯唇角,大步向宫外走去。   内务府具体负责此事的韩公公正吩咐数名内侍按着两位娘娘送来的名单誊写请帖,其中一名内侍看了一眼名单,提笔写下东平伯府四姑娘的名字。   赏梅宴的风声渐渐传开来,离着正月十八的前两日,收到请帖的贵女大多欣喜若狂,不曾收到的府上则扼腕叹息。   王妃之位啊,连参与的机会都没有,就这么飞了!   东平伯府中,冯老夫人反复看着管事呈上来的雕花请帖,激动不已。 第349章 挑拨   鎏金的雕花请帖,轻盈精致,可落在冯老夫人手中却有千斤重。   她反复看了数遍,确定帖子是给东平伯府四姑娘无疑,这才端起茶杯一口气饮尽,带着难掩的激动吩咐阿福:“去请四姑娘过来!”   阿福一路小跑着来到海棠居请人,陪着姜似回慈心堂的路上,腰弯了又弯,看向姜似的眼神带了费解与敬畏。   四姑娘不声不响,怎么会得到宫中的帖子?   实在是不可思议!   “老夫人,四姑娘到了。”   冯老夫人把请帖压在手下:“请四姑娘进来。”   守门的丫鬟打起棉帘,一个穿着大红斗篷的少女脚步轻盈走了进来。   看到那身大红,冯老夫人顿觉心情舒爽。   四丫头喜穿艳色,不像那些小姑娘非穿素色自以为清丽无双,殊不知清丽不清丽和你穿什么颜色衣裳有什么关系,纯粹看那张脸啊。   就凭四丫头这张脸,也难怪是个有造化的。   姜似进了屋,把斗篷解下交给一旁的丫鬟,对冯老夫人盈盈施礼:“祖母。”   冯老夫人伸出手,态度罕有的和蔼:“来祖母身边坐。”   姜似不动声色走上前来。   冯老夫人仔细打量着孙女,眼角堆着笑:“今日宫中给你送了一张帖子,你瞧瞧。”   姜似看着冯老夫人推过来一张精美请帖,伸手拿了起来。   垂眸看过,姜似无意识摩挲着帖子上的镂空花纹,脑海中浮现的是郁谨嘴角含笑的样子。   他居然真的有办法让她收到帖子。   如今她收到了赏梅宴的请帖,两日后便要进宫赴宴,那他又如何让自己成为燕王妃的不二人选呢?   姜似默默想着这些,嘴角不禁噙了浅笑。   不管如何,她相信他能办到。   这份信任大概源于前世。   当时她是乌苗圣女的身份,与大周皇子结合关乎着两国关系,绝不是个人能达成的事,可是郁七却颁来了赐婚圣旨。   冯老夫人盯着姜似唇边那抹浅笑,眼神微闪,试探问道:“四丫头,你知不知道为何能收到这张请帖?”   姜似笑了:“祖母说笑了,孙女如何知道宫中贵人会定下赏梅宴,更不用谈能不能收到请帖了。其实孙女也在奇怪,为何这样的花宴孙女能得到请帖呢。”   冯老夫人不信,目光一直在姜似脸上打转,看到的依然是那副平静淡然的表情。   “既然丝毫不知,怎么也不见你惊讶?”   姜似诧异看着冯老夫人:“不是祖母曾教导我们,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才是大家贵女该有的风范吗?”   一句反问让冯老夫人颇为尴尬,想发火却没了脾气。   是的,单单这张请帖,足以使她没有脾气可发。   这可是替皇子选妃的请帖!   先不说能不能选中,四丫头莫名得了这么一张请帖,就足以令她扬眉吐气,往后给四丫头说亲事都能直起腰版了。   什么,你家四姑娘退过亲?还传出胆大妄为的名声?   那又如何,既然能成为王妃的候选人,经过了宫中贵人的严格挑选,就证明东平伯府四姑娘品格无暇,以后任谁都不能在这上面公然挑理。   冯老夫人这么一想,就觉得卸下了心中一块大石。   伯府两个出嫁的姑娘接连出事,实在是太糟心了。   当然,哪怕收到宫中请帖,冯老夫人也不认为姜似能屏雀中选。   皇子妃,那是连想都不敢想的事。   “回去后好好准备一下,缺什么直接对管事说,祖母这里还有两套年轻时用过的头面,回头收拾出来让阿福给你送过去……”冯老夫人一口气说了不少,笑着拉起姜似的手轻轻摩挲着,“不要让咱们伯府失了面子。”   “孙女知道了。”   看姜似平静的模样,冯老夫人有心再叮嘱几句,可最后却把那些话咽了下去,示意姜似可以退下了。   四姑娘收到赏梅宴请帖的事很快风一般传遍了伯府上下。   二太太肖氏自打窦表姑来了,一改先前病歪歪的样子,对管家越发上心,每一桩事无论大小务必做得让人挑不出刺来。   她几乎是第一时间就听闻了这个消息,当即捏着烫手的茶杯好一阵没言语。   肖婆子似乎也从丧女之痛中走了出来,恢复了精明利落,这些日子尽心尽力替肖氏做事,又重新得了信任依仗。   见肖氏这样,她温声劝了又劝。   肖氏这才缓和许多,嘱咐道:“开春了,府中上下的春装要提前准备着,还有床幔帘子那些,我记得去年用完了存货,该采买新的了。对了,倩儿那里你亲自走一趟,免得那些下人狗眼看人低,怠慢了她。”   “太太放心,等下老奴就过去看看。”   从肖氏这里离开,肖婆子轻轻抚了抚鬓边素色的绢花,抬脚向姜倩的住处走去。   姜倩自从回了伯府,鲜少走出院门。   她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有冯老夫人的话在先,她一个义绝回到娘家的出嫁女,自然要安分一些,至少挺过这些日子再说。   姜倩本想着等兄长中举就可以抬起头来,万没想到兄长十拿九稳的事竟出了状况,说起来这一年实在倒霉到极点。   听闻肖婆子来了,姜倩打起精神见了人,忍着不耐听肖婆子说那些琐事。   她什么时候落到这般境地,连母亲身边一个婆子的话都要耐着性子听。   姜倩心中一阵酸楚。   肖婆子悄然勾了勾唇角,似是不经意间提起来:“四姑娘真是好命啊,竟然收到了宫中赏花宴的帖子。”   “宫中赏花宴?”   “是呀,听说是给未娶妻的皇子选妃咧。”   姜倩眼神骤然一缩,用力扯着帕子:“四妹为何会收到?其他妹妹呢?”   肖婆子笑着道:“只有四姑娘收到了。府上都说,没准四姑娘真能当上王妃呢——”   “不可能!”   肖婆子停下来。   姜倩抿着唇缓缓平复下来,强笑道:“以后肖妈妈常过来,给我说说外边的事。”   “二姑娘放心,太太叮嘱过让老奴常过来的。”   等肖婆子一走,姜倩陡然沉下脸,喃喃自我安慰:“姜似算什么东西,一个连爵位都传不下去的伯爷的女儿能当上王妃?做梦!” 第350章 赴宴   进宫赴宴那天,天还未亮就下起了雪沫子,似雪非雪,落到地上就化成冰水。   天空铺满了层层叠叠的云,透着青色。   冯老夫人早早就起来,打发阿福去海棠居看姜似收拾得如何了。   等了约莫两刻钟,姜似随着阿福走了进来。   冯老夫人上上下下打量着她,先看发式,再看衣着,最后连鞋面的花样都不忘扫过,这才笑着问道:“昨夜睡得可好?”   姜似微微点头:“好。”   “进了宫要守规矩,不该看的别看,不该说的别说,别人如何做你就如何做。有一样要记着,万万不能惹祸……”冯老夫人叮嘱着。   收到请帖的兴奋过后,剩下的便是担心。   冯老夫人后知后觉想起来,她这个孙女可不是什么好性子,在宫里要是一时脾气上来顶撞了贵人,那可了不得。   “可记得了?”   姜似垂眸点头:“嗯。”   冯老夫人一口气憋在了喉咙里。   她口水都要费干了,这丫头就不能多说几句嘛!   “行了,早一点过去吧,记得带着手炉。”   “孙女告退了。”   姜似对冯老夫人欠了欠身,转身出去,走到慈心堂院门口遇到了窦表姑。   对着窦表姑,姜似露出个笑容,主动打了招呼。   窦表姑回礼,走进慈心堂给冯老夫人请安。   在窦表姑面前,冯老夫人便随意许多,歪靠着引枕问:“遇到四姑娘了?”   “恰好在门口碰见。”   “阿婉啊,你觉得四姑娘如何?”冯老夫人突然问道。   窦表姑闺名姝婉。   “四姑娘样样出挑,是个难得的。”窦姝婉字斟句酌,却想着兄长那句提醒。   冯老夫人意味深长笑笑:“你是个稳当的,四姑娘还是个孩子脾气,只希望以后你们能和睦相处。”   窦姝婉心头一跳。   姨母这话是什么意思?   窦姝婉虽话不多,心思却剔透,想到有几次正陪着老夫人说话,老夫人就命人把姜安诚请了过来,猛然猜到了老夫人的意思。   姨母该不是要她与大表哥——   这个念头一起,窦姝婉心中掀起了巨浪。   大表哥是个好人,可她不想给人当继室,更重要的是,她没有从大表哥眼中看到任何特别的意思。   大表哥看着她,乃至看着任何女子,都与看男子没有区别。   她虽然没了母亲,家族也衰落了,却不想执手到老的夫婿一直用那样的目光看着自己。   这样的一辈子,纵是泼天富贵又有何趣。   想到这里,窦姝婉含笑道:“我是四姑娘的长辈,自然会与四姑娘和睦相处,不然哪有当长辈的样子。”   她不敢把拒绝的意思表露太明显,倘若姨母挑明了说,那才没了退路。   窦姝婉很清楚,无论她如何不情愿,眼下的命运是被姨母握在手心中,很多事由不得她做主。   这时候,她突然羡慕起姜似来。   来到伯府,她耳闻了四姑娘许多事,别的都不提,唯独羡慕四姑娘有那样疼爱她的父亲与兄长。   不像她,兄长不靠谱不说,姨母派去金沙接人,另娶了继母的父亲几乎是迫不及待把她送上京城。   窦姝婉深知,金沙那个家她这辈子是回不去了。   而此时,被窦姝婉深深羡慕着的姜似正乘着车向皇宫赶去。   已经开了春,依然天寒地冻,车轮滚过地面,发出枯燥的咯吱声。   阿蛮挑开帘子一角向外探望。   “姑娘,外面马车好多。”   “许多人进宫参加赏梅宴,马车自然是多的。”   见姜似靠着车壁闭目养神,阿蛮忍不住道:“姑娘,您不好奇皇宫里是什么样么?听说地砖是金子铺的呢。可惜婢子不能随您进去御花园,只能在内城偏殿里候着……”   姜似听着小丫鬟在耳边叽叽喳喳,心情甚好。   “四妹——”少年带了些兴奋的声音传来。   阿蛮忙推了姜似一把:“姑娘,是二公子。”   姜似睁了眼,探头往外瞧。   姜湛不知从何处跑过来,穿着金吾卫的服侍,显得英姿勃发。   “四妹,紧不紧张?”搓着冻得通红的手,姜湛笑着问道。   姜似把手炉塞到姜湛手中,笑道:“不紧张,二哥快回去当值吧,让人瞧见了不好。”   姜湛看着手中小巧的手炉,一脸古怪:“我一个大男人揣着这个,被人看到要笑掉大牙了。”   他把手炉塞回去,伸手入怀拿出一个纸包塞给姜似:“玫瑰糖,听说吃些甜的运气会好。”   接过那包玫瑰糖,姜似对姜湛粲然一笑:“多谢二哥,我会好运的。”   她放下车窗帘,马车继续向前驶去。   姜湛犹伸长了脖子看。   “姜兄,那是你家的姐妹?”一只手搭上姜湛的肩膀。   姜湛看了一同当值的同僚一眼,道:“是我妹妹。”   年轻侍卫嘿嘿一笑:“等回头我求父母去贵府提亲成不?”   “滚!”姜湛没好气白了同僚一眼。   “怎么了,难不成你妹子还能当上王妃啊。”年轻侍卫撇了撇嘴。   要不是惊鸿一瞥,从没见过这般美人儿,他还没这个心思呢,东平伯府又不是什么值得联姻的高门。   姜湛板着脸往回走:“总之不许打我妹妹主意!”   到现在越来越觉得这些只看脸的臭小子赶不上余七哥,他已经开始盼着四妹与余七哥有情人终成眷属了。   阿蛮被留在了内城口,姜似由内侍引着前往梅园。   她来得不算早,到了梅园时已经有许多贵女在那里。   姜似的出现使众贵女颇为意外,三五成群悄悄议论起来。   “新来穿浅绿色斗篷的姑娘是哪一家的,怎么从未见过?”显然姜似的容貌使不少贵女产生了危机。   “呀,那是东平伯府的四姑娘,去年初在永昌伯府的花会上遇到过。”   “东平伯府?”一听这个来历,许多贵女眼中带了不屑。   先不说东平伯府在京城勋贵中地位如何,近来东平伯府可没少出风头,出的还是丢人的风头。   这种人家的姑娘,如何能到这样的花宴来?   “也不知有没有检查一下请帖,怎么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混进来。”一道少女的声音突兀响起,让那些私语声一停。 第351章 刁难   众人循着那个声音望了过去。   说话的是一名水杏眼的紫衣少女,而她的视线正落在姜似身上,微翘的嘴角带着不加掩饰的嘲讽。   与众女不同的是,姜似却微微低头,寻找合适的位子坐下。   紫衣少女见姜似对她视而不见,柳眉倒竖,抬高了声音:“说你呢,莫非耳聋了?”   姜似这才抬眸,面色平静看了过去。   这个少女她同样认得,乃是太平伯府的姑娘,姓陈,闺名惠福。   前世,她成为燕王妃,与太平伯府的这位陈姑娘见过。   那时候二人并无什么交集,或许她对自己有所不满,但不曾表露出来。   却不想在今日,敌意如此明显。   姜似很快想通了其中关节。   陈慧福的母亲是宁罗郡主,同胞兄长与礼部尚书府的杨盛才,将军府的崔逸,以及礼部侍郎府的公子是从小玩到大的狐朋狗友,而这四位就是金水河上害她二哥的人。   杨盛才落水死了,崔逸三人也没讨到好处,这四家恼上二哥乃至迁怒东平伯府是早就明了的。   陈慧福对她这满满的敌意,大概就是由此而来。   见姜似看过来,陈慧福语气越发刻薄:“呵,既然不是聋子,却对别人的话听而不闻,可见就是没教养了。”   姜似坐下来,拿出手帕拭手,慢条斯理拈起面前果盘中的一枚枣子把玩。   她对发难的陈慧福视而不见,众女就露出瞧热闹的眼神。   陈慧福因姜似这目中无人的态度大为光火,仿佛听到了众女的嘲笑声。   她大步走到姜似面前来,手按着长几,沉沉道:“看来真是聋子了,不然怎么会如此没规矩!”   姜似动了动眉梢,把枣子往桌几上一丢,抬眼看着陈慧福笑了笑。   本来小姑娘之间的争执没什么意思,可一而再、再而三咄咄逼人,那就不想忍了。   她从来做不到装娴静淑良由别人出头的事。   咳咳,当然,也无人为她出头。   这么一想,人缘有点差啊。   “你笑什么?”陈慧福居高临下问姜似。   可是论气势,坐着的少女却明显压过了她。   “我在笑原来规矩与教养是陈姑娘这样的。”   陈慧福一怔:“你认识我?”   姜似笑了:“陈姑娘都指着我鼻子发难了,难道还不许我认识?”   轻笑声接二连三传来。   陈慧福大为尴尬,怒道:“你既然认识我,那我刚才问你,你为何装哑巴?”   姜似叹口气,声音虽轻,注意这边的人却听得清清楚楚:“我通常只理会说人话的,至于别的,要看情况。”   “你!”陈慧福不料姜似这种出身在她面前居然敢大放厥词,当下就恼羞成怒,冷笑着伸出手,“拿来!”   姜似看着她。   “别装傻,我要检查一下你的请帖。我现在怀疑你根本没有收到赏梅宴的帖子,是蒙混进来的。呵呵,莫非仗着有几分姿色就以为能得到贵人青睐?我告诉你,那是痴心妄想!”   姜似拧眉想了想,认真问道:“所以说,你是在嫉妒我生得好看?”   被戳中了一半的心事,陈慧福脸色越发难看,咬牙切齿道:“拿出来,不然就叫内侍来请你出去!”   原本与陈慧福相邻而坐的素衣少女走了过来,轻声劝道:“惠福,算了吧。”   姜似好整以暇,打量着走来劝说的少女。   这位姑娘她同样认识,是杨盛才的胞妹杨素莲。   杨素莲在勋贵圈子中有着文静懂礼的名声,半点不愁嫁,今日前来参加赏梅宴不过是走个过场。   她的胞姐是当朝太子妃,她不可能再嫁给皇子。   “素莲,你不必劝我,今日我非要瞧瞧她的帖子到底是不是真的!”   一道甜美的声音响起:“陈姑娘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陈慧福猛然往出声的方向看去,迎上的是安国公府的姑娘季芳华的视线。   姜似有些意外。   刚刚还在感叹人缘太差,没想到居然有人替她出头,而这个人还是季芳华。   她与季崇易退亲后,与安国公府的人牵扯上,在外人看来总有几分尴尬。   令她意外的是季芳华居然无视这种尴尬,在这种场合出了声。   陈慧福盯了季芳华几瞬,突然笑了起来:“季姑娘,你家不是与东平伯府退亲了吗,怎么还与姜四如此亲热?呀,我知道了,莫非是还想当一家人……”   陈慧福没有直言,话里意思却很明白:安国公府是打算让姜似去给季崇易当妾,或者是姜似有这个想法。   这当然是纯粹的讽刺,且恶意满满。   季芳华面上染了薄怒:“陈姑娘口下留德吧,也不瞧瞧这是什么场合!”   陈慧福冷笑:“季姑娘才该好好注意这是什么场合,你出头得不着别人一声谢,平白没了原有的机会才得不偿失呢。”   从各方面考量,季芳华的确是王妃的热门人选,她可是贤妃嫡亲的侄女。   “多谢季姑娘。”陈慧福话音才落,姜似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季芳华对着姜似抿唇一笑。   王妃之位她才不稀罕,她只愿找个门当户对知根知底的夫君,既不要像三哥那样娶个平民之女弄得焦头烂额,也不要高嫁到皇室连呼吸都不畅快。   陈慧福看着二人眉眼来往,火气腾腾往外冒:“姜姑娘是不是拿不出真正的帖子,才迟迟不见动弹?”   姜似一手托腮,闲适的姿态越发显出对方的气急败坏:“我倒不知道宫里贵人还请了陈姑娘干内侍的差事,只是陈姑娘不该在这里检查,而是该守在内城门口。”   一句话引得众女笑声连连。   “贤妃娘娘到,庄妃娘娘到——”   随着内侍的一声高喝,众女顿时收回目光,恢复了文静娴雅的模样。   陈慧福嘴头没讨着便宜,一口气憋在胸腔里,碍于娘娘们的到来却无法发作,只气得脸色铁青。   季芳华不知何时悄然走过来,在姜似身边坐下:“姜姐姐,我坐这里方便吧?”   姜似含笑点头:“自然方便。”   众女向贤妃与庄妃见过礼纷纷落座。   贤妃缓缓扫过在场贵女,视线落到姜似面上时,嘴角笑意一滞。 第352章 旧隙   姜似的母亲苏氏出身宜宁侯府,容貌拔尖,放到十几年前是出了名的美人儿。   无论是贤妃还是庄妃,都与苏氏算是一辈人,贤妃虽然比苏氏大了不少,却早早就认识了。   不但认识,还印象深刻。   那时候她已经入了宫,还只是个婕妤,有那么一阵子疯传皇上看中了苏氏,要把苏氏纳入宫中来。   她为此紧张了许久,后来苏氏进宫的事不了了之,据说因为苏氏有了青梅竹马的未婚夫,不愿意进宫。   贤妃没有因此而高看苏氏一眼,反而越发膈应。   她心心念念求的东西,苏氏凭什么不屑一顾?   再后来,苏氏与崔绪的亲事被荣阳长公主搅黄了,她大感痛快。   呵呵,苏氏这可真是鸡飞蛋打。   有娘家安国公府当依靠,贤妃越爬越高,一直若有若无关注着苏氏后来的经历:比如苏氏早就与崔绪耳鬓厮磨没了清白嫁不出去了,比如苏氏最终嫁给了世袭不过三代的伯府世子,比如苏氏早逝……   贤妃听闻着这些事,便想:红颜薄命呢,老天果然是公平的。   姜似容貌酷似其母,而母女二人的容貌就如耀眼的明珠,令人见之难忘,贤妃自然一眼就认了出来。   有了这桩旧事,贤妃对姜似的印象当然好不了。   她很快想到了姜似的出身与东平伯府近来的名声,面上虽不动声色,心中却烦得不行。   东平伯府的姑娘怎么会出现在这赏梅宴上?   贤妃不由看了庄妃一眼,心中冷笑:她还道庄妃是个多能耐的,原来不过如此,竟给这样的姑娘下了帖子。   难不成庄妃还想给儿子纳个绝色的侧妃?   可侧妃又有侧妃的选法,断没有与正妃混在一起选的。   贤妃轻轻撇嘴。   殊不知此时庄妃也在诧异。   她当然也是认得苏氏的,对于苏氏的女儿亦是一眼认了出来。   贤妃怎么会请东平伯府的姑娘?   在场这些贵女哪些是她请的,她心中有数。除了重合的,再看剩下那些人,她便明白了贤妃的意思。   贤妃这是打算给燕王选个出身不高不低的王妃。   可再怎么样都不该请一位退过亲的姑娘吧,还是东平伯府那种眼看着就没了爵位,名声亦不怎么样的人家。   都说贤妃对燕王凉薄,没有半点母子情分,如今可算是瞧见了。   呃,或许贤妃是打算给儿子纳个绝色的侧妃,好缓和母子之间的关系?   可侧妃又有侧妃的选法,断没有与正妃混在一起选的。   庄妃的腹诽几乎与贤妃如出一辙,面上丝毫不露声色,对贤妃回之一笑。   在二人的无声交锋下,众女颇有些局促。   无论出身高低,进了这金碧辉煌的宫中,任谁都要低头。   “庄妃妹妹,咱们就不要拘着这些孩子了,由着她们随意些。”   “贤妃姐姐说的是。”   在两位娘娘的温声软语下,场面渐渐热络起来,有的贵女坐到琴架旁,有的贵女走到画具前,更有许多贵女走出长亭,在梅树间漫步。   姜似一直窝在角落里一动不动,间或回着季芳华的话。   贤妃又忍不住把视线投过去,暗暗皱眉。   芳华怎么会与姜姑娘搅在一起?   对于唯一的娘家侄女,贤妃颇有几分疼爱,却没想着把她许给小儿子。   她的靠山是娘家父兄,季芳华又是她亲侄女,一旦成了老七媳妇,她还怎么拿捏?   只这一点,贤妃就在心中划去了季芳华的名字。   她面上自然不会流露出来,笑着冲季芳华招手:“芳华,来姑姑这里坐。”   季芳华对姜似露出个抱歉的眼神,起身走了过去。   “姑母。”   “有些日子不见,芳华真是成了大姑娘了,瞧着比满园梅花还鲜妍。”   季芳华天性开朗,又没存着给亲姑母当儿媳的心思,神态自然坦荡,笑盈盈道:“家里人都说我长得像姑母呢,可见姑母才是人比花娇的大美人。”   “少跟姑母贫嘴。”贤妃嗔怪一声,脸上却堆满了笑。   那些悄悄往这边扫量的贵女心中一叹:有季芳华在,她们的机会又少了许多。   贤妃是个要面子的人,在这样的场合下,哪怕对侄女与姜似来往百般瞧不上也不会说出来,只拘着季芳华坐在身边。   眼看着贵女们表现越发自在,庄妃便起了话头,提议众女展示才艺。   众女心中一震,知道关键时候到了,纷纷打起精神来。   而这时,内侍高唱一声:“蜀王到,燕王到——”   两位锦袍玉带的年轻男子并肩走了过来。   庄妃未出阁前是闻名的才女,胜在气质出众,若论容貌,比之后宫众多佳丽要稍逊几分,而六皇子蜀王显然继承了母妃的相貌,瞧起来清秀儒雅,气质卓绝。   而在众女看来,这位只存在于传闻中的燕王简直有种惊心动魄的俊美。   他一挑眉,一抬手,明明透着疏懒随意,却令人不由脸红心跳。   原来燕王是这样一个美男子。   前来参加赏梅宴的贵女在两位王爷中无疑更想嫁的是蜀王,毕竟在众多皇子中蜀王是出了名的受皇上宠爱,一旦嫁给蜀王,哪怕不可能站到最高的那个位置,也足够风光无限。   而现在,她们心中的天平悄悄移了移。   只可惜嫁或不嫁,她们都没有挑选的权利。   但无论如何这是件令人振奋的事,要是表现好了,无论嫁给哪位王爷都是撞了大运。   向两位娘娘见过礼,蜀王笑道:“我与七弟正逛着园子,见这边如此热闹就过来瞧瞧。”   这当然只是说辞,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场花宴就是给两位皇子举办的,他们出现在这里就是为了定下王妃人选。   大周民风开放,即便皇子也有选择的权利,前提是那些姑娘能出现在这样的场合。   也就是说,出现在选妃宴上的姑娘已经默认有了成为王妃的资格。但这并不是说皇子能确定最终人选,而是以赠花的方式选出数人,再由妃子、皇后或皇上斟酌定下最终人选。   郁谨趁着蜀王说话的工夫,凤目微转向姜似看了过去,确定了心心念念的人在场无疑,含笑收回视线。 第353章 姜姑娘擅长什么   他那一转眸,一浅笑,不知令多少注意到这一切的贵女脸红心跳,纷纷低头,而后又不甘心,忍着羞涩悄悄看来。   正是情窦初开,少女怀春的年纪,能真正做到只以家族利益为重无视皮相的女孩子到底还是极少数。   姜似冷眼看着这一切,有种微妙的得意与不爽,而后又深深鄙视自己:得意也就罢了,毕竟自己男人是个出众的值得得意,可她又不是爱吃醋的人,不爽什么?   都是被郁七那个醋缸带坏了。   想着这些,姜似抿唇微笑。   郁谨同样心情甚好。   终于能以皇子的身份光明正大与阿似来往了。   过了今日,她就是他的姑娘。   蜀王有种被弟弟夺去风头的感觉,不过他并不太在意。   一个男人,特别是出身皇室的男人,长相是最不重要的事,他计较这个未免落了下乘。   贤妃含笑道:“两位王爷坐吧,正好领略一下咱们京城贵女的风范。”   郁谨与蜀王坐下来。   有两位年轻且英俊的王爷在场,众女顿时跟打了鸡血一般,哪怕竭力摆出矜持的姿态,依然能从举手投足瞧出雀跃来。   即便不会被选中,即便眼前的两位王爷不是皇子的身份,只是寻常贵公子,出于女孩子的天性,谁又不想表现出最好的一面呢?   很快在场之人便大饱耳福与眼福。   弹琴的,吹箫的,鼓瑟的,特别是寿春侯府的三姑娘寇凌波一段精彩绝伦的胡旋舞,令人目不暇接。   寇凌波一舞毕后,全场竟安静了一瞬,迟迟没有贵女上场。   谁都不想被寇凌波衬成平庸的花瓶,给别人铺路。   姜似随大流拍掌的动作才停,就察觉一道目光落在身上。   满满的不怀好意。   “二位娘娘,东平伯府的姜姑娘说她要上场。”陈慧福笑嘻嘻喊道。   陈慧福不过十四五岁年纪,一双水杏眼笑起来显得天真无邪,任谁都想不到睁眼说瞎话。   两道意味莫名的目光向姜似扫来,一道来自贤妃,一道来自庄妃。   贤妃心道:刚刚看这丫头坐在一角,还算是个识趣的,知道自己几斤几两重,现在居然要出风头了?简直不知所谓!   庄妃则暗暗摇头,对姜似更看低了几分。   先不说这位姜姑娘即便表现再出众也机会不大,单说刚才那段令人抚掌称赞的胡旋舞还让人回味中,这姑娘选择在这个时候上场太不智了。   若是真有本事,挑这个时候上场,未免太争强好胜。   若是没有能拿出手的,那就是丢人现眼。   两位娘娘自然想不到陈慧福这样一个看起来天真无害的小姑娘会红口白牙扯谎。而离陈慧福不远,心中清楚她这些小动作的贵女也不可能替姜似出头。   陈慧福就是笃定了这一点,才无所畏惧。   她就不信姜似敢把她供出来。   这种场合,无论谁对谁错,要是撕扯起来,谁都落不着好。   陈慧福想得不错。   姜似稍一不注意被推出来当出头鸟,自然不可能退回去当缩头乌龟。   她能选择的,唯有上场。   郁谨捏着茶杯,眸光深沉。   当着他的面,这女人算计阿似?   当场掀桌还不行,毕竟媳妇还没定下来。   郁谨忍了又忍,看向姜似的目光带着几分担忧。   他虽想了阿似许多年,可真正有接触还不到一年的时间,阿似擅长什么来着?   在脑海中回忆了一遭,闪过几个字眼:杀人、放火,用刀剁男人屁股……   郁谨不敢再想下去了。   咳咳,这种场合,阿似还是韬光养晦吧。   姜似悄悄扬了扬唇角。   其他人她不在乎,可郁七那是什么眼神?   这是以为她没有个能拿出手的了?呃,最拿手的确实不是琴棋书画,但应付这种场面还是没问题的。   姜似施施然起身,对着贤妃与庄妃所在方向一福,淡淡笑道:“臣女本不敢献丑,不过刚刚陈姑娘说臣女若是上场,她就下一个上场。臣女不忍陈姑娘失了展示自我的机会,所以就斗胆献丑了。”   陈慧福猛然咬唇,嘴角抖了几抖才把话咽了下去,看向姜似的目光杀气腾腾。   这个狡诈的小贱人!   陈慧福对东平伯府的厌恶不只源于兄长,还有手帕交崔明月。   明月就是被朱家与东平伯府害的,不然这种场合怎么会躲在家中出不来,却让这么个不上台面的东西莫名出现在选妃宴上。   陈慧福想着这些,心中愤愤不平,可正如她算计姜似一样,姜似以牙还牙,她同样无法否认。   也就是说,姜似展示完才艺后,就轮到她上场。   陈慧福有些心慌。   琴棋书画,她当然都有涉猎,可在这种场合拿出来到底有些胆怯。   先前展示这些的贵女,有好几个水平都比她强,她要是上场,脸面上就不好看了。   姜似见陈慧福脸上闪过为难之色,轻轻勾唇。   傻孩子,等会儿你才会知道什么叫不好看。   姜似确实恼了。   私底下的挤兑争执,她可以看作小姑娘不懂事,懒得较真,可这是什么场合?   有两位娘娘在,皇子也在场,她要是个寻常姑娘,被挤兑着上场丢了脸,估计从此会一蹶不振。   不惜毁掉一个人的前途,且二人还是没有直接仇怨的,这就不是不懂事,而是恶毒。   在姜似看来,恶毒是不分年龄的。   既然如此欠收拾,那她教训起人来当然不会手软。   怜香惜玉是没有的,这辈子都没有,谁让她不是男人呢。   姜似已经顶着无数目光走到了场中央。   郁谨紧抿薄唇压抑着担忧,蜀王则第一次露出专注的神色。   “不知道姜姑娘要展示什么才艺?”贤妃淡淡问道。   姜似从容一笑:“刚刚欣赏了各位姑娘的才艺,水平远在臣女之上,臣女就不贻笑大方了,打算变个戏法,希望能博大家一乐。”   变戏法?   贤妃下意识皱眉。   众女纷纷闪烁着好奇的目光,目光深处藏着嘲讽。   在这种场合变戏法?这也太不上台面了。   “请帮我去折两支含苞的梅花,两个装半瓶清水的琉璃瓶。” 第354章 花开   听了姜似的请求,宫婢看向贤妃与庄妃。   庄妃淡淡笑着,没有多余反应。   贤妃点头允许。   她倒要看看这丫头玩什么花样。   很快两名宫婢各捧着一只插有梅枝的琉璃花瓶过来。   大肚细口的透明琉璃瓶,长出瓶口三寸有余的梅枝,上面是零星数点花苞。   在这满目怒放的梅花中,寻两支只有花苞的梅枝也不是易事。   “娘娘。”两名宫婢并肩而立,齐齐对着贤妃与庄妃行礼。   贤妃冲姜似所在的方向一扬下巴,淡淡道:“给姜姑娘送过去吧。”   两名宫婢捧着花瓶来到姜似面前,面无表情冲她微微屈膝。   对见惯了贵人的宫婢来说,一个伯府姑娘自然不算什么,更何况眼前这位显然是没什么前程的。   变戏法?   大大小小的赏花宴她们不知见过多少次,还从不曾见过一名贵女施展才艺是变戏法的。   怎么变戏法?是把这梅枝变没了不成?   而无论怎样,都觉得上不了台面,滑稽非常。   两名宫婢如是想着,面上半点端倪不露,目不斜视把花瓶奉给姜似。   姜似笑道:“二位姐姐拿着好了。”   两名宫婢抱定花瓶不动了。   姜似上前两步,拉进了与其中一名宫婢的距离。   她抬手,纤纤素指轻轻点了点梅枝上的一个花苞。   那花苞小小的,紧紧收拢,显得瘦骨伶仃。   众女见她这般动作,越发费解,无论心中如何不屑,此时还是被高高吊起了好奇心,皆凝神屏息望着,有的甚至不自觉踮起了脚尖。   “姜姑娘,你究竟要变什么戏法?”贤妃问道。   姜似微微一笑:“其实也算不上变戏法,只是梅花满园,花期将过,这两支却迟迟未放,臣女觉得可惜,想催一催它们不要偷懒,早早开花罢了。”   什么,催含苞的梅花开放?   不只是听到这话的贵女们个个露出不可思议之色,就连贤妃眼中都闪过惊色,下意识与庄妃对视一眼。   庄妃同样微微吃惊。   倘若这位姜姑娘真能令含苞的梅花绽放,那就不是不上台面的戏法,而是一桩雅事、奇事了。   可这怎么可能。   她饱读诗书,连那些杂书都看过许多,从没听说世上有这样的法子。   两位娘娘对视的工夫,贵女们已经忍不住低低议论起来。   “姜姑娘莫非癔症了吧?”   “谁知道呢,刚才我听得分明,姜姑娘是被陈姑娘挤兑上去的,估计是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才艺,被逼的吧。”   “就算被逼的,也不能破罐子破摔呀。说这种大话,等会儿岂不是更丢人?”   陈慧福嘴角越翘越高。   她推姜似上场,是想让姜似在寇凌波那精彩绝伦的一舞后无论展示什么才艺都被衬得平庸,可万没想到对方这么作死。   令含苞的梅花开花?哈哈哈,姓姜的小贱人定然是智障了。   坐在贤妃身侧的季芳华看着场中少女轻轻皱眉,可当那个少女美目流转,恰好与她对上一瞬,对方从容淡定的神态令她莫名放下心来。   季芳华不由露出一抹笑。   姜似弯唇回应,而后收回视线。   郁谨的视线一直追随着场中的人,把对方每个动作神态都瞧得清清楚楚,如今见姜似与别人眉来眼去,当即就郁闷了。   他就坐在这里呢,阿似不看他,居然看别的女人?   那个不识趣的女人是谁家的?   郁谨认真打量季芳华一眼。   瞧着眼生,不过能坐在贤妃身边,来头应该不小。   察觉郁谨的视线,季芳华转眸,对他微微点头算是打过招呼,心中却有些奇怪:表哥莫名其妙看她干什么?   呀,莫不是瞧中了她?   这可太吓人了!   季芳华心中一急,脸立刻沉下来,对郁谨翻了个白眼。   郁谨一怔,而后大怒:这女人与阿似眉来眼去不说,居然还挑衅!   一道声音低低传来:“七弟,你说姜姑娘真能令含苞的梅花开放吗?”   郁谨回神,迎上蜀王微亮的眸光,登时警铃大作,面无表情道:“我怎么知道。”   蜀王笑了:“呵呵,我也很好奇。”   原来老七看中了安国公府的姑娘。   说来也是,安国公府是老七的外祖家,老七若是娶了安国公府的姑娘,那安国公府就死心塌地支持老七了,而与老七关系淡薄的贤妃恐怕也会有所转变,不会一颗心全扑在老四身上。   这么一想,老七还真是有心机。   蜀王心中转着这些念头,目光落在场中少女身上。   尽管蜀王妃之位与这位美貌绝伦的姜姑娘无缘,可身为一个正常男人,当然愿意多看美人几眼。   众人的反应议论对姜似没有造成任何影响。   她垂眸望着琉璃瓶中的梅枝,目光温柔:“不要躲懒,该开花了。”   话毕,莹白指尖拂过一个花苞。   只见那紧紧合拢的花苞随着少女素手拂过,竟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就这么一点点抖动花瓣,缓缓绽放。   素手轻轻拂过一个个花苞,被拂过的花苞好似得到了琼脂玉露,随之缓缓而开,很快红艳艳的梅花就开了满枝。   这番奇景好似雷电击中了在场每一个人,那一瞬间鸦雀无声,针落可闻,只有花开的声音虽然不存在,却好似低喃在每个人心头。   竟然有这般美景。   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参加过许多赏花宴,见识过许多奇花异草,可以说无论多么稀奇的花木,多么美丽的盛景都无法令之动容。   可是她们第一次见到花一点点绽放是什么样子。   如此神奇,如此……震撼人心。   众人尚未回神的时候,两支梅花已经开满头。   大红的梅,比花还要娇艳的少女。   蜀王忍不住站了起来。   姜似对着贤妃与庄妃一礼,朗声道:“臣女不才,谨以这两支梅花献给二位娘娘,祝二位娘娘青春常驻,千秋不老。”   贤妃缓缓回神,一时竟说不清是何心情,对宫婢颔首:“呈上来吧。”   两名宫婢很快把插着梅花的琉璃瓶呈到二妃面前。   贤妃仔细看了又看,心中一叹:真是奇了,能令鲜花盛放,简直闻所未闻。 第355章 小惩   贤妃压下心中惊讶,对姜似微微点头:“姜姑娘有心了。”   她十分想问对方如何做到的,可是要顾着身份,只能忍着。   再者说,她要是问多了,给人留下对东平伯府的姑娘感兴趣的印象就不好了。   或许庄妃会问问?   贤妃不着痕迹扫了庄妃一眼。   庄妃对着姜似露出淡淡笑意:“姜姑娘的献礼确实别出心裁,今日得见如此奇景,也算大开眼界了。”   她还真是小瞧了这位姜姑娘。   有寿春侯府寇姑娘的一舞珠玉在先,随之其后的姑娘上场无论展示什么才艺都容易沦为衬托,而姜姑娘居然能令梅花绽放,既应了赏梅宴的景儿,又出乎所有人意料,可以说是难得的风雅事了。   她是如何做到的?   庄妃心中存着疑惑,却不好多问。   这种场合,她问得多了,无疑会让人觉得她对姜姑娘感兴趣。   其实她对这个小姑娘还真的感兴趣,但绝不是想让对方给她当儿媳妇那种。   特别是——庄妃淡淡扫了蜀王一眼,想着刚刚儿子不由自主起身,心中暗暗警惕。   儿子不是那种见了美色犯糊涂的人,刚才居然做出如此失态之举,可见这小姑娘的能耐。   冷眼瞧着面前少女从容浅笑,庄妃心中一叹:又有什么奇怪呢,年少慕艾,见到美貌少女做出神仙之举,换成哪个少年郎都会怦然心动吧。   她不由看了郁谨一眼,却见对方垂着眸,手指轻扣玉杯,辨不明神色。   庄妃讶然。   燕王竟无动以衷?   被庄妃认为无动于衷的郁谨用力捏着茶杯,竭力控制着冲上场去把人抗走的冲动。   他就知道阿似是个出人意料的,杀人放火是,令梅花盛放亦是。   这是他的姑娘啊……郁谨带着几分感慨,几分酸涩,还有几分悸动,这般想着。   真想把老六那对眼珠子抠出来。   “臣女献丑了。”姜似再次对贤妃与庄妃一礼,从容退下,一路引来无数目光追逐。   短暂的安静过后,贵女们纷纷议论起来,离着近的甚至直接问道:“姜姑娘,你是如何做到的?”   姜似笑着回道:“雕虫小技罢了。”   太平树上,有蛊名春归,小如尘埃,却能控制其作出许多神奇之事,比如令尸体活动,比如推动花瓣绽放。   刚刚那神奇的一幕,说到底是用外力强行撑开层叠的花瓣而已,说穿了不过如此,可在不明真相的人看来就是仙人般的手法了。   万事就是如此,若是不够出奇,在世人看来就是不上台面的戏法,若是玄妙无比,那就成了神仙法术。   这两者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姜似走到陈慧福身侧,脚步一顿,笑道:“是不是该轮到陈姑娘上场了?”   无数目光顿时落在陈慧福身上。   有寇凌波的一舞,又有姜似令梅花绽放的神仙法术,可以说无论陈慧福展示什么都沦为别人的踏脚石。   陈慧福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一张俏脸白中泛青,格外难看。   顶着各色视线,她硬着头皮走了出去,遥遥对着二妃一福:“臣女献丑,给二位娘娘吹一曲笛子。”   琴棋书画歌舞她都会,可无论是弹琴还是跳舞都会沦为笑话,相较起来吹一曲笛子至少中规中矩不会出错。   贤妃点了点头。   众多贵女中,陈慧福她是认识的。   宁罗郡主的女儿,要说好感,并没有。   当然,无论心中如何想,贤妃面上都不会流露出一星半点来,只等着陈慧福接下来的表演打发时间。   有青衣宫婢端来托盘,上面放着一管通体润泽的潇湘笛。   陈慧福拿起笛子,试吹了两声。   笛声悠扬,音质极佳。   她一颗心微微放下来,暗暗给自己打气:没什么可怕的,只要顺顺当当吹完这一曲就行了,反正吹笛子与跳舞和表演戏法相差甚远,不至于被人比到尘埃里。   定了定神,陈慧福把笛子横到唇边吹奏起来。   笛声响起,活泼清丽,是耳熟能详的名曲《鹧鸪飞》。   这种场合,曲风欢快的《鹧鸪飞》是很应景的,又有展翅高飞之意,暗暗应了选妃之事。   无功无过,贤妃听着微微点头。   笛曲渐入佳境,陈慧福越发放松,从笛孔流泻出来的笛音就越发圆润悠扬了。   陈慧福甚至为自己感到惊讶:这竟然是她发挥最好的一次。   一抹得意从心头升起。   就在此时,奇痒传来。   那痒来得如此突然,如此剧烈,使她根本无法控制,嘴角猛烈抽搐。   笛声瞬间破了音,变成尖锐的刺耳声,好似利刃划过肌肤般难受。   众人虽然听得漫不经心,可伴着欢快的笛曲聊聊天还是挺不错的,这变了调的笛音一响,顿时齐齐皱眉,向场中人望去。   陈慧福大惊,努力维持着淡定。   尖锐的笛音接连响起,在窃窃私语中,她瞬间脸涨得通红。   怎么回事,为什么这么痒?   似乎不能想,越想越痒,到后来她几乎完全无法控制嘴角的抽搐,把长笛一抛,照着腮边一抓。   五道指痕留在白嫩的面颊上,似乎瞬间就不痒了。   可耳边响起的是此起彼伏的惊呼声,紧接着就是阵阵议论传来,如排山倒海,冲击得她头晕目眩。   “天,就算吹不出好曲子,也不能这么极端啊,给自己的脸来这么一下子,岂不是毁容了?”   “毁容不至于,十天半月不能见人倒是真的。”   “啧啧,陈姑娘这里是不是有些问题?”一位贵女悄悄指了指脑袋。   “谁知道呢,反正她这样太吓人了,对自己都能如此,以后咱们还是远着些吧。”   “正是。”   陈慧福呆呆立在场中,一时忘了反应。   她干了什么?她在哪?她是谁?   疼痛后知后觉袭来,伴随着疼痛的是难以接受的丢人与耻辱。   “还不退下!”那数道血痕在贤妃看来格外晦气,沉着脸淡淡道。   陈慧福捂着脸尖叫一声,跌跌撞撞回到原处,听着那些刺耳的议论彻底崩溃,放声大哭起来。   场面一时有种古怪且尴尬的安静。 第356章 识趣?   丢人当然是丢人的,可是众目睽睽之下,就这么嚎啕大哭,是不是太直接了点?   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陈慧福:谁懂情绪完全崩溃的少女的心情?   姜似弯唇笑,眸光一转,迎上郁谨的视线。   郁谨冲她悄悄眨了一下眼睛。   他果然是白操心了,根本轮不到他出手,阿似就给自己出了气。   不过——淡淡的疑惑从他心头升起。   先是令含苞的梅花绽放,再是上场贵女奇怪的举止,这一切都给他熟悉之感。   阿似与南疆的乌苗一族,莫非有什么关系?   这不可能。   郁谨微微摇头,打消了这个荒谬的想法。   姜似喝了一口桂圆红枣茶。   淡淡的枣香,恰到好处的甜,喝下去暖洋洋舒畅,恰如她此刻舒畅的心情。   她就说,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尽量不留隔夜仇,当场报了最舒心。   冷眼看着陈慧福放声大哭,姜似内心毫无波澜。   真是个傻孩子,现在知道什么叫不好看了吧。   陈慧福旁边的贵女忍不住劝道:“陈姑娘,莫要哭了,两位娘娘与王爷们还看着呢……”   陈慧福一听,哭声更大了。   劝慰的贵女大为尴尬。   贤妃脸色越来越沉。   好好一场选妃宴,怎么混进这么一粒老鼠屎?   “扶陈姑娘下去歇歇。”贤妃忍无可忍,淡淡吩咐一旁的内侍。   内侍走至陈慧福身旁,不冷不热道:“陈姑娘,请吧。”   选妃宴上落选不丢人,可是宴会进行了一半被赶出去,简直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内侍瞧着陈慧福,都仿佛瞧一个大笑话。   陈慧福猛然起身,掩面飞奔而去。   众女一时面上讪讪的。   同属一个圈子的人这般表现,还真是有点丢人啊。   贤妃开口打破了这番尴尬:“大家刚刚的表现都很精彩,还有谁想展示一番吗?”   陈慧福本就不在贤妃心中的名单上,对她来说不过是一个跳梁小丑,这么一走耳根登时清净。   众女面面相觑。   这个时候上场,有利有弊。   有利的一面是经由陈慧福这么一闹,似乎只要顺顺当当展示下来就万事大吉,可这同样是弊端。   眼下众人心思浮动,展示的才艺除非能与寇凌波的胡旋舞媲美,或者有姜姑娘令梅花盛开的神奇手段,不然就是走个过场罢了。   走过场的话,又何必去走。   季芳华起身,笑道:“姑母,侄女给您与庄妃娘娘弹一曲,还望姑母与庄妃娘娘不要嫌弃我手笨心拙。”   郁谨诧异扬眉。   原来是他表妹。   安国公府的表妹?   一想到安国公府,郁谨便如吃了苍蝇般难受。   和阿似定亲,又和阿似退亲,真是个养傻子的地方。   无论郁谨如何腹诽,季芳华大大方方走至场中,在琴架旁跪坐下来。   一曲高山流水奏完,虽没有出神入化的造诣与技巧,却抚平了人们心头的浮躁。   季芳华冲着贤妃与庄妃的方向一礼,走向姜似那里。   那原本就是她的位置,只不过早早被姑母叫过去坐在身边,一直不好回去。   贤妃见状嘴唇动了动,这种场合不便说什么。   对这个侄女,她是满意的:人乖嘴甜,还知道救场,只可惜娘家侄女的身份注定了与燕王妃之位无缘。   想到这里,贤妃心中有些遗憾,忽然又起了个念头:倘若老四真的能争到那个位子,那么皇后之位凭什么便宜了平庸的太子妃?   到了那时,不再是她与老四一致对外,而是她该为娘家好好谋划的时候了,她的侄女为何不能当皇后呢?   贤妃思绪飞扬,只觉这个主意简直两全其美,嘴角挂上若有若无的笑。   有季芳华的救场,之后又恢复了热闹。   等众女展示差不多了,贤妃与庄妃对视一眼。   贤妃清清嗓子,笑道:“庄妃妹妹,你有没有觉得长江后浪推前浪,今日本宫果然大开了眼界。”   庄妃莞尔:“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世事原是如此。贤妃姐姐若是瞧着眼热,大可不必。”   贤妃大笑:“我一把年纪了怎么和这些花朵般的小姑娘比。只是这些孩子个个有本事,竟令我一时评不出好赖来。”   “确实如此。”庄妃微微点头。   贤妃看向蜀王与郁谨:“这样吧,今日就由两位王爷替我与庄妃选出表现最出众的几位贵女来,也好让我们准备的一些小玩意儿有机会送出去,不知二位王爷觉得如何?”   蜀王起身抱拳:“娘娘信得过,小王就大胆一选了。若是眼拙,还请娘娘与各位姑娘海涵。”   郁谨没有蜀王的谦逊,表现十分坦荡:“多谢娘娘给儿臣的机会。”   贤妃与庄妃笑而不语,众女则悄悄红了脸。   无论是蜀王的风度翩翩,还是燕王的俊美无俦,都使她们对接下来的赠花心生期待。   也不知今日入选的会有几人。   很快两名宫女各提着一只花篮上前来,篮中是数支绿梅   众女面上竭力保持着云淡风轻,实则早就默数起绿梅的数量。   一支,两支……   两只花篮中各放了六支梅花,一只花篮中的梅枝系了粉带,另一只花篮中的梅枝系了蓝带。   众女心情雀跃起来,登时有了精神。   一个花篮里有六支梅花,那就意味着两位王爷会各选出六个候选人。这样一来,在场众人会有十二人入选,机会并不小。   见宫婢在两位皇子面前站定,贤妃微微点头,示意可以开始了。   蜀王看向郁谨。   郁谨笑道:“六哥先请。”   “那为兄就却之不恭了。”蜀王抽出一枝系着蓝带的梅花,向众女走去。   随着他走近,众女的心跟着提起。   走到姜似身侧时,蜀王脚步微顿,而后继续向前走去。   他心中长长叹了口气:罢了,这是选正妃,不是挑侧妃,家世、品性这些远比容貌重要。   不能意气用事,不能让母妃失望……   郁谨紧盯着蜀王背影,微微扬唇。   老六还算识趣。   而这时,明明已经走过姜似的蜀王突然转身,大步返回来把手中梅花放到了姜似面前的白玉盘上。   去他娘的家世品性比容貌重要,说这话肯定是因为那些姑娘还不够美,更没有令含苞梅花绽放的本事! 第357章 请笑纳   蜀王把梅花放在姜似面前的瞬间,场面登时一静。   而他就在这格外的安静中清醒过来。   他干了什么?   是了,他遵循着男人的本能,把绿梅放到了全场最漂亮的那个姑娘面前。   有些羞涩,更多的是懊恼,然而再多的懊恼都无法改变一时冲动造成的事实。   蜀王心中虽波澜横生,面上到底能沉得住气,抬手轻轻摸了摸鼻子,往回走去。   还有五支梅花,能赠给五位姑娘,说起来这一时冲动算不上什么。   饶是如此,蜀王还是用眼角余光悄悄瞄了庄妃一眼,瞄见的是庄妃瞬间低沉的面容。   此时庄妃确实有些懵了。   她实在没想到向来聪慧沉稳的儿子竟然会做出如此惊人之举。   他怎么会把绿梅给了东平伯府退过亲的姑娘!   震惊过后,就是狂怒。   怒儿子色令智昏,怒贤妃脑子有病给东平伯府的姑娘下帖子。   百般情绪落到面上,只是淡淡的平静与深沉的眸光,宫中生活多年早已使庄妃这般身居高位的女人修炼到家,喜怒不形于色。   还好,六支梅花六个王妃候选,最终定出王妃的人还是她。   贵女们看着蜀王往回走,失落、吃惊、郁闷、不解等种种情绪交织在心头,到最后只剩下了酸涩:就因为姜姑娘生得美貌,蜀王就把第一支梅花给了她?这可真不公平,美貌有什么用,是能吃能喝能持家,还是能成为夫君的助力?   统统都没有,只不过一副天生得来的皮囊罢了!   贵女们这般想着,心中极不是滋味,把手中小帕子搅来搅去,搅来搅去……险些要搅成了烂布条。   而此时,郁谨只想飞身给蜀王心口来上一脚。   老六这个王八蛋,居然敢觊觎他媳妇!   不错,阿似确实样样都好,这王八蛋还算有眼光,可是再有眼光也不能觊觎弟媳妇啊,简直丧尽天良!   随着蜀王走近,郁谨渐渐冷静下来。   理智来说,蜀王此举对他来说倒是好事。   他相信庄妃与贤妃都是一样的人,见到儿子把梅花给了阿似,定然急坏了。这样一来,等他表明选中阿似时,庄妃定然会推波助澜。   啊,还是生气。   那些有眼无珠的人凭什么嫌弃阿似?总有她们后悔的一日!   垂在身侧的手死死攥紧,手背上青筋凸起,郁谨面上却冷漠一片。   他倒要看看蜀王接下来如何作死,倘若第二支梅花还给阿似,那他就真的不忍了。   眼睁睁看着心上人被别的男人挑来选去,郁谨深刻体会到什么叫忍字心头一把刀。   这种滋味可真他妈难受。   蜀王来到郁谨面对,对他笑着做出一个手势:“该七弟了。”   “不必了,六哥一道选出来好了。”郁谨淡淡道。   蜀王推辞:“这怎么行。”   二人轮流挑选才合规矩,要是他一口气把六支梅花全都送出去,岂不是成了燕王挑他剩下的。   这可不合适,传扬出去还以为他太霸道呢。   郁谨笑道:“何必这么麻烦,还是六哥选好了我再选吧,懒得一趟趟起来又坐下。”   见他坚持,蜀王只好应下来。   郁谨冷眼看着蜀王回到捧花宫婢那里,抽出第二支绿梅向贵女走去,最后把梅花放到寿春侯府的姑娘寇凌波面前,憋在胸口的那口气才消了些。   寇凌波盯着面前白玉盘中的绿梅,微微垂眸,耳根渐渐爬上红晕。   蜀王盯着少女精致的耳廓,脑海中闪过那张秀美无双却淡漠如水的面庞,心中失笑:罢了,东平伯府的姑娘生得再好,一个冰美人也没什么意思。   这样想着,他又忍不住向姜似所在方向扫去。   玫红的袄,素白的裙,纤细有度的侧影,以及精致无双的侧颜。   蜀王那点自我安慰瞬间被击碎。   他撒谎了,冰美人很有意思啊!不过是没办法拥有,自欺欺人罢了。   恢复了理智的蜀王心中轻叹一声,扬唇笑道:“刚刚二位姑娘的表现实在惊艳了小王,这两支梅花就赠给二位姑娘了,想来二位娘娘与各位姑娘不会骂小王眼光差的。”   他说得这般坦荡,而姜似与寇凌波展示的才艺确实是在场贵女中最令人惊艳的,倒是让他把第一支梅花赠给姜似的举动没有那么耐人寻味了。   庄妃面色平静,眼底闪过笑意。   她就知道她儿子是个靠谱的。   贤妃扬眉,心中颇为遗憾。   本以为能看一场笑话,谁知道没成。   对庄妃,贤妃一直心存忌惮。   明明比她晚入宫,姿色又平平,偏偏凭着会吟两句诗就得了皇上宠爱,且长盛不衰到如今。   庄妃的笑话,多年来她一直不曾看到过,真是天大的遗憾。   蜀王拿起第三支梅花,环视一番,略微迟疑,把花放到一位贵女面前的白玉盘中。   收到绿梅的贵女喜上眉梢,又竭力压抑着欢喜的情绪。   其他贵女见那贵女出身并不算顶尖,容貌亦称不上出色,心里又酸开了:蜀王把绿梅给舞姿绝伦的寇凌波和容貌出众的姜姑娘也就罢了,凭什么某某也能得了梅花?   比较起来,某某还不如自己呢。   这么一想,众女又期待起来。   蜀王既然能把梅花赠给一位各方面平平的贵女,岂不是说人人都有机会。   就在众女翘首以盼中,蜀王送出了剩下的三支梅花。   收到梅花的贵女喜出望外,没收到梅花的贵女则失落心塞。   郁谨站起身来,从面前宫婢的花篮中抽出一支绿梅。   众女立刻收拾起各种心情,紧张等着燕王会把第一支梅花赠给何人。   一般来说,已经得到过绿梅的贵女不会再得到燕王的梅花,那么剩下贵女中会有六人得到梅花,人人机会不小。   郁谨大步向姜似走去。   “请姜姑娘笑纳。”含笑拈花的少年把绿梅放到姜似面前的玉盘中。   众女微惊,贤妃嘴角笑意有些僵,而蜀王诧异过后则理解笑了笑。   但凡是个男人,谁又不想站在最高的位置,睡最美的女人。   郁谨深深看了姜似一眼,转身回去,抽出第二支梅花再次向众女走去。   众女不约而同想:莫非燕王也会把第二支梅花给寇姑娘?   两位王爷把两支梅花给表现最出众的两位姑娘,这倒说得过去。   而郁谨就在各种猜测中再次停到姜似面前,含笑放下梅花:“请姜姑娘笑纳。” 第358章 没有最惊人,只有更惊人   随着锦袍少年手中的绿梅落在姜似面前的白玉盘中,众女攸地一惊。   她们是不是看错了?   已经有性子冲动的贵女开始揉眼睛,而性情沉稳的贵女此刻也难以维持淡定。   燕王居然把两只绿梅全都给了姜姑娘?   目光微移看到离姜似不远的季芳华,不少人心中浮起一个念头:燕王是不是手滑了,这支梅花许是给安国公府季姑娘的吧?   季姑娘出身高门,还是贤妃的亲侄女,与燕王是嫡亲的表兄妹,得燕王一枝梅花理所当然。   应该说,燕王只要是个顾面子的人,六支梅花里必然有一支该送给舅家表妹,不然贤妃脸面可不好看。   此刻贤妃一张脸都拉长了,镶了宝石的长指甲抵在桌几上,发出轻微的刺啦声。   第一支绿梅给东平伯府的姑娘,她也就忍了,反正有蜀王的例子在先,年轻人欣赏美人儿乃是天性,可是第二支绿梅居然还给了姓姜的丫头,这简直让她忍无可忍!   刚刚她还想着瞧庄妃的笑话呢,谁想到眨眼间自己成了那个笑话。   庄妃险些维持不住淡然的表情。   贤妃的小儿子竟然是这样的人……   被美色冲昏了头,说起来她儿子也昏了一次,好在及时清醒过来了,燕王居然被冲昏了两次。   这样一来,因为姜姑娘表现出色而赠花的理由就说不过去了。   这是纯粹看中了姜姑娘的美色!   庄妃暗暗摇头。   燕王是这种人,她就放心了。   说起来,贤妃此刻恼火极了吧?   庄妃转眸看了贤妃一眼。   这一眼使处在爆发边缘的贤妃猛然清醒过来。   不能乱,要是一乱,就更合了庄妃的心意。   她强撑着笑笑,紧盯着郁谨接下来的举动。   姜似看着玉盘中的两支绿梅,有些意外,又觉果然是郁七能做出来的事。   她还以为能得郁七一支绿梅,然后看他如何在皇上与贤妃之间周旋,好把二人的亲事定下来,没想到他根本不做表面功夫,要把六支梅花全都给她。   是的,到这时姜似已经明白,郁谨剩下的几支绿梅必然都是她的。   不过,不给她又给谁呢,亲眼瞧着自己的男人把花给别的女人,想一想就生气。   姜似微微弯唇。   什么,明明盘中有第三支梅花?抱歉,不感兴趣的人所送之物,她自然是不放在眼中的。   见姜似弯唇,郁谨瞬间心情飞扬。   看着阿似高兴,他亦高兴。   场面已经无法再保持平静,低低的私语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好似苍蝇吵得人心烦。   郁谨全然不在意这些,一心一意做着想做的事。   “请姜姑娘笑纳。”他把第三支梅花放到姜似面前。   私语声更大,已经变成哗然。   “什么,燕王竟然把第三支绿梅也给了姜姑娘?”   有贵女喃喃:“原来燕王赠出第二支绿梅不是手滑啊……”语调拉长,带着叹息,藏不住的不甘与酸涩。   凭什么呢,怎么会有这样幸运的女子?就因为她好看一些?   蜀王的一枝梅花,燕王的三支梅花,姜姑娘这是要出尽风头吗?   又有贵女自嘲笑着:“怎么可能手滑呢,燕王就是看中了姜姑娘呀。”   “燕王会把第四支绿梅给谁?总不会还是给姜姑娘吧?”   一名贵女连连摇头:“不可能,绝不可能,哪有把四支绿梅给同一人的道理,这可是选妃宴——”   一时说漏了嘴,贵女急忙咬唇住了口,羞得面红耳赤。   两位王爷在赏梅宴上选妃虽然是心照不宣的事,说出来就有些尴尬了。   而此时,无人理会这名贵女的尴尬,众女全都死死盯着郁谨,看他把第四支绿梅赠给何人。   要是赠给其他贵女,至少还有三个机会,要是依然给了姜姑娘……不,不,燕王敢这么做一定是疯了。   而郁谨手中的第四支绿梅就这么坚定不移落入姜似面前的白玉盘中。   “请姜姑娘笑纳。”少年的声音依然平稳清澈,如被山尖上融化了的春雪涤荡过。   干净,又有种道不明的暖。   如何不暖呢,四支梅花尽归一人,足以证明了少年的心意。   “疯了,疯了,燕王一定是疯了……”一名贵女神色呆滞,喃喃道。   一旁贵女忙掩住她的口,低嗔道:“快醒醒,说什么疯话呢!”   燕王再如何,那也是皇子,岂是她们能公然随意议论的。   贤妃已经不自觉直起了身子,再无通体的淡然气度。   郁谨笑着把第五支绿梅放入姜似面前的白玉盘中。   与其他贵女面前空荡荡的白玉盘相比,姜似面前的白玉盘已经堆满了梅花。   到这时,场面再次恢复了安静。   震惊到麻木,就只剩下了眼睁睁看事情如何发展。   还会有更令人吃惊的事发生么?   这个应该不会有了,最多就是燕王把第六支绿梅也给姜姑娘罢了。   给呀,给呀,以为她们还会惊讶吗?哼,燕王能做出这么不要脸的事,再怎么样她们都不会吃惊了!   事实证明这些姑娘太天真了。   当郁谨把第六支绿梅放下,道一声“姜姑娘请笑纳”,他慢条斯理翻了翻堆满了梅枝的玉盘,抽出系着蓝色带子的绿梅,随手丢到桌几上。   众女一懵,随着他的动作移动视线,就更懵了。   燕王把蜀王赠给姜姑娘的绿梅丢到桌几上也就罢了,更过分的是居然丢到了别人的桌几上!   盯着面前桌几上的绿梅,季芳华咬了咬牙。   她这是天降横祸没错吧?   她发誓,这个表哥是她最讨厌的人,没有之一。   不过也因此,看着不远处的姜似,季芳华突然有了几分感同身受的同情。   当初三哥要死要活闹着娶平民之女,黄掉了与姜姑娘的亲事,对姜姑娘来说才是真正的无妄之灾吧。   姜姑娘当时的郁闷心情,定然胜她千万倍。   一只手伸过来,捡起季芳华面前的梅花掷到了地上。   “抱歉,没扔准。”   郁谨说完,转头对蜀王拱了拱手:“姜姑娘的玉盘中放不下这么多支梅花,弟弟就把六哥这支拿出来了,六哥不介意吧?” 第359章 挑破   蜀王还能说什么,只能干笑着道:“自然不介意。”   他心中对郁谨竟有几分佩服了:老七为了美色够拼的。   作为一个身体与心理皆正常的男人,谁不想娶个绝色的女子当媳妇,可是一位妻子要承担的义务中,取悦夫君只是最微不足道的一项,比如生儿育女,管家理事,侍奉公婆……任何一项都比前者重要。   而作为一名王妃,需要承担的就更多了。   他的王妃,绝不能只有美貌。   娶妻娶贤,纳妾纳美,这才是聪明人该有的选择。   老七把他那一支绿梅拿出来,让他有些遗憾的同时,实则松了口气。   娶一位高门贵女才是最符合母妃期待的,也最符合他的利益。   至于美人么,将来自然可以凭着心意挑选几个容貌出众的侧妃侍妾。   在满场呆滞迟缓的视线中,郁谨施施然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下来。   不知何时已经站起来的贤妃身子微微一晃。   老七这个混账东西都干了些什么?   她一定是在做梦,不然怎么会见到如此荒唐的事?   手心的刺痛感使贤妃醒过神来,脸色沉得能滴水。   不是做梦,老七这个混账不但干了这么荒唐的事,还没事人般回去坐着了,到底有没有把她这个母妃放在眼里?   她已经可以想象,今日赏梅宴一结束,她立时就要成为宫里宫外口中的笑话,还要带累老四脸上无光。   贤妃气得发抖,却不能在庄妃面前跌份,深深吸了一口气,缓声道:“燕王,这样的场合怎么能胡闹呢?”   把郁谨刚才的惊人之举归为少年的胡闹,在贤妃想来,倘若郁谨有一分识趣,也该知道下台阶。   贤妃死死盯着郁谨,眸光灼灼带着警告。   郁谨起身,冲着贤妃朗声一笑:“娘娘说笑了,儿臣又不是孩子了,这么严肃的场合怎么会胡闹呢。”   贤妃用力咬了一下唇,一字字道:“在场这么多姑娘皆是天之骄女,刚才的才艺展示亦不乏出色的,你把六支梅花全都赠给姜姑娘一人,这对其他姑娘可不太公平。”   郁谨笑了。   丰神俊朗的少年,清冷干净的气质,再加上刚刚惊人的举动。   这样的燕王,众女不得不承认,迷人极了。   还有什么比一个样样都好的男人对所有女子不屑于顾,独独钟情一人更令人心动呢?   季芳华冷眼瞧着众女反应,以手托腮,默默翻了个白眼。   这些傻子啊,任一个男人再好,眼里看的是别人,纵有千般好又与你有什么关系。   何况她这个表哥只有讨厌,到底哪里好了。   说起来她三哥也好讨厌,看来看去,竟都不如姜姑娘有趣。   郁谨笑过,声音不高不低,落在众女耳中却格外清晰。   他几乎是带着叹息说:“娘娘,这世间的事,何来绝对的公平?”   贤妃一怔,一时竟说不出心中感受。   这一瞬,她突然想到了许多。   比如承载了她所有期待的老四,比如让她恨不得没出生过的老七……   老七不论多么不靠谱,这句话却没说错:这世间的事,何来绝对的公平。   是啊,多不公平,她生了两个皇子,其中一个一出生就克得皇上重病,结果不但没有享到育有两位皇子的风光,反而受了诸多耻笑与冷落。   到如今,还不如只有一个皇子的庄妃得圣宠。   郁谨摊开手,从容又坦荡:“儿臣就觉得这些绿梅赠给姜姑娘最合适,若是为了所谓的公平把绿梅赠给别的姑娘,这不是让儿臣昧良心嘛,这样其实对其他姑娘来说才是不公平吧?”   他停顿了一瞬,扬声道:“在儿臣看来,这不是公平,而是可笑。”   选妃选妃,选你妹的妃,他的媳妇凭什么要别人做主。他偏要把六支绿梅全都给阿似,没有了其他候选,看贤妃如何挑选。   贤妃气得脸发青:“什么可笑不可笑,这难道是选才女的花宴?这是选妃宴!”   震怒之下,贤妃忍不住把赏梅宴的那层遮羞布扯了下来。   众女立时垂眸低头,面颊发热。   放到平时,她们都是千娇百宠的贵女,哪怕被皇家挑选,一旦挑明了还是免不了难堪。   郁谨高高扬眉,装出几分惊讶,而后笑出一口白牙:“若是这样,儿臣就更不需要把六支绿梅分赠六位姑娘了,毕竟儿臣只有一个人,又不需要六个媳妇。”   扑哧一声,季芳华竟忍不住笑了一声,忙用帕子掩口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姜似垂下眼帘,遮住满眼的笑。   扯歪理扯得如此理直气壮,大概只有郁七一家,别无分号。   众女听着郁谨的歪理竟下意识点头,而后才觉不对:点什么头啊,燕王妃之位还没掺和呢,就这么飞了!   贤妃也是傻了眼,有种被逼到绝路上的感觉。   选妃宴最终只选出一个人,简直闻所未闻。   这要放到别人身上她还能当个乐子笑一笑,可放到自己儿子身上就不那么美妙了。   可是这样的场合又不能完全扯破脸教训老七。   贤妃仿佛被打了一闷棍,有火发不出,紧攥着手道:“你只需要一个媳妇不假,可婚姻大事自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皇家也不例外。王妃之位怎么能由你直接定下来,此事还需要本宫与你父皇好生商议才是。”   郁谨诧异且委屈:“先前父皇答应儿臣未来的燕王妃会令儿臣称心如意,母妃也是这般答应的,现在怎么竟与先前应下的不一样了?”   贤妃一滞,气得浑身微微颤抖,有种心肝肺要气抽筋的感觉。   老七这个混账,难怪那天破天荒进宫来,原来是给她设套呢!   还不止给她设套,更早的套傻皇上早钻进去了!   搬出景明帝来,贤妃一时没了言语。   有皇上那么一点头,除了姓姜的丫头,她选任何贵女老七若是来句不称心如意,那她不等于被架到火上烤?   贤妃下意识向姜似望去。   红袄素裙的少女,令她仿佛看到了昔日京城第一美人的风光。   绝对不成!   哪怕今日拼着丢些面子,也不能被老七逼着选姓姜的丫头当儿媳! 第360章 皇上驾到   贤妃扫量着姜似,一个个字仿佛从牙缝中挤出来:“能不能称心如意,可不是见一面、看一眼觉得欢喜就成的,两个要过一辈子的人,想称心如意需要注意的事且多着呢。”   已经到了这个份上,她完全有理由对姓姜的丫头甩脸色了,且不会让人说她不够大度。   一个小姑娘,居然能引得两位皇子赠花,这已经不是适合嫁入皇室的人选,更何况还迷得燕王把所有绿梅都给了她一个人。   这是要干什么?当红颜祸水吗?   郁谨姿态越发慵懒,淡淡道:“若是见一眼都堵心,还谈什么一辈子?照娘娘的说法,岂不是所有人都要走到人生尽头才能评议这一生是否称心如意了?”   众女:啥意思?燕王看她们一眼就觉得堵心?   一时间杀气冲天。   郁谨无视贤妃越发难看的脸色,笑道:“总之儿子现在十分称心如意,相信在父皇金口玉言的祝福下,以后也会称心如意的。”   贤妃心一横,干脆垂下眼,沉沉道:“称心如意不代表随心所欲,总之这般不合规矩的事本宫不答应。燕王要么把六支绿梅重新赠给六位姑娘,要么就等着本宫回头替你安排吧。”   一句话直接说死了,场内顿时一片寂静。   郁谨定定看着贤妃,眸光深如幽潭。   贤妃动了动眉梢,心中冷笑:老七莫非还敢当众顶嘴不成?要是那样,她就更能死死拿捏他了。这个儿子,不给点颜色瞧瞧半点不把她这个母妃放在眼里。   “贤妃姐姐,何必与小辈计较这么多。今日赏梅本来是件令人快意的事,依我看呐,人生若能称心如意是件大幸事。”庄妃适时开口。   贤妃气得想抓花庄妃那张寡淡的脸。   庄妃这个贱人,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什么叫人生若能称心如意是大幸事?这是讽刺她为难自己儿子吗?   哼,要是蜀王把六支绿梅全都给了姓姜的丫头,庄妃还能这么说,她就对庄妃一个大写的“服”。   贤妃笑笑:“庄妃妹妹误会我了,我怎么会与亲儿子计较,而是替他好好打算,就如你替蜀王好好打算是一样的。”   庄妃笑了笑,不再与贤妃言语交锋。   无论如何,今日这场闹剧她已经看完了,贤妃的笑话想必会在宫中传许久。相较之下,儿子赠一支绿梅给姜姑娘完全不算什么。   庄妃眼角余光扫了郁谨一眼,暗叹道:感谢燕王衬托出儿子的沉稳来。   贤妃绷着脸,挠心挠肝的难受。   要不是老七犯浑,她也可以像庄妃这样淡定看热闹。   真是气煞人也!   “皇上驾到——”一声高唱,顿时引得众女一阵骚动。   皇上怎么会过来?   贤妃与庄妃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出几分愕然。   给皇子选妃这种场合,皇上从没凑过热闹。   再者说,堂堂天子凑这种热闹很奇怪啊,传到御史耳里定然会觉得皇上吃多了。   贤妃腹诽着,就见一道熟悉的明黄身影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大太监潘海。   景明帝环视一圈,目光落在郁谨身上,而后收回目光向二妃走去。   郁谨微微扬唇。   父皇来得还算及时嘛,不枉他来这边之前去父皇面前晃了一遭。   在满场高呼万岁声中,景明帝对二妃虚扶一把,示意众女不必多礼。   有皇上在场,众女皆垂眸低首,连呼吸声都放轻了些。   她们虽是高门之女,可除了极少数与皇室沾亲带故的,大多数贵女这是第一次得见天颜。   原来皇上也是一个鼻子两只眼,鬓边有了白发。不过皇上到了这个年纪依然儒雅不凡,不像她们的父亲或是挺着个大肚子,或是脑袋可以照亮,足以令人对皇子们的未来心生期待。   “皇上怎么过来了?”贤妃开口问,虽然竭力掩饰,可发僵的笑意还是令景明帝有所察觉。   景明帝下意识瞥了郁谨一眼,不动声色道:“朕听说有位姑娘能令含苞的梅花绽放,心生好奇,过来瞧瞧。”   都怪老七这小子。   他那么多儿子,成亲的也有五个了,哪个选妃时都十分淡定,独独这个老七一大早跑到他面前打转。   他忍不住问怎么了,这小子说父皇啊,万一选妃宴上没有称心如意的姑娘可怎么办啊?   他气得一脚就踹了过去。   什么选妃宴,人家是赏梅宴!   当然,办赏梅宴的目的就是选妃,可也没见说得这么直白的啊,还有没有一点皇室的矜持了。   踹完了,看着那小子捂着屁股一脸倒霉可怜样,他随口说若是这次没有称心合意的,那就再办一次赏花宴,臭小子这才眉开眼笑走了。   景明帝回忆着那张笑脸,是他从未见过的灿烂坦荡。   真是野生野长的孩子,无论是生气还是高兴都如此鲜活,鲜活得令他忍不住多看一眼,好似看到了城郊祭天的行宫外那片肆意燃烧的红云。   哪有脸皮这么厚的小子,这是想媳妇想疯了吧,说不定到现在还是个生瓜蛋子。   景明帝突然好奇起七儿子的私事来,招来潘海一问,果然听潘海说燕王府中没有任何侍妾,甚至连婢女都不多。   景明帝一听,登时多了几分理解。   难怪了,其他皇子满了十四岁就会安排宫女伺候,这也算是一种教育。   景明帝本来对赏梅宴没有关注,因着郁谨来了一遭,忍不住命潘海派人去瞧瞧。   他挺好奇这次赏花宴上那小子有没有合心意的姑娘,毕竟再举办一场花宴花的还不是他私库里的银子,心疼咧。   谁知内侍回话,居然听到了一桩奇事:有位姑娘不知施展了什么仙人法术,竟令含苞的梅花绽开了。   他当时就要过来,只恨潘海老东西死命拦着错过了好戏!   听了景明帝的话,贤妃睃了潘海一眼。   潘海抬眼望天。   他有什么办法,他也很绝望啊!   越发觉得气氛古怪,景明帝笑问:“那位会仙人法术的姑娘是谁家的啊?”   贤妃紧抿着唇,快要维持不住脸上笑容。   庄妃笑道:“回禀皇上,是东平伯府的姑娘。” 第361章 皇上那颗好奇心   东平伯府?   东平伯府!   景明帝下意识摸了摸下巴。   咦,这不是他听说了好几次的那个东平伯府嘛。   景明帝登时来了精神。   实话实说,他对那位格外倒霉的姜四姑娘好奇许久。   眼睛扫着贤妃与庄妃,景明帝暗暗想:不知哪个妃子这么善解人意,居然把东平伯府的姑娘给请来了,也不知是不是那位四姑娘。   清了清喉咙,景明帝露出个自然的微笑:“是东平伯府行几的姑娘啊?”   “是四姑娘。”庄妃笑着道。   贤妃一言不发,心中突然有了不妙的预感。   庄妃这个贱人,这种时候添什么乱!   郁谨冷眼旁观贤妃的神色,心底冷笑。   果然不出所料,老六那一支绿梅送出,立刻使庄妃成了他的帮手。   景明帝一听庄妃的话,心里乐了。   真是他想瞧瞧的那位姜四姑娘。   嗯,来都来了,不看白不看!   “人呢?”   庄妃仔细看了景明帝一眼,心道:若不是见皇上这么一本正经的模样,她真的会多想的。   姜似越众而出,对景明帝盈盈一礼:“臣女见过皇上。”   一道温和的视线落在她身上。   姜似并无多少紧张。   天子虽高高在上,可前世她见过不少次,抛开威严的一面,私下算是位可亲的长者。   呃,古怪且可亲的长者。   姜姑娘默默补充一句。   看着盈盈施礼的少女,景明帝嘴唇翕动。   他要是说一声抬起头来看看,是不是显得老不正经?毕竟这是选儿媳妇的花宴。   景明帝面上越发严肃,不紧不慢道:“你就是能使含苞梅花盛开的小姑娘?”   “正是臣女。”姜似不卑不亢应道。   贤妃有些失望。   还以为见了皇上,姓姜的丫头会慌得语无伦次,没想到居然如此淡定。   她讨厌这种淡定。   一个小姑娘有什么底气淡定?说白了不就是自恃美貌容易让人另眼相看嘛。   这样的女子,她见多了。   “能令花苞绽放,岂不是仙人法术?”   姜似笑道:“只是雕虫小技罢了。”   “姜姑娘可否让朕一观?”   景明帝这般说着,身旁内侍立刻去折梅枝。   开玩笑,皇上虽是询问的语气,真要拒绝那就不是不识好歹,而是作死了。   见内侍把缀着数点花苞的梅枝折来,景明帝再问:“不知还需要什么?”   “还需要盛着清水的琉璃瓶。”庄妃笑着插话。   贤妃用力握着折断的长指甲,目光恨不得化成尖刀,戳庄妃几下。   谁让庄妃这个贱人抢答了!   庄妃弯唇含笑。   看贤妃如此吃瘪,还真是神清气爽。   她忽然觉得姜姑娘有几分可爱了,当然,前提是不能是她儿媳妇。   内侍立刻又取了盛着清水的琉璃瓶来,看向姜似。   姜似微微抿唇,沉默了一瞬才道:“把梅枝放入琉璃瓶中就行。”   她声音轻盈,透着干净冷清的质感,像是上好的玉石相击。   郁谨不自觉皱眉。   为何觉得阿似不太高兴?   姜似确实有些小小的不爽。   一个人主动展示技艺,博得满堂惊艳会觉得得意,而被动做这些,就有些不是滋味了。   像是耍猴给人取乐子。   好在是皇上,耍猴似乎也没啥丢人的。   姜似很快想开,面色依然淡淡。   她这般冷淡,景明帝反而来了兴趣。   很久没见过这么有意思的小姑娘了。   美貌固然出众,但他当了这么久的皇帝什么绝色美人没见过,他是觉得这小姑娘够胆子。   她刚刚是给他脸子瞧?   可他什么也没干啊,等会儿要是不能让他看到奇景,他要翻脸生气了,不惯这些小姑娘无理取闹的毛病。   景明帝这般寻思着,就见少女素手轻抬,莹白指尖缓缓从花苞上拂过。   哪怕刚才已经见过,众人依然忍不住凝神屏息,目光灼灼。   那般如梦如幻的奇景,委实是看多少次都不够的。   “花开——”   随着少女素手拂过,红梅点点而开。   景明帝蓦地睁大了眼,闪过孩子般的新奇。   居然真的开花了?   “是水温的问题吗?还是水中放了什么——”   “咳咳!”潘海用力咳嗽一声。   景明帝恢复了一脸严肃:“姜姑娘好本事。”   啊啊啊啊,好奇。   潘海:“……”醒醒,您是皇上!   身为一位帝王的矜持,景明帝不好作出刨根问底的举动,赞了姜似一声后又把视线落到蜀王与燕王那里。   姜似见状屈膝一礼,默默退回去。   “听说你们两个是今日赏梅宴的评判?”面对儿子,景明帝习惯性板着脸问。   蜀王笑着给景明帝行了个礼:“正好赶上。两位娘娘抬爱,让儿子们凑个热闹。”   景明帝瞟了郁谨一眼。   这小子不是担心寻不到称心如意的姑娘嘛,到底寻没寻着?   他下意识扫向摆在众女面前的白玉盘。   按惯例,皇子会把梅花放到中意姑娘的玉盘中。   他当年也是这么过来的,不过放的不是梅花,而是芍药。   到现在他还记得那芍药开得格外娇艳,他把它放到了一眼就相中的姑娘面前。   他看中的那个姑娘后来成了他的王妃,再后来成了他的皇后。   再到后来,她死了……   景明帝收回思绪,目光突然顿住。   一盘绿梅几乎要晃花了他的眼。   定了定神,景明帝确定没看错。   这是什么情况?   到底忍不住好奇,景明帝问道:“姜姑娘的玉盘中为何有多支梅花?”   贤妃脸一热。   老七就没给她长过脸!   不过皇上既然知道了,老七那点小心思就更别想了,省得她多费口舌。   贤妃自我安慰一番,觉得好受了些。   郁谨笑着道:“儿子送的。”   蜀王垂眸,几乎不忍看景明帝的表情。   能把这话在父皇面前说得如此理直气壮,他要给老七跪下了!   不知道父皇是要罚老七禁闭呢,还是年俸呢?或许减一块封地都是有可能的。   老七也是倒霉,被父皇撞个正着。   不过这样才好,他心理平衡点。   “全部?”景明帝声音微扬,听着都走音了。   郁谨笑容越发灿烂:“是啊,全部。多亏了父皇金口玉言,儿子真是白担心了。” 第362章 帝王心   景明帝脸一沉:“胡闹!”   这傻小子也太实在了,就算遇见十分中意的,就不知道掩饰一下吗?   贤妃适时开口:“皇上息怒,臣妾刚刚已经说了燕王,让他重新赠花。”   在皇上面前,她不信这逆子还敢犯倔。   郁谨嘴角微扬,讥讽一闪而逝,很快换上了纯良无辜的表情:“送出去的东西岂有收回来另送他人的道理?这些花儿臣既然已经送给姜姑娘,断不会再送给别人了。”   “当着你父皇的面,还这么放肆——”   景明帝摆摆手,示意贤妃不要急着发火,沉声问道:“老七,你为何要把绿梅全都赠给姜姑娘一人?在场这么多姑娘,就没有一个的才艺能入你的眼吗?”   郁谨笑道:“儿臣是粗人,瞧着每位姑娘的展示都好极了,实分不出高低来。之所以把绿梅都赠给姜姑娘,是瞧中了姜姑娘其他方面的长处。”   众女听了心中叹息:姜姑娘令梅花绽放的手段,委实太出风头。   贤妃冷笑:“不过是施了个障眼法令梅花开了,就让你犯糊涂了?燕王,你这般见识,可让本宫失望了。”   郁谨听得心中冷笑连连。   让本宫失望?   脸真大,活像他在乎似的。   景明帝听得也不高兴。   什么叫使了个障眼法?到现在他还想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呢。   贤妃说得轻巧,怎么不给他使个这样的障眼法瞧瞧?   “不是啊,娘娘。儿臣刚刚不是说了,各位姑娘先前展示的才艺都好极了,分不出高低来。儿臣把绿梅全送给姜姑娘,只有一个特别简单的原因:一瞧见她就觉得称心如意。”   蜀王听着嘴角微抽。   老七净说大实话了,谁瞧着大美人儿不称心啊!   “皇上,您瞧瞧,燕王实在——”   景明帝脸微沉:“好了,只是赠个花而已,何至于如此兴师动众?花宴既然已经结束,那便散了吧。”   贤妃真是越发啰嗦了,当着这么多贵女的面教训皇子能有什么好,有话就不能关起门来说?   被景明帝这么一说,贤妃脸上阵阵发热,一扫郁谨平静无波的模样,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强撑着道:“皇上说得是,赠花也不算什么。”   皇子赠花选出王妃候选只是惯例,又不是明文律条,最终定下哪家的姑娘为王妃可不是皇子拿主意。   决定权最终还是捏在她手里。   贤妃这么一想,又觉先前确实急躁了,都怪老七这混账做事太荒唐让她乱了阵脚。   想通这些,贤妃笑意舒展了些。   众女在内侍的引领下往外走,没收到绿梅的贵女不约而同想着一件事:听皇上与贤妃的意思,燕王赠花也不作数了?这么说,她们还是有成为燕王妃的机会?   燕王瞧中姜姑娘不过是一时瞧上姜姑娘的美色而已,她们若是成了燕王妃,对燕王温柔以待,再给燕王挑几个绝色的侍妾通房,不愁拢不住燕王的心。   男人贪新鲜,从父兄那里她们见多了。   无论如何,在皇上与娘娘那里她们的胜算定然比姜姑娘大,谁让姜姑娘出身寻常,还退过亲呢。   有了这个念头,众女被姜似与郁谨双重打击的心情好受了些。   不错,赠花算什么,只要皇上和娘娘不赞成,燕王妃怎么都轮不到姜姑娘来做!   长亭空荡下来,只剩下景明帝与二妃。   庄妃相当识趣,淡然道:“皇上,臣妾先告退了。”   “嗯。”景明帝微微点头。   对庄妃,他向来是满意的。   聪明事少话不多,妃子们要都像庄妃这样,他耳根子就清净多了。   只剩下景明帝与贤妃二人,景明帝说话就随意了:“爱妃刚刚何必发如此大的脾气?老七从小长在宫外,没什么城府,算不上大毛病。”   “皇上,那也不能由着他胡来啊。您瞧瞧,他把梅花全给了姜姑娘,说到底还是重美色。眼皮子这么浅能有什么出息……”   景明帝听了眉梢一动。   老七一个闲散王爷,一辈子富贵荣华享用不尽,还想有什么大出息?   再有出息,那是要当太子吗?   景明帝是个性情和软的人,特别是在后宫,总是一副好脾气的样子,这便给了许多嫔妃错觉,以为这位帝王是个心思少的。   殊不知景明帝心思格外多,对某些事可以完全不在意,而对涉及根本的事,那是一万个警惕。   他的太子早早没了母后,而皇子们又多,莫非这些小王八羔子以及他们的母妃还不死心?   景明帝再看贤妃,心中就存了审视。   贤妃还在滔滔不绝数落郁谨,越说用词越尖刻:“臣妾也不指望老七能像老四那般懂事,可是他这样由着性子胡来,又半点不把我这个母妃放在眼里,也太不像话了……”   景明帝皱眉,蓦地想到了早上的情形。   俊逸无双的少年站在他面前,微微红着脸,眼神明亮满怀期待:“母妃也答应儿臣了,这次赏花宴上定然给儿臣选一个称心如意的媳妇。有父皇与母妃的话儿臣就放心了,没想到父皇与母妃待儿臣这样好……”   呵呵,老七觉得母妃好,一心盼着能让他称心如意,却不知他的母妃此时正把他说得一无是处……   景明帝越想越不是滋味。   “一个退过亲的姑娘,就因为生得好看,他就眼巴巴想求着当王妃,简直是妄想,还有没有把皇室的尊严放在眼里了——”   “够了!”景明帝出声打算了贤妃的埋怨。   生得好看难道不是个大优点吗?宫里这些妃子若是生得歪瓜裂枣能被选进来?   再者说,想娶个好看的媳妇怎么就是妄想了?   景明帝突然一愣。   是啊,老七要是有别的心思,挑选王妃怎么会只重样貌呢?可见是个老实的。   “朕觉得姜姑娘不错。”   出身寻常,容貌好,老七瞧着称心,这不是挺好嘛。   “皇上!”贤妃惊了,不可思议望着景明帝。   老七被美色冲昏了头脑,皇上也被美色冲昏了头脑吗?   她听到了什么!   “皇上,姜姑娘退过亲!” 第363章 许你称心如意   贤妃都要抓狂了。   她都听到了什么,皇上居然觉得姓姜的丫头不错!   一个退过亲且出身寻常的丫头,放在王妃的位置上,居然觉得不错?   祸水,姓姜的丫头绝对是祸水!   贤妃瞧着景明帝的眼神十分微妙。   当年就有皇上要把苏氏弄进宫来的传言,可见是真的了。   景明帝敛眉。   贤妃那是什么眼神,莫非以为他被美色冲昏了头?   他是那种人嘛,他只是一个能宽容被美色冲昏头的儿子的父亲而已。   毕竟,谁没年轻过呢——   “皇上可能不知,东平伯府的这位姜姑娘曾与安国公府的公子定过亲,去年初才退了亲……”   景明帝淡淡道:“呃,这件事朕知道,姜姑娘退亲说起来还不是你侄子胡闹。”   贤妃一滞,抿唇道:“老七虽是宫外长大的,可到底是皇子,怎么能娶一位退过亲的女子当王妃呢——”   景明帝不以为意道:“退过亲也不算什么大事。先祖的皇后还曾嫁做人妇呢,甚至与前夫生养了两个孩子,后来不是照样帝后携手共创盛世,传为佳话?”   景明帝提到的先祖是大周朝第三任帝王丰德帝。   丰德帝还在潜邸的时候,看中才卖身进府的一位婢女,收到身边当了侍妾。   而这名婢女原本是嫁过人的,一家人逃难进了京城,活不下去,夫君把她卖进了王府。   合该这名婢女有着惊天造化,丰德帝就是瞧中了她,如珠似宝宠爱着,从此后院再没进过新人。   等后来太子病故,丰德帝成了新太子,登基为帝时恰好正妻于前两年病故,皇后之位暂时空悬。   之后任由百官劝说,丰德帝就是不娶继妻,等过了三年把朝廷上下掌控在手里,直接宣布立婢女为后。   当时反对声铺天盖地,劝谏的御史撞死了好几个,丰德帝愣是不为所动,甚至决然斩杀了两名言官。   百官噤声,再无人敢提反对立婢女为后的事。   此后国运昌隆,迎来一番太平盛世,世人渐渐对帝后只剩赞美,再无人提起皇后的出身。   更令人叫绝的是,皇后的前夫还得了一个闲职,与前夫所生的两个孩子亦有好前程。   这段百多年前的奇闻,贤妃当然是知道的。   见景明帝拎出这一段来搪塞,贤妃凤目微挑:“这怎么一样——”   这世间只有一个纯容皇后,姓姜的丫头如何能比?   景明帝微笑:“是不一样,姜姑娘至少没出嫁呢。爱妃啊,给老七选王妃又不是挑太子妃,只要他自己瞧着喜欢,差不多就得了……”   贤妃脸色发青,气得嘴唇直抖:“皇上,臣妾绝不要老七娶这么个女人当王妃——”   景明帝骤然沉下的脸色使贤妃下意识停下了后面要说的话。   她许久没这么失态了,实在是这对父子的所为一个比一个惊人,让她难以自控。   “爱妃瞧不上姜姑娘,莫非要给老七挑个样样顶尖的名门贵女?朕当初替太子选太子妃,也没如此费心。”   太子妃是礼部尚书杨得光的孙女,而杨得光在他心中是将来入阁拜相的人选之一,选他的孙女为妃是为了让太子将来处理朝政更得心应手一些,不要像他当年那般步履维艰。   太子妃的出身固然不错,但别的方面要说都出挑就没有了。   贤妃听景明帝这么说,心中一凛。   皇上这是对她有了猜疑?   不错,眼瞧着太子不是个争气的,又没有亲娘护着,她当然动了心思,可这心思不是为老七动的。   她想让她的儿子当皇上,她还想当太后,而那个儿子是老四,与老七半点关系都没有。   贤妃轻轻抿唇。   难道为了老七这么个不把她放在眼里的混账东西,她要坚持己见,让皇上对她存了戒心从而影响到老四的前程?   这可万万不成!   贤妃心念急转,缓了语气:“臣妾不是这个意思,老七的王妃如何能与太子妃比呢?既然皇上您觉得姜姑娘不错,那把她定给老七也成,一切都依皇上的意思。”   贤妃说着这话,心中如吃了苍蝇般难受。   说到底,她只是个妃子,所有荣光全都是来自皇上,一旦与皇上意见相左,就由不得她不服软。   要是皇后就好了,至少有底气与皇上斡旋,而要是成为太后,那连一国之君都要敬着,哄着。   贤妃心中火热。   为了老四,她暂且退一步,早晚……早晚有能扬眉吐气那一日!   自我安慰过后,贤妃彻底平静下来。   景明帝瞧着舒服许多,笑道:“姜姑娘既然能得到你们的请帖,可见各方面是没有问题的,爱妃就把心放回肚子里吧。以后有一个会变戏法的儿媳哄你开心,岂不是有趣?”   贤妃忍下翻白眼的冲动,淡笑道:“皇上说得是。”   有你妈的趣!   真真是气死她了,给她强塞一个这样不上台面的儿媳妇也就算了,还要她欢天喜地表示接受!   特别是花宴上当着那么多贵女的面她明明白白表示不满,最后又成全了姓姜的丫头,想想就觉得脸都丢尽了。   “这样吧,朕再问问老七的意思,婚姻大事还是不能马虎了。”   贤妃用力攥着手中断裂的指甲,一字字道:“皇上说得是。”   刚刚说她时,说差不多就得了,现在又说不能马虎了,皇上到底想怎么样?   不多时郁谨被潘海请进来。   “父皇,母妃。”一进来,郁谨便恭恭敬敬行礼。   贤妃没吭声。   “老七,你瞧着姜姑娘称心如意,可是想要她当王妃?”   郁谨咧嘴笑:“还是父皇明白儿臣的心意。”   心底已是乐开了花。   “但是姜姑娘退过亲,你现在瞧着她颜色好不介意,焉知以后呢?到时候觉得不称心如意,是不是要怪朕金口玉言不顶用了?”景明帝望着郁谨,一脸严肃,“给朕一个你不在意这些的理由。”   郁谨静默了一瞬,笑道:“别人眼瞎丢了的金子,还不许有眼光的人捡回家吗?”   景明帝大笑:“那好,既然你这么说,朕就许你一个称心如意,让姜姑娘给你当王妃。” 第364章 受惊吓的冯老夫人   郁谨大喜:“多谢父皇,多谢母妃!”   见他激动行大礼,景明帝弯了弯唇,抬脚踹道:“没出息!”   而后眼风一扫贤妃。   贤妃强笑着:“这样的大事,旨意一时没下就不要透出风声了。”   “儿臣明白的。”   “滚吧,滚吧。”景明帝摆摆手。   见郁谨走路发飘,景明帝摇摇头,对贤妃笑道:“看把老七高兴的,这小子真是个实心眼,一点沉不住气。”   “皇上说得是。”贤妃第三次从牙缝挤出这几个字。   “那就这样,等蜀王妃的人选定了,朕把旨意一道传下去,后面的事爱妃好好操持一番。”景明帝交代完,背着手往外走去。   潘海上前一步挑开挡风的锦帘。   春寒料峭,梅香袭来。   景明帝抬眼看了一眼灰蒙蒙的天,心中有些怅然。   在这偌大的皇宫呆久了还真是无趣啊,姜姑娘要是成了他儿媳妇,岂不是时而就能瞧瞧她变戏法?   马车中的姜似突然打了个喷嚏。   “姑娘着凉了!”阿蛮紧张不已,忙拿了帕子递给姜似擦拭。   姜似接过帕子擦拭一下,摆了摆手:“没有着凉,不必大惊小怪的。”   好端端为何会打喷嚏?总觉得有人在打她的主意。   阿蛮凑过来,一脸神秘兮兮:“姑娘,在宫里怎么样啊?”   皇宫不比别处,如阿蛮这样的丫鬟连进里面的资格都没有,只能在内城边候着。   阿蛮憋到出宫,终于忍不住打听。   “还行。”姜似笑着回了两个字。   “姑娘,还行是什么意思啊?”   姜似笑盈盈:“就是还行。”   她没丢脸,也没吃亏,还收了郁七好多漂亮的梅花,当然还行。   至于能不能成为燕王妃,不是她能决定的,亦没必要为此患得患失。   “那您收到皇子的梅花了吗?”阿蛮捂着脸问。   她都打听过了,今日的赏花宴,两位王爷中意哪位姑娘就会赠给这位姑娘一枝梅花。   她们姑娘这么好看,得两支梅花不难吧?两位王爷又不瞎。   哼,说来就生气,当时那些贵女的丫鬟还讽刺她家姑娘为何能被邀请,一群没眼力的傻子。   姜似含笑道:“收到了。”   “几支几支?”阿蛮眼睛晶亮。   姜似也没逗弄小丫鬟的心思,笑道:“六支。”   “啥?”阿蛮眼一眨。   姜似闭了眼,不再说话。   阿蛮猛摇姜似胳膊:“姑娘,真的是六支?婢子没听错吧。”   “嗯,是六支。”姜似无奈睁开眼。   阿蛮捧着脸尖叫:“姑娘好厉害!”   还是姑娘争气,等回来有机会见到那些小蹄子,她要狠狠炫耀回去,让她们瞧不起人!   冷静下来,阿蛮掐了一把脸:“可只有两位王爷,姑娘怎么会收到六支梅花?”   “燕王把花都给我了。”   “姑娘真的太厉害了!”阿蛮眼睛发亮赞美着。   冯老夫人早早打发了人在大门口守着,一见伯府的马车回来,立刻飞奔进慈心堂禀报。   “老夫人,四姑娘回来了!”   冯老夫人豁然起身:“把四姑娘请到慈心堂来!”   见下人往外走,冯老夫人又把人喊住:“大老爷回来了么?”   “大老爷还没回来。”   冯老夫人这才放下心来。   想到姜安诚,她就一阵头疼。   还好四丫头收到帖子的这两日老大出门了,不然且有得烦。   母子这么多年,冯老夫人也算十分了解长子脾气了,知道这种对别人来说十分光彩的事长子定会避之不及。   也不知道这个儿子随了谁,半点上进心都没!   冯老夫人腹诽着,就见一袭淡绿斗篷的少女走了进来。   她忍下起身的冲动,淡淡道:“回来了。”   姜似解下斗篷交给一旁的丫鬟,上前微微一福:“祖母。”   冯老夫人仔细打量着才进门的孙女,只见对方面上一派平静,瞧不出半分端倪。   她只得开口问道:“宫中如何?”   “还好。”姜似回道。   冯老夫人皱眉。   还好是什么意思?   “有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儿惹贵人不快?”   姜似淡淡笑着:“只是应娘娘的提议表演了才艺。”   冯老夫人点点头。   听起来还好。   “行了,在宫里循规蹈矩就好,你一早出门也累了,回去歇着吧。”冯老夫人有心问问孙女有没有得到皇子赠花,可见姜似这般平静,打消了念头。   能收到宫中请帖已经是造化,四丫头这样的条件怎么可能得到皇子赠花呢。   问这个,不过是给自己找没趣罢了。   冯老夫人闭上眼养神。   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怎么?”见大丫鬟阿福带着个耳房里守炉子的小丫鬟进来,冯老夫人问道。   “老夫人,翠儿从阿蛮那里听到了一点四姑娘的事。”   冯老夫人看向小丫鬟。   “说呀。”阿福拍了小丫鬟一下。   小丫鬟有些激动:“回禀老夫人,阿蛮刚才在耳房对婢子说……四姑娘在赏梅宴上得了六支梅花!”   “胡说!”   冯老夫人一声斥,小丫鬟立刻吓得噤声。   “去把四姑娘请回来!”   姜似还没有走到海棠居就被请回了慈心堂。   “不知祖母还有什么吩咐?”   冯老夫人上上下下打量着姜似,沉默着。   这样的沉默或许会令许多小姑娘胆战心惊,姜似却不为所动。   冯老夫人一拍桌子:“四丫头,你可知但凡涉及皇家的事,胡言乱语是可能掉脑袋的!”   姜似愕然:“不知孙女胡言乱语了什么?”   “你那个丫鬟阿蛮说你得了六支梅花?”   “是啊。”   冯老夫人眼角皱纹都撑开了:“你说什么?”   “孙女说是啊。”   “你,你真得了六支梅花?”   姜似笑笑:“祖母若是不信,随便打听一下也就知道了,发生在赏花宴上的事瞒不住人。”   冯老夫人眼睛忘了眨。   四丫头都这么说了,那这事就是真的了?   缓了口气,冯老夫人眉头皱紧:“刚刚为何不说?”   姜似理直气壮:“您没问。”   冯老夫人顾不得生气,急声问:“六支怎么来的?”   “全是燕王送的。”   冯老夫人沉默片刻,跌足长叹:“麻烦了!” 第365章 翻脸   倘若姜似只收到一支梅花,那冯老夫人会十分欢喜。   反正没有机会成为王妃,能得哪位王爷一枝梅花,至少证明孙女是个出挑的,这也是东平伯府的光彩。可是,四丫头不是得了一支梅花,甚至不是两支梅花,而是六支梅花!   不管燕王如何想的,竟把六支梅花全都送给四丫头一人,真正被推到风口浪尖的是四丫头,是东平伯府。   一个姑娘收到王爷全部的梅花,这叫贵人们怎么想?   冯老夫人越想越不妙,紧盯着姜似问道:“燕王把梅花全都给了你,庄妃娘娘怎么说,贤妃娘娘又怎么说?”   姜似如实回道:“庄妃娘娘没说什么,贤妃娘娘说燕王这样不合规矩……”   “当然不合规矩!”冯老夫人再次跌足,脸色极为难看。   燕王再胡闹也是皇子,最多不受皇上待见罢了,可是四丫头呢?   赏梅宴的事情一传开,人们都要说四丫头红颜祸水。   而养出红颜祸水的东平伯府能得什么好话?   冯老夫人一想这些就难受得厉害。   东平伯府这一年来究竟怎么了,真是霉运连连。两个义绝的姑娘,一个祸水的姑娘,剩下几个还嫁不嫁人了?   事到如今,其实只有一种可能才能使东平伯府避免这种难堪的局面,便是四丫头成为燕王妃。   可这种可能只是在冯老夫人心底一闪而逝,就嗤笑着否定。   四丫头能成为王妃?这种话她一个字都不敢提,说出来要让人笑掉大牙。   “四丫头,你给我把赏梅宴上的事细细道来,特别是燕王赠花后。”   姜似敏锐察觉冯老夫人语气的变化。   去赏梅宴之前,温和慈善,而今是十足的咄咄逼人。   姜似微扬唇角,不急不缓把赏梅宴的经过讲给冯老夫人听。   老夫人是长辈,她是小辈,再多的不耐烦,基本的敷衍还是要有的。   当听到皇上也来了,冯老夫人一张脸像是被粉刷过,白得吓人,手中佛珠飞快转动着。   “回海棠居吧。”冯老夫人懒得再看姜似一眼,声音沉沉,“以后就在海棠居里看书绣花,没事不要过来了,更别再出门。”   果然如此,皇上与贤妃都说赠花不算什么,这是明显不把燕王的赠花之举当回事,而四丫头简直成为了花宴上的笑话,以后贵人们提起四丫头能有好?   如今也只能把四丫头拘在家里,别出去丢人现眼。   姜似抬眸看着冯老夫人,声音微凉:“祖母这是把孙女关禁闭吗?”   有些话能敷衍,有些话却要挑明了说。   她若是不言不语就这么走了,回头成了燕王妃,祖母照旧当慈善的长辈,她还不得不给脸。   现在直接挑明祖母的心思,至少转变身份后她冷淡一点祖母心里也有点数,别仗着是长辈就不知道自己几两重。   冯老夫人脸皮抖了抖,眼底一片愕然。   这丫头还敢这么问!   “不然呢?”冯老夫人与姜似对视,一字一顿问。   姜似面色平静:“不知道孙女做错了什么,祖母要把我关禁闭?”   她这般态度无疑激怒了心情大起大落的冯老夫人。   老夫人抓起茶蛊砸过去,声音狠厉:“你还有脸问,没脸没皮的东西!”   姜似没有躲避,任由茶蛊砸在身上。   那一下,生生地疼。   茶水是热的,好在倒在杯子里有一阵子已经转温,就这么顺着衣角往下淌,玫红的小袄染上了褐色。   姜似心中叹口气。   可惜了新衣裳,她还挺喜欢这件玫红小袄的。   老夫人的声音如石砾,有种粗糙的尖利:“好好一场赏梅宴,你惹来这么多是非,难道还要觍着脸出门让人指指点点吗?你不嫌丢人,伯府还嫌呢!”   “这是怎么了?”一道声音传来。   姜似转眸望去,便见姜安诚与姜三老爷一前一后走进来。   开了年伯府一些产业要重新张罗,姜安诚与姜三老爷过了正月十五便出门了。   一扫见姜似的满身狼藉,姜安诚骤然变了脸色,三两步走过来,急声问:“烫着没?”   姜似摇头。   姜安诚把她拦在身后,皱眉看向冯老夫人:“母亲,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似儿毕竟是个姑娘家,怎么能动手呢?”   冯老夫人一指沉默无言的少女:“你还护着她,她这么会惹事,都是你纵出来的!”   姜安诚一脚踹飞了小杌子:“到底怎么回事儿?”   他才出门几天,居然就虐待他女儿,要是出门久一点是不是要给女儿收尸了?   飞起来的小杌子砸到墙壁上,发出一声巨响,惊得外头的下人频频往屋内张望,而屋内伺候的阿福险些站不稳脚。   姜三老爷忙拉住姜安诚的胳膊:“大哥,别激动,有话好好说。”   冯老夫人气得打哆嗦:“老大,你这是想打你亲娘?”   这个不孝子,真是气死她了!   “儿子当然不敢,就是觉得小杌子碍眼,踹着高兴。”   “你,你给我滚出去!”   姜安诚一动不动:“母亲还是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值当您发这么大的脾气。”   “你可知道四丫头惹了多大麻烦?”   冯老夫人把赏梅宴的事一说,姜安诚更暴躁了:“什么,宫里给皇子选妃还给似儿下了帖子?这事我怎么不知道?”   气得不行,左右看看,走过去把躺在地上的小杌子又踹了一脚。   “现在说这个已经没必要。四丫头惹来一身腥,不让她好好在家里呆着,难道还出去丢人现眼?”   姜安诚冷笑:“要说不要脸,那也是燕王不要脸,怎么反而是似儿的错了?世人这般想,不过是柿子捡软的捏,母亲英明睿智可别受那些没胆没品的人影响。您消消火,我先带似儿退下了。”   “老大——”眼见姜安诚拉着姜似头也不回走了,站起来喊了好几声的冯老夫人气得打转,脚尖碰到还没停稳的小杌子,一脚踹到了墙根去。   她是造了什么孽,大的小的都不让她省心!   姜三老爷默默把小杌子扶起来,行了个礼退下。   真是的,小杌子招谁惹谁了啊? 第366章 传旨   姜安诚走得飞快,姜似亦步亦趋跟在后面。   姜安诚猛然停了下来,看一眼女儿,怒气如风中火苗,时而蹿得老高,时而落下来。   如此反复几次,他甩下一句话:“跟我来。”   父女二人很快到了书房。   姜安诚一屁股坐下,瞄一眼一言不发的女儿,指了指椅子:“坐吧。”   姜似坐下来,把被茶水打湿的衣摆往一边提了提。   姜安诚见状叹了口气,苦恼抓了抓头:“似儿,你收到宫中帖子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就算为父不在家,也可以让下人给我送信啊。”   姜似就笑:“女儿觉得不是什么大事。”   “不是大事?”姜安诚眼一瞪,“这种莫名其妙的宴会就该称病推了,不然也不会被燕王那臭不要脸的小子缠上!”   姜安诚说到这里,突然一愣:“似儿,你见到燕王了?”   “嗯。”   “那——”   “没想到燕王就是余公子。”姜似主动道。   姜安诚一拳砸在书桌上:“这小子,看来早就打你的主意呢!”   姜似笑盈盈劝:“父亲,您别急,选妃的事是皇上与娘娘做主。”   姜安诚舒了口气:“若不是如此,我哪还坐得住!好了,你也把心放回肚子里,回去换衣裳吧。至于你祖母那边……最近别往她面前晃就是。”   “那女儿告退了。”   姜似走出书房,抬眼看了看天。   天开始放晴,金色的阳光透过云层落下来,给屋顶绿瓦镀上一层金光。   初春虽冷,可毕竟来了。   父亲大人似乎误会了什么,是担心她要是被选中会哭晕?   姜似拢了拢斗篷,快步向海棠居走去。   冯老夫人一颗心完全无法静下来,立刻命人出去打探赏梅宴的事。   没花多少工夫,心腹婆子冯妈妈就带着满肚子消息回来了。   一见冯妈妈的脸色,冯老夫人心中一咯噔,忙问:“如何?”   冯妈妈重重点头:“现在外头都传开了,四姑娘真的得了燕王六支梅花,且不止这些,据说蜀王的第一支梅花也是给四姑娘的……”   冯老夫人听得眼前发黑,咬牙切齿骂:“这个招蜂引蝶的死丫头!”   亏她还想着四丫头凭借容貌将来或许能有一番造化,果然是想多了。   冯老夫人越寻思越恼。   “外边怎么说?”   见冯妈妈迟疑,冯老夫人脸一沉:“听到什么就说什么,现在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外头都暗讽四姑娘是祸水,还说这样也没用,宫里贵人都发话了,赠花不算什么,东平伯府的姑娘想飞上枝头变凤凰不过是白日做梦……”冯妈妈边说边扫量冯老夫人的脸色,便见那张老脸越来越沉,越来越沉。   “都是一些乱嚼舌根的东西!”冯老夫人听得心烦,吩咐冯妈妈,“交代好门房那边,不许四姑娘再出门。”   随着冯老夫人的吩咐传开,府中上下顿时领会其意。   二太太肖氏当即吩咐下去:“针线房那边专门给四姑娘做的新衣停了吧,既然不出门也不必准备这么多衣裳,没道理越过其他姑娘去……”   到了晚饭的时候,阿蛮一瞧小丫鬟从大厨房提来的饭菜就怒了:“这是能吃的吗?虾仁羹是冷的,椒盐酥鸡里只见鸡头不见鸡块!婢子这就找大厨房算账去,那些混账东西一定是故意的!”   “不必去。”姜似看了一眼不像样的饭菜,只觉可笑。   祖母翻脸比翻书快,下人们见风使舵更快,可见她当初的决定多么明智。   既然哪里都不素净,她何必在东平伯府这个烂泥塘里打滚。   “姑娘,难道咱们就这么忍了?”   姜似不再瞧那些饭菜,回了床榻边坐下,摆弄着纱帐上垂下的流苏:“如果要忍一世,那就不需要忍。如果只是忍一时,忍忍又何妨?”   她要是长久在伯府住下去,比如当初二太太想磋磨她,那是一刻都不能忍,不然这府中上下打量她好欺负都要来踩一脚。   而现在,为何不忍忍呢?   老夫人做得越过火,将来她摆脸色才越理直气壮,任谁都不好多指责什么。   阿蛮听得一头雾水:“忍一世?忍一时?姑娘,婢子越发糊涂了。”   “你只需要知道这几日不要理会那些就行了。饭菜若是不合心,就出去买。”   “可是——”   阿巧轻轻拉了阿蛮一把:“姑娘这么说,你就这么做吧,姑娘肯定有姑娘的道理。”   阿蛮一想也对,不情不愿点了头。   哼,要不是姑娘发话,她非去砸了大厨房的锅不可!   天色越发黑,阿巧又添了一盏灯,屋内光线顿时亮堂起来。   姜似沐浴更衣,一身雪白里衣坐在床边上。   到底不是寒冬腊月了,洗过澡后周身暖洋洋,连脚趾尖都透着一股懒劲儿。   见姜似昏昏欲睡,阿巧轻声道:“姑娘,婢子伺候您歇着吧。”   “不急。”姜似说着,不自觉瞟了窗子一眼。   以她对郁七的了解,今晚他十有八九会过来。   才转过这些念头,窗棂就发出了声响。   “姑娘?”阿巧询问姜似的意思。   姜似微微点头。   阿巧熟练抄起高几上的花瓶走了过去,低声问:“谁?”   什么时候都不能大意了,万一窗外不是余公子,还能一花瓶砸过去再扯嗓子喊人。   窗外:“汪!”   阿巧忙把窗子打开,一只大狗跳进来。   见到二牛,姜似喜出望外,快步迎上去用力揉了揉大狗的头,取下它脖子上的锦囊打开。   纸上画着一柄碧绿的玉如意。   姜似见状抿嘴笑了,一颗心才算彻底落下。   翌日一早,数名内侍悄悄出了皇宫,分成两支队伍乘着马车向不同方向驶去。   东平伯府所在的榆钱胡同口支起的早点摊子前围了不少人,包子油条的香味直往高墙大院飘。   阿蛮一手掐腰,正与门人理论:“我只是去胡同口买几只肉馒头吃,凭什么不许出去?”   门人眼皮都不抬:“老夫人吩咐了,没事不许出门。”   “买肉馒头不是有事?”   “有事要有管事的对牌。”   “去你的对牌,简直吃饱了闲的。”阿蛮见死活说不通,一手抓起门人扔了出去。   带着圣旨前来的内侍看着摔在面前的老头子,顿时惊了。 第367章 赐婚   揣着圣旨的内侍抬头望望门匾。   朱漆大门上横悬着乌木匾额,其上四个鎏金大字:东平伯府。   是东平伯府没错。   内侍眼神古怪打量着吃力爬起来的门人,再看看一脸凶相的丫鬟,又有点拿不准了。   可从没听说哪个府上的丫鬟出门直接把门人扔出去的啊。   “这是东平伯府吧?”小心无大错,何况是传这么重要的旨意,内侍决定确认一番。   内侍特有的尖细嗓音使门人很快意识到来者的不同寻常,顾不得与阿蛮计较,忙道:“正是,不知几位贵客——”   内侍不耐烦打断了门人的啰嗦:“咱家是从宫里来传旨的。”   门人一惊,把数名内侍请进来后飞快进去报信。   阿蛮犹豫了一下。   宫里来人,是赶紧给姑娘报信还是先去买肉馒头呢?   小丫鬟斗争了一瞬,提着裙摆飞快向胡同口跑去。   买了肉馒头再给姑娘报信也是一样的,总不能让姑娘饿肚子。   慈心堂里,丫鬟婆子做事轻手轻脚,谁都不敢发出大声响。   老夫人夜里没睡好,至今尚未起身。   一个丫鬟匆匆跑进来。   阿福狠狠瞪了她一眼,低斥道:“小声点!”   “快,快叫老夫人起来,宫,宫里来人了——”丫鬟气喘吁吁,完全顾不得放低音量。   阿福猛吃了一惊,立刻转过屏风传话。   “老夫人,您醒醒,宫中来人了——”   冯老夫人腾地坐了起来,一把掀开床帐:“你说什么?”   见冯老夫人醒了,阿福放轻音量:“刚刚门人传信进来,说来了几位公公传旨。”   冯老夫人顿时慌了,草草收拾完毕向前边待客厅赶去。   一路上,冯老夫人一颗心七上八下。   好端端宫里怎么派人来传旨?   是了,昨日四丫头才参加了宫中赏梅宴,此番传旨定然与此有关。   四丫头花宴上招惹了那样的是非,皇上知晓后定然心中不快,这是降下对伯府的惩治了。   皇上绝对是能干得出这种事的人,前不久朱家倒霉时,安国公还莫名其妙跟着吃瓜落呢。   都怪四丫头这个丧门星!   老夫人脚下发软,趔趄了一下。   “老夫人,您小心。”一只手伸过来。   冯老夫人定神,见是姜三老爷夫妇,皱眉道:“你们也得到信了?”   三太太郭氏回道:“二嫂派人去静澜苑传信了。”   三人匆匆赶到待客厅,就见二太太肖氏已经在里边,正陪着一位面白无须的男子。   听到动静,内侍看过来。   “让公公久候了。”   想着眼前的老妇会是未来燕王妃的祖母,内侍面色和缓,问道:“咱家奉命来传旨,不知姜四姑娘可在?”   果然是四丫头!   冯老夫人因为起晚了好一番匆忙,此刻心中乱糟糟的,僵着面皮点了点头:“在。”   “那就把四姑娘请出来吧,还有府中主子们都出来迎旨。”   很快院子里就乌鸦鸦站了一群人。   内侍目光从众人面上缓缓扫过,取出了圣旨打开。   一见那抹明黄,众人立刻跪了下去,鸦雀无声中很快响起了内侍高昂的诵读声。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闻东平伯之女似温良敦厚,品貌出众,朕闻之甚悦。今皇七子谨适婚娶之时,当择贤女与配……特将汝许配皇七子为王妃,择良辰完婚。钦此。”   圣旨宣读完,院中一片安静,安静到令人发毛。   内侍抖了抖唇角。   从进东平伯府大门就觉得这家太古怪,可见不是错觉。   “姜四姑娘,接旨吧。”   姜似恭恭敬敬一礼,接过圣旨:“臣女领旨。”   “咳咳,旨意已经传到,咱家在此恭喜贵府各位了。”内侍抱拳,眼珠微转。   除了捧着圣旨的姜似,在场之人依然神情呆滞。   内侍悄悄翻了个白眼。   亏他还以为走上这一遭会得些油水,如今看来是没戏了。   “咱家告辞了。”内侍拱拱手,带着几名手下转身欲走。   冯老夫人这才如梦初醒:“公公留步!”   一旁的冯婆子立刻把一个荷包塞了过去:“公公一路辛苦。”   内侍笑道:“太客气了。”   冯老夫人一双利眼仔细打量着内侍。   内侍嘴角笑意一滞。   他刚还想东平伯府的人还算识趣,这位老夫人用看骗子的眼神看他干什么?   冯老夫人实在无法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喃喃道:“四姑娘真的被封了燕王妃?”   内侍笑了:“瞧您说的,这还能有假?假传圣旨可是要掉脑袋诛九族的。”   对,掉脑袋,诛九族!   想到这个,冯老夫人终于没有了做梦的感觉,一颗心落到了实处。   四丫头居然成了王妃了!   内侍离开了,可院子里的人却没有一个离开,视线全都落在姜似身上。   冯老夫人一步步走到姜似面前,伸出的手是抖的,用力摩挲着姜似的手:“四丫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姜似抽回手,语气冷淡:“孙女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孙女先回海棠居了,您昨日才吩咐了让我少出院门。”   见姜似转身便走,冯老夫人脱口而出:“站住!”   姜似回过身来,平静问:“祖母还有什么吩咐?”   冯老夫人暗道失言。   如今四丫头已经是准王妃,她的态度必须转变了。   才说出的话如今要咽回去当然不是滋味,可是这些比起东平伯府出了一位王妃,就完全不值一提了。   冯老夫人露出和煦的笑:“没有的事,只是想着天还没彻底转暖,怕你总往外跑着了凉。”   受惊过度的阿蛮终于回过神来,适时插嘴:“那怎么连婢子也不许出去呢,今早婢子要出去买几个肉馒头,门人死活拦着不许。”   “买肉馒头?”   小丫鬟快言快语:“是呀,昨天大厨房送来的晚饭根本不是人吃的,今早只送来了一碗稀饭,婢子只能出去给姑娘买吃的呀……”   冯老夫人脸涨得通红,怒道:“肖氏,你是怎么管的家!”   肖氏还在发懵。   这与她有什么关系?她还没来得及为难姜似呢。   “郭氏,以后家里由你管着,你二嫂近来身子骨不好,需要静养。”   姜似听着冯老夫人众目睽睽之下对肖氏的打压,嘲讽笑笑。 第368章 心甚悦之   冯老夫人三言两语收了肖氏管家的权利,半点不在意肖氏的难堪,对姜似伸出手:“似儿,陪祖母回慈心堂,祖母有话问你。”   姜似视线往那只皱纹叠起的手上落了落,目光微凉:“阿蛮买的肉馒头再不吃就该凉了,等孙女用过早饭就过去。   说罢,无视冯老夫人僵住的神色,带着阿蛮施施然离去。   冯老夫人当众被落了面子,一口气却只能憋在心里,缓了缓吩咐下人去请姜安诚与姜二老爷回府。   回到海棠居,阿蛮忍不住抱住姜似胳膊猛摇:“啊啊啊啊,姑娘,您成王妃了!”   阿巧立在一旁瞄了瞄姜似另一只胳膊。   虽然很想像阿蛮这样做,可是……王妃之位真是姑娘想要的吗?   她不由想到了那个乘着夜色而来的少年,还有偶然间听到的令她脸红的情话。   姑娘中意的不是什么燕王,而是余公子呀。   阿巧担忧看着姜似:“姑娘——”   阿蛮似乎意识到什么,动作突然一停,掩口道:“姑娘,您成了燕王妃,那余公子可怎么办!”   刚刚光顾着替姑娘扬眉吐气了,怎么把余公子给忘了。   燕王府的窗翻起来肯定没有伯府方便呀。   姜似坦然笑道:“余公子便是燕王。”   “什么?”两个丫鬟齐齐惊呼。   阿蛮捧着脸晕乎乎:“姑娘,您说夜里翻墙来找您的余公子是,是……燕王?”   “嗯。”   阿蛮用力杵了一下阿巧:“阿巧,你掐我一下,看看我是不是在做梦。”   阿巧在最初的吃惊后迅速冷静下来。   是了,倘若燕王不是余公子,姑娘又怎么会如此淡定呢。   燕王是余公子,姑娘成了燕王妃,这可真是太好了。   很快丫鬟就进来禀报:“姑娘,三姑娘、五姑娘、六姑娘全都来了。”   “请进来吧。”   与海棠居的骤然热闹不同,慈心堂里安安静静。   冯老夫人盘腿坐在床榻上,依然有种做梦的感觉。   “冯妈妈,你说四丫头怎么就成王妃了呢?”   年前四丫头跟她打赌,莫非——   冯妈妈有些为难。   她只是一个下人,平时仗着在老夫人面前有脸面,议论主子几句不打紧,可现在四姑娘是准王妃了,哪是她一个奴婢能随便评说的。   可是老夫人的话不能不回。   冯妈妈陪笑道:“皇上不是说咱们四姑娘温良敦厚,品貌出众……老奴往日瞧着四姑娘就是个有大造化的。”   冯老夫人一声叹息:“是呀,确实有大造化。”   她可真是做梦都没想到姜似会成为王妃,而东平伯府居然成了燕王的岳家!   到头来,府上这些小辈中最有出息的居然是四丫头。   冯老夫人又悔又恼。   早知道如此,她就不该对四丫头冷淡轻视,尤其不该在昨日说出罚她禁闭的话来。   可是现在后悔无济于事,只能以后好好缓和关系。   “母亲,四姑娘真的得了圣旨?”姜二老爷一进来,劈头问道。   冯老夫人缓缓点头。   “怎么会?”   见姜二老爷失魂落魄,冯老夫人拧眉:“这是好事!”   姜二老爷回神,笑着附和:“母亲说得对,当然是大喜事。”   大哥的女儿成了王妃,他多年惦记一朝落空,虽然是件大憾事,但与皇家攀上了关系,算是失之桑榆收之东隅。   有这个助力,他的仕途会走得更顺当,倘若将来能入阁拜相实权在握,可比虚名的伯爷强多了。   面对向来偏爱的儿子,冯老夫人没什么好掩饰的:“我已经吩咐下去,府中的事暂时由老三媳妇管着,你媳妇以后就静心养着吧。”   姜二老爷眼皮都没动:“本该如此,身子不好还要管家,纯粹是添乱。”   对肖氏他已经生不出多少情分,只要想到她不知被什么人掳走一天一夜又安然回来,心中就膈应得很。   冯老夫人露出个笑容。   她就知道,老二一直让她最省心。   姜安诚这时走了进来:“母亲派人说家中有急事,不知是何事?”   与姜二老爷不同,冯老夫人特意叮嘱送信的下人什么都别对姜安诚说,就怕大儿子抽风。   人回来了就不怕了。   “今日来了圣旨,似儿被赐给燕王当王妃——”   冯老夫人话还没说完,姜安诚抽出佩剑就往外走。   “快拦住伯爷!”   一阵鸡飞狗跳,姜二老爷拼死把剑夺下来:“大哥,你疯了么?”   冯老夫人气得直哆嗦:“老大,你举着剑是要做什么?想让伯府上下一百余口给你陪葬吗?”   姜安诚一口气泄下,整个人格外沮丧。   冯老夫人猛拍桌子:“瞧瞧你是什么样子!传扬出去,是要贵人们认为咱们对这桩婚事不满?老大,你清醒清醒吧,四丫头能当王妃不知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这种福气不要也罢。”姜安诚只觉头疼欲裂,跺了跺脚,“罢了,我去看看似儿!”   才走近海棠居,就听到屋内传来阵阵女孩子的笑语声。   姜安诚脚步一顿。   似乎没有他想得那么糟。   “大老爷来了。”   与姜似平辈的几个姑娘除了姜依与姜倩都到了,甚至还有窦姝婉。   见姜安诚进来,众人忙告退。   只剩下父女二人,姜安诚沮丧又自责:“似儿,是父亲对不住你,早知道就答应了甄大人的提亲,也不至于让你掉进皇室那个大火坑。”   姜似忍不住笑:“哪有父亲说得那么可怕。”   其实就是这么可怕,不过她的心态已经变了。   “燕王妃怎么会落在你头上呢!”姜安诚一怔,暴跳如雷,“定然是燕王那个混账搞得鬼,我这就找他算账去!”   姜似拉住姜安诚衣袖,软声提醒:“父亲,您现在去找燕王算账,世人会猜疑女儿与燕王之间有私情。”   姜安诚傻了眼。   似儿担心的有道理啊,他不能冲动。   啊啊啊,燕王那个臭小子先斩后奏,实在太阴险、太狡诈、太不是东西了!   心情暴躁的姜大老爷就听女儿悠悠道:“再者说,女儿觉得余公子是个好人,心甚悦之。”   姜安诚:“……”他可能出现了幻觉。 第369章 各方反应   见姜似不像说笑,姜安诚捶胸口:“似儿,你年少无知,好人不代表适合托付终身啊!”   何况小余才不是什么老实人,不然怎么先哄骗了他,又哄骗了闺女?   再没有比小余更可恶的了。   “但女儿觉得余公子可以托付终身。”姜似微笑道。   “可那是皇室,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姜似笑着接口:“若无自保之力,什么地方都是绝境,说到底日子是人过出来的。”   “似儿,你就那么相信燕王不会负你?他是皇子,以后若对别的女人好,你再如何闹都没用,到时候连和离的机会都没有。”姜安诚语重心长劝。   姜似哑然失笑:“父亲,赐婚的圣旨已经下了,即便女儿不愿意,又能如何呢?”   姜安诚似是早就想到了这些,闻言未加思索道:“那就称病,在成亲前报病故,然后父亲把你悄悄送出去,寻一个靠得住的人家嫁了也好,游山玩水也好,总之活得自在最重要。”   皇室那种地方一不小心连命都没了,他只要女儿好好活着。   姜似摇摇头:“父亲,女儿不想一辈子藏头缩尾,连真正的自己都不能做。”   当别人,上辈子已经够了,这辈子她只当姜似。   “父亲,您别替女儿担心了,燕王以后要是敢对不住我——”她随手捡起绣箩里的剪刀放在姜安诚面前。   姜安诚一愣。   姜似笑笑:“反正父亲放心,他不敢啦。”   直到离开海棠居,姜大老爷心里还在犯嘀咕:似儿拿出那把剪刀是什么意思啊?   不,一定不是他想的那个意思!   但无论如何,既然女儿对这门亲事表现出欢喜与认定,身为父亲似乎除了祝福没有其他选择。   姜安诚不知不觉走到了明华堂。   这是他大婚后生活的地方,自从妻子病逝就鲜少来了,绝大部分时间都歇在前院书房中。   明华堂是伯府中最宽敞的一处院子,姜安诚走进去,负手在院中徘徊,最后停留在一排花架前。   再过些日子,这片鸳鸯藤又要郁郁葱葱了。   他抬手摸了摸斑驳的横栏,喃喃道:“阿珂,五年前依儿出嫁,我来告诉你了。去年依儿回了娘家,我怕你担心没敢说。这次过来是想对你说,咱们的似儿也要出阁了,一晃就这么多年过去了……”   姜安诚立在颓败的花架旁,许久才离去。   另一队内侍在寿春侯府宣读完圣旨,寿春侯府一派喜气洋洋,竭力留内侍用茶。   内侍笑着推辞道:“侯爷不必客气,咱家还要赶着回去复命,不然比去东平伯府传旨的人回晚了,不好交代。”   “东平伯府?”寿春侯有些懵。   “是呀,东平伯府的四姑娘许给了燕王为妃。”   寿春侯比听到自家女儿赐婚蜀王还要震惊,直到内侍离去嘴巴还大张着。   东平伯府四姑娘成为燕王妃的消息很快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传开。   京城上下,顿时哗然。   宁罗郡主之女陈慧福听到这个消息后,直接跳了起来:“这怎么可能?姜似那个贱人怎么会成为燕王妃?一定是搞错了!”   “住口!圣旨都传开了,怎么会搞错了?惠福,你给我收起这毛躁的脾气,赏梅宴上被赶出去还不嫌丢脸吗?”向来疼爱女儿的宁罗郡主此刻却怎么看女儿都闹心。   一场赏梅宴,一个出身不高名声不好的女孩成了王妃,她女儿却被扫地出门,差距怎么这么大呢?   陈慧福根本无法冷静。   都怪姓姜的小贱人逼她上场才在赏梅宴上丢了那么大的人,这口气她绝对咽不下!   “娘,她退过亲的,不可能成为王妃!”   宁罗郡主倒是淡定:“皇家的事,有什么不可能?”   要说不讲规矩,其实最不讲规矩的就是皇室。   “真的……真的没弄错?”陈慧福渐渐认清现实,抬脚往外走,“娘,我出门一趟。”   “你去哪儿?”   “我去找明月——”   “你给我站住!”宁罗郡主看着女儿,恨铁不成钢,“给我老实在家呆着,你的脸还花着呢找什么明月!”   崔明月有了那样的丑闻,宫中贵人岂有不知道的道理,这个傻丫头还往跟前凑。   无缘这场赏梅宴的崔明月同样从兄长口中得到了消息。   “姜湛那小子运气怎么这么好呢,本来还想找机会教训他。现在好了,他成了皇子的大舅哥,以后想找他算账都不方便了……”   崔明月听崔逸滔滔不绝抱怨着,淡淡道:“大哥要是说完了就出去吧,我累了。”   “你——”崔逸刚想感叹妹妹不够争气,若是去了赏梅宴说不定就没姜湛的妹子什么事了,迎上崔明月深潭般的眼,突然不敢说了。   不知为何,从小到大他有点怵这个妹妹。   等崔逸一走,崔明月面无表情绕到屋后面,握着长鞭狠狠抽打着梅花鹿。   半大不小的鹿倒在地上,嘴角渗着血无声抽搐着。   没劲!   崔明月把长鞭一扔,眼风突然扫了养鹿的婢女一眼。   婢女头都不敢抬,小肚子直打哆嗦。   这已经是大姑娘近来抽死的第九只鹿了,她总有种感觉,大姑娘可能很快就不想再拿鹿发泄火气。   到那时,又会怎么样呢?   婢女不敢再想下去,听着脚步声渐渐远去,瘫倒在冰冷的地上。   甄世成在听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把甄珩叫了过来。   “珩儿,给你说个事。”   甄珩沉默了一下,笑道:“倘若是说姜家妹妹被赐婚给燕王的事,父亲就不必说了,儿子已经知晓了。”   如今京中谁人不知东平伯府的姑娘麻雀变凤凰的奇事呢。   “那你——”   甄珩依然笑着:“儿子没事,儿子很好。”   “没事那就回去读书吧,春闱要到了。”   甄珩嘴角一抽。   这安慰是不是太短了点儿?   “珩儿——”   甄珩在门口停下来。   甄世成心虚捋捋胡子:“咳咳,书中自有颜如玉……”   甄珩握了握拳。   心情本来已经够糟,现在要是给老子一拳,大概也是能被原谅的吧? 第370章 后患   海棠居很快收到了堆积如山的贺礼。   有外祖家宜宁侯府上下送的各式礼物,礼单写了长长一串,姜似甚至看到大舅母尤氏送了一对金镯子。   “阿蛮,把尤夫人送的东西找出来。”   阿蛮翻找了半天,捧出一个小盒子打开,里面赫然是一对分量十足的金镯子,沉甸甸压手。   姜似瞥了一眼,便道:“你和阿巧一人一只吧。”   阿巧正打着算盘记账,闻言茫然抬头。   阿蛮欢欢喜喜把一只金镯子戴在手上,举起来任由金镯子顺着手腕往下滑:“姑娘,还怪好看的呢。”   阿巧嗔了阿蛮一眼,迟疑道:“姑娘,这是尤夫人送的,给婢子不太好吧……”   姜似眼睛盯着礼单,漫不经心道:“就是她送的,才合适。”   尤氏那般算计她,难道就因为她全身而退便可以原谅吗?   抱歉,她是个记仇的人。   不只是尤氏,还有姜倩,她且盼着这些黑心烂肺的人再倒霉些。   赐婚的圣旨虽然下了,具体的婚期还要钦天监来定,而按着惯例,皇子大婚都会在当年完婚,也就是说姜似不会在东平伯府留到明年。   出阁前,她很不放心姜倩。   在世人眼中,姜倩是个不幸的受害者,而她却深知姜倩是共犯!   这样一个人留在伯府,父亲与兄长也就罢了,长姐一无所觉之下被算计了可怎么办?   “姑娘,大姑奶奶来了。”   姜似正想着去大姐那里,没想到姜依就过来了,忙迎出去。   姜依领着嫣嫣走进来。   “小姨,这是什么呀,好漂亮!”嫣嫣指着三尺高的一株珊瑚问道。   “这是珊瑚树,嫣嫣觉得喜欢,小姨送给你好不好?”   嫣嫣看了姜依一眼,摇头:“娘说好姑娘不许随便要别人东西呢。”   姜似捏了小外甥女脸蛋一把,故作伤心道:“难道在嫣嫣心里小姨是外人么?”   “小姨才不是外人,小姨是嫣嫣最喜欢的小姨,可是——”小姑娘一时被绕进去了,求助看向母亲。   姜依摇摇头:“别逗嫣嫣了,小孩子家确实不能养成伸手要东西的毛病。”   “知道啦,大姐来得巧,我正要去寻你。”   阿巧与阿蛮哄着嫣嫣去外间玩,留了姐妹二人说话。   姜依静静看着姜似。   “大姐这样看我做什么?”   姜依抬手摸了摸姜似头发,叹道:“大姐从没想到四妹会嫁入皇室。”   姜似靠过去,挨着姜依坐。   对方身上传来的温暖使她无比心安。   这一世兄姐都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   “四妹,虽然不该说,可大姐心里有些怕……那是皇室呢,嫁过去后岂不是说句话都要战战兢兢……”   姜似倒了杯茶递给姜依,神色淡定:“大姐不必担心我,你妹妹是个又硬又臭又不服输的脾气,皇室里既然有人能过得好,我为何不行?倒是大姐,有个人你要离远了些,莫要让她算计了你。   “谁?”   “姜倩。”   姜依愕然:“你二姐?”   见姜似点头,姜依越发不解:“你二姐怎么了?”   “长兴侯世子凌辱杀害多名年轻女子的事大姐知道吧?”   姜依点头。   长兴侯世子已经伏法,此事京中妇孺皆知。   “长兴侯世子的罪行没有暴露之前,姜倩曾三番五次邀我去侯府小住,无论我如何拒绝甩脸子,依然热情如火,大姐觉得这是何意?”   姜依敛眉,猛然看向姜似,已是猜到了什么。   “她,她知道?”极度的震惊之下,姜依语调不稳,脸色煞白。   姜似一字一顿道:“大姐,她不只知道,她还是帮凶。”   姜依额头登时滚出汗珠,伸出手握紧了姜似的手,后怕道:“四妹,你,你怎么不早说!”   老天,在她一直沉浸在痴心错付的痛苦中时,万万没想到四妹遭遇了这么可怕的事。   姜似笑笑:“本来不想大姐更烦心,只是我就要出阁了,留姜倩这么一个祸害与大姐同在后宅,放心不下……”   这些日子,她冷眼瞧着长姐与姜倩有了走动,并没有第一时间阻止。   在她前景未定之时,只要一日在伯府,就不会让姜倩翻起风浪来。大姐与姜倩有了来往,骤然听到这么可怕的事,才会更加后怕。   姜似所料不错,姜依此刻后怕连连,苍白着脸喃喃道:“我想着与她同病相怜,见她相请,便有了些走动,万万没想到她这样黑心……”   哪怕不是一个爹娘的,她们也是堂姐妹,姜倩怎么能这样算计四妹!   愤怒与后怕充斥在姜依心头。   门口传来阿蛮的禀报声:“姑娘,二姑奶奶来了。”   “四妹!”姜依一惊,下意识攥紧了姜似的手。   姜似略一琢磨,语气平静交代阿蛮:“说我不想见。”   “四妹,这样是不是太直接了?”在姜依看来,知道姜倩是个什么样的人从此远着就是了,一府姐妹闹得太难看,传扬出去别人会说四妹一朝得势就瞧不起人,有损四妹的名声。   姜似笑了:“直接点才好。”   与其时刻担心姜倩作怪,倒不如主动出手,趁早解决了这个麻烦。   阿蛮出去,笑嘻嘻道:“二姑奶奶,不好意思了,我们姑娘不想见您。”   论传达姑娘的意思,她最准确啦。   姜倩由婢女扶着,瘦得都要脱形,立在阳光下肌肤几乎是透明的。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不想见?”   阿蛮笑得更灿烂:“是呀,不想见。”   姜倩用力捏着帕子,身子如挂在枝头的残叶剧烈颤抖。   知道姜似成为了王妃,天知道她用了多大力气控制住情绪来到这里,姜似居然这么明明白白说不想见她。   这是一点脸面都没给她留!   一股腥甜味直往上冒,喉咙里好似生了锈。   姜倩竭力扯出一个笑容:“我是来恭贺你们姑娘的。”   阿蛮翻了个白眼:“来恭贺我们姑娘的人多着咧,二姑奶奶没听明白啊,我们姑娘不想见您,不想见!听不懂人话是不?”   “好,好。”姜倩咬着唇走了。   “四妹,阿蛮是不是太——”姜依不好说出口。   姜似笑眯眯道:“太跋扈了啊!” 第371章 绝境中的疯狂   姜依揽住姜似的肩:“四妹,你就不怕别人传你的闲话?你现在是准王妃了,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呢。”   姜似把玩着空茶杯,似笑非笑道:“谁会传?府中下人敢嚼舌,第一个饶不了他们的就是祖母!”   她这位祖母呀,才最让人省心,只要符合伯府利益,别管心里多不待见也会是最维护她名声的那个人。   “那也犯不着,现在我知道姜倩是什么人,以后咱们都远着她就是了。”   姜似把手中茶杯往桌几上一放,笑容转冷:“一坨屎要是留在路中间,难道所有人都要绕道走?为何不能把这坨屎铲走呢?”   姜依愕然:“四妹,你的意思是——”   姜似下巴微抬,一字字道:“我要把她赶出伯府!”   那些伤害,不是因为姜倩收手才避免的,而是她竭尽全力的自救。难道就因为最后没有伤害到她,那些罪行就不作数?   大周的律法是这样算,她心里可不会这样算!   无论是为了前世的她自己,还是现在的大姐母女,姜倩她是一定要收拾的,一时心软留下后患,将来再后悔那才是脑子有问题。   姜倩来祝贺姜似却没能进门的事很快风一般传遍全府。   第一个来姜倩院子的便是冯老夫人身边的阿福。   看着穿着桃红比甲的俏丽丫鬟,姜倩撑起身子,笑问:“阿福怎么来了,是老夫人有事找我么?”   几个孙女中,祖母以前最疼她,虽然后来她看明白了祖母最在意的是什么,可是姜似如此羞辱她,祖母难道就全然不闻不问?   姜倩心底隐隐升起几分期待。   人在绝境中,总是容易生出希翼来。   或许……或许没有那么糟糕呢?   阿福看着这位往日里风光无限的二姑奶奶,眼底闪过怜悯。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世事就是如此无常。   冲着姜倩草草一福,阿福面无表情道:“婢子奉了老夫人的命令来跟二姑奶奶说一声,以后二姑奶奶少出院门,特别是四姑娘那里。四姑娘现在是贵人了,不要给四姑娘带去晦气……”   姜倩浑身一震,脱口而出:“这是老夫人说的?”   阿福一口气把冯老夫人的吩咐说出来,不忍看姜倩的眼睛,对她再次福了福:“婢子岂敢胡言乱语。二姑奶奶歇着吧,婢子该回去复命了。”   直到阿福走了好一会儿,姜倩还在发呆。   许久后,她放声大笑起来。   “二姑奶奶——”丫鬟有些怕。   “好,好,这就是我的亲祖母!”姜倩咬牙切齿说完,一把抓住丫鬟手腕,“二太太那边没人来么?”   正说着,肖婆子就走了进来。   肖婆子近来时常来这里,已经用不着通禀。   “二姑奶奶,这是怎么了?”肖婆子快步走到姜倩身边,一脸关心的模样。   “没什么。”姜倩抬手擦了擦眼,问道,“太太最近怎么样了?”   肖婆子叹口气:“二姑奶奶还不知道啊,宫中赐婚的圣旨一下,老夫人就把管家的事交给三太太了,让太太好好静养呢。”   姜倩猛然站了起来,而后缓缓坐下,冷笑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人不待见的自然要被打入地狱。”   肖婆子再叹气:“太太也是不容易,被老夫人当众落了面子,老爷如今连太太的门都不进了,不是歇在姨娘那里,就是歇在书房……”   再然后,姜倩陆陆续续从肖婆子口中知道了许多事。   比如四姑娘的婚期定在了六月初六,比如宫里特意派人来给四姑娘量体裁衣,比如海棠居收到的贺礼堆积如山……   与之对比的,是这边的待遇一日比一日差,到后来渐渐连吃口热乎饭都要看厨房那边的脸色。   逢高踩地,本就是许多人最擅长的事。   一切的一切,都刺激着姜倩那根敏感脆弱的神经。   而这根神经,在姜倩发现连自个儿院子里的下人都使唤不动时,终于断了。   已经进了二月,乍暖还寒,一大早还是要穿夹衣御寒。   姜倩穿着一件约莫八成新的秋香色褙子,今年她没有收到针线房送来的春装,这褙子还是在长兴侯府时做的。   不过这些对姜倩来说已经无所谓了,她把手往袖中缩了缩,抬脚向门口走去。   守着院门的丫鬟居然在打盹。   姜倩暗道一声天助我也,轻手轻脚绕过丫鬟溜出了门。   院外风疾,姜倩深深吸了口气,有种要飞起来的自由。   她仰着头,任由初升的太阳投下温和的碎金,大步往前走去。   她曾以为在长兴侯府的日子是地狱,而今才发现东平伯府何曾是人间。   是人间还是地狱,靠得还是自己,她既然已经没有办法从地狱爬回来,那就干脆拉着最恨的人一起下地狱好了。   姜倩恨的人有很多,其中之最当然是姜似。   同是一府的姐妹,明明她从小到大都是最有出息的那一个,为何到现在却成了被姜似随意践踏的泥?   那一日姜似拒绝见她连个遮掩都没有,这是故意把她往死路上逼!   伯府的花园已经有了绿意,姜倩远远看到两个女子并肩散步,嘴角忍不住露出笑意。   从肖妈妈那里探听到的消息果然靠谱,最近姜似常拉着姜依在花园里散步。   呵呵,这是姐妹情深,担心出阁后见不着了?   她很快就会要姜似那个贱人知道,什么才叫真正的见不着!   姜倩理了理衣衫,含笑向姜似与姜依走去。   姜依已经发现了迎面走来的姜倩,轻轻拉了一下姜似:“四妹,姜倩过来了。”   姜似笑笑:“既然遇到了,那咱们就打个招呼吧。”   姜依莫名有些不安,停下脚步压低声音道:“我听说祖母拘着姜倩不许出门,一大早她怎么会来园子里?”   看着越走越近的姜倩,姜似笑得意味深长:“祖母虽让她少出门,毕竟不是坐牢,在巴掌大的地方呆久了总要出来透口气的,没什么好奇怪。”   说话间姜倩已经到了近前,先开口打了招呼:“大姐,四妹,这么巧啊。” 第372章 亲情如纸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   姜依是个好性子,虽然认清了姜倩的真面目,可迎面遇见了还是不好意思视而不见。   “是好巧,二妹也出来散步吗?”   姜倩睫毛轻颤,笑了笑:“嗯,整日在屋子里呆着,人都要发霉了,想出来走走。”   她说着看向姜似:“听闻四妹定亲了,那日本来去给四妹道喜,可惜没见着。好在今日碰到了,还望四妹别嫌我祝贺晚了。”   姜似望着姜倩笑笑:“怎么会,只要是祝贺,什么时候我都不嫌晚。”   姜倩取下腰间挂着的荷包,面上有些不安:“我也没什么好东西,荷包里有一条珍珠项链,就送给四妹当贺礼了,请四妹别嫌弃。”   姜似笑得温和,全然瞧不出那日半点情面都没给姜倩留的样子:“当然不会嫌弃了,同是一府姐妹,二姐哪怕送我一朵绢花,我都会好好爱惜。”   “那二姐就放心了。”姜倩抓着荷包走近姜似,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   姜依瞧瞧姜似,再看看姜倩,心中一叹:四妹能给姜倩留些颜面也好,如今四妹是宝瓶,真的与姜倩闹起来不值当的。   至于要把姜倩赶出伯府……姜依说不清是赞同还是反对。   对她一个客居娘家的人来说,自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比起四妹的果敢决绝,她情愿离姜倩远着些就是了。   姜倩已经走到姜似跟前,把葫芦样的精致荷包递过去,声音细细柔柔:“四妹打开瞧瞧可喜欢。”   “多谢。”姜似把荷包接过来,面色淡淡去翻荷包。   眼角余光被突如其来的冷光闪了一下,耳边响起姜依的尖叫声:“四妹,小心!”   姜倩高高举着剪刀向姜似刺去。   姜似好像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惊呆了,愣了一下才转身就跑。   “想跑?晚了!”姜倩虽瘦得吓人,却不知怎么爆发了惊人力气,一把抓住了姜似衣袖,毫不犹豫向她刺去。   “姜倩,你住手!”姜依用力去推姜倩。   姜倩完全不在意姜依的推搡,眼中闪着独狼般的狠厉,一心一意要姜似的命。   凭什么她要像烂泥一样被困在屋子里发臭,姜似却能风风光光去当王妃?   她被逼到这个境地全都是姜似这个贱人害的,既然翻身无望,那就拉着姜似一起死好了。   姜依的丫鬟本来落在后边与阿蛮说着话,见状高声尖叫起来。   阿蛮飞奔过来,一脚踹飞了姜倩,扑到姜似身上嗷嗷大哭:“姑娘,您没事吧?吓死婢子了!”   姜倩被踹倒在地上,眼前阵阵眩晕,竭力去够落在不远处的剪刀。   一只绣鞋把剪刀踢远了。   姜倩吃力抬头。   姜依白着脸,盯着姜倩的眼神像是看着恶鬼:“姜倩,你太可怕了!”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光天化日之下对着一府姐妹痛下杀手……   这个工夫不少人都听到了动静,迅速向这里赶来。   听着那些凌乱的脚步声与呼喊声,姜倩瞬间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犹如一只濒死的鱼躺在岸上。   赶到的人全都吓个半死。   老天爷啊,二姑奶奶居然要杀四姑娘。   四姑娘现在都是准王妃了,要是真出了事,他们这些人还不要陪葬?   “你们都是死人嘛,还不把她绑了送到慈心堂去!”阿蛮边哭边跳脚。   太伤心了,姑娘居然让她远远站着等二姑娘发疯够了再过来,还给不给她这大丫鬟发光发热的机会了?   几个婆子上前毫不客气扭住了姜倩,押到慈心堂。   冯老夫人看着披头散发的姜倩,气得说不出话来。   “老夫人。”阿福恭恭敬敬把一柄磨得发亮的剪刀奉给冯老夫人。   冯老夫人只看了一眼,就觉心惊肉跳。   “姜倩,你是疯了么?”   姜倩一言不发。   “到底怎么回事?”   姜似白着脸沉默。   姜依上前一步,开口道:“祖母,本来这话不该孙女说。可是姜倩太过分了,竟然用剪刀刺杀四妹。请您一定好好处置她,不能再让她以后有机会伤着四妹!”   冯老夫人脸色越发难看,看向姜似:“似儿,你怎么说?”   姜似垂眸,语气冰冷:“孙女无话可说。”   “去叫二老爷过来。”冯老夫人吩咐阿福。   至于二太太肖氏,提也没提。   正值休沐日,姜二老爷很快赶来了慈心堂,一见这副架势不由吃了一惊:“母亲,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冯老夫人声音高扬,指着姜倩的手抖个不停,“你问问你的好女儿都干了什么,她竟然用剪刀刺杀四姑娘!”   “真的?”姜二老爷看着久未见面的女儿,几乎不敢相信听到的话。   姜倩低着头,散乱的发遮挡住了她的面容,根本无法看清表情。   姜二老爷大步走过去:“倩儿,你真的做了这种事?”   姜倩缓缓抬头,露出一张扭曲的面庞。   姜二老爷下意识后退一步,心中很吃了一惊。   他印象中如花似玉的女儿,什么时候变成了这副鬼样子?   他忽然没了耐心再听姜倩说什么,对冯老夫人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倩儿犯了错,您看着处置便是,儿子绝无二话。”   姜倩听着姜二老爷的话,突然放声大笑:“哈哈哈哈,这就是我的好祖母,好父亲,你们可真是好得很,只恨我力不从心,不然我要把你们一个个全都杀掉,全都杀掉……”   屋子里的人个个胆寒。   二姑娘这是疯了?   冯老夫人对唯一真正疼爱过的孙女最后那点情分彻底烟消云散,高声道:“二姑奶奶病了,冯妈妈,去请大夫来给二姑奶奶诊治开药!”   姜倩很快被推了出去。   冯老夫人并不在意姜二老爷就在面前,一脸关切问姜似:“似儿,没吓着吧?”   姜似看姜二老爷一眼,淡淡道:“吓着了,孙女先回海棠居了。”   冯老夫人碰了个软钉子,面上却半点不见恼:“阿福,送四姑娘回去,不许任何人再惊扰到姑娘。”   姜似笑笑,挽着姜依的手走了。   被押送回院子的姜倩安静下来后,面前多了一碗冒着热气的药。 第373章 咎由自取   冯妈妈冷着脸瞪了丫鬟一眼:“愣着干什么,还不伺候二姑奶奶服药!”   两个丫鬟对视一眼,其中一人端起药碗向姜倩走去:“二姑奶奶,服药吧。”   虽然先前准备用剪刀刺死姜似时抱了同归于尽的心,可是那口气缓过来,看着这碗漆黑的药,姜倩还是感到恐惧。   她往后退了退,高声道:“我不吃,你们给我滚!”   冯妈妈叹口气:“二姑奶奶,病了就要吃药,您不是小孩子了,这个道理应该懂。”   “你算是什么东西?不过是老夫人身边一条狗,见我落难了,竟也觍脸教训主子了!”姜倩怒骂。   冯妈妈听了这话面上平静,眼底却闪过怒火,厉声道:“还等什么,给二姑奶奶喂药!”   一名丫鬟架住了姜倩。   姜倩拼命挣扎:“滚出去,我不喝!”   她即便是死,也不该是这样窝窝囊囊的死去!   “姜似呢?我要见姜似!”到这个时候,姜倩完全没想过再找冯老夫人求情,心心念念就是见姜似。   有些话,不问个明白,不说个痛快,她不甘心!   冯妈妈噗嗤笑了:“二姑奶奶,您可真是认不清自个儿的处境。四姑娘是什么身份?那可是未来的燕王妃,伯府里再没有比四姑娘还尊贵的人,岂是您想见就见的?更何况您还对四姑娘做了那种事——”   提到这个,冯妈妈摇摇头。   二姑娘真是疯了啊,还好四姑娘安然无恙。   “我要见姜似!”姜倩用力推开了丫鬟。   两个丫鬟以为她要跑,忙去堵门,却不想姜倩转身跑进了里间,旋即冲出来,把一个红木匣子摔在冯妈妈面前。   匣盖被摔开,露出一匣子的珠宝首饰。   冯妈妈眼神一缩:“二姑娘这是什么意思?”   姜倩一下子冷静下来,面无表情道:“屋子里只有我们四个人,肖妈妈与二位分了这个,没人会知道。我只有一个要求——”   冯妈妈视线从金光灿灿的珠宝首饰上移开,忍痛道:“二姑奶奶不要说了,老奴不可能把四姑娘给您请来的。”   “如果只是传个话呢?”   冯妈妈一愣。   姜倩指指地上的珠宝:“你们帮我给姜似递个话,无论她想不想见我,这些都给你们。”   “这——”冯妈妈一时迟疑起来。   财帛动人心,她伺候老夫人大半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钱。   两个丫鬟更是眼睛放光。   这么多钱,哪怕只分给她们一点点,也足够她们将来过日子了。   时间一点点流逝,冯妈妈终于一点头:“那好,只是话说在前头,传话后四姑娘不想见您,二姑奶奶也别闹。”   姜倩冷笑:“可以。不过我要你们发誓必须把话传到。若是收了钱不做事,就天打雷劈!”   “这怎么行!”冯妈妈断然拒绝。   “又没要你们一定把人请来,如此轻而易举得一匣子珠宝,你们也不愿意么?”   沉吟片刻,冯妈妈点头:“好。”   三人很快举手发誓,其中一名丫鬟悄悄去海棠居传话。   姜似得到传信,有些意外,叹道:“姜倩还真是有办法。”   落入这般田地居然能指使得动老夫人院中的丫鬟传话,姜倩算是有本事。   “姑娘,您可别去见那个疯子了。”   姜似起身:“去见见也好。”   有些话她本来懒得再说,既然姜倩不甘心,走一趟也算是了结。   姜倩没想到姜似真的来了。   紧闭的房门,昏暗的光线,令人窒息的气氛。   看着面无表情的少女,姜倩突然一笑:“没想到你这个金贵人会来,就不怕我再对你不利?”   姜似语气凉凉:“时间有限,二姐还是抓紧说话吧。”   “二姐?”姜倩蓦地睁大了眼,“没想到你还会叫我二姐!那么姜似,我要好好问问你,明明以前我们关系那么好,我究竟哪里得罪了你,让你突然就没个好脸色了?”   姜似就这么看着姜倩,神色古怪。   “怎么了?”   姜似笑了:“二姐真以为你做的那些事,我不知道?”   她上前一步,轻声道:“你这个帮凶!”   姜倩浑身一震,狼狈又震惊望向姜似,有种瞬间被人脱光衣裳的难堪。   她知道?   她怎么可能会知道!   “你说什么——”   姜似冷笑打断姜倩下意识的辩解:“有胆做没胆认,二姐,别让我看不起你。”   姜倩张张嘴,那些质问仿佛被戳破了的皮球,一下子无影无踪。   “二姐既然清楚了,那我就走了。”   姜倩突然想到了什么,伸手去抓姜似衣袖:“世子的事会暴露,是不是因为你?”   姜似垂眸看看那只干枯苍白的手,没有否认。   “真的是你!”姜倩眼睛通红,似是失控的凶兽,“你这个贱人,原来我落入如今这般境地都是你害的!”   姜似用力抽出衣袖,一掌挥过去。   啪得一声响,姜倩脸上多了一道红印。   姜似皱眉:“本来不愿意脏了手,只是没想到这个时候你还执迷不悟。什么叫你落入这般境地是我害的?照你的意思,我活该任由你算计着被长兴侯世子凌辱甚至杀害,然后你继续风光做你的世子夫人,无动于衷看着曹兴昱继续害人才算对得住你?”   姜似越说越冷:“说无动于衷是高看了你,恐怕曹兴昱遇到难处你还要帮一把吧?姜倩,你听清楚,你落入如今的境地不是任何人害的,是你自己!”   她说完,转身向门口走去。   “姜似,你这个狠心的贱人,你以为成了王妃就能风光无限了?你会有报应的,一定会有报应的!”   姜似脚下一顿,转身笑了:“至少在你身上,我不会有报应,老天的眼还没这么瞎!”   门开了,冯妈妈带着两个丫鬟消无声息进来。   “二姑奶奶,喝药吧。”   “呜呜呜呜——”一番挣扎,姜倩用力抠着喉咙在地上打滚,渐渐发不出声来。   很快府中上下便知道二姑奶奶病得厉害,话都说不出来了。   老夫人发了话,送二姑奶奶去庄子上养病。   姜倩哑了,被送走之前,肖婆子悄悄来看她。 第374章 报复   肖婆子塞给守门的丫鬟一支金钗,得以进了屋。   屋中没有开窗,垂着厚厚的窗帘,显得昏暗沉闷。   姜倩就坐在床榻上,头发没有梳,身上的衣裳也还没换,再无以往的光鲜体面。   这看起来就是一个疯女人啊。   肖婆子一言不发盯着姜倩,嘴角弯了弯。   静静站了一会儿,她才开口:“二姑奶奶。”   姜倩垂着头,一时没有反应。   肖婆子也不急,又喊一声:“二姑娘。”   姜倩猛然抬头,像是才发现肖婆子来了,眼中恼火、伤心、委屈种种情绪交织翻腾。   可是她说不出话,只能发出呜呜呀呀的声音,瞧起来可怜极了。   在姜倩心里,代表了母亲的肖婆子是仅剩的一处柔软。   母亲怎么不过来呢?连母亲也放弃她了吗?   不,肖妈妈说过,母亲被祖母收回了管家权,勒令静养,实则就是被软禁了,根本没办法来见她。   她们母女为何都这么惨呢?   姜倩痛苦不已,用力拉着肖婆子的手呜呜个不停。   肖婆子看着这样的姜倩,突然笑了。   她这一笑,顿时使姜倩愣住。   姜倩说不出话,只能用眼神表达疑惑。   肖婆子越笑越放肆,干脆笑出了声。   “呜呜——”姜倩眼睛越睁越大。   是她疯了,还是别人疯了,为什么每个人都这么奇怪,都不是她想象中的样子?   肖婆子上前一步,声音压得很低:“二姑娘一定很奇怪我笑什么吧?”   姜倩点点头。   口不能言的痛苦使她神色扭曲。   肖婆子却全然不惧,一字字道:“因为我终于给红月出了一口恶气!我的女儿因为太太死在了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太太的女儿成了哑巴,哈哈哈,这不是很公平么……”   姜倩先是茫然,再然后是滔天的愤怒,一把抓住了肖婆子手腕。   肖婆子任由她抓着,凉凉笑道:“二姑娘,当哑巴的滋味不好受吧?可是我的红月不是哑巴,却生生被你们这些黑了心的人堵住嘴巴按进了水池子里。她才十六岁啊,还没嫁过人!”   说到这里,她用力按住姜倩的手,一字一顿道:“二姑娘嫁过人了,还是比我的红月强呢。所以还没有完,现在是二姑娘,接下来就是太太了——”   “呜呜——”姜倩使出全身力气去抓肖婆子。   可惜现在的她哪还有多少力气,肖婆子只是用力一推,就把她推倒在床榻上。   肖婆子看了姜倩一眼,转身出去。   姜倩冲过来,守门的丫鬟见状飞快关上了门,任由房门被拍得震天响。   “肖妈妈赶紧走吧,让人知道我放你进来,那可不得了。”   换做以前,肖婆子去哪里都畅通无阻,但现在二太太失势,二太太身边的人自然跟着走下坡路。   肖婆子对此根本不在意,对丫鬟道了谢,很快离去。   木门依然砰砰作响,丫鬟轻轻叹了口气。   曾经风光无限的二姑奶奶看来真的疯了啊,真是可怜呢。   姜倩被送走时姜二老爷没有露面,只有孪生兄长姜沧追了上去,看着几乎认不出来的妹妹,含泪道:“二妹,你等着,总有一日大哥会接你回来的……”   姜倩呜呜喊着想要提醒兄长提防肖婆子,却被送她去庄子上的两个婆子连推带搡弄上了马车。   静静看着马车走远,姜沧闷头往回走,进了月洞门见到姜二老爷面无表情站在那里。   “父亲。”姜沧垂头丧气喊了一声,心中颇不是滋味。   他不怪父亲没有拦着二妹被送走,可是二妹临走父亲都没有现身,甚至还把母亲蒙在鼓里,未免令人心寒。   姜二老爷瞧着姜沧的样子同样不痛快。   寄予厚望的长子一蹶不振,这是想让二房永远不得翻身?   “沧儿,两年后又是秋闱,你只要有出息,你妹妹就有回家的那一日。”   姜沧浑身一震,用力点头:“儿子会努力的,定不会让二妹一直在外头吃苦。”   长辈们说二妹生了不好的病,需要离府去庄子上静养,可说到底还是因为二妹得罪了四妹,怕碍了四妹的眼才这么做。   可怜二妹大受打击之下都失声了,身边却连个照顾的亲人都没有。   姜二老爷见姜沧如此反应,暗暗满意。   精心培养的嫡女虽然废了,能激励长子上进也算有点用处。   姜二老爷抬手拍了拍姜沧的肩膀:“好了,回去读书吧。你二妹这个样子为父心中也难受,可是有的时候难受也得忍着,形势比人强啊。”   “儿子明白了,儿子告退。”姜沧离开姜二老爷,往住处走去。   “肖妈妈,你怎么会在这里?”走到住处,姜沧发现了躲在隐蔽处的肖婆子,不由停下脚步。   肖婆子走上前来,左右看看,低声道:“大公子,老奴有话要对您讲。”   “肖妈妈来这边。”   院中的竹已经长出了新叶,青翠如洗。   姜沧立在那里,温声道:“肖妈妈有话就说吧。”   肖婆子扑通跪下来,哭道:“大公子,您可要为二姑奶奶做主啊!”   “肖妈妈有话起来说,让人看到岂不要说闲话。”   肖婆子站起来,抹泪道:“大公子,您有所不知,二姑奶奶根本不是病得说不出话,而是被毒哑了!”   “什么?”姜沧只觉一棍子砸下来,砸得他头晕目眩。   肖婆子声音压低:“那天老奴偷偷去看二姑奶奶,发现房门紧闭,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觉得不对劲就悄悄绕到后边从窗缝往里看,居然看到慈心堂的冯妈妈带着两个丫鬟给二姑奶奶灌药,再然后就传二姑奶奶病得失声了……”   “此话当真?”   肖婆子不停抹泪:“这种事老奴哪敢乱嚼舌。太太如今在静养,老夫人严令不许对太太提起二姑奶奶的事,老奴不敢违命,又替二姑奶奶委屈,只能告诉大公子了。”   姜沧面上神色变幻,最终平静下来,冷声道:“我知道了,这件事肖妈妈不要对任何人再提,你快些回雅馨苑吧。”   “是。”肖婆子对姜沧行了一礼,出得院门,微笑起来。   回去的路上,阿蛮拦在肖婆子面前,抬着下巴道:“肖妈妈,我们姑娘有请。” 第375章 敲打   一听四姑娘相请,肖婆子心中一跳,面上自不敢说什么,乖乖随着阿蛮去了海棠居。   “姑娘,肖妈妈到了。”   听了阿蛮的禀报,姜似放下手中茶杯:“让她进来。”   肖婆子低眉顺眼走了进来,向姜似行礼:“给四姑娘请安。”   一时没有动静。   肖婆子心中打鼓,保持着行礼的姿势不敢动。   不知多久,一道轻柔冷淡的声音传来:“不必多礼。”   肖婆子暗舒口气,直起身子。   “肖妈妈。”   “老奴在,不知四姑娘有什么吩咐?”   姜似看着肖婆子,只觉好笑。   这样的卑躬屈膝以前哪里会出现在二太太的心腹婆子身上,难怪人都要往高处走。   这么打量了片刻,姜似开门见山道:“肖妈妈,你有什么盘算我不管,只有一点要提醒你,莫要把手伸到大房来。”   肖婆子心神巨震,错愕看向姜似。   少女面上没有多少表情,只有一双黑宝石般的眼睛透着彻骨的冷。   肖婆子生生打了个寒颤。   “四姑娘,老奴——”   姜似凉凉打断肖婆子的话:“红月的死,你不甘心。”   肖婆子仿佛见了鬼般死死盯着姜似,心中掀起巨浪。   四姑娘为何会知道?   府中主子们到现在都不晓得她早就知道了女儿的真正死因,她在肖氏面前更是掩饰极好,重新得到了肖氏的信任,这才能推波助澜使二姑娘走上绝路,可是远在海棠居的四姑娘怎么会知道她的心思?   肖婆子只觉眼前美貌如花的少女可怕又神秘,令人胆寒。   姜似懒懒靠在椅背上,似笑非笑道:“肖妈妈不必好奇我为何知道你的心思,就如我不好奇姜倩为何会理智全无要害我一样。你只要记得,大房不是你该伸手的地方,若是不守规矩,那我就会剁掉你的爪子。可听明白了?”   肖婆子下意识后退一步,脸色越发难看,心中一个声音狂叫着:四姑娘知道她挑拨二姑娘的事!四姑娘统统都知道!   四姑娘到底怎么知道的?   到最后,她什么都没问出口,跪下重重给姜似磕了个头:“四姑娘放心,老奴是个最规矩不过的人。”   姜似笑起来:“那就好,肖妈妈回去吧。”   恶人自有恶人磨,肖婆子会怎么对付二太太,她拭目以待。   肖婆子爬起来,几乎是落荒而逃。   东平伯府一时春风得意,却不知皇宫里气氛颇为凝重。   太后不舒服好几日了。   景明帝下了朝便早早来到慈宁宫探望太后。   慈宁宫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药香味,景明帝轻轻吸了吸鼻子,有些心虚。   太后好像生气了。   “皇上日理万机,怎么又过来了?”太后正斜倚着床头屏风养神,见景明帝进来,欲要起身。   景明帝忙走过去按住太后:“母后好生躺着。母后今日好些了么?”   太后还是坐直了身子,笑笑:“本来就没什么事,都是皇上太大惊小怪了。”   景明帝忙道:“没有事当然好。眼下乍暖还寒,母后还是要保重身体,儿子才能放心。”   太后已经是年近古稀的人了,禁不起风吹草动。   想到这里,景明帝就颇恼。   到底是谁嚼舌把给皇子选妃的事传到了太后耳里?让他知道了定然抽筋剥皮!   看着景明帝满眼关切,太后到底把烦心事说了出来:“皇上,给皇子选妃这么大的事,怎么如此匆忙就定下了?”   景明帝摸摸鼻子,很是无辜:“匆忙么?儿子认真思考了一夜呢。”   太后想翻白眼,奈何岁数大了懒得动,板着脸道:“思考了一夜,就给老七定了东平伯府的姑娘?哀家可听说那姑娘退过亲。”   还是苏珂的女儿。   对那个美貌绝伦的女子,太后至今还记得。   “母后竟连老七媳妇曾退过亲都知道,母后英明。”   “多大的人了,少跟哀家贫嘴。”太后睨了景明帝一眼,嗔道,“世间女子何其多,再怎么样也不该选一个名声有瑕的女子当王妃。”   “母后且放宽心,那日朕看见老七媳妇了,瞧着是个端庄守礼的。”   嗯,冷傲少言,说是端庄守礼也过得去吧。   太后越发皱眉:“老七媳妇,老七媳妇,人还没进皇室的门呢,皇上一口一个老七媳妇合适么?”   景明帝死猪不怕开水烫:“儿子已经赐婚,这次他们可没办法退亲了。”   太后被噎个半死。   听听皇上这语气,敢情还觉得占了大便宜?   “行了,哀家累了,皇上回去吧。”   景明帝觉得老太太八成是想开了,笑道:“那您好好歇着,儿子就先回了,明日再来看您。”   “不用了。”太后闭了眼,更气闷了。   景明帝又劝了一句:“母后就别为孩子们的事太操心了,儿孙自有儿孙福,能不能过好最终还是看他们自个儿。要是不懂事,就是娶个天仙回来照样弄得乌烟瘴气。”   说到这里,景明帝又恼起太子来。   那个不争气的东西,太子妃德容言功即便称不上顶尖,各方面也是不错的,怎么就天天冷落着呢?   宠妾灭妻放在寻常之家会乱了内宅,要是放到皇室,特别是储君身上,说不定就要祸国。   离开慈宁宫,景明帝立刻把太子叫了来,劈头盖脸一顿训。   太子都愣了。   他做了什么?   父皇管的是不是太宽了点,他不待见太子妃也要挨训?   回到东宫,太子一把掀翻了桌子,气得直打转。   他都听说了,老七的媳妇貌比天仙,当初要是给他娶这么一个太子妃,那他也不会看着烦啊!   明明是父皇对他不上心,却总是瞪大眼睛挑他的毛病!   太子越想越不平,心中突然生出一个念头:母后去了这么久,父皇是不是听那些妖妃的枕边风听多了,想换掉他这个太子?   御书房中,潘海小心翼翼劝:“皇上莫要气坏了身子,太子慢慢就能体会您的苦心了。”   “慢慢?朕看他完全摆不正自己的身份!”   太子这个样子,将来他如何放心把江山交给那个混账玩意。 第376章 状元游街   景明十九年的春天多雨,万众瞩目的春闱就在这烟雨蒙蒙的春日拉开了序幕。   等三场考试结束,二月已经过半。到了杏花开时,杏榜就要在贡院前张贴。   放榜那日,贡院前人山人海,挤着去看哪些人榜上有名。人们赫然发现杏榜第一名正是秋闱时的解元郎甄珩。   不,现在该叫会元郎了。   这一下,顿时激起千尺浪。   如玉公子先是解元郎,再是会元郎,等到了殿试圣上金笔一挥中了状元,岂不是连中三元?   连中三元,那可是百年难出一位,何况如玉公子如此年轻。   整个二月,京城百姓都好似打了鸡血般盯着这事,就等着出一位连中三元的文曲星,那可是能见证奇迹诞生的所有人的荣光。   殿试那日,景明帝心里直犯嘀咕:他要是不顺了民意,会不会被百姓们的唾沫星子淹死?   罢了,甄世成那老东西的儿子确实有才,生得又体面,在他的为帝生涯中出一位连中三元的文曲星,载入史册,何乐而不为呢。   景明帝御笔一挥,新科状元郎的头衔就落在了甄珩身上。   金榜一出,无数人高呼万岁,奔走疾呼。   大周出了个连中三元的文曲星,开国以来头一个啊,这意味着什么?   说明大周国运昌隆,人杰地灵,才有如此祥瑞降世,那未开化的北齐人,还有总想和大周攀比的西凉人,赶紧一边待着去吧!   状元游街那日,京城万人空巷,人山人海全都挤到街上围观。   姜似也是其中之一。   “姑娘,人可真多啊。”阿蛮用力把挤过来的人扒拉开,护着姜似往茶楼里走。   龙旦颠颠迎上来:“您来了,我们主子在楼上等着呢。”   姜似微微点头,随着龙旦上了楼。   见到姜似,郁谨欢喜不已,拉着她在身边坐下,斟了一杯茶递过去。   姜似捧着茶问:“怎么今日约我出来?”   郁谨指指窗外:“这样的盛事,我想着你会好奇。”   姜似弯了弯唇角。   郁七要是知道她与甄家公子那点渊源,恐怕就不会满足她的好奇心了。   见姜似笑而不语,郁谨干脆承认:“好吧,是我想见你了,寻个光明正大的由头而已。”   姜似笑了:“看状元游街就是光明正大的由头?   郁谨往后仰了仰,笑眯眯道:“那是当然啊,没见京城上下都出来瞧热闹了,咱们趁机见个面怎么了?”   说起来,皇家就是破事多,换做民间未婚夫妻,一道游玩根本不算什么。   他早就想约阿似出来见面了,奈何王府长史比二牛盯人还紧,委实烦人。   他是会乱来的人吗?   姜似托腮往外看:“确实很热闹,毕竟是连中三元的文曲星,也难怪人们如此激动。”   郁谨伸手把姜似的脸扳回来:“好了,看看那些乌压压的脑袋顶就算了,状元郎没什么好看的,总不过是一只鼻子两只眼,又没长出尾巴来。”   姜似故意逗他:“谁说没什么好看的?三年一个的状元郎不稀罕,百年难出的连中三元的魁星可只有这一个呢。”   “那也没什么好瞧的,再瞧也和咱们没关,有这个工夫还不如多看看我。”郁谨见姜似对新科状元如此推崇,心中泛酸。   会读书了不起啊?就算书中自有颜如玉,也没他的阿似好看。   这么一想,郁谨顿觉神清气爽。   他这一辈子别无所求,每天抱着阿似睡,一睁眼看到的是阿似,就心满意足了。   “王爷才没什么好看的吧。”姜似笑眯眯气他。   不知为何,明明是打情骂俏的废话,竟也有滋有味,心中说不出得甜。   郁谨脸色一正:“不许叫我王爷。”   “那叫什么?”   郁谨靠过来,厚着脸皮提议:“叫我一声七哥听听。”   七哥?   看着这张靠近的俊脸,带着一点得意与期盼,姜似毫不客气翻了个白眼。   就算前世成了夫妻,他好像也没提出过这么不要脸的要求。   嗯,那时比现在到底年长几岁,能稍微克制一下厚脸皮了。   “叫不出。”   郁谨有些失望,又不甘心:“反正不能叫王爷。你叫我王爷,别人也叫我王爷,那多没意思。”   姜似想了想,笑盈盈道:“那我叫你阿谨可好?”   “阿谨?”郁谨念着这两个字,只觉明明平平常常,从心爱的姑娘口中说出来却格外好听。   阿似和阿谨,真是般配啊。   郁谨点头:“好。”   姜似笑着喊:“阿谨。”   “嗯?”   “感觉都叫了你一辈子阿谨了。”   那短短的时光,抛开因为圣女阿桑带来的痛苦,确实是她短暂人生中最快活的日子。   郁谨把姜似拉进怀里,得意道:“自然是要叫一辈子的。”   突然的喧哗骤然打破了二人之间的旖旎气氛。   “状元郎来啦,状元郎来啦——”   天杀的状元郎!   郁谨黑着脸往外瞄了一眼,就见人群疯狂向前涌动,仿佛要连路都踩塌了。   伴随着喜庆的鼓乐声与鞭炮声,披红戴花的三鼎甲骑着骏马缓缓走来,排在首位的便是状元郎甄珩。   见到甄珩如此年轻,无数女子尖叫声响起,紧接着便是香囊、帕子、鲜花疯狂向他掷去。   有沉稳的老者高喊:“别扔瓜果,千万别扔瓜果,把咱们的祥瑞砸伤了就了不得了!”   祥瑞?   骑着高头大马的甄珩险些栽下来。   他什么时候成祥瑞了?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全力以赴参加科考,既是他身为读书人的骄傲,亦是对第一次心动却永远不能说出口的那段感情的一个交代。   无论如何,他做到了把最好的自己展示给她看。   在这人山人海中,她在看着他吗?哪怕是作为一个纯粹看热闹的路人身份。   也许是冥冥天意,甄珩鬼使神差看了茶楼一眼,心蓦地一跳。   他胯下骏马跟着放慢了脚步。   路两旁的人发现状元郎速度慢下来,尖叫声更大,尤其是年轻人跟疯了一般往前挤。   “状元郎,状元郎!”人们如痴如狂喊着。   突然一名女子被挤了出去挡在路中间,队伍中的护卫条件反射举起长矛刺去。 第377章 突发   看到那女子,姜似一惊:“三姐!”   郁谨听姜似语气中带着关心,手中茶杯一甩抛了出去,砸偏了护卫刺向姜俏的长矛。   这番变故之下,人群顿时骚乱起来,惊叫声此起彼伏。   一道寒光向着甄珩飞射而去。   郁谨眼神一紧,迅疾抄起另一只茶杯砸过去,顺势从窗口翻出。待人落到地上,飞出去的茶杯与暗器相撞,齐齐落地。   场面越发慌乱。   “保护状元郎!”   骏马长嘶,脚步凌乱,高喝声此起彼伏。   斗笠遮面的人与郁谨过了几招,自知不敌,立刻撤退。   郁谨拔腿便追,很快一前一后消失在人群里。   姜似探头窗外,看到龙旦照着她的吩咐把姜俏从混乱的人群中带走,这才松了口气,却察觉一道视线落在她身上。   目光相触,姜似略一颔首算是打过招呼,匆匆关拢窗子。   甄珩顾不得再有任何反应,就被护卫们团团护住,草草结束了风光无限的游街夸官。   龙旦带着不断挣扎的姜俏上了茶楼。   姜似迎上来,握住姜俏的手:“三姐,你没事吧?”   见是姜似,姜俏停止了挣扎,大为意外:“四妹,原来是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姜似很是坦荡:“王爷约我一起看状元游街,三姐呢?”   姜俏提着不知怎么破掉的裙摆,咬唇道:“我也是随五妹、六妹来看热闹的,谁成想差点丢了小命!”   “街上人多,刚刚三姐确实太危险了。”想到长矛刺向姜俏的情景,姜似还有些后怕。   自从长兴侯府小住,姐妹二人关系便越发融洽,她自然不愿见到姜俏出事。   姜俏突然冷了脸,手往桌面上一拍:“有人推我!那力道绝对是故意的,而不是无意间的拥挤。”   姜似一愣,第一个便想到了六姑娘姜佩。   姐妹三人一道出来,要是真有人故意推姜俏,姜佩使坏的可能性很大。   姜俏也是这么想的,立刻冲到窗户边,推开窗子往外看。   楼下人头攒动,混乱不已。   她眼尖,扫量片刻,便看到了扶着树气喘吁吁的姜俪姐妹。   “四妹,她们在那里。”   姜似立刻吩咐龙旦把姜俪二人带上来。   不多时姜俪与姜佩上了楼。   刚刚的一番混乱,二人看起来比姜俏还狼狈,一个散了头发,一个掉了鞋子。   见是姜似,六姑娘姜佩立刻凑上来,可怜兮兮道:“四姐,幸亏遇到了你。你瞧我鞋子掉了一只,都没法回家了。”   姜似抿了抿唇。   姜佩逢高踩低虽不怎么样,比起姜倩害人性命算是小毛病了。   不过刚刚那一推要是她所为,另当别论。   姜俏冷着脸看向姜佩:“我刚刚被人推了出去,五妹、六妹可瞧见了是谁?”   五姑娘姜俪轻轻摇头。   姜佩跟着道:“没看见。”   见姜俏依然紧盯她不放,姜佩有些恼了:“三姐这般看着我做什么?又不是我推你的!”   姜俏冷笑:“那可难说。”   姜佩反唇相讥:“三姐不要以为和四姐要好就可以红口白牙冤枉人。没做过的事,再怎么样我都不会认的!”   姜俏气白了脸:“我问你有没有推我,你扯别的做什么?”   见二人吵得厉害,姜俪轻声开口:“三姐,不是六妹。”   姜俏不由看向姜俪。   姜俪微微咬唇,解释道:“当时六妹往前冲,险些撞到一个小姑娘,我就拉了她一把。刚好那时候三姐被挤出去了,所以我瞧得清楚,六妹没有推三姐……”   “三姐,你听到了,不是我!”   姜俏面色微红,突然对姜佩福了福:“那我给你赔不是,我误会你了。”   姜佩不料姜俏认错如此干脆,一时倒没了话说,到最后冷哼道:“算了,以后你别什么坏事都往我身上想就行,自己倒霉怪谁啊。”   姜俏咬咬牙,确实只能认倒霉。   那样混乱的场合,被人从背后推了一把,哪里找得出人来呢。   姜似往外看了看,收回目光:“龙旦,你送我们回伯府吧。”   楼下停着马车,本来有老秦赶车不担心什么,但刚刚甄珩的遇险令姜似不敢大意。   “您不等主子了?”   “不了,他去追刺客,要是没事早就回来了。”   选在御街夸官时刺杀状元郎,姜似从其中嗅出不同寻常的意味。   正说着,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郁谨推门而入:“阿似——”   见屋内还有姜俏等人,立刻噤声,剑眉微挑扫量几人一眼,大步向姜似走去。   “没事吧?”到了姜似面前,他温声问,气息却还急促。   姜似就笑了:“我能有什么事,刺客抓到了?”   郁谨微微点头,直接对龙旦道:“请三位姑娘先出去。”   龙旦立刻对姜俏三人伸出手:“三位姑娘请吧。”   姜俏看姜似一眼,走了出去。   姜俪低眉顺目屈了屈膝,跟着出去。   只有姜佩走到门口忍不住回头,飞快扫了郁谨一眼,这才走出房门。   龙旦回头看看三人:“三位姑娘去那里等着吧。”   姜佩靠着栏杆,一颗心油煎般翻腾着。   那便是四姐的未婚夫燕王啊。   如此年轻,如此俊美,如此尊贵……姜似为何有这般好运气呢!   屋子里,郁谨伸手落在姜似肩头:“阿似,事情有些不对,那个刺客是异族人。”   “你的意思是——”   “这事可能会惊动父皇,偏偏你三姐牵扯进去了,到时候或许会传你三姐问话。”   这也是他为何会当机立断跳窗救状元郎的原因。   先是一名女子冲到路中间使队伍放缓,护卫分神,紧接着是状元郎遇刺,他凭直觉便断定女子冲到路中间不是无意的,若不是刺客的同伙,便是被殃及的池鱼。   要是旁人,他才懒得管那女子如何,但女子是阿似的姐妹,就不得不上心了,更不能让状元郎出事。   倘若被视为祥瑞的状元郎遇害,阿似这个准王妃定然会受连累。   郁谨琢磨着这些,摸了摸下巴。   他都佩服自己千钧一发间能想到这么多了,难怪阿似谁也不爱,独独中意他。 第378章 天子之怒   “传我三姐问话?”姜似心头一跳。   郁谨笑笑:“只是有这种可能,你心里先有个数,暂且不要对你三姐提,或许只是我多虑了。”   姜似点头:“嗯。”   “那我先把刺客带走,让龙旦送你回去。”   二人并肩走出房门。   姜俏三人望过来。   姜似走过去,不动声色道:“三姐,五妹、六妹,咱们走吧。”   姐妹四人挤在同一辆车上,由老秦赶着向东平伯府驶去,姜俏三人出门时坐的马车跟在后边,并没有载人。   姜佩悄悄打量着姜似神色,眼珠一转问道:“四姐,刚刚那位就是燕王啊?”   姜似似笑非笑看着她,反问:“不然呢?”   姜佩碰了个软钉子,讪讪一笑。   她明知道能与姜似独处的外男只能是那位未来的四姐夫燕王,可还是忍不住想问问。   四姐一个退过亲的寻常伯府姑娘,怎么就一跃成了燕王妃呢?   到现在姜佩都有一种不真实感。   她脑海中反复出现着郁谨的模样,忍不住又瞥姜似一眼,心道:说到底,还是因为四姐生得好看,燕王定然是瞧中了四姐的美色。   天生的容貌,这是羡慕不来的,谁让她不是早逝的大伯娘生的呢。   姜佩酸溜溜想着,在这拥挤的车厢里,伴随着枯燥的车轮吱扭声,总忍不住想说点什么。   “四姐,先前听你与四姐夫说话,真的有歹人刺杀状元郎?”   姜俪轻轻拉了拉姜佩衣袖,低声道:“六妹,别问了,咱们没必要知道这些。”   姜佩白姜俪一眼:“就属五姐胆小,车厢里又没有外人,问问怎么啦。那么惊险可怕的事,你就不好奇?总是这也不敢问,那也不敢说,干脆把自己埋起来好啦。”   姜俪垂下眼帘,不再吭声。   姜俏看不过去,瞪了姜佩一眼:“六妹,你身为妹妹,就是这样与姐姐说话的?”   在姜佩心里,她虽是庶女,可父亲是嫡子,还是前途无量的四品京官。而姜俏虽然是嫡女,却是庶子生的,父亲没有一官半职,只是给大伯当下手打理伯府庶务而已,论起来还不如她体面。   听姜俏这么一说,她哪里服气,小声嘀咕道:“四姐都没说什么呢,三姐这么积极做什么?”   姜俏当即柳眉倒竖,便要与姜佩理论。   姜似轻笑一声:“六妹真要听我说?”   姜佩立刻收起了不忿,笑道:“那是自然。”   姜似定定看姜佩一眼,不紧不慢道:“既然六妹要听我说,那我便提醒一句。请六妹记住,以后不要称燕王为四姐夫。”   “那该叫什么?”姜佩纳闷问。   “你应该叫他王爷。”   那双极为精致的眸子波澜不惊,可姜佩却觉仿佛盛满了嘲讽。   她当即脸一红,讪讪道:“可他确实是四姐夫呀。”   姜俏嗤笑出声:“六妹,四妹都提醒你了,你怎么还这么不懂事?皇家的规矩能与寻常人家一样吗?那是堂堂亲王,还没与四妹成亲呢,你一口一个四姐夫,让人听了岂不笑掉大牙?”   见姜佩依然不服气,姜俏反问:“你听说过国丈跟皇上叫女婿的吗?”   姜佩彻底没了话说,低头道:“四姐,我错了,以后不乱喊了。”   姜似闭上了眼,不再吭声。   对于这个妹妹,她的耐心仅限于此了。   马车直接驶到东平伯府的二门口,姐妹四人依次下了马车。   在路口与姜俪和姜佩分开后,姜俏一把抓住姜似的手:“四妹,我是不是惹麻烦了?”   姜似站定,不动声色问道:“三姐怎么这么问?”   府中这些姐妹,姜俏虽性子直率,看起来心无城府,在关键时候却相当敏锐。   姜似想,每个人的资质真是天生不同,就比如她,哪怕经历了重生,有时候依然笨拙不堪。   姜俏绞着帕子:“听你对王爷提到刺客,我就想哪有这么巧的事,我刚被推出去阻拦了队伍前行,刺客就跳出来了。既然背后推我的不是六妹,或许……或许是刺客也不一定,要是这样我岂不是惹麻烦了……”   姜俏越说越恼:“早知道这样,我就不该出门凑热闹……”   姜似握了握姜俏的手,宽慰道:“三姐先不要胡思乱想,回去好好歇着吧。倘若真的有麻烦,我定会找王爷想办法。”   “那就麻烦四妹了。”姜俏颇有些沮丧。   二人分开不过一个多时辰,宫中就来了人,请姜俏走一趟。   “真的是传我们三姑娘?”冯老夫人又问了一遍,心中不停犯嘀咕。   莫非是弄错了,宫中就算传召也该是传四丫头啊,三丫头能与宫中扯上什么关系?   内侍有些不耐:“确实是三姑娘没错。”   冯老夫人见内侍神色笃定,只得吩咐下人去请姜俏。   姜似听到消息,主动送姜俏出去,路上压低声音道:“三姐且放宽心,有人问起当时的事照实说就行。有燕王在,他们不会为难你的。”   姜俏点点头,随内侍上了马车。   姜似眼瞧着马车走远了,这才返回。   冯老夫人急切问道:“似儿,宫中怎么会来人传你三姐?”   姜似一脸茫然:“孙女不知道啊。”   冯老夫人被噎个半死,明知姜似耍滑头,却有火发不出,憋得心口疼。   皇宫里,景明帝同样憋得心口疼。   “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御街夸官竟然混进了歹人刺杀状元郎,还是个异族人!诸位可知道,倘若被贼人得手,会是什么后果?”   地上乌压压跪了一群,承受着景明帝的雷霆之怒,阵阵后怕。   这一科的状元郎可不比往常,乃是百年难出的祥瑞啊,要是真的在万千百姓面前被刺杀,说动摇大周根基都不为过。   民心聚,则江山固。民心动摇,则江山危矣。   兴衰聚散,国运走向,有时候只是一件事的不同,便天翻地覆。   景明帝见惯了臣子们梗着脖子唱反调的样子,难得见这些倔驴一个个战战兢兢,于震怒中竟莫名有一丝暗爽。   他沉着脸,瞥了不远处的郁谨一眼。 第379章 教引宫女   看着七儿子,景明帝心情就微妙起来。   要说生气,当然是生气的。   一个王爷,跑去看状元游街已经够可笑了,居然还带着未婚妻!   这小子怎么就这么迫不及待呢,八辈子没见过女人吗?   景明帝腹诽着,忽然觉得该为儿子做点什么。   嗯,回头给老七赐两个教引宫女好了,缺了这么多年的课也该补上了。   皇子年满十四岁由教引宫女教导房事,是历朝历代皇家惯例。   生气之余,又说不出的庆幸。   多亏了老七在那里,这才及时救下了大周的祥瑞,若如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这么一想,他这个儿子身手还挺不错的,竟比那些千里挑一的禁军还要强。   察觉景明帝的打量,郁谨露出个笑容。   景明帝脸一板,移开视线。   臭小子给点阳光就灿烂,等会儿还要好好训斥一番。   这番动作被眉眼灵活的臣子尽收眼底,当即高呼道:“臣等有罪,幸亏有王爷出手才避免了一场大祸。这都是皇上洪福齐天,英明神武……”   滔滔不绝的马屁把景明帝拍得很舒服。   嗯,总算提到他儿子的功劳了,这些老东西还不算太蠢。   “朕不想听这些有的没的,那异族人既然被燕王活捉了,能不能问出什么就靠你们了。”   众臣如蒙大赦,忙道:“臣等告退。”   郁谨跟着往外溜。   一道深沉声音传来:“老七,你且留下。”   郁谨站定不动:“不知父皇还有什么吩咐?”   大殿里已经没了外人,景明帝干脆起身,走下石阶来到郁谨面前。   郁谨头微低,等着景明帝发话。   景明帝阴恻恻问:“今日干什么去了?”   郁谨心道这不是明知故问嘛,真以为他不知道东厂已经传唤了姜三姑娘?   “朕问你话呢,怎么不吭声?”   郁谨笑笑,很是坦率:“儿臣这不是有点害羞嘛。”   景明帝嘴角微抽。   害羞是这样的吗?欺负他年轻时没害羞过?   “儿臣约了姜四姑娘一起看状元游街。”郁谨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交代。   景明帝扬起一边眉毛,心道:这小子还算老实,太子要是能这么老实,他就省心了。   尽管心中这么想,景明帝却沉着脸训道:“没规矩!”   郁谨委屈且诧异:“父皇此话怎讲?”   “怎讲?”景明帝忍不住用扇柄敲了敲他的肩头,“六月就要大婚了,现在约着看什么状元游街?”   “可是儿臣看周围的年轻人都是如此啊,定亲后不但可以约着未婚妻出门游玩,有些还牵手呢!”   景明帝眼一瞪:“别人是别人,你是皇子,这样就是不妥!”   他当年都没敢约着未婚妻出去游玩,这小子凭什么可以?   “儿臣错了,儿臣应该呆在王府好好读书的。”   景明帝想点头,又觉不对。   老七要是没出门,状元郎说不定就完了啊。   这一下他纠结了,思来想去,既然结果是好的,那便不追究了。   “退下吧。”   郁谨一时没动。   “怎么?”   “父皇,儿臣还想遣人去东平伯府问问姜四姑娘有没有受惊。当时她的几个姐妹也在场,其中一位在拥挤中被推到了路中央,把四姑娘吓得不轻。”   景明帝没好气道:“这点小事你自己看着办。”   老七这个媳妇迷,真是没出息!   等郁谨离开,景明帝闭目歇着,潘海立刻凑上来替他揉捏眼睛四周。   昏昏欲睡中,景明帝问:“可问出来了?此事与东平伯府有无关联?”   东平伯府的一位姑娘冲到了路中央,紧接着发生了刺杀事件,正好燕王在路边茶楼上瞧见,出手救下了状元郎。   这一切,未免太过巧合。   那个眉眼深邃的异族人,究竟是何方来历?   在大周东南有一个岛国,岛上人智慧不足,身体却极好,常被各方势力当死士培养。   刺杀状元郎到底是国内某些不安分的人所为,还是那些虎视眈眈的邻国呢?   景明帝有些烦心。   太后身体不舒服,迟迟不见好转,眼下又发生了这样的事,从开年似乎就不太顺当啊。   潘海低声回道:“奴婢吩咐盘问经验丰富的手下问过了,应该是有人故意把姜三姑娘推出去的,但姜三姑娘对此一无所知……”   景明帝听了沉吟片刻,淡淡道:“那就放人回去吧。年轻姑娘家,又是未来燕王妃的姐妹,留在宫中久了不大合适。”   “奴婢知道了。”   景明帝再次合眼,突然想起一件正事:“对了,挑两个伶俐稳重的教引宫女送到燕王府上。”   潘海一愣,很快点头:“是。”   啧啧,就连太子的教引宫女都是继后安排的,其他皇子的教引宫女全是各自母妃安排,燕王的教引宫女却是皇上给操心,这么想想,燕王还真是得圣心。   当爹的操心这个,自然说明对这个儿子是上心的。毕竟后宫那么多公主,皇上连名字和脸还没对上呢。   教引宫女属后宫管理,景明帝此举一出,众妃很快得到了消息,却是与潘海截然不同的想法。   皇上亲自指派教引宫女给燕王,这是嫌燕王不懂事,顺势给未来的燕王妃一个警告?   一个养在民间的皇子,一个各方面平平仅有几分美貌的王妃,难怪皇上都看不过去了,现在皇上恐怕后悔赐婚了。   贤妃得到消息,连连冷笑。   皇上还真是闲,又抢了她该做的事。   她本想着临近大婚再派人过去,没想到被皇上抢了先,这样一来,宫里又该嚼舌她对七皇子不够关心了。   贤妃当即命女官挑选两名宫女送到燕王府去。   郁谨离开皇宫,吩咐冷影去给姜似送信,好教她放心姜俏,谁知才回王府还没多久,就有两个美貌端庄的宫女站在了他面前。   郁谨举着茶杯,顿时惊了:“这是哪来的?”   王府长史躬身道:“回禀王爷,这是皇上派来的教引宫女。”   “教引宫女?”郁谨有些困惑。   宫中名目太多,他到底吃亏在宫外长大,一时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   皇家子嗣关乎国运,这是正事,大事,当然不用避讳,长史一本正经解释道:“就是教导王爷房事的——”   郁谨一口茶喷在了长史脸上。 第380章 弹劾燕王   燕王府初建成,一套属于王府的班子自然跟着成立。考虑到燕王自幼长于宫外,于礼数规矩等方面有所欠缺,景明帝特意挑了老成持重的臣子当燕王府长史。   长史年纪不小,最重规矩,一把胡子每天打理得漂漂亮亮,谁知就被喷了一胡子茶叶。   “咳咳咳,王爷,您这成何体统,成何体统啊!”长史气得脸通红,胡子一抖一抖往下抖落茶叶。   郁谨忙放下茶杯,歉然道:“真是对不住,本王一时没忍住……”   长史胸口剧烈起伏,如果能犯上,恐怕早就抓着郁谨的双肩猛摇了:“老臣说过多少次,您是堂堂亲王,一举一动都要稳重,怎么能……怎么能把茶水喷在老臣脸上呢?”   燕王这一定是蓄谋已久的报复吧?   长史福至心灵想到一个可能,当即看郁谨的眼神越发愤慨。   这要是他儿子,他早就打死至少八回了。   郁谨以手抵唇,轻咳一声,颇为严肃道:“长史快些去清理一下吧,实在不好意思。”   对长史来说,这般模样确实不能见人。   他抱了抱拳:“老臣先告退。”   郁谨凤目一扫,冷冷道:“你们还杵在这里干什么?还不伺候长史去梳洗!”   两名教引宫女面面相觑。   燕王这是打发她们去伺候一个糟老头子?   老天,要是这样,她们干脆一头碰死好了。同样是糟老头子,她们还不如伺候皇上啊!   教引宫女一般至少要培养三年,在这三年中她们接受的任务便是教导龙子龙孙房事,避免其误入歧途。   所以在这些宫女的心中,她们的第一次,定然是交给年少尊贵的少年郎,哪怕以后连个妾室的身份都捞不着,那也认了。   可是,眼前这个胡子挂着茶叶的糟老头子是什么情况?   长史一听也急了,吼道:“王爷,这是皇上赐给您的教引宫女,专门教您——”   郁谨正好端起茶杯润喉,闻言喉咙一动。   长史吓得拔腿就跑,速度之快令人瞠目结舌。   郁谨颇为遗憾:“看来长史不用你们伺候。龙旦——”   龙旦进来:“主子有什么吩咐?”   刚刚主子命这两个美貌的姐姐伺候长史,长史跑了,眼下该不会便宜他吧?   咳咳,他早就需要美貌如花的姐姐伺候了。   郁谨一眼就瞧出龙旦在想什么,凉凉道:“把这两个宫女领到后边交给内管事,由她看着安排一个差事。”   “是。”龙旦暗道可惜,一本正经道,“二位姐姐,请吧。”   两名宫女对视一眼,其中一人大着胆子道:“王爷,奴婢是皇上派来教引您的——”   后面的话因为少年骤然冰冷的神色消失在唇间。   “这样的话,本王不想再从你们口中听到第二次,以后谁若不长记性,就让龙旦剪掉谁的舌头。”郁谨面无表情说着,嘴角弯出残忍的弧度,“本王没有那个怜香惜玉的闲心,更用不着人教引,带下去!”   龙旦忙把两名教引宫女领走,不多时返回来,迟疑道:“主子,那两位可是皇上派来的,王府中大半都是上边拨下来的人,多少双眼睛盯着呢。您这样一旦传到皇上耳中……”   郁谨不以为然笑笑:“那又如何?最多被训斥几句罢了。我又不是太子,堂堂一国之君难不成会天天盯着我睡不睡宫女这点破事?”   有些事可以妥协,有些事却绝对不行。他又不是种猪,睡哪个女人还轮不到任何人来安排。   什么为了将来一时隐忍,那都是扯淡,不过是懦弱无能或贪婪无厌的遮羞布罢了。   这件事扫了皇帝老子的面子,皇帝老子听说了定然会不快。然而不高兴又怎么样呢?顶多是以后瞧他不顺眼,还能把他王位夺了不成?   那一串兄弟之所以在皇帝老子面前大气不敢喘,说到底是想要的太多。而他最想要的只有阿似,而今好不容易美梦成真,皇帝老子添什么乱。   教引宫女?   哼,他是那种什么都不会的笨蛋吗?自从赐婚之后,命龙旦买来的一摞小册子早都翻烂了,没有什么姿势是他不会的。   龙旦一头雾水挠了挠头。   主子这隐隐的得意是什么情况啊?   还没等龙旦退下,又有侍卫来报:“王爷,玉泉宫送了两位宫女来。”   玉泉宫乃是贤妃的寝宫。   郁谨一听气笑了。   还没完没了了?   先是皇上那边,再是贤妃那边,等会儿皇后、太后是不是也要送人过来了?   “告诉门人丢出去,不要什么垃圾都往王府收。”   侍卫原就是在南边时郁谨的亲卫,对他的吩咐自然不打折扣执行。   长史闻讯赶来,跌足长叹:“王爷,丢不得,丢不得啊!”   郁谨脸一沉:“什么丢不得?”   长史恨铁不成钢:“王爷,那是您的母妃送来的宫女,您就这么丢出门外,一旦传扬开来,会引来御史弹劾您不孝的。”   郁谨翻了个白眼:“弹劾就弹劾呗。好了,长史,人都已经丢出去了,就别伤心了啊。”   长史:“……”他伤心个屁,他要被燕王的无法无天气得心梗了!   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很快燕王把贤妃送来的宫女丢出去的事就传得沸沸扬扬。   与燕王府是对门的鲁王府中,鲁王笑得直打跌:“哈哈哈,老七这个傻子,这一次我就看看你怎么死!哼,害我无辜被父皇责骂,还抢我看中的女人,这一次轮也该轮到你倒霉了。”   东宫听到风声虽然晚一些,太子同样神清气爽,咬牙道:“老七这个混账,害我无辜被父皇责骂,还娶了据说京城最漂亮的女子,这一次轮也该轮到他倒霉了。”   众皇子不约而同在想:就是啊,轮也该轮到老七倒霉了。   景明帝面无表情听着几名言官唾沫横飞抨击燕王,眉越皱越紧。   老七这个王八羔子虽然该打,可昨日刺杀状元郎的异族人究竟什么情况还毫无进展,一个个正事不做只盯着这些芝麻大的破事,莫不是吃饱了撑的?   “既然如此,把燕王打入天牢好了。” 第381章 反将一军   打入天牢?   众臣都听傻了。   这,这不至于啊,皇上您说得如此云淡风轻真的合适吗?   景明帝居高临下扫大臣们一眼,看向郁谨:“燕王,你有何话可说?”   他倒要看看这混小子如何为自己解释。   郁谨跪下来,淡淡道:“儿臣无话可说。”   景明帝挑挑眉:“既然如此,来人——”   几个弹劾燕王的言官立刻争相恐后道:“皇上,使不得,使不得啊……”   景明帝手一抬,阻止了殿中侍卫的动作,皱眉问:“如何使不得?”   他就知道这些家伙有贼心没贼胆!   一名言官万般无奈道:“皇上,燕王拒收贤妃娘娘送去的宫女虽然是不孝之举,但,但罪不至此啊……”   景明帝沉着脸,不为所动:“大周以孝治天下,既然是不孝,当然是重罪,朕觉得只是打入天牢还轻了,不如——”   众臣听得心惊肉跳,疾呼道:“皇上,万万不可啊!”   看着扑通跪了一片的大臣,景明帝扬扬唇角。   他还没说什么呢,到底万万不可什么?   扫一眼郁谨,见他直直跪在地上,面上连一丝表情都无,景明帝又是恼怒又是无奈。   这个蠢材,贤妃送去宫女赶出去做什么?留下来烧火也行啊。怎么就这么实心眼呢!   这样想想,老七至少把他送的宫女收下了,可见在老七心中他这个父皇要比母妃强多了。   景明帝脸色一正。   想多了,这个逆子确实该好好敲打一下。   任由众臣七嘴八舌劝说,景明帝一言不发,脸色凝重得吓人。   这时甄世成开了口:“皇上,臣以为各位大人弹劾燕王本就不妥。燕王并非太子,不必承担传承皇嗣的重担,既然如此,贤妃娘娘赠宫女给燕王只是家事,与国事无关。燕王推辞了长辈好意,皇上与贤妃娘娘作为父母关起门来教训一顿也就是了,放到大殿里弹劾,莫非咱们大周没有别的事需要操心了?”   景明帝暗暗点头。   到底还是甄爱卿懂事啊。   众臣咬牙。   甄世成这老货,现在跑到皇上面前充好人了,谁不知道燕王救了他儿子,这是存着私心呢。   “不用打入天牢?”见众臣跃跃欲试准备与甄世成干上,景明帝迟疑问。   众臣顿时偃旗息鼓,齐声道:“还望皇上三思!”   燕王当然做得不对,可只是因为没收母妃送的宫女就打入天牢,传扬开来他们成什么人了?   更何况燕王救下状元郎的事迹已经传开了,现在京城老百姓都知道大周的祥瑞是被燕王保下来的,他们把燕王送进天牢,以后上下衙会被丢臭鸡蛋的。   想想那情景,众臣阵阵后怕。   景明帝沉吟一下,道:“既然众爱卿为燕王求情,那便罢了。不过惩罚还是不能少,这样吧,就罚燕王在王府思过七日,好生反省自己的错误!”   众臣暗暗松了口气,齐声道:“皇上圣明。”   待众人离开皇宫,被料峭的春风一吹,登时灵台清明。   不对啊,明明是他们弹劾燕王,催着皇上惩治燕王,怎么弄到最后变成他们替燕王求情了?   他们这是被皇上忽悠了吧?   回头看一眼庄严肃穆的宫门,众臣脚步放缓。   现在再冲回去要求皇上加重对燕王的惩治,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活命?   罢了,罢了,下次定然要保持警醒,不能再犯迷糊。   殿中,景明帝看着依然跪着的郁谨,没好气问:“老七,你为何没收你母妃送的宫女?”   郁谨垂着眼,淡淡道:“儿臣长这么大第一次收到母妃送的礼物,竟然就是两个大活人,当时以为是有人借着母妃名义送的呢。活人不比死物,留两个大活人在身边,万一是刺客怎么办?”   景明帝下意识点头。   有道理啊……有道理个屁,险些又被这小子带歪了。   不过,贤妃确实过分了,老七都这么大了居然是第一次给他送东西……   这么一想,景明帝心头怒火少了许多,敲打道:“你从小长在宫外,许多事都不懂,朕送去的两个教引宫女不得胡乱安排乱七八糟的差事,那就是教引你的。”   郁谨沉默着。   等不到他谢恩,景明帝更多的是诧异:“怎么?”   这么多儿子中再没见过比这小子胆大的,还真新鲜。   郁谨抬眼,看着两鬓已经染霜的景明帝,为难道:“有句话,儿子说了怕父皇生气,不说又不痛快。”   “说。”景明帝背手走过来。   嗯,要是太让他生气,踹起来方便。   郁谨一副老实巴交的模样:“儿臣瞧着宫外那些百姓孩子一个接一个生,也没听说哪个不懂的……”   “混账!”景明帝恼羞成怒。   这逆子,就拿宫外刺激他。   郁谨不吭声了,老老实实跪着。   景明帝绕着他转了一圈,越想越气,抬脚踹过去。   郁谨也不躲,任由那一脚落在屁股上。   景明帝停下来,沉声问:“你就是不想接受宫女的教引?”   “父皇英明。”   景明帝缓口气,问:“究竟是为何?”   白给的啊,为何宁可得罪他这个父皇,也不乐意要?   郁谨认真道:“儿臣是个宁缺毋滥的人,她们还没儿子长得好,实在睡不下去……”   “给朕滚出去!”景明帝手一指,胡子直抖。   郁谨立刻起身:“儿臣告退,儿臣这就回府思过。”   眨眼间殿里就只剩了景明帝与伺候的人。   景明帝沉默了一会儿,又气又笑:“这个混账。”   太子要是能宁缺毋滥,他也就放心了。   郁谨走出皇宫,就见甄世成站在柳树边。   “甄大人还没走?”出了皇宫呼吸都畅快起来,郁谨笑吟吟问。   甄世成冲郁谨作揖:“还没谢过王爷救了犬子一命。犬子也想亲自向王爷道谢,只是昨日发生了那件事,皇上吩咐下去,让他暂且留在府中……”   郁谨不以为意摆手:“顺手而已。甄大人去忙吧,我还要回府思过呢。”   甄世成静默了一下,笑道:“王爷与姜四姑娘会是一对佳偶。”   郁谨笑了:“甄大人断案如神,眼睛比别人亮多了,小王先走一步。” 第382章 迥异   紧盯着郁谨的诸位皇子很快知道了结果。   “什么,才罚禁闭七日?”鲁王一拳头砸在桌几上,把上好的花梨木桌几都砸垮了。   他犯了错就禁闭好几个月,老七犯了错才禁闭七天,比较起来他才是那个自小养在宫外的野孩子吧?   鲁王气得直打转:“气死我了,害我被父皇罚了好几次,还抢了我看中的女人,竟然就这么点惩罚?”   一只脚跨过门槛。   “王爷为何发这么大的火?”鲁王妃脚步轻盈走过来。   鲁王一下子呛到,咳嗽起来。   鲁王妃替他轻轻拍了拍背,等鲁王平复了,悠悠问道:“我刚刚怎么听到王爷说什么看中的女人?”   “咳咳咳咳!”鲁王咳得更厉害了。   鲁王妃望着鲁王笑:“王爷这是心虚了?   “咳——”鲁王咳嗽声顿止,抹了一把眼角,“王妃听错了,我最近都没怎么出门,除了王妃哪有什么女人啊。”   鲁王妃打量着鲁王,好一会儿笑笑:“王爷真是令我受宠若惊。”   “应该的,应该的。”鲁王擦了擦额头,干笑。   这个母老虎,被她抓住把柄又要大闹。   他是个男人,闹起来虽然吃不了亏,可是传到父皇耳中就完蛋了。   父皇最厌恶的便是夫妻不和,家无宁日,这一点还是母妃提点他的。   鲁王脑海中闪过景明帝威严的表情,暗暗打了个哆嗦。   总有一日父皇管不动了,他要休了这个恶婆娘!   太子知道了结果更是大失所望,本来还想耐着性子去太子妃那里坐坐,心烦之下干脆拉了个小宫女放松去了。   齐王对此没有多言,叮嘱齐王妃:“你进宫陪陪母妃吧,劝母妃不要往心里去,气坏了身体不值当的。”   齐王妃柔声道:“王爷放心,我会好好宽慰母妃的。”   知母莫若子,贤妃此时连饭都气得吃不下了。   当娘的给儿子送东西,儿子没收,本来算不上什么大事,可是让那些言官一闹,能知道的全都知道了,她的颜面也丢没了。   她怎么就生了这么个逆子呢,早知道当时生下来拿枕头捂死,也不会被他气死。   “娘娘,齐王妃来了。”   贤妃缓了口气,命人请齐王妃进来。   “儿媳新得了一朵千年雪莲,送来给母妃调养身子。”   “还是你有心了。”   齐王妃打量着贤妃,语带关心:“瞧母妃脸色不大好,可是不舒服?”   贤妃冷笑:“能活着就不错了!”   提到郁谨,贤妃几乎称得上憎恶了。   笑意从齐王妃眼底一闪而过,口上温柔宽慰着:“七弟还小,又是在宫外长大的,母妃就别与他计较了。再者说,您气坏了身子,七弟不懂得心疼,我们王爷还心疼呢。儿媳在内院原本不知道这事,还是王爷提醒了臣妾……   贤妃长叹:“若没有老四,这日子确实没法过了——”   “母妃快别这么说。您过得不好,我们王爷连觉都睡不着的。”   贤妃听齐王妃劝了一会儿,心情略略转好,命宫婢收拾了不少好东西给齐王妃带回去,说是给孙女的礼物。   齐王妃推辞好一会儿,最终收下走了。   王爷养了不少门客,花销太大,有婆婆这些好东西又能顶一阵子了。   见齐王妃回来,齐王一脸感动:“辛苦你了。”   齐王妃笑:“没有什么辛苦的,能帮到王爷是我的福气。”   齐王握了握齐王妃的手:“那你先忙,我去书房还有些事。”   “王爷快去忙吧。”   齐王走到门口,无意中回眸,见齐王妃兴致勃勃清点着带回来的礼物,心中忽然一阵厌恶。   齐王妃似有所觉,抬眼看来。   “王爷还有事?”   “没事。”齐王笑笑,走了出去。   燕王被罚禁闭的事传到了东平伯府。   冯老夫人当即命人把姜似请过来,嘱咐道:“似儿,王爷能约你一同看状元游街,可见对你是上心的。等你嫁过去后,要记得多劝劝王爷,莫要什么都由着性子来。”   姜似笑笑:“孙女欣赏王爷的真性情。”   送教引宫女?   可惜她还没过门,不然就算郁七不把人丢出去,她也要丢出去的。   贤良淑德那一套若是用来给自己添堵,不要也罢。   也许是前世见过鲁王妃把鲁王追到大街上狠揍一顿都没事,姜似对那位高高在上的帝王其实有些认知。   皇上并不是为了这些就大动肝火的人。   “欣赏?”冯老夫人抬高了声音,“四丫头,你可不能犯糊涂。如今京城上下都知道,燕王看中你主要是因为你的容色。等你嫁过去要是传出专宠的名声,那就更坐实了这个说法,传言会更难听。”   姜似诧异:“这还需要坐实?”   冯老夫人气个倒仰。   姜似起身:“祖母就不要操心了,孙女又不是活在那些人的传言里。我与燕王的婚事是皇上钦定的,别人背后嚼舌也就罢了,谁若敢当我面胡言乱语,定叫他好看!”   冯老夫人见姜似全然听不进去劝,还一副飞扬霸道的模样,一阵心惊肉跳。   这个死丫头,生着个红颜祸水的模样,偏偏半点不懂贤良淑德为何物,嫁入皇室该不会惹大祸吧?   “孙女告退了。”   “四丫头,四丫头——”冯老夫人喊了好几声也不见姜似回头,气得直打颤。   阿福低了头竭力降低存在感。   难怪人往高处走,四姑娘成了王妃连老夫人都无可奈何呢,真令人羡慕啊。   一场风波随着燕王禁足渐渐没了动静,而刺杀状元郎的异族人突然暴毙,亦使得几个衙门的调查陷入了僵局。   时光匆匆,眨眼就到了初夏,海棠居的海棠树已经花开似火,伯府备嫁的气氛越来越浓。   用不了多久,四姑娘就要嫁进王府去了。   想到这个,就连与海棠居全无关系的下人都不由抬头挺胸,有种说不出的得意劲儿。   这种微妙的气氛并没有影响到姜似。   随着婚期临近,她鲜少再出门,一般就窝在屋子里喝茶看书打发时间,偶尔听听阿蛮从外边带回来的八卦。   这一日听阿蛮说起安国公府的新闻,姜似突然想到一件事。   前世这个时候,季崇易明明已经身故…… 第383章 流言起   难得轻松自在的时光,姜似几乎忘了季崇易这个人,还是听阿蛮提起安国公府,才陡然想了起来。   前世这一年的暮春,季崇易喝得大醉,从此再没有睁开眼睛。   据说,他喝多了后一直念着巧娘的名字。   这本是常事,她亲耳听到过的都不下三次,因为季崇易就这么死了,便成了她的大笑话。   三少奶奶多么无能,连一个死去的民女都争不过,让男人至死都念着别的女人。   安国公夫人悲痛欲绝,甚至当着她的面哭诉,说当时若是顺了小儿子的意,小儿子或许就不会死了。   姜似至今都记得那种愤怒与屈辱,以至于连丧夫之痛都没有太多感觉。   那个时候,她对季崇易只剩下了痛恨。   后来时过境迁,再想起这个男人,便连恨都没有了,不过是个陌生人。   可是季崇易如今好好活着,与前世截然不同,还是让姜似不由琢磨起来。   怎么就变了呢?   她当然不至于盼着季崇易早死,可是前世明明在这时已经过世的人如今竟然没事,总是让人困惑的。   想久了,姜似自嘲笑笑。   似乎也没有太奇怪。   季崇易深爱巧娘,前世不情不愿娶了她,大概是思念成疾才把自己喝死的。   而今生他如愿以偿,自然就活蹦乱跳了。   想通了,姜似便把此事抛开,继续过着流水般的平静日子。   可是慈宁宫上下却度日如年。   太后的病越发重了。   说来也怪,太后自打赏梅宴不久就不大舒服,渐渐缠绵病榻,太医却说不出个一二三来。   景明帝往慈宁宫跑得越来越勤,各宫嫔妃更是一趟一趟前来请安,虽然见不到太后的面,但关键不在于见,而在于来。   来了说不定能偶遇皇上呢,就算遇不到,传到皇上耳中至少能落个好名声。   “皇上——”宫婢见景明帝走过来,齐齐施礼。   内侍张口要通传,被景明帝阻止:“不用了。”   景明帝大步走了进去,直奔太后休息之处。   慈宁宫内帷幔深深,越往里走药味越浓。   见到太后的那一刻,景明帝心情沉重起来。   都说人上了年纪就禁不起生病,哪怕落到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身上依然无可避免。   太后看着不大好了。   景明帝在心里呸了一声,怪自己胡思乱想,加快脚步走过去握住太后的手:“母后,您好些了么?”   太后吃力睁开眼,声音温和:“还是老样子。皇上怎么又来了?国事为重,不能为了哀家耽误了。”   景明帝心中颇不是滋味,面上却没有显露,笑道:“耽误不了,再说什么都没母后身体重要。那些庸医,真该全推出去砍了……”   太后微微用力握了景明帝一下:“皇上不必怪罪太医。哀家年纪大了,有个风吹草动身体就跟不上,本来也到时候了——”   景明帝急忙阻止太后说下去,陪着太后坐了一阵子,见太后精神不济才离去。   走在路上,雨后湿润的青草气息直往鼻子里钻,景明帝的心情却没有随着初夏的明媚而好转。   又是一年春夏,而太后已经到了古来稀的年纪。   难道说护着他、爱着他的太后,真的要熬不过去了?   草木后传来的窃窃私语使景明帝脚步一顿。   “听说了没,太后根本不是病了,是被冲撞了。”   见潘海冷着脸要开口,景明帝摆摆手,反而飞快躲入一旁的花木后。   眼见皇上都躲起来了,大太监潘海只得跟着躲起来。   二人竖着耳朵一起偷听。   “啊,被冲撞了?被什么冲撞的?”   “说是被赏梅宴皇子的婚事冲撞了呢。”   另一个声音惊呼:“呀,还真是,太后就是从赏梅宴后身体开始不好的……那,那是被哪位皇子的婚事冲撞了呀?”   赏梅宴后蜀王与燕王的赐婚圣旨是一道传出去的,两位王爷的婚事更是仅隔了一个来月。   “这还用说,肯定是那位呗——”   “哪位?”   “七——”小宫女后面的话一下子憋在了喉咙里,望着突然出现在面前的人傻了眼。   另一个小宫女机灵些,用力扯着同伴跪下来,战战兢兢给景明帝请安。   景明帝面沉似水,问道:“哪位?”   见两个小宫女低头不语,潘海一脚踹过去:“皇上问话呢,哑巴了?”   其中一个小宫女被踹倒,忙爬起来以额贴地瑟瑟发抖:“回,回皇上,都说是燕王的婚事冲撞了太后……”   景明帝抬脚就走。   两个小宫女深知大祸临头,不断磕头讨饶。   身为东厂督主,无论在景明帝面前如何恭敬,在旁人面前都是冷血的。   潘海居高临下扫了两个小宫女一眼,冲不远处一招手:“带走。”   不远处立刻出现两名内侍,走过来熟练捂住小宫女的嘴悄无声息拖走。   景明帝越走越快,显然恼怒非常。   潘海追上来:“皇上息怒,为那些贱婢气坏了龙体不值当的。”   景明帝脚下一停,看向潘海:“朕竟不知还有这种荒唐的传闻!”   无论是蜀王还是燕王,婚事都是他赐的,说燕王的婚事冲撞了太后,这是说太后的病是他害的?   景明帝越想火气越大。   潘海暗暗摇头。   弄出这种传言的人真是个傻子啊。   看着是冲燕王去的,殊不知婚事是皇上赐的,皇上又最在意太后,要是与太后的病扯上关系,能不恼火?   “朕不想再听到这些胡言乱语。”   潘海忙应了声是。   这种传言想要寻到根源是最难的,但要堵住那些乱传的嘴还是容易的。   只不过——   潘海想想赏梅宴上那个姿容出色的少女,心中一叹。   燕王妃以后的日子恐怕不好过了,即便皇上不在意心中也会膈应,更何况堵得住人口堵不住人心,就算皇上没什么想法,皇后与那些嫔妃呢?   甚至太后呢?   一个传言能毁掉一个人,这种事他见多了。   太后当然也听到了这种风声。   心腹嬷嬷劝道:“太后,要不老奴去跟皇上说一声吧。”   太后吃力摇了摇头:“说什么?这种无稽之谈放到皇上面前说,岂不可笑?”   “可是——”   这时内侍通禀道:“荣阳长公主到了。” 第384章 一味药   年前崔明月那么一闹,太后想到就一阵烦,但荣阳长公主在她心里的分量到底不同别人,是与景明帝一道带大的。   见太后点头,心腹嬷嬷给内侍使了个眼色。   内侍立刻请荣阳长公主进来。   很快珠帘微动,一个美貌妇人走进来,手中提着个锦盒。   “母后,您可好些了?”荣阳长公主无论在旁人面前如何高傲,在太后面前依然是小儿女的样子。   太后抬了抬眼皮,不冷不热道:“死不了。”   荣阳长公主抿了抿唇。   太后这是还生着气呢。气明月不知检点,气她没有管教好女儿。   荣阳长公主把手中锦盒放在一旁的小几上,笑着挽住太后的手:“母后,您这么说,荣阳太伤心了。您且要好好活着呢,不然荣阳可怎么办?”   太后斜睨荣阳长公主一眼,没好气笑:“什么怎么办?儿女都要成家的人了,还说这种没出息的话,像什么样子。”   荣阳长公主垂下眼帘,睫毛轻轻颤抖着,神情陡然寞落:“母后您又不是不知道,崔绪他……他从来没把我放在眼里的,要是您不管我了,那我可真就……”   “你呀。”太后叹了口气,本来的火气悄悄散了。   她一生无子,荣阳长公主在她心里与亲骨肉没有什么分别。   荣阳长公主见时候差不多了,伸手打开小几上的锦盒,从中取出一只带盖白瓷碗。   太后看了一眼那碗:“这是——”   荣阳长公主揭开盖子,碗中是琥珀色的汤汁。   “儿臣请到一个民间名医,给开了一个偏方,说是对母后的病有奇效。母后,您要不要试试?”   太后皱着眉再看那碗药一眼。   说来也怪,与日日喝的药汁不同,这药竟散发着淡淡香气。   “母后——”荣阳长公主唤了一声,眼底带着期盼。   太后犹豫了一下,点头。   立刻有宫婢上前来,拿起银汤匙舀了一小口喝下。   荣阳长公主丝毫不以为奇。   哪怕是太后最亲近的人,从宫外带进来的吃食必须要由宫女试毒。   其实从宫外带吃食进宫是大忌,更是不讨好的事,但为了太后身体能康复,她也是豁出去了。   好一会儿后,宫婢微微点头,这才有两名宫婢伺候着太后把药服下。   “母后觉得如何?”见太后服了药,荣阳长公主一颗心落了一半,小心翼翼问道。   太后睁开眼,嘴角带着一点笑意:“似乎舒坦了些。”   荣阳长公主大喜:“那就好,听大夫说吃了这药会犯困,您先好好睡觉吧,说不定等睡醒身子就大好了。”   太后自是不信会有这么神奇,还是笑着点头:“你有心了。”   荣阳长公主起身:“那就不打扰母后休息了。”   正如荣阳长公主所说,太后很快就察觉了困意,这一睡就睡到了第二日一早。   景明帝正在发怒:“给朕把荣阳长公主叫进宫来!你们哪来的胆子,从宫外带进来的东西竟然敢给太后吃!”   慈宁宫里跪了一群宫婢,个个面无人色,听着景明帝发火大气都不敢出。   一名宫婢冲过来:“太后醒了,太后醒了!”   一位太医紧跟着宫婢走了出来,神色古怪。   “如何?”景明帝一边往里走,一边问。   太医忙道:“恭喜皇上,太后大好了。”   景明帝猛然停下脚,紧紧盯着太医:“当真?”   太医此刻也跟做梦一般,连连点头:“微臣刚给太后诊了脉,太后真的大好了,皇上洪福齐天——”   景明帝顾不得听太医的废话,快步走了进去。   太后正由宫婢扶着下榻。   “母后,您怎么起来了?”   太后难得露出轻松的笑容:“皇上来啦。”   景明帝快步走过去搀扶太后。   太后落地走了几步,叹道:“哀家还以为这回不成了,幸亏了荣阳……”   景明帝讪讪一笑,问道:“您现在感觉如何?”   太后扶着椅子扶手缓缓坐下来:“浑身轻快多了,就好像打通了五经六脉。对了,荣阳呢?快传荣阳进宫,哀家要问问她究竟请了何方神医,开的药竟有如此奇效。”   景明帝点头:“是啊,这样的神医应该留在宫里的。您别急,荣阳马上就到了。”   话音才落,内侍就高声喊道:“荣阳长公主到——”   “快让她进来!”景明帝与太后齐声道。   荣阳长公主很快就走了进来,一见景明帝便跪下请罪:“不知臣妹犯了何错,还请皇兄明示……”   太后不解看向景明帝:“皇上,这是怎么回事儿?”   景明帝轻咳一声,对着荣阳长公主那叫一个温和:“快起来吧,谁说你犯错了。朕叫你进宫,是因为母后大好了,据说是吃了你昨日送来的药……”   荣阳长公主仿佛才发现坐着的太后,一脸喜色道:“母后,您真的大好了?”   太后笑着:“看你惊讶的,不是吃了你送的药才大好的么。”   荣阳长公主眼圈登时红了,拿帕子擦了擦眼角。   “这是怎么了?”太后关切问道。   太后病这一好,看荣阳长公主就更亲近了。   荣阳长公主走过来,伏在太后膝头,如释重负道:“母后能大好,我也就放心了。那神医虽然说能治好母后的病,可我这心一直悬着,想着万一适得其反,那真是百死莫辞……”   说到后来,荣阳长公主哽咽起来。   太后听了越发感动。   她这一场病来得突然,偏偏吃了无数汤药不见好,那么多太医都束手无策。这种时候荣阳为了她的病敢冒险,足见对她的孝心。   “多亏你了。对了,那神医何在?哀家要好好谢谢他。”   景明帝跟着道:“不错,这样的神医朕要好好奖赏!”   荣阳长公主犹豫了一下,笑道:“既然如此,那我这就派人把神医叫进宫来。”   没等多久,一名白须老者出现在景明帝与太后面前。   景明帝大悦,要留神医入太医署。   老者推拒道:“草民闲云野鹤惯了,年纪也大了,难当御医重任。且太后的病并不难治,关键在于一味药难得。”   “什么药?”景明帝好奇问道。 第385章 翻身   老者沉默了。   景明帝见状越发好奇,催问道:“究竟是什么奇药?”   老者笑了笑,似乎有些为难:“说奇也不奇,许多人都有,说不奇却不是用钱能买到的……”   他这般说着,不由看了荣阳长公主一眼。   荣阳长公主微微摇头。   景明帝察觉二人的眉眼官司,脸一板:“荣阳,到底是什么药,你还拦着神医不许说?”   “这——”荣阳长公主迟疑着。   太后自然也是好奇的:“荣阳,这有什么不能说的吗?”   荣阳长公主神色变幻莫测,最终点了点头。   老者这才道:“回禀皇上、太后,这味药乃是人肉二两,需采未婚少女的臂上肉……”   “什么?”太后大吃一惊,一时胃里翻涌,脸色难看起来。   荣阳长公主立刻跪下请罪:“还望母后不要怪罪儿臣隐瞒,儿臣是怕您知道了不敢喝药……”   景明帝亦一脸震惊。   母后吃人肉了,居然没尝出来?这么说,人肉和别的肉味道差不多?   咳咳,似乎想远了。   收回思绪,景明帝关切看向太后。   太后已经缓了过来。   对一个站在后宫最高处的女人,如果人肉能治病,那么就是一味药,既然是救命的药,那就没什么吃不得的。   “哀家无妨。只是不知道这药——”   荣阳长公主沉默了片刻,才道:“是明月亲自割了臂上肉……”   “居然是明月?”太后大吃一惊。   景明帝更是惊讶非常。   在他印象中,这个外甥女向来文静婉约,去岁闹出那般传闻令他震惊不已,没想到会割肉救太后……   太后许久才平静下来,语带关切问道:“明月现在如何了?”   哪怕对崔明月有再多不满,如今听到此事,那些不满也烟消云散了。   荣阳长公主轻轻擦了擦眼角:“明月割肉后就开始发烧,现在还在睡着。”   太后一听面色微变,不由道:“怎么不选别人呢?”   那么多婢女,何必要娇滴滴的姑娘家割肉……   荣阳长公主叹口气:“神医说这味药的提供者越娇贵,药效会越好……明月得知了消息,直接就用匕首把手臂上的肉割了下来,儿臣拦都没拦住……”   “这孩子,这孩子真是……”太后一时说不出话来。   荣阳长公主宽慰道:“母后您别替明月担心,您的身体好了最重要。明月还年轻,只是发热没什么大事——”   太后打断了荣阳长公主的话:“谁说发热不是大事?发热才最不好说。对了,神医给明月看过了么?”   老者道:“草民只擅长疑难奇症,对于寻常发热最好是请太医看看。”   太后看向景明帝:“皇上——”   景明帝点头:“母后别担心,儿子这就命太医去给明月瞧瞧。”   荣阳长公主起身:“皇兄,臣妹就与太医一道回府吧,明月那里实在放心不下。”   “皇妹去吧,有事情一定及时派人告诉朕。”   慈宁宫一时安静下来。   太后数着念珠,闭目喃喃。   过了约莫一个时辰,太医来回话。   太后招太医上前来,轻声问:“崔大姑娘伤口如何?”   太医回道:“崔大姑娘左手臂伤口颇深,有些肿疡,所以才引起发热。”   太后听了感动不已。   身在后宫,对人总是存了一丝不信任,崔明月割肉的事虽是从荣阳长公主口中说出来,太后还是存了一点迟疑,现在听了太医的话才疑虑全无。   明月那孩子为了救她竟然真的毫不犹豫割肉……   “可会留下疤痕?”   太医低头道:“那样的伤口,自然会留下疤痕的。”   太后一时沉默了。   一个贵女,手臂上留下那样的疤痕,这可是终身遗憾,将来嫁了人恐怕会因此不受夫婿待见……   想到嫁人,太后又想到了崔明月年前闹出的事。   荣阳说明月是被姓朱的混账哄骗了,以为他是个自尊自强的寒门学子。二人虽然相处了一段时间,但明月发乎情止乎礼,依然是处子之身。   当时她恼怒崔明月不懂事,根本没听进去,现在想想,明月一直是个好孩子,荣阳这么说并不是为女儿辩解。   太后的病几乎是奇迹般痊愈,宫中很快便传遍了崔明月割肉救太后的事。   一时间再无人敢笑崔明月年前的传闻。   许多人暗想:崔大姑娘这是要翻身了,比起救太后的功劳,那点子传闻又算什么?   众人猜得不错,当太后能够在花园中散步,甚至觉得身子比未病之前还轻快时,终于有了决定,命人把景明帝请到慈宁宫来。   景明帝这两日心情亦轻松不已。   太后能够大好,他是真心感到高兴。   “母后已经走了一会儿了,儿子扶您进屋吧。”见太后额头沁汗,景明帝提议道。   太后顺势答应下来,由景明帝扶着回了寝殿。   二人落座,立刻有宫婢奉上茶水。   太后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示意不相干的人退下,只留了心腹嬷嬷伺候着。   景明帝察觉太后有话要说,脸色一正。   “湘王是不是也不小了?”太后开口问道。   景明帝傻了眼,眼风扫向潘海。   他这么多儿女,哪里记得老八多大了。   要说起来,他记得最清楚的就是老七了,谁让老七从出生就被天师断言年满十八岁才能与他父子相见呢。   他是去年才知道老七长什么样的,所以老七今年是十九岁,绝对不会记错。   潘海一瞧就知道皇上被问住了,偷偷比划了个“七”的手势。   景明帝忙道:“老八七岁——”   “咳咳!”潘海用力咳嗽一声。   皇上,奴婢只有十个手指头,比划不出来十七啊,您就不能上点心吗?   “十七岁了!”景明帝及时改口。   “十七岁啊,也不小了。老六与老七的婚事都定下来了,哀家想着不如把老八的婚事也定下吧。”   景明帝有些明白了太后的意思,顺势问道:“不知母后可有中意的人选?”   要说起来,老八的生母只是个舞姬,婚事本就轮不到她做主。   太后笑着看向景明帝:“皇上觉得明月如何?” 第386章 赐婚湘王   提到崔明月,景明帝微怔。   “明月么?”他斟酌着,一时不知说什么。   放到太后没生病前,崔明月自然不会是湘王妃的人选。   对这个外甥女他虽然有几分疼爱,可是闹出那样的传闻怎么能嫁入皇室。   可是现在又不一样了,明月救了太后,单凭此点就是天大的功劳。   见景明帝沉吟不语,太后叹道:“皇上,哀家知道你顾虑什么。明月是一时犯了糊涂,可她到底是个好孩子,与朱子玉并没有逾矩,还是个清清白白的好姑娘。她是年少单纯被人哄骗了,说起来也是个可怜的。”   太后说着,语气唏嘘:“谁年轻时没犯过糊涂呢?”   景明帝一时没了反对的理由,皱眉迟疑着。   太后再叹口气:“更何况明月为了救哀家,手臂上留下了疤痕,将来嫁人定会受影响……哀家只要想到这一点就过意不去,夜不能寐……”   景明帝终于被说服,微微点了头。   “老八的亲事确实该定下来了。”   太后见景明帝松口,嘴角露出笑意。   她看中湘王,一是与明月年纪相当,再有一点就是湘王生母身份卑微,把明月嫁给湘王不会受到阻碍。   甚至对湘王母子来说,与荣阳结亲算是一件大好事,绝不敢亏待了明月。   这也算是两全其美了。   “母后,要不您和荣阳商量一下吧,毕竟是她女儿,总要问过她的意思。”   “嗯。”   等景明帝一走,太后立刻命人传荣阳长公主进宫。   荣阳长公主这两日心情不错,一吐年前的憋闷气,连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母后气色看起来更好了。”   太后见到荣阳长公主便觉心情不错,笑道:“多亏了明月。明月现在恢复得如何了?”   荣阳长公主道:“有太后惦记着,明月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那就好,哀家总算放心了。不然为了哀家一个老太婆让明月有个好歹,哀家如何能安心。”   “能让母后好起来,是明月的福分。”   太后示意伺候的人退下,问荣阳长公主:“对明月的亲事,你有什么想法?”   荣阳长公主一愣,而后心中狂喜。   太后这么问,难道要插手明月的亲事?   明月年前闹出那种事,亲事成了老大难,眼下虽然博得了孝顺的好名声,也等于告诉世人她还是清白之身,但一时半会儿想寻个合适的人家并非易事,若有太后插手那就好了。   荣阳长公主心中翻涌,面上却不动声色,重重叹口气道:“哪里有什么想法呢,明月说她一辈子不嫁人,就这么陪着我算了……”   “胡说。”太后皱眉打断荣阳长公主的话,“明月才多大,怎么就不嫁人了?”   “母后您又不是不知,明月她的名声——”   “明月的名声怎么了?哀家看再没有比明月更孝顺的孩子了。荣阳,现在没有外人,你有什么想法就照实说,你觉得湘王如何?”   荣阳长公主的眸子瞬间睁大几分,诧异看着太后。   她想到了太后会替明月物色一门好亲事,万万没想到太后选中的是湘王!   放到以前,她还琢磨过六皇子蜀王。   奈何蜀王的母妃庄妃与她关系向来淡淡,她几次试探太后,太后亦没有帮忙的意思,只得歇了心思。   等到年前明月与朱子玉的事情闹出来。别说皇室了,将来能把明月寻个门当户对的嫁了都要烧高香。   万万没想到太后这一病,竟然因祸得福了。   她哪怕再瞧不上湘王的生母,湘王也是正儿八经的亲王,明月嫁过去就是王妃。   “如何?若是觉得湘王不合适——”   荣阳长公主迫不及待接口:“合适!湘王与明月年岁相当,算是自幼一起长大的,再合适不过了。多谢母后替明月费心了。”   太后摆摆手:“哪的话,明月是哀家的外孙女,又救了哀家的命,这算什么。这事哀家已经与皇上提过了,你既然不反对,回头就把旨意传下去。”   荣阳长公主回到公主府,按捺不住喜色,茶都没喝便直奔崔明月的闺房。   闺房中弥漫着淡淡的药香味,飘到荣阳长公主鼻端,只觉比花香还要好闻。   崔明月正靠着弹墨引枕看书,听到脚步声抬眼看去,微笑道:“母亲来了。”   她想要起身,被荣阳长公主疾步走过来按住:“好生躺着,伤口还疼么?”   疼当然是疼的,崔明月却只是淡淡笑:“不疼了。”   端详着女儿苍白的脸,荣阳长公主叹气。   生生从手臂上剜下一块肉来,如何会不疼呢。   她执起崔明月的手,声音温柔:“明月,你受的苦太后心中是明白的,这番苦你不会白受。”   崔明月垂着眼帘笑笑:“女儿不图什么,只要太后安好就好。”   从年前到现在,有多久没见过母亲对她这般和颜悦色了?   说到底,要想翻身一切还要靠自己。   “你呀,这么懂事的孩子,当时怎么就——”荣阳长公主把后面的话咽了下去,“算了,那些事不提也罢。明月,我有个好消息告诉你。”   崔明月抬眸看着荣阳长公主。   荣阳长公主眉眼舒展,可见心情大好,放低声音道:“托太后的福,皇上要给你与湘王赐婚了。”   崔明月脸上适时流露出喜色:“真的么?”   见崔明月欢喜,荣阳长公主松了口气,笑道:“母亲还能哄你?你好生准备着,赐婚的旨意很快就会传下来了。”   “女儿晓得了,多谢母亲为女儿操心。”   荣阳长公主心满意足走了。   崔明月盯着晃动的珠帘,眼底一片冰凉。   湘王?   那个生母是个舞姬,从小在宫中像野草般长大的皇子,每次见了她都会流露出讨好的笑,也配当她的夫婿?   罢了,眼下似乎没有更好的选择,进了皇室那个圈子才会如鱼得水。   崔明月把心中不屑压下,静静等待。   赐婚湘王与荣阳长公主之女崔明月的旨意果然很快就传了下来。   湘王听闻后钻进书房,把笔折断了三支才冷静下来。 第387章 婚期到   湘王因为生母出身卑微,在众多皇子中是最不起眼的一个,对待天之骄女一般的崔明月确实十分客气。   然而这种客气是由于崔明月的身份,可当崔明月摇身一变成了湘王妃,那种屈辱愤怒就如烈火烹油,腾腾往上冒。   同样是近来被赐婚的皇子,六哥娶了寿春侯府最出众的姑娘,七哥娶了个绝色,凭什么轮到他就是崔明月?   崔明月救了太后,在世人眼中功劳再高,对他来说依然是个不检点的女人罢了。   曾经与其他男人卿卿我我,因为救了太后就让他当傻子?   湘王越想越怒,多年来的隐忍还是使他渐渐认清了现实,握着断笔自嘲笑起来。   不服气又怎么样呢?谁让他的生母只是一个舞姬,到现在只是个嫔的身份而已,更无娘家当靠山。   他虽然是皇子,是亲王,却没有任何人可以依靠,不老老实实谢恩还能拒绝不成?   拒绝啊……湘王发觉这两个字对他来说竟有着无比的诱惑。   倘若能像老七那样痛痛快快拒绝贤妃送去的宫女该多好……可是他到底不是老七。   七哥能被父皇骂一声自幼长在宫外不懂事,继而不往心里去,他却不能。   他要敢这么做,第一个饶不了他的就是父皇。   “王爷——”自幼陪湘王长大的宫婢担忧喊道。   湘王回神,手一松断笔落下。   “把这些收拾好,莫要被人瞧出行迹来。”   “王爷放心吧。”婢女弯腰收拾着书房的凌乱。   湘王盯着婢女出神。   婢女比他大了数岁,正是一个女子芳华正盛的年纪,气质柔顺,身材饱满,这样弯着腰便勾勒出动人的曲线来。   湘王一把抱住婢女,压在了书桌上。   笔架滚到地上,发出一连串声响,婢女通红着脸喊了一声王爷。   “别说话,爷心里烦。”湘王说完,埋进婢女白皙的脖颈间。   婢女不再挣扎,任由身上的人施为。   她陪着八皇子一起长大,自然早已经是他的人。   很快书房里便响起压抑的喘息声,羞得停留在窗外枝头的鸟儿扑棱棱飞走了。   皇上赐婚湘王与崔明月的事是件大新闻,很快就传遍了京城上下,自然也传到了姜似耳中。   阿蛮格外激动:“姑娘,那个不要脸的崔姑娘以后居然与您是妯娌了!”   姜似坐在院中秋千上,笑意疏淡:“是啊,这真是万万没想到的事。”   前世,湘王的王妃可不是崔明月。   到这时,姜似不得不承认,一件事的改变往往会引起一连串的变化,比如季崇易没有死,比如崔明月摇身一变成了湘王妃。   不过想开了也不奇怪。   前世崔明月的丑事没有被揭穿,她一直是最顶尖的贵女之一,不用费任何心思就能得到好前程。   而现在一切不同了,她只要不是坐以待毙的人,有挣扎自然就有变化。   脚步声传来,姜湛一阵风走了过来。   “二哥今日没当差?”姜似坐在秋千上,仰头问突然来到的兄长。   在金吾卫当了大半年差,姜湛看起来有了不小的变化。   他个子又拔高了,肩膀渐渐宽阔,眉宇间也多了一丝沉稳,有了青年的影子。   然而这丝沉稳在遇到与妹妹有关的事时便没了影踪。   “四妹,你听说了没,那个崔姑娘成了湘王妃,以后会是你的妯娌呢!”   姜似忍不住笑:“是啊,真是万万想不到。”   一旁阿蛮默默抬眼望天。   刚刚姑娘就说了一样的话,却一点不见着急。   姜湛却急了,一把握住秋千绳,忧心忡忡道:“四妹,崔明月恨你入骨,你们一同嫁入皇室,她是荣阳长公主的女儿,太后的外孙女,占据着天时地利人和,到时候我担心你吃亏……”   姜似扑哧一笑。   “四妹笑什么?”   姜似仰头看着姜湛,唇畔含笑:“二哥不愧是金吾卫,连天时地利人和都晓得了——”   姜湛有些恼:“四妹,我说正经事呢!”   姜似从秋千上起身,与姜湛相对而立,神色从容笃定:“二哥放心好了,你妹妹什么都吃,就是不吃亏。”   “可是——”   姜似笑盈盈问:“二哥不放心我,难道还不放心阿谨?”   “阿谨?”姜湛一怔,古怪盯着姜似。   姜似自知失言,讪讪道:“燕王。”   姜湛颇不是滋味。   阿谨?四妹叫的还怪好听!   哼,明明还没过门呢,叫什么阿谨,定然是燕王恬不知耻哄四妹叫的。   “燕王就燕王呗,叫什么阿谨,让人听了不像话。”姜湛板起脸教训道。   “二哥说得是。”   姜湛一拳打在棉花上,拿姜似无可奈何,摸着腰间刀鞘走了。   妹妹要出阁的心情,怎么这么不爽呢?   见鬼的阿谨!   很快就进了六月,婚期在即,到了添妆的日子。   东平伯府在京城属于末流的勋贵阶层,因为姜二老爷是文官,来往圈子比那些没落勋贵之家要大不少,但放到整个京城只是寻常。   可是姜似是要嫁到皇室的,自然又有不同。   添妆这日,但凡是知道风声的人家都送了添妆礼来,阿巧小算盘打得飞起依然忙不过来,只能请了伯府账房帮忙。   冯老夫人只觉心情大畅。   总算是盼到四丫头要出阁了。   这几个月来虽然明知赐婚不会出变故,一颗心还是不踏实。   更令她高兴的是经过这次添妆,原本一些攀不着的人家以后想打交道也有了光明正大的借口。   所谓人情往来,有了“来”,只要有心就能有“往”。   高门嫁女,这就是摆在明面上的好处。   海棠居里,几乎已经堆不下礼物。   “姑娘,这是楚楚姑娘送的。”阿蛮拿出一个小匣子递过去,不一会儿又拿起一个长匣道,“这是谢大姑娘送的。”   卢楚楚如今在姜似开的脂粉铺子里帮忙,算是在京城落了脚,隔壁永昌伯府的谢大姑娘因为还在孝期,这种场合自然不好露面,添妆礼却颇贵重。   姜似想到手帕交谢青杳,心中便一阵内疚,只能等对方出了孝期再好好来往。   在一片喜气洋洋中眨眼便是三日后,到了姜似出阁的日子。 第388章 出阁   姜似出阁这日风和日丽,明媚得人的心情都不由愉悦起来。   蜀王是在上个月大婚的,与燕王的婚事只隔了一个来月,可蜀王成亲那日却下着连绵细雨,到最后大雨滂沱,弄得迎亲队伍好不狼狈。   大周民间有种说法:两脚踩黄泥,不死就分离。   这虽然被读过书的人斥为无稽之谈,可依然挡不住人们嘀咕。   燕王与蜀王大婚日子离得近,两相比较,自然会有人提起。   寿春侯夫人面沉似水,心情极不痛快。   原本与东平伯府素无交集,万万没想到两家的姑娘都嫁给了皇子,婚期还如此近。   这样一来,凌波将来恐怕要处处被人拿出来与姜四姑娘比较了。   寇凌波是京中出名的才貌双全,寿春侯夫人从没见过姜似,虽听说姜四姑娘是个绝色却不以为然。   在她看来,有点姿色委实算不得什么,女儿生得同样出众,还有万中无一的舞技,绝不会被一个寻常伯府的姑娘比下去。   可偏偏人算不如天算,女儿出阁那日下了雨,还是大雨,这一下就被姜四姑娘压了一头。   该死的钦天监,到底怎么算的吉日!   寿春侯夫人的不爽挡不住东平伯府的喜气。   东平伯府里外焕然一新,处处张灯结彩,下人们更是穿得光鲜体面,满脸带笑。   海棠居中,姜似换上了大红嫁衣,比起往日越发明艳动人。   屋子里挤满了人,凑在她耳边说着吉祥话。   这些人中有长辈,有姐妹,却不见二太太肖氏。   对于冯老夫人的安排,姜似颇满意。   大喜的日子里,她自然不乐意见到肖氏给自己添堵。   可是人群中同样不见长姐姜依。   扫视了一圈,姜似问:“大姑奶奶呢?”   屋内静了一瞬。   姜俏便道:“我去喊大姐了,大姐说她不方便过来……”   姜似皱眉,吩咐阿蛮:“去请大姑奶奶与嫣嫣过来。”   阿蛮立刻应一声是,转身出去。   屋中人面面相觑。   姜依是义绝,不是丧夫,按理说没有什么避讳的,但毕竟不是什么吉利人,没想到四姑娘浑不在意。   四姑娘可是要嫁到皇家去的,合该处处求个好彩头。   冯老夫人有些膈应,扫着明艳不可方物的孙女,淡淡道:“嫣嫣还小,来闹腾什么?”   姜似与冯老夫人对视,不冷不热道:“嫣嫣是我的亲外甥女,我见了欢喜还来不及,怎么会嫌闹腾?”   冯老夫人碰了个软钉子,这种日子又不好说什么,面上强撑着笑意把气憋在心里。   众人眼神交汇,登时明白了姜依母女在燕王妃心中的地位。   大姑奶奶还真是好命,义绝回了娘家,不但有父兄护着,还有妹妹如此照拂。   比较起来,被送到庄子上养病的二姑奶奶就太惨了……   有了这个认知,众人对日后如何与姜依往来自然有了数。   把众人神色尽收眼底,姜似微微弯唇。   扒高踩低不可怕,只要她一日是燕王妃,这些人便一日不敢欺辱长姐。   说到底,她站得高站得稳才能护着亲人。   姜依很快被阿蛮请了来,无数道视线落在她身上。   姜依性情虽柔弱,却不是那等小家碧玉,在众人注视下挺直脊背,大大方方给姜似道喜。   不过来是怕给妹妹的好事添堵,既然来了,自然不能让人笑话上不了台面。   嫣嫣随着母亲一起说吉祥话,到最后却瘪了嘴:“嫣嫣以后是不是见不到小姨了?”   姜似伸手揉了揉嫣嫣的脸颊:“怎么会?嫣嫣想小姨了就可以去王府找小姨玩,什么时候去小姨都高兴。”   小姑娘这才高兴起来。   天色不知不觉转暗,眨眼便夕阳漫天,铺满红霞。   鞭炮声隐约传进来。   屋子里的人一阵激动。   这是迎亲的队伍到了。   姜似一时有些紧张。   前世,她与郁七在南疆大婚,虽也算隆重,用的却不是京城这边的礼仪。   她与他,真的要成亲了。   这一世他是燕王,她是姜似。   这样想着,姜似眼中便噙了泪,朦胧中看到了爱恋了前世今生的少年。   他一身红衣,肤白如玉,夺目如骄阳。   姜似眼中泪水褪去,明亮起来。   郁谨对着姜似微微一笑。   他可终于光明正大跑到阿似家里来了,不容易啊!   “呀,是漂亮哥哥——”   姜依忙捂住嫣嫣的嘴,惊出一身冷汗。   好在屋里正热闹,无人留意一个小姑娘的话。   郁谨耳力好,听了个清清楚楚,嘴角不由一抽。   这破孩子,到现在了还叫他哥哥,实在是太烦人了。   照着规矩,姜似向冯老夫人与姜安诚辞别。   冯老夫人端着架子叮嘱姜似出嫁后如何守规矩,姜安诚双目微红,一直瞪着郁谨。   也不知道现在把这小子揍一顿,会不会耽误了似儿的吉时?   不少人心道:啧啧,燕王生得可真好,难怪伯爷瞧得目不转睛呢。   “咳咳。”冯老夫人说完,见姜安诚还盯着郁谨猛瞧,使了个眼色。   姜安诚依然没反应。   冯老夫人忍无可忍开口:“伯爷,你就没话对女儿说么?”   本该是父母叮嘱出嫁女的环节,姜安诚却摆了摆手:“不说了,不说了,王爷记得对似儿好就行。”   众人皆面色古怪,想笑却不敢笑。   人家都是叮嘱女儿嫁过去如何孝敬公婆恭顺夫婿,哪有这么说的啊。   没想到郁谨却对着姜安诚深深一揖,正色道:“请岳父大人放心,小婿会做到的。”   姜安诚长久以来对郁谨生的闷气这才散了大半。   臭小子能这么说,还算有良心。   姜湛来到姜似面前,蹲下来:“四妹,二哥背你上轿。”   姜似柔顺伏到姜湛背上。   冷眼瞧着姜湛轻轻松松背着姜似往外走,郁谨心中醋海翻涌。   到底是谁定的女子嫁人要由兄长背着的规矩,简直没道理。   他未嫁的姐妹有十几个,谁爱背谁背,反正他不背。   将心比心,姜湛这小子背得这么起劲干什么?   姜湛只觉背后凉飕飕的,仿佛有刀子往身上戳。   大概是妹妹要出嫁,心里太难受了吧。 第389章 大婚   姜似伏在姜湛背上,头上蒙着喜帕,眼里看到的只有兄长宽阔的肩膀。   那肩膀宽而有力,不再是少年那般单薄,令人无比安心。   姜似靠着姜湛肩头,眼泪悄悄掉下来。   上辈子她嫁入安国公府也是二哥背着她上花轿,当时她对背着她的兄长没有多少不舍,甚至是有些嫌弃的。   别人的兄长都是良才美玉,年少有成,而她的兄长却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   她想得更多的是嫁入安国公府后的生活,有憧憬,有不安,独独没有对陪伴了她十五年的亲人的依恋。   现在想想,她可真是过分啊。   姜似这般想着,不知为何越发觉得酸楚,眼泪一颗颗掉下来,落在姜湛脖颈间。   姜湛脚下一顿,迈不动步了。   四妹哭了?   他这一停,围着看热闹的人不由面面相觑。   这是怎么了,莫非姜四姑娘太重,二公子背不动?   不至于啊,看四姑娘的身段,苗条着呢。   郁谨这个气啊。   他还等着阿似上了花轿赶紧带回家呢,姜湛这混账在干什么?   难不成以为不走了就可以把阿似留下了?见过疼妹妹的,可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郁谨薄唇紧抿,然而顾虑着岳家一大群人都看着,总不能飞起一脚把姜湛踹飞。   于是更生气了。   姜似随着姜湛这一停回过神来,轻轻喊了一声二哥。   姜湛有些迟疑:“四妹——”   姜似低声问:“你是背不动了吗?”   什么,背不动?   姜湛飞一般冲到了花轿前。   在郁谨的眼神威逼下,喜娘忙不迭扶着姜似上了花轿。   眼睁睁看着一身大红嫁衣的妹妹身影消失在轿帘后,花轿于震天的唢呐声中远去,姜湛一时颇不是滋味。   这就是嫁人了啊。   他以后成了亲还是生儿子好了,送疼爱的人上花轿心情太糟糕了。   郁谨却是截然相反的心情。   他骑着高头大马走在花轿前方,嘴角的笑意就没消散过。   挤在街道两边看热闹的人尖叫连连。   “快看,那就是燕王!”   “燕王好俊啊,还这么年轻,燕王妃真有福气……”   “我听说燕王妃是个绝色美人呢,应该是燕王有福气才对……”   “这么说,燕王与燕王妃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了。”   郁谨竖着耳朵把这些议论听进耳里,格外愉快,微微侧头瞥了撒喜钱的随从一眼。   撒喜钱的随从眉眼灵活,立刻抓起大把缠着红绳的喜钱向那个方向抛去。   人群一阵欢呼。   锣鼓喧天,十里红妆,人群随着迎亲的队伍一起往前涌动,留下满地的花瓣与鞭炮皮。   热闹过后,便是格外的冷清。   与东平伯府相邻的永昌伯府侧门是敞开的,谢家兄妹站在那里,缓缓收回视线。   “回去吧。”谢殷楼面色平静对谢青杳道。   兄妹二人并肩往回走。   谢青杳微微叹口气:“本以为能送阿似出嫁的……”   虽是从小一同玩到大的好友,因为有孝在身,自然不能往喜事上凑。   对于替父母守孝的兄妹二人来说,别说这等喜事,便是普通宴请都不能参加。   谢殷楼话少,只是默默听着妹妹念叨,大步往内走。   谢青杳打量着谢殷楼神色,只觉兄长冰冷冷没有一丝笑意,终于忍不住问:“大哥,阿似嫁人了,你……你心里是不是不好受?”   谢殷楼脚下一顿,看着妹妹。   “大哥——”谢青杳又有些后悔问出口了。   明明是没有意义的事,问明白了又怎么样呢?   可是想到兄长与阿似两小无猜的那些日子,到底是遗憾的。   阿似怎么就成了燕王妃了呢?皇家不比寻常,阿似嫁过去恐怕日子不好过。   谢殷楼望着谢青杳,神色认真:“并没有,你想多了。”   “大哥——”见谢殷楼快步走远,谢青杳提着裙摆追上去。   成亲的队伍绕城走了一圈,终于停在燕王府门口。   一番折腾后,终于在新房的喜床坐下时,姜似只觉浑身要散了架。   天色不知明暗,隔着喜帕能感受到屋内的亮堂。   很快盖头就被挑开,姜似一眼就看到站在面前的郁谨,正微笑看着她。   二人目光交汇,一时忘了在场众人。   “王爷、王妃,该喝交杯酒了。”   全福人递来交杯酒,打破了二人的对视。   郁谨把酒杯接过来一饮而尽,而后放下空杯子,赶新房里的人出去。   “王爷,您该去前边敬酒了。”男方这边的内管事提醒着。   内管事是个容长脸的中年妇人,姓纪,人称纪嬷嬷。   她一早得了长史叮嘱,一定好好盯着王爷,千万别让王爷搞事。   好在王爷还是挺配合的,长史未免太杞人忧天了。   郁谨皱眉盯着纪嬷嬷:“你是——”   这妇人又是哪来的?王府怎么总是莫名其妙出现他不认识的人?   纪嬷嬷气个倒仰,面上半点不敢露出来:“奴婢是管理内院的嬷嬷。”   郁谨点头:“知道了,你带着她们出去吧。”   “可是前边——”   郁谨眼皮也不抬:“晚点去敬酒怎么了?”   纪嬷嬷瞠目结舌,好一会儿才干笑着请众人离去,心道:长史诚不欺我!   新房内只剩下了二人。   小儿手臂粗的龙凤喜烛燃烧着,把新房照得亮亮堂堂。   郁谨凝视着端坐在喜床上的人,欢喜一直从心底溢出来。   阿似终于成了他的妻子,从此以后是他的了。   幼年时独自在庄子生活的寂寞,少年时在南疆战场厮杀的残酷,一切一切的不好在这一刻都变得值得。   他来到这人世间,便是为了与阿似相遇相守吧。   郁谨的迟迟不语反而令姜似等不住了。   她直接把凤冠取下,笑问:“怎么傻了?”   郁谨执起她的手,笑呵呵道:“人都说傻人有傻福,傻点不要紧,只要你不嫌弃。”   姜似白了他一眼:“快去敬酒吧,前面宾客还等着。”   “那我去敬酒。”郁谨走了几步突然返回来。   “怎么?”   郁谨捧住姜似的脸用力亲下去。   喜烛爆响了烛花,室内一时旖旎无边。   “等着我。”擦了擦唇角,郁谨大步走了出去。 第390章 睡   前院热闹非凡。   先不说沾亲带故的宾客,郁谨的亲兄弟就有七个,太子在这种场合不方便久留,其他人一桌子都挤不下。再加上出嫁的公主、驸马,那就更热闹了。   “七弟,你可来晚了,该罚。”鲁王正愁挑不到错处,见郁谨姗姗来迟,把酒杯往面前一放,不怀好意道。   郁谨笑呵呵问:“怎么罚?”   这是他大喜的日子,要忍住别打架。   鲁王显然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一点不怕惹毛了新郎官,笑眯眯道:“当然是要罚酒了。”   郁谨抬了抬眉。   他真是高看老五了,闹了半天只是罚酒。   “拿酒来。”鲁王招来侍者,一连倒了三杯酒。   郁谨伸手去拿酒杯,被他拦住:“等等。”   许是早有准备,鲁王一招手,另一名侍者端上来一个青瓷瓶。   鲁王拔下瓶塞,倒出酱色的液体,与酒液混在一起。   “七弟,敢不敢喝?”   “这是——”郁谨吸了吸鼻子,看向鲁王,“醋?”   鲁王一笑:“七弟鼻子还挺灵,这醋酒没喝过吧?”   郁谨端起酒杯一口喝下去,淡淡道:“现在就喝过了。”   鲁王见郁谨面不改色,有些失望,挤兑着他喝剩下两杯兑了醋的酒,却见他拎起了一个酒坛子。   那个瞬间鲁王下意识护住头,喝道:“你想干什么?”   曾经被酒坛子砸脑袋的惨痛回忆格外深刻,由不得他不紧张。   郁谨提着酒坛子有些诧异:“五哥这是干什么?醋太酸,我喝一坛子酒漱漱口。”   “漱漱口?哪,哪有用一坛子酒漱口的……”鲁王紧张得都结巴了。   他真不是害怕,也不想紧张,可是就是控制不住身体的反应啊。   低笑声四起。   齐王站了出来:“五弟就不要逗七弟了,今天他是新郎官,喝醉了可怎么办?”   鲁王心中一紧。   对啊,老七要是喝醉了会发疯的,一发疯就闹到父皇那里去了。   挨骂,扣钱,关禁闭……一连串的后续令鲁王不由打了个哆嗦。   齐王含笑举杯:“七弟,恭喜你了。”   “多谢。”郁谨向几位皇子敬过酒,走向下一处。   八皇子湘王盯着远去的背影,笑着对鲁王道:“五哥,弟弟想起一件事。”   “什么事?”   “你曾说看上七嫂了吧?”   鲁王手中酒杯直接掉在了地上,压低声音气急败坏道:“老八,你是喝多了么,翻什么旧账?”   老七还没走远呢,母老虎就隔着一排屏风,老八是想害他被双面夹击吗?   湘王摸了摸下巴,意有所指道:“弟弟就是忽然觉得七哥生辰时能打起来,有点意思。”   那个时候老七莫名其妙拿酒坛子砸老五,他还觉得这是个神经病,现在想想,或许从那时候起老七就看上东平伯府的四姑娘了吧?   如果是这样,老七与姜四姑娘之间恐怕没有那么清白……   湘王琢磨着,一时没有注意到迎面飞来之物,待剧痛传来捂着嘴巴惨叫,就见一只酒杯摔在脚边打滚。   他这一叫,登时吸引来无数视线。   “八弟,怎么了?”众皇子纷纷问。   湘王瞪着前方,一时说不出话来。   郁谨扶着侍者稳了稳身子,转回来歉然道:“八弟,实在对不住,刚刚脚下一滑手里的酒杯就飞出去了……”   你是故意的!   湘王开口指责,却疼得说不出话来,变成了含糊不清的呜呜声。   “什么,不用往心里去?这是自然的,咱们亲兄弟谁跟谁啊。”郁谨笑笑,转身离去。   要不是大喜的日子不能见血,非把这混账的门牙砸下来。   湘王攥了攥拳。   疯子,老七真是个疯子!   他不像老五,理智让他在这种场合只能忍下来,不然闹到父皇面前谁都讨不了好。   老七这么护着媳妇?呵呵,那就走着瞧吧。   郁谨应付完宾客,偷偷揣了一包酱肘子,几乎是迫不及待向新房赶去。   姜似已经由阿蛮与阿巧伺候着换过衣裳,重新梳妆,吃了一碗小厨房特意送来的冰糖燕窝粥后整个人顿时舒坦了。   成亲是个体力活,又累又饿,她整整经历过三次,都能渡劫飞升了!   “王爷。”见郁谨进来,阿蛮与阿巧齐齐施礼。   到现在两个丫鬟还有一种不真实感,盯着郁谨猛瞧。   余公子是燕王,燕王是余公子,总算踏实了。   郁谨脸一板:“你们退下吧。”   二人一走,郁谨挨着姜似坐下抱怨起来:“阿似,你那两个丫鬟总看我干什么?难不成想爬床?”   姜似差点把咽下的燕窝粥喷出来,嗔道:“胡说八道什么?”   别的男人掩饰还来不及,他倒好,比当妻子的还要疑神疑鬼。   郁谨确实十分警惕。   最近学习画册子,顺带看了不少话本子,那些误会都是男人粗心大意、女人敏感小性造成的,他可不想因任何人、任何事与阿似生出误会来。   “吃过燕窝粥了?”   “你让人送来的?”   “嗯,我问过了,女子出阁从早上一直到洞房几乎都不能吃什么东西,你定然饿了。”   姜似心中一暖,笑道:“燕窝粥很好吃。”   郁谨听了极高兴,伸手入怀取出一个油纸包。   “这是什么?”姜似诧异。   她似乎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香味。   郁谨利落把油纸包打开,邀功道:“听岳父大人说你最爱吃酱肘子,正好宴席上有,我给你捎了一只回来。”   姜似看着硕大的酱肘子,表情瞬间扭曲了一下。   她以为等来的是春光旖旎重温旧梦,没想到是一只大酱肘子!   “父亲对你说的?”姜似咬牙问。   郁谨笑呵呵点头:“本来以为岳父大人一直在生我的气,没想到——怎么了,阿似?”   姜似闭目缓了缓,睁开眼笑笑:“没事。我不饿,酱肘子让阿蛮她们端出去好了。”   难道要她满嘴酱肘子味儿与他洞房吗?这个笨蛋!   “可是——”   “还睡不睡了?”姜似忍无可忍问。   这笨蛋每次跳窗那么来劲,现在终于光明正大在一起了,纠结大酱肘子干什么?   “睡!” 第391章 公主有疾   大红的纱帐层层晃动,朦胧烛光映照出帐子里的人影。   一时春光无限。   姜似猛然坐了起来。   衣衫半敞的男人诧异着,声音低哑:“怎么了?”   姜似拢着衣领掀开纱帐。   二牛叼着酱肘子,一脸无辜摇尾巴。   郁谨跟着坐起来,借着灯光把二牛瞧得清清楚楚,脸直接黑成锅底:“二牛,谁放你进来的!”   他左右看看,抄起瓷枕要砸过去。   二牛叼着酱肘子嗖的窜了出去。   郁谨翻身下地,被姜似拦住:“你去哪儿?”   “去剥了二牛的皮,明天吃肉!”   姜似白他一眼:“洞房花烛夜你去追二牛,让别人瞧见了怎么想?”   郁谨默了默,气道:“二牛那狗东西说不定就是这么想的,所以才敢大晚上来偷酱肘子!”   气了一会儿,到底春宵一刻值千金,伸手一拉把姜似拥入怀中,一起倒进床帐里。   龙凤喜烛燃了一夜,大红的纱帐便晃了一夜,直到天际泛起鱼肚白一切才安静下来。   郁谨手放在姜似光洁的背上轻轻摩挲着,身体得到满足的同时,心中有些忧愁。   难道说这事讲究天赋?为什么他把画册子都翻烂了,居然还不如阿似熟练?   姜似迷迷糊糊睁开眼:“是不是到时间了?”   郁谨立刻把愁绪抛开,抚了抚她散开的发:“再睡一会儿吧。”   门外响起纪嬷嬷的咳嗽声:“王爷,王妃,该起了。”   郁谨眉头一皱,欲要开口赶人。   姜似打了个手势阻止,爬了起来。   “既然要去宫中请安,去晚了不好。”   按着规矩,在外开府的皇子大婚,帝后嫔妃不便出宫,第二日新人要进宫请安。   “进来吧。”姜似整理好衣裳,开口道。   很快房门打开,纪嬷嬷领着数名婢女鱼贯而入。   屋中未散的靡靡气味令纪嬷嬷皱眉。   王爷与王妃这是有多胡闹?年少无知,年少无知啊!   看一眼姜似,纪嬷嬷再叹气。   王妃生得这个样子,难怪王爷没有节制……   不行,哪怕拼着主子不喜她也要劝一劝,不然怎么对得起这份差事。   “王爷,奴婢听说昨夜要了五次水——”郁谨冷如刀的眼神使纪嬷嬷不由住了口。   “是小厨房懈怠,热水不够用么?”   “自然是够用的,可是——”   “既然够用,王府也供得起柴火,你废什么话?”郁谨冷冷问。   “阿谨,算了。”听了纪嬷嬷的话,姜似并不羞恼。   这种宫里出来的嬷嬷规矩大,见不得出格的事,倒也正常。   纪嬷嬷陡然睁大了眼:“王妃,您不该叫王爷的名字……”   姜似脸微沉:“嬷嬷叫阿巧与阿蛮进来伺候我洗漱吧。还望嬷嬷记得,以后我是王府唯一的女主人,府中规矩我说了算,我相信嬷嬷是个识趣的人。”   纪嬷嬷不由看向郁谨。   “王妃说的话没有听见?”   纪嬷嬷还要说什么,触到郁谨那张冷冰冰的脸,突然想了起来。   这位爷恼了都敢与皇子们打群架,真要收拾她一个管事算什么?   纪嬷嬷当下没了声响。   长史啊,对不住了,以后王爷、王妃守不守规矩的问题还是你自己操心吧。   王妃说的不错,她是个识趣的人,既然已经被分到燕王府,从此生老病死荣华富贵皆与王府脱不开关系。   比起这些,就让规矩一边凉快去吧。   去往皇宫的马车上,郁谨揽着姜似笑:“就你脾气好,我当时都想直接把那老婆子踹出去。”   他们要几次水也要被管着?管天管地,连生孩子都被管着,身为皇室中人还真是无趣。   “你是王爷,对下人何必用拳头解决问题。以后王府里的事我来操心就好了。”   郁谨想想也是。   就如皇上鲜少干预后宫一般,他管得太多,别人反而觉得王妃无能。   “我以为你懒得操心这些。”   姜似笑了:“怎么会。既然选择嫁给你,这些便是我该操心的。倘若处处被你护着,久而久之我就成菟丝花了……”   郁谨笑意懒散,心满意足:“菟丝花也好,霸王花也罢,你想当什么就当什么,只要觉得高兴。”   二人一路说笑着到了皇宫,由内侍领着先去慈宁宫给太后请安。   等了一会儿,太后身边伺候的人出来道:“这是太后赏王妃的礼物。太后有些不大舒服,免了王爷、王妃的请安。”   姜似接过宫婢手中的锦盒,对着太后寝宫的方向福了福,与郁谨并肩离去。   见二人走远了,大宫女也离去,两个小宫女咬起耳朵来。   “崔大姑娘才刚进去呢,太后就不见燕王与王妃,这是对燕王妃不大满意吧?”   “这是自然,上个月蜀王带着王妃来给太后请安,太后留蜀王妃坐了好一会儿呢,现在不见燕王妃,显然是对燕王妃不喜……”   寝殿中,崔明月举着象牙槌替太后轻轻敲腿,眼中闪过笑意。   姜似看到过她最狼狈的样子,害她名声扫地,她若让她好过,就不叫崔明月。   “明月,你与湘王的婚事定得急,委屈你了。”   崔明月扬唇一笑:“明月怎么会委屈?您不嫌明月之前不懂事,明月已经觉得自己是最幸运的人了。”   太后看向崔明月的眼神越发温和。   太后的拒见并没有影响姜似的心情,夫妇二人向皇后寝宫走去。   景明帝此时正等在坤宁宫里。   皇后心中存了诧异。   当初蜀王夫妇前来给她请安,还是正叙话时皇上才赶来的,怎么到了燕王竟早早过来了?   这样说来,她要重新审视燕王夫妇在皇上心中的地位了。   景明帝早早过来完全是随兴所至。   近来各地雨水频发,陆续传来灾情,心情委实不佳,那便瞧瞧会变戏法的儿媳妇放松心情吧。   当了十几年的明君,景明帝很会纾解压力。   “父皇、母后,我听说七嫂是京城最漂亮的女子,是真的么?”坐在皇后下首的少女突然开口问。   少女容色秀丽,最显眼的便是一身雪白肌肤,瞧着像是一尊玉人。   这便是皇后的独女福清公主,也是景明帝最宠爱的女儿。   可是这样一个尊贵美丽的天之骄女,一双眸子却蒙了白雾,说话时毫无波动。 第392章 可以治   景明帝是个很重正统的人,先皇后只给他留下了太子,而今的皇后则只有一女。   他虽有二十多个女儿,连好些女儿的名字都对不上,对唯一的嫡公主却格外疼爱。   更何况福清公主幼年患了眼疾看不清人,就更惹景明帝怜惜了。   听福清公主这么问,景明帝与皇后对视一眼,笑道:“谁都没有朕的阿泉好看。”   福清公主仰着脸,露出浅淡笑意:“真的么?父皇一定是在哄我。”   “怎么会呢,父皇从不哄人,在父皇心中阿泉真的最好看。”   福清公主便笑起来,笑着笑着叹息一声,低头不再吭声。   景明帝见状难受起来。   他的阿泉确实是最乖巧、最好看的女儿,可为什么老天如此不公,偏偏让阿泉看不见呢?   景明帝心情陡然低落,连看新儿媳的兴致都没了。   正准备抬腿走人,内侍通传道:“燕王、燕王妃到——”   皇后微微点头,示意把人请进来。   不多时一对璧人相携而入。   “给父皇、母后请安。”   “起来吧。”景明帝淡淡道。   皇后在一旁含笑看着二人。   很快有宫婢端上茶来。   郁谨事先得过教导,知道这是大婚后要给长辈敬茶,遂端起茶杯先敬景明帝,再敬皇后。   姜似照做,从皇后那里得了一套金头面。   对皇后来说,无论是蜀王妃还是燕王妃都一样远近,自然没有什么偏倚,每个人赏的都是一套金头面。   之后便轮到了福清公主。   “福清见过七哥。”   郁谨还是第一次留意到福清公主,拿出姜似替他准备的礼物递了过去,说着场面话:“一点小玩意儿,请妹妹别嫌弃。”   福清公主接过礼物,下意识摩挲着,面上带着迟疑:“这是……木鸟?”   她久不能视物,很多物件一摸便能猜出个大概来。   郁谨一扫眼,拿过一只茶杯摆在面前桌上,再接过福清公主手中的木鸟放到茶杯前。   他这个举动立时吸引来帝后的目光。   就见那木鸟头一低,长喙浸没到茶水里,紧跟着又弹起身子,再次重复喝水的动作。   福清公主侧耳倾听,不由露出笑意,微微惊讶道:“我听到了鸟儿喝水的声音。母后,难道是刚刚七哥送我的木鸟在喝水?”   皇后亦惊叹不已:“确实是那木鸟在喝水!”   景明帝一扫先前的低落情绪,兴致勃勃问郁谨:“这木鸟儿怎么会自己喝水?”   郁谨笑道:“儿臣也不知道为什么。这叫饮水鸟,是南疆一带富贵人家的孩子最喜欢的玩意儿,当初儿臣回京就带了一只回来……”   景明帝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南边古怪的玩意儿还挺多。”   见福清公主难得露出真切的笑,景明帝连连点头:“阿泉喜欢就好。”   福清公主确实极喜欢,摸索了好一阵才交给身边宫婢,向姜似问好:“七嫂,祝你与七哥美满顺遂。”   “多谢公主。”姜似目不转睛盯着福清公主的眼睛。   福清公主并没察觉,皇后却不悦拧眉。   她就这么一个女儿,看得跟命一般重,偏偏苍天不公让女儿患了眼疾,别人毫不珍惜看着这五彩斑斓的世界时,她的女儿只能留在黑暗里。   福清公主的眼疾不只是福清公主的痛苦,更是皇后的心病。   皇后敏感察觉姜似盯着福清公主的眼睛瞧,自然大为不悦。   即便当着景明帝的面,皇后还是沉了脸,淡淡问道:“王妃在看什么?”   刚刚还说无论是蜀王妃还是燕王妃都与她没什么关系,现在看来,这燕王妃确实有些没分寸。   一味盯着别人的缺陷看,这都不是没分寸,而是没教养了。   皇后越想越恼,脸色更冷。   福清公主听了皇后的话,立刻垂下头去。   七嫂是在好奇她为何是个瞎子吧?   景明帝见到福清公主的反应一阵心疼,沉着脸道:“老七,老七媳妇,你们退下吧。”   “那儿臣告退了。”郁谨虽诧异姜似的失态,面上却半点不露,握住她的手欲要离去。   姜似却没有动,直视着福清公主的眼睛,突然开口问道:“公主的眼睛,是什么时候看不见的?”   她这一问,场面瞬间一静,连殿中伺候的宫婢都吓得低下头,大为惊讶。   燕王妃这是疯了不成?竟敢当着皇上、皇后的面揭福清公主的短。   福清公主提着裙摆匆匆屈膝:“父皇,母后,儿臣想起还有事,先告退了。”   皇后忍无可忍,怒道:“燕王妃,你放肆!”   别的事,她都可以当贤良大度的皇后,独独关于福清的事不行。   面对皇后的怒火,郁谨一派平静,淡淡道:“母后何必发火,不如听听阿似怎么说。”   皇后不由看向姜似,眼神越发深沉。   景明帝虽不满姜似刚才的举动,却起了好奇心。   这个会变戏法的儿媳妇似乎又要搞事了。   哼,若是能令他满意也就算了,如若不然,他就罚这不懂事的丫头变一百个戏法,不许重样!   姜似略略屈膝,而后直起身子问道:“儿媳若是没有猜错,公主的眼疾不是天生的吧?”   皇后冷笑:“天生的如何,不是天生又如何?”   京中像样点的人家谁不知道福清幼年患了眼疾,燕王妃这么问简直是故意戳她心窝。   皇后对姜似的好感瞬间降到冰点。   不对,本来就没有好感也没有恶感,现在这没规没矩的丫头成功激怒了她。   景明帝看了皇后一眼,又一眼。   皇后的注意力被分走一半,暗道皇上一直看她干什么?平时睡在一起时也没见多看她几眼。   景明帝心道:要说这个儿媳妇也有本事,他都许久没见过皇后生气了。   准确地说,平时皇后生气也不露出来,他都替她憋得难受。   上一任的太医院院使就说过,火气要泄出来才不伤身,总憋着容易生病。   后宫太平了这么多年,景明帝对继后虽然没有多少喜欢,却也希望皇后活蹦乱跳别出事。   帝后二人分了一下神,就听姜似道:“公主的眼疾,可以治。” 第393章 换一种活法   走至门口的福清公主一个趔趄险些栽倒。   身边宫女慌忙扶住她,吓得心惊肉跳:“公主,小心。”   公主乃千金之躯,要是有个闪失,她就是死一百次都不够。   福清公主仿佛没听到宫女的话,推开宫女往回跑去。   她的眼睛虽然看不清,但这么多年早已习惯,平时行走看起来与旁人无异,此时却踉踉跄跄,撞到了桌角上。   “公主——”   福清公主望着某个方向,声音颤抖:“七嫂,你说什么?”   她望的不是姜似所在方向,也因此,越发显得可怜。   如花少女眼睛失明,本就是让人惋惜的事。   皇后箭步冲来握住福清公主的手,疾声厉色道:“燕王妃,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姜似神色无比平静:“儿媳说,公主的眼疾可以治。”   “哗众取宠——”   福清公主用力握了握皇后的手:“母后,我想听七嫂说下去。”   “阿泉,不要理会这些胡言乱语……”皇后搂着浑身颤抖的女儿,心疼不已。   燕王妃居然说出这么荒唐的话来,其心可诛!   她怎么能用福清最渴盼的事来刺激福清呢?   皇后越想越气,几乎要维持不住皇后的气度,狠狠训斥姜似一顿。   景明帝没有说话,目光深沉无比,紧紧盯着姜似。   福清公主仰着头,语气颤抖:“母后,这么多年,那么多太医给儿臣看过眼睛,可是只有七嫂说我的眼疾可以治。”   说到这里,她露出一抹惨笑:“所以哪怕是胡言乱语,儿臣也想听下去。”   皇后看向姜似,一字字道:“那好,请燕王妃说下去。”   姜似语气轻松:“公主的眼疾不是天生的,更不是后天病变改了眼部构造,而是有虫寄生于眼部才导致不能视物……”   “你如何证明?”皇后迫不及待问。   姜似笑了:“儿媳可以治好公主的眼疾,算不算证明?”   皇后彻底愣了,死死盯着姜似忘了反应。   景明帝凑到福清公主面前,喃喃道:“有虫?眼睛怎么能生虫呢?”   福清公主捂着眼睛,羞恼交加:“父皇,您别说了!”   她的眼睛真的有虫么?   只要一想,胃里就一阵翻涌。   可是比起眼睛病变,倘若真的有虫,是不是说她的眼睛有治愈的希望?   福清公主这样想着,渐渐松开手。   “好,好,既然燕王妃这么说,那就请你替福清治疗眼疾吧。”皇后平复下来,面沉如水,“若是能治好福清的眼睛,本宫定然重谢,若是不能——”   姜似微笑着截下皇后后边的话:“母后,儿媳听到惩罚,压力会很大的。”   郁谨抿唇偷笑。   他还担心阿似到了帝后面前会胆怯,如今看来实在多虑了。   也是,阿似杀人放火都不眨眼,胆量自然够大。   皇后憋得额角青筋都冒了出来。   她是听错了么?这种时候燕王妃居然还敢威胁她不许放狠话。   皇后深深看着姜似。   姜似平静与之对视。   再次走进皇室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前世她选择藏拙却死于非命,那么今生就痛痛快快做自己好了。   规矩放在那里,束缚的是绝大多数人,可总有一小部分人哪怕打破规矩也会活得很好,甚至是更好。   只要有那个打破规矩的能力。   姜似很清楚,无论眼下皇后如何恼怒,皇上如何质疑,只要治好了福清公主的眼睛,那么她先前说过什么都无所谓,那些只是她自信的表现而已。   福清公主轻轻拉了拉皇后的衣角:“母后,即便七嫂治不好我的眼睛也没什么。儿臣患眼疾又不是七嫂的缘故,最坏也就是老样子……”   姜似听了,微微弯唇。   不得不说,福清公主是个明白人。   皇后冷静下来,轻轻拿帕子按了按眼角,语气恢复了柔和:“不知燕王妃什么时候可以替福清医治,又需要哪些物件或人手?”   姜似道:“现在就可以,请皇后安排一间无人打扰的屋子就好。”   “无人打扰?”皇后拧眉。   “对,只能有我与公主二人。”   皇后一时迟疑,不由看向景明帝。   景明帝格外痛快,立刻吩咐人去安排。   单独相处怕什么,这丫头不疯不傻,难道敢伤害福清?   很快姜似与福清公主就被安排在一间屋子里,所有人都守在外面等着。   空荡寂静的屋子里,福清公主的声音显得有些空灵:“七嫂,你真能治好我的眼睛么?”   姜似放柔了声音:“公主别怕,咱们可以试试。就像你刚刚所言,最坏也不过现在这样。”   福清公主轻轻点头:“嗯。”   她心里还是怕呀。   有了希望又灭绝,如何能是老样子呢?   只不过,她不愿见到母后为此责罚不相干的人……   “公主躺好,放松……”   福清公主依言照做,由姜似扶着缓缓躺在竹床上。   竹床微凉,房间四角还摆着冰盆,可是她的手心很快出了许多汗,湿漉漉一片。   福清公主感觉到眼皮被支撑起来,紧接着是细微的疼痒。   那种感觉很轻微,许是沉浸在无边的黑暗中,却又格外清晰。   惶恐不安如潮水漫过福清公主的心房,使她呼吸急促起来。   她耳边是女子轻柔沉稳的声音,带着某种坚定的力量:“放松些,很快就好了。”   福清公主渐渐放松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那个轻柔的声音再次响起:“公主可以起来了,我扶你。”   一阵沉默后,福清公主猛然坐起来,喃喃道:“看不见,还是看不见……”   果然是太想看到才异想天开吧,瞎了十来年,怎么可能突然就复明呢!   福清公主用手捂住脸想哭,却突然触到一物。   姜似扑哧一笑:“公主久不见光线,我给你眼睛上蒙了布巾,等会儿去了亮堂地方隔着布巾先让眼睛适应一下再解开,看看怎么样。”   福清公主一时无措。   “我带公主出去。”姜似牵着福清公主的手走向门口。   一开门,景明帝险些跌进来。   “咳咳,福清眼睛如何了?”   福清公主有些迟疑:“我,我不知道……” 第394章 复明   此刻,福清公主的心情极为忐忑。   眼睛看不见这么多年,长久待在黑暗中是什么滋味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对光明的渴望也没有人比她更强烈。   正因如此,便越加患得患失。   内心深处,她忍不住抱着希望,可越这样嘴上越不敢轻易说什么,到最后只能说一句不知道。   “这布巾——”景明帝看向姜似。   姜似微笑着拉着福清公主的手,走向宽敞的厅堂。   正是晨光大好的时候,厅堂窗明几亮,亮堂非凡。   隔着布巾,福清公主隐约感觉到一片朦胧的红。   “福清,你感觉如何?”皇后凑在福清公主身边,小心翼翼问。   福清公主不吭声。   皇后一双眼扫向姜似,满是威严:“公主的布巾,何时能够取下?”   “皇后稍安勿躁。”   姜似简单明了一句话,皇后顿时无可奈何。   蛇有七寸,人有死穴,福清公主便是皇后的死穴。   帝后一时没了说话的心情,默默等着。   这种沉默中,伺候在殿内的宫婢连呼吸都不由放轻了,竭尽所能降低存在感。   公主眼睛看不见这么多年,几乎每位太医都看诊过,更请了无数民间名医,可是全都束手无策,燕王妃仅仅见了公主一面,就放话能治好公主的眼疾?   皇后说的不错,燕王妃就是在哗众取宠!   可她就没想过帝后的雷霆之怒吗?   燕王妃莫非是中邪了,才鬼迷心窍做出此等荒唐之举?   在众人的揣测中,终于等到姜似开口:“公主勿动,我来解下你眼上布巾。”   “我——”福清公主猛然抓了一下姜似的手,浑身紧绷起来。   于万分紧张中,眼前突然一轻。   帝后皆屏住呼吸,盯着福清公主的反应。   福清公主闭着眼,一时茫然无措。   “公主睁开眼睛试试。”   福清公主听到那个温柔却坚定的声音,不由颤动眼皮。   她不敢。   好一阵子福清公主都没有任何动作,俏丽的脸上毫无血色。   皇后终于忍不住道:“福清,你睁眼试试吧。”   福清公主面上露出犹豫不决的神色。   耳边那个声音再次响起:“公主不是说过,最坏不过是老样子,所以公主怕什么呢?”   这句话促使福清公主下定了决心,几乎是孤注一掷猛然睁眼。   她渐渐找到了焦距,看到了雕龙画凤的朱柱,精致彩绘的藻井。   视线往下落,是皇后端庄秀美却有了岁月痕迹的面庞。   福清公主的泪水簌簌而落。   皇后急了,一把握住福清公主的手:“阿泉,怎么了?”   福清公主突然放声大哭。   当着帝后与姜似夫妇还有那些宫婢、内侍的面,福清公主哭得撕心裂肺,全然忘了皇家公主的风范。   皇后慌了神,一叠声问:“阿泉,你究竟怎么了,别吓母后啊——”   景明帝一把推开皇后,扶住福清公主的肩:“阿泉,你是不是看见了?”   皇后这个笨蛋,以福清的性子,若是依然看不见怎么可能会哭呢?她只会微笑着说不要紧……   尽管有了这样的猜测,景明帝还是急切等着福清公主的答案。   福清公主一把抱住景明帝,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父皇,我看到了……您的胡子好长……”   景明帝瞬间抽了一下嘴角,继而大喜,老泪竟然顺着眼角流了出来:“看到就好,看到就好,朕就知道福清这样好的孩子一定是有福气的……”   只听咕咚一声,紧接着是宫婢们的尖叫:“皇后,皇后——”   皇后一时激动昏了过去。   福清公主吓愣了,扑过去喊:“母后,您醒醒——”   宫婢与内侍皆慌乱看向景明帝,等着景明帝吩咐传太医。   景明帝快步走过去,伸手直接掐在皇后人中上。   传什么太医,皇后就知道添乱。   毫不留情这么一掐,皇后登时悠悠转醒,眼中映入景明帝的脸,下意识问:“福清呢?”   她猛然坐了起来:“皇上,我是不是做梦了?”   一旁福清公主挽着皇后手臂,泪如雨下:“母后,您没做梦,儿臣真的看到了……”   皇后这才有了真实感,揽着福清公主痛哭。   殿内回荡着母女二人的哭声,宫婢们抬手悄悄抹着眼泪。   景明帝看着失态的皇后与公主,还有连公然落泪都没有资格的宫女们,半点不嫌烦,只觉无比舒畅。   激动过后,众人注意力放回姜似身上。   皇后早已转变了态度,看着姜似眼中流露出真切的善意:“燕王妃,本宫万万没想到你真能治好福清的眼睛,本宫……本宫多谢你了……”   姜似向皇后略略屈膝:“不敢当母后的谢,能治好公主的眼睛,儿媳也觉得高兴。”   前世,她随着郁七从南疆回来,知道福清公主患有眼疾却不敢站出来说可以治。   她心虚。   她顶着圣女阿桑的身份,却与安国公府失踪的三少奶奶长得如此相似,唯恐太过惹眼让人发现端倪。   为此,她低调再低调,恨不得关起门来与郁七过自己的小日子。   后来,据说福清公主失足跌下高台,摔死了……   尽管福清公主的死与己无关,可姜似还是心情沉重了许久,偶尔会忍不住想,当时若是有勇气治好福清公主的眼睛,这个正值妙龄的少女便不会惨死。   重来一次,姜似不想再体会那种压抑遗憾的心情,且从自身利益出发,她治好了福清公主的眼睛,作为真心疼爱女儿的皇后以后多少会偏倚她。   景明帝饶有兴致看着姜似,问道:“老七媳妇,你如何会治福清的眼疾?”   姜似早知景明帝有此一问,从容道:“儿媳也不知为何,一见公主的眼睛就知道是生了虫,就知道可以治。”   景明帝讶然:“生而知之?”   在这个年代,生而知之的奇闻时有发生,人们对此等事并不觉荒谬,甚至有“生而知之者上也,学而知之者次也”的圣人之言。   对于姜似的话,景明帝并不全信,盯了她好一会儿不见心虚之色,大笑起来:“老七,你娶了个好媳妇。”   有没有扯谎有什么要紧呢,治好了福清的眼睛才是真的。 第395章 报喜   景明帝的反应令姜似松了口气,亦在意料之中。   她既然打定主意不再藏拙,无论是赏梅宴上令花苞绽放的把戏,还是现在治好福清公主的手段,以及将来的诸多异处,总要有个说法。   可是她一个从小长在深宅大院的贵女能有什么说法?总不能编出一个神秘师父来。   与其扯这种慌,还不如推到生而知之上,反正她这么说,别人信不信也只能这么一听。   上位者,其实并不在意什么理由,看重的永远是结果是否有利。   姜似知道景明帝过后会派人查探,好在她长这么大确确实实没有任何异常,反而不怕查。   郁谨轻轻瞥了姜似一眼,笑道:“是父皇慧眼,给儿臣指了一个好媳妇。”   景明帝笑声更大。   他就说嘛,有个会变戏法的儿媳妇,这宫里将来就有趣多了。   福清公主来到姜似面前,对她深深一礼:“七嫂,福清在此谢过——”   姜似伸手扶住福清公主:“公主不必如此。你患了眼疾,我恰好能治,这大概就是天意。”   “天意?”福清公主喃喃念着,又红了眼。   懂事后,她曾无数次抱怨老天不公,而现在她的眼睛好了,是不是说明老天并没有遗忘她?   “无论是不是天意,治好我眼睛的都是七嫂,福清很感激……”福清公主说着,看向皇后。   皇后此刻心情依然激荡不已。   她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女儿眼睛看不见是她心底最深的痛。如今女儿眼睛恢复了,算是解开了她一块心病。   至于皇子——眼看着一个个皇子长大成人,连最小的八皇子都赐婚了,皇后早就绝了能生出皇子的念头。   她与皇上都老了,别说已经生不出,就算现在生了皇子又能如何?   继后嫡子,太子若能顺利登基便罢了,如若不能,注定了难以像其他皇子那般当个富贵闲散的王爷。   皇后直接握住了姜似的手:“福清是个知恩的孩子,你也是个懂事的孩子,以后你就常来坤宁宫,多陪本宫聊聊天……”   皇后说着给心腹嬷嬷使了个眼色:“取一只凌霄镯拿来。”   心腹嬷嬷愣了一下,很快转身离去。   宫婢与内侍跪了一地,高呼:“恭喜皇上,恭喜皇后,恭喜殿下——”   景明帝心情大悦:“都有赏!”   皇后笑着点头。   听着震耳欲聋的恭贺声,殿外的宫婢面面相觑。   今日燕王携燕王妃来给皇上与皇后敬茶,发生了什么事竟传出这样的动静?   不久前蜀王带着蜀王妃前来,不过一炷香的工夫就离去了。   眼见一名在殿内伺候的内侍走出来,殿外一名宫婢大着胆子问:“陶公公,发生什么喜事了?”   内侍按捺不住喜色:“公主殿下的眼睛好了,皇上命我去慈宁宫报喜呢。”   内侍匆匆而去,连脚步都带出兴奋来。   知道这个消息的宫人们个个大喜。   坤宁宫许久没有这般大喜事了,先不说皇后娘娘会有多少赏赐,至少数月之内她们都会在一种相当宽松的气氛中当差,不怕行差踏错一步就会受罚。   更何况,福清公主性情那样好,眼睛看不见委实可怜。   坤宁宫里外登时一片喜气洋洋,每个人脸上都挂着比过年还欢喜的神情。   慈宁宫里,太后正听崔明月讲逗趣的话,便有宫人来报:“坤宁宫的陶公公奉命前来给太后报喜。”   报喜?   太后不由正了脸色,心中诧异。   坤宁宫能有什么喜事,值当派人专程来报喜?   想到这个时辰燕王夫妇应该正在坤宁宫给帝后敬茶,太后心中一动。   莫非与燕王夫妇有关?   可是她实在想不出那对夫妇能有什么能耐,竟与报喜扯上关系。   存着这分疑惑,太后示意宫人带报喜的内侍进来。   陶公公一进来,立刻跪倒在地,高声道:“奴婢给太后道喜了!”   “喜从何来?”太后沉声问。   陶公公虽不敢抬头,语气却激动不已:“回禀太后,福清公主的眼睛好了——”   太后腾地起身:“什么?”   内侍带来的消息太离奇,她不由怀疑听错了。   “太后,福清公主的眼睛大好了!”陶公公高声重复道。   太后由宫婢扶着走近陶公公,神色极为严厉:“你可知哄骗哀家的下场?”   陶公公忙磕头:“奴婢绝不敢哄骗太后,是皇上与皇后命奴婢来给太后报喜的。”   太后依然不敢相信:“福清公主的眼睛如何好的?”   “是燕王妃治好了公主的眼睛!”   太后彻底愣住。   静静站在一旁的崔明月罕有露出诧异的神色来。   姜似治好福清公主的眼睛?简直荒谬!   可是再荒谬,她还是不动声色接受了这个事实。   她能割肉治好太后的病,姜似又为何不能治好福清公主的眼睛?   她还真是低估了苏氏的女儿!   崔明月思索间,太后已是吩咐道:“去请福清公主与燕王夫妇来慈宁宫——”   才吩咐完,太后又改了主意:“不,扶哀家前往坤宁宫。”   从来都是皇后来慈宁宫给太后请安,太后主动去坤宁宫几乎没有过,可是福清公主眼睛被治好这件事令所有人都觉得太后此举丝毫不奇怪。   就算是好奇,也要赶紧去坤宁宫看看啊。   一群人浩浩荡荡往坤宁宫赶去。   景明帝正笑着对皇后道:“也不知母后听了会如何高兴。”   皇后笑着附和,心中却不以为然。   福清即便是她所出,也只是一位公主,在太后心里哪有皇子们重。   说到底,最疼惜福清的除了她这个亲生母亲,还能指望谁呢?   也因此,看着福清公主对姜似流露出来的亲近,皇后瞧姜似越发顺眼了。   皇上说得不错,老七娶了个好媳妇,也不枉她把凌霄镯给了她。   一片喜悦祥和中,内侍高声喊道:“太后驾到——”   景明帝与皇后对视,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讶。   帝后二人很快携手去迎太后。   郁谨向姜似伸出手,低笑道:“刚刚去见她不见,现在倒主动过来了。阿似,还是你有本事。”   姜似伸手放入郁谨手中,回之一笑。   二人并肩向外走去。 第396章 敲打   太后匆匆而来,虽然带着浩浩荡荡不少人,但并没摆什么排场。   景明帝快步迎上去:“母后,您怎么过来了?”   太后阻止了众人的见礼,开门见山问:“福清的眼睛真的好了?”   说话间已经回到殿中,福清公主走上前来给太后施了个大礼:“孙女拜见皇祖母。”   大周不但民风开放,天子亦开明宽厚,并没有动不动磕头的规矩,即便是臣子到了皇上面前,若是私下场合,作揖已经足矣。   福清公主对太后行大礼,足见其郑重。   太后立刻把福清公主扶起来,口中道:“让皇祖母看看。”   福清公主起身抬眸,微笑望着太后。   太后见她明眸含笑,波光流转,登时再无疑虑,叹道:“竟真的好了!”   福清公主笑道:“孙女没想到皇祖母这般慈祥年轻哩。”   太后把福清公主揽入怀中,连连道:“宫里再没有比你还招人疼的孩子了,如今眼睛大好了,真是老天保佑……”   福清公主嫣然笑道:“孙女幸得上苍垂怜,亦多亏了七嫂呢。”   太后一双厉眼扫向与郁谨并肩而立的姜似。   姜似福了福:“孙媳见过皇祖母。”   太后的目光在姜似脸上停得有些久,淡淡的语气听不出怀疑,亦听不出和善,是对绝大多数人的样子:“公主的眼疾是王妃治好的?”   姜似保持着见礼的姿势:“孙媳只是侥幸。”   “侥幸?”太后扬起一边眉毛,淡淡道,“福清患眼疾这么多年,看过无数医者,没见哪位大夫有这个侥幸。”   一时场面沉寂下来。   郁谨伸手一拉,自然而然把姜似拉过去,笑嘻嘻道:“皇祖母,福清的眼睛好了是大喜事,孙儿琢磨着就算不大赦天下也该普天同庆吧,您要因为那些大夫没治好福清的眼睛而责罚他们,孙儿与王妃还怪不好意思的……”   太后瞬间有种想翻白眼的冲动。   她是这个意思吗?   待要说话,景明帝已经开口斥道:“老七,不好好读书就不要胡乱用词!”   郁谨赧然道:“儿臣以后好好读书。”   “母后,您别和这混账东西置气……”   太后淡淡一笑:“福清的眼睛好了是天大的喜事,哀家高兴还来不及呢……”   她说着视线再次投向姜似,眼中带着审视:“只是不知王妃如何治好福清眼睛的?哀家只知道王妃是东平伯府的姑娘,莫非还学习过医术?”   即便学习过医术,一个十几岁的小丫头力压一众名医也太荒谬了。   姜似神色坦然:“孙媳并未学习过医术,能治好公主,大概是老天见公主可怜可爱,假托孙媳之手罢了。”   太后皱眉:“这是什么话?”   “母后,老七媳妇一见福清就知道如何治她的眼睛,这大概真的是天意。”景明帝笑道。   太后神色古怪瞄了景明帝一眼,心道:这种话皇上也信?她看着长大的皇上莫不是傻了吧?   景明帝一点不自在都没有。   他是天子,老天觉得他女儿可怜,冥冥中借他人之手治好女儿的眼睛有问题么?   但凡上位者,总恨不得闹出点异常来证明自己不同凡响的身份,这也是为何很多野史甚至正史记载某某人物出生时天上红光闪闪啦,或是满室异香啦,再不济母亲生产前也会梦到神仙往嘴里塞仙丹什么的。   太后可不懂景明帝的小心思,挑明问:“这么说,燕王妃生而知之?”   景明帝便笑了:“可不是么。”   可不是么个屁!   太后决定不搭理景明帝,接着问姜似:“那么燕王妃还会治什么?”   姜似全然不见惧色,却神态恭敬令人挑不出毛病来:“孙媳也不知道,或许等见了患某种怪病的人才会知道。”   “还真是神奇。”太后的语气听不出喜怒。   姜似淡淡道:“孙媳曾听说崔大姑娘割肉治好了皇祖母的病,亦觉得神奇。”   一直安安静静的崔明月眼底闪过诧异。   她还没说什么,燕王妃居然主动挑衅?   这种惊讶且愤怒的感觉,崔明月许久没体会过了,眼底诧异结为寒冰。   景明帝笑起来:“要不说近来喜事连连呢,太后的身体大好了,福清的眼疾也好了,几位皇子亦成了家,朕觉得老七说得对,是该普天同庆——”   “皇上!”太后截断景明帝的话。   “母后?”   太后淡淡道:“普天同庆就不必了,劳民伤财会折福分的。”   景明帝不以为然:“替母后祈福,怎么能叫劳民伤财?”   太后有点懵。   为什么扯到给她祈福上来了?   眼见景明帝执意坚持,太后只得道:“福清的眼睛好了是好事,是该庆贺一番,不过办一场家宴就行了,正好也让福清认认人。”   景明帝想了想,点头:“就听母后的。”   太后动了动眉梢,伸出手来:“皇后,家宴的事就由你准备着,不能委屈了福清。哀家累了,燕王妃,你扶哀家回宫吧,正好哀家还想听你讲讲生而知之的稀奇事。”   说到这,她扫了郁谨一眼,语气波澜不惊:“燕王就不必跟着了,回头哀家让人把燕王妃送回来。”   郁谨欲要说什么,被一只素手轻轻拉了一下。   姜似上前一步扶住太后的手:“父皇,母后,儿媳暂且告退。”   当着皇上的面被带走,姜似当然不担心太后会责罚新妇。   至于言语上的敲打,谁在乎呢?   一路向慈宁宫而去,太后并没有开口,直到进了内殿屏退众人,才不冷不热道:“燕王妃,哀家不管你有什么能耐,既然成了皇室中人,那么以后就要规规矩矩的,莫要行差踏错半步。”   “孙媳知道了。”   “还有,以后少说些妖言惑众的话。”   “孙媳知道了。”   无论太后如何说,姜似以不变应万变,偏偏又恭恭敬敬挑不出错来。   到最后太后说得嘴发干,啜了一口茶:“明月,你送燕王妃出去吧。”   崔明月对姜似微微一笑:“表嫂,我送你出去。”   姜似定定看崔明月一眼,淡淡道:“有劳。” 第397章 不留情   二人并肩向慈宁宫外走去。   姜似面无表情,并不主动与崔明月说话。   虚与委蛇不是不会,但对着崔明月,她不愿做。   前世,这个人毁了她长姐,更可能是害死二哥的幕后真凶。   对着太后、皇上恭恭敬敬那是没办法,她即便不是燕王妃,也犯不着对这么一个人笑脸相迎。   更何况她的近期目标还摆在那里:干掉崔明月。   崔明月却突然开口唤了一声表嫂。   姜似脚步微顿。   崔明月凑过来,轻声问:“表嫂可是不喜欢我?”   姜似扫她一眼,点头:“嗯。”   崔明月险些维持不住脸上的笑意,咬唇道:“表嫂这是什么意思?”   姜似继续往前走,淡淡道:“刚刚崔大姑娘问我,我不是回答得很清楚了么?”   崔明月快步追上来,声音微扬:“我可有得罪表嫂的地方?表嫂为何如此说?”   她这么一抬高声音,仿佛先前不是她主动开口问的,而是姜似刻薄无礼突然说出这番话,顿时吸引来周围宫婢的目光。   姜似一双精致疏淡的远山眉微微蹙起,似是很诧异:“崔大姑娘竟不知道缘由?”   崔明月面上维持着委屈,内心震惊不已。   姜似居然顺着她的话承认了!   她难道以为治好了福清公主的眼睛就可以肆无忌惮了?这样刻薄的话传入太后耳中,就不怕惹太后不喜?   惹太后不喜么?   姜似脑海中同样晃过这个问题,无所谓勾了勾唇角。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从见太后第一眼起,她就知道太后对她没有好感。   既然怎么样都不讨喜,那她还在乎个屁。   姜似直直盯着崔明月,云淡风轻笑道:“我以为缘由很充足了,崔大姑娘应该有这个自知之明,没想到还要我来指点迷津。我不喜崔大姑娘,当然是因为你与我大姐的前夫厮混啊——”   “你!”崔明月下意识去摸腰间长鞭,却摸了个空,这才想起每次进宫前都会把长鞭取下。   姜似似笑非笑问:“崔大姑娘恼羞成怒,莫非想打我?”   周围宫婢看向崔明月的眼神已经带了异样。   有关崔明月与朱子玉的传闻,深宫寂寞无聊的宫女私底下不知议论了多少次,既鄙视崔明月的无耻,又艳羡她的好命。   人与人真是不能比,崔大姑娘有了这样的污名还能成为湘王妃,说到底还是因为崔大姑娘是太后的外孙女,不然换了别人,你看太后会不会把她许给湘王。   然而这些话绝不能放到明面上议论,不然传到主子们耳中就要没命了。   越是这样,这些宫婢对崔明月越没有好感,而今听姜似直接揭短竟觉大为痛快。   顶着这些意味莫名的目光,崔明月脸上火辣辣难堪,忍怒道:“表嫂说笑了,我怎么敢打你呢。再者说,身为大家闺秀,哪有随便打人的道理。”   姜似没有理会崔明月的话,只轻轻一笑。   这一笑,落在崔明月耳中充满了嘲讽。   那些宫婢更是低下头去掩饰眼中笑意。   身为大家闺秀不能随便打人,却与有妇之夫厮混,这才更没道理吧。   崔明月不料姜似如此难缠,说话竟毫不留情面,一时竟没了辙。   燕王妃要是个脸嫩嘴拙的,她刚刚那几句话就能把燕王妃挤兑住,没想到现在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她要是再说,燕王妃又说出什么难听话来,那她这湘王妃做还是不做?   二人的对话定会传到太后耳中,太后固然会恼怒姜似不懂事,可她的旧账被翻出来也讨不了好。   “表嫂慢走,恕我不送了。”崔明月冲姜似行了个半礼,转身匆匆往回走。   回到内殿,太后察觉崔明月眼角微红,问道:“这是怎么了?”   崔明月低了头:“没事。”   “刚刚还好好的,怎么送了一趟燕王妃,眼睛都红了?”太后追问。   崔明月沉默良久,才道:“表嫂因为明月先前不懂事,对明月大不喜欢……”   既然太后总会知道,还不如她先说出来,以免被动。   太后一听,脸就沉下来。   她既然做主把明月许给湘王,燕王妃再抓着明月的错处不放就是不顾皇室名誉,更是没有把她这个太后放在眼里。   然而与景明帝母慈子孝几十年,太后在这个时候当然不会苛责燕王妃。   燕王妃刚刚治好了福清公主的眼睛,帝后见之欣喜,选在此时发落燕王妃实属不智。   太后想得清楚,轻轻拍了拍崔明月的手:“不必与姜氏计较,哀家知道你是个好孩子。”   崔明月缓缓点头。   姜似第一次进宫就得了帝后喜欢,竟连太后都要按捺住火气,她绝不能眼见这个贱人以后地位越发巩固……   待崔明月一走,太后便问刚才陪二人出去的宫婢:“燕王妃与崔姑娘怎么起的争执?”   宫婢请罪道:“当时奴婢跟在后面,王妃与崔姑娘说话声音又轻,一时听不大清楚。”   有些话是听都不能听的。   燕王妃直言崔大姑娘与有妇之夫纠缠,可崔大姑娘是太后选的湘王妃,把这话讲给太后听,太后恼怒之下看她这种身份卑微的奴婢能顺眼才怪。   太后于是不再追问,一时不满姜似的出格,又厌烦崔明月的不检点。   然而崔明月割肉当药的情她是承的,只能把这种厌烦深深埋起。   崔明月回了长公主府的住处,握着鞭子往后走去,那处却空荡荡不见鹿的影子。   她立在栅栏旁,这才想起来因为要出阁了,之前的鹿被抽死后就没再添。   崔明月突然向照料鹿的婢女看去。   婢女一下子软了腿脚,顺着栅栏瘫软下去。   姜似回到坤宁宫,时间已经耽误了不少。   可福清公主情绪高涨,恨不得时时挨着治好她眼睛的恩人说话。   皇后见爱女如此高兴,皇上亦不开口,乐得不催促燕王夫妇去给贤妃请安。   平日里她可以当个佛爷般的皇后,那是没有什么可求,但现在阿泉亲近燕王妃,什么贤妃、庄妃,统统靠边站好了。   玉泉宫里,贤妃有些等不住了。 第398章 冷遇   她吃过一次媳妇茶了,不稀罕吃第二次。   可是不稀罕是一回事,对方有没有来敬茶是另一回事。   老七那个逆子没把她放在眼里,她是领教了,老七媳妇这是夫唱妇随?   爱屋及乌,厌烦一个人也是一样的。   贤妃对郁谨毫无疼爱之心,有的只是被儿子冒犯不敬的厌恨,自然会影响到对儿媳的看法,何况这个儿媳本就是她膈应之人所生之女,那就更不待见了。   贤妃只觉这夫妇两个凑在一起,完美给她添了十分堵。   “娘娘,燕王与王妃到了。”   日头已经爬高,窗外的蝉一声声叫,天气燥热非常。   贤妃的脸却罩上寒冰。   “就说本宫等乏了,正在小憩,让他们在厅里候着。”   宫婢领命而去,到了外头面无表情传达了贤妃的话。   郁谨与姜似对视一眼。   “那好,我与王妃等着。”   郁谨今日穿着暗红色的袍,称着白皙的肤色越发显得丰神俊朗,灿若明月。   他用这般随意的语气说话,隐隐带着散漫的笑,那传话的宫婢不由红了脸,一时竟摆不出冷脸来了。   饶是如此,宫婢还是谨记贤妃的不满,并不招呼夫妇二人。   时间一点点过去,二人皆安安静静等待。   就在厅内侍立的宫婢以为贤妃差不多要见二人时,郁谨突然抓起茶杯,狠狠掷到了地上。   茶杯陡然间四分五裂,发出大声响。   这对在宫里连走路都要尽量放轻的宫婢来说已经是天大的动静了。   数名宫婢不由白了脸,一时有些无措。   “老七,你在干什么?”帘子一晃,贤妃由宫婢扶着走出来。   那一地的碎瓷刺痛了贤妃的眼,而那对新婚夫妇不见惶恐的神色更是令她气怒。   贤妃直盯着郁七,冷笑:“老七,你还记不记得本宫是你的母妃?”   郁谨垂眸,淡淡道:“当然记得。”   “记得?”贤妃扬高了声音,“我看你是不记得了!你这个混账,本宫等了你们近一个时辰,等乏了去后边歇歇,你居然摔打到玉泉宫来了,你还有没有把我这个母妃放在眼里?”   郁谨笑了:“娘娘,儿子就是把您当了最亲近的人,才要帮您教训一下这些不懂事的狗奴才!”   贤妃冷冷等着郁谨说下去。   郁谨半点不自在都没有,唇畔笑意未减:“娘娘在睡,我与王妃等多久都是应该的。可是我们等了这么久,这玉泉宫的奴婢竟连一杯茶都没上,可见这些奴婢半点规矩都不懂。这是遇到了儿子与媳妇可以不计较,要是别人来了也是这般情况,丢的可是您的脸。儿子毕竟是您亲生的,当然要站在您的角度考虑问题,这么一考虑,这些奴婢非教训不可……”   随着郁谨说下去,那些宫婢早跪了一地,个个花容失色。   她们只想着讨娘娘的好,却没想到燕王如此霸道。   贤妃同样没想到郁谨因为没喝到茶就能当场翻脸掀桌,偏偏说的话让人无法辩驳,特别是“您亲生的”那几个字,让贤妃怎么听都是讽刺。   “是本宫对她们太宽和了,不过今日是你带王妃第一次来玉泉宫,不要让这些不懂事的奴婢败了好事。”贤妃扫了跪了一地的宫婢一眼,淡淡道,“还不退下领罚。”   几名宫婢忙请罪退了出去。   姜似不由莞尔。   让郁七这么一闹,以后再来玉泉宫,没有贤妃明面的吩咐这些宫婢是不敢自作主张怠慢他们了。   很快有宫婢收拾好地上的狼藉,奉上新茶。   郁谨举杯给贤妃敬茶。   贤妃不冷不热道:“本宫还以为到晌午才能喝上这杯茶。”   郁谨笑道:“儿子早就想过来的,可父皇非要留儿臣说话,一不小心就耽搁了。”   他很不耐烦进后宫说这些废话,奈何这是大婚第一日,为了他与阿似的好兆头也要忍耐一二。   贤妃听郁谨提到景明帝,心中一动。   皇上留老七说话?这是什么意思?   “你父皇不是多话的人。”贤妃试探道。   郁谨笑着拉过姜似:“人逢喜事精神爽嘛。”   贤妃嘴角一抽。   狗屁的人逢喜事精神爽,皇上嫁女儿嫁了十来次,给儿子娶媳妇也六七回了,不嫌无聊都难得了。   贤妃压下疑惑,接过郁谨的茶浅浅喝了一口。   接下来轮到姜似敬茶,贤妃却没有接。   “茶先不急着喝,有些话本宫要叮嘱王妃。”   “请母妃示下。”姜似保持着敬茶的动作,神态柔顺。   她这柔顺恭敬的态度无疑给了贤妃错觉。   贤妃从女子当以贞静为要说起,足足一盏茶的工夫还不见停下来的意思。   儿子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混不吝一时奈何不得,儿媳妇再压不住就可笑了。   姜似双手捧茶,在心中默数:一,二,三……   果然还没数到十,郁谨就劈手夺过她手中茶杯重重放到了茶几上。   “娘娘慢慢喝吧,快晌午了,儿子还要带王妃去下一处。”   眼见郁谨拉着姜似快要走到门口,贤妃由震惊到狂怒,端起茶杯砸到地上:“混账,这茶本宫不喝了。”   郁谨脚步一顿,转眸看着贤妃:“娘娘要是不喜欢喝茶,那就自便吧,儿子与媳妇当然不能为难长辈。”   当着厅内宫婢的面,贤妃气得浑身颤抖:“混账东西,你可知道本宫不喝这茶,燕王妃就算不上名正言顺?”   郁谨一怔。   见他错愕,贤妃冷笑起来。   就是寻常人家,新妇给婆婆敬茶还要提心吊胆,无论婆婆如何为难都要受着,不然婆婆若是拒绝喝茶,那就等于不承认这个媳妇。   要是这样,新妇以后在宗族就别想抬起头来。   她倒要看看她不喝这杯新妇茶,燕王夫妇该怎么办!   郁谨突然笑起来:“娘娘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刚刚父皇与母后都喝过王妃敬过的茶,母后还赏了王妃一只凌霄镯,所以要说名正言顺,再没有王妃名正言顺的了。”   他说罢,拉着姜似扬长而去。   贤妃死死盯着晃动的珠帘,一张保养得宜的脸时青时白,险些闭过气去。 第399章 东宫那个蠢货   贤妃怒火攻心,却没失了理智,立刻吩咐人去打听凌霄镯的事。   说到凌霄镯,还有一桩奇闻。   皇后是狄氏女,家族算不上显赫。皇后的母亲将要生产时在花园中散步,被一块石头绊倒,于是当场发作生下了狄氏。   那不知道在花园中待了多少年的顽石自然是要被清理的,谁知道搬动顽石的仆从没抱稳,石头撞到另一块石头上,撞掉了一小角,露出隐隐的碧色。   仆从见石头颜色有异立刻上报,管事请匠人把石头割开,竟然是一面翡翠,最终制成一对玉镯。   玉镯水头极好,更令人称奇的是内里隐隐有雪花错落分布,竟是难得的雪花棉。   这样一对玉镯,自然价值不菲。   因玉镯的发现与狄氏的降生联系起来,玉镯毫无疑问归了刚降生的狄氏。   狄家老夫人认为这是个好兆头,特意请了卜卦先生给狄氏看命格。   卜卦先生见到狄氏大惊,断言狄氏将来贵重非凡。   狄老夫人大喜,从此看待狄氏如眼珠子一般,更是为那对玉镯取名为凌霄镯。   后来景明帝登基称帝,与元后和睦恩爱,狄老夫人虽失望却以为所谓的贵重非凡,或许是孙女能嫁给某位王爷当王妃。   一个正儿八经的王妃对他们这样的家族来说已经很不错。   谁知人生无常,元后竟然病逝,景明帝哀恸不已,后位空悬数年,在朝廷上下、宫里宫外一致的劝谏下决定娶继后。   那一年,狄氏正好及笄。   多方平衡之下,狄氏成了新的皇后。   再后来,凌霄镯的故事便慢慢传扬开了。   凌霄镯有一对,皇后把其中一只赏给燕王妃,这太令人匪夷所思了,要知道当年太子大婚,太子妃都没从皇后这里得到一只凌霄镯。   福清公主眼睛大好是喜事,贤妃派人一打听就传回了消息。   贤妃坐在贵妃椅上,无意识摸着雕花扶手,犹在梦中。   燕王妃治好了福清公主的眼睛?   这简直……简直离奇。   可偏偏这样离奇的事发生了,连太后都被惊动。   玉泉宫前去打探的人虽然没有见到福清公主的面,这件事却板上钉钉不可能有假。   贤妃一闭眼,脑海中就浮现出那张清丽绝伦的面庞。   女子低眉浅笑,素手拂过,含苞的梅花便缓缓绽放。   而今,她居然又治好了福清公主的眼睛。   贤妃心中咯噔一声,突兀浮起一个念头:这是个妖孽!   “娘娘——”心腹嬷嬷见贤妃脸色难看,担忧唤了一声。   贤妃睁开眼,面上恢复了平静,吩咐道:“管好了下边的人,今日燕王夫妇在玉泉宫的事不得传扬出去。”   她本来想拿捏燕王妃,没想到老七那个畜生直接拉着燕王妃走了,最终连杯媳妇茶都没喝上。   这样的不孝之举传到皇上耳中,老七受罚是一定的,而她当然不会在意这不孝子的名声。   可是偏偏燕王妃治好了福清公主,据打探来的消息,皇上已经发话要举办宫宴庆祝。   这种当口要是把事情闹出去,皇上即便惩治了老七,对她也会大为不满,而宫里那些狐狸精更会看她的笑话。   儿子不把母妃当回事,儿媳不给母妃敬茶,她的脸上能有光彩?   所以最好的做法还是把事情瞒下来,暂且忍下这口气。   除了这等特殊日子,成年皇子进宫次数本就不多,大半时间都是王妃进宫给母妃请安。等到燕王妃一个人来,没有老七护着,她倒要看看燕王妃还能不能这么放肆。   离开玉泉宫后,姜似笑问:“阿谨,你就这么拉着我走了,不怕贤妃娘娘去找父皇告状?”   郁谨回眸看了一眼。   艳阳下,玉泉宫红墙碧瓦,富丽堂皇。   他轻笑:“她若不怕丢脸,尽管去告。”   贤妃是不怕丢脸的人么?当然不是。   一个因为儿子被道士断言与皇上相克就能从此对儿子不闻不问的人,在乎的永远是那些最没用的东西。   这样其实也不错,希望贤妃好好保持这个优点。   接下来二人去了有妃位的几处宫殿,收获礼物若干,又去东宫拜见太子与太子妃。   太子已经看郁谨不顺眼很久了。   每一次这王八羔子惹了祸,他都要跟着挨骂,凭什么?   太子阴晴不定盯着郁谨,太子妃忍不住轻轻拉了拉他。   太子越发烦,甩开太子妃的手,看向姜似。   这一看,时间便有些久。   郁谨沉了脸:“府中事多,我与王妃就告辞了。”   太子仿佛没听到郁谨的话,笑眯眯道:“难怪七弟赏梅宴上把梅花全都给了弟妹,弟妹真是好样貌。”   呵呵,看老七这样,还真护着媳妇。   他偏要这么说,有本事打他啊。   打其他兄弟算是兄弟间胡闹,敢打他,那就是犯上。   他定要这王八羔子吃不了兜着走!   郁谨反而笑了,大大方方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弟弟瞧着喜欢自然就要抓到手里。我知道太子羡慕,不过在太子妃面前这么说,太子妃会伤心的。”   眼见郁谨拉着姜似往外走,太子拳头捏得咯咯响:“老七,你回来!”   郁谨头也不回:“留饭就不必了,宫里的饭弟弟吃不太习惯。”   太子还想再说,被太子妃拦住。   “你拦我做什么?”   太子妃抿了抿唇,忍不住劝道:“殿下当众评论燕王妃的容貌,传到父皇耳中又要挨骂了。”   “挨骂,挨骂,除了挨骂还会干什么?”   太子妃听得心惊肉跳:“殿下!”   “好了,你就会唠叨,真无趣。”   太子妃脸色通红,抿了抿唇道:“我确实一无是处,却也知道身为储君当为诸皇子表率,上使父皇顺心,下令臣民安心,而不是如殿下这般见了弟媳还要品评一番,轻佻浮滑——“   “住口!”太子一巴掌甩过去,气急败坏,“你要是有燕王妃的容貌,我怎么会被老七那混蛋挤兑?”   太子妃偏头险险躲过,淡淡道:“燕王能挤兑殿下,岂是因为我的容貌。”   只可惜,这个蠢货不会懂的。   出得皇宫坐进马车,郁谨突然道:“我看东宫那个蠢货,太子当不久了。” 第400章 那副画像是否在   那一刻,姜似的心猛然跳了一下,看向郁谨的眼神带了几分异样。   景明十九年的夏天,距离太子第一次被废确实没有太久了。   这一瞬间,姜似竟然生出郁七与她同是两世为人的念头。   “阿谨。”   郁谨笑着把姜似拉入怀中,望着她的眼睛:“怎么这样看我?”   “你为何说太子当不久了?”   郁谨嗤笑一声:“俗话说,天作有雨,人作有祸,不作就不会死。太子已经不是一般作了,能当得久才怪。”   姜似定定看着郁谨。   “怎么了?”郁谨疑惑,突然恍然大悟,凑在姜似耳边问,“是不是想我了?”   姜似先是一愣,而后一个白眼飞过去:“你胡思乱想什么?”   青天白日,马车之中,这混蛋怎么会想到那些——咳咳,似乎也不是不可以。   姜似不由想起前世来。   那个时候,这家伙像是几辈子没见过女人,整日里与她歪缠,她从一开始的羞恼拒绝,到最后竟然有种破罐子破摔的乐在其中。   似乎,其实,当棋逢对手,那本来就是件令人身心愉悦的事。   郁谨一直注视着怀里的人。   见她仿佛在回忆,眼中闪着令他心旌摇曳的光芒,一下子得到了鼓励。   阿似定然是想他昨夜的勇猛吧。   本来他可以做得更好的,还不是怕阿似身体受不住……   这么一想,好似一把火腾地点燃了身体,整个人都燥热起来。   郁谨抿了抿唇,低头在姜似雪白的颈间啃了一口,大着胆子去解她衣带。   姜似按住那只不安分的大手:“别胡闹,我还疼呢……”   郁谨顿时恢复了正襟危坐,甚至把姜似往外推了推。   姜似气笑了:“你怎么不把我丢马车外边去?”   郁谨苦恼又委屈,叹了口气:“柳下惠难当啊。”   姜似靠着车壁,声音转低:“阿谨,我也觉得太子当不久了。”   郁谨不觉有异,笑道:“咱们想到一起去了。”   如果皇帝老子只有太子一个儿子,那么太子作天作地都不要紧,可是皇帝老子太能生了,皇子足足有八个,最小的都到了成亲的年纪。   尽管他看那些兄弟蠢的蠢,阴的阴,可也挡不住那些人对储君之位虎视眈眈。   群狼环伺,皇帝老子又身体倍棒,太子夹着尾巴做人能不能安然等到继位都难说,现在这样不出乱子才怪。   当然,这些与他和阿似无关,他反正就是一个闲散王爷,关起门来在王府与阿似和和美美就是神仙般的日子,皇位那个肉骨头让那些疯狗争去吧。   郁谨想想昨夜,只觉以后的日子就是浸在蜜罐里,那叫一个神清气爽,心满意足。   姜似这才确信郁谨与她是不一样的。   她隐隐有些遗憾,又有些庆幸。   遗憾的是前生她与阿谨一同经历的那些永远只有她一个人知道,庆幸的则是他们在最合适的时候认识彼此,二人之间没有季崇易,更没有圣女阿桑,无疑会简单快乐许多。   庆幸比遗憾多,对她来说,便算是福气了。   幼时她不信红颜薄命,长大后经历了那些就信了,而现在她更相信命运要靠自己争取。   姜似放下了疑惑,郁谨却突然问道:“阿似,你能治好福清公主的眼睛,真的是生而知之?”   “不信么?”姜似笑问。   “不是。”郁谨握住姜似的手,与她十指交缠,“你可能不知道,在南疆一些部落,生而知之的说法很盛行。”   姜似心头一跳。   郁谨继续说道:“比如乌苗族,他们的圣女被称为天选之人,据说只有天生对异术敏感的女童才能成为圣女候选,而在这些候选圣女长大的过程中,定会有一位女童拥有远超他人的天赋,仿佛天生就懂得那些异术的运用……这个人便会成为乌苗族的圣女,等上一任圣女过世后就会成为新的长老,也就是乌苗族乃至四周依附部落的领袖……”   真正掌握了乌苗族以及依附部落的领袖,倘若与大周或其他几国对上,搅乱半边天还是没问题的。   郁谨从固定在车厢中的小几上拈起一颗梅子丢入口中,嚼了嚼咽下,又端起茶杯喝了几口,脑子里想的还是南疆的事。   那是他呆了多年的地方,看似弹丸之地,实则神秘莫测,拥有着令人恐惧的力量。   姜似见此,伸手搭在郁谨身上,似笑非笑道:“阿谨,你对乌苗圣女很了解嘛。”   前世她假冒了两年的乌苗圣女,因为怕露出破绽与族中人鲜少接触,绝大多数时间都在学习异术,熟悉的人除了郁七就是阿桑的贴身婢女。   现在想想,那段经历给她带来的是种种神奇能力,其他留在记忆中的烙印并不多。   “机缘巧合知道的。”对南疆的事,郁谨不愿多说。   姜似嘴唇微动,有心问那副画像的事,又无从问起。   夫妻间虽说应该坦诚相待,可这种前世遗留问题怎么算?   这个时候的她不但不应该知道圣女阿桑的长相,更不可能知道那副画像的存在。   难道要她告诉郁七她是重生的?   别的都可以,只有这一点姜似从没想过。   重生这个秘密就好似她最贴身的一件衣,一旦扒开,那真的是赤裸裸了。   思及此处,姜似突然又想到一个问题:这一世,郁七书房中那副画像究竟在不在?   这个疑问一起,好似一石激起心湖千层浪,竟恨不得立时回到燕王府中。   在郁谨觉得短暂而姜似觉得漫长的独处中,马车终于停下来。   燕王府到了。   二人先后下车,并肩往里走。   一道灰黄影子冲过来,在姜似面前停住,可怜巴巴摇着尾巴。   郁谨黑着脸咬牙切齿:“二牛,你还敢出现!”   二牛嘴上缠着一道红绸,还打了个蝴蝶结,颇委屈呜呜两声。   姜似见了心疼不已,瞪郁谨一眼:“二牛只是想吃酱肘子,怎么能这样罚它?”   郁谨脸更黑了。   只是想吃酱肘子?这狗东西分明是因为他迎娶阿似不许它跟着,故意捣乱。   他当时差点惊得不行了! 第401章 抱定女主人大腿   二牛嘴巴得到了自由,冲着郁谨大大打了个哈气。   大狗嘴巴张开老大,露出白牙,还斜着眼睛观察男主人的反应,一副十足挑衅的模样。   郁谨险些气炸,抬脚踹去。   二牛灵活躲到姜似身后,讨好舔着她的手背。   姜似皱眉数落郁谨:“你和二牛计较什么。”   郁谨:“……”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他要是早点把二牛这狗东西卖了,现在怎么会落到气内伤的境地!   二牛:“汪!”   燕王府的正院名毓合苑,坐落在王府中心轴处。   夫妇二人跨进院门,二牛紧随其后跟进去。   郁谨脚步微顿,嫌弃道:“回你的狗窝。”   没成亲前他几乎都歇在前院书房里,就是为了等阿似进门一同住进新居。   二牛的窝亦设在前院,不过平日在偌大的王府撒丫子乱跑并无人管。   二牛看郁谨一眼,叼住姜似的裙摆不松口。   郁谨伸手去拎二牛脖子,被姜似拦住。   “在毓合苑给二牛弄一个狗舍吧。”   二牛仿佛听懂了,得意叫唤两声,倒在地上开始慢悠悠打滚,一直滚到墙角阴凉里,吐着舌头不走了。   郁谨暗道一声回头再算账,与姜似一起进了屋。   之后换衣净手不必细说,等待用饭的时候,郁谨板着脸抱怨:“阿似,我总有一种错觉,你对二牛比对我好。”   姜似默了默,嫣然一笑:“其实不是错觉。”   郁谨拍案而起,把姜似拉近:“真的?”   姜似见他绷着脸格外认真,笑道:“怎么,答案不满意准备打人?”   郁谨声音低下来,眼中闪着危险的光:“我其实准备干点别的……”   姜似眨眼笑了:“我正有此意。”   郁谨彻底愣住。   他可能听错了,设想中阿似不该义正言辞拒绝嘛。   姜似笑得止不住。   她好歹两世为人,真要比脸皮,怎么也比眼前这傻瓜厚一点。   “吃饭吧,饿了。”姜似不再逗他。   郁谨有些遗憾,却老老实实不再乱想。   不就是等到晚上么,他还忍得住,总有阿似求饶的时候。   二人用过午饭,婢女奉上脸盆、帕子等物,一番收拾才算妥当。   姜似进了内室歪在床榻上,见郁谨跟进来,笑问:“王爷没有别的事?”   郁谨踢掉鞋子在姜似身边躺下来,把她拥进怀里:“什么事也没一起午睡重要。再说,我一个闲散王爷能有什么事……”   混吃等死,至少让别人以为混吃等死,日子才会舒心。   姜似推推他:“不去书房看看书?你不是对父皇说以后要多读书么。”   郁谨呵呵一笑:“书读多了烦恼也多,我眼下这样正好。”   “那睡吧。”姜似抬手解开帐钩。   大红的纱帐落下来,隔绝出一方小天地。   姜似睡不着,惦记着那幅画。   郁谨也睡不着,琢磨着皇后赏给姜似的凌霄镯。   他回到京城两眼一抹黑,就跟瞎子一般。   那种滋味糟透了。   早在那一年他险些被当成女孩子卖入青楼,他就发过誓,这辈子绝不能再由别人掌握他的命运。   从此他收起幼年时的委屈愤懑,发疯般读书习武,去最残酷的南疆战场上磨炼,就是为了获得力量。   可以说他的新生是阿似给的。   如今他回来了,如愿以偿拥有了阿似,尽管心满意足别无所求,却不能放松警惕。   他可以主动选择不争,却不能被动随波逐流。   回京一年多的时间,南疆那些收获绝大部分以润物细无声的方式变成了某些棋子与眼线。   那是他的眼睛与耳朵,让他不至于回到京城后当瞎子,当聋子。   有关凌霄镯的故事,他当然耳闻过。   阿似治好了福清公主的眼睛,立了大功,皇后要重赏无可厚非,可是赏赐凌霄镯是不是太重了?   耳边的呼吸声并不均匀,郁谨便开口道:“阿似,你喜欢皇后赏赐的镯子么?”   姜似转过身来,与郁谨面对面。   二人同躺在一张床上,靠得极近。   她能清晰数出对方下巴冒出的几根青茬,他能看到她面颊上的浅浅茸毛。   姜似举起手来,随着雪白的衣袖滑落露出一截皓腕,腕上是翠绿欲滴的凌霄镯。   “镯子还是挺漂亮的。”姜似由衷道。   郁谨薄唇微抿,提醒道:“皇后的用意有些让人想不透,你以后除非必要,不要往宫里跑。”   想浅了,皇后是太感激才拿出最珍贵的物件赏赐给燕王妃。想深了,焉知不是皇后想把他们夫妇拉进那潭浑水中。   郁谨觉得把任何人都往坏处想这个习惯不太好,但他不准备改。   姜似颔首:“这个我自然知道。阿谨,你放心吧,我既然嫁给你就做好了准备,不会再让自己身陷绝境。”   一个“再”字引起了郁谨的注意。   “再?”   听阿似的意思,难道以前陷入绝境过?   姜似自知失言,掩饰笑道:“年初参加永昌伯府举办的花宴,听了些风言风语,那时候我还是孩子脾气,气性大,病了好久才想通。”   她在那个春末重生,真正说来,以前那个心高气傲、目下无尘的姜似在那个时候便死去了。   死在了一个男人的随口评议中,死在了女孩子们揶揄的目光里。   现在想想,真不值当的。   郁谨眼神陡然转冷:“阿似,你要不要出出气?”   姜似摇头:“不相干的人,连生气都是浪费时间。睡吧。”   “嗯。”   帐子内很快安静下来。   姜似醒来睁开眼,身边空荡荡的。   “王爷呢?”她一边穿外衣一边问阿巧。   “王爷比您早起了一阵,去练剑了。”   姜似并不意外。   郁七在这方面一向自律,从没放松过。   本来只是午后小憩,这一觉却睡得有些久,到底是昨夜折腾太过的后遗症。   姜似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洗过脸往外走去。   郁七练剑会在演武场,那她正好去书房逛逛。   一路往前走,遇到的下人纷纷见礼:“王妃。”   姜似微微颔首,带着阿蛮穿过重重月亮门来到前院书房。   书房外有小厮守着,见到姜似愣了愣,急忙见礼。 第402章 那幅画的不同   “小人见过王妃。”   “王爷在么?”姜似问着,绕过小厮往内走去。   小厮忙道:“回禀王妃,王爷不在书房。”   “哦。”姜似伸手推门。   小厮都懵了。   他都说了王爷不在,王妃怎么还要进去?   书房算是重地,王爷以前不但睡在这里,时而还会与人在此议事,没有王爷的点头王妃就这么进去可不合适啊。一旦被王爷知道了,王妃讨不了好不说,他这守门的定要挨罚。   小厮箭步拦在姜似面前,壮着胆子道:“王妃,王爷不在。”   姜似脚步微顿,淡淡道:“我听到了。”   “那,那您请回吧。”   姜似还没出声,阿蛮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小厮的鼻子骂道:“大胆,放肆!”   小厮更懵了,后退一步躲过小丫鬟的袭击。   阿蛮冷着脸斥道:“这偌大的王府都由我们王妃做主,王妃想进书房看看怎么啦?你这刁奴居然拦着,莫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小厮嘴角猛抽。   他是刁奴?   明明这黄毛丫头才是吧,就没见过这么凶的丫鬟!   小厮也来了火气,撸撸袖子道:“王爷早就吩咐过,书房重地闲杂人等不得进入!”   阿蛮啐了一口:“闲杂人等?你这刁奴会不会说话啦……”   二人吵嘴的时候姜似已经推门而入,还顺手带上了门。   关门的声音传来,小厮才如梦初醒,推门喊道:“王妃,您不能进去啊……”   一旁阿蛮丢了个白眼:“进都进去了,你还瞎嚷嚷什么。让别人知道你没守好书房,定然告你失职。你这刁奴真够笨的……”   小厮捂着胸口快气愤了。   刁奴,刁奴,要不是这死丫头一口一个刁奴喊,他会这么大意吗?   小厮抹了一把脸,忿忿道:“我失职还不是被你害的。”   阿蛮撇嘴:“刁奴就知道找借口。”   小厮:“……”他要是愤而弄死王妃的贴身婢女,不知道会怎么样?   郁谨的书房比寻常书房大很多。   一共三间大房相连,从门口进去的房间布置成待客厅的格局,东边一排屏风相隔,转进去是起居室,西边没有屏风等物遮挡,进去就是成排的书架与一张书桌,桌上笔山、砚台等物一应俱全,是读书写字之处。   姜似的目的地便是这里。   她扫视一圈,凭着记忆视线在一处落定。   那里有一个暗格,里面就放着那幅画。   当然,这是前世的情形,今生如何她并不确定。   姜似走过去,手伸出又停下,心猛然提了起来。   说好了不在意,说好了看开了,亦说服自己去相信阿谨前世今生心悦的都是她。   可是此时此刻,她依然无法不紧张。   无论如何自欺欺人,这幅画都是她最深的一个心结。   因为她想不通。   倘若阿谨前世从未喜欢过圣女,为何画中人会是阿桑?   那幅画上的少女只有十岁出头的模样,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是她。   可是,就算再紧张,再安心当鸵鸟,难道就让那个心结一直存在下去吗?   她没见到画像前,找不到理由对郁七提起乌苗圣女,倘若现在找到了,是不是就可以开诚布公问一问了?   怕什么呢,问一问不就都明白了吗,至少她现在已经相信郁七心悦的是她。   姜似心一横拉开了暗格,眼睛却闭上了。   好一会儿后,她缓缓睁眼,目光触到暗格中的物件,眼神骤然一缩。   那幅画在!   她伸手把画卷拿出来,白皙的手背上青筋分明,依然是情不自禁的紧张。   四周很安静,无风也无声。   书房里有着夏日的闷热。   汗珠沁出额头,顺着面颊淌下,有一滴落在泛黄的画纸上,瞬间氤氲开。   姜似暗吸一口气,缓缓展开画卷,一个豆蔻年华的少女映入眼帘。   姜似只觉脑子里嗡了一声,好一阵子反应不过来。   时间一点点过去,她伸手点在画中少女的额头。   那里……没有红痣……   这个瞬间,喜悦如春草从心底最柔软的那片地方滋生,很快就疯长起来,突破了心房。   姜似坐在木板铺成的地面上,像是溺水的人劫后余生,大口大口呼吸。   没有红痣,没有红痣!   而圣女阿桑是有痣的……   莫非这画中人是她?   更大的疑惑袭来:阿谨怎么会知道她十岁出头时的样子?   这没有什么可犹豫的,她要去问!   姜似动作轻柔把画卷好,捏着画卷的力度却不轻,合上暗格后大步向门口走去。   走到门边,门外有质问的声音传来:“这里怎么会有婢女?”   小厮吭吭哧哧不知如何回答。   姜似直接把门拉开。   门外除了小厮与阿蛮,还站着一位老者。   老者相貌堂堂,一把胡子打理得格外齐整,眉间深深的川字可以看出这是个不苟言笑的人,正是王府长史。   “王妃?”长史见到姜似,大惊。   他虽没见过王妃,可王府中能如此穿戴的除了王妃不会有第二个女子。   长史最重规矩,确定了姜似的身份立刻低下头去,这一低头,就发现了姜似抓在手中的画卷。   长史脸色瞬间变了。   王妃居然来王爷书房乱拿东西?   这,这成何体统!   这一下也顾不得避讳了,长史猛然抬头,气得胡子都在抖:“王妃,敢问王爷可在?”   “不在啊。”   “那,那王妃手中拿的是什么?”   “一幅画。”   长史拔高了声音:“王妃,王爷虽然没有在朝中担任要职,可书房乃是要地,您怎么能随便出入并乱拿书房之物呢?请王妃立刻把手中画卷物归原处!”   他本以为王妃过了门好歹能约束一下随心所欲顽劣不堪的王爷,万万没想到啊,王妃竟然比王爷还不懂规矩!   姜似躲开长史乱溅的唾沫星子,一脸为难:“可是王爷托我来取这幅秘戏图——”   长史像是被雷劈般抖了抖,颤着胡子说不出话来。   一旁的小厮更是险些栽倒。   只有阿蛮似懂非懂,陷入了深深的困惑。   秘戏图是什么?   从婢女口中得知王妃来了前院的郁谨赶过来,刚好听到这话,顿时迈不开腿了。   背地里,阿似就是这么坑他的? 第403章 坦白   长史气沉丹田吼了一声:“王妃!”   虽说他家老婆子也会把秘戏图放在衣箱里辟邪,可是王爷与王妃拿秘戏图显然不是辟邪用的!   王妃脸皮这么厚,会把王爷带坏了!   不对,王爷本来也不是啥好东西……   长史越想越觉前程一片黑暗,眼前隐隐发黑。   郁谨转过墙角,清了清喉咙:“长史为何在此大声喧哗?”   眼见长身玉立的青年大步走过来,语气隐隐带着质问,稳重如长史气得直翻白眼。   什么叫他大声喧哗?他这是恪守职责,拦着王爷与王妃别在邪路上越奔越远。   “王爷,是您让王妃来书房的?”虽然极度气愤,长史还是记得向郁谨行礼。   郁谨看姜似一眼,颔首:“嗯。”   “王爷!”长史往前迈了一步,神情沉重仿佛下一刻天就会塌下来,“书房重地,怎能让女子随便进入?哪怕是王妃也不该!王爷,您这样是乱了规矩,不成体统……”   郁谨也不阻止,任由长史说得唾沫四溅,估摸着老头口说干了,笑呵呵问道:“长史啊,要不与小王进书房喝杯茶?”   长史一听喝茶,胡子猛地一抖,仿佛瞬间被人掐住了脖子说不出话来。   郁谨淡淡扫小厮一眼:“还不把长史扶进书房,没个眼力劲儿!”   小厮最听郁谨的话,闻言立刻抓住长史胳膊往书房拖。   长史已经对喝茶有了深深的阴影,慌忙推开小厮撒丫子跑了。   小厮迟疑看向郁谨:“王爷——”   “门口守着吧。”郁谨说罢,伸手把姜似拉进了书房,直奔东边的起居室。   起居室里有一张矮榻,郁谨走到榻边坐下,拍了拍身下软垫:“阿似,我想欣赏一下你找到的秘戏图。”   他什么时候在书房藏秘戏图了?他是这么不讲究的人嘛,要藏也该藏在枕头底下。   姜似走过去,坐在一旁的锦凳上,把画卷递过去。   郁谨接过,认真看了画卷一眼,面色微变。   阿似怎么会发现了这个?   沉默了一会儿,姜似问:“画上的人是谁?”   郁谨并没有展开画卷,捏着已经泛黄的画卷望着姜似,见她问得认真,犹豫了一下,笑道:“当然是你,不然还能有谁?”   姜似把画卷拿回来,徐徐展开,指着画中人道:“画上少女正值豆蔻年华,我这个年纪的时候你在南疆。”   郁谨哭笑不得:“阿似,你莫非怀疑我会画别人?”   姜似垂眸看画中少女一眼,似笑非笑睨着郁谨:“这画中人与我十二三岁的时候至少九分相像,我怎么会怀疑你画别人呢?阿谨,你这么说莫非做贼心虚?”   郁谨猛地咳嗽两声,老老实实道:“阿似,说来你可能不信,在南疆还真有一个女子与你生得很像。”   姜似微微抿唇。   郁谨的坦白无疑使她的心情松快了些,紧张却依然无可避免。   前生今世两辈子的疑惑,她又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是谁?”她问。   声音虽然轻,却透着郑重。   而郁谨的回答则随意多了:“乌苗圣女。”   姜似眨了眨眼:“原来我与乌苗圣女很像?”   郁谨点头:“嗯,确实很像,倘若不熟悉的人见了,定会以为你们是一个人。”   “还真是巧,可惜没机会见到了。”   郁谨皱眉:“当然没机会了,乌苗圣女已经香消玉殒成了一抔黄土,阿似定会长命百岁。”   姜似沉默不语。   “怎么了,阿似?”   “想不通。”   “哪里想不通?”   “你说画的是我,可我们第一次见面,我就已经及笄了……”   郁谨眼底闪过几分挣扎,可看着姜似茫然的眼神,认命坦白道:“谁说的,我第一次见你,你才十岁不到……”   这个答案大出意料,姜似真的愣住了。   “你就不记得曾救过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了?”   “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姜似绞尽脑汁回忆着,依然找不出头绪。   郁谨提醒道:“京郊的路上,有个小姑娘被两个男人拖着……”   姜似眼睛一亮,猛然想起了这段往事:“我想起来了,那年我去城外寺院上香,路上见有两个人抓着个小姑娘不放,小姑娘说那两个人是拐子,那两个人却说是小姑娘的兄长……”   她还记得清楚,因两个男子这样说,看热闹的行人冷眼旁观,任由小姑娘如何挣扎都没有出手相助之意。   许是出于女孩子的敏感,她几乎第一时间就认定那两个男人不是好人。   看着拼命挣扎的女孩,她很快下定决心救人,于是谎称女孩子是她前不久丢的丫鬟。   那两个人见她虽年幼,丫鬟婆子家丁却跟了不少,一时不敢硬来,又不甘心放人。   她命阿蛮把银子给了那二人才算平息了风波。   那银子是她准备去寺庙捐的香油钱,这样一来上香也不必去了,便带着救下的女孩回了城。   回城后到了人多之处,她给了女孩几个小银锞子把人打发走,没过多久便把此事抛在脑后。   对她来说,那不过是恰好遇见的举手之劳,自然不会记在心上。   姜似拉回思绪,神色古怪看着郁谨:“那个小姑娘与你有关系?”   郁谨耳根顿时红了,最后挣扎了一下,心一横道:“那个小姑娘就是我!”   姜似以为听错了,举起团扇遮住因吃惊而微张的口,好一阵子才平复了心情,字斟句酌道:“阿谨,真看不出……你年少时还有这般爱好……”   郁谨连脸都红了,赶忙解释道:“我自幼生活在京郊庄子上,小时候怨天怨地,愤世嫉俗,有一天就想摆脱那些人进城看看。可我虽然不受待见,毕竟是皇子的身份,想溜出去不是那么容易的,便灵机一动装扮成女孩的样子,这才顺利溜出去。谁知道在半路上就被人盯上了……”   那一次后,他把所有的怨恨不公都收起,发誓一定要拥有强大的力量,再不落入那样不堪的境地。   也是那一次后,他那颗冷硬孤僻的心第一次有了牵挂…… 第404章 幺蛾子   听了郁谨的解释,姜似举着团扇,几乎要笑岔了气。   她只知道郁七天不怕地不怕,从来不把规矩放在眼里。   万万没想到啊,一直以来竟低估了他。这傻瓜年少的时候,连男扮女装都做得出来。   姜似肆无忌惮的笑声令郁谨越发着恼,一把抱起她丢到矮榻上,恶狠狠道:“不许笑了!”   姜似停下笑,抬手抚上他的眉峰,而后纤手下移滑过男人棱角分明的侧脸。   郁谨轻轻避开,嘀咕道:“摸什么?”   姜似又忍不住笑了:“我在想,你十二三岁时穿上女装确实比大部分小姑娘都要好看……”   落在那些龟公眼里,定认为是良材美玉,要当花魁娘子培养的。   “阿似!”郁谨彻底恼了,低头在她肩头咬了一下。   隔着薄薄的夏衫,姜似只觉肩头一阵酥痒,不由推了推他:“别闹。”   “那你不许再笑。”   姜似推开他坐直了身子,轻声问道:“这么说,你那时候就记着我了?”   郁谨斜靠着床头,凝视着身边的人:“对,那时候我就想,我以后一定要和救下我的那个小姑娘天天在一起。一起用饭,一起在晴朗的夜里听蛐蛐叫,一起睡觉……”   那样,他就不再是一个人了。   姜似莫名红了脸,啐道:“那时候你才多大,就开始想些乱七八糟的了……”   郁谨一脸无辜:“就只是单纯的睡觉啊,阿似你想太多了。”   姜似举扇打了郁谨手臂一下,撞进对方深情似海的眼波,心突然抽痛。   察觉对方情绪的变化,郁谨抬手落在她肩头:“阿似,你在难过?”   姜似浓密纤长的睫毛轻颤,控制着不使眼泪掉下来,语气带着无尽的埋怨:“你为什么不说呢?”   如果前世他告诉她他们的缘起那么早,就不会有那些误会与折磨了。   “告诉心上人自己男扮女装还险些被卖进青楼?”郁谨紧绷唇角,一脸生无可恋。   倘若不是今日阿似在书房发现了这幅画,实在躲不过去,打死他也不说啊。   姜似想了想,倒也理解了郁谨的做法。   这样的糗事,以郁七的性子确实会死死瞒着。   只不过,他们一个好面子,一个执拗,最终以那样的结局收场。   姜似突然想,前世她惨死后郁七如何了?   罢了,她不能再因前世的事影响现在,那样就真的太傻了。   至于为何前世的画上有红痣而如今的画上没有,姜似不准备再问。   前世她发现这幅画比如今晚了近三年,一粒随时可以用朱笔添上去的小痣,有太多人可以动手脚。她现在拿来问郁七,不过是为难人罢了。   见她手里还握着那幅画,郁谨颇有些赧然:“我去南疆前曾偷偷去看过你,就在你大姐出阁时。到了南疆最初那段日子很难捱,便越发念着你。后来机缘巧合认识了乌苗圣女阿桑,便突然想到把你画下来,那样就可以时时见到你了……”   他说着,越发温柔了眉眼。   那时他已经有两年多没见到阿似,在他的想象中,他的小姑娘豆蔻年华时就该是那个样子。   “这么说来,你是照着圣女阿桑的模样画的我?”   郁谨断然否认:“当然不是。尽管你们在旁人眼中非常相似,在我眼中却大不同。”   他指着画上的小少女:“你的眼尾比她的长,你的鼻梁比她的挺,你的唇比她的薄……最明显的就是她这里有痣,你没有……”   姜似笑:“观察还挺细致。”   郁谨得意,抓着她的手放在心口:“那当然,我记性好,见过你两次就印在这里了。”   “我是说你看圣女还挺细致。”   郁谨猛烈咳嗽起来。   一不小心就钻套里,人生不易啊。   姜似只觉心满意足,突然倾身在他的脸颊落下一吻。   郁谨愣了一下,而后快速把姜似扑到身下,   “王爷,臣有事要报!”门外响起急促敲门声。   郁谨与姜似对视,无奈笑笑:“这个长史,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二人走出起居室,拉开书房的门。   重整旗鼓的长史就站在门外,一双厉眼闪着锐利的光芒,上上下下扫量郁谨。   至于王妃,这么看可不合规矩,他会拜托好伙伴纪嬷嬷盯着的。   扫量完,长史微微松了口气。   没有白日宣淫,王爷这根朽木还有救!   郁谨的脸比乌云还沉:“长史有何事禀报?”   要不是看这老家伙年纪不小,打理府中事还算认真,他早就命人丢出去了。   长史老脸严肃:“外边的事,臣要单独禀报王爷。”   姜似忍笑对郁谨微微点头:“王爷,我先带秘戏图回正院了,听纪嬷嬷说此物能辟邪呢。”   直到姜似飘然而去,长史还处在呆滞中。   纪——嬷——嬷怎么能这样!   郁谨见状叹了口气。   阿似又欺负老实人了,看在同病相怜的份上,他还是把老长史留下吧。   “长史请进吧。”郁谨转身走进书房。   一路往毓合苑而去,姜似只觉心情明媚如春日,就连听着聒噪的蝉鸣都悦耳。   回到毓合苑,倚着屏风把画再次展开,心境已经截然不同。   这是十二三岁时的她。   他画下这幅画时,也不过十五六岁罢了。   倘若她知道一直有这么个少年想着她,陪着她,还恰恰长成她心悦的样子,或许就不会于自傲中藏着深深的自卑了。   “王妃,纪嬷嬷求见。”阿巧的禀报打断了姜似的感概。   姜似把画交给阿蛮收起,示意阿巧把人请进来。   很快一个打扮干净利落的容长脸妇人走进来,身后跟着两名少女。   姜似越过纪嬷嬷的长脸,目光在两名少女身上落了落,旋即收回视线。   “给王妃请安。”   “嬷嬷不必多礼,不知嬷嬷这个时候过来有何事?”   按道理,她这才大婚后第一日,要等三日回门后才开始接手管理王府。   纪嬷嬷往一侧偏了偏,把两名少女露出来。   “本来应该三日后才让王妃操劳,只是这两位姑娘乃是皇上赐给王爷的教引宫女,日后如何安排,奴婢还要请教王妃。” 第405章 快刀斩乱麻   姜似目光在两名少女之前流转:“教引宫女?”   纪嬷嬷面无表情,声音微扬:“王妃可能不知,皇家自来就有这样的规矩,皇子年满十四就由教引宫女指导皇子房事。王爷十四岁时远在南疆,没有按着规矩行事,幸得皇上疼爱,在王爷大婚前特意指了这两个教引宫女来……”   姜似平静听着。   纪嬷嬷语气微顿,严肃道:“不料王爷竟对两位教引宫女敬而远之。无规矩不成方圆,如今王妃进了门,以后偌大王府都由王妃做主,该如何安排两位教引宫女还请王妃示下。”   “不知二位姑娘如何称呼?”   两名教引宫女对视一眼,穿粉裙的屈膝道:“奴婢名叫绛珠。”   另一名青衣宫女跟着道:“奴婢名叫青玉。”   姜似看向纪嬷嬷:“在我没过门之前,绛珠和青玉如何安排的?”   提到这个,纪嬷嬷就火大。   明明是皇上赐给王爷当通房的,王爷偏偏甩给她。   这样的烫手山芋,她哪里知道如何安排合适啊,做重活传出去无法交代,什么都不做又违背了王爷的吩咐,最后无可奈何,只得暂且让二人负责管理香料。   “管着香料?”听纪嬷嬷这么一说,姜似笑笑,“二位姑娘是皇上赏赐的,比府中那些婢女都要贵重,而香料亦是贵重之物。依我看来,嬷嬷安排两位姑娘负责管理香料妥当极了,相得益彰。”   纪嬷嬷嘴角一抽。   相得益彰个屁。   明明是皇上赏赐下来伺候王爷的,管理香料怎么就成了相得益彰了?   说到底,王妃就是个不够大气的,见不得王爷睡别的女人。   啧啧,到底比不得王公之家的贵女,没有一点当家主母的风范。   不,随便一位富贵人家的主母都没说拦着男人不许有通房啊,王妃难道以为王爷以后只有她一个女人?未免太天真。   纪嬷嬷扯了扯嘴角:“王妃说笑了。让二位姑娘管理香料只是权宜之计,而今有了王妃,二位姑娘当然该由您安排着伺候王爷,这才不负皇上的心意。”   姜似脸微沉,反问:“由我安排伺候王爷?”   纪嬷嬷毫不畏惧,甚至一副全然替姜似考虑的语气:“王爷是男人,有些事可以任性,但王妃不能不在意,不然会有损您的名声……”   姜似嗤笑一声。   未出阁时满耳朵听到的是名声,而今出阁了,竟然还是躲不过这两个字。   这两个字……能吃人。   纪嬷嬷被姜似笑懵了。   她说错了什么,王妃竟然嗤笑?   “多谢嬷嬷替我考虑了,不过有件事我要问问嬷嬷。”   “王妃请说。”   “皇上把两位教引宫女赏给王爷的初衷是什么?”   “自然是因为担心王爷不懂夫妻之事,心疼王爷,所以让两名教引宫女来指导王爷。王妃要知道,这可是皇上对王爷的一片爱护之心。”   “父皇的好意,我自然懂,不必嬷嬷提醒。不过嬷嬷或许忘了,昨夜我与王爷已经顺顺利利成了夫妻……”   纪嬷嬷表情扭曲一下。   忘了?开玩笑,打死她都忘不了啊,一晚上要五次水!   就没见过这么没羞没臊的新婚夫妇!   “看来嬷嬷是真的忘了。”   纪嬷嬷从牙缝挤出两个字:“没忘。”   姜似定定看着纪嬷嬷,似笑非笑道:“没忘就好。我与王爷既然顺利成了夫妻,说明王爷就不需要教引宫女教导了,给她们安排别的差事正合适,不然王府里岂不是要养闲人?嬷嬷,挥霍浪费,坐吃山空可不成啊!”   纪嬷嬷张张嘴。   咦,王妃说得似乎有道理。   不对,她怎么被王妃绕糊涂了!   “王妃,这是两码事。”   姜似语气更冷:“这是一码事,不信嬷嬷去问问王爷,看他是否赞同我的说法?”   纪嬷嬷垂死挣扎:“男主外女主内,王府这些事本来就该归王妃管,如何能为了这点事去劳烦王爷?”   姜似冷笑:“既然如此,嬷嬷为何还与我争执不休。”   她说着伸手入袖,一柄匕首拍在桌面上。   那匕首朴实无华,全然不似贵女把玩之物,反而更像一件杀器。   纪嬷嬷打了个哆嗦。   她说错了,匕首本来就是用来杀人的,王妃一个新嫁娘为何随身带着这个?   纪嬷嬷看向姜似的眼神都变了,仿佛重新认识了大家闺秀这个群体。   姜似指尖抚摸着匕首,一脸云淡风轻:“我这人脾气不好,归我管的事若有旁人指手画脚,就容易冲动。”   一入皇室,外头不知多少腥风血雨等着她,这王府就是她与阿谨的遮风避雨处,决不允许在自己的地盘上还要被人掣肘。   纪嬷嬷彻底傻了眼。   说好的君子动口不动手呢?   堂堂王妃,哪有动不动用匕首威胁人的?一旦传扬出去,岂不是丢尽了燕王府的脸?   不成,为了王府的名誉,哪怕冒着生命危险也要劝阻王妃改邪归正!   纪嬷嬷挺了挺腰板,义正言辞:“王妃,您如此行事,传扬出去会被人取笑的,到时候丢的还是王府的人!”   姜似嫣然一笑:“传扬出去?嬷嬷真会说笑,眼下屋中只有咱们几人,要是能传扬出去,那多嘴多舌的人统统剪掉舌头好了。”   阿蛮与阿巧一脸若无其事,屋内其他人瞬间白了脸。   王妃是说笑吧?   姜似拿起匕首,有一下没一下抚摸着,面无表情道:“我这人从不爱说笑,不信大可试试看。”   纪嬷嬷一下子没了声音。   姜似把玩着匕首看向两名宫女:“二位姑娘要是对现在的差事不满,可以对我说。”   两名宫女齐齐打了个寒颤,异口同声道:“满意,奴婢对现在的差事再满意不过了……”   姜似把匕首抛出去。   屋内伺候的人忙捂嘴堵住惊叫,就见匕首稳稳落入阿蛮手中。   阿蛮单手转着匕首,匕首快速旋转之下化成一道白光,令人心惊肉跳。   “阿蛮,送嬷嬷与二位姑娘出去。”   “嗳。”阿蛮脆生生应了,对纪嬷嬷三人撩了撩眼皮,“请吧。” 第406章 齐王妃   送到毓合苑门口,阿蛮站定,下巴高高抬着,标准的用鼻孔看人:“我们王妃是个好性子,我可不是,三位以后且收敛些,莫要惹王妃生气。”   她说着,手中匕首甩出,笔直没入不远处的树干,震得树冠簌簌而动,叶子纷纷落下。   三人眼中再掩饰不住惊恐。   这个阿蛮一定是王妃调教出来的!   “三位记住了吗?”   纪嬷嬷铁青着脸应下,两位宫女连声都没敢吭。   离开毓合苑勉强支撑着回到住处,青玉扶着墙壁浑身发软:“吓死我了,王妃怎么……怎么是这样的……”   绛珠同样面如土色,连连点头:“是,王妃和想象中完全不一样……”   宫中那些贵人娘娘,哪一个不是和颜悦色,温声细语,就连惩罚人都只是略略皱眉,自有下面的人代办,娘娘们自个儿还是高贵优雅的存在。   而王妃呢,竟然一言不合就掏匕首。   青玉靠着墙壁定了定神,问绛珠:“你说,王妃这样王爷知道么?”   绛珠此刻心还跳得厉害,抚了抚心口叹道:“知道又如何?我看王爷也和寻常人不一样,说不定就喜欢王妃这样的。”   青玉一脸绝望:“那,那咱们岂不是永无出头之日了?”   绛珠沉默良久,慢慢道:“我忽然觉得这样的日子也不错。”   青玉蓦地睁大眸子,一脸错愕:“绛珠,你是被吓糊涂了吧?”   她说着伸手去摸绛珠额头,看有没有发热。   绛珠偏头避开,语气冷静下来:“我没糊涂。青玉,你想想看,现在咱们管着王府的香料,是不是比在宫中轻松多了?”   青玉迟疑点头。   要说起来,她们因为三年前就被选为教引宫女,并没有被安排具体差事,大部分时间除了规矩礼仪,就是学习房事,说累自然谈不上,但……   不知想到了什么,青玉眼中闪过惊恐。   绛珠对此显然感同身受:“这三年来哪有一日睡过安稳觉,反而是来了王府管理香料这些日子,我竟觉得有几分轻松自在。本来以为王妃与见过的那些贵人一般,等过门后定然会给咱们安排侍寝,但从刚才看来这条路显然不用走了。其实这样没什么不好,在王府至少吃喝不愁,咱们又是皇上赏赐的,只要不得罪王妃,任谁也不敢给咱们气受,你说呢?”   青玉依然想不通,咬唇道:“绛珠,你也说了,咱们是皇上赏赐的,不伺候王爷,难不成别人还敢求娶?这样一来,咱们岂不是……岂不是要孤独终老?”   绛珠白她一眼,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嫁人图的什么?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咱们在王府一辈子都不愁吃不愁穿,何必还要嫁个糙汉子洗衣做饭侍奉公婆?等到咱们辛苦大半辈子,汉子攒了几个臭钱就该琢磨着讨小妾了。”   绛珠的话好似一道闪电在青玉脑海中劈开,给她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绛珠,你这么一说,我突然觉得是这么回事儿……”   宫中的宫女几乎都是贫苦人家出生,虽然有年满二十五便出宫归家的规矩,可是见过了宫中的锦绣膏粱,除非父母极为疼爱,真正甘心回到原有生活的少之又少。   青玉的父母几年前陆续没了,绛珠只剩了老母与兄嫂,那个家早已回不去了。   “走吧,咱们进屋。”绛珠向青玉伸出手。   青玉握住绛珠的手,二人相携向屋内走去。   院中只余阳光满落,绿叶油油。   纪嬷嬷则直奔前院,找到了长史。   长史才从郁谨的书房离开不久,想着王爷的桀骜不驯心口正疼着,谁知纪嬷嬷一进来就开始叹气。   “嬷嬷为何叹气?”   “长史,我这差事是干不下去了。”   听纪嬷嬷长吁短叹说完,长史脸色格外精彩,好一会儿才劝道:“正是这样,嬷嬷才更该尽心尽力,务必引王妃走上正途啊!”   纪嬷嬷拉着脸,有气无力道:“本来以为只是拼着惹王爷、王妃不喜的风险,万万没想到还要冒着生命危险啊!我过来就是知会长史一声,以后我只管好下人,王爷、王妃有出格的言行我是管不了了。”   纪嬷嬷说完扭身便走。   “嬷嬷,嬷嬷——”长史没追上,捶胸跺足,“畏难而退,妇人果然不能指望!”   然而他一个长史能劝谏王爷,却不能总往王妃跟前窜,这么一想,老头顿时觉得未来暗无天日。   姜似顿时清净了。   景明帝那边批完了奏折,翻出了锦鳞卫指挥使的密奏。   在景明帝心里,锦鳞卫那边递上来的密奏要比那些臣子正儿八经的奏折有趣多了,特别是这其中还有他专门吩咐下去的事。   比如调查燕王妃的过往。   锦鳞卫的密奏一般都言简意赅,务求精准。   景明帝翻完,放下了心中疑虑。   燕王妃自幼长在深闺,除了容貌殊丽,并无出奇之处,更没有与特别的人打过交道。   这样看来,燕王妃生而知之的说法,倒也没有破绽。   到底只是一桩小事,无关任何大局,景明帝看过便把密奏放在一边,左右瞄了一眼,从堆积如山的奏折底下抽出话本子津津有味看起来。   庆祝福清公主眼睛痊愈的宫宴就定在两日后,这可以算是一场家宴,能收到帖子的只有皇亲国戚。   那日正好是姜似回门的日子,如此一来,到了那天只能打发人去东平伯府传信,要晚点过去。   不提伯府众人收到传信的各色心情,一大早姜似与郁谨就乘上马车,直奔皇宫而去。   宫宴设在长生殿,规格可与冬至、元旦的宫宴媲美,足见帝后对福清公主的重视。   姜似与郁谨来的还算早,进了大殿二人分开,各自由宫婢领着走向座位。   姜似才落座,便听一道温柔声音传来:“七弟妹?”   一股寒气不受控制从心底冒出,很快传遍四肢百骸。   姜似攥着冰冷的指尖,闻声望去。   齐王妃嘴角挂着浅笑,神态和善:“七弟妹那日大婚人太多,恐怕不记得我,我是你四嫂。” 第407章 姜似之死   我是你四嫂。   听着齐王妃温和友善的话,姜似好似又回到了从南疆回到京城与齐王妃的初见。   那时的齐王妃也是这般和善,笑着宽慰她不必紧张,有不认识的人、不懂的事只管说。   两年多的南疆生活竟令她放松了警惕,对郁七一母同胞的兄长之妻生出好感来。   也是这样,她才一时不察走上了绝路。   到现在姜似都记得一清二楚,悬崖边的风那么大,吹起她散乱的长发。   她想活着,用手死死扒着悬崖边,哪怕手指磨出了血依然不想放手。   熬过了安国公府死水般的生活,熬过了在南疆冒充圣女的胆战心惊,哪怕与郁七之间有心结,有折磨,她还是想活下去。   齐王妃同样站在悬崖边,相比她的狼狈绝望,却一派从容。   这个女人就挂着眼前这般和善的笑蹲下来,一点点扒开她的手指。   她掉了下去。   姜似一刻都忘不了意识模糊时每一寸骨头都断裂的疼痛,忘不了喉咙里、口腔里充斥的血腥味,自然也忘不了那恶鬼般的笑容。   再次见到这个女人,姜似浑身是冷的,心更冷。   她不怕这个女人,而是怕那样恶毒的人心。   一个人怎么会残忍到那种程度?   或者说,盯上那个位置去争去抢的人,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   姜似沉默的时间有些久,齐王妃半点不露尴尬,表情春风化雨般柔和:“七弟妹别不好意思,我当初大婚也是这么过来的,以后若有不懂的事都可以来问我。七弟与我们王爷是同胞兄弟,再没有比咱们更亲近的了……”   姜似嫣然一笑:“我当然认得四嫂。”   挫骨扬灰也忘不了。   齐王妃一怔,笑道:“七弟妹好记性。”   姜似伸手拿起摆在面前的茶杯,宽大衣袖随之滑落露出一截皓腕,以及手腕上的玉镯。   齐王妃眼神骤然一缩,落在玉镯上忘了移开。   这对齐王妃来说是罕有的失态。   可是失态又如何呢,这可是凌霄镯!   皇后降生就得来的凌霄镯,寓意不言而喻。   一时间,齐王妃百般滋味在心头。   开府在外的皇子打探宫中之事是大忌,虽然接到帖子后知道燕王妃治好了福清公主的眼睛,燕王妃由此得了帝后欢心,可亲眼瞧见凌霄镯就这么戴在姜似手腕上,齐王妃还是震动不已。   同样是新妇大婚第二日进宫拜见帝后,她处处小心,唯恐行差踏错一步,多一句话不说,多一件事不做,得来的不过是皇后一句端庄稳重的评价。   端庄稳重?放眼宫里宫外,最不缺的就是端庄稳重。   燕王妃真是胆大包天,第一次进宫就敢做这么出格的事,偏偏还让她做成了,得了帝后的赏识,更得到了连太子妃都没有的凌霄镯。   凌霄镯是一对,一只给了燕王妃,另一只定然会留给福清公主。   虽然没人敢明说得了凌霄镯预示着将来会当皇后,可这样的好兆头谁不想要呢。她见了这镯子尚且如此酸爽,也不知太子妃心情如何。   想着进宫前齐王的叮嘱,齐王妃收拾好心情,亲昵去拉姜似的手:“听说公主的眼睛是七弟妹治好的——”   后面的话因姜似十分明显的躲避动作而停下。   “我不习惯与不熟悉的人肢体相触。”   姜似一句话令齐王妃面上一阵热,偏偏在这种场合发作不得,只好讪讪道:“是我唐突了。”   姜似笑笑,不再接话。   对付齐王妃这样的人,说难也难,说容易也容易。   齐王妃力求当一个无可挑剔的王妃,时时刻刻都要保持端庄大度,哪怕再冒犯的话听了也要大度笑笑。   她由衷希望齐王妃这个好习惯保持下去。   陆续来了人,有些自恃矜持,一双眼却时不时往姜似这边瞟,亦有些人大大方方走过来,打听姜似治好福清公主眼睛的事。   一时之间姜似成了众星捧月的焦点,越发显得一旁的齐王妃无人问津。   齐王妃涵养足够,面上半点不露声色,只对着携女走进大殿的荣阳长公主遥遥一笑,算是打过招呼。   荣阳长公主是太后的养女,更是景明帝最亲近的妹妹,这样的场合从来少不了。而崔明月因为许给了湘王,前段时间躲着不能见人的日子也过去了。   荣阳长公主一眼就望见了姜似,眼神锐利如刀。   “母亲——”崔明月低低喊了声。   她这个母亲性子不够稳重,对待寻常人半点气都忍不得。   给姜似难堪她当然乐见,却不是现在。在顺利成为湘王妃之前,她不想再惹任何事端。   听了女儿的低唤,荣阳长公主收回视线,甩袖走向自己的位置。   崔明玉在荣阳长公主身侧坐下来,越过重重人影看向姜似。   这是个值得她重视的对手,想想将来还真期待。   “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福清公主到——”   随着内侍一声高喝,殿内众人立刻起身。   景明帝与皇后携手走进来,身后跟着一名绿衣少女。   众人的注意力第一次没有放在这世间最尊贵的人身上,齐刷刷看向福清公主。   都说燕王妃治好了福清公主的眼睛,是真的吗?   感受着无数道目光,福清公主微微挺直了脊背。   头一次面对这么多人的打量,说不紧张是假的。可她是嫡公主,又是眼睛好了后第一次现身人前,若是弱了气势丢的是母后的脸。   她盲了这么多年,让母后承受了不知多少闲言碎语,如今怎么能再让母后丢脸呢?   福清公主想起了奶娘的话:“公主若是紧张,不如就冷着一张脸,这样别人猜不透您的心思,对您便只有敬畏了。”   冷着一张脸不难做到的,于是出现在众人面前的福清公主便是一副冷若冰霜的模样。   姜似轻轻扬眉。   比之那日柔软娇俏的少女,眼前的福清公主仿佛换了一个人。   正这样想着,福清公主突然看过来,对她甜甜一笑。   众人登时又把视线重新落回姜似身上。   福清公主对燕王妃如此亲近,看来传闻是真的了! 第408章 开宴   几位王爷坐在一处。   鲁王倾身问郁谨:“七弟,七弟妹怎么治好十三妹眼睛的?”   郁谨淡淡看鲁王一眼。   每次凑在一起都打架,每次都打不赢,老五这自来熟是哪来的勇气?   鲁王丝毫不在意郁谨冷淡的眼神,笑呵呵道:“说说呗。”   据说提起燕王妃容易激起老七的怒火,这种场合老七要是发疯,定然要倒霉的。   郁谨端起酒杯喝一口,把玩着空酒杯不做声。   鲁王觍着一张贱脸:“七弟怎么不说话呀?”   郁谨转着酒杯,面无表情问:“要不要我问问五嫂,近来五哥是不是对五嫂关心不够?”   鲁王摸摸鼻子,顿时偃旗息鼓。   湘王对郁谨大婚时嘴上挨的那一下砸依然怀恨在心,不冷不热道:“七嫂还挺神秘,竟连十三妹的眼睛都能治好。七哥可要上点心,别连七嫂有什么能耐都不知道。”   湘王在一众皇子中一直处于最底层,好不容易养在宫外的老七回来,以为有个可以压一头的了,没想到连连受挫,而对方却活得恣意。   这样一来心中越发失衡,那些忍耐一遇到郁谨就没了踪影。   郁谨嗤地一笑,一双凤目意味深长扫着湘王:“倒是要恭喜八弟对未来的八弟妹有什么能耐早早知道了。对了,八弟可能不记得了,当初朱家那案子还是经的我的手……”   湘王一张脸顿时成了猪肝色,把酒杯往桌面上重重一顿,登时引来四周人的注意。   齐王轻轻喊了声八弟。   湘王这才克制住一拳砸在郁谨脸上的冲动,深深吸气。   不能冲动,不能冲动。   真是气死他了,老七这张破嘴真毒!   “七哥比妇人还伶牙俐齿,弟弟今日领教了。”湘王压低声音嘲讽道。   郁谨浑不在意他的讽刺,淡淡道:“说得好像动手就能打得过一样。”   湘王气结。   齐王出来打圆场:“七弟,八弟还小,你莫要与他计较。”   郁谨翻了个白眼,没接齐王的话。   当着众兄弟的面,齐王有些下不来台,讪讪一笑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湘王这个间隙往女眷的方向看了一眼。   今日的家宴范围颇广,除了宫中品级够的嫔妃和公主,嫁在京城的公主能来的都来了,加上上一辈的长公主等众多皇亲国戚,一桌接一桌好不热闹。   荣阳长公主在太后与皇上面前有脸面,位置自然显眼。   他一眼看到了跟在荣阳长公主身边的崔明月。   二八年华的少女,生得明艳动人,气质娴静,令人见了实在难以生出恶感。   崔明月似有所觉,突然看过来,二人目光乍然相撞。   崔明月忍着厌烦对湘王微微一笑。   湘王立刻别开眼,心情却有了微妙的变化。   曾经,他其实憧憬过能娶崔明月这样的贵女为妻。   样貌好,高雅大方,更重要的是出身高贵。   只是他有自知之明,知道以荣阳长公主的高傲,不会把他这个生母出身卑微的皇子放在眼里。   冒出的这些念头被理智挥去,等到崔明月与朱子玉闹出那样的事,这门亲事再落在他身上就不是欣喜若狂,而是耻辱了。   他又不是捡破烂的,连问都不问一声,什么脏的臭的都往他这里塞?   说到底,还是觉得他好拿捏,没有置喙的权利。   不过——湘王想着刚刚对他温柔浅笑的少女,心中有了几分动摇。   或许她真的只是一时糊涂……   崔明月微微弯唇。   她早就知道母亲对父亲那样强硬是不行的。   人心又不是铁打的,特别是男人的心,要用水一般的柔情来捂着,只要有耐心就没有捂不热的。   可是母亲偏偏不这样。   她一边爱着父亲,一边又放不下公主之尊,多少年下来与父亲越行越远,苦的却是自己。   这又是何必呢。   在崔明月看来,荣阳长公主是个傻子,而她绝不会重蹈覆辙。   名声有瑕又如何?等她嫁过去,定会牢牢抓住湘王的心。   帝后落座后,景明帝率先开口:“今日朕很高兴,福清的眼睛好了,从此之后福清也和你们一样能看到大好美景,看到诸位了。朕先举杯,为福清庆祝。”   殿中人纷纷举杯,高声祝贺福清公主重见光明。   这般场景,皇后不由热泪盈眶。   她的女儿终于有这一日能光明正大站在世人面前接受祝福,而不是躲在深宫里一点点枯萎。   她如何能不激动呢?   这一刻,她不是什么皇后,而是一个母亲。   短暂的放纵后,皇后恢复了得体的笑容,开口道:“福清能重见光明,多亏了燕王妃。本宫在此敬燕王妃一杯。”   姜似对着皇后施了一礼:“儿媳侥幸,是公主善良聪慧、福泽深厚,上天不忍其一直受苦……”   至此,众人对燕王妃治好了福清公主的眼睛再无疑虑。   他们立刻有了新的困惑:燕王妃如何治好福清公主眼睛的?   然而这种场合纵有千般疑惑只能老老实实憋着,一时间气氛有些凝滞。   景明帝朗声笑道:“都是一家人,今日没有那么多规矩,你们不必拘束了。”   场面立刻热闹了。   皇上都这么说了,哪怕再拘束也要热闹起来。   福清公主好奇打量着这一切,只觉看不够。   皇后拍了拍福清公主的手:“阿泉,你是坐在母后身边,还是去姐妹们那里做?”   福清公主是今日绝对的主角,坐在帝后身边并无不妥,更何况这是家宴,皇上稀罕谁就能让谁坐身边。   福清公主不由看向未婚帝姬那边。   十来位装扮相仿的少女围着一张大桌团团而坐,看起来十分热闹。   “我可以去那里么?”   “当然可以,去吧。”皇后笑着鼓励。   福清公主提着裙摆往那里走去。   早有宫婢摆好了椅子,请福清公主落座。   “十三姐,你的眼睛可真漂亮。”说话的少女与福清公主年纪相仿,苹果脸上挂着活泼的笑容,赞完了调皮问道,“十三姐猜猜我是谁?”   福清公主认真看了少女一眼,笃定道:“十五妹。” 第409章 十五公主   福清公主自幼患有眼疾,但她心地淳厚,性情温和,从不摆嫡公主的架子,后宫帝姬们乐得与她亲近。   虽是如此,真正与福清公主要好的并不多。   福清公主身份贵重,偏偏眼睛看不见,就如个珍贵的琉璃人,与之一道玩耍要是磕了碰了或是不高兴了,岂不要吃不了兜着走?   福清公主对这个声音却很熟悉,是时常来找她玩的十五公主。   “十三姐好厉害,一下子就猜对了!”十五公主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   福清公主仔细端详着十五公主,弯唇笑道:“十五妹是个小美人儿。”   她眼睛好了后得了姜似叮嘱需要静养两日,于是皇后吩咐不许任何人来打扰公主,今日才算是第一次见到众人。   十五公主听了高兴极了,亲昵拉着福清公主的手,抿嘴笑道:“也就是十三姐这么说,别人都笑我脸圆呢。”   “才没有。十五妹气色好,任谁瞧了都赏心悦目。”   对于长久在黑暗中的福清公主来说,一切明媚的颜色都是她喜欢的。   这时有婢女奉上果酒,一一摆在公主们面前。   乐声响了起来,一队舞姬在殿中翩迁起舞。   趁着这般热闹,十五公主凑在福清公主耳边,小声道:“十三姐,我觉得这么多人里就属七嫂最好看呢。”   福清公主越过轻歌曼舞的宫娥看向对面那桌。   十五公主捧着酒杯喝着酸甜爽口的果酒,笑嘻嘻问:“是吧?”   福清公主微微点头:“是。十五妹,你稍等,我想去给七嫂敬一杯酒。”   她端起酒杯,嗅到隐隐的梅子香又把酒杯放下,吩咐宫婢倒了一杯百花漾,起身往对面走去。   十五公主匆匆站起来,轻轻拉了拉福清公主衣袖。   福清公主停下来,看向十五公主:“十五妹,怎么了?”   “十三姐,我也想去敬七嫂一杯。她治好了你的眼睛,我高兴哩。”   福清公主扑哧一笑,戳破了十五公主的小心思:“我看你是好奇吧。”   她瞎了十来年,眼睛突然被燕王妃治好了,谁能不好奇呢。   “走吧。”   二人一起向姜似走去。   姜似应付着同桌的女眷,虽然把齐王妃晾在一边,对其他人倒也能耐下性子,气氛一时还算融洽。   见福清公主走来,众人立刻停止了谈笑看过来。   福清公主大大方方对众人一福:“福清见过诸位皇嫂。”   十五公主跟着见礼。   众王妃不敢托大,立刻还礼。   这可是当朝唯一的嫡公主,不但是皇后的眼珠子,更是皇上最疼爱的女儿,她们哪怕是王妃都不可能在福清公主面前摆架子。   至于跟在福清公主身边的公主,呵呵,能知道这位公主的排行就不错了。   福清公主对姜似举杯:“七嫂,你治好了福清的眼睛,福清铭记于心,这一杯是敬七嫂的。”   姜似与福清公主手中玉杯相碰:“公主不必如此,早就说了,这许是我与公主的缘分。”   几位王妃听了忍不住想翻白眼。   燕王妃可真会拉近关系,难不成天上月老给福清公主和燕王妃牵线啦,还缘分呢。   不过酸归酸,众人也知道这是羡慕不来的。谁让福清公主的眼睛偏偏被燕王妃治好了呢。   福清公主微微一笑:“七嫂说得对,福清敬你。”   二人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十五公主见二人喝过酒,举杯笑盈盈道:“七嫂,十五也敬你,多谢你治好了我十三姐的眼睛。”   姜似这是第一次见十五公主,对这个生在深宫却性情活泼的少女颇有几分好感,接过宫婢重新倒满的酒杯对十五公主举起:“十五公主客气了。”   二人酒杯碰了碰,见姜似喝得痛快,十五公主忙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七嫂,今日人多就不打扰你了,等改日请你进宫小坐,你可一定要来。”福清公主见姜似点了头,高兴抿了抿嘴,侧头轻声道,“十五妹,咱们回去吧。”   十五公主却没有回应。   福清公主觉出几分不妥,伸手去拉十五公主的手:“十五妹——”   十五公主突然倒地,痛苦抽搐起来。   离十五公主颇近的一位宫婢惊呼起来:“血,公主流血了!”   这番动静立刻惊动了殿中众人。   听到公主流血了,皇后手一抖,杯中酒尽数倒在桌案上。   “十五妹!”福清公主扑向在地上不断抽搐翻滚的十五公主。   皇后松了口气,理智回笼,立刻高喊道:“快拉住福清公主,传太医!”   帝后二人匆匆奔来,场面一时大乱。   十五公主终究没有等到太医赶来便咽了气。   伴随着福清公主轻微压抑的哭声,是景明帝的怒吼:“十五公主究竟怎么了?”   数名太医战战兢兢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出。   “说话,不然朕砍了你们的头!”   在皇上的质问下,其中一位太医不得不硬着头皮回道:“回禀皇上,十五公主是……是中毒而亡……”   “什么毒?”   几位太医被问住了,面面相觑。   景明帝冷笑一声:“几位是举国挑选的医者,竟然查不出十五公主中了什么毒?”   几位太医只觉心里苦。   隔行如隔山啊,皇上能把皇帝当好,就不要对医者这一行胡说八道了。   世间之大,无奇不有,中毒才是最不好查的。   可这话只能放在心里说,要是敢对皇上这么说那就是作死。   一位太医道:“皇上,要想确认十五公主究竟中了什么毒,首先要找到毒源,比如吃过什么,或是接触过什么。”   景明帝虽不忍心,还是看向福清公主:“福清,刚刚你与十五在一起么?”   福清公主含泪点头。   “那么十五可有什么异常?”   福清公主轻轻抿唇,一时没有吭声。   荣阳长公主插话道:“皇兄,刚刚这边热闹,臣妹无意中扫了两眼,看到十五公主正与燕王妃喝酒。”   众人视线顿时落在姜似身上。   景明帝拧眉:“老七媳妇,可是这样?”   “是,刚刚十五公主确实给儿媳敬了酒,不过十五公主的酒是从自己那一桌端来的。” 第410章 真正的目标   众目睽睽之下,姜似面不改色伸出手,手心放着一只白玉酒杯。   那白玉酒杯有一处缺口及数道裂缝。   “这是十五公主所用的酒杯,刚刚随着十五公主倒地跟着落在地上,儿媳捡了起来。”   景明帝立刻对几位太医道:“检查一下杯中残留酒液!”   一听可能是酒中有毒,众人顿时大惊失色,面色发白。   刚刚觥筹交错,他们可都喝了酒。   于是有人喃喃道:“不可能是酒中有毒吧,好多人都喝了啊,怎么偏偏十五公主有事?”   景明帝把这些议论听入耳中,沉着脸等着太医结论。   几位太医围着十五公主所用酒杯查验一阵子,在紧绷的气氛中一位太医开口道:“回禀皇上,杯中残留酒液确实验出了毒素,具体是哪一种毒还要进一步查验……”   景明帝闭了闭眼。   究竟是哪一种毒不重要,重要的是宫中这样的宴会居然会有人神不知鬼不觉给公主下毒!   今日能给公主下毒,明日岂不是能给皇后、给他、给太后下毒?   这么一想,景明帝便不寒而栗。   景明帝的女儿多,平日里虽然连名字都对不上,可眼瞧着活蹦乱跳的女儿顷刻间成了冰冷的尸体,心情沉重阴郁至极,猛然睁开眼一拍朱柱:“给朕好好查!”   皇后同样不好受。   这场宫宴是她操持的,为的便是庆祝福清眼睛大好,可好好的宴会竟然出了这么可怕的事,这已经不只是令她丢脸的问题了。   “皇上,此事要是闹大了,恐有伤皇家体面。”皇后轻声提醒道。   景明帝冷静下来。   十五公主是中毒而亡,那么必然有下毒之人。   那下毒之人或许就在这大殿中,而大殿中俱是嫔妃帝姬,皇亲国戚……   景明帝一时越发恼怒,双目威严扫了姜似一眼。   可以说,十五公主最后接触的人就是燕王妃。   这时一道清越声音响起:“父皇,儿子在刑部历练了数月,还跟着甄大人查案有一阵子,从甄大人那里学到些皮毛,不如今日就让儿子试着找出害死十五公主的凶手吧。”   众人目光立刻投向出声之人,个个面色古怪。   遇到这种事避之唯恐不及,燕王是不是傻,竟然主动揽过去?   可也有反应快的瞬间明白了是怎么回事:燕王妃是最后与十五公主接触的人,倘若要查给十五公主下毒之人,那么燕王妃首当其冲。燕王这么做,是护着燕王妃呢……   想明白的人不由感叹姜似的好命。   燕王这真是把燕王妃放在心尖上了。   虽说色衰爱弛,眼下的恩爱不代表以后如何,可再怎么样都比从来没被放在心尖上要强。   太子妃便是生出这般感叹的其中一位。   她轻轻扫了太子一眼,只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毫不掩饰的兴奋。   那是看热闹的眼神。   太子妃心一凉,自嘲牵了牵唇角。   十五公主惨死,太子与十五公主兄妹之情再淡薄,也不该凉薄至此。   这样的人哪怕继承大统,会善待大周臣民,还有她这个发妻吗?   太子妃垂眸,遮住眼底的落寞。   景明帝盯着郁谨片刻,问:“老七,你真要试试?”   “儿子虽然是第一次见到十五公主,我们毕竟是兄妹,儿子想为十五妹略尽绵薄之力。当然儿子能力有限,要是寻不出线索,还请父皇海涵。”   太子见郁谨主动站出来,正暗暗盼着他倒霉,听了这话撇了撇嘴。   老七这个油嘴滑舌的,好话都让他说了,好人都让他做了,最后还不用负责任,当父皇是傻瓜吗?   景明帝听了这话,对郁谨印象立刻好了不少。   皇室中人,遇事明哲保身的多,有勇气承担的少,老七在宫外长大却是个重手足之情的,实属难得。   “那你就试试吧,倘若不成,不得逞强。”   郁谨冲景明帝抱拳:“谢父皇。”   太子:??   “这个是十五公主的位置吧?”郁谨伸手指向一处。   众人这才意识到燕王没有在自己那一桌,而是站在公主们的酒桌旁。   因为刚刚的混乱,不少帝姬冲过去看,但也有不愿惹事的帝姬依然留在原处。   随着郁谨这一问,众人视线都落在那里。   留在原处的一位公主忍着紧张轻声道:“七哥所指的不是十五妹的座位,而是十三妹的位子。”   郁谨微怔,看向被皇后紧紧拉住的福清公主。   福清公主挣脱皇后的手,向前走了数步,忍着悲痛点头:“不错,那是我的座位。”   郁谨神色有些古怪,以食指轻轻叩了叩那处桌案:“我刚刚看了看,这一桌有十二人,只有这个座位前没有酒杯,所以我才以为这是十五公主的位置。”   他这话一出,福清公主脸色顿时一变,失声道:“不对!”   众人立刻看向福清公主。   福清公主脸色惨白如纸,喃喃道:“我刚刚去给七嫂敬酒,是直接从宫婢那里接过一杯百花漾,并没有拿摆在面前的酒杯,所以我的位子前不可能没有酒杯……”   说到这里,福清公主似乎想起了什么,急急奔过去撑住桌面,盯着那处脸色发白。   那处桌上摆着一个空酒杯,里面还残留着红色的液体,杯沿上留有口脂痕迹。   郁谨灵光一闪,问:“这是十五公主的位子?”   福清公主颔首。   郁谨轻轻摩挲着下巴,于针落可闻的安静中,突然道:“我明白了!”   “老七,你明白了什么?”景明帝急问。   郁谨拿起了那只空酒杯,看着杯沿上留下的淡淡红痕,问福清公主:“当时公主去给我妻子敬酒,十五公主是立刻随你一起过去了么?”   “嗯,十五妹替我高兴,便闹着一道去给七嫂敬酒。”   郁谨叹口气道:“那么事情就清楚了。十五公主要随福清公主一起过去敬酒,恰好她刚喝完了杯中酒,而福清公主从宫婢那里拿了百花漾,没有动面前的酒,于是十五公主顺手拿了福清公主未动的那杯酒……”   “什么意思?”皇后厉声问道。   郁谨看向皇后:“意思就是那杯毒酒本来是福清公主的。” 第411章 抽丝剥茧   福清公主掩口,脸色苍白如雪。   皇后竟还不如福清公主的表现,听了郁谨的话摇摇欲坠,被一旁的宫婢扶着才没有倒下。   众人的脸色更是五彩纷呈。   那杯毒酒若是福清公主的,岂不是说凶手要毒死的本来是福清公主,而十五公主做了替死鬼?   抚着十五公主尸身压抑哭泣的宫装妇人闻言放声大哭。   “闭嘴,听老七怎么说!”景明帝喝了一声,全场立刻噤声。   郁谨目光移向福清公主:“当不当真,问问福清公主就知道了。福清,你对十五公主饮酒有无印象?”   福清公主竭力保持着镇定,回忆了片刻道:“十五妹与我说话时,确实捧着宫婢奉上的梅子酒在喝。”   “那你对她拿你的酒杯可有印象?”   福清公主摇头:“我先转身,十五妹跟上来,所以没有注意十五妹手中酒杯是怎么来的。”   “我还有一个问题。”郁谨语气越发淡,却吊起了在场众人的心。   “七哥请说。”   “十三妹为何舍弃摆在面前的酒不用,而从宫婢那里要来百花漾呢?”   “燕王,你这是何意!”皇后面罩寒霜问。   景明帝摆摆手:“皇后,听老七说下去。”   皇后抿唇,紧紧盯着郁谨。   郁谨面不改色,丝毫不受皇后态度影响:“母后不必多心,既然是查案,不管对方是什么身份这些问题都要问,我想福清公主也不希望十五公主死得不明不白。”   不等皇后开口,福清公主便道:“七哥,你说得对,不能让十五妹去得不明不白。”   她说着看向姜似,眼神哀伤又柔和:“我之所以没有用面前的酒杯,而是拿了百花漾,是觉得用果酒敬七嫂不够诚心,这才弃梅子酒拿了百花漾……”   福清公主此话一出,帝后看向姜似的眼神顿时变了。   皇后眼中带着说不出的感激,若不是场合不对,恐怕要拉着姜似好生感谢一番。   谢天谢地,如果不是燕王妃,福清今日定然要出事了!   景明帝更是看姜似顺眼了。   虽说手心手背都是肉,可手背的肉哪有手心多,在他心里当然是福清公主的分量更重。   老七媳妇这是救了福清的命啊!   他唯一的嫡公主眼盲了这么多年,要是才好了因为他执意举办宫宴出事,那他这一生恐怕都要活在愧疚中。   “十五妹……是替我死的?”福清公主喃喃问。   郁谨疏淡的语气转柔:“那也不是公主的错,你与十五公主都是受害者,凶手才是丧心病狂。”   福清公主眼角泪水簌簌而下,神色坚决:“七哥,请你一定找出凶手!”   看着郁谨从容不迫的表现,景明帝暗暗点头,问道:“老七,你还有什么想法?”   “父皇,儿子觉得当务之急是要找出奉上那杯毒酒的宫婢。”   景明帝扫向皇后。   皇后立刻问负责今日宫宴的女官。   这等宴席任何细节都要考虑到,哪些宫婢负责哪一桌都是提前安排好的。   女官是个稳重老道的,略一思索立刻点出了负责公主们这一桌的六名宫婢。   眼见六名宫婢跪成一排,郁谨问道:“福清公主的酒是谁奉上的?”   六名宫婢抖若筛糠,谁都不敢吭声。   皇后恨道:“若是无人说话,统统拉出去赐毒酒一杯!”   她的福清险些被害死了!   这到底是为什么,福清那样乖巧懂事,却从小遭受厄运,如今好不容易好了又险些丧命……   想着这些,皇后心里就翻江倒海的恨与怒。   六名宫婢依然无人开口。   郁谨见状勾了勾唇角。   没人敢站出来,不足为奇。   无论那名宫婢是不是给福清公主下毒之人,她既然奉上了那杯毒酒,死罪已经难逃。   在死亡面前,即使没有任何躲过的可能,也越晚越好。   “不说也无妨,现在从最左侧的人开始,报出呈上果酒时你前后之人的名字。”郁谨居高临下打量着六名宫婢,语气淡漠,“迟疑者立刻拖出去!”   最左侧的宫婢颤颤巍巍说出前后宫婢的名字,如此到了第四人,说出身后宫婢的名字后一下子卡了壳。   “奴婢前面……前面……”   “说,你前面是谁?”郁谨冷声追问。   宫婢终于崩溃,哭着承认:“奴婢前面没有人,是奴婢给福清公主奉上的梅子酒……”   她自知大难临头,说完便瘫软在地。   皇后盯着宫婢,手直抖:“贱婢,你为何要害公主?”   “奴婢没有!皇后娘娘,打死奴婢都不敢害公主啊……”宫婢声嘶力竭解释着。   皇后沉着脸不再说话,默默看向郁谨。   哪怕真是眼前宫婢下的毒,宫婢也绝不是害公主的真凶,这一点皇后十分明白。   显然,郁谨刚刚的表现令她对燕王能否揪出凶手有了些信心。   这时一位御医突然开口:“启禀皇上,臣等已经查出了十五公主所中何毒。”   景明帝立刻追问:“什么毒?”   “十五公主所中之毒乃断肠草,此草的根叶研成粉末毒性强烈,些许入口就能使人在极短时间内毒发身亡……”   随着太医的讲述,众人面色变了又变。   “你们都站起来。”郁谨绕着六名宫婢走了一圈,随后问女官,“负责今日宴会上伺候的宫婢都要经过仔细检查吧?”   女官道:“不错,这些宫婢统一发式与衣裙,入席前需沐浴更衣,从头到尾所配之物全都是经过查验的,更不许佩戴香囊等物。”   “这么说,她们没有夹带的可能?”   女官肯定点头:“绝无可能。”   “那么这毒或是有人趁宫婢不备所下,或是等宫婢入殿后把毒给了宫婢。也就是说凶手一定在大殿中!”郁谨笃定道。   荣阳长公主冷笑一声:“燕王口口声声称凶手要害的是福清公主,倘若凶手是旁人,如何确定毒酒会被送到福清公主那里?”   郁谨笑笑:“这很简单。既然侍酒宫婢是数人一队负责不同桌次,凶手便可以锁定这队宫婢。而公主们这一桌以福清公主为尊,第一杯酒自然要奉给福清公主,如此一来,凶手当然能够确定毒酒会被送到福清公主那里。”   荣阳长公主登时无话可说。 第412章 漏掉的人   听了郁谨的分析,众人顿时浑身发毛。   凶手如此缜密大胆,委实超乎人意料。   这可是皇室家宴,天下最尊贵的人都在这里了,到底是谁如此胆大包天?   燕王说,真凶就在殿中这些人里……这么一想,不少人不由打了个冷战。   大殿的冰盆似乎太多了。   郁谨冲景明帝抱拳:“父皇,殿中人多杂乱,还是要从这名宫婢入手,先确定她究竟受人指使投毒还是大意被人钻了空子。”   景明帝颔首,淡淡道:“潘海,给朕撬开这名宫婢的嘴。”   潘海立刻应了,一挥手上来两名内侍把宫婢拖下去。   两名内侍都属于东厂的人。   众人色变,只觉大殿内气氛凝重压抑,呼吸不畅。   郁谨环视一番,高声道:“在没有消息传来前,各位不要随意走动,更不能放一人离开大殿。”   气氛越发沉重。   漫长的等待后,潘海终于回来:“皇上,经过审问,宫婢确实不知情。”   那名宫婢没有再出现。   审问当然不可能只用嘴问,是要用刑的,而用过邢的人形容可怖,没有特别吩咐不能带进来惊扰贵人。   景明帝看向郁谨。   殿中这么多人,排除了宫婢受人指使的可能,想找出投毒者无异于大海捞针,他十分好奇这个儿子还有什么办法。   郁谨面色平静扫过众人:“今日是家宴,虽然没有把男女客以屏风等物相隔,但公主们都是姑娘家,倘若有男子走过去定会引起注意,所以我认为可以排除凶手是男子的可能,不知各位可有意见?”   众人暗暗点头。   宴席开始,座位都是有讲究的,女子这边嫔妃一桌,未出阁公主一桌,出阁公主又有一桌,再加上众王妃、郡主等等。   而在这个范围走动的皆是宫婢,并无内侍。   这样的话,燕王分析十分有道理,凶手定是女子无疑。   见众人对他的话表示认可,郁谨视线从一个个酒桌掠过,不疾不徐道:“一共九桌,想要找出那个凶手,其实用刚才的法子就够了。”   刚才的法子?   众人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姜似望着侃侃而谈的男人,眼底一片柔软。   阿谨便是这样,平日里看起来放荡不羁,随心所欲,真正遇到事从来都靠得住。   郁谨眼波一转,与姜似有瞬间的对视,而后接着道:“从第一桌起,各位回忆一下事发之前有谁离开座位就好。”   第一桌坐的是贤妃等人,立刻有一位娘娘为难道:“当时正与身边姐妹闲聊,哪里注意有谁离开座位?”   郁谨笑笑:“这好办,娘娘只需要回想一下当时左右有无人离去便可。”   众人恍然。   这个法子确实极好。   热闹的场合注意力容易分散,鲜少有人会时刻留意一桌人的动静,倘若只是回忆左右之人正在干什么就容易多了。   此法还有一个好处,因众人是团团围坐,那么每一个人既是左侧人的右边,又是右侧人的左边,能被两个人留意到,这样一来即便有一人没留意也无伤大雅。   有景明帝在场,十数位嫔妃无论心中如何不愿,还是配合郁谨回忆起来,   轮到贤妃开口时,她深深看了郁谨一眼,神色从容道:“当时左右二人正在干什么本宫不知晓,因为那时本宫出去了。”   众人神情顿时微妙。   真没想到,第一个确定那时离开座位的竟然是燕王的母妃,而贤妃显然是知道用了燕王的法子躲不过,直接承认了。   郁谨面色没有半点变化,淡淡问道:“娘娘当时去了何处?”   “本宫去更衣了。”   这种场合,更衣是委婉的说法,实则就是出恭。   郁谨再问:“刚刚开宴不久,娘娘为何就需要更衣?”   他这话一问,众人顿时面色古怪,彼此交换着眼神。   燕王还真是耿直啊,对母妃都如此咄咄逼人,不留情面。   有些人则在想:由此看来,燕王与贤妃关系不睦,是真的了。   众目睽睽之下被儿子如此问,贤妃大感难堪。   这个畜生还有脸问!   她为何会出恭?还不是被这个孽畜气的。   她冷眼瞧着这两口子越来越火大,偏偏半点不能流露,只能不停喝茶压火,喝了一肚子茶后肚子发胀,当然要出恭。   “身体有些不适。”贤妃面色平静,语气不带半点火气,“本宫的宫婢以及更衣处伺候的内侍可以作证。”   贤妃的话很快得到了证实。   “燕王还有要问的么?”贤妃淡淡问。   郁谨笑出一口白牙:“没有了。儿子问得仔细,也是不想让别人误会娘娘,相信娘娘不会怪我吧?”   还不等贤妃说话,景明帝便道:“老七,你继续问吧,你母妃是明理的人,怎么会怪你呢?”   贤妃笑笑,附和景明帝的话:“你父皇所言极是,本宫当然不会怪你。”   “那就好。”郁谨不温不火回了一声,开始询问下一桌。   第二桌是荣阳长公主等与景明帝平辈的皇亲国戚,宴席开始后,跟在荣阳长公主身边的崔明月去了自己的位子。   这一桌同样有一人事发前离座,便是荣阳长公主。   见众人看过来,荣阳长公主扬了扬眉,略显不耐道:“我当时正给皇兄敬酒。”   景明帝点头:“不错,荣阳那时候正给朕与皇后敬酒。”   之所以没有提前说,是因为他明白只有带头配合老七,那些皇亲贵胄才会老实。   荣阳长公主洗脱了嫌疑,横郁谨一眼。   郁谨视若未见,继续盘问下一桌。   没用多长时间八桌女客都问过,又问出那时离座的有数人,却都有人能证实那时候在做些什么。   一时之间,调查似乎陷入了僵局。   荣阳长公主不冷不热道:“皇兄,臣妹瞧着燕王这法子行不通啊,这么多人问下来好一番兴师动众,却没查出个所以然。”   又有一位老王爷开口:“燕王毕竟年轻。皇上,还是命三法司配合宗人府彻查吧。”   景明帝定定望着郁谨,语调缓慢:“老七,你还有什么想法?”   郁谨笑笑:“父皇,其实还有一部分人没被查到。” 第413章 现形   还有一部分人?   众人听郁谨这么说,悚然一惊,扫量着周围的人。   女眷一共有八桌,刚刚就连贤妃与荣阳长公主那一桌都没有放过,一个个问下来,怎么会有人没被查到?   等等,燕王说有一部分人没被查到……   有人忍不住道:“不可能,要是漏了一两个人还有可能,刚刚大家都盯着,怎么会有一部分人没被查到?莫非大家都是瞎子不成?”   景明帝脾气好,又是家宴,在场的俱是皇室宗亲,说起话来自然随意些。   景明帝听了这话,深深看着郁谨,等他的解释。   郁谨眸子微阖,似是在思索。   殿中众人渐渐不耐烦。   就在这时,郁谨伸手一指,冷然道:“还有这部分人没被查到!”   众人本就留意着他的一举一动,顺着手指方向望过去,不由愕然:燕王指向的是一名双肩微露,彩裙曳地的女子,乃是宴席开始后助兴的舞姬!   舞姬被郁谨一指,无数视线向她投来,立刻吓得跪倒,战战兢兢连一个字都不敢说。   景明帝有些意外:“老七,你的意思是,投毒之人在这些舞姬中?”   这些舞姬不是从民间招募,而是自幼选进宫来培养的,平日里在皇宫大大小小的宴会上舞乐助兴。   要说舞姬中有人投毒,真有些匪夷所思。   大部分人第一个反应是不信。   有人质疑道:“这些舞姬身份低贱如泥,有什么必要害帝姬?”   郁谨看向说话的人,淡淡道:“害公主的动机,这是之后要考虑的事,现在要做的是找出凶手。刚刚诸位也说了,八桌女眷挨个询问过,不可能有错漏,但凶手就是这殿中的某个女子,那么再不可能也成了必然。”   他说着目光缓缓从在场众人面上扫过,收获了各色眼神。   “这些舞姬在殿中翩然起舞,还有谁比她们在某处舞过更不惹人怀疑呢?”   随着郁谨这一问,众人一怔,脊背开始发凉。   不用刻意回忆,每一次的宴会上舞姬可不是只在大殿中央跳舞,而是随着乐声穿梭曼舞,添彩助兴。   这么一想,燕王所说竟十分有理。   宴上任何人离开座位都可能被人留意,唯有这些舞姬本就是边舞边动,在何处翩然而过都不会引人注目。   最容易忽略的往往都是司空见惯的。   舞姬很快跪了一排,郁谨缓步从她们面前走过。   这些舞姬别说发型服饰,就连身形都没有太大差别,此刻跪在地上想要分清谁对谁显然是个十分艰巨的任务。   即便投毒之人在这些舞姬当中,燕王该如何找出来呢?   众人被勾起了强烈的好奇心。   皇室亲情淡薄,死了一个默默无闻的公主,真正伤心的能有几人?当被排除了嫌疑置身事外,在场的绝大部分人更多的是兴奋与紧张,甚至隐隐觉得刺激。   郁谨依然绕着舞姬转。   这一次,再无人插话。   不知过了多久,他脚步一顿停下来,开口道:“我刚刚观察了一番,这些舞姬梳高髻,着彩衣,脚腕系着铃铛,除了领舞之人,装扮别无二样。我就在想,她们中的一个是如何做到悄悄投毒的呢?”   这一问,问住了不少人,亦有一些人灵光一闪隐隐想到了什么,却如雾里看花一时说不出个所以然。   是啊,舞姬如何做到投毒而不被人察觉?   郁谨笑了笑,眼神冷然若冰:“动作一定要快,且不能有让人一眼就看到的异常之物。所以——”   他往前迈了一步,绣着金线的浅靴停在一名舞姬面前。   “所以什么啊?七弟,你就不要卖关子了!”鲁王忍不住喊道。   一道威严目光扫过去,鲁王登时老实了。   他好奇问问都不行啊,父皇就瞧他不顺眼。   “所以我猜测,无论投毒之人一开始把毒藏在何处,下毒的瞬间最有可能把毒藏在指甲中,这样只要轻轻一弹,完全可以做到神不知鬼不觉投毒,并全身而退。”郁谨说着侧头问太医,“倘若这些舞姬中的一人指甲中残留剧毒粉末,太医可否查出?”   几位太医立刻称是。   郁谨收回目光打量着众舞姬,语气淡漠:“那么你们现在伸出手来吧,让太医查验一番,也好使无辜之人免于责罚。”   他这样一说,众舞姬稍稍迟疑后立刻有数人伸出纤纤玉手,其他人见状陆续伸出手来。   郁谨眼神锋锐,打眼一扫立刻注意到跪在左数第六个的舞姬。   那名舞姬较之同伴更纤瘦些,此刻不知是怕还是心虚,伸出的手轻轻抖个不停。   她指尖颤抖,但并不明显,显然是在竭力克制着不要流露出异常。   郁谨大步走过去,在那名舞姬面前站定。   舞姬抬眸看了他一眼,竟突然跳起来,对着柱子冲去。   这番变故太突然,等众人反应过来就见舞姬已被燕王牢牢箍住了手腕,任凭如何挣扎都动弹不得。   郁谨丝毫没受这番变故的影响,波澜不惊道:“太医可以过来查验了。”   几名太医立刻上前检查起舞姬的指甲。   没过多久一名太医便惊呼道:“左手第四指!”   第四指,便是无名之指。   “不错,此舞姬的左手第四指的指甲缝中残留有断肠草的粉末……”   “带过来!”景明帝沉声道。   立刻有两名内侍把舞姬拖到景明帝面前。   景明帝打量着身姿窈窕的舞姬,实在想不出来这样一个柔弱女子为何会做出毒害公主的事来。   “朕问你,你为何毒害公主?”   舞姬巴掌大的小脸上毫无血色,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郁谨不知何时走过来,冷冷问道:“你是受了何人指使?”   凶手的目标是福清公主,选择的时机是福清公主刚刚复明后,这就十分耐人寻味了,要说舞姬背后没有指使之人,几乎不大可能。   “没有,没有人指使!”舞姬激动喊起来。   她这一喊,郁谨反而确定了自己的猜测,立刻看向景明帝。   景明帝会意,含怒喊了一声潘海。   潘海手一挥,立刻有两名内侍把舞姬拖了出去。 第414章 难   没过多久,潘海返回,脸色极为难看。   景明帝心中陡然生不妙的预感。   潘海苦着脸跪下来:“皇上,那名舞姬暴毙了。”   “暴毙?”景明帝只觉胸口发堵,沉沉问道,“可是用刑太过?”   潘海跪在那里,六月的天气却冷汗直冒,低着头道:“对待什么人该用什么刑罚,用到何种程度,奴婢那些手下都有分寸,可才刚审问那名舞姬便暴毙了,请皇上允许几位太医前去查验……”   景明帝心烦意乱挥了挥手,几名太医大气不敢出,低头随着潘海离去。   殿中气氛一时凝重起来。   燕王好不容易剥丝抽茧找出了下毒的舞姬,可潘公公那边竟然什么都没问出来人就没了!   难道说十五公主之死要成为一桩悬案?   景明帝乃性情平和之人,潘海虽把事情搞砸了,却忍着没有发作,轻轻揉着太阳穴问郁谨:“老七,你还有什么想法?”   郁谨叹道:“下毒的舞姬已死,倘若她背后有指使之人,那就只能从两处查起了。”   “哪两处?”   郁谨伸出手指,并没有因为舞姬的暴毙而扰乱思绪:“一是舞姬的情况,从她入宫到现在与什么人交好,与什么人交恶,说过什么特别的话,做过什么特别的事,或是遇到过哪些困难,这些讯息越详细越好,或许能从她的经历中找出些蛛丝马迹来。”   “第二点呢?”景明帝再问。   到这个时候,在场之人已经不敢胡乱插嘴。   好不容易揪出来的舞姬死了,皇上别看瞧着还好,实则还不知道如何恼怒,这个时候胡乱说话就是作死。   “第二点,便是毒药来源。”郁谨冷静分析着,“儿子想来,宫中对这种剧毒之物管理应该很严,不可能说随便就得到吧?”   景明帝缓缓点头。   开玩笑,这等毒物若是随便一人就能轻易得到,那他没有一天能安稳了。   景明帝扫向候在一旁的太医院院使:“张院使?”   张院使立刻道:“启禀皇上,断肠草乃剧毒之物,极少量便能使人迅速致死,虽然对治疗风湿痹痛等症有效果,但据微臣所知,御药房并不会存此物。”   御药房位于太医院后院,但负责之人并不是太医院院使,而是由提督太监掌管。   景明帝之所以越过掌管御药房的提督太监先问张院使,是为了两相作证。   听张院使这么说,景明帝立刻扫了掌管御药房的提督太监一眼。   提督太监立刻道:“回禀皇上,日常御药房的药品调入、领取皆需印章为凭,同时要留下记录以备定期清查造册存档,一名舞姬休想从御药房私下取得一味药,更别说是毒药了。且正如张院使所言,御药房并没有断肠草。”   他说着双手奉上一物,正是御药房所有药品清单。   公主中毒身亡,天子一怒哪怕不相干的人都有可能掉脑袋,何况牵涉其中的这些衙门。提督太监自是趁着刚才燕王查案时把这些早早准备妥当,以备皇上随时问询。   景明帝看着那份册子,怒火稍减。   “这样说来,舞姬得到的断肠草定然不是正规来路。”郁谨道。   众人不由暗暗摇头。   倘若不是正规来路,当事人已死,那就更难查了。   除了正规来路,那只能是从宫外夹带进来。可这怎么查?谁知道这要命的东西是什么时候夹带进来的?   有可能是数日前,也可能是数月前,甚至数年前。   这根本无从查起。   这时潘海领着几位去查验舞姬尸身的太医走进来。   景明帝立刻问道:“如何?”   一名太医回禀道:“那名舞姬是突发心疾才暴毙而亡。”   景明帝脸色微沉,一阵心塞。   众人更是表情微妙。   这还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十五公主之死本就扑朔迷离,好不容易揪出来的舞姬居然因为突发心疾没有受得住审讯。   这样一来,燕王的主动请缨恐怕要不了了之。   不过这也无妨,燕王的表现已经足够亮眼,定然能赢得皇上好感,且还达到了替燕王妃洗脱嫌疑的目的,燕王完全可以功成身退了。   景明帝所想与众人差不多。   到了这个时候,查肯定要查下去的,却不可能仅凭着老七几句询问就能解决了,而是要大力查,往深处查。   夹带剧毒进宫,不管是什么时候的事都不能放过,但这就不是短时间能了结的了。   景明帝叹了口气,沉声道:“老七,你今日表现不错。”   郁谨抱拳:“父皇谬赞。”   比起对十五公主几乎不存在的兄妹之情,他之所以揽过此事当然是为了避免阿似卷入麻烦中。   现在幕后真凶虽然还没有查明,但能指使宫廷舞姬,显然与阿似无关,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到了这个时候,就是彻查教坊与后宫,绝非一日之功。   这便是他与甄世成的不同。   甄世成那老头是个追求完美的破案狂,案子不查个水落石出恐怕连觉都睡不着,他可没这个劲头。   就在景明帝心情沉闷准备草草结束这场令人心痛不快的宫宴之时,女子轻柔的声音响起:“父皇,儿媳斗胆想问个问题。”   景明帝看向出声之人,颇有些惊讶。   说话的人正是姜似。   惊讶的不只景明帝一人,而是在场绝大多数人。   燕王妃这时候出声是想干什么?   是了,燕王刚刚表现出众,燕王妃莫非要替燕王邀功?   若是这样,那就太蠢了。   皇上虽然是个贤明温和的君主,平日里赏罚分明(太子对此表示不服),可眼下刚失了一个女儿,即便对燕王的表现再满意,在真凶没有找出来前都不可能有心思奖赏。   “老七媳妇,你想问什么?”   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姜似丝毫不觉畏惧,对着景明帝微微屈膝:“儿媳只是突然想到了一点才有此一问,不一定有什么用,还望父皇勿怪儿媳多嘴。”   “你说吧。”   姜似直起身子,声音微扬:“不知宫中何处栽有鸳鸯藤?” 第415章 鸳鸯藤   鸳鸯藤,亦称忍冬花,初开为白色,后转为黄色,民间又有金银花之称。   鸳鸯藤春日开花,花期极长,一直到初秋依然可以见到花开。   此花在民间虽常见,但到了一草一木都讲究贵重稀有的皇宫却不多见。   小小的忍冬花,又如何与国色天香的牡丹,明媚多姿的芍药相比呢?   姜似这话问得奇怪,众妃不由面面相觑。   燕王妃特意问宫中何处栽有鸳鸯藤,这是何意?   “老七媳妇,你问到鸳鸯藤,可与今日之事有关?”景明帝徐徐问道。   姜似态度坦然:“儿媳不敢肯定,只是先问问。”   也许是姜似治好了福清公主的眼睛,以及先前令花苞绽放的手段展露出太多神奇,景明帝虽想不出不起眼的鸳鸯藤能与十五公主之死有何关联,却表现出十足耐心:“燕王妃的问题诸位都听到了?”   姜似问的是宫中,荣阳长公主这些住在宫外的人不觉如何,众妃与未出阁的公主们顿时有了几分忐忑,越发琢磨不透姜似的意思。   “你们都好好想一想,倘若现在想不出,事后朕派人查出来何人宫中有鸳鸯藤——”景明帝后面的话没有说,警告意味却十足。   本是庆祝爱女重见光明,另一个女儿却遇害,若不是涵养极好,景明帝早就龙颜大怒。   令人窒息的一阵沉默后,突然有一名宫婢跪下来,怯怯道:“回禀皇上,奴婢……奴婢曾在一处偶然见到过一片鸳鸯藤……”   “何处?”   在景明帝问话的时候,认出这名宫婢的人纷纷把目光投向贤妃那里。   贤妃几乎维持不住平静的神色,厉声问道:“石榴,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原来这名叫石榴的宫婢正是玉泉宫的宫女,今日陪着贤妃前来赴宴。   “爱妃何不听听她怎么说。”景明帝凉凉瞥了贤妃一眼,语气不大好。   贤妃万万没想到好端端麻烦就找上来,忍下翻腾的怒火问宫婢:“那你说说,是在何处见到的鸳鸯藤?”   宫婢暗暗递给贤妃一个无奈的眼神,俯首贴地道:“奴婢曾在陈美人处见过鸳鸯藤……”   陈美人?   景明帝有些茫然。   皇后十分体贴提醒道:“陈美人乃是十四公主的生母,居于玉泉宫的侧殿。”   大周后宫嫔妃居住规制都是有讲究的,只有到了一定等级才有资格拥有独立宫殿,像婕妤、美人这些只能依附高等嫔妃而居。   听到是在陈美人那里见过鸳鸯藤,贤妃微松口气的同时又暗道晦气。   这些低等嫔妃依附高阶嫔妃分散而居,住在哪个宫殿都是按例分配的,又不是说她瞧着哪个嫔妃顺眼才让她住到自己的玉泉宫。   虽不知燕王妃问起鸳鸯藤有何用意,但显然不是好事,偏偏找出来的人住在玉泉宫,这可真是无妄之灾。   “陈美人可在?”景明帝弄清了陈美人的身份,皱眉问道。   这场宫宴本就是皇后所办,对这些自然清楚,闻言立刻道:“陈美人告了假。”   “告假?”   “十四公主前两日病了,陈美人告假,说要去照顾十四公主。”   公主年满十二便不再与母妃住在一处,十四公主与福清公主一般大,早已搬离玉泉宫。   当然,公主们长大后虽然与母妃分开居住,因都在后宫,妃嫔想要去探望还是十分方便的,亦无须上报皇后。   “也就是说陈美人与十四都不在殿中?”景明帝眉头皱得越紧,心情莫名有些沉重。   皇后颔首:“正是。”   景明帝看向姜似:“老七媳妇,现在何处有鸳鸯藤也知道了,你问这个究竟何意?”   “儿媳还要亲自去看看。”   见姜似越说越令人费解,景明帝不由瞥了郁谨一眼。   老七媳妇到底什么意思?   “父皇,儿媳并非卖关子,只是此事关系重大,儿媳不敢胡乱影响任何一人,只有亲自去看看才能肯定。”   景明帝叹口气:“那好,叫潘海带你去玉泉宫。”   姜似再次微微屈膝:“还请太医院院使相随。”   都已经允许姜似前去玉泉宫,景明帝自然不会在这个上面为难,未曾迟疑便点了头。   郁谨本想请求与姜似一同前往,收到姜似递来的眼神打消了念头。   这个时候最难受的就是贤妃。   燕王妃居然还要亲自去一趟玉泉宫,到底在卖什么关子?   难道说陈美人与十五公主的死有关?这怎么可能!   越想越想不通,憋得贤妃又想出恭了。   可这个时候在场之人一个都不能走,对皇上说要出恭那简直把脸都要丢尽了。   没办法,只能忍。   等待的过程中,景明帝闭目不语,众人则忍不住低声议论。   “燕王妃看鸳鸯藤干什么?”   “谁知道呢?难不成鸳鸯藤还能毒死人?”   这就有取笑的意思了。   而留在殿中的几位太医交换着眼神,隐隐有了某种可怕猜测。   当然,在燕王妃没有回来之前,他们是一个字都不敢乱说的。   荣阳长公主等得不耐烦,对身侧的宁罗郡主冷笑一声:“我看燕王妃就是故弄玄虚。”   宁罗郡主乃陈慧福之母,赏梅宴上女儿出了大丑,她仔细盘问后直觉与姜似脱不开关系,所以对荣阳长公主这话并不认同,低声道:“难说,别看燕王妃年轻,却是个有手段的……:   漫长的等待后,姜似终于返回,手中拿了一方折起的帕子。   “老七媳妇,你现在可以说清楚了么?”景明帝睁开眼问,余光扫向潘海。   潘海身为景明帝最信任的大太监,不知见过多少风浪,此刻脸色却发白,显然是发生了令他极度震惊之事。   “父皇,儿媳大概找到剧毒来源了。”   此话一出,众人大惊。   “在何处?”景明帝迫不及待问。   姜似平静道:“就在那片鸳鸯藤中!”   “不可能,鸳鸯藤不但无毒,还是良药!”不少人脱口而出。   能在短短时间内使十五公主丧命的毒药会是鸳鸯藤?简直可笑!   姜似面不改色对景明帝福了福:“父皇,还是请张院使说吧。” 第416章 陈美人   景明帝看向张院使。   张院使颇有些年纪了,脸上沟壑纵横,一把胡子雪白。   经历过岁月的磨砺,又待在太医院这样的地方,这样一个人早已变得沉稳如山,可此刻他却神色惶恐,不安难以掩饰。   张院使对着景明帝深深作揖,苍老的声音在大殿响起:“回禀皇上,燕王妃所言不错,剧毒来源就是那片鸳鸯藤!”   听张院使也这么说,众人暂且按捺住反驳的冲动,屏息等着他继续往下讲。   张院使低着头道:“鸳鸯藤乃清热解毒的良药,这个毫无疑问,但有一物与鸳鸯藤外观极为相似,没有药理知识的人很难分辨。而此物正是断肠草的一种——钩吻花!”   在民间,断肠草是个笼统的说法,数种剧毒之草都可以称为断肠草,钩吻花正是其中一种。   钩吻花有剧毒,特别是根与嫩叶,极少量就能使人短时间内中毒身亡,而它的外观有个最能迷惑人的特征,便是与民间随处可见的鸳鸯藤极为相似。   只不过钩吻花主要生长在南方,绝大多数生于京城、长于京城的人别说见过,就连听都没听过。   听完张院使的解释,众人不由胆寒。   居然有与鸳鸯藤外观相似的剧毒之物,这实在太可怕了,更令人心惊的是陈美人的院子里栽有鸳鸯藤,而燕王妃与张院使在那片鸳鸯藤中发现了钩吻花……此事经不得深思。   “给朕看看那钩吻花!”   姜似把手中帕子打开,露出里面的花叶。   众人皆睁大了眼,见那花呈淡黄色,看起来果然与鸳鸯藤极为相似。   景明帝上前一步,目光深沉:“这……这就是钩吻花?”   他印象里,只有一次出宫祭天时见过鸳鸯藤,彼时花开灿烂,金银相间,与燕王妃手中之物根本没什么区别。   那时只是随意一瞥,现在要问他眼前之物是不是忍冬花,他也说不清。   说不清,当然要听太医的。   术业有专攻,这一点上景明帝向来看得明白。   “皇上请看,这才是鸳鸯藤。”张太医从袖中取出折好的帕子打开,呈给景明帝看。   景明帝仔细分辨,总算是瞧出些许不同。   “这钩吻花是在那片鸳鸯藤中发现的?”   姜似道:“正是。”   景明帝盯了姜似片刻,突然问静立在一侧的潘海:“十四公主那里如何了?”   潘海立刻道:“奴婢已经命人守在外头,不过没敢惊扰公主殿下与陈美人……”   涉及到皇上的妃嫔与女儿,没有景明帝吩咐,潘海当然不敢妄动。   景明帝眸光深沉扫过殿中众人,语气微凉:“朕与皇后去看看十四公主,诸位暂且留在此处。”   众人立刻称是。   景明帝向皇后伸出手。   正式的场合,景明帝从来都会给足皇后体面。   皇后把手放入景明帝手中。   “老七,带你媳妇随朕一起过去。”   郁谨应了,如同景明帝那般向姜似伸出手来。   众目睽睽之下,姜似大大方方把手放在郁谨手中,夫妇二人随帝后等人走出长生殿,留下众人大眼瞪小眼。   燕王与燕王妃居然大庭广众之下手牵手,真是不知羞!   什么,帝后也牵手了?帝后和睦乃国民之幸,这怎么能一样呢。   “你们说,害了十五公主的真是陈美人?”   “十五公主只是倒霉罢了,真正要害的是——”   “想不通啊,一个小小美人怎么会——”   这种场合,议论的又是这种事,饶是在场的皇亲国戚平日里行事无所顾忌,此时说话也只敢说一半。   好奇,挠心挠肺般好奇啊!   可惜不是燕王夫妇……   众人这么想着,视线若有若无扫向太子。   想想皇上只允许燕王夫妇随同,太子夫妇与他们一同在殿中坐冷板凳,似乎平衡点了。   太子:“……”毒又不是他下的,都看他干什么?   以景明帝为首,一群人浩浩荡荡赶到十四公主住处。   那里悄无声息守着十数名内侍,并没有惊动里面的人。   景明帝脚步微顿。   姜似低声道:“父皇,玉泉宫虽然发现了断肠草,但舞姬已死,并不能证明什么——”   景明帝一抬手,语气沉沉:“这些朕心中有数,不必多心。”   姜似遂不再言。   原该生长在南方的钩吻花混入了鸳鸯藤中,说是巧合就太可笑了,但事无绝对,她当然要提醒一下才心安。   郁谨握紧她的手,一本正经道:“父皇英明神武,定不会冤枉无辜之人,更不会放过恶人的……”   景明帝横了郁谨一眼,走过去淡淡道:“传吧。”   内侍立刻高声道:“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院门大开,景明帝率先走进去。   院中宫婢跪了一片,从屋内走出来的宫婢亦立刻跪拜。   一个淡妆素裙的宫装妇人匆匆走了出来:“臣妾见过皇上,见过娘娘。”   景明帝停在宫装妇人面前,语气莫名:“陈美人?”   陈美人稍稍抬了抬视线,瞥见的除了帝王紧绷的脸,还有许多未曾见过的面孔。   她脸上的血色猛然褪去。   “你可知罪?”景明帝一字一顿问道。   四个字如重锤,狠狠砸在陈美人心头。   陈美人猛然颤了一下。   不给她多想的机会,景明帝怒容满面道:“舞姬已经招认,你难道还想狡辩?”   听到舞姬已经招认,陈美人的慌乱再也掩饰不住,绝望瘫倒在地。   “来人,去把十四公主带出来,朕过来了她竟不拜见么?”   景明帝点名要见十四公主,陈美人伏在地上求道:“皇上,十四病着呢,您想知道什么臣妾都招认,只求您不要为难十四,她是无辜的!”   “那好,你说吧。”景明帝立在院中,神色冰冷。   陈美人重重磕了一个头:“求皇上允许臣妾再看十四一眼,权当与十四道别了。”   垂眸看着乞求的女人,景明帝虽恨,到底有些心软,微微点头。   “多谢皇上。”陈美人唯恐景明帝改了主意,快步奔向门口,将要进去时却缓下来,理了理衣衫才往里走。   郁谨见那背影消失在门口,暗暗摇头。   又不是心爱的女人,还心软,父皇这毛病得改啊。 第417章 十四公主   景明帝确实是个容易心软的人。   任何事情都有两面性,他不是个暴戾的君主,以性情平和受到臣民爱戴,自然做不到心硬如铁。   郁谨冷眼看着陈美人进了屋,并没有出声提醒。   这种情形,提醒是错,不提醒也是错,究竟哪样更好他也说不清。既然如此,千言不如一默,他还是老老实实与阿似旁观好了。   郁谨深知过犹不及的道理。   他与姜似刚刚出够了风头,也到了低调的时候。   陈美人进去有一阵没出来。   景明帝觉得不妥,抬脚往内走去。   因宫婢们都出来接驾,殿内空荡荡,只有轻微的咳嗽声响起,透着压抑。   那咳嗽声有着年轻女孩特有的娇柔。   “父皇,是您么?”   景明帝动了动眉梢,示意旁人留在厅堂中,由潘海陪着与皇后一道走了进去。   屋内纱帐重重,因没有开窗,弥漫着浓郁的药味。   一个少女强撑着斜靠在床头,见景明帝与皇后进来欲要下床见礼。   一旁伺候的宫婢早已跪在地上,大声不敢吭。   “还不扶公主躺好。”景明帝皱眉。   宫婢忙起身按住了十四公主。   景明帝这才看清十四公主的模样。   十五六岁的少女正是芳华初绽之时,可眼前少女却双颊凹陷,一脸病容,全无青春少女的精神气。   景明帝不由生了几分怜惜。   “病得这么重没有传太医么?”   “请过了。”十四公主眸光流转,吃力道,“儿臣不孝,劳烦父皇、母后来看。只是刚刚母妃前去接驾,怎么不见母妃?”   她病着,满心想的自然是把她放在心尖上的生母,而不是数月都难见一次的景明帝与皇后。   景明帝面上不露声色,温声道:“父皇有些话要问你母妃。皇后,你陪陪十四,朕记得前几日她还好好的,怎么一下子就病重了。”   “皇上放心。”   景明帝大步走出去,立刻有一名内侍低声道:“皇上,奴婢等人检查了西屋,西屋的窗子敞开着,陈美人应该是跳窗逃了……”   “逃?她能往哪里逃?”景明帝走进西屋,盯着大敞的窗子语气冰冷。   他存了一点怜悯之心允她母女最后道别,没想到这贱人竟如此胆大包天。   窗外阳光灿烂,翠绿的芭蕉懒懒晃着叶子。   逃自然是逃不了的,院外那么多内侍守着,后院还有藏匿之处不成?   即便有这样的地方,一寸寸翻也能翻出来。   景明帝背手等着,等来的又是一个糟糕的消息。   “皇上,陈美人在后院的树上投缳了。”   “这个贱人!”好脾气如景明帝,终于忍不住动了怒。   郁谨默默翻了个白眼。   现在生气了,早干嘛去了,要是他直接把那女人揪过来两个耳刮子先扇懵了,看她还能玩什么花样。   又要找出害最心爱女儿的凶手,又不忍另一个女儿受到惊吓,哪有两全其美的。   皇后不知何时走了过来。   “十四呢?”   “十四撑不住睡了。”   景明帝满腹的怒火化成疑问:“皇后,你说陈美人为何要寻死?”   皇后回望了一眼,轻声道:“大概是怕连累女儿吧。”   景明帝眼中迸出冷光:“这么说,陈美人害福清与十四有关?”   他是听了皇后的话脱口而出,说完后与皇后对视,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愕然。   陈美人宁可选择自尽也不坦白,甚至连与女儿见最后一面的机会都放弃而是匆匆赴死,很可能是知道一旦把真相说出来,会对女儿不利。   十四公主是知情者么?   帝后不约而同看向十四公主所在的方向。   景明帝脑海中闪过少女一脸病容的模样。   “皇上,此事必须彻查到底!”皇后肃然道,垂在身侧的手不停抖着。   若不是燕王剥丝抽茧揪出舞姬,燕王妃提出断肠草与鸳鸯藤的相似,谁又能想到一个小小美人会害福清呢?   这太可怕了,倘若不查个水落石出,她将夜不能寐。   “朕明白。”随着舞姬与陈美人接连死去,景明帝早没了息事宁人的心,“潘海,彻查伺候陈美人与十四公主的每一个人,再出纰漏你就别来见朕了。”   时间慢慢过去,景明帝坐在那大敞的窗子旁,茶水喝了一杯又一杯,终于等到潘海来复命。   “查出什么了么?”   潘海心知景明帝耐心已经到了极限,半点不敢犹豫道:“陈美人有个最倚仗的心腹嬷嬷,昨日得急病去了,那嬷嬷应该是替陈美人做事的人,被陈美人灭了口。”   宫中有些人命贵无比,有些人则如草芥。   一个小小美人身边的嬷嬷,生了病连太医都没资格请,人没了立刻会被草席裹着抬出去。   这样抬出去的人一年少了说也有十几人,不会有任何人在意。   “这么说,陈美人与心腹一死,再无知情人?”景明帝只觉头疼欲裂。   可要他重来一次,他大概还是会允许陈美人以若无其事的样子去见女儿最后一面。   “有一名宫婢无意间听到过陈美人与心腹嬷嬷的话。”   景明帝立刻来了精神:“把那名宫婢带过来。”   “父皇,儿子带王妃去外头候着吧。”郁谨趁机道。   有些事知道太多,未尝是好事。   景明帝摆摆手,示意他们随意。   很快一名宫婢被带了进来。   “把你知道的对皇上说。”   宫婢趴在青砖上,颤声道:“奴婢有一次打扫书房,一只耳坠掉进了书架缝里,伸手去够时不知摸到了什么,一声响后书架旁竟然出现一道暗门。恰好门外传来脚步声,奴婢匆忙之下只得躲了进去。没想到很快有两个人走进暗室,一个是美人,另一个是她的心腹嬷嬷……”   这种巧合对宫婢来说显然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   她颤巍巍跪着,脸色苍白继续往下说道:“奴婢听到美人说福清公主的眼睛好了,十四公主一定会遭遇不幸……嬷嬷劝她不要多心,美人却说,却说——”   “说什么?”这一次厉声问的是皇后。   “说她原本也不信,可是当初福清公主眼睛瞎了,十四公主才好起来的。十四公主与福清公主同年同月同日同时出生,命运相连,运道此消彼长,由不得她不信……” 第418章 此消彼长   宫婢这番话,透露了太多讯息。   皇后由身边宫女扶着,声音都变了调:“十四与福清命运相连,运道此消彼长?这,这是什么鬼话!”   两个人同时出生就命运相连,运道此消彼长?这太可笑了!   皇后很快从宫婢的话中领会到另一层意思,失声道:“这么说,福清的眼疾也与陈美人有关?”   这个发现令她惊骇欲绝,几乎站不稳脚。   倘若福清的眼疾乃是人为,而她丝毫不知,任由女儿痛苦了这么多年,那太可怕了。   “燕王妃,叫燕王妃进来!”皇后已经完全顾不得景明帝在场,厉声喊道。   潘海瞄了一眼景明帝。   景明帝对皇后的失态相当理解,微微点头。   潘海出去传话。   “皇后,稍安勿躁。”景明帝语气沉沉道。   听了宫婢的话,他也心惊肉跳,怒不可遏,但事已至此只能了解清楚再谈其他。   皇后稍稍冷静下来,可心中一股火依然在烧,烧得她喘不过气来。   等候在外的姜似与郁谨很快走进来。   “老七媳妇,福清的眼疾,你当日说不是病变,而是生了虫?”   姜似点头。   景明帝定定望着她,语气严肃:“那么,你知不知道什么情况下会生虫?”   姜似不由看了郁谨一眼。   皇上这么问,是对福清公主患眼疾的根由有了疑问?   帝后是听了陈美人身边宫婢的话后有此一问的,这样说来,福清公主的眼疾不简单。   而这正验证了她先前的猜测。   当日她说福清公主眼中生虫,只是不引人恐慌的一种说法,而实际上,福清公主是中了遮目蛊。   遮目蛊是万千蛊虫中的一种,专门寄生于人的眼部,会结出细到极致的丝网覆盖在眼珠上,形成薄雾般的效果。   中了此蛊的人就会慢慢看不清楚,时间越长越看不清,最终彻底失明。   正是因为失明是被遮目蛊吐出的丝网遮挡所致,对于擅长异术的人来说,治疗再简单不过,揭去那层薄膜,再以特殊药液把遮目蛊逼出来就好了。   也因此,那日她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治好了福清公主的眼睛。   对景明帝提出的问题,姜似心念急转。   她能把看出福清公主生虫推到生而知之上,帝后听过便罢,可要说精通蛊术就会惹人忌惮了。   斟酌片刻,姜似开口道:“儿媳只知,那虫极罕见,福清公主按说没有接触到的可能。”   景明帝与皇后对视。   害福清公主失明的虫罕见,福清公主没有接触到的可能,这么说,就是有人故意为之了。   皇后的脸色变得雪白,声音发颤:“皇上,阿泉……阿泉是被陈美人害的!   这一刻,皇后庆幸福清公主没有跟过来,不然知道自己是被人所害才失明多年,该有多么难过。   对这冰冷冷的皇宫,又该多么失望。   “是我没有保护好阿泉,是我没有当好一个母亲……”皇后几乎崩溃,喃喃念着。   景明帝拍了拍皇后手臂:“皇后,这不是你的错,你无须自责。眼下还是把事情弄清楚了再说。”   知道了陈美人害福清公主的缘由,那么陈美人与舞姬之间有何关系,毒害公主一事又有多少人参与,这些都要查明。   “潘海,让长生殿的人散了吧。”   潘海应一声是,立刻吩咐人前去传信。   景明帝却没放郁谨与姜似离开,而是由他们陪着继续查问。   到这时,姜似二人已经知道了陈美人与心腹嬷嬷之间的对话。   潘海捧着厚厚的册子递给景明帝。   “皇上,福清公主与十四公主确实是同时出生,奴婢发现一件奇特的事……”潘海顺着陈美人那番话有所发现,拿起另一本册子奉给景明帝。   那是太医记载宫中贵人病例的医册,十四公主的名字赫然在列。   景明帝翻了翻,问:“你发现了什么?”   皇后不由攥紧了拳。   潘海低头道:“十四公主出生后一直体弱多病,三个月时好转,而那时福清公主刚好染了风寒。册上记载,福清公主十日方好,十四公主患了咳疾,等到福清公主半岁时出疹,十四公主的咳疾恰好痊愈……”   随着潘海往下说,景明帝飞快翻着医册,比较着福清公主与十四公主的记录。   到最后,景明帝脸色铁青,沉默不语。   皇后夺过册子,一页页翻看。   她的手指停留在福清公主五岁那一页的记载上。   “十三帝姬视力突然模糊,众太医会诊,无果……”   之后多次会诊,记录着福清公主视力越来越差的过程,直到后来彻底失明。   哪怕如今福清公主眼睛大好,翻阅着这段记载着痛苦的日子,皇后依然心如刀割。   她发疯般翻过十四公主的记录,到了十四公主五岁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再无其患病的记载,直到两日前福清公主眼睛恢复,十四公主再次病倒。   皇后闭了闭眼,眼角溢出泪水。   “皇上,陈美人定然是见福清眼睛好了而十四公主生病,这才对福清起了杀心!”   景明帝沉默着。   一名内侍进来,凑在潘海耳边低语几句。   潘海听完禀报道:“皇上,查出陈美人与舞姬之间的关系了。”   “说。”   “四年前,该舞姬因被教习夸赞天资出众为人所嫉,被一名舞姬设计弄伤了脚腕,机缘巧合被陈美人撞见,赠了她上好的药膏才没有留下病根。舞姬对陈美人十分感激,曾对要好的同伴吐露陈美人待她比亲娘还好……”   景明帝听罢,神情萧索摆了摆手:“老七,带你媳妇回去吧。”   真相已经水落石出,接下来该赏的赏,该罚的罚,该发丧的发丧,就没必要留着人不放了。   “儿子(儿媳)告退。”   郁谨与姜似退下,只留帝后相对无言。   好一会儿后,景明帝起身:“皇后,十五的后事,要你费心了。”   皇后垂眸,突然问道:“皇上,陈美人说她原本不信,后来不得不信了,那么阿泉与十四运道此消彼长的这些话是谁对她说的?那令阿泉眼睛失明的虫还有令十五丧命的断肠草又是从何处得来?” 第419章 隐患   皇宫矗立在金色的阳光中,依然巍峨庄严,是这天下无数人憧憬的所在。   陆陆续续有车马渐行渐远。   姜似与郁谨离开皇宫,走向停在一侧的燕王府马车。   赶车的是老秦,替姜似撑伞遮阳的是阿巧。   姜似向来觉得任何人都有长处,关键要用在恰当的地方。   阿蛮泼辣大胆,平日里与各府来往都可以带出去,反正吃亏也是别人吃亏。阿巧稳重谨慎,跟着进宫最妥当。   到了马车旁,阿巧快走几步掀开车帘,扶姜似上车。   郁谨跟着要上车,被姜似横了一眼:“不是骑了马来?”   “想与你说说话。”   姜似看了看行在前面的车马,低声道:“阿巧在呢,你挤进来做什么?这个时候父亲他们估计等急了,早些过去吧。”   郁谨只得死了心,接过老秦递过来的缰绳翻身上马,行在马车一侧。   老秦一甩马鞭,马车迎着阳光缓缓驶动。   不远处的一辆马车,绣着暗金云纹的车窗帘悄然放下,同时挡住了刺目的阳光。   车厢内布置极为奢华,弥漫着淡雅宜人的香味。   荣阳长公主斜靠着车壁,看了女儿一眼。   “明月,燕王妃与你不睦?”   荣阳长公主问得突然,崔明月微微一怔。   姓姜的贱人与她当然不睦,甚至还丝毫不加掩饰对她的不喜,可这些事她并没有对母亲说。   荣阳长公主微微阖眸:“你一时糊涂与姓朱的有了牵扯,这才与燕王妃结了梁子,原本算不得什么大事,偏偏燕王妃先是由一个寻常伯府姑娘一跃成了王妃,而今又得了皇上青眼,这就由不得不在意了……”   崔明月侧坐着,垂眸静静听。   “总之,燕王妃风头正盛,你以后少与她针锋相对。”   崔明月抬起眼帘,笑意藏着嘲讽:“母亲忌惮燕王妃?”   她印象里与父亲吵得不可开交,抽起下人毫不手软的母亲居然也知道退让了。   “忌惮?”荣阳长公主横了女儿一眼,冷笑,“皇上在位快二十年,得过他青眼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那些人又如何了?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风头正盛时避其锋芒不丢人。”   说到这里,荣阳长公主调整了一下姿势,神态越发慵懒:“关键是不要惹太后生气,不要惹皇上生气,这才是最紧要的。”   燕王妃又如何?就算是燕王见了她也要规规矩矩喊一声姑姑。可是皇兄这阵子瞧燕王妃顺眼,那再与燕王妃过不去就是愚蠢。   “女儿知道了。”崔明月不温不火应下,心中却颇不屑。   有些人是病猫,一时得志不足为虑。可有些人是猛虎,不趁着尚是幼崽时扼杀,将来才真正是大患。   燕王妃便是这样一头猛虎,她绝不能留给对方长成的时间!   崔明月回到长公主府,一口气饮尽婢女奉上的花茶,依然除不去心头躁气。   “姑娘——”贴身婢女欲言又止。   崔明月皱眉:“吞吞吐吐做什么?”   婢女忙道:“婢子有个事向姑娘禀报。”   “说吧。”崔明月把茶杯往桌案上一放,不耐道。   婢女下意识张望几眼,低声道:“姑娘,今日婢子随您进宫,不是在偏殿候着吗,结果见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谁?”   “燕王妃的婢女。”   “那又如何?”崔明月对姜似身边的丫鬟全无印象,不以为然问道。   婢女一脸古怪:“婢子在经常给您买香露的铺子里遇到过她,却见那露生香的女掌柜对她颇恭敬,瞧着不似待客人,而是待东家……”   崔明月陡然坐直了身子,神色郑重起来:“你是说——”   婢女忙道:“婢子就是今日在宫中遇见她,想起那日情形有些古怪,所以禀报给姑娘……”   “做得不错。”崔明月赞了一声,放在桌几上的手轻轻敲打着桌面。   露生香的女掌柜对一个婢女态度恭敬?   崔明月不由想起偶然走进那家不起眼的脂粉铺,却意外发现那家小店的香露格外好闻,从此便时常打发婢女去买香露,偶尔也会去逛逛。   她衣着装扮无不显示出贵女的身份,却不见那个女掌柜唯唯诺诺。   以女掌柜对燕王妃婢女的态度——崔明月挑眉,手摊开按住桌面。   难道说那个脂粉铺的背后东家就是燕王妃?   崔明月闭上眼,纤长浓密的睫毛如小扇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就好似她长久以来阴沉的心情,而微微颤动的眼皮则显示出此刻内心的激动。   那是带着兴奋的激动。   倘若露生香的幕后东家真是燕王妃,想要燕王妃栽跟头就轻而易举了。   崔明月想到长生殿中郁谨的侃侃而谈,姜似的坦然自若,以及二人不经意间的默契对视,这一切都刺激着她的神经,让她有把二人毁灭的冲动。   凭什么他们能琴瑟和鸣,耀眼夺目?   那就先从露生香开始好了,看燕王妃这一次还怎么得意。   东平伯府的众人确实有些等急了。   虽然接到信说燕王夫妇要先进宫赴宴,冯老夫人还是命人在门口守着,以便在第一时间把燕王夫妇迎进来。   东平伯府出了一位正儿八经的王妃,只要这么一想,冯老夫人就忍不住激动。   从姜似出嫁后,冯老夫人就像做梦一样,回门这日一时见不到人来一颗心就不踏实。   眼看着日头西移,众人心中开始七上八下。   “这个时候了,该不会不来了吧?”姜湛站在大门口,双手环抱嘀咕着。   姜安诚瞪他一眼:“少废话,三朝回门能不来?以为你妹妹像你一样不靠谱?”   姜湛无语望天。   父亲大人又开始迁怒了。   似乎从四妹出阁后,父亲就变得特别爱找茬。   想想也是,这两日他去了一趟海棠居,看着树下空荡荡的秋千架都觉得不是滋味,更何况父亲。   “来了,来了!”守在外头的管事一眼看到了燕王府的马车,赶忙迎上去。   姜安诚探头看了一眼,赶忙往回走。   “父亲,您去哪儿?”   姜安诚没好气道:“回屋去,难不成让我这当岳丈的在门口迎女婿?”   看着姜安诚飞奔而走的背影,姜湛摇摇头。 第420章 回门   燕王府的马车才刚刚停稳,管事就奔过来,忙给郁谨见礼。   “小的见过王爷。”   郁谨翻身下马,等在马车旁。   车帘挑开,阿巧扶着姜似出了车厢。   郁谨伸出手来,姜似自然而然把手放入他掌中,二人携手向伯府大门走去。   管事看傻了眼。   堂堂王爷对四姑奶奶竟这么体贴?   姜湛迎上来,一拳打向郁谨肩头:“可算把你们等来了。快进去,说不定还能追上我爹。”   才走进慈心堂的姜安诚打了个大喷嚏。   管事眼见姜湛胆大包天的举动腿肚子都吓软了,冷汗直往外冒,待见到郁谨丝毫不恼,更是惊掉了下巴。   收拾起震惊的情绪,管事追上去领路。   伯府的路打扫得干干净净,一路上下人纷纷行礼,等姜似二人走远了,激动议论起来。   “瞧见没,王爷对咱们四姑奶奶多上心。”   “那是当然,据说赏梅宴上是王爷亲自选中的四姑奶奶,还能不好?”   “王爷对二公子都一副好脾气呢。”   “爱屋及乌呗。”   小丫鬟们嘻嘻笑起来,哪怕被管事妈妈瞪了好几眼也不怕。   今日这样的好日子,从上到下都洋溢着宽和喜悦。   冯老夫人手中佛珠转得越发快,目光频频往门口扫,见帘子一动忙挺直腰板,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姜安诚大步走进来。   “人还没来么?”见是长子进来,冯老夫人心下失望,没好气问。   姜安诚坐下,随手端起一杯茶:“不知道啊,儿子又没去大门口守着。不过我估摸着也该到了吧。”   姜二老爷抽了抽嘴角,喝茶压下心中酸涩。   “王爷与王妃到了!”   很快一对璧人相携而入。   郁谨带着姜似给诸位长辈一一见礼。   见他丝毫不摆王爷的架子,冯老夫人看向姜似的目光越发温和。   一个男人对待岳家是什么样的态度,足以看出妻子在他心中的分量。   先谈国礼,再论家礼,燕王即便不给他们见礼也说得过去。   看样子,四丫头暂时把燕王拿捏住了。   冯老夫人大大松了口气。   这么多孙女中,总算有一个有出息的。   接下来轮到平辈间的见礼。   郁谨对姜湛的热络令冯老夫人暗暗心惊,更羡煞了姜二老爷。   姜二老爷给姜沧递了个眼色。   姜沧试图插话,却因对方的冷淡说不下去,最后只能尴尬喝茶。   都见过礼后,按着惯例男人们拉新女婿喝酒,以姑奶奶身份回来的姜似则会陪冯老夫人等女眷叙话。   姜似不觉与冯老夫人有什么好说的,便道:“祖母,孙女想回海棠居瞧瞧。”   冯老夫人脸上有些挂不住,却无法发作,忍气道:“这么热的天赶回来,喝杯清茶再去吧。”   姜似微微一笑:“多谢祖母关心,不过孙女在宫中喝多了茶,此时还不渴,就想去住了十多年的地方走走。”   冯老夫人只得点头。   姜佩忙道:“四姐,我陪你去呀。”   如果说以前她还有与姜似争锋相对的念头,现在已没有一丝一毫。   既然比不过,那当然要交好了。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姜佩不觉得姜似会连这点面子都不给。   姜似可不是为了所谓面子给自己添堵的人,淡淡道:“大姐陪我过去就好,六妹还是留下陪祖母喝茶吧。”   她伸手拉着姜依离去,留下姜佩面红耳赤。   “都散了吧。”冯老夫人没好气道。   姜依终于得了与姜似独处的机会,问道:“四妹,王爷待你如何?”   面对姜依,姜似恢复了柔软的模样,抿唇笑道:“大姐放心,王爷待我极好。”   姜依仔细打量着姜似,见她面色红润,笑意真切,这才松了口气:“那就好,想着你嫁入那碧瓦朱墙的大院,我心里就不安稳。”   姐妹二人在海棠居的院子里慢慢散步。   海棠花开过了盛时,树下落了花瓣的秋千板随风轻轻摇摆。   姜依忍不住劝:“四妹不喜祖母与六妹,也不必闹太僵,反正以后你们见面机会不多……”   姜似冷笑:“大姐不知,有些人蹬了鼻子就上脸,还有些人最爱扯着别人的名号往自己脸上贴金。所以摆明态度没什么不好,至少让那些人少想些有的没的。”   姜依仔细一想,竟觉有几分道理,笑道:“四妹心中有数就好。”   她这辈子都不可能像妹妹这般随性,但她希望妹妹能一直如此。   姜似坐在秋千上,任其随意摇晃。   阳光被浓密的树叶筛过,稀疏落在姐妹二人身上。   蝉鸣声时高时低,此起彼伏。   “四妹,我听说皇上赏了王爷两名宫女?”姜依轻轻推着秋千问。   “大姐连这个都知道?”   姜依笑了:“都是二弟回来说的,他不是在皇城当差嘛,有关你的事哪有不仔细的。四妹,王爷对那两个宫女什么态度?”   “没什么态度,打发她们管香料了。”姜似回眸,“大姐该不会劝我安排那两个宫女侍寝吧?”   姜依横了姜似一眼:“正要告诉你,只要王爷没表示,你可别装大方。”   她眼中带了自嘲与落寞:“男人的情爱都是有限的,越分越薄,一时大方得个贤名,最终苦的是自己。”   姜似起身推姜依坐在秋千上,笑盈盈道:“大姐这话我爱听。”   回到燕王府时,晚霞已经铺满天,廊下一串串大红灯笼早早点亮,图的就是新婚的喜庆。   可这喜庆因长生殿中发生的惨事,到底蒙了一层阴霾。   姜似二人早早躺到了床榻上,谈着白日的事。   “陈美人背后恐怕还有人……”   “宫里的事,交给帝后操心吧。”郁谨抬手解开帐钩,纱帐落下来。   翌日,宫中正式公布了十五公主病逝的消息,追封长宁公主。   一般来说,公主出嫁时才有正式封号,当然也有特例,比如福清公主,因为是唯一的嫡公主,深受景明帝宠爱,所以一出生便有了封号。   十五公主成了另一个例外。   而私下里,长生殿发生的事很快就悄悄传开了。 第421章 闹事   陈美人害福清公主的原因除了帝后与燕王夫妇,旁人并不知情,但十五公主怎么死的却瞒不住,随着宫宴结束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传了出去。   随之传出去的还有姜似与郁谨的出众表现。   燕王妃治好了福清公主的眼睛,得到了皇后赏赐的凌霄镯,燕王又找出了害死十五公主的凶手,啧啧,看来燕王夫妇在帝后面前要得脸了。   果不其然,宫中虽然没有赏赐到燕王府,但在随后某次点评诸位皇子六部历练情况时,燕王独得了景明帝一声赞。   这一声赞要比多少赏赐都贵重。   众皇子一时心情复杂。   老七这个出生就被送到宫外,背负着妨克父皇名声的家伙居然又被表扬了!   父皇到底怎么想的,不就是找出了害死十五公主的凶手嘛,又算什么大能耐?堂堂皇子跟顺天府那些衙门抢饭碗,纯粹是吃饱了闲的。   不过还有一点值得安慰,太子又挨骂了。   想到太子,众皇子顿时平衡了些。   而百官勋贵那些原本对燕王视而不见的人,则开始重新审视燕王的分量。就连安国公夫人卫氏都专门进了一趟宫,探望贤妃。   “嫂嫂,家中还好吧?”贤妃这几日心情郁郁,见到卫氏才有了笑模样。   她真是流年不利,害死十五公主的凶手偏偏出在了玉泉宫!   不但她觉得晦气,皇上虽然什么都没说,她也能体会出那种冷淡。   这是迁怒,偏偏让人无可奈何。   说到底,还是她倒霉!   听贤妃这么问,卫氏下意识皱了一下眉。   家中要说大事自然没有,可要说烦心事当然少不了。   “怎么?”   到底只是姑嫂,卫氏哪有脸与贤妃抱怨,忙道:“家中一切都好,娘娘不必挂心。”   “母亲呢?”   “老夫人身体也好,这次进宫来看娘娘,老夫人还让我带话。”卫氏转到了正题。   “母亲让嫂嫂带什么话?”   卫氏把茶盏放下,声音放低:“老夫人说许久没见两位王爷,想外孙了……”   贤妃微微扬眉。   以往在老夫人心中外孙只有一个,便是老四。   老夫人的话中之意她听明白了,这是要她对老七上点心,国公府那边也打算与老七多亲近。   想到这些,贤妃颇窝火。   只听说儿子哄着娘的,轮到她就要顺着那个孽障了,哪有这种道理。   卫氏打量着贤妃神色,暗暗摇头。   儿子再怎么样都是当娘的身上掉下来的肉,她这个小姑别的都好,就是对燕王的心太硬了。   哪像她,明明三天两头被老三那个逆子气个半死,可还是舍不得说一句重话。   卫氏一口气生了三个儿子,长子稳重,次子谦和,最疼爱的小儿子性子活泼,要说起来日子再顺心不过,可自从小儿子娶了那么一个女人回来,烦心事就来了。   “娘娘,外头现在都羡慕您呢,说两位王爷有出息。”   贤妃淡淡道:“什么有出息没出息,他们守好自己的本分,不让我操心就好了。”   “回头国公府准备准备,请两位王爷带着王妃去吃一顿便饭。”   “这些嫂嫂看着办就好。”   卫氏暗暗撇嘴。   她要是不提前说一声,贤妃心里能舒坦才怪。   进宫的目的达到了,卫氏提出告辞。   贤妃命宫婢把卫氏送出去,传齐王妃进宫来。   “过几日国公府要请你们还有老七两口子过去,你尽量与老七媳妇处好。”   齐王妃为难笑笑:“儿媳自然是一心想与七弟妹交好,可那日宫宴,七弟妹对儿媳颇冷淡……”   “你们不一样,你和她计较什么。”   “儿媳明白。”   她与燕王妃当然不一样。   他们王爷是谋求大事的人,事成之前当然要尽量与人交好,她作为贤内助也是如此。   而燕王夫妇不过是混日子罢了。   “明白就好。”贤妃叮嘱过,目光突然往下落了落。   齐王妃虽只是中人之姿,又已生过一女,身段还是窈窕的。   平坦的小腹令贤妃不由皱眉。   “就一直没有动静?”   齐王妃脸登时红白交错。   自从生了媛姐儿,她再无动静,可媛姐儿都六岁了……   贤妃目光转凉,慢慢道:“王爷到现在尚无子嗣,你可要上点心。”   倘若太子那根朽木垮了,几位有一争之力的皇子中独独老四没有子嗣,这可大大拖后腿。   “儿媳知道了。”齐王妃柔顺应了。   贤妃笑笑。   要说起来,她这个儿媳确实顶省心,只可惜迟迟生不出儿子来。   齐王妃回到齐王府,在屋中静坐了好一阵子,命嬷嬷领来一位二九年华的少女。   少女面若银盘,一副宜男之相。   齐王妃定定看了少女许久,温声道:“晚上好好伺候王爷。”   少女眼底闪过喜色,忙应了。   入夜,齐王发现屋中多了一个人。   “王妃命婢子伺候王爷。”   齐王借着灯光打量少女几眼,兴趣索然。   他不敢落下贪恋美色的名声,从没对府中姿容出众的婢女下手过,更没有提过纳妾,好在王妃因为迟迟没有动静主动给他张罗了几个通房。   可是,就不能弄个好看点的吗?   说到底,王妃也只是为了自己的贤名罢了,何曾真为他着想过。   齐王来了火气,但比着寡淡如水的妻,眼前怎么也是个新鲜年轻的,遂淡淡嗯了一声把人留下了。   齐王妃盯着帐顶鸾鸟银钩几乎一夜没合眼,听到鸡鸣声撑着起身,用脂粉遮去眼下青影开始打理王府一天事务。   姜似很快收到了安国公府送来的帖子,到了那日与郁谨一道乘车前往。   夏日,京城百姓都早早起来为生计奔波,临街鳞次栉比的各色铺子亦早早开门迎客。   露生香的香露在这条街上已经闯出了名堂,秀娘子才把门打开,就涌进不少客人来。   这些人有熟面孔,亦有生面孔,几乎全是女客,把小小的铺面挤得格外热闹。   秀娘子轻车熟路招呼着客人,比之去年的颓丧仿佛换了一个人般。   等阿巧姑娘下次来,她想提议把隔壁的布店盘下来,这样露生香生意就更红火了。   而这时,一群人气势汹汹走到了铺门口。 第422章 官兵到   为首的是一名二十多岁的年轻妇人,穿着一条鲜艳石榴裙飞奔而来,因用袖子遮着脸,瞧不出模样。   年轻妇人到了露生香的门口,放声大哭:“露生香的香露把我的脸给毁了,这是一家丧尽天良的黑店啊——”   她这么一嗓子登时吸引了不少人驻足围观,相邻或是对面的店铺中更是涌出许多人来瞧热闹。   露生香的大堂里,准备买香露水粉的人面面相觑,一时有些懵。   秀娘子快步走出去。   “这位太太,您为何在小店门前哭闹?”   “为何?”年轻妇人突然放下衣袖露出脸来,尖声道,“各位瞧瞧啊,我的脸就是用了露生香的香露才变成这个鬼样子。老天啊,本想着用香露能让我那男人多瞧几眼,谁成想连人都没法见了,我那男人不休了我才怪……”   年轻妇人一张脸满是密密麻麻的红点,有的红点甚至化了脓,瞧起来极为可怖。   抽气声此起彼伏。   围观众人对着露生香的招牌指指点点起来。   “不能吧,露生香现在生意可红火了,用了他家香露会变成这样?”   “难说啊,毕竟不是什么百年老铺,出纰漏也不奇怪……”   “啧啧,看来以后露生香的东西不能用了啊。”   店里那些客人忙把原本挑好要结账的脂粉香露放下,好似烫手一般。   秀娘子经历丧女之痛虽然颓丧了许久,可她早年丧夫能一人把女儿拉扯大,骨子里是刚硬泼辣的,见这年轻妇人如此闹腾,立刻抄起门口扫帚往地上重重一拍。   年轻妇人喊声一滞。   秀娘子柳眉倒竖,嗓门比年轻妇人还高:“太太,您说脸变成了这样是用了小店的香露,可有证据?小店自开张以来卖出的香露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怎么别的客人都没事,就您用了出了问题?”   年轻妇人毫不示弱:“证据?我昨日才从你们这里买了香露,睡前抹了几滴在脸上,今日一大早就成了这个鬼样子,我这张脸还不算证据?”   年轻妇人越说越激动,引来更多人围观。   “我们家虽不是大富大贵,可我也犯不着为了讹你们几个钱把自己的脸毁了吧?”   围观众人一听,纷纷点头。   是啊,女子最重容貌,哪有为了讹钱把自己的脸弄成这样的?   且瞧这妇人穿着打扮不差,手上还带着金镯子呢,哪里像缺钱的样子。   听着众人的议论,秀娘子有些慌。   不好,再由着这年轻妇人闹下去,露生香就开不下去了……   “没话说了吧?你们这就是一家丧天良的黑店!快给我砸,让这家黑店以后再不能害人!”年轻妇人根本不给秀娘子反应的时间,边哭边喊。   跟在她身后的几个汉子立刻涌进露生香,动手打砸起来。   铺子里的女客慌忙跑出来,惊魂普定加入了看热闹的人群。   遇到这种事害怕归害怕,热闹还是要瞧的。   人群里,头戴帷帽的崔明月轻轻勾唇。   到了这个时候,无论看热闹的人信与不信,因有人用了露生香的香露毁了脸的消息会飞快传开,随着越传越广,谁还会去探究真相呢?   她要的当然不只是一家小小的脂粉铺开不下去这么简单,而是收拾了燕王妃的人,看燕王妃出不出面。   燕王妃若是躲着不敢出头,那就好好尝尝这口窝囊气,若是忍不住出面,那就更有意思了。   露生香可不是燕王妃嫁入王府后才开的。   一个未出阁的少女私下置产本就是一桩罪过,开的铺子还闹出这种丑闻,现在有损的就是皇家名声,到时候看她如何交代。   燕王可还会瞧着她千好百好?   崔明月很期待看着琴瑟和鸣的新婚夫妇渐行渐远的样子。   “别砸啊,快住手,你们不能砸啊——”秀娘子没想到这些人说动手就动手,哭喊着抄起扫帚向其中一名汉子打去。   那汉子五大三粗,哪里怕一介妇人,劈手把扫帚夺过扔到地上,照着秀娘子就是一脚。   秀娘子被踹倒在地,死死抱住汉子脚踝不放手:“不能砸,不能砸……”   围观的人有些面露不忍,但无人吭声。   苦主的脸都成了那样了,他们可难辨真假,倘若就是因用了这家铺子的香露害的,就算打砸也是应当。   而平日里眼热露生香生意好的那些店铺掌柜伙计则趁机落井下石。   呵呵,管他真假,露生香要是倒了,以后他们生意就好了。   “给我住手!”一声娇喝,一道矫健身影冲了过去,飞起一脚踹在那汉子脸上。   秀娘子吃力仰着头,疼得眼泪直掉:“楚楚姑娘,你总算来了。”   身手利落的女子正是卢楚楚。   卢楚楚与秀娘子一道住进了露生香的后院,算是在京城安稳下来。   今日一早她带着一名伙计去采买调制香露的原料,没想到就让人砸了铺子。   卢楚楚身手很不赖,对上几名汉子竟占着上风。   秀娘子爬起来,捡起扫帚帮忙。   双方打得不可开交,围观众人越发觉得这场热闹看得值,一些原本要做活的腿都挪不动了。   事哪天都做不完,热闹可不是哪天都有。   立在人群中的崔明月神色冷然。   她悄悄调查过,露生香有一名中年女掌柜,两名伙计,还有一名年轻姑娘做些杂事,瞧着与女掌柜不分尊卑。   没想到这女子竟然会武。   无论是燕王妃,还是燕王妃的人,总能给她意外。   这样的话,想让露生香的人吃些苦头就难了。   不过崔明月不后悔。   跟着妇人来闹事的人若表现出杀人如麻的本事,那才惹人怀疑。   她侧头瞥了一眼街尽头,终于看到一队官兵匆匆赶来,微微翘起了嘴角。   能打又如何?双拳难敌四手,难不成那女子能对抗这么多官兵?   等五城兵马司的人把露生香的人带走,燕王妃要么看着手下人蹲大牢,要么就凭王妃的面子把人捞出来。   到那时,燕王妃幕后东家的身份就瞒不住了。   见官兵赶来,围观百姓纷纷让开。   为首官兵停下,高声道:“把当街闹事的人统统带走!” 第423章 脸大   五城兵马司隶属兵部,专门负责巡捕盗贼等京城地面捕务。   年轻妇人见五城兵马司的官差来了,顶着一张惨不忍睹的脸扑到领头官兵面前,哭道:“小妇人是受害者啊,小妇人用了这家铺子的香露,好端端一张脸变成这副模样,气不过带着人来理论,没想到这家铺子养了女打手,不但不认账还打人……   领头官差被年轻妇人这张脸狠狠吓了一跳,忙移开目光看向左右:“是这样么?”   围观众人迟疑着点头。   看热闹起哄,本就是藏在许多人骨子里的天性。   领头官差看向卢楚楚与秀娘子,皱眉问:“你们是店家?”   秀娘子忍着痛道:“小妇人是小店的掌柜,事情不是这样的——”   “带走!”领头官差不等秀娘子说完,确定了秀娘子与卢楚楚的身份一挥手。   卢楚楚上前一步,怒问:“差爷还没问清楚,凭什么就带我们走?”   “凭什么?你们在这里开黑店,还打受害者,不带走干什么?”领头官差冷笑。   卢楚楚用力推开要拿她的衙役,眼中杀机闪过。   秀娘子抱住卢楚楚:“楚楚,他们是官老爷,不要乱来啊。”   卢楚楚突然一伸手把年轻妇人拉到跟前。   年轻妇人发出高亢的尖叫声:“救命啊——”   领头官差大怒:“大胆女贼,竟敢劫持人质,你这是罪加一等!”   “差爷误会了,我并非劫持人质。我听说就算到公堂对质,也没有只有被告没有原告的道理,差爷既然要拿人,就把我们都带走好了,怎么能只听这女人一面之词?”   这个该死的女人!   她还以为十几年来罩在身上的霉运总算没了,没想到才安稳这么几日就又找上来。   露生香的香露不可能出问题,眼下这情形,明显是来敲竹杠的。   真想扭断这妇人的脖子——卢楚楚恨恨想。   “少废话,立刻放开人质跟我们走,不然——”领头官差亮出手中长刀。   统一配置的长刀在阳光下闪着寒光,围观百姓往后退了退。   “不然怎么样?”一道带着冷意的声音传来,仿佛冰雪化成的清泉,冰凉彻骨。   领头官差握紧刀循声望去,就看到了一个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冷峻男子,男子身边还立着一位容色极出众的女子。   见到二人,卢楚楚眼中陡然迸发出光彩,刚要说什么却收到姜似递来的眼色。   她及时把话咽了下去。   领头官差见二人不俗,语气稍缓:“劝公子莫要多事,妨碍官差缉拿恶人。”   “恶人?”郁谨凤目扫过露生香的招牌,冷笑道,“明明是买家与卖家的矛盾,哪一方是恶人?”   领头官差一指被卢楚楚紧抓着不放的年轻妇人:“公子不见这妇人抹了这家铺子的香露成了这般模样,哪一方是恶人再明显不过。”   姜似轻笑一声,开口道:“这家脂粉铺的香露我也在用,从没出现过这种问题。这位大嫂脸成了这般模样,究竟是抹了香露的缘故,还是无意中吃了什么药物,或者本来就这么丑,那可说不好。”   围观众人发出噗嗤笑声。   年轻妇人气得跳脚:“谁本来就这么丑了,你这贼妇嘴怎么这般恶毒——”   话没说完,嘴上吃痛,张嘴吐出一口血水,混着两颗门牙。   年轻妇人盯着两颗门牙呆了呆,随即杀猪般哭嚎起来。   “光天化日之下杀人啦!差爷,你们可不能任由凶徒逍遥法外啊——”   她这满脸红包服了药就能消下去,可掉了的门牙怎么办啊?   想想以后开口露出两个豁牙,她还怎么拢住男人的心……   这么一想,年轻妇人哭得更惨了。   而领头官差注意的则是掉落在地上的金珠。   刚刚眼前这位锦袍公子就是用这粒金珠打掉的年轻妇人门牙。   领头官差不敢大意,视线扫到郁谨悬在腰间的玉佩,心登时惊了。   如果他没看错,那玉佩上雕着四爪蟒纹——这是亲王才能用的图案!   “王,王——”   郁谨无视领头官差的结结巴巴,大大方方道:“本王正好跟着顺天府尹学习如何断案,今日孰是孰非就断一断好了。”   本王?   一听郁谨这么说,围观百姓登时愣了。   同样愣住的还有隐在人群中的崔明月。   燕王夫妇会出现在这里是一桩意外,燕王竟然光明正大承认自己的身份,又是一桩意外。   这对夫妇行事为何总是出人意料呢?   崔明月隐隐有些不安。   “卑职见过王爷。”领头官差白着脸给郁谨见礼。   众衙役跟着见礼。   这种场合,并不会出现乌压压跪了一片的情景。   郁谨微微点头,看向年轻妇人:“你说用了这家的香露,脸才变成了这样?”   “是……”年轻妇人颤声道。   老天啊,怎么会遇到个王爷?   还是个爱多管闲事的王爷!   只要挺过这一关,她要加钱。   “香露呢?”   年轻妇人犹豫了一下,从怀中拿出一个精致的琉璃瓶来。   郁谨伸手接过,把玩着香露瓶。   半透明的琉璃瓶子在阳光下折射着彩光,隐隐能看到里面的浅粉色液体。   这样一瓶香露,一瞧便价值不菲。   “这用琉璃瓶装的香露不便宜吧?”郁谨问秀娘子。   秀娘子立刻道:“回禀王爷,用琉璃瓶装的是上品玫瑰露,是小店最贵的一款香露。”   “不知售价几何呢?”   “要二十两银子一瓶。”   围观众人登时倒吸了口凉气。   乖乖,这么一小瓶香露要二十两?   二十两是什么概念?   按照大周现在的物价,一文钱就能买上一个大烧饼,一斤猪肉不过二三十文钱,而一两银子则值一千文甚至更多。   如这些看热闹的百姓,为生计奔波一个月,也就是赚一两银子罢了。   二十两银子买一瓶香露?这是寻常百姓无法想象的事。   郁谨似笑非笑看着年轻妇人:“真看不出,大嫂如此大方。”   年轻妇人有些紧张,强撑道:“二十两银子一瓶怎么了?我男人稀罕我,二百两都舍得往我身上花!”   “你说昨晚睡前用了,今日脸就成了这样?”   年轻妇人点头。   “不知你用在什么地方,这是第几回用?”   妇人有些不安,又不敢不回:“就是第一次用,只抹了脸。”   郁谨看了一眼琉璃瓶,嗤笑:“大嫂脸真大,用的可不少。” 第424章 揭穿   郁谨这话一出,登时引来阵阵哄笑声。   于哄笑声中,年轻妇人脸涨得通红,结结巴巴道:“没拿稳,洒出来一些,这也不行吗?”   郁谨笑意浅浅,眸光深沉,轻笑道:“当然行,诸位说是不是?”   “是——”围观众人配合喊道。   到这时,众人觉出几分不对劲来。   看这妇人穿着打扮应是小富之家,而不是什么高门大户的太太,用二十两银子一瓶的香露太奢侈了。   那些时常来买水粉香露的女客更是微微摇头。   这款玫瑰香露用上一点不但能使人散发出芬芳香味,还会使脸变得白皙水润,哪有一次用这么多的,说洒了就更不靠谱了。   又不是一两银子一瓶,哪个用起来不得爱惜着,还能说洒就洒了?   郁谨不慌不忙提出几个问题,立刻使围观众人冷静下来。   看样子是讹钱的。   这妇人莫不是穷疯了,宁可毁了自己一张脸也要讹钱?   没了美貌,钱有什么用啊?不少女子抚着脸默默想。   “这款香露我也常用,给我瞧瞧。”姜似伸出手来。   郁谨把香露递给姜似。   姜似接过琉璃瓶轻轻晃了晃,里面的浅粉色液体漾起波纹。   打开瓶塞,低头轻嗅。   香味是熟悉的,这是她亲手调配出来的芳香,可于熟悉中又有那么一丝异味。   姜似敛眉,又轻轻嗅了一下。   那是难以察觉的一种臭味,说是臭味有些过,因为被香露本身的香气遮掩,常人很难留意,但对姜似来说那味道十分明显。   姜似微微扬起唇角,眼中冷意凝结。   “有什么异常么?”郁谨问。   姜似看看郁谨,再从许多瞧热闹的人面上扫过,扬声道:“有。”   一个字顿时吊起人们的好奇心。   立在人群中的崔明月脸色越发难看。   姓姜的贱人只是闻了一下就能察觉香露中的异常?   不可能!   她用力掐着身边婢女的手臂。   隔着薄薄的衣衫,婢女疼得眼泪直流,却不敢叫出声来。   姜似往前走了两步,扬了扬手中香露瓶。   “我在这瓶玫瑰香露中闻到了如意草的气味。”   如意草又名五色绣球,几乎一年四季都能开花,主要生长之地在南方,常用来驱赶蚊虫。   当然,北方亦有栽植。   “不知有没有人听说过如意草?”   不少人摇头。   看热闹的大部分都是寻常百姓,一年到头为了生计奔波,哪有闲心留意花花草草。   却也有一道女子声音传来:“小女子知道。”   姜似闻声望去,便见出声之人是个二八年华的少女,虽是荆钗布裙,却颇清秀。   “姑娘说说看。”姜似语气温和,带着鼓励。   众人皆看向少女。   少女虽紧张,口齿却伶俐:“小女子是卖花女,家里院中就养着如意草,样子虽好看,气味却难闻,这种花能驱蚊虫哩。”   “姑娘闻闻这香露,看能不能闻出来。”姜似把香露瓶递过去。   少女迟疑了一下,伸手接过,送到鼻端努力嗅了嗅。   众人不由屏息,等着少女的回答。   片刻后,少女把香露瓶还给姜似,肯定点了点头:“虽然味道极淡,但小女子整日料理那些花草,还是能闻出来的。”   姜似颔首谢过,容色转冷:“好教诸位知晓,这如意草虽能驱蚊,却浑身是毒,若是混入香露涂于脸上,便会如这位大嫂一般,一张脸惨不忍睹……”   她伸手指向年轻妇人,顿时把所有目光都引了过去。   年轻妇人慌张后退两步,强撑道:“什么如意草啊,听都没听说过,难不成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   郁谨冷笑:“你是说,王妃冤枉你?”   年轻妇人脸色猛地白了,这才想起眼前说话的不是寻常人,而是一位王妃。   姜似越过妇人,把香露瓶递给秀娘子:“掌柜也闻闻,看这瓶玫瑰香露的味道是否与其他不同。”   秀娘子忙接过,仔细闻了闻,眼睛一亮:“不一样,真的不一样!”   姜似的出现仿佛给秀娘子吃了一颗定心丸,使她恢复了平时的精明。   秀娘子握着香露瓶扫了扫,立刻来到一位女客面前,求道:“还请太太闻一闻,这瓶香露是否与太太平日里用的不一样?”   放到平常看热闹,那女客当然不愿意牵扯进来,但眼下可有王爷王妃瞧着呢,别的不说,能给王爷王妃留个好印象也不错呀。   女客很配合接过香露闻了闻。   似乎没区别,似乎又不大一样……   二十两银子一瓶的玫瑰香露,她也只咬牙买过一瓶,真的闻不大出来。   可在众人催促的目光下,女客还是点了头,肯定道:“不一样。”   既然卖花女闻着不一样,掌柜的闻着不一样,更重要的是王妃闻着不一样,那当然就不一样。   听女客这么说,秀娘子眼中飞快闪过一丝得意。   她就知道到了这个时候,随便问上一人,那人定然会说不一样。   一个颇有姿色的妇人,在村子里仅凭一人之力安安生生把女儿拉扯大,哪能没有一点机灵劲。   这是最底层的人挣扎着活下去的几分小聪明,并不可耻。   秀娘子挺直了腰板,高举着手中的玫瑰花露:“各位街坊都听到了吧,这瓶花露与咱们铺子里的味道不一样,是加了如意草的!小妇人连如意草是什么都不知道,平日里更没见过,不可能把如意草掺到香露里,这人就是讹钱呢!”   随着秀娘子往下说,年轻妇人脸色越发苍白。   “我呸,你这黑了心的贼妇!”秀娘子啐一口,去拽领头官差衣袖,“差爷,你们不是要抓人吗,快把这贼妇抓走!”   领头官差见秀娘子有燕王撑腰,忍着把人甩开的冲动看向郁谨。   “不必看我,这妇人能以毒花害人,已经不是讹诈这么简单,按律至少判个插针之刑吧,你们带走按例处置就是。”   插针之刑,那是要用长针插指甲缝,乃常用于女犯的酷刑。   年轻妇人一听,吓得瘫倒在地,拼命磕头道:“王爷饶命啊,小妇人是受人蒙蔽的,受人蒙蔽的啊!” 第425章 买下来   受人蒙蔽?   围观众人一听,顿时如打了鸡血般眼神放光。   今日这场热闹还真是一波三折啊,比茶馆说书还精彩呢。   感觉不是一时半会儿能结束的,已经有附近的人飞快搬出马扎来。   郁谨淡淡道:“那就说说如何受人蒙蔽吧。”   隐在人群里的崔明月面无表情看着这一切。   “有人……有人拿着玫瑰香露找到我,要我抹了之后等脸上起了红疹就来闹事……求王爷饶过小妇人吧,小妇人真的是受人蒙蔽的……”   “那人给了你什么好处?”   年轻妇人眼神闪烁。   “说!”   年轻妇人低头,跪在地上身体微微摇晃:“许给小妇人一幢宅子,两百两银……”   此话一出,围观者顿时哗然。   京城的宅子可是寸土寸金,哪怕偏远一些也值不少钱呢,更何况还有两百两银。   难怪这妇人如此豁出去,连脸都不要了。   “那是什么人?”问出这话,郁谨并没有抱着问出什么的希望。   果然年轻妇人嗫嚅着道:“小妇人也不知道那人是什么身份……”   “男女总知道吧?”   巨大的压力之下,年轻妇人早已没了抵抗之心,低着头道:“是个年轻的姑娘,虽然看不清脸,但听声音不会超过二十岁……”   人群里,崔明月的婢女脸色发白,小声喊道:“姑娘——”   崔明月瞪她一眼,依然面无表情看着,微微握紧的手泄露出几分心情。   “还有么?”   “没……没有了,那位姑娘遮着脸,看不到长相……”   郁谨冲领头官差微微点头:“可以带走了。”   年轻妇人一愣,一脸惊恐哭求:“王爷,小妇人能说的都说了啊,求您饶了小妇人吧……”   郁谨笑了:“本王只是闲来查查真相,何来饶不饶你一说?该怎么办要看官府的大人了。”   随着年轻妇人被押走,围观百姓猛烈拍起巴掌来。   “王爷真是英明神武啊!”   郁谨嘴角一抽。   听多了大臣对皇帝老子这么说,如今有人用到他身上,还真新鲜。   在一片赞美声中,郁谨笑着问姜似:“王妃喜欢这家的玫瑰香露?”   姜似点头:“喜欢。”   “那就买下来好了”   众人一呆。   王爷说啥?   郁谨笑着解释:“省得有人见这家铺子生意好如今日这般动歪心思。万一害这铺子关门了,王妃想用香露怎么办?”   一句话给今日年轻妇人的闹事定了性。   姜似在最初的错愕后,弯唇笑了:“多谢夫君。”   他们乘车前往安国公府做客,无意中听到有人在露生香闹腾,这才赶过来。   郁七知道这间铺子是她的。   妇人的出现有两种可能,一是露生香的生意红火,引来同行算计;另一种可能就是冲着她来的。   而无论哪一种可能,她是露生香幕后主人的身份都不宜暴露。   燕王妃未出阁之前开的胭脂铺子把人的脸害毁容了……   姜似不在乎什么名声,却不代表被人嚼舌会开心,更不代表被人算计了还无动于衷。   今日这件事,当然不能就这么算了。   而郁谨的做法无疑解决了露生香的问题。   光明正大把铺子买下来,从此所有人都知道露生香是燕王买下送给燕王妃的。   “掌柜的,咱们进去详谈吧。”郁谨对秀娘子说了一句,直接往内走去。   秀娘子低着头不敢往姜似的方向扫,等进了铺子关上店门,一直把姜似二人领到后院去,这才慌忙行礼:“小妇人见过王爷,见过王妃。”   卢楚楚勉强给郁谨行了一礼,目光灼灼看着姜似:“姜姑娘,我以后是不是要叫你王妃了?”   姜似抿唇笑:“一个称呼,随楚楚姑娘怎么叫。”   郁谨淡淡开口:“阿似是我妻子,自然该叫王妃。”   卢楚楚翻了个白眼。   这人还是这么小心眼!   “秀掌柜,你的伤还请大夫看看吧。”姜似温声道。   秀娘子一脸惭愧:“小妇人的伤不打紧,只是今日给王妃丢脸了,都是小妇人没做好——”   姜似摆摆手:“秀掌柜不必急着把责任揽上身。我记得今日那妇人拿的那款玫瑰香露每月售卖是有限制的吧?”   秀娘子忙点头:“每月只售三十瓶。”   姜似当初开这家店铺,赚些零花钱是其次,主要是怜悯秀娘子中年丧女,给她找个事做。   没想到调制的香露大受欢迎,居然让她从此不再为银钱发愁,也算是无心插柳柳成荫。   饶是如此,姜似并没有心思把铺子做大。   对她来说,钱够用就好,她缺的从来不是钱。   “买这款香露的熟客居多吧?”姜似再问。   秀娘子立刻捧了账本奉给姜似。   “绝大部分是熟客,对于常来的客人,小妇人与之闲聊时如果得知对方是哪家的就会记在这上头。”   姜似低头翻阅账本。   倘若是商家竞争,出面与妇人谈的一般不会是女子,所以她更倾向于后者:今日这事是冲着她来的,幕后之人知晓露生香与她的关系。   能用二十两银子一瓶的香露设套,指使妇人的人定然富贵非凡,绝不是那种咬牙买一次这款香露尝鲜的人,所以那人十之八九是熟客。   而令姜似意外的是秀娘子的细心。   她的手指掠过一个个名字,在某处停下来。   那处记载了三个字:公主府。   公主府?   姜似敛眉,继续往下看。   熟客不多也不少,何况不是所有人的身份秀娘子都能知晓,能记在这账册上的很快便扫完了。   姜似视线重新落到“公主府”三个字上,手指轻轻点了点,问秀娘子:“客人是哪个公主府上的?”   “常来买香露的是一名丫鬟打扮的姑娘,那姑娘傲着呢,从不与小妇人闲聊,只有一次香露缺货没买到,她发脾气提了一句公主府,旁的再没多说……”秀娘子见姜似神色郑重,猛然一拍额头,“对了,那位姑娘您见过的!”   姜似手一翻,压在账册上。   “就是您第一次在小妇人面前取下帷帽来,后来离开铺子又回转,当时那丫鬟正陪着她们姑娘买香露呢!” 第426章 目标需要尽快实现   姜似放在账册上的手拢起,眼中怒火闪过。   看到“公主府”那三个字,她心中已经隐隐有了猜测,但真的确定了那人的身份,还是怒不可遏。   崔明月可真是好样的,她的小目标还没实现呢,正琢磨着什么时候出手,对方居然如此迫不及待。   “怎么?”郁谨问。   “车上再说。”   “秀掌柜辛苦了,等一会儿让楚楚姑娘带你去医馆上药。”姜似把账册交给秀娘子,又对卢楚楚道,“麻烦楚楚姑娘。”   卢楚楚摆手:“我吃住都在这里,就是露生香的人了,王妃与我客气什么。可恨那些泼皮闹事时我不在,不然他们休想动秀婶一根汗毛。”   卢楚楚四处漂泊,秀娘子中年丧女,说起来都是苦命人。   秀娘子把卢楚楚当成了女儿待,二人的感情已十分深厚。   回到马车上,郁谨打开象牙折扇摇了摇:“今日的事是不是与荣阳长公主的女儿有关?”   “你猜到了?”姜似靠着车壁,随手拈起摆在小几上的一粒葡萄把玩。   “提到公主府,那就不难猜了。放眼京城与你有过节的人,又与公主府有关,除了崔明月还能有谁?”   郁谨眼中冷意更浓,突然道:“阿似,要不我弄死她吧。”   姜似笑了:“你准备如何做?”   “弄死一个人还不简单,除非她一直窝在长公主府中不出门。”郁谨面无表情道。   杀人对他来说不过是家常便饭。   姜似微微抽动嘴角。   阿谨还是这么简单粗暴。   郁谨拿起一粒葡萄仔细剥皮。   修长有力的手指,紫红如玛瑙的葡萄,淡红的汁液染上他白皙的指腹,温柔了男子原本清冷的眉眼。   他把剥好的葡萄塞入姜似口中,有些委屈:“不行么?”   姜似把沁甜的葡萄咽下,拿帕子拭了一下嘴角,笑道:“京城又不是战场,平白死了一个人还是崔明月那样的身份,定然要查的。顺天府尹若是个庸吏也就罢了,可甄大人非等闲之辈,说不定就能查出蛛丝马迹来。”   “不会。”郁谨神色笃定,“街上来来往往行人无数,擦肩而过的时间就足够杀人了,神不知鬼不觉。”   姜似摇头:“除了与朱子玉闹出的丑事,崔明月在贵女中素来以温婉大方著称,名声颇好,也就是说她并没有得罪过什么人,与她结怨的大概就是朱、姜两家。她若横死街头,咱们至少脱不了嫌疑。”   她说着挽上郁谨手臂:“阿谨,我不准备为了崔明月这种人担这些风险,不值得。”   郁谨扬眉笑了:“这么说你已经有了主意?”   神不知鬼不觉暗杀,即便有嫌疑又如何?毫无证据,难不成会把堂堂王妃带走问话?   郁谨觉得女人就是心细,但这个女人是阿似,那便只有依着她了。   姜似勾了勾唇角,眼神如刀:“自然是要尽快实现定下的目标。阿谨,这些事你就不必管了,如果真的需要帮忙我会对你说。”   郁谨不满揉了揉姜似的发:“咱们之间还叫帮忙?”   姜似挥开他的手:“快要到安国公府了,别弄乱了我的头发。”   “遵命。”郁谨手下移,搭在姜似高耸的胸脯上。   姜似愣了一下。   郁谨若无其事收回手,一脸无辜:“车里好像有些热。”   姜似用力拧着郁谨手臂:“车里热与你刚刚不要脸的行为有半点关系吗?”   “谁说没有,你身上比我凉快嘛。”   “郁七,你个臭不要脸的……”   车内传来嗔怒与低笑声。   赶着马车的老秦默默照着马屁股狠抽了一下。   本来就去迟了,他绝对不是暗搓搓的嫉妒。   安国公府中,齐王携着齐王妃早就到了。   众人在厅堂中坐着,茶喝了好几杯,依然没有燕王与燕王妃来了的消息。   “七弟许是有事耽搁了。”齐王笑着活络气氛,心情颇佳。   他与老七虽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可感情淡薄,如今还没拉拢上老七替他使力。   他的背后除了母妃,最有力的的支持便是外祖家安国公府。老七要是与国公府走得太近,他反而要苦恼。   资源是有限的,国公府要是把支持分给老七一部分,那他得到的必然就少了。   安国公世子季崇礼起身:“我去看看吧。”   人再不来,开宴的时间都过了。   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燕王与王妃到了!”   众人起身迎出去。   郁谨与姜似并肩往内走,一路上引来无数下人悄悄注视。   齐王远远看到一对璧人相携而来,眼角余光忍不住扫了身边的齐王妃一眼。   齐王妃今日穿了一件蜜合色折枝花圆领褙子,端庄得体,气质优雅。   可看在齐王眼里却不这么想。   杨氏样貌平庸,又穿得这般老气,似乎更没法看了……   齐王在心底深深叹了口气,重新打起精神扬起笑意。   而站在最后面的季崇易看着款款走近的女子,心情颇为复杂。   没有想到她会来国公府,又是以这样的身份相见。   如果没有那个意外,她本该是他的妻子。   季崇易看了看空荡荡的身侧。   巧娘不在。   母亲恐燕王妃见到巧娘心生不快,这种场合没让巧娘出现。   他愤怒母亲的不公,亦失望巧娘的忍气吞声。   更心烦的是巧娘在忍气吞声之后,偏偏把埋怨都推到他身上。   想到一个个夜晚夫妻二人之间的争执,季崇易只觉身心俱疲。   他依然心悦巧娘,更珍视二人从相识到两情相悦的那段日子。   第一次怦然心动的感觉,此生难忘。   可这日子怎么没有曾经以为的那般快活呢,明明他如愿以偿娶了巧娘过门。   看着姜似与郁谨携手越走越近,嘴角挂着明媚笑意,季崇易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倘若当初没有生出那些波折,姜姑娘嫁给了他,日子又会过成什么样呢?   “七弟,你可来迟了。”齐王笑意宴宴。   “路上耽搁了一下。”   “哦,莫非是车子坏了?”   郁谨笑笑:“路过一家脂粉铺,听说王妃喜欢,我顺便买下来了。” 第427章 争执   齐王嘴角笑意一僵。   王妃喜欢就买下来了?   这可是一间铺子,不是几盒胭脂,老七这是钱多烧的?   齐王心中泛酸。   这些年老七在南边还不知道敛了多少钱财,要是用来支持他……   这么一想,齐王看向郁谨的表情越发温和。   一侧的齐王妃心里比齐王还酸,忍不住瞄了姜似一眼。   这可真是新婚燕尔,蜜里调油,一句喜欢,燕王竟连铺子都买了下来。   齐王妃如此想着,突然又想到自身。   她与王爷也曾新婚燕尔过,可是仔细一想,这些年来似乎鲜少收到王爷的礼物……   齐王妃不自觉收起了笑。   “舅舅。”郁谨对安国公打了声招呼。   安国公点点头:“王爷与王妃既然到了,那就进去吧,外头晒得慌。”   宴席设在花厅里,分了男女两桌。   老夫人虽上了年纪,精神却颇好,坐在上座悄悄打量着姜似,见她举止优雅,坦然自若,不由横了安国公夫人卫氏一眼。   若不是卫氏没管好,何至于让阿易与一个民女生出孽缘来。   她曾听闻姜四姑娘是个性情乖僻的,如今看来比巧娘可强多了。   真是丢了西瓜捡芝麻。   与老夫人做了这么多年的婆媳,卫氏哪会猜不到老夫人的想法,当下心口一堵。   小儿子一意孤行,连投河殉情的事都做出来了,她还能怎么办?   不与东平伯府退亲由着小儿子的意思,难道看着他寻死吗?   到头来,一切反倒是她的错了。   卫氏越想越恼,对巧娘越发不满。   都是那狐狸精迷得小儿子神魂颠倒,不然家里哪有这些糟心事。   一桌人心思各异,唯有季芳华笑意真切:“表嫂,王爷给你买的哪家脂粉铺子啊?”   “露生香。”   季芳华眼睛一亮:“居然把露生香买下来了,我很喜欢露生香的香露呢。”   姜似嫣然一笑:“表妹喜欢,以后每月给你送几瓶来。”   季芳华大大方方道谢:“那敢情好,以后就不担心丫鬟买不到了。”   姜似就喜欢季芳华这样的性子。   几瓶香露,无论对她还是国公府都算不得什么,若是推来推去,倒显得小家子气。   见季芳华与姜似关系亲近,卫氏越发不是滋味。   平日里芳华这丫头与巧娘只有面子情,连话都没有几句。   “表嫂,看来王爷对你很好,没有嫁错人哩。”季芳华笑盈盈打趣。   另一桌的郁谨耳朵尖,当下对季芳华的印象好转不少。   嗯,满国公府倒是有个明白人。   听到这话的季崇易端着酒杯的手一顿,心情苦涩。   妹妹这是说姜姑娘幸亏没嫁给他?   他十分想把目光投向那一桌,看看姜似的反应,理智还是阻止了这份冲动。   妹妹说的也没错,真说起来,他对姜姑娘并没有什么心思,就只是——季崇易深深看了郁谨一眼。   就只是瞧着别人和美安乐,而他的婚后生活一团糟,竟没个舒心的时候,心里到底不是滋味。   季崇易自嘲笑笑,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郁谨眼角余光把季崇易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冷笑。   哼,对这种蠢货,他都不会正眼瞧一眼。   以后他与阿似过着美滋滋的小日子,让这蠢货羡慕嫉妒去吧。   郁谨同样把杯中酒一饮而尽,只觉美酒香醇,舒心无比。   女眷那一桌,因季芳华的话气氛瞬间尴尬。   二太太赵氏瞪了季芳华一眼:“你这孩子,少与王妃没大没小。”   这傻丫头,说这话不是扎大嫂的心嘛。   “娘,我哪有没大没小。”季芳华撒着娇。   二太太拿女儿有些没辙。   姜似微微笑着:“表妹说得不错,大概是我运气好。”   安国公夫人的脸色有些不好看呢。   前世做过将近一年的婆媳,她可深知这位看起来端庄慈善的国公夫人有多挑剔。   这时,姜似突然同情起未到场的巧娘来。   齐王妃捏着筷子,面上不露声色,心中难堪又纳闷。   为什么每一次与燕王妃坐在一起,到最后她都成了那个被忽略的人?   明明论长幼她在先,论娘家出身也是她更好……   齐王妃收拾起心情,试图与姜似搭话,被对方不冷不淡应付着。   一桌人渐渐瞧出几分意思来。   等到饭用完了,两位王爷都带着王妃告辞,老夫人留下安国公说话。   “母亲有什么事?”   “今日与两位王妃一起吃饭,我看她们之间不大和睦。”   安国公不以为然笑了笑:“年轻人的事母亲不用操心。”   “不操心?你妹妹对齐王寄予着厚望你不是不知,我原想着燕王得了皇上青眼,以后会是齐王的助力,而今看来恐怕没这么简单。”   妯娌间的不睦如此明显,燕王还能尽心尽力帮着齐王?   安国公立刻皱眉:“母亲快别这么说,什么厚望不厚望,我看妹妹就爱胡思乱想。”   安安生生享一世荣华不好么,妹妹的心太大了……   “你可真是——”见儿子表情冷凝,老夫人没再往下说,挥挥手示意安国公走人,独自琢磨起来。   季崇易多喝了两杯,脚步微踉回了房间。   巧娘正默默垂泪,见季崇易进来,抿着唇等他来哄,却迟迟等不到动静。   淡淡酒气飘过来。   “又喝多了?”巧娘忍着委屈起身迎过去,略有些不满。   最近这几个月,阿易越来越贪杯了。   季崇易皱眉推开巧娘的手:“喝几杯酒你也要唠叨。”   “我是为你身体着想——”   许是酒意上头,望着那张写满委屈的脸,季崇易脱口而出:“当初母亲他们都拦着不许娶你,也是说为我好……”   他最烦的就是一直说为他好,为他好!   这话如一柄利刃,猛地插进巧娘心口。   巧娘脸色煞白,颤声问:“所以呢,你后悔了是不?”   季崇易眼中朦胧褪去,恢复了几分清明。   他刚刚似乎说错话了。   “阿易,你说话,你是不是后悔了?”   季崇易抹不开面子道歉,冷脸道:“什么后悔不后悔,你莫要扯这些乱七八糟的。”   巧娘眼泪簌簌而落:“阿易,你就是后悔了!”   “无理取闹!”季崇易拂袖而去。 第428章 后悔   季崇易回了书房,踢掉鞋子往榻上一躺就陷入了沉睡。   不知过了多久,他迷迷糊糊醒来,只觉头疼欲裂,喉咙干疼。   “水——”   含含糊糊一声喊,唇边触到了杯沿。   季崇易没有多想,几口水喝下却越发渴了,吃力睁开眼皮,夺过水杯大口喝起来。   “公子,小心弄湿了衣裳。”柔软馥香的身体靠近他。   季崇易有些燥热,扯了扯衣襟,却发现身上的外衣不知何时脱掉了,只余雪白里衣。   他这才看向说话的人。   是巧娘身边的丫鬟。   小丫鬟眼波流转,笑意浅浅。   季崇易没有多想,把茶杯随手放在床头,问:“少奶奶让你来的?”   丫鬟垂首,露出纤细白皙的一截脖颈:“少奶奶哭了一下午,后来睡着了……是奴婢想着公子喝多了,醒来或许会口渴,所以来看看……”   季崇易低头看了一眼衣裳。   丫鬟忙道:“婢子怕公子穿着外衫睡觉不舒服,就替您脱下来了,公子不会怪罪婢子吧?”   “无妨,你出去吧。”季崇易依然觉得五脏六腑有火在烧,起身下榻。   那柔软的身体却靠过来:“公子,婢子扶您。”   “不必了——”季崇易推了推丫鬟,身体晃了晃。   “公子小心啊。”丫鬟整个人都贴了上去,声音酥软,带着勾人的尾音。   季崇易皱眉,刚要把丫鬟推开,房门猛然开了。   巧娘端着醒酒汤站在门口,脸色惨白。   “巧娘——”   巧娘手中汤碗落到地上,啪的一声摔得粉碎,汤汁淌了一地。   她转身便跑。   季崇易酒后初醒,脑子还有些懵,愣了片刻忙去追。   丫鬟扶着门脸色发白。   还没成事就被三少奶奶发现了,她完了!   巧娘跑回房间,伏枕痛哭。   季崇易走进来,看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巧娘,无奈道:“巧娘,你误会了——”   巧娘猛地翻身坐起,泪眼瞪着季崇易:“你说说,我哪里误会了?”   “那丫鬟只是给我送了一杯水,没有别的……”   巧娘抹泪冷笑:“只是送了一杯水你会连衣裳都脱了?我又不是瞎子,刚刚你们在做什么瞧得一清二楚!”   季崇易也有些恼了,拉住巧娘手腕不满道:“我喝多了你也不知来照料我,还胡乱误会人,难不成在你心里,我就是个见异思迁的?”   巧娘被卫氏拘着没有出席今日的午宴,想到季崇易将会与燕王妃碰面本就患得患失,后来又从下人们的议论里知道燕王妃是个绝色,一颗心就更不安了。   她等啊盼啊,等来的是喝得半醉的男人。   许是多日来的委屈在这一刻爆发,巧娘抄起枕头砸向季崇易,边砸边骂:“如果不是见异思迁你为什么喝醉了?分明就是见燕王妃生得美貌,后悔当初与她退婚了——”   季崇易猛然捂住巧娘的嘴,怒道:“你不要无理取闹,这种话传出去,你知道是什么后果吗?”   巧娘挣扎着骂:“心虚了?你就是后悔了才情愿去睡书房也不留下,说不定那贱婢勾引你时,你还想着是燕王妃哩——”   季崇易一巴掌扇过去,眼睛被怒火烧红:“巧娘,你怎么变得如此粗俗?”   说他对燕王妃有想法,这话传出去得到的不只是耻笑,还会给国公府招祸!   季崇易着实被巧娘的话气到了。   刚刚在书房中看到的画面刺激得巧娘理智全无,仰着下巴回击:“我本来就是农家女啊,你又不是现在才知道。说到底还是见燕王妃美貌就处处瞧我不顺眼了,觉得还没有那个贱婢可人是不是?”   “是,我就是瞧着那丫鬟可人,行了吗?”   巧娘把枕头、被子一股气往季崇易身上砸:“那你去睡啊,去睡啊,还来我屋子里做什么?”   “这是你说的?”季崇易黑着脸问。   “我说的难道不对么?”   季崇易深深看了巧娘一眼,抬手把落在肩头的帕子拂去:“那就如你所愿。”   他转身大步离去。   巧娘追了几步,停下来扶着墙壁掩口痛哭。   丫鬟还在书房里发呆。   勾引了男主人却在没成事之前被女主人撞破,男主人定然不会护着她的。   三少奶奶会怎么罚她?   门突然被推开了,夜风随之灌进来。   “公,公子?”   季崇易大步走过来把丫鬟从地上拉起,抱起来直接丢到了榻上,紧跟着欺身而上,对着身下的人胡乱亲吻起来。   他的吻带着怒火,格外激烈。   丫鬟由一开始的错愕到后来的满心欢喜,手臂紧紧缠住身上人的腰开始回应。   季崇易猛地翻身,把丫鬟推了下去。   “公子?”   “出去!”   “公子——”   “今日的事如果再有第二次,我会直接让管事把你卖出去,给我滚出去!”   丫鬟吓得浑身一抖,再不敢多说,低着头匆匆退了出去。   书房里一时安静下来。   季崇易坐在矮榻上苦笑。   哪怕再赌气,他还是做不到与不喜欢的女子亲近。   夜渐渐深了,宿醉的头痛袭来,随之而来的还有对未来的茫然。   季崇易辗转反侧,默默盯着门口。   巧娘始终没有来,哪怕他发话要睡了那丫鬟。   寂静的夜里,窗外的虫鸣越发清晰。   季崇易闭上了眼睛,发出一声叹气。   他可能……真的后悔了……   长公主府的皎月居中,崔明月面无表情,正拿一根细细的长针一下一下扎着婢女后背。   婢女不敢躲,嘴咬着帕子连呼痛都不敢,终于等到崔明月扎累了,才跪下求饶。   “姑娘,婢子再也不敢了,您饶了婢子吧。”   姑娘命她拿玫瑰花露去设套,她一时贪心悄悄倒出来些,结果因为燕王的插手瞒不过去了……   “贱婢,你眼皮子这么浅,我应该刺你的眼睛才对!”没有顺利算计到姜似,崔明月胸中怒火高涨,一味发泄到婢女身上。   婢女瑟瑟发抖,连讨饶都不敢了,绝望闭上眼睛。   姑娘越来越可怕了,以后该怎么办?   不,等姑娘嫁入湘王府一定会控制住脾气的,再忍忍就好了。   嫁入湘王府?姜似轻轻摇着纨扇,目光冰冷。   崔明月恐怕没这个机会了! 第429章 不甘心   六月眼看就要过去了,天依然热得厉害。   街上行人稀疏,哪怕有人路过也是脚步匆匆,贴着路边躲避毒辣的日头。   大狗卧在墙角,无精打采吐着舌头。   一名男子坐在墙根发呆,离土黄大狗只有一丈之遥。   大狗无聊了,歪头打量着那人,呜呜叫了两声。   这条流浪狗对那人显然很熟悉了,默许了在自己的地盘撒野。   忽然流浪狗警觉起来,竖起耳朵张望。   一条皮毛光滑的同类踱着步走过来。   流浪狗紧张得站起来,喉咙里发出警告的低叫,声音里透着不安。   因为是同类,它敏锐察觉到对方的威胁。   这家伙定然天天吃肉,一身膘就能压死它了!   威风凛凛的大狗来到流浪狗跟前,抬起前爪把它往旁边扒拉。   流浪狗恼火极了。   这是它的地盘,它都占了好久了,每天撒好几次尿圈地,这家伙欺狗太甚!   虽然这家伙比它高,比它壮,可流浪狗也是有尊严的,它拼了!   “汪!”二牛一呲牙,一脸凶相。   流浪狗呲溜跑了,跑出老远才停下来扭头张望。   二牛在流浪狗原来的地方卧下,心满意足把嘴贴在地面上。   墙边有阴凉,许是地势稍低,哪怕这样的天气,墙根处还是生出淡淡青苔来。   二牛得意横了不远处的流浪狗一眼。   这没长眼的家伙还真会挑地方,就属这里最凉快。   两只狗对地盘的争夺丝毫没有引起男子的在意,他只是看了看,又继续发呆。   一双湖绿色的绣鞋停留在男子面前。   男子低着头,对突然闯入视线的绣花鞋没有任何反应。   这些日子男子时常出现在这里,一坐就是一整天,偶尔会有人把他当成乞丐,放下一两个铜板或馍馍。   男子离开时从不会把那些带走。   住在附近的人都说,这是个疯子,不知道从哪来的。   “朱子玉。”女子轻柔甜美的声音响起。   轻柔甜美是声音的本色,这声喊却充满着冷漠。   没有任何反应的男子猛然抬头,瞪着女子的眼中冒着凶光。   哪怕眼前女子头戴帷帽,他也忘不了这个声音。   要说起来,沦落到如今这般境地他更恨谁?   崔明月那个贱人排第一,眼前这个女人排第二!   他的小姨子,从白云寺与妻子相约的那一刻起,就成了把他推入深渊的恶鬼。   朱子玉眼神凶狠,恨不得把眼前女子撕得粉碎。   可是很快他眼中的戾气就被呆滞遮掩,重新垂眸盯着地面发呆。   姜似居高临下,透过面纱看着眼前如乞丐般的男子,解气的同时又有些唏嘘。   这就是曾经风光无限的庶吉士,声名扫地又被逐出家门,几个月的时间就成了这副模样。   朱子玉意图谋害发妻攀高枝的事传得沸沸扬扬,还被皇上亲口责罚,朱家一时间千夫所指,任谁出门都抬不起头来。   这样一来,朱氏族人自然不干了,由族长出面把朱子玉的名字从族谱中剔除,逐出了朱家。   朱子玉一朝从云端跌落到泥地里,早已有些神志不清,被逐出家门后就越发厉害了。   尽管有朱母悄悄照顾,却也管不住朱子玉天天疯疯癫癫到处跑,久而久之就成了这般模样。   “朱子玉,我知道你没疯,也没傻。”   朱子玉浑身一颤。   看到他的反应,姜似无声扬了扬唇角。   一个能把发妻算计到那种地步的男人,倘若她不是两世为人,谁能察觉这个男人温润如玉的外表下那颗恶毒的心?   这样一个人,这么容易就疯了、傻了,她是不信的。   装疯卖傻,不过是无法面对世人目光扯来的遮羞布罢了。   “朱子玉,你不想报仇么?”面对一声不吭的男人,姜似再问。   朱子玉的手抓着地面,手背青筋虬结,瘦得吓人。   姜似轻笑:“我知道你恨我,觉得是我插手才害你落到如今的地步。你甚至恨我大姐吧,恨她怎么这么不识趣呢,竟不乖乖去死而是占着朱少奶奶的位置不给别人腾地方……”   朱子玉握拳,缓缓抬起头来。   目光如刀,恨不得在对方身上戳出洞来。   这个贱人,他都已经成了这个样子,竟还不放过他,跑来说这些话!   姜似微微倾身,丝毫不怕朱子玉会突然暴起伤人。   “我劝你不要冲动,看到旁边那只大狗吗,它是从战场上的死人堆里活下来的,那口牙可咬死过不少人。”   朱子玉下意识看向卧在不远处的大狗。   二牛十分配合一呲牙。   尖利的牙在阳光下闪着寒光,这才是真正的锋利如刀。   朱子玉一下子没了胆。   他从来不是靠武力的人。   姜似嘴角掠过嘲讽的笑。   对付这种男人,别说有二牛在,就算没有二牛她也不怕。   只要不是武艺出众的高手,制服寻常人对她来说再容易不过。   “朱子玉,你心里其实十分清楚,害你变成现在这样的罪魁祸首不是我,更不是我大姐,而是崔明月。”   听到这个名字,朱子玉的神色终于有了大变化。   那是控制不住的恨意。   是啊,他如何不知道呢,崔明月那个贱人才是真正的祸根!   当初若不是崔明月主动示好,言语暗示,他又怎么可能对那样高不可攀的贵女动了心思?   他家世不差,倘若没有娶妻,以他清贵的出身,前途无量的庶吉士身份,娶到公主之女不是不可能,但他已经有了发妻,即便发妻病故,也不可能让公主之女当填房。   这心思,是崔明月挑起来的!   朱子玉是恨,可是到了这般境地,他连庇护的家族都失去了,再恨也是无可奈何。   “崔明月要出阁了,很快就会成为高高在上的湘王妃。”姜似淡淡说着,不动声色打量着面前的男人。   说出来的话越发扎人心。   “从此她在云端你在泥潭,你可甘心?”   朱子玉用力捶了一下地面,面容扭曲。   甘心?   他这般不人不鬼的活着,对方却那般风光得意,他如何甘心!   若能用他这条命把崔明月同样拉到泥坑里,他会笑着死的。   朱子玉定定望着姜似,一字字道:“我不甘心!” 第430章 湘王大婚   时光匆匆,似乎一眨眼的时间蝉鸣声就听不到了。   八月初六,宜嫁娶,正是湘王大婚的吉日。   迎亲队伍已经停在将军府门外,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喜钱一把把往外抛,引来小童的阵阵欢呼声。   京城的百姓最爱瞧的热闹就是红白喜事,这其中又以富贵人家的喜事为最。   赶上这样的喜事,不只有热闹可看,若是运气好还能抢到喜钱,最不济也有喜馍馍哄孩子。   湘王骑在枣红大马上,静静等在花轿旁。   将军府的正院中,大将军崔绪与荣阳长公主并坐,刚刚完成对女儿的训示。   崔明月给父母行了大礼:“女儿谨记。”   大红喜帕把她娇美的容颜遮住,隐在盖头下的那张面庞陡然转冷。   湘王没有进来接。   她可是听说姓姜的贱人大婚时燕王直接进了内院,亲自把新娘接了出去。   在京城,迎亲那日新郎官等在外头或是进去接人都可以,但绝大多数新郎官都会选择等在外头,不愿落下上赶着女方之嫌。   还没拜堂就让女方压了一头,这还了得。   只有极少数男方家地位远不如女方家,或是新郎对新娘子极在乎的才会选择亲自把人接出来。   这样一来,燕王迎亲时亲自接新娘子的举动就引人侧目了。   堂堂王爷身份远超女方,那燕王此举只有一个原因:对王妃十分在意。   这一举动,不知羡煞了多少女子。   燕王妃好命,凭着好样貌被燕王看入了眼,真的是麻雀变凤凰。   湘王的婚事与燕王的婚事隔得这么近,崔明月想着两个男人对妻子的不同,自然不舒服。   当然,这丝不舒服被她压在心底,只在头蒙着喜帕无人能瞧见时才肆无忌惮露出来。   崔明月很快调整好心态,嘴角勾出笑意。   一时的比不过不算什么,谁能笑到最后才是赢家。   想想前不久设计姜似失败,崔明月心中燃起熊熊战火。   就看看同在皇室中后燕王妃如何与她过招吧,她就不信对方总能化险为夷。   对如何躲在幕后算计人,崔明月驾轻就熟。   “崔逸,还不背你妹妹上轿。”崔将军沉声催促。   一对儿女转眼就长大成人了。   这一刻,崔将军心中感慨万千。   当年,他正如儿子这般大,心心念念的就是娶青梅竹马的阿珂为妻。   可是与荣阳长公主一个偶然的交集,就令他本该顺遂幸福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也改变了他与阿珂,乃至荣阳长公主的命运。   那是一场不幸的改变。   如今女儿马上出阁,儿子亦到了娶妻的年纪,只希望他们比他好运。   崔绪对荣阳长公主虽然没有夫妻之情,对一双儿女到底磨灭不了骨肉天性。   崔逸谁都不怕,就怕整日板着脸的父亲,闻言立刻应了一声,腿一弯猛地把崔明月背了起来。   猝不及防之下,崔明月险些惊呼出声。   伏在崔逸背上,崔明月恨不得狠狠掐兄长一把。   这个蠢材,哪有如此粗鲁的,害她差点失态。   “大哥,你仔细点儿!”崔明月低声警告。   从屋子到院中站满了人,崔明月不敢让人听见,唇凑在崔逸耳边,声音压得极低。   随着她的警告,呼出的气息似有若无拂在崔逸耳后,令他汗毛都竖了起来。   先前就说过,崔逸对这个妹妹莫名有点怵。   他说不清为什么,但每次妹妹面无表情对他说话时,心里就无端发毛。   一定是他多心了。   崔逸一遍遍说服自己,可依然说服不了本能反应。   当崔明月在他耳边轻轻说话时,他脚下一个趔趄,把背上新娘子摔了出去。   随着大红喜帕飞起来,是重物落地的声音。   场面登时一静。   崔明月以手撑地,几乎咬破了唇才控制着没有尖叫。   该死的崔逸,他到底在干嘛!   这一刻,崔明月生出拿鞭子把兄长狠抽一顿的冲动。   “阿逸!”荣阳长公主喝了一声。   崔逸慌忙把崔明月背起来,连连道歉:“对不住,对不住,哥哥一时不小心——”   出了这种娄子,崔逸难堪又慌乱,背着崔明月飞奔。   喜娘死命追:“不能走啊,喜帕还没蒙好呢——”   一时之间,好好的喜事令人啼笑皆非。   在场之人不好出声议论,彼此交换着眼神。   出阁的日子遇到这种事可不是好兆头,崔大姑娘嫁入湘王府后的日子恐怕没有那么顺当……   时人非常注重这些,刚刚新娘子被摔到了地上,喜帕都掉了,太不吉利了。再者说,就没见过哥哥背着妹妹上花轿能把妹妹摔地上的……   不少人忍不住去看崔将军与荣阳长公主的脸色。   崔绪面上没有流露太多情绪。   在他看来,能不能过好看的是二人如何相处,而不是什么兆头。   只不过,儿子确实太丢人了些。   当然,崔绪对此早已习惯。   荣阳长公主是好脸面的人,没有崔绪这么想得开,一张脸隐隐发青。   这个混账,真是没有一日不让她操心!可怜明月的好日子让这孽子弄成了这样……   荣阳长公主这般想着,对崔明月多了几分内疚。   好在有她,不担心明月嫁入皇室会吃亏。   湘王站在将军府外,有些等急了。   将军府大门口的两只石狮系上了红绸,喜庆无处不在,可湘王一路走来,心情十分阴郁。   他本来劝慰着自己以期待的心情接受了这桩亲事,接受了名声有瑕的妻子,可是刚刚骑着马前来,竟从人群中听到一句闲话。   “听说燕王还是长在宫外呢,前不久娶了个绝色美人当王妃,怎么轮到湘王就——”   他绝没想到有人敢公然提起这个。   可是看热闹的人成千上万,还能把这人揪出来惩治不成?   湘王只能咽下这口窝囊气,冷冷望着将军府大门口。   “新娘子出来了!”   崔逸把崔明月背到花轿前,等新娘子上了轿子总算松了口气,对湘王笑笑。   湘王勉强回之一笑。   “起轿——”   喜庆的唢呐声吹起,迎亲队伍开始前行,可是才行了不远就突然停下来。 第431章 报应   迎亲队伍的正前方,立着一名年轻男子。   男子二十出头,头发整整齐齐束入纶巾,面庞消瘦,便越发显出斯文清秀来。   这是个举手投足都带着浓浓书卷气的男人。   这样一名男子,虽然样貌出众,放到人群中并不会太惹眼,可他此时却攫取了无数人的目光。   他穿着一身红袍,那红足以与枣红马上湘王身上的喜服较量。   而这还不是引人侧目的原因,真正让无数人目瞪口呆的是男子手中用竹竿挑着的长幡。   长幡足有丈余,上面写着斗大的六个墨字:崔姑娘是我妻。   看清楚长幡上内容的人一时连话都忘了说。   有不识字的人急得不行,扯着身边人问:“写的什么啊,怎么你们都傻了?”   “崔姑娘是我妻。”   “啥?”   “崔姑娘是我妻。”   “狗蛋子,你不要命了,这话都敢说?”   皇子大婚这样的热闹,无人不知今日的新郎官是湘王,新娘子是将军府的崔大姑娘。   那人伸出手指着长幡,声音因极度的震惊而颤抖着:“那……那上面这么写的!”   短暂而诡异的安静过后,看热闹的人群突然哄闹起来。   这是赶上抢亲的了?   天啦,今日这场热闹看得太值了!   这种事情只从老人们嘴里听说过,今日居然亲眼瞧见了,更令人激动的是被抢亲的还是堂堂皇子!   一个国家,君王如何是会影响百姓们言行的。   景明帝是个宽容的帝王,臣民们便活得从容些,胆子也大些。   如现在这般情形,皇子又如何,热闹反而会看得更带劲   反正不能把他们全都抓起来,大牢里也容不下嘛。   湘王几乎是傻在了枣红大马上。   朱子玉眼底划过冷光,把手中长幡举得更高,大声喊道:“我朱子玉与明月两情相悦,湘王为何要拆散我们啊——”   看热闹的人群越发骚动了。   “什么,原来是湘王横刀夺爱吗?”   “啧啧,我先前听说朱子玉为了情人谋害发妻,那情人就是将军府的崔大姑娘,原本还不信来着,如今看来居然是真的啊!”   白云寺惊马姜似毫不犹豫的报官,乃至后来东平伯府与朱家的义绝,朱子玉的大名已经妇孺皆知。   谁若没听说过负心汉朱子玉,那就是孤陋寡闻。   迎亲的队伍中,终于有人反应过来。   “快把这疯子赶走!”   大好的日子,迎亲队伍中虽有王府护卫,兵刃却没有带。   立刻涌上数人去拖朱子玉。   这可是皇子大婚,说是把人赶走当然不是赶走这么简单,而是先弄到别处去,稍后算账。   朱子玉拼命挣扎着,撕心裂肺喊:“明月,明月,你忘了咱们的海誓山盟吗?你说过要做我妻子的,怎么能嫁给湘王呢?你是不是被逼的?”   议论声更大了。   “这样看来朱子玉对崔大姑娘一往情深啊,说不定崔大姑娘也是如此呢……”   “嘶——那湘王岂不是横刀夺爱了?”   呆若木鸡的湘王:??   花轿中,崔明月一把扯下绣着并蒂莲的喜帕,脸色难看得吓人。   朱子玉——   他不是疯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不,就是因为他疯了,才能干出这种丧心病狂的事来。   他这是拼着不要命也要毁了她!   “明月,明月你出来啊——”   轿子外那一声声喊犹如催命符,折磨着崔明月的每一根神经。   她抬手,几次想掀开轿帘往外瞧一瞧,却没有勇气。   外面人山人海,无数人正瞧着这场笑话,恐怕都盯着她这里呢。   朱子玉这么一闹,湘王会怎么想?这事传到太后乃至皇上耳中,他们又会怎么想?   坐在花轿中的崔明月头一次觉得惶恐茫然,仿佛置身于孤岛上的牢笼中,而潮水正往孤岛上蔓延。   她该怎么办?   崔明月突然觉得一阵心悸,扶着轿壁呼吸困难。   花轿中是安静的,只有她浑浊的呼吸声;花轿外似乎也安静下来,没有了令她窒息的喊声。   朱子玉被弄走了?   崔明月不能往外看,只能心慌意乱猜测着。   朱子玉确实被拖走了,只有他挣扎时从手中掉落的长幡躺在地上。   离得近的人依然能看到长幡上几个大字:崔姑娘是我妻。   无数道目光落到湘王身上。   所有人都在好奇经过朱子玉这一闹,湘王该怎么办。   要说起来,湘王还怪倒霉的,好端端的喜事遇到这种晦气事。   不过也有不少人小声感叹着:没办法,谁让湘王横刀夺爱呢。   湘王:??   迎亲队伍中,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谁都不敢当出头鸟,一致看向喜娘。   喜娘是宫中派来的,虽然见惯了大场面,可今日这场面也是头一遭遇见,这会儿才缓过神来。   无论怎么样,亲事还要进行下去啊。   在众人目光催促下,喜娘硬着头皮来到湘王面前。   “王爷——”   湘王坐于马上,盯着喜娘鬓边别着的红花只觉格外刺眼。   他冷冷瞥了花轿一眼,一抖缰绳,一人一马疾驰而去,只留下一路烟尘与发懵的迎亲队伍以及看热闹的人们。   人群一时变得静悄悄,只有喜娘的尖叫声:“王爷,您不能跑啊——”   姜似从临街茶楼的二楼窗边托腮往外看,微微一笑。   当年,荣阳长公主横刀夺爱毁了母亲的幸福,如今她的女儿在成亲路上被新郎官抛下,这大概就是一报还一报吧。   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恶之家必有余秧。   谁说没有报应呢?只不过有的时候是天报,天若不报,自有人报。   姜似十指交握,用力捏了捏。   她就喜欢做那替天行道的人。   “阿似。”   “嗯?”   郁谨视线从媳妇捏得咯咯响的双手移开,笑道:“咱们该赶到湘王府去了。”   姜似起身,笑眯眯道:“好。”   窗外,街上。   崔明月猛然掀起了轿帘。   前方除了无数双眼睛看来,哪还能看到新郎官的身影。   她这是成亲的半路上被湘王抛弃了?   尽管刚刚听到朱子玉的闹腾已经做好了承受后果的准备,可这个后果还是让崔明月无法承受。   手一松轿帘落下,她整个人瘫倒在花轿中。 第432章 皇上有种不祥的预感   湘王府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郁谨带着姜似姗姗来迟。   鲁王大声嚷嚷:“七弟,你们来得够晚的。当初你大婚,八弟可是早早就来了。”   郁谨见湘王府的侍女把姜似引到女客那边,这才坐下来,懒洋洋道:“俗话说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婚礼又没开始,新郎官更不是五哥,五哥这么心急做什么?”   他音量同样不小,女客那边的鲁王妃往这边扫了一眼,手中茶杯咚地一声按在桌子上。   鲁王浑身一僵,冲着郁谨直咧嘴,却不敢再挑衅。   妈的,有什么不能冲他来吗,动不动把他家悍妇扯进来威胁人,算什么本事!   又坐了一会儿,太子不由皱眉:“迎亲的队伍怎么还没回?”   三皇子晋王抬头望天。   金乌爬到了西边,天际红霞绚丽。   “吉时都要过了吧?”晋王喃喃,语气听不出太多情绪。   很快又是两刻钟过去。   众皇子面面相觑,觉出不对劲来。   到现在迎亲的队伍还没到湘王府,一定是出问题了。   “莫不是路堵了?”六皇子蜀王才大婚不久,对迎亲时人山人海的场面想起来还头皮发麻。   他和老八关系一般,自然谈不上担心,可一直等着太无聊了。   鲁王说话素来没什么顾忌,嘀咕道:“八弟莫不是从马上掉下来了?早就说他该好好练骑术的。”   “八弟骑术还过得去,或许真的只是路堵了。”齐王脸上带着担忧。   当然,在场有几人会把他的忧心当真就不知道了。   又喝了一杯茶,终于有消息传来。   “什么,迎亲的队伍停在半路上了?”   知道缘由后的几位皇子表情格外精彩。   蜀王暗暗舒了一口气。   他大婚那日大雨滂沱,淋成了落汤鸡,原本想着就不痛快,而今与老八一比,立刻觉得不值一提。   淋成落汤鸡算什么,被满城百姓看到头顶一片草原才叫惨绝人寰。   当然,对湘王的遭遇蜀王没有丝毫同情心。   开玩笑,只有他一个人倒霉怎么行,只有别人比他更倒霉才开心啊。   想到这里,蜀王飞快瞥了郁谨一眼,藏着满满的嫌弃。   他与老七前后脚大婚,都快被老七两口子比到沟里去了,还是老八老实本分啊。   女方这边送亲的是崔将军的堂弟,此时早已打发人奔回将军府把情况讲明。   荣阳长公主如遭雷击,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气得一张脸雪白。   “岂有此理,湘王怎么能把明月就这么扔下了!”她用力拍着桌子尤嫌不够,随手抄起桌上的茶杯掷到地上。   茶杯发出一声响,摔得粉碎。   崔绪下意识皱眉,却懒得多说,起身便往外走。   “崔绪,你去哪儿?”荣阳长公主追着问。   崔绪停下来,看了一眼外边。   天越发暗了,连天际的晚霞都没了光彩。   吉时已过。   “总不能把明月就这么留在大街上。”崔绪解释了一句,继续往外走。   荣阳长公主追上来:“你的意思是把明月接回来?”   “不然呢?”   “崔绪!”荣阳长公主铁青着脸喊了这两个字,按捺不住此刻的暴怒,“明月与湘王的亲事是太后提的,皇上定的。湘王这么做是违抗圣意,该受责罚的是他。咱们就这么把明月接回来,那后面怎么办?”   崔绪眸光深沉看着荣阳长公主。   “都这个时候了,你这么看我干什么?”深深的无力感夹杂着恼怒从荣阳长公主心头升起。   总是这样,无论是对她还是对一双儿女,崔绪永远是这么冷静。   冷静到让她觉得漫不经心。   崔绪终于开了口:“明月与湘王尚未拜堂,不把明月带回家,难道强行送到湘王府吗?”   “那又如何?”   崔绪叹气:“倘若被湘王拒之门外,明月依然免不了难堪。既然左右都是难堪,回家至少比去宾客满堂的湘王府任人指点要强吧。”   荣阳长公主一时没了争执的心思,拂袖道:“那你去接人吧,我进宫一趟!”   成亲半途连新郎官都不知道跑哪去了,简直闻所未闻,她必须进宫讨个说法。   见荣阳长公主含怒离去,崔绪并未阻拦,走出将军府遥遥瞥见前方街道上黑压压全是人,弃马步行,匆匆赶去。   御书房中,景明帝结束了一天繁重的事务,照例翻出话本子看,却无端失去了兴趣。   这些日子,似乎怎么都不得劲。   好端端一场家宴,十五公主没了,毒害十五公主的陈美人也没了,十四公主知道母妃不在了,病情加重,眼看着也不大好了。   可是皇后抛出的那两个问题至今在他心头盘旋,渐渐成了心结。   他已经命潘海查过了,陈美人出身寻常,父母早已不在,只有一个兄长在外地做官。   这么多年,兄妹几乎没了联系。   如此普通的一个小小美人,哪来的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害人?   要说陈美人背后没有人,景明帝第一个不信。   可皇后查了这么久,别说陈美人的住处,就是整个玉泉宫都翻了好几遍,连贤妃都暂时住到别处去了,愣是查不出一点线索来。   景明帝手中虽有东厂与锦鳞卫,可这是用来盯防某些臣子及衙门的,别说景明帝性情宽和,就是往上数一数,也没有帝王用来盯着自己的后院。   后宫的统治者是皇后。   景明帝不便插手,不代表对陈美人一事不在意。   偏偏皇后就是交不出一份合格的答卷。   景明帝失望、烦躁、气闷……种种情绪交织,令他最爱的话本子都没了意思。   景明帝把话本子往书案上一摔,问潘海:“朕眼皮直跳,据说在民间有说法。潘海,是左眼跳财、右眼跳灾,还是反过来?”   潘海冷汗直冒。   皇上最近连看话本子都不藏着了,可见心情恶劣到极点。   他说什么好呢?   瞬息的思考后,潘海笑问:“不知皇上哪只眼皮在跳?”   景明帝深深看潘海一眼,道:“右眼。”   潘海心中打了个突,正琢磨如何开口,一阵急切脚步声传来。 第433章 老好人景明帝   进来的是一名青衣内侍,瞧着年纪轻轻,眉眼灵活,是潘海的徒弟。   潘海皱眉瞪了青衣内侍一眼。   这是什么地方,伺候的又是什么人,天塌下来也要沉住气。   到底是年轻没经过事。   此时青衣内侍可顾不得师父的不满了,一进来就禀报道:“皇上,湘王求见。”   景明帝一听就愣了。   湘王?   今日不是老八大婚么?莫非他记错了,老八封的不是湘王?   景明帝不由看向潘海,沉声问道:“今日可是湘王大婚?”   问出这个问题,景明帝颇心酸。   寻常百姓家,这个时候公婆已经接受儿子媳妇跪拜了,可放到皇家他只能在御书房看奏折。   等到明天一早,他才能喝上这杯媳妇茶。   虽说他儿女众多,媳妇茶不稀罕了,可是稀罕不稀罕是一回事儿,喝隔夜茶就太没味了。   潘海此刻也是愣的,不过他把这份吃惊藏在心里,听了景明帝的疑问立刻回道:“是。”   景明帝得到肯定的答复,心登时一凉。   完了,完了,继那日宫宴之后,又出幺蛾子了!   “湘王人呢?”景明帝抬高声音问。   青衣内侍小心翼翼道:“湘王正在外头石阶下跪着……”   “让他滚进来!”   不多时湘王就跪在了景明帝面前。   景明帝仔仔细细打量着湘王。   比起养在后宫鲜少见面的公主们,八个儿子他还是十分熟悉的。   眼前的兔崽子确实是今日该成亲的那个!   “给朕一个你出现在这里的理由。”   湘王额头贴着光可鉴人的金砖,声音控制不住愤怒:“父皇,请您责罚儿子吧,今日这婚儿子没办法结了。”   景明帝重重一拍桌案:“到底怎么回事,给朕抬起头来说!”   湘王迟疑了一下才抬头,竟然星目含泪。   景明帝看得一怔。   小兔崽子居然哭了?一个大男人,遇到什么事还哭鼻子?   想到这里,景明帝满肚子的火气反而忘了发,只等着湘王解释。   湘王当然不可能像女子那样哭哭啼啼,泛红的眼睛带着委屈与愤怒:“迎亲路上,朱子玉拦住花轿要抢亲……说他与崔姑娘两情相悦,儿子横刀夺爱……”   湘王说起这些,浑身都在发抖。   还有什么比被千万人瞧着一顶绿帽落在头上更耻辱呢?   今日遭遇乃奇耻大辱,此仇不报他决不罢休!   他违背了圣意不假,可要是为了顺从就忍下这口窝囊气把崔明月抬进湘王府,那他这辈子都抬不起头。   当机立断丢下那个贱人来皇宫请罪,是他最好的选择。   他在赌父皇能对亲儿子的遭遇能感同身受。   不,但凡是个男人,都能理解他的选择。   湘王无意间瞥了潘海一眼,心中补充一句:半个男人也会的。   潘海被这一眼看得莫名其妙。   景明帝已是站了起来:“真有此事?”   皇子大婚居然被人抢亲……话本子上都不敢这么写啊!   景明帝捂着心口有些喘不过气来。   潘海吓得一叠声问:“皇上,皇上您怎么了?”   景明帝摆了摆手:“潘海,你去跟韩然说,让他速把今日的事查明来报。”   韩然乃锦鳞卫指挥使,虽说与潘海是平起平坐的关系,但潘海可以近身伺候皇上,不像锦鳞卫想要向皇上禀报或是通过密奏,或是等传召。   这么隔了一层,久而久之潘海自然稳压韩然一头。   今日皇子大婚乃是大事,韩然早就派了手下在街上盯着,朱子玉出现后锦鳞卫的人虽然没有站出来,却早早把情况禀报到了韩然那里。   景明帝没等多久,就见潘海带着韩然走了进来。   “微臣见过皇上——”   景明帝不耐截断韩然的话:“如何?”   韩然飞快瞄了跪在不远处的湘王一眼,眼中划过一丝同情,垂首道:“回禀皇上,今日湘王大婚,迎亲路上被朱子玉拦住……”   听韩然所说与湘王出入不大,景明帝勃然大怒,重重一拍龙案:“朱得明是怎么管教的儿子!看来他的职是白降了!”   朱得明原是大理寺右少卿,虽然品阶不算高,但在多如牛毛的京官中算是有头有脸的人。   可是朱子玉的丑事一出,景明帝把他由大理寺右少卿降为正五品寺丞,一下子成了无足轻重的小吏。   论坑爹,朱子玉干得相当漂亮。   “回禀皇上,朱子玉已经被朱家除名。”   在族法大过王法的时代,除名是十分严重的惩罚。   被除名的人从此没有家族依靠,而他以后无论做了什么与家族亦不再有关系。   景明帝一滞。   既然已经除名,自然不能再怪到朱家头上去。   沉默了一会儿,景明帝稍稍平复了心情,问:“百姓真的认为是湘王横刀夺爱?”   跪着的湘王暗暗咬牙。   横刀夺爱?   他脑袋又不是被驴踢了!   韩然眼角余光再瞄湘王一眼,回道:“那些小民最爱人云亦云,朱子玉不管不顾举着长幡乱喊,很多人便信了,甚至说——”   “说什么?”   “说朱子玉与崔姑娘一对有情人被无情拆散,还怪可怜的……”   湘王啊,同为男人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湘王感动得都快哭了,只好低着头掩饰情绪。   韩指挥使今日太仗义了。   他这位父皇素来爱惜名声,可不愿当老百姓口中拆散有情人的恶人……   景明帝沉默良久,开口道:“潘海,传大将军崔绪与荣阳长公主进宫——”   话未说完,就有内侍来报说荣阳长公主求见。   “皇兄,您可要为臣妹做主——”荣阳长公主奔进来,看到跪在地上的湘王语气一顿。   “朕听着,有话慢慢说。”   荣阳长公主来告状自然打好了腹稿,重点放在湘王不顾大局把崔明月抛下这上面。   声泪俱下告完状,见景明帝闭目不语,荣阳长公主忍不住催促:“皇兄,眼下明月被崔绪接回将军府了,您说明月可怎么办啊?”   “接回将军府倒是刚好。”   荣阳长公主一愣,就听景明帝悠悠道:“既然明月与朱子玉是一对有情人,朕就不当恶人了,给他们赐婚吧。” 第434章 两全其美   景明帝语气温和,目光隐隐带着一丝怜悯,一副为外甥女考虑的样子。   湘王低着头,险些大笑出声。   赌对了!   他就知道今日的遭遇但凡是个男人都会同情。   这么想着又悄悄瞄了潘海一眼,补充:半个男人也会的。   潘海:“……”第二次了!   湘王再这么看他,他会怀疑湘王想把崔姑娘塞给他,还好他只是半个男人……   潘海暗道一声好险,抬袖擦了擦额头的汗。   荣阳长公主听了景明帝的话一时呆住,等反应过来直接炸了:“皇兄,你,你说什么?”   “朕决定给明月与朱子玉赐婚,也算成全一对有情人。”   “皇兄,明月是被姓朱的混账哄骗了啊,她一开始以为他没有娶妻,才与他来往的……”   景明帝皱眉:“骗人确实不对,所以朕降了朱得明的职,还夺了朱子玉庶吉士的身份,皇妹觉得这惩罚不不够?”   荣阳长公主抖着唇不敢说话了。   万一她说不够,皇上加重惩罚后还坚持给明月与朱子玉赐婚,那岂不是完了!   “皇妹觉得这惩罚够了么?”景明帝好脾气再问。   荣阳长公主唇色发白,竭力克制着要崩溃的情绪:“皇兄的处置自然是最合适的。”   景明帝缓缓点头:“皇妹能这么想就好。既然朱子玉骗人的行为已经得到惩罚,那咱们还是说说他与明月的婚事吧——”   “明月与他有什么好说的!”荣阳长公主彻底失控,扬声打断了景明帝的话。   景明帝眸色一沉,视线笼在荣阳长公主因激动而潮红的面上。   他的语气还是那般温和:“刚刚皇妹说明月以为朱子玉没有娶妻,所以与之来往,这足以说明他们之间是有情的。既然有情,而今又闹成这个样子,成全他们岂不是两全其美?”   荣阳长公主一口气险些没上来。   屁的两全其美,她就知道皇上当久了的人脑子都有点不正常!   “皇兄,明月与湘王只差拜堂了,要真说起来已经算是皇家媳妇,怎么能改嫁他人?”   景明帝脸色一正:“皇妹这话就说错了。成亲后若是夫妻不和,和离各觅良缘的大有人在,更何况他们还没拜过堂。朕不是那种迂腐之人,总不能为了所谓的皇室脸面就牺牲明月的幸福。”   荣阳长公主险些给景明帝跪下。   皇兄,求求你迂腐一点吧,你这样要人没法活啊!   “皇妹,你就不要固执了。听朕一句劝,儿孙自有儿孙福——”   “不行!”荣阳长公主决然打断景明帝的话,语气激动,“我去找母后——”   一道冷冷的声音传来:“站住!”   荣阳长公主脚步一顿,看向景明帝。   在她印象中温和宽厚的皇兄此刻面无表情,目光冰冷看过来。   帝王之怒,真正面对时哪怕骄纵如荣阳长公主,亦觉得胆寒。   她到底不是十几年前那个为了心悦的男人闹到太后与景明帝面前死活要下嫁的少女了。   景明帝手搭在白玉镇纸上轻轻摩挲着,声音微冷:“母后年事已高,需要多休息。皇妹素来明理,可不要去惊扰她老人家。”   景明帝说得轻描淡写,荣阳长公主却听出了十足的警告。   她顿时打消了去告状哭诉的心思。   大周皇室素来女儿多,当初她的姐妹可不少,能嫁在京城的却不多,而嫁在京城能说进宫就进宫的只有她一个。   为什么?   说到底是因为她是太后的养女,皇兄才对她另眼相待。   而这份另眼相待关键在太后。   皇兄都这么说了,她要是还不管不顾去找太后哭诉,在皇兄看来就是不孝。   皇兄对太后是最上心的,要是觉得她不孝,那她的荣宠就要大受影响。   荣阳长公主年少时的任性说白了还是因为能碾压对方的身份,面对太后与景明帝该收敛还是知道收敛的。   生在皇室,若是一味只知道娇蛮,恐怕活不过两年。   景明帝见荣阳长公主颇识趣,满意点了点头,眼神温和起来:“既然皇妹也认可朕的决定,那就这么办吧。潘海,传朕旨意……”   潘海领旨而去。   荣阳长公主游魂般离开了皇宫。   她进宫干什么来着?   湘王依然安安静静跪着。   景明帝走过去,照着湘王屁股踹了一脚,怒道:“还跪着干什么,给朕滚回王府去!”   这个时候湘王府还有一群等着喝喜酒的人呢——这么一想,湘王顿觉生无可恋。   他做错了什么,遇到这种恶心事!   崔——明——月——   湘王在心里咬牙切齿喊着这个名字,恨意滔天。   现在咽下这口气,绝不代表事情就这么算了。   嫁给朱子玉就完了?   这对奸夫淫妇这么恶心他,他定要他们好看!   “嗯?”见湘王还傻跪着,景明帝皱眉。   湘王磕了个头:“儿子告退。”   眨眼间御书房只剩下了景明帝一人。   景明帝翻了几下话本子,深深叹了口气。   “看来是左眼跳财右眼跳灾!”   景明帝把话本子往抽屉里一塞,背手往慈宁宫而去。   这件事太后早晚会知道的,不过还是等生米煮成熟饭再说吧。   他现在过去当然不是坦白,而是陪太后聊聊天。   有他这么孝顺的儿子,别人如何太后应该不会太在意的。   湘王赶回王府,大半的宾客果然还在那里等着。   湘王一看几个兄弟都在,甚至连太子都没走,那个气啊。   别人也就罢了,老七大婚的时候太子明明早就走了,如今是想干嘛?   他的笑话就这么好看?   “八弟,这是怎么了?”众皇子一脸关切,纷纷问道。   开玩笑,遇到这种热闹正愁怎么光明正大看呢,如今正好赶上,傻子都不走啊。   许是今日的事太磨炼人,湘王只是气了一下便冷静下来,淡淡道:“没什么,弟弟与崔姑娘的婚礼取消了。”   “取消?”众皇子忍不住露出惊讶之色。   太子难得有机会教育兄弟:“八弟,你们的亲事是父皇定下的,你再生气也不能任性啊!”   “没办法,弟弟被人抢了亲,只能进宫请父皇做主,于是父皇取消了我与崔姑娘的婚事,给崔姑娘与朱子玉赐婚了……”   “噗——”鲁王一口茶喷了出来。 第435章 天作之合   鲁王过于激动一口茶喷出去,喷了太子一身。   太子甩着袖子脸色发黑:“老五,你就不能斯文点?”   鲁王歉然笑笑:“对不住啊,二哥,我这不是太意外了嘛。”   众人又把目光落回湘王身上。   齐王语带关切:“八弟,父皇真给崔姑娘与朱子玉赐婚了?”   湘王与齐王关系向来不错,沉着脸点点头。   “恭喜八弟了。”一道清越声音响起。   湘王看过去。   郁谨冲他举杯。   “七哥是在说笑话么?”湘王冷冷问。   今日他要是打架,父皇定会理解吧。   郁谨扬眉浅笑:“我最不爱说笑话,而是真心实意恭喜八弟。”   湘王额角青筋跳动,快要控制不住揍人的冲动。   “那七哥说说,弟弟喜从何来?”   郁谨转了转手中酒杯,不紧不慢道:“今日的风波虽然令八弟难堪,总比将来闹出来好,那样才是真的难堪。八弟觉得呢?”   湘王迟疑片刻,随意抓起一杯酒仰头一饮而尽。   老七说得不错,在拜堂前摆脱姓崔的贱人,自然是该恭喜他。   众皇子见状纷纷举杯。   “就是,八弟别往心里去,咱们喝一个……”   郁谨把酒杯凑到唇边啜了一口,微微笑了。   回去的路上,郁谨厚着脸皮挤进车厢,搂着姜似问:“阿似,你猜崔明月与朱子玉的婚事会顺利么?”   姜似偏头躲开浓郁的酒气,笑道:“自然希望他们顺顺利利。”   本以为断了崔明月的王妃之路就算小胜,万万没想到皇上会有如此神来之笔。   把崔明月与朱子玉凑在一起,真是鱼找鱼,虾找虾,乌龟找王八,实乃天作之合。   姜似几乎可以想象后面会发生什么。   以崔明月的自傲,倘若朱子玉还是前途无量的庶吉士还好,让她嫁给被逐出家族半疯半傻的男人,以后不用别人出手,他们也会把自己作死。   姜似靠着车壁微笑。   这个小目标似乎快实现了。   崔明月枯坐在房中,一身大红嫁衣尚未换下。   素来无法无天的崔逸连房门都不敢进,在屋外长廊里来回打转。   “你在这里干什么?”   崔逸抬头一看是荣阳长公主,苦着脸道:“妹妹在里面呢。”   “你父亲呢?”   崔逸伸手一指暗影处:“父亲在那里。”   “看好你妹妹。”荣阳长公主撂下一句话,并没有立刻去见崔明月,而是去找崔绪。   崔绪立在桂花树下,听到脚步声微微抬眸,见是荣阳长公主过来,收回目光继续保持沉默。   荣阳长公主走到近前,见崔绪这样子火气腾腾往上冒。   “你就不问问皇兄如何说的?”   “皇上如何说?”   “你——”   崔绪无奈看着她:“这个时候咱们还要先吵一架?”   荣阳长公主一下子泄了气。   “皇兄要把明月许配给朱子玉!”   崔绪愣了一下,随后就是长久的沉默。   “崔绪,你可说话啊!”多少年来,荣阳长公主最恨的就是这个男人的冷漠。   崔绪苦笑:“这是皇上的意思,我还能说什么?难不成你要我抗旨?”   倘若可以抗旨,他就不会等到这个时候了。   荣阳长公主被问得哑口无言。   “既然是皇上的意思,你去对明月说吧,让她做好准备。”崔绪说完背着手往院门口走去。   “崔绪——”荣阳长公主喊了一声。   崔绪停下来,以询问的目光看着她。   荣阳长公主唇角翕动。   她喊住崔绪干什么呢?   皇命难违,女儿嫁给朱子玉的事不可更改,她当然不是叫崔绪抗旨。   可是这种时候,这个为人夫、为人父的男人就不能给她一个安慰吗?   “没事我就走了。”崔绪转身离去。   荣阳长公主走进屋中。   “皇上要给我和朱子玉赐婚?”听完荣阳长公主的话,崔明月喃喃问。   “圣旨马上就到了。”   “不可能!”崔明月猛地站起来拉住荣阳长公主衣袖,“皇上怎么可能会给我和朱子玉赐婚?母亲,您是不是没去找太后——”   荣阳长公主抬手给了崔明月一巴掌。   “你还有脸提太后!再去烦太后惹了皇上不快,连我都无法在京城立足了!”荣阳长公主越说火气越大,“这一切还不都是你犯蠢惹出来的,当初你为何要与一个有妇之夫厮混!”   崔明月捂着脸,没有理会荣阳长公主的指责,执意问:“皇上真的要给我和朱子玉赐婚?”   这时崔逸跑进来:“母亲,妹妹,传旨的公公到了!”   崔明月一下子跌坐回椅子上。   等到传旨的太监离去,崔明月抱着圣旨发呆。   明明今日之后她就是湘王妃,事情怎么会变成了这样?   朱子玉那种男人什么时候有这个胆量了?   崔绪看着女儿眼中闪过恼火与失望,最终皆化作无奈:“明月,你好生收拾一下吧……无论如何,以后与朱子玉好好过日子……”   见崔绪离开,荣阳长公主亦没心思留下,却被崔明月一把抓住手腕。   “母亲,今日的事肯定是有人害我!”   荣阳长公主一怔。   崔明月抬着头,用力握紧荣阳长公主手腕:“母亲,鼓动朱子玉来闹事的定然是燕王妃!”   荣阳长公主变了脸色:“你可有证据?”   “我没有,但我知道一定是她!母亲,您信我……”   姓姜的贱人一定是为了露生香的事还击!   这一局,她输得彻底……   这么一想,崔明月泪如雨下,后悔不已。   她还是太心急了,要是等成了湘王妃,把朱子玉那个隐患解决了再一心对付姓姜的贱人,何至于一败涂地。   不,她哪怕输得一无所有,也不会与朱子玉做夫妻!   有圣旨在,崔明月很快再次坐进花轿,吹吹打打一路抬到了一处府邸。   那是皇恩浩荡,特意给被逐出家门的朱子玉分的新宅。   这一次看热闹的百姓比湘王大婚还要多,挤得大街上水泄不通。   令人遗憾的是这一次婚礼顺顺当当,再没发生什么稀奇事。   新房内喜烛跳跃着火光,光线明亮。   朱子玉凝视着蒙着喜帕的人,眼神复杂。 第436章 花烛夜   他最终娶到了这个女人。   娶到了出身名门的贵女。   可是有什么用呢,以他现在的处境别说娶长公主之女,就是娶真正的金枝玉叶也没有意义了。   盖头迟迟没有挑起。   因朱子玉不再是朱家人,这场婚宴男方没有一个人来,就连喜娘都是宫里派来的。   喜娘掩去眼底的不耐烦,一板一眼催促道:“朱公子早些掀了盖头,还要与新娘子喝交杯酒。”   “出去。”   喜娘一怔,迎上的是朱子玉漆黑不见底的眼。   蒙着盖头的崔明月用力抓了抓嫁衣。   “出去吧,剩下的我们自己来就好。”   喜娘稍一迟疑便满足了朱子玉的要求。   这可是抢亲抢到皇子头上的疯子,她只是个喜娘,犯不着冒生命危险……   迅速权衡一下,喜娘带着两个丫鬟赶忙撤了。   屋内只剩下新婚夫妇,龙凤喜烛静静燃烧,突然爆了个灯花。   朱子玉向大红喜烛望去。   爆灯花是好兆头呢……他失神地想,转而看到床头坐着的人,一步步走过去。   崔明月一动不动坐在床边,因蒙着喜帕什么都看不到,听着脚步声近了,神色越发冷凝。   突然眼前一亮,喜帕被挑起来丢到一旁,出现在眼前的是男子面无表情的脸。   消瘦,白皙,有种令人怜惜的俊逸。   崔明月却全无感觉。   她欣赏的是雄鹰孤狼般的男子,而不是朱子玉这种弱鸡。   别说真正做夫妻,只要一想到与这样的男人是名义上的夫妇,她就倒胃口!   朱子玉居高临下看着娇艳如花的少女,内心没有丝毫喜悦。   “娘子,喝交杯酒吧。”不知想了些什么,朱子玉沉默后端起放在一旁的酒杯,递给崔明月。   崔明月没有动。   朱子玉挑眉:“怎么,不想喝?”   崔明月抬眸看了朱子玉一眼,踢掉大红绣鞋:“我知道你心中有怨,何必还搞这些虚头巴脑的,早点睡吧。”   朱子玉一把抓住了崔明月手腕。   崔明月柳眉倒竖,斥道:“你干什么?”   朱子玉逼近她,语气凉薄:“干什么?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崔明月,你以为你还是高高在上的崔大姑娘?”   他说着一手紧捏崔明月尖尖的下巴,一手举起酒杯对着她的嘴狠狠灌进去。   “呜呜呜,你混蛋……”崔明月用力挣扎,随着辛辣酒液被强行灌入喉咙,猛烈咳嗽起来。   体力上,男人永远有着优势。   一杯酒灌完,朱子玉端起另一杯酒一口喝光,用力擦了擦嘴角。   他的唇因为这一擦微微发红,却不及少女娇艳如花的面庞。   打破斯文的樊笼放出心中野兽似乎只是一瞬间的事。   朱子玉把崔明月打横抱起扔到喜床上,连床帐都顾不得放下,便起身压上去疯狂亲吻起来。   他的亲吻没有丝毫怜爱,是积压了多时如火山喷发的报复。   崔明月的唇很快被咬破了,口腔里充斥着血腥味。   她激烈的挣扎渐渐停止,嘴角勾起冷笑。   朱子玉这个混账,以为成了亲,她就成了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   竟然用那种下作的法子搅黄了她与湘王的亲事,难道以为她会认命吗?   简直是做梦,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   崔明月眼底的冷笑化作杀意,素白如玉的手顺着大红的百子千孙锦被一点点摩挲,从最顺手处摸出了一把匕首。   匕首没有刀鞘,烛光摇曳下闪着寒光。   伏在身上的男人丝毫没有察觉危险的逼近,粗鲁扯开大红嫁衣的衣襟,手肆意探了进去。   “崔姑娘,你说说我朱子玉究竟怎么哄骗了你?”朱子玉对着少女露出的锁骨咬了下去,语气凶狠中带着愤怒与委屈,“第一次见面难道你不知我有妻子?你这个满口谎言的贱人——”   后面的话戛然而止。   朱子玉的表情因突如其来的剧烈痛苦变得狰狞扭曲。   崔明月死死堵住朱子玉的嘴,把他的喊叫堵在了喉咙里。   或者说,因为那一刀找的地方太准确,他已经没了力气喊叫。   含含糊糊的声音从朱子玉喉咙中发出。   崔明月眼睛一眨不眨,直到对方颓然伏在她身上一动不动,这才松手,把身上的人往旁边一推坐了起来。   刚刚还准备施暴的男人此刻已经成了带着温度的尸体。   崔明月轻喘着恢复体力。   面对亲手杀死的人,她并没觉得害怕,更多的竟然是兴奋。   杀人果然比杀鹿有成就感。   崔明月坐在铺着深深浅浅红色的喜床上,看着鲜血从朱子玉身下流出来,渐渐与那些红交织在一起。   这颜色可真漂亮。   崔明月忍不住伸出手沾了一丝鲜血,放到唇边尝了尝。   小儿手臂粗的龙凤喜烛依然燃烧着,窗外寂静无声。   再过几天就是中秋节了。   阖家团圆,万户欢喜。   崔明月叹了口气,绕过血迹下床。   她不想走到这一步的,倘若没有朱子玉那一闹,让她好好去当湘王妃,不是皆大欢喜么?   崔明月再次叹了口气,有些遗憾。   可惜她人单力薄,没办法解决掉姓姜的贱人。   要说恨,她如今最恨的就是姜似。   朱子玉的事绝对是姜似安排的!   她没有证据,但她相信自己的直觉。   大概是因为活了十几年,那么多闺阁女儿中她第一次从一个人身上嗅到了势均力敌的气息。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只要她活着,早晚有回来算账的那一天。   崔明月又歇了一会儿,快速脱下累赘的嫁衣,弯腰从床下拿出一个小包袱,轻轻拉开窗子。   八月的夜晚,风有些凉,吹得她越发清醒。   站在窗外一丛芭蕉旁,崔明月往内望了一眼。   喜床上男人侧趴着,看起来仿佛睡着了。   她神色没有丝毫变化,小心关好窗子融入了夜色中。   崔明月会些拳脚功夫,哪怕孤身一人亦不觉害怕,十分顺利离开了小小的宅院。   街上空无一人,只有宅子门前的大红灯笼散发着朦胧的光。   崔明月拢了拢头发,脚步坚定向一个方向走去。   前方是个拐角,当她走过时一只手悄悄伸了出来。 第437章 了结   燕王府中,郁谨罕见没有赖在毓合苑,而是坐在前院书房里百无聊赖翻着书。   书房开着窗,窗外不远处有一丛修竹在夜风下徐徐摇曳。   郁谨翻得无聊了,把书卷反扣在书案上,起身来到窗前向外看。   稀疏的月光给窗外的一切笼上淡淡的银白色,有种说不出的清冷。   郁谨估摸了一下时间,觉得没什么可等的了,抬脚往书房门口走去。   刚走到门口,就听外头传来龙旦的声音:“主子,您在吗?”   郁谨站定,没好气道:“在。”   “那卑职进来了。”   门吱呀一声响打破了秋夜的寂静,龙旦闪了进来。   郁谨已经重新落座,示意龙旦上前来。   “主子,盯着朱子玉那边的手下传来一个消息……”   听龙旦禀报完,郁谨扬眉:“你是说崔明月不久前溜出新居,结果又被人掳走了?”   “是,后来继续跟踪,发现崔明月被掳去了湘王府……”   郁谨嗤笑一声:“事情还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龙旦抓心挠肝般好奇,忍不住问:“主子,您怎么知道崔明月大婚之夜会有事的?”   郁谨横了龙旦一眼:“不该问的别问。”   龙旦嘿嘿笑笑:“那咱们的人还要不要继续盯着?”   “不必了。”   郁谨打发走龙旦,踏着月光铺就的青石路回了毓合苑。   正房的灯依然亮着,姜似同样没有睡。   “王妃,王爷过来了。”阿巧正禀报着,郁谨就走了进来。   姜似示意阿巧等人退下,看向郁谨。   “阿似,你料对了,崔明月与朱子玉今晚真的有异常。”   站在郁谨的角度,犯不着派专人盯着崔明月与朱子玉,今晚的举动是姜似的提议。   “什么异常?”姜似问。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对崔明月那种人,哪怕掉进泥坑里都不能掉以轻心。   也许最了解一个人的永远是对手,姜似不相信一个为了算计长姐会与有妇之夫牵扯的人甘心与朱子玉做夫妻。   左不过是派个人盯一下,有收获最好,没有收获也无妨。   想着龙旦的禀报,郁谨笑了笑:“她可能是逃婚了,夜里拎着个小包袱溜了出来。”   姜似摇摇头:“还真是崔明月能干出来的事。”   崔明月与朱子玉的婚事是御赐,公然拒婚是绝不可能的。   不甘心,便只有悄悄逃婚一个选择。   当然,这种行为放到寻常人家定会连累父母亲人,但崔明月没有这个担心。   皇上再恼怒也不会拿荣阳长公主如何。   “阿谨,你的手下该不会把人弄回来了吧?”想到这种可能,姜似有些担心。   郁谨伸手捏了捏姜似面颊:“想什么呢,我的手下会这么蠢?崔明月倒是被人弄走了,不过是湘王的人。”   姜似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早就说以崔明月心比天高的性子不用她刻意出手便能把自己作死,如今看来小目标马上要实现了。   “朱子玉呢?”   郁谨拉着姜似走向床榻,漫不经心道:“我猜是死了……”   姜似脚步一顿,很快神色恢复如常。   害大姐的人死了,可真是大快人心。   湘王府里,湘王看着嘴被堵住的女人脸都是黑的,揪着暗卫用力打了好几个耳光,一边打一边骂:“你是不是傻,啊,你是不是傻?让你盯着那边的动静,你把人给我弄回来干什么?”   此刻湘王确实有些抓狂。   他不甘心丢了这么大脸后那对奸夫淫妇凑成一对过日子去了,这才派人盯着那边,这样遇到合适机会就能报复一把。   万万没想到啊,盯梢的傻子居然把崔明月给他弄了回来!   挨耳光的暗卫同样委屈不已。   主子命他盯着那边,不就是为了有事及时处理嘛,崔大姑娘夜里逃婚这么大的事他不把人先弄回来,难不成眼睁睁看着人跑了?   到那时主子又找他要人可怎么办?   “蠢货!”湘王打得手疼,这才停下,来到崔明月面前。   崔明月眼中又惊又怒。   湘王一耳光扇过去,冷笑道:“贱人,你那般看我做什么?”   崔明月口不能言,眼中怒火更胜。   湘王是有病吗,居然夜里派人盯着她!   想到这里,崔明月心中一跳,眼中愤怒迅速褪去,换上了哀求。   她生得明艳动人,哪怕这般狼狈,当放下身段对着一个男人露出祈求之色,那个男人很难无动于衷。   湘王确实愣了一下,很快笑起来:“怎么,现在知道求我了?”   崔明月发出呜呜的声音,有些心急。   逃婚落到湘王手中,崔明月第一次感到了害怕。   她必须获得说话的机会,才能在这种情况下尽力为自己争取。   看着原先高高在上的女子变成这副模样,湘王突然对暗卫没那么恼火了。   亲自折磨一下这个天之骄女,比想象中痛快多了。   湘王伸手捏住崔明月下巴,笑容冰冷:“贱人,你以为我会给你舌灿莲花的机会?”   崔明月眨眨眼,一时不解湘王的意思。   男人的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下巴,接着一点点往下移,落在那白皙的脖颈上,精致的锁骨旁。   锁骨处的吻痕令湘王嗤笑出声:“呵呵,看来是洞房过了?那你还逃什么?”   崔明月浑身起了战栗,惶恐在心中蔓延。   湘王要干什么,难不成想毁了她的清白?   这个念头才起,就听一声咔嚓。   崔明月的眸子陡然睁大了几分,反应有些迟钝。   发生了什么事?   这个念头模模糊糊闪过,明艳如花的少女如折翼的天鹅,垂着脖子一动不动了。   湘王垂眸看了看自己的手。   没办法,既然崔明月进了湘王府,只有这样才能一劳永逸。   他看向暗卫。   暗卫:“……”他错了还不行嘛。   “去把尸体处理一下,我记得王府废弃的那个院子里有一口废井……”   暗卫连一个字都不敢多说,扛着崔明月的尸体就跑了。   屋内光线朦胧,湘王拿出帕子擦了擦手,叹口气。   他也是迫于无奈啊,只能怪这女人是个短命鬼。   翌日,一声尖叫打破了小小宅院的宁静。 第438章 皇上答对了   新郎官死了,新娘子不见了。   二人的婚事还是御赐的……   发现朱子玉尸体的丫鬟差点吓疯了,缓过来后忙把情况报到了荣阳长公主那里。   荣阳长公主傻了很久,匆匆赶往将军府。   她与崔绪许久没住在一起了。   一路上将军府的下人纷纷给荣阳长公主请安。   “你们将军呢?”   “将军在演武场练剑。”   荣阳长公主一路赶到设在东北角的演武场,一眼就看到了晨光下把剑舞得虎虎生风的男人。   “崔绪——”她喊了一声。   崔绪动作一停,提着剑大步走过来。   见崔绪神色淡淡,荣阳长公主咬牙道:“你还有闲工夫练剑,出事了!”   “出了什么事?”崔绪把剑收好,抹了一把汗。   荣阳长公主压低声音道:“朱子玉死了!”   崔绪擦汗的动作陡然一停:“明月呢?”   “不见了……”荣阳长公主一把抓住崔绪手腕,“崔绪,你说该怎么办?”   崔绪轻轻把手抽出,握紧了剑柄:“还能怎么办,当然是找人!”   “可是——”荣阳长公主定了定,语气莫名,“朱子玉是谁杀的呢?”   大婚之夜,新郎死了,新娘子失踪了,任谁都会怀疑新郎官的死与新娘子有关。   对印象中那个大方懂事的女儿,荣阳长公主忽然觉得有些陌生。   朱子玉是明月杀的吗——她心尖一颤,不敢再想。   崔绪的声音响起:“明月跟着我学过几年拳脚,等闲对付一两个普通人不成问题。”   “崔绪,你这是什么意思?”   崔绪定定看着荣阳长公主,语调平稳:“我的意思是无论真相是什么,先找到人再说。”   荣阳长公主叹口气。   崔绪说得不错,无论人是谁杀的,明月都要找回来。   “我先带人去找明月,你进宫把此事向皇上禀明。”   荣阳长公主一愣:“要告诉皇兄?”   “早晚瞒不住的。”崔绪撂下一句话,大步向外走去。   景明帝才散朝就听潘海禀报荣阳长公主求见。   又出幺蛾子了?   景明帝认真回忆了一下。   昨日明月与朱子玉大婚据说很顺利啊——   “请长公主到御书房。”   景明帝回了御书房连屁股都没坐稳,荣阳长公主就走了进来。   “臣妹拜见皇兄。”   “这是怎么了?”见荣阳长公主红着眼,景明帝开始脑仁疼。   “皇兄,明月不见了……”   景明帝下意识坐直了身子:“什么?”   荣阳长公主跪下来:“臣妹是来请罪的。”   景明帝干脆起身走过来:“什么请罪?你起来先把事情说清楚!”   荣阳长公主顺势起身,简单讲了情况。   “你是说明月不见了,而朱子玉死了?”景明帝听得心直抖。   他就说又出幺蛾子了,果然不假!   荣阳长公主缓缓点头。   景明帝阖目,良久后睁开眼,黑沉的眸子令人看不出情绪来。   “皇妹怎么看?”   荣阳长公主泫然欲泣:“皇兄,臣妹很担心,定然是歹人闯进去杀害了朱子玉,掳走了明月——”   “这事朱家知道么?”   “目前还不知道。”   “朕命甄世成来探查此案,锦鳞卫指挥使韩然协助崔绪去找明月……”   荣阳长公主脸色微变:“皇兄,让官府的人介入是不是不妥?”   明月与朱子玉一事说起来算是皇家私事,一旦查出个什么影响的是皇室名声。   景明帝不以为意:“暗查就是。甄世成心中有数。”   那老家伙有案子查就行,比一些自诩忠臣却总添乱的人强多了。   荣阳长公主只得应了。   景明帝看她一眼,叮嘱道:“母后那边暂时不要多说,朱家那边先悄悄通个气。”   “皇兄放心,臣妹知道。”   “那皇妹去忙吧。”   等荣阳长公主离去,景明帝立在窗边久久不语。   “潘海——”   “奴婢在。”   “你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呢,还是反过来?”   潘海连连擦汗:“皇上,奴婢……”   “罢了,人不顺心,哪只眼睛都跳灾。”   潘海悄悄松了口气。   皇上再拿这种问题为难他,日子就没法过了。   “潘海,你说朱子玉会是谁杀的?”   潘海:“……”   “皇上,六出花斋又出了新的话本子,您要不要看看?”   ……   甄世成接到密旨,一下子来了精神。   近来京城没发生什么像样的案子,坐镇顺天府整日处理的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事:什么王三家的藤爬到李四家,瓜被李四媳妇摘啦;赵六家的猪走丢了被捡到不还了;孙家的小媳妇与人私奔啦……   甄世成觉得闲得要长蘑菇了。   居然又发生了要案,还是一死一失踪的要案!   唯一令甄世成不大满意的是,因为受害者身份特殊,需要他掩饰身份调查,不能惊扰左邻右舍。   这对甄世成来说也不难,很快就乔装成上门拜访的客人,女仵作提着礼盒十足小丫鬟的模样跟在身后。   至于礼盒中装的什么,就只有自己人知道了。   一番仔细探查与盘问,甄世成颇为失望。   案子比他想象中简单多了。   “甄世成求见?”景明帝最近头疼次数越发多了,正闭目养神就听到了禀报。   没过多久甄世成便出现在景明帝面前。   “甄爱卿查到什么了?”   提起最擅长的事,甄世成毫不谦虚,立刻道:“回禀皇上,情况已经查明。”   景明帝目光灼灼:“甄爱卿说说看。”   “经过查看,新郎官应该是被新娘子从背后刺入后心一刀毙命。”   景明帝手中正把玩的玉摆件险些掉下来:“甄爱卿莫非说笑?”   他那个文静娴雅的外甥女能把一个大男人一刀毙命?   甄世成脸色一正,严肃道:“臣查案时从不说笑。臣命仵作检验过新郎官的尸体,从伤口刺入的方向、深浅再结合床上血迹可以推测,应当是新娘子被新郎官压在身下时举起匕首对准新郎后心狠狠刺了进去……”   景明帝脸色十分精彩,好一会儿艰难问:“甄爱卿的意思是,新娘子杀了新郎官,然后畏罪潜逃?”   甄世成颔首:“皇上说得是。” 第439章 把柄   来自断案高手甄世成的肯定并没有使景明帝高兴分毫。   他一点都不想猜对了!   御赐的婚事,结果新娘子把新郎官杀了,新娘子还是他外甥女,这都是什么事啊!   景明帝苦恼揉了揉太阳穴。   比起这些,他情愿看一百道折子。   “甄爱卿认为新娘子会逃到哪里?”   “难说。”   “哦,这是何意?”   “新娘子杀害新郎官后定然立刻就逃了。京城虽然没有宵禁,但入夜后城门都会关闭,在天亮开城门的这段时间新娘子一定在城中。”   “开城门后呢?”   “如果新娘子擅长乔装,或许会混出城去。”   “这不等于什么可能都有……”   甄世成严肃点头:“正是如此。”   他只擅长断案,不擅长找人啊。   景明帝意兴阑珊摆摆手,示意甄世成可以离开了。   “潘海,传韩然进宫。”   不多时韩然风风火火赶到。   “微臣见过皇上。”   “怎么样,可有朱崔氏的消息?”   如果说以前景明帝对崔明月尚有几分疼爱,而今便只剩下了厌恶。   “微臣盘问过守城门将,一早上他们没注意到有年轻美貌的女子出城。崔将军找了几处朱崔氏可能落脚之处,亦无发现……”   景明帝张张嘴想骂两句,又默默咽了下去。   亲外甥女,哪有脸骂别人。   京城是最繁华的国都,找一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三日后,崔绪与荣阳长公主一同进宫请罪。   “臣教女无方,令她做出杀夫逃婚的事来,请皇上责罚。”崔绪笔直跪着,光滑的金砖映出他憔悴的面庞。   荣阳长公主在一旁默默垂泪。   “人找不到了?”景明帝心中憋闷,皱眉问道。   “暂时还没有那孽女的消息。”   景明帝看了荣阳长公主一眼,摸了摸龙案上的白玉镇纸。   镇纸冰凉,使他心中郁气消散两分。   “一个大活人不见了,总不能就这么算了。崔将军,明月的事你要多花些心思,至于其他……等人找回来再说吧。”   “臣惭愧——”   景明帝叹气:“罢了,现在说这些无用,找人最要紧。”   崔绪与荣阳长公主默默退下。   出了皇宫,荣阳长公主忽然问:“崔绪,倘若明月找回来,你说皇上会如何处置?”   崔绪眼中满是疲惫:“明月犯了死罪。”   荣阳长公主猛然停下来:“明月不可能无缘无故杀害朱子玉!”   “公主,明月无论有什么原因都杀了人,杀的还是皇上赐婚的夫婿。”   “所以呢?你要把明月找回来交给皇兄处置?”   “人都该为自己做的事承担后果,我们是,明月亦是。皇上没有因为明月所为怪罪我们,我们就该万幸了。”崔绪说罢大步往前走去。   荣阳长公主追上去,拽住崔绪衣袖。   崔绪停下看着她。   “明月落到这般境地是有原因的!”   “什么原因?”   荣阳长公主却没说下去。   说什么,难道告诉崔绪女儿变成这样与燕王妃有关?   燕王妃姜氏是苏珂的女儿,让这个男人知晓了恐怕还要向着姜氏说话,那样就更堵心了。   想到崔绪的无情,荣阳长公主顿时对找到女儿兴致缺缺。   找到了说不定还要没命,既然如此不如维持现状。   眼见就要到中秋节了,正是采买节礼的时候,百姓们突然发现盘查官差多了起来,只不过究竟要盘查什么人们并不清楚。   这样人心惶惶了数日,才算恢复如常。   “外边还在找崔明月吗?”燕王府中,姜似靠着栏杆问郁谨。   二牛挤到二人中间,抬起两条前腿搭在栏杆上冲女主人欢快摇尾巴。   “一边去!”郁谨对二牛提出严厉警告。   二牛白了郁谨一眼,踱到一边抱起肉骨头啃起来,边啃边不服气呜呜两声。   主人越来越过分了,干活喊它,没事时就嫌它碍眼了。   见争宠的走了,郁谨露出个笑容:“没有前几日那么闹腾了,尸首在湘王府废井里躺着呢,他们就是翻出天来也找不到。”   姜似脸色一正:“在废井里?”   二牛啃着骨头一直竖着耳朵听,闻言立刻冲姜似叫两声。   姜似立刻明了:“二牛找到的?”   “汪汪!”二牛发出舒心的叫声。   还好,功劳没被男主人霸占了。   以前男主人不是这样的,自从女主人住进来一下子就变了……二牛想到以往与男主人和睦相处的日子,有些忧伤。   郁谨微微侧身,挡住那张邀功的狗脸:“湘王手下太蠢,把人带回了湘王府。湘王骑虎难下,只要不像他手下那么蠢就不会留崔明月活口。而崔明月的失踪定然会惊动锦鳞卫,一动不如一静,湘王最好的选择就是不出王府把崔明月的尸体解决掉。”   郁谨手往后伸,准确落到二牛的脑袋上揉了揉:“所以我就抱着试试的想法让二牛走了一趟,还算顺利找到了藏尸处。”   姜似凭栏眺望。   园子里桂花飘香,秋意渐浓。   “天气虽然已经转凉,还是会有味道散出来吧?”   郁谨神色古怪看着姜似。   “看我作甚?”姜似纳闷。   郁谨一脸沉痛:“阿似,你不觉得刚才问得太认真了?”   面对人比花娇的媳妇,他竟不由自主想到了甄世成那张老脸!   “这确实是个问题啊,我曾向甄大人手下的仵作了解过尸体腐败程度与时间的关系……”   见郁谨双眼发直,姜似停下来:“怎么了?”   “咳咳,那是个废弃的院子,井也被填了,幸亏二牛鼻子灵才嗅出来,又命龙旦悄悄潜下去确认过,确是崔明月无疑。”   姜似笑道:“其实不用龙旦下去的,混合了尸臭与脂粉香的气味二牛能与其他气味区别开来。”   二牛叫了一声表示附和。   “确认过才安心。”   “阿谨,你打算如何?”   郁谨无所谓笑笑:“这要看你的意思。”   “崔明月死了已经足够,别的我不想多管。”   “既然这样,就让她留在那里吧。”   见姜似看过来,郁谨微微笑了:“对于湘王,我们知道而别人不知道的事才叫把柄。”   这个把柄暂时用不着,谁知道以后呢? 第440章 姜依来信   景明十九年的中秋节,千家万户都团团圆圆,皇宫中却冷冷清清没打算举办大型家宴。   景明帝实在是有些怕了。   最近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还是冷清些好,冷清些至少不出幺蛾子。   饶是如此,与后宫嫔妃及未出阁公主们的小聚还是免不了的。   景明帝先去慈宁宫小坐。   “时间过得真快,眨眼又是中秋节了。”   “是啊,吃蟹的时候又到了。”景明帝笑着附和。   太后摇摇头:“哀家这把年纪,吃不得这种大寒之物了。对了,皇上,今年的宫宴设在何处?”   近年来随着太后年岁渐长,已经鲜少参加这些宴席。   景明帝微一迟疑,道:“设在春和宫。”   “春和宫?”太后一听就琢磨出不对劲来。   按惯例,皇室家宴都在长生殿举行,春和宫可装不下那么多龙子龙孙。   景明帝不动声色解释道:“儿子问过天师,天师说今年的宴席不宜在长生殿举办。”   太后不由点头。   不久前在长生殿举办宴席时发生的事委实令人心惊。   “春和宫未免太小了……”   “所以今年不准备叫他们进宫了,只咱们宫里的人一起过。”   与冬至、正旦不同,中秋如何过算是天子家事,景明帝不想大办,那些御史们乐得皇上不铺张。   太后自然不会轻易质疑惹景明帝不快,随口道:“既然不叫秦王他们进宫来,那就只让荣阳过来吧,哀家许久没见着她了。”   景明帝脑仁又开始疼了。   外甥女的事先前被他糊弄了过去,正愁不知怎么对太后说呢。   太后静静看着景明帝,补充一句:“还有明月,虽说大婚后用不着进宫给哀家敬茶,可也不能连个人影都不见了……皇上,不瞒你说,哀家最近眼皮一直跳……”   “左眼还是右眼?”景明帝脱口问。   太后怔了一下,微微拧眉。   哪只眼睛跳是重点吗?她话中的意思难道皇上不明白?   景明帝被太后瞧得心中发虚。   太后转了转手腕上的佛珠,问景明帝:“皇上,荣阳和明月是不是有什么事?”   景明帝面露迟疑。   太后叹了口气:“看来哀家真是老了,不中用了——”   “母后,您别这么说,主要是明月的事说来话长,儿子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那就慢慢说,反正宴席在晚上,还早着呢。”   “老八大婚那日,迎亲路上朱子玉来抢亲——”   “什么?”   “百姓们都以为明月与朱子玉是一对有情人,儿子成了棒打鸳鸯的恶人。为了不使百姓误会,儿子就转而给明月与朱子玉赐了婚——”   “什么?”   “结果大婚当晚,明月杀了朱子玉跑掉了,至今下落不明——”   “什么?”   太后直直盯着景明帝,目瞪口呆。   景明帝一口气说完反而轻松了,抬手轻轻拍着太后的背:“母后,您可千万别着急——”   太后白眼一翻昏了过去。   景明帝左右一瞄,见立在一侧的宫婢正一脸呆滞中,飞快伸手在太后人中处狠狠掐了一下。   太后悠悠转醒,宫婢的惊呼声这才后知后觉响起:“不好了,太后晕倒了——”   太后:??   “住口!”景明帝喝了一声,把宫婢赶了出去。   “皇上,你刚刚说的是真的?”太后一把抓住景明帝的手。   景明帝苦笑:“儿子也不希望是真的……”   太后缓了过来,面色渐渐恢复平静,冷冷道:“这个荣阳,究竟怎么教的女儿!”   在太后看来,崔明月治好了她的病,她替崔明月谋到了与湘王的婚事,算是两相抵消。   真正在心里,太后对崔明月还是颇有微词的。   而今听闻崔明月杀人失踪,太后震惊之余竟莫名松了口气。   那丫头竟如此毒辣,还好没有嫁到湘王府去。   太后简直不敢想崔明月要是把湘王宰了,她这张老脸该往哪里搁。   景明帝没想到太后竟这么快就接受了事实,暗暗松口气。   到底是太后,这种自制力后宫嫔妃们且该多学着点儿。   又陪太后说了一会儿话,见太后确实没有异样,景明帝这才放心离去。   等景明帝一走,太后立刻吩咐道:“最近荣阳长公主若是求见,就说哀家身体不舒服。”   养出那样一个女儿,荣阳是该好好反省一下了。   荣阳长公主却没有反省的心思。   本该是阖家团圆的中秋宴,她却一个人在公主府中度过。   以往,明月都会拉着阿逸早早过来陪她……   面对满桌佳肴,荣阳长公主一筷子都没碰,早早回了卧房歇息。   迷迷糊糊没睡多久,荣阳长公主猛然坐起,彻底清醒了。   她做了一个梦,梦里明月七窍流血,喊着让她替她报仇……   梦境如此真实,荣阳长公主心乱如麻。   难道明月真的出事了?   是了,明月一个年轻姑娘家,虽然会些功夫,可是孤身一人面临的危险太多了。   她本想着把人找回来也是死罪,抱着侥幸希望女儿躲在某处平平安安,没想到还是出了事!   这个时候的人深信这些玄妙之事,荣阳长公主匆匆下了床榻往门口走去。   走到房门口,她又停下来。   她想去找崔绪,告诉他明月出事了,可是告诉了又如何?   崔绪定然会说明月咎由自取。   这个男人何曾把妻子儿女放在心上,满心想的还是那个早就死去的贱人!   荣阳长公主又恨又怨,梦中女儿的惨状更令她惶恐不安,辗转反侧一夜,用厚厚的脂粉遮住眼下青影进宫去见太后。   “太后不舒服?”听了宫婢的话荣阳长公主愣了愣,强笑道,“那就请太后好生养着,改日我再进宫陪她老人家。”   碰壁后回到公主府,荣阳长公主砸烂了一屋子的摆设。   这是姜似嫁到燕王府后过的第一个中秋节,因为不必进宫赴宴,小夫妻过得随心又自在。   然而这份自在只持续到第二日,姜似便接到了姜依的一封信。   她们的外祖母——宜宁侯老夫人病重了。   姜依在信中邀姜似一同前往宜宁侯府看望外祖母。 第441章 探病   郁谨走进来,见姜似盯着信出神,笑问:“看什么呢?”   “大姐的信,邀我一同去探望外祖母。”   听姜似提到宜宁侯府,郁谨眉头一皱:“若是不想去那里,推了就是。”   姜似把信放下,走到窗边往外眺望。   廊檐下挂着一只精美鸟笼子,里面两只翠鸟正相依相偎。   表弟苏清意的事发生后,她等闲不愿意再踏进宜宁侯府的大门,但外祖母素来对她不薄,如今病重于情于理都该去探望。   “外祖母待我不错。”   郁谨伸手环住姜似的腰,与她一同看那对翠鸟恩爱,不以为意道:“那就去,如今你是燕王妃,不是任人欺凌的姜四姑娘,不用再看宜宁侯府那些人的脸色。”   想到宜宁侯府,郁谨印象极差。   苏清意溺水案他随甄世成参与过,把侯府中人对姜似的态度瞧得清清楚楚。   “我陪你一起去。”   “不用了。”   “反正我也没什么事。”   “我和大姐一起去,有你在怕大姐不自在。”   “那好吧。”被嫌弃了,郁谨讪讪一笑,“我去衙门逛逛。”   姜似看着他走出去,很快身影出现在窗外,走到廊檐下伸手戳了一下鸟笼子。   随着鸟笼子突然摇晃,两只翠鸟惊得上蹿下跳,愤怒叫起来。   男人回头,秋阳下眉眼秾丽,冲她摆摆手才走出了视线。   姜似笑着摇头。   郁七这家伙,就没有个正经的时候。   她虽这般嗔怪,心里却涌上丝丝的甜。   倘若二人能一直这般长相守,那就是最大的幸事了。   她走到小书房,提笔给姜依写下了回帖。   病情不等人,姐妹二人约到了明日。   翌日,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   一场秋雨一场寒,夏日的暑气似乎还在昨日,天就一下子凉下来。   阿巧选了一条豆绿面的薄披风给姜似披上,又把装好盒的名贵药材交给阿蛮,把二人一路送到院门口。   “老秦,先带我们王妃去伯府接人。”阿蛮脆生生交代一句,弯腰上了马车。   老秦不喜多言,马鞭一甩向着东平伯府赶去。   姜依已经收拾妥当,与姜湛一起在大门口等着。   “来了!”遥遥看见燕王府的马车,姜湛忙迎上去。   “四妹——”   车窗帘挑起,露出熟悉的容颜。   “二哥今日没有当值?”   姜湛性情朗阔,加之亲妹妹成了王妃,在金吾卫中早已混得如鱼得水。   他笑着拍了拍腰间佩刀的位置:“与别人换了班,咱们一起去。”   上一次外祖母过寿闹出人命案来,还把四妹卷了进去,想着就后怕。   如今四妹虽然成了王妃,他还是觉得一起去更放心。   何况外祖母病了,他怎么都要去探望的。   姜似吩咐阿蛮把姜依扶上马车。   马车缓缓驶动,姜湛骑马跟在一侧,抖了抖身上的蓑衣。   下雨还真是烦人。   不过听着马车里传来姐妹二人低低的交谈声,他又快活起来,笑眯眯吹了一个响亮的口哨。   悠扬的哨声令车内姐妹二人的谈话声一停。   姜依笑着摇头:“二弟还跟个孩子似的。”   姜似抿唇笑:“二哥心态好,比那些平日里端着个脸的强多了。”   “这倒是。”姜依深以为然,低声道,“也不知二弟何时娶妻。那日我探了探父亲的口风,父亲的意思是等二哥遇到喜欢的人再说。可我冷眼瞧着,二弟在这方面根本不开窍……”   “缘分到了自然就开窍了,这种事急不得。”姜似对此很看得开,放下这个话题问起姜依在伯府的生活。   没过多久到了宜宁侯府,马车停下来。   阿蛮跳下马车立在一旁,扶姜似姐妹下了马车。   “给王妃请安。”   姜似打眼一扫,大门口竟站了不少人,为首的是宜宁侯府大管事。   姜似拉住姜依的手,一起往内走去。   侯府下人急忙去禀报,不多时苏二舅夫妇一群人迎了出来。   “怎么劳烦二舅与二舅母相迎……”   苏二舅笑道:“王妃来了,自是应该的。”   外甥女这还只是王妃,倘若是宫里的贵人,来到侯府就连父亲、母亲都要出来相迎。   苏二舅又看向姜湛,笑容亲切:“湛儿今日没当值?”   “担心外祖母的身体,请了假过来探望她老人家。”   “湛儿真是有出息了。”苏二舅点点头,又对姜依道,“依儿瞧着气色不错。”   姜依笑道:“都是托舅舅、舅母的福。”   两边人都问过好,一同前往老夫人的住处。   老宜宁侯正蹲在廊下吧嗒吧嗒抽着旱烟,听到动静抬了抬眼皮。   “来啦。”   姐弟三人忙给老宜宁侯见礼。   老宜宁侯摆摆手,意兴阑珊道:“进去看看你们外祖母吧。”   姜似瞧着心中有些难受。   在她印象里,外祖父与外祖母感情甚笃,如今外祖母病重,倘若有个万一,那就只剩外祖父形单影只。   姜依已经红了眼圈。   老宜宁侯皱眉:“进去吧,在你们外祖母面前可别哭。”   “外祖父放心,我们明白的。”姜依忙擦擦眼角,拉着姜似进了屋。   屋内弥漫着淡淡的药味。   大舅母尤氏正端着碗给老夫人喂药。   听到动静,她忙起身向姜似打招呼。   姜似叹服。   那一次来侯府闹得如此僵,尤氏对她几乎扯破了脸皮,现在竟能若无其事。   果然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对尤氏算计她嫁给傻儿子的事,姜似此生难忘。   察觉姜似的冷淡,尤氏面上不显,心中颇恼。   怎么就让这丫头得志了呢!   而今形势比人强,她虽然是长辈也只能低头。   “咳咳咳,依儿他们来了?”虚弱苍老的声音响起。   姐弟三人瞬间绕过尤氏,扑到床前。   老夫人的样子让三人吃了一惊。   年初精神还算矍铄的老太太而今瘦得脸颊凹陷,脸上一点血色都无,连呼吸似乎都要费好大力气。   “外祖母,您怎么样?”姜依抓住老夫人一只手,忍着心酸问道。   姜似默默握住老夫人另一只手。   “我没事——”老夫人说一句,就要歇一歇。   没事么?姜似无意间看到老夫人的手指,瞳孔骤然一缩。 第442章 心衰   宜宁侯老夫人的手指干瘦如枯枝,指甲显得有些厚,泛着不健康的灰白色。   引起姜似注意的不是这个,而是老夫人中指指甲上三条淡淡的红线。   三道红线落在姜似眼中,格外触目惊心。   她一时盯着那处若有所思。   察觉姜似的失神,姜依下意识低头看,看到老夫人指甲上的三道红线同样怔住。   老夫人动了动手,问姜依:“依儿,你们在伯府还好么?”   姜依忙收回目光,冲老夫人笑笑:“您放心,我回到家中过得很好,嫣嫣也很适应……”   “外祖母哪里不舒服?”姜似问。   老夫人歇了歇,冲姜似笑笑:“年纪大了,浑身上下都不得劲,你们不用担心我……”   苏大舅道:“让老夫人歇着吧。”   姜依见老夫人委实疲惫虚弱,拉着姜似起身;“外祖母,那您好好歇着,我们回头再来看您。”   姐弟三人随着苏大舅等人去了花厅,心情颇沉重。   宜宁侯老夫人的状态让人不由想到了风烛残年那个字眼。   生命之火似乎一阵微弱的风吹来就要熄灭了。   “大舅,外祖母患的是什么病?”姜湛是个急性子,一进花厅便问道。   “请来的大夫说老夫人患的是心竭之症。”苏大舅面色凝重,“心脏突然开始衰竭,汤药只能稍稍滋养,却无法阻止身体状况继续恶化……”   “大舅的意思,外祖母情况很不好?”姜湛问。   苏大舅看了一眼门口,缓缓点头:“大夫说患了此症的人有可能突然停止心跳,如今只能祈求老天保佑了……”   姜依突然红了眼,捏着帕子擦拭眼泪。   姜湛给姜似使了个眼色,想让她劝姜依,却见姜似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他只得开口劝:“大姐,你别哭了,外祖母一定会吉人自有天相——”   后面要劝的话被姜依一句没头没尾的话给憋了回去。   “母亲也是这样的。”   “大姐,你说什么?”姜似猛然回神,直直盯着姜依。   姜依没有看姜似,而是看着苏大舅:“大舅,您还记得么,当初母亲也是因为心竭之症过世的……”   苏大舅轻轻点头。   姜似抓住姜依的手:“大姐,你还记得母亲去世时的情形?”   “那时候我已经记事了,多少记得一些。”   对一个年幼的孩子来说,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就是双亲。   苏氏过世时姜依虽然年纪小,却留下了无法磨灭的印象。   “莫非心竭之症还会母传女——”姜依喃喃道。   苏大舅板起脸来:“依儿,你不要东想西想,吓坏了弟弟与妹妹。”   姜湛叫道:“大舅,还是要弄清楚才好啊,为什么偏偏就是母传女呢,大姐与四妹身体娇弱,不像我扛得住……”   一副深恨不是母传子的样子,看得苏大舅与苏二舅齐齐抽动嘴角。   这个外甥果然还是没有半点城府,期盼着母传子不等于咒他们也会患上心竭之症嘛。   腹诽之余,又为姜湛对姐妹的爱护而感动。   姜依抬手打了姜湛一下,嗔道:“二弟,你不要乱说。”   外祖母的病如果真是遗传,那她情愿自己承受也不想弟弟承受。   “我有些不舒服,想歇息一下。”姜似扶着额头,突然道。   以往姜似若是不舒服,顶多私下说一声,断不可能当着苏大舅这些长辈的面说出来。   作为一个晚辈,她这么说显得失礼,作为燕王妃这样说便无人置喙。   身份的提高,带来的便利不言而喻。   大太太尤氏立刻安排婢女领姜似去客房歇息。   姜依不放心跟了过去。   “四妹,你感觉如何?”见姜似脸色苍白,姜依忙问。   四妹比她胆子大,不应该被她刚才那番话吓到啊。   姜似没有立刻回姜依的话,而是交代阿蛮:“你去门口守着,有人过来及时出声。”   姜依看看阿蛮,再看看姜似,觉出不对劲来。   “四妹,怎么了?”   姜似咬唇,握紧的手,指节隐隐泛白。   “大姐,当年母亲的症状真的与外祖母一样?”   四妹原来是想知道母亲的事。   姜依微微颔首:“嗯,那时候母亲一日比一日衰弱,我怕得厉害,整日守着母亲,有一次听到大夫对父亲说母亲患的心竭之症,汤药只能延长些时日,却不能救母亲的命……”   说到这里,姜依眼前浮现出苏氏临终前的模样。   容色绝丽的女子,如一朵枯萎的花,含笑静静望着她,眼中却是化不开的哀伤,满满对年幼子女的不舍与牵挂。   那是她见过最令人心碎的眼神,此后很多年反复在梦里出现,让她哭着醒来找娘亲。   她的娘亲还那么年轻就去了,丢下她,丢下弟弟妹妹,还丢下了父亲。   “母亲的样子看起来与外祖母是一样的。”   姜似把手伸到姜依面前,一字字问:“那么左手中指的指甲呢?那三道血线也是一样的么?”   她问着,语气带着压抑的颤抖。   姜依迟疑看着姜似:“四妹,你为何这么问——”   “大姐,你仔细想一想,母亲临终前左手第三指是不是也如外祖母那样有三条血线?”   姜依无端紧张起来,万千思绪在妹妹的催问下只化成一个字:“有!”   姜似以手撑着床面,脸色难看得厉害。   “四妹,究竟怎么了?”姜依握住姜似的手,好似握住一块冰。   姜似面上没有表情,眼睛却如寒潭,深不见底。   “母亲不是病死的!”许久后,她一字字道。   姜依脸上血色陡然褪去,死死盯着姜似,颤声问:“那,那母亲是怎么去世的?”   姜似闭闭眼,复又睁开,垂眸一动不动盯着自己的手指。   年轻女子的手指白皙柔嫩如春葱,一只只修剪圆润的指甲是健康的淡粉色。   “是毒。”她轻声说。   真的说起来,那不是毒,而是蛊。   有一种蛊能附在人的心壁上,靠吸食心血为生,时日一久人就会虚弱不已,表现出心衰的症状。   而中了这种蛊最明显的特征,便是左手第三指的指甲上会出现三条淡淡红线。 第443章 下毒者   “毒……”姜依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一直喃喃念,“怎么可能是毒,怎么可能是毒……”   记忆中温柔可亲的母亲,难道不是病死,而是被人害死的?   她猛然想到了什么,一把抓住姜似手腕,声音都变了调:“那外祖母呢?”   外祖母与母亲是一样的症状,既然母亲是中毒而死,那外祖母岂不是也中了毒……   这样的念头,令姜依不寒而栗。   姜似看了门口一眼,声音放低:“大姐,外祖母与母亲皆中了毒,我怀疑根源出在宜宁侯府!”   姜依神色一震,越发愕然。   好一会儿后,她才找回声音:“四妹,你为何这么说?”   姜似漂亮的眼睛微微眯起:“既然是毒,总不能平白从身体内生出来,定然有下毒之人。大姐你想,倘若下毒之人是伯府那边的,母亲去世十多年了,手不可能伸到宜宁侯府来……”   姜依深以为然。   如果一个人既能给母亲下毒,又能给外祖母下毒,这个人十之八九是宜宁侯府的人。   她嘴唇翕动,想要问问姜似为何能发现外祖母中了毒,可话到嘴边又默默咽下去。   姜依素来是个体贴的人,有些事如果对方不讲,她就不问。   “母亲去世时,二舅母还没过门吧?”姜似突然问。   姜依被问得一怔,下意识摇头,而后才变了脸色:“四妹,你的意思是——”   姜似笑容冷厉:“下毒之人虽还不能确定,至少能排除一些人。”   话虽这么说,其实她内心深处已经有了隐约怀疑的对象。   姜似起身,抬脚往门口走。   姜依拉住她:“四妹,你去哪儿?该不会想着报官吧?”   显然白云寺惊马那一次,一言不合就报官的妹妹给姜依留下了终身难忘的印象。   姜似紧绷的脸一松,不由笑了:“大姐,我是那么爱报官的人吗?”   姜依怀疑瞅着她。   她不是想拦着妹妹,而是现在无凭无据,又是外祖家,报官实在不合适。   再说,四妹现在是王妃了,报官会惹人笑话吧。   姜依正各种担忧,被姜似一句话惊得连担忧都忘了。   “我去找外祖父!”   姜依急急拦住姜似:“四妹,你可别冲动,外祖父年纪大了,情绪经不起大起大落。再说你虽看出外祖母中了毒,却毫无证据,更找不出凶手,至少等寻出蛛丝马迹再透露……”   “证据我能找得出。”姜似神色坚决,“大姐,咱们能徐徐图之,外祖母的身体等不得。不把害外祖母的那个人早早揪出来,如何心安?”   那个人也是害母亲的凶手!   想到这个,姜似就恨得牙痒。   倘若母亲没有死,前世的她就不会那样敏感自卑,做出一个又一个错误选择。   倘若母亲没有死,父亲就不会形单影只,孤独终老,兄姐或许也不会遭受那些厄运。   姜似承认这些都是假设,但挡不住她对下毒之人的滔天恨意。   这个人,她一定要揪出来!   “四妹,你真找得出证据?”   见姜似点头,姜依面色数变,最终松开了手:“那好,我们一起去。”   老宜宁侯依然蹲在廊下抽着旱烟,抽着抽着咳嗽起来。   姜湛忙给他拍拍背,劝道:“外祖父,您少抽点啊。”   老宜宁侯看外孙一眼,把旱烟袋递过去:“抽一口?”   姜湛犹豫了一下,接过旱烟袋学着老宜宁侯的样子把烟嘴凑到嘴边。   他没抽过这玩意儿,但能哄外祖父开心也不错。   正这样想着,一道轻柔声音传来:“外祖父,二哥——”   姜湛手中的旱烟袋嗖地扔了出去。   “咳咳,四妹你好些了吗?”   老宜宁侯看着摔在地上的旱烟袋的翡翠烟嘴儿出了裂纹,心疼得胡子直抖。   他心烦时,就靠这宝贝解闷了。   姜似来到老宜宁侯面前,捡起旱烟袋递过去。   老宜宁侯伸手接过来,擦了擦沾上的灰,语气落寞:“看过你们外祖母,就早点回去吧。”   “外祖父,我有些话想对您说。”姜似轻声道。   老宜宁侯这才抬起眼皮看向姜似。   这个外孙女是最像早逝女儿的人。   一晃,也这般大了。   老宜宁侯眼神多了几分温和,问:“什么事?”   “您去我刚刚歇息的地方吧。”   老宜宁侯还没有反应,姜湛就把他扶了起来:“外祖父,我扶您过去。”   “不用你扶。”老宜宁侯拿旱烟袋敲了姜湛手背一下,没好气道。   这傻小子倒是和他妹妹一条心。   姜湛也不恼,咧嘴笑笑。   回到刚才的屋子,老宜宁侯把旱烟袋往腰间一别,看向姜似。   “外祖父您先坐。”姜依扶老宜宁侯坐下。   四妹要说的话太惊人,还是让外祖父坐稳再说。   老宜宁侯觉出古怪来,皱眉看着姜似。   在别人眼里这丫头是王妃,在他眼里还是那个小外孙女,若是胡闹他定要骂的。   “外祖父,今日我探望外祖母,发现一件事。”   “什么事?”   “外祖母并非生病,而是中了毒。”   “你再说一遍!”老宜宁侯一改先前的老态龙钟,眼中闪过精光。   姜湛一脸错愕。   姜似丝毫没有闪躲,坚定重复道:“外祖母并非生病,而是中了毒!”   老宜宁侯目光灼灼盯着姜似,声色俱厉道:“四丫头,你说话可有依据?”   “外祖母的身体就是依据,我能把那毒逼出来,但外祖父要帮我。”   老宜宁侯面上回复了平静,沉声问:“怎么帮?”   姜似看向门口,一字一顿道:“我要把下毒之人找出来,请外祖父先把府中长辈叫到一起。”   “你是说……下毒之人会在这些人中?”老宜宁侯神色一震,眼中带出怀疑。   姜似淡淡道:“母亲当年的症状与外祖母是一样的,您说下毒之人最有可能在哪些人中?”   老宜宁侯愣了片刻,眼中怒火涌动:“我叫他们过来!”   “不,请让他们都去外祖母那里。”   不多时,老夫人外间聚了不少人。   苏大舅往内看了看,对老宜宁侯道:“父亲,母亲睡着呢,咱们都在这里会惊扰她老人家的。” 第444章 伸出你的手   老宜宁侯看了苏大舅一眼,接着目光略过扫向大太太尤氏,然后是二儿子夫妇。   除了这四人,就是姜似姐弟三人。   似丫头说下毒的人就在这四人之中……   不可能是二儿媳妇,阿珂过世的时候,二儿媳妇尚未过门。   老宜宁侯目光在长子夫妇与二儿子之间徘徊,内心一片悲凉。   或许是似丫头胡闹呢。   “外祖父,咱们进去看外祖母吧。”姜似道。   “王妃——”   “大舅你们也进去看看外祖母吧。”   苏大舅敛眉:“这样会惊扰老夫人的……”   姜似突然笑笑:“可不这样,如何让几位长辈亲眼看到外祖母中了毒呢?”   这话一出,几人齐齐色变。   “王妃,你这话是何意?”苏大舅一脸震惊。   老宜宁侯摸出了旱烟袋,用力握紧。   他完全没有想到姜似会这般直接。   众人还在愣神中,姜似已经抬脚往里室走去。   里室有一名大丫鬟在照料睡着的老夫人。   “老夫人睡得熟么?”姜似问。   她面上没有一丝笑容,很有王妃的气势。   大丫鬟顿觉压力大,竟没敢吱声,轻轻点了点头。   老宜宁侯等人走了进来。   大丫鬟欲要行礼,被老宜宁侯赶了出去。   “王妃,你怎么看出老夫人中了毒?老夫人中的又是什么毒?”苏大舅一连串问。   “大舅稍安勿躁。”姜似走到床榻边,端详着老夫人的脸色。   苍老的面容带着异样的潮红,人却陷入熟睡中。   心衰之人往往就是这样,很有可能睡去后再也无法醒来。   “小刀。”姜似伸出手。   众人面面相觑,姜湛则在腰间胡乱摸。   小刀是多小啊,匕首吗?   阿蛮从荷包里摸出一把巴掌长的小刀,淡定递过去。   “棉帕。”   阿蛮又摸出一方洁白的帕子来。   “盛了清水的杯子。”   阿蛮摸摸荷包,扭头嘟嘴道:“贵府连杯清水都没有吗?”   莫非还指望她从荷包里摸出一杯清水来?   众人莫名松了口气。   这丫鬟要是再从荷包里摸出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就要琢磨一下这主仆二人平时都做些什么了。   二太太许氏递过来一杯清水。   阿蛮接过来,捧着问姜似:“王妃,水放到哪里?”   “你拿着就好。”姜似说着轻轻抓起老夫人的左手,小刀在掌中旋转一下,对准第三指一刀划下去。   几人大惊。   “似丫头,你干什么!”苏大舅沉着脸去阻止。   老宜宁侯看着老夫人划破的指肚迅速凝结出一滴污血,举起的旱烟袋落下,喝道:“老大,不要干扰似丫头!”   苏大舅脚步一顿。   “阿蛮,用水杯接住。”   一滴污血落入水杯中,随着氤氲开,淡淡的腥臭味飘散开来。   “什么味道?”苏二舅轻轻皱眉。   几人盯着那杯水,神色凝重起来。   没听说患病之人的血会散发出臭味,而中了某些毒的人却有这种情况……   这么说,姜似没有胡说?   几人思索着,没有注意到姜似把些微粉末弹入指肚的伤口中。   很快一滴滴污血落入杯中,缓缓四散。   明明平凡无奇的放血,可是割指放血的人是堂堂王妃,印象里清高寡言的表姑娘;被放血的人是侯府地位最高的女主人,很有可能中了毒。   种种因由加起来,让这情景看起来格外诡异。   也因此,吸引得几人目不转睛盯着老夫人冒血的手指。   突然有一物从指肚处挤出,掉进水杯中。   那一团东西在水中展开,竟是一条通体血红的虫。   几人面色大变。   “这是什么?”苏大舅与苏二舅齐齐上前一步。   老宜宁侯把两个儿子扒拉开,凑过来仔仔细细盯着水中血虫。   那虫似乎在吸水,腹部越胀越大,竟慢慢胀成一个圆球。   杯中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减少。   那圆球样的虫依然在膨胀,渐渐快要挤满水杯内壁。   大太太尤氏与二太太许氏皆用帕子捂着嘴,眼神惊恐中带着嫌恶。   其他人则一脸惊奇。   满屋子人都不吭声,凝神屏息盯着那贪喝的虫子瞧。   它再喝下去,会撑破了吧?   这个念头刚刚浮起,就听噗地一声轻响,虫子眨眼成了一层皮,缓缓浮到水面上来。   杯中水很快停止了涟漪。   水是死的,虫也是死的,伴随着淡淡腥臭,刺激着人的感官。   “呕——”二太太许氏忍不住干呕两声。   老宜宁侯指着水杯厉声问:“似丫头,就是这条虫子害你外祖母中了毒?”   姜似把小刀递给阿蛮,平静道:“这种虫本身无毒,但进入人体后会顺着经脉爬到心房,从此寄生在那里以吸食心血为生。时日一久,体内有此虫的人就会表现出心衰的症状……”   “也就是说,这虫才是害老夫人病重的元凶?”苏大舅问。   姜似看向苏大舅,弯唇笑了笑:“大舅说错了。”   苏大舅敛眉:“不是吗?”   “当然不是。”姜似拿帕子擦了擦手,意味深长道,“害外祖母病重的元凶是人啊!”   一句话石破天惊,令人瞬间不寒而栗,却又如梦初醒。   是啊,这种稀奇古怪的虫不会凭空生出来,害老夫人的当然是人。   “会是谁害你外祖母!”老宜宁侯厉声问。   姜似看看苏大舅,又看看苏二舅。   二人被她看得心惊肉跳。   “害外祖母的人应该就在在场人中。”   苏大舅脸色铁青:“王妃,话不能乱说!”   姜似并不在意苏大舅的态度,徐徐道:“那虫进入目标之人体内前需要以左手第三指的指尖血来饲养,所以想找出那人很简单,看一看谁的左手第三指有反复割痕就是了。”   能害到外祖母头上,又关系着十几年前母亲的死,那人不大可能用下人养蛊虫。   知道的人越多,秘密越守不住。   “大舅,二舅,大舅母,现在请你们把左手伸出来吧。”   “为何弟妹不需要?”大太太尤氏突然问。   姜似看着她,似笑非笑道:“因为我娘过世时,二舅母还没过门呐。”   尤氏面色微变:“你是说——”   “我可以稍后再说,现在请大舅母把手伸出来吧。” 第445章 威胁   大太太尤氏陡然变了脸色:“王妃,你这是什么意思?”   “大舅母不必多心,更不必紧张,又不是只检查您一人的手指,大舅、二舅的手我也要看的。”   苏大舅不悦拧眉:“王妃,我们毕竟是你的长辈……”   姜似冷笑,不客气道:“可是长辈里却有人害外祖母和我娘。两位舅舅和大舅母问心无愧,看看手指也无妨吧?”   杀母之仇不共戴天,无论是谁撩袖子干倒再说,还指望她温柔谦和吗?   苏大舅还想再说,尤氏却伸出手来,淡淡道:“王妃想看就看吧。”   “左手。”   尤氏换了左手,掌心向上露出指腹。   中年妇女的手因为保养得宜,看起来依然白皙柔软,指腹细腻无痕。   姜似盯着光洁的第三指不语。   “王妃看完了吗?我的左手第三指没有割痕吧?”尤氏似笑非笑问。   苏大舅无端松了口气。   倘若真有人给母亲下毒,他与二弟几乎没有理由,而妻子与母亲毕竟不是血亲,谁又说得准呢?   姜似抬眸,唇角紧绷:“大舅母稍安勿躁。”   她走向苏大舅:“大舅请伸出手给我看看。”   苏大舅板着脸伸出手。   对这个外甥女,他真是有点发怵。   上一次老夫人寿宴过来,小儿子溺水而亡,这一次来又迁出老夫人中毒的事。   当然,能替老夫人解毒是好事,可这丫头每次来似乎都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苏大舅习武,指腹上有薄茧,不见割痕。   姜似看向苏二舅。   苏二舅把左手伸出来,第三指上赫然有一道疤痕。   “二弟!”苏大舅神色顿变。   尤氏微怔,而后嘴角翘起来。   “老爷手上的疤痕是有一次练武被刀扫了一下,还是我给包扎的!”二太太许氏急忙道。   苏二舅瞪许氏一眼:“多嘴!”   练武被刀伤了自己是光彩的事吗?   更何况那一次是因为侄儿苏清意突然跳出来,为了不伤到侄儿他急急收手这才碰到了手指。   而今意儿都不在了,还提这些干什么。   姜似看了一眼,淡淡道:“二舅手上的疤痕是旧伤。”   老夫人病了不久,也就是说那虫不久前才进入老夫人体内,在此之前需要吸食饲主的血为生,这样的话饲主中指上的疤痕会是新老交替。   老宜宁侯开口道:“似丫头,你是不是想错了,下毒之人看来不在他们之中。”   姜似笑笑:“去别的屋子再说吧。外祖母体内没有了吸食心血的虫,只要多吃补血之物好生休养,身体很快就会好起来,还是不要打扰她休息了。”   众人转到别的房间里,除了阿蛮不让一个下人在场。   姜似眸光流转从每个人面上扫过,最终在尤氏面上落定。   “大舅母还是把左手伸出来吧。”   尤氏抿唇,脸上带着被侮辱的愤怒:“王妃,您即便身份不同了,也不能随意作贱人啊!不说我是你的长辈,就算只是个与王妃没有半点关系的寻常人,也不该被如此对待——”   姜似猛然抓起尤氏的手,冷冷道:“谁说你与我没有半点关系,你可是害死我娘的凶手,与我有杀母之仇!”   她前世曾与郁谨学过几招,手劲又大,按住尤氏手腕某些穴道顿时令对方挣脱不得。   “似丫头,你这是做什么?”苏大舅一怒,又忘了喊王妃。   姜似理也不理,扬声道:“二哥,帮我一把。”   姜湛冲上来,一个手刀斩向尤氏后颈。   尤氏白眼一翻昏了过去。   世界顿时清净了。   姜似嘴角微抽。   二哥还真是干脆利落。   苏大舅勃然大怒。   “够了!”老宜宁侯把旱烟袋往条桌上重重一敲,“似丫头既然这么说,你瞎嚷嚷什么,等她说清楚不就得了。”   苏大舅忍住怒火,看向姜似。   姜似吩咐阿蛮:“把帕子打湿了递给我。”   阿蛮很快奉上湿帕子。   姜似抓起尤氏左手第三指,用湿帕子一点点擦拭。   很快原本白皙光洁的指肚露出来一道道割痕。   那些割痕很细,新旧交错。   “这是怎么回事?”苏大舅脸色难看至极。   姜似看向他,解释道:“很简单,尤氏为了掩饰手指反复出现的割痕,在指腹上涂了一层油脂。”   高门大户的太太,意外割伤手指不算什么,可要是反复出现伤痕就太奇怪了。   这种异常,根本瞒不过身边婢女。   尤氏还算聪明谨慎,用油脂涂抹指腹遮掩异常。   “四妹,你是怎么发现的?”姜湛忍不住问。   先前四妹只是看了一眼,而那油脂与肌肤颜色一致,伤痕又很细容易遮掩,想要察觉殊为不易。   姜似轻轻摸了一下鼻尖。   姜湛恍然。   原来四妹是闻出来的。   其他人则一头雾水。   “二哥,把她叫醒吧。”   姜湛点头,对着尤氏人中狠狠掐了一下。   尤氏吃痛,悠悠转醒,撞入眼帘的是数张神色各异的面庞。   她猛然举起手来。   左手中指上的伤痕令她瞬间脸色苍白,眼底涌上惊恐绝望。   “你现在可以说说为何会害外祖母了吧?”姜似冷冷问。   对害死母亲的人,那声舅母她再也不想叫。   “我,我没有……”尤氏慌乱辩驳。   苏大舅满是失望:“为什么?”   尤氏紧抿嘴角,一声不吭。   苏大舅扬手打过去。   姜湛下意识想拦,就听姜似一声轻咳,立刻停止了动作。   听着响亮的巴掌声落在尤氏脸上,姜似弯唇笑笑。   二哥就是心善。   拦什么呀,杀母之仇,一个耳光连利息都算不上。   “说啊,你为什么害母亲?”苏大舅厉声问。   “我没有。”尤氏抵死不认。   有些事情哪怕所有人都怀疑,是决不能亲口承认的。   一旦承认了就完了。   姜似盯着尤氏,目光冰凉:“你可以不认,但你最好为苏清询想一想。”   苏清询是尤氏的长子,也是侯府嫡长孙。   姜似这话一出,连老宜宁侯都看了过来。   “你,你拿询儿威胁我?”尤氏一脸不可置信。   她印象里,询儿对姜似一直不薄,这个没人性的贱人!   姜似微笑:“对呀。” 第446章 又一个小目标   姜湛听傻了眼:“四妹,你不是认真的吧?”   冤有头债有主,大表哥是个好人啊。   “当然不,我十分认真。”姜似望着尤氏,凉凉一笑,“父债子偿嘛,你可以死不承认,那就不要怪我对大表哥无情。”   “你……询儿对你可不薄!”   “是么?以往来侯府我与大表哥几乎没打过交道,实在看不出大表哥哪里对我不薄。再者说,不薄又如何?外祖母对你也不薄,你不照样起了歹心害外祖母!”   苏大舅脸上挂不住,揪起尤氏衣领:“贱人,你不说也无妨,我这就写一封休书予你!”   “老爷,您不能这样——”尤氏大惊,不可置信看着苏大舅。   苏大舅沉着脸,冷漠如冰:“没有什么不能。你即便不承认,做过什么事大家心知肚明。”   那虫是他们亲眼瞧着从老夫人手指中钻出来的,必定有下毒之人。而尤氏手指上有新旧割痕,与姜似所说别无二致。   这种情况下,尤氏即便抵死不认也不重要了。   害老夫人的女人他定然不能容忍,更何况还会得罪外甥女这个燕王妃,影响询儿的前程。   苏大舅其实不相信姜似真会对长子出手,但苏清询是苏氏家族小一辈中最出色的,更是宜宁侯府的世孙,断断不容有失。   苏大舅冷冰冰的话加之姜似赤裸裸的威胁彻底击破了尤氏的心房。   她腿一软跌坐在椅子上,心若死灰:“是。”   短短一个字,令在场之人心情各异。   老宜宁侯用旱烟袋重重一敲桌几:“说,你为什么害老夫人?”   本就有了裂纹的翡翠烟嘴瞬间爬满无数道细纹,算是彻底废了。   老宜宁侯浑不在意,死死盯着尤氏。   眼前要不是他儿媳妇,换了别人他早就拿旱烟袋敲对方脑袋了!   “父亲问你话呢!”苏大舅又难堪又愤怒,恨不得把眼前女人掐死了事。   这是与他共枕近二十年的发妻,打死他都想不到会做出这种事来。   “为什么?”尤氏看了看老宜宁侯,又看了看苏大舅,目光最终停留在姜似面上,恨恨道,“还不是因为老夫人护着你!”   姜似听得一头雾水。   “与王妃何干?”苏大舅问。   尤氏冷笑一声:“老夫人寿宴那日意儿落水身亡,因我一开始认为是姜似下的毒手,对她不客气了些,老夫人心中就存下不满。老爷难道没发觉从那以后老夫人把我冷淡到一旁,渐渐把管家的权利分给许氏了?”   说到这,尤氏摇摇头,自顾道:“我错了,你们男人怎么会注意到这个呢?”   苏大舅不可思议问:“就因为这个?”   尤氏反问:“这个还不够吗?刚开始分走一部分权利给许氏,过上一二年等许氏管熟了,说不定就彻底把我晾到一边去了。我才是侯府的世子夫人,府上庶务凭什么让许氏插手?就因为得罪了她疼爱的外孙女?”   “我呸!”姜湛啐了一口,毫不客气指责,“你脑子有病吧,这也能怪到我四妹头上?害死表弟的是大舅的妾,说到底是你蠢,连小妾都管不住才造成那样的惨剧,与我四妹有半点关系吗?”   姜湛委实气坏了。   见过迁怒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迁怒的!   尤氏被姜湛呸得面红耳赤,嘴唇直哆嗦。   一声轻笑响起,众人皆看向姜似。   姜似笑过,又轻轻叹了口气:“你确定外祖母冷淡你是因为护着我,而不是对你的某些行径有所怀疑?”   尤氏苍白着脸,眼神闪烁。   察觉老夫人对她的疏远冷淡,恼怒许氏插手侯府庶务是一方面,她心里确实打起了鼓。   男人们粗枝大叶,而后宅的女人最了解女人。   老夫人是不是猜到她算计姜似的事了?   这种猜测让她一日比一日不安,那个念头越来越强烈:老太婆要是死了,那一页不就能彻底揭过了?   最终,她出了手……   “什么行径?”苏大舅问。   到这个时候,知道这个女人做出什么事他都不奇怪了。   姜依悄悄拉了一下姜似衣袖。   被人知道四妹险些被苏清意轻薄,到底不是什么光彩事。   姜似理解姜依的担心,淡淡道:“什么行径不重要,重要的是尤氏害了我外祖母!”   众人点头。   谋害婆母,这是十恶不赦的大罪。   “还有一桩。”姜似盯着尤氏,一字一顿问,“你当年为何害死我娘?”   尤氏垂着眼帘,一时没有反应。   “我问过大姐,当年我娘临终前的症状与外祖母一样。既然外祖母是中毒,就不可能有母传女的荒谬说法,这毒同样是出自你之手吧?”   姜湛用力握拳,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你娘的死真与这贱人有关?”苏大舅指着尤氏。   姜似平静反问:“大舅,我娘的毒总不会是伯府中人下的吧?”   苏大舅被问得哑口无言,表情麻木看着尤氏。   十几年前这个女人就开始害人了?   十几年前,尤氏也是青春靓丽的妇人,怎么就有这般毒蝎心肠?   苏大舅仿佛打量着一个陌生人。   姜似把手落在尤氏所坐的椅子扶手上,轻声道:“你把当年缘由如实讲出,我不但不为难苏清询,将来还会请王爷多帮衬大表哥。”   至于尤氏,害死母亲又害外祖母,定要抵命的。   尤氏垂头沉默着。   姜似并不催促,立在她面前静静等。   许久后,尤氏终于抬起头来,神情古怪:“你真想知道缘由?”   姜似点头。   尤氏心中十分明白,从承认害老夫人的那一刻起她就再无活路,到了这个时候能为儿子谋些好处总比没有强。   尤氏与姜似对视,眼中竟带了零星笑意。   姜似看得出,那是幸灾乐祸。   她面无表情等着尤氏的话,心口莫名发紧。   尤氏轻轻道:“有个人让我这么做的。”   “谁?”这一次,数道声音异口同声问。   尤氏环视众人一眼,一字字道:“荣阳长公主。”   众人面色顿变,唯有姜似依旧是面无表情的样子。   她就知道,她又有了一个小目标! 第447章 苏氏之死   荣阳长公主会是害死母亲的真凶,这对姜似来说不算意外,唯一出乎意料的是荣阳长公主居然假借尤氏之手。   一片压抑的沉默中,尤氏的声音在众人耳边回荡:“那年意儿才刚一岁,有一日荣阳长公主找到我,交给我一个小小的盒子,盒子里放的就是那种虫。不,那不应该叫虫,而是蛊。她告诉我,那种蛊闻血而动,只要人的左手第三指划破了就能钻进去从此寄生于那人心房,不用多久那人就会表现出心衰的症状死去,神不知鬼不觉……”   “够了,你只要说说荣阳长公主为何这么做!”老宜宁侯喝道。   “为什么这么做?”尤氏牵了牵唇角,用带着讽刺的目光看着姜似,“不是因为苏珂去上香,实则是与崔将军私会吗?”   “胡说!”姜湛气得额角青筋直跳,一拳砸在尤氏面前的桌几上。   花梨木的桌几瞬间散了架。   侮辱先母,为人子女不可能无动于衷,就连姜依都柳眉倒竖,面带怒容。   “说我娘与崔将军私会,是你的猜测还是荣阳长公主亲口所说?”   “荣阳长公主表示过。”许是秘密在心中积压太久,到了这时候,尤氏突然有了倾诉的欲望。   “所以她才找到我,让苏珂去死,免得崔将军一直对苏珂念念不忘……”   苏大舅气得给了尤氏两个耳光,吼道:“她让你去害阿珂你就去害?她让你去死莫非你也去死?”   “我有什么办法?”尤氏顶着红肿的双颊尖声反驳,“荣阳长公主拿孩子们威胁我,说我若不替她办事,她就想办法要孩子们的命!苏山,我是孩子们的娘啊,不照着荣阳长公主的话去做,难道要我眼睁睁看着孩子们出事吗?”   她越说情绪越激动,用力抓着苏大舅的手,声嘶力竭问:“你说啊,我能怎么办,我能怎么办?”   说到这里,尤氏彻底崩溃,嚎啕大哭。   她也曾婚姻顺遂,干干净净,若不是苏珂不检点,何至于弄脏了手,从此背负着这个秘密再也不能安稳入睡。   “都是你妹妹与崔将军藕断丝连,才逼得我变成现在这样——”   “住口!”房门突然被推开,老夫人由心腹婆子扶着走了进来。   众人纷纷变色。   “您怎么来了?”   老夫人缓步走到尤氏面前,唇色虽发乌,脸色相较之前已经好转许多。   “谁跟你说阿珂与崔将军藕断丝连的?”   尤氏撇嘴冷笑:“难道不是么?京城谁不知道苏珂早就与崔将军耳鬓厮磨没了清白之身,因而与崔将军的婚事黄了后再无人愿娶,留在家里几年才嫁进东平伯府……”   “放屁!”老夫人吼了一声,一下子把除老宜宁侯在外的其他人吼愣了。   尤氏亦愣住。   她印象里,婆母是个从容稳当的老太太,与许多府上的老太君没有多大区别。   老夫人才不管别人怎么想,痛快骂道:“亏你也是大家闺秀出身,竟然一张嘴就喷粪。我当年真是瞎了眼才让老大娶了你!”   姜依上前扶住老夫人,低声劝道:“外祖母,您消消火,别气坏了身子。”   老夫人精神虽不济,腰杆却挺得笔直,摆摆手道:“只有憋坏了身子,没有气坏了身子,今日我就要骂个痛快!”   老太太一口气骂了足足一盏茶的工夫,指着尤氏鼻尖道:“我们侯府不是骗婚的人家。当年我让刘妈妈仔细给阿珂检查过,阿珂清清白白,这才允了与东平伯府的婚事。阿珂与崔绪青梅竹马不假,即便如此她都发乎情止乎礼,难不成当了三个孩子的娘会与崔绪乱来?”   “姐姐不是那样的人。”苏二舅忍无可忍道。   姜依亦忍不住道:“我娘与我爹感情很好。我一直记得清楚,娘临终前对父亲说她不后悔嫁给父亲,父亲才是她心里最重要的人。”   她从不曾忘记父亲听了这话嚎啕大哭的样子,哭得像个孩子。   然后,母亲便带着对父亲与子女的无限眷恋闭上了眼睛。   尤氏不吭声了。   老夫人却无法消气,恨声道:“阿珂才是最无辜的,就因为荣阳长公主看中了她未婚夫,她好好的亲事没有了,名声也没有了,到头来还为此丢了性命。你这个毒妇到现在不去怪荣阳长公主狠毒无耻,不去怪自己蠢,居然去怪阿珂,这除了能证明你真的蠢还能证明什么?”   “我没办法——”尤氏喃喃道。   老夫人冷笑:“不要拿荣阳长公主威胁你当借口!她能那样威胁你,换做是我转头就把这消息散布出去,到时候荣阳长公主非但不敢害询儿他们,还要祈祷询儿他们不要出事。尤氏,你以为公主就能肆无忌惮了?她不要脸,皇上还要脸呢!”   尤氏彻底呆住。   老夫人懒得再看尤氏一眼,转身对苏大舅道:“她虽然是你媳妇,是询儿他们的娘,但这话我撂在这里了,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是天经地义的事。你看是把尤氏送官,还是由她自行了结吧。”   说罢,老夫人冲姜似伸出手:“似儿,扶外祖母回房。”   姜似扶住老夫人另一只手,却道:“我还有一个问题要问。”   尤氏转转眼珠看向她,忽然笑了:“老夫人不是说了,威胁不管用的。”   既然必死无疑,她又何必满足别人的好奇心。   姜似冷笑:“世人都知道荣阳长公主抢了我娘的未婚夫,传出那样的消息无人觉得奇怪。要是传出燕王妃欲对宜宁侯世孙不利的消息,你猜世人会怎么想?会不会猜到宜宁侯世孙的母亲是个先害小姑再害婆母的毒妇?这样一来倒无须我如何,大表哥与大表姐有你这样的母亲就足够倒霉了……”   尤氏瞬间面无人色。   姜似又威胁她!   他们这些人听姜似说要害询儿,难道就不管么?   尤氏看着众人,渐渐绝望。   心念百转,她最终还是为了儿女的前程妥协,认命道:“你问吧。”   “你害外祖母的蛊虫如何得来?” 第448章 无名小店   尤氏盯着自己的手,道:“从一个南疆人手里。有一次上街偶然遇到一位南疆女子卖一些稀奇古怪之物。我试探问她蛊虫的事,没想到她真有那种蛊虫……”   尤氏对能吸食人心血的蛊虫印象格外深刻。   可以说这么多年来,那蛊虫的模样已经深深印在她脑海里。   “在何处遇到的那位南疆女子?”姜似追问。   “就在西市街上,进入后最里头有一家没有招牌的小店。”   姜似暗暗记下,对老夫人道:“外祖母,我与大姐扶您回房休息吧,您目前切忌情绪大起大落。”   老夫人缓缓点头。   姜似与姜依一左一右扶着老夫人往门口走去。   尤氏盯着三人背影,突然喊道:“老夫人,我若不在了,询儿与清霜要守孝的!”   老夫人脚步一顿,并未回头,淡淡道:“为母守孝是为人子女的本分。”   “可是清霜都十七岁了,再过三年嫁娶就耽搁了——”   “好姻缘不分早晚,她年纪大一些会更懂事,就不会随随便便走歪门邪道。”老夫人说完抬脚走了出去。   厅内一时气氛低沉。   苏二舅开口道:“父亲,大哥,我们先回去了。”   见老宜宁侯点头,苏二舅悄悄松口气,拉着许氏匆匆离去。   一时之间只剩老宜宁侯、苏大舅、姜湛三代人,以及失魂落魄的尤氏。   “你怎么还不走?”老宜宁侯瞅着外孙皱眉。   姜湛理直气壮道:“我听听外祖父与大舅怎么处置害外祖母与我娘的凶手再走。”   老宜宁侯把旱烟袋往桌上一放,冷冷道:“听你外祖母的就是。”   尤氏木然看向苏大舅。   苏大舅默默移开视线。   人非草木,这么多年的夫妻要说没感情是不可能的,可是再多的感情都抵不了这个毒妇害母亲与妹妹的罪孽。   杀人偿命,这是母亲的意思,也是天理公道。   苏大舅看向窗外,天际有一只孤雁飞过。   他轻轻叹了口气。   姜似扶着老夫人进了屋,走到窗边推开窗。   凉爽的风吹进来,吹散了屋中淡淡药味。   老夫人沿着床沿缓缓坐下,姜依拿过引枕垫在她身后。   “外祖母,您歇歇吧,别气坏了身子。”   听了姜依的劝,老夫人苦笑:“我从没想到尤氏会变成这个样子!”   姜似抿了抿唇角。   有些事情一旦做了就收不了手。   尤氏当初受荣阳长公主的指使害死母亲,害得那般轻松,多年来神不知鬼不觉。当别人的存在对她产生威胁,她很容易就选择最轻松的方式——用同样的方法除掉那个人。   她何尝不是如此,当体会到报仇雪恨的痛快,就再也无法忍受那些人一直瞎蹦跶。   徐徐图之不过是自欺欺人的借口罢了,她就喜欢有仇当场报。   “你们的娘是个苦命的——”老夫人湿润了眼角。   姜依抬手拭泪。   老夫人看着姜似。   在她眼中,这个外孙女未免太冷静了,冷静得让她看不透。   “似儿,你实话告诉外祖母,去年寿宴那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姜似沉默一下,道:“二表弟拦住我,是因为清雪表妹故意把他引到亭中,而清雪表妹是受了尤氏的指使,尤氏想要我嫁给二表弟……”   “这个毒妇,死不足惜!”老夫人气得胸脯起伏。   姜依吓得忙替老夫人拍背。   姜似微微颔首:“外祖母说得不错,这种毒妇死不足惜!”   “四妹,你就别说了。”姜依担忧老夫人的身体,递了个眼色给姜似。   姜似伸出手来挽住老夫人手臂,把脸贴在上面。   刚刚还冷硬刚强的人,转眼就变成了娇娇女。   她的声音更娇软:“外祖母,您若因为尤氏气坏了身子就太不值了,您应该高兴才是。”   “高兴?”   “是呀,尤氏所为虽让您寒心愤怒,可今日若没有揭发她的罪行,我娘会一直死不瞑目。那些恶不会因为无人发现就不存在,它是一直存在的,发现了才会让作恶的人受到惩罚,让受害的人得到解脱。您说对吗?”   老夫人含着泪点头:“对。”   姜似微笑起来:“所以啊,害死我娘的人遭到了报应,您难道不该高兴?”   “自然是高兴的!”经姜似这么一劝,老夫人心中郁结散了大半。   从老夫人房中出来,姜似便道:“大姐,叫上二哥,咱们回去吧。”   “嗯。”   把姜依送回东平伯府,姜似没有直接回燕王府,而是吩咐老秦直奔西市街。   福清公主被皇上的嫔妃下了蛊,母亲被荣阳长公主指使尤氏下了蛊,她暂时无法得知陈美人与荣阳长公主的蛊虫从何得来,眼下尤氏提供的讯息是最容易查下去的线索。   马车停在了西市街入口处专门辟出来的地方,老秦走在前边以防有人冲撞到姜似,龙旦走在最后面,面上虽不动声色,眼珠子却乱瞄个不停。   西市街正是热闹的时候,两侧店铺鳞次栉比,彩旗猎猎,许多伙计跑到店门外揽客。   一行四人瞧着就不寻常,那些伙计揽客的声音越发热情。   走着走着,阿蛮噗嗤笑了,伸手一指:“您看,咱们露生香的伙计也在揽客呢。”   西市街是专卖生活用度之处,卖胭脂水粉的铺子便聚集此处。   再往前,走过这段飘着脂粉香的路,货物种类越发多起来。   这还只是寻常时候,在京城每逢五日是一个集,等到那时才是人山人海,来逛一次会挤出一身大汗来。   也因此,富贵人家的女眷来买胭脂水粉等物从不在赶集的时候。   走了约莫一刻钟,姜似停在一个没有招牌的小店门前。   与其他店铺的热闹不同,小店门外冷冷清清,店门虚掩,让人不确定是否开门迎客。   在姜似的示意下,阿蛮推开门走了进去。   “有人吗?”   随着阿蛮一声问询,一名女子抬起头来:“客人要买些什么?”   阿蛮侧开身,笑道:“夫人,有人呢。”   女子看向姜似,突然变了脸色:“圣——”   姜似立刻意识到一件事:这名女子认识圣女阿桑! 第449章 识破   女子看起来十几岁的年纪,穿着乌苗少女特有服饰,手腕间是成串银镯,随着吃惊一抬手银镯相碰,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看到姜似身旁的人,她把后面的话咽了下去,打量着姜似眼神变得惊疑不定。   姜似灵机一动,低声说了一句。   说的是乌苗语。   少女“呀”了一声,立刻给姜似行礼,神情激动无比,一连串乌苗语说了出来。   阿蛮听得一头雾水,扭头去看姜似,赫然发觉熟悉无比的主子气质发生了变化。   如果说进入小店时姜似是散漫随意的京城贵女,现在她表情冷凝矜持,如一朵开在雪山头的雪莲花,眼中是漫无边际的宁静。   阿蛮不由掩口,心道:主子又要忽悠人了,可恨她听不懂这小蹄子说什么,完全帮不上主子的忙!   当大丫鬟不易啊,不但要掌握杀人放火的技术,还要学习异族语言……   少女伸出一只手,做出请姜似入内的姿势。   姜似微微颔首,在少女的带领下往内走。   见阿蛮要跟着,少女停下来,用大周语道:“请留步。”   阿蛮眼睛一瞪:“我要跟着我家主子!”   少女连连摇头拒绝。   姜似想从乌苗少女这里打探消息,自然不愿生出变故,给阿蛮递了一个眼色道:“阿蛮,你就在这里等着吧。”   “可是——”   “不要紧。”姜似轻轻摸了摸腰间荷包。   阿蛮松了口气。   想起来了,主子荷包里常年备着迷魂散,收拾这小丫头小菜一碟。   绕过柜台,才进了里边一间小屋,少女立刻跪下行大礼,口称圣女。   听着少女的称呼,姜似有些唏嘘。   曾经以圣女阿桑的身份生活了数年,她从乌苗长老与阿桑的贴身婢女口中知道了不少圣女的习惯,没想到现在竟派上了用场。   姜似从没想过与露生香同在一处市街的一家无名小店居然是乌苗女子开的。仿佛冥冥中总有一只手推动着她与乌苗族产生交集。   这个念头,令她有些不舒服。   前世的事随着她对郁七的误会解开已经翻了篇,她不想再勾起那些不快的回忆。   “圣女,您不是在闭关修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少女不解问。   她们才回了一趟族中,听族人说圣女一直在闭关,很久没有现身人前了。   姜似眉头微微一皱,睨了少女一眼。   少女立刻低头请罪。   “有些事情你不必问。”   少女应诺,心道难怪圣女许久没有露面,原来是有事来了大周京城。   姜似以乌苗语缓缓问:“不久前是不是有人从这里买了印心蛊?”   少女愣了一下,很快点头:“是。”   “讲一讲详细的经过。”   少女回忆了一下,道:“一个多月前有位夫人无意中进了店,见我是南疆人,便问我有没有印心蛊,说愿以重金买下……”   姜似蹙眉,冷冷道:“族中有规定,不得随意把蛊虫给外族人,且印心蛊不是寻常蛊虫,以你的身份如何得来?”   她端着圣女的架子,骇得少女立刻连连磕头。   “求圣女饶恕,贱女实在没有办法,花挝那时候病重,需要银钱买贵重药材……”   “你们从何处得来印心蛊?”   在乌苗,女子用蛊虽普遍,但某些特殊的蛊寻常人很难获得,印心蛊便是其中一种。   姜似在南疆生活数年,对此很清楚。   “印心蛊是花挝的……”少女跪伏于地,瑟瑟发抖。   对乌苗人来说,长老与圣女有着至高无上的地位,不容冒犯。   姜似顿时对少女的祖母起了疑虑。   能拥有印心蛊,说明此人在乌苗族身份不简单。   以少女的年纪不大可能与荣阳长公主产生交集,那么少女的祖母呢?   “你们何时来的京城?”   少女迟疑了一下。   “嗯?”   “贱女是去年初来到的大周京城。”   姜似看向通往小店大堂的蜡染布帘:“这铺子是去年初开的?”   少女丝毫不敢隐瞒,道:“小店已经开了多年,花挝十多年前就来到大周京城了。”   十多年前……   姜似心中一动。   印心蛊得来不易,十多年前母亲被人下了印心蛊过世,会不会与少女的祖母有关?   见姜似面露思索之色,少女大气都不敢出,只悄悄拿眼看她,眼中满是崇敬与好奇。   圣女可是他们乌苗族第一美人,还是修习异术天分最高的人。   她以往只能远远瞧着圣女,没想到现在能这样靠近……   少女兴奋得脸蛋发红,眼睛晶亮。   “你知道具体时间吗?”姜似问。   少女忙垂下眼帘,摇摇头:“不知道具体什么时候,贱女没问过花挝。”   “你花挝呢?”姜似决定会一会小店真正的主人。   少女立刻道:“花挝身体不大好,在后边休息呢。贱女这就叫花挝来见您。”   “那好,你去吧。”姜似声音淡淡,丝毫没有客气。   她十分清楚圣女在乌苗族的地位。   倘若放在大周,乌苗圣女就相当于太子。而圣女是凭自身天赋与努力撑起一个族群的前途,乌苗人对圣女的爱戴与崇敬难以言表。   相较起来,太子就被甩到天边去了,不知多少大周人暗地里喊太子殿下蠢货。   少女行了个礼离去,姜似静静等着。   小小的隔间弥漫着淡淡的草药香。   那是令她熟悉又陌生的味道。   布帘子一晃,阿蛮悄悄探头:“主子——”   “出去吧,告诉龙旦不必担心我。”   除去乌苗长老,其他乌苗人想要为难住她可没那么容易。   姜似还记得她在南疆修习异术时常常收获的乌苗长老的赞叹。   乌苗长老甚至感叹过,倘若不是知道她是大周人,会觉得她才是乌苗族的天选圣女。   阿蛮缩回了头,只余蜡染的布帘轻轻晃动。   不多时脚步声响起,少女扶着一名老妪从另一侧通往后院的门走进来。   “参见圣女——”一道苍老的声音响起。   姜似转过头,打量着老妪。   老妪同样打量着她。   不同于少女的恭敬,老妪眼中带着审视。   未等姜似开口,老妪突然变了脸色,以乌苗语愤怒喊道:“你不是圣女!” 第450章 忽悠   老妪说得快而急,脸色因愤怒涨得潮红。   姜似听起来稍稍吃力,大致明白了老妪的意思:圣女眉心有痣,你没有,你个该万虫噬心的贱女。   “花挝,您在说什么呀?”少女一脸吃惊,指着姜似,“她不是圣女吗?”   老妪稍微冷静下来,厉声问:“你是谁?”   姜似面色平静看着老妪,淡淡道:“我是阿桑。”   老妪露出错愕神色,原本坚定的神色有了一丝动摇。   如果眼前这个与圣女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说自己是圣女,那她定然不会信。   可这个女子说她叫阿桑。   倘若是外族人假冒圣女,如何知道圣女的乳名?   老妪踟蹰起来。   姜似下巴微扬:“有人能假冒我?”   “可是圣女眉心有痣——”老妪刚才咄咄逼人的气势一下子减了不少。   姜似丝毫不露怯,不悦反问:“只凭一个痣?”   前世她以阿桑的身份生活了数年,还从来没有露出过破绽。   当然,这与乌苗族培养圣女的方式有关。   在族中先选出一批有资质的女童,从此远离父母家人,一同修习异术。   这是个不断淘汰的过程,一年年下来候选圣女越来越少,直到选出唯一的圣女随大长老一同生活修行。   阿桑十岁当选圣女,最熟悉她的人就是大长老与贴身婢女。对其他人来说,圣女是隔云端的存在,神圣不可冒犯。   而今,阿桑已经过世两年,更不可能有人见过。   她与阿桑有着一样的容貌,会说乌苗语,又懂乌苗异术,甚至熟悉阿桑一些小习惯,谁敢说她不是圣女?   当然,老妪回头若是找大长老求证,大长老透露出阿桑的死讯,那她就穿帮了。   可是谁在乎呢?她现在就是要从老妪口中打探想知道的讯息而已。   “可是圣女眉心有痣……”老妪越发动摇,眼中犹豫不定。   姜似笑笑,抬手抚过眉心,那处赫然出现一粒小小的红痣。   老妪一愣,死死盯着那粒红痣瞧个不停。   姜似冷冷看了老妪一眼:“怎么,还认为我不是圣女?你应该许久没见过我了吧?”   老妪立刻拜了下去:“请圣女饶恕我的无知。”   姜似心中一动,对老妪的身份顿时了然。   在乌苗,能在圣女面前自称“我”的只有长老身份。   “起来吧。”   老妪起身,问姜似:“圣女为何会来到大周京城?”   “长老又为何而来?”姜似趁机反问。   老妪既然十多年前就来到大周京城,她大胆猜测哪怕阿桑也不会知道老妪来此的目的。   老妪犹豫了一下,道:“我是受大长老之命来到此处,至于原因……请圣女恕罪,没有大长老的允许我不能对任何人说。”   姜似悄悄叹了口气。   没忽悠出来,可惜了。   不过事关一族隐秘,不知道未尝是坏事。   将来老妪回到乌苗族,与大长老提起此事定然会揭穿她的身份,要是现在被她知道了什么重要秘密,说不定要惹大麻烦。   “这店子是十多年前开的?”   “十五年前。”   姜似微微动了动眉梢。   十五年前她一岁多,母亲就是那个时候过世的。   “这么久了啊,从没听大长老提起过。”姜似感叹道。   姜似提及大长老的语气熟悉自然,老妪顿时打消了所有疑虑。   这样一来,话便多起来。   “此事关系重大,只有大长老与执行任务的人知道,圣女当然没听大长老提起过。”   “这样啊。”姜似见老妪不再怀疑,便问道,“你可知我为何寻过来?”   老妪摇头。   姜似神色陡然一冷,不悦道:“我偶然发现一人中了印心蛊!”   老妪狠狠瞪了少女一眼,摆出恭敬的姿态:“请圣女息怒,是我孙女不懂事,大胆妄为……”   少女立刻道:“圣女,请您不要怪花挝,都是我的错……请圣女责罚我吧……”   少女说着伏在地上瑟瑟发抖。   “下不为例。”   老妪喝道:“圣女都不计较了,还不起来。”   少女慌忙爬起来,乖巧立在老妪身后。   老妪看了姜似一眼,心道那次见圣女时圣女还年少,没想到才过了几年就很有大长老几分威严了。   想到这里,她露出欣慰的笑。   乌苗后继有人,真是上天保佑。   在大长老与此任圣女之间,其实还应该有一任圣女,只是那个时期迟迟没有天选圣女的出现。   大长老年纪越来越大,终有一日会闭上眼睛,倘若没有圣女接替成为大长老,那么失去大长老庇佑的乌苗族就如失去尖牙的狼,沦为被其他族群争抢蚕食的目标。   在当时,整个乌苗族都是恐慌的,直到阿桑的出现才让族人们松了口气。   “除了这一次,以往你们可还把印心蛊给过旁人?”姜似沉着脸问。   少女忙摇头:“没有!”   “长老呢?”姜似盯着老妪问。   她真正想知道的当然是老妪口中的话。   老妪仔细想了想,摇头:“没有。”   姜似一滞,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憋屈。   更多的是失望。   难道说这条线索就这么断了,要想知道荣阳长公主的印心蛊从何得来必须去问她本人?   害死母亲的真凶当然要收拾,但想从长公主口中问出这些恐怕就难了。   在认可她圣女身份的前提下,除非老妪起了背离乌苗族的异心,不然是不会对她扯谎的。   老妪说没有,应该就是没有了。   姜似有些不甘,却又没了法子。   “圣女?”姜似沉默的时间有些长,老妪喊了一声。   姜似回神看向老妪,余光无意间瞥到她身边少女,心中一动:“当年长老一个人来到此处?”   老妪道:“两个人。”   “另一人也是长老身份吗?”   “是二代长老。”   从当初与大长老一同修习被淘汰的候选圣女中选资质最好的数人为一代长老,二代长老就是阿桑之前那一批候选圣女中选出来的,只不过第二代没有天选圣女的出现。   “怎么不见另一人?”姜似压下心中激动,面色平静问道。   老妪道:“刚来此地不久,她就进宫去了。” 第451章 线索   进宫?   姜似一听登时心跳加速。   从陈美人下蛊害福清公主她就怀疑宫中有精通蛊术之人,只不过有帝后为福清公主做主,轮不到她插手。   可是与母亲的死有关就不一样了。   荣阳长公主用来害母亲的印心蛊若是从进宫的乌苗长老那里得来,她势必要把那人找出来。   “她在宫中何处当差?”   老妪摇头:“从她进宫我们再也没见过面,不知道她在何处当差。”   “你们既然奉了大长老的命令来到此地,她进宫岂不是影响完成任务?”   老妪看了姜似一眼,没有立刻回答。   姜似猛然醒悟过来。   那位长老进宫,恐怕就是大长老布置的一桩任务。   姜似心中疑窦丛生。   前世她当了数年乌苗圣女,没从大长老口中听到派人来大周执行任务的只言片语。   南疆是个统称,乌苗只是其中一个族群,与大周向来相安无事,前世到后来更是助大周一臂之力击败了南兰。   乌苗大长老为何十多年前就派人秘密来到大周京城?   姜似暂且把疑惑压下,问道:“你们十多年都没再见面,平时如何联系?”   老妪看向姜似的眼神带出诧异:“圣女为何问这个?”   姜似心头一凛,面上若无其事道:“随意问问。”   “不知圣女为何来到此处?”   姜似看了老妪一眼,似笑非笑道:“与长老一样,也有不能说的原因。”   老妪沉默了一下,道:“我在此地生活多年,看圣女是已婚妇人的打扮……”   姜似笑笑:“事关机密,不方便说。”   “是我多嘴了。”老妪赔罪。   姜似见再问下去有露馅的可能,识趣止住话题,与老妪闲聊几句乌苗风情便离开了小店。   少女恭恭敬敬把姜似送到店门外才返回,兴奋对老妪道:“花挝,圣女不但带了婢女,还带了一个护卫,一个老仆。”   老妪隐隐觉得不对劲。   “那护卫与老仆是大周人打扮?”   “是呀。”少女不明白老妪为何这么问。   圣女既然以大周人的身份活动,身边人自然是大周人打扮。   老妪紧锁眉头,突然起身往后边走去。   “花挝,您去哪儿?”少女追上去。   老妪停下来,道:“写一封信送回族中。”   路上,阿蛮好奇问:“主子,您与那小丫头说的什么话啊?”   姜似看阿蛮一眼,道:“乌苗语。”   “您还会说乌苗语?”   “嗯。”   “可没见您学过呀。”   “天生的。”   小丫鬟茫然挠头。   又不是杀人放火,这个也能无师自通吗?   不过主子这么说,那就一定是了。   阿蛮瞬间不再为难自己,对自家主子只剩下了崇拜。   姜似一路沉默着回到燕王府。   “给王妃请安。”   “给王妃请安。”   姜似在王府下人们的请安声中回到寝室,问阿巧:“今日王爷在家么?”   作为不用继承皇位的王爷,游手好闲就足够了。不过景明帝深恨太子平庸,为了激励这根朽木,这才让几个儿子在各个衙门历练。   “王爷先前派人来说出去了。”   姜似交代阿巧:“你去前边说一声,王爷回了请他过来。”   阿巧领命而去。   姜似在榻边坐下,随手拿过枕头抱在身前想着心事。   很多事情远比她想象中复杂,而这些是她前世时接触不到的。   窗边有响动传来。   姜似抬头看过去,就见敞开的窗外探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   二牛两只前爪扒着窗沿,见姜似看过来,举起一只爪子晃了晃。   姜似顿时笑了,走出房去绕到窗外,冲二牛招招手。   二牛飞快跑过来,乖乖坐在姜似面前。   “吃饭的时候怎么跑过来了?”   二牛摇摇尾巴,喉咙中发出哼哼声,听起来有些苦恼。   “莫非肉骨头不够吃?”   “汪——”二牛叫一声,用尾巴拍打着地面。   姜似便明白了,不是肉骨头不够吃。   自从有了女主人,二牛就过上了肉骨头可以吃一盆扔一盆的幸福生活。   “那是今天的肉骨头不合口味?”姜似猜测。   二牛又用尾巴拍打了一下地面。   姜似眨眨眼,猜不出来了。   一道清越的声音传来:“这货想吃酱肘子了。”   二牛忙点点头,难得冲郁谨讨好叫了两声。   郁谨看着就气不打一处来。   以往这狗东西还有点用,能帮他给阿似传个信什么的,现在就知道争宠了。   二牛敏锐察觉男主人情绪的变化,狗脸立刻严肃起来,突然跑向狗窝。   姜似与郁谨面面相觑。   很快二牛就跑出来,叼着一朵菊花塞到姜似手中。   郁谨脸色顿时就黑了。   这货居然还知道给阿似送花!   姜似拿着二牛送的紫菊花,不由笑了:“阿蛮,你去厨房问问有没有酱肘子,有的话给二牛送来。”   阿蛮脆生生应了往外走,二牛忙屁颠屁颠跟上。   郁谨目光凶狠盯着二牛的背景,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想什么呢?”   “我在想,是不是该给二牛找个媳妇了?”   说笑过后,二人进了屋。   郁谨定定看着姜似,道:“阿似,你今天好像不开心……”   他就说宜宁侯府去不得,每次去了阿似都不开心。   听了郁谨的话,姜似眼圈一红,险些落泪。   那些积压在心底的痛苦与委屈排山倒海袭来。   人在最在乎的人面前总会轻而易举流露出脆弱的一面。   “怎么了?”郁谨把姜似拉入怀中,“现在宜宁侯府的人莫非还敢给你委屈受?”   姜似埋在郁谨胸膛前,在他衣襟上蹭了蹭眼泪,咬唇道:“阿谨,我娘是被尤氏害死的。”   男人坚实的胸膛绷紧了一瞬,抬手落在她发上:“究竟是怎么回事?”   姜似拉着郁谨坐下,讲起来龙去脉。   “也就是说,岳母是被荣阳长公主害死的?”   姜似点头。   “你打算如何?要不咱们送她去见她女儿吧。”郁谨以商量的口吻道。   姜似弯唇一笑:“我也是这么想的。”   不出几日,宜宁侯府派人来报丧,大太太尤氏病逝了。   郁谨拿起丧帖看了看,笑道:“宜宁侯府动作还真快。” 第452章 坐享齐人之福的梦想   对大周人来说,众多亲戚中舅舅的地位非常高。哪怕姜似是王妃,舅母过世一定要去吊唁。   姜似当然不会去。   对于害死自己母亲的人,她绝不会为了所谓的名声脸面去给那人磕头。   她未出阁时不会,如今成了王妃,就更不会委屈自己了。   郁谨把丧帖随便一扔,更是多一个字都懒得说。   二人谈起西市街开店的那对乌苗祖孙。   “目前已经派人暗暗盯着了,那对祖孙倒是没什么异常,整日守着小店不出门。”郁谨道。   姜似敛眉:“猜不透她们来京城的目的,派个人长久盯着吧。”   “嗯,左右费不了什么事。”郁谨说着从袖口抽出一封信笺递过去。   姜似伸手接过,打开来看。   是用乌苗文书写的一封信。   郁谨凑过来,笑着问:“看得懂吗?要不要我告诉你内容?”   姜似横他一眼:“你懂乌苗语?”   她当初为了假冒圣女可是下了大工夫,就差睡觉时用乌苗语说梦话了。   乌苗族几乎人人会说大周话,从郁七与她来往就没说过乌苗语。   “我毕竟去了南疆那么多年,多少会点。”郁谨得意道。   过目不忘谈不上,他的记性确实极好,不然也不会隔了两三年还能凭着想象把阿似画得惟妙惟肖。   姜似沉默了一下,道:“我看得懂。”   重生的秘密虽然不能说,但夫妻二人要长久生活在一起,不可能对另一半处处隐瞒。   郁谨微微错愕:“你看得懂乌苗文字?”   先前阿似对他说凭着与乌苗圣女酷似的容貌忽悠那祖孙二人,他以为双方是用大周话交流,想都没想过阿似不但会说乌苗语,还看得懂乌苗文字……   曾经出现的古怪感觉越发强烈了。   阿似对乌苗族的事似乎很熟悉,好像在那里生活过多年……   郁谨双手扶住姜似脸颊,揉了揉。   姜似吹弹可破的脸颊很快被揉红了。   “干什么?”姜似哭笑不得问。   郁谨凑过来,紧张兮兮:“我瞧瞧你莫不是被乌苗圣女假冒了吧。”   一句玩笑话令姜似愣了愣。   前世只有她假冒圣女的份,现在从郁七口中听到这句话,心情颇为微妙。   “真要是假冒的怎么办,退货吗?”姜似笑着反问。   见姜似的心情没因尤氏的死受半点影响,郁谨暗暗松口气,笑吟吟道:“干嘛退货,我就再把真的阿似找到,坐享齐人之福不行么?”   “你稍微等一下。”姜似说罢,快步往里室走去。   留下郁谨默默琢磨:他就是逗逗她,该不会生气了吧……   郁谨做好了媳妇一出来就赶紧赔不是的准备。   姜似很快转回。   “阿似,你生气了?”   “没生气。”姜似把一柄剪刀拍在郁谨面前,笑盈盈道,“对了,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郁谨干笑:“什么话?”   姜似把玩着剪刀,提醒道:“就是什么坐享齐人之福来着。”   “呵呵,你一定是听错了。”郁谨伸手按住姜似的手,顺便按住了媳妇手下寒光闪闪的剪刀,由衷劝道,“阿似,当心剪刀伤了手……   姜似唇畔含笑,温婉娇柔的模样:“无妨,我玩得熟。”   “女人玩剪刀干嘛……阿似,你喜欢弹琴不?要不下棋也行啊,来,来,咱们手谈一局。”   姜似一本正经道:“自然是因为玩剪刀比弹琴下棋实在。比如夫婿准备坐享齐人之福了,会弹琴的女人只能弹奏几曲寥表伤春悲秋,会玩剪刀的女人就能把烦恼根直接剪掉了。”   郁谨顿觉下边凉飕飕,一时忘了追问姜似为何看得懂乌苗文字。   玩笑过后,姜似垂眸看信上的内容。   看罢,姜似笑笑:“一代长老到底不好糊弄,这么快就写信回去了……对了,这信如何得来的?”   “截下来的,所以迟了两天。”   气氛恢复了严肃。   郁谨道:“阿似,你似乎对乌苗族很熟悉……”   姜似沉默片刻,凝视着郁谨的眼睛。   男人的眼睛黑而亮,如上好的黑宝石熠熠生辉,闪烁着好奇光芒。   姜似叹息一声,挽住郁谨手臂:“阿谨,我仿佛在梦中去过乌苗族,在那里经历了许多事……所以会说乌苗语,认识乌苗字。让我解释,却又说不清……”   “说不定你前生真的是乌苗人。”郁谨笑着揉了揉她的发,宽慰道,“别为这些烦恼,生而知之多好,省去了学习的麻烦。”   怕姜似钻牛角尖,郁谨指着信问:“阿似,你打算如何处理?”   姜似把信折好塞回信封,道:“反正信已经拦下来了,消息一时半会儿传不到乌苗那边去,那就静观其变吧。时间久了老妪迟迟等不到乌苗那边的信,说不定就要想办法与宫里那人联系。”   混入宫中十几年的另一名乌苗女是姜似决心要找出来的人。   当年荣阳长公主用来害母亲的印心蛊究竟是不是得自那名乌苗女?即便不是,一个潜伏在宫中很可能是害福清公主真凶的人,姜似不得不防。   那是一条隐在暗处的毒蛇,就算一时没有咬到自己,知道毒蛇藏在何处至少能避开危险。   郁谨点头:“嗯,我会交代下去留意这些动静。有些事不能急,咱们一步一步来。”   就如他刚到南疆的那些日子,少数将领知道他的皇子身份,表面敷衍恭敬,实则不屑于顾,认为他来南边就是添乱。   那些不动声色的隐忍不值一提,直到有一次他把被困瘴气林的一群将士带出来,才算站稳了脚……   在京城,杀人不能用刀,那就更要多些耐心。比如荣阳长公主,他已经设想了十来种死法,就看哪个更好实施了。   王妃的舅母过世算是件大事,需要长史安排相关事宜。   老长史等了半天,迟迟等不来王爷、王妃吱声,只得来到郁谨书房。   “长史来啦。”小厮笑眯眯打声招呼。   “王爷可在里面?”   “不在。”   长史瞪小厮一眼:“王爷明明回来了。”   小厮:“……”   刚刚那话不是他说的啊! 第453章 迟   “请长史进来吧。”书房内传来郁谨懒洋洋的声音。   长史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方才那话居然是王爷说的。   王爷怎么能拿他开涮的呢,太过分了!   小厮打开门,长史沉着脸走了进去。   郁谨见长史进来,把书卷放在一旁,含笑道:“长史来找本王什么事?”   长史先瞄了郁谨放在手边的书卷一眼,咳嗽一声问:“王爷在读书啊。”   身为长史,最重要的任务有三,一是辅导规劝,以匡王失;二是处理礼乐事务;第三个便是担任王爷的教育。   燕王虽然不小了,可因为自幼养在宫外,长史总觉得文化素养不高,需要多读书才行。   见燕王窝在书房读书而不是窝在王妃房中软玉温香,老头儿表示很欣慰。   “嗯,本王挺喜欢读书的。”郁谨把包了封皮的书往一边推了推。   长史笑着道:“王爷能这么想就对了——”   话还没说完,书啪嗒摔到了地上,正好露出内页里的书名:哄娘子三十六计。   长史眼眶都要瞪裂了。   “这是什么?”老头儿抖着胡子,指着地上的书问。   郁谨淡定把书捡起来,合上书皮,一脸若无其事:“兵书。”   长史音调都尖了:“兵书?”   “嗯。”   “王爷,臣还没有老眼昏花,那明明,明明就是——”   明明就是**!   羞耻心使长史没有说下去。   郁谨掸了掸书皮上的灰尘,一脸担忧:“本王自幼长在宫外,很多事不大清楚,莫非看兵书不合适?”   “看兵书当然合适——”   郁谨立刻截断长史的话,笑吟吟道:“既然这样,长史就别担心了,说说来找本王什么事吧。”   “臣来找王爷——”长史顿了一下,反应过来险些被忽悠过去。   “王爷,臣现在认为您的看书问题更重要!”   郁谨冷厉的眉锋微扬:“看书有什么问题?”   “请王爷说说,哄娘子三十六计是什么玩意儿?”   这种书名他都说不出口!   正经了大半辈子的长史此时满心悲愤。   郁谨可没什么不好意思的,认真解释道:“倘若本王与王妃产生了什么矛盾,看此书有助于本王缓和与王妃的关系。莫非长史不愿意看到本王与王妃夫妇和睦?”   “当然不是!”   郁谨淡淡道:“既然这样,长史就莫要着急上火了,还是说说来找本王何事吧。”   长史抖着胡子一时辞穷。   王爷说得似乎也有道理……   郁谨满意笑了。   自家长史还是不错的。   “臣过来,是想请示一下王爷关于宜宁侯府的丧事……”   “不去。”   长史愣了一下。   奇怪了,平时看王爷与王妃如此恩爱,王妃的舅母过世了居然不去吊唁。   不过王爷身份不比寻常,不去也说得过去。   “那臣就准备王妃一人的仪程了。”长史躬身,准备告退。   “呃,王妃也不去。”   郁谨说得若无其事,长史险些跳起来:“王妃不去?”   “嗯。”   “王爷,王妃若是不去就太失礼了,别人会觉得我们王府没有规矩的!”   王爷可是有六个兄弟在外开府,也就意味着除了他还有六位长史。   他也是有竞争压力的!   面对一脸淡然的主子,长史满心绝望,挣扎问道:“王妃为何不去?”   郁谨本想说因为王妃不想,考虑到长史毕竟年纪大了,万一经受不住刺激有个好歹,再换一个长史说不定更差劲,遂改了口:“王妃有些不舒服。”   长史竭力控制着拂袖而去的冲动:“臣怎么没听说——”   郁谨淡淡睃了长史一眼:“王妃不舒服,还要向长史禀报么?”   “自然不是,可——”   “长史不必再说,再说本王要生气了。”郁谨一拂衣袖。   长史咬牙道:“臣告退。”   郁谨微微点头。   长史离开书房,走在瑟瑟秋风中,满心比这入目皆是黄叶的秋日还要悲凉。   他已经可以预见到王爷如此任性会被御史弹劾了。   罢了,就王爷这根朽木,随他去吧!   长史赌气想着,回到屋中一口气灌了两杯茶才算好受些。   恢复了理智的老头儿开始琢磨合适措辞给宜宁侯府回信儿。   郁谨有些后悔了。   长史虽然年纪大了,嗓门还是挺大的,说明身体结实得很,应该不怕受刺激。   不该说阿似不舒服的。   郁谨越想越嘀咕,匆匆赶回毓合苑。   阿巧正守在门外。   “王妃呢?”郁谨一边走一边问。   阿巧犹豫了一下。   郁谨脚步一顿停了下来,一脸严肃:“王妃怎么了?”   阿巧低头,轻声道:“王妃有些不舒服,正歇着……”   郁谨脸色大变,再也顾不得问询阿巧,直接走进里室。   姜似正侧躺在床榻上闭目休息。乌鸦鸦的秀发随意散落在秋香色的鸳鸯戏水枕巾上,枕着手臂的脸在乌发的衬托下果然有几分苍白。   郁谨心头一紧,箭步走过去握住她的皓腕,喊道:“阿似——”   姜似缓缓睁开眼,对方紧张的眼神登时使她恢复了清醒:“怎么了?”   因为睡了一会儿,声音带着暗哑。   郁谨一听更紧张了,伸手落在姜似额头上。   姜似被他的举动弄愣了:“阿谨,你干什么?”   触摸到的肌肤微凉,令郁谨稍稍安心,松口气道:“没发热就好,听阿巧说你不舒服,吓我一跳。”   姜似登时哭笑不得,嗔道:“你一惊一乍的,我还以为外头发生了什么大事。”   一入皇室,很多事就不再是小事。   “可阿巧说你不舒服。”郁谨脸色依然不好看。   姜似抿抿唇,表情有几分异样。   郁谨懊恼拍了拍脸:“都怪我不该乱说。”   “你说了什么?”姜似问。   “长史问起宜宁侯府的丧事,我说你不舒服,不去……”郁谨越说越悔,“没想到你就真不舒服了,都怪我——”   姜似抬起一根手指,抵住男人的薄唇。   郁谨住了口。   姜似一时有些犹豫该不该说。   郁谨不由慌了,握紧姜似的手:“阿似,你要是生病了,一定不能瞒着我!”   看着男人焦灼的神情,姜似道:“我月信迟了几日……” 第454章 喜来   郁谨一听,忙安慰:“迟了不要紧,说不定很快就来了。”   姜似:??   “阿谨,你知不知道月信迟了的意思?”   郁谨笑道:“月信迟了不就是——”   话音戛然而止。   他直勾勾盯着姜似,脸色十分精彩,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忐忑问:“阿似,你的意思是你可能……可能有了身孕?”   姜似微微点头。   “其实我也不大确定,还没请大夫看……”   她不是医者,只是体内养蛊,对于新生命的诞生有种奇妙的感应。   “那,那就请大夫看看吧。”郁谨揉了揉脸,心情十分复杂。   姜似的心情亦很复杂。   前世,她与郁七成亲一年多都没有动静,而那时她已经十九岁了,按理说女子年龄稍长更容易受孕才是。   可偏偏前世不曾有的孩子,今生二人成亲不过数月就有了……   也因此,姜似根本不敢确定。   于是她点了头,提醒道:“暂时不要惊动宫里那边,免得闹笑话,就让王府的良医正过来吧。”   良医正是掌管王府医务的小吏,受长史管辖。   郁谨点头:“这是自然。”   不多时良医正悄悄进了毓合苑。   “见过王爷、王妃。”   “王妃有些不舒服,你给看看吧。”   良医正一听王妃有恙,片刻不敢耽搁,立刻上前一步低头道:“请王妃伸出手。”   姜似伸出手来。   良医正按住姜似手腕,随着时间推移神色越来越凝重。   看着良医正的样子,郁谨突然就紧张起来。   “怎么样,王妃身体如何?”   良医正正全神贯注给姜似诊脉,丝毫没听进郁谨的话。   郁谨拢了拢拳。   良医正居然敢不搭理他,难道说阿似还有别的情况?   “良医正,本王问你话,你怎么不回答?”   良医正这才回神,一脸茫然看向郁谨:“王爷问了什么?”   郁谨暗暗吸气,压下发怒的冲动,再把话重复一遍:“本王问你,王妃身体如何。”   良医正闻言立刻皱眉。   郁谨一瞧慌了,一拍桌几:“到底如何,不得有任何隐瞒!”   良医正吓得哆嗦了一下,小心翼翼道:“请王妃把另一只手伸出来吧,臣还需要再诊断一番。”   良医正的态度反而让姜似隐隐有些确定,不动声色伸出另一只手。   见良医正手指搭上姜似另一只手腕,郁谨脸色更沉。   居然还要诊脉两次,这个庸医!   顶着王爷杀气腾腾的目光,良医正压力颇大,额头很快冒出一层汗珠。   姜似忍不住睃了郁谨一眼,对方外露的气势这才收敛。   良医正顿觉松了一口气,全神贯注诊脉。   郁谨冷眼瞧着,发现良医正的神色又精彩起来。   他又有了把良医正踹出去的冲动。   这个老家伙就不能痛快点嘛,这么不停变脸是想吓唬谁呢?   在郁谨的暗骂中,良医正终于收回手。   “如何?”郁谨迫不及待问。   良医正抱拳:“恭喜王爷,王妃有喜了!”   “王妃没有其他不适?”郁谨追问。   良医正呆了呆。   他原是太医院的人,王爷封王后才被分到燕王府执掌王府医务,以前当太医的时候给不少夫人诊出过喜脉,还从没见过得知要当爹的人第一反应是这样。   “王妃究竟有没有别的不适?”   良医正垂着头,掩去哭笑不得的神色:“王妃身体并无其他不妥,就是有孕了,整个孕期会有些反应。稍后微臣会开些缓解孕期反应的汤药以及叮嘱一些禁忌……”   郁谨松口气,这才露出笑模样:“没有其他问题就好。”   “恭喜王爷,恭喜王妃——”   郁谨一点不配合良医正的喜悦,淡淡道:“王妃刚刚有孕,暂时不要对任何人提起王妃有喜的事。”   良医正讪讪动了动嘴角。   王爷这么冷静,让道喜的人很尴尬啊。   “记住了么?”郁谨有些不耐烦了。   他怀疑皇帝老子胡乱凑了一些人组成燕王府班子。不然长史那么啰嗦,良医正脑子不灵光,怎么就没一个正常的?   “请王爷放心,王妃有喜的事等满了三个月再对外说不迟。”良医正十分识趣道。   一般来说,怀胎前三个月不大稳当,若是护理不好或者孕妇本身状况不佳十分容易滑胎,满三个月再报喜算是惯例。   “恭喜王爷,恭喜王妃。”良医正不甘心,又道了一遍喜。   就算没有赏钱可拿,至少他早早给王妃诊断出喜脉,王爷总该夸奖两句吧。   眼巴巴等着的良医正只得到郁谨一句话:“下去开药吧。”   良医正:“……”倘若面前的不是皇子,真想把药碗扣在他脸上!   还是姜似善解人意,笑道:“良医正辛苦了。阿巧——”   阿巧会意,取了赏银塞给良医正。   良医正本该推辞不受,等再劝时才顺势收下,可王爷的不正常让老头儿不敢冒险,厚着脸皮直接就收下了:“多谢王妃,微臣这就去给您开药。”   等良医正退下,郁谨目光下移,落在姜似平坦的小腹处。   “看什么?”姜似抬眸看他。   郁谨抬手落在她小腹上,面色复杂:“这里面,真的有了咱们的孩子?”   姜似白他一眼:“良医正都诊断出来了,你还不信?”   “就只是……只是觉得太突然了……”   他还没做好当爹的准备啊,还想与阿似好好过两年两个人的小日子呢,怎么就要有个小家伙来与他争宠了?   小家伙的威胁绝对比二牛大!   “你这是什么表情,莫非有了孩子不高兴?”姜似一时也有些恼了。   这混蛋果然与前世没什么两样。   “高兴是高兴,可又担心有了孩子你就没空理我了……”   姜似忍无可忍掐了他一把:“笨蛋,这是咱们两个的孩子,又不是我一个人的。到时候,我们就是一家三口了……”   郁谨一怔,突然对原本模糊的孩子有了具体想象。   有一个会对他叫爹,对阿似叫娘的小家伙似乎也不错……   “阿似。”   “嗯?”   “现在孩子是不是有心跳声了?”   姜似不确定:“还这么小,没有吧……”   “我听听。”郁谨带着好奇凑过去。 第455章 大快人心   王府长史找到良医正。   “刚刚去给王妃问诊过?”老头儿摸着胡子问。   要是王妃真的身体有恙,一旦因为没去吊唁被人抓到把柄他也好应对。   良医正点头。   “王妃身体如何?”   良医正微微迟疑,道:“有些气血虚,开了药补一补就好了,长史莫要担心。”   老长史默默揪下一根胡子。   气血虚?这不就是没病嘛!   见长史这般脸色,良医正忙安慰:“您真的不必担心,王妃没事儿。”   长史:“……”   老头儿心灰意冷挥挥手:“良医正去忙吧。”   良医正一头雾水离去。   从王爷到长史,一个个怎么都这么不正常呢?   宜宁侯府很快知道了姜似不来吊唁的消息,一时间,知情者心情复杂。   苏大舅虽然理解姜似的做法,却没想到她能做得这么绝。   人都已经死了,哪怕为了两老的面子,总该来拜祭一下吧。   居王妃之位,姜似算是宜宁侯府众多亲戚中身份最显赫的一个,不知多少人盯着。舅母过世了,身为外甥女的燕王妃不来吊唁,这让别人怎么想?   笑话宜宁侯府没脸面是一方面,恐怕外甥女也要被人指责缺乏礼数。   苏大舅对姜似的将来有了几分担忧:外甥女如此不懂事,恐怕风光只是一时的。   宜宁侯府的灵堂布置得肃穆庄严,尤氏一双儿女穿着麻衣跪坐一侧,早已哭得眼睛红肿。   姜安诚带着姜依、姜湛前来吊唁时,苏清霜抱着姜依痛哭,一时悲伤过度竟昏了过去。   灵堂中一阵兵荒马乱。   “大舅,我陪大表妹去后边歇息。”姜依扶着苏清霜对苏大舅道。   姜依心善,虽然恨极了已经躺在棺材里的尤氏,却没有迁怒到苏清霜头上。   苏大舅颇宽慰,心道:比起姜似,姜依这个外甥女还是懂事多了。   “去吧,好好劝劝你表妹。”苏大舅说罢,一扫两个庶女,沉着脸道,“你们也去后边吧。”   二姑娘苏清雪与三姑娘苏清雨忙爬了起来,一左一右拥着苏清霜离开了灵堂。   姜安诚对苏大舅道:“节哀。”   苏大舅心中吃了一惊,仔细打量着姜安诚,见他眉宇间是真正的关切,浮起一个念头:莫非姜安诚还不知晓妹妹过世的真相?   苏大舅猜得不错,姜安诚此刻确实还被蒙在鼓里。   这是那日离开宜宁侯府后,姜似三人商量过的。   父亲对母亲用情太深,倘若知道了真相,恐怕会受不住做出一些惊天动地的事来,比如拎着刀闯进宜宁侯府直接把尤氏砍死之类的。   既然宜宁侯府已经默认要尤氏偿命,何必脏了父亲的手。   等了几日,果然传出尤氏死讯。   到这时,又担心姜安诚会砸了人家灵堂,姜依与姜湛一合计,干脆拖到以后再说。   姜安诚多年来承受着丧妻之痛,锥心彻骨,所以对中年丧妻的苏大舅发自内心的同情,拍着他的手臂连声安慰。   苏大舅不由看了姜湛一眼。   姜湛勉强点了点头。   他其实也有砸灵堂的冲动,刚刚拜祭尤氏时更是吃了苍蝇般恶心。只不过想到长姐的百般劝说,只能忍了。   还是四妹痛快洒脱,干脆没来,简直令他羡慕。   罢了,反正尤氏已经偿命,母亲的死到底怪不到宜宁侯府其他人头上,该怪的人是害死母亲的真凶——荣阳长公主。   想到此,姜湛垂眸遮去一闪而过的杀机,摸了摸腰间佩刀的位置。   姜安诚丝毫不知儿子的心情,叹着气问苏大舅:“怎么这么突然?”   苏大舅面带哀伤,眼底却一片淡漠:“急病。”   “真是想不到……”   “是啊,谁能想到呢。”苏大舅抬手按了按眼角。   谁能想到尤氏害死妹妹又来害母亲,他居然与这样的毒妇同床共枕近二十载!   苏清询眼圈通红看着苏大舅,心中疑惑如滚雪球,愈发大了。   母亲明明身体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就没了?   说是急病,可父亲的哀伤莫名令他觉得不够深,而祖父、祖母的表现更是过于冷静……   就在这时,苏清询听姜安诚问道:“似儿还没到么?”   苏清询不由抬头。   苏大舅被问得一怔,道:“王府送了信儿来,说王妃不大舒服……”   姜安诚一听心就悬了起来,侧头问姜湛:“前几日你们三个不是还一起来探望你外祖母,那时候你四妹怎么样?”   姜湛只能胡诌:“当时瞧着四妹脸色不大好……”   姜安诚瞪姜湛一眼:“那你回去怎么一声不吭?早知道就派人去看看你四妹。”   这种儿子有什么用?   姜湛默默翻了个白眼。   明明还有大姐呢,为什么还是他挨骂?   苏大舅抽了抽嘴角。   怪不得外甥女如此任性,敢情是被当爹的宠的。   苏清询默默听着,心思却放到了别处:表弟他们来过之后没两日母亲就过世了,似表妹却没来给母亲吊唁,这其中是否有什么关联?   他越想越觉得有隐情,若不是灵堂之中众目睽睽、人来人往,恨不得立刻问个究竟。   又有人前来吊唁,苏清询压下纷乱的念头麻木叩首还礼。   里室,苏清霜已经清醒过来,拉着姜依的手低声抽泣。   姜依叹口气,劝道:“大表妹,人死不能复生,节哀吧。”   苏清霜拭泪:“表姐,我明白,可我还是忍不住……我心里太难受了……”   姜依伸手把苏清霜揽入怀中,无声拍了拍她的肩,再多的话却劝不出口。   真说起来,是他们态度坚决要求尤氏偿命的。   但她不后悔。   她虽然不像四妹那般厉害,却也知道杀母之仇不共戴天,绝无回寰的余地。这个时候百般安慰苏清霜的丧母之痛,未免有些假惺惺。   姜依是个实在人,只能干巴巴拍打苏清霜以示安慰。   “大表姐,二表姐怎么没来啊?”二姑娘苏清雪突然问。   姜依看了苏清雪一眼,淡淡道:“王府没有送信儿来么?”   苏清雪没想到从姜依这里碰个软钉子,讪讪住口,心中却大大松了口气。   嫡母死了,再也不用担心因为搞砸了傻子二哥的事将来被嫡母收拾。   真是大快人心。 第456章 得知真相   趁苏清雨送姜依出去,看着神情恍惚的苏清霜,苏清雪眼珠一转道:“大姐,你说二表姐不来给母亲吊唁,真的是因为不舒服吗?”   苏清霜回神,脸微沉:“二妹这话何意?”   苏清雪抿抿唇,道:“我就是觉得母亲去得太突然了,明明前几日还好好的,二表姐他们来探望过外祖母后怎么就去了呢——”   “住口!”苏清霜大怒。   苏清雨撇了撇嘴:“我知道大姐与姜家两位表姐感情好,我说这些你心里不舒服,可你就不奇怪么?”   苏清霜皱眉:“以后这些话我不想再听到,你出去吧。”   “那大姐歇着吧,我告退了。”苏清雪欠了欠身,走到房门口嘴角微微翘起,得意之色一闪而逝。   祖母去年寿辰那日,她好似被扒光了衣裳推到所有人面前,一点脸面都无。   害她落入那般境地的,有蠢货一般的生母,狠毒的嫡母,还有丝毫不留情面的姜似。   如今嫡母死了,压在她头上的大山没了,合该她松快两年了。   呵呵,她奈何不了成为燕王妃的姜似,在嫡姐心里种上一根刺还是能够的。将来嫡姐与姜似一旦闹开,反正与她无关,倒霉也是嫡姐倒霉。   对于尤氏,苏清雪畏惧且憎恨。如今尤氏死了,只要一想到因为她几句挑拨被嫡母捧在手心里的嫡姐会倒霉,就不由心生期待。   苏清霜面无表情坐在床榻上,听着房门合拢声,心中确实因苏清雪一番话起了涟漪。   母亲的死,真的与表姐他们有关?   入了夜,灵堂冷清了些,只有孝子贤孙守着火盆。   苏清询给火盆添了些烧纸,盯着纸钱化作飞灰,默默起身向内走去。   苏大舅正歇着,毫无睡意。   “父亲,您在么?”   苏大舅翻身而起,让苏清询进来。   苏清询很快推门而入。   看着短短两日就明显消瘦的儿子,苏大舅叹口气:“询儿,你虽然要守灵,也要注意身体。”   “儿子知道。”苏清询说完,沉默下来。   “有事?”   苏清询看着苏大舅,问:“父亲,母亲究竟是怎么去的?”   苏大舅立刻皱眉,语气严厉:“不是说了,你母亲得了急病——”   “那只是对外人的说辞吧。”苏清询淡淡打断苏大舅的话。   他是宜宁侯世孙,二弟没了后就是大房这一辈唯一的男丁,有些事情不得不弄清楚。   苏大舅还在强撑:“询儿,你这是什么话!”   苏清询与苏大舅对视,毫无退缩之意:“父亲,儿子快要加冠了,有权知道真相,特别是那个人还是我的母亲,是我在这世上最亲近的二人之一。”   苏大舅凝视着儿子的眼睛。   年轻男子的眼睛虽然有些红肿,又满是疲惫,却难掩清透。   良久后,苏大舅问:“你真的要知道?”   苏清询心中一沉,点头:“儿子想知道。”   他果然没有猜错,母亲的过世另有隐情。   见儿子如此坚持,苏大舅抬手揉了揉眉心,叹道:“你母亲犯了大错。”   “母亲犯了何错?”   “她给你祖母下毒!”   “什么?”苏清询再也维持不住冷静,震惊不已。   话已经说出口,苏大舅不再纠结,接着道:“你姑母也是被你母亲下毒害死的!”   儿子聪慧多思,与其让他对母亲的死因犯嘀咕,将来因误会与姜家特别是与身为燕王妃的外甥女闹出矛盾,那才是追悔莫及。   苏清询只觉整个认知都发生了颠覆,张了张嘴,声音如烈阳下河岸上挣扎的鱼:“父亲,会不会弄错了?”   母亲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来?   在苏清询心中,尤氏就是慈母的形象,与任何一位疼爱儿女的母亲别无二致。   “你娘亲口承认的。”苏大舅冷笑,怕儿子还不信,补充道,“在你祖父祖母,二叔二婶还有我面前。”   苏清询彻底死了心,喃喃道:“难怪……”   难怪父亲不够哀戚,难怪祖父祖母如此冷静,难怪二婶看着他的眼神有些异样,难怪母亲——   苏清询猛然一愣,脱口道:“母亲的死——”   “她自尽了。”   “可是——”苏清询想说什么,万千言语却化作石头堵在了心口。   可是什么呢,难道要说母亲不是自尽,是被逼死的?   害死了姑母,又害祖母,这样的罪行被揭发出来,母亲除了死还能如何?   如果说母亲是被逼死的,那也是被她自己逼上了绝路……   想到这,两行清泪顺着苏清询眼角落下。   “母亲为何要害姑母与祖母?”这是苏清询无法想明白的事。   苏大舅闭闭眼,道:“妇人的无知与浅薄罢了。”   害老夫人,实质不是因为管家权被老夫人削减,而是由此心虚老夫人发现她算计姜似的事。   害妹妹,则是受到荣阳长公主胁迫后的糊涂与毫无底线。   苏清询还待细问,苏大舅睁开眼看着他,叹道:“询儿,给你娘在你心里留点脸面吧。”   苏清询嘴角翕动,泄了气。   父亲说得不错,已经知道母亲害祖母与姑母的事,再问下去不过是彻彻底底暴露出母亲的丑陋罢了,令母亲在他心中的形象彻底崩塌。   糊涂一点,至少还能安慰自己说母亲是有苦衷的。   “父亲,儿子去守灵。”苏清询仿佛被抽干了力气,步伐沉重离去。   苏大舅微微松了口气。   他不想提及荣阳长公主,以免儿子年轻气盛做出鲁莽的事来。   苏清询走在回灵堂的路上,廊下挂着的白灯笼投来惨白光线。   不远处的树下,立着一个一袭白麻衣的窈窕少女。   “大妹?”苏清询脚步微顿,很快走了过去。   秋夜露寒,苏清霜腮边冻得微微发红。   “大哥去找父亲了?”   与少女那双黑沉哀伤的眸子对视,苏清询叹口气道:“大妹,你随我来。”   他想知道的事,妹妹何尝不想弄个明白呢。   听完苏清询的讲述,苏清霜抖着手掩住脸,无声痛哭。   “难怪……似表妹来都不愿来……”   姜似没有来宜宁侯府吊唁大舅母的事很快引起了有心人注意。 第457章 弹劾   最先得知消息的是齐王。   “老七任性,没想到老七媳妇也是个任性的。”在心腹面前,齐王少了些顾忌,笑着道。   幕僚附和:“燕王妃自然比不上咱们王妃贤良得体。”   齐王面上不显,心中却一阵腻歪。   美人儿任性一些也是可以原谅的,他的妻子样貌平庸,总该有点别的长处吧。而贤良得体这点长处,又有几个女子没有呢?   齐王心中闪过这些念头,却道:“先生说得是,得妻如此,是本王的幸事。”   幕僚一阵激动,忙夸赞齐王几声。   王爷不看重美色,定然是有大造化的,而他能跟着这样的主子,将来自然水涨船高……   这种赞美的话齐王早就听惯了,闻言淡淡一笑,谦虚两句。   幕僚眼神一闪,道:“王爷,燕王妃如此失礼,您看是否要——”   齐王摩挲着拇指上的玉扳指,摇摇头:“我与燕王是一母同胞的兄弟,燕王夫妇不懂事,回头找个机会私下提醒一下就是,没必要闹大。”   幕僚忙恭维道:“王爷真是宅心仁厚……”   “先生谬赞了。”   幕僚退下后,小书房一下子冷清下来,只留齐王静坐片刻,从矮榻起身走向窗口。   打开窗子,入目是一派晚秋景色,萧瑟清冷。   齐王勾唇笑了笑。   对付老七,何须他出手,自有几个兄弟代劳。   比如急性子的老五,比如因婚期相近处处被老七夫妇比下去的老六,比如蠢货太子……   等到老七陷入人人喊打的境地,他再出面帮扶一二,何愁老七不感激涕零从此为他出力呢?   齐王想着这些,嘴角笑意愈深。   鲁王府中,鲁王得知消息后兴奋不已,重重一拍桌几:“好得很,老七这回总算要倒霉了!”   “倒什么霉?”鲁王妃一脚踏进门槛,听了一句。   鲁王皱眉:“怎么没敲门就进我书房?”   这个母老虎,越发没有规矩了。   鲁王妃睨了书房中的幕僚一眼,言语客气请人出去,这才淡淡道:“突击检查。”   鲁王闻言立刻黑了脸,撸撸袖子想好好谈一谈人生。   摊上这么个媳妇真是没法活了,平时盯得紧也就罢了,他不就是偷偷在小书房里摸了摸小丫鬟嘛,居然就被这恶婆娘带着菜刀踹开了门。   从此之后,红袖添香的小丫鬟换成了满脸褶子的老头子,竟连个清秀小厮都不给他使唤。   想起这些,鲁王就气得咬牙,黑着脸道:“莫要过分!”   鲁王妃默默从怀中摸出一把菜刀,拎在手里,笑盈盈问:“王爷说我过分?”   鲁王直接跳了起来,气焰立刻消失了:“说话就说话,动不动拎菜刀做什么?”   这泼妇是真敢提着菜刀追杀他,要是传出去简直丢死人。   鲁王妃把菜刀收起来,问:“王爷刚刚说谁要倒霉?”   “我说老七。”鲁王把听来的消息讲给鲁王妃听。   鲁王妃喃喃道:“燕王妃还真是有性格。”   鲁王冷笑一声:“老七那个王八羔子,处处与我过不去,现在总算轮到他倒霉了!”   “王爷想干什么?”鲁王妃警惕问道。   “当然是找个言官弹劾老七两口子啊。”鲁王摩拳擦掌,已经能想象燕王夫妇被言官弹劾得脑门一头包的倒霉样儿。   鲁王妃瞪了鲁王一眼:“王爷,这种事咱们还是少掺和。”   鲁王不服气回瞪。   鲁王妃难得软了语气:“燕王夫妇就算倒霉,于咱们也无甚好处,王爷何必做损人不利己之事?”   “谁说没有好处,看着老七倒霉我高兴啊。”   “总之王爷别掺和这些,说不准燕王妃如此做是有内情的呢。”   “能有什么内情,就是一朝得志不知天高地厚罢了。”鲁王对鲁王妃的话不以为然。   鲁王妃默默掏出菜刀。   盯着磨得发亮的菜刀,鲁王默了默,烦躁起身:“罢了,女人就是多事!”   他气呼呼推门出去,旋即回转:“这是我的书房!”   鲁王妃揣好菜刀起身,笑盈盈道:“那我回房了,王爷记得过去用饭。”   鲁王妃一走,鲁王连踹了好几下小杌子才算消气。   罢了,这一次算老七走运,以后有收拾他的时候。   蜀王听闻了消息,心情一松。   从去年议亲开始,因为与老七婚期只隔了个把月,就处处被老七压一头,如今出气的机会总算来了。   “等等看其他人有无动静,若是有便推波助澜一番,注意不要让人盯上咱们这边。”   吩咐下去后,蜀王对将要发生的事开始心怀期待。   东宫之中,太子恨不得仰天大笑。   总算等到老七的把柄了!   自从老七回到京城,每一次闹事最后都要害他挨骂,这口气已经憋了很久了。   该死的老七,这一次看你如何逃脱责罚。   “找言官狠狠弹劾燕王夫妇!”   很快弹劾燕王夫妇的折子就如雪花纷纷飞往景明帝的龙案上。转日上朝,更是数名言官出列,慷慨激昂怒斥燕王妃有损皇家威仪,继而弹劾燕王耽于美色,对燕王妃过于纵容。   景明帝面无表情听着,心中大大不快。   这些老家伙,弹劾老七媳妇不懂规矩也就罢了,扯什么燕王耽于美色?   耽于美色是这么用的吗?   养美妾、睡妓子才叫耽于美色,稀罕自己的媳妇怎么能叫耽于美色?明明叫夫妇和睦才是。   景明帝在心里默默反驳一下,眸光一转扫向跪立一旁的郁谨。   按规矩,凡是受到弹劾之人,无论身份高低、有罪与否,都需要跪着听训。   这就是此时盛行的论调:你若处处得当,别人为何会弹劾你?既然弹劾你,必然是你有不妥之处,哪怕没有不妥,那便有则改之无则加勉,总之先跪着就对了。   郁谨想过会因姜似不去吊唁尤氏受到弹劾,却没想到弹劾之人居然这么多,害他膝盖都快跪肿了。   这样一来,他就没办法再有好脸色,冷气直往外冒。   站在郁谨附近的臣子默默往旁边挪了挪。   燕王连兄弟都敢打,他们还是离远点安全。   景明帝一见郁谨垮着脸,就来了火气:“老七,你可知罪?” 第458章 传太医   被景明帝点名,郁谨一脸茫然:“儿臣不知。”   “不知?”景明帝火气更大了,一指出列的数名言官,“你刚刚没听到他们的话?”   郁谨垂眸,淡淡道:“儿臣听到了。”   他的淡然令情绪激昂的言官们越发来了斗志。   太嚣张了,实在太嚣张了,燕王这是仗着皇子身份半点没把他们放在眼里啊。   皇子又如何,就是皇上吵着想出宫还要被他们骂呢。   景明帝感受到言官们的熊熊怒火,为了避免发生言官撞柱子的晦气事,忙安抚道:“诸卿稍安勿躁。”   转而对郁谨一声喝:“既然听到了,你还装什么糊涂!”   这个混账东西,疼爱媳妇是好事,可也没有这么纵着的,就不能低调点嘛。   景明帝越想越来气。   想当年他与还只是皇子妃的皇后也是夫妻恩爱,在外人面前且要老实点,免得碍了别人的眼。这小子太不知收敛了,借着这次机会是该好好敲打一下。   景明帝下了决心收拾儿子,面色越发难看。   “父皇,儿臣依然不知道犯了什么错。各位大人说王妃不去宜宁侯府吊唁是无礼之举,有损皇家声誉,可王妃不是不想去,而是不能去。”   “不能去?”景明帝没好气反问一句。   郁谨点头:“是,王妃身体不适,不能去。”   一句话又惹来数位言官的唾沫星子。   其中一位言官更是直接质问:“不知燕王妃患了何病?据微臣了解,宜宁侯府大太太过世前几日,燕王妃还随兄姐一道去探望了宜宁侯老夫人。”   郁谨眉峰扬起,显出几分凌厉:“大人怀疑小王撒谎?”   “不敢。”在景明帝面前,言官一脸不卑不亢。   景明帝看着颇来气。   这些没事干的老东西,光盯着皇家私事做什么,南边大雨冲垮了一处庄子怎么没人提了?   再看毫无悔改之意的七儿子,景明帝更是火大。   被人抓到把柄这小子就不知道收敛点?一个个净给他添堵!   郁谨颇委屈:“父皇,儿臣没有撒谎,王妃真的不舒服,无法前去吊唁。王府长史第一时间就给宜宁侯府回信了,侯府都没说什么,怎么别人还要指手画脚?”   指手画脚?   几名言官一听就炸了,刚刚质问的言官更是激动,对着郁谨直接开战。   跪在一旁的燕王府老长史险些抹泪。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啊,他就知道燕王会有被言官们围殴的一日。   这下好了,他这张老脸在同僚们面前算是丢尽了。   他的老脸不值钱,可因为这种破事被降职罢官,简直是毕生耻辱。   老长史越想越绝望,盯着最激动的那位言官开开合合的嘴,心中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倘若他跳起来用汗巾塞住这家伙的嘴,是不是就能清净了?   理智使老长史没有妄动。   郁谨面无表情听着,等几位言官安静下来,淡淡道:“王妃不舒服,确实无法前去宜宁侯府吊唁。几位大人不相信小王的话,小王也无可奈何。”   他说着看向景明帝,一脸委屈:“请父皇相信儿子。”   景明帝默默望天。   他其实也不信……   为首的言官又道:“既然燕王如此说,皇上何不派御医给燕王妃看诊——”   “不可!”郁谨脱口而出。   众人立刻看向他,神色各异。   燕王说燕王妃身体不适果然是托词,这下燕王要不打自招了。   景明帝眸光沉沉盯着郁谨。   “七弟,既然燕王妃不舒服,就让太医去看看呗,省得父皇担心。”太子不怀好意劝道。   某位皇子被弹劾,其他皇子皆要旁听,算是近年来的惯例。   用景明帝的话说这叫引以为戒,是警醒皇子们的好机会。   郁谨瞅了太子一眼,淡淡道:“多谢二哥替弟弟操心。”   太子还想说什么,收到礼部尚书杨得光递来的眼色,只得住口。   郁谨郑重给景明帝磕了一个头:“良医正已经给王妃瞧过了,就不必再劳烦太医了……”   景明帝瞧着郁谨目露祈求之色,稍微有些心软。   该不会是老七媳妇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隐疾?   要是这样,老七如此推三阻四还算情有可原。   听郁谨这么说,几名言官更是笃定他心虚,坚持要求请太医。   郁谨突然怒了:“几位大人莫非是闲得慌,一直揪着小王内宅的事不放?小王不过是个闲散王爷,王妃随着小王亦是知足常乐。王妃的舅母过世去吊唁也好,不去吊唁也罢,本来只是我们夫妻的家事,小王实在想不出对国事有什么妨碍,值当各位如此愤慨。”   娘的,都说不当纨绔的王爷不是个好王爷,一个个贤名远播别说太子不踏实,就连皇帝老子都会不安稳的,轮到他居然要求高了?   郁谨的反问令殿中一静。   景明帝一拍龙椅扶手:“混账东西,给朕闭嘴!”   这么严肃的场合,说什么大实话啊。   “王爷是皇子,一举一动关乎皇家脸面,这自然不能只算王爷的家事。”为首言官在最初的震惊过后反驳道。   郁谨笑笑:“没想到小王还挺重要的,能代表整个皇家……”   几名言官都惊了,仿佛重新认识了燕王。   居然有人在大殿之上敢与言官据理力争。   要知道大周言官有风闻奏事之权,也就是说不必拿出真凭实据,只凭道听途说就可弹劾某人,弹劾错了怎么办?   咳咳,错了就错了呗。   正是因为开朝以来给予了言官这样的权利,历来才有那么多言官在帝王失德时前仆后继、视死如归劝谏。   臣言已行,臣死何憾。   这是言官们的风骨,亦是君王乐见。   也因此,言官们的放肆并不是真正的放肆,帝王的忍耐更不是窝囊无能。   一位明君无法保证子孙不犯错,甚至不能保证自己不犯错,言官们的劝谏便是对皇权的一种约束,从根本上维护的还是江山的稳固。   连皇上都会包容的言官,燕王居然敢直接对上,而不是老老实实听骂。   燕王以后别想有好日子过了。   景明帝见状头疼欲裂,道:“那就让太医去看看吧。” 第459章 王妃有喜   景明帝此话一出,自然无人敢有异议。   几名言官一副旗开得胜的样子,再看郁谨则紧锁眉头,不知想着什么。   景明帝起身:“几位言官和燕王可到御书房等着,其他人就散了吧。”   老七媳妇还不知道什么情况,装病都不算什么,要是有隐疾总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大大咧咧说出来。   真是心累。   景明帝揉了揉眉心,向内走去。   “臣等告退——”众臣各怀心思退出大殿。   除了前往御书房的几位言官与郁谨,眨眼间殿中只留下几位皇子。   “咱们怎么办?”热闹还没看够的鲁王挠了挠头。   几位皇子皆看向太子。   这种时候当然是听太子的啊,一旦倒霉也是太子顶在前面。   太子难得警醒了一回,没好气道:“看我作甚?没听父皇说让咱们散了。”   他说完背手离去,等走到无人处露出痛快的笑容。   今日这场戏真精彩,他已经迫不及待看老七倒霉了,可惜不能去御书房围观。   抱着同样心思的几名皇子陆续出宫,却都无心回府。   “几位哥哥、弟弟不如去我那里小坐?”齐王提议道。   一众兄弟中,齐王从没与谁红过脸,眼下众人正是八卦之心沸腾的时候,无人反对这个提议。   众皇子浩浩荡荡赶往齐王府。   齐王妃得知众皇子过来,忙吩咐婢女奉上茶点伺候,却没有备酒菜。   鲁王心粗,喝着茶水没有多想。   蜀王则暗暗赞了齐王妃一声。   他们虽然凑在一起等着看老七热闹,喝口茶水也就罢了,要是喝酒吃肉,一旦传入父皇耳中定然要挨骂。   父皇定会想:兄弟倒霉,你们居然饮酒作乐?简直没有手足之情。   四嫂的安排恰到好处,四哥有四嫂帮衬着果然省心。   齐王早已习惯了齐王妃的体贴小意,笑着道了声辛苦。   得了这声辛苦,齐王妃心满意足告退。   姜似浑身发懒,正歪在榻上翻书,纪嬷嬷匆匆走了进来。   “王妃,太医来了!”   姜似把书卷随手放下,淡淡道:“那就请进来吧。”   “王妃,您——”纪嬷嬷欲言又止,脸色颇难看。   王妃称病不去宜宁侯府吊唁的事她自然是知道的,背地里不知道叹了多少气,没想到事情比她想得还要糟,宫中居然派太医来了。   王妃这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了吧?   姜似闭了眼,没再理会纪嬷嬷。   似乎到了反应强烈的时候,多说两句就想吐。   很快太医就走了进来,向姜似问过安,道明来意。   姜似睁开眼,神色慵懒:“那就劳烦太医了。”   没想到宫中对她不去宜宁侯府吊唁的事如此执着,还派了太医过来。   如此看来,腹中孩子定然是件贴心小棉袄,来得正是时候。   其实没有有孕的事姜似也不怕,她既然以身体不适为由躲了吊唁,一旦有人来查自然能造出其他病症来。   体内养蛊,改变脉象伪造病症对她来说再简单不过。   太医伸手搭在姜似手腕上,仔细切脉。   不多时,他换了一只手。   一旁纪嬷嬷神色焦灼,琢磨着该拿多少银钱给太医合适。   让太医胡诌严重病症是不可能的,那是欺君之罪,但没病的情况下换个说辞也是好的,太医最擅长和稀泥了。   太医终于松开手。   纪嬷嬷忙把一个沉甸甸的荷包塞过去:“太医,您看——”   太医笑着把荷包接过来,整个人都是松快的:“嬷嬷太客气了。”   太医的痛快令纪嬷嬷一怔。   收钱这么利落,有点不对劲儿。   “太医,我们王妃——”   太医满脸笑意:“王妃胎相稳健,恭喜王妃了。”   纪嬷嬷张大了嘴,茫然看向姜似。   姜似嘴角挂着浅笑,对太医微微颔首:“劳烦了。”   太医作揖告辞:“王妃好生休养,下臣回去复命了。”   “阿巧,送太医出去。”   纪嬷嬷看着太医随阿巧离去,如梦初醒:“王妃,您,您有喜了?”   姜似点头。   “怪不得,怪不得……”纪嬷嬷语无伦次,脸色不停变化。   到最后,她的视线落在姜似小腹处,只剩下一个念头:成亲数月就传出喜讯,这也忒快了!   难道……是一夜要五次水的缘故?   纪嬷嬷多年来形成的坚定信念隐隐产生了动摇。   御书房里,气氛颇为剑拔弩张。   景明帝看看桀骜不驯的儿子,再看看针尖对麦芒的言官,憋了一肚子气,总算等到了太医回来。   太医低头进来,给景明帝请安。   景明帝扫了一眼言官,迟疑一下问太医:“燕王妃如何?”   他特意派了个老成稳重的太医过去,倘若燕王妃有何不妥,自然知道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   太医犹豫了一下。   按理说,妇人有孕未满三个月不该对外人提。   对医者来说,这是因为妇人有孕百日之内怀胎不稳容易小产,而按着民间的说法,太早对人讲出怀孕的事会触犯胎神,对孩子不利。   “太医迟迟不语,不知是何缘故?”言辞最激烈的那位言官问道。   “太医?”景明帝微微皱眉。   难道说老七媳妇真有隐疾?   老七媳妇虽然是老七自己看上的,可最终是他无视贤妃的不满同意的,他先前还赏赐过老七媳妇玉如意呢。   要是老七媳妇有什么不妥,有点丢脸啊。   景明帝担忧琢磨着。   随着景明帝催促,太医不敢再迟疑,忙道:“回禀皇上,燕王妃并没有生病。”   景明帝一听神色就僵了,对着太医直使眼色。   太医平时不是挺会睁眼说瞎话嘛,今天是怎么了?   老七媳妇装病当然该罚,可这是关起门来的事,被几位言官揪着他儿子、儿媳骂,到底脸上无光。   言官一听,情绪激动起来:“皇上,燕王妃明明无事,却称病不去给舅母吊唁,如此行为简直太——”   “燕王妃有喜了。”太医适时打断了言官的慷慨陈词。   御书房内顿时一片安静。   景明帝觉得没听清,又问一遍:“太医说燕王妃如何了?”   太医高声道:“燕王妃有喜了!”   一旁潘海贴心解释道:“燕王妃怀孕了。” 第460章 一车赏赐   燕王妃怀孕了!   御书房内所有人都在消化着这个讯息。   景明帝掏掏耳朵,再次问太医:“燕王妃有喜了?”   潘海默默摸了摸鼻子。   皇上都让太医重复两遍了,这是生怕这些言官听不清吧。   太医十分配合,高声道:“是,燕王妃已经有孕月余……”   太医洪亮的声音回荡在御书房内,回荡在每个人耳畔。   几位言官脸色渐渐涨成了猪肝色。   虽说言官有风闻奏事之权,弹劾的是高官重臣也就算了,弹劾到一名女子身上,结果人家是有孕了……这太丢人了。   回到家被老娘或婆娘知道,恐怕要挨骂的。   看着傻了眼的几个言官,景明帝顿觉神清气爽。   呵呵,总算轮到这些老家伙吃瘪了。一个个骂起人来那么带劲,这下好了吧。   看来是他赐的那柄玉如意给老七媳妇转运了。   景明帝越想越愉快,眼风扫向郁谨,佯作不悦:“老七,你媳妇有孕是天大的好事,怎么也没和宫里说一声?你要是说了,哪能让几位爱卿误会呢。”   几位言官好似被人连打了几个耳光,脸上生疼。   郁谨精致的眸子流露出几分迟疑:“父皇,据说在京城这边女子有孕不满三个月不能说……”   景明帝面色微变。   这种说法他也知道,据说早早说了容易滑胎!   景明帝目光缓缓从几位言官面上扫过,几位言官面红耳赤之余顿觉压力如山。   皇上这是什么意思啊,燕王妃要是有个好歹,莫非要找他们赔孩子?   这可是龙子龙孙……这么一想,几位言官顿时觉得不好了。   那位闹得最欢腾的言官更是在心里把太子幕僚骂了个半死。   言官是不能站队的,但人总有倾向性,而他算是支持太子那一方。   其实也不能这么说,皇上一直非常维护太子的地位,身为臣子支持储君实属正常。可太子实在太坑人了,事情都没弄清楚就暗示他弹劾燕王,结果闹了个灰头土脸……   言官这么想着,肿着脸跪下请罪。   景明帝叹口气,十分大度道:“朕知道诸位爱卿都是为了维护咱大周的礼法规矩,虽然闹出误会来,但朕是不会怪你们的。”   “臣等有罪——”几名言官有气无力道。   皇上太过分了,居然还痛打落水狗!   景明帝笑眯眯看着跪了一地的言官,语气亲切:“几位爱卿不必向朕请罪,以后引以为鉴就是。”   看你们以后还敢不敢盯着皇家私事不放,连他想出个宫都要被围攻,一个个真是太能耐了。   景明帝又看向郁谨:“燕王,几位大人并不是有意针对你,他们维护的是皇家体面,毫无私心,你不可心怀怨怼。”   “儿子知道了。”郁谨语气平静说完,垂下眼帘一声不吭。   景明帝一看,这是委屈了啊。   也是,换谁平白被几个言官狂咬一顿不委屈啊,何况早早说出妻子有孕的事还不吉利……   看来要给老七一点补偿才是。   要说对几名言官没有一点怨气是不可能的,景明帝正想小小打击报复一下,于是当着几位言官的面赏了一堆东西给燕王妃压惊。   郁谨平静道谢:“多谢父皇厚赐。”   景明帝暗暗点头。   没有因为一点赏赐就喜形于色,老七还是挺稳重的,至少眼皮子没那么浅。   “几位爱卿退下吧。”   “臣等告退。”几位言官狼狈而逃。   御书房内转瞬空了大半。   景明帝看向郁谨,摩挲着白玉镇纸。   “什么时候有的好消息?”   郁谨道:“她探望宜宁侯老夫人回来就不大舒服,儿子不放心,命府上良医正把了脉,没想到是有孕了,这才没办法去吊唁……”   景明帝微微点头。   怀孕有诸多讲究,其中一点就是不能参与红白喜事。   “应该和宫里透个气才是。”   “儿子怕对孩子不好——”   景明帝脸色一正:“这有什么,又不是普通人家,你媳妇怀的是龙孙,胎神只有保护的份儿!”   郁谨低头:“儿子受教了,以后再有喜事定然第一时间告诉父皇。”   景明帝刚要满口答应,又觉得不合适,清清喉咙道:“告诉朕做什么,皇后那里知会一声就是了。”   “是,儿子明白了。”   “行了,回去陪你媳妇吧,让她安心养胎。”   郁谨道了谢,拉着一车赏赐回燕王府去了。   “什么,老七带了一堆赏赐回去?”   齐王府里,众皇子听到这个消息呆了呆,纷纷派亲信出去打探消息。   不久后,众皇子更呆了:燕王妃居然有孕了!   众人齐齐看向蜀王。   蜀王脸色隐隐发黑。   又来了,他就知道有个风吹草动就要把他和老七拿来比较。   他招谁惹谁了,不就是与老七紧挨着成亲嘛。   蜀王心中愤愤,却挡不住兄弟们的调笑。   “没想到七弟这么快。六弟,你可要努力了。”鲁王重重拍了拍蜀王肩膀。   蜀王灌了一口茶水,没好气道:“我不急。”   “六弟确实不必急,毕竟才成亲几个月而已。”大皇子秦王笑着打圆场。   鲁王唯恐天下不乱,嘴贱道:“老七比六弟成亲还晚一个月呢。”   蜀王把茶杯往桌几上一扔,站起身来:“多谢四哥宽待,弟弟府中还有事,先走一步。”   蜀王一走,其他人纷纷提出告辞。   齐王笑着把众人送到门口,回过身来脸上笑意已经不见,大步往后院走去。   齐王妃才整理了这季的账目,发现府中开支超了,正琢磨着如何填补亏空,便见齐王走了进来。   齐王妃抛下俗事,笑意盈盈迎上去:“几位王爷走了?”   齐王视线往齐王妃平庸的脸上落了落,没来由一阵厌烦。   没有姿色也就罢了,成亲这么多年,至今只有一个女儿,委实太过无用。   “王爷怎么了?”   齐王默了默,道:“老七媳妇有喜了。”   齐王妃手一颤,脸上笑意敛去。   燕王妃成亲不过数月,竟然就有了身孕……   鲁王回到府中,揽过鲁王妃,照着她脸上就亲了一下。   “王爷发什么疯?”鲁王妃半推半搡嗔怪。   鲁王一阵后怕:“幸亏你拦着我没瞎参合,老七媳妇居然有孕了!” 第461章 不打自招   鲁王妃愕然:“这么快?”   她在几个妯娌中算是成亲后最快有孕的,那也是成亲半年后的事了,为此王爷没少得意,没想到燕王妃更快。   “咱们现在只有一个儿子,可要抓紧了,不能被老七后来者居上。”   几位皇子中大皇子秦王子嗣最多,有三女一子,太子与晋王皆是两女一子,齐王只有一女。   除了齐王,三位年纪稍长的皇子虽然儿女双全,但他们都成亲多年,姬妾众多,至今只有一子算是人丁单薄。   至于齐王就更别提了,没有儿子已经是他的一大缺憾。   无论怎样,皇室中人子嗣自是多多益善。   “青天白日的,王爷不要胡闹……”鲁王妃挣扎几下,由着鲁王去了。   王爷说得不错,燕王妃如此快就有了喜讯,他们确实也该抓紧了。   随着几位皇子回府,一时不知惹来多少心思,有人拈酸有人愁。   太子住在东宫,不像在外开府的兄弟们那般消息灵通,正喜滋滋等着郁谨倒霉的消息,就被景明帝叫了过去。   一踏进御书房的门,太子就有些发憷。   多少年来似乎怎么表现都不能令父皇满意,太子如今见到景明帝就好似老鼠见了猫,随时有拔腿而逃的冲动。   “来了?”景明帝沉沉问了一句。   太子低了头,迟疑问道:“不知父皇叫儿子前来何事?”   “有关老七的事。”   太子茫然抬头,迎上景明帝的眼睛。   帝王眼神深沉,令人捉摸不透喜怒。   太子琢磨着景明帝的心思,口中劝道:“父皇莫要生七弟的气,七弟年轻气盛——”   景明帝重重一拍龙案,把太子后边的话憋了回去。   “父皇?”   “朕为何要生老七的气?”   太子越发茫然,压力之下脱口道:“老七纵着媳妇没规没矩——”   “老七媳妇有孕了。”景明帝干脆打断了太子的话。   太子一愣,猛然变了脸色。   老七媳妇有孕了?那他不是白撺掇言官了……   太子遗憾过后,费解不已:就算老七媳妇有孕躲过了责罚,父皇找他干什么?   嘶——该不会他撺掇言官的事被父皇发现了吧?   景明帝叫太子过来,本来是例行教育一番,却从太子的表情瞧出几分异样来。   这小子每次做了亏心事就是这副欠揍的样儿……   景明帝皱眉看着太子,一脸严肃:“知道错了么?”   太子不自觉低下头去。   做贼心虚!   景明帝甚有经验在心中总结一句,拿白玉镇纸敲了敲龙案:“不说?莫非要朕给你指出来?”   太子登时老实了,沮丧道:“儿子不该撺掇言官弹劾老七——”   景明帝一怔。   什么,还有这事儿?   “混账,朕叫你过来就是想问问老七究竟哪里得罪了你,让你一个当兄长的做出这种事来?你的手足之情呢?”景明帝由吃惊到诘问,一气呵成半点不露破绽,心中却气个半死。   他还好好的呢,他们兄弟之间就这么算计,等到百年之后岂不是要手足相残?   太子跪下来请罪:“儿子一时糊涂,求父皇饶恕儿子吧。”   景明帝闭闭眼,气道:“你太令朕失望了!”   既气太子算计手足,更气太子不打自招。   太子浑身一震,脸色无比难看。   父皇果然嫌弃他了,说不准早就想把他废了呢……   是了,如果父皇没有动这个心思,为何派人监视他的一举一动?   在太子心里,景明帝定然是派人盯着他才察觉了算计老七的事,浑然没想过是因为自己蠢,被景明帝诈出来的。   “给朕滚回去好好反省!”   太子飞快瞄了景明帝一眼,爬起来就跑。   盯着太子奔逃的背景,景明帝怒吼一声:“等等!”   太子猛然顿住身形,僵硬转过身来。   “老七尚且知道护着媳妇,你以后跟老七学着点儿,再让朕听闻你与太子妃不睦,你就呆在东宫别出来了!”   这才是景明帝把太子叫来准备要训的话,万万没想到太子给了他这么大一个“惊喜”。   太子忙应了,狼狈回到东宫。   进了里室,太子往床榻上一摔,大口大口喘着气。   老东西怎么还不归西呢,这日子简直没法过了!   燕王妃有孕的事很快传遍宫中。一时间,不少人前往玉泉宫给贤妃道喜。   贤妃撑着笑把人一一送走,脸色登时阴沉下来。   这些人明明知道她与老七母子关系淡薄还巴巴跑过来,哪里是来道喜,纯粹是来看笑话的。   贤妃憋着气把齐王妃传进宫中,狠狠一顿敲打。   齐王妃忍气吞声,说不出的憋屈与烦闷,临出宫与蜀王妃碰到了一起。   “六弟妹也进宫了。”见到蜀王妃,齐王妃有种遇到同伴的感觉。   不用问,蜀王妃定然是被庄妃敲打过了。   说起来蜀王妃也倒霉,偏偏与燕王妃前后脚成亲。   蜀王妃微微点头,面色平静道:“来给母妃请安。”   齐王妃觉得这是个难得拉进关系的机会,低声劝道:“六弟妹别往心里去,你们才成亲,本来就不急……”   蜀王妃错愕看了齐王妃一眼,淡淡道:“多谢四嫂宽慰,我本来就不急。”   女子被艳羡就看能不能生孩子,想一想还真是无趣。   蜀王妃想到庄妃的委婉提醒,再想到蜀王的欲言又止,只觉索然无味。   “我先走了,四嫂自便。”   齐王妃盯着蜀王妃弯腰钻入马车,脸上登时一阵青一阵白。   在她之前几位王妃,包括太子妃明明都是正常人,为什么从鲁王妃起就变了呢?   鲁王妃娇蛮泼辣,蜀王妃假清高,燕王妃性子古怪,湘王妃——   齐王妃摇了摇头。   最终没和湘王拜堂的湘王妃太可怕了,想都不敢想……   燕王府中,老长史看着一车的赏赐险些哭了。   “王爷,以后再有这种事,能不能先给下臣透个底……”   郁谨睃长史一眼,淡淡道:“王妃有孕难不成还要敲锣打鼓广而告之?长史以后不必瞎操心,本王这么稳重的人,凡事都有分寸。”   忍住反驳的冲动,长史扯了扯嘴角:“王爷说得是。” 第462章 窦姝婉登门   郁谨回到毓合苑时,姜似正在睡。   他摆摆手,示意阿巧退下去。   已经快要入冬了,好在今年寒意来得晚,屋内温度适宜。   敞开的窗把微凉舒适的风送进来,吹得秋香色的床帐微微晃动,仿佛皱起了层层波浪。   躺在床榻上的人呼吸均匀,长而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扇阴影,肤色似乎过于白皙,显出几分苍白。   郁谨凝视着熟睡的人,满心欢喜。   阿似不但嫁给了他,如今还有了身孕,很快就要生下与他们二人血脉相连的孩子了。   这样一想,郁谨对小家伙的到来有了几分期待。   他握住姜似的手,轻轻摩挲。   阿似太瘦了些……   他想着,莫名有些担忧。   “在想什么?”轻柔的声音传来,姜似睁开了眼。   郁谨身体微微前倾,抱歉道:“吵醒你了?”   姜似坐起来,笑道:“睡够了。怎么,今日进宫全身而退了?”   郁谨笑着摸了摸她的小腹:“有这小家伙当护身符,自然全身而退了。”   他把经过简单讲了讲,提到老长史:“你都不知道我带着一车赏赐回来时,长史看我的眼神。”   姜似闻言笑起来。   前世浑然不觉,这一世以准备好的姿态重掌燕王府,竟发现不少人比印象中有意思多了。   许是今生的她有着前世没有的底气,所以心境截然不同。   “今日吃了什么?”郁谨问。   “用了鸡丝银耳、鲜蘑菜心,还有几片蒸笋……”姜似说着脸色一白,摆手道,“别提吃的,一提就想吐……”   “好,好,不提了。”郁谨瞄了下巴尖尖的媳妇一眼,忍不住担忧。   不知道阿似想不想吃酱肘子呢?   很快宫中的赏赐就源源不断送到了燕王府,有皇后赏赐的,贤妃赏赐的,略有头脸的嫔妃赏赐的,连慈宁宫那边都有赏赐送过来。   各王府的管事更是陆续上门送贺礼。   一时之间燕王府门庭若市,风头无两。   东平伯府得了消息,冯老夫人喜出望外,连连道了数声好,命姜依前往燕王府探望。   阿巧一直等在王府二门口,见马车缓缓停下来,立刻迎上去。   “大姑奶奶,王妃一直等着您呢。”阿巧搀扶着姜依往内走。   这是姜依第一次来燕王府。   走在前往毓合苑的路上,不停遇到王府下人过来见礼。   姜依心中微微有些紧张,面上却不露声色,见到站在院门口的姜似立时抛下所有情绪快步迎了上去。   “不好好在屋子里,出来作甚?”姜依握住姜似的手,嗔怪道。   姜似笑盈盈道:“大姐看起来气色不错。”   姜依还想说什么,见不少人候在一侧,默默把话咽了下去,挽着姜似进了屋。   她下意识扫量几眼。   屋内陈设简洁不失精致,窗台等处没有摆花,只在高几上搁着一盆绿萝,垂下碧绿繁茂的茎叶。   姜依便笑道:“四妹还是老样子。”   出阁后还能保持着出阁前的起居习惯,正说明妹妹生活自在,无人约束。   她悬着的心落下一半,握着姜似的手问道:“反应大不大?”   “还好,只是有些吃不下东西,大姐不必为我担心。”   姜依仔细叮嘱几句,说起姜安诚来:“全家都很高兴,只有父亲愁坏了。”   姜似笑意轻松:“父亲愁什么?”   “他觉得你还小,这么早就有了身孕怕生产时吃苦头,还说要找王爷好好说道说道呢。”   姜似收了笑,与姜依对视一眼。   姜依亦安静下来。   好一会儿后,姜似问:“父亲还不知道母亲的事吧?”   姜依点头。   苏氏过世时姜似只有一岁多,姜安诚一直以为苏氏是因为生次女伤了身子才病故的。   也因此,听闻姜似这么快就有了身孕,姜安诚忧比喜多。   “我与你二哥商量过了,母亲的事就不告诉父亲了,怕他知道了受不住……”   生老病死虽然令人伤心,但无可奈何,挚爱之人被人害死的感受与之相比大为不同。   那种痛与愤怒能让人发疯,姜依姐弟不愿看到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父亲再痛苦一次。   “嗯,此事就听大姐与二哥的。”   听姜似这么说,姜依松了口气。   妹妹是个有主意的,母亲去世的真相是妹妹发现的,倘若妹妹坚持告诉父亲真相,她与二弟都不能硬拦着。   如今看来,倒是她多虑了。   “祖母让我转达,你有了身孕记得不要再与王爷同屋睡,抓紧挑两个可靠的人伺候王爷。”姜依说完,牵了牵嘴角,“你听听就算,莫要动气。”   姜似冷笑:“祖母惯爱操心。大姐回去对祖母说,寻常府上的规矩放到王府行不通,请她莫要操心了。”   姜依叹口气:“祖母确实太爱操心了。我冷眼瞧着,她似是有意让窦表姑给父亲当继室……”   姜似微微扬眉:“大姐都看出来了?”   姜依苦笑。   她性子虽柔顺,却不是傻的,祖母每次叫父亲过去都拘着窦表姑在场,这般明显哪能瞧不出来呢。   姜依字斟句酌道:“父亲独身多年,娶个继室照顾他,做儿女的按说不该置喙。可我见父亲不像有再娶的意思,倘若祖母强行把二人凑到一处,恐闹出难堪来……本来不想让四妹烦心这些,可以我的身份却不好多说……”   姜依带着女儿在娘家住,说起来算是寄人篱下,有些事自然不好插手。   姜似想了想,道:“改天大姐再来看我,请窦表姑一起来吧。”   “四妹,你——”   姜似笑笑:“大姐别多想,窦表姑是长辈,我不会吃了她的。”   说罢,她轻轻揉了揉眉心,淡淡道:“不用等改天,明日大姐就与窦表姑一起来吧。”   她还是喜欢快刀斩乱麻,而不是任由一些本来能避免的堵心事拖到最后发生。   “那好,明日我与窦表姑一道过来。”   翌日,骤然起了不小的风,天气一下子转冷。   姜依与窦姝婉同乘一辆马车,如约登了燕王府的门。   比起姜依的从容,窦姝婉就紧张多了,给姜似问过安后拘束站着,一言不发。 第463章 快刀斩乱麻   姜似对窦姝婉微微一笑:“表姑不必客气,快坐。”   “谢王妃。”窦姝婉欠了欠身子,这才挨着凳子边坐下。   如今四姑娘身份已经不同,她若是自恃长辈,才是可笑。   姜似暗暗点头。   别的不说,这位表姑是个挺识趣的人。   示意阿巧等人退下,转瞬屋内只剩下三人,姜似端起水杯啜了一口,问道:“不知表姑对婚姻大事是个什么想法?”   窦姝婉没想到姜似会问这个,不由愣住。   姜似把茶杯往茶几上一放,神色淡淡望着窦姝婉。   窦姝婉的脸渐渐涨得通红。   姜似也不急,静静等着她的回答。   一阵令人压抑的沉默后,窦姝婉突然对着姜似深深一礼:“王妃若问我的想法,我只愿得一品貌相当的伴侣,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她说着,语气微微有些激动。   她无法不激动。   近来姨母的意思越来越明显,言语间甚至开始催促,恐怕不会容她装太久糊涂。   可她委实不愿嫁给大表哥当填房。   她也曾是母亲掌中明珠,也曾情窦初开憧憬过未来夫婿的模样,在她的想象里那个人可以无权无势,可以样貌寻常,但至少会对她真心相待,不会一开始心里就装满了别人……   大表哥这样的男子再好,她也不想嫁。   可是很多事由不得她,没了母亲又被父亲送到姨母家的她就如无根的浮萍,想要自主何其艰难。   窦姝婉是个聪明人,听姜似这么一问,立刻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她要抓住这次机会挣脱被姨母摆布的命运!   “品貌相当?”姜似喃喃念着这四个字。   窦姝婉神色坚定,道:“品貌相当。”   望着那张青春秀美的面庞,姜似笑了:“窦表姑品貌出众,想要寻个品貌相当的郎君虽然不是那么容易,但总会有的。”   窦姝婉对着姜似再次一礼:“承王妃吉言。如果真能如此,就是我的造化了。”   姜似与姜依对视一眼。   姜依轻轻点了点头。   她不愿看到祖母强行把窦表姑与父亲凑到一起,除了心疼父亲,何尝不是同情这位窦表姑呢。   对男女之情,她曾经糊涂过,而今又有几分明白。   窦姝婉眼底的挣扎不甘,她看得出来。女子在这世上,说起来都是可怜人罢了。   “大夫说我头几个月不宜多走动,可呆在府中难免烦闷,表姑若是无事不如留下陪我住些日子吧。”   窦姝婉错愕看了姜依一眼。   姜依笑道:“我也想陪着妹妹,奈何嫣嫣离不开我,带她过来难免打扰妹妹休养,就厚颜劳烦表姑为我分忧了。”   窦姝婉只犹豫了一瞬就答应下来,客气道:“我粗手笨脚,王妃不嫌弃就好。”   姜似微微一笑:“怎么会。表姑愿意留下陪我,我求之不得。”   窦姝婉是个知道自己要什么的人,不会妄想得不到的东西。对这样的人,她愿意帮衬一把。   马车载着姜依一人回了东平伯府。   慈心堂中,冯老夫人错愕不已:“王妃把你表姑留下了?”   “嗯,四妹怀了孕嫌烦闷,觉得与表姑投缘,就把她留下了。”   冯老夫人一时神色阴晴不定。   与窦姝婉投缘?   外甥女来到伯府不是一两日了,姜似也不是早早出嫁的,二人在伯府低头不见抬头见至少大半年的工夫,她怎么就没瞧出两个人投缘来呢?   姜似这是什么意思?   “你四妹年纪轻轻有了身子,按说你这当姐姐的留下陪着她更合适。毕竟你是过来人,你表姑说是长辈,其实还是个不懂事的姑娘家……”   “我也想留下陪四妹,可还有嫣嫣呢。嫣嫣正是活泼爱闹的年纪,要是随我去王府,一旦惊扰了四妹就麻烦了。”姜依柔声解释道。   冯老夫人缓缓点头。   带着个几岁大的孩子去陪有孕之人,确实不合适。   可姜似留下窦姝婉还是让冯老夫人琢磨起来。   “大老爷——”门口响起丫鬟的问安声,很快姜安诚就走进来。   匆匆给冯老夫人见过礼,姜安诚迫不及待问姜依:“你四妹如何了?”   冯老夫人瞧着就气不打一处来。   媳妇活着时满心惦记着媳妇,媳妇死了满心惦记着女儿,一个大男人就不能有点出息?   “父亲放心吧,四妹还不错,看起来王爷对四妹很是体贴……”   姜安诚频频点头,神色这才松快了:“母亲,你们聊吧,我去书房了。”   姜安诚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倒是给冯老夫人提了醒:姜似突然留下窦姝婉,该不会是因为老大吧?   是了,那丫头性情古怪,又是个容不得人的,定然不愿意她爹娶继室。   眼看着姜似成了王妃,冯老夫人想把窦姝婉许给姜安诚的念头越发强烈。如今计划突然被打乱,心中仿佛堵了石头般难受,偏偏无可奈何。   到最后,老太太只能自我安慰:罢了,姜似既然不愿意,那就缓缓再说。伯府以后还要仰仗着四丫头提携,犯不着为了给老大娶填房招惹她。   郁谨是几日后才后知后觉发现府中多了个亲戚。   “我还以为是从伯府随你过来的丫鬟呢,居然是你表姑?”   “你就没发觉打扮不同?”   郁谨赧然笑笑:“又没细瞧过,觉得都差不多。”   “我这个表姑也是个不容易的,她父亲送她上京就是为了让我祖母给她安排一桩婚事。”   “所以呢?”郁谨听出几分意思来。   “所以你多留意一下,有合适的人选就给表姑做个媒。”   郁谨笑起来:“文绉绉的才子我可不认识几个,要说颇有前程的年轻将士倒是数不过来,只是不知道你表姑愿不愿意嫁武将。”   不说别的,王府是有府兵规制的,直接替他效力的就有不少。   “表姑只求品貌相当,知冷知热就可。”   “那行,我留意一下。”郁谨一口应承下来,说起才知道的消息,“那日弹劾我最欢腾的言官犯了事,被父皇逐出了京城。”   姜似神色郑重起来。   郁谨冷笑:“看来那人是替某些人摇旗呐喊的,我说这么卖力呢!” 第464章 来自太子的挑衅   姜似没去宜宁侯府吊唁,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若无人吱声便过去了,若是被多事的言官盯上,就要狼狈些。   前几日雪片一样的折子以及言官们的围攻本就令郁谨觉出几分蹊跷,而今闹得最厉害的言官被贬,无疑证实了他的猜测。   “太子真是吃饱了撑的。”郁谨手往桌面上一按,问姜似,“咱们得罪过他?”   姜似努力想了想,摇头:“目前还没。”   “那就奇怪了,我既没有老四的好名声,又没有老六得宠,他莫名其妙打压咱们做什么?”郁谨困惑着,手指轻敲桌面。   思来想去没有头绪,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冷冷道:“也许就是脑子有病。来而不往非礼也,他既然对咱们不仁,那我也不必客气——”   姜似摇头:“算了,依我看太子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日了,咱们犯不着出手,等着瞧就是。”   如果照着前世的轨迹发展,景明十九年的冬至日,皇上会如往年一样率领皇亲贵胄、文武百官前往城郊祭天。   而这一次发生了一件大事:风雪突至,景明帝一行人不得不留宿行宫,太子睡了景明帝的宠妃杨妃……景明帝震怒之下废了太子。   这便是景明十九年著名的一废太子事件。   后来,太子复立,再被废,至此正式进入了残酷血腥的夺嫡时期。   姜似虽不是绝顶聪明之人,可太子睡了皇上的宠妃都能被复立,至少说明了一点:景明帝对元后留下的嫡子不是一般得重视。   也就是太子实在烂泥扶不上墙,最终才给了其他皇子争抢肉骨头的机会。   太子第一次被废近在咫尺,之后还会复立,皇上短期内对太子慈父之心犹存,这个时候出手对付太子就没必要了,一旦留下痕迹被皇上知晓反而不妙。   “靠天不如靠己嘛。”郁谨道。   “阿谨,就当为咱们的孩子着想,暂且以安稳为重吧。”   听姜似这样说,郁谨还能说什么,只能老实点头。   有气不能出,离开毓合苑后他直奔演武场,把龙旦操练得死去活来。   龙旦躺在硬邦邦的地上,有气无力求饶:“主子,您还是饶过卑职吧,不是还有冷影嘛。”   郁谨睃龙旦一眼,很是嫌弃:“我看你是去逛金水河掏空了身子吧?”   龙旦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主子,您这纯粹是污蔑啊!卑职是逛过几次金水河不假,可那是去搜集情报。什么掏空身子,卑职是那种人嘛,卑职还要留着好体力娶媳妇呢。”   说到这,龙旦一脸怨念,小声嘀咕道:“您娶了王妃就饱汉子不知道饿汉子饥了,逛个金水河也要盯着……”   “说什么呢?”郁谨抬脚踹过去。   龙旦捂着屁股躲开,叫道:“主子,您不能有了媳妇忘了小的们啊,兄弟们还都是光棍呢。”   郁谨一怔,看了龙旦一眼。   龙旦被看得心惊肉跳,悄悄往后挪。   “过来。”   龙旦觍着脸笑道:“您先说说什么事。”   郁谨扬眉冷笑:“学会与我讨价还价了?”   龙旦苦着脸凑过来。   郁谨打量着他,摩挲着下巴。   模样还算俊秀,就是人品差了点儿。   龙旦一脸警惕:“主子,您这样看我干什么?”   主子看他的眼神好奇怪……   “想娶媳妇了?”   龙旦猛点头,而后又觉得太不矜持,嘿嘿笑了笑。   郁谨眉头一皱,想到一件事:那姑娘是阿似的表姑,他要是撮合了窦姑娘与龙旦,论起来岂不要叫龙旦一声姑夫?   当然这种远房亲戚其实无所谓,也没人敢按着他脖子叫,但想想还是不爽。   罢了,还是给窦姑娘找一个平日里不怎么见的。   去岁随他一道从南疆回来不少年轻俊彦,有几个分到了京边卫所,想想正合适。   郁谨这么想着,转身就走,留下龙旦傻了眼。   难道是他太矜持,主子反悔了?   给了个盼头又不提了,这与始乱终弃有什么区别!   “主子,等等啊——”龙旦慌忙追了上去。   天一日日冷下来,似乎眨眼间就到了冬日。   忙碌了整个春夏秋的人们开始享受冬日的悠闲,窝在屋子里等闲不再出门,就连皇城都冷清了许多,只有穿着金吾卫服饰的儿郎来回巡视。   陪伴他们的是冷冽寒风与光秃秃的树木。   “这鬼天气,还没到冬至呢,就能冷成这样。”一名金吾卫鼻尖冻得通红,不停搓着手。   另一名金吾卫苦笑道:“都说去年冬天冷,我感觉今年更是冷得邪乎,不知要有多少人日子难过了。”   每到冬天,哪怕是京城这样的繁华之地,依然会冻死许多乞儿,更有很多老人熬不到春天。   “行了,别人难过不难过咱不知道,反正咱们日子够难过的。”先前说话的金吾卫见远远走来两人,不由松了口气,“姜二他们总算来换班了,可以进屋烤烤火。”   不远处,一身常服的太子低声问一旁的人:“那就是燕王的大舅哥?”   得到肯定的答复,太子嘴角闪过冷酷笑意,抬脚走了过去。   皇城内无人敢大声喧哗,两个等着换班的金吾卫冲姜湛挥挥手。   姜湛见了不由加快脚步,侧头对同伴笑道:“他们等急了,快点吧。”   没等同伴回答,突觉前方出现一人,姜湛急忙躲开,还是撞了那人肩膀一下。   “抱歉——”姜湛看清那人样子,愣了愣。   这人瞧着像是太子……   姜湛虽然在金吾卫时日不短了,真说起来就远远见过太子两次,眼前的人一身常服,一时还真无法确定。   认错了太子,那是要完蛋的。   一旁的金吾卫已是弯腰抱拳,给太子请安。   姜湛悄悄松了口气,抱拳道:“卑职一时唐突,请殿下恕罪。”   太子扫量着姜湛,淡淡道:“身为金吾卫还如此冒失,你这是给本宫请罪的态度么?”   每一次对上老七都倒霉,最近这次不但被父皇骂了个狗血喷头,还折了一名亲近他的言官,这口气再不出就要气死了。   今日他定要叫老七尝尝哑巴亏的滋味! 第465章 补上   成年男子中,太子不算矮,但姜湛个头高大挺拔,使他不得不抬高视线。   这使得太子越发不爽。   而这种不爽,姜湛哪怕不是心思细腻之人也感觉到了。   他犹豫了一下,单膝跪下:“请殿下恕罪。”   金吾卫在皇城当差,想要随心所欲是不可能的,姜湛十分清楚不能与太子硬碰硬,这个时候除了低头别无选择。   跪在冰凉冷硬的石板上,屈辱涌上心头。   姜湛紧紧握了握拳,垂眸盯着地面再次请罪。   一旁的金吾卫忍不住求情:“殿下,姜二——”   太子冰冷的眼神使金吾卫不敢再说下去。   “本宫真是奇怪,像你这么鲁莽冒失的人是怎么混进金吾卫的!”   姜湛单膝跪着,低头不吭声。   在绝对的权势面前,一切挣扎不但是自取其辱,还会给家人带来麻烦,这是他已经开始明白的道理。   真想一拳把太子的脸揍成猪头啊……   太子扬了扬眉。   听说老七的大舅哥是个愣头青,如今看来还是挺能忍的。   居高临下盯着跪在地上的人,太子嘴角扬起冷酷的弧度,抬脚踩在对方一只手上,绣着五爪龙纹的短靴用力一碾。   剧痛传来,姜湛咬着唇一声未吭,手背已是皮开肉绽,鲜血横流。   太子越发惊讶了,惊讶过后就是一阵挫败。   这小子要是喊痛,他就能以受到惊吓为名问罪。   姜湛跪得笔直,因为忍痛额头渗出一片冷汗。   傻货太子想抓他小鞭子?做梦去吧!   太子没有抬脚,反而加重了力道。   一旁金吾卫脸色发白,别过眼不忍再看。   一只拳头对着太子砸过去。   太子一个趔趄往前栽去。   拳头的主人依然不罢休,抬腿把太子踹了个跟头。   太子以狗吃屎的姿势扑倒在地,脸朝下撞到冷硬的青石板上,疼得差点背过气去。   惨叫声杀猪般响起。   郁谨照着太子的屁股狠踹两脚,单手把人拎起,不管三七二十一狠狠给了两个嘴巴子。   看傻眼的侍从这才大叫起来:“保护太子殿下,保护太子殿下——”   姜湛按着流血的手背,目瞪口呆。   妹夫把太子打了?   呃,还打得太子嗷嗷叫……   十数名金吾卫匆匆涌过来把郁谨围住,长刀抽出对准他。   太子是储君,哪怕燕王是皇子,冒犯储君依然是重罪。   “咦,是二哥?”郁谨放下拳头,一脸错愕。   太子被打得眼前发黑,指着郁谨说不出话来。   郁谨懊恼扶额:“早知道是二哥,弟弟就不动手了。疼不疼啊?”   太子一手揪住郁谨衣襟,咬牙切齿道:“随我去见父皇,嘶——”   疼得他说话都打哆嗦。   转瞬间御书房就跪满了人。   景明帝脸色发青,重重一拍龙案,喝道:“给朕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一年都没什么好事,好不容易盼到快冬至又能出宫放风了,咳咳,是出宫祭天了,心情正好着呢,怎么又出了幺蛾子?   看一眼脸颊肿起的太子,再看一眼神色惶然的郁谨,景明帝心头火腾腾往上冒。   又是老七!   这小子去年生辰把几个兄弟都揍了一遍,只差太子,今日这是补上了?   看到景明帝向郁谨投去的杀气腾腾的眼神,太子突然觉得没那么疼了。   老七今日打他是犯上重罪,要是能被父皇狠狠处置,那他受点罪也值得了。   太子自觉已立于不败之地,先发制人喊道:“父皇,老七今日险些把儿子打死,请您替儿子做主。”   “给朕说仔细点儿!”   “儿子出去时被一个小侍卫给冲撞了,刚训斥了小侍卫几句,没想到老七就冲过来,连一句话都没说就把儿子打成了这样……”太子情绪激动,一边抽气呼痛一边详细描述经过。   景明帝冷脸听着,等太子说完一扫跪了一地的侍卫与内侍:“是这样?”   太子的近身内侍忙道:“回禀皇上,正是如此。”   众侍卫跟着点头,其中一名金吾卫稍稍犹豫了一下,默默低下头去。   燕王打了太子,这已经不是他们能掺和的事了,姜二冒犯太子与之比起来完全不值一提。   得到肯定的答案,景明帝眼含怒火问郁谨:“老七,你今日发什么疯?”   郁谨一副老实巴交的模样:“儿子没认出来是二哥,远远瞧见一个人欺负我大舅哥,一激动就冲过去把人打了,打完才发现居然是二哥!”   景明帝用手指按了按眉心,咬牙问道:“大舅哥又是怎么回事?”   郁谨忙指了指跪着的姜湛:“父皇,我大舅哥叫姜湛,在金吾卫当差。儿子过来时正看到有人踩他的手……”   景明帝目光下移看向姜湛的手,果然看到一片血肉模糊的手背。   “太子,这又是怎么回事?”景明帝视线重新落回太子身上。   太子突然有些慌,忙解释道:“父皇,儿子可不知道这人是老七的大舅哥。今日儿子出门被这侍卫给撞到了,他跪在我面前请罪,我呵斥了两句急着走,不小心踩到了他的手……”   姜湛动了动嘴角,没有吭声。   郁谨就没什么顾忌了,诧异道:“二哥鞋底莫非有钉,不小心踩一下别人的手能踩成这样?”   景明帝眯了眯眼。   太子的解释他自然没有全信,可老七这个混账这时候居然还敢叫唤,难不成真以为打了储君就这么算了?   “老七,冒犯储君,你可知罪?”景明帝确实动了真怒,冷冷问道。   郁谨跪好,垂眸道:“儿子知道冒犯储君属大不敬之罪,可是二哥今日没穿太子服饰,儿子打人时没认出来……”   “父皇,您别听老七胡说。儿子换身衣裳他就认不出来了?难不成您换身衣裳他也认不出来,连您都能打?”   老七居然想推到不知者不罪上头,休想!   景明帝难得想附和太子的话。   说得有道理,老七理由太过牵强,这一次想躲过责罚万万不可能。   “父皇无论穿什么,都不会把人的手踩烂。”郁谨淡淡道。   景明帝扬了扬眉。   咦,似乎更有道理。 第466章 受罚   一见景明帝神色松动,太子扑通跪下了,委屈喊道:“父皇,您今日一定要给儿子做主!老七连儿子都敢打,以后哪有他不敢做的事……”   景明帝面无表情听着太子的哭诉,看向郁谨的目光深沉莫测。   姜湛忍不住道:“皇上,此事是由卑职引起的,与王爷无关,请您责罚卑职吧……”   景明帝视线在姜湛身上打了个转,嘴角微抽。   这是哪来的傻小子,老子教育儿子还往前瞎凑合。   “你是燕王妃的兄长?”微带疑惑的声音从姜湛头顶传来。   “是。”   景明帝突然起了好奇心,沉声道:“抬起头来。”   姜湛抬头,一双清澈大眼与景明帝对上。   景明帝第一个念头便是这年轻人还挺俊秀。   剑眉星目,气质明朗,一看便是个正直纯良的大好青年。   “年轻人,不能太毛躁。”对待长得好的人景明帝向来比较宽容,语气不觉缓和下来。   一旁太子险些红了眼。   父皇对他语气都没这么和善过,凭什么对这小子温声细语啊,难不成今日他挨打的事要不了了之?   这绝对不行!   太子暗暗掐了大腿一下,惨叫出声。   景明帝眼风扫过去。   太子可怜巴巴道:“被七弟踹了好几脚,腰疼……”   景明帝心情瞬间又糟糕起来。   御书房中的气氛随之低沉,或跪或立的人皆不敢大声喘气。   “老七,你今日所为太让朕失望了。”   郁谨垂眸盯着地面,光可鉴人的金砖映出他平静的面容。   “儿子知罪,请父皇责罚。”   景明帝滞了一下。   这么容易就认错了?他还以为这小子要狡辩一番。   郁谨的痛快认错使景明帝火气消减几分,沉声道:“从今日起你就不必回府了,去宗人府好好反省吧,另罚俸一年。”   太子心头一喜。   父皇没说期限,冬至祭天老七肯定去不成了,十有八九要在宗人府里过年。等开年后父皇日理万机,说不定就把老七忘到脑后去,那老七就老老实实在宗人府住着吧。   一个皇子被关进宗人府与一位臣子被丢进大牢区别不大,到时候燕王府就成了人人绕行之处。   想想那光景,太子就喜不自禁,忙垂下眼帘遮掩喜色。   “至于太子——”景明帝看向太子。   太子顿时紧张起来。   他挨打了,受伤了,莫非父皇还要骂他?   景明帝皱眉道:“等会儿让太医去东宫给你看看,早早养好伤,冬至还要出门。”   “多谢父皇关心。”   看着喜形于色的太子,景明帝在心底轻轻叹了口气。   因为侍卫无意的冲撞就不依不饶,他对太子其实是失望的。   为君者若是太过锱铢必较,气度狭窄,恐非江山社稷之福……   这个念头一晃而过,使景明帝原就沉郁的心情越加低落几分。   “来人,把燕王押往宗人府——”   很快两名侍卫上前,一左一右按住郁谨手臂。   郁谨并不挣扎,从容给景明帝叩首:“儿子告退。”   景明帝转过身没有看他,直到开门声传来才回头看了一眼。   御书房大门四敞,冷风很快灌进来。   景明帝起身,摆了摆手:“都退下吧。”   “皇上,卑职有罪,请您责罚卑职吧——”姜湛见郁谨被带走,脸色十分难看,砰砰给景明帝磕了几个头。   景明帝揉了揉眉心,淡淡道:“下次注意就是,退下吧。”   姜湛还待再说,被潘海狠狠瞪了一眼,这才默默退出御书房。   潘海暗叹一声:这小子真是好运。   这小子今日冲撞了太子,无论太子计较与否,倘若没有闹到皇上面前定然会被踢出金吾卫,现在反而全身而退了。   啧啧,要么说傻人有傻福呢。   姜湛离开御书房往外走,一眼瞧见郁谨被两名侍卫押着走在前头。   他张了张嘴,怕再给郁谨惹麻烦,懊恼捶了捶头。   今日要不是他,燕王就不会挨罚了。   郁谨脑后仿佛长了眼睛,突然脚步一停,回头看了一眼。   二人交好这么久早有默契,姜湛赶忙追上来。   一名侍卫立刻提出警告。   “二位行个方便,我与大舅哥说两句话。”郁谨语气平静道。   两名侍卫对视一眼,稍一犹豫往旁边移了移。   犯了错的皇子依然是皇子,眼下只是关到宗人府,依然得罪不起。   “王爷,今日都怪我——”   郁谨打断姜湛的话:“麻烦来了躲不过,这些话就不必说了。你记得去一趟王府,告诉阿似不必为我担心。”   “四妹怎么可能不担心,她还怀着身孕……”   郁谨伸手落在姜湛肩头,用力拍了拍:“你把今日我做的事讲给她听就行。”   他说完对两名等在一旁的侍卫点点头,大步往前走去。   姜湛重重叹口气,一出宫门匆匆赶往燕王府。   听闻姜湛来了,姜似换了身衣裳前往花厅。   姜湛正在花厅里来回打转,听到脚步声立刻迎上去:“四妹,王爷出事了。”   姜似嘴角笑意收起:“怎么了?”   姜湛忙把来龙去脉讲了一遍。   姜似静静听姜湛说完,问道:“所以王爷被关进了宗人府?”   “嗯,而且皇上没有提什么时候放人,王爷还不知道被关到什么时候呢。四妹,你可千万别着急,咱们想想办法,找人给王爷求求情,说不定皇上心情好了就把他放出来了……”姜湛绞尽脑汁,突然一拍额头,“对了,四妹,你不是治好了公主的眼睛么,可以求皇后帮忙——”   姜似轻轻笑了笑。   姜湛被笑得一愣,困惑看着她。   “不用了,王爷在宗人府虽然没有自由,但冻不着饿不着,关几日也不打紧。”   姜湛以为听错了,眨眨眼:“四妹,你说什么?”   “我说让王爷在宗人府住几日就是,不用求人。”姜似云淡风轻道。   姜湛抹了一把脸:“等等!”   看一眼波澜不惊的妹妹,姜湛左右瞄了一眼,压低声音问:“四妹,王爷莫非趁着你怀孕睡通房了?”   姜似失笑:“哪有什么通房。”   “难道睡了丫鬟?”姜湛大惊。 第467章 看热闹   姜似哭笑不得,嗔道:“二哥,你都胡思乱想些什么?没有睡通房,更没有睡丫鬟,我们两个好好的。”   姜湛更不解了,小声道:“那王爷被关进宗人府你不急啊,我还以为王爷做了错事呢。”   “父子哪有隔夜仇,说不定过些日子皇上就把他放出来了。”姜似语气随意,转而道,“二哥,我瞧瞧你的手。”   姜湛下意识把手藏到身后,拒绝道:“就是受了点皮外伤,没什么好看的。”   姜似抓住姜湛衣袖,坚持道:“我看看。”   僵持了一瞬,姜湛只得妥协,老实把受伤的那只手伸出来。   本来修长漂亮的手,此时手背却是浮肿的,露出的血肉凝结成暗紫色,瞧着颇骇人。   姜似眼神一缩,又是心疼又是愤怒。   能把二哥的手踩成这样子,太子太过歹毒!   “四妹,真的没事,一点都不疼了。”姜湛往回收手,却被姜似按住。   “出了皇宫也不知道先处理一下。”姜似一边嗔怪一边取出帕子,“我给你处理一下伤口。”   姜湛本想说不必,见姜似面色紧绷,便道:“让阿蛮或阿巧给我处理一下就行,四妹不怕血,万一我外甥害怕怎么办?”   姜似不由笑了:“二哥真会说笑,还在肚子里的娃娃知道什么。”   虽是这么说,她还是吩咐阿巧过来给姜湛处理伤口。   阿巧取来烈酒与药膏,用干净的棉帕蘸着烈酒轻轻擦拭伤口,脸色隐隐发白。   伤成这样,该多疼啊。   姜湛却毫无反应,仿佛受伤的是别人,若无其事对姜似道:“四妹,我想找机会投军。”   “投军?”姜似听得一愣。   姜湛点头:“嗯,南兰与咱们大周不是一直陆陆续续交战么,北边边境据说也是摩擦不断,北齐人时常对大周子民杀伤抢掠。我想着无论去南疆还是北地都行,比呆在京城有意思。”   寻常人眼里,守卫皇城的金吾卫风光不已,他曾经也是这般认为的。   可是今日受到太子折辱才明白,风光如何都是相对而言,在宫中贵人们面前小小的金吾卫与蚂蚁无异。   他不是一个人,背后还有东平伯府,还有四妹。倘若一时忍不住顶撞了贵人,无疑会给在乎的人带来大麻烦,比如今日……   而他偏偏不是忍气吞声、逆来顺受的性子,一次能忍,两次能忍,说不定哪次就忍不住了。   与其在京城当一只憋屈的金丝雀,不如去边地当一只雄鹰,哪怕陨落,至少为大周子民而战过。   男儿以身殉国,在所不惜。   听姜湛如此说,姜似第一个反应就是反对。   刀剑无眼,去战场上一个不小心是会丢掉性命的,这哪里是有意思,分明是让人提心吊胆。   可是迎上兄长澄澈的眼睛,姜似反对的话就说不出口了。   她在乎兄长,在兄长不知情的情况下改变了他早逝的命运,可二哥的人生是属于他自己的,哪怕打着为他好的名义,也不该替他做主。   “四妹,你说行不行?”姜湛带着几分期待问道。   阿巧正好用浸了烈酒的棉帕擦拭藏进皮肉里的脏物,疼痛令他微微皱了一下眉。   姜似在心底叹了口气,露出温柔笑意:“二哥若是想好了就行。”   姜湛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   四妹的赞同对他来说无疑非常重要。   姜似又道:“只是一定要注意安全,莫要让关心二哥的人担心。”   姜湛露出大大的笑容:“这是自然。”   姜湛的雀跃令姜似不由弯了眼睛,只是等他离开后便收起了轻松笑意。   郁七被关进了宗人府,说一点不担心是不可能的。当然,要说太担心也没有。   这大概就是先知的好处。   冬至马上就要到了,太子第一次被废近在咫尺,得罪太子的后果没那么严重。   想想太子被废的缘由,姜似扬了扬眉梢。   或许皇上还觉得阿谨替他提前出了口气?   景明十九年的冬至太过惊心动魄,她希望郁谨能够避开,所以姜湛来传话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狠揍太子一顿,既替二哥出了气,又顺势躲开了冬至出行,两全其美。   “可也太胆大了些。”姜似喃喃嗔怪一句,吩咐阿巧备些可口的饭菜送到宗人府去。   郁谨打了太子被关进宗人府的消息如插了翅膀,很快就传开了。   一时间,去年参与过混战的皇子们心情颇微妙。   老七连太子都敢揍,这样一想,他们挨两下打似乎不算什么了。   这种热闹可不能错过!   先去探望太子,看太子被揍成什么样了,再去瞧瞧老七。   东宫里,随着太医给推拿上药,传来太子的惨叫声。   太子一边呻吟一边暗骂:老七这个王八蛋,等他登上那个位子,第一件事就是治老七一个谋逆之罪,把老七一家子给剁了!   “殿下,鲁王来探望您了。”内侍进来传话。   太子趴在床榻上,黑着脸道:“不见!”   内侍很快出去,不多时又回转:“殿下,齐王来了……”   太子没好气道:“别再来传话了,统统不见!”   堂堂太子顶着一张猪头脸怎么见人?这几个兔崽子明显是来看他笑话的。   没见到猪头脸的太子,众皇子颇遗憾,陆续赶往宗人府。   鲁王先到一步,给看守的小吏塞了点银钱,顺利见到郁谨。   宗人府的空房等同于牢狱,不过布置得舒坦多了,至少不见虫蛇。   郁谨坐在靠窗的地方,目光微转看向鲁王。   “七弟,你真把太子打了?”   郁谨皱眉。   为什么他从老五眼里瞧出几分兴奋?   “嗯。”他冷淡应了一声。   鲁王飞快瞄了四周一眼,悄悄冲郁谨竖了竖大拇指:“七弟,你真是这个。”   他想打太子很久了,简直是从小到大的梦想,可惜一直不敢实现。   他决定了,从此以后不计较老七打他的事了。   郁谨牵了牵唇角,淡淡提醒道:“五哥还是谨言慎行,可别来与我作伴。”   鲁王嘿嘿一笑:“没想到七弟这么为我着想,我晓得的。其他兄弟还排队等着呢,我先走了啊。” 第468章 大公无私的贤妃   紧跟着进来探望的是齐王。   齐王摆出一脸关切:“七弟,今日的事我都听说了,你有些冲动了。”   “呃。”对待齐王,郁谨态度比对鲁王还要冷淡。   齐王压下心中不快,宽慰道:“你别急,等过几日父皇消了气,我去求求情,说不定父皇就把你放出去了……”   “不必劳烦四哥了,我觉得这里挺好的。”   齐王嘴角动了动,实在说不下去了。   就没遇到过老七这种软硬不吃的混不吝。   好一会儿后,齐王才挤出一句话来:“七弟,咱们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一众兄弟中再没有比咱们更亲近的人了,你不必与四哥客气。”   郁谨轻笑一声:“既然这样,那四哥现在就替我去父皇那里求求情吧。”   齐王一滞,讪讪道:“现在父皇正在气头上——”   郁谨嗤笑出声:“既然如此,四哥就不必说些有的没的了。听五哥说后面还有排队的,四哥别在我这里耽误时间了。”   说几句好话就想笼络他给他摇旗呐喊,老四的脸皮还真够厚。   他与这样的人怎么会是亲兄弟呢?   郁谨费解想着,闭上眼睛不再搭理齐王。   好涵养如齐王此刻也颇下不来台,语气转淡:“七弟,你自幼长在宫外,又年轻气盛,四哥还是奉劝你一句,莫要把所有人都得罪了,免得将来无路可走……”   郁谨睁开眼,懒懒笑道:“四哥多虑了,没有路我还可以待在王府里,哪都不去。”   齐王抿抿嘴角,心塞离去。   不多时,蜀王出现在郁谨面前。   “七弟不怕七弟妹担心?据说有了身孕的人受不得刺激……”   看着关在空房里的郁谨,蜀王颇觉畅快。   自从传出燕王妃有孕的消息,他与王妃行房都觉得压力如山,每一次事后都要想想怀上没有。   明明成亲这么短的时间不需要操心这个,都是老七害的!   “我的家事,就不劳六哥操心了。”郁谨靠着冷硬墙壁,颇觉头疼。   皇帝老子的儿子真是太多了,他与阿似只生一个就好,省得有这么多破事。   打发走几位皇子,总算有了件高兴的事:燕王府来人送饭了。   来送饭的是阿蛮,由龙旦陪着。   “王妃怎么样?”   阿蛮忙道:“王妃挺好的,让婢子告诉王爷不必担心家里……”   她说着打开朱漆食盒,一层层把饭菜取出来。   食盒一共有三层,第一层拉开是几样卤味,其中就有切成薄薄大片的酱肘子。   深红色的肘子肉因为切得薄有几分剔透,透着诱人光泽。   第二层足有七八碟,是芫爆仔鸽、宫保野兔等热菜,每碟分量不大,却样样精致,拿出来时还是温热的。   第三层则是主食点心,并几样鲜果。   转眼间饭菜摆了一桌子,瞧起来琳琅满目。   看守的小吏闻到香味探了探头,暗暗咽着口水。   真是同人不同命啊,王爷哪怕被关起来也是锦衣玉食,好生伺候着。   郁谨当着阿蛮的面,拿起筷子吃起来。   他用饭的速度看着不快,吃相斯文,可过了没多久就剩了一张张空盘子。   拿帕子擦拭嘴角,再用茶水漱过口,郁谨笑道:“回去告诉王妃,我能吃能睡,一点事都没有,让她好好照顾自己与肚子里的孩子。”   阿蛮应了,收拾好碗碟由龙旦陪着离开。   毓合苑里,听了阿蛮的讲述,姜似微讶:“王爷把送去的饭菜都吃了?”   “嗯,都吃了。主子您放心吧,婢子瞧着王爷住的地方挺舒坦的,被褥也厚实。”   姜似又问了些细节,这才稍稍放心。   景明帝午膳是在坤宁宫用的。   帝后二人默默吃完,一人捧了一杯热茶慢慢喝。   “皇上,听说燕王犯了错,被关进了宗人府……”   皇后对皇子们的事向来置身事外,而今对郁谨却不同。   福清公主被燕王妃治好了眼睛,燕王夫妇还揪出了多年来对女儿心怀恶意的陈美人,皇后是领情的。   人情难还,这个时候皇后若无一点表示,就显得太薄情了。   皇后提到这个话题,景明帝颇满意。   他就等着皇后提起了。   把老七关进宗人府倒是没什么,可事后想到老七媳妇怀着身孕,又有些后悔。   女人心眼都小,万一老七媳妇受到惊吓,孩子有个好歹可如何是好?   “连太子都敢打,不罚不行!”   皇后点头附和:“是该罚。只是燕王妃有着身孕,不知道会不会受惊……”   景明帝忍了忍,问:“老七媳妇没进宫找你求情?”   “没有呢。”皇后想了想,道,“或许去贤妃那里了吧。”   景明帝没再说什么,很快聊到福清公主身上,如此说了一会儿后起身离去,抬脚去了玉泉宫。   一进玉泉宫,景明帝就想到了陈美人。   尽管陈美人院子里那些钩吻花连同鸳鸯藤早就连根拔掉烧得干干净净,可景明帝想起来还是不得劲。   若无必要,真不想来这里。   对于景明帝的到来,贤妃亦觉意外。   皇上许久没来她这里了……   是了,皇上过来定然是为了老七的事。   想到郁谨,贤妃就恨得牙痒。   果不其然,这逆子有好事时与她无关,犯了事她就成了皇上兴师问罪的靶子。   按着宫规,每月初一、十五皇子妃都要进宫给母妃请安,哪怕怀着身孕也不例外。   姜似有孕的消息传开,贤妃正等着她进宫请安时提一下给郁谨安排侍妾的事,没想到人就不来了!   不就是皇上说了一句好好休养,居然就脸大当真了,这样的儿媳要来何用?   贤妃窝着火还没撒出去,没想到心目中的逆子又犯了事。   “老七的事,你知道了吧?”   景明帝问了一句,贤妃肃容道:“老七冒犯太子是大罪,皇上不必顾忌臣妾,狠狠责罚他便是!”   景明帝窒了窒,又道:“老七媳妇——”   贤妃立刻接口:“即便老七媳妇来找臣妾求情,臣妾也绝不会徇私的,皇上秉公处置就是。”   景明帝:“……”   他就说,一来玉泉宫就不得劲儿! 第469章 又逢冬至   景明帝甩袖离开了玉泉宫,留下贤妃心塞不已。   皇上果然为着老七的胆大妄为动了真怒,还迁怒到她头上了。   这个孽障,生下来就是讨债的!   回到寝宫,景明帝心情郁郁,问潘海:“燕王在宗人府如何?”   “回禀皇上,王爷反应平静,就老老实实在空房呆着。”   “其他人呢?”   “有几位王爷陆续去探望了燕王……”   景明帝扫了潘海一眼:“燕王府那边没有动静?”   潘海登时领会了景明帝的意思:皇上这是担心未出世的孙子了,又不好意思被人瞧出来。   “燕王妃派婢女给燕王送了饭,一共十八碟,燕王全吃干净了。”   景明帝撇撇嘴:“真能吃。”   潘海笑着道了一声是。   景明帝手指敲了敲椅子扶手:“也没闹,也没进宫求情,给老七准备的饭菜还挺丰盛……”   看来老七媳妇很沉得住气啊。   想想也是,未出阁时又是退婚又是为姐姐打官司,大风大浪过来的……   景明帝忽然觉得这个儿媳妇选得不错。   又非小门小户遇到的都是鸡毛蒜皮的事儿,身为皇家儿媳是要能沉住气,经得住风雨。老七那样毛躁耿直的性子,该有个这样的王妃帮衬他。   景明帝无端松了口气,神色放松下来。   潘海冷眼瞧着,对燕王妃在景明帝心中的地位有了新的认识。   燕王运气真不错,看来等冬至祭天回来就能被放出来了。   “去坤宁宫说一声,晚膳朕还会过去用。”   潘海道一声是,立刻打发人去慈宁宫传话。   皇后心情大好。   皇上来得勤快些,身为皇后也有脸面。   当然,即便皇上不来她也是皇后,那些莺莺燕燕要是敢在她面前放肆,照收拾不误。   这是身为皇后的底气。   皇后十分清楚,尽管皇上对她没有多少喜爱,但绝对尊重她这个妻子。   “吩咐小厨房好好准备着,皇上爱吃龙须面焖鱼唇,记得做。”皇后吩咐下去,心中一动。   近年来皇上鲜少一连两顿饭在坤宁宫用,今日着实有些反常。   琢磨着午间景明帝说过的话,皇后回过味来:皇上这是不放心有孕的燕王妃?   明白过来的皇后哑然失笑。   皇上爱面子不好有所表示,那她就代劳了,正好也表示一番心意。   听闻皇后打发内侍给燕王府送了补品过去,景明帝满意啜了一口茶。   皇后到底比贤妃强多了,母仪天下也不是白当的。   嗯,他又可以期待一年到头难得放风的日子了。   很快就到了冬至前夕。   许是郁谨挨罚震慑了众皇子,这几日可谓风平浪静。   景明帝心情颇佳,抬脚去了杨妃那里。   后宫佳丽三千虽然有些夸张,但嫔妃确实不少,其中杨妃是景明帝近两年最宠爱的妃子。   不过自从去年杨妃兄长横死,杨妃言语间对景明帝颇多埋怨,时日一长景明帝瞧见哭哭啼啼的妃子也头大,来的次数就少了些。   景明帝是个重情的人,时日久了还有些想念。   芙蓉宫外的石阶上,立着个提着灯笼的美人儿。   女子身材略有些单薄,月白色的裙袄衬着乌鸦鸦的发髻,仿佛随时乘风而去,   “见过皇上。”杨妃略略屈膝,散发着橘色灯光的宫灯随之轻轻晃动。   景明帝握住杨妃的手。   指尖冰凉。   “怎么等在外面?”景明帝带着杨妃一边往里走一边问。   杨妃垂眸,轻声道:“给皇上照亮。”   “让宫婢守着也是一样的。”   杨妃微微笑道:“不一样的。”   景明帝端详着杨妃,见她消瘦的面庞挂着柔柔笑意,心下有些感动与庆幸。   总算不闹了,看来是不再生他的气了。   去年杨妃的兄长横死京郊驿站,是新上任的顺天府尹甄世成破的案,从那之后杨妃就与他闹起了别扭。   一番温存,景明帝穿好衣裳欲走,杨妃环着景明帝的腰求道:“皇上,明日出行能不能带臣妾去?”   “爱妃想出门?”   杨妃咬唇点头:“嗯,自从进了宫再也没有机会出宫,就连兄长过世都不能出去……”   景明帝心一软点了头。   冬至祭天,皇后、贤妃等人本来就会随同出行,多杨妃一个也不算什么。   “多谢皇上。”   杨妃提着宫灯把景明帝送出了门。   天寒地冻,景明帝于夜色中回头望了一眼。   美人执灯,朦胧了面上表情。   “皇上,小心脚下。”潘海小声提醒道。   景明帝回过头,大步往前走去。   潘海与数名内侍紧随其后,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杨妃这才转过身进了寝宫。   翌日天还未亮,宫里宫外都为了出宫祭天的事忙碌起来,唯独燕王府还笼罩在一派宁静中。   姜似其实早早就醒来,盯着帐顶银钩出神。   冬至到了。   这一日过去,不知多少人的人生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主子,您醒了。”阿巧不知何时披着衣裳走过来,轻轻挽起床帐。   姜似笑笑:“时间还早,你可以再躺会儿。”   阿巧笑道:“您都醒了,婢子哪有贪睡的道理。您是再躺会儿,还是起来洗漱?”   “等会儿再洗漱吧。”窝在温暖柔软的锦被中,姜似懒懒不想动弹。   “昨日给二公子的话带到了吧?”   “带到了。”阿巧点头,心中有些奇怪。   这话主子从昨日都问好几遍了,看来有孕的人就是不安稳。   姜似露出安心的笑容。   被窝的暖意令人昏昏欲睡,她很快又睡了过去。   阿巧见状重新把床帐放下,放轻脚步退出去。   大夫说有孕之人嗜睡,果然如此。   屋外寒风刺骨,一支长龙般的队伍迎着还未被晨曦驱散的黑暗缓缓向城外走去。   一队队身穿锦服的侍卫举着旌旗、华盖等仪仗走在前方,使整支肃静无声的队伍显出无比庄严。   到了京郊翠螺山的祭天之处,正是天光大亮之时。   等到吉时,景明帝率领皇亲贵胄、文武百官一同祭天,以求来年风调雨顺,百姓安乐。   之后按着惯例在行宫宴请百官。   就在殿内丝竹切切、春意盎然之时,外面却飘起雪来。 第470章 风雪来   雪有些大,夹杂着雨珠洋洋洒洒往下落。   风更急,吹得草木狂摇。   原本明亮的天空好似变成一汪浓墨,流转变幻着色彩。   姜似推开窗,任由风吹进来扬起披上的雪狐皮斗篷,望着黑色天幕与漫天雨雪出神。   前世的这个时候她已经远在南疆,只有亲身经历过才知道原来景明十九年的冬至竟是这样的天气。   风疾雪大尚不足奇,奇特的是这乍然如黑夜的天,也难怪京郊翠螺山上的行宫里会发生那么多事。   轻微的脚步声走近。   “主子,窗边风大,当心着凉。”阿蛮伸手合拢了窗子,把风关在窗外。   姜似转过身来往桌边走去。   阿巧立刻递上早就准备好的热茶。   姜似接过来,暖着被风吹凉的手。   “主子,您是不是担心王爷了?”阿蛮心直口快问道。   姜似捧着热茶没说话。   阿蛮忙安慰道:“您别担心,王爷冻不着的,我看王爷住的地方什么都齐全,还烧了地龙呢。”   “嗯,等风雪停了,让人给王爷送些羊肉羹去。”姜似啜了一口热茶,伸手搭在小腹上。   胎儿尚不足三个月,小腹还很平坦,可她已经能真切感受到那个小生命的存在。   姜似偶尔会想,这个孩子似乎来得太早了些。   大周的风雨才刚起,那些血腥与残酷还掩藏在温情和乐的面纱之下,此后才会越来越艰难。   至少这三四年内,身处皇室这个漩涡中的人别想过安稳日子。   这样一想,便觉得很对不住这个孩子。   尽管姜似没有开口,阿巧与阿蛮还是感受到了主子沉重的心情。   二人对视一眼。   “哎呀,小主子是不是想爹了?”阿蛮凑过去,故意哄姜似开心。   姜似收回思绪,笑了笑。   守着门口的丫鬟禀报道:“窦表姑来了。”   “请进来。”   厚厚的棉帘子掀起,打扮素净的窦姝婉走了进来。   “王妃今日觉得如何,还犯恶心么?”窦姝婉笑着走过来,手中拿着个小箩筐。   见到窦姝婉,姜似嘴角笑意真切了些,招呼道:“外头刮风下雪,表姑怎么这个时候过来?”   在王府住了两个多月,二人少了一开始的生疏试探,已经很熟稔。   与人相处上,姜似并没多少心思,秉持的是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的态度。   投缘便好好交往,不投缘就别浪费时间敷衍。   窦姝婉稳重知分寸,又不失聪颖,与之相处颇为自在。   “一个人在屋子里呆着还不如来王妃这里聊天做活。”窦姝婉从小箩筐里取出针线等物,开始给鞋面绣花。   小箩筐里已经有一只做好的虎头鞋。   姜似拿起那只虎头鞋,只觉可爱至极,赞道:“表姑好手艺。不过今日外头黑,光线不好,还是陪我说说话吧,仔细伤了眼睛。”   阿巧眉眼灵活,闻言又点亮几盏灯。   屋内登时亮堂起来。   “做惯了,不碍事。”窦姝婉手下不停,与姜似有一句没一句说着话,神色一派宁静。   姜似便在这样自在祥和的气氛中舒缓了心情。   遮天蔽日的墨云似乎是从城中缓缓移往城郊,翠螺山这边的天色要比城中迟一些才黑下来。   行宫中正觥筹交错之际,突然陷入一片黑暗。   舞姬的惊叫声,杯盏的碰撞声,还有重物倒地声,种种声音在突然不能视物的环境中交织响起,给身处黑暗的人们带来一阵恐慌。   立在角落里的御前侍卫悄无声息上前,把景明帝围在中间。   哪怕陷入黑暗,这些万里挑一的侍卫也能瞬间做出保护皇上的本能反应。   至于其他人,当然就自求多福了。   “快掌灯!”不知是谁大声喊道。   本来就是白日,殿中一扇接一扇大窗,原本并没掌灯。   一阵窸窸窣窣,终于有一盏灯亮了起来。   众人终于能勉强看清彼此的脸。   这其中,甄世成脸色凝重,仿佛预感到了什么。   “皇上,您没事吧?”无数道关切的声音响起,掩盖了其他动静。   一盏接一盏灯亮起,大殿内恢复了亮堂。   景明帝端坐在原处,摆了摆手:“诸卿放心,朕无事。”   众臣露出如释重负的神色。   皇上要是出了事,那大周的天就真的变了,他们这些人百死莫辞。   皇上无事就好,无事就好。   就在众人松了一口气的时候,一声惊叫响起。   景明帝皱眉望过去。   康郡王神色惊慌指着地上,声音颤抖着:“安,安郡王——”   众人这才留意到离康郡王不远处的地上躺着一个人,离得近的一眼就看出正是安郡王无疑。   此时安郡王一动不动躺在地上,心口处一个血窟窿,鲜血由身下慢慢向外蔓延,淹没了落在身侧的一柄匕首。   众人不由哗然。   景明帝坐在远处,视线又被众人遮挡,什么都瞧不见,急问道:“发生了何事?”   众臣往两旁让开,露出里面情形。   恰在此时,外面骤然黑下来的天空重新亮起来,虽然风雪依旧,殿内却光线大好。   景明帝眼神好,只瞧了一眼就腾地站起来,扬声问:“安郡王怎么了?”   没等人回答,他又喊道:“甄世成——”   甄世成越众而出,快步走到安郡王那里俯下身去,片刻后直起身来,对景明帝道:“回禀皇上,安郡王已经死透了。”   众臣听得嘴角直抽。   甄世成这形容太别扭了,什么叫死透了?就不能用个委婉点的说辞吗?   甄世成才不理会别人怎么想,补充道:“心口中刀,瞬间毙命。微臣检查了一下匕首刺入的方向,不是自杀。”   众臣默默翻了个白眼。   安郡王活得好好的,干嘛自杀啊。   甄世成捋了捋胡子。   不先入为主判断是查案者必须具备的能力,这些人懂个屁。   “甄爱卿,你继续说下去。”景明帝稍稍恢复了冷静,看都不看别人一眼,只追着甄世成问。   论拍马屁谁都行,论破案他只信甄世成。   这份信任,甄世成自然能感受得到,压下心中感动道:“凶手应该就是趁刚刚殿内突然黑下来时动的手。” 第471章 凶手有经验   甄世成缓缓扫视着众人,字字清晰,如惊雷落在众人耳畔:“凶手定然还在大殿这些人中。”   殿中立刻一片嘈杂。   “是谁杀的安郡王?”   “想不出啊。刚刚还与安郡王碰杯喝酒呢,怎么就黑了一会儿天的工夫,人就没了?”   “甄世成说凶手就在殿中,要是能趁黑杀人,离安郡王近的人最方便吧?”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认为安郡王是本王杀的?”语带气愤的是刚刚被吓得惊慌失措的康郡王。   “哎呀,王爷别多心,这不是按常理推断嘛……”   “那也不能推断到本王身上!”   ……   “够了,都给朕闭嘴!”景明帝中气十足吼了一声。   好不容易盼到冬至,他还想着出宫放风去去一年来的晦气,谁成想又死人了!   又死人了……   这么一想,景明帝有些绝望。   他已经可以想象,以后再想找别的机会出门那些御史更有话说了。   “甄爱卿,你接着说。”   甄世成冲景明帝拱拱手:“首先还是请皇上派人把好大殿门口,不要让任何人出去。”   景明帝点点头,立刻给了潘海一个眼色。   潘海会意,退至一旁开始安排相应事宜,很快就有数名侍卫分别守住通往后殿与大殿外头的几处门口。   甄世成绕着安郡王的尸体走了一圈,最后停下来。   众人盯着他的一举一动,有景明帝刚刚的吼声震慑,无人敢出声。   一时间大殿里针落可闻,有种令人发毛的寂静。   甄世成清了清喉咙,问道:“殿中黑下来那一段时间,有没有人被碰撞,或者察觉有人在身边走过?”   片刻沉默后有人道:“刚才不知道谁踩了我一脚。”   旁边人尴尬道:“抱歉,是我踩的。”   甄世成扫了一眼说话的二人,默默收回视线。   被踩的是工部尚书,踩人的是礼部尚书,两个都是半截身子已经入土的老头子了,要是能在黑暗中绕过好几张桌子把安郡王一刀毙命,难度忒大了点儿。   又有人道:“那时候我正敬酒呢,眼前突然一黑不知被谁撞了一下,酒撒了我一身。”   一人忙道:“张大人,我不是故意撞你啊。殿里忽然黑下来,我有些慌,想返回座位做好,也不知道撞了谁一下,淋了我半袖子酒。”   他说着举起衣袖:“各位闻闻,现在还满身酒气呢。”   身旁的人吸吸鼻子,果然闻到浓浓酒味。   又有数人提到小磕碰,仔细一问却毫无异常。   众人看向甄世成的眼神微妙起来。   事情难办了啊,什么都没问出来。甄世成这一次恐怕要辜负皇上的信任。   对寒门出身毫无根基的甄世成,不少人有些瞧不惯。   更准确地说,正因为景明帝对甄世成青睐有加,甄世成偏偏谁的面子都不给,一些人越发看不顺眼。往直白了说,其实就是羡慕嫉妒恨。   坐在角落里的姜安诚对甄世成的处境颇为担忧。   甄老哥似乎有麻烦了。   担忧的同时,又有些庆幸:原本女儿、女婿没来他还有些遗憾,现在看来没来太好了。   那次跟甄老哥喝酒,甄老哥无意中说了一句似儿似乎和命案投缘,他差点撸袖子把甄老哥给揍了。   哼,这次甄老哥总没话说了吧。   甄世成依然面色平静,待殿中重新恢复了安静,朗声道:“刚刚殿中突然无法视物,无人留意到凶手,但有几点可以肯定。”   众人屏息听他往下说。   “首先,离安郡王最近的康郡王不是凶手。”   这话一出,众人登时窃窃私语起来。   康郡王感动得险些落泪,就差扑过来拥抱甄世成了。   “甄大人,你可真是明察秋毫啊,以后谁若敢质疑你的破案能力,本王第一个骂他!”   众人默默望天。   康郡王判定甄世成明察秋毫的理由真实在……   景明帝忍不住问道:“甄爱卿,你如何断定凶手不是康郡王?”   甄世成对康郡王道:“请王爷转一下身。”   康郡王虽一头雾水,但甄世成说他不是凶手就是大好人,自然很配合。   景明帝盯着康郡王的后背,等甄世成解释。   “皇上请看,王爷背后这里有一些血迹,大多呈针刺状往下滴淌,这说明安郡王被刺瞬间喷溅出鲜血时康郡王是背对着他的。”甄世成语速缓慢,不疾不徐解释着,“王爷那时背对安郡王,又如何对他痛下杀手呢?”   有人小声道:“会不会是转过身后血才喷出来的?”   康郡王看了那人一眼,暗搓搓把名字记在小黑账上。   甄世成断然否定:“不会,凶手用匕首刺入安郡王心口后立刻拔刀,鲜血定会在拔刀的瞬间喷射出来。而那时凶手应该站在安郡王身侧,喷出来的血才会有一部分溅到康郡王背上。”   甄世成用帕子垫着把掉落在安郡王尸体旁的匕首捡了起来。   众人看着发红的匕首尖,不由打了个寒颤。   眼下虽是冬日,大殿中却温暖如春,他们早就脱去了大衣裳,此刻衣衫单薄,竟突然觉得冷了。   “凶手为什么要拔刀呢?若是不拔刀,血是不是就不会喷出来了?”有求知欲强的大臣不解问道。   甄世成冷冷一笑:“这正是我接下来要说的。”   众人立刻收起诸多猜测,等着甄世成说下去。   “凶手哪怕站在一侧,避开了大量血迹喷溅,身上还是有可能溅上血迹,那么他为何还是选择立刻拔刀呢?”   随着甄世成一问,有些武将已经明白过来。   有人喃喃道:“为了让安郡王没有机会挣扎……”   甄世成立刻接话道:“不错,正是为了减少安郡王的挣扎。人心口处中刀若不立刻拔刀就不会瞬间死亡,往往会剧烈挣扎,这样一来不但会惊动旁人,死者还有可能抓伤凶手。凶手不愿见到这种情况发生,所以不顾血迹喷溅也要立刻拔刀。加之黑暗之后场面混乱,杀人的过程就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甄世成说着,缓缓扫过众人:“由此可以推测出一点:凶手有杀人的经验。” 第472章 旧衣   凶手有杀人经验?   甄世成这话一出,气氛登时紧张起来。   景明帝一听气坏了:居然还是个惯犯!   “这个人会是谁?”   甄世成目光灼灼扫视着众人,接着道:“这个人应该会武,熟悉人体各处要害。事发时如果不是正在安郡王附近,那么就受过专门训练,在黑暗中能行动如常……”   随着甄世成描述,众人脑海中渐渐勾勒出那人的样子。尽管还很模糊,却好似一层窗户纸,捅破只需要一道灵光。   景明帝也认真思索着:甄世成说的人会是谁呢?   想了许久没有头绪,景明帝还是把问题抛给了甄世成。   甄世成拱了拱手:“微臣可以斗胆猜测,只是若猜错了,还请皇上恕罪。”   景明帝摆摆手:“甄爱卿尽管说,朕相信你的猜测一定有道理。”   众臣打了个激灵。   皇上这么说太不负责了啊,万一甄世成公报私仇胡乱说怎么办?   众臣开始绞尽脑汁琢磨以往有没有得罪甄世成的地方。   场面一时陷入古怪的安静。   景明帝沉着脸,把众人反应尽收眼底,嘴角挂着冷笑。   一次又一次在他眼皮底下弄出杀人的事,这是打量他好脾气?   这一次宁可错杀绝不放过!   景明帝想:朕也是有脾气的,必须让这些混账见识一下了。   有景明帝撑腰,甄世成抖了抖胡子,手突然一指:“微臣认为,凶手最有可能在这些侍卫中!”   一句话石破天惊,震撼了无数人。   景明帝在那个瞬间更是险些从龙椅上跳起来。   他身边好些侍卫守着呢,难不成这里面有凶手?   “甄大人,你莫不是开玩笑吧?这些侍卫可都是千里挑一才选到皇上身边伺候的。”有人反驳道。   大殿中,金吾卫统领汪海与锦鳞卫指挥使韩然皆面色难看无比。   锦鳞卫除了作为皇上的眼线,还会充当皇上出行的仪仗队,金吾卫作为禁军同样会分出一部分跟随皇上出行。   眼下殿中既有金吾卫又有锦鳞卫,甄世成这一开口无疑把二人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见矛头没有指向自己,其他人暗暗松了口气,又不得不佩服甄世成的大胆。   没有确凿证据就敢得罪金吾卫统领与锦鳞卫指挥使,甄世成不愧是甄世成。   “微臣注意到了,大殿恢复亮堂后安郡王尸体附近并无侍卫。微臣请求逐个检查大殿内的侍卫,倘若在某位侍卫身上发现血迹,那就意味着血迹是在安郡王遇害之前沾染的。”甄世成根本不在意有没有得罪人,直接提出请求。   他的话中之意很明白:既然安郡王死后没有侍卫靠近,那么身上沾染血迹的侍卫几乎可以肯定就是凶手。   “如果所有侍卫身上都无血迹呢?”金吾卫统领汪海问道。   “那也不能排除侍卫作案的可能。”甄世成捋了捋胡子,似乎觉得汪海提出这个问题很蠢,“如果能彻底排除侍卫的嫌疑,那就重新推测范围,现在当然要先从最可能的目标着手。”   汪海不再说话。   景明帝扫了韩然一眼。   韩然立刻召集在场的锦鳞卫排成一队,方便甄世成检查。   甄世成从一个个身姿挺拔、表情严肃的年轻侍卫面前走过,又重新回到队伍最前面开始仔细检查。   这个时候,他不由暗想:要是燕王妃在就好了,说不定动动鼻子就能嗅出谁身上有血腥味。或者燕王在场也行啊,人是笨了点儿,胜在态度认真……   缺少帮手的甄世成暗叹口气,打起精神逐一检查。   众人瞩目之下,甄世成总算检查完最后一名锦鳞卫,道:“暂时没有发现。”   锦鳞卫指挥使韩然立刻松了口气,而金吾卫统领汪海无端紧张起来。   这时金吾卫亦排成了一列,等着甄世成检查。   甄世成走过来,视线不由往一张年轻的面庞上落了落。   姜湛咧了咧嘴角,算是打过招呼。   甄世成轻轻颔首,收回视线走到队伍前端。   一个个侍卫检查过去,他突然在姜湛面前停下来。   姜安诚险些跳起来。   关心则乱,他虽然相信儿子不会杀人,可见到这种情形依然无法不紧张。   他是相信湛儿不会杀人,可这小子坑他又不是一两次了。   甄世成往后退了一步,对站在姜湛面前的侍卫道:“请你站出来。”   姜安诚砰砰狂跳的那颗心登时落了下去,悄悄擦汗。   甄老哥真会吓唬人,等回去定要罚他几杯酒。   甄世成绕着站出来的金吾卫转了一圈,面无表情问道:“你的衣裳,为何与其他人不同?”   被问到的金吾卫低头看了看身上蓝黑相间的侍卫服,一脸困惑:“卑职看不出来与别人的衣裳有何不同——”   甄世成直接抓起他的手腕,一字一顿道:“衣袖上的绑带颜色与其他人有差异。”   与寻常人的宽袍大袖不同,侍卫为了活动方便皆是短衣窄袖。   金吾卫的服饰主选黑蓝二色,绣以金线,衣袖绑带则是鸦青色。   这名金吾卫的衣袖绑带虽然同是鸦青色,可若细瞧却与其他人略有差异,颜色似是稍浅了些。   对甄世成揪着这点差异不放,殿中众人疑惑不解。   甄世成眼尖,松开那人手腕问一位神色有异的金吾卫:“你是否有话要说?”   金吾卫欲言又止。   “甄大人问你,你就说。”金吾卫统领汪海冷冷道。   金吾卫犹豫一下道:“看这绑带颜色,像是去年那批衣裳所配……”   汪海似是想到了什么,大步走过来抓起那名金吾卫的衣摆翻了起来。   衣摆内侧用细线绣着“十八”两个字。   “衣裳也是去年所制。”汪海沉着脸道。   甄世成瞅着那名金吾卫,摸了摸胡子:“那么你可以说说,祭天这种场合为何会穿旧衣么?”   “出门前不小心弄脏了衣裳,匆匆翻出先前的衣裳换上了。”金吾卫老老实实道。   众人暗暗摇头。   甄世成似乎想太多了,穿旧衣难不成就代表有问题?   这时甄世成却留意到姜湛暗暗递来的眼色。 第473章 姜湛的发现   甄世成不动声色收回视线,对排成一列的金吾卫道:“请各位都回忆一下大殿黑下来之后的异常,现在从第一个人开始说起。记着,只要是你认为的异常都可以说出来,哪怕是说错了也无妨。”   景明帝适时开口道:“汪海,要他们务必好好配合甄大人。”   有景明帝这话,从排在队伍第一个的金吾卫开始,自是绞尽脑汁提出察觉的异样。   甄世成认真听着,并没有发现有价值的讯息。   很快问到姜湛。   姜湛拱了拱手:“大人,卑职是守在大殿门口附近的,大殿突然黑下来后一时难以视物,感觉不一定对……”   以姜湛的资历本来轮不到进殿当差,但汪海深知景明帝喜欢赏心悦目之人,特别是如此盛大场合,要是一眼瞧见个歪瓜裂枣岂不是给皇上添堵,于是把姜湛与另一人作了对调。   “但说无妨。”甄世成淡淡道,心想给你铺垫了这么久,现在还不赶紧说。   姜湛面带迟疑:“殿中刚黑下来时有些混乱,卑职觉得身边同泽离开了一阵子——”   甄世成打断姜湛的话:“既然无法视物,你如何判断同泽离开了一阵子?”   有人小声道:“据说有些武者能感应到附近之人的气息,没想到这名金吾卫竟是如此高手。”   姜安诚摸着下巴琢磨:他儿子不是这种人啊。   姜湛很快给出答案:“卑职第一次进殿当差没经验,突然陷入黑暗后忍不住喊了那位同泽好几声,结果他都没应声。卑职就想着他应该是不在旁边吧,不然干嘛不吱声呢?”   众人:“……”真他妈有道理。   “那位同泽是谁?”甄世成问。   姜湛看向那名穿着旧衣的金吾卫。   甄世成随之看过去,问道:“是他?”   姜湛点点头。   “你可否说说那时候离开去了何处?”   那名金吾卫一脸无辜:“卑职并没离去,就在原处。”   甄世成指指姜湛:“既然如此,他喊你,你为何一言不发?”   金吾卫肃然道:“卑职只是恪守职责而已。身为金吾卫遇到突发状况如果自乱阵脚,如何保护贵人?那种时候人人慌乱,要是有人做了恶事趁乱溜出去怎么办?所以卑职才不敢分神,也不能让人知道卑职守在何处,这样才好留意各种异常。”   甄世成扬了杨嘴角。   这名金吾卫还真是能说会道。   他看着金吾卫,金吾卫同样看着他,二人视线在半空交汇。   一件旧衣,一名同泽的猜测,这自然算不得证据。   这时姜湛突然道:“原来你不应声是因为这个?”   金吾卫颔首:“姜二你还是新人,不懂这些也正常。”   姜湛扬了扬眉,道:“我是新人不错,不过刚才的话还没说完呢。”   金吾卫面无表情看着他。   “甄大人,当时我喊人不是没得到回应嘛,就摸着黑往他所在方向挪了挪,后来感觉有一物擦过我的裤腿,没多久殿内就亮堂起来了。”   “当时情形如何?”   “他确实在原处,只是稍微离远了两步,让我觉得不对劲的是擦过我裤腿之物——”姜湛看着那人,剑眉微敛,“挺柔软的一团……大人,我能去门口那里瞧瞧么?”   得到甄世成点头,姜湛快步走向大门处。   众人目光追逐着他。   大殿的门是合拢的,两侧垂着层层幔帐,此刻有几名侍卫守在那里,以防有人溜走。   姜湛走过去后四下看了看,手伸向落地的幔帐里。   一番摸索,他直起身子,手中多了一物。   众人看清他手中之物登时变了脸色:那是胡乱揉成一团的衣物,蓝黑相间,隐隐有金色图案。   姜湛抱着那团衣物向甄世成走去。   “这是金吾卫的服饰?”甄世成问金吾卫统领汪海。   到这个时候汪海已经顾不得郁闷凶手很可能出自他统领的这些侍卫中,尽快找出凶手将功补过才是最重要的。   他立刻点头:“是金吾卫的衣裳。”   “也就是说,有人趁黑脱下这身衣裳藏了起来……”甄世成把衣裳抖开,仔细查验一番,在衣裳前襟发现一小片血渍。   衣裳是蓝黑色,血渍其实很不起眼,但甄世成与命案不知道打了多少次交道,一眼就看出来。   甄世成提着衣裳,道:“凶手是个心思缜密之人,刺杀安郡王时虽然站在其侧方以避开喷溅出来的鲜血,但还是担心会有鲜血溅到衣裳上,于是他穿了两件同样的衣裳,等行凶后把外面衣裳迅速脱下来藏好,就完美无瑕了。”   甄世成盯着那名金吾卫摇了摇头:“可惜啊,这世上没有完美无瑕的作案,只要做了就一定有线索留下来——”   金吾卫脸色难看至极,突然向甄世成飞扑过去,双脚腾空后却被人拽了回去。   姜湛骑在他身上,运足力气打了两巴掌,怒道:“杀人还杀上瘾了?连甄大人你都敢动!”   论功夫他比不过这名金吾卫,胜在先下手为强,乱拳直接把人打蒙了。   等金吾卫反应过来准备还击,数柄长刀的刀尖已经钉住他四肢。   “刀下留人!”甄世成高喊道,声音压过了金吾卫的惨叫。   几名出手的侍卫看向金吾卫统领汪海,汪海则看向景明帝。   景明帝深深看了姜湛一眼,才道:“问清楚再说。”   好不容易揪出人来,什么还没问人就死了的憋屈,景明帝是深深体会过的。   汪海立刻上前把那名金吾卫提了起来。   “把人带到后殿问话。甄爱卿、汪统领、韩指挥使……你们都过来,其他人暂且留在殿中。”景明帝说罢,负手向后边走去。   几个被点了名的立刻跟上,留下众臣傻了眼。   他们也想听听安郡王为何被杀啊,皇上太残忍了!   到了后殿,景明帝示意汪海可以问话了,避到内室去。   受刑的声音时断时续传来,景明帝眉头紧锁等着结果。   两刻钟后,汪海一脸惭愧走进来禀报:“皇上,那小子是个硬骨头,要问出来恐怕需要些工夫……” 第474章 大胆猜测   这个时候景明帝也懒得给汪海面子了,直接道:“让韩然去问。”   论审问刑讯,锦鳞卫指挥使韩然当然比金吾卫统领汪海擅长。   甄世成这时却开口道:“皇上,微臣想去问他几个问题。”   对待甄世成,景明帝神色缓和许多,微微点头。   甄世成走了出去。   此刻那名金吾卫已是血迹斑斑,见甄世成过来只是略略睁眼,又闭上了。   甄世成在他面前站定,沉默着。   这样的沉默反而令这名金吾卫重新睁开了眼睛,望着甄世成的眼神带着费解。   甄世成见目的达到,突然笑了笑。   他这一笑,就更令对方摸不着头脑了。   “我破过的案子有数百件,总结出一个规律。”甄世成以闲话家长的语气开口。   那人动了动眼皮,看过来。   甄世成摸了摸胡子,慢条斯理道:“会杀人,无非为了那么几个原因:为财、为利、为色、为仇……”   他说着这些,仔细留意那人神色变化,明显发觉说到“为色”时那人眼皮多颤了两下。   甄世成心里登时有了方向。   或许在旁人看来只因为对方一点表情异样就断定破案方向乃无稽之谈,可真正在这一行干了多年的人才能理解其中玄妙。   有的时候就是一道灵光,便是破案的关键。   甄世成继续说道:“刚才我询问过你的情况。你是庆春伯的幼子,父母过世后分府另过,平日里与继承爵位的兄长来往不算多,可以说一年绝大多数时间都是在皇城当差。这种情况下,我想不出你能与安郡王结仇。”   那人垂下眼帘没有反应。   “你不好赌,不贪杯,休沐时消遣不多,应当也不是为财……”甄世成紧紧盯着他,用肯定的口气道,“是为了女人吧?”   那人猛然抬眼看过来,眼底深处飞快闪过一抹恐慌。   这番反应被甄世成尽收眼底,越发有了底气,捋着胡子露出笃定的笑容:“让我来推断一下那名女子最可能的身份。”   因为甄世成要问话,景明帝早就走出了里间,隔着屏风偷听,此时听闻这名小侍卫杀人居然是为了女子,顿时好奇心大起,就差把耳朵贴到屏风上了。   潘海忙拉住景明帝,指了指屏风。   皇上再往屏风上贴,就要把屏风推倒了。   景明帝往后挪了挪,矜持抬了抬下巴。   屏风外,甄世成的一番话早已调动起那名金吾卫的全副心神。   在对方笃定的笑容里,金吾卫一颗心提起,感受到无比的紧张。   甄世成却十分乐见金吾卫的压力。   他接着道:“刚才说过,你一年来绝大多数时间都在皇城当差,家于你来说不过是偶尔放松的地方,我推测那名女子在皇城中的可能更大。那么皇城里你最有可能接触到的女子是什么人呢?宫女?”   躲在屏风后的景明帝嘴角抽了抽。   侍卫与宫女有首尾,那是要处死的罪。   宫中虽有规定年满二十五的宫女可以出宫,可从某种意义来说,但凡是皇城里的女子,除太后、公主等与皇上有血缘的外,都可以算是皇上的女人。   景明帝没有睡宫女的习惯,可听到这种事心里还是一阵腻歪。   侍卫胆大包天敢勾搭宫女,是不是也能勾搭嫔妃了?   这个念头才晃过,就听甄世成道:“或者嫔妃?”   景明帝身子一晃,险些把屏风扑倒。   潘海忙把景明帝扶住,抬袖擦了擦冷汗。   这个甄世成,真是什么都敢说!   一旁锦鳞卫指挥使韩然与金吾卫统领汪海垂着眼皮装死。   金吾卫冷笑:“大人这般胡乱猜测,不怕皇上治你的罪?”   甄世成冷笑声更大:“一切推测都是为了破案,皇上又不是昏君,为何会治我的罪?倘若你真与皇城中某位女子有首尾,揪出来总比捂着发烂强!”   屏风后的景明帝不由点头。   甄世成的话虽然听着糟心,道理还是有的。   金吾卫冷哼一声,扭过头不再看甄世成。   甄世成笑了笑:“发火往往是为了掩饰心中的恐惧,看来我的猜测不错。”   “可笑,你堂堂顺天府尹这般污蔑我一个小侍卫,我还不能恼火么?”   “你当然可以恼羞成怒。”甄世成平静道。   金吾卫登时闭了嘴。   越说似乎越糟糕了……   甄世成背手踱了几步,稍稍拉开与金吾卫的距离,意味深长道:“今日的受害者安郡王,本官先前审过的一桩案子与他有些关联,本官恰好知道他近来得罪的人是谁。”   屏风后的景明帝突然严肃了神色,而那名金吾卫听到这话更是神色微变。   甄世成却不管这些,接着道:“去年本官进京赴任,接手的第一个案子就是‘杨国舅’暴毙案。‘杨国舅’横死驿站,后来案子水落石出,是安郡王的侍从动的手,起因是‘杨国舅’与安郡王同时看上了一位金水河上的花魁……”   随着甄世成的讲述,众人不由回忆起去年那桩轰动京城的案子。   呃,去年轰动京城的案子有些多,同时期除了‘杨国舅”暴毙案,还有长兴侯世子虐杀十女案……   “案子虽然查清了,因为杀人的是安郡王的侍从,所以安郡王除了被罚俸禄并没有别的惩罚,想必杨妃是不满的……”   当时的明眼人都知道,安郡王的侍从不过是替罪羊而已,真正要弄死“杨国舅”的自然是安郡王。   安郡王是景明帝的堂兄弟,景明帝虽然恼火安郡王的胆大妄为,出于多方面考虑并没有严惩。   也是因为这样,这大半年来杨妃对景明帝颇多埋怨。   甄世成望着那名金吾卫,一字字道:“唆使你杀害安郡王的人,就是杨妃!”   话音落,屏风轰然倒地,发出惊天巨响。   “皇上——”   景明帝无视旁人的呼唤,大步走到甄世成面前,语气是从未有过的严肃:“甄爱卿,你此话当真?”   甄世成冲景明帝拱拱手,语气冷静如常:“这些都是臣的斗胆推测,是否属实,皇上何不招杨妃问问呢?” 第475章 报复   锦鳞卫指挥使韩然与金吾卫统领汪海都被甄世成吓到了。   居然推测杨妃与侍卫有首尾,好一个斗胆推测……   他们现在终于明白甄世成为什么一开始就说斗胆推测,若是说错了请皇上恕罪那些话了。   这是早早把自己摘出去呢。   当时皇上怎么回的来着?   “朕相信甄爱卿的推测一定有道理。”   回想着景明帝的话,二人对景明帝不由产生了深深的同情,同时警醒自己以后尽量别与甄老狐狸打交道。   有绿云罩顶的危险,景明帝片刻等不得,立刻对潘海道:“你带人去把杨妃带过来!”   此刻他唯一庆幸的是知情者不多,都是他最信任的几个。   潘海立刻领命前去。   殿内一时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景明帝手指无意识敲打着椅子扶手,越敲越急,过了一会儿又停下来,靠着椅背全无动静,   这并不代表他冷静下来,恰巧相反,此刻的景明帝就如一张绷紧的弓,那支能令天地变色的利箭随时会射出去,把安稳的京城搅得天翻地覆。   韩然与汪海甚至紧张得出了汗。   倘若甄世成推测是对的,杨妃岂不是给皇上戴了绿帽子?   皇上恼怒之下不会把他们几个知情人给剁了吧?   应当不至于,可还是紧张……   也不知过了多久,外头脚步声响起,随后门被推开,潘海脚步微踉冲了进来。   景明帝眼皮猛跳。   潘海跟着他许多年了,见惯了大风大浪,如此失态实属罕见。   难不成杨妃也提前得到消息自尽了?   想起陈美人的畏罪投缳,景明帝冒出这个念头。   韩然与汪海二人敏锐感觉到不妥,对视一眼后齐齐后退到墙根装木桩子。   潘海根本无视二人,甚至顾不得给景明帝行礼,直接走过去凑在景明帝耳边低语几句。   景明帝腾地站了起来,因为起得太急,身子晃了晃险些栽倒。   潘海扶住景明帝,声音带着颤抖:“皇上,您可要保重身子啊——”   景明帝摆摆手,神色是从没见过的冰冷,咬牙道:“朕还死不了!”   缓了片刻,景明帝吐出一口浊气,声音暗哑仿佛瞬间老了数岁:“随朕过去看看。”   潘海一言不发,扶住景明帝往外走。   韩然与汪海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疑惑与惊恐。   皇上对杨妃与侍卫有首尾的事已经有了准备,按理不该是这种反应,除非发生了更惊人的事——   二人不敢往下想,老老实实在墙根站着。   走到门口的景明帝回头看了二人一眼,嘴角微动:“你们也一起去吧。”   韩然与汪海心头一震,默默跟上。   建在翠螺山上的行宫,最大的作用就是一年一度的冬至日,皇上率领文武百官祭天后有个宴饮休憩之所。   行宫并不大,留给后宫女眷休息的只有一隅。   景明帝在潘海的搀扶下很快来到行宫深处一处居所,那里看起来风平浪静,却守着不少内侍。   见景明帝走来,内侍悄无声息打开门。   景明帝看了潘海一眼。   潘海微微点头。   景明帝唇角紧绷,抬脚走了进去。   韩然与汪海在门口犹豫了一瞬。   这可是后宫娘娘歇息的地方,尽管不比皇宫里规矩严,以他们的身份来到这里还是心中发毛啊。   犹豫过后,二人硬着头皮跟上去。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皇上让干什么就要干什么,哪怕知道太多死得快,也不能违背君命。   与前殿的庄严堂皇不同,走在通往寝室的小径上,有种别样的清幽。   景明帝示意韩然与汪海守在外头,仰头看看洒着雨雪的天空,大步走了进去。   房门立刻被关上了。   景明帝绷着脸一步步往内走,穿过重重幔帐,看到杨妃用锦被遮掩着身体缩在墙角,而太子跌坐在地上,衣衫不整。   景明帝看了一眼热血就冲到了天灵盖,抬腿狠狠踹了太子一脚。   太子被踹倒,翻了个身趴在地上哭着求饶:“父皇,儿子喝多了,儿子喝多了……”   景明帝闭闭眼,吩咐潘海:“把这个畜生关起来,不许他胡言乱语。”   潘海立刻应下,安排几名内侍把太子弄走。   景明帝看向杨妃。   杨妃垂着头,露出纤长优美的脖颈。   这是他宠爱过的妃子,却做出这么恶心他的事……   “为什么?”景明帝张口问了一句,怒火就充斥了五脏六腑。   杨妃不语。   “安郡王也是你唆使侍卫杀的?”   听景明帝这么问,杨妃终于抬起眼来,微微点了一下头。   景明帝随手抓起一只花瓶向杨妃砸过去。   “你是疯了么?说,你如何与那名侍卫勾连到一起的,又是如何引诱的太子!”   杨妃突然笑了。   女子银铃般的笑声在耳边回荡,景明帝憋闷得厉害,有种欲呕感。   “皇上是问张虎么?我未进宫时就与他认识啊。”杨妃用手指勾了勾垂落的头发,“他一直心悦我,因为我进了宫宁可谁也不娶。所以不用我勾搭,只要请他帮忙,他一定会帮我的。”   说到这,杨妃微微一笑:“比如杀人。”   “你就非要安郡王死?”   “不错。”笑靥如花的女子神色瞬间变得无比冰冷,“皇上明明知道我娘家没有人了,只有一个胞兄。可是我兄长被安郡王害死,皇上的惩罚却不痛不痒,您想过我的感受么?”   不可能有子嗣,唯一的亲人也没了,皇上那点可有可无的宠爱有什么意义?她为什么不能选择报仇?   景明帝闭闭眼,已是有些支撑不住:“你为兄报仇还有理由,那么太子呢?”   杨妃嗤笑一声:“一个巴掌拍不响。皇上非要我承认是我引诱太子在先,心里才会好受些?”   望着那张清丽绝伦的面庞,景明帝心如刀绞:“你是故意的,故意毁了太子!”   杨妃突然大笑起来。   笑过后,她弯了弯唇角:“皇上就当是我百般引诱太子,太子才一时糊涂吧。”   即便如此,一个与宫妃偷情的太子,还能坐稳储君之位吗?   死一个安郡王算什么?她要大周储君为她兄长陪葬!   那人说得不错,这样的报复才真是酣畅淋漓呢。 第476章 废太子的理由   甄世成留在厅内,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   皇上要召杨妃问罪,为何潘海去而复返时如此失态,而皇上在听了潘海的耳语后竟直接离去,并带走了锦鳞卫指挥使与金吾卫统领?   锦鳞卫指挥使韩然、金吾卫统领汪海,再加一个东厂提督潘海,这三人算是皇上掌控宫里宫外的关键之人。   一定是有什么更极端的事情发生了,比后妃与侍卫私通更极端的事。   甄世成那颗善于推测的大脑迅速运转起来。   潘海去叫杨妃,还能有什么更极端的事?   甄世成突然想到一件事:殿中宴席进行了一半,太子身体不适离场……   这个念头划过脑海,使他瞬间打了个激灵,有了某种可怕猜测。   比起甄世成理智的分析推测,韩然与汪海已经傻了眼。   景明帝看他们一眼,沉声道:“先去前边吧。潘海,杨妃这边你先处理一下。”   很快甄世成就等到了景明帝回来。   “皇上——”甄世成不动声色迎上去问安。   景明帝铁青着脸坐下,锦鳞卫指挥使韩然立刻奉了一杯茶。   往常这都是潘海的活计,现在潘海不在眼前,韩然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景明帝接过茶盏,猛然掷到了地上。   价值不菲的茶盏瞬间摔得粉碎,冒着热气的茶水在冰冷的地砖上流淌着。   锦鳞卫指挥使韩然与金吾卫统领汪海登时噤若寒蝉。   甄世成佯作诧异:“皇上?”   景明帝深深看了甄世成一眼,道:“太子与杨妃有染——”   回来的路上,景明帝翻来覆去琢磨过要不要让甄世成得知真相,最后还是决定如实说出。   他的脸面固然重要,可此事如何收场更重要。   甄世成知情不过是多一人知晓,此事倘若处理不好传扬开来,他可就成了天下的大笑话,而太子更是会被钉到耻辱柱上,载入史册。   这样的后果,他不能承受。   听了景明帝的话,甄世成深深躬身:“皇上息怒,保重龙体为重。”   韩然与汪海登时对甄世成钦佩不已。   他们知道太子与杨妃有染的消息差点就吓尿了,甄大人居然还能劝皇上别生气,这份冷静无人能及。   屋内很空荡,除了景明帝便只有甄世成、韩然、汪海三人。   景明帝从暴怒中缓过来,阴沉目光从每个人脸上缓缓扫过,一字字道:“朕要废太子!”   甄世成三人立刻跪了下去,劝说的话却说不出口。   怎么劝?太子连皇上的妃子都敢睡,这要是他们的儿子早拿菜刀砍死了,劝个屁啊。   当然,要他们附和景明帝的话也不成。   现在迫不及待附和皇上的话,将来皇上万一反悔怎么办?   一时间室内陷入了沉默。   景明帝说出这话,本也没有征求三人意见的意思。   他十分清楚,韩然与汪海掌管着禁军中最重要的两卫,对他的话必须不打折扣执行,这才是他们存在的意义,而不是如文武百官那样还要与他讨价还价。   至于甄世成,这是个非常简单的妙人,比那些只知道乱喷的言官不知道讨喜多少。   景明帝见三人皆不吭声,接着道:“但朕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太子被废与杨妃有关。”   这就有点难办了。   太子是储君,国之根基,轻易动摇不得。哪怕是皇上,想要废太子必须给出一个站得住脚的理由,不然就等着与文武百官进行漫长的拉锯战吧。   景明帝想到太子,心中就仿佛烧着一把火,半点都无法忍受这种拉锯战。   对这个状态下的景明帝来说,他要废太子,谁敢废话就想弄死谁。   “你们可有建议?”   景明帝视线扫向甄世成,甄世成垂下眼帘当没听到。   他是个纯臣,除了对破案有兴趣,别的事千万别找他。   废太子的事都敢瞎掺和,被家里凶婆娘知道了是要跪算盘的。   景明帝对甄世成的反应并不奇怪,视线接着扫过韩然与汪海。   顶着巨大的压力,韩然开了口:“皇上,微臣有个想法。”   有些主意皇上不是想不到,而是不方便说,这个时候就必须由旁人说出来。   作为皇上的眼线与爪牙,令人闻之色变的锦鳞卫指挥使,他就要充当那个角色了。哪怕被秋后算账,遗臭万年,也逃不得。   “说。”景明帝吐出一个字。   “如果唆使金吾卫杀害安郡王的人是太子——”   景明帝看韩然一眼,沉默了。   这无疑是个好办法。   眼下正查着安郡王的案子,文武百官还在前殿里等着结果,没有任何交代显然是过不去的。   可真相却是杨妃与侍卫有勾结,从而又牵扯出与太子有染的事。   这两个无论哪一个传出去,他都将颜面无存。   把安郡王的死推到太子身上,就有了足够的废太子理由,亦把杨妃的事遮掩下来。   这也算是两全其美了。   景明帝默默想到这里,暗暗呸了自己一声。   屁的两全其美,再也没有比他更可悲的帝王了。   元后给他留下的唯一的儿子,承载着他厚望的太子,竟然做出这种违背伦常的事来。   太子是非废不可。   景明帝深深叹了口气,对甄世成道:“甄爱卿,安郡王的案子是你来办的,那就交给你了。”   这是要甄世成帮着圆谎了。   “请皇上放心,微臣知道如何做。”甄世成是个有分寸的人,虽然热衷破案,但沉迷的是剥丝抽茧找出凶手的过程,却没有冒着气死皇上的危险非要让世人见证真相的爱好。   太子那个烂泥扶不上墙的玩意,皇上终于舍得废了……   景明帝起身,意兴阑珊:“那就这样吧,等风雪停了就回宫。韩然、汪海,这段时间的安定就交给你们了。”   韩然与汪海立刻抱拳:“请皇上放心。”   甄世成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道:“皇上,微臣还有一事想不明白。”   景明帝目光沉沉看向他:“甄爱卿何事想不明白?”   “杨妃唆使金吾卫张虎刺杀安郡王,可他们怎么知道今日风雪突至,大殿中会突然陷入黑暗呢?” 第477章 杨妃背后   这个问题是被景明帝等人忽略的。   这也不奇怪,太子与杨妃有染的事都发生了,谁还想得到安郡王的死活。   可甄世成这么一问,几人立时觉出古怪来。   是啊,天象变化又非人力可以控制,金吾卫张虎为何能提前穿好两件一样的衣裳为在大殿中刺杀安郡王做准备呢?   “微臣去问问。”金吾卫统领汪海向景明帝请示。   景明帝微微点头。   见汪海往外走,甄世成默默抬脚跟上。   不弄明白这个问题,他今晚睡不着觉。   听到动静,张虎抬眼看过来。   “张虎,杨妃已经招认了。”汪海道。   张虎陡然变了脸色,迎上甄世成波澜不惊的眼神,绝望闭上了眼,喃喃道:“太傻了,她真是太傻了……”   汪海冷笑:“有断案如神的甄大人在,难不成你以为能蒙混过关?”   “不关她的事,杀安郡王是我自愿的!”   “好了,是不是自愿如今已经不重要了,我只问你一个问题。”   张虎看着汪海。   “你们怎么知道宴饮之时天色会突然黑下来?”   张虎被问得一愣,表情有些异样,很快又恢复如常,嗤笑道:“汪统领的问题真可笑。我又不是能掐会算的神仙,如何会知道这个?”   “如果不知道,你为何会提前穿好两层一样的衣裳?”汪海语带愠怒。   本来对他毕恭毕敬的小侍卫现在竟然如此态度,说不恼火是不可能的。   但他也知道眼前之人必死无疑,与之计较反而不美。   张虎诧异看汪海一眼:“我决意趁着祭天的机会刺杀安郡王,自然要做好万全准备,穿上两层一样的衣裳是为了无论在什么地方杀了安郡王后都能把衣裳脱下不留痕迹。大殿中宴饮时突然陷入黑暗不过是给了我天赐良机罢了,即便没有这个机会,我也会找别的机会下手。”   说到这,张虎自嘲一笑,深深看了甄世成一眼:“倘若换了别的地方,没有甄大人在场,或许就无人能发现是我做的了……”   也就不会害玉灵被扯进来了。   这一刻,无穷无尽的沮丧与懊恼冲击着张虎的心。   甄世成冷笑:“你错了。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只要做了恶事,定然会水落石出。”   每一个行凶者总以为自己是能侥幸逃脱的那一个,这种人他见多了。   要真说起来,他确实有一个摸不着的对手,便是金水河画舫纵火案的幕后之人。   凭着他多年来断案的直觉,杨盛才的死绝不是惊慌跳船后溺亡这么简单。   不过那是替天行道,咳咳,不算作恶。   甄世成拉回了思绪,目光紧锁着张虎:“而且,你撒了谎。”   张虎眼神骤然一缩:“什么?”   “你给出的理由固然不错,但我还是认为你们提前知道了天象变化。这个天象变化应该是杨妃告诉你的,我现在想知道的是,又是谁告诉杨妃的呢?”   “胡言乱语!”张虎别过头,不再理会甄世成。   见从张虎这里问不出再多讯息来,甄世成对汪海微微点头,转身回到景明帝那里。   “皇上,微臣想从杨妃那里弄清楚这个问题。”   景明帝神色莫测,死死盯着甄世成:“甄爱卿,你是说杨妃背后还有人?”   “这只是微臣的猜测。”   “有何凭据?”   “无凭无据,凭的是直觉。”甄世成坦然道。   很多时候被人们嗤之以鼻的直觉,其实是无数经验凝聚而成的灵光闪过。   听起来很玄妙,却是真实存在的。   但是皇上信或不信,就不是他能掌控的了。   “那好,朕允你去问。”   陈美人的死在景明帝心里已经结了一个疙瘩,且随着时间推移越结越深。   一个进宫多年的小小美人,与宫外是不可能有什么联系的,可陈美人多年前害福清公主眼盲的虫从何而来?害十五公主中毒身亡的钩吻花又是从何而来?   如果真有这么一个人存在,那这个人十有八九隐在后宫中,却迟迟查不出来。   而今,又出了一个杨妃……   景明帝往细处一想,便不寒而栗。   杨妃犯了大罪,为了避免让人联想到废太子的事,既不能立刻处置,又不能让皇后等人察觉,甄世成见到杨妃颇费了一番波折。   甄世成与杨妃对视的瞬间,心中一沉。   杨妃眼神如此平静,完全是心愿得偿后但求一死的心态,这样的话很难从杨妃口中问出东西来。   “你就是顺天府尹甄大人?”   甄世成没有想到率先开口的居然是杨妃。   “正是。”   杨妃竟对甄世成欠了欠身:“还要多谢甄大人替我兄长揪出了害死他的凶手。”   “职责所在,不敢当谢。”甄世成淡淡道。   杨妃望着甄世成,语气一转:“可是甄大人却不能把真凶绳之以法!”   甄世成抖了抖胡子,没吭声。   为何没把真凶绳之以法,杨妃自己心里没数啊?   杨妃突然笑起来:“也是,这怪不了甄大人,毕竟真正做主的是皇上。”   甄世成更没法吭声了。   议论皇上是非,他除非是不想活了。   “既然甄大人不能把真凶绳之以法,皇上不忍把真凶绳之以法,那我就自己动手了。甄大人,难道我错了么?”杨妃幽幽问道。   甄世成忍无可忍翻了个白眼:“娘娘莫说废话了,我只是想来问问你,告诉你今日天象变化的是何人。”   杨妃一怔,随后摇头:“我不知道甄大人问什么。”   “到这个时候,你还要替那人掩饰么?”   “我什么都没掩饰。甄大人这话问得可笑,这世上怎么会有知晓天象变化的人!”   “有的。”甄世成说得认真,“不然钦天监为何存在?”   杨妃闭了眼:“甄大人就当是钦天监的人告诉我的好了,你可以去给皇上复命了。”   “娘娘,你真的甘心被人当棋子摆弄么?”   “住口,我才不是什么棋子,能为兄长报仇我死而无憾!”杨妃情绪激动起来,突然脸色一变捂住了心口。   甄世成登时一惊:“娘娘?”   杨妃捂着心口缓缓倒了下去。 第478章 留宿翠螺山   看着倒在面前的杨妃,甄世成立刻对守在一侧的潘海道:“快请太医!”   帝王出行,自然会有御医相随。   潘海犹豫了一下。   杨妃与太子的事必须要捂得死死的,除了已经知情的几人不能再让人知道,眼下请御医——   见潘海犹豫,甄世成厉声道:“潘公公,杨妃背后定然有人,没有问出来之前不能让杨妃出事!”   潘海点点头,低声道:“还请甄大人回避一下。”   甄世成由内侍领着回到景明帝那里。   “问出什么了么?”景明帝沉声问。   甄世成抱拳请罪:“微臣正问着杨妃,杨妃突然捂着心口倒地……”   景明帝眼神一紧,脸色变得极为难看:“她出事了?”   “潘公公请了太医过去,情况如何还要等太医诊断之后才清楚。”   景明帝立刻催内侍去打探。   不多时潘海回来,面色沉沉:“皇上,杨妃没了。”   “怎么回事儿?”   “太医说杨妃死于突发心疾——”   未等潘海说完,景明帝就重重一拍桌案:“放屁!”   潘海立刻不吭声了。   能让皇上骂街,可见皇上已经愤怒到极点。   景明帝确实气得不轻,气愤之余还有种深深的无力感。   十五公主出事时揪出来的舞女死于突发心疾,眼下杨妃又死于突发心疾,难道皇宫中的女子患上了可以传染的心病?   这简直荒谬!   景明帝的态度令甄世成觉得古怪,试探道:“皇上,您觉得杨妃的死因不是太医诊断的突发心疾?”   景明帝情绪稍缓,略一犹豫把长生殿那场家宴上的细节透露出来:“害死十五公主的舞姬被审讯时突然暴毙,经太医检查同样是死于突发心疾。”   甄世成一听就摸了摸胡子。   “一次也就罢了,接连两个涉及到命案的人都死于突发心疾,这未免太过巧合。”景明帝眸光深沉道。   甄世成有片刻的沉默。   景明帝看着他:“甄爱卿如何想?”   甄世成冲景明帝拱拱手:“皇上,接连两名涉及到命案的宫中女子都死于突发心疾,这更验证了微臣的猜测。”   “你是说杨妃背后还有人?”   甄世成颔首:“那人很可能是隐藏于后宫,随时挑起某个人内心的阴暗,从而生出诸多事端来。”   景明帝闭了闭眼,声音透着疲惫:“倘若真有这个人存在,那太可怕了。”   既能挑起人的恶念,又能操控人的生死,甚至还懂得天象变幻,如此手段,又与鬼神何异?   想到后宫之中可能隐藏着这么一个人,景明帝就如坐针毡。   “如果真有这么一个人,务必要把他找出来!”   甄世成没有吭声。   人在后宫,他就无能为力了。   景明帝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一时越发郁闷。   甄世成是个断案高手,可毕竟是外臣,总不能在他的后宫乱转悠。   再者说,没有真凭实据仅凭猜测就让甄世成审问后宫嫔妃,太后估计要拿拐杖砸他的。   景明帝烦闷之际突然想到一个人:郁谨。   老七跟着甄世成办了不少案子,先前长生殿上表现出众,或许可以让他试试。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景明帝开始头疼杨妃的死。   外头风雪不停,下山路滑,眼下要回宫是不能的,十有八九要留宿一晚,等第二日放晴再起驾。   这样一来,仅靠潘海等人想要瞒过带来的几位嫔妃就难了。   看来要请皇后帮忙。   景明帝心下有了决定,立刻前往皇后休息之处。   行宫本就不大,供嫔妃停歇的几处院子都紧邻,有个风吹草动十分容易被人察觉。   见景明帝这个时候过来,皇后已经觉出几分不对劲来。   她不动声色迎了上去:“皇上——”   景明帝扶住皇后,拉着她走向矮榻。   “今日的事,你可听说了?”   皇后犹豫了一下,问道:“皇上是说安郡王的事么?”   前殿宴请百官勋贵,她虽然没有在场,可这么大的动静如何能装聋作哑。   景明帝没有回答,望着皇后的眼睛问:“皇后,朕可以相信你么?”   皇后彻底愣住了。   皇上这话中的意思就太多了,一时令她摸不着头脑。   愣神之后,皇后压下心中疑惑道:“我与皇上是夫妻,自是永远站在皇上这一边。”   景明帝点了点头,低声道:“朕决意废太子!”   皇后算是个稳重的人,听到这话却一下子变了脸色,手猛然抖了抖:“皇上?”   她莫不是产生了幻觉?皇上居然要废太子!   多年来她冷眼看着皇子们越长越大,渐渐生出蠢蠢欲动的苗头,却只是好笑。   只怪这些皇子看不清楚,在皇上心里再没有一个孩子比元后留下来的太子贵重。   那是皇上唯一的嫡子,更是皇上与发妻唯一的血脉。   太子在皇上心中的地位无人能及。   可现在,皇上居然告诉她要废太子?   这个时候景明帝也顾不得脸面了,咬咬牙道:“太子与杨妃有染!”   皇后腾地站了起来,面皮抖了抖,又一言不发坐下。   一言不发不代表皇后镇定,而是震惊到无话可说。   良久后,皇后颤声问:“杨妃与太子现在如何了?”   “太子已经被锦鳞卫与东厂看守起来,杨妃意外暴毙。朕需要皇后帮忙,至少在回宫前不能让人知道杨妃没了。”   不只是杨妃的死需要隐瞒,太子被废的消息现在也不能传出去。   行宫不比皇宫,在外边不安定的方面太多了,一不小心就有可能陷入危机。   景明帝很快把一些安排对皇后和盘托出。   听到最后,皇后郑重道:“皇上放心,杨妃这边就交给我吧。”   大殿中的众臣眼巴巴等到天色将黑,屁股都坐疼了,终于有内侍前来传话。   “各位大人都散了吧,皇上有命,今晚留宿翠螺山。”   外边风雪一直未停,对留宿翠螺山众臣早有心理准备,但对等了半天就这么散了可没有心理准备。   “公公,那名金吾卫为何杀害安郡王啊?”   内侍看问话的人一眼,严肃道:“大人还是莫要问了。皇上也没问出来,心情正差着呢。” 第479章 蒸肉   等到这样的答案,百官勋贵皆是一头雾水,却只能由内侍安排着回到各自住处不提。   这一夜,许多人睡不安稳。   景明帝歇在了皇后那里。   虽是临时寝宫,地龙却烧得旺旺的,屋内温暖如春。   帝后二人同塌而眠,却无人入眠。   景明帝在不知翻了多少个身后干脆起身下榻,走向窗边。   烟青色的窗纱遮挡了窗外景色。   景明帝伸手推开窗,刺骨的寒风瞬间灌进来。   身后有轻轻的脚步声传来,旋即身上多了一件外衣。   “皇上,当心着凉。”   景明帝扭头,便看到松散了发髻的皇后站在身侧,眼中含着担忧。   景明帝指指窗外,语气莫名:“皇后,你看,雪停了。”   皇后往外看了一眼。   已是深夜,外面的长廊却挂着一串串大红的灯笼。此刻那些灯笼散发出来的橘红光线融成一片,把窗外的院子照得很透亮。   雪确实停了,院子角落与屋檐上堆着雪,白茫茫一片刺眼。   皇后微微颔首,声音轻柔:“是啊,雪停了,明日咱们就能回宫了。”   景明帝沉默片刻,自嘲一笑:“以往朕每一次来翠螺山祭天,总暗暗盼着能在外留宿一晚,想一想就觉得新奇有趣,可真的有了这个机会,却盼着赶紧回宫去……”   “皇上,谁都想不到会发生这样的事——”   景明帝摆摆手,止住了皇后的劝慰,苦笑道:“话虽这么说,可若是在宫中,太子与杨妃又怎么可能——”   皇后动了动唇角,没有反驳,心中却叹口气。   太子做出这样违背伦常的事,皇上竟还觉得是给太子提供了机会的原因,而没有想想一个从骨子里就稀烂的玩意儿早晚会惹祸。   看来皇上对太子还没有彻底绝望。   有了这个认知,皇后说起话来就更谨慎了。   皇上听得没趣,伸手把窗子关好:“皇后,去歇着吧。”   燕王府的毓合苑里,姜似迷迷糊糊醒了过来。   听到动静的阿蛮哑着嗓子问道:“主子,您喝水么?”   姜似坐起来:“给我端一杯温水吧。”   阿蛮很快端了一杯温水过来。   姜似接过水杯喝了两口,下榻趿鞋往窗边走去。   “雪停了么?”   大冬天的夜里,有着身孕的她不敢再随意拉开窗子看,只隔着窗纱盯着外面的朦胧。   “停了呢。”阿蛮虽不解今日主子为何格外关注天气变化,但主子的吩咐却会雷打不动执行。   雪有没有停,是她躺下前特意瞧过的。   姜似露出淡淡的笑:“停了就好,人就该回来了。”   阿蛮是个好打听事的,闻言立刻笑道:“是呀,婢子听说今日皇上带领勋贵百官去城郊祭天,因为风雪留宿在外,雪停了明日就能回了。”   姜似看着窗外,喃喃道:“我是说阿谨该回了。”   阿蛮一时没有听清,忙问:“主子,您说什么?”   姜似收回思绪看她一眼,笑道:“没说什么,去歇着吧。明早记得吩咐厨房做蒸肉。”   肥瘦相间的猪肉切成均匀的块状,过水配上佐料炖煮后再切片码在干豆角上,抹上盐、糖等物,蒜泥也是必不可少的,放入笼屉一蒸,一大碗香气喷鼻的蒸肉就做好了。   在这大冬天吃着酥烂的蒸肉配以浸透了肉香的酸豆角,简直是无上美味。   阿蛮一想就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提议道:“婢子觉得抹些腐乳放入笼屉蒸了更美味。”   姜似不由失笑。   郁七喜欢吃蒸肉,然而蒸肉凉了后满是油脂无法入口,在冬日必须刚出锅趁热吃才美味。他在宗人府呆了几日,送饭时没有这道菜,自然是吃不到的。   阿蛮认真与她讨论蒸肉如何做会滋味更美,令姜似很开怀。   她就稀罕阿蛮这般简单,有滋有味过着当下的日子。   “那就一碗抹腐乳,一碗抹蒜泥,等明日尝一尝哪样更好吃。”   阿蛮高高兴兴应了,扶着姜似上了床榻,期待起明日的到来。   宗人府里,郁谨盯着屋顶同样睡不着。   已经好几日没有见到阿似了。   早知道应该忍一忍,就不会与阿似分开了。   郁谨翻了一个身,又翻了一个身,在床榻上如烙饼翻来覆去。   看守的小吏忍不住探了探头。   郁谨一个眼刀飞过去,冲小吏招招手。   小吏凑上前来:“王爷有什么吩咐?是不是要喝水?”   郁谨坐起来,懒洋洋道:“大冷的天喝什么水,我想吃蒸肉。”   小吏呆了呆。   他是不是听错了?   “你没听错,本王想吃蒸肉。”   小吏抖了抖面皮:“王爷,眼下小人没处给您弄蒸肉啊。”   “弄不来?”   小吏猛点头:“弄不来。”   “蒸肉都弄不来?”   小吏就差跪下了:“王爷,宗人府又不是酒楼,别说是三更半夜,就算是大白日也不是想弄蒸肉就弄蒸肉啊。”   真说起来这位爷是在坐牢呢,还以为在王府里啊。   郁谨长叹了口气,怅然道:“这里确实不如王府自在,还是早些出去好。”   小吏抽了抽嘴角,心中有几分鄙夷。   以为宗人府是想出就出的?这里专门关押皇亲国戚,没有皇上的命令进来就别想再出去了。   燕王打了太子,以他的经验至少关半年。   “去拿纸笔来吧。”   “您要写信?”小吏猜测道。   郁谨睃他一眼,不耐道:“写什么信,我画一碗蒸肉瞧瞧。”   小吏:“……”他敢肯定,燕王这种人至少会被关一年,关不到他自抽嘴巴子!   郁谨心中却深深叹了口气。   想吃蒸肉,更想阿似,甚至连二牛那张狗脸都有几分想念了。   翌日太阳早早就出来了,随着往高处升,融化了地上薄薄的积雪。   “皇上,起驾回宫了。”一夜没怎么合眼的潘海请示道。   景明帝起身,宽袖一甩:“回宫!”   “起驾——”高昂的唱念声扰乱了翠螺山的清净,很快一条长龙般的队伍沿着山路缓缓而下。   雪化了,地面还有些湿滑,队伍用比来时长不少的时间总算回到了皇城。   望着熟悉的金瓦红墙,景明帝轻轻吁了口气。   总算回来了,该算账了。 第480章 废太子   城郊到皇城虽然距离不算远,也算经历一番劳顿,按理要放众臣归家歇息一天,可众臣却被拦下来,留在殿中等候。   平日里空荡荡只有举行大典等重大事宜时才会开放的奉天殿此刻站满了人。   众臣不由窃窃私语。   “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不知道啊,昨日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了,会不会与安郡王的遇害有关?”   “安郡王遇害虽是大事,可也不至于把咱们都留在奉天殿吧,难不成指使金吾卫刺杀安郡王的凶手在咱们这些人之中?”   “还真有这种可能,不然皇上留下咱们干什么?”   “要是这样,昨日为何不盘问呢?”   甄世成站在众臣之中,垂着眼帘不吭声。   “甄大人,那名金吾卫为何杀害安郡王?背后是不是另有主使?”   面对同僚的追问,甄世成一言不发,恼得不少人甩袖。   不知等了多久,就在众臣心浮气躁之时,景明帝终于出现了。   令众臣吃惊的是,皇后与皇上居然携手而来。   帝后一同出现在奉天殿,事情越发不简单。   一时间窃窃私语顿止,大殿内鸦雀无声。   景明帝目光威严,缓缓扫过众臣。   众臣立刻行礼。   景明帝拉着皇后坐下,对潘海道:“宣读诏书吧。”   众臣立时打起了精神。   这种场合宣读诏书,往往意味着十分重大的事情发生了,联想到翠螺山上安郡王的死,皆有了不妙的预感。   潘海略有些尖细的声音在大殿中响起:“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皇太子琅不法祖德,不遵朕训,暴戾乖张,唆使金吾卫张虎杀害安郡王,令朕难于启齿……天下断不可付此人,现将琅废斥,改封静王……”   随着潘海的宣读,犹如一道惊雷在众臣头上炸响,把众臣炸晕了。   许久后,众臣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这竟然是废太子诏书!   礼部尚书杨得光直接瘫软下去,痛哭流涕喊道:“皇上,不可啊——”   众臣接连拜倒:“请皇上三思!”   景明帝坐在龙椅上,居高临下看着跪了一地的众臣,眼底一片哀伤。   倘若有回寰的余地,他又何尝愿意走到这一步。   “请皇上三思!”众臣再次高呼。   若说对太子十分满意,那就是瞎扯,他们对太子连五分满意都没有。   可储君关乎国之根基,哪有说废就废的。不说别的,让蠢蠢欲动的邻国听闻恐怕都要动坏心思。   更何况多少历史证明,一个国家一旦失了太子陷入夺嫡之争,伴随着的就是血雨腥风,这对于享受太平许久的大臣们来说是不愿意看到的。   景明帝敛眉听着,抿了抿嘴角。   三思个屁,他早思了八百次了!   任由众臣如何哀求,景明帝不为所动,神色越发冰冷。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诸位爱卿执意为静王求情,是要置国法于不顾吗?”听了一耳朵的求情,景明帝冷冷问道。   殿中声音一滞。   景明帝起身,冷冰冰道:“朕意已决,诸位爱卿不要再劝了,都散了吧。”   “皇上,皇上——”礼部尚书杨得光爬起来往前追了几步。   景明帝脚步一顿,回头扫了他一眼。   杨得光登时失去了说话的力气,伏地痛哭。   景明帝深深叹了口气,拂袖离去。   潘海紧紧跟随着帝后的步伐。   走在通往后宫的路上,景明帝脚步放缓,问潘海:“静王送去宗人府了?”   太子被废,改封静王,废太子连同家眷都要搬出东宫,住进新的府邸。   景明帝给废太子安排的住处是静园,不过在进入静园之前,按规矩废太子先要走一遭宗人府。   宗人府掌管皇室宗族名册,记录罪责过失,废太子这么大的事不能绕过这一步。   “回禀皇上,正准备送静王过去。”   景明帝看一眼皇后,声音放低:“叮嘱过了?”   对做出大逆不道之事的儿子,景明帝此刻心中充满了愤怒,连瞧都不想再瞧一眼。   那个混账东西,他见到了会忍不住拿砚台砸死他。   潘海立刻道:“皇上放心,已经交代过了。”   废太子的名目是唆使人谋杀安郡王,这一点要与太子口风一致。   太子自知犯了大错,但比起与宫妃私通的罪名,这个罪名无疑好听多了,至少还能安安静静当一个王爷,只要不傻当然会配合。   可在景明帝看来,他这个儿子简直傻透了,不傻怎么会把储君之位给作没了?   “你亲自送静王过去吧。”景明帝说着突然想起另一个蹲宗人府的儿子来,“让燕王滚回王府去。”   两个儿子同时关在宗人府,想想就烦。   潘海给帝后行了礼,领命而去。   此刻的东宫,已是哭声一片。   哭泣的是东宫选侍,也就是太子的一堆小妾,并夹杂着孩童的哭声。   原太子妃,现在的静王妃杨氏此刻却出人意料的平静。   她只是眼圈微红,用手拉着一个六七岁大的男童。   男童是杨氏之子,也是太子唯一的儿子,本来是太孙的身份,此刻自然也没有了。   太子的哭声比选侍们还高,特别是潘海带人来催促之后,更是嚎啕大哭,半点体面都无。   潘海为难看了静王妃一眼。   静王妃拉着儿子上前,对废太子道:“您先去吧,我带着孩子们在静园等您。”   “不,我不要去宗人府!”静王狠狠瞪了静王妃一眼,转而拽着潘海衣袖哭求,“潘公公,你帮我给父皇传个话,告诉他我真的知道错了,求他不要让我搬出东宫……”   静王妃抿了抿唇,心中只剩下了悲凉与可笑,除此之外竟还觉得庆幸。   这么一坨烂泥,将来如何做大周的主人?   如今被废说不定是好事,至少不会祸害江山百姓,也不会惹来更大的祸事连累儿子丢了性命。   静园的生活,或许比东宫值得人期待。   静王妃这般想着,眼中有了光亮。   太子的哭求声不止。   潘海叹口气道:“王爷,废太子的诏书已经在奉天殿宣读了,您还是早些去宗人府吧,早去也好早出来……”   太子登时如霜打了的茄子,由潘海陪着前往宗人府。 第481章 风水轮流转   宗人府里,郁谨颇有些烦恼。   虽说总有出去的那一日,可在这种地方多住一日都不得劲啊。   没有蒸肉,没有二牛,更重要的是没有媳妇!   一名内侍在小吏的带领下走过来,笑道:“给王爷请安。”   郁谨懒懒抬了抬眼。   有些面熟,好像是跟在潘海身边的小太监。   郁谨淡淡嗯了一声。   内侍笑道:“王爷,小人得了潘公公的吩咐,带您出去。”   郁谨陡然来了精神,面上却半点不露声色:“带我出去?”   “是,皇上让您回燕王府去,不用留在这里了。”   一旁的小吏因吃惊瞪大了眼睛,瞅瞅内侍,再瞅瞅郁谨,颇有种不真实感。   昨晚他还琢磨着燕王这种人至少要被关个一年半载的,怎么今日就被放出去了?   燕王是打了太子关进来的,太子挨揍,惩罚居然这么轻?   可怜小吏此时还不知道废太子马上要来小住了,满心困惑着。   郁谨施施然站了起来,掸了掸身上不存在的灰尘,微微点头:“有劳了。”   想到废太子的哭天抢地,再看看燕王的泰然自若,内侍暗暗摇头。   难怪太子被废,一国储君还没有自幼长在宫外的燕王有气度。   说真的,这样的太子被废掉未尝是坏事……   内侍心中一凛,自知想远了,赶忙收回思绪,赔笑给燕王带路。   郁谨从小吏身边走过,脚步微顿,淡淡道:“这些日子有劳关照。”   小吏擦了一把汗,忙道:“王爷客气了,以后王爷再来——”   收到内侍错愕的神色,小吏猛然住嘴,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看我这张破嘴,一紧张就乱说话,请王爷恕罪……”   对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吏,郁谨除了对他不给自己准备蒸肉有些不满,并不往心里去,只一点头便大步往前走去。   小吏忙跟在后边相送。   走出没多远,迎面来了数人,走在中间的正是废太子。   双方遇到了一起。   郁谨看看废太子,诧异扬眉:“二哥这是——”   废太子愣了愣,突然冲过来。   郁谨抓住废太子乱舞的手,皱眉道:“二哥虽然是太子,也不能二话不说就打人吧?”   废太子直盯着他,大口大口喘着气。   一旁潘海提醒道:“王爷,静王已经不是太子了。”   “静王?”郁谨脸上适时流露出诧异的神色。   废太子更觉羞辱愤怒,盯着郁谨的眼神像刀子一般。   郁谨越发诧异:“太子被废,莫非与我有关?”   潘海嘴角抽了抽。   这个燕王,真是什么话都敢说。   “哪能呢,此事当然与王爷无关。”   郁谨看废太子一眼,笑了:“与我无关就好,我还以为是我害的呢,二哥看起来像要杀了我的架势。”   “老七,你这个混账,你那日打了我,还说——”迎上郁谨冷冰冰的眼神,废太子不知为何打了个寒颤,没有再说下去。   那日他挨了老七的打,本以为老七要完蛋了,没想到老七居然嚣张不减,甚至趁人不注意对他说:“二哥莫要得意,风水轮流转,今日我去住宗人府,说不定哪日二哥就住进来了……”   当时他只觉荒谬可笑,没想到竟一语成谶。   “二哥,咱们都是读书明理的人,动不动喊打喊杀可不好。再者说,你又不会在这里久住,还是心平气和点好。”   潘海趁机劝废太子:“王爷,燕王说得有道理,您还是快过去吧。皇上正在气头上,要是传出什么事来,恐怕——”   废太子咬了咬牙,黑着脸拂袖往前走去。   潘海对郁谨微微点头,快步跟上。   郁谨弯唇笑笑,边走边问身侧的内侍:“公公可知道太子因何被废?”   内侍犹豫了一下,低声道:“静王在翠螺山上指使金吾卫刺杀了安郡王……”   郁谨第一个反应就是不信。   就太子那样的蠢货,要是能想着用刺杀干脆利落解决对手,就不会蠢得连太子之位都作没了。   其中一定有内情。   当然,有没有内情郁谨毫不在乎,对他来说什么都没有回府与媳妇团聚重要。   走出宗人府的大门,凛冽的寒风裹挟着湿气吹到身上,郁谨只觉神清气爽,好似把连日来的晦气一扫而尽。   郁谨离开不久,躲到无人之处的小吏打了自己两巴掌。   说出的话得算数,不然要倒大霉的。   娘的,以后有关燕王的事再也不胡咧咧了。   午前的燕王府沐浴在冬阳下,朱墙成了温柔的橘红色。屋檐的积雪渐渐消融,只余枝头的雪在风中颤巍巍洋洒,好似春日乱飞的柳絮一般。   蒸肉的香气袅袅从厨房里传出来。   “主子,王爷回来了,王爷回来了!”阿蛮冲进了屋子,向姜似报喜。   姜似正由窦姝婉陪着说话,闻言眼睛亮起来。   还没等走出院门,迎面就匆匆走来一名身姿挺拔的青年。   几日不见,他身上的衣裳有些皱,发髻也不如在家中梳得整齐,眼睛却明亮如初,见到姜似更是迸发出惊人的光彩。   “阿似,我回来了。”郁谨大步流星走过来,有力的手臂直接把姜似揽住。   一旁窦姝婉微微红了脸。   对她来说,夫妻如此亲密着实有些让人害羞。   姜似脸皮厚,强忍住踮脚在自家男人脸上亲一口的冲动,笑道:“进屋再说。”   “好。”郁谨拥着她往里走。   窦姝婉脚步没动,冲郁谨略略屈膝:“王爷回来就好,王妃这几日一直惦记您呢。我屋子里还有些事就先回去了,回头再来给王爷、王妃请安。”   郁谨这才注意到还有窦姝婉这个人。   咳咳,一不小心又把人家当成大丫鬟了。   对知情识趣的窦姝婉,郁谨态度颇好,微微点头道:“这几日劳烦你陪着王妃了。”   窦姝婉欠欠身,赶忙走了。   打扰人家小夫妻团聚,可不是淑女该做的事。   一进屋,郁谨立刻把姜似抱起来,在她脸颊上用力亲了一口。   “阿似,想我了没?”   姜似忙拍了他一下:“毛手毛脚,当心伤着孩子,快放我下来。”   这时,突然响起了急促的拍门声。 第482章 炫富   郁谨把姜似放下来,拧眉扫了一眼房门。   他与阿似没羞没躁的日子过久了,阿似身边的丫鬟们都颇识趣,这种时候自然知道回避。   是谁这么没眼力劲儿?   正腹诽着,敲门声突然停了,不久后窗户被拍响。   郁谨走过去,用力拉开窗子,就见二牛两只前腿扒着窗台,后腿用力一蹬,跳到了他身上。   “汪汪!”二牛冲郁谨亲热摇着尾巴。   郁谨本来要发的火顿时没了,无奈摸了摸二牛的脑袋,斥道:“快下去。”   他的怀抱是留给阿似的,二牛这家伙挂在他胸前干什么?   二牛四脚落地,撇下郁谨,走到姜似面前讨好叫了两声。   姜似笑着捋了捋大狗背上浓密的毛:“别急,蒸肉等会儿就好了。”   郁谨嘴角笑意一收,问道:“蒸肉?什么蒸肉?”   姜似笑盈盈道:“今日一早让厨房做了蒸肉。”   看看笑靥如花的妻子,再看看一脸垂涎的二牛,郁谨登时怒了:“二牛有肉骨头就够了,吃什么蒸肉!”   太过分了,太没天理了,他在宗人府想蒸肉想得望眼欲穿,二牛这狗东西居然想吃就吃,说不定还吃一盆刨坑藏一盆!   郁谨黑着脸一指门口:“出去!”   二牛从喉咙里发出不满的咕哝声,见主人杀气腾腾,决定避其锋芒,甩着尾巴就出去了,还用前爪用力关上了房门。   出去就出去,反正少不了它的蒸肉吃就行。   随着关门声停歇,室内恢复了安静。   郁谨拉过姜似,委屈道:“阿似,我也想吃蒸肉了。”   姜似睨他一眼,弯唇道:“今日让厨房做了许多,少不了你的。”   郁谨拉着姜似坐到床榻上,不甘心问:“难不成我不在府中这几日,二牛每天吃蒸肉?”   姜似不再逗他,笑道:“没有。想着你爱吃蒸肉又不在家,就懒得做。”   郁谨这才欢喜起来,伸手轻轻摸了摸姜似小腹:“孩子怎么样,没让你受累吧?”   “还好,现在已经没有想吐的反应了,只是还是总想睡觉。”   提到孩子,姜似面上神情越发柔软。   良医正与御医都说她胎相稳健,这个孩子确实让她很省心。   她将拥有一个与心爱的人血脉相连的孩子,这是前世不曾有过的。   想着这些,姜似有时会生出不真实的感觉,但是与腹中胎儿的玄妙联系一直在提醒她这一切都是真的。   “它会动了么?”郁谨兴致勃勃问。   在宗人府的几日,他想起孩子的时间远比想媳妇少得多,一般都是顺带想起,比如孩子有没有让阿似睡不好吃不好……   可是当手落在妻子腹部,小家伙的存在仿佛更真实了些。   姜似摇头:“感觉不出来,良医正说再等一个月差不多就能感觉到了。”   夫妇二人就着孩子的话题说了几句,郁谨脸色一正:“阿似,你听说太子被废的事了么?”   太子被废是震惊朝野的大事,早随着百官勋贵从奉天殿离去而传开了。   “已经知道了。”   “我总觉得太子不会唆使金吾卫刺杀安郡王,只可惜这次祭天没有跟去,不然还能窥见真相。”郁谨颇为遗憾道。   姜似嘴唇翕动,还是没有说出太子被废的真正原因,笑道:“真相是什么,反正与咱们不相干。”   郁谨点头:“也是。阿似你没看到,我从宗人府离开时正好碰到废太子被押送到宗人府,废太子还想揍我呢。”   “废太子现在是落水狗,没必要与他计较。”姜似说着,突然想到眼前这位爷连二牛的醋都能吃好几天,有些事还是要提醒一下。   “阿谨,我虽与父皇接触很少,却看得出来他对废太子其实是重视的……”   “你的意思是——”   姜似意味深长道:“也许等父皇气消了会改变主意呢。”   郁谨一怔,陷入了思索。   如果以后皇帝老子还会复立太子,那对废太子的态度确实不宜太糟。   他是无所谓,可还有阿似,还有未出世的孩子,他不能连累她们跟着他吃苦。   “阿似你放心吧,我心里有数了。”   “嗯,先去用饭吧。”   饭桌上很快摆好了碗碟,最中央放着一大碗蒸肉,色泽诱人,用筷子夹起切得薄薄的一大片,便露出铺在底下的酸豆角。   一顿饭吃得心满意足,郁谨漱过口,对姜似道:“你先回房歇着吧,我去沐浴,洗完澡就过去。”   许多重规矩的人家,男主人白日里鲜少去内院,大半时间都留在前院书房里,这个规矩放在燕王府就是浮云。   对郁谨来说,什么狗屁规矩都没搂着媳妇睡觉重要。   姜似对此亦习以为常:“嗯,那我先回屋等你。”   刚刚用过饭就躺下会不舒服,姜似便在屋子里溜达了几圈,还没等到郁谨沐浴回来,就等到了鲁王来串门的消息。   几座王府坐落在一条街上,而鲁王府与燕王府离得最近。以往两兄弟见面就掐,从来没有走动过。   这个时候鲁王上门?   等郁谨换了一身干净衣裳回来,姜似便把鲁王来串门的事告诉了他。   郁谨听得眉头一皱:“他来干什么?那阿似你先休息,我去前边瞧瞧。”   他从宗人府出来的事想必都知道了,眼下避而不见没有合适的理由。   洒脱不羁算是郁谨的保护色,一味张狂就是犯傻了。   他是有媳妇孩子的人,可不能犯傻。   鲁王坐在花厅里,无聊打量着四周。   老七府里布置还真简单——等等!   鲁王突然起身,快步走向一处高几,那里摆着一只蒜头瓶。   青花鱼藻纹的长颈瓶,看起来简单古朴,事实上也确实古朴。   在金银窝中长大的鲁王显然是识货的,看了几眼便可以肯定眼前这只蒜头瓶竟然是大汉传下来的古物!   一只大汉时的蒜头瓶,价值可就高了。   老七不是从小被扔出宫外的野孩子吗,这次进宗人府听说还被罚了一年薪俸,他哪来的钱!   等郁谨进了花厅,鲁王忍不住问起瓶子的事。   郁谨微微一笑:“哦,先前不是给王妃买了一间脂粉铺子嘛,没想到小铺子还挺赚钱的。” 第483章 就是找你唠嗑   鲁王强忍着把茶水泼到郁谨脸上的冲动,暗暗劝慰自己:不能和老七动手,和老七动手从来讨不到好。   “五哥来干什么?”面对鲁王,郁谨也没想着客气,往太师椅上一坐,随意问道。   “咱们兄弟住得这么近,串个门不行啊?”   郁谨端着茶杯啜了一口。   他才从宗人府回来,还没来得及和媳妇亲近呢,串个屁的门!   鲁王凑过来,一副自来熟的语气:“七弟,你听说那位的事了吗?”   郁谨一挑眉:“哪位?”   鲁王压低了声音:“就是二哥,他现在是静王了,一下子与咱们平起平坐了。”   嘿嘿嘿,真是神清气爽。   老二改封了王爷,这是不是意味着找个机会他能实现多年夙愿了?   鲁王的夙愿就是把太子狠揍一顿还能全身而退。   有郁谨树立好榜样在先,他一颗心已经蠢蠢欲动。   “不是很清楚。”郁谨端着茶杯,淡淡道。   老五他们这些人都跟着去祭天了,算是见证了安郡王的死,从外头听来的哪里比得上当事人叙述详细。   鲁王一听郁谨这么说,立刻讲起翠螺山上的事。   盯着鲁王眉飞色舞的脸,郁谨默默想:他与老五什么时候这么熟了?   在喝了三杯茶后,鲁王总算说到了最后:“谁想到二哥一个常年呆在东宫的人居然也能认识金水河上的美人儿,还为此把安王叔给弄死了呢。”   “这么说,案子是甄大人破的?”   看来他有必要早点去顺天府打个晃了。   鲁王点头:“是啊,幸亏有甄大人在场。七弟你不知道,甄大人太神了,一眼就瞧出那名金吾卫的衣袖绑带颜色与其他人略有区别,后来有一名金吾卫把那名金吾卫换下的衣裳给找了出来,这才揪出了动手的人。对了,立功的那名金吾卫好像是你大舅哥。”   “是么?”郁谨微微有些诧异。   这样的细节,他还没来得及弄清楚。   “可惜啊,父皇正在气头上,恐怕想不到你大舅哥立功的事了。”   郁谨淡淡一笑:“无妨,舅兄本来也不图这个,他就是个尽职尽责的人。”   没想到说八卦时还要听郁谨盛赞大舅子,鲁王默默翻了个白眼。   “七弟,你说二哥这回算是完了吧?”   “父皇的心思我可不敢猜。”   鲁王摸摸鼻子:“我也不是猜测父皇的心思,就是觉得太突然了,二哥一下子就不是太子了,跟做梦似的……”   “所以五哥找我是——”   老五难道这么积极,这就要拉帮结派觊觎太子之位了?   鲁王一脸理所当然:“这么大的事,总要找个人聊聊啊。”   尤其老七才刚打了老二,多好的说八卦人选。   郁谨怔了怔,脸上笑意真切几分。   老五若是没有争位的心思,倒是可交。   太子被废这道惊雷砸下来,顿时砸出了许多人的心思。   储君关乎着人心安稳,定然不能一直空悬,用不了多久皇上就要从皇子中选出一位立为新太子了。   晋王府与齐王府的门庭一下子热闹起来。   子承父业,向来讲究立嫡立长。   众多皇子中太子占着个“嫡”字,又是景明帝实际上的长子,储君当得名正言顺,哪怕再不成器都没人想过太子会被取代。眼下太子倒了,新太子归属就有些难说了。   大皇子秦王是过继来的,自然没有机会。   五皇子往后的几位皇子排序靠后,也轮不着,那么热门人选就落在三皇子晋王与四皇子齐王头上。   除去秦王与废太子,晋王就是众多皇子中最年长的,占了个“长”字机会自然大,而齐王也有一争之力。   晋王有个最大的缺憾,就是母妃是宫人出身,只比湘王舞姬出身的母妃强一点。   大周对继承人母族的血统很重视,景明帝在上一代众多有力的竞争对手中最终脱颖而出,皇后养子的身份是他最大的助力。   晋王母妃出身不显,便让一些人不怎么信服这个“长”字,把宝押到了齐王身上。   齐王的母妃是贤妃,出身安国公府,更是育有两位长成的皇子,根基深厚。   而齐王本身比晋王要出色不少,一直以来都有礼贤下士的好名声,想必要是坐上那个位置,定然会如当今圣上一般体贴臣子,勤政爱民。   齐王府里,齐王妃柔声问齐王:“王爷,今日又有不少人递了帖子拜见,您还是一个都不见么?”   “不见。”齐王毫不犹豫道。   怕齐王妃不理解,齐王耐心解释给她听:“尽管老二烂泥扶不上墙,在父皇心中的地位却非同一般。眼下老二刚刚被废,父皇定然没有立太子的心思,这个时候让父皇觉得我觊觎太子之位,那就离倒霉不远了。”   齐王妃看向齐王的眼神带着崇拜:“王爷如此明白,我就安心了。”   齐王话头一转:“不过你这段日子倒是可以与燕王妃好好打交道。”   听齐王提起姜似,齐王妃下意识皱了一下眉:“王爷——”   对结发妻子,齐王丝毫不掩饰那个心思:“不管父皇愿不愿意,新太子早晚要立的,老三有机会,我也有机会。论“长”我争不过老三,就要从别的方面下手。母妃那边你要常去请安,老五他们几个也要尽量拉拢。这方面我暂时不好做得太明显,就要靠你与几位王妃交好了。”   齐王妃露出为难之色。   鲁王妃是个醋坛子,她素来看不惯。   蜀王妃一脸清高,她素来看不惯。   燕王妃——燕王妃素来看她不惯……   想一想这三位妯娌,齐王妃就有一种无力感。   “鲁王妃与蜀王妃也就罢了,燕王妃似乎一直对我有成见……”   “我正要说这个。老七几次惹祸,父皇最后都不疼不痒放过,我觉得父皇对老七有些不一般,所以你一定要和燕王妃打好关系,好使老七成为我的助力。”齐王说着握住齐王妃的手,深情道,“委屈你了。”   老七对他似乎一直有成见,比起他与老七那个混不吝交好的难度,从老七媳妇入手应该好办些。   他冷眼瞧着,老七对媳妇很是在乎。   “我尽力就是。”   齐王妃很快送了拜帖到燕王府去。 第484章 有功当赏   “王妃,这是齐王府送来的帖子。”   姜似从纪嬷嬷手中接过一张精美的鎏金印花拜帖,随意看了两眼便把帖子丢到桌几上,吐出两个字:“不见。”   纪嬷嬷皱了皱眉。   王妃拒绝得未免太干脆利落了点儿。   身为燕王妃的女主人,打理王府庶务、处理好与京城各府人情往来是分内之事,齐王妃来探望有孕的弟媳妇名正言顺,岂能说拒就拒了?   任性,王妃实在太任性了。   瞄了一眼姜似尚未隆起的小腹,纪嬷嬷暗暗叹口气。   没办法,有孕的人不能惹,不见就不见吧。   “燕王妃身体不适,不宜见客?”得到回复,齐王妃心头一闷。   燕王妃拒绝得真直接,给出的理由如此敷衍。   什么身体不适,明明已经有三个多月身孕了,前期的不适早过去了,如此回复就是摆明了不想与她打交道。   这个燕王妃,还真是油盐不进。   姜似自从有了身孕就再没出过燕王府的大门,齐王妃连人都见不到,交好自然无从谈起。   齐王妃只好拜访了一趟鲁王妃,拜访了一趟蜀王妃,随着齐王的闭门谢客,齐王府一时清净下来。   御书房里,景明帝藏在暗格里的话本子已经许久没有换新的了。   自从废了太子,他早没了看话本子的悠闲心情。   虽然大臣们还没提,可他已经从那些人蠢蠢欲动的眼神里瞧出了催促他立太子的心思。   可是他不想。   不是对废太子还心怀期待,而是一想到那么多年的太子之位突然换上别的儿子,有一种难以接受的感觉。   走到御书房外,景明帝靠着栏杆仰头望天。   天上无星也无月,便如他此刻空荡荡的心情。   “素月,我废了琅儿,你是不是怪我了?”景明帝喃喃问,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   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可景明帝却深知他最多能过一个清净年,待来年开春那些臣子就要跳出来,逼着他立太子了。   罢了,至少这两个月先清净一下。   轻轻的脚步声传来,景明帝没有回头。   “皇上,您还不歇着么?”潘海低声问。   景明帝转过身来,半边脸上投着阴影:“宫外有什么动静?”   潘海犹豫了一下,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听说晋王门前车水马龙?”   潘海没敢接话。   “齐王那里呢?”   “齐王闭门谢客多日了。”   景明帝听了稍稍缓了神色。   老四素来兄友弟恭,还是不错的。只可惜,名分上到底不如老三站得住……   收回思绪,景明帝转而问道:“宫里呢?陈美人与杨妃背后之人可查出什么了?”   本来没有东厂暗查后宫的规矩,景明帝还是破了例。   甄世成虽然只是推测,可他还是选择相信。   那个人非要揪出来不可。   潘海一脸惭愧:“目前还没有线索,陈美人与杨妃生前常来往的人还没查出异常。”   既然是暗查,自然不能打草惊蛇,可那个人能影响陈美人与杨妃,说不定是早早就在宫里的,一时想要查出端倪岂是易事。   景明帝自然知道这个,倒也没有怪罪潘海的心思,只是再一次想起郁谨。   或许该叫老七来试试?   可太子与杨妃的事,他并不想让老七知情……   景明帝一时纠结起来。   “皇上,夜深了,您歇着吧。”潘海劝道。   景明帝点点头,声音透着疲惫:“嗯。”   暂且等等看,或许再给潘海一些时间就能查出线索来了。   景明帝心心念念的清净日子第二日上朝就被打破了。   居然有一位御史弹劾甄世成。   “皇上,顺天府尹甄世成查出静王为了金水河上一名妓子唆使金吾卫杀害了安郡王,可微臣听闻那名妓子根本不认识安郡王……臣以为甄世成断案有误,事关储君之位,还望皇上明鉴!”   景明帝听得额角青筋直跳。   明鉴个屁,再明鉴难道要把太子与宫妃有染的事昭告天下吗?   多事的御史毫无疑问挨了一顿呵斥。   看着神色各异的群臣,景明帝回过味来:看来有些人还不能接受太子被废掉的事实。   人心浮动,对废太子还抱有幻想可不是好事。   景明帝略一琢磨,问道:“那日制伏凶徒救下甄大人的金吾卫是何人?”   他记得是老七的舅兄,挺俊秀的年轻人。   立刻有人道:“回禀皇上,那名金吾卫是东平伯府的公子。”   “传他进殿。”   姜湛正好当值,没过多久就由内侍领着进了大殿。   这还是姜湛第一次走进这样的场合,好在他天生胆大,且对阶层没有那么看重,表现坦荡。   景明帝瞧着挺拔如一株白杨的年轻人大大方方给他见礼,暗暗点头。   难怪与老七媳妇是兄妹,真是个不错的小伙子。   “那日忙乱,后来一直没顾上,但你的功劳朕一直记在心里。”景明帝语气温和,问姜湛,“姜二,说说你想要什么赏赐?”   有人弹劾甄世成,那他就要好好嘉奖保护甄世成的人,好让那些人瞎蹦哒之前好好琢磨琢磨。   姜湛抬起头来,眼睛一亮:“皇上要奖励卑职?”   众臣险些绝倒。   从皇上这里如此迫不及待讨赏,他们还真是第一次见识。   东平伯府这位二公子与他老子真是亲爷俩儿。   对姜湛的坦率,景明帝反而颇欣赏,笑道:“不错,有功当赏,有过当罚。只要你讨要的奖励合理,朕就给你。”   王妃的兄长,即便没有立功,由一个普通小侍卫往上提一提也是人之常情。   这么一想,景明帝对姜似好感又加深几分。   一朝得志没有死命帮父兄升官发财,是个不错的。   姜湛目光明亮,巴巴望着景明帝:“皇上,卑职能不能去南疆或者北地当一名小卒?”   景明帝以为听错了,一下子坐直身子,再问道:“你说什么?”   姜湛朗声道:“卑职想去南疆或北地当一名小卒,保卫咱大周疆土。”   听着年轻人坚决而热切的请求,景明帝心情莫名有些激荡,口中却道:“胡闹!” 第485章 得偿所愿   景明帝这声“胡闹”半点没有吓唬住姜湛。   开玩笑,从父亲大人的拳脚下坚强长大的,一声斥责简直是毛毛雨。   姜湛神色越发坚决,抱拳道:“求皇上成全!”   景明帝坐在龙椅上,居高临下看着下方的年轻人,问道:“姜二,你可知刀剑无眼?”   姜湛跪得笔直,闻言立刻点头:“卑职当然知道。正是因为这样,才更需要男儿不惜己身,护卫我大周国土。”   景明帝眸子亮起来,一拍龙椅扶手:“好一个不惜己身!既然如此,朕就封你为宣武将军,来年春南下去冯将军麾下效力。”   姜湛大喜:“多谢皇上!”   众臣看着姜湛的眼神一时极为复杂。   既觉得这小子傻,放着京城锦衣玉食的好日子不过非要去战场上作死,又觉得这小子今日在皇上面前狠狠露了一把脸,别的不说,只要在南疆熬个几年全手全脚回来,定然前途无量。   啧啧,由一个寻常的金吾卫一跃成为从四品的宣武将军,东平伯府的这位二公子也算一步登天了。   姜湛由衷流露的喜悦感染了景明帝,令他神色松快许多,鬼使神差问了一句:“姜将军可有娶妻?”   姜湛心里美滋滋,脸上挂着傻笑,直到景明帝又问了一句,才反应过来原来皇上口中的“姜将军”居然是在叫他。   姜将军……   姜湛有种晕乎乎的感觉。   他居然被人叫将军了,那个人还是皇上!   姜湛的傻样令景明帝感到好笑,咳嗽一声:“姜将军?”   姜湛醒过神来,老老实实道:“回禀皇上,卑职尚未娶妻。”   “这样啊。”瞅着丰神俊朗的年轻人,景明帝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姜湛忙道:“卑职马上要去南边了,暂时没有成亲的准备,让人家姑娘空等不好。”   景明帝微微颔首:“嗯,有几分道理。既然这样,等你从南边回来再谈婚事不迟。”   看看和颜悦色的皇上,再看看意气风发的少年,众臣又开始琢磨了:皇上这是什么意思啊?操心得有点多……   领了赏的姜湛退至一旁,景明帝面无表情问众臣:“诸位爱卿还有要奏的么?”   众臣顿时鸦雀无声。   皇上借着奖赏东平伯府二公子敲打人,谁还作死出头啊。   景明帝很满意众臣的识趣,缓缓起身:“如此就都散了吧。”   “退朝——”   随着太监一声高唱,众臣纷纷散去。   挨了弹劾毫发未伤的甄世成踱步来到姜湛身边,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甄世伯。”姜湛扭头一看是甄世成,露出爽朗的笑容。   甄世成摸着胡子笑眯眯问:“贤侄要去南疆的事,有没有与你父亲说过?”   姜湛笑容一僵。   甄世成再次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长道:“贤侄保重啊。”   要是他儿子,他早揍死八百回了。   姜湛飞扬的心情陡然沉重下来,夹着尾巴回到伯府就溜回了房。   姜安诚是拎着棍子杀到听竹居的。   “姜湛,你给老子滚出来!”   一时没有动静。   姜安诚大步走到门口,抬脚欲踹,房门一下子打开了。   “父亲——”姜湛讨好笑着,飞快瞄了姜安诚手里茶碗粗的棍子一眼。   姜安诚用棍子敲了敲地面:“说说你今天都干了什么!”   “儿子——”迎上姜安诚杀气腾腾的眼神,姜湛心知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老实交代道,“儿子请求皇上让我去南疆战场……”   “你这个混账,这么大的事为何不和我商量!”   姜湛往后挪了挪,干笑道:“儿子也不知道今日皇上会突然召我入殿啊。”   姜安诚一听有道理,稍稍消气,一冷静突然反应过来:“皇上突然召你入殿是一回事,你能提出这种请求,可见是早就想过的!”   姜湛嘿嘿笑着,算是默认了。   姜安诚抄起棍子砸向他的小腿:“那你为何不先与家里人说好?你是翅膀硬了啊?”   他一子二女,本不指望他们出人头地,只求平安康健过一辈子。   姜湛躲过袭来的棍棒,灵光一闪喊道:“儿子与四妹商量过了——”   飞来的棍棒顿时停在半空。   “与你四妹商量过了?”   姜湛猛点头:“是啊,之前儿子不是莫名被废太子折辱嘛,因此还连累燕王进了宗人府。当时就觉得太憋屈了,还不如上战场杀敌痛快。”   姜安诚一巴掌打过去:“挨刀子也痛快!”   骂过后,又有了几分迟疑。   “你四妹怎么说?”   姜湛露出灿烂笑容:“自然是同意了啊。四妹要是不同意,儿子就不会跟皇上提了。”   姜安诚一下子被噎个半死。   这么大的事不和当爹的说,先和妹妹说,除了他儿子还有谁能做出这种事来?   不过似儿素来靠得住,既然似儿觉得没问题,那他也就放心了。   “咳咳,既然与你四妹商量过了,那就罢了,下不为例。”   姜湛险些哭了。   他就知道先和四妹提有保障多了。   盯着儿子年轻的面庞,姜安诚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混账东西,你真的不怕受伤流血?”   姜湛与姜安诚对视,神色罕有的郑重:“父亲,为了守护与实现一些东西,总会有人流血的。那些在战场上受伤甚至捐躯的年轻人同样是别人家的儿子,兄长……他们既然可以,儿子为何不能?”   他是认真想过将来的。   被废太子折辱只是一方面,他骨子里就不愿意这样锦绣膏粱过一生。   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   这才是他想追求的人生。   姜安诚凝视着儿子朝气蓬勃的脸,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拎着棍子默默离去。   郁谨脚步匆匆进了毓合苑,带来一阵寒气。   他先脱下大衣裳交给丫鬟,蹭了蹭脚底泥泞,这才大步走进里室。   “阿似,今日父皇在上朝时嘉奖了舅兄,不过舅兄要的奖赏有些出人意料……”   “二哥莫非要去南疆?”   郁谨微怔:“你早知道了?”   姜似点头:“嗯,二哥先前就与我提过。”   郁谨抿了抿唇。   是该给姜湛找个媳妇了! 第486章 贤妃生辰   过了腊八,年味越发浓。   京城繁华依旧,尽管天寒地冻却挡不住百姓逛市集的热情。   有些年货需要早早采买,越是往后拖价钱就贵了。   走上街头,就能看到人们挂着笑容,一手提鸭,一手拎着糕点等物脚步匆匆。   废斥太子对百姓们来说还是件遥远的事,至少现在他们还没觉出与往常有何不同来。   然而百官勋贵却在年关即将到来之际感受到了风雨欲来的味道。   尽管还无人站出来提出立太子的事,三皇子晋王与四皇子齐王的交锋已经缓缓拉开了序幕。   今日晋王这边有官员弹劾亲近齐王的某位官员贪污受贿,明日亲近齐王的官员就弹劾晋王这一方的某人欺男霸女。   双方动作都不大,不疼不痒,却让不少人心思浮动起来。   皇上年纪不小了,就算考虑皇上的心情暂且缓缓,等到明年立太子的事也必须要提上议程。   晋王与齐王,如何站队呢?   就在这种微妙的平静中,贤妃的生辰到了。   除了皇后,像贤妃、庄妃、宁妃这些有脸面的妃子,每逢生辰虽不会大操大办,贺礼却不少收。   特别是太子刚刚被废,齐王成了新太子热门人选,贤妃的生辰宴一下子热闹起来,就连进宫给太后请安的荣阳长公主都赶了过来捧场。   这在以前是没有过的,贤妃对此颇得意。   姜似有孕后虽然躲过了初一十五进宫给贤妃请安,可贤妃的生辰却没理由再躲着。   更何况她已经怀孕四个月了,到了恢复正常人际往来的时候。   “祝娘娘春秋不老,岁岁安康。”比起齐王妃精心准备的贺词与贺礼,姜似就简单多了,在贤妃看来纯粹是敷衍。   “嗯,你有心了。”贤妃淡淡说了一句。   对贤妃的冷淡,姜似丝毫不以为意,施施然坐回去。   贤妃视线往姜似腹部落了落,问:“有四个月了吧?”   姜似应一声是。   “瞧着不太明显,以后你要多活动一下,时常在屋子里窝着反而对孩子不好。”   这便是为姜似先前不来请安的事敲打她了。   众目睽睽之下,姜似自然不会唱反调,含笑道:“多谢娘娘提点,我记住了,以后会常来给娘娘请安。”   听姜似如此说,贤妃稍稍顺气。   坐在一旁的荣阳长公主突然道:“娘娘可真大度,儿媳几个月不来请安都不怪罪。想我当时怀着逸儿时,每日都会从公主府过去将军府给婆母请安。”   她说着看向姜似,唇角微勾:“燕王妃遇到如此贤明的婆婆,真是好福气。”   荣阳长公主在皇上与太后面前甚有脸面,多年来哪怕贤妃这样的后宫嫔妃对她都要敬着让着,此时说出这番话自然无人说什么。   不但不会多说,有些人还会偷笑,比如齐王妃。   她真的不满燕王妃很久了,如今终于有人能当众踩燕王妃的脸,算是给她出了口闷气。   齐王妃拿眼瞄着姜似,暗道恶人自有恶人磨,燕王妃再嚣张任性,面对荣阳长公主的冷嘲热讽也要受着。   后宫不比外头,齐王与燕王虽然是贤妃之子,进宫贺寿也只是略打一个晃儿就要出宫去,真正留下陪着的还是女眷。   齐王妃知道燕王是个连太子都敢揍的,但她不信燕王妃在荣阳长公主的挤兑下敢吭声。   谁知这时,一道微冷的声音响起:“这样说来,姑姑遇到的婆婆不够贤明,没有福气了?”   场面登时一静,无数道视线落在端坐的姜似身上。   他们莫不是听错了?   荣阳长公主却丝毫不怀疑自己的耳朵,手往桌几上一拍,冷冷道:“燕王妃说我没福气?”   姜似微微一笑,眼神坦然无畏:“刚刚姑姑自己说的啊。您羡慕我遇到一位贤明的婆婆,觉得我有福气,那不就是说明姑姑运气不大好,遇到的婆婆不够贤明么?”   这种场合,换了别人来挤兑她,她或许能忍一顿饭的工夫,换了害死她亲娘的凶手,那是一瞬都不想忍。   “你大胆!”荣阳长公主万万想不到竟有如此胆大包天的人,众目睽睽之下敢顶撞她。   “燕王妃,随口妄议长辈,这就是你身为王妃的教养?”   姜似微微抬起下颏,云淡风轻笑道:“身为父皇钦点的王妃,当有人质疑我的教养时,我自然要证明给那人看,父皇的选择没有错。”   “你——”姜似如此利落祭出景明帝这面大旗,荣阳长公主登时被噎个半死。   姜似垂下眼帘,恢复了温顺乖巧的模样,软语宽慰道:“姑姑莫要难过,即便您的婆婆不够贤明,现在也都过去了,人总要往前看才是。”   当年母亲与崔将军已经定了亲,荣阳长公主横刀夺爱搬出太后这座靠山,崔将军一开始是激烈反对的,崔将军的母亲以死相逼才使他放弃了抗争的念头。   她可以理解崔将军母亲的选择,却无法有好感。说崔母一句不够贤明,也不算冤枉她。   “燕王妃,你莫要装傻!”对这种安慰,荣阳长公主就如吃了苍蝇般难受,半点都不领情。   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姜似却丝毫不受影响,轻轻抚着小腹笑道:“据说人有了身孕就会傻上一段时日,多谢姑姑提醒了。”   荣阳长公主彻底没了辙。   天大地大,怀着龙子龙孙的人最大。她要是多说两句,万一刺激得这贱人有个头疼脑热,在皇兄与母后那里都落不了好。   可荣阳长公主除了景明帝与太后从没在其他人面前忍气吞声过,此时只觉这口气如鲠在喉,难以下咽。   真真是气死她了!   她现在越发相信明月失踪前对她说过的那番话了。   明月落到那样的下场,定然是这贱人设的局!   荣阳长公主眯眼盯着姜似。   姜似浑然不惧与她对视,微扬的下巴显出几分挑衅。   不错,崔明月那个小目标是她干掉的,荣阳长公主这个小目标她也绝不会放过。   荣阳长公主眼神一缩。   这贱人又在挑衅了,是可忍孰不可忍! 第487章 喜气   这个时候贤妃若是开口,荣阳长公主给个面子下了台阶也就过去了,可贤妃却没有开口的打算。   她不满这个儿媳很久了,碍于名声不好闹起来,如今有荣阳长公主出头,乐得瞧热闹。等会儿二人闹僵了她再开口打圆场,也好要燕王妃明白宫里不比别处,没有长辈护着要吃亏的。   在场之人全被姜似的大胆惊呆了。   燕王妃就不怕荣阳长公主说给太后或者皇上听?   就算荣阳长公主不去说,单凭其长辈身份真要给燕王妃一个下马威,燕王妃除了受着还能怎么样?   就在众人静观事态发展之时,姜似抢在荣阳长公主发作之前眉头一皱,扶住了肚子:“娘娘,我有些不舒服,想找个地方歇一歇。”   荣阳长公主笑了:“刚刚燕王妃与我闲聊还容光焕发,怎么这就不舒服了?”   姜似笑笑:“是呀,现在突然不舒服了。”   荣阳长公主被姜似的厚脸皮气到了,强压怒火对贤妃道:“娘娘,燕王妃怀着身孕,身体不适可轻忽不得,何不请太医来给她瞧瞧?”   呵呵,等太医来了把过脉,燕王妃一点毛病没有,看这贱人的脸往哪搁。   想到此处,荣阳长公主弯了弯唇。   贤妃同样抱着让姜似尝尝苦头的心思,面上略一犹豫便点了头:“请太医来看看也好。”   姜似道:“娘娘,今日是您的生辰,何必请太医来打扰了您的兴致,让宫婢领我去歇一会儿就行了。”   荣阳长公主见状越发觉得姜似心虚,淡淡道:“燕王妃为何推三阻四?你怀着的是龙孙,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身体不适当然要请太医看看。”   贤妃点头:“长公主说得不错,请太医看了,也好让大家放心。”   姜似抿了抿唇,不再坚持。   “老四媳妇,你先陪老七媳妇去里边等着吧。”   齐王妃心中一喜。   母妃到底想着她与王爷,知道她想与燕王妃交好,这是给她找机会呢。   “七弟妹,慢一点。”齐王妃对姜似柔声道。   姜似站起来,冷淡点点头,甩袖往前走去。   殿中少了两位王妃,似乎一下子无趣起来。   荣阳长公主握着茶杯把玩,不冷不热道:“娘娘,不是我说,你这个小儿媳太伶牙俐齿了,也就是你性子好……”   贤妃笑笑。   这么多年来她都维持着贤名,到头来难道要与儿媳妇撕破了脸,整日让人看笑话?   与其这样,她情愿看别人与儿媳妇撕破脸。   厢房里,见姜似理也不理她就自顾歪在美人榻上歇着,齐王妃在心底暗暗骂了一声,面上却一脸关心:“七弟妹,你还好吧?”   姜似看齐王妃一眼,收回目光。   齐王妃脸上一阵难堪。   燕王妃真的太过分了,眼下还有宫婢在,竟然连话都不与她搭。   这个女人到底怎么想的,她有得罪过她吗?   齐王妃强忍的恼怒与不解被姜似尽收眼底,她扬了扬唇角。   对前世直接害了她性命的齐王妃,她是不可能有好脸色的,这辈子都不会有。   至于齐王妃的不解,呵呵,憋死她最好。   姜似这般想着,笑意更凉,落在齐王妃眼里就是十足的不屑。   齐王妃忍无可忍,问姜似:“七弟妹,不知我可有得罪过你?”   姜似想了想,摇头:“没有。”   这一世,还没来得及得罪。   “那七弟妹每次见了我为何如此冷淡?”齐王妃终于把盘旋在心头许久的问题问了出来。   要说燕王妃性子冷,那次去安国公府做客对立场尴尬的季芳华都有说有笑,怎么独独对她如此横挑鼻子竖挑眼呢?   姜似歪在美人榻上,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淡淡道:“四嫂何必执着这个问题,这世上哪有这么多为什么。”   话已经问到这里,齐王妃得不到答案哪里甘心,抿唇道:“可这个问题应该有答案。”   看着这张委屈贤良的脸,姜似心底涌上深深的厌烦。   要说齐王妃今生做了多对不起她的事,当然还没有。   可她十分清楚,不是这个女人不会做,而是还没到做的时候。   难道因为还没来得及做,她就要摒弃前嫌,等对方做了后再讨厌么?   她才没有那样的圣人心胸。   姜似看齐王妃一眼,懒洋洋的笑意与郁谨如出一辙:“其实答案很简单,我就是一见到四嫂就犯恶心。我也不想这样,可就是控制不住……”   “七弟妹,你,你太过分了……”齐王妃不料会得到这样荒唐又不留情面的答案,气怒攻心之下眼前阵阵发黑。   视线模糊中,只有姿容绝色的女子那张朱唇分外鲜妍。   齐王妃一张嘴,哇地吐了出来。   陪二人过来的宫婢登时慌了。   其中一人忙冲过来扶住齐王妃,一叠声问:“王妃,您没事吧?”   另一名宫婢匆匆返回大厅。   赶过来的太医刚给贤妃等人请过安,贤妃见宫婢神色慌乱进来,问道:“怎么了?”   宫婢忙道:“王妃突然呕吐眩晕——”   荣阳长公主登时愣住了。   燕王妃说不舒服是真的?   愣过之后又是暗喜:燕王妃的孩子若是出了问题,那才真是解气。   贤妃一听真正紧张起来:“快领太医去给燕王妃看看。”   不管有多不待见这个儿媳妇,怀有身孕的燕王妃一旦在她寿宴上出了岔子,那就是大大的晦气。   宫婢忙澄清道:“是齐王妃。”   众人皆愣了一下。   贤妃干脆随太医一同去了厢房,荣阳长公主亦跟了过去。   齐王妃此刻已经缓了过来,脸色十分难看。   来的路上贤妃已经从宫婢口中知道两个儿媳妇相处不愉快,虽然宫婢不敢多说,却听得出来老七媳妇给老四媳妇气受了。   一进来,闻着屋内的酸臭味,贤妃登时沉下脸,冷冷道:“老七媳妇,你就非要跟谁都针尖对麦芒吗?带累着别人倒霉就满意了?”   面对齐王妃的迎头质问,姜似笑盈盈反问:“娘娘为何说我带累别人倒霉?就不能是别人沾沾我的喜气么?”   贤妃刚要冷笑,就听太医道:“恭喜娘娘,王妃有喜了。” 第488章 挑拨   “燕王妃已经有了四个月身孕,不必太医说本宫也——”话说到一半,贤妃猛然想到了什么,目光灼灼盯着齐王妃,“太医的意思是?”   太医面带喜色冲贤妃作揖:“回禀娘娘,齐王妃有喜了。”   巨大的惊喜从贤妃心头升腾而起,脱口道:“当真?”   一直以来,老四最大的缺憾就是还没有儿子。   以老四夫妇的年纪,放在寻常人家原算不得什么,可他们身在皇室,特别是还想着那个位子,子嗣便十分重要。   不说别的,倘若在晋王与齐王中选一人支持,有一部分人或许就会因齐王无子望而却步。   谁知道齐王以后生不生得出儿子来?万一齐王登基后依然无子,偌大的江山交给谁?总不能到时候再过继其他皇子的子嗣吧?   与其那样,还不如一开始支持一个有保障的。   在贤妃的追问下,太医忙道:“齐王妃喜脉已经明显,应当不会有错的。”   贤妃暗暗缓了口气,问:“齐王妃有孕多久了?”   “一月有余。”   贤妃眼角眉梢露出欢喜来:“辛苦太医了。”   随着她使了个眼色,立刻有宫婢上前给太医塞了一个厚厚赏封。   “多谢娘娘。”   贤妃微微点头:“还要劳烦太医给齐王妃开些调养的汤药。”   “娘娘放心,微臣这就去开。”   目光追随着太医出去,贤妃喜不自禁。   这个孩子来得太是时候了!   她看向齐王妃,齐王妃双目发直,显然还没回过神来。   “咳咳。”贤妃咳嗽两声,“老四媳妇,你现在觉得怎么样?”   齐王妃睫毛颤了颤,用帕子掩住了口。   站在门口的荣阳长公主心情有些复杂,嘴上笑道:“娘娘今日真是双喜临门,这样的好事合该让皇兄跟着高兴高兴。”   贤妃心中打了个突。   糟了,忘了还有荣阳长公主在这里,老四媳妇有孕的消息就瞒不住了。   一般来说,妇人未满三个月不宜大肆宣扬,可凡事总有例外。   老四正是与晋王争锋的时候,传出老四媳妇有喜的消息,对他无疑大大有利。   荣阳长公主这个建议不错,这样的喜事当然要让皇上知道。   当着荣阳长公主的面儿,贤妃立刻吩咐内侍去给皇上报喜。   荣阳长公主笑笑:“刚刚太医去给齐王妃开药了,却忘了给燕王妃把脉呢。”   别人忘了,她可是记着燕王妃装病的事,燕王妃想借此躲过没有这么容易。   贤妃这才想起姜似来,朝她看过去。   姜似站在美人榻旁,神色淡然。   贤妃突然就想到姜似刚才说过的话,心头升起古怪感。   “老七媳妇,你刚刚说你四嫂会沾沾你的喜气,难不成你早就看出来你四嫂有了身孕?”   姜似露出诧异的神情:“娘娘说笑了,我又不是太医,哪里能看出四嫂有了身孕。再者说,太医还需要把脉才能确诊呢。”   贤妃一听也对,却越发奇怪姜似说过的话。   “我就是随口说说。”姜似不负责任解释着。   荣阳长公主冷笑:“随口说说都能说准了,燕王妃真有本事。”   姜似笑盈盈回道:“姑姑谬赞了,我其实不是有本事,可能是有福气吧。”   荣阳长公主握了握拳,忍住扬手打过去的冲动,问道:“燕王妃现在身体又好了?”   “听闻四嫂有了身孕,一激动确实觉得好多了。”   因齐王妃突然被诊出身孕,贤妃早已顾不得计较姜似的事,打圆场道:“觉得好多了就行,你有着身子,仔细些是应该的,什么时候觉得不舒服不能拖着。”   而后把注意力放在齐王妃身上:“老四媳妇,你月份还浅,更是如此,不要为了任何事委屈自己与孩子。这段时间你就不必进宫请安了。”   齐王妃情绪已经缓和下来,压抑着心中激动道:“这怎么行,给母妃请安是儿媳应尽的本分。”   贤妃闻言立刻睃了姜似一眼。   果然是不能比,老七媳妇一有了身孕连照面都不打了,老四媳妇却如此懂事。   不枉她心疼老四媳妇一些。   “不让长辈担心也是晚辈应尽的本分。老四媳妇,我知道你是个孝顺的,但眼下天寒地冻,你来请安反而让我不安。这段时间你好好在府中养胎就是最大的孝顺了。”   齐王妃红着脸点点头:“母妃心疼儿媳,真是儿媳的福气……”   姜似不耐烦扬了扬眉梢,出声道:“娘娘,我有些乏了,想回府歇一歇。”   贤妃黑了黑脸,淡淡道:“去吧。”   眼不见心不烦,她尚有许多话要叮嘱老四媳妇,且没空与这不懂规矩的东西计较。   荣阳长公主见没能给姜似难堪,也没了留下的心思,遂向贤妃提出告辞,与姜似前后脚离去。   没有了旁人,贤妃嗔道:“老四媳妇,你好歹是当过娘的人了,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居然不知道?”   最后还是靠老七媳妇的胡言乱语给查了出来,简直荒唐。   齐王妃面色讪讪:“自从生了媛姐儿,儿媳身子一直不大利落,月事并不规律,一时没有往这方面想……”   “罢了,以后仔细些就是。我问你,刚才你与老七媳妇独处,两个人不大愉快?”   齐王妃面色微变,脸上喜色渐渐褪去。   “怎么,还不好说?”   婆媳二人心知肚明齐王是奔着那个位子去的,有劲往一处使,贤妃对齐王妃自然没什么不能问的。   “七弟妹直言瞧我不顺眼,让我以后少往她面前凑。”齐王妃忍着难堪说出来。   贤妃诧异得眼睛都瞪圆了:“她竟然如此说?”   宫里宫外的夫人太太,哪怕心里恨不得捅对方一刀,面上哪一个不是笑脸迎人,怎么会有这样的傻子?   “她究竟是怎么想的?”贤妃喃喃着,被小儿媳妇弄得心头茫然。   齐王妃轻轻摸着小腹,感受着突如其来的巨大喜悦,语气微凉:“母妃,王爷本来让我与七弟妹好好相处,也好使他们兄弟亲近些,可七弟妹对我如此厌恶,七弟对王爷岂不是更疏远了……” 第489章 来日算账   齐王妃貌似不经意的一句话,令贤妃动了动眉梢,眼底陡然结了冰。   太子被废,老四等待多年的机会终于来了,对老七这个一母同胞的兄弟当然要好好拉拢。   倘若因为老七媳妇影响了兄弟二人的关系,那她对老七媳妇的看法就要变一变了。   厌恶一个人,她可以眼不见心不烦,可这个人倘若触及了她的根本利益,那就不是避而不见的问题了。   老七媳妇如果一直如此而不知收敛,她就要考虑给老七换一个懂事听话的媳妇了。   不过现在有这个打算还早了些,至少……想着姜似依然平坦的小腹,贤妃嘴角噙着冷笑。   至少等老七媳妇生了孩子再说。   齐王妃盯着贤妃嘴角那抹冷笑,眼底闪过笑意。   燕王妃真是无知无畏,言语上逞威风能落到什么实质好处吗?简直愚蠢。   对贤妃的手段,齐王妃十分清楚。   当初她刚刚嫁给齐王,还觉得这位母妃是个慈善的,然而有一次齐王进宫来,一位宫婢大胆撩拨了几句,后来她就再没见过那名宫婢。   对于贤妃干净利落处理了意图勾引齐王的宫婢齐王妃当然觉得快意,可也由此窥见了贤妃掩在贤良淑德面具之下的狠辣。   贤妃对齐王寄以厚望,因而要求十分苛刻,不会允许任何人影响齐王,有损齐王的名声。   挑动起贤妃对姜似的杀机,齐王妃心满意足,神情温顺听着贤妃的叮嘱。   宫城外,入眼是一片银装素裹。   昨夜一场大雪给京城披了新衣,道路两侧尽是玉树琼枝,在冬阳的照耀下灿烂美丽。   青石板铺就的路有些泥泞。   阿巧扶着姜似,小心翼翼往停靠在宫墙边的马车走去。   “请留步。”一道不冷不热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姜似脚步微顿,往后望了一眼。   荣阳长公主大步走过来,任由曳地长裙拂过地面,沾染上泥泞。   一件新衣穿过之后自然没必要再洗,扔了便是。这对锦衣玉食的荣阳长公主来说再寻常不过。   也因此,她走来的气势十分足,令阿巧生出几分警惕。   “给长公主殿下请安。”阿巧挡在姜似面前,对荣阳长公主福了福,紧绷的脊背透出几分紧张。   姜似瞧出阿巧的紧张,神色依然淡定。   “姑姑叫我有何事?”   荣阳长公主一扫阿巧,淡淡道:“你且退至一旁。”   阿巧看了姜似一眼,没有动。   荣阳长公主来者不善,万一伤了主子与未出世的孩子如何是好?   “燕王妃,你的奴婢真是忠心,莫非以为本宫会害你不成?”   姜似微微一笑:“姑姑当然不会害我。阿巧,你且退下吧。”   阿巧略一犹豫,默默退到一旁。   荣阳长公主上前一步,陡然靠近了姜似。   姜似面色毫无变化,通透如琉璃的一双眸子静静看着她。   荣阳长公主嗤地一笑:“是个胆大的,比你娘厉害多了。”   听荣阳长公主提起先母,姜似目光冷了冷。   在她面前,荣阳长公主还有脸提起母亲,果然人若不要脸了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我娘不是不够厉害,而是脸皮不够厚。”与荣阳长公主对视,姜似毫不客气回击。   荣阳长公主手动了动,咬牙道:“燕王妃,你以为你怀了身孕,本宫就奈何不得你?”   “想来姑姑不会大庭广众之下推我一把吧?”姜似全无惧色,含笑问道。   荣阳长公主冷笑:“本宫没那么蠢,本宫还犯不着对一个未出世的孩子动手。”   皇上儿子众多,皇孙更多,即便燕王妃生下皇孙又如何?   现在燕王妃怀着孩子,她没必要动手惹皇上与太后不快。等燕王妃把孩子生下来,自有无数对付她的法子。   别的不说,单是令产妇血崩而亡的东西她又不是寻不着……   想到多年前经由她的手送进宫去的那个人,荣阳长公主露出轻松的笑意。   姜似叹口气:“姑姑似乎格外针对我,是因为我娘么?”   荣阳长公主眯了眼,看着那张与苏氏十分相似的面庞,一时有种时光倒流的错觉。   因为苏氏么?有一部分是。对这张脸她无法生出好感来。   可也不全是,真正让她无法忍受的是明月的失踪。   “我且问你,朱子玉破坏明月的亲事,是不是你搞的鬼?”荣阳长公主压低声音问。   姜似闻言笑了。   “你笑什么?”   姜似莞尔:“我笑姑姑的问题可笑。您随便拉着一个人问他可有杀人,哪怕真的是凶手,会傻得承认么?”   荣阳长公主一滞。   她并没指望姜似承认,只不过话赶话说了出来,散一散心头的烦闷。   可没想到姜似突然放轻了声音,用只有二人能听到的声音道:“崔明月自食其果,可见老天有眼,恶有恶报——”   荣阳长公主没想到姜似会说出这样的话,一时怒火上涌,扬手打过去。   手腕在半空被牢牢捏住。   “姑姑,动手动脚可不好。我好歹是堂堂王妃,父皇钦点的儿媳,您以为是公主府上的奴婢,想打耳光就打么?”   姜似说完松开了荣阳长公主手腕,心中已经打定了主意:倘若荣阳长公主再妄动,那她就要放虫子咬人了。   令人瞬间麻痹的蛊毒她可不缺。   荣阳长公主冷静下来,知道刚才有些冲动了,强压怒火警告道:“燕王妃,你且等着,有本宫找你算账的那一天。”   她说完,拂袖转身。   姜似在她身后喊了一声:“请等等。”   荣阳长公主回过身来,冷冰冰看着她。   姜似上前一步,轻声道:“我也有话对姑姑说。”   “你说。”   姜似声音放得更低,落在荣阳长公主耳中却字字清晰。   “刚才的话如数奉还。也请你等着,有我找你算账的那一日。”   姜似说完,对荣阳长公主屈了屈膝,转身对阿巧道:“走吧。”   等到上了马车,阿巧惶惶不安:“主子,您得罪了长公主,以后她在背地使坏怎么办?”   姜似靠着车壁,抱着手炉暖手,闻言微微笑道:“她或许等不到那一日呢。” 第490章 局面变化   西市街那对开店的乌苗祖孙,不只郁谨派了人盯着,姜似同样叮嘱过阿飞多加留意。   前几日,许是迟迟等不到乌苗那边的来信,老妪终于有了动静,尝试与宫中的人联系。   在姜似看来,对方既然按捺不住开始联系,隐藏在宫中的乌苗女浮出水面是早晚的事。   那名乌苗女罪名不小,至少是唆使陈美人毒害福清公主与十五公主的凶手,想必已经成了帝后心中的毒瘤,欲拔之而后快。   而这个人当年怎么进的宫,定然与荣阳长公主脱不开关系。等到这人被揪出来,荣阳长公主就没有机会全身而退了。   回到燕王府,姜似与郁谨碰了面。   “在宫里贤妃可有为难你?”   姜似笑道:“我现在怀着身孕,她想为难也只能暂时忍着,倒是发生了一件意外的事。”   “什么事?”   “齐王妃被太医诊断出了身孕。”   郁谨扬了扬眉,不冷不热道:“那老四运气不错。”   这些日子他冷眼瞧着晋王与齐王明争暗斗,就像看戏一样。   “本来平分秋色的局面,这下子他要占上风了。”   “或许吧。”想到齐王妃的有孕,姜似有些不大确定。   今日在玉泉宫与齐王妃近距离接触后,她体内蛊虫感应到了齐王妃的异常,以她有孕的经验来看,那是体内孕育生命的气息。   齐王妃有孕,她确实早就心中有数,才会说出那番话堵住贤妃的嘴。   可是前世她成为燕王妃从南疆回来时,齐王妃并没有这个孩子的存在。   那时的齐王妃依然只有一个女儿,并为了齐王无子犯愁。   也就是说,齐王妃这个孩子没有保住……   想想今日贤妃的喜不自禁与齐王妃的喜极而泣,姜似轻轻叹口气。   无论与齐王妃如何结梁子,她都不会对别人的孩子出手,只能说齐王妃这样心如毒蝎的人没有福分把孩子留住。   郁谨揽过姜似,笑道:“只要不牵扯到咱们头上来,随他们狗咬狗去。”   倘若牵扯到他与阿似,那就休怪他不客气了。   齐王妃回到王府,难掩春风得意:“王爷呢?”   “王爷在书房。”   “请王爷来正院。”   齐王接到婢女传话,飞快皱了一下眉,这才抬脚往正院走去。   立在屋门口的丫鬟见齐王来了纷纷请安,眉梢眼角掩不住喜色。   齐王是个心思细腻的人,进了屋子便问道:“是不是有什么高兴的事儿?”   齐王妃挥退了伺候的人,脸微微一红:“是有件好事叫王爷知晓。”   “说说什么事儿?”齐王在齐王妃对面坐下来。   “今日在宫里我有些不舒服,母妃让太医来看,太医把出了喜脉……”   齐王猛然坐直了身子,一脸错愕:“什么?”   齐王妃笑看着齐王:“王爷,我有喜了。”   “当真?”齐王一把抓起齐王妃的手,欣喜若狂,竟忍不住大笑出声。   真是老天助他!   齐王府的喜悦传到晋王府,关起门来的晋王直接砸了桌子。   晋王妃是个好性子,掏出帕子默默替晋王擦拭溅到衣襟上的水渍。   晋王不耐烦挥开晋王妃的手:“别擦了,等会儿换了就是。”   晋王妃柔声劝道:“王爷何必动怒,咱们福哥儿都六岁了,而齐王妃肚子里还只是块血肉,是男是女尚且不知,即便是个男孩生下来,也影响不了什么。”   “你不懂——”晋王说了一句,叹口气握住晋王妃的手,喃喃道,“谁让我母妃只是个宫人呢,先天就矮了其他兄弟一截儿……”   晋王妃靠过来,语气带着疼惜:“王爷,其实我觉得咱们这样也挺好的,儿女可爱、夫妻和睦,不必要非去想那些……”   晋王虽不赞同晋王妃的话,语气却温和许多:“倘若老二没被废,我自然不会生出不该有的心思,可现在老二改封了静王,太子之位空悬,无嫡立长,我为何不能去争?”   晋王妃还待再说,晋王深深叹了口气:“这种时候你以为我不想争就能不争么?自有无数人在背后推着我去争。我若不争,会摔得更狠。”   若是争输了,那就是粉身碎骨。   有娇妻稚子,又同是龙子,他定是要争一争的,且一定要争赢。   “无论怎样我都会一直支持王爷的。”晋王妃靠着晋王肩头柔声道,眼底却带着一丝茫然。   当日,宫中的赏赐源源不断流向齐王府。   齐王妃产女后肚子多年没有动静,那些挑来给齐王开枝散叶的通房陆续生了好几个女儿,齐王女儿的数量再过几年恐怕就要超过公主们的数量了。   如今齐王妃再次有孕,确实是件大喜事。   “父皇赏了齐王妃一柄玉如意?”打探来消息的晋王用力折断一支笔。   玉如意,这是要齐王妃称心如意诞下子嗣,还是要老四称心如意呢?   不行,齐王妃肚子里的孩子绝不能久留了。   离齐王妃生产还有太长时间,而这段时间里因为齐王妃有着身孕父皇定会倾向老四。   近一年的时间被老四压着,足够老四积蓄足够的力量压着他不能翻身了,到时候哪怕齐王妃生下的是女孩也不能再改变什么。   他不能坐以待毙。   晋王与齐王之间的暗潮涌动并没有影响到郁谨。   随着齐王妃有了身孕,齐王拉拢他的动作似乎暂缓了。   郁谨得了清净,除了按时去衙门逛逛,大半时间都陪着姜似,就这样过了几天舒坦日子,宫里突然来了内侍召他进宫。   郁谨虽不明白好端端传他进宫干什么,面上颇沉得住气,进了御书房朗声给景明帝请过安,静静站着。   景明帝把书卷一放,看了郁谨一眼。   “衙门快封印了,这些日子挺清闲吧?”   郁谨有些莫名其妙,含糊应了一声。   当王爷的不清闲能干什么,除非像老三与老四那样瞎忙乎。   “清闲点也好。”景明帝低低说了一句,严肃起来,“既然闲着也是闲着,有件事朕想交给你来办。”   “请父皇吩咐。” 第491章 名册   景明帝看了潘海一眼。   潘海退了出去,关上门守在外头。   郁谨心中重视起来,脸上依然没有多少变化。   沉默片刻之后,景明帝开了口:“陈美人毒害十五公主的事,你还记得吧?”   郁谨点头。   这种事谁能忘,父皇这话头起得可不怎么样。   “朕怀疑陈美人背后还有人。”   郁谨默了默,道:“父皇圣明。”   景明帝睨了郁谨一眼:“好了,叫你来不是听你拍马屁的,朕有事交代你。”   主要是这马屁也太没含量,干巴巴四个字纯粹让人说不下去。   “父皇您说。”   景明帝手指敲打着桌案上的白玉镇纸,声音低下来:“朕想让你试着把这个人找出来。”   郁谨一下子愣住,而后就是不动声色的欣喜。   他与阿似追着乌苗祖孙那条线,正愁无法深入宫中调查,没想到打瞌睡就有人送枕头。   见郁谨没有表态,景明帝问道:“觉得为难?”   郁谨收回思绪,面上适时流露出迟疑之色。   为难当然是不为难的,不过让父皇觉得他为难就对了。   景明帝见了便叹口气:“朕知道此事不好办,且只能暗暗调查,不能大张旗鼓,所以你不要有压力,能查出线索来最好,查不出来朕也不会怪你。”   说起来确实为难老七了,关乎他的脸面,杨妃的事不能对老七透露,只能从陈美人那里着手调查,这样的话难度就大大增加了。   死马当活马医吧,查不出来就当锻炼老七了。   至于为何要锻炼儿子的断案能力,景明帝不准备细想。   有了景明帝这话,郁谨立刻表态道:“那儿子就试试吧,只是能力有限,恐让父皇失望。”   “不必想太多,放手查就是,但不可把宫中弄得人心惶惶,想要查什么叫潘海配合你。”   景明帝心想有什么失望的,要是能找出那个人来,才叫喜出望外。   嗯,据说有个许诺,期待的事容易实现。   景明帝于是在心里默默道:倘若老七能揪出那个人,老七的孩子出生后他就亲自取名封赏。   “没有别的事了,去吧。”   “儿子告退。”   走出御书房门口,郁谨对潘海微微颔首。   潘海会意,立刻跟上。   见四下无人,郁谨低声道:“父皇交代我的事,潘公公知道吧。”   潘海点头。   “我想要十到十六年前入宫,至今依然在宫中当差之人的名册。”   西市街那家小店是十五年前开的,根据从乌苗老妪那里得来的线索,那人应该是十五年前进宫的,但郁谨不可能把范围只定在十五年前。   单独指出某一年,这就说不通了。   “名册有,王爷随奴婢来。”潘海领着郁谨转了个方向往内走。   从十几年前入宫的人查起,这一点他早就想到了,然而暂时没有异常的人跃入视线。   郁谨随着潘海进了一间屋子,里面书架与书桌上皆堆着不少书卷。   潘海直接越过这些,拉开某处暗格取出一本册子来。   虽说要查十几年前入宫之人的名册,但能留到现在的人就少了,潘海熬心费力梳理了一遍,整理出这本册子。   看一眼墨迹犹新的封面,郁谨问道:“这是潘公公整理出来的?”   潘海点头:“对,从十到十八年前入宫当差并留到现在之人的名字都在这上面了。”   停了一下,潘海解释道:“十八年前是陈美人进宫的年份,十年前是……福清公主眼睛失明的时间……”   “潘公公有心了。”郁谨拿着不薄不厚的册子,感叹了一句。   虽只是一本册子,整理出来却不知要花上多少工夫。   “应该的。”潘海客气一句,盯着册子有几分怅然。   费了那么多工夫,最后还是做了无用功。   修长的手指翻开了册子第一页。   潘海整理得很细致,一个人是哪一年入宫,刚开始在什么地方当差,什么时间调往何处,什么时间再调往下一处,到现在处在什么位置,册子上记录得一清二楚。   甚至连与之熟悉的人,交好的人,或者与哪些人结了怨都有或简略或详细的记载。   有些地方用朱笔画着圆圈。   潘海解释道:“朱笔画圈之人是当时觉得有疑点的,不过深查之后又没有查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郁谨越发觉得潘海办事仔细,而这样依然查不出那个人来,足见那人藏得深。   慢慢翻看了一遍,郁谨把册子一合,交给潘海。   潘海一愣:“王爷看完了?”   “看完了。这册子我能不能带回去再看看?”   潘海犹豫过后还是拒绝:“这不合规矩……”   皇上虽然命燕王参与进来,可这种关乎宫中私密的册子拿出宫外一旦被有心人利用,恐会生出许多麻烦。   “王爷可以在这里看。”   郁谨笑笑:“我在宫中久留,也不合规矩。”   正是老三与老四争得头破血流的时候,他在宫中一呆就是大半日,谁知那些疯狗会怎么想。   对郁谨来说,眼下姜似能平平安安生下孩子最重要,麻烦事他一点不想掺和。   “也无妨,我差不多记下来了,回去整理一下再找找线索。”   潘海呆了呆,语气带了异样:“都记下来了?”   郁谨纠正道:“只是差不多。”   潘海动了动嘴角。   呵呵呵呵,燕王一定是逗他的吧?   这么一本册子,若是记载的故事之类能够复述也就罢了,全是一个个人名这么翻看了一遍能记住?   有心质疑,理智阻止他问出来。   等郁谨出了宫,潘海回到御书房复命。   “燕王回去了?”   “回去了。”潘海忍不住把刚才的事讲给景明帝听。   景明帝把书卷往旁边一放,面带惊讶:“你是说,老七过目不忘?”   潘海忙道:“燕王如此说。”   他才不背这个黑锅,万一燕王吹牛怎么办?   景明帝多日来的阴郁心情一松,难得笑了笑:“这个老七,真会逗人开心。”   过目不忘什么的,以他多年看话本子的经验,都是天赋异禀的神童才有的。   等等,他是皇上,他这么多儿子里为什么不能出个神童? 第492章 可疑   景明帝想把郁谨召回来问问过目不忘的事儿,想着传召如此频繁恐让人多想,这才作罢。   这边郁谨出了皇宫回到燕王府,便直奔书房去了。   说他过目不忘,那是夸张,但他记性确实不错。   在宫里翻看那本册子时,在潘海看来他是把一本册子从头到尾扫了一遍,实则他的注意力主要放在十五年前那一批人。   这样一来,需要记忆的东西大大减少。   一头扎进书房,郁谨立刻铺纸研墨,把脑子里记的一个个人名与事迹快速写出来。   毓合苑的院子里,姜似慢慢散着步。   天十分冷,雪下了一场又一场,已经在墙角枝头久久不化。   而姜似走过的路面皆铺着稻草垫,安全防滑。   眼见快到了用午膳的时候,姜似吩咐阿蛮:“去问问王爷回来了吗。”   阿蛮飞奔而去,没用多长时间回返:“王爷回来了,不过一回府就进了书房,还没出来。”   景明帝召郁谨进宫的事姜似是知道的,听阿蛮这么一说,略一沉吟便抬脚往书房走去。   阿蛮赶忙跟上,扶着姜似以防她滑倒。   主子肚子里怀着小主子呢,要是摔了可不得了。   呸呸,主子才不会摔,要摔也是摔在她身上。   书房门口照旧守着那个小厮,见阿蛮扶着姜似过来,忙给姜似见礼。   “王爷还在里面?”   “在呢。”小厮殷勤给姜似拉开了门。   识时务者为俊杰,这小半年来王爷对王妃如何,他可是看在眼里的。这个时候什么尽忠职守都是扯淡,拦着王妃他只有挨骂的份儿。   阿蛮睃了小厮一眼,心道:这刁奴真是长进了。   姜似示意阿蛮留在外面,抬脚走了进去。   房门关拢,阿蛮与小厮一左一右立在门口,同时看对方一眼。   “嘿嘿,阿蛮姐姐。”小厮能屈能伸,立刻主动打了招呼。   阿蛮本来想丢个白眼,想到自己是王妃身边的大丫鬟,总要大度点,于是嗯了一声,脆生生问道:“你叫什么名儿?”   小厮忍不住擦汗。   叫了他小半年的刁奴,终于记得问他的名字了,简直感天动地。   “我叫元宝。”   “元宝啊——”阿蛮拉长了语调。   小厮已经做好了被笑话的准备。   他这个名字那些小姑娘们一听就觉得俗,忒俗。   阿蛮笑眯眯道:“元宝真是个好名字。”   “你说真的?”元宝一愣。   阿蛮诧异看元宝一眼:“当然是真的。元宝多好啊,又吉利又好听,叫起来还顺口。”   她就喜欢这么实在的名字,有些小厮叫什么墨雨啊,清风啊之类的,这是要上天吗?   阿蛮真诚的夸赞令元宝感动得不行,登时看牙尖嘴利的小姑娘顺眼不少。   说起来,阿蛮姐姐还是挺好看的……   书房里,姜似见郁谨坐在书桌前皱眉思索,笑着走了过去。   “阿谨。”   听到她喊,郁谨抬起眼帘,立刻露出笑容来。   “外头路滑,你怎么过来了?”   “你不是让人在路上都铺了草垫子,路不滑。”姜似靠过来,看摆在郁谨面前的纸张。   纸张上是一个个人名。   “这是——”   郁谨拉她坐在身边,解释道:“十五年前进宫并一直留到现在的名册。”   姜似略一琢磨,问道:“父皇让你插手查宫里的事儿?”   福清公主的事情一出,帝后不可能随着陈美人的死便不了了之,定会往深处查。   这原就是他们猜测过的事。   “是,父皇今日叫我进宫就是为了这个。”尽管目前还没瞧出太多端倪,郁谨心情却颇好。   比起潘海,他们有个绝对的优势,便是已经知道了乌苗祖孙的存在。   由结果反推,无疑要轻松省力许多。   “这样也好,正愁找不出给荣阳长公主蛊虫的那个人。”姜似扫量着纸上的人名,“有没有可疑的?”   郁谨用手指点了点:“你看,这些人从进宫到现在的关键点潘海都记录了,十五年时间不短,能留到现在,绝大部分人都换了好几个地方,有这么几个人不曾挪动。”   郁谨指出那几个人来,最后指腹停留在四个名字上:“如果那个人的名字出现在这本册子中,我觉得这四个人最可疑。”   姜似扫过那四个名字,目光停留在他们后面的标注上。   四人有男有女,归属皆是慈宁宫。   “为何觉得他们四个最可疑?”   “因为他们四个的讯息太少了。”郁谨解释着,“阿似你看,这四人在十五年前进了宫,有两人直接分到慈宁宫当差,有两人是陆续调到慈宁宫的,此后十多年只记录了他们的差事变迁,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   姜似微微点头。   “造成这种情况,我琢磨着是因为这四人都是太后宫里的,潘海下意识忽略过去没有详查。如果那个人就在这些人里,我觉得这四人最有可能。”   “慈宁宫……”姜似喃喃念着这三个字,努力回忆前世的讯息。   只可惜她前世回到京城时日太短就死掉了,一时间竟什么都回忆不起来。   见她紧锁眉头,郁谨抬手抚上她眉心,笑道:“你现在别太费心神,我慢慢查就是了。那人在宫里藏了这么多年,不急于这一时。”   “我知道急也没用,总归闲着也是闲着——”姜似突然止住了话,神情有几分异样。   郁谨登时紧张起来:“怎么了?”   姜似指指小腹,有些不确定:“我似乎感觉到孩子动了一下。”   “真的?”郁谨把手伸过去落在那柔软的腹部,突然感受到一下跳动。   郁谨陡然睁大了眼睛,眸子里满是新奇与兴奋:“阿似,它,它动了!”   面对即将到来的孩子,两个人皆是新手,感受着小生命的胎动新鲜不已。   皇宫里,景明帝遇到了难题。   太后竟然要去大福寺上香。   对于才出宫放风遇到命案的景明帝来说,太后要出宫简直太可怕了。   他遇到命案也就算了,太后一把年纪了,万一遇到怎么办?   后果简直不敢想象。   “母后,马上要过年了,不如等开春天暖和了再去吧。”景明帝使出拖字诀。 第493章 太后出宫   太后年纪大了,等开春说不定就忘了……   景明帝寻思着。   太后深深看景明帝一眼,开口打破了他的美好幻想:“近来多事,哀家想去大福寺求一求,好求来年平安和顺,等开春再去岂不是晚了。”   “可外边天寒地冻,您出宫儿子不放心……”景明帝挣扎着。   太后笑道:“大福寺就在城中,又是皇家寺庙,能有什么不放心的。哀家知道皇上近来遇到不少糟心事,这次就是为了皇上去求一求。”   景明帝心中感动:“母后,儿子不忍您出门奔波。”   太后脸色一正:“去大福寺上香怎么能叫奔波?皇上不要劝了,哀家不去一次心中难安。”   对太后景明帝鲜少说不,见她坚持只得答应下来。   “那朕命韩然陪着您去。”   “如此兴师动众干什么?哀家准备悄悄去,少带些人。”   “那就依您。”景明帝嘴上这么说,心中却打定主意叫人暗暗护送。   太后这才展颜,笑道:“年底了,衙门都要封印了,皇上就别整日窝在御书房看奏折了。源源不断的折子哪有看完的时候,暂且把这些放在一边,也松快几日。”   立在景明帝身后的潘海默默低下头。   整日窝在御书房看奏折……   景明帝睨了潘海一眼,咳嗽一声道:“儿子知道了,不会让自己累着的。”   “皇上知道劳逸结合,哀家就放心了。”太后转了转手中佛珠,想起荣阳长公主言语间提及燕王妃的不敬,还是没有对景明帝提一个字。   太后能得了景明帝发自内心的尊重与孝顺,当然与她的有分寸有关。   多年来太后鲜少在景明帝面前提及朝中的事,比如眼下太子被废,储君之位空悬,太后一个字都没有多说过。   也因此,倘若太后真的提到一个人不好,在景明帝这里十分有分量。   停止转动佛珠,太后笑道:“皇上去忙吧,哀家有些乏了。”   景明帝离去后,太后靠着熏笼闭了闭眼。   一名老嬷嬷拿了软枕垫在太后身后。   不多时一名嬷嬷进来禀报:“太后,荣阳长公主来了。”   太后睁开眼睛:“让她进来。”   片刻后锦绣棉帘被宫婢挑起,一身红衣的荣阳长公主款款走了进来。   视线落在荣阳长公主微红的眼睛上,太后问:“这是怎么了?”   荣阳长公主走过来,伏在太后膝边:“母后,我梦到明月了……”   “梦到明月了?”太后第一反应就是皱眉。   对那个杀死新婚夫婿潜逃的外孙女,即便以往真心疼爱过,如今那点感情早已所剩无几。   荣阳长公主眼中带着水光:“梦到明月七窍流血,死相极惨……母后,明月一定是出事了!”   太后听得头皮发麻,道:“不要胡思乱想。”   “母后,母女连心,我的感觉不会骗人的。明月她根本不是逃了,而是被人害了……”   对于唯一的养女,太后还是心疼的,见她如此叹口气道:“好了,哀家明日打算去大福寺上香,你要是心中不安,就与哀家一道去吧。”   荣阳长公主眼中喜色一闪而逝,忙应下来。   翌日是个好天气。   冬阳难得明媚,融化了堆积在墙角的积雪,裹着冰凌的树枝簌簌往下滴水。   荣阳长公主早早等候在外,与太后一道出了宫门往大福寺赶去。   太后不准备大张旗鼓,与荣阳长公主共乘了一辆马车,带的宫人也不多,马车更瞧不出皇家标志。   前往大福寺的路上,马车被前方看热闹的人堵住了。   “怎么回事?”太后拧眉问。   荣阳长公主挑开帘子,对立在车边的宫人交代几句。   宫人点点头,跑进人群去打听,不多时返了回来,禀报道:“有个年轻人拉着个小媳妇不放,非要那小媳妇跟他走……”   “就没人管?”荣阳长公主问道。   宫人犹豫了一下。   太后神色平静闭着双目,并无多少兴趣听。   纨绔子弟调戏良家女子,这种事什么时候都少不了,她要是事事都好奇,事事都操心,那也太累了。   进宫多年的太后早已练就一副铜筋铁骨。   荣阳长公主却比太后多了几分好奇:“莫非有什么不能说的?”   宫人道:“那人说是燕王妃的亲戚,谁要是敢多管闲事,定要那人吃不了兜着走。”   太后睁开了眼睛:“燕王妃的亲戚?”   一方面有对姜似先入为主的不佳印象,一方面有荣阳长公主偶尔的吹风,太后对姜似自然没有好感甚至反感的。   只是她沉得住气,不准备为了一点小事就在景明帝面前说这说那。可若是有机会敲打一下燕王妃,她还是乐意的。   突然一阵骚动,有人高喊道:“死人了——”   不少人往前涌去,亦有不少人往后跑,一时间场面有些混乱。   赶车的侍卫立刻把马车往后退。   太后彻底沉下脸:“去看看情况。闹出人命,五城兵马司的人是吃闲饭的么?”   才说着,就见一队官差匆匆赶来,为首官差远远喊道:“都让开!调戏良家女子的歹人现在何处?”   官差一来,看热闹的人瞬间让至两旁,露出里面情形。   情形有些惨烈。   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盯着某处发呆,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墙根处俯趴着一个身形纤细的女子。   女子的脸往一边侧着,额头瘪了下去,汩汩流出的血早已模糊了她的模样。   围观众人吃惊着,气愤着,议论着,看热闹的天性使他们脚底仿佛生了根,牢牢站着不动。   为首官差呆了呆,继而大怒:“来人,把这凶徒拿下!”   不是说调戏良家女子嘛,怎么闹出人命来了?还让不让人好好过年了!   眼见两名官差上前来按住他的肩膀,年轻人立刻挣扎道:“放开我,人又不是我杀的,凭什么抓我?”   “人不是你杀的,但是你逼死的!”人群里终于有人喊了一声。   围观者立刻附和。   年轻人抹了一把脸:“我只是向她问个路,可没逼她。差爷,您可能不知道,我是燕王妃的表叔。” 第494章 出手   窦表叔此刻内心是崩溃的。   有人要他大街上拦住这小娘们闲扯几句,他琢磨着又有好处可拿又有女人便宜可占,自然求之不得。   可没人跟他说这小娘们被摸了摸小手居然就撞墙死了!   撞墙死了……想想真是晦气。   窦表叔这么一喊,上前准备制伏他的官差不由停下手,看向领头官差。   领头官差冷笑:“笑话,你说是燕王妃的表叔就是么?你这样胡乱攀扯关系的人,我一日能遇到好几个!”   五城兵马司专司京师巡捕盗贼等事,而天子脚下最多的就是官员勋贵,于是攀关系的浪荡子也跟着多了。   “我乱说?”窦表叔十分理直气壮,大声嚷嚷道,“不信你可以去打听打听啊,我妹妹目前就在燕王府住着呢……”   领头官差犹豫起来。   窦表叔得意冷笑:“哼,我是燕王妃的表叔,那就是燕王的表叔。你若敢抓我,燕王定然要你蹲大牢吃板子!”   太后默默听着,脸色十分难看。   荣阳长公主垂眸,遮蔽了眼底的笑意。   这么一个人,虽然稀烂,可关键时刻很能派上用场。   纨绔子调戏良家女子的事不少,但被轻薄的女子众目睽睽之下撞墙身亡,事情就闹大了。   即便官府不追究,看热闹的人也会传扬开来。   经过今日这一闹,无论燕王两口子如何挽救,燕王妃的名声也臭了。   在民间毁了燕王妃的名声,在皇上与太后心里毁了燕王妃的地位,她这一次出手就没有白费。   荣阳长公主曾想过对付姜似肚子里的孩子,后来还是作罢。   燕王妃自从有了身孕鲜少出门,燕王府又不是好混进去的,解决掉她肚子里的孩子难度不小。   再者说,燕王妃肚子里的孩子可没齐王妃肚子里的孩子值钱,解决掉顶多是让燕王妃难过一阵子。而以燕王妃的年纪,养上几个月说不定又怀上了。   这种费心费力而对对方影响不大的招数她懒得用。   坏一个人名声就容易多了,且会伴随这个人多年,严重的甚至能在史册上记一笔。   荣阳公主冷眼看着热闹,只觉神清气爽。   一道童声响起:“姐姐——”   很快一名七八岁的男童从人群中挤出去,跑向倒地的女子。   人群中登时响起阵阵议论声。   “作孽啊,这孩子从小没了父母,跟着已经嫁人的姐姐生活。现在姐姐死了,他可怎么活啊——”   “这小娘子的男人呢?”   “她男人是个行商,出门还没回来呢……”   男童伏在女子尸首上哭泣,突然起身向窦表叔冲过去。   “你还我姐姐,还我姐姐!”男童头一低,咬在窦表叔手腕上。   小孩子牙口快,又使足了力气,登时把窦表叔的手腕咬得头破血流。   窦表叔吃痛,猛然把男童甩了出去。   男童个子虽不矮,却很瘦,一下子便被推出去老远,摔在地上。   看热闹的人再也瞧不下去,纷纷骂起来。   “燕王妃的表叔就可以逼死人么?还有没有王法!”   “就是啊,王子犯法还与庶民同罪呢,只是王妃一个表叔就能为所欲为了?”   “先前那个杨国舅还为所欲为呢,结果怎么样?死得那叫一个惨……”   去年发生的几件大案,至今仍是百姓们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话题。   法不责众,围观百姓越说越激愤。   窦表叔捂着手腕,跳脚骂道:“谁说的,有本事给我站出来,一起到燕王面前说去!”   人群一静。   窦表叔肆无忌惮的态度令领头官差不敢妄动。   到这个时候还这么理直气壮,看来不是那些胡乱攀附的,说不定真是燕王妃的表叔。   燕王的光辉事迹早已传到这些下层官吏耳中。   敢撸袖子打太子,打完了自己没事,太子没过多久被废了……   啧啧,他们这样的人敢去惹燕王,小命都不够填的。   领头官差语气软下来:“先跟我们走!”   “我不走,我哪也不去,要去就去燕王府。你们要是没胆去,那就放了我!”窦表叔大声道。   领头官差险些控制不住给窦表叔一耳光。   怎么会有这么蠢的人!   “兄弟,先跟我们走,有什么话等没人了再说……”领头官差小声提醒道。   窦表叔一愣,迟疑了一下答应下来。   马车里,太后沉着脸吩咐内侍:“叫侍卫过来。”   很快一名身穿常服的年轻男子来到太后面前,恭恭敬敬道:“卑职是在韩指挥使手下当差的,有什么事请您吩咐。”   太后怔了怔,喃喃道:“皇上真是……”   而后正了脸色,交代道:“如此也好,你去跟五城兵马司的人说,把那个人给哀家带走……”   年轻人立刻领命而去。   “等一等。”   正准备带窦表叔离去的领头官差转头看过来。   年轻人举手一晃。   看到他手中腰牌,领头官差神情陡然变了,抱拳道:“大人有何吩咐?”   年轻人下颏微扬,冷冷道:“这个人,我带走了。”   领头官差大大松了口气,迫不及待把窦表叔往年轻人面前一推。   锦鳞卫的大人能带走这蠢货再好不过了,还省得他为难。   闹出人命来,放人会让百姓戳脊梁骨,不放人说不定要得罪燕王,总之是里外不是人。   还是锦鳞卫威风,皇亲国戚都敢抓,更何况皇亲国戚的亲戚。   跟在年轻人身后的一名男子立刻上前扭住了窦表叔。   “你们是什么人?放开我!”见年轻人冷冰冰散发着不好惹的气势,窦表叔向领头官差求助,“你们不是官差吗,这人要劫持我,怎么不管管啊?”   年轻人淡淡道:“锦鳞卫办案。”   窦表叔一下子傻了眼:“锦,锦鳞卫?”   他在京城混了不短时间了,早就知道锦鳞卫的威风。   听说是锦鳞卫办案,连围观的人都不敢再出声,场面顿时安静下来,只有男童的哭泣声在人们耳边回荡不绝,听着极为凄惨。   太后再次交代内侍:“出些银钱把那女子安葬了,把那孩子送回家里去。马车掉个方向走吧。” 第495章 浮出水面   人群依然围在街头,久久没有散去。   男童的哭声穿过那些嘈杂声,太后的马车驶出很久似乎还在耳边回荡。   马车内,太后一言不发转动着手中佛珠,面色沉沉压着怒火。   荣阳长公主劝道:“母后,这种人多了,您气着自己不值当的。”   太后缓缓道:“这种人是不少,但今天的事影响太恶劣,由他这么败坏皇家名誉不成。”   荣阳长公主翘了翘唇角,叹道:“燕王妃的出身比起别的王妃还是差了些,也难怪会有这样糟心的亲戚……”   太后动了动唇,没有吭声。   荣阳长公主眼珠一转,试探问道:“母后,锦鳞卫带走了那人,难道要让皇兄知晓?”   太后冷笑道:“他选的好媳妇,自然要他好好管一管。”   说罢,太后闭上了眼睛,神色恢复了平静。   荣阳长公主乐得见好就收,拿起美人槌轻轻给太后敲打着腿,嘴角挂上了微笑。   太后突然睁开眼,微带疑惑:“荣阳,你今日心情似乎不错。”   一时得意被太后发现,荣阳长公主暗道一声好险,面上从容道:“有好久没有随母后一同去大福寺上香了,想着便觉得高兴,您也莫要因为刚才的事影响了心情。”   太后这才收起疑惑,微微点头:“嗯。”   大福寺就在城中,马车行了一阵子停下来。   宫婢挑起马车帘,先后扶荣阳长公主与太后下了马车。   冬日寒冷,太后出宫没有赶在一大早,眼下正是冬阳最和煦的时候,给大福寺镀了一层淡淡金光。   大福寺的住持早就等候在一旁,恭迎太后。   荣阳长公主长长舒了口气。   今日上香拜佛,她可要好好求求佛祖,让害了明月的那个贱人早点得到惩罚。   快了,以皇兄的脾气,定然容忍不了这种事。   “母后,小心脚下。”荣阳长公主扶着太后往大雄宝殿走去。   此时的西市街,热闹非凡。   马上要过年了,许多店铺都要关门,这时候挤满了采买年货的人。   一个不起眼的中年女子挎着篮子往前走去,经过飘着脂粉香的各式铺子,一直走到尽头。   尽头的铺子冷冷清清,与别处的热闹全然不同,倒好像另成一派天地。   而铺子的主人不急不躁,对那些认识了铺子主人多年的其他店铺掌柜、伙计来说,显得有些神秘。   上门的顾客很普通,周围忙忙碌碌的店铺无人留意,却有两个脑袋同时探了探,而后二人对视一眼,较量意味十足。   这二人,一人是郁谨的手下,另一人是阿飞。   阿飞抹了一把脸,立刻精神了。   每一个进小店的人都不能轻忽。给王妃办事,总要办得漂亮点儿。   给王妃做事呢……   到现在,阿飞偶尔还会觉得在做梦。   想他一个混迹街头的小混混,哪怕某一天死在臭水沟里都无人多看一眼,居然也是替王妃办事的人了。   王妃是个厚道人,这从王妃还是姜姑娘时他就十分清楚,他只要好好干,将来说不定还能混个小官当当。   到那时,他就光宗耀祖了,羡慕死那些街坊邻居,看谁还会在他背后吐唾沫。   阿飞干劲十足,目不转睛盯着小店。   另一人不甘示弱。   他可是王爷手下的暗卫,要是被一个小混混比下去,那就不用见人了。   察觉中年女子停留的时间有些久,二人慢慢靠近。   两个时辰后,阿飞出现在燕王府的前院书房中,眉飞色舞向姜似禀报着发现。   郁谨面无表情听着,十分想把阿飞踹出门去。   这种聒噪又蠢的人,难为阿似还要用。   不过也是,阿似没嫁过来时没有人手。   “就是说那名女子离开小店后直奔大福寺去了?”姜似问。   阿飞难掩得意:“小人瞧着那女子明明年纪不小了,梳得竟不是妇人发誓,就觉得有些古怪,于是悄悄跟了上去,没想到那女子是去大福寺的……”   也是因为他先察觉那女子的异常,现在站在王爷与王妃面前邀功的才是他。   至于那名暗卫,呵呵,现在估摸着正蹲在小店不远处的墙角默默哭呢。   “小人本想混进大福寺去,可今日大福寺不接待香客,便只好守在外头,后来就瞧见一辆马车出来,而那女子和几名侍从一起跟在马车旁。小人灵机一动,拿石头砸了那名女子一下,女子惊叫,果然不出所料听人喊了她的名字。”   姜似赞许点头:“挺机灵,做的不错,那女子叫什么?”   “别人叫她朵嬷嬷。”阿飞拿不准发音,迟疑道。   “之后呢?”   阿飞脸色突然白了白:“之后小人远远跟着那辆马车,突然发现还有人跟着那辆马车,并往小人这边看来。小人怕被发现,就没敢跟下去……”   “行了,你可以下去领赏了。”郁谨淡淡开口。   阿飞十分识趣,给郁谨二人行过礼后默默退了出去。   书房里转瞬只剩下夫妇二人。   姜似开口道:“大福寺是皇家寺庙,平日里虽然也接待普通香客,但真正有贵人前往时都会闭门谢客。今日阿飞遇到的那辆马车里面坐着的人身份恐怕不简单……”   “这好办,我找人打听一下。”   太后去大福寺上香虽然没有亮明身份以免兴师动众,却也没有刻意隐瞒。   郁谨很快打听来消息,神色微妙对姜似道:“查出来了。”   “是谁?”   “太后。”   姜似微微一愣,并没十分惊讶。   郁谨从潘海整理的那份名单里圈定四个可疑之人,那四人都是慈宁宫的人。   “那名中年女子有资格随太后轻车简从出行,可见已经得了太后的信任。”   郁谨铺开写满名字的纸张,手指在一个名字上点了点:“应该就是她了。名册上记载她名叫阿朵,初入宫时二十岁,直接进了慈宁宫当差,一呆就是十五年。咱们现在要做的就是进一步确认。”   姜似笑道:“守株待兔的法子虽然笨,看来效果不错。”   说罢,补充一句:“也是阿飞机灵。”   郁谨翻了个白眼。 第496章 太后发难   太后回宫时已是下午。   景明帝惦记着太后出门的事,早就派人留意着,待太后一回宫便赶了过来。   “皇兄。”随着太后回宫的荣阳长公主先给景明帝见了礼。   荣阳长公主陪太后一同去上香的事景明帝是知晓的,但上香回来没有直接回公主府反而进宫,就有些让人疑惑了。   当然这种疑惑还不足以令景明帝发问,他颔首回了一声,问太后:“母后今日出门如何?”   太后抬手落在椅子扶手上,淡淡道:“上香倒是顺利,出去走走心情也敞亮。”   景明帝却从太后淡淡的语气里听出几分不快来。   “母后是不是累着了?”   “倒不觉得累,只是上香路上遇到了死人……”   景明帝一听险些跳起来。   遇到了死人。   死人……   他现在对“死人”两个字已经有了深深的阴影,原以为太后不会受到影响,万万没想到啊——   “母后竟会遇到这样的事儿?”景明帝语带关切。   太后声音微冷:“还不是托皇上钦点的那个好儿媳的福!”   景明帝疑惑眨眨眼。   真说起来,每个皇子的亲事能定下都要他点头,太后说的是哪个?   太后没有卖关子:“燕王妃。”   景明帝愣了愣。   太后看了荣阳长公主一眼。   荣阳长公主便讲起来:“我与母后前往大福寺的路上前面堵住了,好多人围在那里瞧热闹,于是就命内侍去打听。没想到是一个恶棍纠缠一位小娘子,那小娘子是个烈性的,见无法脱身竟一头碰死了……”   景明帝听得眼皮直跳:“这与老七媳妇有什么关系?”   荣阳长公主声音微扬:“那恶棍说是燕王妃的表叔。”   景明帝笑笑:“这种胡乱攀扯的人不少吧?”   “随后五城兵马司的人来了,他不但不改口,还要拉着官差去燕王府找燕王夫妇给他做主呢,还说他的亲妹妹就住在燕王府上。皇兄,臣妹瞧着可不像胡乱攀扯的样子。”   这时太后开了口:“哀家当时命人先把那人带走,后来查出那人的真正身份,确实是燕王妃的表叔。”   太后不是冲动的人,能在景明帝面前发作姜似,自然是有了真凭实据,不然扯到皇上面前最后发现那人胡言乱语,岂不是丢面子。   “真有此事?”景明帝立刻叫来韩然问话。   从韩然这里得到肯定的答案,景明帝想了想,道:“传燕王进宫来。”   荣阳长公主提醒道:“皇兄不叫燕王妃来问问么?”   景明帝微微皱眉。   老七媳妇怀着身孕,即便是斥责也该老七那混账顶上,总不好责怪儿媳妇影响到孩子……   太后淡淡道:“把他们小夫妻一起叫进来问问也好。哀家知道皇上体恤燕王妃有着身孕,但有些事情可以轻轻放下,有些事情却不能放纵。今日燕王妃的一个表叔当众逼死良家女子,百姓们对燕王夫妇的印象已然大打折扣,议论纷纷。改日要是再冒出表舅、表姑之类做出更荒唐的事,恐怕皇上想维护燕王妃都不能了……”   皇上一听有理,改口道:“传燕王夫妇一道进宫。”   内侍很快来到燕王府传口谕。   刚开始郁谨以为是叫他进宫询问查案进展的事,听到叫姜似一起进宫,隐隐觉得不对劲。   二人对视一眼。   姜似眼中亦闪过疑惑。   她虽然嫁给了皇子,真正说起来,与皇上打照面的机会是极少的。   今日的事透着古怪。   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一味担心没有用,进宫便知道是什么事了。   二人收拾好,郁谨陪姜似一起坐进了马车。   “不知父皇为何叫我一起去,估计不是好事。”   郁谨听姜似这么说,安慰拍了拍她的手:“父皇让我查躲在宫中的人,咱们把今日得来的线索抛出来,他就顾不得别的了。”   “今日这事会不会与太后有关?”姜似猜测着,“太后出宫上香算是少有的事,同一日父皇叫咱们一道进宫也透着不寻常。这世上巧合固然存在,但大部分赶在一起的事其实都有关联……”   “别想这么多,进宫就知道了。”   二人进入皇城,被内侍领着直奔慈宁宫。   郁谨微微扬眉。   看来阿似猜得不错,今日进宫还真与太后有关。   姜似冲郁谨眨了眨眼。   太后身边的人去了乌苗祖孙开的小店,他们猜测那名女子应该就是名册上的阿朵,也就是现在慈宁宫里的朵嬷嬷。   然而猜测终究是猜测,这个人究竟是不是朵嬷嬷,朵嬷嬷长什么样子,这些只有亲眼确认了,才能再谈其他。   景明帝把他们叫到慈宁宫,反而给了二人难得的机会,省得他们还要想名目进宫给太后请安。   这是二人第一次进慈宁宫,于姜似来说并不是第一次,不过那是前世的事了。   进到里边,内侍示意二人停下来,进去禀报。   “皇上,燕王与燕王妃到了。”   “传。”   传唱声登时响起来。   郁谨带着姜似走进去,一眼就望见了伴在太后身边的荣阳长公主。   而姜似在往内走的过程中,注意力却落在一名中年女子身上。   那名女子立在太后屋中不起眼的角落,样子普普通通,可于姜似来说却大大不同。   对跟随乌苗大长老修习过异术并被大长老称赞天赋绝伦的姜似来说,她对修习异术之人有种微妙的感应。   这名嬷嬷,应当就是与乌苗族孙碰头的朵嬷嬷,也就是乌苗二代长老阿朵。   朵嬷嬷看着走进来的姜似,眼中闪过惊愕。   这抹惊讶很快被她遮掩过去,可眼角余光一直留意她的姜似却捕捉到了。   姜似扬唇,微微笑起来。   对方一定在惊讶她与圣女阿桑为何如此相似。   她鲜少见到慈宁宫的人,慈宁宫的人同样没什么机会见到她,这是朵嬷嬷与她第一次见面。   想一想也是有趣,刚刚与乌苗祖孙碰过头,从老妪那里知道圣女阿桑来到了京城,然后就发现圣女成了燕王妃。   此刻朵嬷嬷心中应该掀起了惊涛骇浪吧? 第497章 请父皇责罚   朵嬷嬷确实吃惊极了。   极度震惊之下,才使她哪怕在宫中多年都无法做到不动声色。   不久前她突然收到了宫外的信,这才借着太后出宫上香的机会与花长老碰了面。花长老说遇到了圣女,可又心有疑惑,于是写信回乌苗求证。然而送出去的信迟迟等不到回音,这才给她传了消息……   去过花长老小店一次就再也没出现过的圣女,为何摇身一变成了燕王妃?   花长老提到圣女是大周已婚妇人的打扮,问起来时圣女以秘密任务为由没有细讲,这原本不算出奇,可圣女是燕王妃就太奇怪了。   她先前没有见过燕王妃,却听说燕王妃是东平伯府的姑娘。   一位有家族有父兄的女子,圣女如何顶替对方的身份?   圣女的身份着实可疑……   朵嬷嬷进宫多年再没有回过乌苗,按理说不知道现任圣女的样貌。   但圣女在乌苗一族的地位非外人能理解,特别在圣女之位空悬多年之后,阿桑顺利成为圣女,她的画像便借由花长老的手传到了朵嬷嬷这里。   画像上的圣女与眼前的燕王妃如出一辙,她自信不会认错。   确定了要找的人,姜似心中有了底,神色坦然给景明帝几人见礼。   景明帝心中虽有气,想着儿媳妇怀着身孕还是缓了语气:“先起来吧。”   太后睨了景明帝一眼,暗暗摇头。   皇上什么都好,就是脾气好得过头,有损帝王威严。   “知道朕叫你们夫妇进宫何事么?”景明帝视线落在郁谨面上,就严肃多了。   郁谨明知与查案的事无关,却故意道:“是不是先前父皇对儿子提的那事儿?恰好儿子有了些眉目,想跟父皇说呢。”   景明帝那颗心一下子被挑动了。   有线索了?   到底是跟着甄世成办了不少事,甄世成还亲口夸过老七不错,可见老甄说的是真心话……   “皇上?”见景明帝听郁谨说了一些云里雾里的话后眼睛都直了,太后看不过去出声提醒。   景明帝几乎坐不住了。   “母后,朕想——”   太后看了景明帝一眼,淡淡道:“皇上叫燕王夫妇进宫来不是有话问么?”   看皇上这意思莫非不打算追究了?   太后又纳闷又气怒,十分想敲开景明帝的脑子看看他在想什么。   姜似只觉好笑,悄悄用手碰了碰郁谨胳膊。   阿谨太狡猾了,知道皇上最关心的就是那件事,开口就提起。这样的话即便他们有什么错处,皇上都无心追究。   景明帝确实没了追究的心思,或者说追究也不是现在。   一个远房亲戚借着燕王妃的名头生事,哪里比得上找出屡次三番在宫中兴风作浪的人重要。   有太后在,景明帝还要耐着性子先把眼前的事解决了再说,然而心情已经不同。   郁谨没开口前景明帝还生着气,打算好好敲打一下小两口,现在就连那点生气都带着敷衍。   “老七媳妇是不是有个表姑住在你们府上?”   景明帝这一问,二人颇意外。   前往皇宫的路上他们想过许多可能,从没想过会与窦表姑扯上联系。   景明帝是冲着郁谨问的,见他不语,略略皱眉:“怎么不说话?”   这混账小子,赶紧解决了这破事还有大事商量呢。   姜似在郁谨之前开口:“儿媳的表姑目前是住在王府里。”   荣阳长公主垂眸冷笑。   燕王妃承认就好办了。   果然就见景明帝眉头锁得更深,沉声道:“老七媳妇那位表姑是不是还有一位兄长?”   姜似一听心中隐约有了数,直接问道:“莫非是儿媳的表叔犯了事?”   姜似毫不拖泥带水的问法令景明帝颇欣赏。   他赶时间呢。   “你那位表叔,今日险些冲撞了太后。”   姜似不由看向太后。   太后淡淡道:“冲不冲撞哀家不打紧,燕王妃知不知晓你那位表叔今日在大街上逼死了人。”   听太后讲了路上遇到的事,姜似轻轻皱眉。   她先前就说过,一些赶到一块的事貌似巧合,可若深究,往往存在必然联系。   太后难得出一趟宫,恰好就撞见窦表叔逼死良家女子,这未免太巧合了些。   何况陪太后一同出宫的还有荣阳长公主……   姜似看向荣阳长公主。   荣阳长公主回望,嘴角噙着冷笑。   那日贤妃生辰,二人几乎扯破了脸说话,此刻她自然无须掩饰。   她就是要这贱人知道得罪她的下场,以后好夹起尾巴老实做人。   靠这件事扳倒姜似,荣阳长公主知道不可能,但借此敲打对方足够了。   对荣阳长公主的反应,姜似竟觉得十分理解。   倘若换她出手,或许也会这样吧。   报复了仇人而对方却不知道,好比锦衣夜行,总不够痛快。   姜似冲景明帝福了福:“父皇,窦表叔是儿媳祖母的外甥,去年来到京城,只在伯府住了一日就搬出去了,儿媳从此再没见过他。”   不等景明帝说话,太后便淡淡道:“这么说,此事与你毫无关系了?”   姜似摇摇头,神色郑重:“不,此事与我有关系。”   她这么一说,除了郁谨,其他人都面露惊讶。   燕王妃莫不是糊涂了?   “窦表叔确实与我有亲戚关系,这是抹不去的事实,窦表叔如此嚣张大概也是儿媳王妃的身份给了他底气。儿媳对窦表叔在外打着我的名义胡作非为丝毫不知,这是失察。儿媳向父皇请罪,请父皇责罚。”   姜似说完,默默跪了下去。   郁谨见状跟着跪下:“父皇,阿似王妃的身份是儿子带给的,有人仗着阿似的身份生事,说到底都是儿子的责任,请父皇责罚儿子就是了。”   景明帝嘴角微微一抽。   要是这么说,这个儿媳还是他不顾太后与贤妃反对定下来的,还给赐了玉如意,那今日这事他岂不也有责任?   “老七媳妇,你有孕在身,先起来。”   姜似没有动:“儿媳不能把有孕当成护身符,该是我的错绝不逃避,请父皇责罚。”   景明帝悻悻摸了摸鼻子。   道理都叫这丫头说了,他还说什么? 第498章 借力   景明帝本来想敲打姜似两句,比如身为皇家儿媳要谨言慎行,莫要仗着有身孕就放肆云云。   可人家先把话说了,还诚心诚意求责罚,他还能说什么?   不得不说,这个儿媳妇还挺明事理的。   景明帝不由想到了鲁王妃。   鲁王妃嫁给鲁王后不久有了身孕,鲁王便理直气壮睡了丫鬟,据闻鲁王妃把饭碗扣鲁王脸上了。   当然,有没有这事他不是很清楚,但鲁王妃挺着肚子进宫告状他就十分清楚了。   媳妇有身孕睡丫鬟,作为男人景明帝其实觉得不是什么大事,但还是把老五骂了一顿,可从心眼里景明帝觉得鲁王妃不算懂事。   这样看来还是老七媳妇讲道理,至少老七要是憋不住睡个侍女之类的,应当不会干出往夫君脸上扣饭碗的事来。   景明帝少了个隐忧,淡淡道:“先起来。”   郁谨拉着姜似起身。   跪一下意思意思就得了,累着阿似与肚子里的孩子可不行。   景明帝看向郁谨:“这件事朕想听听你如何打算。”   太后一边眉毛动了动。   皇上竟没有大发雷霆的意思,这有些出乎她意料。   不过——太后眼角余光扫过姜似,重新有了认识。   与先前姜似给她留下的放肆印象不同,这丫头还算聪明。   这招以退为进用得甚妙。   郁谨毫不犹豫道:“即便是儿子惹了这样的事,都该接受惩罚,何况是阿似的远房亲戚。他当街调戏良家女子,逼人致死,该是什么罪名由官府审判就好了,之后该坐牢坐牢,该受罚受罚,儿子与阿似不会多说一个字。”   “就这样?”景明帝微微有些失望。   他在意的不只是让恶徒得到惩治,更在意老七媳妇的名声。   咳咳,老七是王爷,名声差点倒不要紧……   郁谨脸色一正,眼中闪过冷芒:“自然不能这么算了,儿子与阿似被败坏的名声总要挽回。”   景明帝登时来了兴趣:“如何挽回?”   太后听得嘴角直抽,轻轻咳嗽了一声。   皇上说好的敲打呢?不说敲打轻还是敲打重,至少你得敲一下啊!   景明帝清了清喉咙:“你知道不包庇恶徒还算明理,那朕就把挽回你们夫妇名声的任务交给你了。三日之内,朕要看到那些百姓转变对你们的看法,要是做不到——”   “做不到儿子提头来见。”郁谨干脆利落接话。   景明帝呆了呆:“用不着……”   提头来见是什么鬼玩意儿?   郁谨严肃道:“立军令状都是这样的。”   景明帝忍无可忍翻了个白眼:“这里又不是军营,立什么军令状!”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坏名声一旦传播开来,想要挽回哪是那么容易的事。   要是完不成任务,主要是那几个处罚:挨骂,禁闭,罚款,蹲宗人府,降爵……提头来见真的用不上啊,总不能因为这么点事把儿子脑袋砍了吧?   景明帝来回扫量着二人,心道这两口子也是稀奇,争着抢着求罚。   先前因听说这事的火气已悄然散去。   被景明帝一声呵斥,郁谨露出憨笑:“儿子一时习惯了。”   景明帝怔了怔,看着那张笑脸,心蓦地一软。   与那些锦绣膏粱窝里长大的儿子们不同,这个儿子大半光景是在南边度过的。   到现在他还记得战报传来,上面提到七皇子宁死不退斩杀了南兰一员大将,最后埋在了死人堆里,被一条大狗拖了出来才保住性命……   想着这些,景明帝那颗心就更软了。   私心里,他对这个儿子确实有所亏欠。   郁谨因妨克景明帝自小被送出宫去,许多人以为景明帝心里对这个儿子一直膈应,而事实上,他们错估了景明帝的心性。   一个对臣子百姓尚且心存仁慈的帝王,对自己的儿子又岂会冷血心肠。   于公,这么多儿子中只有老七是真正上过战场的,且天赋出众,将来这偌大的江山少不得要他守护。   君主守社稷,王爷护国土,何愁大周江山永固。   景明帝深深看郁谨一眼,皱眉道:“以后那些浑话不要拿到朕面前来说。朕给你三日时间,倘若做不到自有重罚!”   “儿子知道了。”郁谨低头应了,唇角飞扬。   景明帝侧头问太后:“母后,您看这样如何?”   太后抿了抿唇角。   细究起来,皇上今天对老七夫妇屁惩罚都没有!可皇上又给了期限,说三日之内完不成会有重罚,那她就不宜咄咄逼人了。   太后有些不甘心,有种好不容易决定出手却一拳打进棉花里的憋闷。   “那妇人无辜丧命,只留下一个幼弟,男人又不在家,哀家想着便心中难安……”   郁谨立刻道:“皇祖母,孙儿愿意收养那个男童,请先生交他读书习武,以后或可成为我大周栋梁之才。”   太后眯了眯眼。   这小子反应着实不慢。   荣阳长公主的脸色有些难看。   皇兄对燕王夫妇太宽容了!好在坏掉的名声想短时间内挽回就是痴人说梦,她倒要看看燕王会如何做。   正这般想着,郁谨突然看过来。   荣阳长公主心头一凛,面上不敢流露出异样。   “父皇,儿子其实有些纳闷。”   “纳闷什么?”景明帝有些不耐。   他急着问查案的事呢,不然也不会赶紧了结此事,老七怎么还节外生枝?   “儿子就是觉得皇祖母难得出一趟门就遇到阿似的表叔当街作恶,未免太凑巧。”   景明帝扬眉,听出几分意思来。   太后冷冷道:“这正说明那人作恶多端,干出这等事来不是一次两次了。”   景明帝微微点头,觉得太后的话有道理。   郁谨笑笑:“既然皇祖母与父皇都这么觉得,就让人好好查查吧,查出窦表叔做的其他恶事正好数罪一起罚。”   那人倘若屡次三番打着阿似的幌子作恶,他不可能没听说。如果他没猜错,这应当是那人第一次胡来,背后少不得有人引诱。   既然这样,干脆光明正大借用皇帝老子的锦鳞卫查一查,哪怕查不到荣阳长公主身上,勾起父皇的怀疑也不错。 第499章 剑指慈宁宫   与郁谨那双清澈的眸子对视,景明帝点了点头。   老七真是个实诚孩子,既然如此,那就好好查一查,这种会带累老七夫妇的亲戚确实不能姑息。   荣阳长公主暗暗咬了咬牙。   唆使那个浪荡子调戏良家女子公主府的人没有露面,可要是深查下去,被锦鳞卫查出来那人的行为不是自发,而是有人唆使,于她终究是个麻烦。   何况让皇上知道燕王妃不是受到亲戚牵连而是被人算计,对燕王夫妇别说责罚,恐怕同情还来不及。   燕王夫妇比她想象中难缠,她以后出手定要慎之又慎。   荣阳长公主心中懊恼,只能眼睁睁看着景明帝吩咐下去。   太后对此倒是不在意。   一个街头混混调戏良家女子,若不是扯上燕王夫妇,她连眼皮都不会抬一下。   景明帝起身:“母后,您出宫上香也累了,儿子就不打扰您休息了。”   太后笑道:“皇上自去忙吧,哀家不累,倒是想留燕王妃说说话。”   宫里规矩严,久留郁谨这样已经在外开府的皇子不合适,留下女眷就方便多了。   景明帝乐得如此,面上不动声色道:“那就让老七媳妇陪陪母后,正好儿子也问问老七的功课,看他这些日子有没有偷懒,这样他们小两口就能一道回去。”   郁谨给姜似递了个眼色,随景明帝走出慈宁宫。   慈宁宫外,是冰天雪地的冷。   从冬至起,今年的雪就一场接一场,似乎格外多。   景明帝呼口气,鼻息喷出袅袅白烟,远处的景色亦笼罩着薄雾。   郁谨走在景明帝身侧,一言不发。   那样的事,在外面自然一个字都不能提。   父子二人皆加快了脚步。   潘海打开御书房的门,扶景明帝进去。   景明帝坐下来,接过潘海奉上的热茶抿了一口,对郁谨道:“说说你查出了什么线索。”   潘海飞快看了郁谨一眼,又垂下眼皮。   燕王这么快就有线索了?   可当日燕王只是翻了一遍他整理的名册而已,甚至没有叫来任何人盘问。倘若坐在王府里就能查出宫中线索,那他岂不成了吃闲饭的?   潘海对郁谨的话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早就有所准备的郁谨直接道:“儿子推测,那人就在慈宁宫里。”   景明帝陡然沉下脸来,一拍桌子:“大胆!”   刚被他放在手边的茶盏被拍得颤了颤,发出轻响。   潘海已是惊呆了。   他一直觉得燕王胆子大,万万没想到会这么大。   “混账,太后也是你能胡言乱语的?”比之刚刚在慈宁宫,此刻景明帝真正生了气。   这小子莫不是因为太后对他提了上香的事心生不满吧?   郁谨好似被景明帝的反应吓住了,讷讷道:“儿子怎么敢妄议皇祖母,只是推测那人藏在慈宁宫而已。儿子是担心那人离皇祖母太近,万一对皇祖母下手就糟糕了,这才赶忙告诉父皇……是儿子考虑欠妥,还是等查出确凿证据再向父皇详细禀报吧。”   见郁谨老老实实闭了嘴,景明帝又着急了。   老七担心得对啊,那人倘若真在慈宁宫里,万一对太后动手怎么办?   景明帝一时也顾不得对太后的冒犯了,问道:“那人是谁?”   郁谨看了潘海一眼。   “你不必看潘海,潘海是个老实的。”   郁谨抿了抿嘴角。   秉笔太监兼东厂提督是个老实的……好吧,皇帝老子最大,他说得都对。   “儿子当然信得过潘公公。我能从两眼一抹黑推测出那个人,多亏了潘公公整理的名册。”郁谨顺势卖了个好给潘海。   潘海自然领情,暗道燕王真是不错,跟他一样是个老实人。   郁谨从袖中取出折好的纸张打开,呈给景明帝:“应该是这个人。”   他本来不敢把话说得这么满,在慈宁宫时姜似悄悄指出了朵嬷嬷,才让他有了十足底气。   他早就说过,由结果倒推过程,省心省力,万无一失。   潘海往纸上瞄了一眼,就看到许多名字,其中几个名字被勾勒出来,一个人名那里用红笔画了圈。   潘海第一反应不是去看那个人名,而是升起几分惊叹:燕王竟真的过目不忘!   惊叹过后才看清那个名字。   “朵嬷嬷?”景明帝对这个名字毫无印象,不由看向潘海。   他去慈宁宫的次数虽然多,可注意到的只有太后身边两三个心腹,似乎没有朵嬷嬷这个人。   潘海却知道朵嬷嬷,忙道:“是能进太后屋子的,有时会替太后去后宫各处传话。不过人比较老实,不算太后身边最得力的……”   一个偶尔替太后传话的嬷嬷,实在太过寻常,皇上没印象不奇怪。   而实际上,不只是等级森然的后宫,那些高门大户能进主母屋子的奴婢算混得不错了。   在后宅,哪些下人能进到主人屋子里有着讲究,若是胡乱闯进去要受罚的。   景明帝目光灼灼盯着郁谨:“你为何认为她是那个人?”   “直觉。”郁谨很快回道。   景明帝下意识皱眉。   仅凭这两个字可无法说服他,这世上能用“直觉”两个字说服他的只有老甄。   哼哼,就算儿子也不行。   不平等对待让郁谨摸了摸鼻子,接着道:“当然更主要的还是线索。”   景明帝闻言不由坐直了身子。   早说线索不就得了,混账小子在老子面前扯什么直觉。   “说。”   “儿子前不久给王妃买了个脂粉铺子,那间铺子开在西市街。”   景明帝嘴角抽了抽。   炫耀会疼媳妇?   知道郁谨不会无的放矢,听下去的耐心他还是有的:“继续。”   “陈美人利用异虫害福清,儿子因在南疆待过多年,知道那边异术盛行,所以推测那人很可能与南疆的乌苗族有关系。”   “这与那间脂粉铺又有什么关系?”   “无巧不成书,有一家小店与那个脂粉铺开在一条街上,王妃打理铺面时偶然得知那个小店是一对乌苗祖孙开的,儿子就命人暗暗盯着。就在今日,儿子的人发现这位朵嬷嬷去了那家小店……”   景明帝忍不住变了脸色。 第500章 麻溜甩锅   于情感上,景明帝万分不愿那个藏在宫中兴风作浪的人与太后沾上一点关系。   但郁谨提到了乌苗人,偏偏慈宁宫里那个朵嬷嬷趁着出宫的机会与乌苗人有接触,这就由不得他不重视了。   但还有一个问题景明帝要问:“老七,你的人如何认识朵嬷嬷?”   这个问题问得很微妙,潘海悄悄看了郁谨一眼。   燕王要是回答不好,恐怕要倒霉。   陪着景明帝这么多年,潘海比谁都清楚太后在景明帝心中的地位。   太后是景明帝的养母,也是把景明帝推上帝位的最大助力,景明帝继位后又安安分分守在后宫,鲜少多话。   景明帝对太后是发自内心的尊重孝顺。   燕王的人会认识慈宁宫的人,这是什么意思?   潘海暗暗摇头,觉得燕王实在胆大又单纯。   眼前的人可不只是燕王的父亲,更是一国之君。天家无父子这话不是白说的,即便是皇上这般仁厚的君主也一样有逆鳞。   郁谨似乎没有多想,笑着回道:“儿子的人当然不认识朵嬷嬷。只不过一直盯着那个小店,凡是进入小店觉得可疑的人都会跟一跟。儿子的人跟上去,听到别人喊她朵嬷嬷……”   景明帝脸一沉:“混账东西,仅凭别人喊了一个名字,你就猜测到太后宫里去?”   郁谨丝毫没因景明帝的斥责退缩,肃容道:“父皇,甄大人曾对儿子说过,一桩案子发生了,想要寻到真相就不能放过一丝异常,不束缚任何大胆猜测,只有这样真相才会尽可能被我们触摸到。所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并不是说坏人做了恶老天就降下一道雷直接把他劈死了,而是有心细如发的查案者,才会还受害者一个公道……”   “什么查案者、受害者,小小年纪跟老头子那么啰嗦!”景明帝口不对心斥了一句。   甄世成还对他儿子讲过这些?似乎有些道理……   郁谨恢复了轻松神情,笑道:“总之儿子信服甄大人,便按着他说的做了。‘朵嬷嬷’这个名字在查隐在宫中兴风作浪之人时被我所知,偏巧宫里有这么个人,父皇您说是不是不能放过这条线索?”   此时正在家里喝茶的甄世成狠狠打了个喷嚏。   “老爷着凉了?”甄夫人关切问。   甄世成拿手帕擦了擦溅在胡子上的茶水:“没着凉,好着呢。”   娘的,究竟哪个王八蛋往他身上甩黑锅呢?   景明帝同样在腹诽:臭小子对老甄还挺崇敬,对他这个当爹的恐怕都没这个心……   腹诽过后,问起正事:“你打算如何不放过这条线索?”   “自然是好好查一查朵嬷嬷,比如她如何入的宫,入宫前又是什么情况……”郁谨说着,对潘海微微颔首,“不过这些就要劳烦潘公公了,我查起来不方便。”   潘海忍住点头的冲动,看向景明帝。   景明帝面色凝重:“查是要查的,可在没有证据确凿之前,不得惊动太后。”   潘海立刻应下。   “父皇,儿子就先回去了。”   “回吧。”牵扯到太后,景明帝心情不大好,淡淡道。   郁谨没有动。   景明帝睃他一眼:“怎么不走?”   郁谨干笑:“您不是让儿子与阿似一道回去么。”   景明帝抽了抽嘴角,吩咐潘海:“打发人去慈宁宫看看,太后年纪大了需要好好歇着,燕王妃不必留太久。”   慈宁宫里,没了景明帝与郁谨在侧,太后敲打姜似时语气就冷多了:“燕王妃,今日这事无论你知不知情,让亲戚仗着你的名头生事,都是你的错处。”   姜似当然不会傻得和太后理论,乖巧道:“孙媳明白,都是孙媳的错。”   荣阳长公主在一旁凉凉道:“燕王妃态度倒是好。”   在她面前的牙尖嘴利呢?小贱人还挺会装。   姜似微微一笑:“姑姑这话就让我惭愧了。该当我的错,我绝不会推脱逃避,这是我为人的原则。”   “人都已经被你表叔害死了,你又如何负责?不逃避责任该不会只是嘴上说说吧?”   姜似诧异看荣阳长公主一眼:“姑姑也说人是被我远方表叔害死了,他该受到什么责罚自有衙门定论。而我与王爷当然不是嘴上说说,王爷在父皇面前不是已经许诺会抚养女子留下的幼弟,姑姑莫非没听见?姑姑觉得这样还不够,总不会要我偿命吧?”   荣阳长公主脸一沉:“你这是什么话——”   “够了。”太后不耐打断二人的话,“荣阳,这个时候你就少说两句。”   荣阳长公主抿了抿唇,不吭声了。   太后又看向姜似,眼中带着不赞同:“燕王妃,荣阳是你的长辈,你说话莫要如此针锋相对。”   姜似垂眸:“孙媳知道了。”   荣阳长公主弯了弯唇。   太后最见不得的就是这种没大没小的人,有她在,燕王妃以后休想讨太后欢心。   姜似眼角余光扫了扫荣阳长公主,心中冷笑。   荣阳长公主这种人,脑子里也就剩下讨太后欢心了。   “太后,皇上说让燕王妃早些出宫。”内侍进来禀报。   太后窒了窒。   她原想着多敲打敲打燕王妃,皇上倒是心急——不,心急的应该是燕王。   这是担心媳妇会受委屈?   太后哪里不明白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偏头看一眼姜似,眸光深沉起来。   当年,皇上与元后也是这般好……   太后眼中多了几分凉意,收回思绪对姜似点了点头:“去吧,哀家就不留你了。”   “皇祖母好好休息,孙媳告退。”姜似福了福。   荣阳长公主跟着起身:“母后,我也不打扰您了。出门一趟怪累的,您好好歇着。”   二人一道出了慈宁宫。   “燕王妃打算如何洗脱污名?”荣阳长公主压低声音问,眼中闪着得意。   姜似一笑:“姑姑何不想想万一被锦鳞卫查到头上去,如何自辩呢?”   荣阳长公主眼睛猛地睁大几分,唇角紧绷:“与我何干?”   “有胆子做没胆子认,这可不像姑姑的风格。姑姑记着,来而不往非礼也。”姜似说罢,拂袖而去。 第501章 雪来   郁谨等在内城外,远远瞧着穿着大红镶雪狐毛斗篷的人走过来,嘴角不由露出笑意,快步迎上去。   姜似走到近前,对他莞尔一笑:“我寻思着你就会比我早。”   郁谨扫一眼宫婢,伸手握住姜似的手:“走吧。”   二人双手交握,往前走去。   跟在身后的宫婢转身返回慈宁宫,心中却叹了一句:燕王与王妃真恩爱,难怪燕王妃在荣阳长公主面前都不委屈自己。   姜似与荣阳长公主的言语交锋宫婢虽听不到,二人间的剑拔弩张却感觉得出来。   宫婢忍不住与一道送姜似出来的同伴提起,另一名宫婢同样心有感慨:“可不是么,瞧瞧齐王妃,别说与荣阳长公主争锋,每次来了连走路都像是用尺子量出来的,小心翼翼到骨子里去。”   两名宫婢对视一眼,不知为何对齐王妃再羡慕不起来。   听说,齐王妃怀孕后又主动给齐王张罗了四个通房……   回去的马车上,郁谨问姜似:“太后有没有为难你?”   姜似靠着车壁,笑道:“太后这般讲究的人,就算为难我顶多是言语上的敲打。我脸皮厚,什么言语攻击都受得住。”   郁谨哑然失笑,抚了一下她的脸颊:“说什么呢。”   姜似靠过来,听着对方胸膛中沉稳有力的心跳声,只觉无比心安。   郁谨提起朵嬷嬷的事:“乌苗祖孙那里的人撤回来吧,父皇定会马上派人去查,咱们再参与其中就是自找麻烦了。”   姜似迟疑一下,点了点头,转而问道:“你在父皇面前说三日内挽回被窦表叔败坏的名声,可有主意了?”   “你看这样如何?”郁谨凑在姜似耳畔,低语几句。   御书房内,景明帝烦躁敲了敲桌面:“潘海,你把韩然叫来。”   韩然走进御书房时,看着面无表情的景明帝心中就发毛。   自从知道皇上绿云罩顶,他就有一种随时会被灭口的悲观,真是人生艰难啊——   看着神色恭谨的锦鳞卫指挥使,景明帝心头蓦地升起几分不爽。   他觉得以往韩然没这么恭谨来着……他是不是被同情了?   君臣二人各有心思,气氛有一瞬间尴尬。   潘海暗暗给韩然递了个眼色,心道韩然以往挺有心机的人,现在瞧着怎么有些傻?   是了,定是因为见证了皇上被戴绿帽子的事,心中的不自在还没散呢。   这就犯糊涂了,这种事越表现得云淡风轻,让皇上觉得你都忘了这档子事才是最好的处理方式。   韩然回了潘海一眼,腹诽道:你懂什么,一个无根之人……   潘海撸了撸袖子。   要不是皇上在场,他要和姓韩的打起来!   “韩然,西市街有一家乌苗人开的小店,朕要知道她们的情况,但不可打草惊蛇。”   听景明帝交待正事,韩然立刻应诺。   “另外,燕王妃表叔的事也查一查,看此人还做过什么恶。”   韩然再次应了。   “你退下吧。”   韩然离去后,景明帝看向潘海:“你觉得燕王找出来的线索靠谱么?”   潘海犹豫了一下,道:“奴婢觉得燕王所言有些道理。”   他在心中叹了一声:看来皇上到现在都不愿见到那兴风作浪之人与太后沾上联系。   可这个时候,作为陪伴皇上多年且一心为皇上着想的人,他不能因为心知皇上的喜恶就耽误正事。   那个人太可怕了,唆使杨妃与太子私通,这对皇上是双重的巨大打击,不可谓不毒辣。   “那你就查一查吧,同样不要打草惊蛇,查出什么先来向朕禀报。”   “是。”   景明帝不愿再提令心情郁郁的事,谈起别的话题:“你说燕王会用什么办法挽回受损的声誉?”   潘海一脸为难:“奴婢想不出来啊。”   “朕也想不出来。”景明帝笑笑。   那便拭目以待,也算给他添几分乐趣了。   姜似二人回到燕王府,时间已经不算早,郁谨本想直接留下等吃饭,却被姜似打发走。   “我先与窦表姑聊一聊。”   倘若没有这些日子的愉快相处,以姜似的性子是懒得多此一举的。   哪怕是二哥做出这等混账事来她都觉得该在牢房老实蹲几年,何况一个远房亲戚。   经历过前世那些事,她早已学会不去在意不值得在意的人。   “那好,我正好去安排一下那件事。”郁谨这才离开。   不多时,阿巧禀报道:“主子,窦表姑到了。”   窦姝婉走进来,脱下大衣裳抖落雪花交给门口丫鬟才走进去。   “外头又飘雪了?表姑快坐。”姜似看了一眼窗外。   窗纱糊得严严实实,瞧不清外边景象。   冬日就是这点不好,想要从早到晚大敞着窗是不成的。   窦姝婉坐下来,笑道:“是啊,突然又飘起了雪。”   她说完,沉默下来。   以窦姝婉的聪敏,显然从姜似这时候叫她过来察觉出几分不寻常。   姜似喜欢窦姝婉这样的聪明。   与聪明人说话,用不着太多弯弯绕绕。   “不知表姑与表叔还有没有联系?”   窦姝婉看向姜似,浑身有瞬间的紧绷。   她哥哥莫非做混事了?   这个念头才晃过,就听姜似到:“表叔犯事了。”   窦姝婉柳眉一竖,脱口问道:“他怎么了?”   姜似简单讲完来龙去脉,看着窦姝婉问:“表姑有什么想法,可以对我说。”   窦姝婉早已羞得满脸通红,张张嘴,委屈铺天盖地而来,令她不由红了眼角。   想要好好活着,活得像个人怎么就这么难!   在伯府,别人都觉得四姑娘厉害,不好相处,可她却觉得与四姑娘相处再舒心不过。   不需要如何委曲求全,汲汲营营,相反,越是简单,二人相处越自在愉快。   怎么就见不得她过几天人过的日子呢?   姜似还在等着窦姝婉的回答。   她不是滥好人,倘若窦姝婉一心护着混蛋兄长,她可以理解,从此却会远着些,尽早给窦姝婉寻一个可靠的人嫁出去也算仁至义尽。   窦表叔那样的人就如烂泥塘,指望变好是不可能的,与其牵扯上只会陷入烂泥里出不来。 第502章 深查   窦姝婉低着头,沉默片刻抬起眼来与姜似对视,语气坚决:“我只求保住哥哥性命,其他但凭王妃做主。”   这一次倘若她替哥哥求情,让哥哥没有受到该有的惩罚,那才是害了他。   哥哥自以为有了靠山,以后行事会越来越放肆,终有一日犯下杀头的大罪。   听了窦姝婉的回答,姜似露出笑意:“表姑不怪我就好。”   窦姝婉自嘲一笑:“我要是怪罪王妃就太糊涂了。王妃,眼看就要过年了,不如我就回伯府陪姨母吧。”   哥哥做出这样的事来,连累了王爷、王妃的名声,她哪里还有脸待下去。   姜似伸手握住窦姝婉的手:“表姑这样说,那就是怪我了。”   窦姝婉忙否认。   “那表姑就安心留下来,平日里王爷事情不少,我一个人在偌大的王府里也无聊。”   窦姝婉红着脸点了点头。   她还做不到丝毫不替自己打算,如果不到万不得己,再不想回到伯府去。   郁谨转日就去了关押窦表叔的镇抚司。   接待郁谨的是韩然手下一位镇抚使。   对于郁谨的到来,镇抚使颇有些嘀咕。   燕王不会傻到来给那混混求情吧?   应当不至于,这事都闹到皇上与太后那里去了,燕王应当没这么傻。   不过,燕王妃若是软语相求就不一定了。   “当街调戏良家女子令女子羞愤自尽,按咱大周律法应当判什么罪名?”   镇抚使想了一下道:“罪当流放。”   严格按着律法,那罪名自然不小,可事实上真正会被流放的都是没有靠山的浪荡子,那些纨绔可没有哪个被流放的。   “他还有没有别的罪过?”   镇抚使一愣,越发摸不准郁谨来意了。   “眼下还没有查出更多来。”   “需要多长时间能查出来?”   镇抚使突然觉得压力有点大,道:“至少要两日。”   彻查那混混的过往是韩指挥使亲自交代的,他们自然不敢含糊。   “那两日后我再来。”郁谨也不啰嗦,问完拔腿就走,留下镇抚使一头雾水。   转眼就是两日后。   景明帝第一时间听了韩然禀报,目光沉沉:“这么说,燕王妃的表叔在京城这段时间并无大恶?”   “是,他离开东平伯府后虽然游手好闲,却没有作奸犯科的行为,缺银钱了就会想法子找他妹妹讨要,这次当街调戏良家女子是第一次。微臣属下询问出来,有人给了他纹银百两,指使他这么做的。”   景明帝挑了挑眉:“指使他调戏良家女子,目的为何?”   “据他交代,那人说那名女子引诱一位太太的夫婿,那位太太想出一口气。不过微臣属下打探了女子的过往,街坊邻居对女子风评颇好,无一人说她是轻浮之人……”   “若是轻浮之人,就不会羞愤自尽了。”景明帝冷冷道。   这样说来,老七媳妇那个表叔若没有扯谎,就是被人利用了。   那人的目的不言而喻,就是冲着老七两口子来的。   景明帝不由想起了两日前郁谨在慈宁宫说过的话:“儿子就是觉得皇祖母难得出一趟门就遇到阿似的表叔当街作恶,未免太凑巧。”   老七说得不错,这世上大多事其实都不是巧合。   到这时,景明帝因姜似亲戚作恶而升起的那点怒火早已烟消云散,只剩下了恼怒。   宫里阴云不散,外头竟然也不消停,算计老七的究竟是什么人?   “唆使他的人查出来了么?”   韩然低头:“目前还没有。”   锦鳞卫听起来威风赫赫,令人闻风丧胆,但毕竟没有神仙本事,不可能事无巨细都查得到。   如窦表叔这样的街头混混,一日里会接触到的人太多太杂了,又不像某些人物本就在锦鳞卫的监视范围之内,想要找出那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景明帝当然明白这些,忍着不快问道:“燕王还没有动静么?”   那小子说要三日内解决麻烦,眼下只剩一天时间了。   “燕王前日去了一趟南镇抚司,之后再无反应。”提起郁谨会用什么办法挽回声誉,韩然同样很好奇。   一位王妃的远房亲戚作恶,本来不是什么惹眼的事,因为被皇上与太后关注,眼下勋贵百官几乎都知道了。   大家都在等着看燕王接下来的动作。   景明帝微微皱眉:“西市街那家小店,查出什么了么?”   “回禀皇上,那家小店已经开了十五年,确实是一对乌苗祖孙所开。每年五六月份小店都会关门一段时间,店子开门的日子生意冷清,祖孙二人鲜少与旁人打交道。据微臣属下所报,那名乌苗老妪似乎对有人盯梢有所察觉,要不要先把人控制起来……”   景明帝颔首:“也好。潘海,传燕王进宫来。”   郁谨赶到时,潘海与韩然皆留在御书房里。   郁谨向景明帝见礼:“父皇。”   景明帝点点头,直言道:“这两日潘海查了朵嬷嬷,她与陈美人确实有过接触,十四公主有几次病了,慈宁宫那边派朵嬷嬷去看望慰问过。”   杨妃自兄长横死后与他闹过几次,慈宁宫那边也是派朵嬷嬷去劝诫杨妃安分守己,只是碍于杨妃与太子的事,不便对老七讲明。   韩然垂眸立在一旁,心中生出诧异来。   他本以为皇上召燕王进宫是问其如何解决燕王妃表叔这桩麻烦事,没想到居然会对燕王说起宫中私密。   看来燕王在那次家宴上的表现着实得了皇上青睐。   郁谨不知景明帝此举给锦鳞卫指挥使韩然带来的惊讶,开口道:“朵嬷嬷没有浮出水面前儿子就猜测这个人身份不低,且有光明正大的机会接触到陈美人,如今看来确实如此。”   说到这,他停顿一下,问景明帝:“那潘公公有没有查出朵嬷嬷如何进宫的呢?从潘公公先前给出的讯息,朵嬷嬷十五年前进宫时已经二十岁了,而宫中招宫女的年龄大多限定在十三到十六岁。”   随着郁谨这一问,景明帝脸色沉下来,沉默片刻后缓缓道:“朵嬷嬷是借着荣阳长公主的关系进宫的。” 第503章 鱼饵   郁谨面上适时露出诧异来:“竟是因为荣阳姑姑入宫的?”   潘海微微动了动眉梢。   燕王“因为”这两个字用得甚妙啊。   因为荣阳长公主进宫,那么此人搅起的这些风波荣阳长公主就难脱干系。   景明帝脸色更沉。   宫中招人都是有规矩的,荣阳违了规矩把人送进宫来,果然就带来诸多后患。   这个荣阳,就从来没懂事过。   景明帝对荣阳长公主的一些做法早有意见,只是他生性厚道,不愿伤了兄妹情分,更不愿伤了太后的心,这才一直隐忍着。   可是现在因为荣阳长公主的肆意妄为,竟连太后都有可能受害,这就不能忍了。   景明帝存了教训荣阳长公主的心思,问郁谨:“目前这些只能说明朵嬷嬷有作恶的机会,然而陈美人死无对证,不足以给人定罪,你可有什么主意?”   现在是郁谨先锁定朵嬷嬷,才查出朵嬷嬷与陈美人、杨妃都有接触,仅凭此点就让景明帝确信那人是朵嬷嬷还不够。   偌大的后宫,时间的拉长,能与陈美人、杨妃都有接触的人何止朵嬷嬷一个。   郁谨沉吟片刻,道:“不如试试引蛇出洞。”   “引蛇出洞?”景明帝来了兴趣,“难不成给她机会出宫,看她是否与那小店的人接触?”   郁谨摇头:“这样就太明显了,或许会引起她的怀疑。”   眼下朵嬷嬷与乌苗祖孙的讯息是不一致的。   乌苗祖孙知道圣女来到了京城,但因心存怀疑送信回乌苗求证,迟迟等不到乌苗那边的来信这才联系宫中的朵嬷嬷。   朵嬷嬷借着太后出宫上香的机会与乌苗祖孙联系上,等她回到宫中,因郁谨和姜似去了一趟慈宁宫,到这时朵嬷嬷才愕然发现花长老所说的圣女竟然就是燕王妃。   郁谨才不想给朵嬷嬷与乌苗祖孙再碰面的机会,理由给得光明正大。   对这个理由,景明帝颇认可,倾身道:“那你说说如何引蛇出洞。”   郁谨看着景明帝:“父皇到现在对那个人是不是朵嬷嬷还心存疑虑吧?”   “嗯。”景明帝并不否认。   郁谨笑笑:“那个人无论是不是朵嬷嬷,倘若发现作恶的机会,十有八九不会放过,不如咱们就给她创造这么一个机会。”   景明帝眸光微闪,神色认真起来。   他倒要听听老七有什么主意。   “那人专找后宫心有怨怼的女子下手,儿子觉得可以寻一个合适的人把这个人引出来。”   景明帝眼神一缩。   合适的人?难道他后宫里心有怨怼的人这么多?   潘海深深看郁谨一眼,心有无奈:燕王这话真扎皇上的心……”   郁谨打量着景明帝神色,笑道:“您觉得十四公主怎么样?”   “十四公主?”景明帝一听就沉下脸,不悦道,“胡闹,你十四妹还是个小姑娘,莫要拿她做局!”   郁谨笑笑:“潘公公,十四公主比十五公主大一岁吧,是不是已经及笄了?”   潘海飞快看景明帝一眼,点头:“王爷没记错,十四公主确实已经及笄。”   燕王看着粗枝大叶,对人心竟如此懂得,明着问十四公主的年纪却提到了十五公主,这比费多少口舌劝说都有用。   景明帝确实想到了十五公主。   十五比十四还小一些,如今却已香消玉殒……   景明帝有二十多个女儿,平日里接触机会不多,要说对每个女儿都有感情是瞎话,比如十五公主,在她活过的这十四年,于景明帝来说只是一个女儿的称呼。   可是随着十五公主惨死在景明帝面前,她在景明帝心中的印象一下子深刻起来。   她成了帝王记忆里永不褪色的存在。   十五死了,因十四的母妃而死。十四虽然是无辜的,但用她来引出那个人,也算是替母妃减轻罪孽。   沉默良久后,景明帝淡淡道:“说说具体的打算吧。”   ……   一番商谈之后,景明帝抿了几口茶水:“你说的三日之约,明日就到了。”   郁谨笑起来:“父皇是担心儿子完不成么?”   景明帝脸一板:“朕只是随便问问。”   谁在乎这小子能不能完成了,臭小子挺会自作多情。   “儿子出宫就去安排。”郁谨对韩然露出大大的笑脸,“到时候还望韩指挥使配合。”   当着景明帝的面韩然还能说什么,忙应下来。   待郁谨离去,景明帝抬脚去了坤宁宫。   “娘娘,皇上来了。”宫婢匆匆进来通传。   皇后眼皮跳了两下。   皇上又来了……   似乎从杨妃死后,皇上来她这里的次数就渐多,弄得后宫都在传皇后得宠了。   皇后对此只想“呵呵”冷笑。   她是皇后,不是杨妃那样的宠妃,要的从来不是帝王的宠爱。   皇上给她尊重体面,她给他好好打理这个后宫,这样就足够了。   谁心里还没有个白月光,皇上心里有元后,她还有竹马呢。   与不能和心上人在一起而凄凄惨惨的女子不同,皇后对此十分看得开。   要她进宫当皇后是家族的意思,而她自幼锦衣玉食,奴婢成群,既然享受了家族的好处,那么为家族付出也是公平的。   皇后神色淡然迎了出去。   “你们都退下吧。”景明帝走进来,把屋子里伺候的宫人赶出去,拉着皇后坐下。   在皇后面前,景明帝十分随意:“有个事要皇后帮忙。”   皇后微微抽了抽嘴角。   果然是一回生二回熟,皇上这次找她帮忙连个客套话都没了。   “您说。”   “你找个由头把十四发作一顿吧。”   皇后愣了:“什么?”   皇上说的是十四公主?   她堂堂皇后,吃饱了撑的发作一个病歪歪的公主?   景明帝把事情讲清楚,握住皇后的手:“就是要委屈皇后了,母后是个怜贫惜弱的,知道十四挨训,估计会说你几句。”   同时也会派朵嬷嬷探望十四……   皇后点了点头:“既然是这样,我被母后说几句不算什么。皇上放心好了,此事就交给我吧。”   皇后心里却微微一动:皇上对燕王很看重呢。 第504章 热闹不嫌大   韩然出了皇宫,便看到郁谨等在不远处的树下。   冬日的树光秃秃只剩下枝桠,但因为落在枝头的雪还没有融化,那寻常到有些丑陋的树就成了琼枝玉树,分外好看。   立在树旁的青年身姿挺拔,眼神湛然,比玉树还要吸引人。   韩然略一犹豫,走了过去。   “王爷还没走?”   “等韩大人一起走。”   韩然摸了摸鼻子。   燕王说话可真直接。   以他锦鳞卫指挥使的身份,那些大臣们都敬而远之,没几个会往跟前凑,特别是公然往跟前凑。   “王爷先请。”   郁谨好看的眼睛弯起来,蕴着笑意:“韩大人回衙门么?”   韩然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含糊道:“要回的。”   天才亮了没多久,总不能直接回家喝茶。   “那小王正好与你一道过去。”   韩然露出疑惑来。   郁谨笑着解释道:“父皇不是命我三日之内把王妃表叔造成的坏影响消除么,我要找他聊聊。”   韩然看郁谨一眼,饱含着深深的不信任。   真的只是聊聊么?换他有这种八竿子打不着却捅出大篓子来的亲戚,他恨不得拧断对方的脖子。   不论如何想,面对郁谨的要求韩然都不好拒绝,遂点了点头。   有韩然安排,郁谨很快见到了窦表叔。   此时的窦表叔如霜打的茄子,见到郁谨眼睛一亮:“王爷,您终于来救我了!”   最后一次去伯府找妹妹要钱才知道妹妹住进了燕王府,他悄悄在王府外守着过,知道眼前这位年轻人就是燕王,他的表侄女婿。   说起来就心酸,他到现在都忘不了夜里醒来表侄女照着他下边比划剪刀的可怕场景,以至于连王府的门都不敢登。   也是因为这样才没钱花,有人给他送银子这才心动……   “救你?”郁谨凉凉一笑。   窦表叔只觉脖子发凉,往后缩了缩。   “你仗着王妃名头作恶,还指望本王会救你?不把你那不安分的烂根子剪掉送进宫里当差就不错了。”   窦表叔陡然白了脸,望着郁谨的眼神满是惊恐。   剪掉……他现在完全听不得这两个字!   郁谨双手交握按了按,不耐烦道:“这样吧,按着我的要求做保你活命,如若不然——”   窦表叔被对方眼中的杀机骇住,呆呆点头。   两刻钟后,郁谨离开了锦鳞卫衙门,前往事发地。   又下了一场雪,石板路上暗红色的血迹早已被覆盖,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住在这附近的人茶余饭后的话题却离不开这个,且随着冬日无聊,越传越广。   关乎皇亲贵胄们的八卦,真是令人沉迷啊……   郁谨一路走来,听了一耳朵的闲话。   “我看李家娘子是白死了,啧啧,那人是燕王妃的亲戚呢,有大靠山的。”   “不是被锦鳞卫的大人抓走了嘛,锦鳞卫不讲情面吧?”   “那要看对谁了,对咱们当然不讲情面,对燕王妃的亲戚能不讲情面?官官相护,看着吧,最后肯定是悄无声息放出来,反正咱们又看不见。”   “可怜李大郎今日才回来,听闻媳妇没了,直接吐血昏死过去了,醒来挣扎着要去讨公道,被人好说歹说才拉住……”   “对了,李家娘子的弟弟那日不是被带走了,他们打算如何安置那孩子?”   “谁知道呢,总归李家是家破人亡了,造孽啊……”   郁谨听着这些风言风语,脸色越来越冷。   即便没有在皇帝老子面前许诺,他都不能放任此事发酵。   他是个闲散王爷,可以不在意名声,可阿似不行,这世道对女子原就格外苛刻。   郁谨在墙角站定,龙旦立刻凑过来:“王爷,开始么?”   “嗯。”   龙旦手一挥,一队人当街一字排开,把手中铜锣敲得震天响。   穷极无聊的人们顿时从四面八方涌来,有经验的还在腋下夹着马扎。   一队人运足了力气敲着铜锣,里三层外三层,层层叠叠,看热闹的人越围越多。   “发生什么事了?”来晚的人踮着脚急切问。   “还不知道呢。”被问的人拍拍前面的人,“兄弟,里边发生了什么事?”   前面拍前面,终于传回话来:“还在敲锣,暂时没别的事。”   众人飞快交流着眼神,兴奋不已:凭经验,有大八卦要产生了!   锣鼓声终于停了,那队人不知从何处抱来椅子,在被围起来的一方场地中间搭建起来。   锣鼓声这一停,反而令最外围看不到里边情形的人急得抓耳挠腮,不停戳前边的人:“怎么了,怎么了?”   “椅子一个接一个摞起来,好像在搭高梯。”   “用椅子搭高梯?莫不是耍百戏的?”   很快最外边的人就不问了,场中央的椅子越摞越高,眨眼就到了两丈的高度,足够里里外外的人仰头看个分明。   椅梯最上方站着个身材瘦小的人,有人往上扔椅子,他稳稳接住,小心翼翼把椅子放好,一翻身又跃上了新高度。   围观众人轰然叫好。   眼看着椅梯已经有了三丈余的高度,围观众人噤声了。   这个高度要是掉下来会摔死人的,他们还是安静看着吧,别因为声音太大把人吓着。   而立在空中的人却没有丝毫紧张。   他是城中最好的戏子,最擅长的便是此项,这样的高度对他来说完全不算什么,而只要完成今日的任务,得来的赏钱足够杂耍班三年收入了。   “这个高度,围着的人再多,里外都能瞧见了吧?”郁谨淡淡道。   龙旦抹了一把脸:“卑职觉得城外的人都能瞧着了。”   城墙的高度也不过两三丈啊。   这个法子,也就王爷能想得出来。   郁谨仰头,嘴角挂着淡淡笑意:“那就好。”   既然已经传开,那就闹得越大越好。   看热闹不嫌事大,他这制造热闹的同样不嫌。   半空中的戏子稳稳立在椅梯上环视一圈,对围观者抱了抱拳。   围观者凝神屏息,期待着他接下来的动作。   戏子伸手从怀中掏出一物,猛地往外一抛,一条长幅迎风抖开,青底黑字十分显眼。   “上面写的什么?”不识字的人心急问道。 第505章 当众   无数人仰着头,努力读出长幅上的字:“今日申正,邀全城百姓声讨恶徒。”   读完了,众人面面相觑。   这是什么意思啊,声讨哪个恶徒?   突然有人喊道:“一定是逼死李家娘子的那个恶徒!”   人群顿时一阵骚动。   是谁要替李家娘子讨公道?   椅梯上的戏子手一扬又是一条长幅飘扬,上面写着硕大三个字:“燕王府。”   围观众人登时沸腾了。   居然是燕王府的人,这真是万万想不到的事!   人们议论着,由低到高,渐渐汇成声浪。   龙旦凑在郁谨面前,笑嘻嘻道:“主子,等到下午,这里估计会人山人海。”   “那样正好。”郁谨嘴角挂着笑意。   说起来,利用条幅吸引世人眼球,他还是跟阿似学的。   办法不在老套,好用就行。   郁谨带人在街头闹了这么一场,很快就传到了景明帝耳中。   景明帝瞠目结舌,许久后叹道:“也就老七这厚脸皮能办出这种事来。放在别人身上发生这种事都恨不得藏着掖着,把知情人统统灭口才好,老七偏偏反其道而行之,竟要闹得满城皆知……”   潘海不好评论,附和笑笑。   燕王这招反其道而行之用得好。   以京城老百姓八卦的传播速度,反正用不了多久就都知道了,燕王妃的表叔无论如何定罪人们都不会相信,只会把燕王府传得更难听。   把事情摊开来,让全城百姓亲眼瞧着燕王妃亲戚落得什么下场,才是釜底抽薪的办法。   到时候,人们说不定会因燕王夫妇不袒护亲戚赞上一声好。   “等燕王把事情处理完,叫他进宫来,朕要好好骂他一顿,真是胡闹。”   也不知下午声讨恶徒是何等热闹呢?可惜没法亲眼得见了。   潘海默默翻了个白眼。   皇上又口不对心了。   “对了,皇上,那面声讨恶徒的条幅被挂在高达五丈的椅梯上,咱们要是登上高楼,说不定能望到……”   景明帝眼睛一亮,旋即恢复了一脸严肃:“条幅有什么好看的?”   潘海低下头去。   片刻后,景明帝起身,背着手往外走:“看久了折子怪闷的,出去透口气吧。”   潘海:“……”跟着个口不对心的主子,心好累。   时间刚到晌午,龙旦不放心来检查一下场地,险些惊掉下巴。   郁谨在书房中小憩,见龙旦神色古怪走进来,看他一眼:“怎么了?”   龙旦哭笑不得道:“主子,咱们还是赶紧过去吧,再晚一点估计要挤不进去了。”   “这么夸张?”   “说人山人海都不过分,连路边树上都坐着人了……”   郁谨想了想,道:“那就从锦鳞卫衙门那边开始吧。”   从锦鳞卫衙门到事发地约莫要走半个时辰,考虑到实际情况,郁谨提前一个时辰赶了过去。   窦表叔被锦鳞卫押了出来。   韩然神色有些复杂:“王爷,人多杂乱,要提防有人乱扔东西把人砸死了……”   “多谢韩大人提醒。”郁谨笑着道谢,冲龙旦一点头。   龙旦手一抬,锣声立刻响了起来。   登时不少人探出头来看。   立在衙门前的韩然表情一阵扭曲。   在锦鳞卫衙门前敲锣打鼓,这还是破天荒头一次。   队伍一路向前,跟在后边的人越来越多。   戴着枷锁的窦表叔神色麻木,享受着沿途砸烂白菜帮子的待遇。   “来了,来了,人来了!”   等候许久的人群瞬间沸腾起来。   “那就是逼死李家娘子的登徒子?”   “没错,就是他!”   顿时无数烂菜叶子、臭鸡蛋夹杂着破草鞋飞了出去。   这些东西他们早就准备好了,就等着这一刻呢。   作为看过无数场热闹的京城老百姓,他们是很懂规矩的,比如石头之类的硬物,那不能扔,扔出人命来彼此都麻烦。   来到迎风飘扬的条幅旁边,队伍停下来。   龙旦跳到桌子上,高喊道:“在下是燕王府的侍卫,现在把仗着我们王妃名头调戏良家女子的登徒子带来了,街坊邻居们不必客气,烂菜叶子想砸多少砸多少,只是注意别把人砸坏了,差爷们还要把人押送到岭南去开荒呢……”   看热闹的人群一静,而后一阵议论纷纷。   “押送到岭南?这是发配吧?”   “有发配这么严重?”   大周死刑犯不多,大多重罪犯人都是发配充军。窦表叔当街调戏良家女子把人逼死,虽然罪过不小,可在百姓们认知里还不到发配的程度。   原因很简单,纨绔子们调戏良家女子算是日常一景,要是这样就发配,那押送犯人的差爷恐怕都不够用了。   人群里不知道谁喊了一声:“你们说发配就发配啊?回头偷偷把人放了谁知道呢。”   短暂安静过后,响起无数声附和:“就是啊,别是哄我们的吧?”   一个人突然冲了过去,头发披散,表情狰狞:“畜生,还我媳妇的命来——”   “是李大郎!”   两个人一左一右抱住了李大郎:“大郎,你别冲动啊,为了这种人连累自个儿不值当的。你没听说嘛,官老爷判这登徒子流放了——”   李大郎用力呸了一声:“我呸,他们官官相护,说的话能信?大家其实都知道,现在燕王府做得好看,转头就把人悄悄放了,到时候我媳妇就白死了……”   他说着,放声悲哭。   这样痛苦悲凉的哭声令看热闹的人不由安静下来,默默看着李大郎与不远处的窦表叔。   一个身材颀长,年纪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男子走到李大郎面前。   他生得如芝兰玉树,一出现就吸引了无数目光。   李大郎的悲泣声停了一下,就听那明珠美玉般的男子扬声道:“我是燕王。”   场面一静。   “兄台不相信这登徒子会被流放?”   李大郎警惕盯着郁谨,一言不发。   对寻常百姓来说,王爷这样的人物就如天上的云,遥不可及。   郁谨冲李大郎拱拱手:“小王请兄台随官差一同押送如何?你可以亲眼看着此人被流放到岭南。”   说到这,他停顿一下,接着道:“小王还会另赠纹银千两,当做辛苦费。” 第506章 二牛一声吼   一千两的辛苦费?   不少人瞪大了眼。   一千两都够一家人在京城舒舒服服生活一辈子了。   不过——人们悄悄交换着眼神,摇摇头。   这一千两恐怕没命拿啊。   先不说岭南那种苦寒之地一路长途跋涉的辛苦,就说李大郎傻乎乎跟着上路,被人害了谁能知道?   很快就有人藏在人群里喊了出来。   “王爷说得好听,要是半途把李大郎害了,人没了钱也省了,咱们这些人也不知道啊……”   众人纷纷附和:“就是啊,天高路远,李大郎要是半路上被害了谁知道?到时候不但省了银钱,说不定还会把这登徒子悄悄放了呢……”   法不责众,这么多人凑一起,并不怕因为说话过分被燕王算账。   哼哼,燕王要是敢这么做,名声就更坏了。   郁谨嘴角含笑,耐心听着。   由着人们七嘴八舌说了好一阵子,他抬了抬手,高声道:“请诸位听小王一言。”   人很多,哪怕都是窃窃私语也吵成一团,但他的声音似乎有种穿透力,落在耳边分外清晰。   人们一下子安静下来。   对燕王要说什么,他们还是很好奇的。   应该说,燕王出现在这种场合就足以引起大家的好奇。   看过这么多场热闹,这还是第一次有贵人站出来,把他们当成热闹的一部分。   想一想还真激动。   激动的众人目光灼灼盯着场中好看得过分的年轻人。   “小王再请五十人与李大郎一同押送犯人,伙食全包,回京后每人有两百两纹银相赠。”   躲在人群里看热闹的锦鳞卫指挥使韩然抽了抽嘴角。   燕王真是什么点子都想得出来,五十来个人跟着官差押送犯人,还包伙食,这是送公主和亲啊?   然而他只能微笑着旁观。   燕王在皇上面前请他配合,他还能说什么?   韩然有种被坑惨的感觉,想到燕王许诺的辛苦费与伙食费都是自掏腰包,一口气才顺了。   罢了,反正不是花他的钱,燕王有钱任性,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吧。   从京城到岭南,来回约莫四个月,包吃住,纯赚两百两银子?   围观者不管识数还是不识数的赶忙掐指一算,登时眼睛红了。   这太划算了啊,他们一年辛苦下来连三十两都赚不到!   什么,安全问题?   有屁的安全问题啊,他们这么多人呢,燕王难不成敢全部灭口?想想就知道不可能。   郁谨扫视着围观众人,朗声问道:“诸位觉得如何?如果有愿意的现在就可以报名,当场统计造册。”   人们一听立刻疯狂了,不少人往前挤去,高喊着:“我报名,我报名!”   一时间都无人顾得往窦表叔身上砸烂菜叶子了。   窦表叔眨眨眼,流下泪来。   李大郎一千两,五十个人每人两百两,一共就是一万一千两啊。   为了押送他去岭南,燕王愿意出一万一千两银子……呜呜呜,早知道他这么值钱,他就把自己卖给燕王算了,好歹肥水不流外人田。   郁谨要是知道肥水不流外人田是这么用的,恐怕要气笑了。   “王爷,人群这么乱,容易发生踩踏事件。”   “请静一静——”郁谨扬声喊道。   财帛动人心,这时候燕王这张俊俏的脸就不大管用了,人们的高喊压过了他的声音。   郁谨伸手一招。   蹲在不远处的二牛颠颠跑了过来,一副等待吩咐的温顺乖巧模样。   郁谨揉了揉二牛的脑袋:“二牛,接下来看你的了,表现得好有蒸肉吃。”   二牛眼睛一下子亮了,四下看看,后腿用力一蹬窜上了椅梯。   椅梯本来不牢靠,上午戏子摆弄时是为了吸引人眼球,后来则被绳索等加固了。   二牛身姿灵活无比,很快就爬到了最高处,仰天长啸。   郁谨脸色黑了黑。   二牛这家伙最会哗宠取宠,他只是让它叫唤两声吸引人注意,谁知道这狗东西竟然爬那么高!   郁谨仰头看着椅梯的高度,有些眼晕。   奇怪了,上午那戏子站在上面时,他一点都不眼晕的。   而随着这声似犬非犬,似狼非狼的吼叫声,人群登时安静了。   “快看椅梯上边,好大一只狼!”   狼?   众人下意识后退一步,仰着脖子猛瞧。   发现下边安静了,已经达到了目的,二牛甩甩尾巴飞快顺着椅梯溜下来。   妈呀,会爬树的狼!   人们登时头皮炸了,好在人多胆壮,一时还没发生拔腿而逃的情况。   这就怕了?   二牛溜达到郁谨身边坐下,鄙夷环视四周,张开大嘴:“汪!”   随着二牛这声叫,众人脸色古怪起来。   那么这大家伙应该是一只……狗?   二牛不满用尾巴拍了拍地面。   愚蠢的人,它这么标准的一张狗脸都认不出来?   郁谨丢给二牛一个回头算账的眼神,扬声道:“没想到诸位如此热心,是小王考虑不周。这样吧,这五十个人选小王交给李大郎决定,由他选出信得过的五十人随他一同押送犯人,诸位没有意见吧?”   郁谨这么一说,看热闹的人纷纷喊道:“没意见——”   “感谢诸位的理解。”郁谨说完,看向李大郎,“不知这样安排,兄台还有没有意见?”   李大郎动了动嘴唇,脸色不停变幻。   论理,堂堂王爷做到如此他还能怎么样?   论情——   李大郎讷讷念着:“可我媳妇回不来了……”   郁谨眼中有了真切歉意,对着李大郎深深作揖:“小王知道李家娘子于兄台来说是无价宝,在此对兄台说声抱歉……”   李大郎一个小货郎,堂堂王爷对他这么一作揖立刻慌得连连回礼:“王爷不必如此,不必如此——”   围观众人看着这仿佛话本子上的情景,不约而同感慨起来:燕王真是个好人啊。   那些隐在人群中各府派来的人则悄悄各自回府向主子禀报着所见所闻。   养心殿里,景明帝闭目听韩然禀报完一切,缓缓睁开了眼睛。   老七居然想出让苦主亲自押送犯人的法子?   这样一来,百姓们对此案的所有疑虑都会打消了。   老七这臭小子,这是比话本子都敢演啊! 第507章 做戏   韩然禀报完,躬身退下。   偌大的养心殿便只剩下景明帝轻轻拍打紫檀木靠背的声音。   景明帝后知后觉想到:燕王被罚了一年薪俸,一万两银子随便就拿出来了,这小子挺有钱啊。   这个问题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很快就抛之脑后。   说到底不算什么大问题。   老七用一万两银子换回好名声,可划算得多。   声望,有时可驱使民心。   韩然离开皇宫,眼见天色已经不早就准备直接回府,没想到属下镇抚使正等在不远处,见他出现快步走过来。   见镇抚使面色难看,韩然皱眉问:“发生了什么事?”   没有大事,镇抚使不会到宫门外等着他。   镇抚使低着头,硬着头皮道:“大人,那对乌苗祖孙不见了。”   “不见了?”韩然以为听到了笑话。   那对乌苗祖孙如今可不在西市街的小店中,而是在得到皇上点头后被锦鳞卫带回了大牢。   现在镇抚使对他说锦鳞卫的诏狱,专门关押重犯之处,两个大活人就这么不见了?   “你莫不是在说笑?   寒冬腊月,镇抚使额头却布满了汗水。   他顾不得擦,垂首道:“大人,人真的不见了。被发现时牢门敞开,门锁没有损坏,守门的人昏倒一旁,手中还拿着钥匙……”   韩然越听脸色越沉:“你的意思是说,咱们的人亲自拿钥匙打开了门放她们离开,且一路上那些守卫对她们视而不见?”   镇抚使艰难点了点头。   “荒谬!”韩然再也忍不住,抬脚向镇抚使踹去。   镇抚使躲都不敢躲,任由那一脚重重落在身上。   韩然踹过后闭了闭眼,缓了缓即将暴怒的情绪:“你仔细把情况给我说清楚。”   镇抚使把每一个细节都讲到,最后望着韩然的眼睛小心翼翼道:“大人,听说南疆那边的人有诸多奇处,那名老妪会不会懂巫术?”   韩然剑眉一挑:“你知道巫术是什么吗?”   镇抚使摇摇头。   “那你还说个屁!”   “大人,那您说眼下该怎么办——”镇抚使胆战心惊问。   韩然想再踹一脚,眼风扫到守在宫门外的侍卫忍了下来,冷冷道:“随我进宫面圣!”   镇抚使忍着想哭的冲动随韩然往宫门口走去。   “皇上,韩指挥使求见。”   景明帝愣了愣。   韩然不是才走么,怎么又来了?   不好,他眼皮又开始跳了。   现在景明帝也不管是左眼跳还是右眼跳了,他已经总结出来经验:凡是眼皮跳,一准没好事儿。   “传他进来。”   韩然一进来就跪了下去:“微臣失职,向皇上请罪。”   景明帝连意外的感觉都没有,无力揉了揉太阳穴:“给朕说说吧。”   “刚刚镇抚使来报,那对乌苗祖孙不见了。”   景明帝诧异得连嘴巴都忘了合拢,好一会儿才问道:“你们没把那对乌苗祖孙带回衙门?”   韩然低了头,只觉自己的脸皮在这一刻夯实了厚度:“人是在狱中不见的……”   “韩然啊,诏狱的门是忘了关么?”   韩然从景明帝这声讽刺里听出了抓狂,忍着羞愧把情况讲了一遍。   景明帝听后,许久没有反应。   他没办法有反应,再不缓缓就忍不住下令把韩然剁了。   本来这种蠢材剁了就剁了,他一点都不心疼,可是重新提拔一位锦鳞卫指挥使,那他绿云罩顶的事又多一个人知道了……   景明帝不能想,一想就有亲自剁人的冲动。   “给朕滚出去!”   韩然想了想,身子一矮在地上翻滚起来。   镇抚使见状赶忙效仿。   眼看着两个人滚了出去,景明帝气得打了几个转,踹翻了小杌子若干,抬脚去了皇后那里。   “娘娘,皇上又来了。”宫婢欢喜禀报。   皇后嘴角微抽。   皇上定然是催促十四做饵的事来了。   皇上还真心急……   正寻思着,景明帝已经走了进来,皇后忙见礼。   景明帝把伺候的人赶出去,道:“皇后,那事不宜再拖了,迟则生变。”   人抓进了锦鳞卫诏狱都能逃出生天,还有什么不可能?   皇后点点头。   等到帝后用晚膳的时候,福清公主过来了。   “原来父皇也在。”   皇后笑道:“恰好有你父皇与你都爱吃的菜,就叫你过来了。”   看着笑靥如花却瘦了许多的女儿,皇后心中生出一丝不忍。   自从十五死了,阿泉时常做噩梦,不知道哭了多少次,一直自责连累了十五,而偏偏面对他们却总是笑盈盈的模样。   现在为了做局,当着阿泉的面要特意提起来……   “阿泉瘦了。”景明帝道。   皇后附和:“是瘦了不少,是不是没吃好?”   福清公主忙道:“父皇、母后不用担心我,我好好的呢。”   当着一屋子宫婢的面,景明帝突然叹道:“也是,阿泉比起十四、十五要强多了……”   福清公主睫毛一颤,垂下眼帘。   皇后皱眉:“这个时候,皇上就不要提别的了。”   “朕只是见了阿泉突然有些感慨。十五已经没了,多说无益,倒是十四,自从她母妃去了她身体越发不好,这么孤零零的朕总担心……”   “皇上的意思——”   景明帝深深看皇后一眼:“皇后,不如你把十四收为养女吧。”   屋中宫婢皆露出诧异来,忙垂眸遮掩。   皇后愣过之后,断然否决:“不成!皇上莫非忘了十五是怎么死的?”   皇后的干脆决绝似乎令景明帝有些下不来台:“陈美人虽然有罪,可十四是无辜的,皇后你是一国之母,不能连这点容人之量都没有……”   “皇上觉得我不答应收十四为养女就是没有容人之量?父债子偿是公理,即便我怜惜十四境遇,不让人怠慢她也就罢了,岂有让她当嫡公主的道理?倘若事事都赏罚失当,又何以威慑心存歹意之人?皇上,这是鼓励人作恶啊,我断断不能答应!”   “朕只是小小提议,皇后何必如此大动肝火?”   帝后二人的争执吓得屋中伺候的人大气都不敢出,个个噤若寒蝉。   一番激烈争执后,景明帝黑着脸拂袖而去。 第508章 鱼来   福清公主白着脸,拉住皇后衣袖:“母后,您——”   皇后只觉演戏比打理后宫还累,疲惫拍了拍福清公主的手:“阿泉不必担心,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和,争执几句不算什么。”   福清公主凑在皇后身边,抿唇道:“可父皇是一国之君——”   皇后露出安抚的笑容:“一国之君也是你爹爹。”   想到父皇多年来的疼爱,福清公主稍稍安心,犹豫片刻问道:“母后,您真的讨厌十四妹吗?”   皇后笑了:“福清呢?”   福清公主摇摇头:“我不讨厌,我反倒觉得十四妹有些可怜。”   “哦?”   “父债子偿虽然天经地义,可十四什么都不知道,不是还有句话叫不知者不怪么。”福清公主抿了抿唇,“父皇想让十四妹当嫡公主,女儿觉得也不是什么大事,母后没必要为此与父皇闹不愉快……”   皇后爱怜抚了抚福清公主的头发:“你这孩子,倒操心起大人的事了。好了,吃饭吧,这些事母后自有分寸。”   见皇后这么说,福清公主只好不再提,规规矩矩用起饭来。   皇后看着女儿,颇觉欣慰。   福清是个好性子,这样的性子看似容易吃亏,但她相信女儿这样才是福气。   寒门女需要一股泼辣劲儿往上爬,而阿泉已经是天下最高贵的嫡公主了,哪怕脾气再好也没人敢给她气受。   以阿泉的性子,将来定能与驸马举案齐眉。   思及此处,皇后想到一个人,嘴角挂着嘲弄。   可莫要像荣阳长公主那样,仗着身份高贵就以为能得到一切,最终害人害己。   等福清公主离去,皇后立刻命心腹嬷嬷前往十四公主住所,警告十四公主安分守己,莫要想些有的没的。   帝后的争执以及皇后对十四公主的敲打如一阵风吹遍了后宫每一个角落。   贤妃听说后,第一个反应是羡慕。   看看,皇后就是与她们这些人不一样。   她们见了皇上哪一个不是温柔恭顺,心中再有气也得忍着,可是皇后呢,就敢与皇上吵起来。   皇后是皇上的妻,到底是不一样的。   贤妃感叹过后,眼中闪过决然。   她一定要助老四争到储君之位,她一时当不了皇后无妨,等老四坐上那个位子成了帝王,太后之位她定会收入囊中。   想到这些,贤妃一颗心无比热切,反而对皇后警告十四公主的举动不以为然。   皇后大概是气狠了,派人去敲打一个病歪歪的公主实在有失风度。呵呵,太后那边恐怕要有看法了。   事情传到太后耳中,太后确实颇有微词。   “皇后素来稳重,今日是怎么了。皇上一个小小提议也值当她大动肝火?”   心腹嬷嬷暗暗好笑。   太后因心疼皇上对皇后有意见,实则要是先皇想随便塞一个公主给太后当嫡公主教养,太后恐怕当场就要翻脸。   “您别往心里去,帝后素来和睦,想来很快就会好了。”   太后依然不快:“哀家看皇后是因为福清公主的眼睛好了,有些忘形。”   一个样样出挑的嫡公主,与一个瞎了眼的嫡公主,未来会截然不同。   在太后看来,皇后以往守着个瞎眼公主没有盼头,知道安分柔顺,现在觉得女儿有前途了,就忍不住得意了。   这样可不成。   太后皱了皱眉,对心腹嬷嬷道:“叫朵嬷嬷带些补品去一趟十四公主那里,就说哀家不放心她的身体,让她好好养着,等身体好了来给哀家请安。”   与戏折子上太后与皇后直白野蛮的过招不同,事实上两个尊贵无比的女人每一次交锋都不动声色。   比如眼下太后对皇后的言行不满,当然不会直接训斥皇后,而是派人去探望十四公主。   皇后不待见十四公主,太后偏偏对十四公主表示出关切,这就是对皇后不带烟火气的敲打,好让后宫的人都知道太后对皇后不满意了。   心腹嬷嬷迟疑一下:“这就让朵嬷嬷过去还是等明日?”   太后抬抬眼皮:“早点过去,也好让人知道十四虽然没了母妃,却不是无根的野草。”   心腹嬷嬷应了,转头去对朵嬷嬷交代此事。   冬日里天黑得早,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一串串宫灯在檐下散发着柔和光芒。   屋檐、树枝上的雪白茫茫一片,有些刺人眼睛。   朵嬷嬷面无表情往前走,一名宫婢挑着宫灯在前照亮,另一名宫婢提着锦盒紧随其后。   风冷刺骨,哪怕穿着厚厚的衣裳依然往脖子里钻。三人在这样的寒夜里走在外头,皆不好受。   当奴婢的,再不好受主子交代的差事也要赶紧完成,三人遂加快了脚步。   十四公主的住所有些冷清,这个时候只有一名宫婢守着门口。   见朵嬷嬷三人走来,宫婢忙打招呼。   “殿下睡了么?”   宫婢看一眼房门,小声道:“殿下应该还没有睡。嬷嬷稍等,我这就进去通传。”   宫婢打开门,往内走了数步喊道:“殿下,太后派朵嬷嬷来看您了。”   重重幔帐深处,十四公主细微的哭声戛然而止。   好一会儿后,强撑平静的声音传回宫婢耳中:“请朵嬷嬷进来。”   朵嬷嬷从随她前来的宫婢手中接过锦盒,淡淡道:“你们就等在这里吧。公主面皮薄,此刻恐怕不愿意见到太多人。”   两名宫婢不觉有异,应了后与守在门口的宫婢小声闲聊起来。   朵嬷嬷提着锦盒一步步走进去。   药香味越来越浓郁。   她很快就见到一名脸色苍白的少女靠着床头而坐,眼角微红。   “给殿下请安。”   十四公主微微动了动身子,声音透着无力:“朵嬷嬷不必多礼,劳烦你这么晚过来看我。”   朵嬷嬷看了十四公主一眼,柔声问:“殿下哭了?”   十四公主被朵嬷嬷问得一怔,眼泪不受控制夺眶而出。   朵嬷嬷快步走过去,温声安抚。   “每一次来看殿下,都觉得殿下一次比一次瘦。殿下,您这样下去,美人地下有灵会心疼的……”   十四公主的哭声越发悲切,喃喃道:“我好想母妃……嬷嬷,我母妃为何突然没了……” 第509章 上钩   十四公主一脸病容,哭声哀切,瞧着可怜极了。   “父皇说母妃得了急病,可我不信……母妃前一刻还在照顾我,父皇与母后来看我之后就再也没出现过,这未免太奇怪了……”她哭着望着朵嬷嬷,满是祈求,“嬷嬷,我好难过,我知道没有人会告诉我的,可我还是好难过……”   朵嬷嬷一只手轻轻拍着十四公主脊背,眼睛扫了扫四周。   任何地方都少不了逢高踩地。   陈美人害死了十五公主,别说宫里,就是宫外都知道了。这样一来,即便帝后对十四公主没有表露出任何不满与怪罪,自有无数人揣测上意行事。   金尊玉贵的公主,不需要如何苛待,只要多一点漠视就足够凄凉。   此时十四公主的住处就冷清清如雪洞一般。   空旷冷寂的屋中,朵嬷嬷的声音显得有些突兀:“殿下真的想知道美人是如何去的?”   十四公主低泣声一停,猛然抬眼望着朵嬷嬷,眼中迸发出希翼:“嬷嬷,你知道?”   朵嬷嬷带着犹豫与忐忑:“这事说给殿下听,倘若被人知道,那奴婢就犯了大错——”   十四公主用力握了一下朵嬷嬷的手:“嬷嬷放心,我不会对任何人说的。嬷嬷愿意告诉我,让我这做女儿的知道母妃去世的真相,不当一个稀里糊涂的人,对我来说就有大恩了,我怎么能胡乱说话害了嬷嬷呢。”   朵嬷嬷叹口气,声音放得很轻:“奴婢也是不忍心殿下蒙在鼓里,不过殿下知道了就藏在心里吧,莫要让人瞧出行迹来,那样到头来吃亏的还是殿下……”   “嬷嬷你说吧,我也不是小孩子了,该如何心里有数。”   “陈美人……是被赐死的……”   “赐死?”十四公主眼神猛然直了,握住朵嬷嬷的手加大了力气,“是谁……赐死了我母妃……”   朵嬷嬷低声叹息:“殿下,还有谁能赐死美人?”   十四公主眨了眨眼,泪水簌簌而落:“不可能,父皇那般仁慈宽厚,为何会赐死我母妃?”   “在皇上看来做错了事,自然要受到惩罚。”   “我母妃做了什么错事?”十四公主追问。   朵嬷嬷沉默着。   “嬷嬷,求你告诉我吧,我不相信母妃会做了什么错事能让父皇赐死的地步。”   “唉,其实美人也没犯多大的错。福清公主的眼睛好了,恰恰殿下病了,有谣传说美人认为福清公主与殿下相冲,所以福清公主眼睛一好殿下才病了……”   “然后呢?”十四公主抿唇问。   “皇后说美人藏了写有福清公主生辰和姓名的小人儿用针扎,皇上为此大为震怒,于是下令赐死美人……”   十四公主呆呆听着,突然激动起来:“不可能!我那些日子一直病着,母妃照顾我还来不及,哪有时间弄那些乱七八糟的。这都是捕风捉影,皇后娘娘有证据么?”   从“母后”到“皇后娘娘”的称谓转变令朵嬷嬷眼底划过笑意,她轻轻拍了拍十四公主,叹道:“殿下,福清公主是皇后的命根子,捕风捉影已经足够了,哪里还需要证据?”   十四公主眸子睁大三分,脸色苍白无比:“没有证据就能赐死一个活生生的人?”   朵嬷嬷弯了弯唇角:“殿下真是孩子话,对于身处高位的人来说,想要一个人死,甚至连捕风捉影都用不着……”   十四公主伏在朵嬷嬷身上痛哭起来。   朵嬷嬷任由十四公主哭够了,温声劝道:“殿下还是擦干眼泪吧,不然等到明日眼睛会肿的。”   十四公主惨笑:“肿不肿有什么打紧的,反正我是没了娘的人,在这里自生自灭罢了。”   “殿下错了,今日太后派奴婢来探望您,消息传到皇后娘娘耳中,明日皇后娘娘说不定就亲自过来了。”   十四公主忽然擦了擦眼泪,眼中闪烁着某种光亮:“明日皇后会来?”   由母后到皇后娘娘再到皇后,再一次的称呼变化促使朵嬷嬷下了某种决定。   她开了口:“皇上最孝顺太后,皇后对太后自然也是孝顺的,见太后派奴婢来看望殿下,岂有毫无表示的道理?”   “或许只是派宫婢来……”   朵嬷嬷笑笑:“殿下应该听说了,皇后娘娘今日与皇上有些不愉快。明日皇后要是亲自过来,既表示了对太后的尊重,又向皇上示了好,一举两得,换做是殿下是不是也会这样做?”   十四公主默默听着,昏暗的灯光在她脸上微微晃动,令这张柔美恬静的面庞莫名有些森然。   “这么说,皇后一定会来了?”空寂的屋内,随着灯光的摇曳,她轻声问。   朵嬷嬷适时露出担忧之色:“殿下,等明日皇后来了您可不要露出不满来,不然对您不好——”   十四公主用帕子掩口咳嗽起来,好一会儿后垂眸盯着帕子上的一抹鲜红。   “嬷嬷你看——”   朵嬷嬷目光触及帕子上的血迹,眼神一缩。   “我也没有多少日子了,皇后对我满意还是不满又有什么关系呢?”十四公主喃喃说着,用力抓住朵嬷嬷的手,“嬷嬷,你愿意告诉我真相,可见在心里是可怜我的。求你帮帮我吧,我想替母妃讨一个公道——”   朵嬷嬷面露迟疑。   先前的迟疑是伪装,而这一次却是真的。   她想在十四公主心中种下仇恨的引子,继而再接触几次,等时机成熟了再行事。没想到十四公主因自知时日无多,根本不愿意等。   她若是现在出手,会不会太急了?   可若是不出手,任由十四公主乱来赔了性命,岂不是浪费了一枚好棋?   十四公主突然挣扎着起身,给朵嬷嬷行了一个礼:“刚刚的话嬷嬷就当没听过吧,是我让嬷嬷为难了,只求嬷嬷不要对别人提起就好。”   十四公主的举动让朵嬷嬷那一丝犹豫烟消云散。   “殿下打算如何替母妃讨回公道?”充斥着药香味的屋中,朵嬷嬷问。   十四公主抿唇:“嬷嬷不必问太多,知道多了对你不好。” 第510章 幸不辱命   “殿下莫要冲动……”   十四公主眼睛晶亮望着朵嬷嬷,弯了弯唇:“嬷嬷放心,我不会冲动的。”   “殿下,您这样实在令奴婢不安,明日您莫非要对皇后娘娘不利?”   十四公主垂眸盯着自己的手,语气冷然:“她害死我母妃,难道我不该报复么?”   “殿下,皇后娘娘出行必然前呼后拥,即便是来探望您,身边伺候的人都不会少。您正病着,难不成要靠蛮力不成?若是那样,恐怕什么还没来得及做就失败了。到那时,您又如何对得起美人一片慈母之心?”   十四公主掩面哭泣起来:“除了这副病歪歪的身子,我还有什么办法呢?”   少女的抽泣声在屋中回荡,随着幔帐轻晃,越送越远。   “殿下想没想过用毒?”   十四公主哭声一停,看向朵嬷嬷。   朵嬷嬷已到中年,看起来慈眉善目,可轻飘飘说出的话却透着莫名寒意。   “用毒?”十四公主一脸茫然,“我平日所用一分一厘都有定例,又能从哪里弄到毒呢?”   朵嬷嬷从袖中摸出一物递过去。   那是一个十分小巧的玉盒,外观普普通通。   十四公主不解看着她。   “这里面是一种毒虫,只要找机会让它进入人的体内,用不了多久那人就会慢慢表现出心衰的症状,最终心衰而亡,就连御医都瞧不出端倪来。这样一来,殿下既能替母妃讨回公道,又能全身而退,岂不两全其美?”   十四公主盯着小小的玉盒,喃喃问:“嬷嬷为何如此帮我?”   朵嬷嬷眼神闪烁:“奴婢有个义女,原在坤宁宫做事,只因私下抱怨了几句传到皇后耳中,就被皇后悄悄处置了。奴婢与殿下一样,何尝不想替可怜的义女讨一个公道呢。”   十四公主纤细白皙的手指落在玉盒上,眼中难掩惊奇与恐惧:“这毒虫要如何用呢?”   “很简单,只需寻到目标手上一个小小的伤口就够了……”朵嬷嬷的声音带着蛊惑。   十四公主终于握住了那只小小玉盒,轻声道:“这样就行么?”   脚步声响起,重重幔帐被挑开,景明帝与皇后携手出现在朵嬷嬷面前。   朵嬷嬷愣住了,下意识去看十四公主。   十四公主握紧玉盒,走向皇后。   “母后——”   皇后轻轻拍了拍十四公主的手臂,把她拉到身后:“十四做得很好。”   十四公主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虚脱般靠着宫婢微微喘息,一字字道:“儿臣幸不辱命。”   她说完,看了看依然没有回过神来的朵嬷嬷,泪如雨下。   她知道,她的母妃有罪。   那日父皇与母后来了她这里一趟,母妃就没了,她无数次想问母妃真正的死因,收到的只有躲闪嫌恶的眼神。   终于等到了这一日,母后以训斥她的名义派人过来,把母妃去世的真相和盘托出,她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她的母妃竟然是害十三姐眼盲的人,更是害死十五妹的凶手。   如此不堪的真相,尽管不愿相信,她却明白是真的。   许久以前她曾无意中听母妃抱怨过。   那时候她病了,躺在母妃怀中昏睡,母妃紧紧抱着她,小声道:“都是因为福清公主夺了我儿的福运,要是福清公主死了就好了……”   母妃苦涩的泪水滴落到她脸上,已经醒来的她却连睫毛都不敢颤动。   这样的话太可怕,她想象不出母妃知道她听到后会是什么反应。就当没听到吧,母妃也只是心疼她说气话而已。   可这样一番话到底在十四公主心中扎了根,当真相摊开在她面前,她没有理由去质疑。   十四公主有怨也有恨,怨母妃糊涂,竟相信那种无稽之谈去害人最终丢了性命,更恨那个挑拨母妃的人。   这个人才是造成一切的罪魁祸首,找出这个人才是真正为母妃报了仇。   十四公主握着玉盒,手一直颤抖。   她完全不知道刚刚这场戏是怎么演下来的,只觉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   她做到了,真的做到了……   十四公主阵阵眩晕袭来,手中玉盒脱落。   一名宫婢手疾眼快接住玉盒:“殿下——”   皇后立刻道:“扶公主去隔间歇着。”   十四公主眼中满是祈求:“母后,儿臣想听一听。”   皇后犹豫着看向景明帝。   景明帝微微颔首:“那就听吧。”   正如老七所说,十四不小了,不能所有事情一味瞒着她,最终被有心人利用做出无可挽回的事来。   想到朵嬷嬷一点点挑起十四对皇后的恨意,景明帝就是一阵后怕。   假如没有提前一步对十四和盘托出陈美人去世的真相,这个女儿说不定就要步陈美人与杨妃的后尘,被人当了刀使。   而现在他却觉得欣慰。   他甚至没想到十四会表现得这样好,不动声色引对方露出了狐狸尾巴。   思及此处,景明帝对郁谨的评价又高了不少。   母后——皇后娘娘——皇后,这三个称呼的转变是郁谨提点过的。   这小子还真是聪明。   “朵嬷嬷,你一个乌苗人,十五年前混入宫廷兴风作浪,所图为何?”景明帝收回思绪,紧紧盯着朵嬷嬷。   朵嬷嬷沉默着。   “你唆使人害嫡公主、害太子,甚至要害皇后,究竟是为了什么?”   “奴婢不知道皇上在说什么。”   景明帝大怒:“刚刚你教唆十四公主用毒虫害皇后,朕听得明明白白,莫非还想抵赖?”   “皇后处置了奴婢的义女,奴婢想替义女讨个公道而已,至于皇上说害嫡公主与太子,奴婢完全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看着冷静从容的朵嬷嬷,景明帝怒不可遏,冷笑道:“如果知道你在京城的同伴已经伏法,你还要装糊涂么?”   朵嬷嬷平静的面容终于有了一丝变化:“皇上这是何意?”   景明帝冷笑:“那一对祖孙已经被千刀万剐。朵嬷嬷,你若老实交代如此做的目的,朕可以赏你一个全尸,如若不然,她们就是你的榜样!”   这一次换朵嬷嬷笑起来:“皇上要把奴婢千刀万剐?呵呵,不知皇上问没问过太后?” 第511章 争取时间   景明帝眼中骤然闪过冷光:“你这是何意?”   朵嬷嬷不急不缓道:“有一种虫叫母子连心蛊,一大一小伴生,大的是母虫,小的是子虫。母虫在一人体内,子虫在另一人体内,当体内养着母虫的人受到刑罚,皇上您猜另一人会怎么样呢?”   景明帝不愿顺着朵嬷嬷的话说下去,可事关太后令他不得不妥协:“会如何?”   朵嬷嬷笑起来:“体内有子虫的人会尝到数倍滋味的痛苦。奴婢命贱,死不足惜,只是好心提醒皇上,倘若把我千刀万剐,那太后她老人家的身体恐怕支撑不住……”   “混账,你给太后下了蛊?”景明帝气得脸色铁青,恨不得亲手把朵嬷嬷扒下一层皮来。   朵嬷嬷深知景明帝投鼠忌器,神态越发从容:“不错,此时母子连心蛊的母虫就在我体内,而子虫在太后体内。”   “你——”景明帝伸手指着朵嬷嬷,许久没有这般愤怒且无奈。   这滋味可真难受!   皇后开口道:“朵嬷嬷,你一进宫就在慈宁宫当差,多年来太后对你不薄。你为何如此歹毒,竟对一位年近古稀的老人出手?”   朵嬷嬷淡淡道:“没办法,我总要给自己留一条后路,为此只能辜负太后了。”   景明帝直直盯着朵嬷嬷,突然脸一沉:“你以为朕会被唬住么?潘海,把这恶妇拿下!”   朵嬷嬷笑起来:“皇上若不信,何不试试看。”   她说着拔下发间金簪,对准手背用力一划。   “拦住她!”景明帝急声道。   金簪被潘海劈手夺过,而朵嬷嬷手背上已经鲜血横流。   十四公主白着脸移开眼睛。   景明帝盯着朵嬷嬷流血的手,沉声吩咐内侍:“去慈宁宫打探一下太后的情况。”   内侍领命而去,一时间屋内陷入了沉默。   一种剑拔弩张的沉默。   就在景明帝的忍耐快要到极限时,内侍匆匆返回。   “如何?”景明帝迫不及待问。   内侍是潘海的小徒弟,很机灵的年轻人,此时眼中带着惶恐:“回禀皇上,太后本来已经歇下,突然因为手疼起来了,此时已经传了太医过去……”   “太后觉得疼痛的是哪只手?”景明帝看了朵嬷嬷流血的左手一眼,问道。   内侍道:“左手。”   景明帝眸光明明灭灭,波澜起伏。   朵嬷嬷开口道:“皇上若是觉得巧合,那就再试试。”   她说着,眼睛寻找尖锐之物。   景明帝哪敢拿太后的身体开玩笑,厉声道:“你究竟想怎么样?”   他万万没想到那个藏在宫中搅风搅雨的人浮出水面后不但没问出动机,反而被对方拿捏住了。   这种感觉,憋屈至极。   朵嬷嬷拉了拉皱起的衣摆,淡淡道:“送我出宫。”   “休想!”景明帝脱口而出。   朵嬷嬷笑了笑:“忘了告诉皇上,我体内的虫可不只母子连心蛊,还有许多用途各异的玩意儿。您以为让人绑了我,我就任人宰割了?那您就错了,我若是想,瞬间就能发作某种蛊虫啃噬我的五脏六腑……”   “够了!”景明帝不想再听下去。   眼前的人哪怕千刀万剐他都不会动一下眼皮,可若是伤及到太后,那是他万万不能接受的。   “我现在就要出宫。”朵嬷嬷态度坚决,“如果皇上不答应,那我就让太后尝尝心如刀绞的滋味了。太后年纪大了,不知道受不受得住——”   “现在出宫是不可能的。”一道温婉的声音赶在景明帝之前响起。   朵嬷嬷看向突然出声的皇后。   皇后面色平静,语气和缓:“朵嬷嬷在宫中呆了十几年应该十分清楚,宫锁一旦落下,即便是皇上都不能无故命人开启宫门。你现在要挟皇上开宫门把你送出去,有没有为乌苗考虑过?”   提到乌苗,朵嬷嬷神色严肃起来。   皇后接着道:“我们现在不知你混入宫中兴风作浪的目的,无论你是为了乌苗也好,为了私欲也罢,这终究是不能放到台面上的事。倘若现在不顾祖宗传下来的规矩送你出宫,你是要全天下都知道一个乌苗人在大周宫廷作恶么?到那时,无论大周与乌苗愿不愿意,双方交恶都在所难免。朵嬷嬷,你想想,这样的后果你能承受?”   乌苗介于大周与南兰国之间,素来保持中立,明面上没与哪方交恶过,也因此这些年来得到了足够的休养生息。   “朵嬷嬷立功心切,本宫能够理解。不如这样,等明日一早开了宫门就放你离去,你看如何?”   朵嬷嬷看向景明帝。   景明帝从朵嬷嬷的神色中看出几分松动,忙道:“皇后的意思就是朕的意思。”   能拖一时是一时,皇后这一次的表现可比福清眼睛被治好时强多了。   朵嬷嬷沉默了片刻,道:“那好,等天亮宫门一开,我就要出宫!”   景明帝微微松口气,交代人把朵嬷嬷看好,又催十四公主去歇着,与皇后去了旁处。   看了一眼窗外,景明帝面色凝重:“离天亮还有几个时辰,必须在这段时间内想出法子来。”   一旦放朵嬷嬷离开皇宫,哪怕一直派人暗暗跟着,因为太后被对方捏在手心都奈何不得。   这种受制于人的感觉太憋屈,尤其是只要太后在一日就要受制一日,景明帝完全无法接受。   皇后沉吟片刻,望着景明帝的眼睛:“皇上,您还记得燕王妃治好福清眼睛的事么?”   “这怎么能忘了。”景明帝心中一动。   “当时燕王妃说福清眼中有虫,把虫取出来眼睛自然不药而愈。不知道太后体内的虫燕王妃能不能取出呢?”   景明帝眼睛一亮,与皇后对视。   “不如……让老七媳妇试试?”犹豫了一瞬,景明帝下定了决心。   已经到了这种时候,只能死马当活马医。老七媳妇能有法子最好,没有法子就只能憋屈着了。   比起太后的安康,再憋屈都得认。   皇后所说不假,宫门一旦落锁轻易不得打开,但事急从权,有景明帝的吩咐,潘海悄悄出了皇宫,直奔燕王府。 第512章 办法   燕王府的毓合苑中,依旧灯火通明。   二牛得到了加餐,挺着圆滚滚的肚子懒洋洋趴在墙根处的窝里,时不时挺直脖子看看窗纱上晃动的人影,无聊甩着尾巴。   屋内,姜似穿着一身雪白中衣,正与郁谨对弈。   郁谨随意放下一枚棋子,道:“那对乌苗祖孙被锦鳞卫带走了。”   姜似捏着棋子道:“那名老妪是乌苗一代长老,以她的手段,锦鳞卫的大牢恐怕关不住她。”   乌苗人口不多,为何能在一众族群中称霸,又能在大周与南兰两个大国之间岿然不动?靠得就是极少数乌苗女那手异术。   在乌苗,可以说是能者为王。   某家出了一位候选圣女,立刻就成了人人尊敬的人家,倘若候选圣女最终成为长老,那这一家无论原先如何,就会成为新贵。   比起个人能力,阶层本身反而不太重要,哪怕长老的子孙,若是平庸无能照样不被人放在眼里。   作为寥寥数位一代长老之一,花长老的能力无需赘言。   郁谨垂眸盯着棋盘,轻声叹息:“是啊,关不住的。”   姜似看着他:“阿谨,你对乌苗族似乎很了解。”   “机缘巧合罢了。”郁谨似是想到了什么,眸光转深。   姜似还待再问,阿巧就禀报道:“王爷、王妃,宫里来人了。”   二人对视一眼。   这个时候来人?   那就是十万火急的要紧事了。   郁谨起身:“阿似,你歇着吧,我去前边看看什么情况。”   阿巧忙道:“王爷,宫里来的公公说要见王妃。”   郁谨愣了愣,很快吩咐道:“那就把人请到毓合苑的花厅来。”   天寒夜暗,他自然不乐意姜似往前边跑一趟。   二人没等多久就在花厅里见到了匆匆赶来的内侍——潘海。   郁谨心中微微一沉。   竟然是潘海亲自过来,看来事情比他想得还严重。   知道时间紧急,潘海开门见山道:“王爷,王妃,宫里出事了,需要王妃进宫一趟。”   郁谨皱眉,道:“潘公公还是先说说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吧。”   潘海忙把来龙去脉说起:“没想到朵嬷嬷竟会以太后要挟皇上。皇上没办法,只能请王妃进宫一试了。”   “天黑路滑,王妃还怀着身孕。我知道父皇着急,可让王妃一个人进宫我亦十分担心……潘公公,我可否与王妃一同进宫?”   潘海哭笑不得道:“王爷,这可不行,这个时辰您无论如何都不能进宫的,即便皇上点头,门将亦不会放行。”   成年皇子半夜进宫,这种要求也就燕王敢提出来。   “王爷,我跟着潘公公进宫就是,你不必替我担心。”姜似对郁谨微微一笑,递了个眼色过去。   郁谨心中百般不情愿,面上却只好点头:“劳烦潘公公替我照顾好王妃。”   “王爷放心,奴婢定会把王妃好生生给您送回来。”   姜似悄无声息上了停在二门口的小轿,抬轿的人飞奔在夜色里,不知过了多久才放缓了速度。   姜似掀起轿帘一角往外望去。   夜晚的皇城如沉睡的巨兽,厚重的城墙上是点点星火。   那是给巡视的侍卫照明所用。   轿子到了宫门没有停,潘海上前与门将低声说了些什么,便直接抬了进去。   姜似放下轿帘一角,隐藏在黑暗中的面庞朦朦胧胧,想着将要面对的一切。   “王妃,到了。”   姜似由内侍扶着下了轿,环顾四处,却一时没认出是哪个宫殿。   潘海走在侧前方,步子不急不缓,把姜似引到一处厅里。   姜似一眼就看到了并肩而坐的帝后。   二人之间隔着小小的茶几,茶几上两盏茶袅袅冒着热气。   “儿媳见过父皇、母后。”   皇后竟然起身直接把姜似扶起:“王妃不必多礼,这个时候把你叫来,是本宫的不是。”   姜似向来秉着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的原则,见皇后客气,柔声道:“母后快别这么说,能为父皇、母后分忧,是儿媳之幸。”   景明帝听了姜似的话颇舒服,顾不得说客套话,开门见山问道:“老七媳妇,你知不知道如何解除母子连心蛊?”   姜似抿了抿唇。   不得不说帝后接受能力很强,只因为她治好了福清公主的眼睛,太后中了母子连心蛊就想到了她。   “想要解除母子连心蛊是不可能的。”姜似一句话令帝后顿时露出失望之色。   景明帝不甘心,追问:“不能解除?”   姜似解释道:“母子连心,倘若有外力意图杀死子虫,母虫很快就会感应到,下蛊毒的主人自然就会知道了。在那个瞬间足够朵嬷嬷做太多事令太后痛不欲生,甚至伤及性命。”   景明帝越听脸色越难看:“就拿她毫无办法么?”   难怪先皇密旨中有告诫,让他尽量不要与乌苗族起冲突,会异术的乌苗人委实太棘手。   姜似沉默良久,开口道:“办法有一个。”   “快说!”   “用特殊办法在母虫尚未察觉之前把子虫转移到另一人身上。”姜似缓缓道。   景明帝与皇后心头一震,神色十分复杂。   良久后,景明帝艰难开口:“对那个人……可有要求?”   作为一个帝王,无论如何宽厚,太后的命与寻常人的命在他心中也是不同的。   姜似咬着唇,迟疑片刻似是下了决心,道:“儿媳可以当这个人。”   “不可!”景明帝反对的话脱口而出。   皇后跟着道:“王妃,你是燕王之妻,更怀着龙孙,如何能冒这种风险?现在不是心软的时候,你说出要求,我与皇上自会把人找来,即便承担罪孽,那就由本宫承担吧。”   姜似无奈笑笑:“儿媳也不愿冒险,只是旁人不懂转移之法,若不能在第一时间完成转移就瞒不过母虫……”   这种凶险对她来说算不得什么,但不表现得困难些,又如何加重帝王的感激呢。   这可是个实现小目标的好机会。   景明帝听明白了,连连摇头:“这样不成,救了太后,却害了你与孩子,太后知道也会不安的……” 第513章 破局   姜似看着景明帝。   厅内光线明亮,可以把景明帝紧皱的眉、眼角的皱纹以及鬓边的白发瞧得清清楚楚。   母亲与怀着身孕的儿媳,孰生孰死,按着大周的伦理纲常不算太艰难的选择。   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譬如民间有老母亲状告不孝子,官府会帮着老母亲斩杀其子,甚至不给悔改的机会,此乃十恶不赦。   对于景明帝来说,在太后与儿媳之间能犹豫已经算是宽厚了。   姜似当然不能等景明帝做出决定,道:“父皇,皇祖母被朵嬷嬷的母子连心蛊控制,倘若朵嬷嬷鱼死网破,就会危及皇祖母的性命。儿媳把皇祖母体内的子虫转移到我体内,却有七成把握压制住子虫。您心疼儿媳,儿媳十分感激,但皇祖母年纪大了,禁不起折腾……”   “你真的有七成把握?”景明帝眼睛一亮。   姜似轻轻点头:“七成应当是有的。”   皇后唇角翕动,十分想问一问这也是生而知之带来的么,最终识趣没有提。   这件事皇上定然早就派锦鳞卫调查过了,燕王妃若是有异常,皇上不会等到现在还风平浪静。   景明帝沉默下来。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   皇后终于忍不住催促:“皇上?”   再不下决定,恐怕就来不及了。   景明帝看着姜似,眼神十分复杂:“老七媳妇,太后就交给你了。”   他十分想许诺什么,又说不出口。   人倘若出了事,许诺又有何用?人若是没事,他自然好好补偿。   皇后见景明帝做了决定,微微松口气,问姜似:“不知要准备些什么?太后此刻应该睡下了……”   “无须准备什么,命人把我领到太后面前就够了。太后睡着刚刚好,只是转移子虫时不能有任何人打扰……”姜似说着要求。   “皇后,你命人把老七媳妇带下去换上宫婢的衣裳,随我们一同去探望太后。”   皇后点头,吩咐人带姜似下去。   只剩帝后二人,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朕是不是太自私了?”景明帝开口打破了沉默。   皇后斟酌道:“人有亲疏,何况太后养育了皇上,皇上不必自责。”   “朕怕老七媳妇出了事,没办法对老七开口……”   皇后没了话说,好一会儿干巴巴道:“世上的事总难两全其美的。”   景明帝苦笑:“朕知道。在老七媳妇与太后之间,朕选了太后。而实际上,老七媳妇若不多说,她本来不必与太后放到一起被选择。这孩子是个孝顺心善的,是朕亏欠了她……”   “皇上放心吧,燕王妃会吉人天相的。”   景明帝点点头。   这样的安慰很无力,可他还是需要。   如果……如果老七媳妇出了事,他定会厚赏她的父兄家族,保她父兄一世荣光。   姜似很快被宫婢领了出来,青衣素裙,一副寻常宫女打扮。   景明帝忍不住问:“老七媳妇,你还有什么交代的?”   姜似对着景明帝福了福:“父皇,儿媳此去无论成功与否,请不要对阿谨道明真相。”   景明帝缓缓点头:“好,朕答应你。”   帝后二人携手往慈宁宫而去,姜似便混在跟在皇后身后的宫婢里。   慈宁宫还亮着灯。   太后突然手疼难忍,才传过太医歇息下来,慈宁宫上下可不敢合眼,就连老太医都暂时被留下了。   见帝后走来,门口的内侍刚要传报,被景明帝拦下。   “不要惊扰了太后休息。”   慈宁宫的掌事嬷嬷迎上来给帝后请安。   “朕听说太后身体有恙,与皇后一同来看看。太后现在如何了?”   掌事嬷嬷随着景明帝往内走,回道:“太后已经歇下了。”   “朕去看一眼太后。”   很快走进内殿,见到了熟睡的太后。   太后看起来并无异常,只是眉头紧锁,不得舒展。   “去外边厅里,给朕仔细说说太后的情况。”景明帝支开管事嬷嬷,交代皇后,“朕不放心太后,皇后先在这里侍疾。”   “皇上放心吧。”皇后欠欠身子,待景明帝与掌事嬷嬷等人出去,立刻对姜似道,“燕王妃,剩下的就交给你了。”   皇后十分识趣走到门口处守着,背转过身。   姜似打量着太后,而后伸手落在太后手腕上。   仔细感受着太后体内的气息,她不由露出讶然之色。   太后似乎才中了母子连心蛊不久。   朵嬷嬷跟在太后身边十几年,为何选择近日才下手?   姜似一时不得其解,而时间有限不容细想,立刻着手转移子虫。   约莫一炷香的工夫后,姜似走到皇后身边,低声道:“母后,已经好了。”   皇后紧绷的心弦登时一松,示意心腹宫婢去给景明帝报信。   景明帝返回,问皇后:“母后怎么样?”   “母后一直在睡,瞧着还算安稳。”   景明帝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对掌事嬷嬷道:“今夜你们好好守着太后,有任何不妥立刻派人去禀报给朕与皇后。”   掌事嬷嬷虽觉帝后夜间前来探望太后有些小题大做,却为帝后的孝心所感动,忙应了。   “也不必告诉太后朕与皇后来过,免得太后挂心。”   “奴婢知道了。”   景明帝强忍着心急回到原先的宫殿,迫不及待问姜似:“如何?”   姜似笑笑:“子虫已经成功转移到儿媳体内,太后现在无恙了。”   “那你——”景明帝欲言又止,对上那双熠熠生辉的眸子没来由有些心虚。   这还是第一次面对小辈有这种感觉,人果然不能做亏心事。   “说来万幸,子虫在太后体内时日还短,没有形成大气候,儿媳压制子虫没有问题。”   “朵嬷嬷若是自伤,或者对她用刑,对你可有影响?”   “父皇放心,子虫被压制住,就不会因母虫而掀起风浪来。”   景明帝终于露出真切笑意,连声道:“那就好,那就好。”   一旁皇后提醒道:“皇上,朵嬷嬷不是说她体内还有其他毒虫,倘若对她用刑,她一念间就能发作毒虫而亡。这样的话,咱们依然难以撬开她的口……”   “儿媳可以试试。” 第514章 压制   景明帝看向姜似的眼神完全可以用震惊来形容了。   他这个儿媳妇上辈子难道在乌苗偷师过吗?   景明帝曾派锦鳞卫调查过姜似,怎么查都只是一位寻常贵女,没有任何与乌苗人接触的可能。   要说令景明帝生气的只有一点:老七那混账小子竟然早就认识姜似!难怪赏梅宴上把所有绿梅全给了姜似,这是早就看上了,居然还糊弄他。   气过后也就算了。   作为过来人,景明帝很能理解年少慕艾的感觉。   “老七媳妇,你怎么试?”   姜似平静道:“儿媳可以试试压制朵嬷嬷体内的蛊虫。”   “别人体内的蛊虫你也能压制?”景明帝奇道。   姜似颔首,解释道:“儿媳能压制体内母子连心蛊的子虫,就可以试试压制朵嬷嬷体内的蛊虫,道理是相通的。”   要成为乌苗圣女,天赋可以说是压倒一切的前提。没有天赋,无论如何勤奋都难以更进一步,只不过沦为养蛊用蛊的庸人而已。   乌苗族的异术御蛊术唯有圣女能够掌握,这似乎是历任圣女与生俱来的天赋,其中玄妙不可言传。   据说上一任乌苗圣女之所以空缺,就是因为数位候选圣女中迟迟没有出现掌握御蛊术的人。   姜似到现在还记得她学会御蛊术后大长老震惊的神色。   那一刻,大长老看着她的眼神极为奇怪,甚至脱口而出三个字:“怪不得……”   怪不得什么,大长老没有说下去,早已有着千疮百孔经历的她识趣没有多问。   只是自那时起,大长老对她的态度明显不同了,传授异术愈发耐心。   对姜似来说,只要不是乌苗大长老亲临,对上花长老那样的一代长老或许要费些力气,对上二代长老朵嬷嬷,用御蛊术压制对方体内蛊虫问题不大。   “道理是相通的啊——”景明帝摸着胡子,十分想问问究竟是什么道理,似乎显得太无知,只得硬生生忍回去,给皇后递了个眼色。   皇后知情识趣,问道:“燕王妃所言太玄妙,本宫有些难以理解,不知能压制对方体内蛊虫是何道理?”   景明帝暗暗点头。   皇后确实比贤妃她们强多了。   姜似笑笑:“正如母后所言,此事太过玄妙,要儿媳讲出是何道理却难以言说,仿佛是一种本能……”   皇后扯了扯帕子。   人家天生就会,这就没法问了。   她不由看向景明帝。   景明帝自然也不好追问,只是再次确认道:“真的能压制朵嬷嬷体内蛊虫,不让朵嬷嬷以死逃避问询?”   姜似一时没有回答景明帝的话。   对姜似,景明帝似乎多出无数耐心来,默默等着她的回答。   片刻后姜似才笑道:“父皇,这世上哪有绝对的事。儿媳尽力一试,能压制朵嬷嬷体内蛊虫最好,如果不能,最差也不过是老样子。您说呢?”   她不想给景明帝留下予取予求的印象。   人都会被惯坏的,帝王也不例外。   一旦让人觉得她可以无限满足对方的要求,一次两次对方或许心存感激,次数多了就当成了理所当然,甚至哪一次不能满足反而会责怪。   这不是某个人的问题,人性如此罢了。   景明帝被姜似问得有些尴尬,讪笑道:“老七媳妇,你说得对,是朕糊涂了。”   皇后在一旁暗暗心惊。   燕王妃胆子着实不小,竟敢反将皇上一军。   对帝后的不同反应,姜似只是轻轻抿了抿唇。   正如她先前对荣阳长公主的鄙视,无能的人才满心想着讨好上位者,由上位者的喜怒哀乐掌控他的喜怒哀乐。   与其做那样的人,她情愿靠自己赢得尊重。   面对景明帝的退让,姜似突然觉得在嫁入皇室的那一刻决定不再藏拙是正确的选择。   就算结局都一样,她也赚了,至少活得够痛快。   如果没有怀孕,此刻有酒,她所爱的人就在面前,她当与他浮一大白。   “既然如此,那就去问朵嬷嬷!”景明帝当机立断做了决定。   见老七媳妇如此顺利救下太后,他一时有些膨胀了,还好老七媳妇及时点醒了他。   重重守卫的房间内,朵嬷嬷并没有睡。   在她身边就有数人虎视眈眈盯着,仿佛一眨眼她就能变成蚊子飞了,她自然也睡不下。   门开了,潘海先一步走进来。   朵嬷嬷懒懒看了一眼,不为所动。   潘海侧身让到一旁,把帝后请了进来。   朵嬷嬷这才动了动眼皮,问道:“现在还没有天亮,皇上莫非改了主意,打算提前放我出宫?”   景明帝冷笑:“改了主意是真的,放你出宫是休想!”   这种不被人拿捏的感觉实在太好了。   他不由扫了一眼侧后方。   姜似就在门外,没有跟进来。   景明帝心中依然有些忐忑,毕竟姜似说除去了太后体内子虫没有亲见,只是理智告诉他老七媳妇不可能拿这种事开玩笑。   无论怎样,他现在只有选择相信一条路可走。   朵嬷嬷不知景明帝的底气从哪里来,嗤笑道:“莫非皇上不在意太后的安危了?看来皇上对太后的孝顺都是假的!”   “住口,朕对太后如何还轮不到你来评议!”景明帝冷喝一声,对潘海道,“朕就在这里看着,给朕撬开她的嘴,看她究竟是为了什么目的在宫中搅风搅雨!”   潘海应了一声,立刻给两名内侍使了眼色。   两名内侍上前把朵嬷嬷一左一右按住,固定她的手,取出早准备好的铁针一点点钉入一个指甲内。   朵嬷嬷惨叫出声,钻心刺骨的疼痛过后,扭曲的面庞上满是震惊:“怎么会没反应?不可能,不可能!”   景明帝一听,不由松了口气,与皇后对视一眼。   二人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笑意。   燕王妃居然真的压制住了母子连心蛊的子虫!   朵嬷嬷震惊之后猛然想到了什么,立刻催动体内噬心蛊。   噬心蛊会在瞬间咬断心脏血脉,方便快捷,是自尽的好选择。   随着催动,蛰伏在心脏处的噬心蛊醒来,可是朵嬷嬷却突然脸色大变。 第515章 朝着目标前进   朵嬷嬷捂着心口踉跄爬起来,震惊到连疼痛都不觉得。   “噬心蛊为何失去了控制?”   她不甘心,再次催动噬心蛊,可脸色渐渐涨成了紫红色,突然张口吐出一物。   那物落在地上,竟是一只黑色的虫。   黑色的虫见了天日,挣扎几下不动了,很快化成了一摊血水。   皇后脸色发白,拿帕子死死捂着嘴才忍住没吐出来。   景明帝看着地上那摊血水亦是头皮发麻。   这世上竟真有千奇百怪又恶心的玩意儿!   “不可能,绝不可能……”朵嬷嬷已经有些癫狂,挣扎着四处张望,“难道是大长老来了?”   景明帝看着再无半点从容的朵嬷嬷,享受着占据上风的感觉:“朵嬷嬷,如今你已经失去了所有依仗,还不如实招来!”   朵嬷嬷看景明帝一眼,突然向他冲来。   一旁两名内侍忙死死按住她。   “放开我,我要看看谁在外面!”朵嬷嬷目光死死盯着门口处。   景明帝与皇后不由顺着朵嬷嬷的视线看过去。   他们当然知道门外是何人,也因此,心头格外震撼。   燕王妃竟有如此神通……   皇后想:燕王妃能常人所不能,以后不能得罪了。   她忽然觉得贤妃有些傻。   也不知道总算端婆婆架子的贤妃知不知道她儿媳妇这么凶悍?   皇后难得对皇上的嫔妃产生了那么一丝同情。   景明帝则在想:还好老七媳妇是皇家的,将来一旦与乌苗对上,不至于束手无策……   帝后的这些念头都不及朵嬷嬷心中掀起的惊涛骇浪。   “外面到底是谁?我不相信这世上除了大长老还有谁能压制我体内蛊虫!”   可大长老不可能来到大周京城,更不可能进宫来。   难道是圣女?   朵嬷嬷猛然想到了此处,用乌苗语喊道:“圣女,是不是你?”   如果说之前她对燕王妃的身份尚有疑虑,认为花长老一定是被蒙骗了,那么现在她就不得不信了。   除了大长老,懂得御蛊术的唯有乌苗圣女阿桑!   她离开乌苗时阿桑只是一个一岁多的幼童,还没有进入她们的视线里,可是乌苗族历来能掌握御蛊术的除了大长老就只有圣女。   这一刻,朵嬷嬷竟是有些欣喜的。   她曾是候选圣女之一,而她们这一代没有圣女出现。   这是乌苗的灾难,更是她们这一代候选圣女的耻辱。   此后她背负着任务远赴大周京城,再没有机会回到乌苗,却也知道族人们的煎熬。   族人们的恐惧与不安在阿桑脱颖而出成为圣女后才平复,她亦是。   而今,亲自感受到圣女的能力,她的心更加踏实。   “圣女,你为何相助大周皇帝?你莫非不清楚关乎我族存亡的秘密任务么?”朵嬷嬷飞快用乌苗语喊着。   景明帝与皇后听得一头雾水,而门后的姜似却听懂了。   因为听懂了,她诧异万分。   关乎乌苗生死存亡的秘密任务?   她不是真正的圣女阿桑,自然是不知道的。   面对朵嬷嬷的质问,姜似只能沉默。   从感情上来说,乌苗对她其实有恩,如果不是因为朵嬷嬷交给荣阳长公主的印心蛊害了母亲,她根本没打算参与到这些事中来。   当然,乌苗若是危及大周江山社稷,她也不会袖手旁观。她从骨子里是大周人,即便身为女子,亦知道国破家必亡的道理。   朵嬷嬷情绪激动,用乌苗语反复质问,回答她的只有沉默。   姜似打定了主意不露面。   朵嬷嬷渐渐认了命,安静下来。   “你刚刚说了什么?”景明帝问。   朵嬷嬷冷笑不语。   “继续!”景明帝含怒对潘海道。   朵嬷嬷的惨叫声一直持续到天将要亮。   皇后苍白着脸劝景明帝:“皇上,您先去歇歇吧,用不了多久就要上朝了,到时候您会撑不住的。”   景明帝对潘海点点头,由皇后陪着走出房门。   门外,姜似躺在临时搬来的矮榻上正闭目养神,听到动静睁开了眼。   “老七媳妇,你随朕来。”景明帝低声道。   姜似随着帝后进了相邻的房中。   “辛苦你了。”   “儿媳目前还好,只是不知事情有进展么?”   景明帝叹口气:“朵嬷嬷是块硬骨头,暂时还没有啃动。”   一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女子,竟能忍受那样的酷刑,乌苗人这样可怕吗?   “儿媳惭愧,对此就无能为力了。”   “不,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景明帝由衷赞了一句,深深看了姜似一眼,“老七媳妇,你不惜己身救下太后,又争取到询问朵嬷嬷的机会,连立两件大功。说说你有什么心愿,只要不出格,朕定会满足你。”   “能为父皇、母后分忧,是儿媳的荣幸。”姜似欠身道。   景明帝见姜似不说,以为她脸皮薄,略一沉吟道:“朵嬷嬷的事不能外传,若是突然赏你父兄爵位容易引人非议,这样吧,朕先记着,待你兄长在南疆立下军功再好好奖赏。除此之外,朕赐你一面免死金牌,今后有免死金牌在手,无论何人犯了何罪,只要你想,就能保住那人性命……”   姜似跪了下来:“父皇厚赏,儿媳感激不尽。儿媳兄长怀有报国之心,有父皇封赏的宣武将军已是他的造化,实不敢再讨要赏赐。至于免死金牌,如此珍贵之物儿媳更愧不敢受。父皇若是想奖赏儿媳,儿媳可否求父皇一件事——”   “地上凉,你起来说话。”   姜似乖顺起身。   景明帝淡淡道:“金口玉言,朕既然说赏你这些,你就拿着。至于其他……你先说说是什么事吧。”   不要给兄长的封赏,甚至不要免死金牌,他倒是很好奇老七媳妇究竟要求他何事。   姜似抿了抿唇角,肃容道:“儿媳先母多年前死于心衰之症,而这次进宫见到朵嬷嬷交给十四公主的毒虫,儿媳疑惑不安,想请父皇命人查一查朵嬷嬷,看先母究竟是死于心衰之症,还是死于这种蛊虫!”   她从不会胡乱定目标,干掉荣阳长公主替母亲报仇这个小目标看来很快可以实现了。 第516章 震怒   老七媳妇的先母?   景明帝连自己那么多女儿还对不上号,一时自然没有反应过来姜似的母亲是何人。   他不由看向皇后。   皇后对此却记得清清楚楚,提醒道:“皇上,燕王妃的母亲出身宜宁侯府。”   她几乎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苏氏与荣阳长公主那段过往。   这一刻,皇后心中激烈斗争着。   对皇上提起苏氏与荣阳长公主的恩怨,无疑会得罪荣阳长公主乃至太后,可是这样却会换来燕王妃的好感。   她是皇后,一国之母,本来无需考虑燕王妃对她是否有好感,可是在见识到姜似的诸多手段后却不能再以常理看。   姜似能治好福清的眼睛,现在又救了太后,焉知以后没有用得上的地方?   敷衍而为与真心实意到底是不同的。   再者说,单从燕王妃治好福清的眼睛,她就领情。   皇后瞬间犹豫后有了决定,轻声对景明帝道:“皇上,您应该有印象,当年苏氏与荣阳长公主的驸马崔绪曾有婚约……”   景明帝面色微变,眸光一下子转深。   苏氏与荣阳长公主有恩怨,而朵嬷嬷是因着荣阳长公主的关系进宫的……   看一眼皇后,再看一眼面色平静的姜似,景明帝一颗心沉了下去。   现在老七媳妇怀疑苏氏的死因,莫非苏氏的死与荣阳有关?   景明帝略一细想,便觉不寒而栗。   他望向姜似。   姜似平静看着他,目光清澈,神色笃定。   “皇后,你与老七媳妇在这休息一下,朕这就去让潘海问一问。”景明帝说罢,再次看姜似一眼,沉着脸走了出去。   屋中只剩下了姜似与皇后。   姜似微微屈膝:“多谢母后。”   谢什么,她没有说。   皇后亦没有提,叹道:“燕王妃,你可真是胆大,皇上现在正烦心朵嬷嬷作乱的事,这个时候提起别的就不怕皇上恼了?”   姜似笑道:“父皇曾说过,有功当赏,有过当罚。在我心里父皇是个赏罚分明的人,对我提出的小小请求定然不会恼的。”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倘若机会来了因为胆怯抓不住,那她还谈何为母报仇?   皇后笑了。   她白操心了,燕王妃实在是个聪明人。   这样的聪明人自然值得她示好。   姜似此刻心中亦感慨着。   前世她一味低调,别说得到皇后的相助,皇后都不曾多瞧她一眼,对她与其他王妃无异。   因皇后对几位王妃皆是一样态度,姜似倒不觉皇后势力。   人与人之间如果没有感情,能令人亲近便主要靠利益或品行。她表现出值得皇后看重的价值,于是有了皇后的另眼相待,这无可厚非。   另一边,景明帝再次走进审问朵嬷嬷的房间,令潘海吃了一惊。   “皇上,您还没有歇歇么?”   按了按狂跳的眼皮,景明帝没好气道:“不歇了。”   潘海老老实实不吭声了。   撬不开朵嬷嬷的嘴,他十分明白皇上此刻的心情。   景明帝白了潘海一眼,心道你明白个屁,朕现在心情更糟糕了,因为不但撬不开朵嬷嬷的嘴,荣阳长公主还越牵扯越深!   景明帝揉着太阳穴,疲惫道:“去问问朵嬷嬷,她给十四公主的毒虫,是不是还曾给过别人……”   潘海听得心惊肉跳,忙应一声是,往内走去。   此刻朵嬷嬷已经奄奄一息,浑身上下再无一处完好。   见潘海走进来,她吃力睁了睁眼,语气依然冷硬:“我劝你死了心,无论什么刑罚我都不会开口的。”   前往大周之前,为了磨炼耐力她连万蛇缠身的苦头都吃过,就是为了一旦暴露行迹能守住秘密。   她只是可惜噬心蛊被压制住,让她不能免于痛苦死去。   “这一次换一个问题问。”   朵嬷嬷冷笑着没有理会潘海。   潘海无奈动了动嘴角,不抱多少希望问道:“你交给十四公主的那种毒虫,这些年来可还曾交给过别人?”   朵嬷嬷愣了愣,片刻后竟出乎潘海意料笑起来。   来到大周这么多年,她每一次动用蛊虫都不会无的放矢,第一次送出印心蛊就是为了借荣阳长公主的关系顺利入宫。   现在潘海这么问,说明皇上怀疑荣阳长公主用印心蛊害人了……   朵嬷嬷对秘密任务宁死不说一个字,却没有替荣阳长公主保守秘密的打算。   荣阳长公主与太后母女情深,与皇上兄妹情深,她倒是很期待皇上知道荣阳长公主用蛊虫害人后会如何做。   倘若因为荣阳长公主而令皇上与太后生出嫌隙,那她在死前也算发挥了最后一点作用。   “你笑什么?”潘海莫名有些心惊。   “那种毒虫,除了十四公主,我确实还送给过一个人,而且送了两只。”   “是谁?”景明帝与潘海异口同声问道。   见景明帝再次出现,朵嬷嬷越发觉得得意,一字一顿道:“荣阳长公主。”   她说完,呵呵笑起来:“不给荣阳长公主一些好处,荣阳长公主又怎么会帮我入宫呢?皇上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景明帝只觉轰地一声,怒气在心中炸开,炸得他咬牙切齿。   对此他早有预感,可心底何尝不盼着是他想多了。   偏偏荣阳从没令他“失望”过!   “荣阳长公主要那毒虫干什么?”景明帝含怒问。   看着景明帝铁青的脸色,朵嬷嬷只觉痛快:“用印心蛊当然是来害人了。皇上不是知道了,中了印心蛊的人会表现出心衰之症,最终因心衰而亡。至于荣阳长公主用蛊虫害了何人,我后来已经入宫,就没去打听了。”   景明帝再也听不下去,拂袖而去。   朵嬷嬷不知道,他却知道了,荣阳早在十五年前就用那毒虫害了老七媳妇的母亲!   也就是说,荣阳早在十五年前就知道朵嬷嬷的能耐了。可她为了一己之私却把朵嬷嬷送进宫来,甚至送到太后身边去。   好一个荣阳,在她心里除了与崔绪那点情情爱爱,可还有母女亲情?   “潘海——”   因不放心追出来的潘海忙道:“奴婢在。”   “即刻宣荣阳长公主进宫!” 第517章 降罪   天将破晓,宫门已经悄悄开了。   内侍出了皇宫门,直奔荣阳长公主府。   公主府坐落在皇亲贵胄云集之处,于朦朦胧胧的天色中沉睡着。   荣阳长公主常年与崔绪分居,性子越发惫懒,常常睡到日上三竿才梳洗,是以公主府的习惯就是越靠近荣阳长公主的住处越安静。   下人们放轻手脚,以免搅了长公主的清梦遭到训斥。   这一夜荣阳长公主却没睡好。   她实在是气闷坏了。   用燕王妃一个远方亲戚来败坏燕王妃的名声,原指望出一口恶气,没想到被燕王轻易化解。   一个自幼养在宫外的野孩子竟然剑走偏锋,完全不按常理出牌。   荣阳长公主气闷难消,躺在床榻上辗转反侧,好不容易迷迷糊糊有了睡意,却听婢女喊道:“殿下,宫里来人了——”   荣阳长公主猛然坐了起来,拥着锦被一时有些茫然:“宫里来人?”   婢女低声道:“是,皇上传您进宫一趟。”   荣阳长公主不由看了一眼外头。   窗纱朦胧,门帘厚重,哪怕婢女刚刚点起一盏灯,依然驱不散室内的昏暗。   “什么时候了?”   听宫婢报了时辰,荣阳长公主面露诧异:“宫门才开就进宫?”   皇兄发什么疯?   这句话荣阳长公主没有说出来,只在心中腹诽。   无论如何皇上的传召不能耽误,荣阳长公主沉着脸道:“伺候我梳洗。”   一番收拾过后,荣阳长公主在花厅见到了传口谕的内侍。   内侍忙向荣阳长公主见礼。   荣阳长公主劈头问:“皇上因何传本宫进宫?”   内侍讪笑:“奴婢不知,只是皇上命您尽快进宫……”   荣阳长公主皱皱眉:“知道了,这就走吧。”   一顶小轿停在公主府二门外。   荣阳长公主上了轿子,四个轿夫便抬着轿子飞奔起来。   能抬宫轿的轿夫都是千挑万选过的,轿子抬得稳当不说,速度还飞快。   荣阳长公主掀起轿帘往外探了探,凛冽的寒风如刀,割着脸生疼。   她的困意被彻底驱散,脑子转起来。   她是长公主中最有脸面的一个,多年来进宫乃家常便饭,可这么早进宫却是头一次。   皇兄急传她究竟为了什么?   抬头望了一眼泛青的天空,荣阳长公主心头莫名笼罩上一层阴霾。   这么急,恐怕不是好事……   轿子在荣阳长公主的猜测中停下来。   她下了轿,一眼就瞧见不远处长身而立的青年。   天就要亮了,他立在暗与明的交界处,有种不真实感。   荣阳长公主晃了一下神,而后面色一沉。   竟然是燕王!   郁谨听到动静转过身,淡淡打着招呼:“姑姑这么早?”   “你怎么来了?”荣阳长公主语气更冷。   郁谨没有吭声,眼中却藏着焦虑。   阿似竟然一夜未归!   天知道他这一夜是怎么熬过来的,估摸着宫门快开了就立刻赶来求见。   看着森然的宫门,郁谨第一次生出无力感,这种感觉令他十分不爽。   “殿下,皇上还等着呢。”前去公主府传口谕的内侍提醒道。   荣阳长公主睨了一眼郁谨,从他身侧走过。   郁谨盯着荣阳长公主的背影扬了扬唇,掠过一抹冷笑。   也不知道这蠢女人嘚瑟什么,朵嬷嬷昨夜落了网,阿似又被叫进宫里,以阿似的性子定然不会放过收拾她的机会。   另有一名内侍快步走来:“王爷,皇上传您进去。”   郁谨点点头,很快就赶上了荣阳长公主。   “皇兄,您这个时候叫我过来,不知有何事?”一见到景明帝,荣阳长公主便问道。   景明帝面无表情看了荣阳长公主一眼,又看了看郁谨。   郁谨见过礼后飞快扫量着四周。   不见姜似的身影,他登时大失所望。   景明帝懒得搭理媳妇迷,开口问荣阳长公主:“你可认识朵嬷嬷?”   荣阳长公主微怔,笑道:“皇兄说母后宫里的朵嬷嬷么?自然认识的。”   “不只认识,朵嬷嬷还是因你的关系入宫的吧?”   “皇兄,怎么了?”荣阳长公主收了笑,觉出不对劲来,“莫非朵嬷嬷犯了什么错?”   “荣阳,朕问你一句,朵嬷嬷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违例送她入宫?”   荣阳长公主心头的不安得到了证实,强作镇定道:“哪有什么好处,我觉得朵嬷嬷是个不错的,恰好慈宁宫当时缺人,就对母后提了提,母后也没反对……”   “难道不是因为朵嬷嬷给了你一种毒虫?”   荣阳长公主神色一震,醒过神后忙道:“皇兄,没有这回事!”   听着荣阳长公主的否认,景明帝颇失望。   到这个时候了荣阳竟然还狡辩。   “没有这回事?荣阳,难道你非要不见棺材不掉泪?”   荣阳长公主一脸受辱的愤然:“皇兄,您究竟听了谁的挑唆,居然会信这种事?我身为长公主什么都不缺,要劳什子毒虫有何用?”   景明帝闭闭眼,叹道:“荣阳,朕希望你能说实话,不要再对朕满口谎言了。”   “臣妹说的就是实话!”荣阳长公主愤然道。   这个时候如果她慌了,那就完了。   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很快一名内侍走进来:“皇上,这是在长公主府找到的。”   潘海接过内侍手中的玉盒,呈给景明帝。   “打开。”   潘海把玉盒打开,险些没拿稳。   玉盒中一大一小两只淡红色的虫奋力扬着身子,令人瞧了头皮发麻。   荣阳长公主面色大变。   她让心腹养着的蛊虫怎么可能被内侍找到?内侍又是什么时候搜查的公主府?   景明帝铁青着脸指着玉盒:“朵嬷嬷亲口承认当年给了你两只毒虫。你用其中一只害死了宜宁侯之女苏氏,还把另一条毒虫繁育到如今,是不是一旦朕或太后引起你不满,你也要用这毒虫害朕和太后了?”   景明帝越想越怒,厉声道:“你把朵嬷嬷那样的人送到太后身边,是不是打着控制太后的主意?”   “我没有,我怎么可能害母后与皇兄——”   景明帝却不想再听荣阳长公主说下去,心灰意冷道:“荣阳长公主与异族人勾结,其心可诛,即日起削去封号,贬为庶人,永不得入宫!” 第518章 收获   景明帝的话犹如一道惊雷,把荣阳长公主砸懵了。   “皇兄,我没有与异族人勾结,更没有害您与母后的心啊——”   景明帝无视荣阳长公主的反抗,闭眼摆摆手:“把人带下去。”   数名内侍上前来拖荣阳长公主。   荣阳长公主挣扎着:“皇兄,我要见母后……让我见母后一面,您不能这样做——”   景明帝干脆转过身去。   片刻后,荣阳长公主的喊声消失在门口,景明帝看了郁谨一眼。   郁谨眼观鼻鼻观心,似乎什么都没看见。   景明帝叹口气:“带你媳妇回府吧,她也辛苦了一晚上……”   郁谨登时来了精神:“多谢父皇!”   姜似从侧门走了出来。   郁谨快步迎上去,握住她的手:“怎么样,累了么?”   “还好。”   景明帝咳嗽两声。   二人走过来,齐齐向景明帝见礼:“父皇,我们告退了。”   “嗯。”心情沮丧的景明帝懒懒应了一声。   郁谨可不管皇帝老子心情如何,带着媳妇就走了。   晨风是冷的,如刮骨刀,好在姜似穿得厚实,又戴着帽兜,倒不觉十分难受。   郁谨握着她的手,紧了又紧,低声道:“我担心了一夜,没人为难你吧?”   姜似扬唇,笑意真切:“没有,父皇不会莫名其妙为难人。”   此刻那枚免死金牌就在她怀中,沉甸甸的。   这一趟进宫可谓收获满满,得到珍贵的免死金牌算是意外之喜,更重要的是荣阳长公主终于得到惩罚,她算是为母亲报了仇。   对有些人来说,从云端跌落远比死了还要难受,荣阳长公主便是这种人。   “朵嬷嬷都交代了?”   “没有交代搅乱后宫的原因,却交代了荣阳长公主的事。”   郁谨看了一眼前方。   荣阳长公主挣扎不断,正被内侍拖着往外走。   他眼中掠过冰冷的笑意,轻声道:“能当上乌苗长老的人,骨头都很硬,涉及到族中秘密很难撬开她的口……”   姜似想到朵嬷嬷隔着房门用乌苗语喊出的质问,轻声道:“回去再说吧。”   二人走出宫门,看到了失魂落魄的荣阳长公主。   荣阳长公主一眼瞧见姜似,猛然推开旁边的内侍冲过来。   “姑姑好似疯婆娘般横冲直撞,可不体面。”郁谨担心荣阳长公主伤到姜似,把姜似拦在身后淡淡道。   荣阳长公主无视郁谨的讽刺,眼睛直直盯着姜似,咬牙切齿道:“贱人,是不是你搞的鬼,害我被皇上责罚失去了长公主之位?”   姜似与荣阳长公主对视,轻轻吐出两个字:“是呀。”   荣阳长公主眸子猛然睁大,一时竟忘了说什么。   她想象中的否认、辩解统统没有,对方竟直接承认了,那般轻描淡写承认了!   “贱人,你在皇上面前挑拨离间就不怕有报应吗?”   姜似觉得好笑。   没有任何底线害人的人,果然有着令常人叹服的歪理。   “我又没做过亏心事,为何怕有报应?”姜似冷冷笑着,“倒是姑姑,视人命如草芥,就喜欢抢不属于自己的东西,终于有报应了。”   说到这,她上前一步,声音放得更低:“就如你的女儿一样。”   荣阳长公主猛然打了个哆嗦,神情狰狞:“贱人,我就知道是你害的明月!”   姜似声音扬起:“姑姑说话最好注意点。你以为父皇是不明是非的人,单凭旁人几句挑拨就能治你的罪?是你出身高贵却不惜福,锦衣玉食却不知足,贪婪狠毒,这才得到应有的惩罚。父皇是天子,惩罚你是替天行道!至于姑姑,到现在倘若还不知反省悔改,以后定会有更大的报应等着你。”   “你住口,你给我住口!”荣阳长公主张牙舞爪想要给姜似一点教训。   郁谨捏住荣阳长公主手腕,冷冷道:“你以为你还是长公主?蠢货!”   几名内侍呆了呆。   燕王真是什么话都敢说,荣阳长公主风光了几十年,又是太后疼爱的养女,就不怕太后得知后找皇上求上几句,然后皇后收回处罚?   郁谨懒懒看了几名内侍一眼:“几位公公不赶紧把人送走,由着她在这里吵闹么?”   几名内侍立刻拉住荣阳长公主,劝道:“您还是莫要闹了,回公主府收拾一下东西吧。”   荣阳长公主已经被夺去长公主封号,公主府自然没资格住了。   内侍的话令荣阳长公主几乎发狂:“收拾什么?我的府邸为什么要收拾东西?”   姜似笑笑:“姑姑,给自己留一点尊严体面不好么?在这一点上,您可不及崔大姑娘。”   哪怕被赐婚,崔明月也不认命,干脆利落弄死新郎官收拾包袱走人。   从这一点来看,崔明月的表现确实比这当娘的强多了。   荣阳长公主一下子没了声音。   内侍趁她安静下来,忙把人拖走了。   “走吧,咱们也回家。我离开王府前,吩咐厨房做了蒸肉……”   殿中,景明帝垮着脸,一口接一口灌茶水。   潘海凑过来,小心翼翼提醒道:“皇上,该早朝了。”   景明帝动了动眼皮,淡淡道:“就说朕不舒服,让他们散了吧。”   潘海犹豫了一下,躬身退出去前往乾清门传旨。   听完潘海的传旨,大臣们都愣了,不由面面相觑。   今日不早朝?   皇上登基以来一直勤勤恳恳,可鲜少有不上朝的时候。   几名大臣围到潘海身边打听:“潘公公,皇上龙体不打紧吧?”   潘海扫众臣一眼,淡淡道:“各位大人散了吧,明日再来。”   众臣交换了一下眼神。   不让打听,看来不是龙体欠安这么简单。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竟让皇上免了早朝?   离开乾清门,众臣立刻派人打探起来。   不久后,一个惊人的消息传到了众臣耳中:荣阳长公主被削去封号,贬为庶人了!   原因?   原因就是燕王妃察觉先母死因有异,结果查出是荣阳长公主勾结异族人毒害了燕王妃的先母苏氏,而皇上不徇私情秉公处理,降罪荣阳长公主把她贬为了庶人。   众臣摸着下巴不约而同想到一个问题:皇上这么向着儿媳妇,太后知道吗? 第519章 黄昏   景明帝也在头疼这个问题。   他虽然是皇上,却要照顾一下老母亲的心情。   慈宁宫里,太后已经醒来了。   人上了年纪到底不比年轻人,太后昨夜因为手疼传了太医,之后虽然吃了安神的汤药睡过去,看起来依然有些没精神。   景明帝的到来令太后觉出几分不寻常:“哀家记得这个时候皇上应该在上朝吧,怎么过来了?”   景明帝在太后身边坐下,看一眼太后脸色,问道:“母后昨晚睡得如何?”   “睡得还行。”太后眉心不得舒展,加快了转动手中佛珠的速度。   景明帝沉默了一下,道:“儿子今日惩治了荣阳。”   太后转动佛珠的手一停,语气平静问道:“荣阳怎么了?”   皇上用了“惩治”两个字,可见荣阳犯的错不小。   太后明白得很,皇上是个难得宽厚的帝王,会惩治荣阳定然是因为荣阳有过分之处。   “母后身边的朵嬷嬷是乌苗人——”   太后眼神一缩,突然想到一件事:说起来,她自醒来到现在,似乎没有见过朵嬷嬷。   朵嬷嬷是可以进太后屋里的奴婢,但不是半步不离太后左右的,一时不见并不会引人注意。昨晚朵嬷嬷奉命前去探望十四公主,一夜未归,太后身边的人是知道的,但还没向太后禀报。   谁也不愿主子刚刚醒来就去给主子添堵。   景明帝思量着有些事不能瞒着太后,坦言道:“其实儿子从陈美人毒杀十五开始就秘密派人调查了,因为一个小小美人不可能弄来断肠草,她背后一定还有人……一来二去就查到了朵嬷嬷头上。就在昨晚,朵嬷嬷前去探望十四,果然就露出了狐狸尾巴……”   太后静静听着,问:“这又与荣阳有什么关系?”   说到这,她唯一皱眉,似是想到了什么:“哀家想起来了,当年是荣阳把朵嬷嬷引荐进宫的。皇上是因此怪罪荣阳吗?”   景明帝苦笑:“倘若只是引荐朵嬷嬷进宫,儿子最多责骂荣阳几句,又怎么会惩治她。荣阳当年从朵嬷嬷那里得到毒虫,用来害死了燕王妃的母亲,更悄悄养着毒虫至今。朕不是没给她机会,可她却抵死不认……”   “皇上如何惩治荣阳?”   景明帝停顿了一下。   他说了这么多,就是让太后有个心理准备,不至于因为荣阳生分了母子之情。   “儿子把荣阳贬为了庶民。”   太后微微色变。   景明帝一颗心提了起来。   太后一生无子,收养了他与荣阳,待荣阳如亲女,他就是担心太后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太后叹道:“荣阳犯了这等大错,确实该罚,皇上做得没错。”   景明帝微微松了口气:“母后不怪我就好。”   太后睨了景明帝一眼:“哀家还没老糊涂,怎么会怪你呢?只是皇上能查出荣阳害了燕王妃的母亲,不知这其中燕王妃又起了什么作用?”   景明帝道:“这次确实多亏了燕王妃才能把作乱的朵嬷嬷揪出来并查明了苏氏去世的真相。”   太后握紧佛珠手串,淡淡道:“燕王妃确实是个有本事的,当初治好福清也是她的功劳。皇上,你可别忘了。”   景明帝笑着点头:“儿子都记着呢。”   “皇上因为荣阳的事耽误了上朝,这也不好,以后不能如此。”   “儿子知道。”   太后动了动眼皮:“哀家乏了,皇上去忙吧。”   景明帝站起来:“母后,那您好好歇着。”   待景明帝离去,太后把佛珠手串掷到了地上。   圆润的檀木佛珠与地板撞击,发出清脆的响声,珠子散落了一地。   慈宁宫内,人人噤若寒蝉。   好一会儿后,太后命伺候的人退下,问心腹嬷嬷:“朵嬷嬷去探望十四公主,没再回来?”   “没有。”   太后抿了抿嘴角,又问:“昨夜里有没有不寻常的事发生?”   心腹嬷嬷犹豫了一下。   “难道你还要瞒着哀家么?”   心腹嬷嬷忙道:“回禀太后,是皇上嘱咐过不许对您提……”   太后冷笑:“你们都当哀家是死的么?莫非又要等皇上突然过来告诉哀家?”   心腹嬷嬷低头道:“昨晚您手疼传了太医,传到了皇上耳中,皇上与皇后在您歇下后一道过来了……”   太后扬眉:“皇上与皇后一起来的?”   “是……”   太后拧着眉,面色数变,最后叹道:“哀家老了。”   原来所谓的帝后争执,是演了一场戏给她瞧。   “扶哀家出去走走吧,哀家想透口气。”   荣阳长公主门前,几名内侍停下来,提醒道:“您尽快把东西收拾好搬出去吧,皇上只给了一日时间,等到明日这时候就该查封公主府了……”   荣阳长公主瞪了说话的内侍一眼,怒道:“滚!”   眼见荣阳长公主失魂落魄走进公主府的大门,内侍往地上啐了一口:“呸,以为自己还是高高在上的长公主啊,什么玩意儿!”   燕王干得漂亮,他决定以后多多支持燕王。   荣阳长公主一路向前,走在熟悉的路上。   长公主府的人此时已经接到了消息,个个面如土色,想要围上来又没勇气。   “慧珍!”荣阳长公主喊了一声。   一名中年妇人匆匆跑出来。   荣阳长公主一个耳朵打过去,厉声问:“你是死的吗?那蛊虫是如何被内侍找到的?”   中年妇人跪下来,伏在荣阳长公主脚边抽泣:“奴婢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啊。您前脚离开,立刻来了一队内侍说奉命搜查公主府,其中一名内侍好似开了天眼直奔奴婢的屋子,直接把蛊虫翻了出来……”   “不可能,哪来什么开天眼的人!”荣阳长公主白着脸道。   回到熟悉的家中,她渐渐冷静下来,却越发觉得绝望。   圣旨已下,她又无法找太后求情,想要翻身恐怕无望了……   “殿下,咱们还是早些收拾东西吧,不然府中一应物件都会被查封的。”   景明帝还是给荣阳长公主留了活路,至少把府中物件带走,足够她一生不为银钱发愁。   长公主府的人手忙脚乱开始收拾东西,等到日头偏西,下人匆匆来报:“将军来了。” 第520章 落幕   见到崔绪,荣阳长公主没有起身,颤了颤眼皮道:“怎么,来看我笑话么?”   “不,来问你一件事。”   荣阳长公主望着崔绪。   崔绪面容平静,眼底却酝酿着惊涛骇浪,一字字问道:“阿珂是你害死的?”   荣阳长公主神色扭曲起来,笑道:“我就知道你过来是为了那个贱人!”   “阿珂是你害死的?”崔绪对荣阳长公主的歇斯底里无动于衷,再问一遍。   面对崔绪,荣阳长公主爱恨交织,多年来在心理上却从不落下风。可是如今她成了庶民,那种微妙的平衡被彻底打破了。   她变得有些疯狂,说出的话越发肆无忌惮:“是又怎么样?”   “你真的害了阿珂?”崔绪声音颤抖,眼中所有亮光彻底熄灭了,仿佛成了一潭死水,永远不会再荡起涟漪。   荣阳长公主腾地站了起来,逼近崔绪。   她个子高挑,又多年养尊处优,在崔绪面前气势惊人:“对,就是我弄死了她,谁让她都嫁人生了三个孩子,还不要脸勾引你呢!崔绪,我嫁给了你,你让我长期独守空房,却与一个有夫之妇藕断丝连,跑去白云寺私通,难道我不该弄死那个贱人吗?”   崔绪望着荣阳长公主的眼神变得无比深沉:“她没有,我也没有,一切都是你胡思乱想而已!”   荣阳长公主大笑起来:“崔绪,你骗鬼呢!你敢说当年你与苏氏没有一同出现在白云寺?那个贱人敢染指我的男人,就要有被我弄死的觉悟。”   “这世上怎么会有你这样蛇蝎心肠的女人?”   “蛇蝎心肠?这也是你逼的!当年我嫁给你,你但凡对我用点心,我会变成这样?”   崔绪摇摇头:“这是你强求来的。圣旨管得住人,管不住心,我当初就对你讲明了……”   荣阳长公主被问得瞬间无言。   大婚前,崔绪是这般对她说过,可是她不信。   她是尊贵的长公主,有身份有美貌,只要嫁给了崔绪,时日久了难道就不能令他动心?   可偏偏她碰到的这个男人心是石头做的,就连有夫妻之实都是她用药物才办到的……   回想着这些,屈辱与愤恨排山倒海般袭来,令荣阳长公主吐出的话越发刻薄:“你来干什么呢?问清了我弄死那个贱人的事,难不成准备替她报仇?”   “不行么?”崔绪平静问。   荣阳长公主大笑出声:“崔绪,你别忘了皇兄只是夺去了我长公主的称号,可没赐死我。我哪怕成了庶民也还是太后的女儿,你动我一下试试,看皇兄能不能饶过你!想替那个贱人报仇,你等下辈子吧——”   随着一柄利剑穿透胸膛,荣阳长公主后边的话戛然而止。   她低了低头,不敢置信看向崔绪。   崔绪依然面色平静,轻声道:“这一次,我不想再等下辈子了。”   他用力拔出剑,往脖颈处重重一抹。   热血喷出来,迷住了荣阳长公主的眼。   她努力睁大眼睛,眼前除了一片血红却什么都看不清。   重物倒地的声音传来,她知道是她喜欢了一辈子又恨了一辈子的男人。   再接着,又是重物倒地的声音传来,这一次是她。   冰冷的地面使她恢复了几分清醒,眼中的迷雾褪去,清清楚楚看到了倒在身边的人。   他闭着眼,嘴角挂着淡淡笑意,好像在梦里赏到了良辰美景。   大滴大滴的泪珠从荣阳长公主眼角滚落,心中的疼痛漫过了身体的痛。   “崔绪,崔绪——”她吃力喊了一声又一声,可近在咫尺的男人却毫无动静,只有对方从身体里疯狂涌出的热血淹没了她,与她的血混到一处。   那一声声低喊渐渐停了,无数惊惶的喊声又响起,长公主府的下人从四面八方涌来。   “父亲,母亲——”崔逸推开挡路的下人,踉踉跄跄跑到二人身边。   眼前是他从没见过的可怕情景:记忆里严肃深沉的父亲倒在地上,脖颈处是狰狞的伤口。高贵张扬的母亲同样倒在地上,胸口处大大的血窟窿往外疯狂冒着鲜血。   他们紧挨在一起,一个面上是释然的平静,一个脸上却定格了千言万语。   那样近,又那样格格不入……   崔逸跪在二人身边,嘶声哭喊起来。   他真的不懂。   就在一年前,他还有妹妹、有母亲、有父亲,无论一家人有什么矛盾,至少都好生生的,怎么转眼间妹妹失踪了,父亲杀了母亲又自刎……   长公主府的下人跪了一地,哭道:“公子,怎么办啊?”   长公主都死了,那些物件自然不能收拾了,何去何从他们只能茫然等待。   崔逸爬了起来,咬牙道:“我要进宫去!”   “公子,公子——”   御书房中,景明帝把奏折甩到一边,眼皮狂跳起来。   景明帝一阵心慌。   不可能的,这两日的事已经够令他烦心了,难不成还要出幺蛾子?   “潘海——”   “奴婢在。”   “去问问朵嬷嬷那边的进展,莫非朵嬷嬷捱不住受刑死了?”   潘海领命而去,还没等景明帝喝口茶就返了回来。   景明帝不由坐直了身子:“怎么?”   这也太快了,一定没好事!   潘海简直不知道如何对景明帝开口了。   皇上这两日受的打击有点多啊……   “有事就说!”   “崔公子求见——”   景明帝琢磨了一下:“崔逸?他是来替他母亲求情的吧。你出去告诉崔逸,他母亲犯了错,受到惩罚是应该的,任何人来求情都不成……”   潘海硬着头皮道:“崔公子哭着说崔将军与荣阳长公主死了……”   景明帝手中把玩的玉貔貅直接跌落到地上,摔得惨不忍睹。   “传崔逸进来!这混账东西,为了见朕也不能胡说八道。”   崔逸红着眼进来,扑通就跪下了,放声哭道:“舅舅,我爹与我娘都死了——”   “什么都死了?崔逸,你要是胡言乱语朕定不轻饶!”   “舅舅,我怎么会拿父母胡言乱语,我爹娘真的死了——”   “到底怎么回事?”   崔逸痛哭道:“我爹杀了我娘,然后自尽了……” 第521章 请求   景明帝一时都懵了,好一会儿茫然看向潘海:“他说什么?”   潘海苦着脸重复:“崔将军杀了长公主,然后自尽了……”   景明帝抬手扶额,眼前阵阵发黑。   耳边响彻着崔逸的哭声,令他越发头疼欲裂。   乱了,乱了,这世道真的乱了。   他就是秉公惩治了荣阳,怎么又给他闹出人命来?还有没有把他这个皇上放在眼里了!   景明帝对荣阳长公主尚有兄妹情分,虽然因为荣阳长公主屡次三番的任性胡闹磨得快没了,可还是感觉到了难过。   崔逸的哭声搅得他心烦意乱。   “舅舅,怎么办啊?”   看着傻哭的外甥,景明帝突然想到了自告奋勇请求戍卫边疆的姜湛。   两个差不多的孩子,表现截然不同……   不过这个时候他对这个外甥无法苛责,叹道:“莫哭了,朕会命人好好安葬你父母,并妥善安排你……”   崔逸哭声更大了,边哭边擦鼻子:“舅舅,我有一个请求——”   “你说。”景明帝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现在最怕听到“请求”这两个字了,老七媳妇提了个请求,结果立刻死了两个人,还是他的妹妹与妹夫……   “请您不要把我父母葬在一起。”   “嗯?”景明帝微微一怔,没想到崔逸会提出这样的请求。   夫妻同穴是天经地义的事,这世上的怨偶多了,人一死黄土一埋就遮掩过去了,从此享受子孙的拜祭。这主动提出不要父母合葬,还真是少见。   崔逸眼睛通红,鼻尖也是红的,神色却很坚决:“不要合葬,我不想父母到了地下还这样下去。”   景明帝沉默了许久,微微点头:“好,那便不合葬。”   潘海暗暗叹口气。   由天上到地上,有时候真是眨眼间的事。   荣阳长公主成了庶民,皇家陵园是无法进的,又不进崔家祖坟,下场委实令人唏嘘。   “潘海,荣阳与崔绪的身后事,你派人去帮着操办一下。”景明帝吩咐完,看向崔逸。   崔逸又道:“舅舅,外甥还有一个请求。”   景明帝眼皮颤了颤。   还有一个请求?   “你说。”   “求舅舅帮我找到妹妹,我现在只有妹妹一个亲人了。”   景明帝只得点头:“这件事朕会记在心里的,你放心。”   “多谢舅舅。”   “你赶紧回去吧,你父母的事少不得你出力。”   等崔逸抹着泪走了,景明帝重重叹了口气。   “皇上,太后那边——”   景明帝脸色一正:“暂时给朕死死瞒着。倘若被太后听到只言片语,定不轻饶!”   短时间内他是没有勇气再找太后聊天了,能拖就拖吧。   崔绪与荣阳长公主的死讯很快就传开了,震惊了无数人。   宜宁侯府里,老夫人老泪横流,神色却是欢喜的:“老头子,害死阿珂的荣阳长公主得到报应了,真的得到报应了。”   老宜宁侯拍了拍老夫人手臂:“怎么又哭了,先前才刚刚哭过的,仔细伤了眼睛。”   老夫人笑着擦眼泪:“这叫喜极而泣。本来听说荣阳长公主被贬为庶民我已经够高兴,没想到还有更好的消息传来。老头子,你说老天是不是开眼了?”   老宜宁侯视线落在绣有喜鹊登梅图案的棉门帘上,笑道:“不是老天开眼,而是咱们有个好外孙女……”   “你说似儿?”老夫人抹干了泪,笑得越发畅快,“是啊,咱们似儿是个好样的,替她娘报仇了。”   老宜宁侯微微皱眉:“我只担心荣阳长公主一死,会影响似儿在皇上心中的印象。”   老夫人神色一正,淡淡道:“那也值得了。担心影响自身就不敢为母报仇,岂不枉为人子女?”   老宜宁侯白眉舒展:“你说得对,有所为而有所不为,似儿做得很好。”   自从知道害死女儿的真凶是荣阳长公主,偏偏为了家族子孙考虑不好妄动,老两口就有了一块心病。   憋屈,愤怒,不知多少个日夜睡不安稳,如今外孙女终于替他们出了这口恶气。   苏大舅的心情与双亲略有不同。   妻子毒害母亲与妹妹,妻子死了。荣阳长公主是幕后凶手,荣阳长公主也死了。而这些都是因为外甥女……   苏大舅心情复杂极了:他这个外甥女,很彪悍啊。   东平伯府这边,姜依死死拦住姜湛:“二弟,不能放鞭炮啊!”   姜湛笑起来:“我就是说说,大姐还当真了。”   他又不像以前那么冲动了,哪怕在心里已经放了万支烟火也不会真的去外边放鞭炮啊,大姐竟然吓成这个样子。   “只是说说?”姜依哭笑不得,拧了姜湛一下,“那你吓我做什么,我还以为你真的要去街上放鞭炮庆祝。”   荣阳长公主再失圣宠也是太后的养女,人已经死了,要是喜形于色定然会招皇上厌弃。   门帘一挑,姜安诚大步走了进来。   “父亲——”姐弟二人同时喊了一声。   姜安诚一双泛红的眼睛牢牢锁着一双子女:“荣阳长公主害死了你们母亲!”   姜依与姜湛对视一眼,一时不知说什么。   “你们是不是早就知道了?”姜安诚扶着墙问。   姜湛抢先开口:“那次去探望外祖母知道的。儿子怕父亲知道了受不住,就说服大姐与四妹不要对您说。”   见姜湛把责任揽过去,姜依轻声道:“父亲,不是二弟一个人决定的,是我做主要他们瞒着您。”   姜安诚用力捶了一下墙,问道:“似儿没去你们大舅母的丧礼,与此有没有关?”   尤氏与荣阳长公主已死,告诉姜安诚真相再无负担,姜依略一迟疑道:“荣阳长公主就是借着尤氏的手害了母亲……”   “你们真能瞒我!”姜安诚哆嗦着唇叹了口气。   到了这个时候他难道能怪罪儿女们?自然是不能的。   他一颗心油煎般起伏,想到妻子的死难受到极处,恨不得冲到公主府手刃荣阳长公主那个毒妇,可偏偏崔绪代劳了。   而这些都是似儿的功劳。   姜安诚抹了一把脸,突然十分想念小女儿。 第522章 回伯府   姜似有午睡的习惯,许是熬了一夜,这一睡就是小半日,待睁开眼已快到傍晚。   郁谨就倚在不远处的矮榻上看书,看到姜似睁开眼,把书往旁边一放凑过来:“醒了。”   姜似撑起身子:“我睡了很久么?”   “是睡了不短的工夫,可见昨夜累坏了。”郁谨倒了一杯水递过来。   姜似接过来喝了几口,久睡后的那种无力感才消退。   “有个好消息告诉你。”   姜似把水杯放下,笑问:“什么好消息?”   “荣阳长公主死了。”   姜似不由收了笑。   荣阳长公主死了,这有些意外。   “怎么死的?”   莫非受不住打击自杀了?这不太像荣阳长公主会做出来的事。   郁谨云淡风轻道:“被崔绪杀了。”   姜似更是吃了一惊:“崔绪莫不是疯了?他杀了荣阳长公主,父皇定然饶不了他和崔家。”   郁谨笑笑:“他不用怕了,他杀了荣阳长公主后就自刎了。”   姜似沉默下来。   崔绪与荣阳长公主如此收场,是她万万没想到的。   “我本来瞧不上崔绪那种人,今天他办的事倒是让我觉得还算个男人。”郁谨淡淡道。   在他看来,既然有了心上人,哪怕天王老子压着娶别人都不行。而既然认命娶了别人,就别再摆念念不忘的姿态。   所以对于崔绪,他一直嗤之以鼻。   而今日,崔绪得知心上人是被荣阳长公主害死的,杀了荣阳长公主后又自刎,让郁谨觉得还有几分血性。   换作是他,他也会这么干。   面对别人对心上人的伤害,每一次都能理智忍下去,只能说明这个男人的爱惺惺作态。   “我想回一趟伯府,父亲应该知道了。”   “好,明日我陪你一起去。”   翌日二人直奔东平伯府。   伯府这边提前接到了信,大门早已打开。管事领着不少人等在门口,一见燕王府的马车来了立刻让人进去报信。   姜二老爷等人匆匆赶来,亲自把姜似二人迎进去。   “老夫人一直等着王爷、王妃呢。”姜二老爷陪笑道。   郁谨侧头问姜似:“先去哪里?”   姜二老爷笑意一收。   燕王这话是什么意思?莫非姜似不想去给老夫人请安也由着她?   见过宠媳妇的,却没见过这么妄为的。   当然,让他发脾气是不敢的,甚至姜似真提出先去别处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连荣阳长公主对上这个侄女都丢了性命,他敢怎么样?   这一刻,姜二老爷感受到了深深的憋屈:他怎么就养不出像姜似这么有出息的女儿呢?   “二叔,我父亲在么?”   “没接到王府的信儿之前你父亲就出门了,我已经派人去寻他,想必快回了。”   姜似这才对郁谨道:“去慈心堂吧。”   她十分不愿应付祖母,但既然来了,该请安还是要请安的。   冯老夫人在慈心堂等得心焦,听丫鬟禀报人到了才松了口气,摆出慈祥端庄的姿态来。   姜似二人进来,给冯老夫人见了礼。   冯老夫人视线落在姜似腹部,开口就问:“身子如何?”   “挺好的。”姜似言简意赅。   “已经四个月出头了吧,瞧不大出来。”   “良医正说每个人情况不同,多谢祖母关心。”   冯老夫人摇摇头:“王妃怀着身子不比平时,以后尽量少出门。”   姜似淡淡道:“我来看看父亲。”   冯老夫人心头涌出几分恼火。   这么多孙女怎么就让这个脾气又臭又硬的死丫头得了势,真是半点不把她放在眼里。在她面前直接说来看望老大,不就是当她这个祖母不存在么。   偏偏这些恼火无法发作,冯老夫人还要端出笑脸来:“你父亲一大早出门去了。”   “那我等父亲回。”   “眼看快过年了,你表姑还留在王府不合适,祖母派人接她回来吧。”   姜似笑笑:“伯府与王府都不是表姑的家,表姑留在哪里都一样,就不再折腾了,正好还能与我做个伴。”   冯老夫人皱眉:“可她也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早知道她那个哥哥如此混账,就不该让他上京来——”   “不打紧,那样的人终究是跳梁小丑,蹦跶不起什么风浪来。”姜似面色淡淡,语气更淡,“即便是什么自以为是的大人物,想要给我添麻烦也没那么容易,祖母放心就是。”   冯老夫人嘴角微抽,想到荣阳长公主的下场登时无话可说。   半个时辰后,姜安诚回来了,带着一身寒气。   “你去哪了?”冯老夫人一见到长子就习惯性拧眉。   姜似已经快步走过去,温声道:“父亲喝杯热茶吧,驱驱寒气。”   郁谨及时把热茶递过去。   姜安诚不觉如何,接过热茶灌了几口。   冯老夫人心中泛起了酸:燕王向她问过好后就再没多说一句,给老大端茶倒水倒是殷勤。   姜二老爷更是看红了眼。   大哥如此没出息还能令燕王如此敬重,倘若燕王是他女婿,不知在官场上给他添多少助力。   这样的好运被大哥得了,真是浪费。   姜安诚喝完了热茶,对冯老夫人道:“母亲,让王爷和似儿去我那坐坐,就不打扰您歇着了。”   眨眼间慈心堂就空旷下来,冯老夫人险些骂出声。   她歇个屁,想与四丫头缓和一下关系还要被老大这个不懂事的耽误了,真真是气死她。   青石路被打扫得干干净净,积雪堆至两侧,显得脏兮兮的。   姜安诚走在前头,姜似与姜依陪在左右,郁谨颇识趣落在后面。   “我去给你们母亲上坟了。”寒风里,姜安诚轻声道。   姜似与姜依对视一眼。   姜依开口:“父亲——”   姜安诚一抬手:“不用劝,我很好。”   他的声音越发轻,好似被吹散到风里:“昨夜梦到你们母亲了,她说害她的人得到了惩罚,她没有什么遗憾了,以后就一心一意等我与她相聚。”   姜似与姜依变了脸色。   姜安诚转过身,如二人幼时那般抬手揉了揉她们的发:“放心,我还要看着嫣嫣出嫁,看着似儿的孩子长大成人,再把这些好消息带给你们的母亲。”   姜似与姜依这才放了心,陪着姜安诚往明华堂而去。 第523章 怀疑人生的鲁王   快到年底了,衙门已经封了印,景明帝稍稍松了口气。   至少从现在开始能得些清净,有什么烦心事留到年后再说吧。   没想到才闪过这个念头,幺蛾子又来了:鲁王把静王打了!   看着跪在面前的鲁王,再看看鼻青脸肿的静王,景明帝一张脸比锅底还黑。   “老五,你是吃多了么,跑到静园去打你二哥?”   鲁王梗着脖子辩解道:“儿子本来是去探望二哥,二哥留我吃酒,谁知道他嘴里就不干不净的,儿子喝多了,一时酒意上涌就忍不住与他打起来了——”   “闭嘴!”景明帝怒喝一声,把鲁王吓了一跳。   鲁王在心中嘀咕:父皇看起来有点可怕啊,怎么火气只对着他一个人发?当初老七打了老二可不是这样的。   要说起来,他确实是故意去静园找废太子喝酒的,就是为了找个由头把废太子揍一顿,实现多年夙愿。   瞄一眼猪头一样的废太子,鲁王只觉神清气爽。   打都打了,最多像老七那样挨一顿训斥去宗人府蹲两天,还是很划算的。   不对,说不定不会这么严重,老七打老二时老二还是太子呢,那叫以下犯上,他现在打的是废太子,说不准父皇会罚老二与他一起蹲宗人府。   嘿嘿嘿,要是那样他就赚了。   “打起来了?”景明帝声音扬起,一指废太子,“这叫两个人打起来?这明明是单方面的殴打!”   小王八羔子真当他老糊涂了,把老二打得娘都快认不出来了,居然还在他面前辩解。   他最讨厌辩解了!   那时荣阳要是没有辩解,而是老老实实认错,他就不会惩治那么重,荣阳或许就不会死在崔绪手里了……   对于荣阳长公主的死,景明帝难免有些内疚。而鲁王恰在这个时候惹事,可谓大大触了霉头。   鲁王依然没感到危险的临近,解释道:“儿子力气大,没想到二哥这么弱不禁风,一时没有控制好力度……”   “畜生,你给朕闭嘴!”景明帝吼了一声,看向废太子,“老二,你有什么话对朕说?”   形容凄惨的废太子垂着眼,小声道:“儿子错了,请父皇原谅。”   他的心中是滔天的怒火与愤恨。   他还是太子时,除了老七那个刺头,其他兄弟对他至少面上恭恭敬敬。而今成了静王,连老五这个白痴都敢打他了。   岳父大人说得对,他现在要做的只有忍。   只要储君一日没有立,他就还有翻身的机会。忍耐一时,争取让父皇回心转意,他就可以继续当太子了。   让他当一辈子静王呆在那个冷清清的静园,实在太可怕了。   废太子老老实实一认错,景明帝确实心疼了一下。   他是生气老二做出那种大逆不道的事来,可不代表谁都能踩被废的太子一脚。   老二毕竟是他与元后唯一的孩子。   景明帝看向鲁王,目光微凉:“多事之秋,你非但不思为父分忧,还殴打兄长,实在太令朕失望了!”   “父皇——”   景明帝一抬手:“朕不想听你的解释。潘海,传朕旨意,鲁王不敬兄长,恐有兄弟阋墙之祸,现由亲王降为郡王,望其他皇子能引以为戒……”   可怜兮兮跪着的废太子不由愣了。   老五打了他,父皇居然降了老五的爵位?   愣过之后就是狂喜。   父皇如此心疼他,他一定还有机会!岳父大人果然没有哄他……   废太子牢牢记着杨父的话,强忍着不敢露出半点喜色,觉得简直把长这么大以来的忍功都用上了。   比废太子更震惊的是鲁王。   降爵?等等,这结果不对啊。   老七打了太子只是蹲了几天宗人府,丝毫没有伤筋动骨,而他打了静王居然要降爵?   “父,父皇,您是不是弄错了——”   景明帝抬腿踹了鲁王一脚:“弄错个屁,给朕滚出去!”   鲁王被赶了出去,就只剩下了废太子老老实实跪着。   “你起来吧。”景明帝扫了废太子一眼,又生气又心疼。   对这个儿子他确实寄予了厚望,有着其他皇子不能取代的感情。   他曾看着他蹒跚学步,见他跌倒了把他抱起,还曾亲自教他写字,纠正他的用笔姿势……所有这些都是其他皇子没有过的。   景明帝的怒火在见到废太子如今的惨样时悄悄散了不少,问道:“你媳妇与淳哥儿在静园还适应么?”   直接问废太子过得好不好,他还抹不开这个面子。   “静园大,淳哥儿带着两个妹妹时常堆雪人,挺快活的……”废太子记着杨父的叮嘱,一旦有机会见到父皇,绝不能诉苦埋怨。   眼前仿佛出现几个孙辈堆雪人的场景,景明帝嘴角多了一抹笑意:“适应就好。”   他定定看了废太子一眼,道:“你身份不比从前,与兄弟们要和睦相处。”   “儿子谨遵父皇教诲。”   “家宴时记得把淳哥儿带来。”   废太子猛然抬头,巴巴望着景明帝。   父皇允许他参加正旦家宴?   “嗯?”   废太子泪流满面磕头:“谢父皇,我还以为父皇再不想见到我了……”   景明帝抖了抖嘴角。   当时恨不得掐死这混账是真的,现在看着这混账任人踩踏的可怜模样觉得有些可怜也是真的。   说他没出息也好,偏心也罢,对老二他确实无法做到铁石心肠。   恢复老二储君之位是不可能了,但他不能让人觉得老二失了势就可以任人践踏。对老五的惩罚与正旦家宴就是对那些人释放他的态度。   “莫要说这些废话,回去吧。”景明帝板着脸打发走废太子。   鲁王几乎是哭着回去的,到了王府门前,一个转身敲开了燕王府大门。   “五哥这是怎么了?”   鲁王抹了一把脸,咬牙道:“老七,你今天跟我说句实话。”   “什么?”   “老二还是太子的时候,你真动手打他了?”   莫不是做饵引诱他吧?   郁谨笑了:“这还能有假?我就在宫门口揍的他,当时很多侍卫都瞧见了。五哥问这个做什么?”   鲁王一听,登时失魂落魄,喃喃道:“我明白了,我可能是捡来的……” 第524章 没钱正好   郁谨哄媳妇尚且时间不够用,可没有哄五大三粗大男人的耐心,扯了扯嘴角道:“五哥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做什么?”   鲁王直接炸毛了:“莫名其妙?老七你知不知道,我被降爵了!”   “降爵?”   鲁王抹了一把脸:“对,由亲王降为了郡王!”   “为什么?”郁谨终于生出些好奇心。   “因为我打了老二!”鲁王用怀疑人生的眼神望着郁谨,“老七,你能不能给我分析分析原因,为什么你打了还是太子的老二,以下犯上,只是去宗人府蹲了几日——”   郁谨忍不住补充:“还罚了一年薪俸……”   “就算罚三年薪俸又怎么样?你给媳妇买了脂粉铺子!”鲁王拍案而起,跌足长叹,“我是被降了爵啊,这么多兄弟你们都是亲王,就我从此以后矮了你们一头!”   郁谨默默移开视线,落在那只大汉传下来的蒜头瓶上。   这种时候还能记着他给媳妇买了个赚钱的脂粉铺子,可见这瓶子给老五留下了深刻印象。   鲁王抬手落在郁谨肩头,猛摇了摇:“老七,你分析一下啊,你打了太子没事,我打了废太子怎么反而降爵了?”   郁谨甩开鲁王的手,端起茶杯递过去:“喝口茶缓一缓。”   鲁王接过来咕咚咕咚一饮而尽,比喝酒还痛快。   郁谨看鲁王一眼,道:“其实五哥已经说出原因了。”   “我说什么了?”鲁王一脸茫然。   “父皇罚我轻,因为我打老二时他是太子。父皇罚你重,因为你打老二时他已经不是太子了。”   高高在上的太子行事不像话,挨顿打皇帝老子会觉得给太子一个教训也好,这样说不定以后太子能懂事些。   可是废太子被打,只会让皇帝老子觉得这是落井下石,作践落难的太子。   两种不同的情况,受到的惩罚当然不同。   郁谨笑眯眯摸了摸下巴。   说起来,他打老二可真是及时啊。   鲁王却越发听糊涂了:“老七,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啊,我怎么听不懂?”   什么老七打老二时老二是太子,他打老二时老二不是太子了,这不等于什么都没说嘛。   郁谨笑眯眯又递过去一杯茶:“有些事情还是要五哥自己想明白。”   他和老五很熟吗?这种揣测圣意的话明明白白说出来,转头被老五卖了,害他也被降爵怎么办?   郡王妃一应待遇都比亲王妃差一等,他可不能让阿似比别人矮一头。   “五嫂知道这件事了吗?”   鲁王突然白了脸:“不知道……”   郁谨重重拍了拍鲁王肩头:“五哥还是早些回府吧。”   鲁王垂头丧气离开了燕王府。   郁谨把冷掉的茶往桌几上一放,忙回后院与媳妇分享八卦去了。   “鲁王打了废太子,被降了爵?”姜似几乎要忍不住笑了,“鲁王勇气可嘉。”   太子被废,看似谁都能踩一脚,实则在皇上对这个儿子没有彻底死心之前是最不能招惹的。   这世上,最难估测的就是人心,尤其是父母对偏疼子女的那颗心。   你以为这个人被父母打了骂了,父母一副弄死这个孩子的架势,可别人要是来踹这人一脚,第一个不高兴的就是他父母。   人的心可以很硬,父母的心却能很软。   姜似对此十分笃定,至少太子之后被复立就证明了景明帝的心意。   鲁王真是无知者无畏,作大死。   姜似一句“勇气可嘉”令郁谨会心一笑。   他家阿似可比鲁王聪明多了。   “静王被复立的可能很大。”姜似道。   前世发生的事她虽然不能明说,提醒还是可以的。   “放心,我不会去招惹废太子的。”   所以说想做的事要趁早,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娶阿似是这样,揍太子也是这样。   鲁王回到鲁王府,硬着头皮去见了鲁王妃。   “有件事我想跟你说——”   鲁王妃柳眉一竖,眼神杀气腾腾:“王爷莫非要带个外室回家过年?”   说完,她重重拍了一下桌几,面无表情等着鲁王回答。   “要是这样就好喽——”鲁王感叹道。   “王爷说什么?”   鲁王紧了紧头皮,沮丧道:“我今天打了静王,被父皇降为郡王了……”   等了好一会儿,并没有等来想象中的暴风骤雨。   鲁王纳闷看向鲁王妃。   “就这事?”鲁王妃扬眉。   鲁王重重点头:“嗯。”   这样难道还不够吗?   “知道了,要是没别的事,就洗洗开饭吧。”鲁王妃淡淡道。   鲁王眨眨眼,按住鲁王妃的手:“你是不是没听清楚我说什么?”   鲁王妃白鲁王一眼:“我又不是聋子。”   “我降为郡王了,你由亲王妃降为郡王妃了。”   “嗯。”   鲁王伸手摸了摸鲁王妃额头:“莫非发烧了?”   鲁王妃头一偏,不耐烦道:“王爷还吃不吃饭了?”   “饭当然要吃,可……可你不生气?”   鲁王妃又丢了个白眼过去,直接起身:“降爵就降爵,少些年俸还省得你有多余的钱养小妾通房。好了,我饿了,去吃饭吧。”   看着鲁王妃那张明艳的脸,鲁王莫名涌起几分感动。   没想到母老虎也有瞧着顺眼的时候,他眼睛怎么这么酸呢?   咳咳,定然是风大迷了眼睛。   鲁王按了按眼角,露出笑容:“我也饿了,吃饭去。”   鲁王被降爵的旨意正式传到鲁王府,更飞快传到了几位皇子耳里。   老五打了废太子,居然被降爵了!   不对啊,凭什么老七打太子没事?   看来得去鲁王府找老五喝两杯,再去对门燕王府找老七喝两杯了。   一时间众皇子心思浮动,鲁王府与燕王府中间那条青石板路立刻热闹了。等到静王一家会参加正旦家宴的消息传出去,就连去静园探望废太子的人都多了起来。   一开始还担心景明帝厌恶废太子不敢去,现在有皇上表态,去静园的理由都是现成的:静王被鲁王打得那么惨,肯定要慰问一番啊。   对于这番热闹,燕王府、鲁王府以及静园的表现出奇一致,皆闭门谢客。   憋着一股劲儿的众人总算等到了正旦那日。 第525章 正旦   正旦,便是正月初一,春节的第一天,乃文武百官以及外国使节向大周天子进表行礼的隆重日子。   与此同时,公主、王妃等够品级的内外命妇需向太后、皇后行礼。   一番折腾下来,等到长生殿里摆好家宴,众人已经有些疲惫。   然而身体上的些许疲惫挡不住众人对废太子、鲁王、燕王三方的关注。   废太子来得早,坐在角落里老老实实喝茶,比起当太子时的意气风发,就显出十分落魄来。   众人用眼角余光时不时瞄上一眼,唏嘘的同时只觉痛快。   可算等到这烂泥从墙上掉下来了,他们还绝望地以为会糊在墙上一辈子。   不过要凑过去说风凉话,无人愿意当这个出头鸟。   有鲁王的教训在先,他们可不敢犯傻。   众人又瞄向鲁王。   鲁王虽然没有被媳妇怪罪,可突然间就比兄弟们矮了一头,这种场合还是挺不是滋味的。   他灌了一口茶,又灌了一口茶,忍不住对离着最近的湘王低吼道:“老八,你那双眼要是想看,就正大光明看,别跟个娘们似的暗送秋波行么?”   湘王抽了抽嘴角,暗骂:娘的,暗送秋波是这么用的?   “五哥何必这么大火气,弟弟不是关心你嘛。”   鲁王把茶杯往桌几上一放,冷笑道:“用不着你关心,你还是操心一下什么时候娶媳妇吧。”   湘王陡然变了脸色:“五哥,你什么意思?”   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他现在最听不得“娶媳妇”这三个字。   他以为迎亲路上碰到崔明月的奸夫已经是天大的笑话了,万万没想到啊,崔明月和奸夫成了亲,居然杀了亲夫跑了!   每当想到这件事,他就冷汗直冒。   女人太可怕了,让他绿光笼罩丢大脸算什么,他还得感谢对方不杀之恩。   娶媳妇?这辈子他都不想娶媳妇了……   湘王被踩到了痛脚,盯着鲁王的眼睛恨不得喷出火来。   此时的鲁王正处于破罐子破摔的无敌状态,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挑衅道:“就是八弟想的那个意思啊。八弟这么看着我,还想打我不成?”   反正他已经被降爵了,老八要是敢打他,说不定就有作伴的了。   鲁王用饱含期待的眼神望着湘王。   湘王立刻警觉起来。   老五想让他受到父皇责罚?休想!   湘王恢复了平静,淡淡笑道:“怎么会呢,我心疼五哥还来不及。”   鲁王如意算盘落空,忿忿喝了几口茶。   女眷那边,同样是暗潮涌动。   “有些日子没见三嫂了,三嫂怎么瘦了?”齐王妃语带关切。   晋王妃深深看了齐王妃一眼,温声道:“过年事多。四弟妹瞧着气色不错。”   她从来没像这些日子这么惶恐不安过。   原先王爷前头有太子,王爷根本没有想过那些有的没的。可现在太子被废,王爷成了最年长的皇子,这段时日与齐王的暗中较量令她胆战心惊。   守着儿女就这么过下去不好么?王爷说要给她挣一个后位,可她并不羡慕当皇后啊。   然而嫁夫随夫,男人有了决定,她只能咬牙跟着,而不能拖他后腿。   听了晋王妃的话,齐王妃笑起来:“是啊,我也没想到这个孩子没有折腾我。我怀媛姐儿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那时候一天不知道要吐多少次,几乎什么东西都吃不下,足足瘦了十几斤……”   晋王妃笑笑:“四弟妹好福气。”   “三嫂才是好福气,福哥儿乖巧懂事,两个姐儿也都大了。”提起这个,齐王妃心里就泛酸。   要说起来,晋王妃确实是有福气的,晋王的两女一子俱是嫡出。再看她,庶女已经有四五个了……   齐王妃一阵心堵,转而宽慰自己:庶女有多少都无所谓,儿子是她生的就行了。   她肚子里的孩子只要是男孩,让王爷没了短处,那就稳稳压过了晋王。没有了争位的资本,谁在意一个普通王妃生下的是男是女呢。   她这般想着,扫了姜似一眼。   姜似眸光一转,看过来。   齐王妃下意识露出一抹笑,匆匆收回视线,而后又一阵懊恼。   她刚刚居然有些紧张,简直莫名其妙。   不过也不奇怪,燕王妃刚刚干掉了荣阳长公主……   想着这些,齐王妃对姜似越发忌惮,暗道等寻到机会定要让燕王妃不能翻身才安心。   死人是肯定不会翻身的——齐王妃心中晃过这个念头。   姜似垂眸盯着面前的水杯。   杯中是清水,能映出她的影。   齐王妃是什么时候对她生出杀心的呢?前世齐王妃亲自动手,贤妃在其中又起了什么作用?   她拿起水杯慢慢喝了几口,耳边又传来齐王妃对鲁王妃的劝慰。   “五弟妹想开些,说不定父皇过些日子就消气了。”   鲁王妃明媚的面庞挂着莫名其妙:“四嫂在说什么?大过年的我舒坦着呢,有什么想不开的?”   往常过年王爷那个色胚话里话外想讨要个美妾当新年礼物,今年半个字都没敢提,她心里爽着呢,倒是齐王妃这张假脸莫名给她添堵。   在鲁王妃看来,人长得丑些没什么,可连笑容都是假的就没法原谅了。   对这样的人,她只想敬而远之。   齐王妃碰了个软钉子,讪讪端起水杯抿了一口,暗暗咬牙切齿:等她有朝一日当了皇后,定要狠狠收拾这些小贱人。   随着帝后宣布开宴,众人暂且收起了各自心思,吃着酒老老实实欣赏起了乐舞。   等到宴席结束,一直紧绷心弦的景明帝悄悄松了口气。   还好,今日总算没有再出状况。   众人拜别帝后,向宫门走去。   各家的马车就停在宫外不远处,郁谨把姜似抱上马车,跟着坐上去,一连串举动登时引来不少人撇嘴摇头。   大庭广众之下抱媳妇,还跟女人挤一辆马车,不要脸,太不要脸了。   齐王便是这般想着,潇洒翻身上马。   齐王妃收回的目光带着鄙夷。   就燕王这样行事无忌,如何与王爷比?她要是燕王妃,羞都该羞死了。   齐王妃伸出手扶着婢女,抬脚登上马车。 第526章 小产   齐王喜欢低调,齐王府的马车看起来很寻常,内里却布置得很舒适。   厚实柔软的毛毯,舒适的软靠,还有触手可及的开胃蜜饯,这一切都令齐王妃欢喜,特别是这些还是齐王特意叮嘱人布置的。   喧嚣无趣的宫宴自然比不得这避风保暖的马车让人身心放松。   齐王妃生出几分迫不及待,一脚踩着马凳,一脚跨上车板,耳边却突然响起婢女的惊呼声:“王妃——”   等齐王妃反应过来,她已经重重摔到了地上,控制不住从喉咙里发出惨叫。   此时华灯初上,一串串喜庆的大红灯笼映得宫门外亮如白昼。   随着齐王妃这声惨叫,那些准备驶动的马车一下子没了动静,就连已经行了一段距离的车马都迅速停了下来。   发生了什么事?   无数视线投过来,就看到了躺在地上的齐王妃。   骑在马上的齐王瞬间懵了,而后从马背上跳下,急奔到齐王妃身边:“没事吧!”   齐王妃面部痛苦到扭曲,捂着腹部喃喃道:“疼,孩子,孩子——”   齐王目光缓缓下移。   因齐王妃穿着大衣裳,一时瞧不出端倪。   他再顾不得讲什么规矩,伸手探去。   黏腻的感觉令他心猛地沉了下去,抬起手就看到了刺目的红。   齐王的脸登时变得雪白,高喊道:“太医,叫太医!”   齐王伸手抱起齐王妃,这一刻有种天塌地陷的感觉。   他好不容易盼着嫡妻又有了身孕,让他对赢过老三有了极大信心。为什么王妃会出事?   晋王害他,一定是晋王害他!   不能慌,孩子说不定能保住——   齐王抱着齐王妃冲到了宫门口,高喊道:“快把太医找来!”   眼见齐王带着齐王妃进了宫门,众人都没了走人的打算。   齐王妃上马车居然摔下来了,这可太稀奇了。   到底是意外,还是人为呢?   众人不约而同把视线投向齐王府的马车。   马车看起来普普通通,拉车的马同样普普通通,车夫跪在马车边瑟瑟发抖。   郁谨放下原本挑起的车窗帘,对姜似道:“真是你方唱罢我登场,我突然有些同情父皇了。”   当皇上也不容易啊,整日困在皇宫这个牢笼里不说,想过个安稳年都不行。   姜似抚摸着小腹,面色有些发白。   她虽然憎恶齐王妃,可亲眼看着齐王妃肚子里的孩子是这么没的,还是心有戚戚。   “阿谨,你说齐王妃摔倒是意外吗?”   “意外?”郁谨笑笑,并没有多少同情,“这世上哪来这么多意外,我估计着是老三出手了。”   姜似轻轻皱了一下眉。   她记得,晋王夫妇的结局可不怎么好……   郁谨拥住姜似,纳闷道:“阿似,我冷眼瞧着你对齐王妃并无好感,怎么脸都吓白了?”   姜似横了郁谨一眼:“我哪里是吓的,不过是——”   她抚着小腹,叹道:“不过是觉得孩子无辜罢了。”   郁谨是男人,准确地说是个还没加冠的少年人,对此可没什么感触,云淡风轻道:“父债子偿。当父母的作孽自然会折损子女的福气。这是天理公道,没什么好同情的。”   见姜似脸色依然不大好,他抬手按上她的肩:“好了,说不定齐王妃的孩子没事儿。”   “保不住的……”姜似喃喃道。   “什么?”   姜似抬眸与郁谨对视,正色道:“齐王妃的孩子保不住了。”   郁谨失笑:“那也是命。阿似,你觉得怎么样?”   “我还好。”   郁谨再次挑起车窗帘,见那些人都已经下了马车围在宫门口,对姜似道:“咱们也下去吧。这种时候没必要特立独行,要是这么回去了被人诬赖说齐王妃摔倒是咱们动的手脚,平白添堵。”   姜似颔首,随郁谨一道下了马车,照样是被他抱下去的。   听到动静的众人看过来,这一次再无人笑话郁谨脸皮厚。   齐王倒是要脸了,孩子没了……   真要权衡起来,有时候脸面其实没那么重要。   宴席上景明帝总怕出幺蛾子,心思重重没吃几口饭,好不容易熬到家宴散了,这才有了吃宵夜的欲望。   天寒地冻,吃上一碗热气腾腾的燕窝粥也不错。   嗯,他不喜欢加冰糖的,弄成咸口的,放些切得细细的火腿丝就行。   景明帝美滋滋想着,坐着肩舆准备去皇后那里吃宵夜,半路上就被急匆匆奔来的内侍拦住了。   看着扑倒在面前的内侍,景明帝脑海中只盘旋着一个念头:云腿燕窝粥是吃不成了!   “说——”   “皇上,齐王妃摔下了马车……”   景明帝猛然睁大了眼睛,与皇后对视。   皇后面上适时露出关切,实则内心毫无波动:“齐王妃现在如何了?叫太医了么?”   听内侍说齐王已经把齐王妃抱到了偏殿里,太医正赶过去,皇后忙对景明帝道:“皇上,咱们过去看看吧。”   景明帝还能说什么,只能黑着脸点头。   偏殿里人荒马乱,帝后赶到门口,就听齐王的声音传出来:“太医,你说什么?王妃肚子里的孩子保不住了?”   景明帝脚步一顿,对皇后道:“你进去看看。”   皇后点点头,快步走了进去。   屋内很暖,血腥味越发明显。   皇后下意识吸了吸鼻子,走了过去。   齐王妃躺在矮榻上,面色苍白如雪,汗珠不断往外冒,指甲在床榻上划过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孩子,孩子——”齐王妃口中不断喊着这两个字,是皇后从没见过的狼狈。   皇后暗暗叹了口气,问太医:“齐王妃怎么样?”   太医也想叹气,却不敢,只能摇了摇头,小声道:“孩子没了……”   齐王妃猛然坐了起来,一把抓住太医的手:“不可能,我的孩子不可能没了。太医,你是骗我的,对不对!”   老太医被齐王妃这么一抓,险些吓昏了,慌忙甩开齐王妃的手跪下来。   “太医,真的没办法了?”齐王似乎恢复了冷静,沉声问。   太医点点头。   齐王颤了颤眼帘,道:“那就劳烦太医给王妃开些调养身体的药吧。” 第527章 车夫   在齐王看来,孩子既然保不住了,而景明帝还在外头,他若是表现得太糟,令父皇失望就更加得不偿失。   “麻烦太医了。”   “王爷折煞微臣了。”太医暗暗叹了口气,忙借着开药的由头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齐王握住齐王妃的手:“王妃,你莫要想多了,养好了身体咱们的孩子还会再有的。”   “不会了,不会有了……”齐王妃伤心到极处,语无伦次哭喊着。   齐王眼底飞快闪过一抹厌恶,面上却丝毫不露:“王妃,你冷静一下,这是在宫里。”   他的这番提醒却没被素来贤良的齐王妃听入耳里。   她此刻腹痛如绞,心如刀割,哪里还在乎是在何处。   宫里宫外又如何,她心心念念盼来的孩子没了,她后半辈子的依靠也没了……   齐王妃的哭声越发凄惨。   赶来的嬷嬷为难道:“王爷,您留在这里多有不便,还是先出去吧。”   齐王巴不得离开这血腥之地,面上挂着沉痛道:“就劳烦嬷嬷照顾好王妃了。”   齐王向皇后行了个礼,又温声劝慰齐王妃几句,转身走了出去。   齐王妃小产,下边血流不止,皇后虽是女子却也不好久留。   对身份尊贵的人来说,小产毕竟是件晦气事,即便皇后不在意,也会被女官说道。   皇后温声劝道:“齐王妃,本宫知道你难受,换做哪个女子遇到这样的事都会难受的。不过人总要往前看,日子还长着呢,你还年轻……”   回应皇后的是撕心裂肺的哭声。   皇后叹了口气,交代嬷嬷等人:“照顾好王妃。”   嬷嬷忙应了,指挥着宫婢忙碌起来。   皇后看了形容凄惨的齐王妃一眼,向外走去。   先一步走出来的齐王给景明帝行了个礼,哑声道:“儿子惭愧,让父皇大年初一都不得舒心。”   景明帝摆摆手:“罢了,这个时候就不要说这些话了。你媳妇怎么样?”   齐王沉重摇头:“孩子没了,她有些受不住……”   景明帝叹口气,一时不知如何安慰。   放到寻常百姓家,生下七八个孩子能养大三四个就算不错了,妇人小产更是不稀奇。可齐王妃盼来这个孩子不容易,他是知道的。   “你媳妇怎么就摔了?”   齐王低下头,悲痛道:“是儿子不好,没有照顾好王妃。”   他骑在马上看得分明,王妃那一摔太莫名其妙了,说是意外他第一个不信。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王妃对这个孩子多么在意,怎么会不小心摔倒呢?   可是这些都不能对父皇提,他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罢了,事情已经发生了,难过无益,好在你们还年轻。”   齐王欲哭无泪,却强撑着道:“是,儿子明白。”   他这个年纪,别人的儿子都进学堂了,他儿子还没影儿呢,更何况是在与老三争锋的关键时期。嫡妻有孕又小产,这个孩子还不如不来——   “其他人都散了么?”景明帝问潘海。   “大都在宫外等着呢。”   景明帝脸一沉,没好气道:“等什么等,让他们赶紧回家!”   一个个就知道添乱,朵嬷嬷那边人都快被打死了还是一个字问不出来。   想着这些,景明帝就心口疼。   潘海领命而去,到了宫门外环视一眼,高声道:“皇上命各位都散了吧。”   有忍不住八卦之心的忙问:“潘公公,齐王妃没事吧?”   潘海想着齐王妃小产的事定然瞒不住,乐得不得罪人,道:“孩子没了。”   阵阵唏嘘声响起,有多少真心就只有天知地知了。   一辆辆马车陆续驶动,最后只剩了齐王府的马车孤零零留在原地。   车夫蹲在马车边,看一眼来回巡视的侍卫,抱着马腿小声哭起来。   王妃从车上摔下来小产了,他一定讨不到好。   “闭嘴!”走近的侍卫呵斥一声。   车夫擦了擦眼泪慢慢站起来,目光触及某处骤然一缩,神情渐渐变得惊恐。   偏殿里忙碌到宫门将锁,齐王妃被抬上软轿,由齐王陪着出了皇宫。   尽管齐王妃小产,齐王夫妇也没有留宿宫中的道理,有些规矩即便帝后都不好打破。   靠着车壁却不敢闭眼的车夫见到齐王出来,白着脸迎上去:“王爷——”   齐王这个时候哪有与一个车夫说话的心情,沉着脸翻身上马,来到软轿旁边:“走吧。”   软轿稍稍加快了速度。   车夫看了看,坐上马车扬起了马鞭。   大年初一的夜晚,天上不见星月,就如齐王此刻的心情,一片愁云惨淡。   齐王迫不及待要赶回王府,只觉这一路格外难熬。   软轿终于在齐王府二门前停了下来。   齐王下了马,对轿夫道:“直接抬到正院门口吧。”   在宫里抱王妃是没有办法,不能给父皇留下冷酷无情的印象。已经到了府中,他不想再沾染血腥味。   软轿停到正院门外,数名丫鬟婆子围上来把齐王妃扶出轿子,连抬带抱弄到了屋子里。   一番折腾,齐王妃脸上一点血色都无,瞧着令人心惊。   几个心腹丫鬟哭喊着:“王妃,王妃——”   “闭嘴!”齐王没好气喝了一声,哭声顿时没了。   齐王妃动了动眼皮,吃力睁开了眼。   “觉得如何?”齐王语气温和下来。   齐王妃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抓住齐王手腕,嘶声道:“王爷,车板上很滑——”   齐王眼皮一跳,第一反应就是去寻齐王妃脱下的鞋子。   冬日里贵族女子习惯穿靴,轻便保暖。   齐王妃因为有了身孕,靴子是特制的,没有鞋跟。   齐王直接抓起短靴翻过来,伸手抹了抹,而后对着光线细瞧。   黑褐色的脏物,揉搓起来有些黏腻。   齐王的脸色登时变得无比难看,顾不得对齐王妃说什么就冲了出去,直奔马厩。   车夫平日就歇在离马厩不远处的罩房里,方便保养马车,照料马匹。   而此时本该歇下的车夫却留在马厩中,正用湿布一遍一遍擦着车板。   齐王大步走过去,抬脚照着车夫后心踹去。   “你在干什么?” 第528章 噩耗   半明半暗的马厩内,混杂着复杂难闻的气味,还有被惊动的马匹不安的嘶声。   齐王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你在干什么?”齐王眼里冒火,恨不得吃了眼前的车夫。   车夫骇得连连磕头讨饶:“王爷饶命,王爷饶命啊——”   又是一脚踹过去,齐王一字字问:“王妃是你害的?”   车夫猛然打了一个激灵,似乎被齐王问的话吓到了,片刻后才如梦初醒,趴在地上哆哆嗦嗦道:“老奴不敢,打死老奴也不敢害王妃啊!”   这正是齐王觉得奇怪的地方。   车夫是王妃从娘家带过来的家奴,怎么会生出害王妃的心?   “那你在擦什么?”   车夫哆嗦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齐王眼神冷厉如冰,冷冷道:“不说可以,仔细你一家老小!”   车夫身子晃了晃,照着自己的脸狠狠抽了一个耳光:“都是老奴猪油蒙了心……王妃出了事,老奴发现车板上有油,一时害怕被王爷责罚,就想偷偷把油迹擦去……”   齐王这才明白了车夫这样做的原因。   车板上有油,必然是有人偷偷撒上去的,而本该半步不离马车左右的车夫却不曾发现,定是车夫偷懒了,或是打盹,或是去了别处,才给人可乘之机。车夫担心被主子怪罪,便想到了毁油灭迹。   论罪,车夫失职害王妃小产,拿刀剐了也不为过。   齐王压下杀机,问道:“你确实没有发现形迹可疑之人?”   车夫茫然摇头。   齐王面色如冰。   车夫惊骇欲绝,不停抽嘴巴子:“老奴该死,老奴该死——”   “你确实该死。”齐王深深看车夫一眼,转身离开了马厩。   外面的空气一下子冷冽清爽起来。   齐王仰望着墨云翻滚的天空,心仿佛坠到了深渊里。   他没有回正房去陪小产的齐王妃,而是去了前院书房。   齐王一直有争位之心,来往之人颇多,书房自然宽敞体面。   他一头扎进去,狠狠摔打了许久才安静下来,望着满地狼藉喃喃道:“老三,你等着!”   晋王府中,晋王与晋王妃歇在一处,屋内已经熄了灯。   晋王妃却睡不着,悄悄翻了一个身,盯着帐顶银钩出神。   一只手臂伸过来,落在她身上,响起男人的声音:“睡不着?”   晋王妃侧过身,歉然道:“是不是吵到王爷了?”   “没有。你怎么睡不着?”   晋王妃沉默了片刻,道:“我在想齐王妃小产的事。”   “想这个做什么?这世上的意外多了,齐王妃只是小产,又不是没了性命,算不得什么大事。”   晋王妃抿了抿唇。   晋王轻轻拍了拍她,温声道:“好了,快睡吧,莫要因为不相干的人影响心情。”   “嗯,王爷也睡吧。”晋王妃笑笑,闭上眼睛。   良久后,耳边响起均匀悠长的呼吸声,晋王妃悄悄睁眼盯着晋王的侧颜。   齐王妃小产真的是意外么?还是王爷出手——   晋王妃不愿再想下去,重新闭上眼睛。   天亮了。   大年初二是个好天气,宫中嫔妃照例去给皇后请安。   她们住在深宫,昨晚那场闹腾暂时还没有传到耳中。   皇后还没有出现,等候着的众嫔妃随意闲聊着。   宫里有好几年没进新人,众嫔妃混得风生水起也好,混得凄凄惨惨也罢,终归算是很熟悉了,大过年的谁都不会添堵,专门捡着讨喜的话说。   贤妃自然而然成了众人的焦点。   “还是贤妃姐姐有福气,两个儿媳都有了身孕,真是让人羡慕。”   “就是啊,两位王妃今年就能给贤妃娘娘添两个孙辈了。”   “我听说前后脚怀孕的往往会岔样生,一个生男,一个生女,到时候贤妃娘娘孙子、孙女都得了……”   “有这种说法?”一直矜持微笑的贤妃看向说话的小嫔妃。   小嫔妃点头:“嫔妾家乡是有这样的说法。”   “燕王妃与齐王妃怀孕一先一后,不知道谁会生下龙孙呢?”莺莺燕燕中,不知谁说了一句。   贤妃下意识皱了一下眉,并没理会这个声音,而是盯着小嫔妃。   哪个生下龙孙?她当然是希望老四媳妇生下龙孙了。至于老七媳妇,看到了老七夫妇对她这个母妃的态度,无论生什么她都没有多少欢喜。   老七媳妇那个不识抬举的东西若是生下龙孙,岂不更加张狂?这是她十分不愿看到的。   小嫔妃是个机灵的,忙道:“嫔妾家乡还说,先开花后结果才是福气,两位王妃都是有福的。”   贤妃微笑起来,看向小嫔妃的目光带着赞许。   这小蹄子还是很会说话的。   先开花后结果,已经有了女儿的齐王妃生个儿子,而初次生产的燕王妃生个女儿。   贤妃虽知道小嫔妃是捡了她爱听的说,可谁不想听好话呢,依然挡不住她心情大好。   得到贤妃赞许的小嫔妃扬了扬嘴角。   都说太子被废之后晋王与齐王是最有可能上位的,而有贤妃以及安国公府的支持,加上齐王妃有了身孕,晋王恐怕争不过齐王。   齐王倘若上位,贤妃以后就是后宫实际上的女主人,不趁现在好好巴结一番,将来再示好可就来不及了。   如小嫔妃这般想法的嫔妃并不少,一时之间诸多附和声响起。   后宫往往是前庭的影子。比如两个大臣不合,倘若二人家族中都有姑娘入宫,这两位嫔妃定然不可能和睦相处。眼下齐王成了太子的热门人选,宫中嫔妃对贤妃自然多了奉承。   庄妃垂眸喝了一口茶。   立太子的事八字还没一撇呢,这些人可真是积极。   “皇后娘娘到——”   不多时盛装打扮的皇后出现在众嫔妃面前。   众嫔妃立刻给皇后行礼。   “不必多礼。”   照例的请安之后,皇后说了一些宫中琐事,把视线投向贤妃。   “贤妃妹妹,有一件事本宫要知会你。”   贤妃忙道:“皇后娘娘请说。”   按着规矩,昨夜皇上会歇在皇后那里,皇后能有什么事知会她?   皇后顿了一下,道:“昨晚齐王妃不幸小产了。” 第529章 准备反击   无数道视线齐刷刷落在贤妃面上。   贤妃那一瞬间思绪都停滞了,嘴角还凝着恰到好处的微笑。   片刻后,她的脸色才一点点苍白起来,最终变得没有一丝血色。   “皇后娘娘,您说什么?”   皇后轻叹口气,劝道:“贤妃妹妹想开些,齐王妃还年轻,养好了身体孩子还会有的。”   “怎么会小产?昨日家宴时齐王妃还好好的!”贤妃根本不愿相信这个事实,追问道。   皇后轻轻皱着眉,道:“齐王妃出宫后上马车时不小心摔了下来……”   贤妃动了动嘴唇,咽下欲要脱口而出的那句“不可能”,放在膝头的手抖得厉害。   齐王妃素来稳重,上马车会摔倒?打死她都不相信,一定是有人动了手脚!   可是这些话只能在心里想,而不能叫嚷出来。   贤妃十分清楚,宫里这些女人最爱逢高踩低看笑话,她说出来又如何?半点同情都不会得到。   再者说,齐王妃肚子里的孩子都没了,要同情有何用?   这一刻,贤妃心中对齐王妃生出几分怨气。   她早就免了齐王妃的请安,就是怕这么浅的月份孩子有个三长两短。正旦家宴虽然重要,老四媳妇不出席也不会有人说什么。要是换了老七媳妇有孕一个月出头,她敢肯定这场家宴老七媳妇定然不会来。   贤妃进宫这么多年,养气的功夫是有的,最初的震惊过后很快恢复了冷静,苦笑道:“多谢皇后娘娘告诉我这件事,等会儿我叫齐王进宫问问齐王妃的身体如何了。”   “应当如此。”   贤妃微微点头,不再说话,手中帕子险些扯烂了。   皇后看了看众嫔妃,道:“今日没有事了,你们都散了吧。”   众嫔妃再次给皇后行礼,等皇后由宫婢扶着离去,齐齐看向贤妃。   于无数道意味莫名的视线中,贤妃面无表情甩了甩帕子,快步离去。   窃窃私语声在背后响起。   “贤妃可真沉得住气,听到齐王妃小产了,竟然这么快就接受了。”   “嘻嘻,不接受又如何?表现得哭天抹泪岂不是更丢人……”一个嫔妃说着用肩膀撞了先前巴结贤妃的小嫔妃一下,嗤笑道,“有些人啊,拍马屁都不知道找准了,真是可笑呢。”   小嫔妃就没有贤妃的养气功夫了,一张脸红红白白,尴尬不已。   收到鄙夷的白眼若干,小嫔妃红着脸离开了坤宁宫。   与小嫔妃外露的尴尬不同,贤妃的痛是在心里的,强撑着风范回到玉泉宫,直接就把一个紫檀木小杌子踹飞了老远。   听着小杌子落地的声响,贤妃往椅子上一坐,重重拍了一下桌子。   桌几上的茶盏一阵颤动,盖子掉下来在脚边摔得粉碎。   贤妃盯着四分五裂的粉彩茶盖目不转睛。   一样东西,想要破坏太容易了,有时候只是瞬间的事,比如这碎掉的茶盖,比如老四媳妇那还没成型的孩子……   想着那个孩子,贤妃就挠心挠肺地难受。   这个孩子来得太是时候了,正赶在老四与晋王角逐太子之位的时候,给老四添了很重的砝码。   可偏偏没留住。   没留住,还不如不来……   贤妃立刻吩咐内侍:“请齐王进宫一趟。”   一夜没怎么睡的齐王很快就赶到了玉泉宫。   “给母妃请安。”   “现在就不要说什么请安了。我问你,你媳妇小产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屏退了伺候的人,贤妃直接问道。   齐王抬头,迎上贤妃的目光,眼中尽是血丝,声音更哑得厉害:“车板上有油……”   贤妃一手扶着桌几直接站了起来:“车板上有油?”   齐王沉重点头,重重一捶桌子:“定然是晋王搞的鬼!”   贤妃站了一会儿,缓缓坐下,连质疑都不曾有,冷冷道:“不是他还能有谁?早就叮嘱过你媳妇务必要小心,请安之类都不必来。她要是一直呆在王府里,怎么会被人钻了空子……”   齐王听得脸色发黑。   贤妃抱怨过后,冷冷道:“你与晋王本来旗鼓相当,各有优势,这个孩子让你占了上风,可现在孩子没保住,那局面就不如之前了……”   齐王一直无子,嫡妻好不容易有了身孕又小产,难免会让某些人觉得齐王福薄,老天并不站在齐王这边。   要知道,天子乃天选之子,几乎没有帝王不喜欢异象祥瑞,其实就是为了印证这个说法。   时人对这些还是相当在意的。   齐王何尝不知道这个,恨声道:“老三对一个未出世的孩子下手,实在与畜生无异!”   贤妃冷笑道:“用对手一个未出世的孩子便扭转劣势,何乐而不为?”   齐王眼中闪过狠厉,对贤妃并无隐瞒:“他可以用孩子赢一局,儿子同样可以!”   贤妃扬眉:“你莫非要对福哥儿动手?”   福哥儿是晋王唯一的儿子,且是嫡子,贵重不必多说。   “这不妥。”贤妃摇摇头,“你媳妇小产,转头福哥儿又出了事,这未免太露痕迹了。你父皇并不是糊涂的,定会多想。”   齐王冷笑道:“儿子当然不会对福哥儿出手。”   “那你要如何?”   齐王眼睛眯起,冷冷吐出一个名字:“淳哥儿。”   贤妃一怔:“你要对废太子的儿子下手?”   “不是儿子对废太子的儿子下手,而是诱着老三对废太子的儿子下手!”齐王眼中满是恨意,解释道,“母妃莫非没有发现,父皇对废太子依然有感情,前些天老五打了废太子被降爵就是明证。”   贤妃缓缓点头,嘴角挂着冷笑:“皇上从来没忘了元后,对她的儿子自然爱屋及乌了。”   一句“爱屋及乌”被贤妃说得咬牙切齿。   问后宫女人最羡慕哪个,不是现在的皇后,更不是太后,而是短命鬼元后!   一个有着皇后之尊还被皇上念念不忘的女人,儿子当了二十多年的储君,天下的好事都让这个女人占了。   当然,随着太子被废,后宫女人们这才平衡了点儿。   “你准备如何诱得晋王对废太子之子下手呢?” 第530章 远行   “见父皇因为老五打废太子而大动干戈,老三定然会对废太子在父皇心中的地位重新考量。儿子正好借着李氏小产而假意退出,这样一来,老三认定的威胁就成了废太子……”齐王说着打算。   贤妃频频点头,最后叮嘱道:“莫要操之过急,务必不能让你父皇察觉是你动的手……”   “这是自然,母妃放心就是。”   贤妃长长舒了一口气:“见你没有灰心,母妃就放心了。”   “灰心?”齐王笑笑,“母妃大可放心,儿子不会这么轻易被击倒。”   倘若一个未成形的孩子就能让他灰心,那他还争什么?像老七那样老婆孩子热炕头就得了。   “皇上驾到——”   随着内侍在门外高喊,贤妃与齐王立刻迎了出去。   景明帝看到走在贤妃身旁的齐王,道:“老四也在?”   齐王向景明帝见礼,道:“母妃听说了李氏小产的事,很不放心,所以叫儿子来问问李氏的情况。”   “你媳妇如何了?”景明帝一边往里面走一边问。   尽管他觉得与玉泉宫不对路,可贤妃儿媳小产,该来看看还是要来的。   “折腾了一夜……不过父皇不必担心,女人小产都是如此,好好调养就是了。”齐王说得平淡,竭力掩饰着沉痛。   景明帝叹道:“正月里事情少,好好陪陪你媳妇。”   “嗯,儿子知道。”   “那你就回去吧。”   齐王行礼告退。   景明帝开口劝贤妃:“孩子与父母是缘分,等该来的时候就来了。”   “皇上说的我明白,就是这心里还是难受……”贤妃趁机博取怜惜。   皇上可是许久没留宿玉泉宫了。   虽说到了她这个年纪已经没有宠,可留宿代表的是在皇上心中的地位,比如初一十五,皇上必然会在坤宁宫歇下。   景明帝不擅长安慰人,张口道:“别难受了,老七媳妇定然会给你生个白白胖胖的孙子。”   贤妃:“……”如果可以打皇上,她一耳刮子就扇过去了!   忍了忍,贤妃抖着唇道:“谢皇上吉言。”   景明帝暗暗叹口气:看来贤妃真的很伤心,强忍悲痛忍得嘴唇都白了。罢了,他还是离开吧,方便贤妃哭出来。   景明帝离开了玉泉宫。   除了伤心又平添一肚子气的贤妃捂着心口直翻白眼,把摔碎盖子的那只茶盏也砸了。   景明帝回到御书房,随手翻了翻新出的话本子,就见潘海急匆匆走进来。   “又有什么事?”景明帝心生不祥的预感。   潘海低着头,避开景明帝的眼睛:“朵嬷嬷受不过刑罚,没了……”   景明帝闭闭眼,复又睁开,抓起桌上的话本子刷刷撕了。   “皇上,您息怒啊——”见景明帝撕话本子,潘海肝都颤了。   皇上是气坏了啊,这话本子是六出花斋年底歇业前才出的珍藏款呢!   把撕烂的话本子往地上一扔,景明帝面上恢复了平静:“宣鸿胪寺卿来见。”   他其实已经做好了撬不开朵嬷嬷口的准备,听到朵嬷嬷挨不过刑罚没了,震怒没有多强烈,主要是憋屈,太憋屈!   乌苗族在大周历任皇帝眼里都是神秘不好招惹的存在,因为常年与南兰国交战,对这个夹在大周与南兰之间的异族能不得罪便不得罪。   可现在是对方先把手伸过来,要是就这么忍了,他这皇帝当着还有什么劲?   鸿胪寺卿正在走亲访友,被跑断了腿的下人找到,急慌慌进宫来。   “微臣见过皇上。”   看一眼穿着喜庆的鸿胪寺卿,景明帝情绪倒是好了点儿,问:“拜年去了?”   鸿胪寺卿愣了愣,忙道:“啊,拜年去了……”   大年初二啊,不去拜年干什么,皇上叫他来到底干嘛的?   君臣之间干巴巴的对话听得潘海嘴角直抽。   “天很快就暖了。”   “是。”鸿胪寺卿开始冒汗了。   天有多快暖他不知道,他现在已经热得想脱衣裳。   “等江水解冻,你从属下中挑一批伶俐的,走一趟乌苗。”   鸿胪寺卿猛然睁大了眼睛。   出使乌苗?这可不是什么好差事,到时候选谁去谁不去,他马上要满头包。不过倒是可以借此小赚一笔,那些属下定然乐得塞银子……   正往好处想着,就听景明帝淡淡道:“到时候爱卿也去,表示出咱大周的重视来。”   鸿胪寺卿身子晃了晃,强忍着大哭的冲动应了下来,强自在心中安慰:宁当鸡头不做凤尾,等到了乌苗,他被当成座上宾也不错。   又听景明帝淡淡道:“爱卿不必担心,锦鳞卫的人会与你一起去的。”   鸿胪寺卿眼前一黑,绝望接受了这个残酷的事实。   整个正月就在淡淡乌云笼罩中过去了。   到了二月,天气开始转暖,由鸿胪寺卿带队,一支队伍离开京城前往乌苗。   同样要离京的还有姜湛。   送别这日,城外长亭站满了人。   “二弟到了南边,定不要逞能,记得什么都没有安全重要。”姜依眼角泛红,把一个包袱交给姜湛。   姜湛笑问:“大姐给我准备了什么?”   “两套衣裳,两双鞋子。”   “正好都是用得着的,等我从南边回来,也给你们带好东西。”   “那种地方有什么好东西?你人回来就行!”姜安诚被儿子没心没肺的笑气得翻白眼,抬手打了一巴掌。   姜湛揉了揉被打的胳膊,哭笑不得:“父亲,儿子现在好歹是从四品武将了,那些手下还看着呢。”   姜安诚一扫等在亭外的队伍,瞪了姜湛一眼,倒是没再训斥。   姜湛看向姜似,抬手想要拍拍她的肩,在某人杀气腾腾的眼神下默默把手放下来。   “四妹,家里就要你看着了,有事记得给我写信。”   “二哥放心。”   姜湛视线往下落了落,笑道:“等我外甥出生了,也记得给我写信。”   姜似应下,把一个小包袱递给姜湛:“里面准备了些二哥可能用得上的,二哥别弄丢了。”   “铁定不会丢的。”   姜湛是个洒脱的,该说的都说了,接过小厮递来的缰绳翻身上马,冲家人摆摆手,一夹马腹跑远了。 第531章 寡人有疾   长亭外,一棵棵掉光了叶子的树一直排到路尽头,仿佛凛然的将士在站岗。   京城的二月,天依然是冷的。   姜似本想回东平伯府陪父亲与长姐吃一顿便饭,却被姜安诚阻止:“还是早些回王府歇着吧,你有着身孕,不要到处跑。”   他可是听说齐王妃因为参加宫里的正旦家宴小产了,可见女人有了身孕呆在家中最踏实。   姜似见姜安诚如此说,没有再坚持,与郁谨一道回了燕王府。   二牛欢喜迎了出来,围着姜似转了两圈,对着她隆起的小腹叫了两声,好似在与未来的小主人打招呼。   郁谨瞪二牛一眼,对姜似道:“走慢些。”   姜似已经有六个月身孕,却不似寻常孕妇那般臃肿不便,除了微微隆起的腹部,仍旧细胳膊细腿,走路轻盈。   她放慢脚步,与郁谨在园子里散步。   园中已经有了绿意,墙角杏花纷纷开了。   “阿似,你放心,我已经写了信给南疆那边的朋友,让他对姜湛多加关照,同时派人暗中跟着。”   “嗯,只希望二哥早些回来。”   提到姜湛的远行,姜似不可能不担心,但她不能拦。   见姜似展颜,郁谨伸手抚上她的小腹,欢喜问:“你说咱们的孩子叫什么好呢?”   “还不知道是男是女,如何起名。”   “先起乳名。我已经想好了,要是男孩就叫阿狸,要是女孩就叫阿娇,你说怎么样?”   一直跟在二人身后的二牛不干了,仰头汪汪叫了两声。   给小主人取名叫阿狸?它不同意!   郁谨对二牛时不时的抽风已经习以为常,瞪它一眼,收回目光等着姜似的回应。   姜似笑着点头:“阿狸与阿娇都挺好,就这么叫吧。”   扑通一声传来,二人齐齐回头,就见二牛四仰八叉倒在地上,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作为一只有想法的大狗,它不接受小主人叫阿狸!   燕王府的风平浪静却挡不住外边的暗潮涌动。   早就摩拳擦掌的大臣们终于提出了立太子的请求。   景明帝只要一上朝,必然有数位臣子站出来提起立太子的事。   他若是态度和软,大臣们就咄咄逼人,表现出一言不合就要撞柱子的架势。   他若是态度冷硬,大臣们就哭天抹泪,哭着喊着说储君空悬,江山不稳,他们不能为了一己荣华当大周的罪人。   景明帝回到御书房,狠狠一拍桌子,骂道:“这些王八蛋,一个个比戏台子上的戏子还会演!他们这么能耐,怎么不去唱戏呢!”   潘海默默把掉在地上的话本子捡起来,塞到一堆奏折下没接景明帝的话。   关乎到立太子,可不是他能多嘴的。   景明帝依然气不过,拍着桌子道:“朕又不是七老八十了,太子之位才空悬了半年不到,这些王八蛋就如此迫不及待。立太子?他们想立谁?晋王还是齐王?”   景明帝嚷的声音有些高,立在门口的内侍垂眸敛目,大气都不敢吭。   “皇上,您莫要气坏了身子,大人们也是为江山社稷着想……”潘海怕景明帝气出个好歹来,忙劝道。   景明帝一挑眉:“江山社稷?这是谁的江山,又是谁的社稷?该立谁为太子,什么时候立太子,朕心中有数,还轮不到他们来逼朕!”   第二日上朝,当有臣子再次提起立太子的事,勃然大怒的景明帝把这番话骂了出去。   殿中一阵寂静后,那站出来的御史慷慨激昂道:“皇上此言差矣。臣等皆是大周子民,食君之禄,担君之忧,不能眼看着皇上犹豫不决而置身之外,这样才是对江山社稷不负责任——”   “你!”景明帝罕有动怒,一指御史,没等反驳眼前突然一黑,身子歪向一旁。   群臣顿时哗然。   “皇上,皇上——”   一阵人仰马翻,潘海铁青着脸出现在大殿上。   嗡嗡的议论声顿时一止,众臣把潘海围得水泄不通,争相恐后问道:“潘公公,皇上怎么样了?”   潘海冷冷道:“各位大人放心吧,皇上只是过于劳累,太医说需要静养一些时日,并无大碍。”   众臣纷纷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各位大人都散了吧。”   有些人抬脚准备离去,还有更多人站着没动:“潘公公,那明日是否上朝?”   潘海翻了个白眼,道:“皇上要静养,暂时不上朝了。皇上说了,各位大人若是有事,写好折子递进来就行……”   回到养心殿,看着躺在榻上的景明帝,潘海悄悄叹口气。   当皇上也不容易啊,被气昏了不说,还得趁机装病逃避臣子们的逼迫。   “他们都散了?”   “散了。”   “嗯,散了就好,这几日不要让他们来烦朕!”   潘海想了想,提醒道:“皇上,您称病静养,王爷公主等人定会来探望,到时候——”   “来了就让他们进来。”景明帝淡淡道。   立太子确实是躲不过的,他正好趁着这段时间好好想一想。   景明帝这一“病”,晋王登时暗喜。   自从齐王妃小产,老四似乎受了不小打击,有了偃旗息鼓之意。   父皇病了,倘若身体越发坏下去,太子终究要尽快立,他的机会就越发大了。   晋王虽然很想立刻去侍疾来博取景明帝欢心,又觉得第一个探望未免显得太急迫,遂忍耐下来,等有人行动了再说。   齐王同样是这么想的。   枪打出头鸟,他一直记着这句话。   再者说,他还要麻痹晋王,让晋王觉得他已经没了争位的心思,更不好表现太积极。   第一个去探望景明帝的是郁谨。   景明帝意外之余,颇觉欣慰。   父子二人说着话,潘海禀报道:“皇上,晋王带着世子来看您了。”   “传吧。”   不多时晋王带着儿子走进来,给景明帝见礼。   景明帝目光往晋王世子福哥儿身上落了落。   福哥儿是个腼腆的孩子,对当皇上的祖父本能有些惧怕,往晋王身后躲了躲。   晋王面上没有变化,心中却急了:福哥儿这孩子委实不懂得讨人喜欢!   正想说什么,内侍禀报道:“静王携世子来探望皇上。” 第532章 毒计   除了静王与静王世子,还有齐王等人一道涌了进来。   静王世子淳哥儿几个月前还是皇太孙,自幼在宫中长大,见到景明帝别说如福哥儿那样畏惧,反而觉得无比亲近。   待给景明帝规规矩矩见了礼,淳哥儿一脸仰慕望着景明帝,脆生生道:“皇祖父,淳哥儿想您了。”   景明帝一听,险些落下泪来。   这些来看他的混账儿子对他是真担心还是假担心他不知道,但他知道淳哥儿这话是真的。   这本来就是他最疼爱的孙子,从出生便是皇太孙,他从没想过太孙之位会换了别人……   景明帝狠狠瞪了废太子一眼。   都是这畜生做的好事,才让淳哥儿这么好的孩子被迫搬离宫中,住到了静园那么冷僻的地方。   景明帝没理会儿子们,对淳哥儿露出慈祥笑脸:“淳哥儿,来祖父身边。”   淳哥儿走过去,认认真真打量着景明帝脸色:“皇祖父,我听说您病了,不知您现在好些了没?”   景明帝笑道:“好多了。”   他的脸色带着蜡黄,半真半假,面对满眼担心的孩子生出些内疚。   “皇祖父没事,淳哥儿就安心了。”淳哥儿小大人般说着,拿出一个纸包递过去。   “这是什么?”   淳哥儿一本正经解释道:“桂花糖,皇祖父吃过药后含一块糖,就不觉得苦了。”   景明帝顿觉无比窝心,接过桂花糖抚了抚淳哥儿头顶:“淳哥儿真是个好孩子。”   晋王瞧着景明帝冷落了一大堆皇子,独独对淳哥儿青眼有加,暗暗推了推福哥儿。   福哥儿反而躲得更往后了。   晋王又急又气,这种场合却无法发作,只能眼巴巴看着淳哥儿替废太子争脸。   齐王更是羡慕得眼红。   老三家的儿子只是不会争宠,他却连争宠的儿子都没有。   这么一想,齐王对晋王越发恨得刻骨。   “淳哥儿喜欢静园么?”景明帝问出这话,心中颇不是滋味。   淳哥儿想了想道:“喜欢,也不喜欢。”   “呃,这是为什么?”   “静园比东宫大,冬日下了雪能捉麻雀,还能到处躲猫猫呢。”淳哥儿眼睛晶亮道。   欢喜的神色没有半点作假。   景明帝越发好奇:“那怎么又不喜欢呢?”   淳哥儿突然沉默下来,好一会儿才轻声道:“静园里没有皇祖父……”   景明帝一滞,眼角湿了。   废太子瞪了淳哥儿一眼:“莫要乱说话!”   瞪完淳哥儿,又对景明帝道:“父皇,淳哥儿小孩子不懂事,您莫要理他。”   景明帝没好气道:“我看淳哥儿比你懂事!”   废太子挨了骂,悻悻摸了摸鼻子不吭声了。   晋王冷眼看着景明帝对淳哥儿流露出来的疼爱,心莫名发沉。   废太子不会靠着淳哥儿翻身吧?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晋王暗暗摇头。   不可能。   废斥太子又不是儿戏,岂有说废就废,说立又立的道理。   他是关心则乱,想多了。   可景明帝几日没有上朝后,一道折子突然激起了千尺浪。   有大臣居然提议复立静王世子淳哥儿为太孙。   这个提议就十分微妙了。   景明帝正当壮年,倘若绕过太子立太孙,那么等景明帝百年之后,显而易见就是太孙直接继位。   据传,景明帝盯着这道奏折良久,一言未发。   而在晋王与齐王之间摇摆,近来渐渐偏向晋王这边的大臣们一时又动摇了。   有嫡立嫡,无嫡立长。可占着“长”字的晋王自身不出色,母妃又出身低微,这才是让他们向齐王摇摆的原因。   倘若复立太孙,似乎比在晋王与齐王之间站队更好。   淳哥儿是静王的嫡长子,身上流淌着皇上与元后的血脉,在皇孙中再没有比他更高贵的。   何况淳哥儿从小就是按着皇太孙的要求培养,规矩礼仪乃至见识都不是其他皇孙能比的,甚至可以说,比他父亲静王要强出老远。   直接立太孙,似乎也不错……   一时间,立静王世子为太孙的呼声高了起来。   自从有了这个呼声,自觉十拿九稳的晋王一连几日没有睡好觉,恨不得把第一个提出这个建议的大臣弄死。   可呼声已经起来了,弄死谁都没用了——晋王一怔,一个念头猛然从心底冒出来。   谁说弄死谁都没用,要是静王世子死了呢?   就如他与老四,老四本来已经占了上风,随着齐王妃小产,立刻成了手下败将。   有的时候,一个人的生死在关键时候确实可以改变局面,齐王妃未成形的孩子是这样,静王世子更是这样。   已经尝到甜头的晋王根本抵挡不住这种诱惑。   弄死静王世子,这是釜底抽薪的好办法,更是走向成功的捷径,比他费尽心血在别处努力要容易多了。   恶念一起,很快就在心中发酵成汪洋大海,无边无际。   晋王暗暗谋划起来。   齐王府门前已经冷清了一段时日,齐王坐在书房里,笑吟吟啜了一口茶。   看样子,老三是上钩了。   心腹幕僚恭维道:“还是王爷厉害,不过是投了封无名信给刘御史,提醒刘御史还可以复立太孙,就让晋王乱了分寸……”   齐王笑笑,喃喃道:“不是晋王性子急,而是诱惑太大罢了……”   那个位置啊,当触手可及时,又有哪个能无动于衷?   换了他,大概也会毫不犹豫消灭最大的威胁。   何况晋王已经动过一次手,不差再来一次。   对晋王会如何做,齐王开始期待。   淳哥儿是在静园出的事。   四月里静园一派欣欣向荣,景致美不胜收,恰逢废太子的生辰。   因鲁王被降爵而重新认识了废太子在景明帝心中的地位,加之复立静王世子为太孙的呼声渐高,废太子生辰这一天皇子们都来了。   郁谨打定主意随大流,这种场合自然也在。   听到匆匆的脚步与静王世子落水的哭喊声,他立刻随着人群往静园的湖边赶去。   淳哥儿已经被捞了上来,紧闭双目,腹部高高隆起。   静王妃早没了端庄姿态,如任何一个痛失爱子的母亲一样,声嘶力竭哭喊着。 第533章 救醒   废太子奔过去,抱起淳哥儿上身猛烈摇晃:“淳哥儿,淳哥儿!”   见孩子头垂着毫无反应,声嘶力竭高喊道:“大夫呢,大夫呢?”   静王妃用力推着废太子:“你把淳哥儿弄痛了——”   湖边站满了人,表情各异。   郁谨冷眼看着静王妃的绝望,心难得软了一下。   他从不在乎不相干人的死活,可阿似也要做母亲了。一位母亲失去了孩子,很伤心吧?   郁谨想到了什么,大步走过去。   “你干什么?”废太子察觉郁谨的靠近,警惕吼道。   郁谨伸出手:“我看看还有没有救。”   “你说什么?”废太子愣住了。   静王妃猛然把废太子推到一边,把淳哥儿塞给郁谨。   “你疯了?”废太子对静王妃喝道。   静王妃连一个眼风都不给废太子,死死盯着郁谨一言不发。   一个母亲的绝望,让她宁可相信一切不可能。   她不能接受她的淳哥儿就这么没了,淳哥儿就是她的命啊,如果淳哥儿真的不在了,那她也没必要活下去了。   郁谨把手指探入淳哥儿口中。   废太子又急了,一把抓住郁谨肩头:“老七,你到底要干什么?   郁谨动作不停,冷冷道:“我说了,试试看能不能把孩子救回来。”   “你真的能救淳哥儿?”   郁谨忍无可忍,骂道:“蠢货,你给我闭嘴!我只是说试试,死马当活马医你心里没点数吗?死的是你儿子,又不是别人的,更不是我推进湖里的,你脑子有病找我要保证?”   废太子被骂傻了:“你,你,你——”   静王妃捡起地上一块石头照着废太子的脑袋砸过去。   她这番动作太突然,废太子压根来不及反应,一下子被砸个正着,双眼一翻昏了过去。   众人瞠目结舌。   静王妃面无表情道:“燕王,请你尽力一试,没人再打扰你了。”   郁谨已经清理干净淳哥儿口鼻中的异物,深吸一口气,在此起彼伏的惊叹声中嘴对嘴送入淳哥儿口中,如此数次,双手交叠放在他心脏处按压起来。   “老七到底在干什么?”鲁王看傻了眼,用胳膊肘杵了杵身边的湘王。   湘王没好气道:“我怎么知道,总不会是有什么特殊爱好吧?”   齐王盯着郁谨若有所思。   没想到老七会插手。他这是做什么?看着太奇怪了……   晋王面上保持着与其他人类似的神情,眼底却结了一层冰,冷漠看着这一切。   还算顺利,只是派人轻轻那么一推,一条命就结束了,也结束了他的威胁。   老七这是发什么疯?   救静王世子?简直荒唐。   就在众人觉得荒唐离奇之时,本已没了气息的淳哥儿突然嘴一张,哇地吐了出来。   静王妃握在手中的石头一松,掉落到地上,扑过去喊道:“淳哥儿——”   淳哥儿又吐了几口水,缓缓睁开了眼睛。   “淳哥儿,淳哥儿你怎么样了?”静王妃哭着问。   郁谨默默起身,看着醒来的淳哥儿有种功成身退的欣慰。   他救淳哥儿,不为别的,就是不忍心见一个母亲失去孩子。至于那些勾心斗角的腌臜事,他半点不想掺和。   淳哥儿眨眨眼,迷茫的眼神渐渐恢复清明,软软喊了一声:“娘——”   静王妃搂着淳哥儿,泪如雨下。   “大夫来了,大夫来了!”   拽着大夫跑得飞快的下人高声喊道。   气喘吁吁赶到的良医正慌忙问道:“世子呢?”   静王妃沉声道:“世子没事了,劳烦良医正给王爷看看吧。”   良医正:??   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啊!   众人纷纷围过来,七嘴八舌安慰着静王妃:“太好了,世子没事就好……”   静王妃紧紧搂着淳哥儿,像是搂着稀世珍宝,还没从惊恐中回过神来。   失而复得的狂喜?并没有,她现在依然只有害怕。   差一点,差一点淳哥儿就离她而去了……   “王妃,世子浑身湿透了,外边还冷,早点带他进屋暖暖吧。”有人提醒道。   静王妃低头亲了亲淳哥儿额头:“淳哥儿,娘带你进屋去。”   埋在静王妃怀中的淳哥儿突然道:“娘,有人推我——”   一句话顿时令现场鸦雀无声,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到淳哥儿身上。   废太子猛然坐了起来,把正准备救治他的良医正骇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你说什么?”   淳哥儿虽然年纪还小,表现却十分镇定,认真道:“有人推我,我看到了她映在湖里的影子!”   场面越发诡异。   废太子暴跳如雷:“查,哪怕是掘地三尺,一定要把害世子的人给我挖出来!”   静王妃抱着淳哥儿起身,不想让儿子再面对这些。   她对着郁谨福了福:“七弟,这一次多亏你了,你救了淳哥儿的命,我会记在心里的。”   郁谨笑笑:“我只是大胆一试,能救回淳哥儿说明淳哥儿命不该绝。二嫂不必放在心上。”   立刻有数道声音附和道:“是啊,世子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晋王面上虽无多少变化,拳头却死死攥着,青筋直冒。   齐王微微扬了扬唇角。   真没想到老七还能给他这么大的惊喜,老三这次死定了!   想一想晋王马上要面临的下场,齐王暗暗神清气爽。   “我要进宫告诉父皇!”废太子撂下一句,不管这些来参加他生辰宴的宾客,直奔皇宫而去。   景明帝正寻思着废太子生辰的事。   他还记得元后生下孩子那一天的点点滴滴,对这一日终身难忘。   听内侍禀报静王求见,景明帝眉头一皱:“他来干什么?”   难不成还想让他给庆生?   “静王……静王说世子溺水了……”   景明帝腾地起身,因为太急险些栽倒,却丝毫顾不得这些,喊道:“让他进来!”   不多时废太子进来了,一见到景明帝就嚎啕大哭:“父皇,有人把淳哥儿推下了水,呜呜呜——”   景明帝听得眼前阵阵发黑。   “父皇,您可要替淳哥儿做主啊!”   “是谁害死了淳哥儿?”景明帝只觉心痛如绞,强忍悲痛问道。   废太子眨眨眼,这才想起来解释:“淳哥儿被救活了……” 第534章 晋王落败   淳哥儿没死?   景明帝冲过去,狠狠打了废太子两巴掌:“混账,淳哥儿没事你怎么不说清楚了!”   废太子抱头解释:“儿子没说淳哥儿有事啊,是父皇误会了……”   景明帝不管三七二十一一顿狠抽,把废太子打得嗷嗷叫。   潘海眼观鼻鼻观心,一副当自己不存在的样子。   景明帝打得手疼,这才停下来。   心情大起大落加生气,令老皇帝脸涨得通红,大口大口喘着气。   废太子垂着头不吭声了。   本来是进宫找父皇求安慰的,谁想到又被打了!   好一会儿,景明帝才平静下来,问道:“事情经过到底如何,你给我细细讲来!”   于是废太子从生辰宴开始说起,当讲到淳哥儿溺水后郁谨站出来施救,景明帝喊道:“等等,你是说淳哥儿是被老七救活的?”   废太子犹豫了一下。   那时候他被杨氏砸晕了啊,什么都没看到!   “犹豫什么?莫非老七救了你儿子,让你说一句好话就这么难?”景明帝瞧着废太子犹豫不决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心中已经笃定是郁谨救了淳哥儿。   挨了骂,废太子只好道:“应该是老七救活的——”   见景明帝瞪眼,废太子突然觉得这是个告状的好机会,忿忿道:“父皇您有所不知,当时儿子被杨氏那个悍妇给打晕了,并没看到老七施救的过程,等醒来时淳哥儿已经没事了,这才不知道怎么说……”   景明帝冷笑:“定然是你妨碍老七对淳哥儿施救,你媳妇才让你别添乱。”   废太子:“……”他真的连大风刮来的都不如!   “潘海,传燕王、静王妃进宫。”景明帝吩咐一句,又问废太子,“你如何察觉淳哥儿是被人推下水的?”   废太子摸摸被打的地方,道:“淳哥儿自己说的。他被推下水之前看到了凶手的倒影!”   景明帝眼神陡然一缩:“凶手可有找到?”   废太子眨眨眼:“儿子吩咐人搜查凶手,就赶紧来告诉父皇这件事了。”   景明帝嘴唇抖了抖,习惯性想骂,又默默忍下来。   罢了,这混账玩意儿虽然不争气,至少让他早早知道了这件事,而不是被蒙在鼓里。   不多时,郁谨与静王妃进了宫。   “静王妃,淳哥儿如何了?”   静王妃脸色煞白,依然惊魂未定:“回禀父皇,淳哥儿有些受凉,已经喝了驱寒的汤药睡下了,奶娘正守着他。”   “没有大碍就好。”景明帝松了口气。   静王妃看了郁谨一眼,道:“多亏七弟救了淳哥儿。”   景明帝正想问这个,立刻看向郁谨:“老七,你是如何救醒淳哥儿的?”   “先清理淳哥儿口鼻中的异物使他能呼吸顺畅,再渡气给他,并按压胸口辅助他恢复呼吸……”郁谨解释道。   景明帝大为惊奇:“渡气?难不成人断气后被渡气就能活过来?”   废太子等人听后同样一脸惊奇,俱都盯着郁谨等他回话。   郁谨哑然失笑:“应该不是。要真能如此,岂不人人不老?”   “那淳哥儿怎么——”   “是这样,南边多水,溺水时有发生。儿子在南疆多年,偶然看到有人就用这样的法子救活了一个溺水的幼童。刚才在静园见淳哥儿溺水,就抱着姑且一试的想法试了试,没想到真把淳哥儿救了回来。至于为何这样就能救活溺水之人,其中道理儿子并不明白。”   郁谨目光扫过众人,补充道:“且这个法子不是一定有用,救不回来的十之七八。”   说到这,他笑笑:“所以还是静王世子有造化,福大命大。”   景明帝听得格外舒心,不由瞪了废太子一眼。   瞧瞧老七多会说话,明明救活了淳哥儿却一点不居功。   老七不居功,他会记在心里的。   当着景明帝的面,静王妃对着郁谨深深施了一礼:“七弟才是淳哥儿的大恩人,没有七弟用仙法施救,淳哥儿再有造化也不会成为那十之二三的幸运儿。”   废太子对唯一的儿子十分在意,听静王妃这么一说,跟着抱拳:“七弟,哥哥多谢了。”   “二哥、二嫂不必如此,淳哥儿也是我的侄儿。”郁谨脾气大,并不代表嘴笨,想说好听话张嘴就来。   景明帝见兄弟二人气氛融洽,颇觉欣慰。   “静王妃,朕听静王说有人推淳哥儿下水,真是如此么?”景明帝找静王妃确认。   废太子听得想翻白眼。   父皇对他还有没有一点信任了?   静王妃微微点头:“淳哥儿醒来后说的。”   “害淳哥儿的人可有找到?”   “儿媳出来时已经抓到了人,具体情况还不知道……”   景明帝没想到这么快就抓到了人,立刻对潘海道:“速速派人去打探消息。”   潘海领命而去。   景明帝没有命郁谨三人退下,冷冷道:“对淳哥儿一个孩子下手,实在天理不容。你们随朕一起等着,看要害淳哥儿的到底是什么人!”   他就不信所有人都如朵嬷嬷那般嘴硬,这一次若不查个水落石出决不罢休!   真相比景明帝想象中要来得容易。   当潘海把推淳哥儿下水的人带到景明帝面前时,那人就全招了。   “奴婢没有办法,奴婢如果不这么做,一家人都要没命了……”   “指使你的人是谁?”景明帝面无表情问,心已经揪了起来。   “是……是晋王……”   废太子一听就怒了:“老三为何对淳哥儿一个孩子下手?”   景明帝抄起桌案上的茶盏就掷到了地上:“这个畜生!”   老二纳闷老三为何会对淳哥儿下手,他却一下子明白了。   老三那个丧心病狂的定是因为近来有复立太孙的风声,这是觉得淳哥儿对他有威胁了!   储君之位空悬,果然是生出魑魅魍魉来。   “传晋王进宫!”   当晋王跪倒在景明帝面前,看着景明帝铁青的脸色,便知大势已去。   他垂目盯着能把人清晰映出来的金砖,自嘲笑了笑。   后悔么?他既然打算争那个位子,就没有了后悔的资格,只是对不住妻儿了。 第535章 愿赌服输   景明帝居高临下,盯着跪在地上的晋王,不甘心问道:“老三,是什么让你变得如此丧心病狂,竟对淳哥儿一个孩子下手?”   晋王以额贴地,给景明帝磕了一个头,颤声道:“儿子一时鬼迷心窍,父皇如何惩罚儿子我都认罚。只是儿子的妻儿是无辜的,请父皇网开一面,饶过他们吧。”   指使人害静王世子是什么罪?静王世子无事,罪名可大可小。   可晋王知道惩罚定然轻不了,不只是因为淳哥儿是景明帝最疼爱的孙子,更重要的是他把争位的心思暴露无遗。   而这才是最令帝王忌讳的。   天家无父子,哪怕心里再想,一旦让坐在那个位子上的人确定你正盯着他的位子呢,岂能有好?   “老三,你真的太让朕失望了。朕还没死呢,你就开始对兄弟子侄下手了?”景明帝铁青着脸拍拍龙椅,“倘若真让你坐上这个位子,你是不是要对凡是能威胁到你的人赶尽杀绝?”   望着跪地的晋王,景明帝十分痛心。   在他印象里,这个儿子话不多,很多场合都沉默低调,甚至是除了秦王之外最让他觉得安分的,怎么眨眼间就变成了这般可怕的样子?   景明帝想到了大臣们呼吁立储君的声音。   他其实明白那些臣子的请求是对的。   储君之位空悬,确实会令人心不稳。   甚至先前明明给废太子按了唆使人杀害安郡王的由头,许多大臣依然反对废斥太子,就是出于这方面的考虑。   如果不是废太子与杨妃私通,实在无法饶恕,他真的不愿走到废斥太子这一步。   也是因为明白这些,面对大臣们的咄咄逼人他才一再隐忍。   他知道储君之位空悬的害处,可已经因废太子失望过,就越发不敢轻易定下新的储君。   倘若新太子比废太子都不如呢?总不能再废斥一次。   可这些小畜生怎么就这么迫不及待呢!   景明帝心痛如绞,冷冷盯着晋王。   而把头深深埋着的晋王心里正冷笑着:对他失望?呵呵,父皇何曾对他寄予过希望,甚至都没正眼看过他。   他是废太子之下最年长的皇子,机会来了为什么不能死死抓住,而是便宜一个小毛孩子?   他也想扬眉吐气,看着那些无视他的人对他毕恭毕敬,诚惶诚恐。   现在,不过是愿赌服输罢了。   到这时,晋王隐隐觉出是落入了圈套,不然动手害淳哥儿的人不会如此轻易被揪出来,更不会这么快把他供出来。   但最后还是那句话,争输了,他认。   “潘海,传朕旨意——”   晋王浑身一颤,听景明帝往下说。   景明帝双目微阖,缓缓道:“晋王为一己之私谋害子侄,其心险恶,现降爵为郡王,从此携妻儿守卫皇陵,永不得离开……”   殿内不少人暗暗吸了口气。   晋王被罚去镇守皇陵,下场有点惨啊。   当然,倘若晋王谋害的是太孙或太子,那就不是寻常事件了,而是上升到犯上作乱的高度,要是那样如何惩罚都不为过。   而晋王谋害静王世子被惩罚这么重,足以说明静王世子在皇上心中的地位。   晋王默默听着,身子晃了晃。   景明帝半点怜惜之色都无,想了想,补充道:“晋王生母安嫔即日出宫,随晋王一同前往皇陵。”   经过朵嬷嬷的搅风搅雨,他不想再给后宫留下任何隐患。   安嫔在后宫本就是悄无声息的存在,让她与儿子团聚未尝不是一桩好事。   接到旨意的安嫔在为儿子难过之余,确实对未来生出几分期待。   天知道她盼着与儿孙共同生活盼了多少年。   按惯例,她们这些嫔妃只有等帝王崩逝之后,有子女的可以被子女接出宫去团圆,无子女的几乎都要进家庙,从此与世隔绝了却残生。   她以为她不一定熬得过皇上,没想到皇上开恩了……   安嫔没有见到景明帝的面,来到坤宁宫规规矩矩给皇后磕了几个头。   皇后看着老老实实磕头的安嫔,心底叹了口气,声音温和:“起来吧,皇上允你出宫与晋王团圆,是对你的恩典,望你莫要因为晋王被罚而想岔了,自寻烦恼……”   安嫔忙道:“娘娘放心,嫔妾不是不知好歹的人。嫔妾入宫多年,蒙娘娘一直关照,此去再无相见之日,在此祝娘娘顺遂一生。”   皇后对一旁大宫女颔首。   宫女把一个小包袱递给安嫔。   皇后温声道:“里面是一些细软,不管用不用的上,你带着吧,也是相识一场。”   “谢娘娘赏。”安嫔接过小包袱,擦了擦眼泪,又给皇后磕了一个头,“嫔妾告退了。”   安嫔离开后,皇后起身,对心腹宫女道:“去福清公主那里。”   这世上还有什么比一家人团圆更好呢?望晋王一家能够想开。   旨意传到晋王府,王府下人登时乱成一团,被晋王妃怒斥了一位管事才安稳下来。   晋王一脸惭愧:“文君,是我对不住你……”   晋王妃笑笑,握住晋王的手:“夫妻本是一体,王爷不要这么说。”   “可你与孩子们从此就要守着冷冰冰的皇陵,远离京城繁华——”   晋王妃伸手按在晋王唇上,柔声道:“那有什么关系呢,咱们一家人只要在一起就足够了。王爷,不瞒你说,自从你有了那个心思,我不止一次想过失败的下场,做了无数噩梦。而今咱们都能好好的,我已经很知足了……”   晋王妃说着泪如雨下,那颗整日整夜提着的心总算落回了原处,能安稳跳动了。   平淡如水的生活在她看来是最好的,她甚至庆幸在王爷还没有陷得太深的时候能够脱身。   倘若这一次静王世子死了,或者后边王爷与人争得更激烈犯下更大的错,恐怕连性命不保,那对她与孩子来说才是灭顶之灾。   晋王府很快就空下来,从此朱门紧锁,不知引来多少感叹,当然这就是后话了。   此刻的齐王府,主人恨不得仰天大笑。   齐王快步走进正院,把晋王受罚的好消息带给齐王妃。 第536章 机会   正月那次小产令齐王妃的身体垮了大半,精神更有些萎靡不振,可听到晋王受罚的消息却振奋起来:“王爷,晋王当真被罚去守皇陵?”   齐王笑道:“这还有假。不只是他,他的妻子儿女都要去,就连在宫中安享荣华的安嫔都被父皇逐出了宫。”   “太好了,太好了!”齐王妃摸着小腹哭起来,“我儿,你听到了吗,你父亲总算为你出了一口气!”   这个小产的孩子成了齐王心中一根刺,令他不愿意触碰,更不愿见到齐王妃这般失态的样子。   他皱了皱眉,道:“害我们孩儿的人已经得到了应有的惩罚,你就放开心怀吧,等养好了身子,孩子一定还会来找我们。”   齐王妃擦擦眼泪,难得露出一抹笑容:“嗯,我听王爷的。多亏了王爷,才让害我们孩儿的人得到了惩罚。”   她还没有三十岁,只要好好调养,孩子一定还会来的。   “这样就对了。”齐王揽住齐王妃的肩,轻轻拍了拍。   老三倒了,他的机会大了,越是如此越不能掉以轻心,更不能有个只知道哭哭啼啼的王妃拖后腿。   郁谨回到燕王府,讲起了外边的风雨。   姜似更感兴趣的是他救活淳哥儿的事。   “以渡气给人续命,确实稀奇。”   正如郁谨所说,南边多水,常有溺水者,她亲眼见过几回,但没见过用渡气救命的法子。   总觉得她与阿谨待的不是一个南边。   一张俊脸凑过来,在眼中陡然放大。   对方的呼吸有些灼热,眼神更加灼热。   “阿似,你要是好奇,不如咱们试试?”   姜似微微一怔,在那双精致得不像话的眸子里看到了压抑的火苗。   她不由想到了时不时在她眼前打晃的纪嬷嬷。   老嬷嬷板着脸,说得相当直接:“王爷年轻气盛,王妃忍心让王爷一直这么忍着?王妃不愿意用宫中的教引宫女没关系,那就挑一两个人品好、信得过的开了脸伺候王爷,不比王爷一时忍不住在外边有了牵扯强?到那时,王妃才是欲哭无泪呢……”   最后,忠言逆耳的纪嬷嬷被郁谨打发去刷马桶,还是她说好话才从茅厕放出来的。   姜似伸手揽住郁谨的脖子压向自己,唇齿相触:“试试就试试。”   她已经偷偷研究过了,有着身孕也是可以的,反正打死不给阿谨安排别的女人!   郁谨慌张逃离到半丈开外,狼狈道:“阿似,咱们就好好说话,挺好的……”   姜似笑起来:“不试试了?”   “不试了,等以后再试也不迟。”他擦了擦汗,想着刚才的心旌摇曳暗暗苦笑。   在孩子没生出来之前,再也不敢与阿似开玩笑了,每次都是他吃亏。   “它到底什么时候出生啊。”郁谨伸手摸了摸姜似微隆的腹部。   姜似对此也没经验,只能听大夫的:“良医正不是说了,五月底或者六月初。”   提到预计的生产日期,姜似有些忧虑:“最好是六月出生。”   “为什么?”郁谨颇不解,“到了六月天就热了,你坐月子会更吃亏。”   姜似嗔他一眼:“你忘了咱们这边的说法,毒五月出生的孩子不吉利,尤其是端午那日出生的。”   郁谨哑然失笑:“阿似,你怎么也在意这些乱七八糟的了。”   姜似轻抚小腹,叹口气:“大概是因为要做母亲了。对自己,可以不在意别人看法,对孩子就希望他少些挫折磨难。”   郁谨盯了盯她的腹部,笑道:“那我希望它是个男孩子。”   “为何?”   “男孩子皮糙肉厚啊,受点磨难不是坏事。”郁谨笑眯眯指了指自己,“就像我,从小还被人说妨克一国之君呢,比起来毒五月出生的孩子算什么?你看我不是好生生长大了,那些兄弟没有我长得好,还没我有钱,媳妇更没我媳妇漂亮……”   他滔滔不绝说了一大堆,把姜似逗得笑意不止,心中那点忧虑散得一干二净。   这时阿巧进来禀报静园送了礼物来。   静园送的礼物很不少,是用马车拉来的,随同礼物前来的静园管事对郁谨二人谢了又谢,这才离去。   “老二还知道送礼,长进不少。”   姜似把收拾礼品的差事交给丫鬟们,叹道:“经过静王世子险些被害的事,只要再有一个契机,静王说不定又翻身了。”   翻身又被打落云端,第二次才是真正永世不得翻身,只是可怜了静王妃……   想到前世静王妃的结局,姜似心头有些沉重。   这次静园送来的礼物,有许多是小孩子用得上的,一看就是费了心思准备的。   对曾经的太子妃而今的静王妃,姜似颇有好感。   那其实是个心思通透的女子,只可惜所遇非人。   这正是姜似无奈甚至偶尔苦闷的地方。   这世上本有那么多优秀的女子,可只要她们嫁了人,一生荣辱几乎就要取决于那个男人了。   这可真是不公平,当有足够的能力后,她或许该做些什么。   “随他怎么翻吧,翻来翻去不过一条臭鱼。”郁谨懒得再提废太子的事,拉着姜似用饭去了。   礼部尚书府的杨父与杨母借着探望外孙的机会与静王夫妇碰了面。   杨父与废太子窝在书房里谈话。   “岳父,你险些就要见不着你外孙了,晋王那个畜生真不是东西!”   见废太子连骂人都骂得这么直白,杨父颇有一种心凉的感觉。   这个女婿就不能稳重一点吗!   “幸好淳哥儿无事,王爷反而因祸得福了。”   “因祸得福?”废太子一愣。   “是啊,王爷您想,晋王会害淳哥儿就是为了太子之位。皇上见储君之位空悬引起诸多事端,定然不会再拖了,恐怕用不了多久就会下定决心立太子。那您的机会岂不是来了?”   废太子眨眨眼,不安道:“可父皇要是立别人怎么办?”   杨父嘴角一抽,问废太子:“王爷觉得谁机会最大?”   废太子想了想,试探道:“齐王?”   杨父摇摇头,语重心长道:“王爷错了,机会最大的是您啊!” 第537章 你不懂   “我?”废太子指了指自己鼻子,欢喜又忐忑,“岳父真的觉得我机会最大?可我犯了大错,父皇不会原谅我的。”   见废太子垂头丧气,杨父暗暗生气。   真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东西!   “王爷何必如此没信心?您因与安郡王争风而气愤杀人,说起来只是一时冲动,不过是因为安郡王的身份才让您受到如此严重的惩罚。现在事情过去了这么久,皇上气也差不多消了,而立太子迫在眉睫。依我看来,皇上心中最看重的还是王爷您……”   废太子双眼无神,摇摇头:“岳父,你不懂……”   他要真的只是杀了安郡王就好了,若是那样,父皇根本不会夺了他的太子之位!   杨父见废太子如此颓废,有些急了,干脆直言道:“王爷,咱们翁婿不是外人,我就直说了。放眼京城,贵人们手上有人命的不在少数,您见有谁追究了?在我看来,您就是考虑不周,在行宫大殿开宴的场合让人动手,影响太大,皇上不得不严惩。您没见当时废斥您时许多大臣都反对吗?事情过了这么久,又闹出晋王谋害淳哥儿的事,皇上心里定然后悔了……”   杨父苦口婆心说了一大堆,废太子依然还是那句话:“你不懂……”   杨父都想跳起来给废太子一个耳光了,心道这女婿要只是寻常人,他大耳刮子早就扇过去了。   不懂,不懂,你可说说究竟怎么不懂啊!   暗暗吸口气平复了情绪,杨父问道:“王爷,您究竟在担心什么?我是您的岳父,定然站在您这一边,您有什么担忧就直言,对我没有隐瞒的必要。”   废太子定定望着杨父,咬牙道:“既然岳父这么说,那我就把真相告诉你了!”   “真相?”杨父觉出古怪来,立刻打起十分精神,“王爷说吧,什么真相?”   “其实……安郡王不是我指使人杀的!”   “什么?”杨父愣了。   “我根本不认识动手的那个金吾卫。”   “什么?”杨父越发震惊,用力握住废太子的手,“既然如此,皇上为何给您定罪?嘶——莫非是甄世成那老东西断错了案?”   废太子叹了口气:“岳父错了,甄世成那老东西就是太会断案了啊!父皇给我按上唆使人谋害安郡王的罪名,是为了……为了……”   杨父一颗心提了起来:“王爷可说啊!”   废太子心一横道:“为了掩饰我的过错,那时候我正与杨妃在一起——”   扑通一声响,杨父连人带椅子一起摔到了地上。   门外小厮的声音传来:“王爷,您没事吧?”   “没事,守好你的门!”废太子喊了一声,看看在地上挣扎的杨父,莫名松了一口气。   说出来也好,这个秘密总算有人一起负担了。   狼狈爬起来的杨父却想放声大哭。   他是造了什么孽,竟然会摊上这种女婿!   再多的后悔、愤怒,迎上废太子那张脸,杨父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世上没有后悔药,嫁到皇室的女儿还能收回来不成?这条贼船,他只能一直坐下去了。   缓了好一会儿,杨父问:“这件事,王妃知道吗?”   废太子摇摇头:“除了父皇与甄世成那几人,就岳父知晓了。”   杨父眼角动了动,心中苦笑:这么说,他还真是荣幸嘞。   “王爷记得此事万万不可再让任何人知晓,连王妃也不能说。”杨父正色叮嘱道。   他那个女儿性子有些倔,要是知道夫君与庶母私通,恐怕会做出可怕的事来……   “我当然晓得。”废太子巴巴望着杨父,“岳父,您说我还有机会吗?”   杨父嘴唇动了动。   废太子叹口气:“所以我说,老三倒了,老四的机会最大了……”   杨父看了一眼窗口。   为了密谈,窗户紧闭,薄透的窗纱映出窗外一丛芭蕉的影子。   这个书房还是太憋闷了,这个静园更憋闷。   他的女婿生来就是太子,绝不能一直窝在这种地方!   杨父用手指敲了敲桌面,轻声道:“不,王爷还是有机会的。”   废太子看着他。   “早先有大臣提议复立太孙,皇上没有反对,就证明皇上对您没有彻底死心……”   死心?   废太子总觉得这两个字听起来有些别扭,不过现在也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了,还是听听岳父怎么说吧。   杨父看着一心求教的废太子,叹道:“王爷能把真相对我讲明是对的,这样咱们才能准确估摸皇上的心思。王爷所犯错误不小,重疾需下猛药,要想皇上回心转意,就要让皇上看到王爷的一片诚心……”   “可如何才能让父皇见到我的一片诚心呢?”   “等。”   “等?”   “对,只要耐心等,机会总会有的。再说,如果实在等不来机会,咱们还能创造机会……”   书房的光线渐渐暗下来。   正院里,杨母看过淳哥儿,与静王妃关上门说话。   “谢天谢地,淳哥儿没有大碍。”杨母双手合十道。   静王妃笑笑:“母亲错了。不是谢天谢地,淳哥儿能好多亏了燕王。”   “话虽这么说,终归还是咱们淳哥儿有福气才能被救回来。我听说皇上、皇后赏了不少东西给淳哥儿,还说等淳哥儿身子骨好了接进宫去小住?”   “嗯,不过被我婉拒了。”静王妃淡淡道。   杨母大感诧异:“淳哥儿能回宫小住是好事啊,王妃你为何拒了——”   静王妃打断杨母的话:“我明白母亲的意思,但我不想再让淳哥儿卷入这些风波里了。淳哥儿如今只是世子,身份与其他王世子没有区别,越过别人并非好事。”   “你啊——”杨母想劝几句,最终只是道,“你祖父近来头发全白了……”   静王妃不为所动,淡淡道:“祖父已经年逾花甲,白发很正常。”   经过了险些失去淳哥儿的痛苦,任何人别想再拿任何事给她施加压力。   她只想看着淳哥儿平平安安长大,娶妻生子,儿孙满堂。   至于别的,都给她滚得远远的! 第538章 地动   整个四月仿佛多事之秋,景明帝还在为立太子的事烦心,传来了钱河县地动的消息。   钱河县就在临省,与京城很近,地动那日就连京城都感觉到了大地摇晃,鸡鸣狗吠。   接到钱河县地动的急报,景明帝立刻召集六部尚书等重臣商讨善后的事。   一支支队伍从京城出发赶往钱河县。   一个个消息又从钱河县传回来。   “钱河县地动,屋舍倒塌无数,人员伤亡万余……”   一串串触目惊心的数字,使景明帝的脸色一日比一日阴沉。   就在这样肃穆悲凉的气氛中,眼看着便要进五月,一桩更大的烦心事传来:钱河县出现了疫情!   大灾之后必有疫情,这几乎是常识了。原因很简单,灾难过后死伤无数,那么多尸体得不到及时处理就会腐朽溃烂,蚊蝇冲天,连人们的饮用水都会被污染。   在这种恶劣的条件下,出现疫情几乎是必然。   即便早有预料,景明帝的心情亦好不到哪里去,一队医官带着无数药材浩浩荡荡赶往钱河县。   实在太倒霉了!   景明帝忍无可忍,听从国师的建议,又由钦天监择定良辰吉日,率皇亲贵胄、文武百官于太庙祭祀祈福。   太庙是皇室家庙,除了一年中形成定例的祭奠仪式,每逢大事都需告祭祖先,以求先人庇佑。   这些年来大周天灾并不少,景明帝本来觉得扛得住,奈何糟心事全往一块赶,就想找先祖们哭一哭,求些安慰了。   祭祀这日是个好天气,天空碧蓝,明媚的阳光把太庙殿前的白玉石阶照得熠熠生辉。   以景明帝为首的众人皆穿着隆重礼服,在景明帝的率领下开始叩拜。   景明帝口中念着拟好的词,心中则默默道:列祖列宗啊,不肖子孙近来简直水深火热,再不照顾照顾,我就扛不住啦——   默默的诉苦还没念叨完,突然一阵天旋地转,天地动摇。   京城竟然地动了!   地动来得太突然,那个瞬间皇亲贵胄以及文武百官都被吓住了,片刻后无数尖叫声才响起来,场面一时无比混乱。   景明帝站都站不稳,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上,眼看着一道旗杆折断了砸下来,见到这一幕的人不由目眦欲裂,狂喊道:“护驾,快护驾——”   离得远的束手无策,离得近的——一道人影扑过去,把景明帝猛地推开,紧跟着惨叫声响起。   好在此处不是震源,这样的混乱觉得无比漫长,实在不过一盏茶的工夫就停下了。   天地不再动摇,人们终于能稳稳当当爬起来。   “皇上,皇上您怎么样了?”无数人向景明帝奔去。   景明帝定了定神,由身边的人扶着站起来后看向被旗杆压在地上的人,失声道:“琅儿!”   废太子名“琅”。   众人这才愕然发觉原来救了皇上的竟然是静王。   “王爷,您没事吧?”众人纷纷问道。   趴在地上的废太子一动不动,鲜血从背部往外渗出来。   景明帝不顾刚刚经历过地动的心有余悸冲过去:“琅儿,琅儿你怎么样?”   这个时候景明帝内心是崩溃的,感受到了实实在在的痛苦。   他不得不承认,对这个儿子他即便再恨,也抹不掉父子亲情。   “琅儿——”   “咳咳咳——”轻轻的咳嗽声传来,废太子艰难道,“能不能……把这旗杆先弄起来……”   听到废太子的声音,景明帝大喜,斥道:“你们都是死人吗?还不快把旗杆抬起来,救治太子!”   叫了二十多年的太子早已习惯,到了情急的时候这个称呼就脱口而出,却把“静王”二字忘到了脑后。   “太子”二字一出,礼部尚书杨得光险些喜极而泣。   太好了,皇上在这种场合叫了太子,不愁太子不能复立。   于地动中狼狈跌倒,浑身各处擦破了皮的齐王才刚爬起来,听到景明帝的话一时忘了反应。   救治太子?   父皇这声误称知不知道会造成多大影响?   他一张脸变得苍白,内心涌上比地动时还深的惶恐,渐渐变成绝望颓然。   地动算什么,此处显然不是地龙发威之地,地面晃动了一阵子也就过去了,这么多人最多踩伤摔伤而已。   可是随着父皇这声喊,他先前那么多谋划一下子成了镜中花、水中月,白费功夫了……   齐王难看的脸色放在刚刚经历过惊吓的众人之中丝毫不显,他把内心的翻滚暂且压下,强撑着与其他人一道慰问废太子。   废太子直接被抬回了皇宫救治。   “静王如何?”等太医过来禀报,景明帝迫不及待问。   太医作揖道:“皇上洪福,王爷背上的伤不算重,只是五脏六腑受了些震荡,需要将养一些时日。”   景明帝松了口气:“那就好,务必调养好静王的身子,不能落下病根。”   太医忙应下。   开玩笑,太庙前皇上那声“太子”他听闻了,看来静王要翻身了,他可不能马虎。   景明帝走了进去,看一眼床榻上脸色苍白的废太子,问道:“觉得如何?”   废太子挣扎着要起身,被景明帝拦下:“不用动,趴着就是。”   废太子侧头对着景明帝,忍着痛苦道:“儿子没什么,父皇没事就好。”   “你——”景明帝想问问那时为何会不顾一切扑过来,最终默默咽下了这话。   他们是父子,他对老二有感情,老二对他何尝不是呢。   景明帝轻轻拍了拍废太子的肩膀,温声道:“回到静园好好养着吧。”   还是静王身份的废太子被抬出了皇宫,回到静园休养,可所有人都知道静王在静园可能住不久了。   杨父身为废太子的岳丈,前往静园探望无可厚非。   打发走了伺候的人,静王激动问道:“岳父,你说父皇是不是要回心转意了?”   杨父难掩喜色:“王爷奋不顾身救了皇上,皇上定会回心转意的。恭喜王爷了!”   废太子傻乐了一会儿,问:“岳父,旗杆是你找人动的手脚?”   杨父一愣,而后哭笑不得:“王爷想多了,那种场合如何动手脚……”   废太子嘤嘤哭起来。 第539章 复立   “王爷哭什么?”杨父被废太子的反应弄得有些无措。   废太子双眼含泪看着杨父,一脸后怕道:“岳父你坑我啊。我以为倒下来的旗杆是你提前找人锯断的,一定经过了周密算计,我被旗杆砸到定然没事的!”   “王爷是没事啊——”杨父已经不知道说什么了。   废太子忿忿道:“我没事是因为运气好啊,可我以为万无一失才冲上去的……”   杨父被噎了一下,试探问:“倘若王爷知道这只是凑巧——”   废太子毫不犹豫道:“当然不能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了!”   杨父:“……”   废太子依然有些生气:“倘若真的被砸死了,就算父皇给我无上荣耀又如何?最终这偌大的江山还不是便宜了别人,那我就亏死了……”   杨父恨不得捂住废太子的嘴:“王爷,这话就不要再说了。”   对这摊烂泥,他还能说什么?   “我知道,我只是跟岳父说说。”废太子突然皱眉,哎呦一声,“疼死了!”   杨父起身:“王爷好好养着吧。这几日定会有许多人来探望王爷,在好消息没有定下来之前王爷就以养病为由不要见了,以免横生波澜。”   “嗯。”   见废太子应得心不在焉,杨父苦口婆心道:“王爷,您忍气吞声这么久,可莫要因一时放松毁了大好局面啊……”   废太子被唠叨得有些不耐烦了,道:“岳父不用反复说了,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有过一次教训已经够了,这一次一定低调安分,守到翻身的那一天。”   杨父动了动嘴皮,想说就算翻身了也要低调安分,话到嘴边又默默咽了下去。   这些话现在说为时尚早,只会让女婿不耐烦而已。   再者说,一旦女婿重新成为太子,翁婿之间关系又有不同,有些话说起来就不能如近来这般随意了。   齐王府中,齐王关紧房门,把一套茶具砸得稀烂,一拳重重捶在墙上。   “王爷,仔细伤了手。”齐王妃身体恢复了些,重新变回那个贤良淑德的王妃,见齐王如此,取出帕子替他轻轻擦拭手上渗出的血迹。   齐王甩开手,冷冷道:“这点伤算什么,倘若能救父皇,我情愿比老二受重百倍的伤——”   齐王妃以手指抵住他的唇:“王爷别这么说,什么都没身体重要——”   齐王心烦意乱避开,叹道:“可老二这一扑,只是受了一些皮外伤,却生生让他翻身了。”   晋王被贬去守皇陵,又有钱河县大灾,立太子迫在眉睫。   他以为终于等来了机会,将要守得云开见月明,谁成想却在太庙祭祀时出现了这种意外。   “难道说……老二就是注定的太子?”到这时,齐王亦忍不住相信天意了。   他意志再坚定也只是凡夫俗子,自然有动摇彷徨的时候。   见齐王动摇,齐王妃悄悄抚了抚小腹,目光格外坚定。   为了王爷的大业她已经牺牲了一个孩子,开弓没有回头箭,就算王爷想退缩她都不能答应。她的孩子不能白死,她一定要戴上凤冠,给小产的孩儿一个交代!   “王爷,您错了。”   齐王一怔:“我错了?”   “是,您错了。”   “你说说我如何错了。”齐王只觉前程一片黯淡。   废太子就算是草包,支持废太子的人可不是草包。   他对废太子威胁最大,倘若废太子重新成为太子再顺利登基,有他被秋后算账的那一日。到那时才是真的凄惨,恐怕下场还不如去守皇陵的晋王。   齐王妃拉着齐王进了里室,二人在床榻上坐下来,这才道:“如果静王是上天注定的储君,就不会把他生得如此愚蠢无能了。王爷试想,晋王乃元后嫡子,身份高贵无比,更是从小被封了太子。别说他需要多么出类拔萃,哪怕平庸如常人,亦可高枕无忧。可他偏偏就是扶不上墙的烂泥,让父皇不知失望了多少次……”   齐王不由点头。   “倘若老天站在静王那里,为何会让他如此不堪?可见他并非天命所归,这才给了王爷机会。”   齐王觉得心里好受了些,叹道:“可他很快就要被复立了……”   齐王妃冷笑:“复立又如何?静王如此愚蠢,既然能被废一次,就能被废第二次。王爷您说,如果静王复立之后再被废,会怎么样呢?   齐王怔了怔,而后笑起来。   第一次被废,父皇对老二存着父子之情,能给他一个静王的身份,倘若再有第二次被废,恐怕就永无翻身之日。   他与废太子已是非此即彼,废太子没了翻身之日,才是他真正的机会到了。   齐王看向齐王妃的眼神柔和下来,握住她的手道:“王妃说得对,是我一时失望乱了心神。在父皇对静王尚有感情的时候,强行把静王踩下去反而会把自己陷进去,耐心等待才是最稳妥的。”   齐王妃一展笑颜:“王爷没有灰心就好。”   “多亏了你提醒。等静王被复立太子,王妃记得给他送一份厚礼。”   “王爷放心就是,这些我会打理好的。”   转日,复立太子的声音立刻响起。   景明帝没有发怒,亦没有接话。   第三日,复立太子的声音更多了。   响应这个提议的人理由充分:静王在太庙前舍身救皇上,丝毫不顾个人安危,足见其赤诚之心。如今储君之位空悬导致人心不稳,灾难频发,立太子一事不宜再拖下去。既然静王至纯至孝,又做了二十多年太子,难道还有比静王更合适的人选吗?   复立太子,众望所归。   呼声一日比一日高,景明帝那颗犹豫的心一日比一日松动。   有了复立太子声音的第六日夜里,景明帝突然醒来,想着梦中情景怅然若失。   他梦到元后了。   梦中细节已经记不清楚,可淡淡的难过从不曾磨灭。   翌日是个晴天,当众人再接再厉提起复立太子的话题,景明帝终于点了头。   “准了。”   群臣大喜,高呼皇上英明。   景明帝从龙椅缓缓站起,遥望着远处。   英明么?   只希望他这个决定没有错吧。 第540章 差事   复立太子的仪式因为钱河县大灾而简单许多。   太子对此毫不介意,当搬回梦寐以求的东宫,高兴得险些放声高歌。   太子妃面上不见多少欢喜,眼底深处反而多了化不开的忧愁。   太子瞧了就不痛快,张嘴想骂两句,想想好不容易重新当上太子,还是暂且忍忍吧。   东宫一时瞧着还算和乐。   钱河县的灾情越发严重了,已经有灾民因疫情被限制流动而聚在一起开始闹事。   前去赈灾的官员传回急报求助,景明帝盯着书案上的折子琢磨赈灾的人选。   灾民暴动,如果有皇室子弟代表天子前往慰问,无疑会起到很好的安抚人心的作用。   景明帝思来想去,决定把这个差事交给太子。   尽管之前那么多臣子支持复立太子,那是因为他们担心储君之位空悬会引起江山不稳,不是说他们对太子本身认可。   景明帝心中明白,太子并非良才美质,从没做出过令臣子百姓称道的事来,更别提先前太子被废还有着指使人杀害安郡王的污名。   这个污名是为了掩盖更大的污名,可即便是这样的污名,有朝一日都可能令太子被重臣压制。   景明帝希望太子多些政绩,将来才好坐得稳。   “潘海,叫太子过来。”   太子才在熟悉的小花园与宫女调笑两句,就被叫到了御书房。   先前太子被废,为了翻身听了杨父的主意卖力讨好景明帝,现在重新成为了太子,心态就变了,那种对皇帝老子天然的畏惧又回来了。   “父皇,您叫儿子有事?”太子小心翼翼问道。   景明帝看太子一眼,不由皱眉:“干什么呢?”   太子登时紧张了。   他就是在花园摸了摸小宫女的手啊,难道这也被父皇发现了?   太子干笑道:“儿子在园子里散步呢……”   景明帝对太子是在园子里散步还是摸小宫女的手并不关心,问道:“回到东宫,可还习惯?”   太子忙道:“太习惯了!”   景明帝嘴角抽了抽,道:“以后要谨记本分,不可妄为。”   “儿子知道了。”太子垂下头,老老实实应道。   他现在彻底明白了,美人儿再好,父皇的女人都不能碰。   景明帝看着太子这模样就觉脑仁儿疼,唯一值得安慰的是太孙是个好的,倘若他活得够久,能等到淳哥儿长大,干脆把皇位直接传给淳哥儿好了。   这么一想,景明帝对太子就没有那么挑剔了,轻咳一声道:“有个差事交给你。”   太子愣了一下。   差事?   长这么大,父皇似乎没交给过他什么差事……咦,父皇这是要对他给予重任了?   太子精神一振,目光灼灼望着景明帝。   景明帝摸着下巴,缓缓问道:“钱河县的事你知道吧?”   “钱河县?父皇是问钱河县地动的事吗?儿子当然知道。”太子忙道。   倘若不是因为钱河县地动,继而京城地动,他现在恐怕还在静园消夏呢。   景明帝肃容道:“不只是地动,现在钱河县出现了疫情,还有灾民暴动……”   太子摸不准景明帝的意思,跟着道:“钱河县的百姓真的太惨了,儿子听了好心痛,夜不能寐啊。”   景明帝目露欣慰之色:“你有这个心就好。朕叫你来,便是想让你代表朕走一趟钱河县,安抚民心……”   太子呆住了。   他是不是听错了?父皇竟然让他去钱河县!   出现疫情和暴民的钱河县!   太子直勾勾盯着景明帝,心中只有一个念头:父皇为了杨妃的事一定还怀恨在心吧,不然怎么会让亲儿子去送死?   “怎么,不愿意?”一见太子的蠢样,景明帝火气又上来了。   这个只知道吃喝玩乐摸小宫女的混账东西,一有正经差事就怂了!   触及景明帝深沉的目光,太子猛然打了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咧着发僵的腮帮子干笑道:“儿子当然愿意……”   景明帝点点头:“愿意就好,那你回去与太子妃说一声,稍作准备,明日便出发吧。”   太子身子一晃险些栽倒,见景明帝面容严肃不似说笑,终于没办法打肿脸充胖子了,泪眼汪汪道:“父皇,儿子虽然愿意,心里却有些怕……不知钱河县的疫情究竟如何……”   景明帝睨了没出息的儿子一眼。   疫情再可怕终归有人在控制,等到了钱河县进城与否完全能灵活应变,他这个儿子实在是没经过事,还没去呢先把自己吓倒了。   “疫情如何,要去看了才知道。”景明帝淡淡道,有心瞧瞧太子的反应。   太子脸色白了三分。   景明帝沉下脸来:“如果你不想去——”   “儿子想去!”太子忙打断景明帝的话。   他重新当上太子,屁股还没坐热呢,可不能令父皇失望。   景明帝静静看着太子。   太子硬着头皮道:“父皇,儿子长这么大没离开过京城,初次领下这么重的差事委实有些不安。不知能不能……”   “有话就说。”景明帝缓了语气。   太子虽然懦弱了些,能认清自己几斤几两也不错。   “能不能找个伴一起去……”太子大着胆子提出这个请求,拿眼瞄着景明帝的反应。   景明帝怎么会让太子瞧出喜怒来,端着脸想了想,问:“你想要谁陪你去?”   太子悄悄松了口气,笑道:“父皇觉得谁合适就是谁,儿子不挑的。”   见好就收的道理他还是懂的,反正有人陪他一起倒霉就行。   “这样——”景明帝微一沉吟,吩咐潘海,“把几位王爷都叫来。”   没等多久,御书房挤满了皇子,只除了已经去守皇陵的晋王。   景明帝默默数了一遍儿子们,见人数对上了,沉声道:“朕叫你们来,是想从你们中挑一人陪太子前往钱河县慰问灾民,不知你们谁愿前往?”   众皇子一听,不由面面相觑。   陪太子去钱河县?   众人冒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这是真正的陪太子读书啊!   第二个念头紧跟着冒出来:疫情严重、灾民暴乱的钱河县?这可是个苦差事。 第541章 抽签   景明帝先看向秦王。   秦王是养子,低调惯了,这种场合别的皇子不开口,他就更不可能开口了。   景明帝看向齐王。   齐王垂目而立,面上看不出多余表情来,心中却打定主意只要景明帝不点名,他肯定不当这个出头鸟。   储君之位空悬的时期,他与晋王的较量已经露了行迹。眼下太子复立,正是尽量降低存在感的时候,他出这个头没有任何意义。   且忍耐一时,等着太子作死才是正事。   景明帝目光滑向鲁王。   鲁王站在角落里,自以为无人注意,实则大大咧咧的站相令景明帝看得连连皱眉。   叫他去钱河县?他才不去咧,这么多人里就他是个郡王,凭什么苦差事想着他了?   不去,不去,坚决不去!   景明帝看向蜀王。   蜀王内心:不想去……   湘王内心:不想去……   郁谨:媳妇快生了,当然不想去……   景明帝气得摸了摸龙案上的白玉镇纸。   很好,这些小畜生!   既然都不想去——景明帝从头至尾,缓缓扫过每一个人。   众皇子登时紧张起来:父皇要点名了!   也不知道谁是那个倒霉蛋呢?   “为何没人说话?”景明帝先问了一句。   众皇子硬着头皮纷纷表示出一个意思:如此光荣的差事,不好与兄弟相争,一切听从父皇吩咐。   “既然如此——”景明帝停顿一下,淡淡道,“那便抽签吧。”   众皇子一脸古怪。   抽签?   这么严肃的事儿,抽签合适吗?   景明帝心中冷笑:没有比抽签更合适的了,公平公正,童叟无欺。   “你们觉得如何?”   众皇子齐声道:“抽签最好。”   景明帝扫了潘海一眼,示意潘海去拿签筒。   不多时潘海捧着一个朱漆精美雕花签筒回返,立在众人面前。   景明帝轻轻敲了敲桌面:“行了,抽签吧,这个就不用客气了。”   潘海清清喉咙,补充道:“共六支签,抽到兰花签的留下,抽到牡丹签的与太子一道去钱河县。”   众皇子默默抽了抽嘴角。   居然还是花签呢。   签筒在每个人面前经过,众皇子各自从签筒中取出一支签来。   郁谨垂眸翻过花签,露出一朵娇艳的牡丹花来。   他抹了一把脸。   娘的,运气太差!   他不是吃不得苦的人,死人堆里都摸爬滚打过,去一趟钱河县委实不算什么,可再有一个来月阿似就要生产了……   郁谨握着牡丹签,心头苦闷。   景明帝轻咳一声,问:“谁抽到了牡丹签?”   安静了瞬息,郁谨站出来:“儿子抽到了牡丹签。”   众皇子眼中顿时划过幸灾乐祸。   景明帝见是郁谨,莫名松了口气。   老七是个有点本事的,有他陪着太子一道去钱河县,至少不会担心太子缺胳膊少腿回来。   “你们都散了吧,老七,你留下来。”   众皇子不约而同松了口气,从没像现在这般迫不及待离开皇宫。   御书房内,景明帝看看太子,又看看郁谨,道:“你们明日就出发吧,兄弟二人要相互扶持,注意安全。”   二人齐声应是。   “老七,朕知道你惦记你媳妇。好在钱河县离京城不远,你们早去早回,想来用不了太多时日……”   “儿子明白。”郁谨面上没有露出半点不满。   既然已经抽到了牡丹签,再一脸怨气白白招皇帝老子不待见,他才没有那么傻呢。   景明帝见郁谨毫无怨色,果然露出笑意:“这就好,你们出去吧。”   郁谨与太子前后脚才出门口,太子就向郁谨肩头拍去。   郁谨下意识躲开,太子扑了个空,讪讪一笑:“七弟,你能陪我去,我还挺高兴的。”   郁谨呵呵笑了笑。   他不高兴!   太子没有意识到被嫌弃了,语气亲热:“那日七弟救了淳哥儿,哥哥就知道你是个好人。有七弟陪我去,我就安心了……”   莫名被当成了好人,郁谨抽了抽嘴角,也不怎么接话,听太子滔滔不绝说了半天,脚步一顿道:“二哥莫送了,不顺路。”   他冲太子抱抱拳,快步离去。   太子立在原处,摸了摸鼻子。   老七还是这么冷淡。   不过他是看出来了,老七面冷心热,比那几个口蜜腹剑的强多了。   太子回到东宫,把去钱河县的事对太子妃说了,叮嘱道:“换洗的被褥不用多了,准备三套就可……对了,我常用的枕头要带着,怕用别的睡不惯……”   太子妃听到太子连痰盂都要带着,忍无可忍道:“殿下是去赈灾,不是去游乐的,带上这些不妥。”   “不妥?”太子如踩了尾巴般跳起来,“我就带个用惯的物件,怎么就不妥了?冒着生命危险去赈灾已经够辛苦、够倒霉了,还不能让自己稍微舒服点?”   太子妃肃然道:“殿下,钱河县百姓正在水深火热之中,您受皇命前去慰问灾民,自己用的物件要带几马车,落在官员与百姓眼中,岂不坏了名声?”   她原就觉得当一个清闲静王再好不过,奈何天意弄人,祭祀时一场地动令这个男人翻了身,也让她与淳哥儿的命运变得莫测。   倘若皇家能够和离,她真想带着淳哥儿远离这摊烂泥!   “坏了名声?”被太子妃这么一说,太子迟疑了。   他好不容易重新当上了太子,不能坏了名声。   “那好吧,你看着收拾就是……”太子沮丧说完,懒得再看太子妃那张义正言辞的冷脸,抬脚去花园找小宫女聊天去了。   郁谨回到王府,直奔毓合苑。   五月初正是花木葱郁的季节,毓合苑的兰花在幽静的角落开了一丛丛,高大的合欢树绽放了无数毛茸茸的粉色小扇。   姜似肚子已经很大,由窦姝婉陪着在院中慢慢散步。   二牛懒洋洋跟在后边,时不时用毛茸茸的大尾巴扫过姜似绣满兰草的裙角,好引起女主人的注意。   察觉郁谨回来,二牛颠颠迎了上去。   郁谨心中惦着如何与姜似提去钱河县的事,完全没留意一只大狗的热情,沉着脸从旁边走过。   二牛:“……” 第542章 说梦   见郁谨过来,窦姝婉欠欠身,告辞离去。   姜似收回视线,侧头问郁谨:“父皇传你进宫为了何事?”   郁谨拉住姜似的手,陪她往前走。   数朵合欢花随风飘下来,落在二人前方的青石板路上,男人的皂靴踩过去,在路面上留下红痕。   郁谨开口道:“父皇叫我与太子一道前往钱河县赈灾。”   姜似停下来,拧眉:“钱河县?”   前世的景明二十年,她与郁谨还在南边,并没受到这场地动的任何影响。   可这场地动她却有些印象。   大周地域辽阔,旱涝、地动等天灾颇多,她之所以有印象并不是因为这场地动发生在钱河县,算是离京城最近、伤亡人数颇多的一次地动,亦不是因为地动之后随之而来的疫情,而是因为二次地动。   不错,就在景明二十年的五月,天子派刚刚复立的太子前往钱河县抚恤灾民,太子胆怯不敢入城,歇在了离钱河县相距不远的一个大镇上。   一天夜里,二次地动在这个镇子发生了,因为人们都在睡梦中,伤亡无比惨重,整个镇子几乎成了一片废墟。   令人不可思议的是,太子在这场灾难中侥幸生还,而除了随行几个幸运儿,那些随太子歇在镇上的赈灾官员几乎伤亡殆尽。   姜似的脸一点点白了,变得毫无血色。   前世阿谨没有出现在这次出行的人员中,如何保证阿谨是那少数幸运儿之一?   这个险,不能冒!   见姜似脸色难看,郁谨心疼抚了抚她苍白的面颊:“别担心,南疆多瘴气,各种时疫更是屡见不鲜,对如何防治疫病我有些经验,不会让自己陷入危险的。倒是你快要生产了,很让我放心不下……”   郁谨说着,越发无奈自己的霉运。   那只牡丹签怎么就被他抽到了呢!   御书房里,景明帝同样提起这个话题:“没想到牡丹签被老七给抽到了。潘海,不瞒你说,他们几个里老七抽到牡丹签朕最安心。他们一个个在京城长大,锦衣玉食,没经过风雨,不像老七在南疆还学到了几分本领,去钱河县那种乱的地方能沉得住气。”   这样也好帮衬一下太子。   潘海笑着恭维道:“可见您的心意正是天意。”   景明帝一怔,而后笑起来,竟是近日来少有的开怀。   潘海暗暗叹口气,心道不枉他做一番手脚,只希望燕王永远不知道才好。   在潘海看来,郁谨陪太子前往钱河县,虽然是一桩苦差事,却能让皇上印象更好,还能结交一下大臣,深究起来也不算太坑人。   嗯,他其实也是为燕王好呢。   潘海自我安慰着,那点内疚烟消云散了。   毓合苑中的合欢树下,姜似站定,微微仰头问:“阿谨,有件事我还没问过你。”   “你说。”郁谨伸手接住欲要落到姜似肩头的花瓣,轻轻弹落在地。   树下的地面,浅浅铺了一层粉色的合欢花,如稀疏织就的艳丽花毯。   “我及笄那年你从南疆回来,怎么就留下了,没想着再回南边?”   前世的轨迹明明不是这样的,阿谨那时参加过她与季崇易的婚礼不久就离京了,直到她流落到乌苗,对她来说才是二人初见。   郁谨笑了:“本来准备回去的,还没走你不是就退婚了嘛,于是我就留下来了。”   姜似轻轻抿了抿唇。   果然是因为她才留下来的。   可因为这样的改变,她明明重生而来,却对阿谨的命运两眼一抹黑。   姜似存了心事,夜里睡得有些不安稳。   郁谨伸手落在她腰间:“阿似,你真的莫要担心我,你这样反而让我担心……要不明日我找个由头跟父皇说不去了,让他换别人去。”   姜似嗔他一眼:“已经定下的事,岂能说不去就不去的,你当父皇是普通的父亲?再者说,是你抽签抽到了,没有什么可说。”   郁谨被噎个半死,讪讪道:“手气差了点儿。”   姜似靠过来,依偎在男人宽阔的胸膛里,柔声道:“好了,睡吧,明日一早你就要出门了。”   “嗯,睡了,你别胡思乱想,不然我会睡不着。”   “知道了。”   帐子里的声音渐渐歇了。   翌日,晨曦微露,姜似猛然坐了起来,大口大口喘着气。   郁谨忙起身,揽住她的肩:“阿似,怎么了?”   姜似眼珠转了转,缓缓回神。   苍白的面庞在昏暗的纱帐里如白玉,挂着尚未褪去的惊恐。   “阿似?”   姜似用力抓住郁谨的衣袖,小声道:“阿谨,我做噩梦了。”   “梦到了什么?”要是换了别人,郁谨定然扔一个大大的白眼,顺便鄙视两句。   做个梦而已,矫情什么?   但开口的是姜似,当然就不一样了。能有好好安慰媳妇的机会,多好的事。   郁谨把姜似拉入怀中,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别怕,如果是噩梦,说出来就不准了。”   姜似伏在郁谨怀里,颤了颤睫毛。   她其实并没有做噩梦,只是要用这个由头避免郁谨陷入危险中。   “我梦到你们到了钱河县那里,住到了临近的一个镇子上,结果有一日夜里那个镇子突然发生了地动,所有人都在地动中丧生了……”   太子幸存这一点她没有提。   无关紧要……咳咳,不能这么说,主要是说得太详细用做梦就解释不清了。   “地动?阿似,你定然是太过担心,这才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姜似往外推了推郁谨,神色严肃:“阿谨,你不要因为我只是做梦就不当回事,你忘了我懂乌苗语的事么,我又没去过南疆,这如何解释?”   郁谨见姜似如此认真,不忍她担心,忙道:“我信你。等到了钱河县那边,绝对不住到那个镇子上去。这样你总该不担心了吧?”   姜似这才展露笑意,再次叮嘱道:“你可不许哄我,眼下答应得好好的,一出门就当我说胡话给丢到脑后去了。”   她若不是身怀六甲,定要随他一同前往才安心。   “保证不会。阿似,你梦里是哪个镇子地动啊?”   姜似呆了呆。 第543章 离京   姜似没有记住发生地动的镇子的名字。   前世回到京城已是两年后,这场令寥寥幸存者心有余悸的灾难早已成了过往,她只是偶然听人提及,哪里会刻意去记一个临省小镇的名字。   “怎么了?”郁谨轻轻拍了拍她。   姜似回神,懊恼道:“忘记了。”   郁谨忍俊不禁,笑着捏了捏她的脸颊:“做梦是这样,梦里一切细节明明清清楚楚,一旦醒来,登时就能忘了大半。”   姜似咬了咬唇:“没有记住镇名还是麻烦。”   她想了想,叮嘱道:“阿谨,等你到了那边,看一看太子他们决定住在哪个镇子后再拦,反正梦里住在何处是他们定的。”   “好,你放心就是。”   “真的记在心上了?”姜似也不嫌啰嗦,又问了一句。   郁谨捉住她的手放到心口处,眼中尽是笑意:“真的记在心上了。阿似,我什么时候对你的话不上心过?”   听了这话,姜似一颗心稍稍安定下来。当然完全放心是不可能的,发动地动的镇名她不知道,加之地动乃是突发天灾,存在太多未知。   蹙眉想了想,姜似斟酌道:“阿谨,在我梦里,那是一个颇繁华的大镇,镇上百姓不少。倘若可以,你就帮那些百姓一把……”   有些事情不知道可以心安理得,可知道了,哪怕与自己全无干系,那么多条惨死的性命就如泰山压顶,令人喘不过气来。   在地动中丧生的人,有像她与阿谨这样恩爱的夫妻,亦有许多稚儿。   郁谨颔首:“这是自然。”   姜似心中淌过暖流。   她用噩梦示警,郁谨答应下来是出于夫妻间的情分,可选择相信她的梦去帮那些百姓就不容易了。让那么多人相信还未发生的事,可没有那么简单。   “阿似,那你梦中,那个镇子是哪一日发生的地动?”   如果只是保住太子一行人,不去住那个镇子就是,可若想救助镇民,知道具体时间无疑要容易得多。   姜似遗憾摇头:“我也不记得。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就在太子住到镇子上没有几日……”   她拧眉想着,实在回忆不起那些细节,喃喃道:“应该不超过三日吧。”   郁谨抬手抚平她的眉心,笑道:“行了,我记着了,你不要为这些费神。现在时辰还早,你再睡一会儿。”   他说着拉姜似躺下,拥着她一起入眠。   不知过了多久,听身边人睡熟了,他才移开手臂,轻手轻脚起床。   “王爷——”阿巧见郁谨出来,忙上前行礼。   郁谨摆了摆手,轻声道:“王妃睡得正熟,莫要吵醒了她。”   阿巧迟疑望了一眼遮掩的房门。   难道王爷不让主子送?那主子醒来会失落吧——   “王妃夜里没睡好,才刚刚睡下不久。”   听郁谨这么一说,阿巧登时打消了叫醒姜似的念头。   主子怀着身孕呢,要休息好了才行。   五月里的清晨,阳光总是明媚得令人不忍贪睡,窗外鸟儿叫声清脆,叽叽喳喳个不停。   姜似睁开眼,手往身边探了探,摸了个空。   阿谨已经走了?   她坐起来,茫然揉了揉眉心。   听到动静的阿巧与阿蛮一起进来,身后跟着小丫鬟捧着手巾、脸盆等物。   “王爷呢?”   阿巧与阿蛮对视一眼。   阿巧回道:“王爷已经走了,见您睡得正香,就没叫醒您。”   姜似默了默,道:“伺候我梳洗吧。”   一番收拾,早膳已经摆好。   姜似由阿巧扶着坐到摆满碗碟的饭桌前,看着一桌子吃食只觉心中空荡荡的。   习惯了两个人一起用饭,一时还有些不适应。   尽管不适应,姜似却吃了一笼包子、一碗小米粥才停下来,摸了摸肚子,竟不觉得饱。   盯着高高隆起的腹部,姜似暗想:有了身孕都是这般能吃么?   她记着良医正的话,到了快要生产时要控制食量,以免胎儿过大不利生产。   用过饭,还要去散步。   “主子,窦表姑来了。”   片刻珠帘掀起,窦姝婉走了进来。   姜似笑道:“表姑来得正好,咱们一道去园子里走走吧。”   窦姝婉伸手扶住姜似,二人往外走去。   “王妃吃得可好?”走在姹紫嫣红的园中,窦姝婉问道。   姜似心中虽惦记郁谨,面上却半点不露,笑眯眯道:“好着呢,吃了一笼包子,一碗小米粥,还想再吃,阿蛮不给吃了。”   窦姝婉扑哧一笑:“太医就是不一样,以往我在老家,从没听说有了身孕的人不许多吃的。”   姜似笑着眨眨眼:“表姑现在有了经验,以后就知道该如何做了——”   窦姝婉脸一红,瞪了姜似一眼:“王妃莫要拿我打趣。”   姜似知道窦姝婉脸皮薄,辈分上毕竟长了一辈,遂不再揶揄。   开春的时候窦姝婉与龙旦定了亲,与她一样,如今都算是有了牵挂的人。   “王妃莫要担心,王爷定然会在您生产之前赶回来的。”窦姝婉虽还待字闺中,毕竟不是懵懂无知的十三四岁少女,知道孕妇容易多思,宽慰道。   姜似目光越过一丛芍药花,看向远处:“嗯,他会很快回来的。”   离她生产尚有一个来月的光景,而伤亡惨重的二次地动就发生在不久后。等地动发生,太子定然要回了。   这一点她并不担心,说到底最担心的还是郁谨的安危。   整日的陪伴尚不觉得,而今那人出了门,满园美景似乎都失了颜色。   二人溜达了一会儿往回走,姜似突然发现一件事:“怎么不见二牛?”   姜似睡了回笼觉没有赶上送行,窦姝婉却送了,闻言道:“王爷带二牛一起去了。”   想想整日懒洋洋抱着骨头啃的大狗,姜似笑了:“让二牛出去透透风也好。”   二牛确实兴奋极了,跟在郁谨身边尾巴摇个不停。   太子惊得眼睛都直了:“七弟,你出门怎么还带着一只狗?”   随行官员亦暗暗摇头。   去赈灾带着狗?怎么觉得燕王比太子还不靠谱啊!   郁谨拍拍二牛的脑袋,严肃道,“二哥错了,这可不是一只普通的狗。” 第544章 狗官   “哪里不普通了?”太子扫量着二牛,“就是比别的狗块头大了点儿,肉多了点儿,呃,似乎腿脚还不太好——”   二牛忍无可忍一呲牙:“汪!”   它不发威,就以为它是只兔子吗?这个人真是欠咬!   大狗的视线落在太子屁股上。   它最擅长咬这里了。   太子被二牛盯得发毛,下意识往随行官员身边挪了挪,不满道:“七弟,你这可能是只会咬人的疯狗,还是赶紧送回王府吧。”   “汪!”二牛叫了一声,两条前腿一扬站立起来。   太子吓得脸色发白:“快把这狗弄走!”   二牛这一站起,快赶上成人肩头,郁谨摸起脑袋就更顺手了。   他轻轻给大狗顺着毛,笑道:“二哥又错了,一条合格的狗当然会咬人,不然用来干嘛?炖肉吃么?”   “不管它咬不咬人了,你赶紧把它弄走!”太子白着脸喊道。   郁谨脸色一正:“二哥不要为难弟弟了,这是随我一同出行的狗官。”   “狗官?”太子愣了愣。   郁谨指指二牛脖子前露出的铜牌:“这是御赐的腰牌,二牛乃是正五品啸天将军。二哥若是不信,不妨上前看看。”   随着郁谨介绍,大狗点点头,只用两条后腿着地往前走了两步。   太子猛然明白过来:敢情这大狗刚才立起身子,就是为了给他看腰牌。   这狗成精了啊。   发觉是条通人性的大狗,那在主人没下令的情况下定然不敢咬他,太子登时不怕了,反而对二牛生出几分兴趣。   “有意思,我还不知道七弟有一条被封了将军的狗。”太子摩挲着下巴道。   数名随行官员暗暗摇头。   先前见到出行人员中混入一条狗他们只觉得燕王胡闹,可现在想起来了,多年前皇上是封了一条狗为啸天将军,听说这狗对燕王有救命之恩。   当年京城因为这事还议论了一阵子,只可惜燕王常年不回京,渐渐就淡忘了。   太子完全不知道这事就有些不像话了,这是多不关心朝事啊。   人就是这样,太子被废斥后储君之位空悬,众臣忧心江山不稳催着景明帝尽快立太子,对太子复立欢欣不已,而今太子还是那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太子,心中就又开始各种叹气了。   好在这样的叹气已经持续了很多年,众臣差不多习惯了。   “七弟除了带了这狗——”   郁谨纠正道:“二牛。”   太子嘴角抽了抽,倒也不想得罪这个性情莫测的兄弟,讪讪笑道:“除了带了二牛,就没带别的?”   “还需要带什么?”郁谨不解,低头看了看周身。   “总要带几套换洗衣裳和惯用的物件吧。”想想太子妃收拾的那点东西,太子就十分不满。   “换洗衣裳与惯用兵器有亲兵拿着,别的没什么可带了。”郁谨抬头看看日头,“二哥,是不是该走了?”   太子叹口气:“走,走。”   又不是去游玩,催什么催!   随太子前往钱河县的是浩浩荡荡一支队伍,拉了药材、布匹等物资,抵达钱河县的地界时已是三日后了。   早早得到急报的赈灾官员等候在城外迎接,一直等到日头偏西不见人来。   “怎么回事?按说一个时辰前就该到了啊。”   “谁知道呢,莫非遇到什么事情耽搁了?”   “就是来抚慰民心的,能有什么事耽搁?”   众人议论纷纷,猜测着太子一行人迟到的原因。   一人一马疾驰而来,很快就到了近前,对众人一抱拳:“各位大人,太子殿下在十里开外的白杨场停下了。”   白杨场是一片平缓山丘,遍山白杨,是由京城到钱河县必经之地。   众人面面相觑。   白杨场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太子停在那里干什么?   太子是储君,更是代表皇上前来,不管停下来有什么想法,众人只能匆匆赶过去。   远远就看到一支队伍停在山林间,已经升起袅袅白烟。   这是做上饭了?   众人快步赶过去给太子见礼:“臣等见过殿下,殿下一路辛苦了。”   太子扫视着众人,问道:“你们都是在县城里参与赈灾的官员?”   为首的赈灾官员乃户部侍郎,姓赵,闻言回道:“臣乃户部右侍郎赵如庆,是此次赈灾的主官,这些是从京城随我一道来的官员,这是钱河县的一众官员……”   太子慢慢点头,实则除赵侍郎外没记住几个人。   “钱河县现在情况如何?”   赵侍郎脸色难看几分:“情况不大好,这次地动是钱河县百年难遇的一次地动,伤亡过万,且正是天热的时候,疫病已经有些不好控制了……”   太子掩住眼底的嫌弃,问:“那你们如何保证不染上疫病?”   这话听得众人嘴角齐齐一抽。   赵侍郎道:“臣等每次进城巡视后都会听从太医安排,服用汤药,以草药沐浴,熏蒸衣物……”   太子听得头皮发麻。   他的担心果然不错,进一次城需要做这么多事,可见疫病的厉害。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他才不想涉险!   “不知城中百姓如何安置?”一道清越声音响起。   这么靠谱的问题竟令赵侍郎一时没接上话,缓了缓才看向与太子毫无相似又比太子俊美许多的那张年轻面庞。   郁谨没想到只是问了一个如此普通且正常的问题,竟然冷场了,明明太子那些智障问题这位赵大人答得流利着呢。   他轻轻咳嗽一声,提醒赵侍郎的失态。   赵侍郎回神,看向郁谨的眼神都有几分激动了:“目前城中划分出东西两个区域,没有疫病的聚在西边,家中有病人而不愿离开的依然留在东边。死伤人数正在登记造册中,凡是发现尸体一律集中掩埋,并发给家属一两银作为抚恤……只是疫情越发严重,聚在西边的灾民已经多次堵在城门口闹着要出城了……”   凡是发生疫情的地方,往往许进不许出,特别是钱河县离京城如此近,这些官员就更不敢放灾民出城了。   万一有携带疫病的灾民出去,可要起大乱子。 第545章 锦鲤镇   郁谨与赵侍郎一问一答,滔滔不绝,太子听得不耐,打断道:“先吃饭吧。”   赶了这么久的路,早饿了。   饭已经好了,很简单几大锅豆饭,还有亲兵现打来的野味。不过野味不多,只能供几位贵人享用。   太子只觉食不下咽,不满道:“兔肉要抹了蜂蜜烤才香。”   众人动了动嘴唇没敢开口。   怎么办,一开口就想把太子骂个狗血喷头。   二牛趴在郁谨身边吃得津津有味,心道:这人真聒噪,总有一日它要咬他屁股,让他老实点儿。   一顿饭草草吃完,太子擦了擦嘴,问赵侍郎:“你们平日在何处休息?”   “在城外搭了些草棚木屋。”   五月的天气对死人来说很不友好,尸体腐烂得快,对活人来说就舒服多了。   哪怕天地为席都能凑合,有木屋草棚者遮阳挡雨,条件算是不错了。   赵侍郎常年在京城养尊处优,原本也不想过得这么粗糙,然而钱河县离京城太近了,有个风吹草动就能传入皇上耳里,要是在赈灾之时贪图享乐,那才是想不开作死。   他当了这么多年的户部右侍郎,这次赈灾中如果表现亮眼,位子也该动一动了。   “草棚如何住人?”太子眉头一皱,想到要表现好点,咳嗽一声道,“各位大人都是赈灾的干吏,若是住的不舒服,累垮了身体,那就不美了。”   赵侍郎暗暗翻了个白眼,面上恭恭敬敬问道:“殿下的意思是?”   “就没有离着钱河县近且又没有地动、没有疫情的地方?”   郁谨看一眼太子,心头一跳。   现在看来,阿似那个噩梦还真有些意思,太子居然真的提出来住到附近的村镇上。   对姜似所说的噩梦,若说坚信会在现实中发生,那就是大瞎话。他怎么也是个带脑子的,对媳妇再全心全意都不可能没有自己的想法与怀疑。   但是,阿似要他相信,那他就愿意相信。   这就与脑子无关了,而与心意有关。   阿似不让他住到那个镇子上那他就不去住,梦中情景会不会实现有什么关系呢,至少能让媳妇安心。   郁谨决定先不掺和,冷眼等着最终决定。   众人互相看看。   明白了,太子这是想找个安全的地方混日子啊。   有太子挑头,他们当然何乐而不为,找个离县城近的镇子住下确实比住草棚木屋舒服多了,也不耽误每日过来勘察灾情。   被人弹劾?   不存在的,这可是太子的提议。   赵侍郎给一名下官使了个眼色。   下官开口道:“回禀殿下,这样的村镇有一些。离钱河县最近的是大河村与小河村,就在县城边上,咱们从这里出发,再往前行数里就能到了。除此之外,还有双羊镇、锦鲤镇、乌鸡镇等几个镇子,其中离钱河县最近的是双羊镇……”   太子听得脑仁儿疼,打断道:“村子就算了,说说这几个较近的镇子里哪一个最繁华?”   繁华?   回话的下官愣了愣,才道:“要说繁华,自然及不上地动之前的县城,更及不上京城了,这些镇子里最热闹的当属锦鲤镇。”   太子微微点头:“锦鲤镇听着就不错。离钱河县多远?”   下官道:“离钱河县不足十里。”   “还是挺近的,这次地动没有受到牵连么?”太子一听离钱河县这么近,不大放心追问道。   赵侍郎眼角微微抽搐。   太子在当地官员面前表现得这么怕死,连他都觉得尴尬!   数名京官默默抬眼望天。   太子真给朝廷长脸……   那名下官回道:“说来奇怪,钱河县地动,周边村镇多多少少都有人员伤亡,唯有锦鲤镇无一例伤亡,只倒塌了几间屋舍。”   太子一听大为满意,拍板道:“就住锦鲤镇了。”   他装模作样看了看天色,道:“今日天色已晚,就直接去锦鲤镇吧,等明日一早再去钱河县勘察灾情,抚慰百姓。”   众人忙应了,队伍由当地官员带路,浩浩荡荡赶往锦鲤镇。   锦鲤镇是个大镇,在钱河县之下就属这个镇子最热闹。   站在镇子街头,太子颇为满意。   好歹比他想象中的断壁残垣强多了,就住这里了。   郁谨混在队伍中,一直没有出声。   他在等。   阿似不记得镇名,倘若把阿似的梦完全当真,为了万无一失,他要等太子确定住下才会行动。   在当地官员安排下,临时住处已经安排出来,供太子等人住的地方是一个乡绅的宅子。   宅子不大,还算干净。   太子巡视完,满意点点头,习惯性伸手去拍郁谨肩膀。   郁谨习惯性躲开。   “七弟,你这就见外了啊,哥哥就是觉得你亲近。”自从郁谨救了儿子,在太子心里就成了可靠的人,连那顿狠揍都不计较了。   没想到他不计较,对方还这么冷淡。   郁谨淡淡道:“在南边呆久了,不习惯别人突然的接触。”   “呃,哥哥就是跟你说一声,这里还凑合着住,先歇着吧。”   “嗯。”郁谨言简意赅点头,立在抄手游廊里见太子进了房间,环视一眼小院,又抬头望天。   天空碧蓝,阳光灿烂。   某天夜里,这个镇子真的会因地动而成为一片废墟,无人生还?   郁谨不由想到了毕恭毕敬迎他们进门还把主院让出来的乡绅,以及带着几分生疏给他们上茶的乡绅之女。   他们用了人家最好的。   还有进镇子时镇上百姓的好奇与激动。   郁谨按了按心口。   没有人的心是石头做的,如果冷硬,不过是保护自己的铠甲而已。   哪怕没有阿似的嘱托,他亦愿意救一救这个镇子上的人。不为什么名声,也不提为大周江山,想救人对他来说从没那么多复杂的原因。   他是人,想救与他一样的人,就是这么简单。   就当替他与阿似未出世的孩子积福吧。   郁谨抬脚走进房间,躺在床榻上琢磨起来。   阿似说在梦里太子住到镇子上没几日就地动了,到底是哪一日他无法确定,但第一日没地动是肯定的。   既然如此,今晚就好好睡一觉,等明日再说。 第546章 乱子   翌日照样是个好天气。   郁谨起了个大早,洗漱完毕去院子里打了会儿拳,等重新冲过凉,太子那边才传来洗漱的动静。   在外边不太讲究,陪太子与郁谨一道用早饭的是赵侍郎。   乡绅亲自端着托盘进来,摆碗筷的则是他女儿——一个青春秀丽的小娘子。   太子忍不住多看了小姑娘几眼。   虽然与东宫的莺莺燕燕不能比,这种乡间野花也是别有一番味道的。   太子是个离不得女人的,可这次出行不能带妻妾宫女,一颗心不由骚动起来。   乡绅见太子多瞧了女儿几眼,激动得脸都红了。   老天啊,他们祖上积了多少德,居然有机会招待太子与王爷!   倘若女儿被太子看中,那可是一步登天。   啪的一声脆响,一双筷子掉到了地上。   小姑娘忙捡起来,放在衣裙上蹭了蹭,就要往饭桌上放。   乡绅忙拽了女儿一把,斥道:“掉地上的筷子怎么还能给贵人用,快拿出去。”   小姑娘委屈翘了翘嘴,扭身出去了。   太子眉头一皱。   举止这般粗鲁,令人大倒胃口。   他那点兴致登时烟消云散。   乡绅忙赔罪:“小女粗野,唐突殿下了。”   “无妨,这里不用你伺候,退下吧。”对小姑娘都没了兴趣,对小姑娘的爹就更没兴趣了,太子不耐烦道。   乡绅退出去,把女儿叫过来一顿数落:“平时不是挺机灵的,怎么连个筷子都拿不稳?这也就罢了,筷子掉了还往身上擦,你是要气死我啊?”   少女笑嘻嘻道:“我是故意的嘞,这样那双色眼就不会盯着我瞧了。哼,别以为爹打的主意我不知晓,我告诉您,我宁可嫁给种田的庄稼汉,也不要去给色眯眯的太子当小妾嘞——”   “死丫头,你给我小点声——”   少女冲乡绅吐了吐舌头,飞快跑了。   乡绅无奈摇了摇头。   罢了,儿女大了不由人,他还是不操心了,省得气死。   饭厅里,太子磨磨蹭蹭用过早饭,心知实在躲不过,对赵侍郎道:“走吧,去钱河县城看看。”   赵侍郎悄悄松了口气。   他还真怕这位殿下连去都不去,让他们这些京城来的面上难看。   半个时辰后,太子一行人出现在县城门口。   “殿下,您先套上外衣再进城吧,外衣是用草药熏蒸过的。”   太子自然不会推脱,忙把赵侍郎递来的薄薄外衣套上,指了指丈余的城墙道:“登高望远,咱们就在城墙上看看吧,这样还能一窥全貌。”   众人神色扭曲了一下。   “咳咳,太子说得是。”赵侍郎哭笑不得,见太子半点不愿涉险,倒不强求。   皇上派太子来抚慰灾民,说起来是做给百官与天下人看的,回去大笔一书传扬开来,人人称赞太子仁心,谁会知道太子究竟进没进城呢。   这样也好,至少太子的安全万无一失。倘若太子有个好歹,那他的仕途才是到头了。   众人陪着太子登上城墙。   正如太子所说,登高望远。   郁谨站在城墙上放眼看去,就见东北边大片大片的废墟,瞧着触目惊心。到了西南方向倒塌的屋舍就少了些,那边似乎本就空旷,此时建起了无数帐子,能望见缩小的人影走动。   他默默望着这些,面色没有多少变化。   在南边经历过大大小小的战争,比这更惨的景象他见过许多次。只不过那样的惨景有自己人与敌人共同构建,而眼前受难的皆是大周百姓。   郁谨这才发觉两者给他的感受还是不同的。   而太子已经震惊得瞪大了眼睛。   那日在太庙殿前的地动,天地摇动,旗杆折断,他事后想起来无比后怕,已经觉得是最吓人的场面,没想到眼前能这么惨。   他甚至望见数名兵士抬着一具肿胀尸体往一处走去。   幸亏离得远,不然他晨起用的饭都要吐出来了。   太子双目无神,看向赵侍郎:“地动这么久了,怎么还有死人?”   赵侍郎对太子的天真已经不想评议,回道:“那是死于疫病的人,往往一人患病,就会殃及一家,继而全家死绝……”   太子猛地打了个哆嗦。   疫病太可怕了,他要回家!   忍住拔腿就跑的冲动,太子白着脸道:“控制不住么?”   赵侍郎苦笑:“疫病哪有这么好控制的,往往都是——”   怕吓着太子,他没说下去,只听一个冷淡的声音接口道:“全死绝了,也就算控制住了。”   太子与赵侍郎齐齐看向说话的人。   郁谨面色淡淡,仿佛刚刚接话的不是他。   到现在他已经明白了这些人的打算。   赈灾当然要赈,但城中的人想出去是休想。就这么耗下去,等什么时候城中不再因疫病死人才算解决,只不过到那时还有多少活人就听天由命了。   这种处理疫病的法子,算是多少朝代传下的惯例。   在天灾面前,人命贱如蝼蚁,也是没办法的事。   赵侍郎不料郁谨会把不堪的真相就这么直接揭开,讪笑道:“王爷过于悲观了,目前聚在西边的百姓,尚且问题不大——”   话还未说完,突然一阵骚乱传来。   城内涌来数十人,聚在城门口处与手持长矛的兵士对峙着。   “放我们出去,放我们出去!”   “快开城门,我们不要留在城里等死——”   衣衫褴褛的百姓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神色麻木而绝望,个个双眼通红呐喊着。   太子张了张嘴:“这些人——”   赵侍郎解释道:“聚在西边想出城的百姓。”   太子眼中闪过嫌恶之色。   谁知道这些贱民有没有染上疫病,居然闹着出城,对别人的生命安全一点责任心都没有!幸亏他明智,只是站在城墙上瞧瞧,不然真的进城去,就要被这些贱民唐突了。   太子默默赞了自己一句。   钱河县令见灾民在太子面前闹得不像样子,扯着嗓子高喊道:“大家静一静,听本官说。朝廷一定会好好安置大家,不会轻易抛弃任何一个人。你们看,这是太子殿下,殿下代表皇上来看望大家了——”   人群一静,一只破鞋突然扔上墙头,正中太子脑门。 第547章 晨钟   太子捂着脸惨叫一声:“有刺客——”   城墙下,越发混乱。   “太子来了都不敢进城,可见是要把我们关在城里等死了。放我们出去!”   “对,放我们出去,我们要出去,我们要活命——”   百姓们从四面八方涌来,城门前人越聚越多,隐隐有冲破城门的架势。   赵侍郎狠狠瞪了愚蠢的钱河县令一眼,忙对太子道:“殿下,您先下城墙吧。”   太子忙不迭应了。   太危险了,这些贱民疯了吗,连太子都敢袭击!   赵侍郎掩护着太子从城墙上往下退,郁谨却没有动。   城门处已经爆发了流血冲突。   眼看着一名男子要把城门冲垮,守门兵士忍无可忍拿长矛挑了过去。   男子被刺中胸口,惨叫一声,头垂下来。   这番动静登时镇住了冲击城门的百姓。   这些手无寸铁的百姓平日里哪敢与官兵硬碰硬,不过是死亡威胁当前,不得不反抗罢了。   突然发现身边的人惨死,人群一下子鸦雀无声。   郁谨拽住了顺着梯子往城外爬的太子:“二哥,这种情况你要说两句,不然会爆发更大的冲突。”   太子忙甩开郁谨的手:“别开玩笑了,我什么都没说呢就让破鞋袭击了,要是再说两句,袭击我的就要变成利箭了!”   郁谨扯了扯嘴角:“二哥多虑了,受灾的百姓哪来的利箭?破鞋已经不多了。”   “不行,绝对不行!”太子把衣袖抽出来,忙顺着墙梯往下爬。   而城门下经过短暂的平静后,一名抱着孩子的妇人嘶声哭起来:“虎娃他爹,你不能死啊,你死了孩子们怎么办?”   妇人怀中的男童跟着放声大哭。   突然,妇人抱紧男童往城门处冲去,疯狂喊道:“求求你们发发慈悲,我不出去,让我儿子出去吧,我儿子没生病,真的没生病——”   几支长矛挡在妇人面前。   妇人把怀中孩子往一名兵士身上推去:“你们救救我的孩子吧,他明明是个好好的孩子,不能留在城中等死啊……我不走的,让我走我也不走,我还要回去照顾妞妞呢——”   妇人的喊声令兵士面上露出几分不忍,可上官的命令不能违背,随着妇人把孩子往前送,手中长矛下意识刺了过去,等反应过来往回收,孩子已经被刺中,发出惊天动地的哭声。   “虎头,我的虎头!”抱着染血的孩子,妇人终于崩溃了,头一低竟对准长矛冲去,“你们这些畜生干脆把我也杀了吧,我们一家人正好团聚了——”   郁谨眼神一缩,捡起砸向太子的那只破鞋扔了出去。   破鞋击中妇人膝盖窝,妇人腿一软摔倒在地。   这一切都发生在火光电石间,而那些百姓则以为妇人连同孩子都被守门兵士的长矛刺死了。   如果说男人的死令这些百姓暂时胆怯了,妇人与孩子的死却放出了他们心中的暴戾。   本该保卫家国百姓的兵士却对妇孺举起了刀枪,那他们还有什么指望?   除了自救,别无他法。   人群越发暴动起来。   郁谨骂了一声:“这些蠢货!”   本来能控制住的局面,只要太子说几句适当的话就能避免这些无畏流血,可偏偏太子第一时间逃了,以至于场面开始失控。   “弓箭!”郁谨伸手。   一旁龙旦立刻递上长弓与箭囊。   郁谨从箭囊中取出一支箭,迅速弯弓拉弦,箭如流星飞了出去。   利箭破空,直奔高高的钟楼而去。   “嗡——”肃穆悠扬的钟声突然响了起来,响彻全城。   又是接连两支箭射去,钟声再响,传得更远。   鼓响,城门关闭,万家入眠;钟鸣,则城门开启,人们开始一天的劳作。   晨钟暮鼓本就是城中百姓听惯的,可从灾难发生以来,他们再也没听到过象征着黎明的钟声。   没有黎明,那便只剩下了黑暗。   百姓们愣在原地,有些痴了,再然后不由自主追逐着箭来的轨迹,看向立在城墙上的青年。   弯弓拉箭的年轻人逆着光,瞧不清面容,却能看到他挺拔如白杨的身姿。   见压住了场面,郁谨沉着脸从城墙上一跃而下。   “王爷!”还没来得及离去的赵侍郎大惊失色。   不足两丈的城墙,对郁谨来说毫无困难就落到了实地上,亦落到了那些百姓面前。   “我是当今圣上第七子,燕王。”郁谨说完,大步向他们走去。   百姓们不由自主让开一条路。   郁谨面无表情穿过去,走到摔倒在路边草丛里的妇人面前,弯腰抱起吓得忘了哭泣的男童。   男童肩头还在往外冒血。   “龙旦!”郁谨喊了一声。   早就随着郁谨跃下城墙的龙旦颠颠跑过来:“王爷?”   “给这孩子包扎一下伤口。”   龙旦忙把男童接了过去。   男童一到龙旦怀里,哇哇大哭起来。   那些原本绝望麻木的灾民,听着孩子的哭声露出欢喜的笑。   原来那娃娃没事!   人心就是这么奇怪,对这些看不到活路的灾民来说,他们以为的男童的死成了压垮他们的最后一根稻草。而当他们知道孩子还活着,生的希望如春芽,悄然滋生。   不多时,摔在草地上的妇人亦爬了起来,惶恐看向郁谨。   郁谨不吝微笑,温声道:“大嫂放心,本王会带你的孩子出城,把他安顿好。”   “真的?”妇人眼中迸出强烈的惊喜。   “我随太子奉天子之命前来看望大家,自然不会随口许诺,大嫂可愿信我?”   妇人望着青年那张清俊无双的面庞,用力点了点头:“小妇人信的——”   她话说了一半,突然痛哭起来。   这一哭,无数百姓跟着哭起来。   他们就这么站着,抬手抹着眼泪。无论男女老少,皆放声痛哭。   这样的场面颇古怪,几乎闻所未闻,可又格外震撼人心。   至少赵侍郎被震撼住了。   他能被指派为主官前来指挥赈灾,在景明帝眼中自然算是一位干吏,先前随太子准备撤退也是无奈之举,被太子狠狠拖了后腿而已。   望着跳入城内的青年,赵侍郎撸了撸袖子。   燕王皇子之尊尚且不惜己身,他又算什么! 第548章 不失信   准备从城墙跳下的赵侍郎被随从死死拽住:“大人,不能跳啊,城墙近两丈高呢,您要跳下去,腿会摔断的!”   赵侍郎往下看了看,脸一白醒过神来。   人家燕王是在南疆战场混过的,他一个老胳膊老腿的文臣,跟着凑什么热闹。   恢复了理智,赵侍郎命人搬来墙梯,顺着梯子爬下去。   “大嫂家中还有什么人?”郁谨问。   妇人答道:“还有一个女儿,她,她发热了——”   人群一静,下意识往旁边挪了挪。   发热,往往是疫病的征兆。妇人的女儿疫病发作,说不定妇人也染上了……   这些急着冲出城去的灾民几乎都是聚集在西区的人,自认为身体没有任何问题,不想留在城中等死。   他们怕被妇人殃及。   妇人似乎也明白情况,突然跪下来对郁谨砰砰连磕了三个头:“王爷,虎头就交给您了。”   她无比留恋看了龙旦怀中男童一眼,转身就跑。   没有人出声挽留,只有男童响亮的哭声:“娘——”   这样的哭声令人闻之心酸,但对见惯了生生死死的灾民来说,却也只是这样了。   他们都是朝不保夕的人,能怎么样呢?莫非劝妇人不要管等死的女儿?   郁谨沉默片刻,对龙旦道:“先把孩子带走吧。”   “王爷不可!”赵侍郎急慌慌冲了过来。   郁谨看向他。   赵侍郎苦口婆心劝道:“王爷不能意气用事啊,这孩子的家人染了疫病,他此刻说不定已经有疫病在体内潜伏,只等发作了。若是把他带出城去,一旦疫病流传开,那就是无法控制的灾难,无法对皇上与天下百姓交代啊……”   他理解这位年轻王爷的善心,可这种情形不能靠善心,善心往往会造成更大的灾难。   这样的教训史上可不鲜见,最好的办法就是遵循惯例:先观察疫情,倘若实在不可控制,就只能牺牲这些人以绝后患。   赵侍郎的话却触及了灾民们的痛楚。   “我们没病,我们家人也没病,为什么不能放我们出去?”   见赵侍郎下来了,钱河县令也跟着下来了,板着脸道:“有病没病,不是你们说了算。谁都不会认为自己有病,可等出了城,把疫病带出去,那可如何是好?”   人群中就有人呸了一声:“要是这么说,县老爷还是城中人呢,怎么就能进进出出?”   又有人道:“就是啊,还有那些进城救灾的兵士,他们为什么能进出城?”   钱河县令被噎得无话可说,脸涨成了猪肝色。   郁谨瞥了一眼钱河县令,暗想:这种智障是如何当上县令的?   “各位稍安勿躁。”郁谨扬了扬手。   人们安静下来。   对于这位敲响钟声救下妇孺的年轻王爷,他们愿意听听他讲什么。   “各位对县令与救灾兵士可以进出城有疑问,就请侍郎大人回答一下这个问题。”   赵侍郎被郁谨推出来虽然无奈,可想到刚才灾民们齐声哭泣的情形,暗暗叹了口气,道:“各位可以看到,我们若要进城,需要换上草药熏蒸过的衣物,出城后更要反复洗药浴,服汤药……而那些兵士不但要做这些,出城的住处还是专门圈定的,他们只能住在城外那片地方,哪怕等这次救灾结束,亦要观察至少半月,没有问题才允许离开……”   听着赵侍郎的解释,有人喊道:“我们也可以那样,只要让我们出城!”   赵侍郎苦笑道:“城中数万人,一旦出城,如何能让这么多人全都留在圈定的地方个把月?而只要有一个潜伏着疫病的人离开,就有可能造成一城、一国的灾难,这样的责任谁付得起?”   人群沉默许久,有人喃喃道:“所以我们就该等死吗?”   赵侍郎当然不能这么说,忙道:“皇上与朝廷都惦记着大家呢,如何会让大家等死?如今城中不是分出东西二区么,大家且在西区安心住着,等城中不再有疫情出现,就放大家出城……”   “那这个孩子呢?”有人指向龙旦怀中的幼童。   几岁大的孩子哭累了,靠在龙旦肩头开始打盹儿。   龙旦虽是个大男人,抱着这个小小软软的娃娃却有些心疼了,不由抱紧了些,紧张看向郁谨。   无论如何可怜这个孩子,最终他还是要听主子的。   正在打盹儿的幼童不知道自己瞬间成了无数人的焦点,攥着小拳头睡着了。   “王爷刚刚说会把这个孩子带出城去……”   不患寡而患不均,当关系到自身生死时,对一个陌生孩童的怜悯就不算什么了。   郁谨微微颔首:“本王是这么说过。”   赵侍郎不停给郁谨使眼色:“王爷,切莫因为一个孩子造成一城混乱啊——”   郁谨正色道:“赵大人错了,造成一城混乱绝不是因为一个孩子。再者说,本王若是连一个孩子都失信,岂不是辜负了父皇的重托?”   赵侍郎抖了抖面皮。   燕王真会扯大旗,明明得到皇上重托的是太子,燕王只是陪太子来的。   对了,太子呢?   想想早就脚底抹油的太子,赵侍郎忽然觉得还是燕王讨喜些。   尽管有些年轻人的意气,可品性是好的。   不管心善会不会办坏事,心善终究是心善,永远比冷酷无情要强。   “诸位且听小王一言。”郁谨冲灾民拱了拱手,朗声道,“小王既然答应了那位大嫂把她的孩子带出城,就会言而有信——”   “就不怕这孩子潜伏着疫病吗?如果这孩子能出城,那我们也要出去!”人群一时激动起来。   郁谨抬手往下压了压,人群又静下来。   煎熬绝望了这么久,这是第一次有贵人说可以带人出城,哪怕只是一个孩子,其实也给了这些人无限希望。   对于给他们希望的人,他们当然多些耐心与尊重。   “这孩子带出去后会进行隔离观察,无论结果如何,到时候定会与大家说一声。”郁谨叹口气,“他刚刚死了爹,娘也见不着了,大家不会与一个幼童计较吧?”   “那我们呢?”听郁谨这么一说,不少灾民赧然,语气软下来。 第549章 希望   当面临生死时,大多数人会打破束缚,比如对高官显贵的畏惧。   灾民们目光灼灼盯着郁谨。   尽管对这位王爷大有好感,倘若得不到一个满意的答复,他们依然会闹,绝不甘心就这么在城里等死。   疫病有多可怕,他们瞧得清清楚楚。   好好一个人,转天就会发热、呕血、浑身溃烂……想想便令人不寒而栗。   这里曾经是他们安居的乐园,而现在则是地狱。   他们是人,为什么要在地狱呆着?   郁谨从灾民们的眼神中看到了决然。   他暗暗摇了摇头。   赵侍郎等人一心想让灾民老老实实呆在城中,以为凭借朝廷的威望这些平日不敢直腰的百姓会言听计从,却忽视了求生的力量。   他敢肯定,如果没有一个解决的办法,给这些人一个希望,接下来的冲突会一次比一次激烈,到最后就会变成兵士与灾民之间的厮杀。   当然,朝廷赈灾调来了不少卫兵,最终定会解决这些灾民,再在疫情上稍作文章,这些流血冲突就能掩饰过去,甚至最后粉饰成功劳亦有可能。   他在南边曾见过将士斩杀无辜百姓冒充军功,对此深恶痛绝。   “各位且等一等,小王会与侍郎大人等人商量如何安排你们,等商量出结果,会来这里亲自告知诸位。”   “什么时候能商量出结果?”有人喊道。   无数人附和:“是啊,要是一直商量不出结果,难道我们就一直等着?”   “今日申正时分,小王定会给大家一个答复。”郁谨环视着那些衣衫褴褛的百姓,肃然道。   灾民们沉默了一会儿,终于有人喊道:“好,我们信王爷,等申正时分再来这里!”   赵侍郎嘴唇翕动,多次想要开口阻止,这种情形只能按捺住。   等出了城门,赵侍郎叹道:“王爷,您冲动了!”   郁谨看一眼被顺利带出城的幼童,淡淡道:“等人齐了再说吧。”   离钱河县城外不远处的大片空地上是一片营帐,这些就是那些兵士的落脚处。   另一边则建起一排草棚木屋,与那些营帐泾渭分明,其中最宽阔的一间木屋就是这些赈灾官员的议事处。   郁谨默默打量着四周。   “太子殿下呢?”赵侍郎问陪着太子先出城的官员。   陪太子上城墙的官员不少,此时只剩下寥寥数人。   其中一人回道:“殿下回锦鲤镇了……”   赵侍郎窒了窒。   这就回锦鲤镇了?好歹装装样子去议事处走走啊。   对这位太子殿下赵侍郎已经不知该说什么好,暗叹口气道:“王爷,那咱们也回锦鲤镇与太子殿下汇合吧。”   郁谨扬眉:“不知谁是这次赈灾主官?”   赵侍郎抱拳:“是下官。”   “太子来此目的为何?”郁谨再问。   赵侍郎回道:“代表皇上来抚慰灾民。”   郁谨笑了笑,棱角分明的眉显出几分冷厉:“刚才太子已经抚慰了城中百姓,回锦鲤镇休息无可厚非,而赵大人的事务尚未完成。”   “王爷的意思是——”   “自然是与同僚好好商议如何解决城中百姓的安置问题了。”说到这,郁谨停顿一下,嘴角隐约挂着几分嘲弄,“还是说对城中百姓置之不理,让他们留在城里等死?”   赵侍郎眼皮跳了跳,忙道:“王爷误会了,这些天下官等人兢兢业业,断不敢无视百姓生死……”   郁谨不等赵侍郎说完,便道:“那就好,咱们去议事处。”   不多时议事处聚满了官吏,当然有一部分官吏陪着太子回了锦鲤镇,郁谨也不强求人到齐。   “今日的事,各位大人怎么看?”   赵侍郎苦恼叹口气:“王爷不该破例把幼童带出城来,此例一开,更难以安抚住那些百姓了。”   大周有资格上朝的京官有个好习惯,只要谈到正事,哪怕与皇上意见不合都能喷着唾沫说出来,更何况郁谨一个没有实权的王爷。   赵侍郎先开了口,京城来的官员纷纷附和。   那些地方官员则老老实实不吭声。   赈灾的物资是人家拉来的,军队是人家调来的,将来在皇上面前禀报情况的也是人家,没有他们说话的份儿,老实听着吧。   “赵大人的关注点不对。”郁谨用手指敲了敲桌子,“本王说的是城中百姓的诉求。他们可以忍耐一日、两日,难道能一直忍耐下去?今日已经见了血,这只是个开端,如果不作出应对,等到大规模的冲突爆发,难道要把他们全部血腥镇压?”   他说着,目光缓缓扫过每一个人,冷冷道:“如果是那样,这不是赈灾,而是屠城,诸位良心安在?”   众人齐齐变了脸色。   人活一张脸,哪怕贪官污吏也想有个好名声,何况其中不少官员是愿意干些实事的。特别是地方低级官员,生于斯长于斯,与城中百姓沾亲带故,反而如钱河县令这样的外地官员没有这么多想法。   在大周,县级以上地方官员须乡贯回避,这也是钱河县令对城中百姓并无感情的原因。   赵侍郎被说得脸上挂不住,问道:“不知王爷有何应对之策?”   郁谨毫不客气,立刻道:“在城中,我提议再划出一个区域,称之为过渡区。”   “过渡区?”   “不错,现在只有东西二区,非此即彼,倘若东区有潜伏疫病的人直接进去西区,就会造成严重后果。若在东西二区之间设一过渡区,从东区进入西区者需在此区隔离两三日,减低患病者进入西区的可能……”   众人不由点头。   燕王这个提议不错,这样确实可以降低风险。   赵侍郎摸摸胡子表示赞同,道:“即便如此,亦打消不了西区百姓想要出城的念头。”   郁谨笑笑:“为何要打消?堵不如疏,何不给那些百姓一个希望呢?只要有希望,哪怕留在城里的人也会耐心等待。”   人活着就得有希望。   没人教过他什么大道理,但他十分清楚人在绝境中最需要什么。   不是眼前的一碗稀粥,几两抚恤银,而是能活下去的希望。 第550章 办法   希望?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郁谨此话的意思。   赵侍郎咳嗽两声,问道:“王爷如何给这些百姓希望?”   “我先问问赵大人,如今在西区聚集的百姓有多少人?”   赵侍郎对这个数据了然于心,立刻道:“截止到昨日,大概有两万八千余人。”   “那么东区呢?”   赵侍郎面现为难之色:“东区人数不好登记,每日都会有人死于疫病……”   几名地方官员悄悄擦起眼角。   钱河县算是大县,人口五万有余,而今一场地动加上疫情,人口折损了小半。   这些可都是活生生的人啊。   “我问过太医了,疫病潜伏期大概在半月左右。从第一次发现疫情到现在已经过了十来日,那些最早到东区的人距离这个时间已经没有几日,何不从中选出数百人先在城外扎营暂居,从而安抚住百姓?这样安稳度过那个潜伏期后,就可以把西区百姓放出城了。”   过了潜伏期没有发作就可以放出城去,这些官员亦是如此打算,只是他们为了万无一失不准备提前放出一个人,才使得灾民与朝廷的对峙气氛越发剑拔弩张。   赵侍郎虽觉一个皇子如此为百姓着想不容易,但却认为郁谨的提议有些天真了,摇头道:“如今西区百姓近三万人,王爷可有想过如何选出数百人?百中选一,选哪个好,不选哪个好呢?不患寡而患不均,到时候没被选中的百姓心存怨愤,场面或许比现在还要混乱。”   “不患寡而患不均的道理不错,所以一切人为的选择都不会令人信服。”郁谨平静道。   “那王爷的意思是——”   郁谨笑着看了众人一眼,吐出两个字:“抽签。”   抽签?   众人面面相觑,神色古怪起来。   这么严肃的事抽签?   郁谨冷眼看着众人神色,心中冷笑。   抽签怎么了?他就是抽签抽来的!   这些人谁敢瞎咧咧,他就直接把皇帝老子办的事说出来,看他们还敢多说一个字不。   好在这些官员虽然觉得抽签有些不够严肃,仔细一琢磨,竟觉得比别的法子可行。   抽签决定命运,把命运交给天意,没被选中的就不能埋怨了。   虽觉得办法可行,可这其中还是存在太多细节问题需要讨论。   有一名地方官员忍不住道:“抽签的话,又该怎么抽呢?数万人排队抽签,先后顺序不一,也存在不公吧?再者说,这数万人虽然都聚集在西区,却也划分了区域,平日严禁他们流窜,以免接触到疫病潜伏者造成更广的传染。要是把这些人都聚在一起,那感染疫病的可能就大大增加了……”   郁谨点了点头,十分赞同此名官员的话。   当然,他赞同的是后半段。   抽签有个神奇的地方,无论先后其实抽到的可能性是一样的,但常人皆以为先抽的几率会大一些,他不准备在这个上面多费口舌给这些人解释。   至于官员说数万人聚在一起会增加感染疫病的可能,确实如此。   “都聚在一起抽签确实不妥。赵大人,聚在西区的人划分了几个区域?”   “五个区域,每个区域五六千人。这五六千人又分了队,队下面又分组,方便管理。”   “一个组多少人?”   赵侍郎看向钱河县县令。   钱河县县令又看向下属。   下属忙道:“一个区分了六队,每个队分了十组,每组约莫百十人。”   郁谨认真听着,对这些官员不由改观。   真正做实事的官员,比他这外行人还是有经验。   本来是乱糟糟的数万灾民,这么分下来,差不多可以像卫所那样管理了。   只不过情绪激动的百姓聚在一起可比兵士难管理多了,且赈灾的官兵有大量差事要做,用于管理灾民的人手不够,才有那么多暴乱。   郁谨沉吟一番,笑道:“诸位大人如此周到,令小王敬佩。”   众人意外得了表扬,纷纷道:“王爷谬赞了。”   心中对郁谨好感顿生。   堂堂王爷能把他们的努力看在眼里,也算令人欣慰。   “既然已经细致分了组,那就好办了,每组用抽签的方式选出一人就可,公平公正,童叟无欺,谁都没有话说。”   赵侍郎掐指一算:“每组选出一人,每个区就是六十人,五个区正好三百人……”   众人互相交换着眼神。   选出三百人出城,似乎可行。   “三百人出城后就在城外聚居,由朝廷暂时负责这些人的吃喝管理应该没问题吧?”   知道这些官员不全是酒囊饭袋,郁谨言语间多了几分客气。   将心比心,众人察觉他的客气,好感又升了不少。   燕王真比太子强多了……   赵侍郎沉吟道:“管理三百人还是没问题的。”   郁谨笑笑:“这三百人就等于给了城中百姓一个希望。有这个希望在,他们就能等下去,而不是掀起一场接一场的冲突。”   众人不由点头,算是赞同了郁谨的提议。   “还有一件事,小王想提醒各位。”   “王爷请说。”众人齐声道。   “东西区之间,要施行更严厉的封锁。今日那妇人三口应该就是从东区出来的,没有经过医者检查就与西区百姓混在一起,一旦有患病者,后果不堪设想。”   赵侍郎苦笑:“人手紧张,总会有漏网之鱼……”   郁谨沉默了。   有些事不是想当然就可以,他也只能做到尽量提醒。   “就按王爷的提议,先把城中百姓安抚住再说。”   等到下午申正,郁谨与赵侍郎等人准时出现在城墙上。   更多的百姓涌在城门口,用渴望的眼神盯着立在城墙上的年轻人。   随着郁谨一扬手,乱糟糟的现场登时鸦雀无声。   听郁谨讲完按组抽签确定出城者的事,场面一时又混乱起来。   郁谨再次扬手,等场面安静下来,道:“小王愚钝,这已经是能想出来的最好办法。倘若大家不满意,就请诸位稍安勿躁,等大人们商议过后拿出更好的办法来。”   百姓们一听不由急了。   等那些官老爷拿出好办法?还不如等母猪上树啊!   “我们愿意!”人们纷纷喊起来。 第551章 二牛可不是普通的狗   暂且安抚好了城中百姓,赵侍郎陪着郁谨下了城墙,一行人返回锦鲤镇。   太子早已等得不耐烦,见郁谨等人回来,皱眉道:“天都快黑了,你们才回来啊。”   众人无奈抽了抽嘴角。   这位太子殿下早早溜回来不说,还嫌他们回来晚了。   这一刻,众人越发觉得郁谨好了,不约而同想:果然是龙生九子,各有不同。都是皇子,差距怎么这么大呢?   “离天黑还早。”郁谨把喝空的茶杯放下来,起身,“我去镇上走走。”   太子来了兴致:“七弟准备去哪溜达?我与你一起去。”   郁谨看太子一眼,略一迟疑点了点头。   太子本来已经想好了若是被拒绝该怎么说,见郁谨居然直接答应下来,竟莫名有些感动了,忙三两步走过去,抬手就要去拍对方的肩。   郁谨淡定躲开,睇了太子一眼。   太子摸摸鼻子,笑道:“七弟,走吧。”   见兄弟二人相携而去,留下的众人颇有些不可思议。   燕王与太子居然能玩到一起去?   咳咳,不该这么想的,人家毕竟是亲兄弟,且太子还是储君……   众人赶忙跟上去。   比之钱河县城中百姓的绝望麻木,锦鲤镇仿佛是另一个世界。   镇上居民来来往往为生计奔波忙碌着,吆喝声、争执声、与小贩的讨价还价声、呵斥孩子声……处处洋溢着普通世俗的热闹。   太子饶有兴致打量着这一切,侧头对郁谨道:“没想到一个小镇子也这么热闹……七弟你看,那个穿粉衣的小娘子还挺俏丽的,我以为只有京城才有美人儿可看呢……”   太子轻轻摩挲着下巴,一颗心活络起来。   也不知道要在这里呆多久,倘若有那粉衣小娘子相陪,倒也不愁打发时间。   郁谨没有接太子的话,拍了拍二牛的背:“去玩吧。”   二牛抖抖身体,窜了出去。   看着大狗远去的矫健身姿,太子有些羡慕:“七弟,你这条狗还挺通人性的。”   “二牛。”郁谨看太子一眼,再次强调。   太子扯了扯嘴角:“二牛还挺通人性的。”   郁谨微微一笑:“是啊,二牛可不是普通的狗。”   “怎么个不普通?”太子好奇问道。   郁谨嘴角微扬,笑容显得有些神秘:“当年弟弟被埋在了死人堆里,是二牛把我刨出来的……二牛啊,有预知危险的灵通……”   太子听得目瞪口呆:“预知灵通?这也太邪乎了吧。”   郁谨笑意收起,神色冷淡下来:“二哥不信就算了。”   “倒也不是不信七弟,只是我从没听说有能预知危险的狗。”太子说着转头问赵侍郎等人,“各位大人可听说过?”   赵侍郎等人自然摇头,纷纷道:“没听过。”   总不能因为与燕王相处愉快,就昧着良心说话。   郁谨挑了挑眉,淡淡道:“除了二牛,各位还没听说过正五品的狗官呢。”   众人摸摸鼻子,无言以对。   眼见太子眼神总往小娘子身上溜,赵侍郎忙道:“殿下,王爷,快到用晚饭的时候了,咱们不如先回歇息之处吧。”   再逛下去太子殿下强抢民女怎么办?   这是来赈灾,不是来游玩,真闹出这种事来,皇上定然会把他骂得狗血喷头。   太子不想回去,拿眼瞄着郁谨。   “那我把二牛叫回来。”郁谨手指抵在唇边,吹响嘹亮的口哨。   不多时,一条威风凛凛的大狗由远及近跑来,身后还跟着一串毛色、体型各异的犬。   见这么多狗跑来,众人不由吓了一跳。   二牛停下,扭头叫了一声,那些狗立刻停下来,乖乖坐下不动了。   “二牛,你这是——”   二牛冲郁谨急切叫了两声,咬住他裤腿。   郁谨深深拧眉。   众人不解,问道:“王爷,这狗……二牛怎么了?”   “二牛应该是有了什么发现。”郁谨严肃道。   二牛一听,叫得更厉害了,似是赞同主人的说法。   众人好奇又吃惊。   好奇的是二牛跑出去一会儿能有什么发现,吃惊的是这狗竟真听得懂主人的话。   “二牛,你发现了什么?”郁谨微微弯腰摸了摸大狗的脑袋,认真问道。   二牛围着郁谨转了一圈,突然抬起一只前爪用力拍打着地面,而后往地上一躺,肚皮朝上做出个四肢僵硬的动作。   郁谨脸色一变,心中却好笑不已:二牛这家伙还真会演戏,不枉他的一番调教。   见郁谨变了脸色,太子抢在众人之前问道:“七弟,二牛是什么意思?”   郁谨看向太子,脸色苍白,浓黑的眉更是深深蹙起:“二牛告诉我,此处将要发生地动。”   一听“地动”二字,众人登时变了脸色。   “王爷,您莫不是开玩笑吧?”赵侍郎脱口而出。   郁谨脸色一正:“这种事小王怎么能开玩笑?”   “可——”赵侍郎看一眼还在装死的大狗,连连摇头,“就算二牛是这个意思,可仅凭一只狗的反应就得出此地会发生地动的言论,是不是太轻率了?”   “二牛不是普通的狗,它能预知危险。”郁谨再次强调先前的说法。   如果说刚开始听到郁谨的说法众人还抱着稀奇有趣的心态,此刻却不同了。震惊、恐惧、怀疑种种情绪交织而过,最后只觉荒谬。   “王爷,一只狗怎么能提前察觉出地动呢?就算是正五品的狗也不可能的!”   郁谨扬了扬眉:“是么?据多处史料记载,大灾来临之前鸡鸣狗吠、蛇虫出洞,种种迹象表明这些禽兽会比人先一步察觉危险。而二牛在同类中是佼佼者,能察觉地动为何不可能?”   一番话问得众人哑口无言。   二牛听到主人表扬它是同类中的佼佼者,忙从装死的姿态站起来,得意抖了抖皮毛。   郁谨干脆绕过众人,直接问太子:“二哥,这里要发生地动了,咱们要不要离开此地?”   太子猛点头:“必须的啊!还等什么,赶紧走!”   娘啊,在太庙前经历那一场地动已经把他吓得魂飞魄散。太可怕了,他要离一切危险远远的! 第552章 何惜此身   太子几乎迫不及待了:“七弟还等什么,赶紧走吧。”   什么热闹,什么娇俏小娘子,一切都没有安全重要。   他是太子,等回到京城想要什么有什么,无论老七的大狗能不能预知危险,既然这么说了,他就一点风险都不想冒。   还是那句话,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不就便宜了那些王八羔子。   太子一叠声催促着。   以赵侍郎为首的众人面面相觑。   真要因为一条狗而离开?想想还是荒唐啊。   太子不高兴了,脸一沉,冷笑道:“赵大人,你们若是不相信,那就继续在这镇子住着,我与燕王去别处。”   赵侍郎一听,给众人递了个眼色,笑道:“俗话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既然二牛有如此反应,那咱们还是离去好了。”   反正住哪里都是住,何必与太子唱反调呢。   太子登时满意了:“七弟,咱们走吧。”   郁谨却没有动。   太子诧异起来:“七弟,怎么不走?”   郁谨看看太子,又环视众人一眼,问道:“就这么走了?”   太子被问得一怔:“不然呢?”   难道要把他刚刚瞧中的粉衣小娘子带上?   他是有这个想法,不过这种事也是有讲究的,不能这么大张旗鼓落人把柄。   郁谨扬了扬下颏,目光注视着来来往往的镇民与逐渐升起的袅袅炊烟。   “镇上的人怎么办?”   赵侍郎陡然严肃起来,几乎惊恐望着郁谨。   燕王什么意思?难不成要动员整个镇子的人搬离?   仅仅因为一只狗?   荒谬,这太荒谬了!   郁谨悠悠道:“各位大人,钱河县一场地动,伤亡万余人,因疫病又折损万余人,整个县城人口折损小半,后果何等惨重?”   几句话问得众人心头升起阴霾,皆沉默下来。   郁谨伸手一指:“倘若锦鲤镇发生地动,这些镇上百姓就会步钱河县百姓的后尘,又是一场无可挽回的灾难……”   赵侍郎张张嘴:“可是——”   郁谨淡淡打断他的话:“没什么可是。我知道各位大人觉得仅仅因为一只狗的反应就动员整个镇子上的人搬离太荒唐,甚至连你们亦不相信会有地动。刚刚之所以同意换地方住,不过是觉得没必要违背太子的意思,且换住处不算费事罢了,与动员整个镇子的百姓搬离不可同日而语。”   众人讪讪一笑。   燕王倒是识趣,知道他们是哄着太子呢。   “可要是万一呢?”郁谨问道。   众人望着他。   郁谨目光投向远处:“万一发生地动,就是不可挽回的后果。动员这些百姓暂时搬离镇子只是有些麻烦,可再麻烦,与生死比起来也值得咱们去做,各位大人说呢?”   众人沉默了。   他们不得不承认有些被燕王的话打动了。   与生死比起来,麻烦一些自然是值得的。   “可如何对镇上百姓说?”赵侍郎连连摇头,“总不能说因为二牛察觉此处会发生地动,就要他们舍弃家中财物搬离吧?”   “是呀,没有个令人信服的说法,百姓们不可能舍得走……”   “再者说,到底要搬离多久呢?王爷只说二牛察觉此处会地动,具体时间又是何时?”   众人越说,越觉得郁谨的提议不可能实现。   太子有些着急了,催促道:“七弟,咱们先离开再说吧。”   地动可不等人,万一突然就发生了怎么办?还是早早离开是正经。   郁谨不急不缓摸了摸二牛的头,道:“最多不出五日。”   “五日?”   “嗯。二牛只能提前一些预知危险,所以不会太久的。各位大人,动员镇上百姓搬离镇子五日,在郊外扎营暂住,你们觉得有多大把握?”   赵侍郎摸了摸胡子:“难说。首先王爷要给出个令百姓信服的理由,如果您说是二牛察觉的,恐怕没人会离开。”   百姓对家的爱惜与留恋超乎寻常,很多人一辈子辛苦积攒才建起这么几间屋,置办了那些家当,岂会因为几句话就离开。   郁谨看向太子:“就说太子昨晚歇在锦鲤镇,夜间有神人入梦对太子示警如何?”   时人信鬼神,尤其相信贵人们身上出现的神迹,这也是历朝历代潜移默化的结果。   上位者相信,皇权与天授结合更有利于江山统治。   听了郁谨的提议,众人不由看向太子。   太子忙摇头拒绝:“不成!”   开玩笑,他才不揽这个事呢。   “七弟能保证一定会发生地动?”   郁谨略一迟疑,摇头。   倘若他表现得太笃定,反而假了。   更何况那只是阿似的一个梦,即便他愿意相信并为之付出努力,亦有发生偏差的可能。   站在旁人角度,会发生梦中的事才是万中无一。   “这就是了。倘若用我的名义劝镇上百姓搬离,最后没发生地动怎么办?到时候岂不是让天下人都觉得我在胡说八道,或者神人戏耍了我这当朝太子?”太子说得头头是道。   事关自己名声,太子可毫不含糊。   众人一听,纷纷点头。   太子说得确实有道理,无论世人觉得太子胡闹还是神人入梦戏耍了太子,都表明太子不是一个合格的储君……   见郁谨神色严肃,太子叹道:“七弟,你也要为哥哥想想。我才刚刚复立,别人都看着呢。要是把一个镇的百姓折腾来折腾去,最后没有发生地动,父皇会骂死我的……”   郁谨沉默片刻,面色平静道:“既然如此,就说神人入梦对我示警好了。”   他说着,深深看太子一眼:“若是二哥不介意的话——”   太子忙道:“不介意,不介意,就这么说吧。”   老七愿意把事情揽在身上最好了,只要不让他负责任就行。   要他说,老七就是吃饱了撑的多管闲事……   众人神色微妙。   神人入梦燕王而非太子,不知道该说燕王无畏,还是太子迟钝呢?   即便真的发生了地动,燕王这样恐怕讨不了好,将来定会引起皇上与太子猜忌。   郁谨把众人表情尽收眼底,坦然一笑:“我明白各位大人在想什么。若能救一镇百姓,此身何惜?” 第553章 神人示警   若能救一镇百姓,此身何惜?   众人听得心头一震,再看郁谨眼神已然不同。   赵侍郎仿佛又看到了那个眉眼凛然的年轻人立在钱河县城墙上,连发三箭撞响晨钟镇住了场面,紧接着从城墙一跃而下,抱起摔倒的幼童。   堂堂王爷尚且如此,他又在顾虑什么?   号召镇上百姓暂时搬离,若是发生地动,就是救了一镇百姓的性命,若是没有发生地动,最多受些嗤笑斥责罢了。   孰轻孰重,不言而喻。   “各位大人怎么看?”赵侍郎问道。   从京城来的官员便明白赵侍郎这是赞同了。   主官都赞同了,他们还说什么?   这种时候唱反调得罪的是堂堂王爷,没有任何好处。   地方官员心情有些复杂。   京城来的这些大人居然愿意随着燕王胡闹,等事后拍拍屁股回京了,留下他们被百姓在背后戳脊梁骨啊。   可他们似乎更没有反对的权利。   钱河县主簿嘴唇翕动想要说什么,被钱河县令拽了一下。   见无人有异议,赵侍郎道:“既然各位大人都赞成,就叫里正来吧。”   不多时一名老者出现在众人面前。   老者颇为激动,忙一一见礼。   “小老儿见过太子殿下,见过王爷,见过各位大人——”   眼看里正都要激动得昏过去了,钱河县令咳嗽一声:“里正,叫你来是有一桩要事要说。”   “请县老爷吩咐。”比起对太子这般遥不可及的大人物的敬畏,里正对县令的敬畏显然更真切些。   作威作福的县令大人呢——咳咳,说错了,威风赫赫的县令大人。   里正悄悄擦了擦汗。   钱河县令板着脸道:“昨夜王爷在锦鲤镇歇下,突然有神人入梦示警,说锦鲤镇不出五日必地动——”   里正大惊失色:“竟有此事?”   钱河县令不悦拧眉:“怎么,王爷难道会开这种玩笑?”   里正飞快看了郁谨一眼。   入目的年轻人是他从没见过的俊朗,如挺拔的青松白杨,赏心悦目。   这么好看的年轻人,一般不会乱开玩笑的。   里正也不知为何闪过这个古怪的念头,而后才恢复了理智,等着钱河县令往下说。   “大人们的意思,是请里正即刻动员镇上百姓速速撤离此地……”   里正听傻了眼,等钱河县令说完,结结巴巴道:“这,这不成啊……”   “怎么不成?”钱河县令皱眉。   里正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大人,王爷虽有神人入梦示警,可百姓们从镇子撤离后住在哪里,吃喝怎么办?家中财物又如何安置?”   “这好办。”郁谨接过话来,“镇上一千多人虽不少,但在郊外扎营几日由朝廷提供吃喝还是没问题的。至于家中财物,能带上的就带上,不能带的暂且留下吧,命比这些身外物重要。”   里正鼓起勇气道:“可那些猪羊鸡鸭呢?鸡鸭也就罢了,总不能把猪羊带走吧?要是留着猪羊几日不管就饿死了,百姓们可舍不得咧。”   郁谨听得眼角微抽,却也知道这些牲畜对普通百姓的重要性。   他略一沉吟,当机立断道:“就请里正找些人速速统计一下,凡家中有不方便带走的活物,朝廷按时价给予补偿……不,双倍补偿——”   “王爷!”众人齐齐惊呼。   朝廷拨下来的赈灾银都是有定例的,锦鲤镇若真发生地动怎么都好说,若最后只是瞎折腾一场,这个大窟窿可没办法填补啊。   郁谨淡淡道:“倘若没有发生地动,这笔亏空由燕王府来填。”   听他如此说,众人这才没了话讲,不由拿眼去瞄太子。   人家燕王愿意用王府的银钱填补亏空,太子就没一点表示吗?   太子十分淡定。   他没钱!   像他这样从小在东宫生活的能有什么积蓄,住了几个月的静园差点饿死了。   众人心中对太子的失望多了一层,面上自然半点不露。   “里正,这样可以么?”郁谨问道。   里正犹豫着点点头:“小老儿这就动员大家搬离镇子……”   实在有些不靠谱啊,眼见着天都快黑了,各家各户已经做上晚饭了呢。   当当当——   响亮的锣声很快就把镇上百姓召集起来。   以锣声示警或者宣布大事,这在大周各处都算惯例,所以人们一旦听到锣音都会立即从家中奔出查探。   “乡亲们,昨晚王爷入住咱锦鲤镇,有神人入梦示警,说咱锦鲤镇五日之内必发生地动,所以为了乡亲们的安全考虑,诸位立刻回家收拾细软,暂且撤离镇子……”   镇上百姓登时惊了,第一反应是不信。   “里正,咱锦鲤镇百年来可没经历过地动啊。”有上了年纪的人喊道。   好端端有哪个乐意离开舒舒服服的家,跑野地里去睡呢。   里正不由看向钱河县令。   钱河县令难得机智一把,喊道:“乡亲们莫非忘了,钱河县城也是百年来不曾有过地动,现在又如何呢?”   一听钱河县令提到县城地动,人们沉默了。   锦鲤镇离钱河县城不远,总会有这样那样的关系,不少人的亲戚就死在了这场百年难遇的地动里。   钱河县令很满意他一句话镇住了场面,接着道:“县城能地动,锦鲤镇为何就不可能?有神人入梦示警王爷,这可是乡亲们天大的造化!”   造化?   不只镇上百姓愣了,连郁谨都愣了。   这怎么又扯上造化了?   钱河县令一脸严肃道:“县城百姓为何没有避开这场大灾?就是因为城里没有如王爷这样尊贵的人,神人想入梦示警都没有人选。而太子殿下与王爷恰好来到咱锦鲤镇歇脚,咱们才能得到示警。乡亲们说说,这是不是你们的造化?”   镇上百姓茫然点头。   县老爷说得似乎有道理。   郁谨轻轻摸了摸下巴。   万万没想到,钱河县令还是个人才。   一方面出于对神迹的敬畏,一方面有对朝廷的天然顺从,更重要是许诺了猪羊等不方便带走的活物都有银钱贴补,锦鲤镇的百姓在钱河县令与里正的号召游说下,勉强同意暂时搬离出镇子。 第554章 撤离   五月的天黑得晚,镇上百姓拖家带口往外走时,正是红霞满天。   “别吃了,别吃了,官老爷们都等着呢!”里正组织的人手催促着窝在家里扒拉晚饭的人。   被催促的汉子把粗瓷海碗往木桌上一放,不满道:“搞什么呢,俺才不信什么神人托梦呢,害得俺连个饭都吃不好。”   “行了,别抱怨了,你家带不走的这两头猪能得不少银钱呢。”   汉子一听不说什么了,抹了抹嘴,挑着满满的担子,带上婆娘、娃娃往外走去。   走到大门口,汉子不舍看了自家猪圈里哼哧哼哧的两头肥猪一眼,这才锁好了房门。   有这样不满的镇民不少,特别是大家被领到荒郊野地一片空地,不满的情绪就越发高涨了。   “不是吧,今晚难道就睡在这荒郊野地里?”   “就是啊,不是说有帐篷么,就这么睡下还不喂饱蚊虫?”   “娘,我想回家——”幼童的哭声响起,令大人越发烦躁。   数人腾地站了起来:“不行,问问里正去,就这么安置咱们可不行!”   里正被一群人围在中间,正一个头两个大。   “里正,就这么睡可不行啊。虽然进了五月,可晚上潮着呢,蚊虫又多,就算大人受得住孩子也受不住啊。”   “就是,就是,还不如回去呢,放着好好的炕头不睡,睡这荒郊野外干嘛?”   里正被吵得头晕目眩,喊道:“乡亲们稍安勿躁啊,大人们已经去调兵来给咱们扎营了,再等等吧。”   “天马上要彻底黑下来了,那些兵爷能来?里正,官老爷们定是哄你呢。”   里正面子上挂不住了,脸一板道:“乡亲们不要乱说,官老爷能哄我?”   镇民齐齐切了一声。   官老爷哄的不就是他们这些小老百姓嘛。   里正咳嗽一声:“咳咳,我的意思是就算官老爷会哄咱们,太子殿下与王爷也不会哄啊。那么大的贵人呢,吐口唾沫是个钉,不可能说话不算话的。再说了,王爷不是说给大家银钱补贴嘛,一口肥猪按一两银算,就给补贴二两银呢,这可比把肥猪养到过年宰杀了划算多咧,乡亲们说是不?”   一听里正提到补贴银,那些反对的声音弱了下去。   里正暗道燕王此举厉害,想要把人安抚住,什么都没银钱管用,自古皆然。   “既然这样,那就暂且忍忍吧。”   “嗯,忍忍吧,银钱还没拿到呢。”   “万一……不给了怎么办?”   就在镇上百姓嘀咕之时,繁多的脚步声传来。   “快看,兵爷们来了!”   很快一支队伍就由远及近,带着辎重前来。   见到这么多兵士,镇上百姓反而不敢吭声了,紧张看着官兵快速在空地上搭建起一个接一个帐篷。   天边晚霞刚刚散去,繁星缀满苍穹,本来荒芜的田野间多了一个个帐篷。   先安排老人妇孺入住,最后分配下来,还有大半人没有帐篷可住。   率领官兵前来的是郁谨,把这些人的抱怨听入耳中,扬声道:“帐篷有限,只能委屈各位了。”   面对堂堂王爷,那些抱怨不敢公然喊出来,有人混在人群中问:“王爷,咱们要在这里住多久啊?”   “少则两日,多则五日。”   众人一听,登时议论纷纷。   “要在这破地方住好几日啊,万一下雨怎么办?就是不下雨,咱们这些没帐篷的到了夜里非要喂蚊虫不可,白日更是晒死个人……”   “就是啊,太遭罪了啊,还是回去好……”   郁谨皱了皱眉。   他的同情心是有限的,该做的做了,倘若有些人非要回去,那他也不可能死拦着。   “小王确实得神人示警,说咱锦鲤镇将要地动,为乡亲们安危考虑,才把大家安置在这里。请乡亲们暂且忍耐几日吧,风吹日晒喂蚊虫,至少没有生命危险。”   一些人暗暗撇嘴。   倘若有生命危险,吃这些苦自然值得,可谁知道究竟会不会地动呢?   锦鲤镇百姓一千多人,相信神人示警燕王这个说法的占了大半,可总有极少数人不信这些,更在意些实在的。   燕王说好的银钱补贴不知道什么时候发,该不会是糊弄他们吧。   正寻思着,就听郁谨开口道:“答应给乡亲们补贴的银钱小王带来了,今日先发一半,另外一半等大家离开时再发。当然,这期间谁若是提前离开,那就没有了。”   一听先发一半补贴,人们登时乐了。   一半也好啊,本来就是加倍给,一半其实就已经挽回损失了……不,一半也赚了!   要知道这才是五月份,圈里的猪还瘦着呢,这一两银可是按猪出栏时的价钱估算的。   看着镇上百姓围过去领银钱,郁谨微微松了口气,等回到新的落脚处已经夜深了。   夜虽深,太子居然没睡。   “七弟,你可算回来了。”   “二哥还没睡?”   太子摆摆手:“睡不着。”   换到乌鸡镇上落脚,太子越发想回京了。   乌鸡镇住着还没锦鲤镇舒服呢,乌鸡镇这户乡绅的女儿也没锦鲤镇那位乡绅的女儿好看……   “呃,那我去睡了。”郁谨可不像太子一样无聊了一天,白日里先是安抚钱河县城的灾民,晚上又去安抚锦鲤镇的百姓,一番折腾下来可谓身心俱疲。   见郁谨要洗洗睡了,太子忙问:“七弟,锦鲤镇真的会地动么?”   夜色里,郁谨借着院中灯光看着太子,片刻后淡淡道:“能不地动,当然最好。”   虽然他听了阿似的话把一个镇的人暂时哄了出去,但他并不盼着天灾来临。   天灾能瞬间摧毁人们建了一辈子的家园,太过残酷无情。   太子考虑得显然更实际些:“可要是没有发生地动,父皇定会斥责你的……”   郁谨无所谓笑笑:“没事,宗人府我都进过两次了。二哥,我先去洗漱,失陪了。”   望着郁谨消失在门口的背影,太子有些羡慕。   老七为何就不怕父皇呢?   一条毛茸茸的尾巴扫过,把太子骇了一跳。   “谁?”   二牛鄙夷看太子一眼,摇着尾巴走了过去。 第555章 雨来   第二日风和日丽,留宿在荒郊野地里的锦鲤镇百姓排着队等衙役发放粥面,个个都有些没精打采。   除了在田野里撒欢的孩童。   昨夜还吵着闹着要回家的孩童跑在蓝天白云下,追逐打闹,洒下一串串清脆的笑声。   这令大人们烦躁的心情稍微舒缓了些,捧着粥碗喝完,你看我,我看你,发起呆来。   “今天还要去地里干活呢。”有人道。   正是五月里,田地里的活多了去了,闲一日都不成。   里正又被里三层外三层围了起来。   “里正,今天得去锄地呢。”   “里正,俺家玉米还要种呢,可不能耽搁了啊。”   “是啊,里正,你给个痛快话,咱们到底能不能离开啊?”   里正被问得满头大汗,只觉要中暑了:“大家先别急,眼下还早,等大人们来了我问问看。”   不少人抬头望天:“什么还早,日头都出来了呢,平日里天还黑着就要扛着锄头下地了……”   “平日里,平日里,平日里也不会地动啊。”里正有些烦了,嘀咕了一句。   这话被人听到,登时引来一阵追问:“里正,你说咱们镇子真的会地动吗?”   里正灌了几大口水。   回答这个问题已经快把他嘴唇说干了。   总算等到郁谨出现,里正忙道:“王爷,乡亲们正急着呢。”   “急什么?”   里正苦笑道:“王爷有所不知,五六月份正是地里活多的时候,离不开人啊。”   郁谨倒是没想过这些细节,听里正这么一说,略一沉吟道:“乡亲们去地里干活没问题,但等干完了农活记得回这里睡。”   担心这些人干完了活就直接回家,他叮嘱道:“等到傍晚,里正记得安排人清点人数。”   里正擦了擦脑门的汗,小声道:“王爷,镇子上一千多人口呢,要是有人溜回去了,不一定能清点出来啊。”   “尽量吧。”   “好,好。”里正只得点头。   “龙旦,你留在这里协助里正。”   龙旦抱拳:“是。”   郁谨看一眼四周,带着二牛离去。   等到了傍晚,果然有百十人没有回来。   里正无奈,让几个人带着铜锣回到镇子上敲打,劝回了七八十人。   郁谨一整日都在钱河县城那边忙着安置新出城灾民的事,等到晚上回到乌鸡镇才听到了龙旦的禀报。   “这么说,干完农活后回到锦鲤镇的人有十一?”   十一,即是十有其一。   “主子,是这样。您说那些人是不是傻,您都这么替他们打算了,他们还回去作死。”   郁谨笑笑:“如何能强求所有人相信一个梦?”   龙旦接着道:“后来里正带人劝回去七八十人,还有十几人死活不走了。”   郁谨皱皱眉,来到暂住的院中冲过凉,回屋躺下了。   夏夜十分生动,耳边尽是鸟语虫鸣。   郁谨睡不着,思念起姜似来。   不知道阿似如何了,肚子是不是更大了?行动可还方便?   没有他在身边,会不会如他这般睡不下呢?   姜似此时确实没有睡。   数着郁谨离开的时日,她的心一直悬着。   那场残酷无情的二次地动究竟是哪一日?还是已经发生了,只是尚未传到京里来?   京城与钱河县相距不远,要是这样,八百里加急,等明日也就听到消息了。   她抚了抚高高隆起的腹部,小心翼翼翻了个身。   “主子,您睡不着么?”歇在地平上的阿巧爬起来,拿一个枕头垫在姜似脚下,替她轻轻揉捏小腿。   到了孕后期,姜似夜间时而会有小腿抽痛的情况,郁谨在家时都是他替她捏腿。   阿巧做起郁谨常做的活计,姜似便越发惦记出门在外的那个人。   “睡了。”她盯着天青色的撒花帐子叹了口气,重新合上眼睛。   锦鲤镇的百姓一连在荒郊野地睡了三日,睡在帐篷里的人还好,睡在外头的人已经被咬了满身包。   而刚来时觉得新鲜的孩童过了那股新鲜劲儿,开始吵着要回家。   “娘,我想吃肉包子了,这里只有馒头和稀粥。”   “孩他爹,妮妮似乎发热了,就说睡在这野地里不行的,孩子哪受得住……”   “痒死了,我要洗澡!”   抱怨声渐渐多起来。   等到了下午,风云突变,竟然下起雨来。   这样一来,别说没帐篷的人,就是有帐篷避雨的人也受不住了。   看这雨势,要是下一整夜这帐篷禁得住吗?   更多的人嚷着要走。   里正想着郁谨的交代,急得脸红脖子粗:“不能走啊,王爷说了,最迟五日镇子就会发生地动,眼看着时间就到了,乡亲们再忍耐一下吧。”   “忍耐?”一个高壮的汉子抹了一把脸,“下这么大的雨,今晚怎么睡?里正,要忍你忍吧,我不忍了!”   “就是,不忍了!”不少人纷纷附和。   吵着要走的人聚在一起,冒雨往前走去。   匆匆赶来的郁谨站在前方,雨水湿透了他的衣裳。   “王爷,这些人死活吵着要回去。”龙旦迎上来道。   郁谨点点头,擦一把快要进眼睛里的雨水,扬声问:“乡亲们真的要回去?”   雨声不小,可他的声音却好似有穿透力,落入众人耳中。   高壮汉子喊道:“王爷,我们都在这里住了好几日了,哪来的地动?现在又下起了雨,这里实在没办法睡人,我们要回去了。”   “乡亲们若现在就回去,剩下一半补贴银就没了。”龙旦喊道。   高壮汉子摇摇头:“俺情愿不要了也要回去,俺的娃娃发烧了。”   紧挨着高壮汉子而站的妇人怀中抱着个幼童,头上盖着个草叶编织的帽子,小脸似乎因为发烧红扑扑的,正睁大眼睛看着郁谨。   与那双黑葡萄般的眼睛对上,郁谨本来冷下来的心柔软几分:“一两银。”   “什么?”众人一时不解其意。   郁谨淡淡道:“按人头算,除了先前说好的补贴,留下来的人一人可得一两银。”   不少决心要回家的人狠狠抹了一把雨水。   一两银能顶他们在地里刨大半年了,下雨算什么,下刀子也可以睡这里! 第556章 灾至   大部分人为了这一两银子留下,可还有极少数人非要回去不可。   如那高壮汉子,平日里仗着一把子力气家里家外都是一把好手,到了冬日农闲还能去搬货补贴家用,日子就比寻常人家好过不少,自然不愿意为了一两银而留在毫无遮挡的荒郊野地里淋雨。   “一两银又怎么了?孩子病了,多少银都补贴不了。回到家里能遮风挡雨,再让婆娘熬一锅红糖姜水喝了,别提多舒服了。”   被高壮汉子一说,又有三五人站到了他身边。   郁谨扫了一眼,与汉子在一起的约莫百十人。   对这些执意要走的人,他不准备再劝。   他是可以再加银子,只要加的足够,不怕这些人不留下来,可没有这样的道理。   给这些人加了银,原本选择留下来的人要不要加呢?   一千多人,加了之后那么一大笔银钱都要燕王府出?   不加,先前愿意留下的觉得不公,定会有更多人吵着回去。   更何况在郁谨看来,对于陷入困境者可以出手相助,但最终命运还是掌握在自己手中。   他不惜名声,已经尽力做了能做的,剩下就看这些人自己的选择了。   郁谨这般想着,目光再次落在坚持要回镇子的这群人身上。   几乎都是一家一家人,男女老少皆有,其中有十多个孩子。   或许是将要为人父,郁谨那颗心对稚儿很容易就软下来。   如果说大人的命运能自己选择,这些孩子却没有选择的机会,他们只能听父母的安排。   他再次开口:“从这里回到镇子上至少要两刻钟,这些孩子淋这么久的雨,就是没病也要生病了。与其让孩子冒雨回去,不如留在帐篷里,至少帐篷能防风挡雨,各位觉得呢?”   有几户要走的人家,当娘的看看怀中或手上牵的孩子,一时犹豫了:“孩儿他爹,要不等雨停了再说吧。王爷说得对,冒雨带着孩子回去,说不定没病也要病了……”   当家的男人听了媳妇的话,再看看可怜巴巴的娃娃,遂点了头:“成,那就等雨停了再说吧。”   这几户的老人妇孺就躲回了帐篷。   还剩下几十个成人与四五个孩童。   人都是有从众心理的,有几家的男人就道:“要不你们也先回帐篷躲雨吧,我先回家收拾收拾,反正留在这里也是睡在外头,没个遮挡。”   妇人便牵着孩子进了帐篷。   这么一来,执意要走的人中就只剩下了两个幼童。   见郁谨望过来,高壮汉子道:“王爷不要劝了,俺是一定要回去的。孩子病了,留在这里要什么没什么,熬不住。”   另一家带着孩子的附和道:“是啊,我家孩子也病了,还是回去方便。”   “小王记得镇上没有大夫,你们带孩子回去顶多是洗个热水澡,喝碗热水。不如这样,小王带两个孩子去看大夫,等病好了再给你们送回来。”   锦鲤镇是大镇,原是有大夫的,但钱河县地动的事一发生,当地官员早就召集了四邻八乡的大夫聚在一起救治灾民,而今这些大夫由京城来的医官统一调配,尚未返家。   另一户有孩子的人家轻声商议一阵,妇人抱着幼童走上前来对郁谨一福:“就请王爷给孩子找个大夫看看吧,小妇人一家感谢王爷的恩德。”   “大嫂不必客气。”郁谨把孩子接过来,交给龙旦。   龙旦抱着咧嘴哭的娃娃心想:这是第二个了吧,王爷收留孩子好像有点上瘾……   见这家人把孩子交给郁谨,高壮汉子的媳妇劝道:“当家的,咱们也把妮妮交给王爷看大夫吧。”   高壮汉子瞪妇人一眼,小声骂道:“看什么大夫?妮妮离开咱们会想的。再者说,这位王爷这么年轻,万一把孩子弄丢了怎么办?”   郁谨耳力好,把高壮汉子的低骂听入耳中,扬了扬眉梢。   年轻与弄丢孩子有什么必然联系吗?   隔着雨帘,高壮汉子冲郁谨拱拱手:“多谢王爷了,不过我们还是想回去。”   郁谨深深看高壮汉子一眼,不再多言。   他已经尽力,剩下的就看天意吧。   或许阿似梦中这场地动并不会发生。   “走了,走了。”   数十人在雨中越走越远,这其中男人居多,都是因没有帐篷住不想在外头熬一夜的。   至于妇孺,留下也好,反正有帐篷挡雨,还有银钱可拿。   看着这些人远去,郁谨收回视线问里正:“除了这些人,先前回镇子的有多少人?”   里正抹了一把雨水,回道:“这两三日乡亲们下地后总有人偷偷回镇子,现在镇子上约莫有一百多人。”   比起蚊虫遍地的荒郊野外,家当然舒服多了。   郁谨抬头看了看天色。   许是下雨的缘故,明明还没到晚上,天已经黑沉。   阿似说梦中那场地动发生在人们入睡后,那现在还是安全的。   “龙旦,你让人再跑一趟锦鲤镇,敲锣告之,愿意回来的每人可得一两银。”郁谨说着语气转淡,“不必逐家逐户劝说,只敲锣三遍即可。也不必等,愿意回来的自然会回来。”   龙旦立刻交代下去。   郁谨冲里正略一颔首:“里正,这里就交给你了,小王先带孩子去看大夫。”   “王爷好走。”里正目送郁谨远去,仰头望着无边无际的雨幕叹了口气。   他现在越来越疑心说锦鲤镇会地动是王爷胡闹了,听说京城里的贵人总有一些奇怪的癖好,燕王或许就是喜欢折腾人玩呢?   还好五日快到了,又有银钱可拿,镇上乡亲们就是吃了些苦头,权当卖了几日劳力吧,能赚这么多银钱想想也不亏。   在银钱的诱惑下,陆陆续续有几十人返回来。   “二蛋子,怎么又回来了?”   “有银钱拿干嘛不回来?先前俺家没有猪羊能拿补贴,当然是回自己家里睡舒服。”男人抖抖手里雨布,“有这块布,在这里比你们舒坦多咧。”   “要不咱们也回去拿点东西?”   里正吼道:“都别胡闹,赶紧睡,谁回去银钱就没了,我给你们记着呢!”   人们骂骂咧咧了一阵子安静下来。   都是习惯干重活的人,哪怕条件恶劣,到了点儿照样睡熟了。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晃动突然传来。 第557章 贪婪生   “二蛋子,你踹我干嘛?”睡得迷迷糊糊的人抱怨着推了推身边的人。   身边汉子推开伸过来的手,骂道:“谁踹你了,我好好睡着呢,你摇晃我干嘛?”   摇晃更剧烈了。   里正第一个从帐篷里跑出来,看着晃动的大地,如扁舟在河上起伏的一个个帐篷,陡然变了脸色,大喊道:“地动了,地动了啊——”   老汉嘶喊着,扑通跪了下来,双手贴在潮湿的地面上,哭道:“地动了,真的地动了!”   无数人被惊醒,帐篷里很快响起女子的惊叫与孩童的哭声。   男人们一跃而起,感受着大地的晃动,脸色煞白。   那位王爷说的竟然是真的!   “不好,镇子!”有人惊叫一声,拔腿就要往锦鲤镇的方向跑,却被身边人死死拉住。   被拉住的人急得不行,吼道:“快放开啊,我兄弟回去了呢——”   “你不要命了?这震动就是从咱镇子的方向传来的。镇上可不像这里这么空旷,都是屋舍树木,回去还不被砸死啊!”   二人拉扯着,随着地面更猛烈的摇晃摔倒在地。   孩子们惊恐的哭喊声更大了,就连不少女子都哭泣起来。   尽管是空旷的野外,这样无法控制的天地摇动还是让他们感受到了深深的畏惧。   天灾下,人总是渺小如蝼蚁,微不足道。   感受到地面晃动的还有乌鸡镇。   郁谨几乎是瞬间睁眼,一跃而起,快步走到了屋外。   院子里的晃动似乎更明显,能看到树木枝叶大幅度摇摆着。   龙旦走到郁谨身边,声音带了些惶然:“主子,这是不是地动了?”   郁谨微微点头,目光投向锦鲤镇的方向。   “二牛真是神了啊。”龙旦感慨一声,想了想,跑去厨房翻出几根肉骨头捧到二牛面前。   “二牛,快吃,这是犒劳你的。”   二牛看一眼肉骨头,不屑呲了呲牙。   “这狗,连肉骨头都嫌弃了。”龙旦翻了个白眼,转头又搂住了二牛的脖子,亲热顺着毛,“二牛啊,快说说,你是怎么察觉锦鲤镇会发生地动的?”   二牛:“汪!”   龙旦摸摸鼻子站起来。   忘了二牛不会说人话了,真是可惜了。   随着晃动持续,赵侍郎等人后知后觉跑出来。   到了外面,脚下晃动越发明显。   赵侍郎白着脸,用极复杂的眼神看着郁谨:“王爷,地动了!”   “嗯。”郁谨平静颔首。   不一会儿又一人跑过来,神色复杂:“王爷,地动了!”   “嗯。”   又一人跑来:“王爷,地动了!”   “嗯。”   龙旦听得默默望天。   这些人是商量好了吗,每个人见了王爷都要来一句。   最后一个推门出来的是太子。   揉了揉朦胧睡眼,太子嘀咕着:“外头乱哄哄干什么呢,吵得人没法睡——”   脚底一阵晃动令他立刻醒过神来,第一反应就是迅速趴到了地上,双手抱头:“地动了!”   场面一阵安静,只有树枝摇晃的声音。   太子良久没觉出动静,抬头看了看,收到无数古怪的目光。   怎么回事儿?   太子爬起来,茫然四顾。   脚下依然有震动,但稳稳站着似乎不成问题。   那他刚才的反应——   太子老脸一红,快步走到郁谨身边,委屈道:“七弟,地动了你怎么不叫人喊我?”   郁谨背着手,云淡风轻道:“这里没事,二哥可以多睡会儿。”   太子连连摇头:“地动了,谁睡得着啊!”   万一他睡着,别人都跑了怎么办?   太子以一种十分质朴的念头寻思着。   “王爷,锦鲤镇那边——”   郁谨看向赵侍郎,淡淡道:“能让二牛生出强烈的危险,这次地动估计就是从那边传来的。”   赵侍郎一下子沉默了。   乌鸡镇尚且感觉到如此明显的震动,锦鲤镇恐怕是灭顶之灾。   太子目光灼灼盯着二牛:“七弟,二牛真是神了啊。”   能预知地动的狗,要是他的就好了,那他就再也不怕地动了。   感受到太子热切的眼神,二牛警惕呲了呲牙。   这人看它的眼神好奇怪,让它总想咬一口……   太子往郁谨身边移了移。   咳咳,这狗与他还生疏,回头多喂几次肉骨头试试。   “先去安置锦鲤镇百姓的地方看看吧。”   太子紧张起来:“七弟,那里会不会很危险?”   郁谨笑笑:“不会,荒郊野外没有什么可倒塌的。”   太子看一眼黑黝黝的天,摇了摇头:“我夜里有些着凉,还头晕着,就不与七弟一起去了。”   “那二哥好好休息就是。”对太子,郁谨从没报什么希望,这个时候不去添乱正好。   太子瞄了二牛一眼,试探道:“七弟,能不能把二牛留下啊?”   “嗯?”郁谨扬眉。   太子笑道:“万一这边有个风吹草动,二牛还能给你报信呢。”   郁谨想想有些道理,遂点了头。   赵侍郎等人自然要随郁谨同去的,转眼间院子里空荡下来。   那些留下来的官吏没有太子的吩咐不好上前,只远远等着吩咐。   太子当然不会与那些人多说一个字,交代贴身内侍:“去厨房端一盆肉骨头来。”   等把肉骨头拿到手,太子与二牛对视了一会儿,露出个讨好的笑容:“二牛,吃肉么?”   二牛嫌弃看太子一眼,扭身走了。   “哎——”太子张口欲把二牛拦住。   二牛扭头,干脆利落冲太子呲牙叫了一声,甩甩尾巴走了。   太子害怕之余,目光越发热切。   要是成了二牛的主人,这狗就只听他一个人的,对着别人一脸凶相。   想想就觉得高兴啊。   郁谨带着人赶到锦鲤镇百姓落脚之处时,那里已经哭声震天。   里正踉跄着冲过来,扑通就给郁谨跪下了:“小老儿给王爷磕头了,王爷的大恩大德,锦鲤镇老少永世难忘——”   郁谨把里正扶起来:“这里怎么样,可有人受伤?”   此处虽然开阔,但离锦鲤镇更近,混乱之余有摔伤、踩伤也是可能的。   “都还好,都还好。”里正说着哭了,“地面不摇晃了以后,小老儿派了几个腿脚好的返回镇子看了一眼,整个镇子已经成了一片废墟……” 第558章 废墟   越来越多的人涌过来,不顾地上的脏污给郁谨跪下了。   此刻他们对郁谨的感激已经无法用言语形容,唯有不断磕头发泄着紧绷到极致的情绪。   他们甚至磕的不是郁谨,而是一念之差的选择而活下来的命运。   特别是看到熟悉的镇子成为一片废墟的人,越发觉得能活着是多么幸运。   “王爷,现在该怎么办?”里正对郁谨已经佩服得五体投地,言听计从。   “回到镇子上的人多么?”   “那些家里有男人回去的,或者有兄弟叔伯回去的,非闹着要回去,被小老儿给拦住了。”   郁谨点头:“里正做得不错。一般来说,一处发生地动后,可能会有数次余震,加之现在天还未亮,回去不但无济于事,还可能会遇到危险。”   里正庆幸抹了一把汗,吼道:“都听王爷说了吗,天亮之前不要想着往镇子上跑!之前王爷说有地动,又劝说又出银钱,可还是有人死活要回去。现在怎么样?这一次,你们一定要听王爷的!”   “我们听王爷的……”镇上百姓纷纷喊道,有的带着后怕,有的带着哭音。   郊野一片漆黑,只有多支火把照亮四周,能勉强看到彼此的模样。   郁谨没有多看那些人,对里正道:“你们先休息一下吧,等天亮了还有许多事做。”   “那王爷——”   “我们先回去,等天亮时会带人手过来。”   里正殷勤把郁谨等人送出去老远:“天黑路滑,王爷好走。”   这一次送,是发自肺腑的诚心。   “里正莫送了。”   郁谨摆摆手,带着赵侍郎等人离去。   回到乌鸡镇的众人没有去睡,而是聚在一块商议起来。   “锦鲤镇真的发生了地动,这样一来,王爷许诺给镇上百姓的银钱就有了着落……”户部一名官员不知是感慨,还是松了口气。   户部管着赈灾银子,虽有燕王那话在先,可回到京城燕王万一不认了,最后这笔亏空还是要落到他们户部头上的,到那时就欲哭无泪了。   发生了地动,那就不同了。朝廷对大灾之后的百姓本就有银钱补助,有些时候甚至会补贴绢帛。   “现在是想这个的时候吗?”赵侍郎瞪眼骂了下官一句,心情却比下属还要复杂。   倘若锦鲤镇什么都没有发生,他们这番折腾就成了笑话,传到皇上耳中亦少不了责骂,而现在——   想想里正说锦鲤镇成了一片废墟,而有一千多人口的锦鲤镇活下来十之八九,这个政绩就太惊人了……   赵侍郎有些不好再往下想。   地动毕竟还是有人员伤亡,不该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儿。   见围到一起兴奋商议的众人不知准备讨论到何时,对灾后重建没有多少经验的郁谨起身:“各位大人慢慢商议,小王先去闭闭眼。”   郁谨一走,留下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谁说了一句:“要不咱们也散了吧,赈灾总要等见到锦鲤镇的灾情再说。”   “嗯,散了吧。”   不知不觉,少了郁谨的存在,这些讨论竟有些提不起劲来。   回到房间的赵侍郎躺在不算舒适的床榻上翻了几个身,一时没有睡意,看向窗外。   窗子敞开,外头黑黝黝的。   锦鲤镇发生了地动,那么燕王有神人入梦示警的神迹就要传扬天下了啊……   赵侍郎神色复杂,不知在想着什么,终于缓缓睡去。   翌日天还未亮,众人就匆匆起来,调来兵士准备赶往锦鲤镇救灾。   太子第一个反应就是拒绝。   救灾又辛苦又有危险,他才不想去凑热闹。   还是内侍劝道:“殿下,而今地动刚刚发生,正是容易让那些百姓感谢您的仁德的时候,您若不去,岂不是便宜了燕王?”   太子犹豫了一下。   内侍的话有几分道理,他出来一趟,当然也想得些好名声,只不过是觉得好名声没有性命安全重要罢了。   若是没有危险——   内侍仿佛料到太子担心什么,小声道:“殿下,燕王的那只狗不是能预知危险么。有那只狗在,一旦有危险就能提前察觉了,到时候咱们再离去就是了。”   太子登时被说服了,不悦道:“什么那只狗?那是二牛,正儿八经的五品官,说起来不比你们差呢。”   内侍默默抽了抽嘴角。   殿下还没把二牛弄到手呢,就先维护上了。   作为陪伴了太子二十多年的人,内侍自然知道太子对二牛已经动了心思。   太子不再理会内侍,走到郁谨那里:“七弟,今日二牛会同去吧?”   郁谨视线往太子面上落了落,微微点头:“会去。”   太子露出个笑容:“那我也去。”   郁谨:“……”   太子“也”这个字用得甚妙。   连同太子在内,一群人浩浩荡荡赶到锦鲤镇百姓的落脚处,与镇上人会和后一同赶往锦鲤镇。   此处到锦鲤镇不过两刻钟的工夫,心急之下加快速度,用时就更短了。   赶到后,人们登时沉默了。   晨曦之下,一切远比夜里要来得清晰震撼。   原本热闹繁华的小镇早已成了一片废墟,放眼望去几乎没有矗立着的屋舍,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混合着泥土与血腥的奇怪味道。   以里正为首的锦鲤镇百姓扑通跪下来,伏地痛哭。   他们完全没有办法控制住悲痛。   选择回到镇子上的有百余人,多少都沾亲带故。即便没有亲人在这场地动中丧生,家园的毁灭也足以令六尺的汉子痛哭流涕。   这是他们世代生活的地方,如今却成了人间炼狱。   按着分好的队伍,人们开始进入镇子中搜寻幸存者。   进入锦鲤镇的兵士因有着救援钱河县城的经验有条不紊搜寻着。而比起兵士的冷静,锦鲤镇百姓就脆弱多了,特别是看到废墟中的残破尸体总是忍不住崩溃痛哭。   太子在镇子边等得无聊,对郁谨道:“七弟,我去这些人暂时落脚的地方瞧瞧。”   “二哥去吧。”   太子瞄了二牛一眼:“能不能把二牛——”   话未说完,就接到二牛丢来的一个白眼,大狗抖抖皮毛往一处废墟跑去。 第559章 幸存者   比起人们在废墟间行走的小心翼翼,二牛的动作就灵活多了,几个起落便跑到一处倒塌的屋顶上,汪汪叫起来。   晨光下,大狗威风凛凛,令太子看得目眩神迷。   瞧瞧二牛优美的身姿,灵活的动作,光滑的皮毛,可比许多人耐看多了。   二牛的叫唤引来了不少人注意。   郁谨走过去,问二牛:“里面有活物?”   二牛用爪子拍打着土石连叫数声。   郁谨立刻喊来一队人:“小心一点,里面可能有活物。”   里正耳朵尖,听到后立刻扯着嗓子喊道:“快来啊,这里还有活人!”   呼啦啦涌过来一群人。   郁谨皱眉:“让这些人该干什么就去干什么,都凑在这里反而影响救援。”   里正老脸一红,又把那些人轰走了,自己却留下来,喃喃道:“这是狗剩家啊。”   郁谨看里正一眼。   里正解释道:“狗剩就是那个大个子,他闺女发热了,非要回家……”   说到这,里正抹了抹眼,对着一片废墟喊道:“狗剩啊,你这小子就是倔啊,非要闹着回家,还要带着婆娘、娃娃一起,可怜娃娃才三岁啊——”   不远处听到里正喊声的镇上百姓眼圈都红了。   整个镇子上的年轻人里狗剩是最能干的,虽然没有父母帮衬,小日子却过得红红火火,更是娶了方圆百里最漂亮的女人,生的闺女也讨喜。结果却——   “底下还压着活人呢,说不定狗剩一家没事儿……”人们报着一丝希翼等待着。   而太子见到二牛的反应,也没有了离开的打算。   他还要留下瞧瞧二牛的神通呢。   郁谨站在二牛不远处,提醒救援的兵士:“注意一点儿,当心二次倒塌和落下的杂物砸伤下面的人。”   救援还算顺利,只不过望着救上来的活物,现场一阵古怪的安静。   一头断了腿的肥猪哼哼叫着,小眼睛滴溜溜乱转,警惕张望着四周。   一时间无人说话。   肥猪看到了一脸凶相的二牛,呆愣之后,瘸着腿飞快跑了。   望着一头猪在废墟间飞奔,众人默默看向二牛。   费了半天劲,救上来一头瘸腿猪?   二牛却不觉半点羞愧。   猪难道就不是活物了?   它要是被压在下面,主人一定会救它的。   郁谨赞许对二牛点点头:“二牛,干得不错,你找找看哪里还有活物。”   二牛得到主人表扬,欢快摇了摇尾巴,冲郁谨叫了一声,而后用前爪拍打着地面。   郁谨神色严肃起来,想了想,问:“下面还有活物?”   “汪汪!”二牛叫得更急。   “大概在哪个位置?”   二牛绕过一片杂物,低头嗅了嗅,冲郁谨叫了一声。   郁谨指着那处吩咐兵士:“继续!”   里正凑过来,神色古怪道:“王爷,小老儿记得狗剩家养了两口肥猪……”   刚刚费了大力气救上来一头瘸腿猪,等下是不是又要救上来一只……   想一想那画面,里正就暗暗摇头。   郁谨看着里正,正色道:“只要是活物就不能放弃。”   里正一怔,连连点头:“王爷说得是,小老儿想岔了。”   小半个时辰过去,太子等得无聊了,凑过来道:“七弟,让二牛陪我去他们落脚处看看吧。”   他还准备去那里收买一波人心的。   “二哥难道没有看到,二牛留在此处最能发挥作用。”郁谨盯着兵士们搬移杂物,连个眼风都没给太子。   太子撇嘴笑道:“不就是救上来一口肥猪么——”   突觉臀部一痛,一低头,发现大狗正咬在他屁股上。   太子吓得叫了一声。   内侍顾不得害怕,哆嗦着骂道:“畜生,你竟敢袭击殿下,快来人啊——”   “二牛,松口。”郁谨无奈瞪了二牛一眼。   二牛不甘心松开嘴,舔了舔舌头。   “二牛很有自尊心的,听二哥这么说,面子挂不住。二哥不会怪它吧?”   太子捂着火辣辣的屁股,咧嘴道:“不会——”   不然呢,咬回去吗?   “七弟,二牛能听懂咱们说话?”太子郁闷过后又起了好奇心。   “简单的命令能听懂,复杂的当然不懂,不过它能通过人的语气情绪判断好赖。”郁谨说着看二牛一眼,心中却没这么确定。   总觉得二牛这家伙越来越精了,何止能听懂,还会争风吃醋呢!   “找到了!”一名兵士突然喊道,喊完之后神色变得很奇怪。   郁谨立刻走了过去,探头往里看。   昨日还声若洪钟的壮汉,此刻如一座沉睡的山,一动不动矗立着。   他弓着腰,身下隐约露出女子的裙衫。   看到这一幕的人们沉默着,想到了地动时的情景。   这汉子定然是在灾难来临的一瞬间把妻子护在了身下。   微弱的哭声传来。   二牛扒着坑边,叫得更急。   郁谨面色一变,喊道:“孩子还活着!”   未等旁人有所反应,他就纵身一跃跳了下去。   “王爷——”数声惊呼响起。   “龙旦,下来帮忙。”   龙旦紧跟着跳下来。   临时移出缝隙的废墟存在着许多危险,郁谨叮嘱龙旦:“你来支撑这些砖瓦,我先把人弄出来。”   壮汉如小山一般,身下护着一名妇人,而妇人同样身子拱起,二人共同给女儿撑起一个小小的空间。   正是这个用父母血肉之躯撑起的间隙,让这个三岁的小女孩幸运活了下来。   郁谨把小女孩小心翼翼抱出来,送了上去。   “主子,他们——”龙旦用背部顶着那些随时可能倒塌的砖瓦泥土,迟疑问道。   郁谨语气冷淡:“死人就不必管了。”   他没有那些多余的好心,为了让死人入土为安而威胁到属下的安全。   二人先后爬了出去,就在龙旦出去的瞬间,移开的空隙轰然倒塌,把那对夫妻埋在了下面。   小女孩在里正怀中哭声微弱,小脸烧得通红。   “龙旦,带她去就医。”   龙旦接过小女孩,心中一叹:又一个,这是第三个了吧。   之后,二牛再没发现活物。   整个救援过程持续到天色将晚,挖出尸体五十余具,那个三岁的女童竟成了唯一的幸存者。 第560章 感恩   锦鲤镇发生了地动,那些用来救灾的物资就可以光明正大用上了。   等郁谨一行人踏着夕阳返回落脚处,那里已经搭起更多的帐篷,还建起一个个土灶台。   整个镇子都毁了,这么多人的吃饭问题就不能再将就。   “里正回来了!”   留在落脚处的镇上百姓迅速围过来,七嘴八舌问道:“里正,救出人来了么?”   到这个时候,里正遮掩也无用,迎着那些热切的眼神,叹道:“只救出来了狗剩家的妮妮,孩子被王爷送走看大夫去了,其他人——”   哭声登时响起。   “孩儿他爹,当时要是不让你回去就好了啊!嘤嘤嘤,你这么一走,留下我们孤儿寡母怎么活啊——”   “二弟啊,你就不该回去啊。你才成亲两个月,连个后都没来得及留呢——”   那些家中无人伤亡亦没有特别亲近的亲戚死伤的人虽没有哭,眼圈却红红的,心中更是阵阵后怕:倘若当时回去了,那现在死在地动里的就是他们了。   这一切都幸亏了燕王!   一个汉子拖着媳妇与孩子扑通跪倒在郁谨面前,抬手打了自己一嘴巴:“王爷,小民猪油蒙了心,心里还埋怨您来着……您救了小民一家人,小民给您磕头了,以后定给您立长生牌,日日祈求您平安长寿……”   又一户人家跪下:“王爷,您真是大善人啊,为了救我们性命,还用银钱拦着我们回去找死……再没有比您更心善的人了……”   不少人出了一身冷汗。   若没有王爷许诺的银钱,他们定然就回去了……   越来越多的人来到郁谨面前跪下,口中说着感激话。   太子冷眼看着,心头有些不爽。   这些愚民哪知道救了他们的明明是二牛!   是二牛预知了危险,老七才编造出神人入梦示警的谎言。   看着被百姓叩拜的郁谨,太子心中越发不是滋味:早知道锦鲤镇真的会发生地动,他当时就揽下神人入梦示警的事了。   “大家不必如此,小王只是略尽绵薄之力罢了,真正费心的还是各位大人……”郁谨对于如何与感激涕零的老百姓打交道没有多少兴趣,简单说完便把赵侍郎推了出来。   赵侍郎等官吏听得心中颇舒服:锦鲤镇发生地动,燕王会被百姓敬仰是肯定的,而燕王不忘提及他们的功劳,此举着实令人暖心。   赵侍郎清了清喉咙,刚要讲两句,就听太子道:“乡亲们,我是当朝太子,此次前来就是看望大家的。乡亲们请放心,你们遭了灾,朝廷一定会妥当安置你们。吾向你们保证,除了先前燕王许诺的银钱,每人还会发放救济银二两,以助你们重建家园……”   赵侍郎等人听得脸都绿了。   燕王许诺的补贴按照朝廷赈灾标准已经有些超了,好歹还能填平,太子张口就说给每人补贴二两银,合着银钱不是从东宫出,这位太子殿下以为是大风刮来的啊?   赵侍郎等人虽然着急,却不能在百姓们面前打断太子的滔滔不绝,只能黑着脸听着。   好在天色已晚,黑脸无人注意。   “谢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一人高喊道。   “谢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众人齐呼。   太子一听,登时热血沸腾,张口道:“再给每户一匹绢——”   一众户部官员眼一黑,险些昏过去。   锦鲤镇百姓喊得更热切了。   喊两声又不费力气,还能又得银钱又得绢,简直是天大的实惠。   太子听百姓们喊声响亮,激动得又要给些什么了。   “侍郎大人,不能再让殿下说下去了,再说咱们就要光着屁股回京了!”情急之下,官吏顾不得斯文,急声道。   太子刚刚想到再给这些老百姓一些好处,被人在身后重重一扯。   “怎么了?”太子不满回头。   他还从没享受过这么多人感恩戴德叩拜的场面呢,情绪正高涨着,哪个不长眼的打搅他?   低头一看,二牛正在不远处摇着尾巴。   见是二牛,太子脸色缓和下来:“是二牛啊。”   二牛默默偏过头。   关它什么事,自作多情的蠢货。   赵侍郎拉了太子一把,正绞尽脑汁该怎么解释,见状恨不得扑上去亲二牛一口。   二牛真是一条神犬啊,不但能预测危险,关键时刻还能背锅。   回到乌鸡镇,太子犹在兴奋中:“没想到这些百姓还挺好安抚的……”   众人齐齐嘴角一抽。   真想呸太子一脸。   那叫好安抚?面对送钱的傻子谁不乐意说几句好话,说好话又不费力气!   赵侍郎忍住开骂的冲动,缓了缓情绪道:“太子可知道每人二两银,每户一匹绢,咱们缺口多少?”   太子怔了怔:“缺口?”   赵侍郎扶额:“殿下,朝廷发放赈灾银都是有定例的,若是超出,银钱从哪里来?”   太子登时傻了眼。   众人忍无可忍,纷纷道:“是啊,殿下,银钱可不能轻易许诺,麻烦多着呢,何况您还要给一匹绢,缺口就更大了……”   太子眨眨眼。   他这是被群臣指责了?   太子不由看向郁谨。   老七许诺给那些百姓银钱被称赞,他说给银钱凭什么就被指责?   “燕王先前也许诺了银钱!”   赵侍郎抽了抽嘴角:“殿下,王爷当时许诺给银钱,是因为仅凭一个梦不足以让那些百姓安心撤离,必须以银钱激励才成。而现在,地动已经发生,该如何救济灾民自有一套定例,随意增减都会引起麻烦的……”   给少了就是灾民们的麻烦,给多了就是他们的麻烦,这位殿下真是一开口就添乱啊,还不如老老实实留在乌鸡镇呢。   再者说,太子如何与燕王比,人家燕王当时可是说了,若是没有发生地动,这笔银钱从燕王府出呢。   太子一脸不高兴:“那些百姓连家都没了,多得几两银怎么了?赵大人就莫要斤斤计较了。我累了,去睡了。”   太子甩袖而去,留下赵侍郎险些气个倒仰。   一众官员更是愁眉苦脸。   赵侍郎叹口气:“罢了,我先写急报送到京城去吧。” 第561章 急报   御书房里已经掌了灯,景明帝皱眉翻看着折子。   五月多雨,近来各地汛情频传,加之钱河县的地动更是牵挂着他的心。   人手及赈灾银等物资源源不断流向闹灾的各处,眼看着国库以令他心惊肉跳的速度空了下去。   焦虑、郁闷,就是景明帝这些日子的主要心情。   那放在角落里而忘了拣起的话本子已经蒙尘。   一阵脚步声传来。   景明帝抬起眼帘看了潘海一眼。   潘海立刻轻轻退了出去,不多时捧着一封急报快步走进来。   “哪里的奏报?”景明帝问。   潘海扫了信封一眼,回道:“钱河县那边的……”   景明帝把手中折子放下:“拿过来。”   钱河县的奏报近来每日早晨都会出现在他的龙案上,已算是形成了定例,今日的奏报他已经看过,为何入夜又有奏报传来?   凭经验,景明帝料定不是好事。   接过来自钱河县的奏报,景明帝缓了缓才打开,匆匆扫到钱河县锦鲤镇地动的内容,手登时一颤,匆匆往下看去。   急报讲究言简意赅,内容都很短,景明帝很快就看完了。   看完后,他有些茫然。   潘海见景明帝如此反应,一颗心提着,小心翼翼喊道:“皇上——”   景明帝看了潘海一眼,捏紧了手中奏报,道:“钱河县下辖的锦鲤镇地动了。”   潘海神情一震,不由道:“那人员伤亡——”   景明帝面上露出古怪来:“信中说锦鲤镇成了废墟一片,而镇上百姓因为提前几日撤离,最终仅有数十人伤亡,具体伤亡人数正在统计,待明日或后日会有更准确的结果送来……”   “这怎么可能?”潘海脱口而出。   景明帝把急报往案上一放,语气沉沉:“是啊,这怎么可能!钱河县城屋舍倒塌十之有三,尚且伤亡了万余人,占钱河县城人口的十二。而锦鲤镇成了一片废墟,如何只伤亡数十人?莫非锦鲤镇是个只有百余人的小镇?”   潘海道:“钱河县发生地动后,奴婢曾翻阅了一下资料,记得锦鲤镇算是钱河县下辖最热闹的一个镇,人口有一千多人……”   一千多人,在房屋尽数倒塌的情况下只伤亡数十人,太离奇了。   景明帝拍了拍桌案:“这个赵如庆,急报上也不说个清楚,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潘海不接话了。   急报关键在一个“急”字,往往是匆匆写就,只要写出最重要的事情就可,至于更详细的要等到之后整理好再奏报。   翌日上朝,景明帝摸了摸手中信件,等大臣们禀报完各项事宜,沉声道:“钱河县的锦鲤镇昨日发生了地动。”   此话一出,群臣皆惊。   又地动了?   如果说先前钱河县的地动让众臣觉得离之尚远,太庙前那一场小小的地动却吓破了这些人的胆。   今年是怎么了,竟连京城都发生了地动。而今锦鲤镇又地动,莫非地动之患没完没了了?   地动可比水患要可怕,水患好歹不是一日造成,若是防范得当甚至能避免,而地动却避无可避,发生之时只能听天由命。   “朕昨晚收到了赵侍郎的急报,说锦鲤镇屋舍几乎全部倒塌,上千百姓流离失所,急需拨款安置百姓……”   “不可能!”户部左侍郎脱口而出。   户部尚书已到了致仕的年龄,户部左侍郎与右侍郎同为户部副官,都瞄着户部尚书的位置,二人间的较量已经持续多时。   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在这种关键时候左侍郎可顾不上讲同僚之情了。   景明帝看向户部左侍郎。   “皇上,锦鲤镇总共一千多人,在屋舍全部倒塌的情况下,又怎么谈得上上千百姓流离失所?以微臣来看,定然是赵大人夸大其词,想让朝廷多拨银钱!”   户部尚书定定看户部左侍郎一眼,重新垂下满是褶皱的眼皮。   倘若他再年轻几岁,左侍郎是不会如此迫不及待攻击同部官员的,让别的衙门看户部的笑话他第一个就忍不了。   如今他马上要致仕,能理解左侍郎与右侍郎之间的争锋。   也罢,由着他们去争吧。   户部左侍郎都这么说了,与赵侍郎素有嫌隙的大臣当然不会落后,立刻附和起来。   景明帝十分沉得住气,等这些人攻击完,淡淡道:“赵侍郎急报中提到锦鲤镇仅伤亡数十人,具体人数这两日应该能报来。”   “什么?仅伤亡了数十人?”   刚刚还算秩序不错的大殿登时变成了菜市场,乱哄哄一片。   景明帝并不反感这样的热闹。   许多大事就是在这样的反复争执、议论中定下来的,这样的热闹至少比一言堂令他安心。   众臣议论不休,到最后得出一个结论:此事定有蹊跷。   景明帝看向老神在在的户部尚书:“爱卿怎么看?”   户部尚书虽然要致仕,可现在毕竟还在这个位置上,景明帝自然要问一问。   户部尚书眼睛睁开了些,缓缓道:“钱河县距京城不远,若是快马加鞭,用不了两日就到了。既然大家都觉得事有蹊跷,皇上何不派人去看看?”   景明帝一听,不由点头。   他正有此意。   加之太子与燕王都在那边,离地动如此近,安全上他也不大放心。   至于太子此次赈灾的表现——景明帝好奇且期待。   正这般想,就有大臣道:“皇上,太子乃国之储君,千金之躯,不该以身涉险。锦鲤镇继钱河县之后发生了地动,焉知别处不会发生?臣以为应该召太子回京。”   “臣等附议。”   景明帝沉吟片刻,道:“派监察御史一名前往钱河县探查此事,至于召太子回京一事……待监察御史奏报之后再定。”   于私,他是太子的父亲,当然不愿儿子涉险。于公,正是因为太子是储君,他才想让太子多些磨炼,将来才能管理好这偌大江山。   有这么个嫡子,景明帝稍微多想想就头疼,这番心塞不足为外人道。   很快监察御史与潘海的徒弟就一同奉皇命出京,匆匆赶往钱河县。 第562章 偷腥   锦鲤镇地动一发生,有大量事务要做,由赵侍郎至下边每一个小吏都忙得不可开交。   郁谨深得锦鲤镇百姓的爱戴与信任,许多事由他出面会好推动许多,因而不比官吏们清闲。   只有太子成了彻彻底底的闲人。   自从那晚太子随口许诺了大把银钱出去,坑惨了这些官员,众人为了避免太子再出去添乱,特意挑了个机灵的小吏陪太子在乌鸡镇游玩。   乌鸡镇自然没什么好玩的,太子又不敢去别处乱晃,唯恐如锦鲤镇那般发生地动,百无聊赖之下吩咐内侍:“让小吏带你去一趟锦鲤镇百姓的落脚处。昨日本宫在那里讲话时,发现有个穿青衣的小娘子,长得还挺水灵……”   内侍为难道:“殿下,那位小娘子昨日穿着青衣,今日不一定还穿着青衣啊,奴婢怕领错了人……”   在这方面太子脑子就灵活多了,白了一眼内侍,骂道:“蠢材,你不想想,那些都是灾民,家都成了一片废墟,还能有换洗的衣裳?昨日那小娘子穿着青衣,今日必然还穿着青衣的。”   “殿下英明!”。   唯恐内侍领错了人坏了兴致,太子想了想道:“那小娘子腮边有一粒小痣,记住了。”   “奴婢记住了。不过——”   “不过什么?”   “殿下,万一那小娘子不从怎么办?如今毕竟是在外边——”   太子不以为然笑起来:“就是在外边才好办。本宫是太子,想睡个山野村姑难不成还有人敢多嘴?小娘子若是不愿意,你就多给些银钱,拿银钱砸到她愿意为止。”   “奴婢知道了。”   内侍叫来小吏,低声提起此事。   小吏稍稍惊讶了一下就恢复如常。   太子离开京城繁华来到这小地方,想找个乐子太寻常了。   嗯,比起金光闪闪的燕王,这位太子才是他想象中贵人该有的样子嘛。   小吏没有犹豫就领着内侍悄悄往锦鲤镇百姓落脚处去了。   水灵灵的青衣小娘子——   内侍一双眼滴溜溜转,但凡是梳着少女发髻的女子都扫了一圈,穿青衣的倒是不少,可水灵真谈不上啊。   到最后他连十二三岁的女童都没放过,愣是找不出个水灵的来。   这下子内侍犯了愁。   小吏眼看耽误的时间不少了,忍不住问:“公公究竟要找什么样的啊?”   内侍有气无力道:“穿青衣的,水灵的,腮边有痣的。”   小吏伸手一指:“公公,您瞧瞧溪边洗衣的那名妇人,是不是您要找的人?”   妇人?   内侍第一反应是否定,视线下意识随着小吏手指的方向望过去。   溪边不少女子正在浣衣。   往日里,女子聚在一起浣衣定会说说笑笑,热闹不已。可是如今家园被毁令她们再笑不出来,大多沉默搓洗着手中衣裳,有说话的也只是低语。   内侍的目光落在一名青衣妇人身上。   妇人瞧着二十出头的模样,身姿窈窕,脸蛋白皙,漂亮当然谈不上,但比起那些肌肤粗糙的妇人,确实称得上水灵了。   更重要的,年轻妇人腮边赫然有一粒黑痣。   这是太子要找的人!   内侍先是松了一口气,而后又傻了眼。   这,这是个已婚妇人呐……   小吏见内侍愣神,十分善解人意道:“公公莫要担心,已婚妇人比小娘子还要好办些。”   “嗯?”   “殿下将来定不会带这女子回京吧?”   内侍脸一板:“这是自然。”   这等姿色的女子连宫女都远远不如,不过是穷乡僻壤聊胜于无罢了,殿下当然不会带走。   再者说,殿下是来抚慰灾民的,真带一名女子回去,定会被皇上训斥。   小吏笑笑:“这不就是了。若殿下看中的是未出阁的小娘子,回头想要把人撇下,恐怕还要费些力气呢,毕竟小娘子以后还要嫁人,没了处子之身总是个麻烦。已婚妇人就不同了,到时候只要好处给足,风过不留痕……”   内侍笑起来,重重拍了拍小吏肩头:“你是个好的,回头咱家会跟殿下说的。”   “多谢公公美言。”   “那就去办吧。”内侍努努嘴。   这种事,自然由当地人出面最好。   小吏并不急,先找别人打听了青衣妇人是谁家的,也不去找妇人谈,直接找上了妇人的男人。   男人一听就急了:“这怎么行!”   小吏把一个小荷包塞入男人手中。   男人摸出来看,脸色登时变了:“这,这是金子?”   荷包里赫然是一些金叶子。   小吏笑了:“没见过吧,让你的婆娘陪贵人几日,有你享不尽的好处。”   望着晃花人眼的金叶子,男人迟疑了。   见男人迟疑,小吏立刻道:“兄弟,哥哥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这么多金叶子你就是买个天仙都够了吧?何况回头贵人还会有重赏。你拿了这些银钱,等你婆娘回来是继续过日子也好,或是换个更年轻漂亮的婆娘也行,只有赚的没有亏的,我说你还犹豫什么呢?”   男人越发心动。   小吏继续劝道:“我还打听了,你们成亲好些年了你那婆娘都没给你生下一儿半女,说难听些就是不下蛋的母鸡。兄弟,有了这么多银钱,就算你舍不得换婆娘,至少还能再讨一房小的……”   男人终于点了头。   小吏见状笑起来。   有钱能使鬼推磨,这是真道理。这么多金叶子别说这庄稼汉,就是他都心动了。   摸一摸藏在暗兜里的金叶子,小吏心情飞扬。   雁过拔毛,这也是真道理。   等到晚上,太子如愿以偿睡到了水灵灵的“小娘子”,甚至因为女子是已婚妇人,愈发得趣。   与杨妃那一场对太子来说既是噩梦,又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   太子不得不承认,他现在对已婚妇人的兴致要比小姑娘大得多。   当然,这些就不能对外人道了。   太子一时沉迷起鱼水之乐,再顾不得其他。   而众臣巴不得太子少添乱,竟也没注意太多。   直到这日监察御史与潘海的徒弟小乐子两位钦差赶到,太子大惊,这才慌张张把人给送了回去。 第563章 核查   两位奉命调查的钦差给太子与燕王见过礼,开门见山问起赵侍郎:“赵大人,你在奏报上说锦鲤镇伤亡仅数十人,皇上派我们前来就是想了解一下具体情况。为何锦鲤镇一场地动房屋尽毁,伤亡人数却如此少呢?   赵侍郎看了一眼郁谨,道:“二位钦差有所不知,锦鲤镇伤亡能如此少,多亏了王爷!”   燕王?   二人登时看向郁谨。   郁谨神色淡淡,瞧不出端倪。   赵侍郎解释道:“殿下与王爷来后本来住在锦鲤镇,结果当晚有神人入梦王爷,示警锦鲤镇将要发生地动。王爷第二日便劝导镇上百姓搬离,这才使百姓们躲过这场大祸……”   监察御史与小乐子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里看到了震惊。   竟然有这种奇事?   监察御史是正儿八经科举出身,对这些可不大信,缓过神后淡淡道:“赵大人带下官去镇上看看吧。”   小乐子则多看了郁谨几眼。   神人给燕王示警?   到底是神人不讲究,还是燕王不讲究啊,怎么能绕过太子呢?   好奇之下悄悄瞥了太子一眼,果然见到一张不爽快的脸。   小乐子心中叹了口气,越发好奇了。   真不知这些人怎么异口同声说神人给燕王示警,这让太子的脸面往哪搁。   太子此刻确实又在第一百次后悔了。   这么光彩的事没把握住,实在是天大的遗憾!   只可惜老七得神人入梦示警的事早已传开了,他不好揽功。   不过——哼,赵侍郎当着巡查钦差的面还敢扯谎,这是欺君,回头他就告诉父皇去!   监察御史等人从京城赶到这里,快马加鞭也用了将近两日的时间,而此刻景明帝已经收到了赵侍郎送出去的第二份奏报。   八百里加急送出去的信件,当然比寻常队伍快多了。   有了充裕时间,这封奏报就厚多了,详细说明了郁谨假借神人入梦示警的说辞劝离百姓,这才避免了大量人员伤亡。而实际上燕王之所以能提前预测会发生地动,是因为那条正五品的大狗啸天将军。   景明帝握着厚厚的奏报,惊奇又庆幸。   惊奇的是一只狗竟然能预知地动,庆幸的则是锦鲤镇百姓能躲过一场灾难,太子等人亦平安无事。   倘若太子等人一直住在镇上,后果不堪设想……   景明帝打了个冷颤,暗想:等太子一行人回京,定要问问是哪个混账提议住在锦鲤镇的,简直是扫把星!   景明帝暗暗记下这笔账,对潘海道:“你还记得朕数年前封的啸天将军么?”   潘海微怔:“您是说燕王养的那条大犬?”   景明帝睨他一眼,纠正道:“那也是朝廷命官。”   潘海嘴角一抽,笑道:“奴婢错了,一时忘了啸天将军的功劳。”   景明帝把奏报放下,长叹道:“这一次多亏了啸爱卿啊,等他们回京,朕要召啸天将军入宫一见。”   啸爱卿?   潘海眼皮颤了颤,没敢笑,顺势恭维道:“都是皇上仁德,才有如此神勇的啸天将军现世。啸天将军与去岁连中三元的状元郎一样,都是咱当朝祥瑞呐。”   景明帝听得连连点头。   糟心事太多了,祥瑞多多益善。   不过——祥瑞为什么出在老七那里呢?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又被景明帝压了下去。   无论如何,能救了那么多人都是天大的好事,回头必须奖赏。   “潘海,你说啸天将军的官职是不是该提一提了?”   潘海拱手作揖:“皇上圣明。”   反正是一只狗,皇上说了算。   在赵侍郎等人的带领下,监察御史与小乐子见到了地动过后的锦鲤镇。   小乐子震惊张大了嘴巴:“竟如此严重?”   监察御史额头尽是冷汗,一叠声追问:“真的只伤亡数十人?”   赵侍郎道:“亡六十一人,幸存一人。目前清理出尸体二十三具,其余尸体清理的难度相当大……”   “幸存者何在?”到这时,监察御史已经毫不怀疑这场地动的严重性。   这场地动发生在深夜,正是人们熟睡之时,倘若当时百姓都在镇子上,后果不堪设想。   赵侍郎道:“幸存者是一名三岁女童,是王爷亲自救出来的,已经送到乌鸡镇上由大夫照料。钦差若是想见,等回到乌鸡镇就能见到了。”   监察御史点点头,视线从满目疮痍的废墟移开,对赵侍郎道:“暂且不急着回去,下官还想去看看那些受灾的锦鲤镇百姓的安置情况。”   监察御史品阶虽然低,权力却大,特别是这种奉旨出行的御史,万万得罪不得。   当然,小乐子这种内侍更得罪不得。   赵侍郎亲自带路,把两位钦差领到了临时安置锦鲤镇百姓的地方。   “赵大人自去忙吧,下官随意走走。”   赵侍郎确实还有许多事情要安排,心知这是监察御史想绕开他探查情况,十分识趣避开了。   这些日子他自认无愧于心,已是尽力而为,不怕任何人来查。   监察御史想查的当然不是赵侍郎,而是神人入梦燕王示警的事。   这般离奇的事,他还存着疑心。   随便拦住一名百姓,监察御史问道:“老伯可是锦鲤镇的人?”   这些日子见多了官员,连王爷都日日能见着,老汉早没了太多畏惧,闻言回道:“自然是咧,这里除了大人们,都是咱镇上的人。”   “敢问老伯,你们为何在地动前就搬离了镇子?”   老伯一听立刻跪下来,对着某个方向磕了一个头。   这番反应令监察御史呆了呆,不由看向小乐子。   这是什么情况?   要说见了官老爷畏惧,应该一开始就磕头啊,这反应是不是迟钝了点儿?   再者说,方向不对啊。   老伯爬起来,抹着眼角道:“大人勿怪,小民听您这么一问,心情太激荡了。咱们镇上这些人能提前撤离,多亏了王爷啊……”   听老伯足足赞美了燕王有一刻钟,监察御史忍无可忍摆摆手:“老伯可以去忙了。”   待老伯一走,监察御史与小乐子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想到:经此一事,燕王美名恐怕要传遍天下。 第564章 回京面圣   回到乌鸡镇,监察御史见到了地动中唯一的幸存者妮妮。   小女孩看起来还有些没精神,小脸苍白,眼睛红肿,一看就是哭久了。   照顾孩子的妇人抹着眼泪道:“孩子一直闹着要找爹娘,造孽哟。”   “你叫妮妮么?”见到一位与自己的小女儿年纪仿佛的小女孩,想到小姑娘已经父母双亡,监察御史一颗心软下来。   小女孩怯怯看着监察御史,点了点头,黑葡萄一样的眼睛直往门口瞄。   “你在看什么?”   小女孩抿了抿唇角,终于开口:“我在等漂亮哥哥。”   监察御史一怔。   小女孩补充道:“漂亮哥哥抱了我……”   监察御史这才把漂亮哥哥与燕王联系起来。   想想燕王那张脸,漂亮确实不错,可哥哥——   监察御史摸了摸还没蓄起胡须的下巴,哭笑不得,对于赵侍郎所说燕王亲自救小女孩出来再无疑虑。   看着可怜可爱的小女孩,监察御史沉默了。   这孩子是当时留在镇子上的唯一幸存者,是燕王不顾自身安危救上来的……   年轻的监察御史对郁谨的印象前所未有大好。   是夜,监察御史房中的灯一直亮着,厚厚的奏报写成,封好信封,交人快马加鞭送往京城。   景明帝继赵侍郎的奏报后,终于等到了监察御史与小乐子分别送来的奏报,两相对照,与赵侍郎的禀报相差无几。   沉吟良久,景明帝吩咐潘海:“传朕旨意,召太子、燕王、户部右侍郎赵如庆等人回京面圣。”   “是。”   景明帝想到了什么,补充道:“对了,提醒燕王带着啸天将军一同进宫。”   潘海立刻把旨意传了出去。   太子等人接到旨意已是两日后,等回到京城,五月都过了大半了。   郁谨遥遥望了燕王府所在的方向一眼,虽归心似箭,却不得不随众人先进宫去。   “把两个孩子先送回王府,对王妃说我回来了,进宫去见了父皇立刻就回家。”郁谨交代龙旦。   回家……这两个字就这么念出来都觉得甜如蜜,令他满心欢喜。   出门这么多天才回来,也不知道老头子有什么事要啰嗦,非要急在一时。   耽误了见媳妇,景明帝在郁谨心里瞬间由皇帝老子变成了老头子。   二牛同样不高兴。   离家久了,想它的狗窝,想女主人,还想卤牛肉、酱肘子、蒸肉……   想了一大串,大狗更不开心了,没精打采跟着郁谨进了宫。   御书房外的内侍见众人到了,赶忙传报。   景明帝在御书房内已经等得迫不及待,立刻叫人进来。   御书房一时涌进不少人,景明帝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那明珠美玉般的青年。   不是因为他走在前面,而是前面有再多人都无法遮掩他的光彩。   这世上总有这么一些人,哪怕默默站在人群里,依然如鹤立鸡群,令人一眼就望见。   景明帝视线下移,就见到了一只皮毛光滑的大狗。   呃,啸爱卿略胖啊——   景明帝这念头才闪过,耳边就响起一片请安声。   “不必多礼。”   景明帝这才看向太子,见太子竟比离京时还胖了点,脸色瞬间一沉。   去赈灾居然胖了?想也知道这混账没出什么力!   对太子在外面的表现如何,景明帝看过赵侍郎、监察御史与小乐子三人的奏报,心里已隐隐有了数。   当然,这三人谁都不敢说太子不好,甚至还夸赞了太子几句。   可就是这一笔带过的夸赞,景明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太子是代表他去抚慰灾民的,但凡有所表现,奏报上还不把太子夸上天去?   这个不成器的东西!   景明帝突然的冷脸令赵侍郎有些莫名其妙。   按说这一趟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皇上这是何意?   明白了,定然是嫌赈灾银子用超了!   这么一想,赵侍郎在心里又把太子骂了一顿。   景明帝看向赵侍郎,神色缓和下来:“赵爱卿此行辛苦了。”   赵侍郎立刻道:“为君分忧,乃是臣的分内事。”   “朕听说赵爱卿事必躬亲,朕心甚慰啊。若朝中大臣皆如赵爱卿这般,那朕就能高枕无忧了。”   赵侍郎嘴上说着谦辞,心里已是乐开了花,只盼着明日早朝皇上能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再这么夸一遍,也就无憾了。   夸赞过赵侍郎,景明帝看向郁谨:“老七,这一次你做得很好。救下百姓千余人,这是天大的功德,你没有辜负朕的期待……”   太子听得心头发酸。   明明是二牛的功劳,怎么就全成老七一个人的了?   到底还有一丝理智在,阻止了太子当着这些人的面就把赵侍郎欺君的事说出来。   哼,等会儿他就悄悄告诉父皇!   郁谨平静道:“父皇谬赞,儿子只是顺心而为,没有想过什么功德不功德。”   “顺心而为?”景明帝怔了怔,而后笑起来,“顺心而为才好,顺心而为才好呐。”   潘海深深看了郁谨一眼,心道:看来燕王在皇上心中的分量更重了,也不知燕王将来能有何造化……   潘海并不敢往深处想,只是暗暗打定主意以后尽量多对燕王示好,至少没有坏处。   景明帝虽对郁谨这次出行的表现十二分满意,可毕竟是自己儿子,不好猛夸,遂把视线落到了二牛身上。   “这就是朕早年封赏过的啸天将军吧?”   二牛一听,立刻直立起来。   潘海急忙挡在景明帝身前。   “潘海,你退下。”景明帝淡淡道。   一只能预知危险,还能发现地动中幸存者的神犬,怎么可能如疯犬一样随便咬人?   这样的神犬若是咬人,那一定是有理由的。   郁谨可没想到景明帝这么想得开,担心他误会,忙解释道:“父皇,二牛是给您看它脖子上的腰牌。”   景明帝定睛一看,果然在大狗脖子间见到一块铜牌,上面隐约有字。   二牛见景明帝看过了,两只前爪落回地上。   景明帝登时龙颜大悦:“朕封的啸天将军果然是一条神犬,不过项圈有些小了,回头要给啸爱卿换一个。”   嗯,啸爱卿确实略胖啊,挂在脖子间的铜牌都快瞧不着了…… 第565章 恨铁不成钢   夸赞完二牛,景明帝这才瞧了瞧太子,淡淡来了一句:“太子也不错。”   太子险些大哭。   他得到的表扬居然还没二牛多!   等众人退下,屋内没了外人,景明帝深深看了太子一眼。   太子被看得心惊肉跳,干笑道:“父皇——”   “太子此行有何感受?”景明帝淡淡问。   太子愣了愣,忙道:“受灾的百姓太可怜了,儿子瞧着好生不忍……”   知道怜惜百姓,还算不错。   景明帝暗暗点头,面上不动声色道:“这些受灾的百姓都是大周子民,他们受难就与咱们受难是一样的。你可记住了?”   太子连连点头:“儿子记住了。”   景明帝话锋一转:“但你还要记住,无规矩不成方圆,受灾百姓固然可怜,但受灾后如何安置、抚恤银给多少,这些都有定例,切不可凭一时意气随意增减,不然就会生出不必要的麻烦……”   太子一听气坏了,嘀咕道:“赵侍郎那个老匹夫,竟然告状!”   “你说什么?”太子闷在喉咙里抱怨,景明帝一时没听清。   “有一事,儿子不知当说不当说——”   景明帝本就对太子此行没那么满意,闻言没好气道:“有话就说,别学那些小家子气的臭毛病!”   太子窒了窒,心头委屈不已。   父皇果然不待见他,他说什么都是错。   心中虽郁闷,却不敢再迟疑,太子一脸严肃道:“父皇,赵侍郎欺君!”   景明帝眼皮一跳,目光沉沉盯着太子。   太子愤愤道:“根本没有什么神人给老七托梦示警,提前预知到锦鲤镇会发生地动的是老七养的那只狗。只不过大家担心锦鲤镇的百姓不相信,这才假托有神人给老七入梦示警……”   冷眼看着太子滔滔不绝说,景明帝心头怒火越升越高。   “父皇,赵侍郎明知真相,却对监察御史用神人给老七托梦示警的托词,这分明就是欺君——”   “够了!”景明帝重重一拍桌案。   太子声音一滞,诧异看向景明帝。   景明帝已是怒容满面,指着太子骂道:“混账,你出行一趟,没有把臣子的辛苦、功劳放在心上,却学会背后告状了,你还有没有一点储君的肚量?你如此做,一旦传扬出去,岂不令文武百官寒心?”   若令文武百官寒了心,最终受累的又是谁?   太子出门这点苦劳在景明帝心里登时烟消云散,只剩下了失望。   想一想那三本厚厚的奏报里对郁谨的称赞推崇,再看看关起门来告状的太子,景明帝心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复立太子,是不是错了?   这个念头立刻被他死死压了下去。   太子已经复立,无论如何不能再折腾了,甚至于——老七表现如此亮眼,还把神人入梦示警揽在身上,莫非就毫无目的?   帝王之心总是充满着猜疑,景明帝亦不例外。   事实上,也是郁谨此行表现太亮眼,远远超出他的意料,亦超出文武百官乃至天下人的意料,由不得他不多心。   把太子狠狠训斥一顿,景明帝缓了口气,摆手道:“回你的东宫去,给朕好好反省一下!”   太子灰头土脸离开了御书房,心中把赵侍郎骂个半死:老匹夫,等将来自有算账的那一日!   御书房里一时没了声音,良久,景明帝睁开眼,对潘海道:“把你的徒弟叫来。”   潘海走出去,招呼小乐子上前,小声提点道:“皇上要问你燕王神人入梦示警的事。”   “师父——”小乐子欲言又止,以目光征询潘海的意见。   他当然与师父一条心,师父对燕王的看法直接影响着他进入后的说法。   如他们这些人已经深谙说话技巧,哪怕燕王立下的天大功劳不能抹煞,但在某些细节上稍稍换个说辞,就能令听到这番话的人对燕王的印象有微妙变化。   潘海轻声道:“燕王是个赤诚之人。”   小乐子登时领会了潘海的意思,小声道:“孩儿明白了。”   “嗯,进去吧。”   不多时,小乐子出现在景明帝面前。   “奴婢给皇上请安。”   “说说你在钱河县所见。”景明帝面无表情道。   小乐子便说起来。   景明帝认真听着,听到最后问:“一开始,燕王如何提起神人入梦示警的事?”   小乐子犹豫一下。   “但说无妨,朕只想知道事实。”   奏报是由人写的,他只能把别人的眼睛与耳朵当成自己的,这其中有诸多无奈。   相较起来,身边宦官无疑更能让帝王信任一些。   小乐子这才道:“奴婢打探过了,其实一开始燕王提议由太子殿下担上这个说法……”   “太子他——”   “殿下认为啸天将军预知地动是无稽之谈,拒绝了。”   景明帝抖了抖嘴角。   他完全能想到太子为何拒绝,这是怕一旦没有发生地动,担责任呢。   小乐子低着头,接着道:“当时大人们亦觉得冒险,燕王一力坚持,于是——”   “够了,你退下吧。”   小乐子飞快看了潘海一眼,道一声是,轻手轻脚退了下去。   景明帝沉着脸,心情十分不好受。   潘海劝道:“皇上,这怪不得太子……旁人没有您慧眼识珠,早早就发现了啸天将军的神通,自然不敢相信啸天将军能预知地动。太子当时若是揽下此事而地动没有发生,不是让人笑话么……”   景明帝摇了摇头,低声道:“太子少了些担当啊——”   与一镇百姓的性命比起来,让人笑话算什么?   这世上,总有些事宁可闹笑话也要去做,因为值得。   即便地动发生的可能性只有万一,那也该去做。   做了,地动一旦发生就如现在这样救下了一镇百姓。倘若地动没有发生,不过是让人笑话几句而已。   一国储君,为一镇百姓若连被人取笑几句的风险都不愿承担,将来又如何为江山百姓尽心尽力?   景明帝拿起茶杯啜了一口,只觉满口苦涩。   郁谨带着二牛离开皇宫,匆匆冲特意留下来欲与他攀谈几句的赵侍郎拱拱手,几乎是飞奔回了燕王府。 第566章 功德无量   姜似早早接到了郁谨回到京城的消息,忍不住跑到二门处等着。   “主子,您不如回去歇着吧,等王爷来了,婢子立刻飞奔去通知您。”阿蛮瞄一眼姜似的大肚子,劝道。   “总是要散步的,顺便等王爷罢了。”   阿蛮还待再劝,被阿巧拉了一下。   “拉我干嘛,没看主子挺着那么大的肚子多吃力。”阿蛮小声埋怨道。   阿巧扑哧一笑:“主子都顺便等王爷了,你还劝,不是让主子为难嘛。”   阿蛮恍然:“哦,主子想王爷了。嘻嘻,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两个丫鬟声音虽低,姜似却听得清清楚楚,狠狠瞪了二人一眼,目光又望向远方。   “王爷回来了——”远远一声喊传来。   郁谨快步往二门处走来,一脸风尘仆仆。   待见到等在二门处的姜似,他的步子就更快了。   比他更快的是二牛。   二牛挤开郁谨,颠颠跑到姜似面前,冲女主人猛摇尾巴。   想吃酱肘子,想吃卤牛肉,想吃蒸肉……   二牛流着口水用一只前爪连连拍了三下地面。   姜似瞬间明白了二牛的意思,笑道:“放心,酱肘子、卤牛肉还有蒸肉都准备着呢。”   二牛欢喜叫起来。   这时候郁谨才来到姜似面前,黑脸把二牛踹到了一边去。   本来他速度能更快点的,可二牛这狗东西居然突然加速。   他总不能与一只狗赛跑吧?   想想那画面,成熟稳住的郁某人强行忍住了这个冲动。   站在姜似面前,郁谨抿了抿唇,伸手把她揽入怀中:“阿似,我回来了。”   姜似的大肚子隔在二人中间,让二人相拥的姿势有些古怪。   对于两个主子时不时没羞没臊的亲热,阿巧都开始见怪不怪了,阿蛮就更不觉什么了,捂嘴笑起来。   姜似轻轻推了推他:“进屋说吧。”   郁谨盯着姜似看个不停,好一阵子才点头:“嗯,你先进屋歇着,我冲个凉就来。一直赶路,身上脏。”   姜似进屋没等多久,郁谨就挑开珠帘走了进来。   他换上一件半新不旧的竹青色直裰,还滴着水的头发随意用一支竹簪固定,显得人清如玉。   阿巧给郁谨奉上一杯新茶,拉着阿蛮退了下去。   屋内只剩下小别的夫妇二人。   二人对视,异口同声问道:“你还好么?”   问完,二人一起笑了。   姜似靠着郁谨,笑道:“我没什么不好,整日总不过吃了睡,睡了吃,早晚在园子中溜达一阵,日子就这么过去了……”   说起来如流水的日子,少了两情相悦的那个人,似乎就没滋没味起来。   度日如年有些夸张,难熬是真的,特别是到了晚上怎么躺都不得劲,更是频频起夜。   这时候姜似就觉得还算运气,孕后期天已经热起来,若是换了大冬天频繁起夜,那才真是煎熬。   养儿方知父母恩,姜似这些日子除了思念郁谨,常常会想到毫无印象的先母苏氏。   前世今生,苏氏在姜似心中更多是一个母亲的称呼,虽然怀念,可连怀念都是空泛的。   毕竟苏氏过世时她才一岁多。   可是现在,感受着腹中那个小生命的点点滴滴,为它喜为它忧,为它吃了不少苦头,母亲在她心中的形象才丰满起来。   “想什么呢?”郁谨刮了姜似鼻子一下。   姜似收回思绪,道:“我在想,当娘可真不容易。”   郁谨笑道:“是啊,等这小家伙出来,若是不疼你,看我给它一顿好揍。”   姜似睨了郁谨一眼,表情古怪。   “怎么了?”   “阿谨,你是不是为当爹提前练手呢?”   “哪有——”   “你人还没到,先送了两个娃娃回来,一个男童一个女童,还挺齐全。”   郁谨见到姜似,早就把带回来的两个幼童给忘到了一边去,听她这么一提,道:“都没了爹娘,又恰好被我碰上,就带回来了,反正王府不缺几口饭吃,等咱们孩子出生了,还能有几个伴当。”   “阿谨,讲讲你在钱河县那边的事吧。”   “好,那就先从这两个孩子讲起吧。”郁谨一手揽着姜似,另一只手顺便替她揉捏着有些肿胀的小腿肚。   “男童是钱河县城人,父母为了送他出城,父亲当场被守城门兵士的长矛刺死了,母亲把孩子交给我,返回疫区去照料发热的女儿,后来我再没见过她……女童是锦鲤镇人,在荒郊野外生病了,父母执意要带她回镇子上住,后来地动发生,父母都死在了地动中,女童被我们发现时,她的父母搭起一座人桥把她护在身下……”   郁谨语气平静,并没用上多少情绪,只是把两个孩子的遭遇娓娓道来。   姜似默默听着,已是泪流满面。   郁谨停下来,低头在她光洁的额头落下轻轻一吻,柔声道:“阿似,锦鲤镇一千多人,只有六十余人死于那场地动中。阿似,那一千多人,都是你救的……”   他抬手替怀中妻子擦了擦眼泪,认真道:“阿似,无论那些人知不知道,他们都是你救的。”   姜似笑了:“我又没有当救命恩人的爱好,你就莫要说了。再者说,我只是给了你提示,真正努力去救他们的是你。”   “有了你的提示,我才会去救。”郁谨伸手,轻轻落在姜似高高隆起的腹部。   孩子快要出生了,可他越发担心,都说生孩子对女人来说是过鬼门关……   “阿似。”   “嗯?”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救了一千多人,功德无量,定会让你事事顺遂。”   捕捉到男人眼底深深的担忧,姜似笑着握住他的手:“不要担心,良医正说了,我胎位很正,会顺顺当当生产的。”   郁谨点头,这才有了继续往下说的兴致:“对了,阿似,我把预知地动的事推到了二牛身上,估计着二牛要升官了……”   翌日早朝,景明帝果然提到了要给正五品啸天将军二牛升迁的事。   立刻有刺头站出来反对:“皇上,一只狗被封为正五品将军已是前所未闻,怎可再往上升?” 第567章 万民伞   众臣暗暗点头。   对啊,正五品也就算了,居然还要升官!   此例一开,万一以后这狗再升迁怎么办?升来升去成了他们的上官,岂不笑掉大牙?   不行,必须阻止皇上的胡闹!   “皇上,给一只狗加官进爵确实不妥,望皇上三思啊!”   “望皇上三思——”   景明帝垂着眼皮听一群臣子要死要活反对,心中冷笑。   哼,今日他还就铁了心给二牛升官了。   见景明帝听着众臣劝谏没有任何表示,一名言官站了出来:“皇上,微臣听闻二牛将军在锦鲤镇地动中发现了一名女童。二牛将军救下一人,确实有功劳,但若说功劳大到加官进爵的份上,实在过了……您若执意如此,又把多日辛苦的赵侍郎等人置于何地呢?”   言官此言立刻引来声声附和。   景明帝居高临下看着众臣,突然一笑:“若说功劳,相信赵侍郎等人无人反对,当属二牛功劳最大。”   众臣立刻看向赵侍郎。   赵侍郎微微有些惊讶。   皇上这么说,莫非要把二牛真正的功劳说出来?   “赵大人,你可说话啊——”离得近的大臣小声道。   “说什么?”赵侍郎回神。   大臣嘴角抽了抽,提醒道:“皇上说二牛将军的功劳比你们都大……”   赵侍郎点点头:“皇上说得对啊。”   大臣一口气险些没上来,用震惊且鄙夷的眼神看着赵侍郎。   真没想到赵侍郎是这种人!   景明帝懒得再听群臣闹腾下去,淡淡道:“诸位爱卿有所不知,锦鲤镇百姓能提前撤离,避过地动,并不是因为神人入梦给燕王示警,而是因为二牛提前预知到了地动!”   他说着,目光扫向郁谨。   郁谨先是有些惊讶,而后扬唇笑了。   这笑有一半真心,另一半是做给景明帝看的。   在郁谨看来,有着神人入梦示警的光环是个麻烦事。   他没有图谋那个位子的心思,先前揽过此事是因为太子不肯干,为了那一千多人只能自己上。   谁想到地动真的发生了,落在有心争那个位子的人心里,就是天大的错处。   他不怕树敌,但不能是毫无意义的树敌,关起门来与阿似舒舒服服过自由自在的小日子才是他想要的。   景明帝主动解开了这件事,对郁谨来说是少了一个负担,他自然觉得高兴。但这高兴其实不用表露出来,喜形于色是为了让皇帝老子放心罢了。   郁谨倒不觉得烦,只是有些感慨:坐在那个位子上可真累……   见到郁谨解脱般的笑,景明帝确实放了心,放心之余有些感动。   他不准备让老七神迹加身,是出于两方面的考虑。   一是太子的储君之位不能受到任何威胁,二则是为了老七着想。   有朝一日太子坐上他的位子,对于一位神迹加身的兄弟的容忍度恐怕不会很高……   无论怎么想,景明帝都觉得这是一个隐患,还是早早解决为上。   而郁谨的反应无疑令他很欣慰。   他还担心老七图虚名,觉得他偏心……咳咳,偏心当然是有点偏心的,这个他承认,谁让太子是他唯一的嫡子呢。   但他也希望老七将来能安稳富贵。   景明帝的话令众臣震惊不已。   “诸位爱卿若是不信,大可问问赵侍郎等人。”   “赵大人,究竟怎么回事啊?”众臣围着赵侍郎纷纷问。   赵侍郎站出来,详详细细把当日的事讲了一番,详细到连二牛示警的动作都描述出来了,让众臣实在无法再怀疑。   景明帝颇满意赵侍郎的解说,扫视着众臣缓缓道:“此次锦鲤镇地动,赵侍郎等人确实功劳不小,但首功当属二牛。朕不止一次说过,有功当奖,有过当罚。二牛救了锦鲤镇百姓一千有余,诸位爱卿说该不该给二牛加官进爵?”   众臣无话可说,只得老老实实道:“应当——”   赵侍郎默默看向郁谨。   与几位王爷站在一起的燕王还是那么显眼,出类拔萃。   皇上端的是好心思,用给二牛加官进爵的由头自然而然就把燕王给摘了出来。   这样看来,皇上对燕王其实爱护有加呐。   赵侍郎收回目光,心道:他要是有燕王这么出色的儿子,他也爱护有加。   太子?   咳咳,太子那种儿子不存在的,生下来一看不像样子就直接溺死了……   最终,二牛保持啸天将军的封号不变,从正五品一跃升到了正四品。   众臣一阵唏嘘。   多少人熬了大半辈子还在四品之下打晃,他们的子侄中若是出一个正四品,整个家族就算后继有人,结果一只狗竟然成了正四品的将军了。   想想还真是让人绝望啊。   接下来景明帝又嘉奖了赵侍郎等人,暂时没有升赵侍郎的职,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只等户部尚书致仕,赵侍郎估计就要改称赵尚书了。   户部左侍郎勉强笑着,只恨钱河县地动后他恰好身体不适,错过了去立功的机会。   其实他心中明白赵侍郎运气占了大半。   循着惯例赈灾算不得什么大功劳,谁让锦鲤镇地动了呢。   锦鲤镇地动也不算什么,可偏偏一千多人的锦鲤镇只伤亡了几十人,这样一来就成了天大的功劳,甚至会在史册上记上一笔。   真真是运气啊!   户部左侍郎看了赵侍郎一眼,又看郁谨一眼,心中深深叹了口气。   景明帝嘉奖完外人,当着群臣的面称赞郁谨几句,又勉强提了一下太子,这才散朝。   齐王回到齐王府,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老七还真是好运,有一条如此有灵性的狗。   父皇虽然讲明了老七神人入梦示警是无稽之谈,可老七的名声已经传扬出去了,还能对那些无知百姓一一解释不成?   这样的民间声望是他多年来梦寐以求,结果老七却轻而易举得到了。   齐王嫉妒得牙痒,谁知没过几日,钱河县那边竟送来了两把万民伞,一把是给赵侍郎,另一把则是给燕王。   有德行的官员得到百姓万民伞相赠不算稀奇,皇室子弟得到万民伞就太稀奇了。   一时间郁谨成了朝廷上下最瞩目的人物。 第568章 发作   景明帝把郁谨叫进宫来,叮嘱道:“戒骄戒躁,切勿因为在民间有个好名声就张狂起来。”   郁谨规规矩矩道:“儿子知道了。”   潘海默默望天。   瞧皇上这话说的,活像燕王以前不张狂似的。   打群架、打太子……默默数了数郁谨的“劣迹”,潘海惊奇发现还真不少。   更惊奇的是,明明燕王有这么多惊人之举,给他留下的印象居然很不错。   等郁谨离去,景明帝乐了:“潘海啊,你说那些宗室子弟,还没有人得到过万民伞吧?”   “都是皇上仁德睿智,才养出燕王这般优秀的皇子。”潘海恭维话张口就来。   景明帝听得舒心。   他当然知道潘海在拍马屁,不过拍得舒服就行啊。人生已经够苦闷辛劳,听几句好听话怎么了?   何况他儿子确实不错,当父亲的哪有不高兴的。就说甄世成那老匹夫,当初儿子连中三元成了祥瑞,在他面前还嘚瑟过呢。当时他心里老不爽了,身为一国之君又不好表现出来。   “去把太子叫来。”才高兴了一阵子,景明帝就想到了另一个儿子,心情立刻沮丧起来。   不多时太子进来了,低眉顺眼:“父皇叫我。”   景明帝扫太子一眼:“在东宫干什么呢?”   “儿子看书呢……”每当被景明帝提问,太子就下意识紧张。   当然,更紧张的是怕景明帝继续问看什么书……   好在景明帝关注不在这里,闻言略略点头,道:“你七弟得了万民伞,你听说了吧?”   “儿子听说了。”太子心中一阵不爽,面上不由带出来一点。   老七、老七,现在人人都在说老七,还有完没完了!   景明帝见太子表情不对,火气腾地上来了,一拍桌案:“你就不反省一下吗?为何你七弟出行一趟能赢来百姓爱戴,而你却张嘴胡说八道,给户部弄来好大一个亏空!”   太子委屈极了,忍不住小声辩解:“七弟立功,是因为他养的二牛——”   “够了!”景明帝越发失望,恨不得拿桌案上的白玉镇纸把蠢儿子的浆糊脑袋给敲明白了。   见太子仍一脸不服气,景明帝摇摇头:“地动虽然是二牛预知的,可后面那些事呢?你但凡有一丝承担,今日受百姓爱戴敬仰的人就是你了!”   太子嘴角翕动,露出几分后悔来。   景明帝看了更生气。   遇到事时没有决断和担当,事后不知反省只知后悔……不能想了,再想就要气炸了。   景明帝摆摆手:“你回去好好想想吧。希望你以后能拿出一个太子的样子来。”   太子离开御书房,一路琢磨着景明帝的话。   父皇要他以后拿出个太子的样子来,这是认为他不是一个合格的太子了?   太子倒抽一口凉气,骤然闪过一个念头:要是父皇一直觉得他不合格,莫非还要把他废斥?   想一想静园的经历,太子打了个哆嗦。   不会的,父皇肯定不会再废了他的。   回到东宫,见到脸上没有笑模样的太子妃,太子心情更恶劣了。   “你就不能笑一笑?整日哭丧着脸,好运道也被你妨没了!”   太子妃看了太子一眼,神色冷淡。   以往这个男人只是蠢,现在还多了喜怒无常,过些时日是不是要动手打人了?   太子抬脚踹飞一个小杌子:“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飞起来的小杌子落在一名宫婢脚边,吓得宫婢死死捂着嘴,却不敢发出声来。   “你们都退下吧。”太子妃温声道。   屋内伺候的宫人忙应一声是,迫不及待退出去。   太子妃这才倒了一杯茶,放到太子手边,淡淡道:“太子在那么多宫人面前与我争执,不觉丢脸么?”   太子冷笑:“丢什么脸?那些不过是伺候人的奴婢,难不成我还要照顾他们的心情?”   太子妃静静看着太子,已不想多说一个字。   太子心中戾气一下子升起来。   这个女人自从静园搬回东宫,就时常用这种眼神看着他,每每让他瞧了想打人。   太子一把抓住太子妃手腕,用力捏着:“你到底想怎么样?是不是太子妃当腻歪了?”   太子妃吃痛皱了皱眉,语气依然冷淡:“当不当太子妃,不是我说了算。只望太子知恩惜福,就当为了淳哥儿吧。”   太子妃说完,用力挣脱太子的束缚,快步走进了里室。   太子本想追进去大吵一架,顾虑着传到景明帝耳中会挨骂,这才作罢,扭头去花园找小宫女聊天去了。   太子妃坐在空荡荡的里室,心口冰凉。   她几乎要忍不了这个男人了。   蠢也好,喜怒不定也罢,她遇到了,只能认。   可是前日母亲来看她,带着才进门不久的弟妹,太子看弟妹的眼神令她心惊肉跳。   这个男人要疯了!   就是这么个不堪的男人,母亲还劝她要好好笼络住太子的心……   太子妃摸了摸眼角,触到冰凉的泪。   五月的后半月似乎平静下来,只是到了五月底,户部尚书中了暑气需要养病,正式上书致仕。   景明帝循着惯例挽留再三,户部尚书坚持再三,最终自是准了。   不出众人所料,接任户部尚书一职的正是赵侍郎。   才五十出头的赵侍郎成为了六部长官之一,可谓前程似锦。一时间赵府门前车水马龙,道贺者不知凡几。   原来的赵侍郎,现在的赵尚书,此刻心中十分感念一个人。   “我能有今日,是托了燕王的福啊。”在屋里,赵尚书对夫人感叹着。   尚书夫人这些日子亦是春风得意,闻言笑道:“我听说燕王妃快要生了,到时候备上一份厚礼送到燕王府去。”   赵尚书连连点头:“夫人记在心上就是。燕王妃即将生产,燕王连门都不出了,想约燕王吃酒表达一番谢意都不能够,只能在贺礼上多花些心思。”   “只是不知燕王妃会不会在五月生产呢?”尚书夫人随口感叹一句。   这么想的有不少人。   孩子出生在恶月,喜气就没那么足了。   在某些人的暗暗关注下,到了五月最后一日,姜似终于发作了。 第569章 生产   稳婆是早就准备好的,足足有六个。   本来四个就够了,郁谨觉得六个比较吉利,意味着顺顺当当,于是又凑了两个。   六个稳婆在产房里忙忙碌碌,婢女们捧着各式物件进进出出。   郁谨立在廊芜下,焦急往内张望着,险些与纪嬷嬷撞到一起。   纪嬷嬷声音都拔高了:“王爷,您在这里添什么乱!”   平日里在下人面前素爱冷着个脸的燕王此刻却摆不起什么架子,越过纪嬷嬷探头道:“我就看看……”   “看看也不行,哪有妇人生孩子大男人凑过来乱看的。”纪嬷嬷黑着脸,扬声喊,“来个人,请王爷一边歇着去。”   郁谨看纪嬷嬷一眼,不等婢女过来赶人,转身就往厢房走去。   纪嬷嬷见状松了口气,扭身进屋。   真是的,妇人生产大老爷们又出不上力气,就没见过王爷这样的。   在纪嬷嬷看来,生孩子就是女人的事,男人都不该到后院来。白日里该干嘛干嘛,到时候通知一声孩子生了就足够了。   王爷可倒好,恨不得冲进去替王妃生,也不嫌晦气。   好在还算听劝。   纪嬷嬷身影才在房门口消失,郁谨就从厢房拎着个小杌子出来了。   老妖婆真是烦人!   郁谨拎着小杌子放到廊下,坐了下来,竖着耳朵听。   屋内除了稳婆等人的说话声还有凌乱脚步声,几乎听不到姜似的声音。   郁谨一颗心悬了起来。   怎么回事儿?他问过很多有经验的人,都说妇人生产十分痛苦,定会大喊大叫,阿似怎么没有什么动静?   “阿蛮——”郁谨心下不安,冲阿蛮招招手,声音还不敢放高了,唯恐被屋里的纪嬷嬷听见。   阿蛮小跑过来:“王爷,您叫婢子?”   阿蛮与阿巧都是小姑娘,阿巧心细,又是姜似最信任的丫鬟之一,勉强被纪嬷嬷留在了屋内,阿蛮大大咧咧的,待遇与郁谨一样,早早被赶了出来。   “你进去瞧瞧王妃怎么样了。”   “嗳。”阿蛮应一声,走进屋去。   郁谨目不转睛盯着房门口,突然察觉有人靠近。   二牛晃着尾巴在他身边卧下来。   郁谨伸手顺势搭在二牛背上,一下接一下顺着大狗浓密的毛发。   大狗刚开始有些享受,后来就不耐烦了。   主人顺毛的速度是不是太快了一点儿,快要把它背上的毛拽光了!   门口出现了阿蛮,紧跟在她身后的是沉着脸的纪嬷嬷。   见郁谨不但没走还搬来个小杌子,身边还卧了一只狗,纪嬷嬷脸都绿了:“王爷,您怎么还在这里!”   郁谨脸一沉:“嬷嬷莫要说了,本王不走。”   纪嬷嬷抖着嘴唇,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这么理直气壮说不走,连个借口都不找,她还能说什么?   见纪嬷嬷不赶人了,郁谨反而抓着她不放了:“嬷嬷,王妃为什么不喊呢?”   老嬷嬷面沉如水:“才刚刚发作,还早着呢,现在喊了到时候就没力气生了,不能喊。”   郁谨眉头一皱。   不能喊,那说明其实还是疼的……   “王妃还要多久才能把孩子生出来?”   “这就难说了。有些妇人生产快,有些妇人生产慢,短的个把时辰的事儿,久的三天两夜都有可能……”见郁谨脸色不对,纪嬷嬷好心安慰一句,“王爷放心吧,王妃胎位正,身体调理不错,定然会顺顺当当的。嗯,估摸着夜半之后就差不多了。”   夜半?那不是就子时之后了。   郁谨一听脸色更差了,脱口道:“这么久?”   纪嬷嬷脸一板:“王爷莫要心急,孩子能在夜半之后出生才好。”   夜半之后就是六月了。   差上一时半刻,对孩子来说截然不同,对王府来说更是如此。   “大人少受些罪才是正经。”郁谨皱眉道。   纪嬷嬷撇了撇嘴,劝道:“王爷就把心放回肚子里去吧,几个稳婆都是京城顶尖的,小主子定会顺利出生的。您不如去前边等着,小主子一出生奴婢就命人去给您送信儿。”   郁谨摇摇头:“我自己的孩子出生,干嘛要别人送信儿?再者说,我守在这里虽然帮不上忙,但心里踏实。王妃知道我守在外头,也会觉得踏实。”   纪嬷嬷十分不解郁谨的想法,顺口道:“哪个妇人都是如此过来的……”   郁谨脸色一正:“嬷嬷这话错了。”   “怎么错了?”纪嬷嬷被说得一愣。   女人生孩子的事儿,王爷还要指教她?   “男人不能生孩子而女人能,这确实是天生差别,但不能因为这样就觉得女人生产的痛苦是天经地义吧。即便所有女人都是这么过来的,痛苦并不会因为别的女人经历过,落到自己身上就能减轻分毫。”郁谨说着看向房门口,理直气壮道,“再者说,我就是心疼媳妇,不行么?”   纪嬷嬷嘴角直抽:“王爷如此心疼王妃,是王妃的福气,那您就等着吧,只是别进去就好。”   她没空琢磨王爷说的这些话,知道王爷是个媳妇迷,怎么劝都死赖着不走就够了。   直到晚上,屋内开始不断传来姜似的呼痛声,郁谨忍无可忍踢翻了小杌子,想要进去一探究竟。   纪嬷嬷如一座小山堵在门口,脸色仿佛随时能砍人般难看:“王爷绝对不能进去!”   太过分了,真的太过分了,王爷要是真往内闯,她就豁出老命拼了!   这个时候,纪嬷嬷把王府长史恨个半死。   那老货就不能想个由头把王爷绊住吗,当长史是干什么吃的。   王妃生产是大事,此刻长史当然没有休息,不过他只管在前边等消息就是了。   啜了一口茶,长史暗搓搓想:纪嬷嬷估计急得跳脚了吧?也该让她尝尝这滋味了,想当初让她劝诫一下王妃乱闯王爷书房的行径,居然还敢撂挑子。   郁谨想进去看看,纪嬷嬷抵死不让,僵持之下阿巧跑出来喊道:“嬷嬷,小主子好像要出来了——”   纪嬷嬷箭步窜了回去。   郁谨抬脚要跟上,鼻尖险些撞上砰地被关上的房门。   夜半刚过,燕王妃平安生产。 第570章 千金   六名稳婆围着姜似转,其中一名稳婆接过孩子,第一时间就是去看孩子是男是女。   是个女孩儿——   稳婆心下沉了沉,面上却半点不露声色,与另外一名稳婆利落把孩子擦了擦用柔软的小被子包好,抱给姜似瞧。   “恭喜王妃,是位千金,像您一样好看呢。”   这些稳婆心中都清楚,越是富贵人家,对男丁越重视,放到皇家传承香火就更是大事了。   王妃头一胎生的是女儿,自然没有生儿子欢喜。   她们向王妃道喜,亦悬着心。   当稳婆久了什么样的事都碰到过,发现生下的是女儿,产妇崩溃大哭的大有人在,更有心狠的人家见是女儿就悄悄扔了出去。   惨,太惨了。   当然,她们有了名声后这种事遇到的就少了,富贵人家至少不差女孩儿一口饭吃,丢弃或者溺死还是没有的。   姜似此时已经筋疲力尽,吃力睁了睁眼,就看到了一个小小的婴儿。   婴儿闭着眼,正哇哇大哭。   姜似不由弯了弯唇。   小家伙在她肚子里就喜欢乱动,出来后哭声中气十足,果然是个活泼的。   见姜似笑意真切,抱着孩子的稳婆大着胆子把婴儿凑向她,与她贴了贴脸。   那一瞬间,姜似眼泪不由落下来。   并不是伤心,甚至也不是欢喜,就是眼泪汹涌而至,无法抵御。   这大概就是血脉相连的那种感觉。   从此以后,这世上有了一个小小的人儿,体内流淌着她与阿谨的血。   原来当母亲是这样的感觉。   “王妃别哭啊,仔细伤了眼睛。”抱着孩子的稳婆有些慌。   莫非王妃不高兴?   姜似笑了笑:“就是高兴的。把孩子抱出去给王爷看看吧。”   稳婆这才放下心来,抱着婴儿往外走去。   郁谨在屋外已经听到了婴儿的啼哭声,正准备踹开碍事的纪嬷嬷,好在稳婆及时出来了。   “恭喜王爷,王妃给您添了一位千金。”   “是女孩儿?”郁谨大步走了过去。   稳婆讪笑道:“先开花后结果——”   王妃看起来还算满意,王爷这是嫌弃了?   郁谨看着大红襁褓中皱巴巴的小婴儿已经呆了。   “王爷?”   郁谨伸出手指,轻轻戳了戳婴儿的脸:“这是……王妃生的?”   这孩子,丑得像个猴子啊,还是个女孩儿——   稳婆都被问愣了:“咳咳,王爷说笑了。”   不是王妃生的,难道是从石头里变出来的吗?   王爷果然是嫌弃了!   婴儿被莽撞的父亲这么一戳,登时嚎啕大哭。   郁谨慌了:“她哭了……纪嬷嬷,快让乳母哄哄孩子,我进去看看王妃。”   见郁谨箭步冲了进去,纪嬷嬷无力翻了个白眼。   稳婆呆了呆,小心翼翼找纪嬷嬷打探:“王爷是不是见王妃生了个姐儿——”   纪嬷嬷笑笑:“王爷欢喜至极,把姐儿抱给乳母,去领赏吧。”   外边的稳婆不懂事,哪里知道只要是王妃生的,别说是个女孩儿,就是个猴子,王爷也不会嫌弃的。   咳咳,她一定是被王爷气昏了头,怎么能胡乱腹诽呢。   纪嬷嬷隐隐觉得自己严肃正经的形象有崩塌的危险,收拾好心情立刻安排后续事宜去了。   王妃平安生产,接下来要忙的可多了,宫里以及王妃娘家都要早早送信过去。   屋内的血腥气还没有消散,又是六月的天不许开窗,直如蒸笼一般。   郁谨看向躺在床榻上的人。   苍白的脸,凌乱的青丝,抓破的床单……   他的心猛地揪起来,快步走到姜似身边,握住她的手:“阿似,你怎么样?”   姜似睁睁眼,声音疲惫:“累得慌。阿谨,我想先睡一睡,你出去吧。”   “好,你睡吧。”   姜似重新闭上眼睛。   对于初次生产的人来说,这番折腾确实耗尽了力气。   郁谨并没有动。   屋中弥漫着的淡淡血腥气使他仿佛能感受到先前姜似所承受的痛苦。   郁谨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不生了,不生了,一个丑猴子一样的闺女足够了。   阿巧对着郁谨福了福:“王爷,您还是先出去吧,要给王妃擦洗换衣的。”   郁谨点点头,深深看姜似一眼,这才走出去。   外头空气登时清新起来。   “孩子呢?”郁谨劈头问纪嬷嬷。   纪嬷嬷道:“乳母正在给姐儿喂奶呢。”   听到乳母正给孩子喂奶,郁谨歇了去看的念头,犹豫之后低声问纪嬷嬷:“刚刚生出来的婴儿,都是这么丑吗?”   纪嬷嬷眼角抽搐了一下,正色道:“姐儿可不丑,姐儿应该是刚出生的婴儿里很好看的了,毕竟像王妃呢。”   郁谨回想了一下那个皱巴巴的小婴儿,对纪嬷嬷的眼神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已是半夜,齐王府主院的灯还没有熄。   齐王快步走进来,齐王妃立刻翻身而起。   “还没睡?”   齐王妃哪里睡得着。   她有孕只比姜似晚了些,若没有小产,也要为孩子的出生做准备了,可现在却只能辗转反侧等着燕王府那边的消息。   “燕王妃生了?”   从燕王府传出燕王妃发作的动静,齐王府这边就派人盯上了,现在王爷过来,自然是有了结果。   “生了。”   “什么时候生的?”齐王妃第一反应就是这个。   齐王抿了抿唇,道:“夜半之后。”   齐王妃一下子有些丧气。   夜半之后就是六月初一,哪怕提前一会儿就生在五月了,怎么好事都让燕王妃占尽了?   她立刻想到第二个问题:“是男是女?”   齐王脸上这才有了笑意:“是个姐儿。”   “哦,女孩儿啊……”齐王妃登时松了口气。   若是个哥儿,那她更被燕王妃比下去了,恐怕要好长一段时间不得劲。   齐王同样松快许多。   晋王倒了后,他的首要目标就是把太子拉下来,可万万没想到老七出了这么大的风头。   民间有了好名声,听说新上任的赵尚书对老七十分推崇,要是再生个儿子,老七这是要上天不成?燕王妃生了一个女孩,威胁就小多了。   齐王夫妇相视一笑,一起睡下。   翌日,燕王妃产女的消息早早送进了宫里去。 第571章 郁七眼中的丑闺女   皇后作为后宫之主,自然是第一个得到了消息,立刻赏赐下去,并安排人去玉泉宫报信。   贤妃正拿着一柄小银剪修剪一盆开得正艳的鲜花,听到坤宁宫来了人,直起身来:“请进来。”   不多时坤宁宫的内侍进来,笑着道:“给贤妃娘娘道喜了。”   贤妃心中一跳,面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不知喜从何来?”   莫非老七媳妇生了?   就听内侍道:“昨日夜半之后,燕王妃喜得千金。”   “有劳公公跑一趟了。红玉——”   一名宫婢立刻给了内侍一个赏封。   内侍又说了几句吉祥话,退了出去。   贤妃脸上的笑意登时收起,拿起放在一侧的小银剪继续修剪起来,嘴上云淡风轻吩咐着:“备些补品给燕王府送过去。”   一个女孩儿,自然没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更何况想起这个就扎心。   当时老四媳妇与老七媳妇都怀着孕,一个小嫔妃恭维她说先开花后结果,可结果呢?   老四媳妇小产了,别说结果,连朵花都没见着,老七媳妇倒是应了这句晦气话,只生出来个女孩儿。   那么多开府在外的王爷,加上东宫,女孩儿大把,估计皇上知道了连眼皮都不会抬。   贤妃慢条斯理修剪着花枝,把燕王妃产女的事儿丢到了一旁。   正是六月初一,景明帝下了朝,按着惯例去了皇后那里。   “皇上今日这么早就忙完了。”   “近来事情不算多,就过来与皇后一道用饭。”许是帝后之间有了共同的秘密,景明帝对皇后虽然无爱,相处却十分舒服。   老夫老妻,这样足矣。   “有件喜事好教皇上知晓。”   景明帝来了兴致:“什么喜事?”   近来政务乱糟糟的,他已经鲜少觉得有高兴的事了。   “昨夜燕王妃平安产女,皇上说是不是喜事?”皇后笑吟吟问。   景明帝一怔,随后脸上挂了笑:“确实是喜事。平安生产就好。”   当皇上的日理万机,自然不可能盯着开府在外的儿媳妇什么时候生孩子。   “皇后记得准备些补品给燕王府送过去。”   “已经安排人送过去了。”   景明帝想起曾经暗许的事,对皇后道:“老七近来表现不错,朕打算给他的长女赐名。”   郁谨揪出了在宫中作乱的朵嬷嬷,又在钱河县大放异彩,这些景明帝都记在心里了。身为皇子没办法加官进爵,只能从别的方面表示。   皇后一愣。   皇上说赐名,那可不是给孩子起个名字这么简单。   赐名,就意味着给了被赐名者封号,对一个刚出生的婴孩来说是天大的荣宠。   要知道宫里这么多公主,除了嫡公主福清,还有枉死的十五公主,其他公主至今没有封号,只有等到出阁的时候才会册封。   亲王之女同样如此,要等到女儿出阁时才能请封。   皇后很快就想到了景明帝这么做的原因。   都说父债子偿,同样道理,子女亦会享到父母萌荫。燕王夫妇为皇上解了不少烦忧,偏偏有些事不足对外人道,皇上自然要在其他方面补偿。   皇后笑问:“皇上想好了名字?”   “还没想好,容朕想想。”景明帝揪了一会儿胡子,一时竟想不出来,遂对皇后道,“皇后也一起想想。”   帝后二人凑在一起,开始为燕王夫妇才出生的小女儿想起名字来。   正为女儿名字费脑筋的还有姜似和郁谨。   到底年轻,第二日姜似就恢复了不少精神,哄了哄女儿交给乳娘,夫妻二人谈到起名字的事。   “大名先不急,乳名我想好了,就叫阿欢吧。”   姜似眨眨眼:“我怎么记得你当初说若是男孩就叫阿狸,女孩就叫阿娇呢?”   想想丑巴巴的女儿,郁谨心底叹口气。   这么丑,怎么叫阿娇啊……别人听了万一暗暗笑话闺女怎么办?   对姜似,郁谨当然不敢直说,讪笑道:“我忽然觉得阿欢更好,咱们闺女一辈子欢欢喜喜多好。”   姜似想了想,觉得有道理,遂点了头:“那就叫阿欢吧,我也觉得阿欢更好。”   “主子,东平伯府来人了。”   “有谁来了?”   阿巧道:“大老爷、大姑奶奶,还有三太太。”   郁谨立刻起身:“我去迎接岳父。”   姜似还在月子里,姜安诚想见女儿是不能的,只见到了裹在襁褓里的外孙女。   姜安诚盯着婴儿看不够,笑呵呵道:“依儿,你瞧瞧,这孩子与你妹妹小时候一模一样……”   姜依围在婴儿身边,笑着附和:“是呀,和四妹生得真像,眉眼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将来定然如四妹一样出挑。”   听着这父女二人滔滔不绝夸赞自家闺女,郁谨困惑了。   到底是别人眼瞎还是他眼瞎?   “王爷,我进去看看王妃。”   姜依与三太太一同进了产房,见姜似安好,陪着说了一会儿话就出来了。   月子里的人自是不能叨扰久了。   回去的路上,姜安诚唏嘘不已:“时间真快,眨眼你四妹都当娘了。”   姜依心知父亲又想起了先母,忙劝慰一番。   到了慈心堂,早就等着的冯老夫人忙问:“怎么样?”   “四妹与孩子都很好,祖母放心吧。”姜依道。   冯老夫人扬起一边眉毛:“王爷呢?”   姜安诚一脸诧异:“生孩子又不用王爷出力,他能有什么不好的?”   冯老夫人狠狠白了儿子一眼:“我是说,似儿生了个女孩儿,王爷就没有不高兴?”   姜安诚冷笑:“似儿累死累活给他生了个俊俏至极的闺女,他能不高兴?母亲莫要闲操心了。”   冯老夫人登时被噎个半死。   姜似睡醒,一睁眼就发现郁谨守在身边,不由笑了:“阿谨,你不去忙正事,要陪着我坐月子不成?”   郁谨呵呵笑道:“衙门最近又不用去,能有什么正事?陪着你就是正事。”   女人坐月子真是辛苦,六月的天,门窗皆不能开,他才进来一阵子就汗流浃背,可怜阿似还要熬一个月。   “阿谨,你替我给二哥写一封信吧,告诉他他又多了一个外甥女……” 第572章 赐名   对于远在南疆的兄长,姜似十分惦念。   “也不知二哥在南疆适不适应。南边天气与饮食皆与京城不同……”   郁谨听了就来气,不悦道:“大男人有什么不适应的。该吃吃,该喝喝,要是睡不好不适应,纯粹就是不累。”   想当初他去南边才十二岁,也没见有人心疼他。   当然,别人的心疼他不稀罕,只是那时候阿似对他这个人还没印象,就更别提心疼了。   这么一想,郁谨对姜湛越发暗搓搓嫉妒。   傻人有傻福,说的就是姜湛这样的,像他这般聪明绝顶的人,在没娶媳妇之前就只好自个儿心疼自个儿了。   心里极度不平衡的某人看一眼妻子,不怀好意道:“南疆女子与京城女子还不同呢,个个热情大胆,说不定姜湛现在都有相好了——”   姜似拎住郁谨耳朵,似笑非笑问:“热情大胆?不知道王爷在南疆遇到多少热情大胆的姑娘呢?”   郁谨暗道一声糟糕,只顾着给姜二挖坑,没想到一不留神把自己给埋了。   “咳咳,阿似,你是知道我的,长得没我好看的我瞧都不瞧一眼——”   “那比你好看的呢?”   郁谨脸色一正:“目前为止,我就觉得你比我好看。”   姜似白他一眼,这才作罢。   郁谨暗道一声好险,从姜似这里离开就去了书房,提笔给姜湛写起信来。   写到最后,竟写了厚厚一叠纸。   郁谨盯着墨迹未干的信纸,摸了摸冒出青茬的下巴,心道:怪了,媳妇都娶到手了,他与姜二那笨蛋还有什么好说的。   南疆的六月,正是草木最繁盛的时候。   姜湛带领一队人打了一场漂亮的伏击,回到兵营把路上顺便打到的野鹿收拾好了放在火架上烤。   大块的鹿肉串在木枝上,不停往下滴着油脂,散发出来的香味令将士们不断吞咽着口水。   “将军,烤好了。”一名兵士把一串烤得微焦的鹿肉递给姜湛。   “谢了。”姜湛才接过来,就接连打了三个喷嚏。   谁想我了?   姜湛琢磨了一下,心中一动:该不会是他又要当舅舅了吧?   咬下一块肉吃了,姜湛问身边兵士:“成亲了没?”   兵士立刻激动了:“将军,难道您要给卑职说亲?”   姜湛冷笑:“做什么美梦呢,我还没媳妇呢。”   “哦。”兵士立刻老实了。   姜湛这次找了个看着年纪不小的兵士问。   兵士一脸尴尬:“将军,俺只是长得老成一点,也还没娶媳妇咧。”   姜湛抽了抽嘴角,心道你那叫老成一点吗,长得也太捉急了。   终于有一个兵士看不过去,自告奋勇道:“将军,卑职成亲几年了。”   “有孩子么?”   “有了,一儿一女呢。”提起远在家乡的妻儿,兵士兴奋起来。   “那你说说,女子怀孕到生产需要多久?”   他记着四妹传出喜讯的日子,但闹不清楚要怀多久才能把孩子生下来,打听清楚了好算算是不是到日子了。   兵士登时卡了壳,掰着手指头算了算,迟疑道:“大概要九个月吧……”   “不对,不都说十月怀胎嘛,至少得十个月——”   一群大男人围着快要烤焦的鹿肉,很快争得脸红脖子粗。   姜湛听得头大,用力咬着鹿肉,想想遥远的京城可能又多了一个亲人,眼中溢满了笑。   等到回京,说不定四妹的孩子就能跟他喊舅舅了。   燕王府的小主子出生三日后,就迎来了洗三礼。   洗三为大吉之礼,马虎不得,但无须广邀亲友,只请近亲来贺就可。   女方这边请的是东平伯府与宜宁侯府的女眷,男方就不用说了,主要是王妃与已出阁的公主们。   饶是如此,洗三礼那日,燕王府还是热闹非凡。   午后,产房外厅设了香案,由收生姥姥开始主持仪式。   随着收生姥姥把盆中水撩到阿欢身上,阿欢登时啼哭起来。   众人立刻说起吉祥话,心中却不以为然。   到底只是个女孩儿,哪怕是燕王府第一个孩子,亦没什么值得重视的。   今日这一趟,不过是走个过场。   待收生姥姥念着“炕公、炕母本姓李,大人孩子交给你;多送男,少送女……”这样的词儿,齐王妃眼底划过笑意。   收生姥姥的唱词都是固定的,她当初亦是听着这话过来的。   多送男,少送女——当时她听了别提多心塞了。   怎么就没有一举得男呢?   齐王妃不由去看姜似。   生产不过三日,眼前的女子没有丝毫臃肿,只比未有孕前多了些丰盈,而这份丰盈却让她看起来更加明艳。   齐王妃心中酸涩不已。   这世上总有些人得天独厚,让人嫉妒不来。   望着姜似平静含笑的眉眼,齐王妃暗想:生了个女儿,燕王妃就毫不在意?   呵呵,定然是强作欢颜罢了。   “王妃,宫里来人了。”一名丫鬟匆匆跑进来道。   厅里众人登时静了一下,不由面面相觑。   洗三礼宫里怎么会来人?   皇室子弟家里添人口,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报宗人府录入玉牒是规矩,至于宫里有没有奖赏,就看添丁的是哪家了。倘若是不受重视的宗室子弟,顶多是循着惯例送些补品过来。   洗三礼上特意派人过来,这可少有,仔细想想就几个王府生下世子时宫里专门来了人……   众人猜测着,终于等到内侍赶过来。   一见前来的内侍竟然是潘海的徒弟乐公公,众人更觉出几分不寻常。   乐公公是潘海的徒弟,潘海可是皇上身边最得力的人,宫里来的内侍居然是皇上派来的,而不是皇后,亦或太后——   众人越发好奇内侍来意,直到小乐子拿出明黄圣旨,眼神猛地一缩。   怎么会有圣旨?   小乐子看众人一眼,小心翼翼展开圣旨,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燕王妃性资敏慧、端庄贤淑,今闻燕王妃诞下嫡长女,必肖其母之风姿……燕王嫡长女深得朕心,特封为和姝郡主。钦此。”   厅内没有风,也没有声音,场面一阵古怪的寂静。 第573章 震惊   众人齐齐看向姜似,又看看乳娘抱着的小婴儿。   燕王妃端庄贤淑?   皇上是怎么说出这种违心话的?   至于这小女婴有没有其母风姿就更搞笑了,皇上还没见过这屁大的小娃娃呢!   出生三日就被赐名封为郡主,这赶上嫡公主的待遇了。   别说齐王妃,就是其他王妃乃是出阁的公主们,脸上笑意都有些发僵。   皇上如此惊人之举,是要人嫉妒得发狂吗?   见气氛古怪,小乐子轻咳一声:“燕王妃,替小郡主谢恩吧。”   姜似双手捧过圣旨,郑重谢恩。   “王妃起来吧,咱家回去复命了。”小乐子笑眯眯说着,飞快瞄了阿欢几眼。   也不知这小婴儿有何特别,竟让皇上现在就册封,别说是这些贵人们,就连他都惊了。   “劳烦公公了。”姜似给阿巧使了个眼色。   阿巧立刻奉上赏封,并送小乐子出去。   “咳咳,小郡主才出生就得了皇上喜欢,真是恭喜王妃了。”一位出阁的公主咳嗽一声,打破了古怪的气氛。   仿佛被仙人施了定身术的众人这才醒过神来,收拾起复杂心情,纷纷向姜似道喜。   直到这些人回到各自府中,心情依然复杂难言。   东平伯府的慈心堂中,冯老夫人听了三太太郭氏的话竟直接站了起来:“什么,皇上竟然封了王妃的女儿为郡主?”   郭氏低眉顺目道:“儿媳当时就在厅里,亲眼瞧着王妃接旨的。”   亲眼瞧着姜似接了旨,那定然是不假了。   冯老夫人缓缓坐了回去,眼神茫然。   是她老了,看不懂这个世道了?   姜似那丫头不是个好性子,嫁到王府去她虽觉得脸上光彩,可一直悬着心,总怕这丫头因为臭脾气不知道哪日惹下祸来。   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可嫁到皇室中又不一样,一旦犯事了,娘家哪有不受连累的。   晋王妃就是摆在眼前的例子。   晋王一家去守皇陵不久,晋王妃的父亲就被降了职,拖家带口离开繁花似锦的京城去地方上做官了。   可姜似怎么就处处出乎她的意料呢?   皇上夸四丫头端庄贤淑——冯老夫人一边想一边摇头。   比冯老夫人还想不通的是齐王妃。   这个时候齐王还没得到消息,正在书房里与幕僚议事,忽然就有侍从来禀报:“王爷,王妃回来了,请您过去一趟。”   齐王下意识皱眉。   李氏素来懂事,鲜少会在他有正事时打扰,既然叫他过去那定然有事。   想到齐王妃是从燕王府回来,齐王便明白又与燕王有关了。   近来但凡与老七有关的事总令他心赌,也不知这次又有什么事。   齐王匆匆赶了过去,一眼就瞧见了齐王妃复杂的表情。   “怎么了?”   齐王妃示意伺候的人退下,抿了抿唇道:“王爷可知今日燕王府洗三礼上发生了什么事?”   “你说就是,我哪里会知道。”齐王皱眉。   没好事,定然没好事。   齐王妃神色越发复杂,缓缓道:“父皇封燕王嫡长女为和姝郡主。”   齐王整个人都愣住了。   和姝郡主?   抹了一把脸,齐王狠狠道:“父皇是糊涂了么?”   在世人眼中沉稳有礼的齐王,何曾有这般失态的时候。   齐王妃脸色微变,低声道:“王爷慎言。”   再怎么觉得皇上老糊涂,也不能说出来啊。   “王爷,您说父皇究竟怎么想的?哪有给一个出生才三日的小娃娃册封的道理……”   齐王揉了揉太阳穴,冷静下来,冷笑道:“看来父皇记着老七在钱河县立下的功劳呢。”   提到郁谨在钱河县立下的大功,以及如今在民间的好名声,齐王妃没了话说,甚至暗想:倘若那一趟去钱河县的是王爷,恐怕不会如燕王表现那般好。   齐王恢复了冷静,反而觉得是好事:“这样也好,反正是个女儿,封了就封了,再尊贵再特殊依然只是一位郡主。总比父皇一直把老七这份功劳记在心里,给他找补到别处强。”   “王爷说得是。”   齐王睇了齐王妃一眼,叹道:“你也莫要盯着这个了,调养好身体,早早给我生下一个嫡子比什么都重要。”   齐王妃浑身一颤,轻轻点了点头,内心却一片苦涩。   她这次小产虽然恢复了精神,可月事越发不顺当了,想要有孕恐非短时间能调养好。   想着这些,齐王妃心中一叹,强笑道:“王爷,我给您挑了两个乖巧伶俐的丫鬟,您要不看一看,挑一个今晚伺候您?”   齐王对齐王妃挑的通房完全没有兴趣,淡淡道:“以往挑的那些女子无一例外都生的女孩儿。王妃莫要拘泥了,或许可以挑两个姿容出众的试试。”   这个李氏,塞给他的通房全是些庸脂俗粉,生不出儿子也就罢了,生的女儿个个肖母,没有一个出挑的,想想十几年后的光景就心塞。   说来说去不过是假贤良罢了,舍不得给他添两个美貌如花的通房。   齐王想着这些,对齐王妃的不满又深了一层,面上自然半点不露。   齐王妃拢在衣袖中的手用力捏紧,面上带着浅笑:“我知道了。”   “那我就去书房了,王妃先歇着吧。”   回到书房,齐王对幕僚提及燕王嫡长女被册封的事。   幕僚捋着胡子道:“王爷莫要在意这些。燕王是第七子,什么事都得排在王爷后边。王爷目前要做的只有一件事,就是尽快让那位重新掉下来……”   齐王默默点了点头。   幕僚说得不错,太子才是最大的绊脚石,只要占着那个位子一日,别人就只有干瞪眼的份儿。   好在对付别人还要想法设法找把柄,而太子那个蠢货简直浑身长满了把柄,让人一时都不知道先从哪个下手。   且一步步来吧。   六月里,又有一桩事。   郁谨的生辰在六月,而他今年满了二十岁,到了加冠的时候。男子加冠,那就是真正意义上的成年了。   皇子加冠要在太庙举行,整个过程繁杂庄重,不必细表。   六月眨眼就过去,燕王府迎来了和姝郡主的满月礼。   与洗三只请近亲女眷不同,满月礼则会大宴宾客。   这一次,连太子都来了。 第574章 作死的太子   燕王府门前车水马龙,华丽非凡的马车一辆接一辆赶来。   无论皇上封赏燕王嫡长女是出于什么想法,有一件事十分明确了:燕王夫妇很得皇上青眼。   能得大周最尊贵的人青眼,那就当然值得攀附。   一时间,哪怕连见都没见过燕王夫妇的人都想法设法送了贺礼来。   一辆从宫中出来的马车看起来却很低调,车上坐着的是太子与太子妃。   太子妃今日穿着一件玫瑰色如意妆花褙子,耳上挂着嵌南珠的坠子,脸上难得带着笑,瞧起来正如一朵开到盛时的鲜花。   太子不由多看了几眼,笑道:“你若是每日都像今日这般,不是强多了。”   “平日里我有什么不妥么?”太子妃淡淡问。   太子一滞,道:“至少没有今日收拾得这般光鲜。”   说到这,太子扬了扬眉梢:“不过是去燕王府吃一顿满月酒,没必要这般郑重吧?”   想到那个风采出众的兄弟,太子的心蓦地一沉。   杨氏莫非对老七另眼相待?   太子妃可不知道太子以己度人想歪了,淡淡道:“燕王对淳哥儿有救命之恩,咱们重视一些不是应当么。殿下特意请示了父皇出来,难道不是因为如此?”   太子摸了摸鼻子:“哦,是这样。”   按理说这种满月酒太子不必出宫相贺,只遣人送贺礼过去即可。   太子巴巴跑去向景明帝请示,就是以感念燕王救下淳哥儿为由头,所以燕王之女满月,想带太子妃去庆贺。   景明帝对于太子懂得感恩表示肯定,没有犹豫就准了。现在太子妃拿这话来回太子,太子自然没有话说。   而实际上,太子是奔着二牛去的。   经历过太庙前的那次地动,太子对地动已是谈之色变,再加上险些赶上锦鲤镇的地动,心中就更加后怕。   若是没有二牛,住在锦鲤镇的他定然被活埋,想一想就要做噩梦。   事实上,太子回宫后确实做了好几次噩梦,每一次都被土木碎石压住,无论如何挣扎都无法脱身,偏偏还喊叫不出来。   到最后,不是有巨石哗哗掉下来把他砸死了,就是被二牛拖了出来。   太子越发坚定了念头:他要得到二牛。   有了二牛这么有神通的狗,他就再也不怕地动了。   如此一来,难得有了光明正大去燕王府的机会,太子自然不能错过。   马车一路前行,终于停了下来。   太子与太子妃先后下了马车,立刻有穿戴整齐的侍从前来引路。   今日来燕王府的宾客不知凡几,自然不会放在一处招呼,一是没有这么大的场地,二是身份有别。   太子夫妇由侍从领着前往王府花园。   七月里,在花园赏景吃席比关在厅屋要舒服多了,被安排在这里的俱是皇亲贵胄,以及姜似的娘家人。   遥遥见到齐王等熟面孔,太子不耐道:“行了,不必带路了。”   侍从恭敬退走。   太子一边往前走一边饶有兴致打量着花园,笑道:“燕王府的花园没什么名贵的花草。”   “花草不在名贵,能开得热闹就好。”太子妃能出宫赴宴的机会不多,如太子一般打量着四周。   太子看太子妃一眼,暗暗皱眉。   说什么感念老七救命之恩,明明就是对老七另眼相待。   想想太子妃近来对他的冷淡,太子心口发沉。   这女人该不会想给他弄顶绿帽子戴吧?   哼,她要敢动这个心思,他先掐死她,再把老七剁了。   太子正胡思乱想着,眼前突然一亮。   一只大狗正卧在不远处的花丛旁,不是二牛又是哪个。   “你先过去吧。”太子对太子妃匆匆撂下一句话,快步走了过去。   二牛正舒舒服服乘凉,突然察觉有人靠近,警惕看过来。   “二牛,是我——”太子不敢靠得太近,站在半丈开外笑得有些谄媚。   稳重如太子妃,此刻亦不由把眸子睁大几分。   太子莫名其妙去逗弄一只大狗,这是吃多了?   更令太子妃吃惊的还在后面。   太子见二牛没有呲牙,松了口气,忙摸出个油纸包来,一边打开一边道:“我听说你喜欢吃卤牛肉,这次过来特意给你带来了。这可是宫里御厨做的卤牛肉,你尝尝是不是比平日吃到的好吃多了?”   太子妃眼睛都瞪圆了。   太子手里那包卤牛肉是什么时候揣进怀里的?   这一瞬间,太子妃竟觉得对太子的了解远远不够。   她以为她已经足够了解这个男人的愚蠢与恶劣,万万没想到他还有这一面。   太子妃生出好奇心,冷眼旁观着太子的举动。   太子此刻当然顾不上别人(太子妃)的心情,小心翼翼把油纸包往前送了送。   二牛不屑偏头。   卤牛肉早就不是它的最爱了,它现在最爱的是蒸肉。   不喜欢?   太子不甘心,弯腰把卤牛肉放到了地上:“御厨做的呢,你肯定没吃过的。”   二牛耳朵动了动。   御厨是什么?尝尝也好。   二牛低头嗅了嗅地上的肉,确定没问题,咬了一口。   牛肉劲道,喷香酥烂。   味道得到二牛肯定,大狗立刻欢快吃起来。   见二牛很快把一包卤牛肉吃得一干二净,太子高兴极了,试探着往前迈了一步。   二牛抬头看着太子舔了舔嘴。   这人想干嘛呢?   太子又靠近一步。   二牛不动声色看着距离越来越近的人,心道:快要到它不能容忍的距离了哟。   太子见一步步靠近二牛居然没事,心头一阵狂喜。   到底是在钱河县共患难过的,再加上这包卤牛肉也痛快吃了,这大狗对他应该很熟悉了吧?   他问过养过狗的奴婢,说是只要乐意吃某人给的吃食,就说明这狗对那人接受了。   “二牛,卤牛肉好吃么?”   二牛甩了甩尾巴。   它是一只诚实的狗,比起它以前吃过的,确实好吃些。   太子笑吟吟又往前走了一步,口中道:“既然这样,不如以后就跟着我吧,保证你天天都有卤牛肉吃——”   大狗一跃而起咬在了太子屁股上。   太子惨叫声传来,紧接着响起见到这一幕的宾客的惊叫声。   “不好啦,太子殿下被狗咬了——” 第575章 别惦记   一群人瞬间冲了过来,准备救助太子(看热闹)。   二牛咬着太子屁股不放,太子疼得嗷嗷叫:“哎呦,快把它弄走啊——老七,老七,还管不管你的狗了?”   郁谨走过来,淡淡喊了一声:“二牛,松口。”   二牛思考了一下,松开了嘴。   看在这人给它卤牛肉的份上,它没有死命咬啊,没想到叫得这么惨。   算了,还是去找小主人玩吧。   二牛甩着尾巴走了。   “你站住!”随太子前来的内侍扶住太子,尖声对二牛喊道。   二牛停下,严肃看了内侍一眼。   怎么,这人也要它补一口?   内侍居然瞬间领会了二牛的意思,吓得往后退了一步,颤声道:“王爷,这狗冒犯了太子殿下,您就让它这么走了?”   不等郁谨说话,太子就骂了一声:“闭嘴,还不扶我去处理伤口!”   二牛现在还没把他当主人呢,咬他怎么了?轮得到这狗奴才大呼小叫。   内侍懵了。   他第一时间扑过来救太子,为什么咬太子的畜生没挨骂,他反而挨骂了?   难道在殿下心里他连这畜生都不如?   内侍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中。   太子扭曲着面庞看了内侍一眼,心道:有什么可怀疑的,一个奴婢在他心里当然赶不上二牛,这世上只有二牛能预知地动呢。   “二哥,先去屋里处理一下吧。”郁谨语气平静提议道。   “好,快带我去!”太子捂着臀部,冷汗都下来了。   郁谨身为今日的男主人,自是陪着太子前去。   太子妃犹站在原处,神色复杂。   几位王妃围过来。   “二嫂,这是怎么回事儿啊?”鲁王妃好奇问道。   太子妃扫几人一眼,摇了摇头:“我也不是很清楚。”   难道要她告诉大家,太子想拐走燕王的狗,结果不但没成功还被咬了?   太子妃现在唯一庆幸的是没有带着淳哥儿赴宴,孩子不会看到那不靠谱的父亲惹出来的这场闹剧。   屋内,太子已经褪去了裤子,由匆匆赶来的良医正给他上药。   “哎呦,轻点儿,轻点儿啊!”太子连连惨叫。   对于养尊处优长大的太子,多年来连一点磕碰都罕有,前不久去了一趟钱河县就算是吃过的最大苦头了,哪里受得了这个。   良医正一边给太子处理伤口一边宽慰道:“只是咬破了一点皮儿,殿下且忍耐一二,伤口不清理干净怕留后患……”   总算处理好了,良医正暗暗松了口气,交代一下后续该注意的事宜,赶忙提着药箱跑了。   太子才刚上了药,只能光着屁股趴在床榻上。   内侍凑上来:“殿下,要不要扶您起来?”   “裤子都没办法提,你让我光着屁股起来吗?滚去门口待着!”   内侍挨了骂,默默站到了门口去。   太子抬头看向郁谨。   “二哥不如先在这里休息一下。今日我脱不开身,就先失陪了,等出去我跟二嫂说你在这里。”   见郁谨转身欲走,太子忙喊道:“七弟,你先别走啊。”   郁谨神色淡淡看着太子:“二哥还有事儿?”   太子犹豫了一下。   他垂涎二牛很久了,若是毫无行动,总不可能等着老七主动把二牛送给他。   既然这样,择日不如撞日,干脆直接开口讨要吧,相信老七不至于为了一只狗得罪他这个太子。   太子打定了主意,苦着脸道:“今日二牛可把我咬得不轻——”   郁谨淡淡问道:“二哥定是对二牛做了什么吧?”   太子委屈道:“哪有做什么,我给二牛喂了卤牛肉呢。二牛还挺喜欢,吃得一干二净。”   没想到嘴上还有肉渣呢,就把他给咬了。   这狗真翻脸无情——太子怅然想着。   郁谨好看的眸子眯了起来。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太子给二牛喂的卤牛肉是特意从宫里带出来的吧,够上心的。   太子见铺垫差不多了,拉长声音道:“七弟啊,你说我堂堂太子,大庭广众之下被二牛给咬了,总不能就这么算了。”   郁谨挑眉:“哦,不知二哥想如何?”   太子心头一喜,面上竭力装出云淡风轻的模样:“要不这样吧,你把二牛送给我得了。二牛也算朝廷命官,不好打杀,但我的面子不能就这么丢了。二牛咬了我,我成了它的主人,这问题不就解决了……”   郁谨几乎要气笑了。   原来太子绕了这么半天,是打二牛的主意。   他深深看了太子一眼。   太子是何时起的贼心?   “七弟,你觉得呢?”见郁谨不语,太子巴巴问。   守在门口的内侍恍然大悟。   难怪殿下被狗咬了都不恼呢,原来是瞧中那条狗了!   也不知燕王答不答应呢?   内侍竖起耳朵听。   郁谨面无表情道:“我觉得不行。”   太子一口气险些没上来。   他想过老七或许有那么一丝丝可能拒绝,可万万没想到拒绝得这么干脆,就像刚才二牛毫不犹豫咬上他屁股一样。   老七对他这个太子究竟有没有一点尊重?   太子面上挂不住,脸色登时难看起来。   “七弟,二牛咬了我,总不能就这么算了吧?你若不愿把二牛送给我,那连太子都咬的狗可不能留了——”太子后面的话没说出来,被对方陡然结冰的眼神给冻到了喉咙里。   郁谨的眼神很冷,冷得像是冰刀,能在人身上戳出洞来。   太子突然觉得屁股上的伤口更疼了,有种伸手捂住的冲动。   “七弟……你这是干什么……”太子突然觉得呼吸有些困难。   郁谨恢复了平静,淡淡道:“二哥可以去找父皇告二牛一状,该怎么处罚二牛,相信父皇自有决断。至于其他——”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语气转冷:“有件事弟弟想提前与二哥说一声。”   太子被郁谨骇人气势所摄,下意识问:“什么?”   郁谨一字字道:“别人的东西再好,弟弟从来不稀罕。同样,我的东西别人也不要伸手碰。二哥记着这点,咱们还是好兄弟。”   说罢,郁谨也不看太子一眼,大步走到门口推门而出,留下目瞪口呆的太子与内侍。 第576章 意动   太子妃就站在屋外廊里,见郁谨突然推门而出,愣了一下。   郁谨冲太子妃微微颔首:“二哥就在里面。”   说罢扬长而去。   太子妃微微迟疑,抬脚走了进去。   太子还保持着扭头盯着房门口的姿势,神情既惊且怒,因为还是没提裤子露着腚的样子,落在太子妃眼里简直不堪入目。   “你怎么来了?”虽然是夫妻,可太子也是要脸面的人,这般丑态当然不愿意让太子妃瞧见。   太子妃迅速收拾好表情,走到太子身边道:“我来照顾殿下。”   刚刚燕王同在屋中多有不便,她只好在外边等着,然而身为妻子不可能袖手旁观。   “你看到老七了?”太子问了一句。   “燕王刚刚走了出去。”   太子脸色黑如锅底,咬牙切齿道:“这个老七,简直混账!”   太子妃抿了抿唇,想着今日前来王府给人家孩子庆祝满月,若是闹起来不好,于是劝道:“殿下消消气吧,那狗虽然是燕王养的,可咬您时燕王并不在一旁,也不好怪罪到燕王头上——”   太子妃脑海中闪过大狗矫健扑向太子的英姿,对二牛竟莫名好感大增。   “你知道什么!”太子吼了一声,气得脸色铁青。   太子妃静静看着太子。   “你知道老七那混账刚刚干了什么吗?”   太子妃下意识扫向太子尊臀。   太子差点气死:“你看哪里呢!”   这女人脑子里在想什么?莫非以为老七也跟二牛一样咬了他一口?   走远了的郁谨突然打了个喷嚏,心烦意乱用帕子擦了擦鼻子。   太子那王八蛋居然打起了二牛的主意,他还真是没想到。   屋内,太子怒火越发高涨:“老七居然威胁我!”   “燕王威胁殿下什么?”对于燕王会威胁太子,太子妃竟不觉得意外。   她这位小叔子,与其他人不一样……寻常人也不会用那般神奇的法子救回淳哥儿了。   “他居然说不许惦记他的东西。我只是想要他那条狗,又不是想要他媳妇,你听听他说的什么屁话!”太子满眼戾气,忿忿道,“我是太子,跟他讨要一只狗怎么了?”   等将来他坐上那个位置,这天下都是他的,竟然有这么不识趣的东西!   太子妃只觉丢人至极,深深吸口气道:“您是太子,若喜欢狗,随意养上几条都无妨,何必盯着别人的狗——”   “你懂什么!”太子听着就气不打一处来,吼了太子妃一声。   养再多条狗,能和二牛一样吗?   太子妃皱眉,冷冷道:“无论如何,太子这么做都有失身份——”   “够了,药干了,我要起来。”太子懒得听黄脸婆啰嗦,挣扎着爬起来。   内侍赶忙过来,小心翼翼伺候太子提起裤子。   太子试探着走了两步,发觉臀部没有那种火辣辣的疼了,板着脸对太子妃道:“走吧,出宫一趟总不能一直窝在这里,我还想瞧瞧老七的闺女生得什么样呢。”   郁谨这边回到设宴处,众人围上来纷纷问:“太子如何了?”   “太子啊——”郁谨微微笑着,“没有大碍。”   鲁王挠了挠头:“七弟,你家二牛原来会随便咬人啊。”   那么壮实一条大狗,那么大一张狗嘴,要是使劲咬,岂不连人的腿都能咬断?   想到这一点的可不只鲁王一人。   郁谨看众人一眼,语气意味深长:“五哥错了,二牛从不随便咬人。”   鲁王呵呵笑笑。   “太子来了。”不知谁喊了一句。   众人立刻扭头,就见太子与太子妃由远及近往这边走来。   鲁王遗憾叹了口气。   老七家的二牛真是太不随便了,怎么不咬狠一点呢。   太子很快走到了近前。   郁谨不愿在闺女的满月宴上闹起来,问道:“二哥好些了?”   太子勉强点了点头,同去钱河县对郁谨升起的那点好感因刚刚屋子里那番对话已然烟消云散。   齐王冷眼旁观,登时心情大好。   他巴不得太子与老七关系恶劣些,这样对他才有利。   鲁王笑着开口道:“二哥可要小心一点啊,咱们早过了惹猫逗狗的年纪,啧啧,怎么还能被狗给咬了呢……”   太子看鲁王一眼,没好气问:“五弟又想打架了?”   老五的仇他还记着呢,竟然在他落魄的时候落井下石,将来有被收拾的那一天。   鲁王动了动唇,把反击的话咽了下去。   人家老七的闺女才出生就被封了郡主,而他被降为郡王,等女儿将来出阁就只能受封县主了,到那时他非被儿女埋怨不可。   罢了,忍了吧。   鲁王为自己的委曲求全心酸起来。   还是二牛好啊,想咬谁就咬谁,都不用负责任的……或许他也该养一条二牛这样的狗?   站在太子身侧的内侍突然紧张道:“殿下,那狗又来了!”   “哪里?”太子登时没有了与众人说废话的兴致,张望一番。   有人笑道:“燕王妃带着小郡主过来了。”   太子定睛一看,果然见到一群人簇拥着一名女子往这边走来,一只大狗追在女子身侧。   被簇拥着的女子上穿白底水红领小衫,下着大红石榴裙,俏丽雅致,风华无双。   太子一时看直了眼,心中转着一个念头:为什么觉得老七媳妇更好看了?   生出这个念头的不只是太子。   顶尖的美人儿随意一举一动便能引来人们的目光,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而偏偏上天对这样的美人儿格外厚爱,眼前才刚刚出了月子的燕王妃身形丝毫不见臃肿,比之少女时的单薄又多了几分丰盈,增一分则肥,减一分则瘦,竟是恰到好处。   齐王想:好事竟让老七占尽了,老天实在不公!   蜀王想:当初他若是如老七一样把梅花全给了姜氏,结果会如何呢?   湘王想:他命真苦,他不求妻子是燕王妃这样的,但至少不能是崔明月那样的啊!   鲁王:别人的媳妇,再好看他也没想法,反正想也没用。   而太子直勾勾盯着对郁谨展颜一笑的姜似,只有一个念头:他冒死睡过的杨妃,不及燕王妃好看呢…… 第577章 忍无可忍的郁七   杨妃当然是一位绝代佳人,但比之眼前的燕王妃,似乎说不出来哪里还是差了点儿。   太子盯着姜似,一颗心火热。   难怪老七不许别人碰他的东西。   有神通的狗是老七的,绝色的美人儿还是老七的,敢情好东西都让老七占尽了,当然不许别人碰了。   一股不甘从太子心头升起。   他才是太子,一国储君,而老七只是个不起眼的皇子罢了,没道理好东西都是老七的!   郁谨似有所感,回眸往太子的方向望了一眼。   与得知太子打二牛主意时的反应不同,他此刻目光平静,如一汪望不见底的潭水,令人捉摸不透。   太子被这一眼看得猛然回神,手心竟出了汗。   这反应让他颇懊恼。   他是太子,老七只是个王爷,他才不怕老七呢,定是天气太热才出汗。   绝色的美人儿是不敢多看了,毕竟众目睽睽,这点理智太子还是有的。   最初的惊艳过后,太子视线稍移,落在站在姜似身旁的一名女子身上。   那女子身量与燕王妃仿佛,雪肤花貌,也是个难得的美人儿,若是细瞧竟与燕王妃有一两分相似……   太子不由抿了抿唇。   要说起来,比起明艳不可方物的燕王妃,他对这名清丽温婉的女子兴致更大些。   二十多岁的女子正是最好的时候,可比十几岁时强多了。   这名女子是什么身份?她与燕王妃看起来很亲近,莫非是姐妹?   太子一颗心活络起来。   齐王冷眼旁观,微微动了动眉梢。   太子这是对燕王妃身边的女子生出了心思?   他亦多瞧了女子两眼,决意留心一下女子身份。   众人围过去,争相看小郡主。   孩子他们都不缺,更没少见过,但还是想瞧瞧这孩子有什么特别,竟让皇上如此另眼相待。   大红绣福字襁褓中的婴儿安然睡着,并不知道正被许多人围观。   “小郡主生得可真好,琼鼻樱唇,与王妃一个样子。”   “是啊,头发又黑又密,实在难得……”   郁谨心中的戾气被这些赞美稍稍压下去,让他能不动声色应付着宾客。   姜似没有逗留太久,对众人赔了个不是带着小郡主离去。   满月宴女主人带孩子出来见一见近亲是规矩,而孩子太小,当然不必久留。   齐王默默留意着太子,见太子目光果然追随着那名女子,心下越发肯定了刚才的猜测。   待宴席散去,齐王夫妇一同回了齐王府,齐王就问道:“今日站在燕王妃身边的青衣女子是何人?”   齐王妃一怔。   与燕王妃站在一起的青衣女子不是燕王妃的长姐么,王爷问这个做什么?   心中虽诧异,齐王妃还是道:“那位妇人是燕王妃的长姐,曾是朱家的媳妇……”   齐王笑笑:“我看那女子样貌与燕王妃有些许相似,就猜测应该是燕王妃的姐姐。我想起来了,她就是与朱子玉义绝的那位吧?”   齐王妃蹙眉:“王爷为何问起此人?”   燕王妃出现在园子里的那一刻,男人们的眼神她都瞧在眼里了。   呵,男人。   齐王妃在心底冷笑着。   齐王可不认为自己在燕王府花园有失态之处,低声道:“我冷眼瞧着,太子对此女动了心思。”   “什么?”齐王妃大惊。   她本以为这些男人注意力都放在了明艳动人的燕王妃身上,没想到王爷与太子留意的是燕王妃的姐姐。   男人……齐王妃突然又不明白男人是怎么想的了。   “王爷的意思是——”   齐王笑笑:“自是找个机会成人之美。”   他太懂得太子心思了。   相比较被老七护得好好的燕王妃,寄居在东平伯府的燕王妃之姐就容易得手多了,不怕太子不蠢蠢欲动。而以老七那不吃亏的性子,妻姐若是被太子祸害了,定会跟太子拼命。   到那时,他就可以坐山观虎斗。   太子回到东宫,一颗心确实蠢蠢欲动,暗暗命内侍打听姜依的事。   “这么说,燕王妃的长姐与夫家义绝之后,就寄住在东平伯府?”听了内侍打探来的消息,太子摸着下巴,觉得大有机会。   自从钱河县回来,父皇嫌弃他表现平平,打发他每日轮流去六部逛逛,好熟悉政事。   出宫的机会并不少呢——   内侍听得心惊肉跳:“殿下,京中不比钱河县啊,有个风吹草动恐怕就传到皇上耳中去了……”   太子皱眉:“父皇又不会天天盯着我这点事儿。再者说,此事需要等机会,吾这一次不会让人抓到把柄的,你闭好嘴巴就是!”   “这一次?”内侍诧异。   难不成以前还有?   锦鲤镇那妇人的事是他亲手操办的,风过无痕,自然不是太子提的事。   想到先前太子被废,伺候太子的内侍全都不见了,内侍心中一凛。   太子自知失言,瞪了内侍一眼:“滚下去,再多话就打发你去刷马桶!”   内侍慌忙退出去,不多时又进来了:“殿下,皇上传您去养心殿。”   太子走进养心殿,心中十分茫然:父皇为何召见他?他没找父皇告状啊。   一瞧太子目光呆滞的模样,景明帝气就不打一处来:“我听说你今日被二牛咬了?”   太子立刻露出几分委屈,点头应了。   景明帝拧眉:“你就不能稳重点儿?大庭广众之下去逗狗,当着满园子人的面被狗咬了,还有没有一点储君的体面?”   “儿子没有去逗狗——”   “那二牛为何不咬别人,偏偏咬你?”景明帝反问。   太子被噎个半死,哆嗦着嘴唇险些哭了。   他为了二牛着想都没想着告状了,为什么还要被父皇骂?   原来在父皇心里,他还不如二牛……   景明帝越发来气:“你摆出这么委屈的样子干什么?莫非还要与一只狗计较?”   “儿子不敢。”太子忍气吞声道。   本来是舍不得计较的,可父皇这样训他,他都想把二牛炖了吃了!   “给我回去好生反省!”   太子灰头土脸离开了养心殿。   宾客散尽的燕王府一时冷清下来,郁谨走进里屋,摒退伺候的丫鬟在姜似对面坐下,冷冷吐出一句话:“阿似,我要弄死太子!” 第578章 夫唱妇随   姜似端起茶壶倒出一杯水,给郁谨递过去:“先喝几口水吧。”   郁谨接过来喝了几口,把茶杯放下:“阿似,我要弄死太子!”   姜似笑了:“听见了。怎么突然起了这个心思?”   郁谨扬眉:“你不意外?”   姜似摩挲着上好的白瓷茶杯,云淡风轻道:“我知道你想弄死一个人,定然有理由。”   就像她一样,并没有时时刻刻想弄死谁的心,只是当发现某些人所做的恶毒事后,就会生出一个个小目标来。   人的想法总是时刻变化嘛,没有什么好意外的。   对实现小目标颇有心得的姜似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默默想着。   郁谨握住姜似的手,颇感动:“阿似,我就知道你会理解我。”   果然是夫妻,阿似若是想弄死谁,他第一时间递刀子。   “快点说一说,怎么生出了弄死太子的心思?”姜似笑着推了推他。   满月宴设在中午,此时正是午后,日头烈得有些晃人,连繁茂的花木都没精打采着,从远处传来知了的叫声。   这般悠闲静谧带着几分懒散的午后,任谁都想不到关起门来的小夫妻正谈论着如何弄死太子的话题。   姜似微微仰着头,白净的面庞犹如雪玉,细腻得几乎要发光,嘴角挂着的浅笑则让她比雪玉动人无数。   郁谨定定看着她,就不由叹了口气,继而恶狠狠道:“今天在园子里,太子看了你!”   姜似这才讶然:“就因为这个?”   郁谨挑眉:“这个还不够?”   姜似笑着摇头:“阿谨,你莫要像个醋坛子似的——”   “谁是醋坛子了?”郁谨睨了姜似一眼。   醋坛子?他是这种人吗?   他明明是醋缸!   觉得媳妇还不够了解他的郁某人心塞想着。   姜似回瞪他一眼:“还说不是醋坛子。总不能谁看我一眼,你就要弄死谁吧?”   要是如此,那阿谨的小目标也忒多了。   姜似对于众人的注视已经习以为常。   从小她就习惯了。   人一旦格外好看,受到的瞩目就会很多,也因此让她从小养成了清高自得的性子,前世不顾父亲的劝阻执意要高嫁到安国公府,可以说是性情造就的悲剧。   因为自视甚高,所以不甘心随随便便嫁了比别人低一头。   直到后来到了南疆,与她眼里只是商人之子的郁七两情相悦,她才无数次在心中感慨少时的天真可笑。   比起那些乱七八糟的,没有什么比人本身更重要。   “不是单纯看看的问题。”郁谨揉了揉眉心,神色十分认真,“阿似,你不懂男人,更不懂太子那种男人。太子今日看你的眼神可不只是看看这么简单。”   男人对出众的美人儿忍不住多看两眼,他虽然生气,也勉强能理解,但太子不是一般男人。   那是个贪婪愚蠢偏偏还有着极高身份的男人。   妻子被这样的男人觊觎,他会寝食难安。   太子现在是还没做什么,但只是没来得及做而已。   他现在不解决这个隐患,难道真要等阿似受到伤害再追悔莫及?   到那时就算把太子剁了喂二牛又如何?造成的伤害已经无法弥补了。   郁谨从不觉得自己是个好人,对敌人他一贯信奉的是先下手为强。   呵,这一点南疆那边很多人都知道,只是京城这边的人还不了解他。   姜似听了郁谨的话,沉默了。   前世太子第一次被废,是因为与杨妃私通。   一个敢与庶母私通的人,色胆包天,还有什么事是他做不出来的?   阿谨说太子看她的眼神不对,那确实不得不防。   这时郁谨冷笑道:“太子不只觊觎你,还觊觎二牛!”   “什么?”姜似愣了一下。   觊觎她,还觊觎二牛——这跨度有点大啊。   “阿似,你当太子为何会被二牛咬了?二牛哪有那么闲,无缘无故咬人。是太子想着与二牛套近乎,二牛这才警告他一下。”   “太子怎么会觊觎二牛?”   郁谨冷笑一声:“太子那个怂货被地动吓破了胆,而朝中上下现在都知道锦鲤镇地动是因为二牛才使百姓避开了大难,太子定然是因为这个对二牛起了心思。阿似你有所不知,今日太子特意从宫里带了卤牛肉来贿赂二牛,可见图谋已久,对二牛势在必得——”   姜似抿了抿唇角,淡淡道:“你说得对,太子这种贪得无厌的人,还是弄死好了。”   对姜似来说,二牛的分量不比亲人差。   觊觎二牛?是可忍孰不可忍!   夫妻二人达成一致,相视一笑。   “阿谨,你打算如何做?”   想想太子的二次被废,尚需要一段时间,本来耐心等着就是。可等待的时间变数太多,太子要是迫不及待对二牛下手怎么办?   至于自己,姜似倒不担心。   她是正儿八经的王妃,太子哪怕起了贼心,也不可能有什么机会。   其实从理智分析,哪怕太子对姜似势在必得,除非等他成为九五之尊,这天下都是他的,到那时想要弟媳不是不可能。   纵观史上,别说是夺取弟媳妇,霸占儿媳妇的帝王都有。   这确实是一个隐患,但姜似知道太子最终坐不上那个位置,反而就不必担心了。   她更担心的是二牛。   郁谨的心态与姜似又有不同。   他不确定太子二次被废的事,就半点无法容忍旁人觊觎他的妻。   太子觊觎二牛,他尚能忍气警告,而太子看姜似那一眼,他就不想警告了。   对于一个决心要弄死的人,他傻了才去警告呢,当然是一声不吭弄死拉倒。   “阿似,你不用操心这些,太子身上长满了把柄,随便扯上一个就够他受的。”   郁谨转头就找来了冷影。   书房里光线微暗,面容冷肃的冷影几乎毫无存在感。   “主子有什么吩咐?”   跟着郁谨去钱河县的不只龙旦,还有冷影,只不过一人在明,一人在暗。   “把太子在钱河县那边偷腥的事不着痕迹透露给齐王知晓。”背光而坐的郁谨面上表情有些模糊,淡淡吩咐道。   老四盯得这么紧,那他就帮他一把好了。 第579章 偷鸡不成蚀把米   燥热的七月很快就过去,等到桂花飘香,街上的人就更多了。   中秋快到了,哪怕寒门陋室对祭月亦很重视,需要采买不少物件。   这日姜依出门,去给嫣嫣买花灯。   小儿手提花灯在月下嬉戏游玩,也是中秋惯例。   在铺子里精挑细选了一盏鲤鱼灯、一盏玉兔灯,交由丫鬟提着,姜依出了铺门,又进了卖珍玩的店铺。   父亲的生辰就快到了,她打算挑选一件珍玩给父亲作生辰礼。   姜依进的是京城小有名气的珍宝阁。   珍宝阁开在热闹繁华的西街,虽不是京城最大的珍玩铺,胜在精致。   一进去,立刻有伙计迎上来招待。   姜依在一楼大堂转了一圈,问伙计:“可有品质好一些的玉佩?”   伙计立刻笑容满面道:“太太楼上请。”   姜依点点头,带着丫鬟上了楼。   楼梯口处立着一名女伙计,一边在前头带路一边笑道:“太太想看更好的物件,就往里边请。”   姜依由女伙计领着进了一间雅室。   雅室布置得素雅得宜,一排屏风隔出里外,靠墙高几上摆着一只三彩鸭嘴香炉,正袅袅往外吐着香雾。   姜依微微蹙了一下眉。   她的嗅觉天生要比寻常人敏感一些,只是没有妹妹那般厉害罢了。   也因此,她平日并不大爱用香料。   姜依是个不愿挑事的性子,虽不大喜欢室内香气缭绕,却没有多说什么,在女掌柜的推荐下开始挑选玉件。   “不知太太买给何人?”   “给父亲挑一件生辰贺礼。”   女掌柜端来一个托盘,红绒布的衬垫上摆着几样玉件。   “太太请看,这枚双鱼玉佩做工精致,又是上好的羊脂白玉,最适合男子佩戴了……”   姜依拿起玉佩仔细端量,微微点头。   女掌柜又拿起另一件玉件:“还有这只玉白鹿绦环,寓意极好,太太看合不合意……”   姜依认真挑选着,时间不知不觉淌走,如那不断从鸭嘴中吐出的香雾。   她忽然觉得有些困倦,抬手揉了揉眉心,喊了丫鬟一声。   无人应声。   姜依不由看了丫鬟一眼,却发现小丫鬟靠着墙壁闭着眼,竟不知何时睡着了。   她猛地吃了一惊,就要站起来,可阵阵眩晕感袭来,眼一闭终于睡了过去。   女掌柜往衣裳上抹了抹手心上的汗,胆战心惊冲屏风处喊道:“贵……贵人,人已经睡过去了……”   两个人一前一后从绣四季花开的屏风后绕了出来,走在前面的赫然是太子,跟在后边的则是一名面白无须的内侍。   女掌柜不敢抬头,匆匆给太子福了福。   太子看一眼趴在桌子上酣睡的美人儿,摆了摆手:“出去吧。”   女掌柜应一声,赶忙退了出去,等到了门外长廊中,轻轻叹了口气。   作孽啊——   可她也没有办法,强权之下不得不妥协,做这没良心的事了……   屋内依然香气缭绕,太子走至姜依身边,伸手捏住她雪白的下巴端详片刻,满意点头:“确实是个万里挑一的美人儿,不枉我想了这么久。”   对方柔嫩肌肤带来的滑腻手感令太子越发急切,吩咐内侍:“把人给我抱到屏风后边去。   屏风后有一张矮榻,正方便行事。   内侍应了一声,去拖姜依。   “快点儿——”太子催促不已。   二人都未留意到,敞开的窗户突然倒挂着一个人。   那人往内瞧了一眼,立刻跳窗而入,落地无声走到二人身后,两个手刀下去劈昏了太子与内侍。   一手提着一人丢到屏风后的矮榻上,那人忙给姜依塞了一粒药丸。   姜依悠悠转醒,看到眼前的人眸子猛然睁大。   那人立刻低声道:“太太莫嚷,小的是燕王的人。”   姜依把叫声强行咽了下去,颤声问:“怎么回事儿?”   那人指了指屏风后,小声道:“您瞧了莫要出声。”   姜依惊疑不定,捏紧了手中帕子往屏风后探头看了一眼。   这一眼,立刻魂飞魄散。   屏风后的矮榻上居然有两个男人!   “他们——”   “太太莫要管他们了,您快些离去吧。”   姜依这才看向犹在沉睡的丫鬟。   那人拿出一粒药丸塞入丫鬟口中,对姜依道:“等她醒了,您就光明正大带着她离去,省得坏了您的名声……”   姜依心头凛然,重重点了点头。   要是让人撞见她与两个大男人同处一室,那就说不清了。   那人见姜依遇到这种事没有失去理智,暗暗松了口气,避到屏风之后。   丫鬟很快醒来,茫然四顾:“主子——”   “拿好给姐儿挑的灯笼,走吧。”姜依淡淡道,心中已是惊涛骇浪。   丫鬟一时想不出古怪,暗骂一声该死,居然睡着了,忙提起灯笼跟在姜依身后。   姜依一脚迈出去,腿肚子发软,险些栽倒。   “主子小心——”丫鬟伸手扶了一把。   姜依暗暗掐了掐手心,在心中骂自己:四妹小小年纪遇到那么多事都担下来了,她不能连这个坎儿都过不去!   深深吐出一口浊气,姜依推门而出。   女掌柜早已躲到了楼下。   等见到姜依带着丫鬟沿楼梯下来,她眼睛都直了,失声道:“太太,您怎么下来了——”   不对啊,照之前那算计,明明是那位贵人看上了这位太太,打算把人迷昏了霸王硬上弓,怎么一转眼这位太太就没事人一样这么下来了?   难道是她想岔了,根本不是霸王硬上弓,而是你情我愿的偷情,迷昏人不过是那位贵人的小癖好?   看着面无表情稳稳当当走下来的姜依,女掌柜不受控制琢磨着:若是这样,那位贵人也忒快了……   姜依走到女掌柜面前,压下狠狠抽女掌柜嘴巴的冲动,淡淡道:“没挑到合适的,自然就下来了。”   直到姜依带着丫鬟走出店门口,女掌柜才反应过来,急匆匆跑上楼去。   雅室的门是虚掩的,女掌柜开门进去,直奔屏风后。   屏风后的矮榻上赤条条躺着两个男人。   这场面太过刺激,女掌柜捂着嘴连连后退。   就听砰地一声,屏风倒了。 第580章 太子被官差抓走啦   这番动静可谓惊天动地。   珍宝阁的二楼有数间雅室,每一间都是用来招待有财力、有身份的客人。   这边动静这般大,立刻有两间雅室跑出人来查看。   “天啊,有……有人在珍宝阁私通——”一名婆子扯着喉咙喊起来,喊到一半好似被石头堵住了喉咙,嘴唇抖了许久接着喊道,“两个男人睡一起啦——”   奇怪啊,给她银钱的人明明说有公子哥儿与有夫之妇私通,让她见到这情形就嚷出去,怎么睡在一张床榻上的不是一男一女,而是两个男人?   不管了,反正都是丑事,她只负责嚷出去。   “大家快来看看啊,两个大男人光天化日之下在珍宝阁私通——”婆子嚷得更大声了。   珍宝阁本就临着热闹的街道,这么一来立刻无数人涌进珍宝阁。   女掌柜要急疯了,慌忙喊道:“贵人,您醒醒啊,醒醒啊!”   郁谨的暗卫下手似乎太重了,太子与内侍赤条条互搂着,依然睡得香。   已经有许多人围住了门口,大声议论起来。   “啧啧,这是哪家后生啊,也太丢人了。要是我儿子,非打断他的腿不可。”   “呵呵,你是生不出这样的儿子了,没看地上的衣裳吗,都是好料子,定然是哪家公子哥儿呢。”   “也是稀奇,怎么跑到珍宝阁来做这等腌臜事呢?”   “不然呢,两个大男人在家里乱来,更容易被发现吧?”   “有道理——”   女掌柜快抓狂了,推搡着门口的人:“出去,赶紧都出去!”   被推的人不服气反推了女掌柜一下,把女掌柜推了个趔趄。   “凭什么出去啊,好不容易挤进来的!”   “就是啊,许你珍宝阁藏污纳垢,还不许我们瞧瞧了?”   看热闹的人说着,居然气愤起来,不知谁摸出一只烧鸡忿忿砸了过去。   烧鸡正好砸在太子脸上,把太子给砸醒了。   一看黑压压的人群,太子懵了,踹掉胳膊还压在他身上的内侍一跃而起:“怎么回事儿?”   这一跳,才发觉身上凉飕飕。   太子低头一看,险些昏过去,胡乱抓起地上衣裳遮掩,气急败坏喊道:“都滚出去!”   他还当这是在东宫里,喊上一声,太监与宫女就吓得作鸟兽散。   看热闹的人没有一个走的,不知谁喊了一声:“快看,那人没有男根!”   吓得太子立刻揭开挡住的衣裳往下瞧,发现那物件还好生生长着,这才松了口气。   众人看的当然不是太子,而是被太子踹到地上而让人瞧得一清二楚的内侍。   这么一摔,内侍也醒过来了,尖叫出声。   尖利的嗓音,白净无须的脸,再加上缺了某个物件的下体……   终于有人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是宫里的——”   后面的话没有说下去,那人转身就走。   这要是宫里的贵人与内侍乱来,他们这些看热闹的不会被灭口吧?   有这个想法的人不少,全都与那人一起往外跑,想远离这是非之地。   可惜他们跑上来积极,外头已经围了不少人,想快点脱身就难了。   “让开,让开——”   后边的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为了看热闹还奋力往前挤,前边的人竭力想出去,推搡之下不少人就顺着楼梯滚了下去。   场面一时越发混乱。   太子匆匆穿着衣裳,系带子的手都是抖的。   “殿……主子,怎么办啊——”内侍提着裤子都要哭了。   “滚开!”太子踹内侍一脚,冲到窗户边,抬起一只脚跨了出去。   内侍吓得魂飞魄散,死死抱着太子另一条大腿:“主子,不能跳啊——”   太子用力推开了内侍。   不能跳?被人堵在这里,是要所有人都知道太子与内侍在这里胡来吗?   到现在,太子已经完全顾不得去想姜依是如何脱身的了,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赶紧跑,离开这个见鬼的地方就好了。   太子从珍宝楼的二楼翻窗跳了下去,正摔在匆匆赶来的官差面前。   领头官差惊得往后退了一步:“这就是行凶的歹人?来人,把他拿下!”   他正领着手下在大街上巡视,突然有百姓来报,说珍宝阁有歹人行凶,已经闹出了人命来。   青天白日,天子脚下,闹出人命还了得?   领头官差毫不犹豫带着手下赶来了。   看着摔在面前的太子,领头官差露出狰狞冷笑:“还想跑?做你的美梦吧!”   眼见摔得一时说不出话来的太子要被官差锁走,内侍高喊:“不能拿下啊!”   他慌忙翻窗跳下来,一声惨叫之后没动静了。   太过慌乱,脸着地了……   瞥一眼摔昏的人,领头官差大手一挥:“都带走!”   就这水平还行凶?   才从二楼跳下,换了他,这点高度眼睛都不带眨的,真是两个废物啊。   太子被带出十数丈远,终于回过神来,咬牙切齿道:“混账,把我放开!”   “呵,做了歹事还挺横的。”   珍宝阁门口一片混乱,领头官差已经分出人手去查探,越发坚信某百姓的密报。   “放开,你可知道我是谁?”   太子今日本是去户部观政,从户部溜出来后特意换上了从成衣店买来的衣裳,料子虽不错,也只是寻常百姓眼中的不错而已,谈不上华贵。   领头官差扫了一眼,冷笑:“怎么,还是位贵公子不成?我告诉你,管你是哪家的公子哥,今日犯了事,就跟我去衙门报道吧。”   一听去衙门,太子脸色登时变了,慌忙道:“我是太子,快些放了我!”   领头官差笑起来:“你是太子?那我还是王爷呢。别胡说八道了,当心灭九族!”   “我真是太子,赶快放了我!”太子挣扎不脱,又不敢高声宣扬,别提多着急了。   领头官差皱眉,抽出汗巾塞住了太子的嘴,冷冷道:“可不能让你瞎嚷嚷,败坏了贵人的名声!”   “呜呜呜——”太子喊不出来,去看内侍。   脸着地的内侍摔得鼻青脸肿,还昏迷着呢。   太子彻底绝望,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他真傻,他不该把暗卫留在户部衙门的! 第581章 怒火   在珍宝阁的混乱还未起来时,姜依便快步走出了珍宝阁大门。   才出门口,她脚就软了一下,扶着门前一株树,脸色难看得吓人:“扶我上车……”   丫鬟被姜依难看的脸色骇了一跳:“主子——”   “扶我上车!”姜依厉声道。   平日里姜依对下人说话素来温声细语,丫鬟还是第一次见她高声说话,因此不敢再耽误,连扶带拖,把姜依送上了马车。   坐进马车里,姜依才觉得活过来,后怕铺天盖地而来。   “主子,您怎么了?”丫鬟见姜依十分不对劲,急声问道。   姜依靠着冰冷的车壁,脸色苍白没有丝毫血色,光洁白皙的额头上满是汗水。   她像是才从水里捞出来,带着后怕与庆幸大口大口喘着气,顾不上理会着急的丫鬟。   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她不过是逛一逛珍宝阁,怎么就被人盯上了?那两个男人又是什么身份?   她不知不觉被迷昏,今日若不是被人救下,那后果——   对了,救她的人说是燕王手下!   姜依猛然想到了什么,用力拉了丫鬟一下:“对车夫说……直接去燕王府……”   “什么?”丫鬟被这突如其来的要求弄得愣了愣。   按着礼数,别说燕王府那样的门第,就是寻常人家,亲戚间想要来往都需要提前送帖子过去。   主子这是怎么了?   “快点儿!”姜依推了丫鬟一把。   姜依的急切感染了丫鬟,丫鬟爬到门口掀起车门帘,探头喊道:“老铁头,去燕王府。”   车夫握着马鞭扭头:“不回伯府了?”   丫鬟瞪了车夫一眼:“主子吩咐去哪儿就去哪儿。”   “好勒,坐稳了。”车夫一甩马鞭,把车掉了个方向疾驰而去。   姜依揪着帕子一言不发,车厢中的气氛几乎凝固。   丫鬟几次想要开口,碍于这沉闷的气氛不敢出声,暗暗琢磨着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她忽然想到在珍宝阁里不知何时睡着的自己,脸色登时煞白。   马车停了下来,传来车夫的声音:“大姑奶奶,到了。”   丫鬟探出头来:“老铁头,你去对门人说一声。”   车夫跑过去叫门。   “没有帖子?”门人摆摆手示意车夫走人。   最近来王府乱攀关系的人越来越多了,可不能阿猫阿狗都放进来。   车夫是个老实人,对王府存着天然的胆怯,见门人赶人也不敢多说,闷声往回走。   门人多看了停在不远处的马车一眼,隐隐觉得有些眼熟。   “等等——”门人把车夫喊住,“敢问是哪个府上的?”   车夫道:“东平伯府的大姑奶奶来找王妃……”   门人差点趴下,拽着车夫手腕道:“大哥,你可早说啊!”   把王妃的姐姐拒之门外,回头被王爷知道了,那他还能有活路?   门人气哼哼睨着车夫,心道:看不出这人蔫坏啊,幸亏他多嘴问了一句。   姜似正逗弄着阿欢。   两个多月的阿欢长成了个白胖胖的娃娃,肤白眼大,爱咧着嘴角笑。   可此时小阿欢突然扁嘴哭起来。   “是不是尿了?”姜似还处在初为人母的手忙脚乱期,见状忙摸了一把,果然摸到了一片湿,“真的尿了!”   没等乳母把孩子接过来,卧在一旁的二牛突然站起来,轻车熟路跑到矮柜前叼起放在上面的一块尿布颠颠跑了回来,示意姜似赶紧给阿欢换。   姜似接过尿布,看着一脸邀功的二牛哭笑不得。   二牛这才观察了多久,居然学会给阿欢拿尿布了,要是再学上一段时间岂不会换了?   手脚麻利给阿欢换尿布的乳娘赞道:“奴婢就没见过二牛这么聪明的狗。”   阿蛮撇嘴道:“见过就怪了,我们二牛可是正四品的朝廷命官!”   乳母虽然早知道此事,可每次一听还是觉得无比震撼。   乖乖,正四品咧!放到寻常人家,族里出一个七品县老爷都是祖坟冒青烟了。   不能比,人不如狗啊——   屋内正其乐融融,丫鬟进来禀报说姜依来了。   姜似忙命人把姜依请进来。   “大姐怎么突然过来了——”触及到姜依眼底的惊恐,姜似把后面的话咽了下去,示意屋内的人退下。   见乳母抱走阿欢,二牛想了想,跟着出去了。   室内只剩下姐妹二人,姜依连随着来的丫鬟都打发了出去。   “大姐,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姜依用力捏着茶杯,指节隐隐发白,平复一下情绪道:“四妹,今日有人……欲对我不轨……”   姜似手抖了一下,险些把茶杯碰翻。   姜依怕吓着姜似,急忙补充一句:“我没事!”   姜似掏出帕子替姜依擦了擦额头的汗:“大姐,你慢慢说。”   姜依点点头,用颤抖的声音讲起来龙去脉。越讲到最后,越无法控制心头涌出的恐惧。   姜似十分理解姜依的心情。   试想平平常常逛了一下铺子,就险些被歹人污了清白,放在哪个女人身上不害怕呢?   “救我的人自称是王爷手下……四妹,你知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儿?”   姜似闭了闭眼,用力掐了掐手心才压下欲要喷出的怒火。   阿谨近来盯着的人只有太子,如果是阿谨的人救了大姐,十有八九是太子对大姐下的手!   “四妹?”   姜似冲姜依勉强笑笑:“我还没见着王爷,等他回来问一问,看他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她说着握住姜依的手,姐妹二人的手俱是凉的。   “大姐,你先回府吧,这些日子就不要出门了,等今日的事有个结果再说。”   哪怕确定对大姐动手的人是太子,在太子没有被干掉之前,还是不让大姐知道为好。   大姐知道自己被当朝太子惦记着,定然会寝食难安。   姜依点点头:“嗯,我等四妹的消息。”   有燕王的手下牵扯进来,对她下手的人恐怕没有那么简单。她没有四妹的本事替自己讨回一个公道,至少要做到不添乱,不让四妹担心。   至于怕……当然是怕的,怎么能不怕呢……   姜似命人把姜依护送回东平伯府,立刻吩咐下去:“把王爷从衙门请回来。” 第582章 无需理由   郁谨早早接到了手下的禀报,气得直接捏碎了杯子。   他要是没有派人盯着点儿,一个疏忽阿似的姐姐岂不就遭了毒手?   到那时,阿似定然会伤心的。   对媳妇迷来说,一切让媳妇伤心的人都该死。   郁谨起身,准备回府与姜似通个气,突然脚步一顿。   等等,太子那是什么眼光?先前明明对阿似图谋不轨,怎么又换成了阿似的姐姐?   这么一想,郁谨就更生气了。   太子不但愚蠢卑劣,还眼瞎!   呃,似乎没必要生气,少个人惦记媳妇是好事。   郁谨默默安慰了自己,远远路过珍宝阁时驻足瞧了一场好戏,这才赶回燕王府。   姜似才打发人出去没多久,阿巧就进来禀报说王爷回来了。   郁谨脚步匆匆走了进来,眼风一扫,淡淡道:“你们都下去。”   阿巧等人默默退下。   “这么快就回了。”姜似有些惊讶。   郁谨略愣了愣就明白了姜似的意思,笑道:“原来你叫人去请我了。”   姜似心一沉,越发肯定了那个猜测:“这么说,今日真是太子欲对我大姐图谋不轨?”   郁谨点头。   “那大姐离开之后呢?”   想一想色胆包天的太子,再想一想丧尽天良的珍宝阁掌柜,姜似就恨得牙痒,一拍桌案道:“阿谨,给我一些人,我去砸了珍宝阁!”   郁谨把姜似拉过来,笑道:“怎么脾气比我还急?”   姜似正色道:“不是脾气急,有些气不能忍,也没必要忍,只有当场出了才够痛快。”   至于她带人去砸了珍宝阁会不会让人联系到姜依,无需担心。   姜依当时顺利离开了那是非之地,事后就不会再被牵扯上。   太子再怎么蠢都不可能承认好色到弟弟的妻姐身上去,珍宝阁更没胆子承认。   在姜似看来,砸了就砸了,甚至用瞧着不顺眼这个理由就足够了,看珍宝阁到时候敢吱声不。   什么,这样会坏了燕王妃的名声?这就更不需要犹豫了,名声哪有砸了珍宝阁出气重要。   姜似是个很能分清轻重的女子。   郁谨摸了摸姜似的发,眼底满是宠溺:“阿似,珍宝阁恐怕用不着你带人去砸了。”   “怎么?”   “珍宝阁闹出人命来了。”   姜似扬了扬眉梢。   她只听长姐讲了惊心动魄的逃脱经历,后续发展还不清楚。   “我的手下目送你大姐离开后扒光了太子与内侍的衣裳,而齐王在珍宝阁也安排了人,第一时间就把这丑事叫嚷开了。那些爱看热闹的百姓全都挤进了珍宝阁,后来我远远瞧着珍宝阁一片混乱,据说有人滚下楼梯被踩踏而亡……”   姜似冷笑:“都是太子那畜生造的孽!”   一条人命背后就是一家人的不幸,归根到底都是因为太子无德,寡廉鲜耻造成的。   “是啊,让这种人坐了江山到处祸害人,还不如早早弄死拉倒。阿似,咱们这叫为民除害吧?”   姜似紧绷的神色稍缓:“嗯,当然是为民除害。”   “你猜太子后来如何了?”郁谨嘴角噙了笑。   姜似略一琢磨,道:“看热闹的人把太子堵在了珍宝阁,太子怕被人察觉身份定然要赶紧离开。那么他是……翻窗逃了?”   郁谨抚掌:“阿似,你越发聪明了。”   姜似笑笑:“并不是我聪明,是太子蠢。”   郁谨深以为然点了点头。   说起来他们都不是聪明绝顶那种人,主要是太子非一般的蠢……   “然后呢?莫非摔断了腿?”   郁谨笑了:“从二楼跳下去,摔断腿倒不至于,不过正好摔在了五城兵马司的官兵面前,被官差带走了。这样一来,太子想把丑事遮掩住是不可能了,而容留太子与内侍苟且的珍宝阁还能有什么好下场吗?”   姜似沉默片刻,道:“官差不早不晚赶到,是不是与齐王有关?”   郁谨冷笑:“自然少不了我那好兄长的帮忙。”   “他哪里是帮忙,分明是急着搬掉太子这块绊脚石。”提起齐王,姜似心情越发不佳。   前世她直接死于齐王妃之手,许是这样,她对齐王夫妇最为忌惮。   不是因为齐王妃有多强,而是惨败过一次,心态上就不由得重视起来。   “太子若是被废,齐王会不会上位……”姜似喃喃道。   前世她与阿谨从南疆回到京城,正是几个皇子争夺储君之位最激烈的时候,究竟鹿死谁手,她没有看到结果。   郁谨漫不经心道:“太子若是再被废,晋王去守皇陵了,秦王虽然居长只是养子,剩下就是齐王。论年纪、论名声、论母族出身,老四都有优势,能上位不是不可能……”   姜似的脸色便难看起来。   郁谨察觉,握了握她的手:“怎么?”   姜似抿了抿唇,道:“其他几位皇子谁上位都无所谓,唯有齐王,我不想看他上位。”   郁谨微微一笑:“既然如此,那到时候咱们就扯扯他后腿。”   姜似讶然:“阿谨,你都不问问原因?”   “不需要原因,你不想就足够了。再说,看某个人不顺眼还需要原因么?有的时候就是纯粹看他不顺眼啊,要原因不是为难人嘛。”   姜似不由笑起来。   记得那次齐王妃问她为何对她如此冷淡,非要她给出一个答案,她就是这么回答的。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话果然有道理,所以齐王妃与齐王才成了夫妻,而她中意的男人是阿谨。   “莫非觉得我说得不对?”郁谨被姜似笑得一头雾水。   姜似止了笑,与郁谨对视,眼中柔情无限:“不,我觉得对极了。”   郁谨登时心情飞扬。   而太子此刻的心情已经不能用糟糕来形容了。   他,一国储君,堂堂太子,居然被关进了大牢!   “主子,这可怎么办啊?”因为脸着地而摔昏的内侍终于清醒了,抱着太子哭天抹泪。   太子踹了内侍一脚:“滚开,你这个废物!”   “呜呜呜,都是奴婢废物,都是奴婢废物!”内侍左右开弓打起自己嘴巴。   一阵脚步声传来,牢门被打开,衙役黑着脸道:“出来,提审!” 第583章 释放   事情发生在西街,抓走太子的是西城兵马司的衙役,太子自然就被关在了西城兵马司的内牢里。   太子与内侍被带出牢房,见到了西城巡察御史。   五城兵马司负责抓人,五城御史负责审讯也是职责所分。   “你们就是在珍宝阁行丑事以至百姓踩踏亡三人,伤十数人的奸徒?”西城御史是个容长脸的中年人,此刻十分头疼,觉得案子有些不好办。   这二人行丑事可归为有伤风化,可偏偏由此引出了人员伤亡,这就有些难断了。   好在还有个刑部顶着,初审之后送去刑部就是。   对于五城御史来说,为难的案子经初步审问后送刑部也是必须的。   “大胆,你竟敢称我们主子为奸徒!”内侍愤怒斥道。   内侍特有的尖细嗓音令西城御史一愣,立刻看了内侍一眼,见说话的男子面白无须,心中登时一沉。   不好,这好像是一位公公!   放眼大周,能用得上公公的就只有皇族了,准确的说要么就是宫里,要么就是王府……   眼前这位要是个王爷,那是大大的得罪不起,要是宫里的——西城御史打了一个激灵。   那已经不是得罪不起的问题了。   “把他们的嘴给我堵上!”西城御史顾不得审问了,当机立断阻止了内侍禀明身份的可能,心中已经把西城兵马司的指挥骂个半死。   这些蠢材是不是要害死他,不打听清楚了就把人抓回来了。   还好有刑部!   太子还没反应过来之时,已经被收拾利落(关键是嘴堵好)送去了刑部。   “怎么还堵着嘴呢?”刑部官员诧异。   负责押送的吏目指了指脑袋:“这两个人这里不大正常哩,不堵住嘴巴就爱胡言乱语……”   刑部官员这才释然,翻看了一下案情记录,笑道:“果然脑子有问题,在什么地方乱来不好,非要在珍宝阁那种人来人往的地方——”   刑部官员说着,突然觉出几分不对来。   能去珍宝阁乱来的人,应该有钱吧?   有钱的话,那就不叫脑子不正常了,京中那些公子哥儿为了寻刺激可是什么事都敢做。   凭经验,这二人说不定大有身份——   “把他们的嘴放开。”   太子的嘴巴总算得了自由,大口大口呼着气。   “你们是什么人?”   倘若是高门子弟,趁机弄些银钱也不错,想必这二人是不愿家中长辈知道做下的丑事的。   至于珍宝阁踩踏弄出了人员伤亡,这也简单,让二人多赔钱就是了。   赔不出?那就不好意思,只能通知家里人拿银钱赎人了。   刑部官员想得颇周到。   若是命案,自然不能这般随意,但今日人员伤亡乃意外造成,就有很大余地。   面对刑部官员抛出的问题,太子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先前他两次禀明身份都被堵住了嘴巴,这次万一再把嘴巴堵住怎么办?   第一次被堵住嘴巴送去了兵马司衙门,第二次被堵住嘴巴送到了刑部,要是再被堵住嘴巴,岂不是要送到父皇面前去了?   这么一想,太子眼前就发黑。   “怎么不说话?你们究竟是何人,快说!”   太子被问得心头一慌,急切之下扭头去看内侍,扑过去就扯下了内侍的裤子。   内侍懵了,刑部官员也懵了。   当看到内侍空荡荡的下面,刑部官员一个激灵醒过神来,脸色登时十分难看。   太子狠狠松了口气:“看到了吧,他是内侍!”   “您是——”   “我是太子。”   刑部官员直接栽倒。   太子心头一喜。   这是相信了?   “赶紧放了本宫,本宫饶你大不敬之罪——”   太子话还没说完,刑部官员掩面飞快跑了。   太子愣了愣,看向内侍:“他干什么去了?”   内侍苍白着脸摇摇欲坠:“是不是去禀报上官了?”   在太子心中蠢极了的内侍终于猜对了一回。   听了下官禀报的刑部侍郎声音都变了:“抓来的人自称太子?”   下官猛点头:“下官已经确认过,另一人确实是无根的内侍。”   刑部侍郎第一反应就是遁走,可想到珍宝阁出现了踩踏伤亡事故,倘若抓来的真是太子,最终肯定瞒不住,逃避的话事后会被问责,遂歇了遁走的打算,愁得直揪胡子。   “大人,该怎么办?”   “罢了,先去禀明尚书大人再说。”   刑部尚书比刑部侍郎稍微沉得住气一些,硬着头皮过去看了一眼,头皮立刻炸了。   真的是太子!   太子一眼瞧见了刑部尚书,喊道:“高尚书,快放了我!”   刑部尚书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太子面前的:“微臣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松了口气。   好在刑部尚书认识他!   “不必多礼,你快让这些人放了本宫,本宫今日回宫已经迟了。”   刑部尚书微微弓着腰:“让殿下受委屈了,微臣这就送殿下出去。”   太子一颗心终于踏实了。   最近他从户部衙门回到皇城也就这个时间,现在回去的话可谓神不知鬼不觉。   太子出了刑部衙门,直奔户部衙门而去,带上留在户部衙门的暗卫匆匆逃回皇宫。   太子不知道的是,他前脚才离开刑部衙门,刑部尚书后脚就去见景明帝了。   已经闹到这个份上,刑部尚书实在无力替太子遮掩,早早禀报给皇上才是聪明人的做法。   景明帝才问询过太子近来的表现,对于臣子对太子的夸赞自然是一个字都不信的,不过太子能老老实实去衙门观政,也足以欣慰了。   没办法,谁让他唯一的嫡子就是这么资质平庸呢,总不能塞回去重新生吧。   照理说对太子的教导从来就没放松过,授课解惑的都是当世大儒,太子怎么就没长好呢?   景明帝深深困惑着,又怀疑是不是自己要求太高了。   罢了,太子若能老老实实做人,当一个守成之君还是没问题的。   才安慰完自己,景明帝的眼皮就突突跳起来。   景明帝原本平静的脸色登时变了,心中只有一个念头:糟了,又出幺蛾子了,这一回又是哪个? 第584章 砸晕   潘海走进来:“皇上,刑部尚书求见。”   一听是刑部尚书,景明帝登时松了口气。   刑部尚书求见就没有太大问题了,至少那几个混账儿子应该与刑部搭不上边,也不存在户部与工部开口要钱的问题。   今日上朝,工部与户部两位尚书就因为银钱的问题差点撸袖子打起来。   想想那情形,景明帝就脑仁儿疼。   他这个皇帝当得不容易啊。   “传高尚书进来。”景明帝心平气和道。   眼皮子跳,没好事是定然的,不过他觉得问题不大。   秋后要到了,依惯例又到了砍一波脑袋的时候,而大周对死刑向来慎之又慎,最后都需要他这个皇上来勾绝。   许是遇到了疑难案子,拿捏不定?   景明帝正琢磨着,刑部尚书就走了进来。   “高爱卿此时进宫有何事啊?”景明帝慢条斯理问道。   刑部尚书深深作了一揖:“皇上,微臣有罪!”   景明帝不由坐直了身子,安慰道:“高爱卿有话好好说。”   动不动就有罪,吓唬谁呢?   刑部尚书飞快看了景明帝一眼,见皇上心情似乎比较平和,稍稍松了口气。   当然,面上是半点都不敢松懈的。   “今日珍宝阁因有人行苟且之事引来百姓围观,结果拥挤之下多名百姓从楼梯滚下,造成严重踩踏事故,亡三人,伤十数人……”   景明帝脸上挂了薄怒:“竟有这等事?那二人何在,又是如何处置的?”   无论民风开放与否,自古以来私通之事总避免不了,但因私通而造成多人伤亡的事就少之又少了。   更何况那两个人是脑子有问题吗,竟然跑到珍宝阁行苟且之事!   珍宝阁他虽没去过,顾名思义,定是卖珍玩的店铺。   这是唯恐不被人发现吗?   刑部尚书沉默了。   “高爱卿为何不回答?”刑部尚书的沉默让景明帝突然生出不祥的预感。   刑部尚书暗暗吸口气,硬着头皮道:“回禀皇上,在珍宝阁行苟且之事的二人……乃是太子与他的内侍……”   景明帝脑袋嗡了一下,碰翻了手边的茶杯。   茶杯落到光滑可鉴的金砖上,摔得粉身碎骨。   “高爱卿,你再说一遍,那二人是什么身份?”   刑部尚书深深看了景明帝一眼,把头埋下去。   皇上真爱自欺欺人,这还用再说一遍嘛。   然而皇上的命令不可违背,刑部尚书暗叹一声,还是开口道:“是太子与——”   “够了!”景明帝喝了一声,闭闭眼不再出声。   他怕一出声就把太子宰了算了。   御书房内是令人窒息的沉默。   刑部尚书年纪不算轻了,有一种老骨头要熬不住的感觉。   摊上这样的储君,当臣子的容易嘛。   不过——看一眼脸色铁青一言不发的景明帝,刑部尚书又觉得可以熬熬了。   啧啧,摊上这样的儿子与继承人,皇上更不容易啊。   不知过了多久,景明帝终于开口:“太子呢?”   “太子……应该回宫了吧。”刑部尚书不确定道。   景明帝立刻吩咐潘海:“叫太子滚过来!”   太子溜回东宫,如释重负松了一口气。   总算有惊无险回来了。   才灌了几口茶,就有内侍进来传话说皇上召见。   太子胆战心惊去了御书房,一见景明帝微沉的脸色,腿就先软了几分。   “儿子见过父皇,不知父皇叫儿子来有何事?”   “你今日去了何处?”   太子心狂跳,忍住痛哭流涕说实话的冲动,强撑着道:“儿子去了户部观政……”   “之后呢?”   “之后?”太子依然顽强死撑,“之后儿子就回宫了——”   景明帝抄起桌案上的白玉镇纸就砸了过去。   太子慌忙躲避,结果镇纸正中脑门。   太子晃了晃身子,看景明帝一眼,倒了下去。   景明帝几乎要抓狂了。   他虽然恨不得把这混账东西打死,可毕竟不能真打死啊,扔出去的镇纸其实是照着肩膀去的。   万万没想到太子一躲,砸中了!   潘海看一眼砸晕在地的太子,颤声道:“皇上——”   “传太医!”把太子砸得头破血流,景明帝还能怎么办,只能传太医了。   当值的太医全都赶了过来。   太医在里边给太子诊治,景明帝背着手在外头来回转圈。   闻讯赶来的皇后低声问先一步赶到的太子妃:“到底怎么回事儿?”   太子妃摇头:“儿媳不知。”   太子离开东宫时还好好的,转眼就成了这个样子,还能是怎么回事儿,定然是又作孽了呗。   太子妃对此竟已有些心如止水。   皇后走到景明帝身边:“皇上,太子如何了?”   皇上停下来,往里边看了一眼,冷声道:“应该死不了。”   虽这么说,内心却有些茫然。   白玉镇纸挺硬的,金砖上还流了不少血,要是真把太子砸死了呢?   心疼、愤怒、后悔……景明帝觉得短短时间内几乎把所有情绪都尝遍了。   之后,就是说不出的累。   这么个混账儿子,砸死了也就算了;砸不死,还要继续无穷无尽的生气。   “太子是因何——”   “被我砸的。”面对皇后,景明帝已经没有力气隐瞒。   尽管衙门会把太子今日所为瞒下来,可即便能瞒过天下人,他却知道啊。   这样一个储君,真的能守住老祖宗打下来的江山吗?   这是景明帝第一次往深处琢磨这个问题。   皇后吃了一惊,低声道:“皇上,动气伤身,太子有什么事,好好管教就是了——”   “今日太子与内侍行苟且之事。”景明帝打断了皇后的劝慰。   皇后:“……”   “在宫外。”   皇后:“……”   “还引来无数百姓围观。”   皇后:“……”   “围观百姓发生了踩踏事故,死伤十数人。”   皇后扶额。   说真的,皇上没把太子当场打死,已经是慈父了!   这时一位太医走出来:“皇上,殿下醒了。”   景明帝与皇后对视一眼,一起走了进去。   听到这番话的太子妃用力咬着唇,默默跟上。   床榻上,太子头部缠着纱布,眼神茫然。   景明帝来到太子面前,见太子毫无反应,重重冷哼一声。   太子眨眨眼:“你是谁?” 第585章 失忆   太子一开口,屋子里的人俱是一愣。   景明帝拧眉看着太子。   太子转着眼珠四处望望:“这是哪儿啊?”   “你不认识我了?”景明帝心中发沉,问出这句话来。   太子茫然摇头:“不认识,老伯是谁啊?”   景明帝指指身边的皇后:“那你可认识她?”   太子眨眨眼,迟疑问道:“是您的妻子么?”   “太医,这是什么情况?”景明帝沉着脸问。   几名太医面面相觑,其中一位小心翼翼回道:“殿下头部受到重击,许是脑中有淤血,一时失忆了……”   “失忆?”景明帝立刻看向太子。   太子一脸无辜:“殿下?我为何是殿下?”   景明帝一言不发走了出去。   皇后见状,叮嘱太子妃留下来照顾太子,亦跟了出去。   走到外边,景明帝问太医:“这种失忆,什么时候能恢复?”   “这个——”   “据实说!”景明帝被这番变故已经弄没了耐心。   “回禀皇上,人的脑部最为复杂精细,殿下何时能恢复如常说不好,要是顺利或许三两日就好了,也可能一直这样……”太医不敢往下说了。   太子要是一直想不起来,那该怎么办?   景明帝也在想这个问题。   看太子刚才那样,应该没有砸傻,就是不知道还识不识字……   “皇上,您莫着急,等上两日太子说不定就好了。”皇后劝道。   景明帝冷静下来,又走了进去。   太子见景明帝进来,眼中流露出好奇:“他们说您是皇上,而我是太子,这是真的么?”   景明帝微微点头,心中极为憋气。   被这畜生惹出来的一肚子火气还没处撒,这畜生居然失忆了。   对一个完全失去记忆的人,还怎么怪罪?   “你觉得如何?”景明帝问。   太子张张嘴:“我……我觉得挺好的,就是什么都想不起来……”   “头可还疼?”   太子老老实实点头:“还有一点疼。”   看着头缠着纱布的太子,景明帝叹了口气,随手捡起一本书翻开来,问他:“认识上面的字吗?”   太子立刻照着读了起来。   景明帝再问几个学问上的问题,太子全都答了上来。   景明帝微微松了口气。   看来只是不记得人了,其他方面没有受到影响。   “太子妃,太子就交给你好好照顾了,有情况及时禀报。”   太子妃规规矩矩应了。   景明帝看太子一眼,吩咐下去:“送太子回东宫。”   等太子离开,景明帝拍了拍额头,喃喃道:“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流年不利啊——”   皇后听了,很有些替景明帝心酸,劝道:“皇上想开些,太子至少没忘了学问,哪怕一时记不起人来也不打紧,慢慢认就是了——”   “你说什么?”景明帝忽然问道。   皇后被问愣了,迟疑一下道:“我说太子记不起人来不打紧,慢慢认就是了……”   景明帝抚掌:“不错,人可以慢慢认,做人的道理也可以重新学!”   说到这里,景明帝竟有些激动。   他先前还在发愁已经定性的太子没办法打回娘胎重造,现在居然就有了这种可能!   倘若他命德高望重的大儒重新教导太子,太子会不会变好呢?   不求太子成为品格无暇的君子,有普通人水平也行啊。   想一想跑到宫外珍玩店铺与内侍胡来的太子,景明帝就心力交瘁。而太子的失忆则让他升起一丝希翼。   只要太子能学好,就比什么都强。   皇后明白了景明帝的意思,对一国之君蓦地生出几分同情:皇上都被太子逼成什么样了,儿子失忆了居然觉得庆幸……   与太子胡来的内侍被悄悄拉出去杖毙了不必多提,对太子的处置随着他的失忆暂时压了下来。   宫中的风平浪静令齐王惊疑不定,对齐王妃道:“事情有些古怪。”   “怎么说?”   “太子盯上了老七的妻姐,今日我的人明明瞧着姜氏进了珍宝阁,可闹出来后却变成了太子与内侍胡来……我怀疑老七插手了……”   贤妃生辰时被姜似直言看见就犯恶心,齐王妃对姜似可谓恨之入骨,道:“这也不奇怪,我冷眼瞧着老七夫妇就不是那么好相与的,王爷不可不防。”   齐王冷笑:“老七出了一趟门就闯下这么大的名头,当然不是看起来那么冲动放肆。真正冲动的的人下场如何,看老五就知道了。”   他眼睛还不瞎,脑子也没钝,当然不会被老七的表象迷惑。   皇室中人,真鲁莽的人就没有越混越风生水起的。长盛不衰的荣阳长公主又如何,最后还不是落了个不得善终。   “不过也不必急,老七在民间再有声望机会也渺茫,单一个年纪排行就让他不得不往后靠。我觉得不对劲的是宫里。”   “宫里?”   齐王微微点头:“太子被抓去了刑部,事情肯定瞒不住,按理说父皇此时已经知道了,怎么还没有惩治太子的消息传出呢?”   齐王妃抿了抿唇:“父皇复立太子,定然会维护太子名声的。”   “即便如此,也会借着别的由头发作……要不你进宫一趟,找母妃打探一下消息。”   “好,我这就进宫去。”   齐王又摇头:“算了,还是先静观其变吧,珍宝阁的事不能让父皇察觉我在其中做了手脚。”   今日的事动摇不了太子,还有钱河县的事等着。   他不急。   一而再,再而三,只要太子还是那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太子,父皇的耐心早晚有耗尽的那一日。   “好在马上要中秋了,等团圆宴时可以一探究竟。”齐王喃喃道。   郁谨对宫中的反应亦存了几分疑惑。   难道说皇帝老子已经修炼成佛,这么好脾气?   罢了,等中秋宫宴看看好了。   两日后就是中秋宫宴。   当头裹着纱布的太子出现在众皇子面前,众人吃了一惊,纷纷问道:“太子这是怎么了?”   太子对着兄弟们弯了弯唇角,笑得好似林间无辜的小鹿:“不小心碰了头。”   “怎么会碰到头呢?太子可要小心啊。”众皇子口不对心安慰道。   太子微笑道:“不记得怎么碰到的了。” 第586章 变化   太子说出这话的瞬间,场面顿时一静。   不记得是什么意思?   鲁王是个性子急的,第一个开口道:“二哥莫不是开玩笑吧,怎么会连如何碰到的头都不记得了?”   嘿嘿,该不是被父皇揍得吧?   不得不说,鲁王窥得了真相。   鲁王这话无疑问出了大家的心声,众人皆看着太子等他回应。   太子露出为难的神色:“太医说许是头内有血瘀,所以一时影响了记性……”   众人心头一跳:影响了记性——这么说,太子失忆了?   “二哥失忆啦?”鲁王心直口快道。   太子张张嘴,不说话了。   见太子默认,鲁王突然觉得有些遗憾。   失忆了多没趣,老二以后都不知道曾被他揍过。这不是锦衣夜行嘛,白打了……   一道威严声音传来:“老五,你与你二哥说什么呢?”   中秋家宴,宫外只请了几位王爷、王妃,是以比较随便,景明帝也没用内侍传唱,就与皇后相携走了进来,正听到鲁王大声嚷嚷太子失忆的事。   对于太子失忆,景明帝并没有死死瞒住的打算,可更没有敲锣打鼓昭告天下的打算,听鲁王这般不管不顾谈论,当然不快。   鲁王自打被降成了郡王,见到景明帝就有点怕,讪讪道:“儿子就是与二哥聊聊天。”   景明帝环视儿子们一眼,与皇后一同走向上座落座,等众人行过礼,淡淡道:“今日是中秋家宴,难得你们都来齐了——”   说到这里,景明帝停顿一下,想起守皇陵的晋王来。   他心头涌上几分苦涩。   总共八个长成的儿子,要说起来,老七从小抱出宫去,真正常陪着他的是另外七个。   而今,明月犹在,老三却不可能再来赏这宫中月了。   景明帝有些难受,可难受终归只是难受,想想晋王的野心与犯下的错误,免了晋王的罪召回京城是不可能的。   有些事一旦发生,就只能怀着遗憾与苦涩的心情想想了。   景明帝目光从一个个儿子面上缓缓扫过,心道:只希望他们安分守己,莫要步老三的后尘。   景明帝复杂异样的目光令众人心头凛然。   伴君如伴虎,这话虽是对大臣们说的,对他们何尝不是呢。   在天家,想要父子间如寻常人家那般随意,当然是不可能的。   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皇后轻轻碰了景明帝一下。   景明帝收回思绪,嘴角重新挂上笑意:“难得你们都来齐了,有件事要跟你们说说。”   “父皇请讲。”众人齐声道。   景明帝看了太子一眼,道:“太子前日碰了头,以往的事记不大起来了,你们几人都是太子的兄弟,以后要多担待些,莫要因为太子暂时记不起来过往而看他闹笑话……”   想想太子这两日的表现,景明帝心情十分复杂。   儿子被他砸失忆了,按理该后悔、自责、担忧……可这些情绪他统统没有。   冷眼瞧着太子这两日的表现,他只觉欣慰。   太子居然比以前懂事多了,别的不说,至少没再去花园里找小宫女聊天。   话也少了些,瞧着沉稳了。   景明帝都不指望这个儿子如何惊才绝艳,只要达到一般人水平就好。   快三十岁的人了,该沉稳了啊。   景明帝感慨着,看向儿子们。   众皇子自是连连称是。   这场中秋宫宴气氛一直不温不火,从头至尾可以说沉闷到极点,众人就算想找个机会与太子喝杯酒,试探一番,都被景明帝以太子头部有伤为由给挡了。   好不容易熬到宴席结束,景明帝暗暗松了口气:还好,这次家宴总算没出幺蛾子。   众皇子则迫不及待离开了皇宫。   鲁王一回府,就重重叹了口气。   鲁王妃今日心情不错,难得主动给鲁王斟了一杯茶递过去,睨着他问:“王爷叹什么气?”   鲁王接过茶杯往桌几上一顿,摇头道:“你说太子怎么就失忆了呢?”   “嗯?”鲁王妃拧眉。   她今日高兴的就是这个,王爷这是什么意思?   “太子都不记得我打过他了,我这爵位不是白降了。”鲁王嘀咕道。   鲁王妃气乐了:“这不是好事嘛。”   鲁王眨眨眼:“怎么是好事了?”   鲁王妃虽是个泼辣直爽的性子,并不代表没脑子,握着茶杯轻叹道:“王爷想过没有,你打太子时他还是废太子,现在被复立,将来是要坐上那个位子的,到时候不秋后算账?太子失忆不是挺好的,至少咱们能安全点。”   鲁王抹了一把脸,小声道:“你说得是……”   齐王府里,齐王夫妇的心情就不怎么样了。   齐王是个最在乎规矩的,或者说他不是在乎规矩本身,而是想让世人都认为他是一位守礼之人。   德行出众,是齐王想要世人给他的评价。   八月十五这样的日子,自然要与齐王妃歇在一处。   “太子好好的怎么会碰了头?”齐王妃侧过身来,以手托腮喃喃道。   齐王冷笑:“他在宫外闹出那样的丑事,父皇能心平气和?依我看,定然是被父皇拿什么物件砸的,只是没想到太子居然失忆了,这对咱们可是大大不利!”   “不利?”   “失忆本来是件麻烦事,可谁让太子以前那么烂泥扶不上墙呢。这样一来,反而让父皇生出几分希望,觉得重新教导的话,能把那摊烂泥调教出来。”   “王爷,那咱们该怎么办?”   齐王目光阴鸷:“还能怎么办,只能先等等,静观其变了。”   发生了珍宝阁的事,他本想着再接再厉把钱河县的事捅出来,到时候不信父皇对太子不失望。   可偏偏太子失忆了,对于看重嫡子的父皇来说,钱河县的丑事也是太子以前干的,依然不能打消父皇对太子那点希翼。   这样一来,目前把钱河县的事捅出来就不是好时机了。   好钢用在刀刃上的道理,齐王十分明白。   燕王府的毓合苑中,姜似与郁谨洗漱过后并肩躺在床榻上,也在谈论着同样的话题。   “阿似,你猜太子是真失忆,还是假失忆?” 第587章 反常   郁谨这么一问,姜似不由回忆着前世。   前世太子二次被废,原因是谋逆,但具体情况却无人敢提。   她与郁谨从南疆回来,事情已经发生了一阵子,就更不好打听了。   他们也没想着打听。   那个时候无论是她还是阿谨都没想过当那冰冷皇宫的男女主人,打听这些不过是给自己惹麻烦,自然不会多事。   在太子谋逆之前,有没有失忆呢?   那时的姜似没听人提过。   因谋逆被废的太子,旁人不会公然提及。   也因此,她被郁谨这个问题给问住了。   “猜不出。”姜似老老实实回道。   郁谨眼中闪着玩味的光,推了推姜似:“猜猜看。”   “真的猜不出。”   见姜似不配合,郁谨无奈笑笑。   “你觉得呢?”   “我觉得他是装的。”   姜似抱过一个绣兰草纹的软枕,看着郁谨:“怎么讲?”   郁谨指指脑袋:“今日虽然没机会试探,我特意观察了一下太子受伤的位置,琢磨着应该是被父皇用御书房那块白玉镇纸给砸出来的……”   姜似忍不住笑了:“拿什么物件砸的你都能猜出来?”   郁谨脸色一正:“娘子莫要瞧不起我,我可不是随口胡说的。”   姜似依然有些不信,笑道:“阿谨,甄世伯莫非没告诉过你,断案是要讲证据的。”   郁谨扯了扯嘴角:“叫甄世伯叫得还挺亲近,是不是还有个甄世兄啊?”   姜似白了他一眼:“莫要胡说。”   郁谨心中泛酸。   老甄居然还为他儿子向岳父大人提过亲,想想就生气。   一个祥瑞,好好闪闪发光就是了,娶什么媳妇啊。   姜似见郁谨又打翻了醋坛子,好气又好笑:“好了,别说这些有的没的,快说说你为何猜到太子是被父皇御书房的白玉镇纸砸的。”   郁谨叹道:“阿似,你没机会去御书房不知道,我早就观察过了,每次父皇听到不大痛快的事都习惯性去摸桌上摆着的白玉镇纸。我琢磨着不定哪次他气坏了,就要把那镇纸砸出去了。太子闹出珍宝阁的丑事,转而就伤了头,你说最可能是怎么伤的?”   “用御书房的那块白玉镇纸砸的……”姜似叹服。   郁谨得意瞄了她一眼,笑道:“所以说,断案除了讲直接的证据,也离不开推断。当然推断不能是凭空推断,需要断案人细致入微、明察秋毫、聪明绝顶……”   姜似忍无可忍打断了某人滔滔不绝的自夸:“好了,你这些长处我都知道了,快些说说为何觉得太子是装的吧。”   郁谨冷笑:“哪有这么巧的事,脑袋挨了一下砸就失忆了?”   “或许就是这么巧呢?民间因头部受创而记性受到影响的传闻不少。”姜似说着,想到了自己重生的事。   她一眼睁开,就回到了十五岁时。   而十五岁的她不过是病了一场罢了。   许是经历了重生这样离奇的事,姜似对太子失忆反而不觉得奇怪。   郁谨却坚持自己的看法:“阿似,你觉得一个人失忆会是什么样子?”   姜似想了想,道:“茫然,惶恐?”   郁谨点头:“对,至少短时间内少不了这样的情绪。无论太子也好,平民百姓也罢,任谁丢失了过往记忆怎么可能一点不茫然?可今日我在太子眼里并没有看到这样的情绪,他看起来甚至很坦然,轻轻松松就说出自己失忆的事。”   姜似不由点头:“你说得有些道理,失忆了又不是什么好事,就算没想着隐瞒,也犯不着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才寒暄几句就主动提起。他这样倒像是——”   二人相视一眼。   郁谨接话道:“倒像是唯恐别人不知道他失忆似的。人保护自己是本能,失去过往的记忆其实很不踏实。别人知道你,而你对别人却一无所知,这与扒光了衣裳站在别人面前有什么区别?正常人遮掩还来不及,难道还要提醒别人快看啊,我没穿衣裳吗?”   姜似深以为然。   别的不提,就说她重生的事,亲密如阿谨,她都没有吐露过。   想一想,若是她失忆了,首先要做的就是仔细观察,多了解自己与其他人的过往,争取不让别人瞧出异样来。   “太子在宫外闹出那样的丑事,本来要吃不了兜着走,现在一失忆,父皇只能不追究了,毕竟追究也没有多大意义,我想这就是太子假装失忆的目的。”宫中那样的场合顾不得多想,此刻夜深人静,与最亲近的人分析着这些,郁谨越发头脑清晰。   姜似感慨道:“倘若太子真的假装失忆,还真让我刮目相看。”   太子不像有这个脑子的人啊。   郁谨笑笑:“禽兽面临生命危险都能做出令人觉得不可思议的事来,太子好歹是个人,总有灵机一动的时候。不过还是要找机会试探试探,确认一番。”   既然已经对太子动手,让对方不得翻身才是他的风格。   他可不想由着失忆的太子安安稳稳坐下去,等他无法撼动的时候,无可奈何看着这个混账对阿似下手。   现在能对阿似的姐姐下手,将来就会对阿似下手,这在郁谨看来都不用考虑的。   必须干掉太子!   正被兄弟们议论的太子今晚与太子妃歇在了一处。   这对东宫来说是稀奇的。   东宫的人都清楚,太子对太子妃不大满意,哪怕是初一、十五这样的日子也时常把太子妃扔到一边,找小宫女聊天。   太子真的和以前不一样了——新换上来的几名贴身内侍庆幸想着。   太子身边的内侍换得忒快了,不得不让人胆寒。倘若太子能懂事点儿,他们还能活久点儿。   太子真的和以前不一样了么?   与太子同睡在秋香色纱帐中的太子妃轻轻转了个身,凝视着熟睡的太子默默发问。   这两日太子与她说话规规矩矩,倒有些像刚成亲还没露出原形的时候。   不错,哪对夫妇都有新婚燕尔的时候,她刚刚嫁过来时,太子也曾温声细语过。   倘若太子一直记不起以前的事,或许是好事……   太子突然睁开眼睛,与太子妃四目相对。 第588章 伪装   屋内燃着一盏灯,供人起夜照亮用。   光线昏暗的纱帐内,太子妃迎上那双突然睁开的眼睛,心跳登时停滞了一下。   “你没睡?”太子开口,声音闷在帐子里,比起这两日的温和似乎有种熟悉的随意。   这种熟悉感,令太子妃停滞的心跳猛然恢复,急促跳动了数下。   这一瞬间,她觉得那个熟悉的太子回来了。   太子妃张口,声音有些发干:“突然醒了……殿下怎么也醒了?”   “哦,这两日时不时有些头疼,就睡不安稳。”太子的眼睛在昏暗的帐子里显得有些幽深。   太子妃突然觉得闷,胸口仿佛堵了一块石头,沉闷得喘不过气来。   她干脆坐起身来,把纱帐掀起。   已经是仲秋,到了夜间就有些凉意了。   太子不解看着太子妃的举动,问道:“干什么把帐子掀开了?”   “殿下不习惯?”太子妃深深看了太子一眼,面上表情于昏暗中有些朦胧,“以往殿下喜欢这样的。”   “是么?”太子听太子妃这么说,不说话了。   太子妃重新躺下来,侧身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殿下觉得好些了么?”   “又强一些了,睡吧。”太子道。   太子妃点点头:“嗯,睡了。”   太子妃转了个身,脸对着外边不再出声。   屋内重新恢复了安静。   太子妃的心情却无法平静,一个念头在她心头悄然升起:太子真的失忆了么?   太子惹怒了父皇,被父皇用白玉镇纸砸到了头,醒来后就记不起以往的事了。   对此,她本来没有多想。   伤到头,发生这种事不算离奇。   可二人毕竟是十多年的夫妻,哪怕平日里太子对她再冷淡,某些细微之处她还是了解的。   就比如刚才,太子那随口一问。   倘若太子完全失去记忆,对她应该是全然陌生的,可那一问却是太子惯用的语气……   事情有些不对劲。   太子的失忆莫非是假装的?   太子妃下意识不愿意这么想。   对她来说,失去记忆的太子,不只是太子的重新开始,也是她的重新开始。   她多么希望这是个普通的男人,哪怕平庸都是好的,至少她不用为了淳哥儿的将来夜不能寐。   可要是假装失忆,这一切无疑成了奢望。   狗改不了吃屎,哪怕太子愚者千虑必有一得,想出了用失忆逃避父皇的责罚,他还是那摊烂泥。   太子妃想转身,最终没有动。   她不想试探了。   太子若是真的失忆,那皆大欢喜,如果假装失忆,不挑破的话至少能装久一点。   太子妃闭着眼,在心底深深叹了口气,眼角不知不觉有了泪意。   睡在床榻里边的太子听着身边人响起均匀的呼吸声,紧绷的心弦松弛下来。   好险,差点被这女人识破了!   到现在,太子都有一种做梦的感觉。   他怎么就想到了装失忆这样绝妙的法子呢!   太子无数次为苏醒后的灵机一动感叹。   被父皇砸晕后,不知昏了多久他就醒来了,可是睁不开眼。   他听着父皇对太医的问询,还有带着怒火说的那些话,心里别提多么害怕。   他在宫外出了那么大的丑,父皇会不会再次废斥了他?   不,不,他绝对不要再被废一次了。   他不傻,一个太子要是被废斥两次,断无再翻身的可能。   怎么办?   睁不开眼睛的他不停想着这个问题,然后听到了两位太医的悄悄私语。   一位太医低声说:“太子伤在头部,有些麻烦啊。人的头部如此复杂,别说见了血,就是看起来完好无损都可能出问题,甚至有人刚醒时会不记得为何受伤……”   另一位太医轻声道:“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当务之急是让太子尽早苏醒。”   太子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先开口的那位太医的话上。   不记得为何受伤?   他要是不但不记得为何受伤,连自己先前做过什么事都不记得了呢?   不,他要是忘了所有事呢?   父皇虽然对他严厉了些,没有对其他兄弟那般慈爱,可他要是什么都不记得了,总不会狠狠罚他了吧?   太子越想越觉得是个绝妙的法子,等睁开眼,就成了茫然无辜的失忆者。   真正装起来也不难,少说少做,表现老实点就是了。   没想到夜里噩梦惊醒,发现太子妃正直勾勾盯着他,一时心慌脱口而出,差点暴露了。   太子悄悄抚了抚心口。   真是吓出他一身冷汗啊。   不行,以后还是少与这女人相处。   这女人不但无趣,还精明,万一发现他装失忆,说不准要去告诉父皇的。   这一刻,太子对太子妃厌烦到极点。   同睡一张床的太子恶狠狠想:等他登基,没人管束后,第一件事就是把这女人休了,娶一个温柔贤淑的女子为后。   想到这里,太子又琢磨起在珍宝阁发生的事来。   怎么煮熟的鸭子飞了呢?   可恨他当时后颈一痛,再醒来就是一片混乱,完全理不出个头绪来。   但有一件事可以肯定:有人算计他!   救走了那女子,又害他倒了霉,莫非是老七干的?   可也不对,老七又不知道他看上了那女子。   不管了,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老七又霸占着二牛,又霸占着绝色的美人儿,本来就该死,等他登基后秋后算账吧。   太子实在想不通害他的人是谁,干脆不再头疼,反正等安安稳稳继位后那些让他恼恨的人找个由头统统弄死好了。   而目前他要做的就是别露出破绽来,装好失忆。   还好,装了这两日有些心得,不算难。   太子放松下来,闭目入睡。   八月十六,先后有皇子进宫探望太子。   太子打定主意好好伪装,不能避而不见惹人猜疑,于是和进宫来探望的几位皇子都打了个照面。   不多时内侍又进来,道:“殿下,燕王与啸天将军来看您了。”   太子愣了一下:“谁?”   内侍也觉得有些荒唐,干巴巴道:“燕王与啸天将军——”   燕王可真是胡闹啊,来看太子殿下是应当的,怎么还带着一条狗来呢?   哪怕是正四品的狗官,那还是一只狗啊! 第589章 探望太子   “燕王带了二……呃,带了啸天将军来?”太子险些吓出一身冷汗。   果然言多必失啊,他差点把二牛的名字叫出来!   二牛虽然大名鼎鼎,可他还失忆着呢,在别人眼里还没机会了解到这个。   内侍忙道:“是的,殿下。啸天将军是燕王养的狗,名叫二牛,乃是御封的正四品将军。”   啸天将军叫二牛,他们这些宫里的人早都知道了。   不可能不知道,啸天将军不久前还被皇上召见过呢,这样的殊荣落到一只狗身上,这狗还能是一只籍籍无名的狗?必然不能啊。   不过明明是一只狗,为什么叫二牛呢?   内侍不知第多少次琢磨起这个问题来,等着太子发话是见还是不见。   太子一时有些犹豫。   见过好几个兄弟了,独独不见老七显然不合适。   他现在可是失忆的人,以往是亲近还是疏远都不作数了,对这些兄弟态度应该不偏不倚才对。   见老七定然要见的,那要不要见二牛呢?   想想在燕王府花园被二牛一口咬了屁股,太子就有些后怕。   不过老七能带着二牛来看他,二牛定然不会随便咬人了吧?   对二牛,太子显然不会因为被咬了那一口就死心。   一只狗,咬主人以外的人,不是很正常嘛。   换作其他狗,打死就是,可二牛不同啊,二牛能预知地动,关键时刻可以救命的。   贪婪占据上风,把后怕踩在了脚下,太子笑道:“那就请燕王与啸天将军一道进来吧,吾挺想瞧瞧正四品的狗是什么样的。”   太子说着,很为自己的表现满意。   嗯,他这反应十分自然吧。   哪个人乍然听说一只受封正四品的狗来见,会不好奇呢?   内侍忙回去传话。   御书房里,景明帝放下奏折,接过潘海递过来的茶盏啜了一口,问道:“太子那边挺热闹?”   太子失忆,有重新教导好的可能,景明帝对东宫的风吹草动这几日格外上心。   昨日中秋家宴,今日几个皇子进宫探望太子,不出他所料。   太子这两日表现不错,不单人沉稳了许多,居然主动翻看史书了,委实令他欣慰。   让老四他们几个瞧瞧太子如今的转变,也好歇了不该有的心思。   潘海回道:“燕王刚刚到了。”   “老七?”景明帝随口道,“比他们几个来得晚些。”   “王爷带啸天将军一道来的。”   景明帝把茶盏放下来,来了兴致:“带着二牛来的?”   “是。”   “真是胡闹!”   哪有探望人还带着狗的——   景明帝起身,淡淡道:“去东宫看看。”   说起来,他也有些想念啸爱卿了,不知道啸爱卿升官后有没有瘦一些?   景明帝闷在宫里,想随意出去是不可能的,想时不时召见啸天将军更不可能,难得有这样的机会,自然不会错过。   景明帝坐着肩舆,潘海跟在一侧,悠哉悠哉往东宫去了。   郁谨听到内侍说“殿下有请”,暗暗松了口气。   他还真怕太子因为被二牛咬过就不敢再见二牛了。若是那样,想要揭穿太子又要等待机会。   郁谨是个急性子,对于想要干掉的人恨不得立刻弄死,没那么多耐心等待。   什么,太子可能是因为失忆忘了被二牛咬过才召见?   郁谨对此嗤之以鼻。   无论别人怎么想,反正在他看来太子定然是装的,这或许可以归功于在南疆多少次生死关头养成的野兽般的直觉。   “王爷这边走。”内侍毕恭毕敬带路。   听说二牛咬了太子后一点事都没有呢,燕王也没有被皇上训斥,可见燕王与二牛都是得圣宠的,万万不可怠慢。   郁谨带着二牛进屋后,发现屋内还有鲁王在。   “本来要告辞了,听说七弟来了,等会儿与你一起走。”鲁王解释道。   “那敢情好。”郁谨随口应着,对太子打招呼,“昨日知道二哥受了伤,心中挺担心,奈何宴席上不好多问,今日进宫来看看二哥。”   这样的话太子都听了好几遍了,笑道:“七弟客气了,我并无大碍。”   “二哥无事就好。”郁谨笑笑,拍了拍二牛,“二哥以前挺稀罕二牛的,所以我把二牛也带来了。”   随着郁谨这一拍,二牛往前迈了一步。   那瞬间,太子瞳孔猛然放大。   郁谨看在眼里,扬了扬唇角。   太子果然是装的,不然见到二牛靠近不会有这样的反应。   瞳仁放大,这是紧张吧?   倘若太子真的失忆,见到一只被封为正四品将军的狗,第一个反应难道不是好奇么?   有了这个发现,郁谨对接下来的行事越发有把握。   只可惜不能在皇帝老子面前拆穿太子的伪装,稍稍有些遗憾呢。不过也无妨,消息传到皇帝老子耳中,效果是一样的。   正这么想着,就听内侍传唱道:“皇上驾到——”   这一瞬间,郁谨都愣了。   他这是才打瞌睡就有人送枕头?   想想前十八年的爹不疼娘不爱,郁谨默默得出一个结论:娶了阿似,转运了。   景明帝很快就走了进来,潘海默默跟在身后。   “儿子见过父皇。”太子、郁谨和鲁王齐声道。   “不必多礼。”景明帝仿佛什么消息都不知道,对郁谨二人道,“你们也在啊。”   鲁王见到景明帝就有些紧张,忙道:“我与七弟来看看二哥。”   他说着给郁谨递了一个眼色。   父皇来了,咱们撤吧。   对于鲁王的反应,景明帝颇觉好笑。   以往他觉得这个儿子最鲁莽,没想到罚了一次,知道收敛了。   鲁王默默叹气。   不收敛行嘛,老七的闺女一出生就是郡主了,他的闺女等出阁只能封个县主,到时候闺女一问为什么呀,他这张脸往哪搁?   “咦,啸爱卿也来了?”对于两个儿子,景明帝没啥可看的,视线落到二牛身上。   二牛冲景明帝乖顺摇了摇尾巴。   太子看得眼都热了,心道二牛对他那么凶,怎么在父皇面前这么乖巧呢?   郁谨眼角余光扫太子一眼,面上露出人畜无害的微笑:“先前阿欢的满月宴,二哥说挺稀罕二牛的,儿子就把二牛带来了。” 第590章 揭穿   听了郁谨的话,景明帝看了太子一眼。   和姝郡主的满月宴上,太子特意出宫庆贺,结果在燕王府花园被二牛给咬了,这事他早知道了。   闹半天太子逗弄二牛是出于喜欢,而不是闲的。   这么一想,景明帝略感欣慰。   虽然结果都是一样丢人,但理由不同,心里舒服点。   太子被景明帝这一眼看得颇委屈:父皇把他当成什么人了,他要不是看中了二牛,吃饱了撑得去逗狗吗?   “喜欢狗,养一只也可,只是莫要玩物丧志。”想想太子这两日的表现,景明帝觉得不能一味严厉了,给些激励说不定能表现更好呢。   太子猛然睁大眼睛,有种去掏耳朵的冲动。   他是不是听错了?父皇居然主动说喜欢狗就可以养,他以前没这待遇啊。   果然装失忆好处多多。   这一刻,太子再次庆幸自己的机智。   他看着二牛,露出好奇之色:“刚刚听内侍说二牛是正四品的啸天将军,我还好奇呢,可惜不记得以前与二牛见过了。”   二牛可能不喜欢太急切的,他重新开始,徐徐图之,时间久了说不定就能让二牛喜欢了。   太子美滋滋想着。   郁谨意味深长看太子一眼,微微一笑:“二哥不记得不打紧,今日二牛来了,不就见过了。”   他说着,拍了拍大狗的脑袋:“来,二牛,与太子打个招呼。”   如乖宝宝一样紧挨郁谨而坐的二牛站起来,摇着尾巴慢条斯理往前走了两步。   太子见二牛尾巴摇动,表情带着亲近,心中登时放松了警惕。   先前那个家里养过狗的内侍说了,狗若是对人摇尾巴,说明它对那人有好感。   果然是那日太急切了,如今看来,二牛确实乖顺又听话,定是还记着那包卤牛肉的好呢。   这个念头才闪过,眼前大狗突然变了脸。   温顺乖巧变成了一脸狰狞,露出一口骇人尖牙,两条前腿还突然抬了起来。   太子脑海中猛然闪过那日被二牛咬的情景。   太子身份尊贵,自幼虽然受到来自皇帝老子的怒吼责骂,精神饱受摧残,却身娇肉贵。   太庙前因地动被旗杆砸了后背是一次,郁谨与鲁王各揍了一次,被景明帝拿白玉镇纸砸了一次,然后就是被二牛咬了。   除此之外,这么多年连个磕碰伤几乎都不曾有过。   而在太子潜意识里,无论父皇与兄弟们多可怕,还是会有理智在。二牛就不同了,再怎么有灵性还是兽类,一旦发疯真能咬死人的。   由此可知,二牛咬了太子屁股给太子留下多大的心理阴影。   眼见二牛的反应与那日咬他之前如出一辙,太子条件反射就捂住了臀部,仓皇后退着喊道:“快把二牛弄走,它又要咬我屁股了——”   大狗只用两条后腿站着,伸出一只前爪摆出招手的动作,一脸无辜扭头看向主人。   郁谨满脸诧异:“二哥,二牛只是想与你打个招呼而已,你跑什么?”   太子还没从紧张中回过神来,脱口而出道:“什么打招呼啊,它刚刚明明想咬我,和那日在你家园子里一样的——”   喊到这里,太子仿佛被神仙施了定身术猛然顿住,而后面色大变看向景明帝。   景明帝此刻已经面沉似水,目光如刀盯着太子。   太子双腿一软,险些跪下去。   他……他露陷了?   完了,完了,父皇一定会杀了他的!   鲁王诧异的声音响起:“二哥,你记起来了啊?”   这话好似给太子递了一根救命稻草,令他猛然醒过神来,干笑着道:“被二牛这么一吓,突然想起来了一些——”   “够了!”景明帝一声怒喝,拂袖转身,“滚到御书房来。”   “父皇——”太子白着脸喊了一声,见景明帝头也不回走远了,只能硬着头皮追上去。   鲁王看看郁谨:“七弟,咱们怎么办?”   刚刚父皇说滚到御书房去,应该只是说太子吧。   此刻的鲁王只想赶紧走人。   热闹固然好看,可父皇的表情太吓人了,现在可不是看热闹的好时候。   郁谨斜睨着鲁王,恨不得把这蠢货一脚踹飞。   真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玩意儿,要不是老五多嘴提醒,太子估计就直接承认装失忆了。   郁谨一生气,自然不可能让鲁王顺心,正色道:“五哥难道没听见父皇让咱们去御书房么,走吧。”   走在去御书房的路上,鲁王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小声道:“七弟,父皇应该只是让太子过去吧?”   郁谨眼皮都不抬,淡淡道:“父皇可没指名道谢,万一叫了咱们,到了御书房一看咱们没跟过去怎么办?要知道父皇正在气头上……”   鲁王一听,不敢再抱着侥幸,只得老老实实跟上去。   景明帝大步流星回了御书房,一转身看见太子站在门口磨蹭,吼道:“滚进来!”   太子习惯性要蔫头耷脑,可鲁王的提醒给了他一丝希望,让他强撑着镇定走了进去。   咬死了说是受到惊吓才恢复了记忆,应该没问题吧?   太子忐忑着,有种想哭的冲动。   站到景明帝面前,太子讪讪道:“父皇——”   景明帝扬了扬眉梢:“怎么,恢复记忆了?”   太子不敢看景明帝的眼睛,垂眸道:“突然想起来一点儿……”   “想起来多少?”景明帝语气平静。   太子心头一喜:父皇这是相信了?   这么一来,他胆子大了点儿,道:“被二牛一吓,就想起来在七弟府上被二牛咬的事了……”   反正谁都不能把他脑袋剖开看,父皇也不能。   “还有没有想起来别的?”   “还没……”   “抬头,看着我的眼睛。”   太子抬眼,与景明帝对视。   景明帝死死盯着太子,眼神平静得令人不安:“你真的是刚刚想起来,而不是一直没失忆?”   太子不由移开了视线。   “我说了,看着我的眼睛!”景明帝加重了语气。   太子暗暗握了握拳,手心全是湿漉漉的汗水。   “儿子怎么敢骗您呢,真的是刚刚想起来——”   景明帝抄起了案上新换的白玉镇纸。 第591章 全身而退   见到景明帝的动作,太子眼神一缩,条件反射用双手护住脸。   景明帝手抚着沁凉的白玉镇纸,比镇纸更凉的是他的心。   这个畜生竟然是装的!   什么重新教导,什么稳重懂事,统统都是狗屁,不过是这畜生为了逃避责罚糊弄他罢了。   景明帝冷冷看着太子,怒火越积越旺,新换的白玉镇纸脱手而出。   太子虽然难得灵机了一回想出失忆的法子来,并顺利伪装了好几日,可一旦面临危险,立时原形毕露。   他骇得腿一软跪倒在地,仓皇喊道:“父皇,儿子错了——”   白玉镇纸离太子颇远的方向飞过去,砸到了近门口处的墙壁上,紧接着弹落在地,发出一声巨响,把刚来到门口的鲁王吓了一跳。   这一次,景明帝本来就没想着拿镇纸砸太子。失望之极,连惩罚都没了力气。   看着不打自招的太子,景明帝心塞不已。   要么就别装,既然装了,却如此沉不住气,一点惊吓就露了馅,大周江山交给这畜生该不会要亡了吧?   安安分分当一个守成之君,恐怕只是他想当然的奢望。   太子察觉景明帝没了动静,飞快抬眸看了一眼。   这一眼,登时令他如坠冰窟。   父皇那是什么眼神?   比起愤怒,这样的眼神更令他心慌……   景明帝扫一眼立在门口的郁谨与鲁王,也没开口让他们进来,继续盯着太子:“你是怎么想出装失忆的法子?”   太子知道瞒不下去了,硬着头皮道:“儿子就是……灵光一闪……”   鲁王不由猛抽嘴角。   原来灵光一闪还能这么用,长见识了。   景明帝深深吸了一口气,指指房门:“出去吧。”   “父皇——”   “朕让你出去!”   太子吓得头一缩,不敢再多说,爬起来跑了出去。   御书房门外的石阶上,卧着一条大狗,一脸无辜望向匆匆跑出来的太子。   见到二牛,太子脸色一变,那种把神犬据为己有的心思淡了,取而代之的是杀心。   都怪这畜生,不然他能继续装下去,谁都发现不了。   二牛见太子变脸,依然保持着乖顺的模样,懒洋洋扫了扫尾巴。   这样的人,它一口能咬死一个,哼!   太子到底没敢多留,匆匆走了。   景明帝面无表情扫了郁谨与鲁王一眼,吐出两个字:“进来。”   二人走了进去。   屋中气氛凝重得几乎令人喘不过气来。   “父皇,我们——”鲁王干巴巴开口。   景明帝睇了他一眼,冷冷道:“谁让你们跟来的?”   鲁王:??   他下意识看向郁谨,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被老七坑了!   郁谨张口胡诌:“儿子怕您气坏了,就过来了。”   鲁王:??   说好的父皇没指名道姓,所以要过来呢?   这一刻,鲁王有种提大刀砍死郁谨的冲动。   景明帝深沉目光一直不离郁谨,半晌,缓缓问道:“这么说,你早看出来太子假装失忆了?”   这个问题问得有点宽,郁谨当然不会把自己搭进去,肃容道:“二牛向二哥打招呼,见到二哥的反应,儿子隐约猜到了……”   “之前呢?”   “之前?”郁谨脸上挂着的无辜表情天衣无缝。   景明帝皱眉道:“今日你为何带二牛来看望太子?”   放到平时,他即便心生疑问也不会这么直接问出来,特别被问的是一个儿子,还当着另一个儿子的面。   可现在他恼怒到极点,便顾不得这么多了。   听到景明帝的话,鲁王诧异看着郁谨。   不会吧,老七这么大胆子,敢算计太子?   郁谨面不改色道:“父皇有所不知,阿欢满月宴那日,二哥曾亲口讨要二牛,只是当时儿子舍不得,没有答应,没想到才过了几日二哥居然失忆了。想想二哥的遭遇,儿子就后悔当日太小气了,这才带着二牛一起进宫探望二哥。我想着二哥见了二牛如果还喜欢,就把二牛送给二哥好了,虽然儿子十分舍不得,可毕竟手足之情更重要……”   门外石阶上卧着的二牛一改懒洋洋的姿态,警惕竖起了耳朵。   总觉得有危险!   屋内,郁谨语气平静说出了带二牛进宫的理由,最后惭愧道:“没想到好心办了坏事,让二哥受到了惊吓——”   “什么好心办坏事?”景明帝打断了郁谨的话,冷冷道,“若不是二牛,难道任由太子装下去就是好事?”   真正追究起来,太子犯了欺君之罪。   只是景明帝一时还没想好究竟该给太子怎样的处罚。   有些决定暴怒之下可以冲动做下,有些却不能。   比如废太子,已经废而复立,难道要废第二次吗?   景明帝深深看着郁谨,见他目光清澈,神色坦然,对郁谨给出的理由信了七八分。   被他这么盯着还面不改色,应该没有心虚。   再者说,连他都没察觉太子是装的,老七与太子几乎没有接触,应该也不会察觉,今日这事大概就是巧合。   连运气都不站在太子这边——这么一想,景明帝越发觉得绝望。   试探过郁谨没有察觉问题,景明帝不想跟两个儿子废话了,摆手道:“行了,你们出宫吧。”   走出宫门,鲁王擦了擦额头冷汗,心有余悸道:“我还以为父皇要把太子脑袋开瓢呢。”   他虽然厌恶太子,可要亲眼瞧着父皇把太子打死,头皮也会发麻。   都是当儿子的,父皇能打死太子,就能打死他。   见郁谨神色淡淡,鲁王小声道:“老七,今日你真不是故意的?”   郁谨笑笑:“五哥说笑了,我是能提前知道太子假装失忆,还是能提前料到太子见到二牛有那个反应?我哪有这种料事如神的本事啊,今日真的只是想把二牛送给太子而已。”   鲁王挠挠头,信了:“说得也是,不说什么料事如神,要真是故意的,面对父皇那样盘问哪能一点不心虚啊。”   换了他,估计舌头都打结了,哪能像老七那般坦然自若。   郁谨心中呵呵一笑:谁规定说瞎话就要心虚了?他才不是这种人呢。   跟在后边的二牛盯着主人翘臀,眼神深沉:把它送人?? 第592章 心上人   太子浑浑噩噩回到东宫,口中不断喃喃:“怎么办,怎么办?”   东宫上下早觉得大事不妙,都离太子远远的不敢靠近。   太子走进了太子妃的房间。   坐在椅子上的太子妃看他一眼,没有动,苍白的脸色早在太子离开这段时间恢复了平静。   这平静与心平气和无关,而是对天意弄人的绝望。   老天让她跟着这么一个男人,她只能认命。   这个男人倘若不是太子该多好,哪怕家族反对,她也要和离逃开这个泥潭。   太子妃想着这些,见太子来到她面前,才淡淡道:“殿下回来了,喝杯茶吧。”   太子仿佛受到刺激般,猛地把茶杯打落在地,失魂落魄喊道:“还喝什么茶,说不定我很快就不是太子了!”   太子妃盯着地上的碎瓷,没有吭声。   这个时候,那些会聊天的小宫女在太子眼里就没有太子妃可靠了,他一把抓住太子妃手腕,问道:“你说父皇会不会治我欺君之罪?”   太子妃轻轻挣脱,平静道:“父皇既是殿下的君主,也是殿下的父亲。我想,只要殿下诚心向父皇认错,父皇会慢慢消气的。”   她不敢火上浇油。   这个男人这么蠢,绝望之下谁知道会做出什么蠢事来。   “真的?”太子好似抓到了救命稻草,急切问道。   “父皇是位仁慈的父亲。”   太子张了张嘴:“可……可我才惹了祸,又骗了父皇……”   再仁慈,也有气急的时候,他这次似乎把父皇气坏了。   “那殿下就让父皇看到您悔过的决心吧。”   太子妃冷静的声音使太子快崩溃的情绪得到些许安抚,巴巴问道:“怎么让父皇看到我悔过的决心?”   看着这个茫然无措的男人,太子妃只觉悲哀。   “你说啊,怎么让父皇看到呢?”   太子妃轻叹一声:“不是做给父皇看。殿下真的悔过了,不再做荒唐事,心怀家国百姓,父皇自然会看到的。”   见太子还是一副茫然的模样,太子妃直言道:“假的真不了,殿下装失忆最终还是被识破,莫非还不明白吗?”   太子脸涨得通红:“我不是故意的!”   那叫灵光一闪,福至心灵,怎么能叫故意呢?   太子妃抿唇不语。   太子一屁股坐下,语气颓然:“算了,已经惹父皇生气了,希望你说的能管用吧……”   郁谨回到燕王府,就把太子被拆穿的好消息告诉了姜似。   “今日二牛居功甚伟,没白把它养这么大。”   二牛愤慨看了郁谨一眼。   别以为它没听懂,养大了就准备把它送人了!   再说,它明明是凭本事多吃肉长大的。   姜似揉了揉二牛的头,笑道:“阿谨,你怎么招惹二牛了?我看二牛随时要咬你的样子。”   郁谨眼一瞪:“它敢!”   二牛这个喜欢咬人屁股的坏毛病本来就该改改,要是还敢这么咬他,那他定把二牛炖肉吃了。   二牛察觉到郁谨满满的杀意,忙冲姜似委屈叫了两声。   于是姜似白郁谨一眼:“少吓唬二牛,今日没有二牛,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揭穿太子的伪装。”   二牛得意瞄了郁谨一眼,甩着尾巴走了。   郁谨一拍桌子:“这狗东西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说到这,苦恼看着姜似。   姜似笑了:“还真跟二牛生气呀?”   郁谨认真问道:“阿似,我在你心中的地位是不是又下滑了?”   “嗯?”   “阿欢第一,岳父大人第二,姜湛第三,二牛第四,我第五?”   走到门外的二牛动了动耳朵。   它只排第四?   哼,除了小主人,排在它前边的以后统统等着挨咬!   发了狠的二牛气势汹汹走了。   姜似抬手拍了郁谨一下,嗔道:“能不能少贫嘴?”   什么乱七八糟的排名,还把父亲与二哥扯进来了。   郁谨见姜似避而不答,心凉了一截。   他果然猜得没错!   姜似扶额,无奈道:“你排第一。”   “真的?”姜似的回答让郁谨颇意外。   姜似白他一眼:“当然是真的。阿欢、父亲、二哥,还有二牛都是我的亲人,而你不是。”   “那我是什么?”郁谨笑问。   姜似眨眨眼,俏皮道:“心上人。”   郁谨登时心花怒放,对着姜似嫣红的唇狠狠亲上去。   姜似忙躲开:“大白天的,等会儿阿欢该来找我了。”   郁谨有力的双臂把人箍住:“来了会有丫鬟报的,别管了……”   他伸手,轻而熟练解开对方的裙裳。   许久后,姜似红着脸整理床褥。   阿谨这个混蛋,青天白日竟然胡来,要是被丫鬟婆子察觉就丢人了。   郁谨可不在乎丫鬟婆子的想法,拉过姜似,凑在她耳边轻声问:“心上人表现如何?”   灼热的气息喷洒在柔嫩的面颊上,姜似的脸不由更红了。   郁谨便满意笑起来,心想:他要一直一直当阿似的心上人,生生世世都住在阿似心上。   “在想什么?”姜似靠在郁谨怀中,仰头问。   郁谨轻声道:“在想人有没有下辈子。”   “定然有的。”姜似毫不犹豫道。   “这么肯定?”   “我相信会有。”   在姜似看来,人既然能重生,那自然会有下辈子。   “那我也相信。”郁谨道。   屋外庭草交翠,屋内风月无边,连秋阳都越发明媚了。   这样的好日子,传八卦似乎更便利些,很快有心人就知道了太子假装失忆的事,比如齐王夫妇。   “没想到太子胆子这么大,竟然装失忆哄骗父皇。王爷,太子这都能算是欺君之罪了,父皇他——”   “还不够。”齐王打断了齐王妃的话。   “王爷,这样还不够?”   齐王摇头:“父皇还在犹豫。太子在珍宝阁闹出的丑事加上假装失忆,依然不够他作出决定。”   不知道加上钱河县的事,够不够呢?   够不够,齐王不敢肯定,毕竟人心难测,圣心更难测,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眼下就是抖出钱河县那事的最好时机。   齐王是个看准了就不再犹豫的人,很快悄悄安排下去,坐等又一场热闹的到来。 第593章 替子寻父   秋风渐凉,黄叶满地,京城大大小小的街道依然人流如织。无论不久前的地动,还是贵人们的靡乱,只是为生计忙碌的百姓添些茶余饭后的谈资,日子依然按部就班过着。   一名二十岁出头的女子立在人来人往的街头,迟迟没有动静。   路过的行人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   不知过了多久,女子突然拦住一个行人问:“大哥,顺天府衙怎么走?”   被拦住的人也是二十多岁的模样,眼神灵活,不大像是老实巴交的人。   男子见拦住自己的是个姿色尚可的年轻妇人,登时来了热情,伸手一指道:“从这直走,到一个路口左拐,然后往西走两个路口再左拐,就到了。”   女子神情茫然。   男子一看,笑道:“干脆我带你去吧,反正我没什么急事。”   美人总是吃香的,眼前女子对见过了京城佳丽的男子来说算不得大美人,但也十分不错了,尤其是肌肤白白嫩嫩,我见犹怜。   男子很乐意帮点小忙,不图别的,多说两句话也是好的。   女子点了点头,跟着男子往前走。   注意到这一幕的人想:啧啧,这小媳妇是外地人吧,这么冒冒失失就跟人走了,也不怕被拐了。   不行,得跟上去瞧瞧,说不定有热闹可看呢。   这么想又没什么急事的人可不少,三三两两跟了上去。   路上,男子问:“大妹子是外地人吧?”   女子抿唇不语。   “一个人来京城的?”男子再问。   女子依然没吭声。   “上顺天府衙干什么呢?”   女子还是不说话。   男子摸了摸下巴,心道:亏了啊。   好在顺天府衙不算远,没走多久男子抬手一指:“大妹子看到没,顺天府衙到了。”   “谢过大哥。”女子这才开口道谢,一步步往衙门口走去。   带完路的男子没有走。   开玩笑,不看看热闹就这么走了,那就更亏了。   女子在衙门口徘徊片刻,走到大鼓面前,拿起鼓槌用力敲起来。   咚咚咚——   鼓声浑厚,打破了府衙的沉闷。   甄世成把案卷往桌案上一放,登时来了精神。   鸣冤击鼓,又有事干了。   很快甄世成就看到了击鼓的年轻妇人,一拍惊堂木问起缘由。   女子轻抚小腹,一开口就让大堂里的人愣了。   “小妇人听闻甄青天一心为民做主,此番上京,是想求青天大老爷帮我腹中孩儿寻父。”   寻父?   不少衙役互相挤挤眼,已经想出了无数可能。   这小妇人生得白净秀气,很有几分姿色,该不是被某个公子哥儿祸祸了,始乱终弃了吧。   小妇人是外地人,也说不定是男人先进京谋生路,结果发达了,另置了娇妻美妾。   最无趣的就是与男人失散了,求到衙门帮忙寻人来了。   相比衙役们的好奇,甄世成就淡定多了,温和问道:“你是何方人氏?”   “小妇人乃钱河县锦鲤镇人氏。”   一听女子说是锦鲤镇的人,甄世成下意识皱了一下眉,生出一丝不妙的预感。   “可有路引?”   女子拿出路引,交给衙役呈甄世成查验。   确定了女子来处,甄世成接着道:“说一说你进京寻夫的具体情况。”   女子高声道:“大人,小妇人不是寻夫,是替腹中孩儿寻父,因为那人不是小妇人的夫君!”   此话一出,往这方面猜测的衙役登时兴奋了。   甄世成神色冷凝。   钱河县数月前地动,京中派出不少人去救灾,这妇人所寻之人莫非是朝廷中人?   官官相护当然不是甄世成的风格。   “继续说。”   “那人要小妇人陪了他数日,不料一个多月后小妇人发现有了身孕,走投无路之下只能来寻他……”   甄世成捋了捋胡子:“这么说,你夫君另有其人?”   女子低声应是。   衙役们看向女子的眼神登时无比鄙夷。   有夫君还去陪别的男人,这女子不守妇道啊。   “既然如此,你为何确定腹中孩儿是别人的?”   众衙役佩服看着甄世成。   还是大人一针见血啊。   女子咬了咬唇道:“小妇人成亲多年一直无子,陪了那位贵人后就发现有了身孕,孩子不是那位贵人的又能是谁的呢?”   有衙役嘀咕道:“这可说不好了,能陪贵人就不能陪别人?”   不少人嘿嘿笑起来。   女人目光如刀看向说话的人,脸涨得通红:“小妇人不是那等水性杨花的,是我男人收了那位贵人的银钱——”   她再也说不下去,掩面哭泣。   众衙役听愣了。   还有这种男人?   甄世成轻咳一声:“你可知那人的身份?”   “小妇人知道,只是无法寻到,所以跪求青天大老爷相助。”   “呃,那人是谁?”   女子沉默片刻,颤声道:“那位贵人……是太子。”   此话一出,满堂皆惊。   甄世成表情扭曲一下,看着手里因震惊而揪下来的几根胡须心疼得直吸气。   年纪大了,本来就爱掉胡子了,再揪就要秃了。   下一刻,甄世成就头大了。   这妇人竟然说腹中孩子是太子的,明明如此荒诞离奇,可一想到太子连皇上的妃子都敢睡,他竟一点不觉得惊讶了。   “你可知胡乱攀扯太子是何罪?”   女子浑身一颤:“小妇人不敢,小妇人有证据!”   “证据何在?”   女子犹豫片刻,从怀中掏出一物呈给甄世成。   那是一枚玉佩。   见到玉佩上的四爪龙纹,甄世成眼神一缩。   女子低头道:“这玉佩是贵人所给。”   甄世成一时沉默了。   太子代表皇上去抚慰灾民,结果花钱把灾民的媳妇睡了。这也就罢了,睡完还要留个信物,这是唯恐别人没证据吗?   想想大周有这样的储君,甄世成只觉心累。   见甄世成沉默,女子砰地磕了一个头:“大人,小女子实在没有活路了。贵人走后,夫君嫌我失贞,很快纳了一房小妾,纵情享乐,等到发觉我有了身孕,他已把得来的银钱败尽,就逼我上京找贵人讨要银钱。如果我不从,他就要打死我……”   数日后,甄世成进宫面圣。 第594章 心若死灰   甄世成见到景明帝时,发现皇上神情有些颓然。   甄世成默默叹口气。   皇上可真坚强啊,要是他有太子那样的儿子,何止是颓然,连这把胡子都要愁得掉光了。   “甄爱卿有何事?”   “微臣数日前审理了一案,需要报给皇上知晓。”   他考虑了大半夜,还是决定上报给皇上。   太子从根子上就烂了,废而复立并非社稷之福,而是大周之祸!   二次被废又如何,一时动荡又如何,挑选一位不说出众但至少正常的储君,大周江山好歹能传承下去。   他是臣,一直以来还是纯臣,本不应该掺和这些。   但食君之禄担君之忧,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大周交到这样的储君手里,然后亡了。   当然,他此举十分冒险,倘若太子顺利继位,定然没有好下场。   那他也认了!   景明帝盯着甄世成,忽然抬手按了按眼皮。   完了,完了,眼皮又跳了!   甄世成狠下的决心悬在了半空。   他还等着皇上搭话呢,皇上盯着他一声不吭一直按眼皮干什么?   “咳咳。”甄世成以拳抵唇,轻轻咳嗽一声。   景明帝终于做好了心理准备,开口问:“什么案子?”   甄世成暗暗松口气。   肯接话就好,这样他才好往下说。   “此案与太子有关——”   景明帝腾地站起来,在甄世成诧异的目光下重新坐下,声音都不像自己的了:“说吧,太子又怎么了?”   一个“又”字,令甄世成对景明帝越发同情。   “数日前有一年轻妇人来到顺天府衙门前击鼓,替腹中胎儿寻父,所寻之人正是太子——”   “等等!”景明帝打断了甄世成的话,“甄爱卿,你是说太子与宫外女子有牵扯?”   太子没被他砸破头之前那几日可以每日出宫,可时间这么短,还来不及弄出孩子来吧?   这一刻,景明帝十分佩服自己的理智,居然还能分析出这么多。   也许是对那个混账太失望了,不论他干出什么事来都不觉稀奇了。   景明帝自嘲想着。   “那女子是何人?”   “回禀皇上,那妇人乃钱河县锦鲤镇人氏,夫君叫杜二,镇上人都叫她杜家的。”   景明帝黑着脸,一字一字问:“那女子是有夫之妇?”   甄世成垂眸道:“据妇人所讲,是太子身边内侍与杜二做了交易,把她送到了太子身边几日。后来杜二把所得银钱挥霍一空,甚至还欠下了赌债,察觉她有了身孕后就逼她上京找太子讨要银钱。妇人进京后不知如何找到太子,于是来到顺天府衙求助……”   景明帝都佩服自己能静静听完,只是摆在桌案上的白玉镇纸被他拿起又放下,放下又拿起,瞧得甄世成心惊肉跳。   皇上要是气狠了,该不会拿镇纸砸他吧?   咳咳,希望皇上能坚持一下,还是等太子来吧。   半晌,景明帝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妇人所言,只是一面之词——”   甄世成利落把龙纹玉佩呈上。   景明帝死死捏着玉佩,脸色铁青。   这玉佩他当然见过的。   甄世成不忘解释:“妇人说是太子给她的。”   紧接着又呈上一份案卷。   “微臣命人前往钱河县调查,这是所得证词……”   甄世成都不知道该不该同情太子这么容易就被坐实偷腥的事实了,怪只怪太子不懂得兔子不吃窝边草的道理,对锦鲤镇女子下手,偏偏还跑到锦鲤镇百姓面前慷慨陈词,让一镇子人都记住了他……   景明帝看过案卷,闭上了眼睛。   甄世成静静等着。   许久,景明帝睁开眼,道:“甄爱卿,你先退下吧,那女子暂且安顿好。”   甄世成应一声是,走出了御书房。   抬头是天高云淡,他心头却蒙了一层阴霾。   皇上没有叫来太子当面对质,是准备替太子遮下丑事,还是为了……保护他这个弹劾太子的臣子?   无论是哪一种情况,是不是说明太子的储君之位难以动摇?   心思剔透的甄世成罕有茫然了。   景明帝在甄世成离开不久就召见了太子。   “父皇,您总算愿意见儿子了,儿子一直没机会对您说,我真的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做混账事了……”多日来第一次见到景明帝,太子有些激动。   太子妃说要诚心悔过,他照着做了,主动来找父皇认错,可父皇却一次又一次拒绝了他的求见。   现在一定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看着一脸激动的太子,潘海悄悄投去同情的眼神。   以前皇上就见不得太子畏畏缩缩的样子,偏偏每次太子来了都是这个样。现在好不容易一反常态,结果……   “真的知道错了?”景明帝喃喃念着这句话。   太子猛点头:“真的知道错了,儿子以后再也不胡来,不对您有任何欺瞒。”   景明帝把龙纹玉佩推了过去。   太子一看,脸色刷地就白了。   “这是不是你的?”   太子猛摇头,摇到一半又点头,声若蚊蚋道:“是儿子的……”   “那你说说这枚玉佩是怎么回事吧。”景明帝说着这话,有些意兴阑珊。   不知为何,这一次他连生气的情绪都调动不起来了,或许这就是心若死灰吧。   这般想着,景明帝只觉无比悲哀。   “我……”太子张了张口,完全不知道如何说起。   老天玩他!   他也想知道这枚玉佩是怎么回事啊,好端端为何会到父皇手中?   “对我再无欺瞒?”景明帝凉凉一笑。   太子突然惶恐无比,心一横把事情交代了,恨恨想:只要让他过了这一道难关,日后定把那对贱民挫骨扬灰。   景明帝一直盯着太子,捕捉到太子眼底一闪而逝的狠戾,心越发凉。   他此刻只有一个念头:这个儿子大概是真的扶不起来了。   可是二废太子,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你回东宫吧。”   “父皇——”   景明帝看了太子一眼,目光无比深沉。   太子几乎是本能感觉到了危机,脸色煞白。   “去吧。”景明帝摆摆手。   太子出了御书房,恍恍惚惚想:先前假装失忆,加上今日之事,父皇竟然没有提及任何惩罚,父皇到底怎么了? 第595章 病来   太子离开后,景明帝回到养心殿,一整夜如烙饼一样在床榻上翻来覆去,一直没有睡。   清晨时,景明帝才迷迷糊糊睡去,这一睡就没有起来床。   景明帝病了。   一日,两日,三日……不用上朝的大臣们开始心慌。   皇子们也开始心慌,其中最慌的当属齐王。   “父皇病得不是时候……”齐王对齐王妃叹道。   太子一连串的作死,加上钱河县的丑事捅到景明帝面前,有很大可能动摇太子的储君之位。   偏偏景明帝病了。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等病上一段时日,景明帝积压的怒火散去,念起旧情,那股废斥太子的念头定会动摇。   齐王想着这些,就觉心烦。   “莫非老天都站在太子那边?”   齐王妃劝道:“王爷莫要如此想。倘若老天真的站在太子那边,又怎么会让太子一次次惹祸还都被父皇知晓呢?太子不断消耗与父皇间的父子之情,早晚有一日父皇会对他彻底失望的。”   齐王笑了笑。   一次次惹祸都被父皇知晓,和老天有什么关系,不过是他暗暗出力罢了。   当然,恐怕也少不了其他兄弟做的手脚。   “迟则生变,谁知道这个 早晚 是何时?”   齐王妃眼神闪烁:“王爷的意思是?”   齐王眼神冷厉:“自然是赶早不赶晚,抓住父皇生病这个机会!”   既然父皇不赶巧在这个时候病了,那他就变坏事为好事,让父皇彻底对太子死心。   这一次,他要太子的命!   齐王眼中骇人的冷意令齐王妃没敢问下去,只是道:“咱们何时进宫探望父皇?”   景明帝一病,开府在外的皇子无论能不能见到他的面,每日必然要进宫一趟以示孝心。   “收拾一下,这就去吧,总不能让别人专美于前。”   齐王夫妇赶到宫中,发现几个兄弟带着媳妇差不多到齐了,只除了燕王夫妇。   姜似与郁谨此时正在赶往宫中的马车上。   一早上临出门阿欢吐奶,让这对初为父母的夫妇一阵手忙脚乱,确定女儿无事这才放心离开。   二人此时也在谈论景明帝的病。   “父皇病了几日,又不见人,也不知道病情如何。”   郁谨冷笑:“还不是被太子气的。”   锦鲤镇女子上京替腹中孩子寻父的事虽然没有传开,但他与顺天府的人都熟,更是趁着在顺天府历练的机会收了几个人,自是第一时间知道了。   更何况女子的事还是他不着痕迹透露给齐王的,对这一幕的发生早有预料。   姜似掀起车窗帘看向窗外。   秋日天高云淡,朗阔无边,令人望之心胸敞阔。   她放下车窗帘,道:“太子恐怕当不久了。”   二废太子的事她还没与阿谨认真提过,眼下正是合适的时机。   郁谨笑了:“老四比咱们急,说不定就要趁父皇这一病要太子的命。”   姜似轻叹:“是啊,倘若太子二次被废,能留下性命的可能不大。”   前世太子二次被废的罪名是谋逆,赐了毒酒,太子妃也被赐死,只有太孙与两个女儿留得性命。太孙被幽禁,两个女儿则不知道送到哪家府上寄养。   姜似对太子的死没有丝毫同情,只是可惜了太子妃。   二人说着就到了宫门前,一道下了马车前往养心殿。   “七弟,你们可是最晚来的。”鲁王见郁谨进来,就喊道。   郁谨睇了鲁王一眼,淡淡道:“见不到父皇都是一样的,早来了闲聊么?”   鲁王摸了摸鼻子,不吭声了。   每次与老七打交道都要吃亏,他还是管住嘴吧。   门口传来动静,就见潘海走了过来。   “潘公公,父皇怎么样了?”众人纷纷问道。   他们连着来了几日,至今还没见到景明帝的人。   潘海环视一圈,给众人见过礼后道:“皇上请几位王爷、王妃进去。”   众人不由松口气。   今日总算能见到人了。   其中当属太子最激动。   这几日他担惊受怕,觉都睡不踏实,时时刻刻都在琢磨父皇会如何罚他。偏偏见不到父皇的面,就更忐忑了。   太子迫不及待走在前面。   潘海犹豫了一下,道:“殿下请留步。”   众人都停下来,看向太子与潘海。   太子不耐烦问:“父皇不是叫我们进去嘛,潘公公喊住我干什么?”   潘海干笑道:“殿下,皇上叫几位王爷、王妃进去……”   太子一怔,惊诧道:“父皇不见我?”   潘海微微点头。   太子一张脸迅速涨成了猪肝色,抖着唇想要质问,又硬生生咽了下去。   众人收回各异的目光,随着潘海往内走去,很快厅内只留下了太子与太子妃。   “父皇为什么不见我?”等人都走了,太子按捺不住,气冲冲对太子妃低声道。   太子妃看了太子一眼,面无表情道:“殿下应该明白吧。”   太子一滞,把拳头捏得咯吱响。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父皇单单不见他,这也太丢面子了。   不,不单是丢脸面的事,父皇是不是准备放弃他了?   太子打了一个激灵,猪肝般的脸色转为苍白。   见太子不再说话,太子妃自然也没有兴致理会他。   对这个奉命去抚恤灾民结果还要睡女人的男人,她已经连失望的情绪都没了,如今只盼着一件事:待父皇病愈,就以太子失德为由废斥太子吧,这样一家人至少还能安稳生活,也不会让太子继位祸害大周江山。   二人一言不发,依然等在厅中。   无论会不会被召见,他们都不能提前离开,这是一个态度问题。   景明帝的病不算重,或者说纯粹是一波又一波被太子给气出来的。   此刻环视一圈儿子们,一人说了几句,就摆摆手打发一群人出去。   今日召见,就是告诉这群兔崽子,他还死不了,不用想东想西。   “谢天谢地,父皇看起来还不错,定会很快大好的。”   太子心情焦躁听到这么一句话,一时间竟说不出是悲是喜。   潘海轻咳一声:“殿下,您还是回去吧几位王爷也要走了……”   太子黑着脸往外走,太子妃默默跟在后面。   姜似看一眼太子妃,想了想,缓下脚步。 第596章 尽孝   太子妃没想到姜似有找她说话的意思。   她冷眼旁观,齐王妃多次向燕王妃示好,却屡屡受挫。显而易见,燕王妃不是那种八面玲珑的人。   姜似主动挑起了话题:“二嫂怎么没带太孙来呢?父皇最喜欢太孙了。”   太子妃勉强笑笑:“怕淳哥儿吵着父皇。对了,淳哥儿落水的事,我还一直没好好对七弟妹道谢——”   姜似笑道:“二嫂客气了,王爷举手之劳,不必一直放在心上。”   太子妃摇头:“于七弟是举手之劳,于我却是最紧要的事。七弟救了淳哥儿,我会一辈子铭记心头,只是恐怕没有机会报答七弟与七弟妹了。”   姜似眸光转深。   太子妃这话颇悲观,看来对太子前程并不看好。   姜似再次感叹。   这般心思通透的人,却掉进太子那个臭粪坑里,真是时运不济,命途多舛。   “二嫂真的不必放在心上。如今父皇有恙,我与王爷住在宫外,不方便长久留在宫里。二嫂常带太孙来探望父皇,也算是替我们尽一分孝心了。”   太子妃听姜似这么说,不由深深看了她一眼。   她有些拿不准燕王妃的意思。   而对方神色诚挚,仿佛没有任何深意。   “七弟妹孝心可嘉,令我惭愧。”   姜似微微一笑,压低声音道:“今日见到父皇,发现父皇鬓边添了不少白发。人在病中会越发顾念亲情,二嫂带太孙多多陪伴父皇,父皇心情一好定然会身体大好,也让我们都能安心。”   太子妃颔首:“七弟妹说得是,我不如七弟妹想得周全。”   “二嫂哪里话,您的孝心父皇会瞧在眼里的,父皇是明白人。”姜似说完这些,冲太子妃微微点头,加快脚步跟上了郁谨。   坐上马车,郁谨笑问:“与太子妃说什么呢?”   “就是提醒太子妃常去父皇那里尽孝。”   郁谨深深看姜似一眼,叹道:“你啊,就是心善。”   姜似不以为然:“几句话而已,谈不上心善。”   她虽同情太子妃前世的遭遇,却不可能提醒太子妃太子会谋逆的事,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   景明帝是个心软念情的人,太子妃带着太孙多多出现在他面前,等到太子谋逆事发,想起这些,或许会饶过太子妃性命。   郁谨眯了眯眼,笑道:“关键的几句话,往往会改变很多事。不过也好,太子妃确实是个不错的人。”   姜似扬唇笑了:“你不嫌我多事就好。”   郁谨好笑拉过姜似的手:“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没有多事这一说。”   姜似靠着郁谨,轻轻吁了口气。   太子一旦再次被废,他们的日子恐怕就更不平静了。   不过也无妨,如果实在避不过,那就多干掉几个小目标好了,反正这事儿她有经验。   眼下先解决太子那个禽兽不如的畜牲再说。   “阿似,你在想什么?”   “你呢?”姜似笑着反问。   郁谨薄唇弯出好看的弧度:“我在想,不管以后怎么样,先干掉太子好了。”   姜似笑起来。   郁谨揽住她的肩,笑问:“咱们是不是心有灵犀了?”   姜似斜睨他一眼:“谁跟你心有灵犀了?”   “就是心有灵犀了,你还不承认。”   “好,你说是就是吧。”   “明明就是……”   车厢内响起二人的嬉笑声。   太子在回东宫的路上等太子妃跟上来,没好气道:“磨蹭什么呢?”   “与燕王妃闲聊几句。”   “你们有什么好聊?”太子无端有些暴躁。   他总疑心那日是老七的人救走了燕王妃的姐姐,害他羊肉没吃到反惹一身骚。如今见燕王妃与太子妃凑近乎,总觉得不怀好意。   “以后离那些人远点,一个个都没什么好心。”   太子妃懒得与太子多说,淡淡道:“知道了。”   太子烦闷无比,回到东宫不愿对着太子妃的冷脸,一头扎进了书房里。   风口浪尖上,找小宫女聊天是不成了,躲在书房里看看春宫图发泄烦闷还是可以的。   太子妃一直思索着姜似的话。   她与燕王妃并无深交,真说起来,就是燕王救了淳哥儿,她这边多了些来往。   燕王妃那话并无太出格之处,可特意说起,就显得古怪了。   “娘,您今日去探望皇祖父了吗?”淳哥儿进门,给太子妃见过礼问道。   “去过了。淳哥儿今日在学堂如何?”   淳哥儿笑道:“先生夸我书背得好。”   太子妃颇觉欣慰,微微弯了唇角。   “娘,您别担心,皇祖父一定会大好的。”淳哥儿认真安慰着母亲。   他想了想,又道:“我会更努力读书的。”   这样子,母亲是不是就不会天天不开心了?   望着小大人般的儿子,太子妃有种落泪的冲动,抬手轻轻抚着淳哥儿的发。   她的儿子,如此聪明乖巧,却摊上一个那样的父亲。   倘若太子惹出更大的乱子,连安安稳稳度过余生都不成该怎么办?   她这一生不足惜,可淳哥儿呢?   不行,她不能被动等着,她要尽最大努力保护她的淳哥儿。   这一刻,聪慧如太子妃忽然领会了姜似的意思。   倘若她带着淳哥儿好好在父皇面前尽孝,至少比什么都不做要强。   太子妃很快下了决心,端上一碗熬得金黄的小米粥,牵着淳哥儿的手前往养心殿。   “皇上,太子妃带着太孙来看望您了。”   景明帝有些意外。   他这个儿媳聪慧得体,很守本分,先前已经随着太子来过一趟,如今又带着淳哥儿前来,倒是让人意外。   “皇上,是不是——”   “传进来吧。”   太子妃等在外面,心中有些忐忑,牵着淳哥儿的手冰凉。   淳哥儿仿佛感觉到母亲的紧张,看起来越发乖巧。   潘海出来,道:“太子妃,太孙,皇上传您二位进去。”   太子得到消息,揉了揉眼。   这不对啊,父皇见了所有儿子儿媳,连太子妃都见了,独独不见他?   之后数日,太子妃一日三次带着淳哥儿前去探望景明帝,景明帝见到最喜爱的孙子脸上渐渐有了笑意。   而太子越来越心慌,召来属官商量办法。 第597章 苦肉计   东宫属官,与太子可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不过太子第一次被废,属官大多都遭受了贬斥,如今的属官换了一批,眼下召来的是仅剩的几个老人之一,原本没什么分量,现在倒是得了太子亲近。   可得了太子亲近的这位属官却欢喜不起来。   他亲眼看着那些同僚倒了大霉,太子复立后本以为可以安稳一段时日了,没想到太子还是那个太子,一点都不带变的。   “你说吾该怎么办?父皇病了,每个皇子都召见了,连太子妃与太孙都见了,独独不见吾……”太子愁得不行,连白头发都冒出来一根。   属官想了想道:“皇上不见殿下,许是还在气头上。依臣来看,您该表现出更多的诚心,用您的诚心与孝心打动皇上。”   太子没好气道:“说得轻巧,现在父皇连我的面都不见,我怎么表现出诚心?就算想表现,父皇也见不着,听不到。”   “殿下错了。”   “吾哪里错了?”太子拧眉看着属官。   属官轻声道:“皇上见不着,听不到,自有别人把殿下所为禀报给皇上,那与皇上亲眼见着无异。”   “那你给吾想个法子吧,反正不能别人都可以见到父皇,独独我不行。”   ……   翌日,众人照例去探望景明帝。   没过多久,潘海请众人进去,照例把太子留下来。   鲁王冲太子挤挤眼,低笑道:“二哥,反正父皇也不见你,你还是回去吧。”   太子狠狠瞪了鲁王一眼,没有吭声。   鲁王有些意外。   咦,太子居然学会忍气吞声了。   腰间一阵痛传来,是鲁王妃暗暗拧了鲁王一把。   “王爷还不走快些。”鲁王妃皮笑肉不笑道,心中已气个半死。   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天天挑衅太子,一旦太子继位能有他们什么好。   鲁王摸摸鼻子:“走了。”   他说错了,不是太子学会忍气吞声了,是他学会忍气吞声了。   只要太子还是太子,顾忌着太子将来继承皇位,他再看太子不顺眼都得憋着。   要不——鲁王脚步一顿,眼神闪烁。   找个机会把太子干掉吧?   鲁王第一次生出这样的念头。   等众人探望过景明帝出来,讶然发现太子跪在了殿外的石阶上。   “二弟,你这是——”   太子抬眼看了看发问的秦王,道:“我惹了父皇生气,跪在这里求父皇消气,同时祈求父皇早日康复。”   众人交换了一下眼神。   太子这是转性了?   不好在宫中久留,秦王温声道:“那二弟可要顾着身子,地上凉。”   “是呀,二哥,跪久了当心膝盖受不住。”齐王语带关切。   “多谢兄弟们关心了,只要父皇肯消气,身体能早早好起来,我这不算什么。”太子肃然道。   出了皇宫的门,鲁王叹道:“可惜了,不能留下来看热闹。”   鲁王妃白了鲁王一眼:“看什么热闹,赶紧回府吧。”   这边老秦已经甩动马鞭,驶动了燕王府的马车。   车内,郁谨冷笑道:“没想到太子还会使苦肉计了,也就这点能耐。”   姜似背靠着舒适的枕头,不疾不徐道:“苦肉计不在如何复杂高深,赌的是被施展苦肉计的那个人是否心软。”   “你猜父皇会不会心软?”   “难说。”   因为她的重生,许多事都发生了变化,她不确定二废太子到底在何时。   “那就看看吧,心软只代表父皇对太子尚余几分父子之情,不代表一个帝王还认可太子这个继承人。”郁谨淡淡道。   倘若都这样了,皇帝老子依然没有废斥太子的心思,那只能说大周要亡了。   养心殿内,潘海轻声道:“皇上,太子还在外面跪着。”   “让他跪!”景明帝怒道。   潘海不敢多说,默默退至一旁。   众皇子是早上来探望景明帝的,眼看着快要到晌午了,跪在石阶上的太子头晕眼花,在心里把属官骂个半死。   那个混账东西出得什么狗屁主意,他都要跪死了,父皇都没见他!   好痛苦,好难受——   太子无数次想爬起来,可想想这些日子的忐忑恐慌,还是咬牙死死撑着。   不能功亏于溃,再坚持一会儿说不定父皇就见他了。父皇见到他这么惨一定会心软的,从小到大他惹父皇生了那么多次气,最终父皇都心软了……   太子迷迷糊糊想着,眼一黑身子往一旁栽倒。   内侍急忙进去禀报景明帝。   “太子昏过去了?”景明帝下意识看一眼沙漏。   才刚到晌午就跪昏了,要是换了老五或老七,跪到晚上都没问题。   这么一想,景明帝更气了。   “把太子抬回东宫!”   太子醒来,发现已经回到了东宫,猛然坐直了身子:“我怎么会在这儿?”   一名内侍道:“您在养心殿外昏过去了,皇上命人送您回来。”   “这么说,父皇没见我?”太子喃喃道。   内侍不敢吭声了。   “太子妃呢?”太子忽然想到了什么。   “太子妃在熬粥。   太子脸一黑。   不用问,这粥是给父皇熬的。   这几日太子妃日日亲手熬粥送到养心殿去,尽管景明帝不会吃,却都会收下,算是认可了太子妃的心意。   太子越想越恼火。   太子妃这么巴结父皇,是笃定他不中用了?哼,他偏要求得父皇回心转意,等将来登基再好好收拾这个贱人!   不行,明日还要去跪!   他今日都跪昏过去了,明日再去跪着,父皇一定会见他。   太子下过决心,摸了摸红肿生疼的膝盖,又有些犹豫了。   已经深秋了,石阶凉如水,跪在那里太痛苦了,不会把腿跪瘸了吧?   想了想,太子把往日“聊天”最多的一个小宫女叫来,问道:“会针线活吗?”   小宫女点头:“会。”   太子往膝盖比划了一下:“给吾做一对护膝的棉垫子。”   “啊?”小宫女愣了。   太子脸一沉:“到底会不会?”   小宫女忙道:“会,不知殿下想要什么样的——”   “厚实点就行。”太子一想那冰凉的石阶,就觉得越厚越好,可又担心被人瞧出来,补充道,“穿着外衫不能看出来,明白了吗?”   小宫女呆呆点头:“明白了。” 第598章 功亏于溃   第二日,太子又跪在了养心殿外的石阶上,坚持跪到快晌午,又昏倒了。   “皇上,殿下昏过去了。”潘海凑到景明帝面前,轻声禀报道。   景明帝病了些时日,脸色枯黄,闻言动了动眼皮,道:“抬回东宫。”   潘海走出殿外,扬声道:“送太子回宫。”   趴在冰凉石阶上的太子悄悄动了动眼皮。   这一次,他是装昏的。   膝盖用了棉垫子就是好,没昨日那么难受了,可一直跪着也受不住,还是明日再战吧。   太子很快就被数名内侍抬走了。   潘海转回去。   景明帝睁开眼:“太子回去了?”   “是。”潘海凑过来,替景明帝揉捏小腿。   景明帝一言不发,想着心事。   第三日,众人等在厅中,眼见潘海走过来,齐齐看向太子。   第三天了,父皇究竟见不见太子呢?   太子亦忍不住紧张。   今日父皇还不见他,他又要去外边跪着了。   潘海环视众人一眼,道:“皇上叫几位王爷、王妃进去。”   太子一脸失望。   果然又不见他!   太子咬咬牙,转身往殿外走去。   跪着就跪着,他就不信父皇让他一直这么跪下去。   鲁王最爱看太子笑话,扭头瞧着太子往外走,眼睛一眯,若有所思。   “看什么呢,还不走,就剩咱们在后边了。”鲁王妃拉了鲁王一下。   “呃,走。”鲁王随着众人往内走,心中琢磨着。   太子行动间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景明帝看着涌进来的儿子们,神色怏怏。   “朕说过了,你们不必每日过来。”   众人纷纷道:“儿子(儿媳)不能守在父皇身边侍疾已是不该,若是不来探望父皇,就更不孝了。”   景明帝目光从儿子们面上缓缓扫过,道:“你们能有这个心,我很欣慰,只望你们兄弟间能友爱互助,就是最大的孝心了。”   众人忙应了。   齐王道:“父皇,二哥跪了三日了,身子恐受不住……您就消消气,让二哥起来吧。”   鲁王悄悄撇了撇嘴。   父皇刚说兄弟间要友爱互助,老四就替太子求情,够会见缝插针的。   “是啊,父皇,石阶凉,跪久了腿就糟蹋了……”秦王跟着劝道。   景明帝表情有了松动。   他对太子彻底灰心,并不代表想要太子跪废了双腿。   罢了,如此僵持也没必要,找个机会对太子说清楚,让他以后当个闲散王爷吧,这样无论对大周还是对这个不成器的儿子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景明帝有了决定,对潘海道:“传太子进来吧。”   见景明帝松口,众人神色微妙。   跪了三次父皇就心软了,果然在父皇心里太子最重要。   潘海出了殿门,走向太子:“殿下,皇上传您进去。”   太子猛地站了起来:“父皇见我了?”   “殿下请吧。”   太子迫不及待走了进去,一见到景明帝的面就扑通跪下来,激动道:“儿子给父皇请安。”   鲁王盯着太子,那种熟悉的感觉越发强烈了。   刚刚太子跪下去的瞬间,总觉得他膝盖那里怪怪的,像是塞了什么东西——鲁王眼睛猛地睁大了几分,若不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恨不得拍脑袋。   他就说怎么觉得熟悉呢,他年少时经常挨罚,不就偷偷往膝盖那里塞棉垫子嘛!   只要用上棉垫子,他能从早上跪到太阳落山,   对于如何往膝盖那里塞东西而不被瞧出来,鲁王颇有心得,太子在他面前就是小巫见大巫。   嘿嘿,要是父皇发现太子往膝盖处塞了棉垫子,会怎么样呢?   鲁王摩挲着下巴,开始琢磨如何让太子露陷。   太子可不知道被鲁王盯上了,请完安也不起来,可怜巴巴望着景明帝。   看着太子的可怜样,景明帝说不出什么滋味,冷冷道:“起来吧。”   太子赶忙爬起来,也不管众人都在,问道:“父皇您好些了么?这些日子儿子都见不到您,担心坏了。”   景明帝没好气道:“死不了。”   太子一愣,扬手打了自己一巴掌:“都是儿子的错,惹父皇生气。”   “罢了,你以后莫要再犯混就好。”景明帝淡淡道。   心中有了决定,不再把太子当继承人看待,面对这个儿子他的心态竟平和不少。   或许是爱之深责之切吧,而今灰了心,就能淡定了。   太子却不懂景明帝心思的微妙变化,闻言一喜。   太好了,父皇不与他计较了,总算没白跪!   “我累了,你们都退下吧。”景明帝开始赶人。   “父皇好生休息,儿子(儿媳)告退了。”   鲁王有些急了。   就这么走了可不成啊,太子以后不用去跪着了,岂不是让他混过去了?   鲁王眼珠一转,特意走在太子身边,悄悄伸出了腿。   太子一时不注意,身子往前栽去。   说时迟那时快,鲁王瞬间踩住太子裤腿,随着太子跌倒,裤子被踩了下来,好在有外衫遮挡,只露出半截腿。   场面一静。   好一会儿,年纪最小的湘王才道:“二哥膝盖上是什么?”   太子摔得七荤八素,听湘王这么说,脸色大变,忙跳起来提上裤子。   众人默默扭头,看向景明帝。   景明帝脸色铁青盯着太子。   太子腿一软跪下来:“父,父皇——”   刚刚父皇没看到吧?   景明帝闭闭眼,复又睁开,语气冰冷道:“太子和鲁王留下,你们都出去!”   几位皇子虽十分不舍错过这场热闹,面上却半点不敢流露,忙退了出去。   景明帝这才道:“把太子裤子脱了,朕瞧一瞧到底是什么。”   太子慌了:“父皇,父皇——”   几名内侍上前,利落扯下了太子的裤子,露出绑在膝头的棉垫子。   太子眼前阵阵发黑,只有一个念头:这一次真的完蛋了!   景明帝深吸一口气,压住暴怒的冲动,语气无波道:“潘海,让人送太子回东宫。”   “父皇,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求您原谅我吧——”太子挣扎喊着,还是被内侍送了出去。   景明帝看了鲁王一眼。   鲁王被看得胆战心惊,干笑道:“父皇——”   景明帝指指门外:“跪着去!” 第599章 毒念生   众人没舍得走,都放慢了脚步等在外头。   不多时,就见太子被内侍架出来,往东宫的方向去了。   太子妃抿抿唇,默默跟上去。   紧接着鲁王出来,老老实实跪到了石阶上。   众人抽动一下嘴角,险些笑了。   鲁王妃黑着脸走过去,咬着牙低声问:“你是不是吃多了?”   当父皇傻子呢,不知道他是故意的?   鲁王瞪鲁王妃一眼,低声道:“你这婆娘,怎么和你男人说话呢?”   他煞费苦心才当场揭穿了太子,居然说他闲的?   鲁王妃沉着脸在鲁王身边跪下来,气道:“父皇才刚说完兄弟间要友爱互助,你转头就踩掉了太子的裤子,这不明摆着与太子不对付,让父皇如何看你?”   鲁王不以为然撇撇嘴:“我都是郡王了,还能怎么看我?好了,你跪在这干什么,赶紧回府带孩子去,女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   他冒着挨罚的风险揭穿了太子,让父皇对太子印象更加糟糕,说不准就促使父皇下定决心废太子了,这么一想,简直太值了。   跪一下算什么,他膝盖有老茧!   齐王回到齐王府,畅怀大笑。   “没想到老五也掺和一脚,倒让父皇对太子越发死心了。”   齐王妃有些不安:“王爷,鲁王是不是也有那个打算……”   齐王不以为然笑笑:“无妨。老五有勇无谋,父皇不可能看中他。”   齐王妃点点头:“王爷,您说父皇这次对太子死心了吗?”   齐王端起茶杯啜了一口,嘴角笑意不浅:“以我对父皇的了解,应当是死心了。倘若父皇对太子还有期望,不会连生气都懒得生了。这是对太子彻底放弃了,才如此冷淡。”   齐王妃面上一喜:“这么说,父皇有意二废太子?”   齐王把茶杯往茶几上一放,冷冷道:“这还不够。”   “王爷——”   齐王眼中满是冷意:“圣心难测。太子先前被废能够复立,焉知二次被废后不会东山再起?”   “您的意思是——”   齐王平静无波道:“人死了,才不会东山再起。”   齐王妃皱眉:“我冷眼瞧着,父皇哪怕有意重选储君,也不会要太子性命。”   “那可不一定。”齐王意味深长笑起来。   太子被内侍送回东宫,整个人都是绝望的,一把抓住太子妃手腕问:“父皇是不是不可能原谅我了?”   太子妃盯着被太子捏得生疼的手腕,淡淡道:“我不知道。”   事到如今,这个男人难道还看不明白?但凡父皇对他还有一丝期待,都不会连骂都懒得骂了。   太子甩开太子妃的手,怒道:“不知道,不知道,那你知道什么?你就知道带着淳哥儿去父皇面前卖好,却不想想倘若我有个什么,你们还能得好?”   太子妃望着太子轻轻叹口气,难得附和了他的话:“殿下说得不错,我们是一家人,你若不好,我与淳哥儿自然得不着好,所以请殿下做任何事之前多替淳哥儿想想。”   “这些不用你说!”太子内心苦闷无处发泄,撂下一句话,转身走了出去。   第二日,太子连养心殿都没能靠近,就被内侍请了回去。   “皇上免了殿下的请安,殿下以后不必过来了。”   太子一下子傻了眼,回到东宫浑浑噩噩往花园中走,不知走了多久一屁股坐下来。   身下是柔软的草地,周身是微冷的花香。   太子捂着脸,绝望漫顶。   他该怎么办?   忽然有低低的议论声隔着花木传来。   “殿下一旦又被废,咱们这些人该怎么办呀?”   太子握拳,恨不得立刻把说这话的人揪出来暴打一顿。   外边的人这么看也就罢了,他宫里的人居然也这么说?   他还是太子呢!   “莫乱说,太子才被复立没多久,怎么可能再次被废?”   “乱说?你难道不知道皇上对太子的态度?”   “皇上对殿下好像没怎么发火——”   “这才说明不好了。”   “怎么说?”   “你想啊,储君关乎咱大周千秋万代,皇上能不重视?如今对太子连生气都懒得生了,可见已经有了那个心思……”   “你是说二废太子——”   “小点声!”先前说话的人低喝一声,“贵人们的事咱们管不了,可咱们都是东宫的人,太子一旦被废斥,咱们这些人恐怕都没有好下场,想想先前那些人就知道了。”   “那可怎么办,难道要另谋出路?”   “另谋出路?呵呵,已经打上了东宫烙印,还能谋什么出路?咱们与太子那是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要是殿下能继位就好了。”   “要死,这话你也敢说!”   “咱们悄悄说说,又没人听到。我就是觉得可惜,殿下当了三十来年的太子,就差那么一点点——”   先前那人叹口气,唏嘘道:“这也是命,谁让太子自幼没了元后护着……”   太子把拳越攥越紧,手背青筋凸起。   那边没了说话声,只有脚步声渐渐远去。   自始至终,太子没有现身。   放到以往,以他的脾气定然把那二人揪出来狠狠教训,可现在他已经没了这个心思。   他们说得对,父皇对他连脾气都不发了,一定是打定主意要废斥他。   二次被废……他简直成了史上的大笑话!   太子脚下发飘,一头扎进书房,开始翻看史书。   一本本史册翻下来,那些被废太子的下场令他触目惊心。   他甚至发现一件事,那些甫一出生就被立为太子的人,最终顺利继位的寥寥无几,十之八九都落得悲惨结局。   太子猛然捶了一下书案。   不,他不要落得那样的下场!   可是该怎么办呢?   太子突然想起听来的话。   “要是殿下能继位就好了。”   “殿下当了三十来年的太子,就差那么一点点——”   太子的心急促跳动起来。   倘若他继位呢?   与其整日提心吊胆,担心被父皇废斥,他要是当了皇上,谁还能废斥他?   对,他要继位当皇上,赶在父皇废斥他之前!   太子伸手按在心口处,那里盘旋着一个念头:想要继位,父皇必须得死! 第600章 歪门邪道   一个太子,一个没出息的太子,想要弄死皇上的困难程度堪比母猪上树。   弑君肯定是没机会的,他现在连父皇的面都见不到。   起兵?别开玩笑了,他只有那么点隶属东宫的府兵,想要成事难比登天。   太子揪了揪头发。   看来想要从正经路子解决父皇太难了。   怎么办呢?   好似没骨头般瘫坐在椅子上的太子发愁盯着房顶,冥思苦想起来。   思索这个问题的还有齐王。   他现在也十分好奇太子会如何做。   挑动起太子孤注一掷的心思,可他这位蠢二哥到底能想出什么法子来,他就不知道了。   这也是齐王觉得遗憾的地方。   他在宫外,难以把手伸到宫中去。   东宫那两个小内侍之所以好收买,还要归功于如今东宫的风雨飘摇。   他许诺将来好好抬举二人,那二人自然就动心了。   替他做事尚有将来,跟着太子只有死路一条,只要不是傻子都知道该如何选择。   太子忧心忡忡,整日发呆,似乎总在想着什么。   瞧着太子的样子,太子妃莫名有些不安,虽然对这个男人已经失望透顶,还是劝道:“殿下还是打起精神来,莫要自暴自弃。”   熬吧,熬到父皇身体大好了,有了精神处理废斥太子的事,让他们一家能安安稳稳度过余生就好。   太子听了太子妃的话,越发心烦:“怎么打起精神来?你还有心思日日熬粥去讨好父皇,讨好有什么用?父皇要是废了我,你以为你还能当太子妃?”   太子妃忍无可忍,道:“我并不稀罕当太子妃——”   太子恼羞成怒捏住太子妃下巴,咬牙问道:“那你想当什么?”   不想当太子妃,瞧不上他这个太子,莫非想当燕王妃吗?   他就知道这个贱人对老七不一般!   太子妃完全不知道太子的戾气从何而来,颤了颤睫毛,抿唇道:“我只想长长久久当淳哥儿的母亲。”   哪怕是平头百姓她也认了,她就怕跟着太子这样的男人不得善终,无法看着淳哥儿长大成人,甚至连淳哥儿都——   太子妃脸色苍白如雪,不敢再想下去。   这个回答让太子愣了愣,而后暴怒,一巴掌挥在太子妃脸上:“扫把星,你咒我呢!”   太子妃捂着火辣辣的脸颊,不可思议望着太子。   她与太子关系一直不睦,但太子对她动手这还是第一次。   见太子妃如此,太子有种莫名的痛快,冷笑道:“反正父皇已经对我失望透顶,你以为我还会在乎?”   太子妃的心越发凉。   原来这个男人以前不打她,只是怕父皇知道了生气,而现在则破罐子破摔,肆无忌惮了。   “以后少说晦气话!”太子撂下这句话,拂袖而去。   太子妃一言不发盯着太子离去的背影,心中盘旋着一个念头:太子既然已经意识到储君之位难保,那他的硬气从何而来?   太子从太子妃这里离开,抬脚去了最喜欢的小宫女那里。   小宫女小心翼翼问道:“殿下不开心么?”   太子睇了小宫女一眼,没吭声。   “生气伤身,殿下喝杯茶消消气吧。”小宫女奉给太子一杯热茶。   太子喝了一口茶,依然心烦意乱,把茶杯重重往桌几上一放,喃喃道:“怎么能神不知鬼不觉弄死一个人呢?”   “殿下说什么?”   太子找这个小宫女“聊天”几年了,在他看来是个可靠的,病急乱投医之下忍不住问道:“你说,怎么能弄死一个人而不被察觉?”   小宫女脸色微白,咬咬唇道:“下毒?”   太子摇头:“下毒不行,还是能被查出来的。”   首先他要弄到毒药,其次能给父皇下毒,而这两点无论哪一个都不可能。   太子有些灰心。   他真是愁得没法子了,居然问一个小宫女。他都想不出来办法,难道小宫女能想出来?   这时却听小宫女说出两个字:“巫蛊?”   太子一个激灵,猛然看向小宫女:“你说什么?”   小宫女脸色发白,怯怯道:“奴婢家乡流行一种巫蛊之术,可以不知不觉置人于死地……”   “如何施展?”太子语气颤抖追问。   小宫女咬咬唇道:“并不难,以桐木做一个偶人,写上那人的生辰八字和咒语,埋于某处即可……”   太子目光闪烁,怦然心动。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景明帝病了一段日子,虽然有些没精神,还是决定上朝。   罢朝久了不是好事。   等在乾清门外的众臣得闻皇上召见,不由大喜。   皇上的身体总算大好了,他们悬着的心终于能放下了。   这些日子众臣依然如往常那般早早来到乾清门外等候,只不过等来的都是皇上病体未愈暂不上朝的消息,而今能够见到皇上,人人欣喜。   没办法,储君虽然到了而立之年,可谁让那么不着调呢,这个时候皇上要是倒下,大周恐怕就危险了。   景明帝由潘海扶着在龙椅处坐下,等众臣见过礼,缓缓道:“众卿平身。”   众臣直起身来,飞快瞄一眼景明帝,见他气色尚可,悄悄松口气。   皇上看起来确实大好了,谢天谢地。   “诸位爱卿有何事,一一报来吧。”景明帝多日不上朝也怪想念的,回到熟悉的环境中,脸上不自觉露出笑容。   他许久没听到这些老家伙们争得脸红脖子粗了。   一位大臣站出来,禀报近来的要事。   紧接着又一位大臣站了出来。   他们一直等着景明帝上朝,各部都积压了不少事。   景明帝耐心听着众臣上奏,暗暗琢磨起废斥太子的事。   二废太子不是小事,还是先缓一缓,至少不能在他身体才刚刚好,文武百官的心还不够安定的时候提起。   众臣体谅景明帝大病初愈,没有把太过烦心的事上奏,景明帝怀念的众臣争得脸红脖子粗的场景并没出现,就到了散朝的时候。   “有事禀奏,无事退朝——”   众臣躬身:“臣等恭送皇上。”   景明帝扶着潘海的手往前走了两步,突觉心口一阵剧痛袭来,一个踉跄往前栽去。 第601章 心痛   景明帝一头栽下去,把众臣吓坏了。   “皇上——”惊呼声此起彼伏,落在景明帝耳中,如蚊蝇嗡嗡。   他已经顾不得在群臣面前失态,捂着心口,冷汗簌簌而落。   潘海用大半个身子撑着景明帝,低声问:“皇上,您怎么了?”   景明帝声若蚊蚋:“扶……扶朕进去……”   潘海不敢再说,扶着景明帝急忙离去。   大殿里已经乱成一团。   众臣面面相觑。   “皇上不是已经大好了,怎么会——”   “是啊,看皇上的样子,委实令人忧心……”   “难道皇上另有隐疾?”   “张大人慎言!”   不多时,一名内侍出来,扬声道:“各位大人散了吧。”   众臣哪里肯依,呼啦围过去把内侍围得水泄不通,七嘴八舌问道:“皇上如何了?”   内侍连连道:“各位大人放心,太医已经给皇上诊断过了,皇上并无大碍……”   “那皇上身体到底怎样,是先前的病尚未痊愈?”   内侍被问得汗流浃背,擦了擦额头道:“具体的情况咱家也不清楚,各位大人还是回去等消息吧。”   “皇上病倒,为人臣者如何能回去安心等消息。”   “是啊,总要知道皇上到底怎样才安心离去。”   内侍轻咳一声:“皇上确实没有大碍,让各位大人回去也是皇上的意思。各位大人不走,是要违抗皇命吗?”   众臣愣了一下。   内侍趁着这个机会赶忙脱身。   等内侍一走,众臣互相看看,叹口气,心事重重走了。   离开皇城,恰是阴天,暗淡的天色正如众臣此刻的心情。   大周的天,该不会要变了吧?   盘旋在众臣心头的疑问很快蔓延至朝里朝外,一时人心惶惶。   景明帝苍白着脸问太医:“朕到底患了何病?”   太医胆战心惊道:“皇上,您似乎突发了心疾……”   “心疾?”景明帝想想刚才的钻心疼痛,脸色越发难看了。   那种因疼痛而带来的无力感席卷全身,令他生出不详的预感。   难道他已经不行了?   他并没有想过帝王就能千秋万代,可也绝不想这个时候出状况。   储君不堪造就,倘若他现在出事,江山社稷危矣。   他真的会死不瞑目!   景明帝这么一想,只觉悲从心来,眼角湿润了。   “是否严重?”剧烈疼痛过后,景明帝说话的力气都没有,虚弱问道。   太医被问得冷汗淋淋,嗫嚅道:“微臣先开一副药给皇上服用……”   景明帝嘴唇一抖,隐隐明白了。   这是连他的病因何而起都拿不准了。   景明帝的心情更差了,摆摆手示意众太医退下。   匆忙赶过来的皇后脸色同样好不到哪里去,握住景明帝的手问道:“皇上,您是何时开始心绞痛的?”   景明帝靠着软枕,额头尽是冷汗,有气无力道:“就是准备散朝的时候,之前并没疼过。”   他也觉得奇怪,先前那病是被太子气出来的,明明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怎么会突发心疾?   皇后拿帕子替景明帝把额头的汗拭去,沉默半晌,轻声道:“皇上,您觉不觉得这病来得蹊跷?”   “嗯?”   皇后抿了抿唇:“或许不是疾病呢。”   “你想到了什么?”景明帝眸光转深。   皇后犹豫良久,才道:“我就是想起来十五遇害,还有清凉山的事。当时给十五下毒的那个舞姬以及杨妃都是突发心疾而亡——”   皇后不敢说下去了,忐忑打量着景明帝脸色。   景明帝神色大变,手不受控制颤抖。   这一点他其实隐隐有所猜测,只是不敢细想,而今被皇后说出来,再也无法自欺欺人。   他突然心痛如绞,莫非是有人加害他?   “可是朵嬷嬷已死……”景明帝皱眉看着皇后。   皇后同样想不通,蹙眉不语。   景明帝脸色越发难看,颤声道:“莫非……宫中还有朵嬷嬷的同伙?”   “皇上,未尝没有这种可能——”   话音未落,景明帝突然捂着心口,瞬间大汗淋漓。   皇后慌了神,高声呼道:“太医,太医——”   数位太医急忙冲了进来,眼看着景明帝疼得死去活来却束手无策。   “你们都是废物吗?”鲜少高声说话的皇后怒道。   众太医跪了一地请罪。   皇后顾不得再斥责太医,替景明帝抚着心口。   好一会儿,景明帝才熬过了疼痛,浑身已经被冷汗湿透了。   皇后见景明帝这样实在不行,厉声道:“你们都退下!”   众太医连带一些伺候的内侍都退下去,只留了潘海在场。   这番折腾令景明帝越发虚弱,吃力睁开眼望着皇后。   他知道皇后让人退下定然有要紧的话说。   “皇上,不如召燕王妃进宫来看看吧。”   景明帝眼皮颤了颤。   皇后凝视着景明帝,轻声道:“皇上的心疾会不会也如福清的眼疾那样呢?无论如何,先叫燕王妃来看一看吧。”   景明帝点了头,想一想道:“不必专门传老七媳妇进宫。他们几个此时应该已经得到信儿了,用不了多久就会进宫来。”   倘若他的心痛与朵嬷嬷有关,不宜把老七媳妇暴露出来。   果不其然,没等多久内侍就陆续来报,几位王爷携王妃进宫探望。   东宫那边,太子与太子妃也到了。   潘海来到众人等候的大厅,环视一眼,道:“皇上传燕王与燕王妃进去。”   众人神色登时微妙了,等郁谨与姜似随着潘海离去,面面相觑。   父皇突发疾病,居然第一个召见老七两口子?   鲁王摸着下巴喃喃道:“真没看出来,父皇最待见的居然是老七!”   鲁王妃白他一眼,小声道:“少说两句。”   齐王面上不动声色,心中一沉。   关键时刻才能见真心,父皇这个时候第一个召见老七夫妇,究竟是什么意思?   难道说一旦太子倒了,他最大的对手会是老七?   心绞痛难以忍受,景明帝已经不在乎众人这点想法了,再者说,老七两口子确实替他分了不少忧,他不介意表露出几分青睐。   等郁谨二人见过礼,景明帝直接道:“老七媳妇,你来看看朕的身体有何不妥。” 第602章 无关   姜似下意识看了郁谨一眼。   闻弦歌而知雅意,父皇叫她来看,莫非怀疑不是生病?   郁谨微微点了点头。   凡事有利有弊,阿似既然没有选择藏拙,那自然会有很多需要她表现的时候,若是推拒,反而显得心虚。   姜似上前来,打量着景明帝。   景明帝被盯得有些久了,忍不住问道:“不需要把脉吗?”   姜似莞尔一笑:“不用,父皇稍等片刻。”   她先从景明帝眼睛查起,再看过口鼻、颈部、手指等处,神色越来越严肃。   景明帝面不改色,心却悬了起来。   老七媳妇迟迟没有定论,莫非他的情况比太后那时还要麻烦?   皇后能体谅景明帝紧张又不愿意在儿媳妇面前露怯的心情,问道:“燕王妃,皇上究竟如何?”   姜似沉吟一下,问道:“父皇叫我来,莫非怀疑不是普通病症?”   皇后看景明帝一眼,点头:“不错。先前十五公主被舞姬毒害,审问时舞姬突发心疾而亡。皇上此番病症来得蹊跷,怀疑是不是与朵嬷嬷有关……”   姜似与郁谨对视一眼。   朵嬷嬷已死,帝后这是疑心宫中还有朵嬷嬷的同伙。   姜似神色有些古怪。   皇后忍不住道:“燕王妃,无论什么情况,你直说就好,我与你父皇都能承受住。”   燕王妃既然有压制蛊虫的本事,连朵嬷嬷给太后下的母子连心蛊都能解决,想必替皇上分忧也没问题。   景明帝跟着道:“不错。老七媳妇,我的身体究竟如何你直说就是,哪怕不能解决也无妨。”   姜似这才道:“父皇、母后,非是儿媳不敢说,而是经过一番检查,发现父皇的症状与蛊虫无关……”   这才是她觉得奇怪的,帝后疑心病症有异,偏偏查来查去没有问题。   景明帝与皇后皆愣了愣,不由面面相觑。   “难道说,朕真的只是心疾?”景明帝喃喃,一颗心沉了下去。   倘若是蛊虫,有老七媳妇在,反倒好说。而他若是真的患了心疾,恐怕情况不妙。   景明帝神情低落下去。   “燕王妃,你能确定皇上的症状与蛊虫无关?”皇后问。   景明帝敛眉看了皇后一眼。   皇后这样问,就是为难老七媳妇了。   他是父,也是君,十分明白有些问题不是那么好回答。   这时却听姜似道:“确定。”   短短两个字,利落又干脆。   景明帝不由多看了姜似几眼。   比之赏梅宴上初次见到的那个风华绝代的纤弱少女,眼前女子更多了几分从容,有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淡然。   景明帝颇觉欣慰。   皇家儿媳,本该如此。   皇后则意外姜似的大胆。   她这样问,只是不甘心皇上真的生病了。有能压制蛊虫的燕王妃在,生病才是最麻烦的。   没想到燕王妃如此肯定给出了答案。   帝后交换了一下眼神。   景明帝自嘲笑道:“看来是我多虑了。”   皇后惭愧道:“不是皇上多虑,是我胡思乱想——”   景明帝摇头打断了皇后的话:“皇后也是为我着想,不必说这些。”   姜似默默退至郁谨身旁。   “潘海,叫他们几个都进来吧。”   潘海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问道:“那太子——”   景明帝沉默半晌,道:“也叫太子进来。”   他的身体既然不好了,那就越要稳定人心,且等他稍微恢复一下,再与群臣好好议废斥太子的事。   听了景明帝的决定,潘海眼神一闪。   他跟了皇上几十年,太了解皇上了。   这种时候皇上反而愿意见太子,对太子来说可不是好事。   看来大周的天真要变了。   想一想二废太子,潘海就觉得没有那么简单,在心里叹一口气走了出去。   一见潘海出来,众人立刻围上去问道:“父皇如何?”   众人都在想:父皇第一个见的老七夫妇,那么下一个要见谁呢?   潘海看一眼众人,道:“皇上叫几位王爷、王妃进去。”   众人松了口气的同时心情又有些微妙。   单独召见了老七夫妇,又一起见他们,父皇此举简直让人琢磨不透。   不管怎么想,众人还是往内走去,留下太子孤零零站着。   潘海冲太子拱拱手道:“殿下,皇上也叫您进去。”   太子愣了一下,眼底飞快划过一抹惊悸,脱口而出道:“父皇要见我?”   众人纷纷回头。   他们也没想到父皇又愿意见太子了。   太子在多道目光下强作镇定:“太好了,父皇总算肯见我了。”   心里却七上八下,有种拔腿而逃的冲动。   他惹父皇生了那么大的气,父皇为何突然愿意见他了?莫非察觉到了他做的事?   不可能,那件事除了他就只有小宫女知晓,再无第三人知道,父皇不会察觉的。   对,不会察觉的,他不能慌!   太子自我安慰一番,随着众人走进去。   他一眼见到的是并肩而立的郁谨与姜似,接着才是半靠着床头的景明帝。   众人纷纷问道:“父皇,您如何了?”   “我没事。”景明帝从秦王开始,一个个把几位皇子看过来。   老大稳重本分,然而毕竟是养子,他也是有私心的。   老四继太子与老三之后年纪最长,且名声不错,但他莫名不太喜欢。   老五要是当了太子,估计要天天去殿外石阶上跪着。   老六聪慧却没经过风浪,老七又有些胆大了,老八年纪最小更不能考虑……   景明帝飞快转过这个念头,最后把目光投向太子。   太子呼吸一滞,心急促跳了数下,硬着头皮道:“父皇,您怎么样了,儿子好担心——”   话未说完,景明帝就突然捂住了心口,神情因为疼痛而无比狰狞。   众人骇了一跳:“父皇,您没事吧?”   数名太医冲进来,又是一番手忙脚乱,景明帝才熬过了那一阵子,冷汗已经把衣衫湿透。   皇后大怒:“你们都是废物吗,开的药半点不管用,难道就看着皇上一次一次这么疼下去?”   众太医跪倒在地,连连请罪。   太子怔怔看着这一切,惊慌之外,心头涌上狂喜:那偶人真的管用!   这时,郁谨突然看了太子一眼。 第603章 心虚   太子险些被郁谨这一眼给吓瘫了,头皮阵阵发麻。   难道没装好,被老七给发现了?   老七这家伙可不是好相与的,贼着呢。   这一刻,太子早把郁谨救了他儿子的事忘到了九霄云外去。   郁谨似笑非笑看着太子。   太子这是做贼心虚了?   尽管不知道太子又做了什么蠢事,但就这么盯着他,让他心虚就对了。   笨蛋就是笨蛋,心虚了就会自乱阵脚。   郁谨面上不动声色,心中美滋滋想着。   太子冷汗都冒出来了。   老七到底发现了什么?   太子心中七上八下,有种要撑不下去的感觉。   皇后替景明帝盖上薄被,转身看着众人:“你们都回去吧,皇上需要休息。今日的事,出了宫门莫要多说,以免人心惶惶。”   “谨遵母后教诲。”众人齐声应了,退了出去。   齐王想了想,带着齐王妃去了玉泉宫。   贤妃正烦闷着。   明明以前觉得皇后不得宠,从什么时候开始皇上有事没事就往坤宁宫跑了?   这且不说,皇上身体有恙,她日日都去探望,往往去三次能见到一次皇上的面就不错了,刚刚传来皇上病情加重的消息,她匆匆赶到养心殿却连皇上的面都没见着。   简直岂有此理,她好歹身居妃位,皇后凭什么不让她见皇上?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庄妃她们也没能在第一时间见到皇上的面。   “娘娘,齐王与齐王妃来了。”   听了宫婢禀报,贤妃立刻命人把二人请进来。   “你们刚从养心殿过来?见到你们父皇了吗?”贤妃也不啰嗦,屏退伺候的人连声问道。   齐王点头:“见到了。”   “皇上怎么样?”   齐王低声道:“本来看着只是有些虚弱,我们进去后没多久突然发病,瞧着不大好……”   “皇后在那里?”   见齐王点头,贤妃脸一沉,恼道:“皇后还真是一手遮天了!”   “母妃,我看父皇对皇后十分信任,您对皇后的不满莫要表现出来……”   贤妃恢复了平静,淡淡道:“这不用你提醒。”   她再愤懑,被皇后拒之门外还不是淡淡微笑着,倒是宁妃抱怨了几句。   说到底,皇后就是皇后,她不服气也只能憋着。   贤妃越发觉得憋屈,扫齐王一眼:“你们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齐王笑道:“母妃不必担心,老五、老六他们也去看望各自母妃了。”   “老七呢?”贤妃顺口问道。   “七弟……”齐王停顿了一下,才道,“七弟两口子出宫了。”   贤妃一拍桌子,冷冷道:“我就知道白生了那个混账!”   再怎么样老七也是她怀胎十月生下来的,没想到那畜生竟如此无情。   齐王妃一直没作声,见贤妃发火,悄悄弯了弯唇角。   “母妃莫要生气了。”齐王劝了几句,敛眉道,“其实儿子这时候过来,也是有个事与母妃说。”   “你说。”见齐王要说正事,贤妃冷静下来。   齐王轻声道:“我们一同去探望父皇,结果一开始大家都等在外头,父皇单独召见了老七夫妇……”   贤妃眼神一缩:“有这种事?”   齐王点头:“母妃,您说父皇这是何意?”   贤妃皱着眉不说话了。   皇上单独召见老七?莫不是老糊涂了吧。   “我冷眼瞧着,太子的储君之位没那么稳当了,这些日子你要以稳妥为上。除了太子,接下来就是你,你又不像晋王是宫女生的,在文武百官间名声也好,只要稳稳当当,不管你父皇稀罕哪个、看重哪个,谁都越不过你去。有嫡立嫡,无嫡立长,这是祖宗传下来的规矩,哪怕违背这个,立子以贤,你的机会也最大。至于立子以爱,那是昏君才干的事。”   贤妃抿了一口茶润喉,接着道:“太子无能无德,废而复立,就是因为你父皇是个守规矩的人,不到万不得已不愿意放弃太子这个嫡长子。只要太子一倒,别人想要争过你,千难万难。”   立嫡以长不以贤,哪怕嫡长子再平庸,下边的兄弟再贤能,继承人必须是嫡长子,这是礼法所定,哪怕一国之君都要遵守。   “儿子明白了。”   “嗯,正是风口浪尖上,我就不多留你们了。”贤妃视线在齐王妃身上打了个转,淡淡道,“老四媳妇,你要好好照顾王爷,多替他分忧,寻常小事不必计较太多。老四好了,你才能好。”   齐王妃垂眸道:“儿媳知道了。”   春华宫里,宁妃正在训鲁王。   “你是不是闲的,谁让你去踩太子裤子了?”   太子因为被鲁王踩掉裤子而暴露了在膝盖上垫棉垫子的事早已传遍了后宫每一个角落,身为鲁王的母妃,宁妃自然知道了。   每每想到这个,宁妃就气不打一处来。   看一眼不以为然的儿子,她脸色更黑。   “别人都不动,就你出这个风头,你是唯恐太子不记恨你是吧?”   鲁王嘿嘿一笑:“母妃别生气了,儿子真不是故意的——”   宁妃眼一瞪,怒道:“小畜生,你要不是故意的,我‘王’字倒过来写!”   鲁王小声嘀咕道:“倒过来不还是‘王’嘛。”   眼见宁妃要大发雷霆,鲁王妃在背后悄悄踢了鲁王小腿一下。   鲁王腿一软,顺势跪了下去,抱住宁妃的腿求道:“儿子知道错了,母妃就别生气了,气得冒出皱纹来不值当的。”   宁妃黑着脸左右瞧瞧。   刀呢?她要剁了这个兔崽子!   随着景明帝突发心疾,各宫都有着不同反应。   回到燕王府,姜似问郁谨:“你那时看太子干什么?”   郁谨摸摸下巴,道:“太子有问题。”   “嗯?”   “太子一而再再而三惹怒父皇,好不容易等来父皇召见,对他来说应该是一件好事。可我冷眼瞧着,父皇留意他时他呼吸都乱了,这可不像是激动,更像做了什么亏心事,心虚呢。”郁谨不紧不慢解释道。   他自幼习武,对人的呼吸节奏十分敏感,早早就察觉了太子的不对劲。   “阿谨,你是说父皇突发心疾,可能与太子有关?” 第604章 告密   郁谨笑笑:“未尝没有可能,不然他心虚什么。不过要真与他有关,我倒是很好奇他如何做到的。”   “太子应该没有什么机会害父皇。”   “或许是我多心了,暂且静观其变吧。经过老四的挑拨,太子也该狗急跳墙了。”郁谨笑吟吟道。   不只是老四的挑拨,还有他那一吓唬,太子倘若做了亏心事,恐怕要慌了。   毕竟人蠢承受能力也差,不像他这么沉得住气。   正如郁谨所料,太子回到东宫,越琢磨越心慌。   小宫女教他用偶人诅咒的法子灵验了,这是天大的好事,只要父皇一死,他就能光明正大登基。   可老七是不是察觉了什么?   那趟钱河县之行,他是看出来了,老七鬼心眼多着呢,更别说还有只有神通的狗。   太子忧心忡忡,不知不觉走到了小宫女那里。   小宫女忙迎上来:“殿下——”   太子直勾勾盯着小宫女,令小宫女语气一滞。   “真的灵验了。”   “什么?”   太子双手按住小宫女肩头,语气激动:“就是用偶人把人神不知鬼不觉弄死,真的灵验!”   小宫女弯唇:“那就好……”   太子望着小宫女的眼神却骤然冷下来。   他用偶人害父皇,一旦败露,定然死无葬身之地。   眼下这件事除了天知地知,就只有他与小宫女二人知晓……   太子放在小宫女双肩的手往脖颈摸去,突然掐住了小宫女的脖子。   “殿下……唔唔唔……”小宫女睁大了眼,双手用力去掰太子的手。   这个时候,男人与女人的力量差异展露无遗。   太子一双手越箍越紧,不知过了多久,小宫女渐渐没了动静。   太子手一松,往后退了数步,跌坐在椅子上。   小宫女屋内的椅子不比太子寝宫,光秃秃没铺柔软垫子,太子只觉又硬又冷。   他盯着倒在地上双目圆睁的小宫女,大口大口喘着气。   他把睡了好几年的小宫女给杀了!   太子举起双手盯了片刻,突然笑了。   杀了好,杀了他就不担心这个秘密透露出去了。   太子松了一口气,起身推门而出。   晚秋的阳光没有那般热烈,不温不火落在身上,照不进太子阴晦的内心。   偌大的皇宫,一年不知道有多少奴婢悄无声息死去,身为太子想要遮掩一个小宫女的死还是不难的。   太子很快交代贴身内侍去善后。   太子妃领着淳哥儿探望过景明帝回来,不见太子人影,揉了揉眉心。   父皇今日愿意见太子,也不知是喜是忧。   天不知不觉暗了下来,太子妃与淳哥儿一道用过饭,命人送淳哥儿回住处,屋内就只剩下了她一人。   点燃的灯爆了一个烛花。   宫婢走来,低声道:“太子妃,红玉求见。”   太子妃眉头一皱,想了想道:“让她进来。”   如果她没记错,红玉是颇得太子宠爱的几个小宫女之一。   不多时一个颇有姿色的青衣宫女被领了进来,见到太子妃就跪下了:“奴婢给太子妃请安。”   “起来吧,你有何事?”   红玉爬起来,瞄了瞄太子妃身边的宫婢。   “有什么话,但说无妨。”太子妃淡淡道。   她不觉得与太子宠爱的小宫女有什么交道可打。   论身份,她是太子妃,对方只是个宫婢。太子如何宠爱小宫女她懒得理会,但若有不守规矩的地方,她也不会顾忌太子就让一个小宫女放肆。   红玉低着头,小声道:“太子妃,这件事实在不宜让很多人知晓……”   太子妃沉吟片刻,示意伺候的人退下,只留下一名贴身宫婢。   她想知道这小宫女到底要说什么,但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留小宫女与她独处一室是不成的。   “好了,你可以说了。”   红玉也知道留下来的是太子妃心腹,不可能再支开对方,咬了咬唇道:“奴婢想要揭发一个人……”   “谁?”   “翠衫。”   太子妃面色微变。   今日才有人报给她,说翠衫得了急症没了……   “你要揭发翠衫什么?”   “奴婢意外撞见翠衫用桐木雕东西……奴婢与翠衫是同乡,我们那边流行一种巫术,以桐木雕刻偶人,倘若写上某人生辰八字,埋于特定之处,那人就会遭受厄运——“   “什么样的厄运?”太子妃厉声问道。   “要看作法之人把银针刺入偶人何处,如果只是想让那人疼痛缠身,刺入腰部、肩部、手脚等处即可——”   “若是要人性命呢?”   红玉抿了抿唇,道:“刺入那人心口处。”   太子妃腾地站了起来。   心口处,心口处……想到景明帝突如其来的心绞痛,太子妃一手扶着椅子扶手,摇摇欲坠。   “太子妃——”红玉似乎没料到太子妃有这么大的反应,讶然喊了一声。   太子妃没有理会红玉,脸色难看得吓人,身子更是不受控制抖着。   父皇的心疾难道与翠衫有关?   而翠衫是东宫的人——   “去请太子过来——”太子妃吩咐一句,又改了主意,“等等,先不用去了。”   红玉与贴身宫婢皆看着太子妃。   素来稳重的太子妃如热锅上的蚂蚁,来回转了数圈终于停下来,面无表情道:“随我去坤宁宫!”   外头已经亮起宫灯,太子妃带着数名宫婢匆匆赶往坤宁宫。   “娘娘,太子妃求见。”   皇后微怔,很快命人把太子妃请进来。   太子妃一进来就跪下了。   皇后越加意外,亲自上前把太子妃扶起,温声道:“好端端跪什么,有话好好说。”   太子妃抬头,已是泪流满面。   皇后面色一变:“到底怎么了?莫非——”   莫非太子又作死了?   不是亲娘,这话到底不好问出口。   太子妃缓了缓,讲起翠衫的事。   皇后听到最后,已是脸色煞白,颤声道:“可翻找过那宫女的住处?”   太子妃摇头,轻声道:“事关重大,儿媳不敢妄查,所以来请母后做主……”   事情出在东宫,她这个太子妃都说不清楚,关起门来查只会让自己越陷越深。   皇后同样想到了严重后果。   一旦在东宫寻到咒皇上的偶人,整个东宫恐怕都要倾覆…… 第605章 搜查东宫   皇后看着太子妃。   太子妃脸上没有丝毫血色,眼中的平静不是真正的平静,而是崩溃前的强撑。   以偶人诅咒皇上,后果无人能承受。   皇后心念急转,很快下了决定:“随我去见皇上!”   此刻,景明帝并没有睡。   白日几番折腾,他已经精疲力竭,可心口处的疼痛总是突如其来,令他无法安睡。   景明帝手放在心口处,心情沉重。   倘若那些酒囊饭袋的太医一直束手无策,他的病无法好转,那就要强行废斥太子,考虑辅政之臣了。   可是在他病重的时候废斥太子,文武百官定不会容忍储君之位空悬,尽快选定新太子是必须的。   然而经过废而复立太子,又要再废,他一时无法选出中意人选。   那些儿子各有不足,他不想再急匆匆定下太子,之后又后悔。   这一刻,景明帝体会到了时不待我的悲哀。   太子那个混账,实在太寒他的心,可惜了端庄贤德的太子妃与聪明伶俐的淳哥儿——   想到这里,景明帝心中突然一动。   如果废掉太子改立太孙呢?   淳哥儿确实是个好孩子,将来定不会像他父亲那般愚蠢荒唐。只不过淳哥儿还小,叔叔们正值青年,要是舍皇子立皇孙,很可能留下祸患。   景明帝思量着这些,只觉头大如斗。   潘海快步走了进来:“皇上,皇后娘娘与太子妃求见。”   景明帝眼皮猛然跳了跳,沉声道:“请进来。”   这个时候皇后与太子妃求见,能有好事才怪,十有八九是太子那个混账东西又惹祸了。   皇后很快带着太子妃走了进来。   “皇后有何事?”景明帝问着,眼角余光扫向太子妃。   皇后犹豫了一下,道:“就在刚刚,东宫一名小宫女向太子妃禀报了一件事……”   太子妃颇感激看了皇后一眼。   无论之后父皇会如何做,至少眼下皇后这么说,尽量把她摘了出去。   当然,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她受到牵连是一定的,现在只希望能尽力护住淳哥儿。   景明帝听完,已是面色铁青。   东宫一个小宫女可能用偶人害他?   听起来荒唐,可他突如其来的心绞痛作不了假,比起突然患病,他更相信是被人用歪门邪道害了。   任何事情的发生都会留下痕迹,如果没有朵嬷嬷的事在先,景明帝还不会这么想,可现在他却不得不这么想。   “用桐木雕刻东西的宫女现在何处?”   太子妃垂眸道:“白日下面来报,说那个宫女得了急病而亡,人已经被拉出了宫……”   景明帝咬了咬牙,喊道:“潘海——”   “奴婢在。”   “立刻去查那个宫女的死因!”   在宫中,寻常宫婢死去后不能被父母家人接回去埋葬,而是立刻抬出宫去,拉到城郊一个叫静乐堂的地方火葬。   静乐堂不是宅院,而是两口深井,宫婢火葬后收敛的骨灰就会洒在井里,一生便算了结。   那名宫女白日刚被拉过去,或许还没来得及火化。   潘海立刻吩咐人去办。   景明帝心情越发恶劣,再问:“那个揭发此事的小宫女呢?”   不多时,红玉跪在了景明帝面前。   “你既然知道偶人害人之法,那知不知道偶人埋于何处?”景明帝问道。   对这个告密的宫女,景明帝同样抱着怀疑。   哪有这么巧,一个小宫女用桐木雕刻某物,就被来自同乡的另一名宫女发现了。   说这小宫女没有问题,那他几十年的帝王白当了。   不过眼下不是追究的时候,找出那个偶人才是当务之急。   “据说是埋于害人者居所附近,但具体何处奴婢就不清楚了。奴婢家乡虽有这种说法,可也只是传闻居多,寻常人并不清楚详情……”   景明帝面色阴沉看向潘海:“立刻带人去查,给朕把东宫掘地三尺!”   潘海肃然应了,向外走去。   搜查东宫,他这个东厂提督必须到场。   才走到门口,就听到背后景明帝问了一句:“太子妃,这两个宫婢在何处当差?”   片刻安静后,太子妃道:“二人都是服侍太子的……”   潘海脚步一顿,而后快步离去。   外面乌云重重,无星无月,有种令人透不过气来的压抑。   潘海仰头望了望天,吐出一口浊气。   真的变天了,皇城风雨欲来啊。   而后他脸色一沉,大步穿透黑夜向东宫奔去。   他是皇上最信任的内侍,在皇上被人谋算时,谁都要往一边站,哪怕储君也不例外。   这一次,他定要把东宫翻个底朝天,找出害皇上的偶人!   黑暗中,东宫悄无声息被人包围了。   潘海带领一队人进入,先从两名宫婢的住处开始查起。   这番动静可不小,太子却没有反应。   白日发现偶人起了作用,又掐死了小宫女,入夜后恐惧与兴奋袭来,太子喝了一壶酒才平静下来,酒意上涌后睡熟了。   “殿下,殿下——”内侍白着脸站在床边喊太子。   太子咕哝几句,翻了个身继续睡。   内侍急了,用力扯了扯太子:“殿下,快醒醒啊,出事了。”   太子闭着眼,含含糊糊骂了一句,抬脚一踹。   内侍捂着腹部后退两步,傻了眼。   “这可怎么办,叫不醒殿下。”   另一名内侍心一横,伸手按住太子肩膀用力摇晃起来:“殿下,快醒醒,走水了!”   太子猛然跳了起来,东张西望:“哪里走水了?”   他光着脚就往外跑,一头撞在了屏风上。这么一撞,酒意与困意散了大半,这才算清醒了。   清醒过后的太子奔向门口,见外头并不像起火的样子,照着内侍心窝就是一脚,怒道:“你敢唬我!”   真是胆大包天了,他好歹是太子,过些日子说不定就是皇上了。   被踹的内侍捂着心口疼得说不出话来,另一名内侍忙道:“太子,出大事了!”   “什么事?”   “潘公公带了人来东宫搜查!”   太子一下子懵了,结巴着道:“搜……搜查?搜查什么?”   “就是不知道搜查什么啊。”内侍都快哭了。   潘公公亲自带人来搜查,那还能有好?   “太子妃呢?”太子急声问。 第606章 有请啸天将军   “太子妃那边没有动静……”   太子拔腿就走。   内侍捡起鞋子在后边追:“殿下,鞋——”   太子猛然转身打了内侍一巴掌,气急败坏道:“鞋什么鞋?晦气!”   内侍被打得晕头转向,手中鞋子掉落在地。   太子匆匆穿好鞋子,走进了黑暗里。   太子妃的寝室黑着灯,守门的宫婢见太子来了,忙行礼:“见过殿下。”   太子理也不理,抬腿就往内走。   宫婢忙拦着:“殿下,太子妃已经睡了——”   “滚开!”太子直接把宫婢推开,大步走了进去。   里边的宫婢迎出来,却拦不住太子。   太子直奔里室,见屋子里根本没有太子妃的影子,抓过一名宫婢问:“太子妃呢?”   “奴,奴婢不知道……”   太子甩开宫婢的手,直奔淳哥儿屋子。   淳哥儿正睡着,依然不见太子妃的身影。   太子转身便走,找来太子妃的另一名贴身宫女,喝道:“给吾说清楚,太子妃到底去哪儿了?”   “奴婢真的不知。”   “不说是吧?”太子气极,随手抓起小杌子照着宫女的头砸去。   宫女惨叫一声软倒在地,额头鲜血汩汩流出。   太子举着鲜血直滴的小杌子,凶神恶煞扫视着屋中宫婢:“说,太子妃究竟去了何处?”   眼看太子把太子妃的贴身宫婢砸成了这个样子,宫女们吓坏了,终于有一名宫女小声道:“太子妃好像去了坤宁宫……”   坤宁宫?   太子打了个激灵。   潘海带人来搜查东宫,太子妃却去了坤宁宫,这意味着什么?   到这个时候,太子再迟钝也猜到了:定然是太子妃察觉了他的动作,去找皇后告密了!   也就是说,他用偶人谋害父皇的事已经被父皇知晓了……   一名内侍急急奔来,气喘吁吁:“殿下,潘,潘公公已经带人搜查到您的寝室了……”   太子身子晃了晃。   “殿下——”内侍急忙把太子扶住。   太子稳了稳神,推开内侍往寝室奔去。   只要潘海找不到偶人,他还有逃过一劫的机会!   潘海这边同样有些为难。   搜查太子的寝室,这决定不是那么好下的。   倘若这次没查出太子有问题,皇上一旦有个好歹,就等着太子继位后找他秋后算账吧。   太子急匆匆奔来,喝道:“潘公公,你这是干什么?”   见太子来了,潘海收起心思,行礼道:“见过殿下,奴婢奉命来找一样东西。”   “奉命?奉的是谁的命?”   “自然是皇上的吩咐。”   太子脸色白了三分,怒道:“吾看你是胡说八道,这个时候父皇已经安寝了,怎么会命你来东宫找东西?再者说,东宫能有什么东西让人这样翻找?”   “殿下说笑了,奴婢可不敢假传圣上口谕。”   太子冷笑,高声道:“都停下!”   正在搜查的内侍动作一顿。   “潘海,你要想搜查,就拿出父皇的圣旨来,要么就给我住手!这里是东宫,吾是太子,容不得你们放肆!”   太子的疾声厉色反而令潘海的心安稳了些。   太子平时见了皇上唯唯诺诺,眼下却如此强势,显见的是心中有鬼,孤注一掷了。   色厉内荏,说的就是太子此刻的心态。   “皇上口谕,殿下非要奴婢拿出圣旨,就是为难奴婢了。不若这样,殿下若是不信,就随奴婢前往乾清宫,现在皇上还没有睡呢。”潘海理直气壮道。   “你——”太子一指潘海,脸色比乌云还要阴沉,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挤出来,“潘海,你可想好了!”   潘海冲太子拱手弯腰:“奴婢听的是皇上的吩咐,没有任何想头。”   话说完,他一瞪那些停下来的内侍,高喝道:“都愣着干什么,皇上还等着咱们回去复命呢!”   众内侍动作登时快了起来。   眼见寝室被翻得一片凌乱,太子脸色白了又青,青了又白,比调色盘还要精彩,只能在心中默默安慰自己:不会被被翻到的,一定不会被翻到的……   时间一点点过去,太子寝宫里里外外已经被翻了个遍,就连门外石阶旁的土都被翻开了。   一个个内侍来潘海面前复命。   “督主,没有找到可疑之物。”   “督主,没有发现!”   “督主……”   潘海神色越来越难看,眼角余光瞥向太子,却见太子扬起了唇角。   他暗暗攥紧了拳。   太子一定有问题,可那个物件到底藏在哪里呢?   “潘公公,找到了么?”太子冷冷问。   潘海垂眸道:“殿下稍安勿躁。”   “稍安勿躁?哼,我看父皇就是被某些奸人迷惑,才会由着人胡乱搜查东宫,辱我这个太子!潘海,你若现在让人停下,吾可以不与你们计较,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如若不然,等天一亮我就去禀报父皇!”   太子的威胁令潘海心情越发沉重。   事到如今,他已经把太子得罪死了,再无缓和余地,要是不能搜出那个物件,他小命休矣。   今夜不是太子倒台,就是他完蛋!   潘海心一横,冲太子拱拱手:“那殿下就等天亮吧,给我继续搜!”   “你放肆!”   潘海干脆加入了搜查队伍中,对太子的咒骂充耳不闻。   到底在何处呢?   走在一片狼藉之中,潘海面上不动声色,一副沉得住气的模样,实则已经要急疯了。   不行,不能坐以待毙!   巨大压力之下,潘海突然想到了一个人……不对,一只狗:正四品啸天将军!   燕王养的啸天将军颇有神通,用来寻物,或许会出现奇迹……   潘海略一琢磨,再不犹豫,立刻吩咐心腹小乐子回乾清宫请示景明帝。   景明帝这边已经从太子妃口中得知这两个宫女都是得太子宠爱的,对太子的猜疑犹如野草在心中疯狂生长,听了小乐子的请示,毫不犹豫便点了头。   父子情深可以放在平时,真到了你死我活、关乎江山社稷的时候,那就只能往一边放了。   这一刻,景明帝不只是一位父亲,更是一国之君,是大周的主人。   燕王府的大门在夜里再次被敲响。   “王爷,宫中借啸天将军一用。” 第607章 找到   乘着夜色,宫门开了一角,小乐子领着二牛悄悄溜进去,留下一脸呆滞的守门者。   等一人一狗消失在黑暗里,一人问同伴:“宫里发生什么事了,怎么这个时候把一只狗带进来?”   “别乱说,那是啸天将军,论品级比咱们还高不少呢。”   “呃,那怎么这个时候把啸天将军召进宫了?”   “谁知道呢,总觉得今晚不会太平。行了,这些不是咱们能操心的,好好守门吧。”   此处恢复了安静,而东宫那里越发热闹了。   潘海立于院中,频频看向门口。   太子冷笑:“怎么,潘公公还要增加人手?”   眼见东宫被翻得乱七八糟,他反倒镇定了。   都翻成这样了还没找到,看来是不会被找到了。   说来也是,那偶人被埋在一个很特别的地方,不是轻易能找到的。   太子扬了扬唇角,心渐渐放松。   再忍一忍,等到天亮他就去父皇那里哭诉,定要潘海这狗奴才好看!   潘海抬袖擦了擦额头,心情沉重。   “师父,来了!”   小乐子往旁边侧身,露出一只壮实的大狗。   太子眼神一缩,脱口而出:“二牛怎么来了?”   二牛闻声看了看太子,又看向潘海。   潘海冲二牛拱拱手:“啸天将军,拜托了。”   二牛摇摇尾巴,毫无反应。   潘海愣了愣。   太子忽然笑出声来:“潘海,你真以为二牛能通神了?它再能耐还是一只狗,听不懂人言。”   二牛斜睨了太子一眼。   它听不懂?蠢货!   潘海在太子的奚落下脸色铁青。   小乐子小声提醒道:“师父,燕王说了,要想啸天将军找到某物,最好是让它闻一闻接触过那物件的人。物件上如果留有那人气味,就容易被啸天将军找到了。”   潘海一听,立刻指了指太子,又比划了一根骨头的形状。   用偶人诅咒皇上,如此大逆不道的事太子再蠢也不会假借旁人之手,定会亲自埋藏偶人,不过偶人能不能留下太子的气味就不知道了,二牛能不能看懂他的意思更不知道。   二牛鄙夷看了潘海一眼,转身向太子扑去。   找东西就找东西,非要比划一根肉骨头出来,要是换了别的笨狗岂不被误导了,真叼来一根骨头怎么办?   果然这也是个蠢的。   见二牛扑来,太子条件反射惊叫:“别过来!”   动作迅如闪电的大狗已经扑住太子裤腿,用力嗅了嗅,而后一阵风跑了。   太子依然没回过神来。   潘海同样没回过神。   他刚刚居然从一只狗脸上看到了鄙视的眼神?   一定是眼花了。   “你们都是死的吗,还不扶吾起来!”吓得腿软的太子气急败坏喊着。   潘海紧跟着喊道:“都愣着干什么,继续搜查!”   请啸天将军进宫帮忙只是抱着一点侥幸,总不能真把希望都押在一只狗身上。   二牛身姿矫健,窜来蹿去,很快就跑回潘海面前,把叼来的东西一样样放在他面前。   一把象牙梳,一只葛面鞋,一条白绸汗巾……林林总总,俱是贴身所用之物。   太子放声大笑:“潘海,这就是你请来的帮手?吾早就说过了,畜生就是畜生,纵然通几分人性也不可能比人还强,你这是走投无路,狗急跳墙了吧?”   他是觊觎二牛,可这畜生一而再再而三吓他,那点稀罕早没了。   没有预知地动的狗又如何?只要他坐上皇位,以后哪儿都不去,史上还没有一位皇帝是死于地动的。   想通了的太子盯着来来回回搬运东西的大狗,恨不得立刻把它打死炖肉吃。   潘海神色越发难看,而他面前的物件还在增加。   这一刻,潘海也觉得自己糊涂了。   他怎么就想到把二牛叫来帮忙呢,这哪里是帮忙,简直是添乱,还让他更加丢人。   二牛放下一个旧了的荷包,不满哼哼了两声。   这人什么表情,嫌它干得不好?   它也很为难的,这里到处都是那人的气味,这些还是它精挑细选出来的呢!   还是小乐子灵机一动,轻咳一声道:“师父,是不是应该让啸天将军闻一闻桐木的味道——”   潘海眼一亮。   对啊,这里本就是太子寝宫,处处留有太子的气味,只闻太子身上气味二牛能找出东西来才怪呢,闻一闻桐木的味道才是正经。   潘海有种拍脑袋的冲动。   他钻了牛角尖,竟没小乐子反应快。   好在桐木并不难寻,园中就有栽植,很快就有内侍折来桐木枝。   潘海递给二牛嗅了嗅,再指指太子,比划了一根肉骨头的形状。   二牛斜眼看向太子。   太子大怒:“潘海,你莫要太放肆了!”   “奴婢不敢。”   二牛才不理二人的言语交锋,掉头跑了。   翻查的声音渐渐停了,已经把寝宫四周都找过,依然没有发现,不得不停下来。   二牛东嗅嗅,西嗅嗅,竟好似有了目标一般,直奔太子寝室的里室而去。   两名内侍见状跟了上去。   二牛进了里屋,动动鼻子跑到窗边,两只前爪搭在了窗台上。   两名内侍面面相觑,其中一人小声嘀咕道:“啸天将军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这里能有什么啊,总不会找到了太子的臭袜子吧……”   “别胡说,那毕竟是太子,今日咱们要是找不出东西来,咱们这些人包括督主在内,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汪汪!”二牛叫起来。   屋外的潘海听到动静,急忙走进来,随后跟进来的太子面色已经发白。   见到潘海进来,二牛对着窗台叫得更厉害了。   潘海走了过去,盯着窗台凝眉思索。   二牛忍无可忍,伸出爪子一推,把窗台上摆着的一盆花推到了地上。   花盆是瓷的,砰地一声就碎了,花枝泥土散开来。   “住手!”太子惨叫一声。   潘海眼神一缩,弯腰把泥土中露出半截的某物捡了起来。   那是一只桐木做的偶人,心口正中间扎着一根针,再往后翻则写着生辰八字。   潘海用力握着偶人,猛然看向太子。   太子已经瘫软在地。   “带太子去乾清宫!”潘海压住内心的激动与愤怒,高声道。 第608章 疑点   数名内侍立刻围住了太子。   见没有事了,二牛后腿一弯坐下来,悠闲甩着尾巴。   潘海忽然想到什么,转身对着二牛深深一揖:“啸天将军先回去吧,回头咱家再好好向你道谢。”   到这个时候,谁再说啸天将军只是一只狗,他就跟谁急。   一群人如潮水般从东宫退去,只留下满地狼藉。   淳哥儿仰着头,问宫婢:“我父亲做错事了吗?”   宫婢紧紧拉住淳哥儿的手,唇色惨白劝道:“太孙,您快回去吧,让太子妃见到您这样会担心的。”   太子妃临走前特意交代她照顾好太孙,没想到已经睡下的太孙突然起来,执意要出去看一看,任她如何劝阻都劝不住。   最终太孙还是看到了太子被内侍带走的场面,以及狼藉一片的东宫。   “太孙,夜里凉,奴婢带您回屋。”   淳哥儿立着不动,再问道:“我父亲做错事了吗?”   宫婢低头,小声道:“奴婢也不清楚……”   她只知道东宫出大事了,究竟出了什么事哪是她一个小宫女能明白的。   再者说,就算明白也不敢对太孙讲。   淳哥儿似乎也意识到这一点,道:“回去吧。”   他先转了身,小小的肩膀抖了抖,似乎压抑着哭泣。   宫婢抬手抹了抹眼角,泪水冰凉。   太子犯事了,看潘公公扯破脸的样子,所犯之事定然不小,到时候他们这些东宫的人说不定都要陪葬……   宫婢不敢再想下去,拉着淳哥儿走了。   乾清宫里,景明帝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可当内侍禀报说潘公公带着太子过来了,那些不耐烦登时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发慌。   难不成潘海真的在东宫翻出了偶人来?   缓了片刻,景明帝才开口道:“叫他们进来。”   不多时潘海走进来,其后是面如土色的太子,由几名内侍搀扶着。   一见太子灰白的脸色,景明帝的心就凉了一半,目光沉沉看向潘海。   潘海脸色同样好看不到哪里去,把偶人呈给景明帝:“请皇上过目。”   景明帝见到那心口刺针的偶人,眼神骤然一缩,等再看到偶人身上的生辰八字,声音都抖了:“在何处发现的?”   潘海看太子一眼,轻声道:“偶人是啸天将军发现的,就埋在太子寝宫里室窗台上的花盆里……”   “畜生!”景明帝猛然站起身来,手指向太子。   太子瘫跪在地上,痛哭流涕道:“父,父皇,儿子错了,儿子真的知错了……”   景明帝闭上了眼睛,耳边是太子的求饶声,可这声音却让他愈发愤怒,愤怒到极致就成了悲凉。   这就是他最看重的嫡长子,从一出生就给了储君之位,精挑细选出臣子来教导,可谁知最后却做出弑君弑父的事来。   他吸取前朝立储以爱导致大乱的教训,难道错了么?   景明帝睁开眼睛,声音疲惫:“那个宫女,是你掐死的?”   潘海派去静乐堂查验宫女死因的人已经回来复命,好在那边尚未火化尸体,十分容易就验出了宫女死因。   太子抖了抖身子,没吭声。   “说,是不是你掐死的!”   回来复命的人说宫女颈部有明显掐痕,凶手除了太子几乎不可能是别人。   太子浑身一颤,认命道:“是,是儿子……”   迎上景明帝铁青的脸,太子慌极了,忙道:“父皇,都是那个贱人蛊惑的儿子,儿子一时糊涂啊——”   景明帝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   到现在,太子有心害他已经板上钉钉,可他依然不相信这只是巧合。   太子要害他,正巧就有个小宫女懂得偶人害人之法,又正巧被另一个小宫女发现,这两个宫女还是同乡。   说不定这宫中还有朵嬷嬷的同伙,那个宫女就是被朵嬷嬷的同伙撺掇的,然后太子就上了钩……   景明帝盯着太子,恨得牙痒。   无论太子主动生出这个心思也好,被人唆使也罢,都不可原谅。   景明帝的目光落在偶人上,神色变幻不定。   就是这么一个木头做的偶人,真能置人于死地?   对此,景明帝心有疑虑。   要说蛊虫,他是相信的,毕竟那些虫确确实实在人体内,想要给人造成伤害轻而易举。   这些怀疑恐怕要从那名告密的宫女身上查起了。   “把太子带下去吧。”   太子一脸惊恐:“父皇,儿子真的错了,您原谅儿子好不好——”   景明帝别过头去。   很快太子就被拖了下去。   景明帝看向太子妃。   太子妃跪下来,以额贴地行了一个大礼,平静道:“儿媳有罪,儿媳身为太子妃没有及时规劝太子,令太子犯下大错,请求与太子同罪。只求父皇可怜淳哥儿,让他好生长大吧……”   说到这里,太子妃再也无法保持平静,声音哽咽。   最坏的情况果然发生了,太子居然要弑君!   这个愚蠢的男人害了自己就罢了,可要是害了淳哥儿,她做鬼都不会放过他!   景明帝盯着太子妃片刻,叹道:“太子妃,你先回东宫吧,好好照顾淳哥儿。”   太子妃浑身一颤,恭恭敬敬应一声是,退了下去。   屋内一阵沉默。   好一会儿,皇后问道:“皇上,这偶人该如何处理?”   “叫那宫婢来。”   红玉跪到了景明帝面前。   景明帝没出声,皇后问道:“偶人已经找到,你可知该如何处理才能使偶人不再害人?”   红玉飞快瞄偶人一眼,深深低下头:“去掉偶人身上的生辰八字,再把偶人毁去即可。”   帝后对视一眼。   景明帝给潘海使了个眼色。   潘海会意,手一挥:“把人带走!”   红玉大惊:“皇上——”   潘海安慰道:“莫怕,还有些事要问你。”   红玉很快被带了下去。   帝后久久沉默着。   不知过了多久,皇后开了口:“皇上,太子妃与太孙——”   在她心里,太子已经与死人无异,无论皇上对太子如何疼爱看重,弑君弑父的恶行都是无法容忍的,能赏太子一个全尸就不错了。   只是可惜了太子妃与太孙……   景明帝神态疲惫,仿佛瞬间老了数岁,轻声道:“我心里有数。” 第609章 赐死   二牛回到燕王府时,天还没亮,是小乐子亲自送它回来的。   “王爷呢?”   把小乐子接进来的管事不好意思道:“王爷睡下了,公公稍等,小人去叫醒王爷。”   小乐子忙道:“不必了,你把啸天将军照顾好就是,咱家还要回宫复命。”   啧啧,燕王还真是心宽。三更半夜把啸天将军接进宫里,宫中显然出事了,而人家燕王居然都没等着,就这么睡熟了。   小乐子感叹完,左右一扫,不见了二牛的影子。   他登时愣了:“啸天将军呢?”   管事讪笑道:“啸天将军刚从那里钻进去了……”   这个二牛,当着公公的面怎么能钻狗洞呢,还有没有一点啸天将军的威严了?   小乐子望着管事手指的一处洞口也有些懵。   啸天将军居然也会钻狗洞啊——   心中感慨完,小乐子提出告辞。   管事把小乐子送到角门口,等小乐子的身影消失在黑夜中,立刻把消息递到了毓合苑去。   郁谨此刻当然没有睡。   那么晚把二牛接进宫里,显然是出事了,事情恐怕还不小,十有八九与太子有关。之所以让人对内侍说他睡下了,是摆出一副不上心的姿态而已。   咳咳,必要的伪装还是需要的。   “二牛回来了?”得到消息却不见二牛,郁谨眉头一皱,立在书房门口吹了一声口哨。   他自年少就下苦功夫习武,气息绵长充足,哨声在安静的夜晚传得颇远。   刚刚在温暖的窝里趴下的二牛竖起耳朵一听,不情不愿爬了起来,去主人那里报道。   “去宫里做了什么?”郁谨用力揉了揉大狗的脑袋。   二牛动了动鼻子。   “东西找到了?是什么样的?”郁谨说着,比划出一根肉骨头的形状。   二牛果断投过去一个鄙夷的眼神。   别人蠢也就算了,为何主人也这样了?   郁谨脸一黑。   这狗东西居然敢鄙视他了,他还不是担心这狗东西听不明白嘛。   二牛在书房里东翻西找起来,好半天后空着嘴回到郁谨面前,无奈摇了摇尾巴。   连个差不多的物件都没有,让它怎么办?   这时门口传来声音:“二牛回了啊。”   郁谨迎上去,拉住姜似的手:“不是让你先睡么。”   “哪里睡得着。二牛这是——”   “宫里连夜带走二牛,定然是让它寻找某物。可惜二牛不会说话,只能试试让它找出类似的物件来。”郁谨说着看了二牛一眼,叹道,“也不知道是什么,咱们这里好像没有。”   二牛见到姜似却好似想到了什么,猛然窜了出去,直奔正房。   二人见状跟上去,却发现二牛从西厢房的窗跳了进去。   姜似与郁谨对视一眼,神色微变。   阿欢还小,不到分院另居的时候,就住在毓合苑的西厢房里。   二牛进阿欢的住处干什么?莫非阿欢那里有那物件?   没等二人进去,二牛就返回来,嘴叼着一物塞到姜似手中。   姜似拿起那物件端详,是一个大阿福,也就是泥做的娃娃。   二牛吐了吐舌头。   这玩意儿叼在嘴里太难受了,硌得牙疼。   “难道宫中要二牛找的是个泥人?”姜似低头看向二牛,却见二牛晃了晃脑袋。   郁谨摇头:“看来不是泥人。二牛找的这个泥人只是与那物相似,也就是说那物是人形——”   二人对视一眼,皆面色微变。   什么物件是人形,且能在宫里搅起这般风浪?   “回房再说。”   二人携手进了正房,留下二牛懵了好一会儿。   它立了这么大功劳,就被男女主人手拉手抛弃了?   进了屋里,郁谨问姜似:“阿似,你觉得那物件会是什么?”   姜似斜睨郁谨一眼,笑道:“你恐怕也猜出来了吧,那东西十有八九是个偶人。”   郁谨冷笑:“太子这回还真是作大死。”   姜似目光投向窗外,轻声道:“是啊,恐怕天一亮,天就该变了。”   史上的巫蛊之祸,皆起于偶人,乃帝王最忌讳的事。   “阿似,你说一个小小的偶人,真能置人于死地?”郁谨摩挲着泛出青茬的下巴,问道。   他在南边多年,对乌苗族有些了解,可即便是有诸多神奇异术的乌苗族,也没听说用偶人害人的。   姜似摇头:“我也不清楚。”   她跟随乌苗大长老修习时,倒是偶然听大长老提起过,再往南有一海岛,岛上有异人能以咒法控制无生命的器物。偶人……也算无生命的器物吧?   而这些她只是听了个大概,大长老没有多说。   “无论如何,父皇的心绞痛来得蹊跷,正好与偶人的出现对上,其中定有关联。”   即便偶人没有起作用,景明帝突出其来的心绞痛恐怕也有人在其中动手脚。   郁谨揽过姜似:“算了,不想了,咱们先睡吧,等明日且有一番风雨可瞧。”   二人并肩躺下,放下床帐。   片刻后,姜似的声音响起:“阿谨。”   “嗯?”   “这一次,太子躲不过去了吧?”   郁谨轻笑一声,波澜不惊的语气显得有些无情:“偶人若与太子有关,他定然在劫难逃。”   姜似于昏暗中扬了扬唇角。   这样看,他们这一次的小目标提前实现了吧。   “睡吧。”郁谨伸出一条胳膊,搭在姜似身上。   帐子里渐渐没了动静。   景明帝在乾清宫枯坐良久,等到天色将明,终于将旨意传下。   太子夜半谋逆,赐毒酒一杯,太子妃与太孙贬为庶民,从此长居静园。至于东宫其他人,由上到下,凡是为太子当差的皆赐死。   旨意传到太子妃那里,太子妃搂着淳哥儿,眼泪簌簌而落。   这眼泪有恐惧,更多的却是庆幸。   她本来已经做好了必死的准备,没想到父皇仁慈,留了她一条性命,甚至给她一处遮风挡雨之所,能守着淳哥儿长大成人。   如此结果,她已是心满意足。   太子妃拉着淳哥儿,对着乾清宫的方向认真磕了几个头。   亲自来传旨的潘海轻叹一声,道:“宫中的物件就不要动了,您带着太……小公子早早去静园吧。” 第610章 知恩   天刚蒙蒙亮,太子妃……现在该叫杨氏了,连贴身之物都没有带,只带着淳哥儿坐上了一辆不起眼的马车,直奔静园而去。   东宫出了巫蛊之祸,哪怕再贵重的物件她都不想沾,所有珍宝加起来都没有她的淳哥儿珍贵。   马车里,淳哥儿红着眼问杨氏:“母亲,父亲怎么样了?”   小小的人儿已经意识到不妙。   杨氏低头看着儿子,柔声道:“你父亲犯了错,所以皇祖父罚他闭门思过了。”   淳哥儿垂眸盯着手没吭声。   杨氏揽住淳哥儿,问道:“淳哥儿不是喜欢静园吗?冬天就要到了,到时候母亲陪你与妹妹们一起堆雪人,打雪仗……”   太子犯事,宠爱的宫女参与其中,导致的后果就是除了她,东宫凡是太子的女人全都赏了白绫,淳哥儿的两个庶妹如今能依靠的只有杨氏。   淳哥儿沉默许久,抬起眼帘望着杨氏,抿唇问道:“母亲,父亲犯了大错,是不是被赐死了?”   杨氏脸色微变:“淳哥儿不要胡思乱想。”   淳哥儿摇头:“我没有胡思乱想。母亲,我懂的……”   懂什么,淳哥儿没有说下去,杨氏却突然泪如雨下。   到底是造了什么孽,才让这么大的孩子懂得这些。   杨氏揽着淳哥儿,心如刀割。   淳哥儿轻轻眨了眨眼,拥住杨氏:“母亲,您别哭,淳哥儿有您就好了。”   杨氏擦了擦眼泪,竭力露出一抹笑容:“嗯,母亲会一直陪着淳哥儿的。”   这一刻,她十分感激一个人。   倘若没有燕王妃交浅言深的几句话,她一味循规蹈矩,没有往父皇那里跑那么勤,此刻那三尺白绫恐怕就有她一条了。   她不能死,也不敢死,她死了淳哥儿就没有娘了。   马车驶在笼罩着薄雾的清晨里,安静得只有马蹄哒哒与车轮转动声。   杨氏带着庆幸与后怕,轻声对淳哥儿道:“淳哥儿,母亲希望你能一直善良、宽厚,还要有足够的聪慧来维护你的善良与宽厚。有一个人,是咱们的恩人……”   马车越行越远,渐渐归于沉寂。   而朝廷上下却在天亮后翻了天。   太子昨夜谋逆被赐死,太子妃与太孙等人贬为庶民迁出东宫,东宫内侍、宫婢受牵连无数。只过了一晚,整个东宫都空了。   当潘海在文武百官面前宣读出这些时,礼部尚书杨得光直接昏死过去。   众臣无人敢扶,见潘海要走,全都围了上去。   “潘公公,到底怎么回事儿啊?”   “是啊,潘公公,太子怎么会谋逆呢?”   “潘公公,皇上明日会上朝吗?”   潘海面色沉沉,眼下发青,冷声道:“各位大人莫要多问,等皇上缓一缓,会叫六部重臣议事。”   潘海说完走了,众臣却迟迟没有散去。   这样天大的事,发生得毫无征兆,皇上对东宫的处置更是迅雷不及掩耳,这到底是怎么了?   太子究竟如何谋逆?   众臣一肚子疑问,苦苦等候着。   不等到一个答案,他们不可能离开。   皇上虽是九五之尊,至高无上,可未与大臣商议就直接赐死太子,这太过了。   “他们都没走吧?”闭目养神的景明帝听到熟悉的脚步声,睁开眼问道。   潘海忙上前来,替景明帝按捏肩膀:“皇上,您一夜没怎么合眼,先睡一会儿吧。”   “叫几位大学士和六部长官来养心殿吧。”   “皇上——”潘海没有动,担心景明帝身体受不住。   景明帝苦笑一声:“不安了他们的心,朕更无法安心入睡,去吧。”   得到传召的众臣几乎是迫不及待赶到了养心殿,包括先前昏倒的礼部尚书杨得光。可以明显看出众臣与杨得光都保持了一定距离。   见到景明帝的瞬间,众臣就愣了。   不过短短一日,皇上看起来竟老了数岁。   “都来了。”景明帝环视众臣一眼,声音透着疲惫。   众臣齐齐瞄向当朝首辅顾居观。   这个时候,自然该首辅顶在前面。   顾居观并不含糊,哪怕景明帝满脸疲惫哀默亦没有令他退却。   他清了清喉咙,问道:“皇上,敢问太子以何事谋逆被赐死?”   众臣神色严肃。   皇上若是给不出个理由,他们可不会轻易离开。   二废太子,赐死储君,大周可禁不起这么折腾。   景明帝沉默着,沉默到众臣以为他不会回答时,开口道:“巫蛊。”   众臣大惊。   景明帝沉声道:“朕突然心痛如绞,太医束手无策。东宫有人密告太子以偶人咒朕,后经搜查,果然于太子寝室摆放的花盆里发现了写有朕生辰八字的偶人……太子其心可诛,天理难容……”   景明帝说着,看向礼部尚书杨得光。   杨得光缓缓瘫软在地。   竟然是巫蛊,太子莫非患了失心疯?   众臣皆傻了眼。   他们本还抱着与皇上据理力争的心思,谁成想太子竟会以巫蛊害皇上。   纵观史上,凡是搅进巫蛊之祸者,别说谋划者自身,受其牵连丧命的能达到数万人。   皇上赐死太子,而只把太子妃与太孙贬为庶民,已经算是宽厚的。   “朕对太子本寄予厚望,孰料他竟做出弑君弑父这等丧心病狂之事。思及此,朕无比哀痛,彻夜难眠。诸位爱卿若是无事,就退下吧。”   “臣等告退。”众臣退出去,人人心情沉重。   等候在外的群臣围上来追问,这些人皆摇摇头,快步离去。   景明帝并没有休息,而是召见了几位皇子,把太子之事讲明,最后道:“望你们以废太子为鉴,莫要做出后悔莫及之事来。”   众皇子齐声道:“儿子谨遵父皇教诲。”   景明帝摆摆手,示意众人退下。   齐王回到齐王府,关起门来大笑:“太子居然能想出以巫蛊害人,也是能耐了。”   齐王妃知道了太子一干人的下场,颇有些心惊肉跳:“王爷,那个唆使太子以偶人害人的宫婢——”   “与我无关。”   “这是不是有些巧了……”   齐王冷笑:“想要太子死的人多了,说不定是他们几个收买的。想必父皇也不会放过追查,总之查不到咱们身上就是。” 第611章 各方心思   鲁王府里,鲁王没有笑,反而有些唏嘘,对鲁王妃道:“你说太子放着好好的储君不当,为什么作死呢?”   他是讨厌太子,可讨厌了这么多年,人突然没了,还怪不习惯的。   鲁王妃白了鲁王一眼:“王爷管别人作不作死,咱们别作死就行了。”   她是看出来了,太子真是个高风险的行业。   鲁王撇撇嘴:“我一个郡王,能作什么死?我跟你说,我就是想着身份忒高了危险,这才退一步海阔天空。”   鲁王妃抽了抽嘴角,差点忍不住呸鲁王一脸。   呵呵,退一步海阔天空原来是这么用的?   “那我可真要谢谢王爷保护咱这个家了。”   鲁王得意扫鲁王妃一眼:“你知道就好。”   他都这么有先见之明了,回头睡个把美人儿,总没问题了吧?   鲁王妃扬眉冷笑。   总觉得这男人的心又活络了,果然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回头还是得把菜刀翻出来。   蜀王回到蜀王府,一头扎进了书房,招来左右幕僚议事。   蜀王妃立在窗边,望着外书房的方向,嘴角挂着一抹轻嘲。   太子一死,王爷的心活络了?   蜀王的心确实活络了。   在他看来,太子之下就是齐王,而与齐王有一争之力的便是他了。   他比齐王年纪小,这是最大的劣势,但他的母妃更得父皇喜欢,他也比齐王更得父皇喜欢。   原先父皇是个最重规矩的,一心想着让太子继位,结果却养出个弑君杀父的嫡长子,这对父皇的心态定然产生了极大影响,说不定父皇就变了呢。   既然嫡长子不靠谱,为什么不能选一个最喜欢的皇子继位?或者就算不立储以爱,立储以贤他未尝没有机会。   老四那点贤名不过是假仁义罢了,以为那点小心思谁不清楚呢。皇位老四既然能争,那他也可以争一争,鹿死谁手可不一定。   湘王府中,湘王就没有往书房跑了。反正他连个媳妇都没有,说话想避人都没得避。   湘王往床榻上一躺,盯着帐顶凝眉思索。   他与四哥关系一向不错,眼看四哥要发达了,以后是不是能沾沾光呢?   燕王府比之其他王府的暂时冷清,多了几分热闹。   皇后给二牛的赏赐送到了。   二牛得了一个澄黄镶红宝石的金项圈,足足有两斤重。   当然,一般的金项圈分量不及这个一半,这要归功于二牛有一个粗壮的脖子。   等内侍走了,郁谨拿着金项圈笑道:“看来这个金项圈就是对二牛的奖赏了。”   除掉了太子这个心腹大患,姜似笑意轻松:“王爷还想着二牛能升官不成?别人可不知道二牛在这件事中起的作用,真要知道了,对二牛也不是什么好事,一个两斤重的镶红宝金项圈挺实惠的。”   郁谨同样心情不错,揉着二牛的脑袋轻笑道:“两斤重的金项圈哪有升官实惠,要知道二牛也是有俸禄的,它的正四品要是再往前进一步,俸禄的增长可不是一个金项圈能比的。”   姜似失笑:“我都忘了咱们二牛也是领年俸的了。说起来,阿欢一出生就有了爵禄,二牛也有俸禄,反倒是王爷先前因为打太子被罚了一年薪俸,到现在还没领过钱……”   郁谨呆了呆,神色复杂:“这么说,这一年多咱们原来是靠二牛与闺女养活的?”   姜似脸色一正:“谁说的,明明还有我的嫁妆。”   郁谨尴尬揉了揉脸,突然把姜似拉进怀中。   “干什么?”   郁谨凑在姜似耳边低笑:“我想了想,决定肉偿——”   姜似推推他:“少胡闹,二牛还在呢。”   郁谨松开姜似,不满斜睨着大狗。   这家伙越来越不懂事了,没见主人有正事要办嘛。   二牛张嘴叼住金项圈,扭身就跑,一路奔回温暖舒适的狗窝才把金项圈放下。   主人一直拿着它的东西不放,难道想私吞?   二牛重新叼起金项圈往天上一抛,待金项圈掉下来又张嘴接住,显然对这黄澄澄的玩意儿十分满意,只不过等抛到第四次时没接好,让两斤重的金项圈砸到了狗脸上。   二牛嗷地叫了一声,默默刨了一个坑把金项圈埋了起来。   皇宫里,潘海正向景明帝禀报对宫女红玉的审讯结果。   “没有问出来?”听到这个结果,景明帝只觉心力交瘁。   太子的死终究成了他心里一根刺,还是淬了毒的那一种,不去碰也会生疼。   潘海知道景明帝心情差到极致,低眉顺眼道:“皇上,宫女红玉应该确实不知情……”   “那她就恰好撞见宫婢翠衫雕刻偶人?”景明帝带着恼怒问道。   朵嬷嬷在宫里搅起那般风雨,结果有关乌苗的事什么都没问出来,已让景明帝憋屈至极,没想到今日又是这种状况。   到现在,他都拿不准太子巫蛊案是否有幕后之人了,难道说真的只是巧合?   “皇上,依奴婢来看,如果此事不是巧合,那就有可能是宫婢翠衫有意让红玉撞见此事……”   景明帝无奈揉了揉眉心,只觉头疼欲裂:“说来说去,倘若翠衫背后还有主使者,一时找不出这个人来了?”   潘海沉默片刻道:“奴婢已经命人前往两名宫婢的家乡查探,或许能有新的线索。”   “红玉这里继续查,不要让人死了。”   “是。”   这时一名内侍进来禀报:“皇上,太后请您去慈宁宫。”   景明帝在心底轻轻叹了口气,起身前往慈宁宫。   “母后,您怎么没歇着?”   太后打量着景明帝,眼角泛红:“皇上要爱惜身体啊。”   “儿子知道,母后莫要为儿子担心。”   太后沉默了一会儿,道:“哀家本不该多说,只是太子闹出这种事来,如今人心惶惶,皇上可要心中有数才好。”   “儿子明白,儿子在位多年还让母后如此操心,实在惭愧。”   “咱们母子间就不必说这些话了。”太后叹了口气,转了话题,“这两年宫中发生不少事,哀家反倒不喜清净了,总觉得安安静静让人心里发沉,以后让福清与十四常来陪陪哀家吧。” 第612章 阴霾下   太后想要两个孙女作伴,景明帝自然没有异议,回头就对皇后提了。   皇后迟疑了一瞬,笑道:“能陪着母后,是福清她们的福气。”   自从知道福清公主的眼疾是被人所害,那次宴会还险些丧命,皇后对这个女儿就无比珍视。陪伴太后虽是件光彩的事儿,可她心里并不想。   然而心中再怎么想,都不能拒绝皇上的提议。太子的事对皇上是个巨大的打击,任谁都不敢在这个时候不顺皇上的意。   “皇上,您歇歇吧。”景明帝眼中遍布的血丝令皇后很是揪心,暂且把这些想法放到一旁,柔声劝道。   景明帝勉强牵了牵嘴角:“皇后歇着吧,朕回乾清宫。”   皇后想要再劝,动了动唇又默默把话咽了下去。   这种时候皇上需要的是安静,不是三言两语能劝得了的。   等景明帝离去,皇后叫来福清公主,叮嘱道:“以后你与十四结伴去太后那里,记得与十四同进同出。”   福清公主面带不解之色:“需要与十四妹同进同出么?”   母后的要求有些奇怪。   皇后笑着抚了抚福清公主黑顺的发丝:“太后威严,你十四妹胆怯,你是姐姐,要多照顾她一些。”   福清公主这才释疑,认真应了:“母后放心吧,我会照顾好十四妹的。”   皇后看着女儿,在心中悄悄叹了口气。   她本不该胡思乱想的,可福清就是她的命,患得患失之下就不得不想多些。   朵嬷嬷在太后宫中多年,焉知慈宁宫里没有其他有问题的人?更何况唆使太子以偶人谋逆的宫婢显然不简单,而那宫婢背后有没有人还没查出来。   如今宫中波云诡谲,由不得她不慎重。   皇后对此也很窝火。   她本是后宫之主,可偏偏处处被动,竟成了个好靶子。   支走了福清公主,皇后又把十四公主叫来。   以身为饵使得朵嬷嬷落网后,十四公主算是解了心结,经过这些日子的调养身体好多了,脸上也渐渐有了青春少女的红润。   给皇后见过礼,十四公主静静等着皇后发话。   “今日叫你来,是有一桩事要对你说。”   “母后请说。”   “太后嫌慈宁宫冷清,想要你与福清时常过去相陪。”   十四公主愣了愣,看着皇后。   宫中公主不少,太后想要孙女陪,点名十三姐很正常,可居然还点了她,这就太意外了。   她母妃犯了事,于她终究是个污点。   “能陪伴太后是无上殊荣,对你将来大有好处。不过朵嬷嬷的事你是亲历的,应该知道慈宁宫不见得有表面上看起来那般风平浪静,所以你心里要有数。”   十四公主浑身一颤,缓缓点头:“十四明白。”   皇后叹息一声:“十四,福清心思单纯,以后与你一道去慈宁宫,你要多留意一些……”   “母后放心,十四会的。”十四公主没有犹豫就应下来。   这世道生来就是不公平的,她没办法选择出身,更没办法怪罪一心为她着想的母妃,那就只能活得比别人更小心翼翼,比别人更努力。   唯一庆幸的是母后并不会仅凭喜恶行事,她只要谨守本分至少能好好活下去,如果将来能遇到一个品性尚可的驸马,就是她的造化了。   皇后笑了笑:“本宫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下去吧。”   十四公主离开了,皇后心情还有些起伏。   陈美人是害福清的凶手,对陈美人的女儿她做不到多么喜爱,但站在皇后的立场,她欣赏十四这样的孩子。   聪明,本分,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又知道守住做人的底线。   后宫要都是这样的人,那她就省心了。   无论如何,有十四陪着福清一起去慈宁宫她能安心些,小心无大错。   景明帝回到乾清宫,枯坐在椅子上出神。   这一刻,他没有想储君的合适人选,也没有想赐死太子给朝廷带来的动荡,脑海中一片茫然。   “皇上,您喝杯茶吧。”   景明帝看了看潘海,忽然问道:“是二牛找到的那个偶人?”   潘海愣了愣,忙应一声是。   景明帝沉默许久,声音透着浓浓的疲倦:“朕说过,有功当赏,有过当罚,二牛——”   潘海接口道:“皇后娘娘赏了啸天将军一个金项圈。”   “是么?”景明帝停顿一下,喃喃道,“这样也好。”   这个当口,他要是重赏二牛,恐怕会引起诸多猜测,而他现在半点不想考虑立储的事。   景明帝凝视着潘海,总觉得有许多话要问一问,可又问不出口。   潘海垂下眼帘,避开了景明帝的注视,在心底重重叹了口气。   他其实能猜到皇上想问什么。   皇上是想问问太子被赐死时的情形吧?   从太子大喊大叫要见皇上,到太子饮下毒酒毒发身亡,他是目睹了整个过程的。   可以说,死得好!   跟着皇上这么多年,他都数不清皇上因为太子生过多少气,可以说皇上的白发都是被太子气出来的。   太子死了,皇上没了立嫡的枷锁,从众皇子中挑一个才德兼备的当储君,才是江山社稷之福。   当然,他一个内侍其实操心不了江山社稷,他就是盼着皇上能心情愉悦多活几年,那就是他们这些人的造化了。   犹豫了好一会儿,潘海开口道:“皇上,奴婢接到南边的信儿,出使乌苗的鸿胪寺卿等人要回京了。”   先前为了调查朵嬷嬷在后宫兴风作浪是否与乌苗族有关,二月的时候景明帝派遣鸿胪寺卿等人出使乌苗,而今一晃大半年过去,也该回来了。   潘海这时候提起这个,就是怕景明帝一味沉湎于太子谋逆的事中伤了身体,好转移其几分心思。   景明帝果然转移了注意力:“他们大概什么时候能到?”   “也就是这三五日的事儿。”   “回来的第一时间,让他们来见朕。”   潘海忙应了。   皇宫一时恢复了冷寂,宫中人大气都不敢出,战战兢兢等着太子谋逆被赐死的阴霾随时间散去。   姜似难得轻松,带着阿欢回了一趟娘家。 第613章 想念   正是风口浪尖上,姜似一人带着女儿回到东平伯府,没让郁谨跟着。   伯府自是一派欢欣。   当然这欢欣也是低调的,以防被人揪到小辫子。   “阿欢,喊外祖父。”姜安诚托着阿欢胖乎乎软绵绵的身子,对着外孙女柔嫩的脸蛋亲了好几口,胡子把小阿欢扎得哇哇大哭起来。   姜安诚慌了手脚,忙向姜似求救。   姜似接过阿欢哄了好一阵子,直到阿欢抽抽搭搭不哭了,这才把孩子交给乳母,嗔道:“父亲,您这么大人欺负阿欢做什么?她才三个多月大,哪会喊外祖父,连娘都不会喊呢。”   “那什么时候可以喊娘了?”姜安诚好奇问道。   他虽然是三个儿女的父亲,可大男人哪能记着这些细节,何况又过了这么多年。也因此,姜安诚看雪团子一样的外孙女,处处都是新鲜的。   姜似被问住了,猜测道:“至少再过四五个月吧。”   姜安诚一脸怅然:“那还要等四五个月啊。”   “都说孩子会先喊娘,您想听阿欢喊外祖父,估计还要再等呢。”姜似抿唇笑道。   一旁姜依忍无可忍道:“谁说再过四五个月阿欢就能喊娘了?一般来说,孩子过了一岁才会喊呢。”   她说着摇了摇头:“四妹,你都当娘的人了,怎么还稀里糊涂的。”   姜似讪讪一笑:“毕竟是第一次养,没经验。”   “王妃,小郡主睡了。”乳母小声道。   姜似看一眼脸蛋红扑扑的女儿,吩咐乳母等人把阿欢带到隔间去睡。   屋子里转瞬只剩下了父女三人。   姜安诚面容严肃起来。   “似儿,皇室太危险了,你们可要小心些。”   提起这个,姜安诚就睡不安稳。   前不久晋王一大家子守皇陵去了,留下偌大王府空荡荡的。这才没多久,太子又出了事。   皇室真的太可怕了。   姜安诚第无数次后悔当时没有坚持住,要是把似儿嫁到甄家就好了。   甄家那小子可混得不错,据说现在都能出入文渊阁了。   当然,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跟着姓甄的小子安稳啊。连中三元的状元郎是大周祥瑞,只要姓甄的小子别出大错,谁会伤害祥瑞啊?   而且,那小子至今还未娶妻。   甄老兄对此倒是不急,但有一次他与甄老兄喝酒,发现甄老兄眼角有些发乌,一看就是被甄夫人打出来的……   “父亲放心,我与阿谨不掺和那些。”   姜安诚闻言微微松了口气:“是该离远着些。你们现在这样就很好,锦衣玉食,出入自由,又有无数人敬着……”   争那个位子,那是想不开啊,还好他女婿是个聪明的。   姜安诚拉着姜似说了好一阵子话,给姐妹二人留下单独叙话的时间,抬脚去隔壁看阿欢。   姜安诚一走,姜似看向姜依。   有些日子没见,姜依越发消瘦了,身形单薄如纸,瞧着一阵风能吹走。   姜似伸手握住姜依的手。   对方的手纤瘦微凉。   姜似开了口:“大姐这些日子是不是没睡好?”   去逛珍宝阁险些被人凌辱,这放在任何女子身上都是挥之不去的噩梦。想要从中解脱,除非知道害她的人得到了报应。   这也是姜似特意回一趟伯府的目的。   姜依下意识往回缩了缩手,竭力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没有,四妹不要担心我。”   四妹身处皇室那样的龙潭虎穴,需要费心的太多,倘若还要为她这个姐姐操心,就让她无地自容了。   姜似默默叹口气,轻声道:“大姐,算计你的人已经死了。”   姜依神情一震,脱口而出:“那个人是谁?”   姜似沉默片刻,道:“是太子。”   姜依手一抖,脸色转瞬变得苍白如雪,喃喃道:“怎么会……怎么会?”   她一个在娘家寄居的妇人,为何会招惹到太子?   姜似抱住姜依胳膊,惭愧道:“大姐,是我连累了你。太子是个色胆包天之人,我却没有防备,让太子瞧见了你……”   姜依颤了颤睫毛:“四妹,你是说太子在阿欢的满月宴上——”   后面的话她实在说不出口。   姜似点了点头。   姜依一张脸涨得通红,又怒又恼:“这样的人,不配为储君!”   这也太荒唐了,她与太子就见了那一面,甚至都谈不上是见面,太子居然就做出那样下作的事来。   姜似轻轻一笑:“所以他死了啊。”   姜依愣了愣,旋即环顾左右,见屋内只有姐妹二人,微微松口气,攥紧的手指节隐隐发白:“四妹,太子他,他——”   姜依不敢说下去了。   别人不知道,她与二弟却清楚四妹的本事。   四妹可是眼都不眨把荣阳长公主干掉替母亲报仇的人,难道说太子的死也与四妹有关——   姜依越发觉得惶恐。   太子可是当朝储君,四妹要是参与其中,万一被查出来怎么办?   见姜依吓得不轻,姜似握住她的手,波澜不惊道:“太子弑君杀父,死有余辜,是老天收了他,与旁人无关。”   姜依张了张嘴,最后点头:“嗯,是老天收的,与任何人无关。”   反正无论如何都与四妹没有关系,绝对没有关系!   姜依心跳如鼓,面上却恢复了平静。   四妹都若无其事,她可不能乱,不然要是害了四妹就万死莫辞了。   “所以大姐不要再提心吊胆了,更不要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这世上的恶人一时张狂,终有被老天收的时候。”   姜依用力点了点头。   四妹怕她惶惶度日,连太子都干掉了,她可不能再怕了……这么一想,更怕了怎么办?   看着云淡风轻的妹妹,姜依绝望又欣慰。   “大姐在想什么?”   姜依收回思绪,转了话题:“有些惦记二弟了,这阵子没收到二弟的家书,四妹收到了吗?”   听姜依提起姜湛,姜似也惦念起来:“我也没收到,或许二哥正忙吧。”   “你说二弟过年能回来吗?一晃都离开大半年了。”   姜似无奈笑笑:“恐怕不行,到了军中就身不由己了,如果都想回家过年,岂不乱了套。”   姐妹二人齐齐叹口气,一时无话。 第614章 乌苗异常   没出几日,出使乌苗的队伍回京了。   鸿胪寺卿连家都没回,直接进宫面圣。   “马爱卿在乌苗呆了数月,那边情形如何?”缓了几日,景明帝依然没有恢复多少,整个人都是麻木的,只有鸿胪寺卿等人的回归让他打起几分精神。   鸿胪寺卿尚不知道太子的事,见景明帝苍老疲惫的模样暗吃了一惊,专拣南边的趣事讲给景明帝听。   景明帝越听,脸色越黑。   合着他派这些人去乌苗,就是让他们游玩去了?   想一想这段时间的暗无天日,再看一看眉飞色舞的鸿胪寺卿,景明帝就有把镇纸砸到对方脸上去的冲动。   潘海见势不妙,轻轻咳嗽一声。   鸿胪寺卿用眼角余光瞄了潘海一眼,见潘海微不可察摇头,心中一惊。   糟了,想哄皇上开心,没想到马屁拍到马腿上去了。   话说回来,大半年不见,皇上怎么会老了这么多?   不对,他进宫时一路走来,整个皇宫都安静得吓人,实在是不对劲。   鸿胪寺卿暗暗下了决心,出宫后立刻打听一下如今京城形势。   难道他才离京半年,就跟不上了?   见鸿胪寺卿声音低下去,景明帝稍稍气顺,问道:“乌苗那边对你们态度如何?”   “回禀皇上,乌苗人对臣等十分客气,招待上没有怠慢……”   景明帝足足听鸿胪寺卿讲了大半个时辰,没有听出什么有价值的讯息来,面无表情道:“马爱卿舟车劳顿,回府好好歇着吧。”   鸿胪寺卿暗暗松口气,拱手道:“微臣告退。”   待鸿胪寺卿退下,景明帝立刻对潘海道:“稍后你去一趟坤宁宫,让皇后传召燕王妃,朕有些事要交代她。”   潘海立刻应了。   “叫韩然进来吧。”   这次出使乌苗,鸿胪寺卿等人是放在明面上的,锦鳞卫也混在其中,方便暗中调查。   不多时韩然带着一名属下走进来,那名属下正是带队去乌苗的锦鳞卫领头人。   “微臣见过皇上。”   景明帝动了动眉梢,淡淡道:“不必多礼。你们在乌苗可有发现花长老祖孙?”   在京城开了十几年小店的花长老从诏狱脱身,令景明帝一直无法释然。   韩然属下回道:“回禀皇上,臣等并未在乌苗发现花长老祖孙行迹。”   景明帝皱了皱眉。   没有发现花长老祖孙行迹只有两种可能,一是乌苗族对花长老这些人在京城所为心知肚明,见大周使节来访就把花长老祖孙藏匿起来,另一种可能是花长老祖孙仍然留在大周。   无论哪一种可能,都无法令他心情好转。   “乌苗那边可有异常?”景明帝问出这句话,都有些丧气了。   为何一沾上乌苗,很多事就变得扑朔迷离?他派遣锦鳞卫混在出使队伍中前往乌苗调查,真能有收获吗?   景明帝不抱希望,谁知韩然属下的回答却给了他一个惊喜。   “回禀皇上,臣等在乌苗数月,恰好赶上乌苗三年一度的祭神盛世,结果乌苗圣女并没露面。”   景明帝不由扬眉。   乌苗与大周毗邻,又掌握着神秘力量,景明帝早就了解过乌苗一些习俗。   三年祭神,在乌苗是非常盛大的事,向来都是由乌苗大长老主持仪式,圣女则作为祭神者。   这样隆重的场合圣女却不露面,这确实是大大的反常。   “继续说。”   韩然属下接着道:“因祭神仪式圣女没有露面,不少乌苗人似乎很不安,微臣还意外撞见一位长老与另一位长老争执,质问为何圣女闭关数年迟迟不见人……”   “这么说,乌苗圣女没有露面,让乌苗人心不稳?”   韩然属下点头:“正是如此。尽管碍于臣等在那边,乌苗几位长老竭力掩饰,可那种不安似乎蔓延开了,微臣能明显感觉到乌苗人的焦躁,甚至有些人聚在一起吵着要见圣女。”   “有没有打听到乌苗圣女从何时开始没有露面的?”   “从一名乌苗少女口中打听到乌苗圣女至少三年没露面了。”   “其他异常呢?”   韩然属下摇头:“微臣愚钝,没有察觉其他异常。”   景明帝笑了笑:“你已经做得不错了。韩然,这次人选不错。”   韩然忙道:“皇上谬赞,恰好他懂些乌苗语……”   想当一名好探子,只会蛮力是不够的,学识可不能放松,不枉他前两年挑选了一批伶俐的年轻人跟着鸿胪寺的人学习异族话,总算有了派上用场的一日。   见再问不出来什么,景明帝微微点头。   韩然属下忙退了下去。   景明帝看着潘海与韩然二人,沉声问道:“你们如何看?”   潘海与韩然对视一眼。   好一会儿后,韩然开口道:“微臣认为乌苗圣女出了状况,不然没道理祭神这么重大的事不现身。”   乌苗圣女在乌苗的地位等同于大周太子,甚至比之更重要。圣女迟迟不露面,不但会引起族人不安,还会引来异族觊觎。   “咱们的人在那边留下多少?”景明帝再问。   韩然忙道:“留下六人,不过都化作寻常商贩,从一开始就没露过面。”   乌苗人抱团,加之人口不多,外人要是出现在他们的地盘十分惹眼,根本无法掩饰。最好的办法就是伪装成边境百姓,才有机会与对方打交道。   “让他们盯好了乌苗那边,特别是有关乌苗圣女之事,有何情况都加急报来。”   “是。”   景明帝揉了揉眉心:“潘海,去坤宁宫吧。”   潘海跑了一趟坤宁宫,对皇后讲明皇上要见燕王妃的事。   皇后微怔,点头应下来。   燕王妃不比众皇子,皇上召见太过惹眼了,自然是通过她这边方便些。   姜似很快就接到了皇后的传召。   郁谨有些不快:“好端端皇后召你干什么?”   皇宫那个地方近来多风雨,他并不想让阿似多去。   姜似笑笑:“去了就知道了。快别黑着脸了,皇后要见我,难道能推了?”   郁谨薄唇轻抿,嘀咕道:“太子上面还有皇后,皇后上面还有太后、皇上,想想还真是憋屈。” 第615章 小宴   任郁谨如何不愿,姜似还是老老实实随内侍进了宫。   走进坤宁宫,内侍才刚传报,一个少女就匆匆迎了出来,语气亲昵:“七嫂,好些日子没见你了。”   出来相迎的正是福清公主。   十四公主紧随其后,好似隐形人般没有吭声,只对姜似福了福算是见过礼。   她是个识趣的人,深知这种时候保持沉默是最得体的。   福清公主快步走过来,挽住了姜似的手:“七嫂快进来吧。”   姜似眨了眨眼。   莫非皇后召她进宫,只是因为福清公主想见她了?   对于疼爱女儿入骨的皇后来说,未尝没有这种可能。   姜似心中猜测着,面上不动声色随福清公主走了进去。   皇后坐在厅中,见姜似进来没有起身,温和笑道:“燕王妃来了,快坐。”   “儿媳见过母后。”   “不必多礼。是福清这丫头念叨你了,本宫想着你们姑嫂投缘,合该多亲近亲近,就叫你进宫来了,应该没有耽搁你府里的事吧?”   皇后说得客气,姜似自然回得客气:“府中一切都有定例,并无多少事。”   “对了,阿欢近来如何?有没有长胖些?”   提到女儿,姜似眉眼弯起:“是胖了些,我都有些抱不动了。”   皇后笑起来:“胖些好,娃娃能吃能睡,说明结实健壮。”   这个时候婴儿夭折十分多,哪怕富贵人家也不例外。   一个结实的娃娃,显然更让人放心些。   姜似附和道:“都是托了父皇、母后的福。”   一时间屋内气氛融融。   过了一会儿,皇后催促道:“阿泉,十四,你们两个是不是该走了?”   福清公主颇有些不舍看了姜似一眼,乖巧点头。   姜似问道:“两位妹妹要去何处?”   皇后笑道:“她们去慈宁宫给太后请安。”   姜似怔了一下。   印象里,太后素喜清净,怎么这个时候两位公主过去请安?   皇后看出姜似的疑惑,解释道:“太后嫌宫里冷清,叫她们常过去陪一陪。毕竟以往还有荣阳——”   荣阳长公主还活着的时候,时不时就要进宫给太后请安,就是崔明月原先也是常进宫陪伴太后的。如今这母女二人一死一失踪,也难怪太后觉得寂寞了。   这几日福清公主日日去慈宁宫给太后请安,不见任何异常,皇后暗笑自己多心,找出了太后一反常态的理由。   “原来如此。”姜似不动声色接过皇后的话,心中对太后道一声抱歉。   好像荣阳长公主与崔明月都是她弄死的……   “快些去吧,想与你七嫂说话,以后有的是机会。”   “嗯。七嫂,那我与十四妹先走了。改日你再进宫,我做桂花酿请你尝尝。”   皇后脸一板:“刚学会了做甜汤,母后可还没吃到呢。”   福清脸微微一红:“自然要请母后先尝。”   “行了,快去吧。”   等福清公主二人离去,皇后摇头笑道:“幸好是你,不然本宫都要怀疑那丫头芳心动了。”   盯着姜似精致的面庞,皇后心中一动:燕王妃有个兄长似乎还未婚配……   福清与燕王妃投缘,倘若选了燕王妃的兄长当驸马,对福清来说应该不错。   不过她听说燕王妃的兄长去了南边,一时半会儿是不能考虑了。战场上刀枪无眼,要是出了什么事岂不是害了福清。   罢了,且等燕王妃的兄长闯下名头回到京城再说吧。   皇后暗暗存了这个心思,对姜似态度就更温和了。   “这次叫你进宫,其实是皇上有事情要与你说。你且等等,皇上应该快到了。”   皇后这话说了没多久,景明帝就到了。   “儿媳见过父皇。”   “不必多礼。”到了坤宁宫,景明帝十分随意,在皇后身边坐下来。   姜似直起身子,静静等着景明帝开口。   景明帝打量了姜似几眼。   赏梅宴上老七把梅花全都给了眼前女子,他一时随心点了头,那个时候万万没想到如今后宫的许多麻烦都是这丫头给解决的。   说起来,他做了不少错误的决定,比如复立太子。   夜深人静时,景明帝想过无数次,倘若第一次废斥太子后没有复立太子,那么现在太子还是静王,老老实实、安安生生在静园呆着,而不是变成现在这样。   但有一个决定没有做错,就是给老七找对了媳妇。   反正姜似知道的已经不少,景明帝也不兜圈子,直接道:“有个事需要你帮忙。”   姜似忙道:“父皇吩咐就是,儿媳定尽力而为。”   “出使乌苗的人回来了。”   姜似抬眸看了景明帝一眼。   这一刻,她猜不到景明帝的意思。   好在景明帝很快把目的讲明:“那些人在乌苗呆了数月,朕担心有人中了乌苗人的算计而不自知,想要你看一看有没有人被蛊虫控制……”   姜似面上适时露出为难之色。   “老七媳妇,有什么困难你就直言。”   “儿媳怕会有疏漏——”   景明帝摆摆手:“能查出来异常当然好,如果真有疏漏也怪不得你。老七媳妇,你放心就是,朕还没那么糊涂。”   听景明帝这么说,姜似微微一笑:“那儿媳就试试看。”   这种事,她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先把困难讲到前面总是好的。   很快锦鳞卫指挥使韩然就办了一场接风宴,宴请归来的这些人,当然在这种形势下没有大办,所请只有锦鳞卫与鸿胪寺的官员。   一名眉清目秀的婢女混在众多婢女之间,不着痕迹从每个人身边走过。   韩然忍不住眼角余光往那名婢女身上瞄,暗道燕王妃扮起婢女来还挺像的,只盼着这场小宴安安生生结束,可别出什么幺蛾子。   哪怕是一群本该注重体面的官员小聚,可韩然十分了解男人一旦多喝几杯猫尿就会忘了自己是谁。   谁知怕什么来什么,当扮作婢女的姜似端着托盘从一人身边走过,那人伸出来的手没有去端酒杯,反而向她的手摸去。   姜似利落躲开,端起酒杯泼在了那人脸上。   韩然:“……” 第616章 反击之心   场面登时一静,无数目光投来。   居然有这么大胆的婢女。   被泼的人是鸿胪寺一位寺丞,虽然官职不高,可好歹是朝廷命官,一个贱籍的丫鬟大庭广众之下就这么一杯酒泼过去,动作如此干脆利落,简直让人难以想象。   淌了一脸酒液的寺丞也愣住了,片刻后才回过神来,勃然大怒:“大胆贱婢——”   锦鳞卫指挥使韩然已经大步流星走了过来。   姜似垂眸敛目,小声道:“大人,是他——”   韩然一怔,很快反应过来,暗暗赞了燕王妃一声聪明。   用这样的方法指出有问题的人,完全不会引起旁人疑惑。   姜似若是知道韩然这么想,就要笑一声对方想多了。   她那一杯酒泼下去,纯粹是被那色鬼的举动给恶心到了,先出了气再说。   韩然板着脸看向寺丞。   寺丞颇委屈:“韩大人,您看这贱婢——”   这小宴是锦鳞卫指挥使韩然办的,哪怕平日里他们对锦鳞卫提心吊胆,但如今锦鳞卫是主,他们是客,主人的宴会上婢女出了问题,客人自然可以硬气些。   再者说,寺丞也绝想不到韩然会维护一个胆大包天的婢女。   可谁知令人想不到的事情就发生了。   韩然视线往寺丞面上一落,冷冷道:“带走。”   寺丞轻咳一声:“一个不懂事的小丫鬟,韩大人莫要重罚了——”   话音未落,上前来的两名锦鳞卫按住了他的肩膀。   寺丞大惊:“韩大人,你这是何意?”   韩然睇他一眼,面无表情道:“带走!”   “韩大人,韩大人——”   两名锦鳞卫无视寺丞的呼叫挣扎,很快把人拖了下去。   厅内安安静静,再无杯盏相碰声。   众人都懵了,情不自禁咽了咽口水。   什么情况?就是摸一把婢女的小手,关键还没摸到,不至于投到诏狱去吧?   韩然对众人微微一笑:“诸位继续喝酒,喝酒。”   众人盯着摆在面前的酒杯,只觉原本醇香的美酒索然无味。   这么吓人,谁喝得下去啊,胆子都吓没了。   “那我先干为敬。”韩然举杯,一饮而尽。   见韩然干了,众人再不敢迟疑,纷纷举杯。   韩然把喝光的酒杯往一旁婢女的托盘上一放,对姜似淡淡道:“你也跟我来。”   姜似跟在韩然身后默默离开了大厅。   到了无人处,韩然立刻恭恭敬敬对姜似一抱拳:“今日唐突王妃了——”   姜似微微一笑:“无妨。韩大人,麻烦你取一杯酒来。”   韩然立刻端来一杯酒。   姜似取银针刺破指腹,挤出一滴血滴入酒杯中,原本呈琥珀色的酒液晕出了浅红。   她晃了晃酒杯,很快酒液恢复成原色,面带微笑递给韩然:“韩大人,你把这杯酒让那位寺丞饮下,他体内的虫就会出来了。”   韩然接过酒杯,嘴唇翕动,十分想问一问虫从何处出来,又觉得这个问题的答案十分可怕,还是不问为好。   “王妃,不知其他人——”   “其他人无事。”姜似交代完,悄悄上了停在府衙后的一辆马车,往燕王府而去。   寺丞被带到一间房中,心中惶惶之际,就见韩然走了进来。   他猛然站起来:“韩大人——”   韩然端着两只酒杯,把其中一杯酒递过去,笑道:“招待不周,我给刘大人赔个不是。”   “不敢当,不敢当。”刘寺丞诚惶诚恐把酒杯接过来。   韩然碰了碰他的酒杯:“那咱们干了这杯酒。”   刘寺丞端着酒杯迟疑了一瞬。   在厅里韩指挥使那般疾声厉色,眼下又和风细雨,这该不会是一杯毒酒吧?   这么一想,刘寺丞端着酒杯的手颤抖起来,琥珀色的酒液荡起层层波纹,随时有泼洒的可能。   韩然脸一沉,冷冷道:“怎么,刘大人不给这个面子?”   “没有。”刘寺丞心一横,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锦鳞卫指挥使要是想置他于死地,怎么都躲不过,还不如干脆喝了。   韩然微微一笑,把手中酒杯随意放在了一旁的案上。   刘寺丞见状脸色更白,突然胃里翻滚,张嘴吐了出来。   伴随着熏天酒臭,韩然眼神一缩,在呕吐物中发现了一只蠕动的虫。   这一刻,他头皮发麻,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只有亲眼所见才知道竟有这般神奇之事,燕王妃手段了得。   刘寺丞呕吐完,没顾上去看地上的狼藉,白着脸想要对韩然说什么。   韩然微微一笑:“看来刘大人喝多了。刘大人不必多虑,等你酒醒了,有些关于乌苗的事要问问。来人,扶刘大人去别处歇着。”   很快出现两名锦鳞卫把刘寺丞带走,刘寺丞由始至终都没发现那条于呕吐物中缓缓蠕动的虫。   待人走了,韩然蹲下来,捏着鼻子以箸夹起那条虫,放进了随身带的小盒子里。   去给皇上复命当然不能只靠嘴,无论皇上要不要瞧一瞧这虫子,他必须带过去。   御书房里,景明帝一直等着韩然的消息。   “皇上,韩指挥使求见。”   “传他进来。”   不多时韩然走进来,一番行礼,对景明帝道:“皇上,燕王妃发现刘寺丞体内有虫。”   景明帝脸色微沉。   他就是存着这个担心,没想到乌苗人还真动了手脚。   “可有惊动旁人?”   韩然忙把详情说了。   景明帝一脸古怪:“你是说,扮成婢女的燕王妃一杯酒直接泼在了刘寺丞脸上?”   “正是,所以微臣就顺势带走了王妃与刘寺丞。”   景明帝难得笑了一声,对潘海道:“朕就知道燕王妃是个有急智的。”   至于刘寺丞,身为朝廷命官竟如此轻浮,还是让他回家种红薯吧。   潘海见景明帝展颜,暗暗对姜似感激一番,笑道:“都是皇上慧眼独具。”   景明帝收了笑,问韩然:“现在如何了?”   “刘寺丞体内的虫已经吐出来了,等他酒醒再审问他在乌苗与什么人有过接触。”韩然停顿一下,问道,“皇上是否过目?”   景明帝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韩然问他过目什么,当即嘴角微抽:“不必了。”   他还没这么大的好奇心,不过对乌苗也该还击了! 第617章 下黑手   景明帝确实好脾气,比起大周那些沉迷炼丹的、沉迷打铁的、沉迷偷偷溜出宫去逛青楼的先帝们,可以算是一位明君了。   可再好脾气也有被激怒的时候,如今乌苗一而再再而三挑衅,终于激起了这位帝王的报复之心。   “韩然。”   “微臣在。”   “传信留在南边的那些人,命他们散布一则消息。”   景明帝的严肃令韩然垂着眼帘,恭恭敬敬听着。   潘海亦紧张起来。   近来乌苗闹腾得厉害啊,不知皇上准备如何还击呢?   景明帝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把杯子递给潘海,淡淡道:“就说圣女闭关数年未出,其实不是闭关,而是已经身故!”   乌苗不是最重视圣女嘛,既然闲得没事来大周搅风搅雨,那就给他们找点事干。   韩然一惊,而后抱拳道:“皇上圣明。”   潘海紧跟着附和:“皇上圣明。”   乌苗圣女迟迟不露面,本就惹得乌苗人心不稳,一旦这则消息散布出去,那就有热闹可看了。   “去吧。”景明帝意兴阑珊摆摆手。   “微臣告退。”   韩然退下后,景明帝抬脚去了坤宁宫。   皇后迎上来,笑道:“皇上这时过来,莫非燕王妃已经有了消息?”   景明帝进屋坐下,把姜似酒泼刘寺丞的事说了。   皇后嘴巴张了好一会儿,叹道:“燕王妃真是与众不同……”   既然扮成婢女,这么干是不是有点冒失了?   景明帝颔首:“老七媳妇确实有急智,这样一来韩然顺理成章把他二人带走了,丝毫没引起旁人怀疑。”   皇后默默抽了抽嘴角。   果然看一个人顺眼时怎么看都千好百好,皇上的想法也够与众不同。   不过话说回来,燕王妃此举虽然冒失,确实没有造成麻烦。   难道说燕王妃真的是谋算好的?   皇后不得不承认经过这么多事后,姜似在她心中越发神秘莫测。   景明帝话题一转:“对了,福清与十四最近去太后那里如何?”   皇后笑道:“能陪伴太后是她们的福气,两个丫头高兴着呢。”   景明帝点点头:“她们两个也算是替咱们尽几分孝道了。”   太后在景明帝心中分量颇重,皇后笑着称是。   “福清与十四都不小了吧?”景明帝又问。   “两个丫头一般大,都十七了。”   景明帝有些惊讶:“竟然都十七了?我总以为她们还是小丫头。”   皇后笑了:“日子过得快着呢。”   景明帝一叹:“是啊,咱们都老了。皇后,既然两个丫头年纪都不小了,她们的婚事也该留意起来了,你若有瞧着合适的就对我说。”   “皇上放心,我会留意的。”   大周的公主可没有和亲的传统,一般都是下嫁到帝王想笼络的臣子之家。景明帝这么对皇后说,就是委婉许诺不会拿福清与十四两位公主的婚事换取利益,不然完全用不着皇后留意,直接指婚就是了。   对于女儿能得到这个许诺,皇后并不意外。   福清是当朝唯一的嫡公主,得些殊荣也是应当的,毕竟太子那样不成器的东西就是因为占着一个嫡字还混了这么多年呢。   可对于十四公主有此造化,皇后就有些唏嘘了。   没想到陈美人的女儿这般好命,得了皇上这个许诺倒是比大多数公主还强些。   当然,唏嘘归唏嘘,皇后并没准备在婚事上给十四公主添堵。她是一国之母,犯不着与一个小公主计较。   谈到儿女婚事,帝后有不少话说,宫婢悄悄换了茶盏,又悄悄退下去。   比起帝后的良好气氛,郁谨已经把屋子里的小杌子踢飞两次了,黑着脸对龙旦道:“把刘寺丞套上麻袋,给我狠狠揍一顿!”   居然敢占阿似便宜,阿似回来还只口不提,幸亏宴会上有他的人,他才知道了消息。   郁谨越想越气,走到书房门口看看躺在那里的小杌子,又踹了一脚,推门离去。   龙旦默默把小杌子扶正,去锦鳞卫衙门附近蹲点去了。   这边刘寺丞酒醒了,把在乌苗的事翻来覆去说了好几遍,终于走出了锦鳞卫衙门,谁知没走多远眼前突然一黑,紧接着拳脚如雨点落下来。   小宴上的人都关注着刘寺丞的情况,得到刘寺丞被不知来路的人套上麻袋揍得半死的消息,不由瞠目结舌,转日看着锦鳞卫指挥使韩然的眼神都变了。   不至于啊,就是想摸摸婢女的小手,被扣押就算了,怎么还打人呢?难道给刘寺丞套上麻袋,大家就不知道是锦鳞卫干的了?   啧啧,没想到锦鳞卫指挥使如此厌恶好色之人,这是不是代表了皇上的意思?   一时之间,就连金水河画舫上的生意都冷清许多。   当然,这就是后话了。   锦鳞卫指挥使韩然满心无辜进宫面圣,禀明此事。   听闻刘寺丞被揍得已经无法自理,当差是不可能了,景明帝十分满意,立刻传下口谕命刘寺丞回家静养。   本就准备罢了刘寺丞的官,现在连理由都是现成的,倒是给他省了心。   “皇上,此事不是微臣下边的人干的。”韩然干巴巴解释了一句。   “朕知道。”景明帝板着脸应一声,转头就让潘海把郁谨叫进宫来。   这件事要不是老七那混账干的,他还不信了!   景明帝并没疑心郁谨在小宴上有眼线,只以为是姜似回府后提起的。   不多时郁谨走进了御书房。   “儿子给父皇请安。”   景明帝撩起眼皮看他一眼,开门见山问道:“刘寺丞是你找人打的?”   郁谨一怔,而后理直气壮道:“嗯,是儿子让人打的。”   景明帝一拍桌子:“混账东西,有事情不能好好处理吗,刘寺丞好歹是朝廷命官,怎么能套上麻袋打呢?”   郁谨沉默一瞬,问:“父皇的意思是……不必套麻袋?”   景明帝滞了一下,脸色发黑:“说的什么屁话?你堂堂皇子,心胸要大度,不要像个街头混混似的,一言不合就套麻袋下黑手。”   这种事,他当皇子的时候都没干过!   “给朕回去好好思过,罚俸半年!” 第618章 老皇帝的私房钱   郁谨呆了呆,脑海中只盘旋着四个字:罚俸半年!   至于什么好好思过,压根都没往耳朵里钻。   他本来就乐得关起门来与媳妇、闺女过日子,懒得掺和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回府思过叫个事吗?显然不叫啊。   可罚俸半年万万不行,前不久他才被阿似取笑过呢。   见郁谨不动弹,景明帝脸一沉,没好气问道:“怎么还不走,莫非对我的话有想法?”   郁谨望着景明帝,露出个诚挚的笑容。   他生得好,眉眼精致,眸光粲然,这么一笑很是赏心悦目。   景明帝却警惕起来,喝道:“笑什么?”   郁谨也不惧,恳切道:“儿子确实有一点小小的想法。”   潘海悄悄投去佩服的目光。   他看着先太子从年少到而立,愣是没有一次看到先太子敢当面置喙皇上的话。先太子唯一硬气犯了一次蠢,还把自己给作死了。   燕王这是自幼在宫外长大,不懂帝王威严为何物吧?   无数文武百官若是知道潘海这个想法,定会呸一声。   他们还都是在宫外长大的呢,哪一个不懂帝王威严?燕王天生胆肥,可别扯到宫外长大上头去。   景明帝扫郁谨一眼,沉声道:“说。”   他倒要看看这混账准备说什么。   郁谨适时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小心翼翼道:“要不您多罚儿子闭门思过一段时日吧。”   “嗯?”景明帝意外扬了扬眉梢。   还有嫌罚轻了的?   见景明帝没有暴怒的迹象,郁谨觍着脸道:“只不过能不能别罚俸禄了?”   “嗯?”这一次,景明帝鼻音就加重了,已经有了暴怒的迹象。   郁谨忙道:“先前父皇罚儿子一年俸禄,而今才刚过去不久,后面该发的薪俸还没下来呢。”   景明帝这才想起来眼前这混账早被罚过薪俸了。   “你就缺那点银子?”   郁谨暗暗翻了个白眼。   看皇帝老子这话说的,谁不缺银钱啊?   他又不像那几个有母妃管着的,时不时能补贴点,这么多年加上各种赏赐也有不少了。他自从开府娶妻生女,银钱如流水花出去,若不是在南边攒了点老婆本,眼下早就喝西北风了。   这么一想,郁谨脸上委屈就真切起来:“父皇有所不知,儿子这一年多来都是靠着王妃的嫁妆,二牛的俸禄还有和姝的爵禄度日的……”   他说着重重叹口气:“儿子好歹是皇子,您的儿子,结果却要让媳妇、闺女和一只狗养活——”   景明帝听不下去了。   这混账居然说得有点道理,堂堂皇子用媳妇嫁妆,吃闺女与二牛的爵禄,这也太丢人了,真要计较起来,岂不笑话他这个当皇上的老子刻薄?   他好歹是一国之君,儿子有这么惨吗?   “看你那出息,除了俸禄就没点别的来路?”   郁谨叹气:“儿子不是才开府没多久嘛,娶妻生女都是大开销,不比其他兄弟们开府多年,庄子都有进项了……”   景明帝一想也对,老七在这方面确实与其他兄弟比不了。   “儿子不该让父皇为难,罚俸就罚俸吧,大不了再让王妃笑几句——”   “你媳妇笑你了?”   郁谨一副老实巴交的模样:“是啊,本来儿子还没想这么多,王妃提起来才意识到儿子居然一直在吃软饭呐。”   景明帝尴尬了。   自己的儿子怎么罚都不为过,可让儿媳妇看笑话就脸上无光了。   “罢了,这一次就免了罚俸,滚回府中好好思过。”   “是!”   景明帝犹豫一下,又道:“潘海,从内帑取五百……不,一千两银子给燕王带回去。”   潘海都服了。   怎么着,弄到最后燕王不但没挨罚,还从皇上私房钱里弄了一千两银子走?   等到郁谨走了,景明帝才回过味来,想要与潘海讨论一下是不是被老七忽悠了,又觉得丢人,忿忿翻出蒙尘的话本子看起来。   郁谨带着一千两银子欢欢喜喜回了王府。   “父皇叫你进宫有何事?”郁谨突然被叫进宫去,姜似有些担心。   太子的事才过去没多久,皇上心情差着呢,阿谨又是个不吃亏的性子,万一哪句话惹怒了父皇,说不定就有麻烦了。   “没什么大事,就是叮嘱我安分守己罢了。以后咱们关起门来过日子,少理会老四那些人。”   姜似抿了抿唇,道:“不掺和固然好,可齐王如今占尽优势,总不能眼瞅着他顺顺当当得到储君之位。”   她早就说过,这大周的太子谁都可以做,唯独齐王不成。   齐王妃前世要了她的性命,她要是看着对方风风光光当上太子妃,那就白白重活一世了。   放下仇恨?等干掉仇人自然就放下了,在此之前强装大度让自己放下,有损身心康健。   郁谨笑了:“太子才死,父皇一时半会儿兴不起立储之心,谁蹦跶得厉害反而招他的烦。老四自以为机会来了,有他哭的时候。阿似你放心,倘若父皇一时想不开真有立老四的意思,咱们再扯他后腿不迟。”   咳咳,他也想现在扯老四后腿啊,这不是才被罚闭门思过嘛。   当然,这种小事就没必要让阿似知道了烦心了,不过另一件事必须让阿似知晓。   “阿似,我这次进宫,带回来一千两银子。”   姜似都愣了:“一千两?怎么来的?”   “自然是父皇赏的。好了,你把银钱收好就是,回头说不定父皇赏赐更多。”   姜似虽不看重这一千两银子,可得了赏赐总比得了处罚要好,笑吟吟把银钱交由阿巧收到钱库中去了。   之后果然如郁谨所言,景明帝只字不提立储的事,冷眼观察着几个儿子的言行。   老大向来与世无争,可以忽略。   老五一个郡王能有口吃的就不错了,还想怎么滴?   老七最近都老实呆在王府里,还算让他省心。   老八略过不提。   老四自己倒没什么动静,可那些食君之禄的大臣频频对老四示好是什么意思?   还有老六,这小子进宫见他母妃的次数明显比以前多了。   景明帝暗搓搓记了一本账,任日子流水般淌过。   这一日,南边传来一个不好的消息。 第619章 噩耗   大周军与南兰军在济水一带交战,战况异常惨烈,双方皆伤亡惨重。   在阵亡将士的名册上,景明帝赫然发现一个熟悉的名字:东平伯之子姜湛。   景明帝啪的把长长的名册一合,眼前浮现出那个年轻人的模样。   俊朗的面庞,明亮的眸子,还有那灿然的笑容。   当他在大殿问那年轻人想要什么奖赏时,那个年轻人说男儿当不惜己身,护卫大周国土。   也是因为这个打动了他,他才点头允了那个年轻人的请求。   可现在,那个年轻人的名字出现在阵亡将士的名册上,而他是东平伯的独子,燕王妃的兄长……景明帝头疼起来,闭目沉吟良久才睁开,看向潘海。   潘海微微躬身:“皇上有什么吩咐?”   景明帝沉默了一下开口:“先把燕王叫进宫来。”   “是。”   郁谨接到传召,颇有些莫名其妙。   最近他什么都没干啊,好好的又被叫进宫里干什么?   因为猜不透,这一次见到景明帝时,郁谨显得格外老实。   “儿子见过父皇。”   景明帝深深瞥了郁谨一眼,声音微沉:“来了。”   郁谨一听,越发觉得不对劲,垂眸问道:“不知父皇叫儿子前来,有什么吩咐?”   景明帝视线往摆在桌案上的名册上落了落,半晌,把那名册递给郁谨:“看看吧。”   接过名册,郁谨心中陡然生出不详的预感,快速翻看起那些名字,很快就看到了一行熟悉的字。   那普普通通几个字却好似利刃刺入身体,令他的脸色猛然白了。   那只握着刀剑无比坚定的手颤抖起来。   景明帝一言不发,默默看着郁谨。   许久后,郁谨目光才从名册上移开,望向景明帝。   景明帝开了口:“东平伯府那边,朕会派潘海前去安抚,至于你媳妇那里,你对她说吧。”   郁谨动了动唇,有种留在宫中不走的冲动。   他说什么?   要他对阿似说姜湛战死了?   “嗯?”   郁谨用力握了握拳,坦言道:“儿子开不了这个口。”   景明帝认同叹口气。   人家的独子,谁开得了这个口啊。   爷俩大眼瞪小眼,谁都不吭声了。   气氛一时无比凝滞,潘海暗暗擦了擦汗。   燕王妃的兄长战死了,这可真是要命喽。   景明帝虽然对此深感遗憾,毕竟经历的风雨多,前不久还把亲儿子赐死了呢,比起来这又差了一层,于是先开口道:“去吧,你对你媳妇说,总比她接到东平伯府那边的信儿要好。”   郁谨咬了咬唇,把名册轻轻交给潘海:“儿子告退。”   他转身走到门口,突然又转回来。   景明帝微惊:“怎么?”   “父皇,儿子想知道详细经过,还有舅兄的遗体什么时候能运回京城。”   要他就这么回去干巴巴对阿似说姜湛死了,别说阿似无法接受,他也无法接受。   那个心无城府、眼里都是好人的笨蛋怎么就死了呢?   这十分不对劲,明明他暗中派了人保护……   景明帝听了郁谨的话,看了潘海一眼。   潘海道:“目前报上来的只有这些,具体情况恐怕还要等两日才有消息传来。”   景明帝重新看向郁谨,缓缓道:“回去吧,南边一有消息就知会你。”   郁谨沉默良久,拱手:“儿子告退了。”   出了宫门,寒风袭来,吹得郁谨脸颊冰凉。   已经入冬了,天一日冷过一日,却不及他此刻冰凉的心。   他回去后该如何对阿似说?   太阳只露出半边脸,另半边被厚重的云遮住,明明是上午,天色却发沉,好似夜幕要降临。   回到王府,郁谨没有第一时间去毓合苑,而是叫来冷影。   “主子有何吩咐?”   “跟去南边暗中保护姜湛的人,是你的手下吧。”   “嗯。”   “南边传来急报,姜湛战死,你可收到什么消息?”   冷影一贯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上露出几分震惊,好一会儿才道:“卑职没有收到任何消息。”   “你亲自带人过去查,看暗中保护姜湛的人是死是活。”郁谨咬牙道。   “是。”   郁谨起身,这才向毓合苑走去。   往日从前院书房通往毓合苑的路他总嫌太长,可这一次却觉得太短了。   在门口驻足,郁谨想:怎么这么快就到了?   正巧阿蛮出来,纳闷道:“王爷怎么不进去?”   这可不像王爷的作风啊,往日来见主子都等不得通传,直接就进去了。   郁谨嫌阿蛮话多,扫了她一眼,抬脚走进去。   阿蛮一头雾水眨眨眼。   王爷这是怎么了?   想了想,她干脆默默跟了进去。   差事晚点再办不迟,看看王爷反常的原因是正经,总觉得情况不对。   姜似正哄阿欢玩。   阿欢五个多月了,对于母亲的逗弄总是很给面子咧着嘴笑,甚至咯咯笑出声音来。   听着女儿的笑声,郁谨脚步一顿,心情越发沉重,面上却丝毫没有表现出来,走过去陪姜似一起哄女儿。   姜似却察觉几分异样,示意乳娘把阿欢带下去。   虽然才五个月多点,按理还不到很认人的时候,可阿欢察觉自己被抱走立刻瘪嘴嚎起来。   乳娘犹豫看向姜似。   姜似虽心疼,却没改主意,淡淡道:“带小郡主下去吧。”   等阿欢的哭声渐渐远了,姜似看向郁谨:“是不是有事?”   郁谨眼神微闪:“你看出来了?”   “你的脚步声比平时要重。”   听姜似这么说,郁谨心中越发不是滋味。   阿似连他脚步声的细微变化都能察觉,可见真正把他放在心上,而他却没有保护好阿似的兄长……   惭愧、痛苦、犹豫……种种情绪在他眼中交织。   姜似坐直了身子,神色越发严肃:“阿谨,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平时阿谨可不是这么犹犹豫豫的人。   这么一想,姜似心一沉。   郁谨抿了抿薄唇,声音微哑:“南边传来急报——”   “然后呢?”姜似一颗心不受控制急促跳动数下,生出不祥的预感。   郁谨心一横,把话说出来:“姜湛……姜湛的名字出现在阵亡将士的名单上!” 第620章 悲痛   “啊——”阿蛮惊叫一声,死死捂住了嘴巴。   姜似却全无反应,好似失去主人的提线木偶。   郁谨担心不已,唤道:“阿似——”   姜似捂住了脸。   郁谨把她拉入怀中,轻声道:“难受就哭出来吧,不要憋在心里。”   姜似没有发出声音,泪水却从指缝间涌出来。   郁谨瞧着越发难受,喉咙间却好似堵了石头,不知该说什么好。   在生死面前,什么安慰都显得苍白无力。   姜似埋在郁谨怀里,手用力抓着他的衣襟,泪水越发汹涌。   许久之后,她的思绪还是迟钝的,脑海中更是茫然一片。   难道说既定的命运无法更改,无论她如何努力,还是改变不了二哥早亡的命运?   不知过了多久,姜似终于抬起头来,与郁谨对视。   “我二哥——”她有千言万语要问,可才开口就问不下去了。   失去亲人这种事无论经历多少次,依然会痛彻心扉。   “目前还不清楚详情,再过两日应该会有更多消息传回来,咱们先等一等。另外,我已经命冷影即刻动身去南边了……”   姜似轻轻点了点头。   郁谨替她擦了擦眼泪,迟疑一下道:“岳父大人那边应该也接到消息了,我陪你回去看看?”   “好。”   二人换了一身衣裳,坐上马车匆匆赶往东平伯府。   此刻潘海在东平伯府刚刚说出姜湛阵亡的消息,看一眼呆若木鸡的姜安诚,暗暗叹口气。   白发人送黑发人,还是唯一的儿子,实在悲惨。   可再悲惨这也是改不了的事实。   “伯爷节哀顺变吧。”潘海安慰一句。   姜安诚木然点头。   这种场面令潘海不愿久留,忙道:“那咱家就先回宫复命了。”   潘海都快走出院门了,姜安诚这才如梦初醒,高声道:“公公请留步!”   潘海停下来,转身。   姜安诚大步追上来,情不自禁抓住潘海手腕,力度之大令潘海暗暗皱眉。   “我儿遗体可有寻回?”   姜安诚年轻时也是上过战场的人,知道双方交战之后有机会打扫战场的话将士会尽量把同袍遗体带回,但己方若是惨败,事情就难说了。   儿子的死对他是个重大打击,可若是连儿子遗体都寻不回,就更无法承受了。   青山有幸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   这话说来豪气,可放到自己儿子身上,任谁都难以接受。   “伯爷放心,自会全力寻回为国捐躯将士们的遗体。”南边的情况目前知道得还不多,潘海自然不敢打包票,只能拣场面话说。   “是么?”姜安诚听后,神色怔怔。   潘海悄悄离去。   院中站满了人,有冯老夫人,姜三老爷夫妇,还有匆匆赶回来的姜二老爷。   此刻这些人全都看着姜安诚。   姜安诚久久没有反应。   冯老夫人眉头紧锁,开口道:“老大,你振作点。”   对姜湛这个孙子,她从来就没看好过,后来去金吾卫才算有了几分重视。万没想到这孩子放着好好的金吾卫不当,主动请缨要上战场。   这事若是落在长孙姜沧身上,她定会拦了,但落在姜湛身上也就由他去了。   战场上虽然危险,可也有机遇,如果立下大功说不定能来个马上封侯,这可比那些文臣苦熬几十年才有入阁的机会强多了。   再者说,入阁了又怎么样?权倾一时固然显赫,可一旦族中子孙不争气,两代不出人才也就衰落了,哪比得上世代相袭的爵位。   而在大周,文臣可是没机会封爵的,除非出个当皇后或太后的闺女,可满朝也就只有一位皇后而已。   相较起来,武将的机会要大得多。   在冯老夫人看来,一个无关紧要的孙子去战场搏前程是件十分划算的事。若是不幸战死,难过是难过,但不至于伤筋动骨。   也因此,冯老夫人要比姜安诚镇定多了。   姜安诚动了动眼皮,看向冯老夫人:“母亲说什么?”   “我说你要振作点。你是一府之主,湛儿的身后事还要你来安排,莫要让皇上觉得咱们伯府缺乏忠君为国之心。”   姜二老爷跟着劝道:“是啊,大哥,湛儿是主动请缨去战场的,为国捐躯对他来说也算死得其所——”   姜安诚双眼通红,抡起拳头向姜二老爷打去:“去你娘的死得其所,你是不是还盼着皇上给伯府点补偿,好跟着沾光啊?”   对亲娘,他无可奈何;对嘴贱的兄弟,先打痛快了再说。   姜安诚心情本就恶劣到极点,此刻终于有了宣泄口。   姜二老爷是寒窗苦读长大的,文弱书生一个,哪是姜安诚的对手,躲又躲不开,跑又跑不了,很快被打得嗷嗷叫。   “老大,你疯了吗?拿你二弟出什么气!”见最疼爱的儿子被打,冯老夫人气急败坏喊道。   姜安诚充耳不闻,继续狂揍姜二老爷。   冯老夫人无法,劈头骂姜三老爷:“老三,你是木头吗,还不快劝住你大哥!”   至于傻站着的几个孙辈,则被她忽略了。   长辈打架,小一辈没法拦。   姜三老爷心中冷笑一声。   二哥刚刚的话真是欠揍,纯粹站着说话不腰疼,让大哥出出气也好。   冯老夫人发话,姜三老爷这才作出缓过神来的样子,上前去拦:“大哥,别打了。”   姜安诚一脚踹开出工不出力的姜三老爷,按住姜二老爷猛打。   姜似与郁谨赶到时,看到的就是这般混乱的场面。   “四妹,你来了。”姜依眼睛通红,泪痕未干。   姜似点点头,喊了一声:“父亲——”   姜安诚挥出去的手一顿,转头看来。   姜二老爷趁机挣脱,靠在长子姜沧的身上有气无力道:“快,快请大夫……”   大哥一定是疯了,这是想把他打死了给姜湛作伴不成?   “呃。”姜沧木然点头,犹在梦中。   二弟真的死了?   情绪爆发过后,姜安诚愣愣停在原处。   姜似一步步走到他面前。   姜安诚动了动眼珠,眼圈红了,哑声道:“似儿,你二哥没了……”   这个铁打的汉子在最疼爱的女儿面前终于痛哭起来,仿佛当年失去妻子的时候。 第621章 不见   姜似扶住姜安诚胳膊,看了姜二老爷一眼。   姜二老爷皱眉吸气,等着被当了王妃的侄女安慰。   他不过说了一句大实话,怎么能把他打成这样?   当老子的因为丧子之痛糊涂了,当女儿的总该明白事理吧。   是,他承认听闻姜湛死讯内心没有多少悲痛,可他又没有表现出来,大哥怎么能把他往死里打呢!   二房的不安分,姜似早就知道。   前世父亲被逐出家门,东平伯的爵位可是由二叔继承了,二叔在其中动没动手脚就难说了。   如此,姜似会安慰姜二老爷才怪。   她只是冷冷扫了姜二老爷一眼,便对姜安诚道:“父亲,我扶您进屋吧。”   姜安诚神色木然,任由姜似扶着离去。   郁谨见状紧随其后,没有理会其余人。   以他的身份,本就不必给这些人脸面,愿意给谁好颜色全是看姜似面子而已。   姜二老爷一张脸陡然成了猪肝色,忿忿对冯老夫人道:“母亲,您看——”   冯老夫人脸上也不好看,但孙女是王妃,孙女婿是皇子,唯一可以拿捏的大儿子正经历着丧子之痛,随时处于崩溃的边缘,她还能说什么?   “罢了,由他们去吧,等大夫来了给你看看。”   姜二老爷嘴唇翕动,把后面的话咽了下去。   大哥养出个有本事的好女儿,他除了咽下这口气还能怎么办?   不过且走着瞧吧,一时风光又怎么样?大哥没了儿子,再大的风光都是无根浮萍,早晚要散。   这么一想,姜二老爷又好受些了,皱眉对姜沧吼道:“大夫还没来么?”   次子姜源则抹起了眼泪:“祖母,父亲,二哥……二哥真的出事了么?”   从两年前开始,他就把成为金吾卫的二哥当成了榜样,后来二哥要去战场,还在皇上与文武百官面前说出“男儿不惜己身,当保家卫国”的话,他对二哥的崇拜更是到了极点。   男人就该这样,相较起来,只知道捧着书本读的大哥比二哥差远了。   姜二老爷瞪了姜源一眼:“少掺和大人的事!”   姜源红着眼睛撇嘴:“怎么就成大人的事了,二哥死了我心里难过——”   姜沧伸手落在姜源肩头,叹道:“三弟,少说两句吧,谁心里都难受。”   这边姜似扶姜安诚进了屋坐下,哽咽道:“父亲,您放心,二哥那边阿谨会盯着的。”   她固然难过,可最难过的是父亲,此刻她唯有打起精神宽解老父。   姜依也跟着劝。   姜安诚看了看两个女儿,又看向郁谨。   郁谨半蹲下来,语气诚挚:“岳父,有什么话,您尽管吩咐。”   姜安诚好似才从麻木中缓过来,嘶声道:“男儿为国捐躯没什么可说,但我实不忍湛儿身死异乡。王爷让南边将士费些心,务必把湛儿的遗体带回来,让他落叶归根……”   “岳父放心,小婿一定办到。”   姜安诚红着眼牵了牵嘴角:“有你这话我就放心了,也不枉湛儿与你交好一场。”   听姜安诚如此说,郁谨越发难受。   他是抱着目的与姜湛交好的,一开始只是为了有机会接近阿似。可随着交往多了,尽管嘴上嫌弃姜二心眼少,可何尝没有欣赏。   许是他经历的阴暗事多了,越发喜欢与这样性情的人打交道。   姜似与郁谨一直陪着姜安诚到天黑,最后被姜安诚赶了回去。   燕王府上下都知道王妃兄长遇难的消息,个个连大气都不敢出。也因此,整座王府越发显得安静,那种空荡荡令人心堵的安静。   姜似一步步走回了寝室,好似走了很远一段路,用尽了力气。   她靠着引枕呆坐在床头,那些在老父面前不敢表露出来的悲伤铺天盖地袭来,令她再次红了眼圈。   郁谨紧挨着姜似坐下,默默环住她的肩。   姜似抬头看向郁谨:“阿谨,我是不是错了?如果当时不管这么多,硬拦着二哥不许他去,二哥就不会出事了……”   郁谨轻轻拍了拍她后背,问道:“阿似,当时你若硬拦着姜湛,你会心安么?姜湛会开心么?没有人能替另一个人决定一生,别说兄弟姐妹,就是父母都不行,这个道理其实你明白。”   姜似不语,用力咬着唇,直到下唇咬血痕,才自嘲道:“是啊,我明白。”   她只是无法接受兄长亡故的事实,为这无穷无尽的遗憾与悲痛找个理由罢了。   “所以你不要把责任揽过来,那样我会心疼,姜湛泉下有知也会不安——”   姜似再听不下去,揪着郁谨的衣袖大哭起来。   什么矜持脸面,她统统顾不得了,只有大声哭泣才能纾解心中痛苦。   阿巧与阿蛮立在门口,不停擦眼泪。   二公子死了,主子难受,她们何尝不难受呢。二公子从小到大对主子的好她们都瞧在眼里,感动在心里。   “阿巧,二公子那么好的人,怎么会死呢?”阿蛮抹着眼角问。   阿巧声音哽咽:“战场上刀剑无眼,这种事哪说得清……”   阿蛮咬唇道:“我不相信二公子会死。”   阿巧看了她一眼,咽下了反驳的话。   她也不愿相信,可消息是从宫里传出来的,岂会有假。   阿蛮神色认真:“我瞧过多少次了,咱们二公子天庭饱满,才不是早夭之相!”   阿巧沉默许久,小声道:“我也这么觉得。”   两个丫鬟齐齐看了一眼门口,不再吭声。   煎熬了数日,郁谨又被传召入宫。   一见景明帝的面,郁谨忙问:“父皇,可有了南边的消息?”   这几日眼看着阿似憔悴下去,他都快熬不住了,再没消息就要去驿站守着了,凡是南边来的驿使先劫下再说。”   郁谨的迫不及待令景明帝动了动唇角,示意潘海代他开口。   潘海暗暗叹口气。   他也不容易啊,皇上凡是难开口的都推给他了。   再难开口也要说,潘海酝酿了一下,道:“南边传来情报,大部分阵亡将士的遗体已经收拾妥当,准备送回京城,不过——”   “不过什么?”   “有些将士的遗体没有寻回来,其中包括东平伯世子的遗体……” 第622章 决意南行   “没有寻回来?”郁谨一张脸彻底黑了。   姜湛阵亡已经让阿似与岳父无比悲痛,要是听闻连他的遗体都没寻到,又该如何难受。   潘海下意识往后挪了挪,头皮发麻。   总觉得哪怕当着皇上的面燕王也敢动手打他……呃,他为何会冒出这种想法?   “潘公公,我想知道详细情况。”   潘海忙道:“两军的一部分将士在济水一带交战,咱们这边的人伤亡九成,幸存将士匆匆退去,后来返回战场打扫,其实已经被南兰军打扫过一遍……总之仔细搜索多次,还是没有发现东平伯世子的遗体……”   在战场上历来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无论双方多么仇视对方,交战多么激烈,一战结束后都会留出打扫战场的时间。   所谓打扫战场,其实就是为己方同袍收敛尸体,同时不能破坏敌方将士尸体。   活着时交手是仇敌,死去了,无论归属哪方,俱是为国捐躯的英雄。   也因此,大部分阵亡将士的遗体都会被寻回。   当然也有例外,比如极少数人埋于滚石中,掉落悬崖或江河等种种意外,那尸身就难寻回了。   潘海见郁谨脸色难看,补充道:“这一次咱们与南兰军在济水一带交战,有些将士的尸身落入了济水河中,东平伯世子的遗体恐怕也在其中……”   郁谨沉着脸看向景明帝:“父皇,这种结果,儿子回去没办法对媳妇交代。”   景明帝眼神微闪:“那你的意思是——”   难不成要住在皇宫不走了?   这可不合规矩,哪怕他怜惜老七媳妇的遭遇也不能答应。   郁谨薄唇紧抿,沉默片刻似是下了决心,开口道:“儿子想亲自去一趟南边。”   景明帝动了动眉梢。   老七要亲自去一趟南边?   最近几次交战,南兰将士颇为拼命,而夹在大周与南兰之间的乌苗又因圣女已死的传言动荡不安,老七要是去的话恐怕不大安全……   景明帝一时犹豫了。   郁谨见状,语气平静道:“父皇,儿子在南边待过多年,论熟悉,许多南征将士恐怕还不如我,至于乌苗,儿子也曾与之打过交道。这次去南边,儿子以寻找舅兄遗体为主,顺便还能探查一下乌苗情况,还望父皇准许。”   景明帝想了想,问:“你真的想去南边?”   “不然儿子没办法对媳妇交代。”郁谨神色坚决。   景明帝紧锁眉头:“南边正乱着,你虽是皇子,却不可能派人大张旗鼓护卫——”   “不必派人护卫,人少反而方便,儿子带两个私卫去就行。”郁谨回得痛快。   景明帝踟蹰着。   郁谨又道:“就这么回去,儿子没办法对媳妇交代。”   景明帝抽了抽嘴角。   这小子是用赖在宫里不走了威胁他吧?   罢了,他虽然不怕威胁,可老七媳妇确实替他解决了不少烦心事,看在老七媳妇的面子上答应算了。   看郁谨一眼,景明帝板着脸道:“去南边可以,只是低调行事,莫要惹出乱子来。”   “儿子知道。”郁谨立刻应道。   “能寻回东平伯世子的尸身固然好,要是实在寻不着就早些回来。你媳妇正经历着丧兄之痛,岳父经历着丧子之痛,都需要人支撑。”   郁谨垂眸道:“儿子明白。”   反正皇帝老子已经答应了他的请求,自然是说什么都好。   离开皇宫回到燕王府,郁谨又开始头疼了。   阿似还在苦苦等着,而他带回来的都是不好的消息……   郁谨脚步沉沉走进毓合苑,就看到姜似坐在树下发呆。   他快步走过去,握住她的手。   纤细的手冰凉一片。   郁谨把披风取下来,披在姜似身上,叹道:“这么冷的天,你坐在这里多久了?”   说着眼风一扫看向一旁的阿蛮,不悦道:“不知道劝王妃进屋去?”   阿蛮低下头去,暗暗吐了吐舌头。   主子不开心,王爷的脾气就跟着往上涨。   姜似开口道:“不关她们的事,我在屋子里嫌闷,就出来透口气。阿谨,父皇传你进宫,是不是有南边的消息了?”   “嗯。”   姜似抿抿唇,声音涩然:“二哥他——”   她急切想见到兄长,可又怕见到。   直到现在她还不愿相信兄长死了,更不敢想象那个爽朗俊美的兄长死于战场之上会是什么模样。   “没有找到遗体。”长痛不如短痛,长为难不如短为难,郁谨心一横把得来的消息直接说了。   姜似怔了怔,喃喃道:“怎么会没找到?那我二哥呢?”   “两军是在济水一带交战的,许是遗体落入了江中——”   郁谨话说到一半,发现姜似脸色越发难看了,比惨白还要不如,浑身剧烈颤抖着。   “阿似,你冷静点——”郁谨抓住姜似的手,那只冰冷的手在他手中抖得更厉害。   此刻姜似已经无法听进郁谨的呼唤,耳畔只回荡着他刚才的话:两军在济水一带交战,许是遗体落入了江中。   恐惧与绝望在她心头蔓延,渐渐没顶。   前世二哥死于金水河中,她竭尽全力使二哥避开了厄运,可兜兜转转,二哥还是死于水中……   如果是这样,那父亲呢?大姐呢?她与阿欢呢?   “阿似,我要去南边了!”郁谨双手扶住姜似双肩,大声道。   姜似猛然醒过神来,隔着泪光,近在咫尺的那个男人面庞有些模糊。   可无论如何模糊,她依然熟悉他的每一寸轮廓。   “你要去南边?”姜似竭力把没顶的绝望与恐慌压下去,缓缓问道。   二哥的死给她带来巨大打击,可她是不会垮的,她还有许多想要保护的人。   这么一想,姜似眼神越发清明。   “阿似,我已经请求父皇答应下来,明日就动身去南边,看能不能把你二哥的遗体寻回来。”   姜似抿唇沉默片刻,道:“我也想去。”   郁谨叹口气:“还有阿欢要照顾呢。”   姜似苦笑。   是啊,阿欢离不开娘,她也只能说说罢了。这世上总有太多身不由己,哪可能万事随心所欲。   “那我好好照顾女儿,你早去早回。” 第623章 为父撑腰   当日,姜似打起精神忙碌起来。   郁谨明日就南行,哪怕轻车简从,行礼也要早早收拾好。   放到往常,郁谨定会拦着不让姜似操心这些。养着那么多丫鬟婆子不是吃闲饭的,哪里用女主人费神。   可现在他乐得看姜似忙碌。   人忙一些就顾不得悲伤了。   转日是个阴天。   寒风刮着,浓云在天际翻滚,便如姜似此刻压抑的心情。   “回去吧,外边凉,阿欢也受不住。”郁谨轻轻抚了抚姜似面颊,把被风吹乱的碎发替她抿到耳后。   姜似点点头,从乳娘手中接过阿欢,柔声道:“阿欢,你爹要出远门了。”   小阿欢睁着黑葡萄般的眼睛,懵懂望着年轻的父亲。   小小的婴孩,自然还不懂得离别之苦。   可两个大人的心中都不是滋味。   这番离别,哪是寻常远行那么简单。   郁谨接过阿欢轻轻拍了拍,叮嘱道:“阿欢,爹出门了,你要听你娘的话,少哭嚎,少乱尿……”   抱着女儿不知说了多久,郁谨才把她重新交给乳娘,在姜似额头落下一吻,哑声道:“我走了。你放心,我一定会把姜湛带回来。”   目送着郁谨骑马远去,阿欢不知为何哭泣起来。   姜似抱过阿欢,忍着心酸哄她:“阿欢乖,阿欢不哭,很快你爹与舅舅就回来了……”   一句话说完,站在身后的阿巧与阿蛮不由默默垂泪。   把阿欢哄好,姜似叮嘱乳娘看好孩子,上了马车赶往东平伯府。   整个东平伯府这几日都笼罩在一片阴霾中,就连门口久经风雨的石狮子都显得那么没精打采。   姜似快步走进去,问相陪的伯府下人:“伯爷呢?”   “伯爷在老夫人那里。”   姜似匆匆赶到慈心堂,走到门口处就听见里面传来争执声。   “现在不能治丧,湛儿还没回来呢!”   冯老夫人的喝声传来:“糊涂,宫里都已经给伯府递话了,说湛儿的遗体没寻到,难不成你就这么耗下去,让湛儿入不了祖坟,连个衣冠冢都没有?”   “母亲不必劝了,湛儿是我的儿子,我要等!”   冯老夫人冷笑:“湛儿是你的儿子,也是我的孙子,更是伯府的世子,我不允许你这么胡闹下去!”   姜湛迟迟不治丧,宫中对伯府的补偿就不会马上下来,更不可能重新册封世子。   姜似推门而入,同样冷笑着:“祖母未免太心急了,阵亡将士的遗体还没运回京城呢,就要给我二哥治丧了?”   面对姜似,冯老夫人语气不得不缓下来:“你二哥的遗体没有找到,等阵亡将士的遗体运回来有什么用?与其这样,不如早早发丧,给他立个衣冠冢,也让家人有个慰藉。”   姜似语气冰冷:“祖母不要自欺欺人了,二哥未及弱冠就为国捐躯,亲人的悲痛岂是一个衣冠冢就能慰藉的?”   “那能怎么样?难道一日寻不回你二哥的遗体就一日不治丧,一年两年这么等下去?那要是一直寻不回呢?”冯老夫人沉着脸反问。   “王爷去寻了。”   冯老夫人与姜安诚皆吃了一惊:“什么?”   姜似淡淡道:“今日王爷南行,去寻我二哥的遗体。”   她语气冷淡,落在冯老夫人耳里却字字如惊雷。   冯老夫人不可思议问道:“王爷南行去寻你二哥?”   姜似颔首:“对。”   冯老夫人张了张嘴,好一会儿后忍不住道:“王爷亲自去——”   这也太让人费解了,伯府这边还没有动亲自去寻的心思呢。   姜似深深看冯老夫人一眼,轻描淡写道:“王爷亲自去有什么奇怪,我是他的妻子,二哥是他的舅兄,这种时候他出力不是应当的么。”   冯老夫人暗暗吃了一惊,催促姜安诚早早治丧的心思淡了下去,甚至连之前打算好的提议请封姜沧的念头也压下了。   燕王看重四丫头超乎她想象,而在姜湛才死的当口请封姜沧为世子,四丫头绝对不会答应。   与其到时候闹得难看再妥协,还不如暂时别开这个口自讨没趣。   姜安诚则全是感动,强忍悲痛道:“怎么没有和我说一声?不该让王爷去的。”   南边那么乱,儿子已经没了,要是女婿再出什么事,那他要后悔终生。   “父亲放心,阿谨有分寸。您就把他当亲儿子看,以后遇到什么麻烦都不要自己扛着,叫人去王府知会我与阿谨一声就是了。”姜似说着这话,余光扫了冯老夫人一眼。   冯老夫人神情微僵。   四丫头这话是说给她听的吧?   她活了一把年纪,居然被孙女敲打了,心中憋气是肯定的,可除了装听不懂,竟别无他法。   眼下还有一块遮羞布,一旦挑明了,那就更没脸了。   这一刻,冯老夫人再次感慨起来。   府中这么多孙女,怎么偏偏让性情最乖僻的四丫头一飞冲天了呢?   不得不说,这是命。   看着神色冷淡的孙女,冯老夫人有种茫然的沮丧。   “祖母,父亲,我先回府了,有事情就派人送信过去。”   姜安诚点头:“王爷不在家,你要照顾好阿欢。依儿,代我送送你四妹。”   姜依陪着姜似往大门口走去。   一路上,姐妹二人之间有短暂的沉默,最后还是姜似先问道:“大姐,这几日父亲睡得如何,吃得如何?”   姜依叹口气:“还能如何,总要时间来缓解。四妹你也是,王爷不在身边,要照顾好自己与孩子,二弟……二弟已经这样了,我们更要好好的才行……”   “我知道的。我不方便整日留在伯府,大姐替我照顾好父亲。”   “我会的,四妹放心吧。”   姐妹站在门口说了一会儿,隔壁朱门突然开了,一个年轻男子走了出来。   姜似微微一怔,认出了来人。   走出来的正是曾经的永昌伯世子,如今的永昌伯——谢殷楼。   姜似迅速在心中算了算。   为父母守孝三年,实则是二十七个月。两年多时间匆匆而过,如今谢家兄妹已经出了孝期。   谢殷楼立在台阶上停了一下,向姐妹二人走来。 第624章 恶念   姜依自从义绝回了伯府,一贯深入简出,加之前些日子在珍宝阁的遭遇,越发不愿与外男打交道。尽管眼前青年算是曾经看着长大的弟弟,还是局促往后退了一步。   谢殷楼不由看了她一眼,而后看向姜似。   姜似大大方方向谢殷楼打招呼:“谢大哥。”   谢殷楼沉默了一瞬开口:“姜大姐,姜四妹,姜湛的事我听说了……以后姜世伯有什么需要,随时叫我就是。”   姜依微微屈膝算是向谢殷楼道谢。   姜似则道:“多谢谢大哥。我出嫁了,不能时时回来,这段时间确实要劳烦谢大哥关照。”   “姜四妹放心,我会的。”   姜似道了谢,坐上马车离去,途中掀起帘子一角往回看,望见谢殷楼走进了东平伯府大门,而长姐姜依落后几步,与之拉开了一段距离。   姜似把车窗帘放下来,靠着车壁闭目养神。   想到郁谨远行,父亲被祖母逼迫,她心情越发沉重。   还以为把前世祸害他们一家的大半仇人解决了就可以高枕无忧,谁知才安生几日,寒冬就来了。   战场无情,死人难以避免,可连兄长的遗体都没寻回来,据说十之八九落入了济水河里,这给姜似带来的不只悲伤,还有恐惧。   那种对未来茫然无措的大恐惧。   可以说姜湛的死对姜似是一个巨大的打击。   马车停了下来,传来老秦的声音:“王妃,到了。”   姜似回神,由阿蛮扶着下了马车,默默向王府大门走去。   老秦望着姜似背影,想要说些安慰的话,奈何嘴拙,最终只能悄悄叹口气。   姜似在大门口前驻足,抬头看着门匾上“燕王府”三个鎏金大字,那些悲伤与恐惧尽管还在,却阻止不了她坚强起来。   哪怕只是为了女儿,她也必须坚强。   努力过,或许改变不了原本糟糕的结果,可若不努力,那就一定改变不了。哪怕为了那一丝丝改变的可能,她都不会放弃。   少了男主人,偌大的王府似乎冷清下来。   郁谨的离开,造成影响的不只燕王府,还有玉泉宫。   此刻贤妃当着儿媳妇齐王妃的面正在发火。   “这个没良心的东西,竟然亲自跑去南边给舅兄收尸!”贤妃横眉竖目,越想越不忿,“人家的父兄叔伯还没去呢,怎么就显着他了?”   这个儿子她都不知道给谁生的,从小就没在身边待过,好不容易从南边回来,给她请安的次数一个巴掌都数得过来,结果倒好,遇到岳家的事如此上心。   看着贤妃恼怒的模样,齐王妃眼中飞速闪过一抹笑意,劝慰道:“母妃莫要生气了。七弟是个重情重义的,没见父皇都答应了,您若是不满,一旦传到父皇耳中——”   贤妃拍着桌子冷笑:“皇上也是糊涂了,由着他胡闹!”   屋子里除了婆媳就没有旁人,贤妃说话无需避讳。   齐王妃眼珠一转,倒了一杯热茶递给贤妃:“母妃喝口茶吧,父皇由着七弟是好事呢。”   贤妃接过茶杯,微微蹙眉:“你说说,怎么就是好事了?”   齐王妃嫣然一笑:“这不正说明父皇看重七弟,疼爱七弟么。”   贤妃一滞,眼神暗了暗,喃喃道:“怎么不见他把这份疼爱放在老四身上……”   皇上再疼爱老七,难道还能把皇位传给老七不成?   眼下明明老四是当仁不让的储君人选,可偏偏皇上半点意思不露,让人猜不透帝王心思。   听贤妃这么说,齐王妃叹口气:“都说父母子女间也是讲缘分的,或许父皇与七弟天生投缘吧,哪怕七弟自小没有长在身边,父皇一见就疼爱了……”   “可笑!”贤妃冷哼一声,心中却微动。   老四媳妇的话有些道理。就说她自己,生了老四与老七,可对两个儿子的感情天壤之别。   生下老四时正逢入宫没两年,皇子的降生让她一举博得贤妃之位,算是在后宫站稳了脚,从此之后无论是皇后还是太后,都会给她几分脸面。   对给她带来这一切的老四,她比眼珠子看得还重。   可老七就不同了,生下第二个皇子本该是无比风光得意的事,结果老七妨克皇上,才出生几日就被送出宫去,让她不知受了多少明嘲暗讽,那段时日连一贯温和的太后见了她都没有好脸色。   这种情况下,要她如何对老七生出疼爱之心?   事实就是这样,哪怕亲生的两个儿子,在父母心中的地位依然会分个高低。   齐王妃替贤妃轻轻捏着腿:“母妃,您应该高兴才是。我们王爷与七弟是亲兄弟,父皇看重七弟,那他们兄弟也能互相帮衬——”   “呵呵。”贤妃冷笑着打断了齐王妃的话。   齐王妃脸一红,小声道:“母妃,儿媳说得不对么?”   “亲兄弟互相帮衬,这个道理没错。可他们兄弟连个走动都没,还能互相帮衬?”   齐王妃轻轻一叹:“我与王爷是一心一意与七弟交好的,只是——”   后面的话她没有说,贤妃却想到了是怎么回事儿。   老七与老四有隔阂,一是兄弟不是一起长大的,另一个原因恐怕出在燕王妃身上。   不,看老七在意燕王妃的程度,应该说主要出在燕王妃身上。   贤妃想到那一次齐王妃说过的话,眉越拧越深:“那次燕王妃当真对你说瞧见你就不痛快?”   齐王妃一张白净的脸陡然涨得通红,讪讪道:“嗯。儿媳本来诚心诚意与七弟妹好好相处,没想到得了这么一句话,实在无颜再拿热脸去贴了……”   抬眸扫一眼贤妃神色,齐王妃露出无奈的表情:“亲兄弟是割舍不断的血脉联系,倘若不是七弟妹如此,或许我们王爷与七弟不会像现在这般疏远——”   贤妃的眼神冰冷起来。   凡是阻碍老四的人,她都容不得。   老七得了帝宠,本来能给老四不少帮衬,可就因为老七媳妇那个不识抬举的,兄弟二人反而疏远了,别说帮衬,将来不扯老四后腿就是好的。   不成,不能再让那个贱人占着燕王妃的位子! 第625章 下套   贤妃第一个想法,是想法子让郁谨休了姜似。   可这个念头只转了一瞬,就被她否定了。   就看老七对燕王妃娘家的热乎劲,恐怕与她这个当娘的断绝母子关系都不会休了姜氏。   休是不可能休的,既然这样,就只剩下了一条路——贤妃眼中闪过寒光。   如果姜氏死了呢?   老七才二十岁,总不可能为姜氏守一辈子吧。   男人嘛,特别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有几个能一直忍着?哪怕老七对姜氏情深义重,容他缓上一年半载再提亲事,他定然不会反对。   这一次,对老七的亲事她可不能放任自流,定要挑一个与她一条心的,这样才能劝着老七与老四亲近。   贤妃越想,越觉得摆在眼前的是一条康庄大道,嘴角不自觉勾起来。   齐王妃冷眼看着贤妃眼神冰冷,暗暗得意起来。   与贤妃做了多年的婆媳,她太了解这个婆婆了,狠毒起来绝不犹豫。   婆婆是动了除去燕王妃的心思吧?   果然,下一刻贤妃就直言道:“别的我都不管,谁若妨碍了老四,绝对不行。”   “母妃,您的意思是——”齐王妃试探问道。   贤妃勾勾唇角,冷冷道:“我的意思是要姜氏让出燕王妃的位子。”   齐王妃露出吃惊的表情:“母妃,您,您是说——”   贤妃忽然深深看了齐王妃一眼。   齐王妃被这一眼看得心惊肉跳,讷讷道:“母妃——”   贤妃意味深长笑了:“老四媳妇,你应该是个聪明的,不聪明可做不好齐王妃的位子。”   呵呵,在她面前耍心机,还嫩了些!   既然决意除掉姜氏,怎么可能只有她脏了手。   齐王妃脸一红:“母妃——”   贤妃有些不耐烦了,漫不经心扫了齐王妃一眼,淡淡道:“这个事情,我允了。但如何去办,还要经你的手。”   齐王妃一怔,脸色微白:“母妃,我……”   贤妃脸色彻底沉下来:“老四媳妇,到这个时候你若还装傻充愣,那老四与老七怎么样我都不管了。反正无论皇上看重他们哪一个,都是我儿子……”   齐王妃讪讪一笑:“儿媳都听母妃的。”   贤妃扬了扬眉梢:“这就对了。那就好好合计一下吧。”   齐王妃在玉泉宫足足呆了小半天才离去。   没出几日,玉泉宫传出贤妃生病的消息。   齐王带着齐王妃自是第一时间进宫探望。   消息传到姜似耳中,哪怕对贤妃全无好感,还是要进宫一趟。   大周以孝治天下,她平时能找借口少去玉泉宫凑合,可贤妃患病,若是一次都不去探望就说不过去了。特别是郁谨不在京中的日子,她更不能落人把柄,给自己与女儿带来麻烦。   姜似换上一身八成新的素净衣裳,坐上马车进了宫。   “娘娘,燕王妃到了。”一名宫婢向贤妃禀报。   歪在美人榻上的贤妃动了动眼皮,有气无力道:“请燕王妃进来。”   不多久,缎面帘子挑起,姜似走了进来。   屋内弥漫着药味,混合着淡淡熏香,形成一股奇特的气味,于姜似来说十分不好闻。   她略略敛眉,对着美人榻上的贤妃见礼:“给娘娘请安。”   “不必多礼,起来吧。”   姜似起身,垂眸敛目不再吭声。   本就没打算玩什么婆媳情深的把戏,秉着少说少错的道理,她自是懒得多言。   姜似这样子把贤妃气得想翻白眼。   就没见过这种没眼力劲的儿媳妇。当婆婆的病了,不说侍疾,好歹多询问一下表示关心啊!   就这种儿媳妇,弄死几个她都不犹豫。   贤妃给齐王妃递了个眼色,示意她打破尴尬的局面   她“病着”呢,总不能让一个病人找话题吧。   齐王妃冲姜似柔柔一笑:“本来想约着七弟妹一同进宫探望母妃……我看七弟妹瘦了不少,唉,你兄长的遭遇我也听说了,实在是天妒英才……七弟妹可要想开些,别伤了身子。”   “多谢四嫂关心。”姜似淡淡应付一句,心中警惕起来。   自那次挑明了对齐王妃的厌恶,齐王妃总算消停了,怎么如今又热络起来?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话放在齐王妃这种人身上一点错都没有。   姜似冷淡客套的回答让齐王妃有些心塞。   哪有燕王妃这么不懂事的人,让人想聊天都聊不下去。这样一根木头桩子,到底怎么拴住燕王的心?难道就因为长得好看点?   齐王妃心中不忿,面上却半点没有流露,叹口气道:“近来真是不大顺当。母妃向来身体康健,谁成想也病了,真是让人忧心……”   贤妃开口道:“忧心什么,到了我这个年纪有个头疼脑热实属正常。”   姜似认真看了贤妃一眼,觉出几分古怪。   她不懂医术,不会看诊,但养于体内的蛊虫对一个人的气息能隐约感觉出来。   而此刻贤妃给她的感觉,气血十分充足,不似染病之人,至少不会像贤妃表现出来的这样虚弱。   贤妃在装病?   升起这个念头,姜似警惕之心更甚。   贤妃装病,齐王妃对她重拾了笑脸,这一切都说明这二人有所图。   想着这些,姜似越发不愿意开口。   无论这二人的目的是什么,大概把她弄进宫里来是第一步。她只要不接话茬,看对方如何把戏演下去。   姜似想通这些,反而十分淡定,冷眼看着二人有种看跳梁小丑的心态。   姜似的软硬不吃令齐王妃十分头疼,干脆一咬牙道:“七弟妹,我有一个提议。”   姜似心中好笑,面上不动声色,淡淡问道:“四嫂有什么提议?”   “不如我们结伴去白云寺上香祈福吧,祈求母妃身体早日康健。”仿佛怕姜似拒绝,齐王妃紧接着道,“七弟妹也可以替七弟祈福,说不定七弟就能顺顺当当办好了事,早日回京了。”   姜似的脸色在听到齐王妃说出去白云寺上香祈福时终于有了变化,变得难看无比。   去白云寺上香祈福……   再一次从齐王妃口中听到这个邀请,还真是让人觉得“亲切”啊。 第626章 自食其果   前世姜似便是死于与齐王妃的白云寺上香之行,到现在她都无法忘记那辆失控的马车,悬崖边的狂风,更忘不了眼前女人冷笑着掰开她死死抓住崖边的手,任由她坠落万丈深渊。   人性有多丑恶,人心有多恶毒,她在齐王妃身上领教到了。   而她先前不确定的是贤妃在其中起了多少作用,是否参与。   姜似这般想着,看向贤妃。   今日,许多猜测似乎能够得到答案了。   贤妃见姜似看过来,轻轻咳嗽了一声,语气虚弱道:“和你四嫂一道去吧,就当是为老七祈福了,南边可不安定……”   这话一出,姜似就暗暗冷笑起来。   很好,她现在确定了,前世她的死除了齐王妃,定少不了贤妃。   听听贤妃这话,还把阿谨扯了进来,这是唯恐她拒绝齐王妃吧?   姜似目光淡淡看着贤妃,抿了抿唇。   说不定贤妃才是主使者。   当然,贤妃与齐王妃谁是主使者对她来说一点不重要,反正两个人谁都别想跑,全都干掉好了。   瞧着姜似似笑非笑的表情,贤妃微微蹙眉,有气无力道:“老七媳妇,你若是不想出门就罢了,上香这个事讲究的是心诚,没有勉强的道理。”   姜似微微一笑:“能替娘娘祈福,儿媳当然愿意。”   她留意着对方,捕捉到贤妃眼中一闪而逝的笑意,是那种放松之后的笑意,心中不由生出几分感慨:这婆媳二人是唯恐她不上钩啊。   “不知四嫂打算哪天去?”姜似眸光一转,落在齐王妃面上。   齐王妃被这双通透如琉璃的眸子盯着,莫名有种无所遁形的感觉,心不受控制急促跳动着。   之后,又是深深的懊恼。   她心虚什么?做主要弄死燕王妃的是婆婆,又不是她。再者说,姜氏这样的人本就不适合霸占着燕王妃的位子,即便没有婆婆的算计,早晚也会混不下去,现在不过是提前了而已。   这么一想,齐王妃那丝轻微的心虚就散了,对着姜似温柔一笑:“不如两日后就去吧,或者看七弟妹方便。”   姜似笑笑:“我没什么不方便的,为娘娘祈福自然要赶早,那就两日后吧。”   齐王妃忍着激动点点头:“七弟妹,那咱们就说定了,两日后我去燕王府门口等你。”   她还以为说服姜氏这种刺头需要费些力气,没想到对方这么轻易就答应了。   这样一想,齐王妃就对两日后的谋划越发有信心。   开头就这么顺当,无疑是个好兆头。   见姜似答应下来,贤妃同样松了口气,揉了揉眉心道:“我也乏了,你们回去吧。”   齐王妃对着贤妃福了福:“那儿媳就告退了,母妃保重身体。”   贤妃轻轻点头,扫了姜似一眼。   姜似微微屈膝,走在齐王妃后面,快要走到门口时突然返回来,令贤妃吃了一惊。   “怎么?”   姜似笑笑:“我真是粗心,竟忘了问娘娘生了什么病。”   贤妃脸色微黑,忍住抽嘴角的冲动,淡淡道:“不是什么大毛病,太医说就是风寒。”   “呃,不知娘娘有什么病症?”   贤妃被姜似问得发毛,以为装病被识破了,仔细打量对方一眼,见对方面上并无异常,这才松口气道:“就是发热头痛,咳咳——”   “这样啊,那娘娘好好养病,明日我再进宫来看您。”姜似微笑道。   贤妃咳嗽一声,忙道:“不必了,等你与你四嫂上过香再来不迟。”   她装病的目的已经达到,可不想让姜氏多进宫一趟了。姜氏很有些鬼机灵,万一发现她装病,定好的上香之行说不定要出变故。   更何况当众装病也是费力气的——好不容易打发走了两个儿媳妇,贤妃这般想着。   发热头痛自然是不存在的,给她诊断的太医是常来玉泉宫的,算是被她买通的人。   许些好处,说些无关紧要的谎言,这些太医不会不识趣拒绝。   “红叶,给本宫端杯水来。”贤妃半坐起来,吩咐贴身宫婢。   红叶立刻奉上一杯热水。   贤妃接过水杯,凑到唇边抿了一口,突然浑身一僵,好似有铁棍在脑子里搅了一下。   突如其来的剧痛令她手一松水杯跌落,砸在床边弄湿了被褥与衣裳。   红叶掩嘴低呼一声,忙问道:“娘娘,您怎么了?”   贤妃脸色煞白:“头,头疼——”   红叶愣了愣,不自觉瞄着贤妃神色。   娘娘装病,作为贴身宫女当然是知晓的,对外的说法就是染了风寒,发热头痛。刚刚燕王妃问起,娘娘就是这么回答的,她还在旁边听着呢。   “娘娘,燕王妃已经走远了——”红叶委婉提醒道。   贤妃正疼得死去活来,闻言登时大怒,劈手打了红叶一巴掌,气急败坏道:“贱婢,快传太医!”   她都要疼死了,这贱婢居然以为她是装的,真是个没眼色的东西。   红叶这才意识到贤妃是真疼,慌忙打发人去传太医。   不多时太医背着药箱匆匆赶到,看到的是脸色苍白躺在榻上的贤妃。   一番剧烈的头痛折磨,此刻贤妃已是冷汗淋漓,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太医,快给本宫瞧瞧是怎么了,本宫头疼得厉害……”   太医神色有些异样,心道贤妃太能装了,明明是假的,居然装得这么天衣无缝……咳咳,女人真可怕。   这般想着,太医动作就有些迟缓。   “太医,你还磨蹭什么,我们娘娘真的疼得厉害!”红叶催促道。   太医一愣,不由去看红叶。   红叶用力点点头,暗示太医这次贤妃不是假装的。   太医忙给贤妃诊断,好一会儿后神色古怪道:“看来娘娘的风寒加重了,发热比先前厉害。”   太奇怪了,贤妃真的发热了!   听了太医的话,贤妃亦是一愣,不由抬手去摸额头。   额头一片灼热。   贤妃彻底愣住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偶感风寒头疼发热,这本来就是她捏造的病症,可为何现在真的头疼发热了?   这般想着,又是尖锐难忍的头痛袭来。 第627章 气死人不偿命   玉泉宫里,贤妃头痛难忍,痛苦非常。而姜似走出宫外,却难得一解多日来的苦闷,对着湛蓝的天空吐出一口浊气。   贤妃不是要装病么,那就成全她好了。   本来姜似不敢轻易使用异术。她在帝后面前展露出种种特殊手段,如果对宫中人使用异术,很容易引火烧身。有得必有失,这种情况她早就料到了。   没想到贤妃偏要装病,还买通了太医遮掩,那她就不用顾忌了。贤妃既然说发热头疼,那就发热头疼吧,也让贤妃尝一尝什么叫自食其果。   最美妙的就是还不必担心帝后等人联想到她身上,毕竟贤妃可是病了之后她才进宫探望的。   这般想着,姜似唇角轻扬,眼中冷意闪过。   发热头疼只是先给贤妃一个小小的教训而已,前世害死她的事还没完!   走在前边的齐王妃转过头来,诧异道:“七弟妹,为何不走了?”   姜似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模样,凉凉看了齐王妃一眼。   齐王妃被这一眼看得不自在,讪笑道:“七弟妹,怎么了?”   姜似莞尔一笑:“就是觉得四嫂脾气真好,无论我说过什么,都不在意。”   齐王妃神色陡然尴尬起来。   燕王妃欺人太甚,这是嘲笑她拿热脸去贴燕王妃的冷屁股呢。   想一想两日后,齐王妃强忍下来,干笑道:“七弟妹还年轻,我自然不会计较太多。”   姜似点点头,叹道:“四嫂真是心胸宽广,我听闻四哥的小妾通房有数十人,偌大的齐王府都要住不下了,这都是四嫂的功劳吧?”   齐王妃脸色一僵,用力攥着手才克制住破口大骂的冲动。   姜氏这个贱人,这是明晃晃拿刀子扎她的心。   哪个女人不想与夫君一生一世一双人,姜氏仗着燕王的宠爱得意张狂,还要奚落她,实在让人气炸。   姜似可不管齐王妃气成什么样了,两日后是两日后,眼下她先收回点利息心里才痛快。   不错,她看不顺眼的人郁闷了,那她就舒坦了。   见姜似笑意淡然,分明不是无心之语,齐王妃咬咬牙道:“男人与咱们女子不同,年少的时候新婚燕尔,对妻子一心一意,唯恐二人间多了别人。可等新鲜劲过去就不是这样了,纵然家中妻子貌比天仙,也愿意多看路边眉眼清秀的民女几眼……呵呵,四弟妹现在还年轻,等过上几年经历得多了就明白了……”   跟在姜似身后的阿蛮默默翻了一个白眼。   这个齐王妃真讨厌,说什么貌比天仙的妻子不如路边民女吸引人,这是说她们主子吧?   哼,自家男人三心二意,就见不得主子与王爷恩爱,真是无耻。   这时候,小丫鬟早把自家主子先挑衅对方的事抛到了九霄云外去。   什么?她家主子先挑起来的?   呸,她家主子这么好的人会先挑事,足见对方已经恶劣到让人无法忍受的地步了。对这种人不给几分颜色瞧瞧,难不成要忍气吞声?   小丫鬟理直气壮翻着白眼,若不是碍于此时才刚走出宫门,尚有许多人盯着,早就把白眼丢到齐王妃脸上去了。   齐王妃意有所指说完,颇期待看到对方变脸色,心中冷笑着。   她就不信燕王妃听了这话毫不忐忑。色衰爱弛原是男人的通病,也是绝大多数女子会经历的糟心事。   谁知姜似听了连眼皮都没动,反而笑盈盈问道:“对了,我还听闻要养那么多小妾通房只靠四哥年禄可不够,还需要四嫂贴补嫁妆银子吧?”   打击对手讲究的是不遗余力,齐王妃真是天真,以为岔开话题她会接话么?当然不会啊,她今天就是要气死她。   至于齐王年禄不够养小妾通房,需要齐王妃嫁妆补贴这种事,姜似就是顺口一猜。   毕竟阿谨只有她这么一个媳妇,目前王府开销还需要二牛与阿欢的年禄贴补呢,齐王养一堆女人,那点年禄怎么够?   齐王几个女儿可没有封郡主,自然没有郡主的年禄可拿,更没有领年禄的大狗,那不花齐王妃的嫁妆银子花什么?   姜似朴实无华的推测如一支利箭,正中齐王妃心房。   齐王妃脸色都变了,指甲陷入柔嫩的掌心,已经掐出血来。   王府开销大,王爷的年禄与庄子上的产出确实不够用,有一部分是要她嫁妆银子贴补的,可这事燕王妃从何处知道的?   用嫁妆银子替夫君养小妾通房,许多人听了或许会赞她一声贤惠大度,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多么屈辱。   要不是为了王爷能早日有个儿子,为了王爷的大业,她何至于如此委屈自己。   见到齐王妃反应,姜似扬了扬眉。   居然猜对了!   既然猜对了,那她就更不客气了。   姜似眼一眨,换上一副同情唏嘘的神色,讶然道:“原来传闻是真的啊,四嫂真用自己嫁妆银子养四哥的那些女人?”   “七弟妹从何处听说的?”齐王妃忍着难堪问道。   姜似抿嘴一笑:“从何处听说有什么打紧?四嫂可真大度,不过有句话我想劝四嫂,为人付出要看值不值得,有些人会把别人的付出记在心里,比如我们王爷。可也有些人习惯了别人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付出,记住的不是别人付出的不易,而是那些便利。等到将来一旦便利没有了,说不定不但不感激对方,还要怪罪对方不继续付出呢。”   齐王妃听得一怔。   姜似笑意更浓:“人的习惯最可怕。四嫂,你说是不是?”   未等齐王妃回答,姜似微笑着大步往前走去。   阿蛮紧随其后,走出十数步之后扭头看了一眼,就见齐王妃依然愣愣站着,脸色十分复杂。   “阿蛮,还傻愣着干什么?”姜似淡淡说了一句。   阿蛮立刻追上去,等上了马车,掩口笑道:“主子,您可真厉害,看把齐王妃气得都说不出话来了。”   亏她还担心主子会吃亏,恨不得冲上去帮忙,却忘了主子是敢半夜拿剪刀剪男人命根子的女子。   “实话实说而已。”姜似淡淡道。 第628章 夫妻   齐王妃立在原处久久不动,婢女小声喊道:“王妃,燕王妃已经走了,外边凉,您也上车吧。”   齐王妃回过神来,睃了婢女一眼:“今日燕王妃所说,莫要乱嚼舌。”   婢女忙低下头:“婢子明白。”   齐王妃这才伸出手,由婢女扶着上了齐王府的马车。   回到王府,齐王夫妇碰了面。   齐王直接问道:“母妃后来把你与燕王妃留下,可说了些什么?”   齐王妃不自觉打量着眼前的男人。   经历了岁月的打磨,又没到岁月留下痕迹的年纪,齐王瞧着比他们成亲那年还要俊逸,举手投足更是多了那时候没有的矜贵稳重。   可以说从皮相上齐王妃对齐王一万个满意,也因此,她从嫁过来就把一颗心给了眼前的男人,全心全意为他谋划打算。   可是真如燕王妃所说,王爷一旦习惯了她的付出,将来不但不会感激她,还会怪罪她付出不够多么?   齐王妃虽被情爱与权势糊了眼,却也不是傻瓜,哪里感觉不出齐王的变化呢。   她第一次主动提出给王爷收通房,王爷十分坚决拒绝了,后来就是勉为其难接受,再后来就是漫不经心点头,而到现在——   齐王妃想到近来齐王言辞间的不满,心中苦涩。   现在王爷哪里还会拒绝呢,反而怪罪她挑选的通房丫鬟不够貌美如花,而且这份怪罪也是由一开始的委婉到后来的直接。   人心易变,燕王妃并没有危言耸听。   齐王被齐王妃盯得莫名其妙,挑眉问道:“怎么不说话?”   齐王妃回神,勉强一笑,垂眸道:“想着母妃交代我要办的事,有些害怕。”   “母妃交代你办什么事?”齐王温声问道。   男主外女主内,在如此关键的时期,把王府打理得井井有条的王妃算是他极大的助力。   齐王的温柔让齐王妃又迷茫起来。   她不该受燕王妃影响的,王爷和那些薄幸的男子不一样,定然不会对她负心。   齐王抬手抚了抚齐王妃的头发,声音越发温和:“到底怎么了?”   眼底的不耐烦因齐王妃垂着眼睛并没有看到。   齐王妃颤了颤睫毛,轻声道:“母妃让我约燕王妃一道去白云寺上香,然后——”   “然后什么?”齐王不动声色问。   齐王妃抿抿唇,露出惶然的表情:“然后让我找机会让燕王妃死于意外……”   齐王眼神一缩,脱口道:“母妃真的如此吩咐?”   齐王妃睨了齐王一眼,嗔道:“王爷莫非以为我说谎?我虽与燕王妃不和,可也不敢生出这样的想法来……”   就算相信王爷不会负她,可她也要留些心眼,至少不能让王爷觉得她是个心狠手辣的女子。   想着这些,齐王妃在心底轻轻一叹。   若不是没办法,谁不想在夫君心里是个温柔善良纯真的女子呢?只可惜她要帮着王爷争那个位子,注定无法表现得纯良天真。   这些付出,只希望王爷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齐王伸手搂过齐王妃,温声道:“我知道你是个心善的,做这么多都是为了我。”   齐王妃轻轻一叹:“有王爷这句话,我就满足了,哪怕手上沾了血也在所不惜,只希望以后王爷莫要嫌弃——”   齐王捂住了齐王妃的手,恼道:“你这是说得什么话,我是这种没良心的人吗?”   “王爷别恼,是我多想了。”   齐王笑起来:“你莫要胡思乱想。咱们夫妻一心,图谋大业,以后我坐龙椅你戴凤冠,共享这大周江山。”   至于齐王妃如何设计燕王妃死于意外的细节,齐王并没有问。   这种事问仔细了,李氏难堪,他也讨不到好处,还不如什么都不问,等着结果就是。   成了,母妃以后定会挑一个能拿捏住的女子当老七的继室,于他大大有利。不成,最多还是目前这样而已,并无任何损失。   只不过想到姜似那张绝色的脸,齐王又有些遗憾。   燕王妃的容貌在整个京城都是顶尖的,就这么香消玉殒真是可惜了……   不过很快齐王就没有了惋惜的心思。   让他为了美人做出格的事,那是万万不可能的。他不是短命太子那个管不住下半身的色胚,也不是老七那个痴情种。只要能成为最终的胜利者,当上这大周天子,还愁没有绝色美人相伴?   到那时后宫佳丽三千,他想要什么样的美人都能有,一个燕王妃又算什么。   齐王恢复了冷静,察觉今日齐王妃似乎有些不安,花了些力气哄起来。   而对齐王妃这样一颗心都系在齐王身上的女子来说,听着心上人的甜言蜜语,什么猜疑都丢到一边去了,只剩下对未来的期待。   到那时,王爷坐龙椅,她戴凤冠,这画面可真好。   接下来齐王妃一番布置不必细说,姜似也在琢磨着两日后的白云寺之行。   齐王妃想借着这次上香的机会要她的命,这一点可以肯定,那她干脆将计就计,早早解决这个小目标好了。   在姜似看来,那些曾经觉得遥不可及的目标,当一步步走来,终究只是一个个小目标而已。   齐王妃如此,贤妃亦是如此。   姜似拽着小手绢,弯了弯唇角。   想趁着阿谨不在的时候算计她?那就放马过来吧,没有阿谨操心她还能发挥出色些。   “主子,去上香您打算带谁去呀?”阿蛮满怀期待问道。   “带阿巧吧。”   小丫鬟俏丽的脸蛋瞬间垮下来,挣扎道:“主子,阿巧弱不禁风,跑这么远身体受不住。”   一旁阿巧默默抽了抽嘴角。   她哪里弱不禁风了?再说,去白云寺又不用腿跑……   正腹诽着,就听姜似道:“那就阿蛮去吧。”   阿蛮大喜,阿巧则幽怨看着姜似。   姜似漫不经心道:“带阿蛮方便些。”   阿巧一听,不由掩住了嘴。   不好了,主子又要去做出格的事了!   咦,本该紧张的,为何这一次不但没有这些感觉,反而隐隐觉得兴奋呢?   阿巧暗暗警告自己摆对心态,恢复了乖巧模样。   转眼就是两日后,到了约好的上香之日。 第629章 出门上香   这日是个好天气。   冬日若是无风,暖洋洋的日头晒着,并不觉得难过。   姜似坐在梳妆镜前,打量着镜中的人。   镜中女子清艳如盛开的海棠花,有种越开越盛的势头。   可姜似心里并不好受。   二哥战死,夫君远行,这一切都好似巨石压在心上,令她片刻不得展颜。   而这时,来自贤妃与齐王妃的算计反而激起了她的斗志,让她收拾好低落的心情,打起精神去迎战。   战场上有刀光剑影,朝堂上、皇宫中、后宅里,任何有纷争利益的地方同样有看不见的血雨腥风。   怯战,从来不是她的风格。   见阿巧要把一对珊瑚耳坠挂上去,姜似开口制止:“不戴这对,换一对珍珠耳钉吧。”   这次出行,任何可能会造成累赘的物件她都不想用。   阿巧把珊瑚耳坠放回去,换了一对米粒大小的珍珠耳钉给姜似戴上。   “主子,齐王府的马车到了。”阿蛮挑开帘子进来,一张口就呼出一团白气。   她搓了搓手,兴奋得眼睛晶亮,巴巴等着姜似回应。   姜似站起身来,道:“去看看阿欢。”   这个时候天才刚亮,阿欢正睡着。   姜似来到厢房,温柔凝视着睡得正香的女儿。   乳娘退至一旁,静静不敢出声。   乳娘有两个,轮流照顾阿欢,无论哪一个在这位美貌出众的王妃面前都大气不敢出。   王爷对王妃的宠爱,府中上下都是看在眼里的。   打量了阿欢一阵子,姜似轻声交代乳娘:“照顾好小郡主。”   “王妃放心。”乳娘忙应了。   姜似点点头,抬脚往门口走去,走到门边回头望了女儿一眼,这才接过阿巧递来的雪狐毛披风,向府外去了。   齐王府的马车就停在燕王府门口,坐在马车里的齐王妃等得有些不耐烦,掀起帘子探头往外瞧,就看到一个身姿窈窕的女子走了出来,正是姜似无疑。   齐王妃由婢女扶着下了马车,与姜似打招呼。   “让四嫂久等了。”   齐王妃打量着姜似。   人自然是极美的,而上好的雪狐毛披风更衬得其雪肤乌发,配上不点而朱的唇,明艳不可方物。   齐王妃的视线在柔软细密的雪狐毛披风上多停了一瞬,心中泛酸。   这样好的雪狐毛披风她也曾有过一件,还是嫁妆里带过去的,后来穿旧了,没办法再穿出门就压了箱底,从此再没添过新的。   再后来,那件压箱底的雪狐毛披风被她清理出来,打发小丫鬟悄悄拿出去处理了,换了些银钱补贴家用。   这般想着,齐王妃越发觉得不公。   凭什么燕王妃靠一副好容貌轻而易举得了夫君疼爱,穿的、用的无一不是顶尖,自从嫁进皇家连半点委屈都没受过?   而她劳心劳力操持着王府,现在明明还没到三十岁,却觉得已经老了?   察觉齐王妃的眼神,姜似笑笑:“四嫂在看什么,可是我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她说着低头看看垂在胸前的雪狐毛球,赧然道:“我就说这样的毛球只适合小姑娘,应该换个其他样式的雪狐毛斗篷,偏偏小丫鬟说好看,让四嫂见笑了。”   身后阿蛮快言快语道:“主子,那几件雪狐毛大衣真的不如这件好看哩,您就相信婢子眼光吧。”   姜似听了,对齐王妃无奈笑笑。   齐王妃脸色一僵,心里越发酸了。   就说一遇上燕王妃就要气炸,她这里还感慨没有件像样的雪狐裘,结果人家可劲挑着穿。   人比人得死,既然比不过姜氏,那就弄死她好了。   呵呵,等过了今日,姜氏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尸首,就算有多少件雪狐裘都没用了。   而她就算一时银钱上不宽裕,只要王爷成了九五之尊,她当了皇后,何愁缺少奇珍异宝。   这般一想,齐王妃神色恢复如常。   姜似暗暗冷笑。   她如今对这些外物虽然不在意,可年少时也是懂得这些小心思的。   那时她与舅家表姐相处,唯恐穿戴差了让表姐看了笑话,对这些可是十分留意。   齐王妃既然真的拿嫁妆补贴王府用度,又如此贤良会过,想必舍不得置办太昂贵的衣裳。既然瞧着她这件雪狐毛披风眼热,那她乐得让对方更眼热些。   什么?这么显摆太掉价?她才不在意,反正让对方不痛快就对了。   姜似对害她性命的齐王妃可以说厌恶到极点。   一个王府,真要依靠王妃的嫁妆补贴,那些银钱用到什么地方去了?   吃穿嚼用、人情往来,这些虽然花费不小,但不至于此。齐王府的银钱恐怕大半都用在了养人上头。   所谓“养人”,或是蓄养幕僚门客,或是暗中收买安插眼线,或是悄悄培养人手,这就是个无底洞,多大的富贵都撑不住。   说到底,齐王府的拮据是因为齐王夫妇心太大。不然人家鲁王都降为郡王了,鲁王府的日子照样美滋滋的。   想要往上爬无可厚非,可为了这个目的踩着无辜者的尸骨,那就该死了。   “时候不早了,七弟妹,咱们走吧。”齐王妃片刻不想多呆,催促道。   二人各自上了马车。   齐王妃只带了一个丫鬟,两个婆子,外加两个护卫,一副轻车简从的架势。   姜似见此,眼中仿佛结了冰。   前世齐王妃约她上香,就是如此。   那时候不是这个季节,去上香的由头也不同,但齐王妃的说法是一样的:“上香讲究心诚,咱们没必要大张旗鼓,少带些人,悄悄去悄悄回就是了。”   如今想来,当然要少带些人,人多了哪里方便对方做手脚呢。   姜似嘴角挂上自嘲的笑,心道:那时候的自己莫不是个傻子吧,就这么跟着齐王妃送死去了,也不知后来阿谨得知该如何伤心。   马车动起来。   还算宽敞的马车里除了姜似,还有阿蛮,至于婆子与护卫则跟在马车旁。   阿蛮兴致勃勃,挑开车窗帘探头往外看,一颗心欢喜得要飞起来。   “阿蛮——”姜似喊了一声。   阿蛮忙放下帘子,脆声问:“主子,您有什么吩咐?” 第630章 香油钱   姜似靠着车壁,貌似漫不经心问:“你觉得我与齐王妃关系如何?”   阿蛮干脆利落道:“不好。”   主子脾气好又心善,对投缘的人可好了,比如窦表姑。   可对齐王妃,就没见主子有过好脸色。   “嗯,我也觉得关系不好,可偏偏齐王妃约我一起去上香——”   阿蛮掩口低呼一声:“主子,齐王妃这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啊,一定憋着一肚子坏水呢。”   姜似微微颔首:“我也是这么想的。”   阿蛮眨眨眼,不解道:“主子,那您怎么还答应与她一起去上香?”   姜似笑了:“不答应,如何知道她打算使什么坏呢?”   阿蛮一听,兴奋道:“主子做得对,咱们瞧瞧她使什么坏,然后还回去!”   “我也是这般想,所以你心里要有个数,遇到变故莫要慌了手脚。”   阿蛮连连点头:“您放心,婢子铁定不会慌了神。”   跟着主子这么久了,她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姜似想了想,叮嘱道:“尤其注意保护好自己,记得我早有准备,不会被她算计去的。”   阿蛮似懂非懂点头:“婢子明白了。”   姜似瞧着阿蛮的样子,心中一叹。   前世陪着她赴死的就是阿蛮,也因此,哪怕阿蛮不够机灵懂事,有些莽撞粗蛮,可在她看来还是最好的丫鬟。   一个丫鬟愿意用性命保护你,那所有缺点都不再是缺点。   她愿意纵着阿蛮一直保持这般天真直率的模样。   阿蛮安静了一会儿,忍不住问:“主子,您说齐王妃会做什么坏事呢?”   姜似轻轻一笑:“谁知道呢,事情发生了才知道,静观其变就是。”   阿蛮点点头,又开始趴在车窗边往外看,这一次看的是行在前面的马车。   那是齐王府的马车,车里坐着的是齐王妃与贴身婢女。   阿蛮歪着头想:不管了,一旦齐王妃想要害主子,她就先下手为强弄死对方好了,大不了事后偿命,不能让对方伤害到主子。   小丫鬟无意间瞥见给她们赶车的车夫,忙放下车窗帘,对姜似道:“主子,今日的车夫不是老秦!”   老秦的本事她是知道的,又十分可靠,见车夫换了别人不由有些慌。   姜似神色平静道:“没事,偶尔也要老秦歇一歇。”   老秦太认真负责了,有老秦跟着,齐王妃那个蠢货做不了手脚怎么办?   阿蛮撇撇嘴,小声嘀咕道:“主子很少出门,老秦天天歇着哩。”   话虽这么说,小丫鬟却不再纠结。   在她看来既然是主子的决定,那必然有道理。她一时想不通,只是因为不够聪明而已。   没有多久马车就出了城,又行了不短的一段路程,在日头渐渐往高空爬时终于停了下来。   “主子,白云寺到了。”阿蛮先跳下来,伸出手扶姜似下车。   姜似抬眸看了一眼寺门。   重生之后,白云寺这是她第二次来了。   上一次是与大姐相约,一路诸多惊险刺激,这一次依然少不了惊险刺激……   姜似收拾好心情,迎上下了马车的齐王妃。   “七弟妹,咱们进去吧。”   早有知客僧等候在门口处,见二人过来,合掌施礼道:“二位施主请进。”   姜似往里走,发现寺中并无香客。   齐王妃笑着解释:“提前与这边打了招呼,免得有人惊扰了七弟妹。”   姜似神色淡淡:“四嫂太为我着想了,其实不必如此,给娘娘祈福没必要兴师动众。现在让山寺为了咱们把其他香客拒之门外,反而不美。”   杜绝其他香客,分明是为了方便害她,现在还要她领情,齐王妃算盘打得太好,脸皮也太厚。   齐王妃讪讪一笑:“还以为七弟妹喜欢清静,等下次咱们再来上香还愿,就不这样了。”   姜似似笑非笑看齐王妃一眼,眸中波光潋滟:“四嫂以后还要与我一起来呀?”   迎上那双乌湛湛的眸子,一股凉意从齐王妃心底升起。   今日之后,只要计划顺利,燕王妃就是个死人了,以后她当然不会与一个死人再来这里。   想想姜氏的问题,还真让人心里发毛。   “四嫂?”姜似一脸无辜,似乎执意等对方一个回答。   齐王妃忍着膈应,勉强笑道:“自然要一起来的。”   心中却连呸好几声:菩萨可莫要把她这话当真……   见把齐王妃膈应住了,姜似心情又舒畅了些,随着僧人前往大雄宝殿上香。   走进庄重高洁的大殿,来到佛前,姜似缓缓跪在了蒲团上,诚心诚意祈福。   她自然不是为贤妃祈福,而是为远行的郁谨。   祈祷他早日平安归来,顺利带回兄长的遗体,让兄长能魂归故里,落叶归根。   齐王妃亦是满心虔诚,所求同样与贤妃无关,在心中默默道:“佛祖保佑王爷心想事成,保佑我与王爷夫妻情深,白首偕老……”   至于害姜似的事,齐王妃不敢在佛祖面前提及。   再怎么说,害人都是不好的,佛祖定然不会帮忙,这一点齐王妃心里还是有数的。   二人上了香,照着心照不宣的规矩,就该捐香油钱了。   齐王妃看了姜似一眼。   姜似讶然:“是要捐香油钱吧?”   齐王妃瞬间尴尬,点了点头。   这么明显的事还要问出来?   她刚刚看姜氏一眼,就是有些踟躇,不知道姜氏会捐多少钱。   二人要是捐差不多还好,哪怕姜氏捐多一些也无妨,就怕数目差距太大,那她就难看了。   这么一想,齐王妃觉得要先捐。   她在前边捐了,姜氏但凡懂点礼数,捐的数目就不能远超过她。退一步说,如果姜氏真这么做了,传出去别人也会笑话燕王妃不懂事。   齐王妃才转过这个念头,就听姜似松口气道:“我还以为和以前不一样了呢。阿蛮——”   阿蛮立刻脆生生应一声,掏出一沓银票:“师父,这是我们王妃捐的香油钱。”   京城最大钱庄的银票,厚厚一叠俱是十两银子的面额,这么一叠至少上千两。   齐王妃盯着小丫鬟手中的那叠银票,眼一黑。 第631章 惊吓   上千两银子,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当然,齐王妃毕竟是堂堂亲王妃,更大数目的银钱也是时不时过手的,但一千两银子捐了香油钱,就实在让她肉疼了。   齐王妃准备的香油钱是四百两,这还是咬牙拿出来的。   她捐四百两,尚不足燕王妃所捐一半,差距稍微大了些……   齐王妃心中翻滚,勉强维持着没有失态,暗暗安慰自己:罢了,差得多一些就多一些吧,这一次被燕王妃比下去了,以后补上就是了,而燕王妃恐怕就只有这么一次风光的机会了。   这么一想,齐王妃好受了些,神色渐渐恢复如常。   这时僧人已经点清了阿蛮奉上的银票,提笔在功德簿上写道:燕王妃捐香油钱一千八百两。   “一千八百两?”齐王妃的婢女掩口惊呼。   齐王妃狠狠剜了婢女一眼,脸色终于变了,浑身气得发抖。   姜氏一定是故意让她难堪!   又非过年过节,寻常一次上香捐些香油钱面子上过得去就算了,哪有出手就是一千八百两的!   一千八百两,姜氏是要铸个小金佛不成?   如果说先前以为姜似捐的是一千两,六百两银子的差距还能让齐王妃勉强安慰自己一番,可如今这样的差距就实在让她下不来台了。   她只准备了四百两,连人家零头的一半都没……丢人,实在太丢人了。   这一刻,齐王妃恨姜似入骨。   明明捐几百两香油钱就不少了,为什么一定要给她这个难堪?   姜氏这个贱人果然该死!   僧人冲着姜似双手合十行了一礼:“王妃慷慨,佛祖定会保佑王妃心想事成。”   姜似云淡风轻,回得客气:“银钱都是俗物,能让佛祖看到信女的诚意,就是信女的福气了。”   僧人暗道燕王妃会说话,看向齐王妃。   姜似跟着看过去,神情似笑非笑。   齐王妃眼神一缩,险些气炸了肺。   姜氏这个贱人真的是故意的,给她难堪之后还挑衅!   冷眼瞧着齐王妃的反应,姜似轻轻叹口气。   齐王妃到现在才确定她是故意的,还真是迟钝啊。   打击了对手而不被对手察觉,这就如锦衣夜行,无疑少了很多痛快。   齐王妃还算沉得住气,婢女却有些受不住了,忍不住喊了一声:“王妃——”   王妃准备的香油钱在她这里呢,人家师父都看过来了,那四百两银子她是拿出来呢,还是不拿出来呢?   齐王妃微微点头。   现在除了厚着脸皮捐出去,还能怎么办?   再多的银钱是拿不出来的,越拖下去越无地自容。   到这个时候,齐王妃只能反复在心中安慰自己:熬过今日就好了,姜氏一死,除了在场的僧人谁还知道今日的事?   没人知道,那丢过的脸就不叫丢脸。   婢女从袖中拿出了准备好的香油钱,交给僧人。   僧人只瞄了一眼,就在功德簿上写着:齐王妃捐香油钱四百两。   婢女尴尬得脸色绯红,飞快瞄了齐王妃一眼。   齐王妃强撑着面不改色,心中后悔不迭:早知如此,哪怕不咬牙多添一些,也把银票换成十两银子的小面额,到时候有一小叠,趁着僧人清点的时候就可以走人了。何至于像现在,人家瞄一眼就记下来了……   “阿弥陀佛。”僧人对齐王妃念一声佛号算是道谢,除此之外没有多说。   虽说银钱是俗物,可没有这些俗物,如何表明对佛祖的诚心?俗物多少没有个比对,又如何看出谁对佛祖更诚心?   啧啧,齐王妃捐的香油钱还不如燕王妃的零头。都是当王妃的,这差距也太大了。   僧人心中感慨着,送二人去客房休息。   “二位王妃稍事休息,稍后会有素斋送来。”   “有劳师父了。”齐王妃微微颔首。   等僧人离去,齐王妃压下所有火气,对姜似笑道:“七弟妹用没用过白云寺的素斋?这白云寺的素斋可是一绝——”   “用过的。”姜似轻描淡写打断了齐王妃的废话。   齐王妃一滞,显然有些意外姜似的回答。   姜氏嫁到燕王府后,好像并没听闻去白云寺上过香。   姜似见状笑笑:“四嫂可能不知道,我未出阁时曾与大姐来过白云寺,对那一次可印象深刻呢。”   “印象深刻?”   “是呀,回程的路上大姐所坐的马车失控,后来查出是因为有长针刺入了马的臀部,才造成马受惊。我气不过,直接告到顺天府去了,最终水落石出,是朱子玉那个畜生为了攀高枝想谋害我大姐……”   随着姜似说下去,齐王妃脸色越来越难看。   她想起来了,朱子玉谋害发妻的事当时闹得沸沸扬扬,最后丢了前程不说,整个人都疯癫了,还破坏了湘王与崔明月的婚礼——   想到这里,齐王妃心中更翻腾了。   朱子玉最后的结局可十分凄惨,虽然寻常百姓没有留意到,可崔明月那么一个大活人不见了,他们这些人还是清楚的,都在猜测是崔明月大婚当晚害了朱子玉,逃走了。   看一眼笑意浅浅的姜似,齐王妃心底生寒:她怎么忘了,眼前这个女人就是造成朱子玉悲惨命运的源头!   当初若没有姜氏报官,朱子玉谋害发妻的事又怎么可能大白于天下?   姜似笑吟吟问齐王妃:“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恶有恶报。四嫂,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齐王妃强笑着点头:“七弟妹说得是。”   心中却再次下了决心,今日定不能让姜氏生还,免得给对方翻身的机会。她可不想成为第二个朱子玉,更不想成为第二个崔明月。   不对,还有荣阳长公主!因为姜氏去父皇那里告状,从而查出荣阳长公主早年谋害了姜氏之母,荣阳长公主被贬为庶民之后又被崔将军一剑杀了。   齐王妃脸色发白,脑海中盘旋着一个念头:姜氏太可怕了,一定要弄死她才安心!   没等多久僧人端来素斋,无论是姜似还是齐王妃都没有多少胃口,草草吃完小憩一阵,离开山寺再次坐上了马车,准备回城。 第632章 异香   回城的路似乎风平浪静,阿蛮陪着姜似坐在马车里,颇有些英雄无用武之地的遗憾。   主子明明说齐王妃会使坏的,可现在都要回去了,怎么还没行动呢?   齐王妃没行动,那她不是白白跟着主子出来一趟,只在白云寺吃了一顿素斋有什么可对阿巧显摆的?   阿蛮眯眼想着,默默叹口气。   就在这时,马车突然停了下来,因为停得急,小丫鬟上半身往前栽去。   她反应迅速,一手撑住车壁,另一只手去扶姜似:“主子——”   姜似分明看到了小丫鬟眼中的兴奋。   “等等看。”姜似轻声道。   不多时,外边传来车夫的声音:“王妃,马车坏了。”   姜似由阿蛮扶着下了马车,就见一只车轮歪斜着,显见是不能用了。   “这里断了,要修一下。”车夫指着一处道。   “我瞧瞧——”阿蛮想要凑上去,被姜似制止。   “那就修一下吧,大概什么时候能够修好?”姜似温声问道。   车夫一脸为难:“断的不是地方,恐怕要一阵子……”   这时一道温婉声音传来:“七弟妹,怎么了?”   姜似闻声转头,迎上齐王妃带着关切的目光,暗暗冷笑:作恶的人都没什么新鲜花招,等来等去,还是要在马车上做手脚。   不过对这一点她早就有所准备,毕竟前世她就是在马车上出事的。   害怕么?   瞥了一眼停在不远处的那辆马车,姜似弯了弯唇。   她就是个不服输的倔脾气,越是害怕越要克服它,哪怕怕得要死,也不会退缩。   “马车坏了。”姜似面色平静回答了齐王妃的话。   齐王妃听了这话,不由弯了弯唇角。   这话对她来说,无疑是引诱燕王妃落入陷阱的一个开端。   姜似把齐王妃的表情尽收眼底,同样勾了勾唇角。   谁是猎人,谁是猎物,可惜齐王妃太蠢,还分不清。   没关系,最终的结果会让她明白的。   齐王妃打量了马车几眼,笑着道:“七弟妹,马车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修好,总不能一直这么等着。你若是不嫌弃,就与我坐一辆马车吧。”   姜似微微迟疑。   齐王妃再劝道:“七弟妹,这么冷的天,咱们就别在路上耽搁了。我那马车还算宽敞,坐咱们两个没问题的。再者说,你早些回去也能陪孩子……”   姜似似乎被这话打动,微微点头。   阿蛮有些紧张,小声喊道:“主子——”   姜似睇了阿蛮一眼,示意她不要多事。   齐王妃见状笑笑:“就是七弟妹的婢女要委屈一下,与我那婢女一同走路了。”   正常情况下一人带着一个婢女坐在马车里很宽敞,可要是姜似与齐王妃同坐一辆马车,再加上两个丫鬟,那就太挤憋了。   姜似淡淡瞟阿蛮一眼,漫不经心道:“小丫鬟有什么委屈的。”   齐王妃听了眼神闪烁,心中松了口气。   还好,燕王妃答应了,她本来还悬着心,怕姜氏这个刺头宁可用两条腿走也不愿与她同乘一车呢。   眼见姜似要随着齐王妃上马车,阿蛮巴巴喊了一声:“主子——”   什么情况啊,主子要与齐王妃那个坏女人坐一辆马车,而她却只能跟着马车走,那一旦主子遇到危险,她来不及帮忙怎么办?   姜似睇了阿蛮一眼,板着脸道:“忘了我叮嘱你的?出门在外,规规矩矩最重要。”   阿蛮立刻想起来时路上姜似的交代,咬了咬唇,小声道:“主子教训得是,婢子知道了。”   姜似这才安心上了马车,打量车厢内一眼。   马车与她记忆中那辆马车是一样的,里面的布置亦大同小异。   这也不难理解,毕竟齐王妃穷,数年如一日用同一辆马车省不少钱呢。   姜似这么想着,都觉得自己有些刻薄了,但这种刻薄的小心思让她心情十分愉快,且心安理得。   马车一晃,驶动起来。   “七弟妹想要吃些什么?”齐王妃开口问道。   姜似扫一眼堆在桌几上的蜜饯盒子,淡淡道:“多谢四嫂费心,我不习惯在车里吃东西。”   前世的时候,她与齐王妃同乘一辆马车也没有吃东西,而令她浑身无力从而无法逃生的并不是这些吃食,而是——   姜似轻轻动了动鼻子,扫了扫垂在车壁一角的镂空香球。   正有淡淡的香气随着香球的晃动轻转流泻出来。   那种香气说不清是个什么味道,但算得上好闻,特别对姜似这样嗅觉十分敏感的人来说,能有这种感觉已经算难得了。   前一世,她问过这是什么香,齐王妃解释说是海外来的一种香料,十分少见,还说她若是喜欢,回头可以给她一些。   “这是什么香?十分好闻。”姜似想着这些,开了口。   齐王妃一怔,很快笑道:“是海外来的一种香料,十分难得。七弟妹若是喜欢,回头我让人给你送一些去。”   姜似轻笑道:“这样珍贵的香料,四嫂还是留着自用吧。我平时很少用香,只是好奇问问。”   齐王妃暗暗松了口气,攥紧的拳松开了。   姜氏是个人精,她还以为被对方发现了端倪。   香球里的香确实是从海外得来的,混了一种能令人浑身酥软无力之物,人一旦吸入久了就成了任人宰割的鱼肉,不过若是提前服用克制此物的汤药,那就无事。   齐王妃暗暗算着时间,等着姜似发作的那一刻。   而姜似也在算着时间。   既然要装,当然要装得像样些,也好配合齐王妃演戏。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姜似整个人靠在车壁上,蹙眉道:“四嫂,麻烦把车窗帘掀开,我好像有些透不过气来。”   齐王妃眼神一闪,笑意落在姜似眼中,变得深刻起来。   “七弟妹觉得透不过气来?”   “嗯。”   “好,我这就掀开窗帘透透气。”齐王妃语气莫名,伸出两根纤细的手指夹住车窗帘一角,咳嗽了一声。   姜似靠着车壁,好似越发没了力气,整个人如藤萝无力攀附着大树。   就在这时,马车突然疾驰起来。 第633章 逃生   原本不疾不徐行驶在路上的马车突然如离弦的箭,往一条小路冲去。   跟在马车后边的两个燕王府护卫脸色大变,拔腿就追。   阿蛮呆了呆,提着裙摆边追边尖叫:“不好了,惊马了——”   真是天杀的,上一次主子从白云寺回来的路上惊马了,这一次从白云寺回来的路上又惊马了。   白云寺的佛祖菩萨到底想怎么样?也没少收香油钱啊。   眼瞅着马车越来越远,阿蛮急得脸色发白,脚下更快了些。   此时的马车中,齐王妃神色莫名打量着姜似,声音轻柔:“七弟妹,你怎么了?”   姜似语气带着紧张:“四嫂,马是不是受惊了?”   “是呀。”齐王妃道。   “咱们怎么办……要不要跳车?”   齐王妃看着姜似,语气意味深长:“七弟妹还能跳车么?”   姜似眉头紧皱起来,困惑道:“我,我似乎浑身无力……”   齐王妃突然笑了:“那七弟妹真是不走运了。”   “四嫂这是什么意思?”   齐王妃扶着车壁,笑若春花:“什么意思?七弟妹不是说过么,见到我就心烦想吐。同理,我见到七弟妹也是这种感觉。只不过我比七弟妹贤良懂事,自是不会像七弟妹这样毫不掩饰表露出来。还好,过了今日这些就揭过了,毕竟不能与一个死人计较。七弟妹,你说是不是?”   姜似脸色越发苍白:“这么说,今日惊马,是四嫂有意为之?”   齐王妃畅快大笑:“好教七弟妹死个明白,确实是我有意为之,不然怎么要你的命呢?不过等七弟妹成了死鬼可别找我算账,要找就找母妃好了,是母妃指使我做的呢,呵呵呵……”   姜似眼底越发冰冷。   没想到这一次齐王妃废话这么多,前世她可没对自己说过这些。   或许是被她打击狠了,不说明白不痛快?   姜似抿了抿唇,看着欲要跳车的齐王妃,问道:“四嫂,马车失控,你就不怕这么跳下去摔断了腿脚?”   齐王妃微勾唇角,一脸狠厉:“摔断了腿脚又如何?若是毫发无伤,又怎么从七弟妹的死中摘出来?”   姜氏不是普通人,而是堂堂亲王妃,皇上看好的儿媳。要是不做得妥当点,事后如何脱身?   感受着马车的风驰电掣,齐王妃竭力压下心头紧张。   摔断手脚不至于,受些轻伤是难免的,而这本就在她预料中。   姜似靠着车壁叹了口气:“到这时,我反而有些佩服四嫂了。四嫂不但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就不怕跳下去脸摔到石头上毁了容?”   齐王妃心头一紧,厉声道:“七弟妹不必吓我,我跳下去也会护住脸面,毁不了容的。倒是七弟妹,就让这辆马车成为你的葬身之地吧。”   她说完,一手扶着车壁,另一只手挑起车门帘就要纵身跃下,身后却一股大力传来,令她动弹不得。   齐王妃骤然回头,神色愕然:“你——”   姜似一改先前的虚弱无力,目光灼灼:“四嫂急什么?”   齐王妃脸上血色陡然褪去,失声道:“你,你没事?”   姜似凑过来,轻笑道:“我有事啊。处在这失控的马车里,怎么能没事呢?”   车外,车夫还在尽力控制着马车疾驰的方向。   而姜似已经看出来,这是通往悬崖的路。   前世时,齐王妃先从马车中跳了下去,车夫在快到悬崖尽头时跳下,只剩她孤零零躺在马车上,奔向那令人绝望的万丈深渊。   许是老天开眼,到了悬崖边时马车被一块石头绊住,因为颠簸把她抛了出来,恰好脚下一棵横伸出来的小树阻止了下坠。她下意识死死抓住崖边,不甘心就这么掉下去,可随着齐王妃的出现,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也没有了。   “四嫂,车夫要带着咱们去哪里啊?”姜似声音很轻,神情有几分少女的天真,可落在齐王妃眼中仿佛恶鬼。   竭力控制着失控马车的车夫在高度紧张之下并没有听到车内的对话。   “车夫——”齐王妃张嘴喊,却愕然发觉已经发不出声音来,浑身更是动弹不得。   姜似把玩着涂有麻痹之毒的尖刺,神情似笑非笑:“我瞧着马车好像是往悬崖边跑呢。”   齐王妃动了动嘴唇,眼中满是惊恐。   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她明明服用了解药,为何却一动不能动,甚至连话都说不出来了,而本该动弹不得的姜氏却安然无事?   在齐王妃惊恐的目光中,姜似笑笑:“我还年轻,大好日子没过够,可不想摔得粉身碎骨,就不陪着四嫂了。”   她说罢,深深看了齐王妃一眼,护住头脸纵身一跳。   眼看着姜似的衣角消失在车门口,齐王妃满眼绝望。   不,她不想死!   不该是这样的,明明不该是这样的。   手不能动、口不能言的齐王妃死死盯着车夫的背影,此刻唯一的希望就是车夫能发现留在车里的是她,想法子让这失控的马车停下,而不是按着计划任由马车冲向悬崖。   可齐王妃注定失望了。   车夫听到重物落地的声音,飞快扭头看了一眼,匆匆一瞥间看到女子身影以为是齐王妃按计划逃出了马车,不但不再控制惊马,反而任由失控的马车以更快的速度冲向悬崖边。   眼见着悬崖就要到了,车夫匆忙跳了下去。   “不——”齐王妃凄厉喊了一声,却发不出丝毫声音,终于彻底绝望。   姜似护着头脸落地,因为惯性翻滚了几下才停住,微微眩晕之际,听阿蛮在耳边疾呼:“主子,您不要紧吧。”   “扶我起来。”   阿蛮忙把姜似扶起来。   姜似定睛看了看,就见除了阿蛮,追上来的还有四个护卫,其中两个是燕王府的,另两个是齐王府的,而齐王妃的婢女与四个婆子还不见踪影。   “王妃,我们王妃呢?”其中一名齐王府护卫急匆匆问道。   姜似平缓了一下情绪,仿佛才从惊慌中恢复过来,白着脸伸手一指:“我被甩了出来,齐王妃好像还在马车里……” 第634章 告状去   两名齐王府护卫脸色大变,顺着姜似手指的方向飞速跑去。   燕王府两名护卫见状跟上。   阿蛮单手掐腰喊道:“你们两个是不是傻,还不来照顾王妃!”   追什么追,惊马肯定是齐王妃做了手脚,让那个坏女人摔死就好了嘛。   也不知道主子怎么想的,府里那么多精明能干的护卫,独独带了这两个笨蛋来,就连龙旦也比这两个货强。   姜似一看阿蛮表情就知道这小丫鬟在想什么,不觉莞尔。   就是要挑两个不机灵的护卫跟着,才好顺顺当当坑齐王妃一把。   两名护卫一听阿蛮这么喊,不由停下了脚步。   姜似恢复了惊魂甫定的模样,催促道:“你们快去帮忙。”   “是。”   眼见两名侍卫跑远了,阿蛮不满撇了撇嘴:“主子——”   姜似淡淡道:“我们也跟上去瞧瞧。”   “主子,您的衣裳破了……”   因先前坐在马车里,那件雪狐毛披风已经脱了,姜似此时仅穿着一身青色裙袄,低头一看就见裙摆被刮破了,衣裙上尽是灰土。   “不必管这些,去看看。”姜似丝毫不以为意,抬脚往那方向赶去。   这么一动,才觉出腿部隐隐作痛,大概是从马车上跳下时伤到了。   见姜似动作迟缓,阿蛮骇了一跳,声音都变了:“主子,您是不是受伤了?”   姜似脸一沉:“不必啰嗦,跟上去。”   一见主子变脸,阿蛮不敢再说,往前走了几步突然俯下身把姜似背起来,拔腿飞奔。   姜似伏在阿蛮背上,表情呆了呆:“阿蛮,你——”   跑得飞快的小丫鬟脸不红气不喘,脆生生道:“主子不必担心,婢子力气大着呢。”   毕竟一顿两个馒头不是白吃的。   想想阿巧她们偶尔打趣她饭量大,阿蛮就觉得可笑。   吃得少没力气,关键时候能背着主子飞奔么?每次主子干大事都带着她,她们就不想想是为什么?   阿蛮得意想着,脚下一点不耽误,很快就追上了那些护卫。   而这时众人已经追到了悬崖处。   姜似看到齐王府两名护卫把齐王妃从悬崖边拉上来,一时心情复杂。   她坚持追上来,就是想到了这种可能。   前世她没有直接掉下悬崖,而是被崖壁生长的小树拦住,齐王妃同样有遇到这种情况的可能。   毕竟悬崖还是那个悬崖,那棵小树此时就在原处生长着。   不同的是,前世赶到的是齐王妃,所以等待她的是死局,而如今赶到的是齐王府护卫,齐王妃得救了。   遗憾么?   姜似没有这种感觉,甚至在冷静下来后,看着昏倒在护卫怀中的齐王妃有些怜悯。   有些时候,活下来比死去更悲惨,想必侥幸生还的齐王妃很快会明白这个道理。   “齐王妃怎么样了?”姜似示意阿蛮把她放下来,缓步走过去。   那名抱着齐王妃的护卫盯着齐王妃右脸颊上两道深深的划痕,神情惶恐。   一声尖叫响起:“王妃,王妃您怎么了?”   齐王妃的婢女扑过去,骇得捂住了嘴巴,目光死死盯着齐王妃的脸。   王妃的脸——   姜似抬手轻轻抚了抚脸颊,触手光滑细腻。   那个时候她挂在悬崖边,能隐隐感觉到脸颊刺痛,想必当时的她如齐王妃这般,脸被尖石等物划伤了。   可她当时觉不出太痛,满心想的就是活下去。   “王妃,王妃您醒醒啊!”齐王妃的婢女惶然喊道。   靠在护卫身上的齐王妃丝毫没有反应。   这时四个婆子也赶了过来,齐王府两个婆子见状大呼小叫起来。   “都住口!”姜似冷喝一声。   场面一静,众人不由看过来。   姜似由阿蛮扶着往前走了两步,声音冷厉:“今日惊马难说是人为还是意外。二位嬷嬷轮流背着齐王妃先回到官道上再说。两个王府护卫各留一人看守现场,另外两人护着我们回城。此外——“   说到这里,姜似语气一顿,看向不远处面色惨淡的车夫:“给我把这个车夫控制住,押往顺天府!”   车夫一呆。   他有点跟不上燕王妃的想法,就算他有问题,为什么是押往顺天府?   姜似的话一出,齐王府护卫还没有反应,燕王府两个护卫立刻气势汹汹向车夫走来。   他们可算听明白了,今日王妃遇险,说不定就是这个车夫害的!   幸好现在出事的是齐王妃,要是换成他们王妃,等王爷从南边回来非剥了他们的皮。   车夫如梦初醒,掉头就跑。   “休想跑!”早有准备的阿蛮一块石头扔出去,正砸中车夫后脑勺。   车夫翻了个白眼,扑通倒下去。   阿蛮跳起来:“嘿,砸中了!”   她就知道两个笨蛋护卫靠不住,还是她阿蛮眼疾手快。   一名侍卫弯下腰,去探车夫鼻息。   阿蛮见状猛然捂住了嘴巴,扭头巴巴看着姜似:“主子,婢子该不会把他砸死了吧?”   主子说车夫有问题,要是被她砸死岂不麻烦了!   “没死。”护卫喊了一声。   阿蛮神色一喜,转瞬板起脸:“没死还不赶紧把人提起来,没听王妃说嘛,要把他押送顺天府呢。”   小丫鬟说完又把姜似背了起来,询问道:“主子,咱们是回王府,还是一起去顺天府?”   姜似看了犹在昏迷的齐王妃一眼,面无表情道:“有一人去顺天府与甄大人说清来龙去脉即可。”   “那咱们回府——”   “不,进宫去。”   此话一出,众人皆愣了愣,特别是齐王府的丫鬟、婆子、护卫更是一脸诧异。   姜似却不管这些,沉声道:“齐王妃需要救治,不要再耽误时间了,这就走吧。”   齐王妃既然没死,那她自然有一份大礼相赠。   这一次只去顺天府报官可不成,她还要去皇上那里告状。   燕王府与齐王府各有一名护卫留下,其他人如何回到城中不必细说。   姜似片刻没有耽搁,直奔皇宫而去。   而一直窝在书房没有出门的齐王在隐隐期待中接到了一名匆匆赶回来的婆子传回的消息。   “王爷,不好了,王妃出事了!” 第635章 大意了   齐王把一直拿在手中装样子的书卷往书案上一放,尽力保持着平静:“王妃今日不是去上香么,能出什么事?”   婆子扑通跪了下来,身子抖如筛糠,脸色更是难看得吓人,战战兢兢道:“惊马了,王妃……王妃——”   “王妃到底如何了?”齐王脸色微沉。   齐王素日对府内下人态度很温和,这样的疾声厉色并不多见。   婆子吓得脸色又白了三分,哭道:“王妃因为惊马险些掉下悬崖,被护卫救了上来——”   “燕王妃呢?”齐王脱口而问。   婆子哭声一滞,茫然望着齐王。   她是不是听错了?   齐王意识到失态,暗暗告诫自己要沉住气,哪怕事情再糟糕总有回寰余地,可若是先乱了阵脚才容易出乱子。   暗暗吸口气,齐王站起身来,适时露出担忧神色:“王妃呢?”   婆子犹豫了一瞬,道:“王妃被燕王妃带着进宫去了——”   “什么?”齐王又是脱口而出,打断了婆子的话。   他以为可以镇定的,可事情发展实在超乎他想象。   李氏不是说要趁着这次上香的机会要燕王妃的命,怎么到头来遇险的是李氏,还被燕王妃带进了宫里去?   这一刻,齐王暗暗有些后悔。   他为了让自己干干净净,并没问李氏的计划,导致他现在两眼一抹黑,实在是被动了。   “燕王妃为何带王妃进宫?”   “王妃昏迷不醒,还受了伤,燕王妃说要帮王妃请御医……”   齐王重重一拍桌子,想斥责这些丫鬟婆子混账,不知道把齐王妃带回王府,可理智阻止了他骂人的冲动。   那种场合下,燕王妃的话这些下人不好违背。   “其他人呢?”齐王猛然想起来什么。   跟着去的有一个婢女,两个婆子,两名护卫,怎么回来报信的只有一个婆子?   其他人哪去了?   想着这个问题,齐王生出不妙的预感。   就听婆子道:“燕王妃说这次惊马有蹊跷,两个王府各留了一个护卫在悬崖那里守着……燕王府另一个护卫押着咱们府上车夫去顺天府报官,咱们府上的护卫见状也跟了去,其他人陪着王妃往皇城去了,老奴想着要知会王爷一声,就跑回来了……”   齐王脑中雷声阵阵,几乎要把他的脑袋劈成两半,咬牙切齿道:“为何去报官?”   婆子被齐王狰狞的表情骇得低下头去,讷讷道:“燕王妃吩咐的……燕王妃还说她以前报过官,顺天府尹甄大人明察秋毫,今日之事究竟是意外还是人祸定然会查出来……”   齐王重重一捶桌子,脸色比死了亲娘还难看。   好一个燕王妃!   她可真是雷厉风行,趁着李氏昏迷,把两个王府的主都给做了。   看一眼跪地瑟瑟发抖的婆子,齐王很想问一声是否知晓齐王妃的谋划,话到嘴边默默咽了下去。   既然事情没成,他更要置身事外,不能把自己陷进去。   不行,总要做点什么。   齐王第一个念头是立刻带人赶往悬崖,如果那里留下了什么不利证据就想法子毁了,第二个念头则是去顺天府拖住甄世成。   可这两个念头转过,他却叹了口气,换了一身衣裳匆匆进宫去了。   王妃遇险,他于情于理都不该去忙别的,在父皇面前表达对妻子的关切才是当务之急。   再说了,他什么都不知道,接到消息第一反应当然是进宫。   天冷了,这个时间景明帝没有在御书房,而是窝在养心殿休息。   烧得热热的地龙,靠在热炕上看书,对景明帝来说算是一日来难得的惬意。   突然,他眼皮跳了一下,握着书卷的手一僵。   还好,没反应了。   攥着书卷的景明帝微微松口气。   一定是他的错觉,日子还没清净多久,不可能又有糟心事。   想想还是不放心,景明帝冲卧在炕尾的一只白猫招招手:“吉祥,过来。”   自从与二牛打了几次交道,景明帝突然对这类小东西好感大增,碍于像二牛那么威风的大狗容易吓到人,退而求其次养了一只猫。   景明帝十分享受给猫顺毛的感觉,特别是一边顺毛一边喊“吉祥”,仿佛所有晦气都能驱散了。   眯着眼的白猫听到喊声,懒懒看了景明帝一眼,直起身几个起落,转眼消失在视线里。   景明帝尴尬收回手,叹口气。   到底只是一只普通的猫,远没有二牛通人性。   这时潘海走了过来,神色有异。   景明帝见状拧了眉:“嗯?”   “皇上,皇后请您过去。”   景明帝怔了一下。   平白无故的,皇后不会在这个时候请他过去。   “皇后可有说是什么事?”   潘海忙道:“燕王妃带着齐王妃进宫来了,请皇后给齐王妃传太医——”   景明帝不由打断潘海的话:“等等,齐王妃怎么了?又为何是燕王妃带着齐王妃进宫求太医?”   老四媳妇需要请太医,直接请到齐王府去不就得了?   景明帝边问边快步往外走。   凭经验,定然又出幺蛾子了。   “皇上,大衣——”潘海拿着一条披风匆匆跟上去给景明帝披上。   坤宁宫此刻忙而不乱,两名太医已经开始给齐王妃医治了。   景明帝没用人通传就走了进去,一眼就看到了离皇后不远的姜似。   “皇上来了。”皇后忙迎上去。   姜似屈膝请安:“儿媳见过父皇。”   景明帝匆匆对皇后颔首,来到姜似面前:“老七媳妇,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姜似直起身,有条不紊解释道:“今日四嫂约我去白云寺上香,回来路上我所乘马车坏了,于是与四嫂共乘一车。不料突然惊马,而那时我与四嫂不知何缘故皆动弹不得,只能任由马车拉着我们飞奔,后来马车颠簸把我甩了出去……儿媳侥幸没有大碍,四嫂则险些摔落悬崖,被护卫救了后一直昏迷不醒。儿媳觉得情况不大对,于是带四嫂进宫求医,并向父皇、母后禀明情况。”   景明帝默默听着,抬手按了按眼皮,心中大骂:眼皮也开始偷懒了,才他娘的跳了一下! 第636章 甄世成进宫   随便听一听姜似的话,就能听出许多不寻常。   王府的马车又不是破烂,怎么说坏就坏了?这也就罢了,另一辆马车还遇到了惊马,且齐王妃与燕王妃当时皆动弹不得,无力逃生……   景明帝听得脑仁疼,问皇后:“老四媳妇怎么样了?”   皇后神色严肃:“人还在昏迷中——”   “伤得严重?”   皇后蹙眉道:“命嬷嬷检查过了,身上只有一些擦伤,不过——”   “不过什么?”景明帝隐隐觉得不妙。   皇后叹息一声:“齐王妃脸上伤口颇深,十有八九破相了……”   景明帝动了动眉梢。   破相对女子来说无疑是天大的事,不过在景明帝心里显然没有事情的真相重要。   “那为何迟迟不醒?”   皇后摇摇头:“太医还没查出来。”   景明帝重新看向姜似:“老七媳妇,你有什么看法?”   老七媳妇既然进宫来向他与皇后禀明情况,可见是有想法的。   “儿媳觉得惊马不是意外,人为的可能更大。不过这些只是我的猜测,真相如何还需要仔细查探。”   景明帝重重点头:“是要好好查一查!潘海——”   “奴婢在。”   “传朕口谕,命顺天府尹甄世成即刻查探两位王妃惊马一事。”   关乎皇室脸面,遇到这种情况一般都由厂卫去调查,而不是交给顺天府尹。但这一任的顺天府尹情况不同,毕竟连前太子给皇上戴绿帽子的事老甄都知道了,在景明帝心里也就没什么可避讳了。   比起那些更擅长刑讯问供的厂卫,显然甄世成破案的能力更受景明帝认可。   景明帝吩咐完,姜似忙道:“父皇,甄大人想必已经着手调查了。”   “嗯?”   “儿媳回城后就命护卫前往顺天府报官,还带去了齐王府车夫。”   听了姜似的话,帝后同时抽了抽嘴角。   燕王妃动作够利落啊。   “潘海,派两个人去顺天府看看。”   “是。”   景明帝重新看向姜似,语气有些复杂:“老七媳妇,以后遇到事情——”   本想说先别急着报官,可话到嘴边又改了主意。   “甄世成确实是可靠之人,遇到麻烦事尽管去找他。”   罢了,有个行事不按常理出牌的儿子与儿媳妇还能怎么办?反正老甄知道他那么多事,不在乎再多几件。   姜似敛去眸中笑意,对景明帝屈膝:“儿媳知道了。”   又是一阵沉默,景明帝忍不住问:“老七媳妇,你认为是车夫动了手脚?”   姜似笑笑:“儿媳不敢胡乱猜测。”   “但说无妨。”景明帝淡淡道。   姜似沉默一瞬,神情坦然道:“其实也没什么可猜。路上我的马车坏了,四嫂邀请我坐她的马车,后来马车失控,我们二人都无法动弹,因为侥幸才得以生还。而当我命护卫把齐王府车夫押往顺天府时,那车夫拔腿就跑,若说没有问题就奇怪了……”   景明帝脸色越发难看。   如果老七媳妇所言属实,惊马的事齐王府就撇不开关系。可现在齐王妃也遇险了,又怎么说?   经历了三子晋王指使人推淳哥儿入水及前太子以偶人咒他的事,景明帝不认为齐王妃做不出害燕王妃的事。   可害人的人总不能把自己搭进去吧?   也是因此,景明帝暗暗说服自己不要往坏处想,至少等齐王妃醒来再说。   没等多久两位太医走出来,向帝后行礼。   景明帝问二人:“齐王妃如何了?”   “回禀皇上,王妃依然处在昏迷中。”其中一位太医道。   景明帝不由皱眉:“不是说并无严重外伤,莫非受了内伤?”   两名太医对视一眼,先前开口的那位太医道:“经由臣等检查,王妃五脏六腑未受严重伤害。”   “那怎么会昏迷不醒?”景明帝越发诧异了。   另一位太医道:“王妃险些摔落悬崖,臣等猜测,许是受到了极大惊吓——”   景明帝轻轻摇头。   这么说,老四媳妇迟迟不醒是吓的?   姜似垂眸而立,扬了扬唇角。   齐王妃当然不能现在就醒过来,免得乱说大实话坏了她的安排。   在姜似看来,齐王妃等一切尘埃落定再醒来就好,正好知道结果。   有大礼相赠,她从来不是说说的。   “皇上,齐王求见。”一名内侍进来禀报。   景明帝示意内侍领齐王过来。   等了一阵子,景明帝见到了神情惶惶的齐王。   “父皇,母后,李氏怎么样了?”   皇后开口道:“人还在昏迷,王爷可以进去看看。”   齐王匆匆走了进去,看起来十分情急。   帝后对视一眼,没有吭声。   齐王走进屋子,见到躺在床榻上的齐王妃的瞬间险些失态。   那个脸上伤口翻卷的可怖女人就是李氏?   嫌弃之色被齐王瞬间压下,换上悲痛的神情:“王妃,你醒醒!”   没有叫醒齐王妃,齐王反倒松了一口气。   他此刻委实没有安慰这丑八怪的心情,更怕这女人稀里糊涂之下说出些什么不该说的。   盯着那张恐怖的脸,齐王突然闪过一个念头:李氏要是就这么死了或许更好些,就算甄世成查出来马车被人动了手脚,这些事全都可以推在李氏头上,反正李氏与燕王妃不和是许多人看在眼里的。至于他——   呵呵,这件事他从头到尾本来就没掺和。   齐王装模作样喊了几声,神情悲痛走了出去。   “父皇,母后,李氏是不是伤得很严重?”   李氏一定受伤不轻,不然不会到现在还昏迷着。   未等帝后说话,姜似便十分善解人意道:“四哥莫要担心,听说四嫂除了伤了脸,身上只有轻微擦伤,随时都能醒来。”   齐王眼神一缩,看向姜似。   姜似目光平静看着他,唇角微勾。   齐王一颗心猛往下坠了坠,意识到一件事:燕王妃什么都知道了!   最初的心惊之后,齐王又想通了。   燕王妃看出来没什么奇怪,她若只是个寻常女子,第一反应就不是命护卫押送齐王府车夫去报官了。   景明帝开了口:“老四,你就在这里一起等着吧,看甄世成那边查出什么来。”   等待时间似乎比想象还短,就等来了甄世成进宫求见的消息。 第637章 他有人证   甄世成随着内侍走进养心殿,垂眸给帝后请安:“微臣见过皇上,见过皇后娘娘。”   除了帝后,殿中还有姜似与齐王,几人都是从坤宁宫过来的,而昏迷不醒的齐王妃还留在那边。   “甄爱卿,调查可有进展?”景明帝迫不及待想知道情况,面上还算淡定。   甄世成以眼角余光飞快扫了姜似一眼,有种见到自家人的亲切。   近来风平浪静,他已经手痒很久了。   可以说,自从回京当上顺天府尹,姜家丫头几乎就承包了他经手的大半重案、要案。   啧啧,姜四真是个人才啊。   甄世成不由多看了姜似两眼。   景明帝拧紧眉头,没好气想:他问老甄话呢,老甄总瞄他儿媳妇干什么?   哼,别以为他不知道这老东西曾经想把老七媳妇聘给他儿子,难不成现在还没死心?   只可惜啊,亲家公东平伯没看上!   这么一想,景明帝对姜安诚登时好感大增,转而想到姜安诚丧子,又觉得内疚起来。   不行,要补偿一下这个明理、识趣、有眼光的亲家公。   景明帝一时走神,琢磨起如何补偿姜安诚。   人家儿子都为国捐躯了,白发人送黑发人,再怎么补偿都不为过。   景明帝有了一个想法:那就把东平伯的爵位再沿袭三世吧。东平伯还算年轻,娶妻生子继承爵位还是来得及的。   甄世成可不知道因为他多看了姜似两眼,激起了竞争对手老皇上的危机感,从而一个天大的馅饼将要砸到东平伯府头上。   他拱手道:“回禀皇上,微臣查出了一些情况。”   站在一侧的齐王一颗心登时提了起来。   李氏的事究竟会不会败露,就看甄世成了。   尽管先前见到齐王妃时齐王生出了把她当弃子的念头,但事情能不败露当然最好。毕竟无论如何撇清干系,对他都不可能毫无影响。   “甄爱卿仔细说来。”景明帝端正了脸色。   他就知道甄世成是个有本事的,可见没选错人。   “微臣属下在悬崖边发现一个香球,经盘问得知香球是从齐王妃马车中甩出来的。微臣从香球取出余香做了尝试,发现人吸入那香后不久就会全身无力,动弹不得……”   听到这里,景明帝立刻看了姜似一眼。   姜似适时开口道:“父皇,儿媳坐上四嫂马车后,见那香球精致可爱,车中异香阵阵十分好闻,还好奇问过四嫂。”   “她怎么说?”景明帝立刻问。   姜似睨了齐王一眼,道:“她说那香是从海外来的,十分难得,若是我喜欢,回头让人送些给我。”   景明帝眼神如刀,扫向齐王:“老四,你可知道是什么香?”   齐王面色发白,惶然道:“儿子对女子惯用之物鲜少注意,不知道李氏用了什么香……”   “坠下悬崖的马车残骸与马尸也找到了。”甄世成说了一句,登时把众人注意力重新引过去。   景明帝微讶:“这么快就找到了?”   在他看来,这么短的时间内甄世成能查出香球中的香是令齐王妃与燕王妃动弹不得的“元凶”已经十分难得,冲下悬崖的车马哪能这么容易找到。   甄世成解释道:“悬崖距崖底不算深,且有一条小路能直达崖下。衙役中恰好有一人家住附近,对那里地形十分熟悉,所以很快就领着一些人下到崖底,找到了车马。”   说到这,甄世成语气稍顿,接着道:“不但找到了车马,微臣属下还对马尸进行了解刨,从而查出了马发狂的原因——”   景明帝眼神一缩,急问道:“是何原因?”   “微臣属下从马胃中发现了一种能令马匹致幻发狂的草药残渣。”   一直安安静静的皇后动了动眉梢。   景明帝脸色难看:“也就是说,拉车的马受惊是因为服用了有毒的草药?”   “正是。”   景明帝沉默片刻,沉沉问道:“那么甄爱卿有何结论?”   甄世成丝毫没有犹豫,道:“两位王妃在白云寺停留时,应当是齐王府车夫趁机把混有毒草的草料喂马吃下从而导致惊马,而那时挂在车厢中的香球起了作用,使车中人浑身无力难以逃生……按照常理推测,微臣认为是齐王妃欲对燕王妃不利—”   “不可能!”齐王骤然打断了甄世成的话。   甄世成看向齐王,语气平静:“王爷有何异议?”   齐王面色紧绷,不悦道:“甄大人不觉得这个推测十分荒唐么?”   甄世成捋了捋胡子,不疾不徐问:“王爷认为哪里荒唐?”   齐王冷笑一声:“假如真是内子欲对燕王妃不利,她为何把自己置身险地?难道她不要命了,要与燕王妃同归于尽?”   齐王一连两问,令景明帝暗暗点头。   他的疑惑也在这里。   老四媳妇与老七媳妇关系如何,他没有太注意,但也不至于到同归于尽的地步吧。   “甄大人怎么不说话?”齐王挑眉问,眸光冰凉。   甄世成拱了拱手,语气十分平静:“我也想不通齐王妃为何要与燕王妃同归于尽,想要知道缘由恐怕要问齐王妃了。”   齐王嘲弄笑道:“这难道就是甄大人的明察秋毫?只查到了一些表面证据,就无视种种不合情理之处,咬定是内子所为,甚至还说出缘由要问内子这样可笑的话!”   甄世成望着齐王,轻轻叹了口气:“王爷的不解,我能理解。不过我指出两位王妃惊马遇险是齐王妃策划,并不只是靠马胃中的毒草与香球中的毒香,而是有更重要的证据。”   “什么证据?”这一次,景明帝与齐王异口同声问道。   姜似垂眸而立,神色平静。   皇后则目不转睛盯着甄世成,好奇他能拿出什么证据来。   甄世成并没卖关子,轻咳一声道:“齐王府的车夫交代了啊。”   几人皆呆了呆,仿佛没听明白甄世成的意思。   甄世成看着齐王,解释道:“贵府车夫在审问下交代了齐王妃吩咐他往草料中掺毒草的事——”   所以,他什么时候只靠推测了,他有人证。 第638章 阿蛮知道原因   甄世成的解释使齐王好似被人打了一闷棍,好一阵发懵。   姜似垂着眼睛,险些笑了。   如果单论投脾气,她甚至觉得阿谨要排在甄大人后面。   景明帝冷冷扫了齐王一眼,侧头问皇后:“进宫的是不是还有其他人?”   皇后颔首道:“除了两位王妃,还有几个丫鬟、婆子。”   “把她们带来。”   潘海立刻吩咐内侍去办。   不多时,包括阿蛮在内的几个丫鬟婆子被带来,在殿中跪成一排。   阿蛮大着胆子飞快抬头看了一眼,看到景明帝时内心一阵激动。   她看到皇上了!   她一个小丫鬟,居然看到皇上了。   嘿嘿,这样的荣耀等回到府中足够她在阿巧面前吹嘘好几年。   其他丫鬟婆子就没有阿蛮的激动了,战战兢兢大气都不敢出,更别提抬头看皇上长什么模样。   景明帝扫量跪在下方的几人一眼,沉声问道:“哪些是齐王府的人?”   一个丫鬟与一个婆子以额贴地,惶恐道:“奴婢是。”   上方没有传来声音。   景明帝不开口,皇后等人就更不会吭声了。   一时间殿内安静无比,这样无声的压力令齐王府的丫鬟婆子几乎支撑不住,筛糠般哆嗦着。   不知过了多久,就听景明帝厉声问道:“你们王妃为何害燕王妃?”   此话一出,齐王立刻看向景明帝,满眼不可思议。   父皇竟然在诈话!   甄世成则摸着胡子暗暗点头。   这不是他们审案时常用的手段么,没想到皇上很有天赋啊,能够无师自通。   在甄世成看来,景明帝用这种手段比他们用起来效果好多了。   一国之君给寻常人带来的压力不可想象,听了景明帝这么问,普通人的防线十之八九会被击溃,从而不打自招。   当然,那些天天上朝在皇上面前争得脸红脖子粗的家伙不在此列,他这种正直能干的臣子更不会心虚。   甄世成瞬间转过这些念头,观察着齐王府丫鬟与婆子的反应。   埋头跪在下方的婆子在景明帝问出话的瞬间下意识抬头,一脸茫然,丫鬟则身子往旁边一歪,如烂泥般瘫软了。   众人目光立刻落在丫鬟身上。   景明帝眼神陡然凌厉起来。   潘海喝道:“大胆贱婢,皇上问你话呢,还不速速交代!若再犹豫不说,当心诛你九族!”   潘海一番狐假虎威,景明帝没有流露出丝毫不悦。   有时候一些话他不方便说出来吓唬人,就需要潘海开口。   丫鬟果然被吓傻了,磕头如捣蒜:“奴婢交代,奴婢交代,求皇上开恩,不要牵连奴婢的父母家人——”   景明帝的眼神彻底冷了。   丫鬟这么一说,齐王妃难逃干系。   齐王死死盯着丫鬟,眼中透着恼火。可他很快察觉有道视线打量着他,当即心下一凛,眼中的恼火转为震惊与心痛。   事已至此,李氏完了,到了弃卒保车的时候,他必须谨慎起来,不能让人抓到把柄。   姜似收回了视线,唇角微弯。   一口吃不了个胖子,她不急,小目标会一个个实现的。   “少废话,快说!”潘海喝道。   丫鬟哆嗦着道:“王妃……王妃没有对奴婢提起害燕王妃的原因,只吩咐奴婢在海外异香中掺了另一味香。这两种香分开来不会有任何害处,一旦混合点燃,就会令吸入的人浑身无力……”   如此,齐王妃欲害姜似再无疑问。   景明帝看都不想看瘫软的丫鬟一眼,问甄世成:“车夫又是如何交代的?”   “车夫说齐王妃让他在马发狂后留意动静,一旦察觉她跳下马车,就把马车驶向悬崖。”   “那后来险些掉下悬崖的怎么成了齐王妃?”   甄世成眼角余光扫了扫姜似,道:“车夫听到动静后回头看了一眼,以为是齐王妃跳了下去,于是放任惊马向悬崖奔去,后来才知道弄错了,当时掉下马车的是燕王妃,而齐王妃还留在车里……”   众人不由看向姜似。   齐王妃要害燕王妃,可最后逃脱的是燕王妃,险些掉下悬崖的却是齐王妃,难道燕王妃只是单纯的幸运?   帝后二人对视一眼,想到姜似那些神秘手段,一时有了想法。   姜似大大方方任由人打量。   齐王妃害她已经是不争的事实,难不成只允许害人者施展种种恶毒手段,不许受害者自保乃至小小反击?   当然,要她亲口承认有意反击是不可能的。她又不是吓大的,难不成会像齐王府的小丫鬟那样不打自招?   至于皇上会如何想,姜似并不怕。   即便皇上怀疑她反击了又如何?兔子急了还咬人呢,皇上要是连这一点都看不透、容不得,就不是她了解了两辈子的景明帝了。   景明帝眸光深沉打量着姜似,没有问什么。   齐王则藏着不甘质问道:“七弟妹,你能否解释一下既然当时浑身无力,又是如何逃生的?内子又为何留在了车里?”   姜似脸色一沉,反问:“有齐王府丫鬟与车夫为人证,香球与马尸为物证,现在我认定四嫂谋划了这场惊马事故,四哥可否承认?”   在数道目光注视下,齐王不得不点了头。   事已至此,李氏的罪行他不能否认,只是不甘心燕王妃不但无事,还占尽了好处。   姜似见齐王点头,冷笑一声:“既然四哥承认四嫂害我,现在面对我这个受害者,第一个反应难道不该是惭愧自责进而对我安抚道歉么,怎么反而对我咄咄逼人?那我是不是可以认为四嫂害我一事并不是四嫂一个人的意思——”   “没有!”齐王脸色微变,忍着恼怒道,“七弟妹莫要胡思乱想,我对此事确实一无所知——”   姜似半点不给齐王面子,冷冷道:“四哥说不知道就不知道了?那我也不知道为何侥幸被甩出了车厢,而要害我的齐王妃却留在了车厢内,四哥为何还理直气壮质问我?”   角落里的潘海瞄着气势惊人的姜似,暗生感慨:当着帝后的面,燕王妃可真是一点含糊啊。   这时一道脆生生的声音响起:“奴婢知道原因!” 第639章 论香油钱的作用   众人都被那道脆生生的声音吸引过去。   景明帝就看到下方跪着的小丫鬟仰着头,白净净的脸上一双眼睛极灵活,瞧着就是个活泼的。   景明帝不由看了姜似一眼,心道老七媳妇性子爽利,丫鬟也不错。   景明帝并不喜欢别人在他面前表现得战战兢兢,这十分容易让他想到某个不成器又已经完蛋的儿子,继而影响心情。   而阿蛮的胆大爽快就让他瞧着顺眼多了。   沉吟一瞬,景明帝问:“你是燕王府的丫鬟?”   阿蛮忙道:“回禀皇上,奴婢是王妃身边的大丫鬟。”   燕王府的丫鬟太多了,怎么配得上她贴身大丫鬟的身份。难得露脸的机会,可不能让皇上误会了。   小丫鬟流露出来的得意劲儿令景明帝不觉莞尔:“你叫什么名字?”   阿蛮脆生生道:“奴婢叫阿蛮。”   “阿蛮啊——”景明帝点点头,“真是个好名字。那你说说是何原因吧。”   说到这里,景明帝一改刚才的温和,神情严肃起来。   齐王妃害人已经毫无疑问,而他本来不欲深究老七媳妇为何能安然无恙,但既然老七媳妇的丫鬟主动提起,他自然乐得解惑。   一个有诸多莫测手段的儿媳妇他虽欣赏,但偶尔也会有不安。   这乃是人之常情,越是上位者越对无法掌控的人或事感到不安,有了解到底的念头。   此时,不只是景明帝,包括皇后在内殿中所有人视线都落在阿蛮身上,等她说出原因。   燕王妃究竟如何逃生的?害人的齐王妃为何被留在了马车里?那个时候燕王妃是不是对齐王妃做了什么?   只有姜似神情平静,毫无忐忑之意。   对阿蛮,她还是了解的。   就听阿蛮理所当然道:“因为我们王妃捐的香油钱多啊。”   “什么?”这个答案实在太出人意料,景明帝不由身体前倾,脱口而出。   殿中众人更是呆了呆。   这与香油钱有什么关系?   阿蛮掰着手指解释道:“今日我们王妃与齐王妃一同去白云寺上香祈福,我们王妃捐了一千八百两香油钱,而齐王妃只捐了四百两,连我们王妃的零头都没呢。捐香油钱的多少代表着对佛祖菩萨的诚心咧,我们王妃心这么诚,佛祖菩萨当然会保佑啊……”   小丫鬟说着看看众人,理直气壮道:“所以我们王妃安然无恙一点都不奇怪啊,好人有好报嘛。”   这么简单的原因,这些贵人居然还翻来覆去问,烦不烦啊。   殿中依然诡异安静着,只不过众人视线纷纷落在了齐王身上。   齐王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   他这辈子都没这么尴尬过!   两位王妃去上香,燕王妃捐了一千八百两,而他的妻子只捐了四百两,他简直难以想象李氏当时如何挺过去的。   这倒也罢了,王府什么状况他心里有数,也明白李氏的心思,恐怕想着只要燕王妃一死,捐香油钱的事就过去了。可现在却在父皇面前被一个小丫鬟指了出来。   齐王仿佛挨了无数耳光,脸都被抽肿了。   景明帝面无表情看了齐王一眼,问皇后:“朕一直忘了问,齐王妃与燕王妃为何今日一同去白云寺上香?”   皇后隐隐有一丝暗爽,面上自是丝毫不露:“贤妃不是病了么,两位王妃前往白云寺为贤妃上香祈福。”   景明帝听了这话挑了挑眉,再次看了齐王一眼,这一眼越发透着不悦。   贤妃对老四与老七如何他是看在眼里的,如果说贤妃把老四当成手心肉,那么老七在她心里恐怕就是脚后跟上的老茧——瞬间冒出来这般精准的形容,景明帝动了动嘴角。   脚后跟上的老茧似乎有些过了,但贤妃对老四的偏疼他是知道的。   可到了关键时候,老四媳妇捐的香油钱连老七媳妇的零头都无,可见其心性之凉薄。   儿媳如何对婆母,说到底还是看儿子对母亲的态度,这个道理放到平民百姓家如是,放到天家亦如是。   反正在景明帝朴素的认知中,道理就是这样。也因此,他对齐王的不满就毫不奇怪了。   齐王被景明帝这一眼看得险些站不住,一颗心直往下坠。   他勤奋自律,克己守礼,就是想让父皇另眼相看,可努力了这么多年都不见父皇对他青眼有加,没想到不满却来得如此容易。   这一刻,齐王真的觉得委屈了。   景明帝才不管齐王委屈不委屈,吩咐潘海:“让人去看看李氏醒来了没有。”   一声“李氏”,令在场之人心头一凛。   齐王妃的下场如何,已经不言而喻。   潘海立刻命内侍跑去坤宁宫问询,不多时有了回报:“齐王妃尚未醒来。”   景明帝皱眉思索片刻,道:“老四,把人带回齐王府吧。”   人证物证俱全,齐王妃醒不醒来已经无关紧要,而景明帝显然不欲再深究下去。   倘若给齐王妃说话的机会,齐王妃指出燕王妃反击的手段只会令局面尴尬。   他总不能因为老七媳妇为自保略施手段就处罚她,要是这样,受害者岂不只能任人宰割?   这不符合景明帝朴素的认知。   景明帝沉吟一番,道:“齐王妃李氏因惊马受惊过度,神智失常,以后就让她好好养病,莫要见外人了。”   齐王大惊:“父皇——”   这吃惊几乎全是装出来的,不然显得他太过薄情。   “嗯?”景明帝脸色微沉。   齐王面露纠结痛苦之色,最后沉沉应了一声是。   景明帝看向姜似:“老七媳妇,今日你受惊了,且回去好好休息吧,回头……自有补偿。”   “儿媳给父皇、母后添麻烦了。”姜似客气了一句,没有节外生枝。   她从来不贪心,干掉齐王妃已经解决了一个小目标,剩下的目标可以一步一步来。   不,齐王妃对她来说可不算小目标。   尽管解决齐王妃的难度不比解决荣阳长公主那些人大,但齐王妃对她来说到底不同。   她前世死于齐王妃之手,心理上面对齐王妃天然就落了下风,那种本能的恐惧用了大毅力才克服。   景明帝把人都打发走,独留下皇后。   “皇后,贤妃那里记得知会一声。” 第640章 齐王妃醒来   齐皇后严肃对景明帝点点头:“皇上放心,我亲自去和贤妃说。”   等到皇后离开,景明帝后知后觉琢磨起来:用不着皇后亲自去说吧,皇后是不是太上心了?   上心?对皇后来说当然不存在的。   在这冰冷的皇宫里,没有哪个是善茬,看起来与世无争的皇后也不例外。   皇后无子,将来哪个皇子胜出都动摇不了她的地位,可具体到哪个皇子,还是不同的。   如齐王,母妃是一宫之主的贤妃,外祖家是开国功勋的安国公府,一旦齐王胜出,皇后哪怕稳坐皇后之位,贤妃都会成为让她忌惮的存在。等将来齐王继位,贤妃必然会成为西太后,到那时人家母子情深,她这个东太后恐怕就只能一边凉快去了。   太后地位确实尊崇,可这份尊崇是皇上给的,一个与皇上没有感情的太后,所谓尊崇只不过是空架子而已。   说到底,大周的主人只有一个,就是坐在那张龙椅上的男人。   而要是换成母妃出身卑微甚至没有母妃的皇子,对皇后的威胁无疑小多了。   皇后对这些心知肚明,见齐王今日引起景明帝不快,齐王妃更是犯了大错,心情大好,十分愿意知会贤妃这个消息。   贤妃此刻颇有些心神不宁。   这两日头疼不见好转,而今天是老四媳妇与老七媳妇约好去上香的日子。   这个时候了,要是出了事,也该有消息传进来了。   贤妃怕露出端倪,今日反而不敢派人出去胡乱打听,以免燕王妃出事让人怀疑到玉泉宫来。   一名婢女进来禀报:“娘娘,皇后来了。”   贤妃一怔,旋即回过神来,强撑着起身去迎。   皇后已经走了进来,见贤妃挣扎起身,忙道:“你还病着,就不要起来了。”   贤妃坚持起身给皇后行礼,笑道:“哪有那么严重了,礼不可废。”   皇后抿了抿唇:“贤妃妹妹就是守礼。今日觉得如何了,有没有好一些?”   “头偶尔还疼,比前两日好些了。”贤妃说着请皇后坐下,揣测着皇后来意。   皇后接过婢女奉上的热茶抿了一口,放下茶盏道:“今日齐王妃与燕王妃一同去白云寺上香,出事了。”   贤妃握着茶杯的手一颤,一滴热茶溅到了手背上,强笑道:“出了什么事?皇后莫要吓我。”   内心已是喜不自禁:看来老四媳妇得手了!   姜氏一死,老七那个混账就要老实一阵子,回头她再从娘家挑一个侄女给老七当填房,慢慢哄着老七,就算老七一时没有帮老四的心思,至少对她这个母妃不会像现在这样离心。   至于老四媳妇,有害死姜氏的把柄在,以后也不愁拿捏不住。   这样一举两得的好事,贤妃自是暗暗高兴。   皇后拍了拍贤妃的手,提醒道:“我若说了,贤妃妹妹可要稳住啊,本来就病着,可不能着急上火——”   “皇后直说就是,我受得住。”贤妃装出紧张的样子来。   皇后叹口气:“两位王妃回来的路上遇到了惊马,齐王妃险些跌落悬崖——”   “什么,齐王妃?”这一次贤妃的震惊不是装出来的,瞳孔骤然放大。   她是不是听错了?   见皇后面露诧异,贤妃忙补救道:“齐王妃没事吧?燕王妃呢?”   “齐王妃挂在悬崖边,被赶到的护卫救上来了,燕王妃没有什么事。”   贤妃掩下心头失望,面上松了口气:“两个人都没事就好。”   皇后再叹口气:“还是有事的,齐王妃破了相。”   贤妃嘴巴张开,眼神闪烁。   人没死却破了相?这可有点麻烦了。   “顺天府尹查出这次惊马并非意外,而是齐王妃指使人想要害死燕王妃——”   “什么?”贤妃腾地站起来,面色大变,身体不受控制颤抖起来,紧接着就是锥刺般的头疼袭来,令她身子一晃。   皇后忙伸手扶住贤妃,劝道:“贤妃妹妹可千万别着急,稳住——”   贤妃残存的理智控制着她没有大骂出口。   稳住个屁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她算是看出来了,皇后是来看她笑话的!   这么一想,贤妃无端冷静了些,深吸一口气道:“皇后能否仔细给我讲讲来龙去脉?”   老四媳妇应该还没把她牵扯进去,不然来告诉她此事的就不是皇后了,所以万万不能慌。   皇后觉得差不多了,这才把事情细细讲来。   听到最后,贤妃动了动干裂的唇:“这么说,皇上以后不许齐王妃见人了?”   皇后点点头:“发生了这种事,传出去毕竟不好听,为了皇家体面只能如此了。”   贤妃动了动唇,神色颓然,好一会儿后扶额道:“皇后娘娘,我有些头疼——”   皇后十分识趣站起身:“那贤妃妹妹好好休息吧,齐王妃的事你要放宽心,身子要紧。”   等皇后一走,贤妃往床榻上一坐,神色变幻起来。   李氏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李氏还没醒,以后也见不了外人,不必担心李氏说出什么不该说的东西。   可老四本就无子,再有个神智失常的王妃,以后可怎么办啊!   不成,李氏只是“疯了”可不行,不能让她一直占着齐王妃的位子。   贤妃忽然觉得虽然谋算姜似没成功,换掉齐王妃也不错,回头给老四娶一个好生养的继室多生几个嫡子,比什么帮衬都强。   不过想要李氏死,现在还不行,总要等风波过了无人留意的时候再说。   齐王府那边,齐王妃终于醒了过来。   她动了动眼皮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不是熟悉的摆设。   “这是哪里?”尚未完全清醒的齐王妃下意识问。   白云寺回来的路上那些惊心动魄似乎一时被遗忘了。   回话的婢女也是不熟悉的面孔:“王妃,这里是幽涧堂。”   幽涧堂位于齐王府西北一角,是个常年落锁的院子,非常偏僻安静。   齐王妃听到这三个字突然清醒过来,挣扎着起身:“王爷呢?”   外头有脚步声传来,紧接着齐王推门而入,面无表情盯着醒来的齐王妃。 第641章 至亲至疏   后怕、恐惧、慌乱……见到齐王时,那些委屈铺天盖地袭来,令齐王妃瞬间红了眼,张张嘴喊道:“王爷——”   齐王却无一丝怜惜的心情。   如果是个绝色美人这般,他或许就心软了,可李氏本就姿色平平,而今脸上伤口恐怖,瞧着比鬼还吓人,他会怜惜才怪了。   “出去吧。”齐王对婢女说了一声。   婢女屈了屈膝,低头走出去,顺势关上了房门。   一时间,屋内只剩下夫妇二人。   处于委屈恐惧中的齐王妃没有留意齐王眼底的冷漠,哽咽道:“王爷,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她挂在悬崖边的那一刻,真的后悔了。   那时耳边是呼呼的寒风,吹得她摇摇晃晃,随时都会坠下深渊,她怕极了,也后悔了。   王爷坐不上那个位子又怎么样呢?她当不上皇后又如何?   只当一个闲散王妃,或许她也能像燕王妃与鲁王妃那般活得肆意,也不需要忍着心痛往王爷床榻上送一个又一个女人,更不会连一件想要的狐裘大衣都舍不得添置。   这些年来,为了那个遥远的艰难的目标,她付出了多少,又咽下了多少辛酸委屈。   当性命岌岌可危的那一刻,她确实后悔了。或许是该放下贪念,好好享受一下人生了。   作为王妃的余生,以前她不曾多想,可现在想想似乎也不错,这其实已经是无数女子梦寐以求的身份。   齐王迟迟不语,令齐王妃意识到不对劲。   “王爷——”   齐王看了齐王妃一眼,语气冷淡:“你的事,已经暴露了。”   “我的事?”   “你对车马做手脚想害燕王妃的事。”   齐王妃脸色顿变:“王爷,你在说什么?”   “父皇已经知道了。李氏,以后你就住在幽涧堂中,不要出去见人了。”齐王并不愿在这连地龙都没烧的屋子里久留,说完这些转身便走。   “王爷,王爷——”齐王妃不顾身上的疼痛追上来,死死抓住齐王衣衫,“你说清楚,到底怎么了?”   齐王转过身来,把情况简单说了,迎上齐王妃那张可怖异常的脸,神色越发冰冷:“事情已经这样,没有回寰的余地了,总之你好自为之吧,莫要闹腾。”   齐王妃看着这个冷漠无比的男人,有种魂飞天外的感觉:“王爷,我是不是还在做梦?”   “你照照镜子,就知道是不是做梦了。”齐王淡淡道。   对齐王妃,他十分恼火。   就没见过这么蠢的女人,害人把自己搭了进去,还险些连累他。   齐王妃听了齐王的提醒,环顾一番,立刻冲向摆在角落里的梳妆台。   菱花镜中那张恐怖的脸令她尖叫起来:“不,不——”   眼见着齐王妃发狂嘶吼,齐王越发不耐,转过身往门口走去。   他伸手拉门,却被反应过来的齐王妃冲过来一把抓住。   “王爷,你知道的,你明明知道的,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啊!”   齐王沉默着。   齐王妃越发绝望,不顾一切喊道:“我根本没有害燕王妃的心思,是母妃让我这么做的——”   “住口!”齐王转过身来,厉声喝道。   齐王妃安静了一瞬,看到那个男人眼神越发凶狠,仿佛要把她碎尸万段。   “李氏,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要把母妃牵扯进来,是什么居心?”   齐王妃摇摇头:“王爷,你清楚是母妃吩咐我的……”   齐王冷笑:“李氏,你是不是糊涂了,就算是母妃的意思又如何?难不成你要我去父皇面前说清楚,然后把母妃打入冷宫?”   齐王妃愣了愣,越发失魂落魄。   不是这样的,她当然没想着要让母妃受到惩罚,可王爷的态度明明不该这样。   “行了,你以后安生在这里待着吧,吃喝用度不会亏待你的——”   齐王妃再听不下去,嘶声问道:“王爷,我为你打算这么多年,事到如今,你就这般对我么?”   齐王眉头一皱,冷冰冰道:“李氏,软禁你是父皇的意思,你让我怎么办?”   齐王妃不断摇头:“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齐王不耐冷笑:“你到底闹什么?难不成要我违背父皇的意思,还让你当齐王府的女主人?”   齐王妃眼泪直流,惨笑道:“王爷真的不懂么?我没有燕王妃的能耐,输给了她,我认了。事情败露,受到父皇的惩罚,我也认了。可你为何不能对我好一点呢?哪怕言语间对我有一丝安慰也好啊……”   她痛哭着,隔着朦胧的泪水望着那个面容有些模糊扭曲的男人,绝望又痛苦,可内心深处又残留着一丝希翼。   抱一抱她吧,对她说一声辛苦了,委屈了,哪怕从此过着不人不鬼的日子,她也认了。   可齐王妃注定失望了。   那个男人在她的控诉下,神情越发冷漠:“李氏,你不要口口声声是为了我,你难道不是为了皇后的凤冠么?”   齐王妃一怔,脸色变得惨白。   齐王盯了齐王妃一会儿,叹道:“莫要闹了。除了几个丫鬟婆子,幽涧堂不会再有人来了,你就算胡言乱语也不会有人敢往外传。你安安静静,活得长久些,或许还能等到媛姐儿出阁。”   齐王妃面色大变,失声道:“你,你拿媛姐儿威胁我?”   齐王语气冷漠:“我不是拿媛姐儿威胁你,而是提醒你。总之你好好想想吧,闹下去没有半点用。我走了,以后这里除非必要不会再来。”   齐王说完,扒开齐王妃的手,拉开门走了出去。   关门声传来,惊醒了失魂落魄的齐王妃,她冲到门口去拉门,却发现房门已经被人从外面锁上了。   “开门,开门——”   齐王走到院子里还能听到那撕心裂肺的喊声,可从头到尾都没有回头,快步往前院去了。   齐王妃与燕王妃上香回来的路上遇到惊马的事转瞬间就在京城传开了。   什么,燕王妃一点事都没有,而齐王妃险些掉下悬崖,吓得神智失常了?   同坐一辆马车,差别怎么这么大呢?   等知道了两位王妃捐香油钱的数目,一时间白云寺收入大涨。 第642章 后续   齐王妃吓得神智失常,一时间登门慰问者不知凡几,齐王府大门前可谓车水马龙。   几位王爷自然不能错过表现兄弟情深(看热闹)的机会,纷纷带着王妃上门来。   齐王才应付走了秦王没多久,就听下人禀报说鲁王与蜀王到了,只得打起精神迎客。   “四哥,听说四嫂遇到惊马吓着了,现在怎么样了?”鲁王一见面就迫不及待问起来。   鲁王妃站在鲁王身边,微微抽了抽嘴角。   她还没问什么呢,王爷一个当小叔子的这么心急做什么?   齐王眉头紧锁,看起来忧心忡忡:“就是受惊过度,见不得人。”   鲁王眼神一亮:“见不得人?”   齐王沉默了一瞬。   老五眼睛发第642章后续亮是什么意思?   这时蜀王开口了:“是啊,四哥,四嫂到底如何了?可否方便让内子探望?”   如果说齐王对鲁王有一种面对蠢货的无奈与容忍,对蜀王就警惕多了。   太子一死,在他看来剩下几位皇子中当属蜀王威胁最大。   蜀王的母妃是庄妃,身份不比贤妃低,甚至更得景明帝宠爱一些,而蜀王的外祖父乃国子监祭酒,桃李满天下。   更何况,相比四子齐王,景明帝明显更喜欢六子蜀王。   对这一点,齐王心里是清楚的。   老六两口子这是来看他笑话了?   齐王心中恼火,面上却不动声色,叹口气道:“多谢六弟与六弟妹关心了,不过你们四嫂受惊过度,一见到外人就惊恐不安,目前需要静养……”   “这样啊,那四哥好好照顾四嫂吧,我们就不打扰四嫂了。”蜀王微笑道。   鲁王妃与蜀王妃都没有说话的兴致,接下来就是兄弟三人闲扯,鲁王终于忍不住打听道:“四嫂真的只捐了四百两香油钱,而七弟妹捐了一千八百两?”   齐王的脸色当即黑了。   蜀王亦是目瞪口呆。   他想过老五心直口快,可万万没想到这么心直口快,这是当面打老四的脸啊。   不过这个脸打得好,他乐得看热闹。   “四哥?”见齐王黑着脸不回答,鲁王一脸纯真提醒道。   嘿嘿嘿,他等这个报复的机会很久了。   老四一贯假仁假义,恐怕都忘了小时候打破了父皇的笔洗,结果他背锅这桩事了吧?   鲁王想想那时候他竭力解释不是自己干的,而齐王也竭力解释不是五弟干的,结果最后所有人都认为是他干的,那种憋屈简直让他终身难忘。   别以为他傻,他这没犯错的给犯错的背了黑锅,哪怕对方表现得再像个好人,都他娘的不是个好人!   鲁王在心里默默翻着陈芝麻烂谷子的小账本。   齐王当真不记得这点破事了,瞅着鲁王那张脸,有种想暴打对方的冲动。   可没办法,还得忍。   李氏才犯了事,他再闹出殴打兄弟的事来,在父皇心中的印象就更差了。   等等,他为什么用“更”这个字?   齐王暗道一声晦气,沉着脸道:“妇人间的事,我没有多问。”   鲁王摇摇头:“啧啧,四嫂就是太会过日子了。”   齐王终于忍无可忍赶人:“我还要去你四嫂那边看看——”   鲁王见好就收,笑道:“那我们就回去了。六弟,你们呢?”   蜀王飞快抽了一下嘴角,道:“四哥,你快些去看四嫂吧,我们也回了。”   热闹看完了,不走还留下吃饭吗?   两对夫妇施施然离开了齐王府。   鲁王走了没几步停下来,迟疑道:“要不要去看看七弟妹?”   鲁王妃眉一挑:“我与六弟妹去看就好。”   鲁王还没反应过来,蜀王就笑道:“也是,七弟目前不在府中,我们去多有不便。”   鲁王妃睇了鲁王一眼,与蜀王妃一同赶往燕王府。   此刻阿蛮正眉飞色舞讲着这番惊心动魄的遭遇,身边围着一圈丫鬟婆子。   小丫鬟抬着下巴环视一番,问道:“你们知道皇上长什么样吗?”   众人齐齐摇头。   “我知道!”阿蛮得意描述着景明帝的模样。   一名小丫鬟满脸崇拜道:“阿蛮姐,你可真厉害,都见到皇上了。”   几名小丫鬟跟着附和:“是呀,皇上可是咱大周最尊贵的人,阿蛮姐真是有本事啊——”   阿蛮嘴唇一抿,笑道:“我哪有什么本事,还不是因为跟着咱们主子,这才有了得见天颜的机会。所以你们以后也要尽心为王妃做事,才能交好运呢。”   迈出一脚想要阻止阿蛮吹牛的阿巧听了这话笑着摇摇头,把话咽了下去。   “对了,皇上连我的名字都知道了呢!”   阿蛮这话登时引起阵阵惊呼,还是一名丫鬟匆匆来禀报鲁王妃与蜀王妃到了,丫鬟婆子们这才意犹未尽散了。   姜似实现小目标的愉悦并没有保持多久。   兄长的死,丈夫的远行,这些痛苦与惦念才是长久的。   见过鲁王妃与蜀王妃没多久,姜似又收到了东平伯府送来的信。   信是姜依执笔,满是对她所遇之事的担忧,询问明日上门是否方便。   姜似见状干脆回了帖子,决意回伯府一趟。   东平伯府这边一收到姜似的回帖,早早就派了管事在外头等着,一见姜似到了,立刻把人请进了慈心堂。   “似儿,你没事吧?”姜安诚见到姜似就仔细打量着,见女儿不像受伤的样子,苍白的脸色才好看了些。   才刚失去了儿子,倘若小女儿再出事,他实在没办法撑下去了。   姜似望着消瘦不少的父亲,眼角微微泛酸:“我一点事没有,让您担心了。”   “担心算什么,人没事就好。”   冯老夫人开口打破了父女情深的场面:“王妃,好端端怎么会遇到惊马?”   姜似面色淡下来:“祖母这么问就为难我了,这种意外孙女哪能说出理由呢?”   冯老夫人虽然看出姜似的不快,可该说的话还是要说:“我听说在皇上面前你还顶撞齐王了?王妃,齐王毕竟是王爷的兄长,你以后还是要谨言慎行啊。”   姜似弯唇冷笑。   阿谨的兄长?祖母明明是认定齐王最有可能继承大统,唯恐她得罪了将来的皇上,连累伯府吧。 第643章 馅饼   姜似不在意的样子令冯老夫人十分恼火,可这恼火只能憋在心里,耐着性子劝道:“王妃,你可莫要任性,以免将来连累了王爷——”   姜似皱眉打断冯老夫人的啰嗦:“祖母想到哪里去了,我如果在皇上面前任性不懂事,难道皇上会容忍?至于顶撞齐王——”   姜似语气微顿,似笑非笑看着冯老夫人:“祖母从哪里听来这种闲话?”   冯老夫人一滞,答不上来了。   闲话究竟从何而起哪还能追到源头,就是突然间有这样的传闻罢了,传到她耳中吓了一跳,唯恐齐王将来得势后拿伯府出气,这才赶紧叮嘱姜似。   看一眼绷着脸的孙女,冯老夫人太阳穴突突直跳。   这丫头怎么越来越刺头了,好好一句提醒都要与她针锋相对,这是当了王妃半点不把她这个祖母瞧在眼里了吧?   想想姜似嫁到燕王府后的种种言行,冯老夫人多日来积累在心头的憋屈终于爆发出来,脸一沉道:“我从哪里听来的不重要,重要的是王妃既然身在皇家,就要谨言慎行,以免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将来祸及亲人。”   姜安诚忍不住插话道:“母亲,似儿一直很懂事,她有分寸的——”   “你住口!”冯老夫人面对向来不待见的长子就不用憋着了,喝了一声。   见父亲被如此对待,姜似目光越发冷了,挑眉问道:“祖母觉得谁是不该得罪的人?”   冯老夫人沉着脸没吭声。   姜似笑笑,吐出三个字:“齐王么?”   冯老夫人也不想与成为王妃的孙女闹得太僵,叹口气道:“似儿,祖母不是怪你,只是齐王真的得罪不得,他可是如今除了秦王最年长的皇子了……”   “祖母想得太多了。”姜似冷冷道。   见孙女半点不听劝,冯老夫人恼了:“四丫头,你真的要肆意妄为,不怕将来连累了伯府?”   姜似扫了冯老夫人一眼,忽然道:“齐王妃神智失常,以后见不得人了。”   冯老夫人愣了愣,一时拿不准姜似说这话的意思。   可姜似说完就端起茶杯,慢条斯理喝起来。   冯老夫人只觉这话大有深意,目不转睛盯着她。   姜似仿佛察觉了冯老夫人的打量,弯唇笑笑:“没什么,我就是随口一说。”   一旁陪坐的姜依却突然变了脸色,一颗心狂跳起来。   四妹她……她又干掉了齐王妃?   姜依骤变的神色被冯老夫人察觉,令她眉头一皱,突然就琢磨过来姜似这话的意思。   这一瞬间,冯老夫人心跳都险些停了,缓过来后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四丫头是吓唬她吧?   好一会儿后,冯老夫人干巴巴开口:“王妃——”   姜似把玩着茶杯,波澜不惊问道:“祖母难道不觉得人生无常?”   冯老夫人神色变幻不定,没有接话。   姜似把白瓷茶杯往桌几上一放,笑道:“所以呢,凡事不要想太多,为了一件遥不可及的事委屈自己,岂不是太傻了?”   冯老夫人连连摇头。   这丫头疯了啊,连齐王妃都敢算计,就因为不愿受一星半点委屈?   她这样迟早要出大乱子!   冯老夫人换上了一副语重心长的语气:“似儿,伴君如伴虎——”   她可不能与这疯丫头硬着来了,这丫头既然敢算计堂堂齐王妃,她这个祖母又算什么?   到这时,冯老夫人不得不承认这个飞上高枝的孙女与她之间亲情淡薄,想要摆祖母的威风是没机会了。   见冯老夫人语气软下来,姜似微微一笑:“祖母放心,父皇对我很好。”   冯老夫人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就四丫头这刺头性子,皇上真能待见她?   就在这时,一名丫鬟急匆匆跑进来:“老夫人,宫里……宫里来人宣旨了!”   冯老夫人不由站了起来,看一眼一脸茫然的姜安诚,再看一眼若无其事的姜似,忙扶了扶鬓角,吩咐道:“伺候我换衣。”   急匆匆换上正式衣裳,冯老夫人领着一群人向前院赶去。   传旨的内侍等在院子里,听到动静转过身来。   冯老夫人健步如飞,连声道:“让公公久等了。”   “老夫人不必多礼。”内侍态度温和,见姜似也在忙行了一礼,“给王妃请安,原来王妃也在这里。”   姜似微微颔首:“乐公公莫要多礼。”   冯老夫人听着这番对话,颇有些不是滋味。   她这边唯恐怠慢了传旨内侍,两条老腿都要跑断了,而四丫头却坦然自若接受了内侍行礼。这就是身份的差距,也是无数人梦寐以求的东西。   有这么一个孙女本是无上荣耀,可偏偏这丫头性情古怪,时刻担心惹出祸来。   比如此刻,冯老夫人一颗心就七上八下,猜不透宫中前来传旨的用意。   若是为了姜湛的事对伯府有所补偿,也该等到燕王从南边回来吧?   冯老夫人越想越琢磨不透,心提到了嗓子眼。   小乐子已经把明黄的圣旨拿了出来,展开开始宣读。   以冯老夫人为首,伯府上下立刻跪倒一片。   内侍尖细的声音在上方回荡:“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惟治世以文,戡乱以武,而东平伯姜安诚文武双全,乃朝廷之砥柱,又生子湛出类拔萃,生女似品貌出众,……今赐东平伯世袭三世,钦此。”   小乐子宣读完圣旨好一会儿,院中还安安静静,时间似乎一时凝滞了。   跪地接旨的人群中,就连姜似都一时回不过神来。   发生了什么事?她明明什么都没干,为何一个馅饼突然砸下来了?   爵位是姜安诚的,能沿袭三世,那么子孙就有了保障。   姜似不能免俗,由衷为父亲感到高兴。   小乐子见众人都没反应,轻咳一声:“伯爷,接旨吧。”   姜安诚愣愣接过圣旨,脑海中一片空白。   “那咱家就回宫复命了。”小乐子没有多留,匆匆离去。   冯老夫人由三太太郭氏扶着站起来,浑身却软绵绵没有一点力气。   她一把抓住姜安诚,急切问道:“老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姜安诚神色茫然看向姜似。 第644章 失踪   姜安诚被冷风一吹,清醒了些,干巴巴问姜似:“似儿,是不是弄错了?”   文武双全?朝廷之砥柱?这说的到底是谁啊?   姜安诚茫然想着。   冯老夫人同样茫然着。   文武双全?朝廷之砥柱?不管说的是谁,反正不应该是她大儿子……   姜二老爷更加茫然,茫然之余心口隐隐作痛。   他在官场钻营了这么久,结果皇上从没多看过他一眼,而他这个废物大哥居然得到了“朝廷之砥柱”的赞誉?   这虽然只是一句客套话,可等到百年后子孙后代瞻仰圣旨,谁会知道这代东平伯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大哥浑浑噩噩,人在家中坐,一个天大的馅饼就砸到了头上,那他一直以来的努力算什么?   这一刻,姜二老爷有种想指着老天破口大骂的冲动。   老天不公,让大哥的次女当了王妃也就罢了,居然还让大哥得以世袭三代!   老天实在不公啊!   姜二老爷神色变幻不定,冯老夫人已忍不住开口:“王妃,你可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儿?”   姜似此时已经平静下来,眸光轻轻一转。   冯老夫人醒过神来,道:“进屋再说。”   转眼间几人进了慈心堂,冯老夫人把下人都打发出去,正色问姜似:“似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姜似笑笑:“祖母这话不该问我。圣旨中不都说了么,父亲文武双全,乃朝廷之砥柱——”   “似儿,这种时候就莫开玩笑了。”冯老夫人无奈道。   姜似挑眉:“祖母,您莫非觉得父亲当不起这些赞誉?”   冯老夫人嘴角微抽,看了犹在发懵的姜安诚一眼。   就老大这样的,说他当得起这样的赞誉,谁信啊。   姜安诚被冯老夫人这一眼看得醒过神来,皱眉道:“似儿,没什么问题吧?”   他的独子都没了,能不能世袭三代已经毫不在意,他更怕是小女儿在皇家受了委屈,补偿到他这里来。   这样得来的世袭三代,他一点不稀罕。   “父亲莫要多想。我早说了,皇上是位宽宏的帝王,对女儿也很好。”姜似见姜安诚不安,温声宽慰着父亲。   冯老夫人猛吃了一惊,望着姜似的眼神有些不可思议:“似儿,皇上真的待你很好?”   姜似牵了牵唇角:“祖母难道以为我先前是胡说八道?”   冯老夫人讪讪一笑,望着姜似的眼神多了几分热切:“祖母真的没想到——”   没想到这个刺头孙女真的得了皇上青眼!   皇上莫非眼瞎吧?   冯老夫人突然升起这个念头,慌忙压了下去,剩下的便全是喜悦。   伯府爵位传到老大这里为止是她一直以来的心病,做梦都想着怎么把东平伯府的爵位沿袭下去,也因此在见到长子资质平平之后就把希望全都寄托在次子身上,暗暗盼着次子有大出息,给家族挣得这份荣耀。   万万没想到,心心念念、梦寐以求的事如此突然就实现了,快得让她措手不及。   冯老夫人看向姜似的眼神越发慈爱了。   四丫头说得对,将来的事想太多无益,眼前的好处才是真的。   四丫头这才嫁进皇室没多久,就给伯府挣得一个世袭三代,将来伯府靠着她岂不是能更进一步?   冯老夫人不由心思澎湃。   “祖母,父亲,我先回王府了。”   冯老夫人忙挽留:“王妃留下用了饭再走。”   “不了,阿欢离开我久了会闹。”   冯老夫人好脾气笑笑:“那就快回去吧。依儿,送送你妹妹。”   “嗯。”姜依柔顺应了,送姜似往外走。   看着两个孙女相携离去,冯老夫人第一次觉得长孙女寄居在娘家不是一件坏事。   以前她觉得有这么个孙女丢人,可现在看看,姜似与姜依姐妹情深,只要姜依一日在府中,姜似就亏待不了伯府。   “冯妈妈,去跟厨房说一声,整治一桌酒席出来。”冯老夫人心情舒畅交代道。   “不必了。”   冯老夫人一愣,看向姜安诚。   姜安诚抹了一把脸,淡淡道:“没什么好庆贺的。”   冯老夫人脸色一沉:“老大,这可是天大的好事,你说什么话呢?”   姜安诚语气越发冷淡:“世袭三代又如何?湛儿都没了……”   说到这里,这个大马金刀的汉子神色落寞起来。   “糊涂!”冯老夫人斥了一声,猛然想到大房这些人不能用以往的态度对待,语气缓和下来,“能让伯府爵位再传三代,是光宗耀祖的好事,你怎可目光如此短浅?”   湛儿没了又如何,老大还年轻,只要肯娶妻还愁生不出儿子么?   退一步说,就算老大倔脾气不愿意再娶妻纳妾,把老二的两个儿子过继一个给老大将来继承爵位也是好的。   这些话当前没必要多提,免得老大犯脾气。   姜安诚没有反驳冯老夫人的话,平静道:“儿子还有事,饭就不吃了,母亲想庆祝就庆祝吧。”   眼见姜安诚离去,冯老夫人叮嘱姜二老爷:“你大哥正伤心着,以后让沧儿他们常去给他请安。”   姜二老爷会意,忙道:“母亲放心,儿子知道。”   那边姜依送着姜似出门,打量着妹妹精致无缺的侧颜,忍不住低声问:“四妹,齐王妃她——”   姜似看过来,声音低不可闻:“她想害我呢。”   姜依浑身一颤,旋即舒展了眉眼。   她就佩服四妹的果敢,齐王妃果然不是好人!   姜似辞别姜依回到王府,才抱着阿欢哄了哄,阿巧就急匆匆进来,脸色微白禀报道:“主子,露生香出事了。”   姜似还没开口,阿蛮就搓了搓手掌,杀气腾腾问道:“出什么事了?居然有不开眼的敢去露生香闹事?”   不应该啊,现在西市街都知道露生香背后的东家是王妃,怎么还有人敢闹事?   “露生香出了什么事?”姜似尚算平静问。   阿巧低声道:“秀娘子失踪了。”   秀娘子就是长兴侯世子虐杀十女案中失去女儿的豆腐西施,可以说当初姜似开露生香就是为了安置这位可怜的母亲。   姜似一听秀娘子失踪,当即拧起了眉。 第645章 梅园   自从把露生香东家的身份摆到了明面上,露生香的生意并没有扩大,香露的供应量反而减少,越发向着贵妇、贵女这个群体倾斜。   也因此,露生香虽然比以往更加赚钱,瞧起来却低调了不少,而敢来露生香闹事的就更没有了。   “如何确定秀娘子失踪的?”   “昨日秀娘子去城郊一处梅园察看那里的腊梅品质,结果到今日都没有回来。楚楚姑娘觉得不对劲赶过去找人,梅园主人说昨日秀娘子就离开了……”   姜似敛眉:“秀娘子一个人去的?”   阿巧道:“还带着一个伙计。”   “也就是说,两个人都没有回来?”   阿巧点了点头:“楚楚姑娘逼问梅园主人但没有问出来什么,这才急忙派人来知会了婢子。主子,您看——”   姜似想了想,道:“先去露生香看看。”   秀娘子失踪,可能性太多了。   有可能是偶然遇到歹人见财起意对秀娘子与伙计下了毒手,也有可能是冲着她来的。   在姜似看来,冲着她来的可能性更大。   她才解决了齐王妃,还令齐王丢了个大脸,据说现在谁提起齐王第一反应就是齐王府有点穷——这种情形下,齐王为了报复她打露生香的主意也是有可能的。   毕竟想要直接打击报复她还是有点难度的,对露生香下手就容易多了。   姜似琢磨着这些,带着人很快赶到露生香。   露生香关着门,挂起了暂时歇业的牌子。   姜似一到就直接从后门进去,见到了卢楚楚。   卢楚楚脸色十分难看:“王妃,秀娘子不见了!”   “我听阿巧说了。”姜似微微点头,问道,“楚楚姑娘,昨日秀娘子出门前可有什么异常?”   卢楚楚仔细想了想,摇头:“就和以往没有什么区别。秀娘子对香露格外上心,听说哪里有好的花都会亲自去看看,这也不是头一次了。”   “那个伙计——”   “伙计也是可靠的,比我在露生香呆的时间还长呢。”   “他家里什么情况?”   卢楚楚怔了一下,道:“我让人去他家传话了,他家里人看起来完全不知情,听说人不见了正着急呢。”   姜似暂时排除了伙计有问题的嫌疑。   一般来说,伙计要是被人收买的话都会悄悄安置好家人,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家人一无所知。   当然,也有狠心之人为了好处抛妻弃子,但这样的人毕竟是极少数,可能性不大。   又不是泼天的富贵,寻常小老百姓贪些好处大多是为了让家人过得更好。   “梅园主人呢?”   卢楚楚眼中凶光一闪,撂下一句“王妃稍等”快步挑帘而出,没过多久又挑帘子进来,手中提着一人。   那人有些发福,是个颇富态的中年男子,被卢楚楚提着一副敢怒不敢言的神色。   “我们东家来了。在王妃面前,看你还敢不敢瞒着!”卢楚楚把中年男子往姜似面前一推,“王妃,这就是梅园的主人,也是他邀请秀娘子去赏梅的。”   姜似冷眼打量着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立刻弯腰行礼:“小民见过……见过王妃……”   姜似懒得与中年男子客套,直接问道:“昨日秀娘子何时到的你们梅园?”   “未正左右到的,小民刚用了午饭不久。”   “又是何时离开?”   中年男子并没迟疑,立刻回道:“大概申正时分离去。”   姜似思索了一下。   未正到申正,如果梅园主人没有说谎,那么秀娘子在梅园停留了一个时辰左右,用来察看寒梅品质足够了。而从城郊梅园回到露生香大概要一个时辰,秀娘子申正时分离开,赶在城门落锁之前进城毫无问题,从时间上来看,符合秀娘子的选择。   姜似面无表情打量着中年男子,把中年男子紧张得面皮直抖。   这可是堂堂王妃,真要恼了,会不会把他的梅园给拆了?   不对,只把梅园拆了算什么,会不会把他给拆了啊?   这么一想,中年男子站不住了,两腿直抖。   姜似直觉此事与中年男子关系不大,却不能轻易放过,再问道:“你说秀娘子申正左右离去,可有人证?”   中年男子呆了呆。   人证?这好好的怎么像是官老爷审案啊,还要人证物证咧。   卢楚楚瞪了中年男子一眼:“王妃问你呢,还不回话!”   阿蛮跟着瞪了一眼,喝道:“就是,你眼珠乱转不吭声,莫非在绞尽脑汁编瞎话?”   中年男子都快跪下了,哭丧着脸道:“小民不敢欺瞒王妃啊,人证——对了,小民想起来了,小民送秀娘子离去时正赶上几个孩子跑来梅园偷偷折梅枝,被我家那婆娘发现了,提着扫帚追着那几个小兔崽子乱跑。有一个娃娃摔倒了,还是秀娘子上前把那娃娃扶起来的,秀娘子真是个好人啊——”   “少废话!”卢楚楚斥了一声,不由看向姜似。   姜似沉吟片刻,旋即有了决定:“既然如此,那就一起去梅园那边找那孩子问问。”   秀娘子失踪得突然,她必须先排除伙计与梅园主人参与的可能才好集中精力往别的方面查。   “王妃,多带些人去吧。”阿巧莫名有些不安,小声提醒道。   姜似颔首,吩咐龙旦多带了几名护卫,一群人赶往城郊梅园。   此时还未到晌午,梅园一片腊梅开得正好,蜡黄如金,金灿灿一片很是动人。   腊梅要比寻常梅花花期早了两个月,眼下正是绚烂之时。   姜似驻足轻嗅,阵阵清香袭来。   腊梅本就是制作高级香露的香花之一,也难怪吸引了秀娘子前来察看。   “王妃,那几个偷折梅枝的孩子找到了。”龙旦凑过来禀报道。   姜似眸光微转,便看到了四五个七八岁大的孩童,个个都由大人紧紧拉着手。   几名大人皆一脸紧张望着她,几个孩子则满眼好奇。   姜似语气温和下来:“听说今日你们有人跌倒了,不知是哪一个,有没有摔疼?”   几个孩子不由看向一名胖乎乎的男童。   男童陡然涨红了脸,小声道:“一点都不疼。” 第646章 破庙   姜似看着气呼呼的男童,神色越发柔软,微微倾身问道:“昨日你们来这里玩耍,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人?”   见这小胖子自尊心挺强,姜似不再提摔倒的事儿,换了一种委婉问法。   男童果然没那么抵触了,道:“遇到一个大娘与一个叔叔。”   “你能记起那位大娘的模样么?”   姜似的话把男童难住了,小胖子瞅了瞅小伙伴。   姜似看了阿巧一眼。   阿巧立刻从荷包里摸出许多糖块来,笑盈盈把糖块分给孩子们。   寻常百姓家的孩子想要吃块糖只能等到逢年过节,平日里是见不着的,得到糖块的孩子们欢呼雀跃,气氛一下子热络起来。   等姜似再问,果然就有一个女童怯生生道:“我记得——”   姜似立刻看向女童。   “那位大娘穿着白底青花的袄子,黑布裙子,眉毛弯弯,下巴尖尖,比——”女童犹豫一下,鼓起勇气道,“比我娘还好看咧。”   牵着女童的妇人脸色登时有几分难看,瞪了女儿一眼。   姜似听了女童的话,看向卢楚楚。   卢楚楚面色难看点点头:“昨日秀娘子确实是那身打扮。”   一旁梅园主人终于松了口气,抹了一把额头,躬身道:“贵人,小民没有骗您吧,昨日秀娘子与伙计真的没在这里多留,早早就走了……”   姜似垂眸看了看几个天真无邪的孩童,又看了看毕恭毕敬的梅园主人,暂且把梅园主人的嫌疑放下,对龙旦道:“派几个人从梅园回城的路上仔细搜查,看有没有留下什么线索。”   从城郊梅园到露生香用不了太久工夫,两个大活人总不能就这么没了……就算真的出了事,尸体呢?   姜似不愿往坏处想。   秀娘子大半生已然够凄苦,只望她后半生平安喜乐,而不是不得善终。   姜似想了想,又交代道:“秀娘子二人于申正左右离开,如果顺利抵达城门,那也快要到城门落锁的时候了,想必进出城的人不会太多。龙旦,你记得问一问守门将士,看他们是否有印象。”   龙旦点头:“您放心,卑职会命人去查。卑职先送您回去吧,等查出什么立刻向您禀报。”   比起秀娘子的下落,他更在意姜似的安危。   主子南行前可是交代过他,王妃若是少了一根头发,就把他的头摘下来当球踢,他可不能让王妃有半点闪失。   再者说,王妃是窦姑娘的表侄女,而他是窦姑娘的未婚夫,真要说起来,咳咳,他还是王妃的表姑父呢,照顾好晚辈也是应该的——这个念头一闪,龙旦就暗暗吐了口气。   最近有点膨胀了,什么都敢乱想,万一让主子知道了他的想法,非剥了他的皮不可。   姜似没有拒绝龙旦的提议,轻轻点头。   找人非一时之功,她不可能久留在此处,府中那么多事不说,女儿也让她惦念。   “楚楚姑娘,咱们先回去吧。”   卢楚楚与秀娘子朝夕相处,感情又有不同,闻言皱着眉道:“我想与他们一起查找,不想回去干等。”   姜似略一斟酌便点了头:“也好,有楚楚姑娘一起,说不定很快就能有秀娘子的消息了。”   阿巧代表姜似与梅园主人打了声招呼,一行人准备离去。   梅园主人暗暗松了口气,心道可算把这些大人物送走了,真是惹不起啊。   才寻思着,阿蛮忽然回头,绷着脸警告道:“莫要乱跑,说不定还要回来再查的。人是从你这里离开后不见的,这一点改不了。”   梅园主人连连点头:“是,是,小民随时恭候。”   眼见一行人走出了十数丈的距离,梅园主人终于放松:这次是真走了。   就在这时,胖乎乎的男童突然拔腿就追,边追边喊道:“等一等——”   梅园主人登时眼前发黑,恨不得把那小胖子吊起来打一顿。   男童的母亲早已看出姜似等人来历不凡,见儿子追上去不由急坏了,边追边喊:“二胖,你给我回来!”   而小胖子的喊声早已被姜似听到。   就在妇人拎着小胖子的耳朵往回走时,姜似返了回来,扬声道:“大嫂莫要为难孩子。”   妇人不得不松开手,讪讪道:“贵人恕罪,这崽子就是欠揍。”   小胖子含着眼泪,可怜巴巴瞅着姜似。   姜似上前一步,倾身问道:“你喊我有事么?”   她尽量不给男童压力,唇角一直挂着浅笑,而她的好相貌无疑给小胖子吃了一颗定心丸,胆子大起来。   小胖子吸吸鼻子道:“有事——”   “呃,不知道是什么事呢?”   尽管不觉得这个七八岁大的男童能说出什么,姜似还是十分有耐心。   今日把这些孩子找来,定然给他们带来许多紧张,而秀娘子的事本与他们无关。   谁知小胖子接下来的话却石破天惊:“有封信要给您——”   姜似眼神骤然一缩:“什么信?信在哪里呢?”   不知多少道视线登时落在男童身上,令他不安扭动起身子。   姜似见状拿过阿巧装糖块的荷包,把整个荷包塞到男童手中,温声道:“别怕,姨姨请你吃糖,你把信给我好不好?”   小胖子看着满荷包的糖块,紧张登时飞了,咽了咽口水从口袋摸出一封皱巴巴的信递给姜似。   姜似伸手接过,打眼一扫,登时发现蹊跷之处:信封上无字。   若是这样,男童为何说这封信是给她的?要知道她来此处只是一个偶然。   姜似把疑问问了出来。   小胖子嘴中含着糖块,道:“那个人说如果见到一位像仙女一样美丽的女子,就把这个交给她。要是三日内没见到,就把信丢到灶火里去。”   眼前的姐姐又好看还给他糖吃,一定没认错。   姜似心一跳,忙把信抽出来看,而纸上只有三个字:三石庙。   “三石庙——”姜似喃喃念着。   男童母亲惊呼一声:“三石庙?”   姜似立刻看向她:“大嫂知道此处?”   男童母亲点点头:“三石庙我们都知道啊,就在离这里不远的那座山上,是个废弃的破庙,从来没有人去的……” 第647章 目的   那些村民纷纷道:“是咧,废弃好些年了,平时根本没人去的。”   “不知哪位愿意带路?”龙旦笑眯眯问。   那些人登时犹豫起来,还是梅园主人开口道:“让小民的帮佣给贵人带路吧。”   梅园主人在这乡间也算富户,帮佣还是请了不少的。   很快有一名看起来老实巴交的中年男子走上前来,给姜似行了一礼。   姜似微微颔首:“那就有劳了。阿巧,你留下来陪着这个孩子等我们回来。”   当务之急是先赶到三石庙一探究竟,如果没有发现,就要返回来多问男童一些问题了。   姜似捏着这封信,已经确定秀娘子的失踪是冲着自己来的。也因此,找到秀娘子的心情越发迫切。   留了两名护卫给阿巧,姜似一行人赶往三石庙。   姜似一走,男童母亲胆子大起来,捏着男童脸颊骂道:“小崽子,谁给你的信啊?咋不早说咧,竟给家里惹祸!”   小胖子被妇人捏着脸,疼得嗷嗷叫。   阿巧忙拦着道:“大嫂莫要打孩子,孩子帮了我们主子的忙,我们还要谢他呢。”   阿巧心思灵慧,立刻从荷包里摸出一条小银鱼放入小胖子手里,笑道:“拿去玩吧。”   妇人眼睛都直了,口中直道:“使不得,使不得——”   老天爷呀,这是银子?   这条小银鱼足足有三钱吧,这抵得上一家子一个月的吃喝嚼用了。   妇人嘴里说着,劈手从小胖子手里把小银鱼夺过去,飞快塞进了怀里,看得阿巧险些乐了。   其他孩童的父母瞧着眼都热了,狠狠剜了自家孩子一眼,心道昨个都是一块去偷腊梅的,怎么人家二胖与贵人扯上了关系,还没怎么样呢就得了一条小银鱼,自家兔崽子就跟昨天没去偷一样呢?   妇人十分警惕那些贪婪的眼神,捂了捂胸脯确定小银鱼放好了,冲阿巧讨好一笑:“大姐儿想问二胖什么,尽管问。”   阿巧笑笑,把小胖子拉到一旁,温声细语问起来。   三石庙所在的那座山离梅园并不算远,姜似一行人脚下不停,很快就赶到了山脚。   “夫人您看,那就是三石庙了。”领路的帮佣伸手一指。   姜似眯眼眺望,就见半山腰低矮的屋舍若隐若现,若不是冬季草木皆枯,想要发现恐怕还不容易。   “要不您留在这里,卑职带人上去看看。”龙旦提议道。   姜似摇头拒绝:“一起上去吧。”   秀娘子的失踪既然是冲着她来的,且把她引到这里来,恐怕就由不得她逃避。   爬山对姜似来说不算什么,且眼前的山不是那等险峻高山,没过多久一行人就来到了半山腰那座破庙前。   说是破庙一点都不为过,四壁残缺不全,看起来摇摇欲坠,只有庙前三块形状各异的石头历经风吹雨打,依然顽强如故。   “主子——”阿蛮指着一处低呼一声。   众人定睛一看,就见其中一块石头后边隐约露出褐色衣角。   卢楚楚急奔过去,喊道:“是昨日跟着秀娘子出门的伙计!”   众人立刻围过来。   那名身穿褐衫的伙计背靠着大石,手脚并没有被缚住,看起来却是动弹不得的样子。   “你怎么会在这里,秀娘子呢?”卢楚楚急声问。   伙计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喉咙中发出呜呜的声音,急得眼睛通红。   “这是这么回事儿?”卢楚楚匆匆检查一番,一头雾水。   那种点哑穴之类的只存在于话本子上,现实中并不存在。   姜似神色凝重起来,目光缓缓投向破庙。   破庙沐浴着温和的冬阳,显得静谧祥和,可众人发现手不能动、口不能言的伙计在先,便觉得这看起来风平浪静的破庙诡秘非常。   姜似目不转睛盯着破庙门口。   破庙门板早已缺了一半,看着破败空荡。   她收回视线,看向伙计。   别人不明白这伙计是怎么回事儿,她却察觉了。   伙计中了蛊!   这样一来,造成秀娘子失踪的对手就不简单了。   那个人会在这破庙里么?秀娘子又在不在呢?   姜似犹豫片刻,从荷包中取出一枚药丸喂伙计服下。   她之所以犹豫,是有个猜测:对方给伙计下蛊,恐怕就是要看看她是否能解开蛊毒。   可有的时候知道是一回事,但还是要这么做。   不久后,伙计终于可以开口说话:“秀……秀娘子在里边……”   卢楚楚一听,抬脚就往破庙走。   龙旦伸手把卢楚楚拦住:“楚楚姑娘,先等一等。”   卢楚楚皱眉看向姜似。   “龙旦,你带人进去看看。”   “是。”   龙旦指了两人,与他一同往破庙走去。   那名伙计突然喊道:“还,还有一个人!”   龙旦脚步微顿,转头看了姜似一眼。   姜似微微颔首:“去吧。”   倘若对方只是用蛊,她可以保证龙旦等人的安全。如果对方会武,以龙旦的本事想必也能全身而退。   姜似看着龙旦一步步走向破庙门口,当快要走到时,门内突然跌出来一个人。   龙旦手疾眼快把那人扶住,卢楚楚脸色骤变:“秀娘子!”   被推出来的正是秀娘子无疑。   龙旦扫了庙门两眼,扶着秀娘子立刻退回到姜似身边。   “秀娘子,你没事吧?”卢楚楚忙问道。   秀娘子瞧起来只是憔悴了些,似乎没有大碍,听了卢楚楚的话道:“我没事……王妃您怎么来了——”   后面的话因为姜似突然的动作戛然而止。   姜似抓着秀娘子手腕,盯着她的左手。   秀娘子虽已不年轻,又饱经磨难,可上天似乎格外厚爱美人儿,这个年纪的她依然有一双白皙纤细的手。   而就在秀娘子左手第三指的指甲上,赫然有三条淡淡红线。   姜似眼神骤然一缩,死死盯着那三条红痕,而后目光投向安安静静的破庙门口。   如果秀娘子中了别的蛊也就罢了,可秀娘子偏偏中的是印心蛊,曾经害死母亲又险些害了外祖母的印心蛊。   破庙里那个人的确知道她不少事,甚至故意给秀娘子下印心蛊引起她的重视。   对方的目的是什么? 第648章 荒唐的请求   姜似没有问秀娘子什么,而是一步一步向破庙门口走去。   “王妃——”龙旦喊了一声,眉宇间颇担忧。   他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可放到王妃身上不行啊。   姜似脚步未停,低声道:“随我一同进去。”   二人一起走向破庙,阿蛮见状毫不犹豫跟了上去。   三块石头距破庙不远,姜似很快就走到庙门口,脚步微顿。   龙旦低声道:“王妃,让卑职先进去吧。”   姜似并没逞能,微微点头。   孰料龙旦才往门内迈了一步,里面一道女声传来:“站住!”   那声音听起来不年轻了。   姜似听出几分熟悉,微微扬眉。   很快那道声音又响起:“只能燕王妃一人进来。”   龙旦冷笑一声:“可笑,秀娘子又不在你手中,我们王妃凭什么进去?”   这人完全不懂得人质的作用啊,哪有先把人质送出来再威胁人的。   龙旦腹诽一番,只觉庙中人是个糊涂蛋。   可在姜似看来,庙中人并不糊涂。   先把秀娘子放了,是因为秀娘子这个人质无足轻重,对方并不认为凭秀娘子就能威胁到她。   秀娘子对那人的作用,大概只是把她引到此处而已。   那声音带着一丝笑:“你们王妃会进来的。”   龙旦立刻看向姜似:“王妃——”   姜似神色数变,当真抬脚往内走去。   印心蛊,隐隐熟悉的声音……她已经猜到了那个人是谁。   这种情形下,就如那人所说,她会进去的。   那人就在庙中,这么突兀找上了她,她不可能连见都不敢见就回去,总要弄清对方胆大包天找上她的目的。   龙旦见状急了:“王妃,有危险,要进去也是卑职先进去!”   姜似眼神微冷:“没事,你等在门口就是。”   “王妃——”龙旦不敢应下。   姜似只好道:“那人我见过的,安全上我会注意。”   “可还是太冒险了!”   姜似对龙旦笑笑:“所以你在门口等着,一旦有动静冲进去就是,相信以你的反应对付一个老妪没有问题。”   龙旦见姜似坚持,只得应了。   王妃说得对,对上一个老太婆要是还不能保证王妃的安全,那他就不用混了。   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在龙旦无限纠结中,姜似已经走进了破庙,留在外面的还有阿蛮。   阿蛮瞪着龙旦,小声威胁:“王妃要是有个闪失,你就完了!”   龙旦正紧张着,闻言翻了个白眼:“我听着里面动静呢,别让我分心!”   阿蛮登时老实下来。   臭小子敢威胁她,等回去她就找窦表姑告状去。   破庙中有股潮湿的味道,供桌积满了灰尘,墙角房梁残留着蛛网。   姜似环视一圈,视线落在一处。   那里盘腿坐着一个老妪,于昏暗的光线中瞧不大清楚长相,可姜似已经认出来,正是她在庙外猜测的花长老。   花长老沉默无声,姜似先开了口:“西市街小店一别,没想到在这里能见到花长老。”   花长老祖孙本来被抓进了诏狱,可没过多久却神不知鬼不觉逃脱了,至今成为景明帝的一件烦心事,更是锦鳞卫天大的耻辱。   而景明帝后来派人出使乌苗,并没发现花长老祖孙行踪。   对于花长老能出现在这座破庙里,姜似确实大为意外,心念急转猜测着对方的目的。   花长老逃脱后究竟有没有回到乌苗?   当初朵嬷嬷利用陪太后出宫上香的机会与花长老碰头,从花长老口中得知真假难辨的乌苗圣女出现在京城,可那时候朵嬷嬷尚未见到她,无法告知花长老她燕王妃的身份。   也就是说,花长老按理只知道圣女在京城,而不知道她的身份。   可现在花长老显然知道了,才利用秀娘子引她前来。   “怎么不见花长老的小孙女?”见花长老依然不吭声,姜似再问。   花长老终于开口,却不是回答姜似的话,而是用乌苗语道:“你果然不是圣女。”   门外龙旦与阿蛮正竖着耳朵听,登时傻了眼,只剩下面面相觑。   姜似微微一笑,同样用乌苗语道:“花长老怎么就不信我的话呢。我真的是圣女,来到京城与你一样是有秘密任务的。”   花长老沉默了片刻,缓缓道:“我回了一趟乌苗,见到了大长老。”   姜似面上没有露出半点异样,心里则明白了花长老笃定她并非圣女的原因。   见到了大长老,自然知道圣女阿桑已死。   “圣女得了重病,正在族中闭关休养,所以你不可能是圣女。”花长老紧盯着姜似道。   姜似微微动了动眉梢。   看来圣女阿桑的死对乌苗太过重大,到现在花长老都不敢说出事实。   姜似不吭声,花长老的话反而多了起来:“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何与我族圣女长得一模一样?又为何通晓乌苗语,甚至懂得乌苗异术?”   花长老一连问出几个问题,都没得到姜似的回答,眉心皱纹越发深刻:“你为何不说话?”   姜似突然笑了:“花长老问,我就必须回答?可我若是回答了,你又信不信呢?”   “你说了,我自然能判断信不信。”   “那好吧,我回答就是。我是土生土长的大周人,从没去过乌苗,花长老问的这几个问题我统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也在纳闷呢。”   花长老脸色有些难看,显然以为姜似在耍她。   可姜似燕王妃的身份令她无可奈何,沉着脸好一会儿,叹了口气:“罢了,你如何做到这些且不提,这次与你见面,是有一事请你帮忙。”   “什么事?”姜似平静问道,心中隐约有了猜测。   果然就听花长老道:“我族近来谣言四起,说圣女已不在人世,引发了族人极大不安。偏偏圣女因为身体原因不能见人,无法出面安抚族人。我这次来就是请你南行一趟,以我族圣女的身份出现在族人面前,安抚人心。”   姜似听花长老说完,不由失笑:“我是燕王妃,为何要答应花长老这么荒唐的要求?”   花长老牵了牵嘴角,淡淡道:“如果有非去不可的原因呢?” 第649章 无法拒绝的条件   非去不可的原因?   姜似目光平静注视着花长老,等对方给出一个她非去不可的理由。   而花长老手一翻,掌心出现一物,那是一个样式寻常的荷包。   姜似见到荷包的瞬间,脸色顿时大变,再也无法维持一直以来的从容淡定,失声问道:“你从何得来的?”   她说着,情不自禁去抓荷包。   花长老没有动,任由姜似把荷包取走。   姜似抓着竹青色的荷包仔细翻看,见那针脚密实的荷包上留有道道暗褐色,那是鲜血干涸后留下的痕迹,眼圈不由红了。   这荷包是兄长南行前她亲手交给他的。   姜湛要上战场,姜似放心不下就准备了一些药物,止血的,解毒的,祛除瘴气的……皆是她亲手调制,有着非凡功效,市面上买不到。   而这些药物都被她分门别类装进了几个荷包里,这个竹青色的荷包里装的就是止血散。   姜似了解姜湛。   无论是长姐送的鞋子,还是她送的荷包,兄长都会穿戴着,绝不会随意丢弃。   而现在,二哥佩戴的荷包却出现在花长老手里。   这无法不令姜似感到震惊,震惊之后就是震怒。   姜似目光如冰,紧紧盯着花长老。   花长老神色越发从容,甚至抬手轻轻抚了抚鬓角,不紧不慢道:“现在王妃愿不愿意随我南行呢?”   “我再问一遍,花长老究竟从何得来的这荷包?”   迎上花长老笃定的眼神,姜似心头一凛,流露于外的震怒收敛起来。   越是心急,越不能表现出来,以免被对方死死拿捏住。   她早就明白这个道理,只是关乎兄长,到底是关心则乱。   她无法不心乱,兄长战死沙场,连遗体都寻不着,哪怕出现一星半点线索都不能放过。   “只是一个荷包,说明不了什么。花长老什么都不说,难道以为我会因为一个荷包就随你南行?”姜似再次开口,声音比她想象中要冷静。   这冷静并非真正的冷静,而是坚冰下的湍流暗涌,暴风雨前的风平浪静,随时都可能被打破,把对方卷入其中。   花长老察觉了危险,却不以为然,显然是成竹在胸。   “听闻燕王妃的兄长参加了南征军,前不久大周军与南兰军激战,令兄战死沙场却未寻回遗体,不知可有此事?”   姜似眼神冷凝,语气更冷:“在大周京城,此事应该人尽皆知。”   花长老笑了笑:“听说燕王为了寻回令兄遗体,亲自去了南边。”   “此事应该也是人尽皆知,不知花长老到底想说什么?”姜似表现出几分不耐烦。   这种被对方牵着鼻子走的感觉委实糟糕,与表面的不耐烦正相反,此刻她越发冷静。   花长老则以为这个与圣女有着一般容貌且同样年轻的女子终于沉不住气了,意味深长道:“我想说的是——王爷寻不回令兄遗体的。”   姜似眯了眯眼。   花长老以如此笃定的语气说阿谨寻不回兄长遗体,而兄长随身佩戴的荷包出现在对方手中,这是不是说明二哥的遗体很可能落入了乌苗人手里?   想到这种可能,姜似用力握了握拳。   “花长老是什么意思,莫非你发现了我兄长的遗体?”姜似竭力保持镇定问道。   可是花长老给出了一个令她更震惊的答案:“王妃就没想过令兄还活着?”   在花长老看来,一具尸体可不能保证让对方答应南行。   姜似瞳孔猛地放大,攥紧的手背上青筋凸起,指甲几乎把手心掐出血来。   “花长老,你……说真的,而不是在耍我?”   姜似问着,哪怕拼命告诉自己要冷静,可颤抖的睫毛还是暴露了真实情绪。   而她的眼神变得格外冷。   这一刻姜似发狠想:倘若花长老敢戏弄她,她定要把对方打得亲孙女都认不出来。   对姜似来说,恼怒到极点时,什么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什么优雅还击,统统都是放屁,只有拳头才是真道理。   花长老敏锐察觉到危险,悄悄往后挪了挪:“我费了不小力气见到王妃,可不是为了与王妃开玩笑的。”   姜似紧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她怕一开口,就再控制不住心中的惊涛骇浪。   二哥还活着!   二哥还活着——这个念头如浪潮一遍一遍冲击着姜似的心房,令她忘了此时还在破庙中。   留在外头的龙旦与阿蛮察觉里面没有声音,皆紧张起来。   姜似与花长老一直以乌苗语对答,庙外的人并不清楚二人说了些什么。   “要不要进去看看?”阿蛮指了指里面,小声问道。   龙旦微微点头,正准备进去,里面终于响起姜似的声音。   “我二哥在乌苗?”   花长老微微一笑,以笃定的语气问道:“王妃南行一趟,带生龙活虎的兄长归京,不知道这条件可否接受?”   姜似几乎立刻就要答应下来。   这个条件她无法拒绝,也不可能拒绝。   理智回笼,她轻轻抿了抿唇:“花长老先回答我,我兄长是否在乌苗?”   “是。”花长老不再卖关子,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姜似把拳攥得更紧,轻吸一口气问道:“假如我答应了,又如何保证在完成你们的托付后带着兄长顺利离开?”   花长老说让她以圣女的身份出现在族人面前安抚人心,可谁知道对方的胃口有多大。万一觉得一次不保险,想让她长久留在乌苗当一个傀儡圣女呢?   花长老并不知道她早已知道圣女阿桑不在人世的真相。   花长老似乎早料到姜似有此一问,正色道:“我愿以真神的名义起誓,只要王妃配合大长老在族人面前现身一次,就放王妃与令兄离去。王妃可能不知道,我族人只是许久未见到圣女才人心动荡,并不需要日日守在圣女身边。”   姜似笑笑:“那花长老就起誓吧。”   即便对方起誓,她依然不会全信,但有些事哪怕怀疑也要去做,比如带回二哥。   听花长老郑重起了誓,姜似看起来平静许多:“我还有一个问题想问。”   “王妃请讲。”   “花长老如何知道我的身份?” 第650章 决断   在花长老与朵嬷嬷没有二次见面的情况下,花长老如何知道那日突然出现在小店的女子是燕王妃,这是姜似想不通的事。   花长老听了姜似的话,语气平静道:“正如王妃有许多不愿回答的问题一样,这个问题我不想回答。”   姜似笑笑:“既然如此,我也不强人所难,花长老随我回王府吧。”   花长老没有动。   姜似挑眉:“花长老难道要我就这么随你南行?”   花长老迟疑片刻,抬手把帽兜戴好,帽兜正好遮住了她上半边脸,令人瞧不清眉眼。   “走吧。”苍老冷淡的声音响起。   姜似先转身往外走去。   阿蛮见姜似出来,登时一喜:“主子——”   姜似微微摇头:“不必多说,先回府。”   龙旦眼见花长老随后出来,手按在了刀鞘上。   “龙旦,不必为难她,她会与我一同回王府。”   “王妃,可她——”   阿蛮白了龙旦一眼:“好了,我们主子说什么就是什么,你不要多话了。”   噎得龙旦摸了摸鼻子,心道我这么小心是为了谁呀,这小丫头片子纯粹不识好人心。   庙外等着的除了龙旦带来的人,就是卢楚楚、秀娘子与伙计三人,至于领路的帮佣早在山脚下时就被打发回去了。   如此一来,倒是不必担心花长老的行踪泄露。   姜似交代道:“龙旦,派一个人去梅园叫阿巧他们回来,我们直接回王府。”   她虽下了决心随花长老南行,却不是说走就走的,有太多事情要安排打算。   一行人回了城,卢楚楚道:“王妃,我带秀娘子他们回露生香。”   看一眼神情疲惫的秀娘子,姜似心怀歉然:“秀娘子受苦了,回头我安排两个护卫过去,专门负责露生香众人的安全。”   告别了卢楚楚等人,姜似匆匆赶回王府,吩咐阿蛮把花长老安排到客房,先去看女儿。   半日没见母亲,阿欢一见到姜似就小嘴一瘪,委屈起来。   半岁大的小阿欢已经开始懂得依恋母亲。   姜似见状心中发酸,忙从乳娘手中接过女儿哄慰。   阿欢到了母亲怀中,闻着熟悉的味道,扯着刚刚冒出一颗牙尖的嘴笑起来,没多久就睡着了。   “王妃,奴婢来抱小郡主吧,小郡主近来又重了些。”乳娘伸手去接孩子。   “不必倒手了。”姜似小心翼翼把阿欢放到床榻上,守了一会儿,等孩子睡熟了才离开。   走出厢房,刺骨的寒风就刮到脸上,如刀割一般。   腊月了,正是天寒地冻之时,而她若是南行,短时间内恐怕赶不回来。   阿欢会哭么?   还是等她回来之时,已经不记得她这个母亲了?   这么一想,姜似一颗心比刀割还疼。   花长老等在客房中,一颗心亦是七上八下。   对方如果反悔了怎么办?   她此刻还是在逃身份,焉知燕王妃不会直接把她交给锦鳞卫呢。   有些险对姜似来说不得不冒,对花长老来说亦是。   花长老忐忑之际,姜似推门而入:“让花长老久等了。”   花长老起身,客气了一句。   二人相对而坐,等婢女奉了茶退下,这才进入谈话的状态。   “我二哥为何会在乌苗?”   “我族一位候选圣女外出,救回一名身受重伤的男子,等男子被救醒说出自己身份,我们才知道他是东平伯府二公子,燕王妃的兄长。”   姜似扬了扬眉梢,语气听不出冷热:“这样说来,乌苗对我二哥有救命之恩?”   “只是凑巧罢了。”   姜似抿了抿唇,暗暗冷笑。   花长老欺她是大周人,对乌苗知之不多,却不知她前世在乌苗生活过。   乌苗女子为尊,能成为候选圣女的女子更为尊贵,等闲不会走出族中。而即便外出,也不会随便带男子回来。   总不会是见二哥生得俊俏,候选圣女动了芳心?   虽然不排除这种可能,姜似却对花长老的话存了疑虑。   她面上并没表露出来,只是黛眉轻蹙,有些犹豫道:“大周阵亡将士名册上有我二哥的名字,而花长老却说我二哥还活着,坦白说,一个荷包不足以让我相信……”   “还有这个。”花长老又拿出一物,递到姜似面前。   那是一只鞋。   姜似眼神微闪,失声道:“我给二哥做的鞋子也在你这里?”   花长老愣了愣,突然笑了:“王妃真是谨慎。这鞋子是令兄的不错,却不是王妃所做,而是令姐做的。这些话乃令兄亲口所说。”   姜似也笑了:“这么重要的事自然该谨慎些,现在我相信兄长还在人世了。”   她暗中却咬了咬牙,心道倘若真是二哥对这些人说的,等见了面定要狠狠收拾他。   而现在,她当然不会全然相信对方的话。   二哥佩戴的荷包是她赠的,穿的鞋子是大姐做的,这些事虽然私密,却不是没有被外人知道的可能。   花长老见姜似如此说,笑意轻松起来。   不得不说燕王妃十分难缠,竟小心谨慎至此,也难怪当初险些把她唬住,以为真是圣女来了京城,若不是后来——   花长老正想着,对面的人突然冷了脸。   姜似把茶盏往桌几上一放,语气冷然:“我虽暂时相信了花长老的话,却有一句丑话说到前头。”   “王妃请说。”   “倘若我只是空欢喜一场,花长老别怪我毁了乌苗——”   “放肆!”花长老脱口而出,脸色发青。   哪怕是大周皇帝都不敢说这种话,一个小小的王妃怎敢如此威胁人!   这一刻,花长老确实被姜似的狂妄嚣张气坏了。   而姜似则展颜一笑:“所以才是丑话说在前头,对我来说当然是皆大欢喜才好。”   花长老凝视着那张与圣女如出一辙却多变的俏脸,心头突然有些茫然。   这一次兵行险着,他们真的能顺心如意么?   姜似一直打量着花长老神色,察觉对方细微的表情变化,心下了然。   这趟乌苗之行,恐怕是去时容易离开难,绝不像对方所说这般简单。   而她却干脆道:“花长老好好休息,明日我们就出发。” 第651章 纪嬷嬷昏倒啦   “主子,您要去乌苗?”阿蛮大惊失色,掩口惊呼。   阿巧更懵了,拉着阿蛮衣袖问道:“乌苗是什么地方?”   阿蛮激动得语速有些快:“乌苗在南边啊,咱大周与南兰接壤处的一个部落,那里女子比男子还尊贵呢,听说可以随便挑夫婿……”   阿巧神情古怪起来。   为何她从阿蛮的语气里听出了兴奋?这丫头该不会不但不拦着主子,还撺掇主子赶紧收拾行李吧?   想想大有可能,阿巧白着脸劝道:“主子,乌苗离京城这么远,您不能去啊,太不安全了。”   “我已经决定了。”姜似淡淡道。   一旦下定决心,她就不会拖拖拉拉。带二哥回京的事宜早不宜迟,抓紧时间说不定还能赶上回来过年。   见姜似这么说,阿巧脸色越发苍白,不安道:“主子,您是王妃,想要去南边是不是要求得帝后同意?”   姜似摇摇头:“此事不便对帝后提。”   两个丫鬟一脸不解。   阿蛮忍不住问道:“为何不能说啊?”   面对两个心腹丫鬟,姜似没有什么可隐瞒,解释道:“我是受人所托去乌苗办一件事,不能以燕王妃的身份出行。”   这也是她与花长老商量过的。   既然要假冒圣女,就不能让人知道燕王妃去了南边。   而站在景明帝的角度,儿子低调前往南边办事也就罢了,儿媳妇有样学样可不行。姜似若是想个由头进宫求一求,景明帝或许允她南行,却不可能让她掩饰身份,亲王妃的仪仗少不了。   乌苗人不是傻子,她这边如此兴师动众,再去假扮圣女被识破的风险大增,到时候完不成乌苗大长老的请托,就无法理直气壮把二哥带回来。   对姜似来说,假冒一次圣女换回二哥是一桩公平买卖。倘若她做到了而对方耍心眼,那么前世与乌苗大长老的情分就此作罢,以后可以放手施为。   “可您若是悄悄离开,宫中贵人找您该怎么办?年节马上到了……”阿巧十分不安,想想主子主意大就满心绝望。   亏她以前主子半夜出去时跟着提心吊胆,现在想想,那些算什么。   “我会进宫一趟,找个由头从明日开始闭门不出,等我出门后你们两个要做的就是打好掩护,府里府外谁来找我统统推了。”   阿蛮一愣,诧异道:“主子,您不带婢子去?”   姜似无奈笑笑:“带你去干什么?我久不露面难免引人猜测,若是连你都不见了,那就更惹人怀疑了。”   阿蛮登时垂头丧气。   阿巧却松了口气。   既然改不了主子的决定,好歹还有阿蛮留下与她一起应付,不然她一个人真怕撑不住,坏了主子的大事。   翌日一早,姜似就进宫求见皇后。   见到姜似,皇后语气热络:“燕王不在府中,你若遇到什么难事,只管进宫来对本宫说。”   “多谢母后关心,要说事情确实有一桩。”姜似没想到皇后如此体贴,正好把话题引出来。   皇后笑意微僵,心道她就是客气几句啊,燕王妃还真不客气。   缓了缓,皇后笑问:“什么事?”   姜似脸色发白,朱唇更是少了几分血色,绞着帕子道:“昨夜儿媳做了一个梦,梦到王爷遇到了危险……”   皇后伸手拍拍她的手:“你呀,是关心则乱。”   姜似勉强笑笑:“可母后知道的,儿媳有些莫名其妙的本事好像都是梦里得来的……”   皇后眼皮一跳,一时拿不准姜似这话的意思。   “我醒来后,越想越担心,也不知道王爷现在怎么样了。”   皇后干笑道:“既然你这么担心,那就写封家书,命驿使快马加鞭送到南边去。”   姜似手中帕子已经被拧成麻花状:“王爷真遇到了事也不会在信中对我说……”   皇后紧张起来。   燕王妃该不会求她对皇上说,想去南边找燕王吧?   见吓唬得差不多了,姜似咬了咬唇道:“母后,我想在府中设一佛堂,从此日日在佛堂读经祈福,祈祷王爷早日平安归来。”   皇后一颗心登时安稳了。   闹了半天只是弄个小佛堂。   燕王妃真是个客气人儿,这还值当进宫对她说,让她白白虚惊一场。   她欠了燕王妃人情,倘若对方执意去南边找燕王,她还只能帮这个忙去对皇上讲。   “王妃若是觉得如此做能心安,就去做吧。”   姜似一脸羞愧:“若是这样,就不能时常进宫给母后请安了。”   听姜似如此说,皇后心中熨帖极了,如三伏天饮下冰水。   怪不得燕王妃合她眼缘,这么多王妃里就属燕王妃能干懂事。   “我与你父皇都不是在乎这些虚礼的人,你只管虔心为燕王念经祈福就是,什么时候燕王回来了,再与他一道进宫来。”   姜似一脸感动:“多谢母后体恤,父皇那边——”   “皇上若是问起,本宫就说一声。”   皇上还没那么闲,儿媳妇闭门念经没必要专门去说。   得了皇后这话,姜似微微一笑:“那儿媳就不打扰母后了。”   皇后嗔道:“巴不得你常来,回头福清知道你来了,又要遗憾没碰到。”   “十三妹又去慈宁宫了?”   “是啊,太后越发离不开福清与十四两个丫头了。”皇后说着这话,也不知是喜是忧。   喜的是得了太后青眼,对女儿将来大有好处,忧的是现在连她见女儿的时间都少了,想想真不是滋味。   姜似陪皇后闲聊一会儿,打道回府。   “阿巧,把纪嬷嬷叫来。”   不多时纪嬷嬷随阿巧进来:“不知王妃唤老奴何事?”   “我准备去南边找王爷,王府内务就劳烦嬷嬷费心了。”   “啥?”纪嬷嬷声调都拔高了。   姜似皱眉:“嬷嬷小声点,我打算悄悄去。”   纪嬷嬷眼前阵阵发黑,扶着阿巧胳膊挣扎道:“王妃不能胡来啊,万一皇上、皇后知道了怎么办?”   “我刚从坤宁宫回来。”   纪嬷嬷一脸不可思议:“皇后答应了您的请求?”   姜似微微一笑:“我对皇后说闭门念经来着。”   扑通一声,纪嬷嬷倒了下去。 第652章 远行   阿巧吃力扶住了纪嬷嬷,连声问道:“纪嬷嬷,你不要紧吧?”   脸色铁青、嘴唇发紫的纪嬷嬷颤了颤眼皮,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王妃不正常,王妃的两个大丫鬟也不正常。   王妃要偷偷去南边,还特意进宫糊弄了皇后,她一个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婆子要不要紧重要吗?   “王妃,您一定是在开玩笑吧?”纪嬷嬷觉得还能再挣扎一下。   姜似笑笑:“怎么会?阿巧与阿蛮连行礼都收拾好了。”   纪嬷嬷两眼一翻,又有晕倒的架势。   阿巧一手扶着纪嬷嬷,一手拍她后背:“纪嬷嬷,你莫要激动,听主子把话说完。”   纪嬷嬷拉开了与阿巧的距离,以恨不得拿针戳死对方的表情问道:“阿巧,你真的连行礼都收拾好了?”   阿巧不好意思点点头。   纪嬷嬷扶了扶额头,强撑着没有昏过去:“阿巧,王妃胡闹,你怎么也跟着胡闹?”   阿巧还未吭声,姜似已经冷下脸来:“够了。”   冷淡的语气令纪嬷嬷一滞,不由打了个冷颤,   她怎么忘了,这位王妃从来不是好性子。   姜似收了笑,绷着脸缓缓道:“纪嬷嬷,我叫你来只是知会你一声,而不是征求你的意思。”   王府里的事什么时候轮到别人指手画脚了。   纪嬷嬷虽畏惧姜似的威风,但心一横道:“即便王妃厌恶老奴,怪罪老奴,甚至把老奴打发去刷马桶,老奴还是要说。王妃有没有想过一旦被发现了,后果如何?”   对于纪嬷嬷的坚持,姜似并没有动肝火。   正是因为知道这位老嬷嬷一心为了王府着想,她才把实情告诉对方。   在打理府中庶务这方面阿巧与阿蛮并不擅长,纪嬷嬷才是最好的人选。   “我已经得到了皇后同意,在王爷回来之前都不必出门见人。嬷嬷勿慌,只要王府不出乱子就不会有人发现。”   “可——”   姜似以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语气道:“反正现在就是这样了,嬷嬷若是愿意帮衬阿巧她们,我求之不得,若是不愿意,就当不知道这事吧。阿巧,送嬷嬷出去。”   “王妃,王妃——”纪嬷嬷被阿巧连扶带拉送出了房,站在门外急得团团转,最后一跺脚走了。   不行,她要去找援兵!   姜似隔着窗看着纪嬷嬷飞奔而去,轻叹口气,抬脚去了厢房。   此时阿欢没有睡,正盯着头顶上方的彩球看。   姜似压下心头酸涩,拿起放在一边的拨浪鼓摇了摇。   咚咚的声音响起,阿欢很快就找到了方向,望着母亲笑起来。   姜似把小小的人搂在怀中,险些落下泪来。   她的阿欢还这么小,可她却不得不抛下她远行,甚至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不,一定要赶回来陪阿欢过年。   姜似狠狠下了决心。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   轻柔的歌声响起,引得阿欢好奇盯着母亲的脸瞧个不停。   那歌谣不知被低吟浅唱了多少遍,小人儿终于睡着了。   姜似以面颊轻轻贴了贴女儿柔嫩的小脸,把她交给乳娘,默默走了出去。   院中景物萧瑟,寒风习习,只有墙角腊梅悄然开着,把暗香送来。   天上不知何时开始飘起雪花,如针如棉,簌簌而落。   下雪了。   阿巧悄悄看了姜似一眼,眼睛悄悄红了。   她还没有做过母亲,但她知道主子此时一定极难受,就如年幼的她被迫与母亲分离时一样。   这么多年过去,母亲的面目早已模糊,可那份痛苦一直留在记忆深处,永不褪色。   冰凉的泪流下来,阿巧忙擦了擦,小声道:“主子——”   姜似没有落泪,甚至从表情上瞧不出太大波动,只是声音更冷了:“我不在府中的这些日子,你们两个最重要的是照顾好阿欢,哪怕我不在府中的事暴露,都没有保护好阿欢重要,明白了么?”   阿巧用力点头。   阿蛮更是拍着胸脯道:“主子您放心,有婢子在,谁都别想动小郡主一根汗毛。”   姜似回了屋,摘下钗环等物,重新梳了发髻,换上寻常婢女的服饰,跟在花长老身后往外走去。   花长老依然带着帽兜遮掩眉眼,引得路过的婢女投来好奇的目光。   阿蛮眼一瞪:“小蹄子还有没有一点规矩了,王妃请来的客人也敢胡乱打量,回头看我戳瞎你的眼!”   受到呵斥的婢女慌忙低下头,快步走远。   一辆青帷马车就停在垂花门外,赶车的是老秦。   龙旦站在马车不远处,一见扮成侍女的姜似出来,险些哭了。   他以为留在王府保护王妃是个轻松活,偶尔还能多瞧未婚妻两眼,万万没想到啊——   想不下去的龙旦抹了一把脸,认命迎了上去。   车门帘被挑来,姜似伸手扶着花长老上马车。   阿巧眼圈更红,轻声道:“您慢点儿。”   姜似动作微顿,微不可察点了点头。   阿巧与阿蛮立在原处,眼巴巴看着马车缓缓驶动,渐行渐远。   阿蛮忍不住往前追了两步,被阿巧拉住:“阿蛮,不要让人看出来。”   “我知道。”阿蛮怅然叹口气,抬手揉了揉眼,“我就是没想到真的被主子抛下了。阿巧,你说主子一个人,谁给她梳头、做饭、洗衣……”   阿巧声音哽咽了:“快别说了。”   阿蛮说得好像这些活都会干似的,早知道她应该坚持跟去才对。   两个丫鬟正怅然难受着,一道黑黄身影如离弦的箭冲了出去。   二人愣了愣,反应过来。   “阿巧,二牛好像追过去了,怎么办?”   眼看着二牛追上马车跳了上去,阿巧反而淡定了:“咱们又跑不过二牛,随它去吧。”   “也是。”阿蛮怀着对二牛羡慕嫉妒恨的心情,与阿巧一起回了毓合苑。   没过多久,小丫鬟进来传话说纪嬷嬷求见王妃。   重整旗鼓的纪嬷嬷见到阿巧二人眉头一皱,板着脸道:“王妃还在歇着么?劳烦你们禀报王妃,我已经派人去知会长史了,还望王妃三思而后行。”   阿蛮摇摇头:“没办法三思而后行了,王妃已经出门了。” 第653章 易容   不知道是习惯了还是麻木了,这一次纪嬷嬷居然没有眩晕,只是脸色一变,喊道:“快,快把人拦下——”   阿蛮撇撇嘴道:“嬷嬷莫要费心了,王妃的马车已经走远了。”   阿巧唯恐年纪不小的纪嬷嬷急出个好歹来,跟着道:“是啊,纪嬷嬷,你即便派人去拦也没用,我们主子一旦决定的事,无人能改变……”   纪嬷嬷翻着白眼道:“谁说去拦王妃了,我说去拦向长史报信的人!”   长史是个刻板性子,宁死不屈那种。   她刚才去找长史没寻到人,原来是回家去了,这才派人去长史家里报信,期望宁死不屈的长史能磨得王妃改了主意。   可万万没想到啊,她就离开那么一小会儿,王妃居然就走了!   这样一看,王妃是铁定拦不住了,一旦让长史知道王妃偷偷出门的事,万一那老家伙撞死在燕王府门口怎么办?   纪嬷嬷急得冷汗淋淋:“赶紧的啊!”   “哦。”阿巧与阿蛮这才醒过神来,一时之间手忙脚乱。   此时马车已经出了城。   姜似看着挤在车厢里的大狗,一脸无奈:“二牛,快些回去吧,这次出门不方便带着你。”   二牛瞅姜似一眼,纹丝不动。   姜似伸手摸了摸二牛的头。   此次南行,她乐得有二牛相陪,可带着二牛真的不行。   她能以闭门读经祈福的理由不见人,可万一皇上想见二牛呢?   她不在王府的这段日子,府中变化越小越不容易引人注意。   “二牛,我与阿谨都不在家里,你若也跟着去,谁照顾阿欢?”   把狗嘴贴在车板上,摆明一副赖着不走姿态的大狗闻言抬头,动了动耳朵。   “乳娘都是新来的,没有二牛盯着,万一她们偷懒饿着阿欢怎么办?或者不给阿欢换尿布怎么办?”   二牛耳朵又动了动。   同坐车中的花长老暗暗惊奇。   这只大狗看起来十分通人性,竟好像能听懂人言。   一定是她想多了,狗依恋主人很正常,这才会跟着燕王妃一起走,怎么可能听得懂人话呢。   马车离城门越来越远了,姜似见二牛开始动摇,下狠心道:“二牛啊,我出去许久才回来呢,你若是跟着我一起去,等回来时阿欢定然不认识你了——”   二牛突然站了起来,不舍看女主人一眼,摇摇尾巴跳下了马车。   罢了,罢了,还是陪着小主人等女主人回来好了。   姜似掀起车窗帘探头望去,就见大狗孤零零坐在路中间,巴巴望着马车离开的方向。   她一狠心放下了车窗帘,由着马车吱吱呀呀行了好一阵才悄悄掀起窗帘一角,重新往后瞧去。   二牛正追在马车后,察觉女主人偷看它,第一时间就叫了起来。   这一瞬间,姜似险些喊一声停车,而二牛却调转身子跑远了。   不知过了多久,花长老咳嗽一声,姜似这才放下窗帘一角,回过神来。   “王妃养的狗很通人性。”花长老由衷道。   姜似微微颔首,并没有与花长老交谈的欲望。   她有许多话想问,却不是才刚刚离开女儿、离开二牛的现在。   花长老又开了口:“我想重新给王妃打扮一下。”   姜似看着她。   花长老解释道:“王妃扮作侍女虽然举止自然,一看就是有经验的,可你一旦进入我族还是会引人注意。”   “花长老打算把我打扮成什么样?”   “王妃不如拭目以待。”   “那好,就劳烦花长老了。”姜似十分痛快答应下来。   她从来不做无谓的事,既然已经答应了花长老的请托,早早把事办好才是正经,其他不过旁枝末节。   姜似闭上了眼睛,任由花长老在她脸上涂涂抹抹,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响起花长老的声音:“王妃可以睁眼了。”   姜似缓缓睁眼,入目是一面镜子,而镜中的人却不是她。   她诧异看向花长老。   花长老笑道:“王妃暂时吃点亏,以后叫我花挝吧。”   原来花长老把姜似易容成了小孙女的模样。   花长老的孙女比姜似略小两岁,而两人身形相差不多。而今顶着花长老小孙女的脸,在姜似看来几乎能以假乱真。   姜似盯着镜中那张脸沉默了一瞬,不得不惊叹花长老的易容异术造诣极高。   乌苗族的易容术有些特别,通过某些按捏手法与药物,真能改变人的脸型五官。   这种易容术姜似前生在乌苗时涉猎过,却不精通,用大长老的话说她缺了这方面的天赋。   花长老是个易容高手。   姜似盯着近在咫尺的老妪,突兀闪过一个念头:既然眼前的人精通易容术,焉知她就是花长老?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把姜似惊出一身冷汗,旋即弯了弯唇角。   她刚才也算是自己吓自己。   在西市街的小店里她与花长老有过接触,眼前人身上气味与那日的老妪一样,所以可以肯定是花长老。   见姜似不语,花长老开口道:“王妃放心,易容想要除去十分容易,只是要委屈你一段时日。只有扮成我孙女,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回到族中。”   乌苗人对生面孔十分警惕,这一点姜似是知道的。   “以后就劳烦花挝多多关照。”姜似对花长老笑了笑。   不知为何,见识到花长老精湛的易容术,她莫名有些不安。   这不安说不清缘由,若一定要说,或许只能归于直觉。   这样的直觉,令姜似心头多了一丝沉重。   花长老望着姜似的眼神变得慈爱起来:“阿花,你马上是十六岁的大姑娘了,回到族中要文静乖巧些,莫要如以往那样跳脱。”   说到这里,花长老笑了笑:“还好阿花来大周时日不短,与以往相熟的伙伴有了距离,王妃到了乌苗只要少开口,定不会被人察觉。”   “我会记住花挝的话。”姜似扮起阿花似乎没有半点不适应,叫花挝很顺口。   花长老松口气,露出放松的笑容。   燕王妃很有伪装的天赋,看来不用担心她扮成圣女露出马脚了。   而这时,姜似貌似漫不经心问道:“真的阿花在哪呢?” 第654章 风雪   花长老被姜似问得一怔,而后很快道:“阿花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王妃莫要担心。”   姜似笑笑,对于花长老的谨慎有了进一步认识。   现在她终于明白了当初花长老祖孙是如何从锦鳞卫天罗地网般的搜查中逃出生天的。   有这手精湛的易容术,花长老祖孙逃离诏狱后就如鱼儿入海,想要找到她们比登天还难。   马车离京城越来越远了,一路上来往的车马并不多。   已经进了腊月,不能走水路,无论是由南向北还是由北向南都十分不便,走陆路费时许多。   眼看快要过年了,那些出门的人早就赶回了家,准备出门的人则把行程压到了年后。   过年,本就是万家团圆的日子。   姜似现在的心愿就是顺顺利利见到兄长,然后与郁谨会和,一家人赶回来过个团圆年。   可往南行了几日,风雪突然大了起来。   呼啸的寒风与积雪的路面使马车艰难前行,速度越来越缓。   龙旦不得不走到马车窗旁,拍了拍车壁:“主子,再走下去马恐怕要受不住了,我看前边有一座宅子,不如先去那里稍微避一避,正好用些饭食,等风雪小一些再走。”   不多时,车厢内传来姜似的声音:“好。”   马车加快了些速度,等赶到那座孤零零的宅子前,才发现是一座废弃的寺庙。   这座寺庙比起京郊的那个三石庙要大不少,瞧着也没那么破。   姜似下了马车,环顾一番,抬脚走了进去。   他们一行有四人,除了姜似,就是花长老、龙旦还有赶车的老秦。   龙旦检查一番,挑了一处合适的地方,搬来自带的小杌子请姜似与花长老坐了,然后收拢庙中一角堆积的干柴,熟练升起火堆。   外头漫天大雪,庙内光线有些昏暗。随着火堆升起,庙中亮堂起来。   龙旦笑道:“看来这破庙为不少人遮蔽过风雪,用剩的干柴还有不少呢。”   “近来与破庙倒是有些缘分。”姜似看了花长老一眼,笑道。   花长老同样笑了笑,没有吭声。   老秦站在门口,仰望天空。   雪越发大了,洋洋洒洒如鹅毛在天地间飞舞,望不到尽头。   老秦扭了头,对庙中人道:“雪看起来越下越大,一时半会儿恐怕走不了了。”   龙旦皱皱眉,看向姜似。   对他们这些在战场上常年搏杀的人来说,别说有间破庙能遮风挡雨,就是露宿荒野都无所谓,可王妃千金贵体,总不能在这里将就。   姜似神色毫无变化,淡淡道:“走不了就在这里多歇会儿,实在不行就留宿一晚。”   有条件的情况下当然是越舒服越好,既然出了门,自然是一切从简。   听姜似这么说,龙旦不再多言,抱着一口锅进来吊到火堆上,倒进大米等物,煮起粥来。   老秦则收拾好一只野兔,串起来放到火堆上烤。   这野兔是赶路时突然从马车旁横穿而过,被老秦眼疾手快拿马鞭抽晕,好改善一下伙食。   花长老身份特殊,而姜似现在还易容成了花长老孙女的模样,为了避免被锦鳞卫盯上,这几日几人从不在驿馆停歇,以免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也因此,一行人虽然还不曾在野外夜宿,用饭却好多次了。   烤肉的香味很快就飘散开。   龙旦动动鼻子,笑道:“老秦,手艺不错啊。”   老秦熟练翻动着烤兔:“做多了就熟了。”   龙旦来了兴致,凑过来问:“没看出来,你以前还常烤肉吃啊。”   “嗯。”老秦点点头,盯着外皮渐渐变得金黄的烤兔,神色专注。   “老秦,你最擅长烤什么肉?我跟你说,我吃鹿肉比较擅长——”赶路的憋闷化成了此刻的话痨。   花长老十分认真看了龙旦一眼,怀疑自己听错了。   问人家擅长烤什么肉,不该说自己擅长烤什么嘛,吃鹿肉比较擅长是什么意思?   她自幼学习大周语,又在大周呆了这么多年,没想到大周语如此博大精深……   而这时专心烤肉的老秦给了回应:“我擅长烤鼠肉。”   曾经太潦倒,捉来田鼠烤着吃的次数很多。   “鼠肉?”龙旦嘴角一抽,盯着烤得金黄的兔肉,眼神微妙起来。   老秦面无表情道:“那时候经常天当被地当床,吃一口田鼠肉,喝一口劣质酒,喝醉了就睡,睡醒了走到哪儿算哪儿,饿了就继续捉来田鼠、瓦雀烤着吃,想想那日子——”   “真美啊!”龙旦不由接话道。   老秦深深看了龙旦一眼,道:“真的再也不想回去了。”   那段日子对他来说就是噩梦,他当了那么多年的行尸走肉,连回想都不愿。龙旦这后生平时看着还算正常,居然羡慕他那段日子,莫不是个傻子吧?   龙旦张张嘴,颇下不来台。   老秦这家伙不按常理出牌啊,还能不能好好聊天了?   姜似听着二人的对话,险些笑了。   还以为少了阿蛮,整日与花长老形影不离会压抑无聊,没想到老秦与龙旦闲聊起来是这样的。   庙中烤肉的香味更浓了,外头的风雪越发大,不知不觉天暗下来。   见兔肉烤得差不多了,老秦取出一柄干净的匕首,准备分肉。   当锋利的匕首尖划过烤兔金黄的外皮,任由几滴油脂落入火中,激起更旺的火苗,老秦动作一顿。   与此同时,龙旦收敛了笑意,往庙门口望去。   门板早不知道哪去了,空荡荡的庙门毫无抵抗之力,任由寒风夹杂着雪花涌进来,吹得庙中残破佛幡抖动不歇。   龙旦摸了摸刀鞘,走至姜似身边低声道:“主子,有人来了。”   姜似已经从老秦与龙旦异样的反应中猜到了端倪,闻言轻轻点头,道:“没必要紧张,说不定与我们一样,只是避风雪的赶路人。”   这破庙就位于路边,他们能来,别人当然也能来。   几人间的气氛很快恢复了自然。   “老秦,肉熟了么?”龙旦笑呵呵问道。   老秦把烤兔翻动一下,火光照亮他的面庞:“快了。”   这时庙门口有了动静。 第655章 乱起   门外走进来两个人。   二人皆是男子,一位二十出头的模样,另一位稍稍年长,约莫三十多岁。   二人扫量着姜似几人。   一位老妪,一个少女,一个邋遢汉子,一个小白脸。   二人瞬间放松下来,在门口抖了抖身上落雪,大步走了进来。   龙旦与老秦暗暗交换了一下眼神,没有言语,只是挪了挪身子把姜似与花长老挡住大半。   姜似则在二人走进来后轻轻吸了吸鼻子。   香甜的粥,喷香的烤肉,本来是令她舒服的味道,可混入了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就不那么美妙了。   这两个人看来是常见血的,就是不知道是猎户,还是杀人者呢?   姜似垂眸盯着跳跃的火光,更倾向于后者。   不过她不准备多管闲事,出门在外讲究得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没必要找麻烦。   可有的时候麻烦会找上门来。   进来的二人没有客气就围在了火堆旁,稍微年长的那人对龙旦道:“小兄弟,借个火。”   姜似眼角余光多瞄了开口的男子两眼。   许是习过异术,她往往会留意细微之处,这个人口音听起来有些奇怪。   当然,这种奇怪并不明显,让姜似说奇怪在哪里也难说不出来。   几乎是下意识的,姜似看了看花长老。   花长老神色没有丝毫变化,似乎一点不受后来人困扰。   姜似瞧不出端倪,重新垂下眼帘。   龙旦并没听出异常,尽管进来的二人毫不客气的举动令他有些不爽,换作以前早把烧红的柴火踹到二人身上去了,可有姜似在,他不准备惹事。   忍一时风平浪静,为了王妃,忍了!   咳咳,希望主子看在他把王妃送到身边的功劳上,等他成亲时多赏点银子,就不枉他现在的忍气吞声了。   见龙旦老老实实往旁边让了让,而老秦也没有反应,二人不由对视一眼,齐齐盯上了老秦手中翻烤的兔肉。   烤兔已经烤得恰到好处,正是香味最浓郁的时候。   “盘子。”老秦喊了一声。   龙旦不知从何处摸出一个盘子,递到老秦面前。   老秦用匕首割下一条兔腿,烤得外焦里嫩的兔腿落到了盘中。   龙旦端到姜似面前,万般不舍转了方向,把兔肉递给花长老。   花长老也不吭声,伸手接过后递给姜似,以慈爱的口吻道:“吃吧。”   十足疼爱孙女的祖母模样。   姜似没有接,柔声细气道:“您吃。”   二人这番推辞令那名年轻男子再也忍不住,张口对老秦道:“老哥,遇到就是缘分,这兔肉分我们一半如何?”   老秦又道:“盘子。”   一条烤得金黄的兔腿再次落入新的盘中,龙旦把这盘兔腿又端了过去。   这一次姜似与花长老不再推让,一人端着一盘兔肉吃起来。   老秦手中匕首开始割第三条兔腿了,从始至终都没看说话的年轻男子一眼。   年轻男子怒了:“你是聋子么?”   “没聋。”老秦言简意赅回了一句,拿着割下的第三条兔腿直接咬了一口。   烤好的兔肉香嫩无比,整个人瞬间满足了。   他把滴着油脂的匕首递给了龙旦。   最后一条兔腿是留给龙旦的。   年轻男子一看急了,劈手去夺。   龙旦眼看吃食被抢,条件反射就要抽刀,可想到那些顾忌,硬生生忍下来。   兔腿被年轻男子抓到了手中。   “放下。”冷冷清清两个字响起。   本来把兔肉送到嘴边的年轻男子愣了愣,疑惑循声望去。   姜似挨着花长老而坐,看起来只是个清秀普通的少女,十分不起眼。   年轻男子一时没反应过来这话是谁说的。   可龙旦却反应过来了。   王妃都开口了,这就是准许他放开手脚了。   奶奶的,简直是蹬鼻子上脸,老虎不发威把他当病猫了!   龙旦的动作比他的想法更快,劈手把兔肉夺回来,紧跟着一拳砸在年轻男子脸上。   年轻男子显然没想到小白脸一样的男人说翻脸就翻脸,被砸个正着后鼻血蜿蜒而下,有一瞬间的呆滞。   年纪稍长的男子反应则快多了,立刻抽刀砍向龙旦——身侧的姜似。   如果他这一刀是砍向龙旦,老秦还不会动,准备冷眼观察一下二人实力,可这一刀居然是冲着姜似去的,就不能忍了。   愤怒的老秦直接把那锅热粥泼向年纪稍长的男子。   男子匆忙躲避,虽然避开了大半,可还是有一些落到了身上。   滚烫的热粥,哪怕穿着棉衣,男子还是感觉到了火辣辣的痛,而他裸露在外被溅到的肌肤则立刻起了水泡。   “弄死他们!”一句饱含怒火的话从男子口中喊出。   作壁上观的姜似眼神骤然一缩,用力握紧了手指。   这是一句异国语,尽管因为那人喊得快而含糊,又伴随着双方的打斗声,她还是听出来了。   不是乌苗语。   姜似第一时间排除了这个,不由心思起伏。   早在年纪稍长的男子开口说第一句话时她就觉得这人口音有些奇怪,现在看来果然不是想多了。   这两名男子不是大周人!   封路的大雪,路边的破庙,正准备与乌苗人花长老共进晚饭时又遇到了两个异国人,这是什么运气?   姜似把这些纷扬的念头压下,认真观战。   无论是龙旦还是老秦都是难得的高手,且是见过血的那种,可没想到的是两名男子在失了先机之后竟也能勉力支撑,足见其身手非凡。   眼见还要打一阵子,姜似把架在火堆上快要烤焦的兔肉取下来,放到了身后盘中。   只剩下兔头与兔身的烤兔看起来有些滑稽。   花长老眼神复杂看了姜似一眼。   姜似被这一眼瞧得莫名其妙,想了想解释道:“粥洒了。”   花长老抽了抽嘴角。   闹半天燕王妃是心疼那锅热粥,见粥洒了赶紧把剩下的烤兔抢救一下。   看着易容成孙女模样的姜似,花长老陷入了深深的怀疑:这女子见她第一面时就能假冒圣女,毫无紧张之意,或许燕王妃也是假冒的吧……   直到两名男子被龙旦与老秦联手拿下,这边微妙的尴尬气氛才被打破。 第656章 恐吓   处理这种情况,龙旦颇有经验。   他先两个手刀下去劈晕了两名男子,这才问姜似:“您看该如何处置他们?”   这两个混蛋抢他的烤兔腿虽然可恶至极,但不至于宰了对方,他又不是杀人如麻的凶徒。   姜似走过去,居高临下打量着两个昏迷的男子。   仔细瞧来,两名男子皆是身材高大之人,皮肤微糙。   “这是两个异国人。”姜似开了口。   花长老没有跟过来,而是留在原地,闻言微微动了动眉梢。   龙旦则吃了一惊,指着二人道:“他们不是大周人?”   看着没区别啊,大周话说得很顺溜。   想到这里,龙旦不由看了花长老一眼。   这老太太也不是大周人,但若不是早知道了她的身份,他也看不出来。   一直沉默的老秦突然开口道:“刚刚这个人喊了一声,听着像是北齐那边的话。”   老秦指的是那名年纪稍长的男子。   刚才因为被老秦泼了一锅热粥,那人气急败坏之下脱口而出。   “北齐?”龙旦摸了摸下巴,眼中有了杀意,“这里已经是京城以南,北齐人好端端怎么会出现在此处?”   大周与北齐这些年没有正式交战,只是边境之地时而爆发一些小冲突。   或者说,是北齐人单方面对大周边境百姓的掠夺。   北齐是马背上的民族,生活艰苦、物资匮乏,抢夺大周人的粮食与布匹等物资就成了改善生活的捷径。   当然,驻守北地的大周军队会有反击,只是北齐人属于抢了就走那种,令人防不胜防,不堪其扰。   多年下来,只要没有大规模的冲突,或者就发生在眼皮子底下,这些驻军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且从战力来说,大周人素来不如北齐人。吃牛羊肉、喝牛羊乳长大的北齐人个个人高马大,骑术精湛。   “瞧这两个人的身材确实比咱们大周寻常男子高大。不过这人就喊了一句,我都没听清他叫唤什么,老秦,你就能肯定这两个人是北齐人?”龙旦绕着地上二人走了一圈,带着好奇与戒备。   他与南兰人打交道多了,如果这两个人是北齐人,那还是头一次打交道。   老秦蹲下来,边扯年纪稍长男子的衣裳边道:“我年轻的时候,曾经在北地轮防过。”   龙旦这才想起老秦的来历,笑道:“我都忘了,你以前可是秦将军。”   “什么秦将军。”老秦显然不愿意多提往事,手上加快了速度。   龙旦见状忙拦着:“老秦,主子还在这呢,你想干嘛?”   老秦抬头看了姜似一眼。   他一直觉得王妃不是在意这些的人,不过龙旦这么一提醒,当着王妃的面扒男子衣裳确实不大妥当。   “是不是要找什么东西?不必有顾虑,尽管找就是。”姜似面不改色道。   她是见到男人被扒了上衣就害羞的人?别开玩笑了,有这个闲工夫不如赶紧确定一下这两个异国人出现在这里的目的。   有了姜似这话,老秦放开了手脚,很快把那人的棉衣扯开,露出了胸膛。   男子袒露的胸膛毛发浓密,正中间有一个刺青。   老秦见到那处刺青,以肯定的语气道:“这人是北齐人无疑。”   他说着又去扯年轻男子的衣裳,同样从年轻男子胸膛上看到一块刺青。   龙旦好奇凑上去,迟疑道:“这人胸前的图案是狼头吧?”   老秦点点头:“那人刺的是狼头,这人的刺青是鹰。狼与鹰皆是北齐人崇拜之物,象征着武力与尊贵,北齐男子习惯在胸前刺上狼或鹰等图案,这可以算是确认他们身份的标记。”   姜似打量片刻,喃喃道:“这二人乔装成大周人,精通大周语,来此有什么目的?龙旦,你能不能问出来?”   龙旦笑笑:“还是第一次与北齐人打交道,卑职尽量试试,不过还要大家配合。”   “如何配合?”   龙旦低声说了几句,包括姜似在内的三人皆神色古怪起来。   没想到龙旦是这种人。   不知过了多久,年轻男子动了动眼皮,睁开眼来。   入目是破损的佛像与暗黑的墙壁,一股烤肉的香味直往鼻子里钻。   短暂的茫然过后,年轻男子立刻重新闭上眼睛,悄悄活动了一下手脚。   手脚没有被绑住!   那个小白脸把他们打晕了,然后就不管了?   年轻男子眼睛睁开一条细缝,调转视线看向火光与香味浓郁的方向。   一个老妪、一名少女、一个邋遢汉子以及一个小白脸。   火光照亮了他们的脸,令年轻男子瞧得清清楚楚。   这些人还没走……他们还在烤肉吃!   意识到这一点,年轻男子第一反应是愤怒。   把他与大哥打晕了,这些人居然就这么若无其事继续烤肉吃?太不把他们放在眼里了,太侮辱人了!   年轻男子动了动手指,刚想有所动作,那边忽然传来了声音。   是那个小白脸在说话:“嘿嘿,就说一只烤兔不够四个人分着吃,连塞牙缝都不够,大雪天的破庙里,居然还有人送上门来。”   年轻男子一惊,莫名觉得这话听着心口发凉。   而后就是邋遢汉子的声音:“帮忙划几刀,腿上肉厚,难入味。”   “好咧。”   接着就是油脂滴入火中发出的滋滋声。   年轻男子莫名觉得紧张起来,看向火堆。   火堆上架着一块腿肉,那只腿瞧着只取了中间一段,正串在粗大的木枝上被邋遢汉子翻烤着。肉皮已经烤成金黄,那股浓郁的香味就是从那里传来。   小白脸拿匕首戳了戳那块粗大的腿肉,有些担忧:“可惜了,成年男人的腿肉还是粗了些,口感会差点。”   邋遢汉子面不改色把烤肉翻了翻,道:“这样的大雪天,有的吃就不错了。”   小白脸摸了摸下巴:“也是,而且一次来了两个,咱们连夜烤出来制成肉干,可以吃挺久的。不过我跟你说,还是女人与小孩子的肉好吃……”   年轻男子表情僵硬往一旁瞄了瞄,就看到了一只靴子。   那是年纪稍长男子的鞋。   年轻男子一跃而起,拔腿就跑。 第657章 寻人   年轻男子跳起来,才察觉腿脚发软,扑通一声又跌倒了。   龙旦拎着匕首走过来,站到年轻男子面前,凶神恶煞道:“跑啊,我看你往哪里跑!”   年轻男子看着那张比北齐男子白皙许多的俊脸,寒气却直往外冒。   这,这小白脸吃人啊!   不对,吃人的还不止这个小白脸。   年轻男子扭头看向火堆旁的另外三人。   邋遢汉子正把腿肉割下来切成薄片,堆到盘子中端到老妪与少女面前。   老妪还是那般慈爱的眼神看着少女:“吃吧。”   少女柔声细气推让:“您吃。”   第一次见二人如此,年轻男子觉得这几人可欺,可再次见到同样的情景,冷汗霎时爬满了脊背。   面容慈祥的老妪,神情娇怯的少女,太,太可怕了!   这些人是魔鬼吧?   眼睁睁见少女面不改色把一片热气腾腾的肉吃掉,还露出心满意足的模样,年轻男子头一偏,吐了。   龙旦嫌弃摇摇头,踹了年轻男子一脚:“我们正吃饭呢,你找死么?”   年轻男子打了个寒颤,白了脸。   他平时天不怕地不怕,也不怕死,可他怕死了被人烤了吃——只要一想就觉不寒而栗,不敢死了。   这时邋遢汉子突然开口问:“觉得如何,好吃么?”   少女想了想,认真评价道:“尚可。”   邋遢汉子有些遗憾:“应该活着时把腿剁下拿来烤。死了后再烤,味道到底差了些。”   年轻男子已经要吓哭了,脸皮不受控制抽搐着。   活,活着剁下来?   老天啊,他刚刚还寻思着不敢死,现在都不敢活了……   见把年轻男子吓唬得差不多了,龙旦在他面前蹲下来,问道:“你是什么人?”   “我,我……”年轻男子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这问题太宽泛了,对吓得半死的人来说实在有难度。   “活人还是死人?”   “活人。”   “男人还是女人?”   “男人。”   “北齐人还是大周人?”龙旦问得飞快。   年轻男子答得飞快:“北齐人——”   话音落,他脸色登时变得惨白,狠狠打了自己一巴掌,挣扎道:“说,说顺口了——”   “呵呵。”回答年轻男子的是龙旦一声冷笑。   年轻男子被笑得心里发毛。   龙旦用油腻腻的匕身贴着年轻男子冰凉的脸:“说顺口?那你怎么不顺口说自己是死人呢?”   年轻男子动动嘴唇,无言以对。   “行了,废话少说,老实交代吧,你们两个北齐人来我们大周做什么?”   见年轻男子向老秦他们瞄去,龙旦脸色一冷:“不用瞎琢磨,抓奸细匹夫有责,我们虽然是普通人,既然遇到了也不能视而不见!”   年轻男子呆了呆。   抓奸细匹夫有责?北地边境的大周人好像不这样啊——   略略迟疑的工夫,龙旦手腕一转,匕首刺破年轻男子手臂,接着把染血的匕首放到嘴边,伸出舌头舔了一下。   年轻男子又想吐了。   龙旦眼一瞪,杀气腾腾道:“再吐把你舌头割下来烤着吃!舌头嚼起来最劲道了。”   他都做出这么大牺牲了,这王八羔子要是还嘴硬,他就真的不客气了。   年轻男子用力咬着唇,把翻涌之物默默咽下去。   “最后一次问你,来大周到底有何目的,是不是刺探什么消息好攻打我国?再不说,直接割你舌头!”   年轻男子彻底吓崩溃了,眼神呆滞道:“没有刺探消息,只是找人……”   龙旦往姜似的方向看了一眼,表情越发狰狞:“找人?找什么人?”   年轻男子迟疑了一下,感受到小白脸的杀意,悄悄往那边看了看。   邋遢汉子继续烤肉,火光把他的脸庞映照得比烤熟的肉还红。   老妪没怎么动摆在面前的那盘堆得满满的肉片,少女则小口小口吃得文静。吃完后,她擦了擦嘴角,轻描淡写看过来,露出意味深长的笑。   年轻男子头皮发麻,放弃了最后一丝抵抗:“我们来大周是找郡主的。”   “你们郡主来大周做什么,她有什么目的?”龙旦立刻追问。   年轻男子忙摇摇头:“没有什么目的啊,郡主只是喜欢离家出走而已。郡主这一次出走好久没有回去,家里不放心这才派人出来寻。我们查到的线索是郡主来了大周,这才追过来……”   “没扯谎?”   年轻男子都快哭了:“没有啊,真没扯谎——”   龙旦扭头看看姜似三人,抹了一把脸,对年轻男子露出一个阴恻恻的笑容:“既然这样,那就只把耳朵割下来烤着吃了吧。”   话音落,匕首向着年轻男子耳朵削去。   本来浑身无力的年轻男子这一刻爆发出百分之两百的实力,往旁边一滚险险避开。   眼见匕首又袭来,年轻男子喊道:“你们大周人都是骗子!我半个字都没扯谎,怎么还割耳朵呢?”   龙旦冷笑:“你以为小孩子过家家,还拉钩上吊啊?兵不厌诈懂吗?”   这一次龙旦再没留手,手起匕首落把年轻男子的左耳割下了一半。   年轻男子捂着血流不止的耳朵一声惨叫。   龙旦捏着半截耳朵,一脸嫌弃丢给老秦:“这小子躲得飞快,只砍下来这么一点,将就着烤烤吧。”   老秦稳稳抓住,认真问:“刷蜜糖还是酱汁?”   年轻男子白眼一翻,吓昏了。   龙旦第一时间跳起来:“呸呸,恶心死我了。”   他虽杀过不少人,尝人血还是头一次。   老秦则淡定多了,把那半截耳朵往地上一放,戳了戳滋滋冒油的腿肉:“再烤就要老了,吃不吃?”   龙旦嘴唇有些发白:“你还吃得下?”   老秦一脸莫名其妙:“烤得流油的猪腿,凭什么吃不下?”   龙旦冲老秦竖了竖大拇指。   他一直觉得老秦是个邋里邋遢的老鳏夫,万万没想到竟是个狠人。   而姜似则想起了老秦求她收留时说的话:我别无所长,只擅长杀人。   老秦真是个老实人啊,说话半点不打折扣——姜似默默想。   “这两个人杀不杀?”老秦把烤肉取下来,询问姜似的意见。 第658章 庙外有人   看着昏倒的年轻男子,姜似眼神闪烁。   杀与不杀,这确实是个令人犹豫的问题。   单单因为这两个人抢他们的烤肉,杀人太过了,可这二人是北齐人,所言未必没有水分。   杀了,自然最省事儿。   可这毕竟是两条性命。   姜似干脆把难题推给了龙旦:“龙旦,你看着处理吧。”   这一次南行,明面上只有他们四人,但龙旦那边另有准备,交给他处理稳妥一些。   龙旦琢磨了一下,道:“那就先让他们在破庙里昏睡一晚吧。”   至于别的,他并没多提。   姜似没有问,老秦本就是不多话的,花长老更不会多言。   龙旦拖着年轻男子与另一名北齐男子放到了一起。   老秦突然把耳朵贴到地面,神色凝重:“好像又有人来了。”   “又有人来?”龙旦一脸无奈,“今天真是邪门了,现在天都黑了,还下着大雪,这么一间破庙怎么不停有人来?”   “正是下着雪,来歇脚的人才多。”老秦说着起身,拽着年纪稍长的北齐男子往角落里拖。   两个人排排躺着一动不动,其中一人还少了半截左耳,被来人看到不大合适。   好在此时天色已晚,庙中光线昏暗,把这二人往角落里一拖,遮掩起来不算困难。   老秦与龙旦合力,刚把昏迷不醒的二人遮掩好,庙门口就传来了动静。   “有人么?”两个人出现在门口,其中一人问道。   姜似几人望过去,借着火堆的光亮,看到开口那人是个头发花白的老者,老者身边站着一个十几岁的少年。   见姜似几人看过来,老者客气问道:“夜寒雪大,老朽与孙儿能否借宿一晚?”   花长老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念头,一声不吭。   姜似扮作花长老的孙女,祖母都不开口,当孙女的就更不好开口了。   龙旦见老者白发苍苍,一旁身形单薄的少年冻得脸色绯红,点了点头:“二位进来吧,我们也是在此暂避风雪的过路人。”   老者明显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带着孙子走了进来。   庙中的温暖令祖孙二人神情微松,而飘入鼻端的香气则使二人不由自主向火堆处瞄去。   龙旦悄悄看了姜似一眼,见她并无反对之意,便道:“二位若是饿了,可以吃些烤肉。”   面颊冻得绯红的俊秀少年不由自主咽了咽口水。   下雪天赶路,热气腾腾的烤肉无疑有着惊人的吸引力。   老者迟疑了一下,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情:“打扰了。”   龙旦主动割下几块烤肉,递给老者与少年。   祖孙二人道了谢,许是饿狠了,风卷残云吃起来。   一时间,庙中只闻祖孙二人的咀嚼声与火苗劈啪作响声。   不多时祖孙二人吃完,老者冲姜似几人再次道谢。   “老伯不必客气,萍水相逢也是缘分。时间不早,我们准备歇着了。”龙旦笑道。   老者十分识趣,带着孙子去了另一端,靠着墙壁半躺下来。   两边的人都不说话了,倦意袭来。   老秦突然起身向庙门口走去。   本已合眼的老者立刻睁开眼睛,目光追逐着老秦。   “风大,看有没有什么可以挡挡门。”老秦解释了一句,在门外转了一圈,空手走了回来。   龙旦睁了睁眼:“别折腾了,早点睡吧,明日一早要是雪停了还要抓紧赶路,今天耽误了不少时间。”   老秦走过来,挨着龙旦坐下。   庙内渐渐又恢复了安静。   龙旦虽闭着眼,却没有睡。   不是不困,而是荒郊野外由不得他安心入睡,王妃的安全在他心中永远是第一位。   忽然间,有人抓住了他的手。   龙旦眼皮一抖,睁开眼睛。   抓住他手的人是老秦。   龙旦眨了眨眼表达疑惑。   火堆已经半熄了,庙中光线越发暗淡,因为二人离得近,能清楚看到对方的表情。   老秦松了手,在地上写了几个字。   龙旦低头看过,脸色顿时一变,只见地上写着:路边树下有人。   龙旦动了动唇,无声问道:“几个?”   老秦写下一个“二”字。   龙旦调转视线,看向另一端。   老者与少年紧挨在一起,似乎睡着了。   龙旦神色凝重起来。   这还真是个不安生的风雪夜。   老秦发现庙外树底下有两个人,那两个人是与这后来的祖孙一伙儿的,还是与先来的两个北齐人一伙儿的?   而无论与谁一伙的,这种天儿不进来避风雪而是悄无声息站在外头树底下,定然有问题。   难道想等他们睡熟了进庙杀人?   龙旦想了想,突然起身往外走去。   他这一动,登时有几双眼睛睁开,包括那对祖孙。   龙旦暗暗冷笑。   他动作够轻,可那对祖孙还是第一时间留意到了,可见这二人没有入睡。   走到庙门口,龙旦自言自语道:“喝多了,憋不住,大冷的天真是遭罪。”   话音落,他的身影在庙门口已经消失不见,融入了不见星月的夜色里。   靠着老者而坐的少年动了动,欲要起身,被老者按住了。   “祖父——”少年神情微僵,无声喊了一句。   老者微微摇头,阻止少年继续说下去,目光却一直不离庙门口,神色紧张。   龙旦走出庙门,倦意顿时被风雪席卷一空,迅速环顾一番。   离破庙不远处有一排树,隐约可见两个人影立在树边。   若是换了夏日,繁茂的枝叶或许能把那两个人影遮挡住,夜里难以发现,而现在只能遮住小部分,仔细一瞧就能看出来。   龙旦踩着积雪往那里走去。   去树边小解对男人来说是很正常的事。   渐渐走近了,那两个人影还是一动不动。   龙旦脚步放缓,觉出古怪来。   雪还没停,这两个人不知道站在树下多久了,能不能受得住另说,见有人来了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够沉得住气啊,难不成以为他没有发现,准备等他走近了给一刀?   可直到龙旦走到近前,那两个人影还是一动不动。   什么情况?   龙旦诧异且戒备,又走近些后小心翼翼看过去,然后就看到了两张惨白僵硬的脸。 第659章 赶尸人   龙旦见过吓得惨白的脸色,气得惨白的脸色,当然也见过如眼前这般惨白僵硬的脸色。   这是两张死人的脸。   粗神经如龙旦,这一刻汗毛也竖了起来,不由往后退半步。   两个人影,不,两具尸体依然一动不动,像是最尽职的卫兵守在树旁。   最初的震惊过后,龙旦凑了上去,闻到了若有若无的尸臭味。   龙旦脸色大变。   这样的天气有了尸臭味,这两个人至少死去三日以上。   死去三日以上的尸体为何出现在这里?   事情似乎越发诡异了。   龙旦压下心惊,借着模糊的雪光打量着两具尸体。   是两具男尸,因为光线太暗,容貌几乎分辨不出,隐约看出一个是中年人,另一个年纪还小,应该尚未成年。   天色实在太暗,只有天地间的雪反射着微弱的光。   龙旦不由再凑近了些,想瞧个仔细。   那具年轻的男尸突然往前走了一步。   凉意顿时从尾椎骨往上窜起,龙旦转身就跑,快跑到庙门口才停下来。   这时,他一张脸已经变得雪白。   龙旦站稳身子缓了缓,壮着胆子扭头看了一眼,擦擦额头冷汗走进了庙里。   庙里安安静静,其他人似乎都睡熟了。   龙旦走回老秦身边,躺下来。   黑暗中,老秦睁开眼,轻轻碰了碰龙旦的手。   龙旦手往后一缩,抽了抽嘴角。   老秦这个毛病得改,看着挺寡言冷淡的一个人,怎么这么爱抓别人手呢。   这大晚上的,容易吓到人。   想想那具年轻男尸突然走近他,龙旦依然头皮发麻。   今天真是邪门了!   见老秦还目光灼灼望着他,龙旦轻轻摇了摇头,闭上眼睛。   老秦有些疑惑,隔着将要熄灭的火堆看了歇在另一头的祖孙二人一眼,又看了看庙外。   他的衣袖被扯了一下,迎上龙旦重新睁开的眼。   “先睡。”龙旦无声道。   而这时,姜似同样没有睡。   龙旦不会无缘无故跑出去,刚才借口小解,恐怕是发现了某些不妥。   不,应该是老秦先发现,龙旦随后出去确认。   龙旦进来后毫无反应,这只能说明情况出人意料,反常到令他不敢轻举妄动。   庙外究竟有什么呢?   姜似往庙门口扫了一眼。   庙中有微弱火光,只能看到庙外一片漆黑。   姜似猜不透,干脆放开一切睡着了。   喂过迷药,两个北齐人在他们离开之前不会醒来,至于其他,既然不能做什么,不如好好睡一觉养好精神。   姜似醒来时,天光已然大亮,老秦与花长老正准备早饭,龙旦则靠着墙壁发出轻微的鼾声。   “雪停了?”   老秦停下手中动作:“停了,龙旦守了大半夜,睡了没多久。”   “那让他再睡会儿吧。”姜似说着往祖孙二人休息的地方扫了一眼,那里早已不见祖孙二人身影。   “天还未亮那对祖孙就走了,我没拦。”老秦道。   他守了后半夜,清楚知道祖孙二人离开的时间,想了想,没有阻拦的必要。   无论那对祖孙有何古怪,萍水相逢,与他们并无多大关系。   “老秦,昨晚你突然出去,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异常?”   “没从那对祖孙身上发现异常,只是他们那个时候出现,稳妥起见出去看了看,然后发现路边树下隐约站着两个人。我对龙旦悄悄说了,后来龙旦就出去了,他回来后却什么都没说,示意我早点睡……”   姜似没有叫醒补眠的龙旦,简单洗漱过后坐到火堆旁。   米粥熬好时,闻到香味的龙旦睁开了眼。   他匆匆往对面瞄了一眼,立刻跳了起来:“那对祖孙走了?”   “走了。”   龙旦冲出去,只见路边树下空荡荡,另一端停着被老秦扫去积雪的马车,恢复了精神的黑马鼻端喷着白气。   他弯腰抓起一把雪搓了搓脸,返回破庙里。   “龙旦,你昨晚到底发现了什么?”憋了一晚上的老秦问道。   龙旦脸色有些难看,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真是晦气。老秦,你昨晚发现的那两个人影根本不是活人,而是两具尸体!”   老秦放下粥碗,神情惊讶。   姜似亦吃了一惊,看向龙旦。   “至少死了三日以上,脸色青白发黑,瞧着晦气死了,更吓人的是那具少年尸体居然向我走了一步,幸亏我胆子大,换个胆小的恐怕要吓尿了……”   龙旦滔滔不绝,昨夜的离奇经历够他对人吹一辈子了。   “那对祖孙,应该是赶尸人。”一直沉默的花长老突然开了口。   三人皆看向她。   花长老面色没有什么变化,淡淡解释道:“与乌苗相邻有一处部落,部分族人掌握着赶尸绝技,以替人驱赶死在异地的尸体还乡为生。不过他们赶尸讲究昼伏夜出,昨晚应该是风雪太大实在难以前行,这才在破庙落脚。”   龙旦越发好奇:“既然昼伏夜出,那对祖孙为何不等到晚上再赶路?”   花长老有些无奈:“他们担心被你发现了什么,所以趁着天未亮先行离去了,或许是另找落脚之处等待天黑。总之这种赶尸人赶路时不大乐意遇到生人,不会妨碍到我们。”   听花长老这么说,龙旦不再多问,端着粥碗呼哧呼哧喝起来。   闹半天是赶尸的,他还以为诈尸了呢,白白吓出一身冷汗。   姜似放缓了喝粥的动作,心念微转。   花长老所说掌握赶尸绝技的那个部落,应该叫白湘族,前世她在乌苗生活了一段时间,略有耳闻,但没有与那个部落的人打过交道。   乌苗与白湘两个部落算是和平共处的关系,偶有来往,井水不犯河水。   用过早饭,四人悄然离开破庙,把犹在昏睡的两个北齐人留在了那里。   龙旦走在最后面,经过路边那棵树,不着痕迹留下一个记号。   不知过了多久,年纪稍长的北齐男子清醒过来,张望一番,发现了昏睡的同伴。   “醒醒。”年纪稍长的男子唤着年轻男子的名字。   叫了数声,年轻男子终于睁开了眼睛。   “你终于醒了——”   年轻男子一拳砸了过去,惊恐叫道:“鬼啊——” 第660章 救人   冰天雪地,道路上的积雪厚厚一层,车轮陷入其中,影响了前行速度。   因为速度慢,车厢内就有些闷。   姜似掀开厚厚的棉窗帘,凛冽的寒风就趁机钻进来,把车厢内的闷气一扫而空。   靠着车壁而坐的花长老睁开了眼,打量着姜似。   虽说易容成了孙女的模样,可易容术不可能做到一模一样,能做到熟悉的人不仔细瞧就分辨不出,已经很好了。   默默凝视着姜似,花长老不由想到破庙中那个北齐人抢过烤兔腿时她冷冷说的那句放下。   花长老心中有了明悟:这丫头是个吃不得亏的性子,不好惹。   姜似察觉了花长老的打量,并没有回头,而是眺望着远方。   目之所及银装素裹,天地间似乎只剩下一种色彩。   除了他们这辆马车,不见来往车马。   忽然,姜似眼神一缩,不由探出头去。   片刻后,她喊了一声:“停一下。”   老秦一勒缰绳,马车登时停下。   龙旦来到车窗旁:“您有什么吩咐?”   姜似伸手一指:“你们看那里,是不是趴着一个人?”   龙旦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   远离官道的雪地里有个青影,瞧着隐约是个人形。   龙旦神情严肃起来:“您稍等,卑职过去看看。”   姜似颔首:“去吧。”   龙旦快步跑了过去,到了近前看清那道青影,微微吃了一惊。   那是个趴在雪坑边的人,穿着青色袄,看背影还是个少年。   龙旦忙走过去把人翻转过来,露出少年冻得青白的一张脸。   这一瞬,龙旦不由瞪大了眼睛。   这少年他们才见过,正是昨晚夜宿破庙的那对祖孙中的孙子,也就是花长老口中的赶尸人之一。   这少年冻死了?他祖父呢?   龙旦怀着这些疑问,伸手去探少年鼻息。   探不到鼻息。   龙旦忙去扒少年身上的棉袄。   因为少年先前是趴着的姿势,衣襟被冰冻住了,他废了一番力气才弄开,耳朵贴到少年心口处听了听,隐约听到了微弱的心跳声。   龙旦眼睛一亮,不由喊了一声:“还活着!”   一道声音插进来:“先把他抱进马车里去。”   龙旦抬头看到姜似不知何时出现在一旁,略略犹豫了一下:“抱进马车里?”   马车是王妃与花长老乘坐的,把这个冻僵的赶尸少年放进去——   “快一些,再耽误说不定就冻死了。”姜似催促道。   虽然对待那些或大或小的目标有些狠辣,但她从未失去恻隐之心。   生而为人,见到濒死同类作出救助的决定是件再简单不过的事。   龙旦不再迟疑,立刻抱起少年送进马车里。   花长老本来留在车中没下来,这样一来只得弯腰走出了车厢。   姜似站在马车外交代龙旦:“把他身上衣物全都脱下,用被子包裹住全身,然后试着喂些热水。”   龙旦应了一声是,忙碌起来。   老秦没有进去帮忙。   一行四人,他与龙旦最重要的任务是保障王妃的安全,现在龙旦正在救人,他要做的就是不离王妃左右,以免出现意外。   姜似站在雪坑旁打量了一会儿,忽然问老秦:“老秦,你说那少年的祖父在哪里?”   听起来寻常的一个问题,却让老秦脸色微变,看向雪坑。   说是雪坑,用冰窟窿形容更合适些。   上面覆着雪,下面露出破碎的冰块边缘,以及少年趴在那里留下的痕迹。   老秦观察片刻,开口道:“这里应该是个水坑,水坑多大多深说不好,已经被昨日那场大雪给覆盖住了。少年的祖父……或许就在冰层之下——”   停了一下,老秦看向姜似,说出自己的意见:“我觉得没有救人的必要了。”   少年的祖父如果真在这下面,显然早就死透了。   姜似虽有恻隐之心,却不是烂好人,闻言点点头:“看龙旦能否把那少年救醒吧。”   这期间,花长老一直没有开口,仿佛对她来说只有把姜似带回去最重要,至于其他,不在她关心范围之内。   过了一阵子,传来龙旦略带惊喜的喊声:“醒了!”   姜似走了过去,站在车窗旁向内望去。   裹着被子的少年睁着眼睛看着龙旦,眼神茫然。   龙旦微微有些激动,拍了拍少年的脸:“小子,你可算醒了,幸亏遇到我们,才从鬼门关捡回一条命。”   少年转了转眼珠,突然挣扎着起身。   龙旦忙把他按住:“动什么,你手脚都是僵的,还没彻底缓过来呢。”   少年不顾龙旦的警告,扭头望着窗口喊道:“祖父——”   这么一喊,就对上了车外少女的那双眼睛。   少年愣了一下,似乎不好意思对一个少女叫喊,拽着龙旦道:“求求你救我祖父……”   “你祖父呢?”   “我祖父掉进了冰窟窿里——”说到这里,少年似乎意识到了什么,颓然低下头去。   也许是跟着祖父从事赶尸的行当,少年远比同龄人理智,最初的激动过后恢复了冷静,望着龙旦哀求道:“请你送我下车吧。”   龙旦扬了扬眉:“你现在下车干什么?”   少年眼睛通红,却没有哭:“我祖父还在冰窟窿里,我要把他救上来。”   “人肯定早没了——”   “我知道。”少年吸了吸鼻子,声音微哽,“可我不能把祖父留在这里,我要带他回家。”   龙旦不由看了姜似一眼,见她没有反对之意,叹口气道:“你先说说,你们怎么掉进冰窟窿里的?”   “我与祖父赶路,祖父走在前头,我跟在后面。好好的雪地,祖父迈出一步突然就陷了下去,我拉了一把,眼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再醒来已经在车上……”   “行了,看来冰窟窿挺深的。小子,你留在这等着吧,我看看能不能把人捞上来。别抱太大希望,看运气。”   龙旦下了马车,向雪坑处走去。   少年吃力挪到窗口旁,巴巴往外张望着。   时间一点点过去,当少年觉得身上恢复了一些力气时,终于等到龙旦与老秦合力把一具冻得硬邦邦的尸体捞了上来。 第661章 云川   龙旦骂了一句:“总算是弄上来了。”   他本与老秦一起施力,却发现老秦那边突然停止了动作。   “老秦,怎么了?”   这才出门几天,老秦这么老实的人居然学会出工不出力了,不应该啊。   龙旦正疑惑着,就听老秦声音古怪道:“这好像不是那少年的祖父吧?”   龙旦一怔,很快看向捞出来的尸体,这一看,松手就往旁边跳了两步,脸色难看道:“这是树边那个!”   老秦嫌弃皱了皱眉,也没说什么,把硬邦邦的尸体往旁边一扔,掸了掸身上雪沫。   马车里,裹着被子往外探望的少年已经呆住了。   龙旦大步走过去,站在车窗旁凶神恶煞道:“臭小子,你可不老实啊,冰窟窿里还有这个,怎么不早说?”   少年白着脸低下头去:“我,我不知道……”   龙旦拍了拍车壁,显然因为捞出来个不知道死了多久的尸体对少年印象差起来:“说吧,那个小的呢?”   少年抬起头,一脸愕然。   龙旦皱皱眉:“小子,到这时候就别装糊涂了,昨天夜里你们留在树底下那二位我都瞧见了。你什么都不说,还让我们去捞你祖父,结果捞上来这个。等下我们再去捞,是不是又要把那个小的捞上来?”   低着头的少年沉默良久,裹着被子从马车里爬出来,赤脚站在龙旦面前,小声道:“我不是故意的,我刚才真的没有想到两个喜神也在里面……”   “喜神?”龙旦眉一挑,瞅了瞅倒在地上的中年男尸。   少年看了看姜似等人,解释道:“我们那里是这样叫他们……”   少年说着,局促跺了跺脚:“几位救了我,我十分感激……你们走吧,不用管我了……”   龙旦气得眼一瞪:“臭小子,你真以为我们不会走?”   少年抿紧唇,不吭声了。   干他们这一行的,原就与外人很少打交道,何况一个少年呢。   这时姜似开了口:“阿龙,把你换洗的衣裳鞋子给他拿一套换上。”   龙旦嘴上虽那么说,却不会真与少年计较,转身向车尾走去。   他们一行四人出远门,锅碗瓢盆、换洗之物备了不少,这些都放在车尾处。   拉开车厢后门,看不到车厢内部,而是三尺进深与车厢等高的一个储物柜。   龙旦取出衣裳鞋袜,走回少年身边递过去:“赶紧把衣裳换上,裹着个被子像什么话?鞋子大了,将就着吧。”   少年抱着衣物道一声谢,飞快看了姜似一眼,这才躲到马车后边穿衣裳。   不多时,换上龙旦衣裳的少年走了出来,局促拉了拉宽大的棉袄。   他惊讶发现老秦与龙旦重新开始打捞尸体,默默跑到雪坑边守着。   又是一具尸体捞起来,被龙旦言中,是那具少年尸体。   赶尸少年低下了头:“两位恩公不要捞了,我,我会想办法的……”   捞上来的又是一具死了不知道多久的尸体,龙旦攒了不少火气,闻言怒道:“你能想个狗屁办法!自己走路都能掉下去,还有办法把你祖父捞上来?我看你是找死还差不多。”   少年承受着龙旦的责骂,一言不发。   眼前这位大哥虽然骂得凶,但他知道遇上了好人。   “阿龙,早些把人捞上来,我们还要赶路。”姜似提醒一句。   龙旦点点头,忍受着“阿龙”这个奇怪的称呼,加快了速度。   约莫一刻钟后,少年的祖父终于被捞上来。   见到祖父第一眼,少年再也无法保持沉默,冲上去抱着祖父早已冰冷僵硬的尸体哭起来。   龙旦走到姜似身边,小声问:“您看,怎么安置这少年?”   他嘴上说得凶,可这少年才十五六岁大,就这么丢在冰天雪地里确实有些不忍。   “问问他愿不愿意与我们一道走,等到了下一个城镇把他放下就是。”   龙旦点点头,来到少年面前。   少年哭声一停,看着他。   “小子,人都没了,哭也没用。我们还要赶路,你看要不这样,我们帮你挖个坑把人埋了,你跟我们走?”   少年摇了摇头:“多谢大哥好意,我就不跟你们走了,我要带祖父回家。”   “那你怎么带——”龙旦话说了一半,才想起来少年会赶尸,当即神色古怪起来。   少年突然跪下,给龙旦磕了一个头。   龙旦忙避开,脱口道:“别跪我,救你是我们……阿花姑娘的意思。”   少年视线在姜似与花长老之间游移,最后落在姜似身上。   姜似嘴角微抽,道:“举手之劳,你不必放在心上,只是你真的不需要我们带你一程?”   少年坚定摇了摇头,给姜似磕了一个头,接着又给老秦磕了一个头,默默走回祖父的尸身旁蹲下来。   显而易见,姜似等人不离开,他准备就这么守着祖父尸体等下去。   姜似与龙旦对视一眼,无奈道:“那咱们走吧。”   重新上了马车,马车缓缓驶动。   少年望着渐行渐远的马车出神。   突然那个走在马车旁的年轻男子跑了过来,把一个油纸包递给少年。   “里面是些干粮,阿花姑娘让我给你的。”   少年抓着油纸包,小声道:“我叫云川。”   云川?   龙旦扯了扯唇角。   真是个雅致的名字,他还以为这个长得有点丑的小子应该叫二蛋子之类的呢。   “小子,好自为之吧。人死不能复生,活人最重要。”龙旦最后提醒一句,向马车追去。   少年见龙旦追上马车坐了上去,这才把油纸包揣入怀中站了起来,取下挂在脖子上的铜铃轻轻摇了摇。   奇异的铃音响起,包括少年祖父在内的三具尸体突然站了起来,跟在少年身后动作僵硬往路边树林走去。   昼伏夜行是他们要守的规矩,倘若他们今早没有赶路,祖父或许就不会死了。   这一定是惩罚。   当少年赶着三具尸体向雪林走去时,却没发现那辆远去的马车上龙旦好奇回头张望。   “老秦,你快看,那些尸体真的动了!”   老秦扭头看了一眼,掩去惊讶之色,甩了甩马鞭。 第662章 再回乌苗   赶尸少年对姜似来说只是一段小插曲,很快就过去了,不过她从龙旦口中知道了少年的名字叫云川。   而花长老由始至终,无论是对两个北齐人还是对赶尸少年都没有表现出多余的热情。   她心心念念只有一桩事:赶紧把姜似带回族中。   一行人终于来到边境小城。   比起京城的繁华贵气,小城就简陋多了,来往之人却不少,有穿大周服饰的,还有彩裙高腰的女子婷婷袅袅,充满异族风情。   龙旦曾来过这个边境小城,走在马车旁对姜似道:“这里虽然是咱大周的小城,却鱼龙混杂,有许多外族人在此与大周人交换物资或行商。”   姜似看向花长老:“乌苗不远了吧?”   花长老点点头,有种卸下大石的轻松:“很近了,我已经定好了落脚之处,我们先过去再说。”   姜似笑笑:“看来花长老早就笃定我会随你前来。”   花长老扬了扬眉梢,提醒道:“已经到了这里,还是叫我花挝吧,以免走漏风声。”   见花长老避而不答,姜似不以为意,点头应下。   在花长老指点下,马车走走绕绕,在一处客栈停下来。   “就是这里了。”花长老率先走下马车。   一行四人进入定好的房间,花长老瞥一眼龙旦与老秦,道:“我先回一趟族中,你们等我半日。”   “半日就够了?”龙旦问。   “够了,在我没回来之前你们最好不要随意走动,尤其是王妃,务必等在屋中。”   姜似平静应了:“花挝快去快回就是。”   花长老离去后,姜似对龙旦道:“等花长老回来带我进入乌苗,你与老秦定然会被留在这里——”   龙旦打断姜似的话:“这可不行!”   老秦亦皱紧眉头,言简意赅道:“冒险了。”   姜似笑了笑:“算不上冒险,对方有求于我,定然会保障我的安全。”   “可所求之事完成之后呢?”龙旦问道。   “完成之后——”姜似看了一眼窗外。   与京城的冬日萧条不同,这里暖上不少,窗外能瞥见盈盈绿色,十分喜人。   姜似从袖中抽出一封信,塞到龙旦手中:“完成之后或许有些麻烦,但我会尽力解决。你不必担心这些,等我随花长老离去后,找到王爷把这封信交给他。”   郁谨来南地寻找姜湛“尸身”,说起来夫妇二人相距不远。   姜似当然不会对郁谨隐瞒行踪,对她来说,郁谨永远是最亲近的人。   龙旦看着手中的信,要跟着姜似一同去乌苗的话说不出口了。   他也是在南边待过的,因为郁谨的关系,与乌苗人亦打过交道,当然知道乌苗那些稀奇古怪的规矩。   与其跟着王妃去乌苗被人用手段拦住,还不如完成好王妃的嘱托,让主子知道王妃来了。   “那老秦呢?”到底不放心让姜似一个人去乌苗,龙旦问道。   姜似看老秦一眼,笑道:“老秦需要帮我看住一个人。”   “谁?”这一次,老秦与龙旦异口同声问道。   姜似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脸,一字字道:“真正的阿花。”   以花长老谨慎且迫不及待要把她带回乌苗的心情,现在却把她留在客栈独自回去,姜似已经猜到了其中用意。   等花长老回来时,应该就不是一个人了。   龙旦一时没明白,重复道:“真正的阿花?”   姜似睇他一眼,似笑非笑道:“是呀,真正的阿花姑娘。”   龙旦干笑着解释道:“这不是在外人面前不好称呼您嘛。”   王妃还叫他阿龙呢,有没有考虑过他的人身安全啊?   姜似脸色一正:“老秦,花长老回来如果带着阿花,你就装作与龙旦一同离开,暗中把阿花给我盯住了。”   老秦郑重点头。   三人等到傍晚,花长老终于回来了。   龙旦往花长老身后瞧了瞧,空无一人。   他不由看了姜似一眼。   姜似不动声色等着花长老开口。   “请二位先避一避,我有话单独与你们王妃说。”   在姜似示意下,龙旦与老秦去了隔壁房间。   姜似啜了一口茶,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花挝,我们可以走了么?”   花长老坐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歇口气道:“我把阿花带来了。”   姜似动了动眉梢,不语。   花长老接着道:“但阿花不知道找你冒充我族圣女的事儿。”   姜似有些意外:“这件事,花长老准备瞒着阿花?”   花长老挤出一丝无奈的笑容:“王妃不知道圣女在我族人心中的地位,让阿花知道有人假冒圣女,容易出乱子。”   “原来如此。”姜似露出似懂非懂的神色。   花长老叮嘱道:“所以等一下王妃不要与阿花碰面,我带你悄悄离开。”   “阿花什么都不知道,会一个人呆在客栈?”   “这个就无需王妃操心了。”花长老显然不愿让姜似知道太多。   姜似不以为意笑了笑:“那龙旦与老秦——”   花长老正色打断姜似的话:“他们不能跟去。”   姜似虽早有预料且做了安排,此时却露出不满神色:“花长老不允许我带着人手,如何保障我的安全?”   “王妃的担心我明白,但他们去了会引人注意,解释不清他们的来历容易出变故。想必王妃也不愿见到事情出现波折吧?”   姜似沉吟许久,这才点头:“那好吧,就让他们留下,还望花长老莫要忘了发下的誓言。”   花长老露出笑意:“这是自然,王妃放心就是,就请王妃对他们说一声吧。”   不久后,姜似与花长老悄然离开客栈,前往乌苗。   乌苗距小城不算太远,当太阳落了山,只在西边天际留下几缕红霞,二人来到了村寨入口。   站在熟悉的寨子前,姜似眼底闪过怀念之色。   曾经在这里,她认识了余七,后来成了他的王妃。   而今兜兜转转,前生今世,她以另一位少女阿花的身份,又回来了。   寨门正要关上,守门人见到花长老笑着打招呼:“您这么快就回来了,不带阿花在城里多逛一逛?”   “东西买好了。”花长老随意搪塞一句,带着姜似走了进去。 第663章 见兄长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对乌苗这样的村寨来说,似乎尤其如此。   眼下寨子中已经鲜少看到人走动,家家户户袅袅炊烟升起,到了晚饭的时候。偶然遇到人,皆被花长老匆匆敷衍过去。   姜似一言不发跟在花长老身边,眼角余光扫量着四周。   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   她渐渐看出花长老要把她带到何处。   如果所料不错,花长老应该是直接领她去见大长老。   姜似放缓脚步。   花长老立刻察觉,低声问道:“怎么了?”   姜似迎上花长老的眼睛:“我要先见到兄长。”   花长老眉头一皱,脸色难看起来。   姜似却干脆停下,语气坚决:“先见到我兄长,再谈其他。”   不见到二哥就想要她出力,难不成对方想空手套白狼?   “阿花——”花长老似乎不愿多生波折,一脸不情愿。   姜似神色越发坚决。   对于二哥如今是不是真的还活着,又是否在乌苗,她本来就心存怀疑。只不过二哥是她最重要的人之一,哪怕有一丝可能,她也甘愿走一趟。   已经到了这里,一路来的隐忍再也维持不住,她定要确定了二哥的生死才行。   姜似摆出势在必得的样子,花长老还想再劝,就听一道声音传来:“阿花,你回来了?”   一名与阿花年纪仿佛的少女往这边走来,声音如出谷黄莺:“我还去找你了呢,结果听说你花挝回来了,带你出去玩了……”   少女走近了,对花长老行了一礼,口称“花长老”,一双眼睛却好奇往花长老手中提的物件上瞄,并对姜似挤了挤眼睛。   少女与阿花显然极熟稔。   姜似途中听花长老讲了阿花不少事,知道阿花在族中有三两个玩得好的,名字也记住了,约莫能猜出眼前少女是哪一个,却不敢随便开口。   虽然易容成阿花的样子,天色掩映之下哪怕很熟悉的人也难以发现不妥,可两个人的声音是不同的。   易容,终归只能从外貌上加以改变,声音却骗不过人。   这也是姜似觉得奇怪的地方,她前世来到乌苗冒充圣女阿桑,虽然以清修为名很少与族人来往,但还是不能完全避免。   可那些看着阿桑成长的一代、二代长老却无人察觉异常。   她顶着阿桑的身份生活,总担心暴露之后无处容身,宁可少说少问。   疑惑压在她心头,最终成了解不开的谜团。   这一刻,姜似有些后悔当时的懦弱。   “阿花,你怎么不说话呀?”少女纳闷起来。   姜似指了指喉咙,使声音听起来含糊沙哑:“有些难受……”   花长老把话接过来:“带阿花吃了碗面,没想到里面放了些佐料,让她肿了嗓子。阿红,你快回去吃饭吧,等阿花好了再去找你玩儿。”   少女掩口笑起来,手腕上的串串银镯轻轻相撞,发出悦耳声响。   “阿花,原来你又贪吃了。你在大周京城是不是吃过太多好吃的,不爱吃咱们这里的饭食啦?”   姜似斟酌着正准备说几句,少女摆摆手道:“行了,知道你嗓子难受,等你养好了我再去找你。”   眼见少女走远了,花长老微微松口气,低声催促姜似:“走吧,耽误下去会遇到更多人。   姜似挑眉一笑,声音恢复了正常:“这应该是花挝该担心的事啊。”   花长老一怔,望着与孙女至少九分相似而气质却大为不同的那张脸,不得不选择了妥协。   燕王妃确实是个难缠且聪敏的女子。   来到乌苗这样全然陌生的地方,不但没有因为忐忑随着她的步子走,还反过来威胁她。   还有没有天理了?   花长老默默望天,在心中叹了口气,声音透出疲惫:“好吧,你随我来。”   看来不让燕王妃见兄长一面是不成了。   见花长老转了方向,姜似唇角微扬。   有些事情可以妥协,有些事情则必须坚持,哪怕要冒很大的风险。   二人从一条小路穿过,来到一处宅子前。   花长老停下,低声叮嘱道:“你想见到兄长可以,但是在答应我们的事情完成之前,不能让他知晓你的身份。如果你答应,我就领你进去见他。”   姜似自然点了头。   刚刚说过,该妥协的事就妥协,没必要计较太多。   见姜似答应下来,花长老这才带着她叩响院门。   门打开了,门内站着一个身穿蓝裙的少女,姿容俏丽。   见是花长老,少女行了一礼。   “人醒着么?”花长老问。   少女随着花长老边往里走边回道:“睡着呢。”   姜似盯着蓝裙少女的背影,眸光转深。   如果说前世她在乌苗最熟悉的人,一位是大长老,另一位便是眼前的少女。   少女名叫阿兰,乃是圣女阿桑的贴身婢女。   对于阿兰,姜似并无好感。   当时知道她身份的就是大长老与阿兰二人,也因此,阿兰言语间对她颇多不屑。   恐怕在阿兰心里,她是个鸠占鹊巢的无耻之人,占了圣女身份。   如果二哥真的在这里养伤,照顾二哥的为何是阿兰?   姜似压下心中疑惑,加快了脚步。   来到屋门前,花长老停下,对阿兰道:“你守在外头吧,我们先进去。”   阿兰眼神莫名看了姜似一眼,点头退至一旁。   姜似微不可察敛了敛眉。   从眼下阿兰对她的态度,对方很可能知道她不是阿花。   进入房中,花长老似乎察觉到姜似的疑惑,低声道:“她是阿兰,知道你不是阿花。回头你以圣女的身份露面,还需要她配合……”   如果可以,她们也不愿让阿兰一个小丫头知道太多,可阿兰是圣女的贴身婢女,也是极少数知道圣女不在人世的人之一。   圣女的死可以瞒过绝大多数族人,又如何瞒过贴身婢女呢?   姜似随着花长老穿过堂屋,在一处挂着五彩棉帘子的门前停下。   “进去吧,人就在里面。”   姜似暗暗吸一口气,抬脚走了进去。   屋内靠墙是一张竹床,床榻上被褥铺展,盖在一人身上。   那人正好对外侧躺,一盏油灯下,可以清楚看到面容。   正是姜湛。 第664章 被嫌弃了   姜似定定站在原处,眼眶发热,泪水不受控制流出来。   在外人面前她不想哭,可有句话叫喜极而泣,又岂是理智能控制的。   本来认定已经战死的兄长活生生出现在面前,巨大的喜悦足以淹没她。   花长老轻轻咳了一声:“阿花,走吧。”   姜似没有动。   花长老压低了声音:“阿花,你说见过人就走的。”   姜似按了按眼角,声音听起来已经恢复了冷静:“可我不确定躺在那里的人是不是我兄长。”   “你总不会连自己兄长都认不出?”花长老脸色微变。   燕王妃这是得寸进尺啊,难不成想赖在这里不走了?   姜似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脸,没有说话。   而花长老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   既然她能把燕王妃易容成阿花的模样,燕王妃对躺在床上的人产生怀疑不足为奇。   花长老无奈苦笑:“易容之术也不是说想把谁易容成某个人就可以的——”   “那我不管,我要确定这个人是不是我兄长。”姜似面无表情打断了花长老的长篇大论。   对于乌苗的易容异术,她虽不精通,却了解不少,此时没心情听花长老啰嗦。   “那你想如何?”花长老几乎是磨着牙问出来。   忍住,有求于人不得不低头,等事情成了,总有反过来的时候。   姜似看花长老一眼,抬脚向竹床走去。   花长老张嘴想拦,最终没有开口。   拦是拦不住的,她倒要瞧瞧燕王妃如何确认。   姜似已经走到竹床边,坐在一旁竹凳上,凝视着床榻上的人。   以气味分辨有些困难。   屋中挂着香球,床榻上的人浑身散发出浓浓药味,遮掩了自身气味。   姜似迟疑了一下,抓起姜湛的手放到鼻端。   那一瞬间,花长老眼睛都瞪圆了,神情古怪。   燕王妃在干什么?她,她好像想亲吻兄长的手?   姜似才不管花长老如何想,确认眼前人是兄长无疑,正准备松开手,姜湛突然睁开了眼。   兄妹二人四目相对,姜似眼睛陡然亮了。   而姜湛垂眸盯着被对方抓着的手,表情突然变得呆滞,紧接着如抓到烙铁般把姜似的手甩了出去,喝道:“你是谁?”   听到声音,姜似一颗心越发安稳。   是二哥没错。   “咳咳。”花长老及时咳嗽了一声。   姜似把想说的话咽了下去,眼神晶亮望着姜湛。   姜湛只要一想在自己昏睡的时候眼前这个少女不知道都干了什么,耳根就忍不住发热,尴尬又恼怒。   不就是生得俊一点么,太他娘危险了!   有了这个深刻认识,姜湛觉得连睡觉都没法睡了,神色不善看着花长老:“你们到底是什么意思?说是救了我,如今我伤势好了大半,为何阻拦我离开?”   他必须要赶紧与自己人联系上,想必此时那些人都以为他死了。   弄错了死活不要紧,反正他不忌讳这个,可是有一个人务必要揪出来。   那时正是敌我双方厮杀最激烈的时候,他本来还稍微占了上风,可有一支箭扎到了肩头,这才害得他被对方一刀砍中,落入了济水河中。   那一箭,是从背后飞来。   姜湛虽然心思简单,可也知道从背后射来一箭意味着什么。   十有八九是己方有人想要他死!   这是为什么?   他自认没有得罪过谁,更没有抢了哪个的功劳,是谁躲在暗处对他下黑手?   这样被人暗算,这口气姜湛咽不下。   可偏偏他被困住了。   睁眼醒来,来来回回就是几个女人,年长的,年轻的……反正没有见过男人。   她们说是从水中把他救起来的,让他好好养伤。可伤养得差不多了,他想离开却不让走。   他从一开始的好言相求,到现在的烦躁戒备。   哪有这样的道理,难不成想把他留下当上门女婿?   瞥了一眼穿着花袄的少女,姜湛升起浓浓的危机感。   姜似抽了抽嘴角。   二哥那种眼神是什么意思?   这时花长老开了口:“公子稍安勿躁,等你伤势彻底好了,我们自会送你离开。”   姜湛气得想翻白眼:“大娘,我已经可以动弹了。”   花长老扯扯嘴角:“公子现在连站都站不稳当,也叫可以动弹么?”   姜湛一滞。   “公子还是不要急躁了,天大的事也要身子养好了再说。救人救到底是我们的规矩,现在肯定不能让你离开。”花长老眼珠一转,瞥了姜似一眼,似笑非笑提议,“公子若是嫌阿兰伺候得不好,不如以后让阿花伺候你?”   姜似诧异看了花长老一眼。   花长老居然有这种好心?   花长老则暗暗冷笑。   燕王妃就是个刺头,与其出了这个门让她提出这个要求,还不如先主动提出。   被自己兄长直接拒绝,燕王妃也就死心了。   花长老人老成精,早就看出来姜湛戒备什么。   果然不出花长老所料,姜湛一听这提议立刻变了脸色,忙道:“不必了,阿兰挺好的。”   先前那个小姑娘好歹规规矩矩的,而眼前这个小姑娘太危险了,刚刚……刚刚想非礼他!   姜似眼睛一眯,眼神危险起来。   二哥说什么?阿兰挺好的?   答应花长老在先,至少现在不能对二哥透露身份,以免二哥露出马脚被花长老抓到把柄。   可万万没想到,二哥这个二傻子居然为了阿兰拒绝了她!   这才多长时间,二哥难道就被阿兰迷住了?   姜似心中恼火,瞪了姜湛一眼。   姜湛板着脸移开了视线。   哼,小姑娘这么凶,万一趁他行动不便霸王硬上弓怎么办?   果然不能大意了。   为了表达还用先前婢女的决心,姜湛清清喉咙道:“阿兰挺不错,而且名字比阿花顺口多了。”   姜似脸色更黑了一层,恨不得拿什么塞住姜湛的嘴。   花长老呵呵笑起来,深深看了姜似一眼,道:“既然公子坚持,那就还让阿兰照顾你吧。”   姜湛分明松了口气。   “阿花,咱们走吧。”   姜似勉强控制着把兄长暴揍一顿的冲动,微微点头。   等花长老带着姜似离开,姜湛吃力撑起身子下床走了几步,熟悉的眩晕感袭来。 第665章 另一个阿桑   跌坐回床榻上,姜湛面色凝重起来。   当着那一老一少的面他没有表露出来,可心中早就察觉不对劲。   凭经验,身上那些伤明明已经好了大半,最多行动受些影响,可眼下他却无力走路。   这些人在他日常吃喝中加了东西?   尽管有这种猜测,姜湛却无可奈何,更不好彻底扯破脸。   他装傻至少还有机会,要是扯破脸,说不定对方直接用强硬手段禁锢他,那就更没机会跑了。   这么一想,姜湛突然有些后悔了。   早知道应该答应换人的。   那个叫阿花的丫头明显对他有想法,说不定能施一下美男计?   姜湛大为懊恼,打定主意回头就提出换人的要求。   花长老领着姜似走出去,路过阿兰脚步微顿:“阿兰,你也来。”   阿兰迟疑一下,屈了屈膝跟在花长老身后。   夜色已经笼罩了整个寨子,外头鲜少有人走动,从各家各户传出来的饭香味越发浓郁,引人垂涎。   姜似随着花长老离这些烟火味越来越远,终于在一处屋舍停下。   大长老的住处到了。   花长老摇动垂在门旁的铜铃,很快门就打开了。   开门的是个中年女子,对花长老行了一礼。   花长老微微点头,领着姜似与阿兰走进去。   中年女子似乎全无好奇心,垂眸关紧门,并没多看姜似一眼。   院中是安静的,月色如霜,与屋内流泻出来的灯光交织在一起,照亮了前行的路。   姜似踏上石阶,莫名有些紧张。   对大长老,她的心情是复杂的,如果一定要说,感激多过其他。   前世,是那个白发苍苍的老人给了她新的身份,教会了她许多本事。   虽然从现在看来,让她冒充圣女对乌苗来说是件互利互惠的事,大长老教她或许抱着别的目的,但那些朝夕相处耐心教导她的日子是实实在在的。   台阶只有三阶,花长老已经走了进去,察觉姜似驻足,不由回头看过来。   跟在花长老身后的阿兰同样回过头,眼中隐含挑剔。   这就是花长老从别处找来要冒充圣女的女子?   瞧着就不怎么样,这样的人也配冒充圣女?   阿兰满心不屑,碍于花长老在场,暂且把这份心思压下。   姜似回神,跟了上去。   屋内弥漫着奇异的香味,香味很淡,若有若无。   苍老的声音传来:“人来了?”   花长老忙道:“来了。”   屋内沉默了一会儿,那个声音再次响起:“领进来吧。”   “是。”花长老示意姜似跟上,走进了那扇挂着五彩帘的门。   屋内光线昏暗,一位满头银丝的老妪盘腿而坐,目光平静向门口望来。   花长老快步上前,侧开身子把姜似露出来:“大长老,就是这位娘子。”   大长老视线落在姜似身上。   姜似向大长老行了一礼。   大长老微怔,本来漫不经心的神态有了变化,看向花长老。   眼前女子顶着花长老孙女的容貌,行的是乌苗礼仪。   而这一礼,十分标准。   这真的是花长老从遥远的大周京城寻到的酷似阿桑的女子?   花长老压下心中诧异,解释道:“路上对她讲过一些咱们的事。”   在乌苗见到长辈如何行礼,她确实对姜似提过,只是没想到对方能做得这么好。   “把她脸上的易容去掉吧。”   花长老点点头,从随身携带的布袋里取出一罐药膏,取出一些涂抹在干净的帕子上,一点点替姜似除去伪装。   大长老目不转睛盯着姜似的脸,就见女子脸上肌肤越来越白皙,眉眼渐渐有了变化。   “把灯调亮。”大长老突然说了一句。   阿兰正眼都不眨盯着姜似瞧,一时竟没反应过来这话是吩咐她的。   还是花长老喝道:“阿兰,没听到大长老的吩咐?”   阿兰回过神来,告一声罪,忙去调亮灯火。   屋内登时亮堂起来。   而此时,姜似的真实容颜终于展露在几人面前。   “圣女!”阿兰神色激动,不由向姜似走去。   大长老已是满目震惊,宽袖中的手轻轻颤抖。   像,实在是太像了,这活脱脱就是阿桑!   不,只除了眉心少了一粒红痣。   冷静下来的大长老终于发现了不同,而这个发现并不影响她此刻的激动。   圣女阿桑的死就如一柄利剑垂在所有知情者的头顶,不知何时剑落,把乌苗搅得天翻地覆。   找一名与阿桑身段、脸型相似的女子易容成阿桑的模样瞒天过海,这一点大长老不是没想过,却不敢轻易施行。   让那名女子短暂出现在族人面前虽能敷衍过去,却瞒不过与她同辈的几位长老的眼睛。   易容异术这些长老都曾习过,甚至有一位对这门异术的掌握比她还要精湛。   乌苗内部并非铁板一块,让几位长老发现有人代替阿桑安抚族人,阿桑的死就瞒不住了。   到那时,定会出乱子。   上天垂怜,居然把一个与阿桑生得几乎一样的女子送到了她面前。   比大长老表现得还激动的是阿兰。   阿兰扑过去跪在姜似面前,捂脸哭起来:“圣女,您……”   花长老用力咳嗽了一声,唯恐阿兰说漏嘴。   阿兰抓着姜似裙角不放。   姜似抬脚往一旁挪了挪,声音冷淡:“你认错人了。”   这一开口,大长老直接站了起来,失声道:“你再说一遍!”   连声音都如此相像,难不成真的是阿桑回来了?   姜似看向大长老,语气平静:“我不是圣女,阿兰姑娘认错人了。”   阿兰抬起头,喃喃道:“明明与圣女一模一样……”   “那我也不是圣女,我是大周人。”姜似淡淡道。   阿兰张了张嘴,扭头去看大长老。   大长老此刻顾不得理会一个小丫头,目光灼灼盯着姜似,突然开口道:“伸出你的左手。”   姜似坦然伸手。   大长老抓住她手腕,掀起衣袖仔细看过,说不出是失落还是震惊,喃喃道:“这世上竟有与阿桑如此相像之人。”   阿桑左手肘内侧有一个小小的红色印记,生来就有,而眼前女子却没有。   这是真神有灵,送来了另一位“圣女”!   大长老不由看了花长老一眼。 第666章 教训   大长老没有开口,屋中陷入了暂时的安静。   一种诡秘的安静。   阿兰一直打量着姜似,眼神不停变化着。   不知过了多久,大长老终于开了口:“花长老已经对你说了吧,我族圣女病重,不便出现在族人面前,所以请你暂代圣女,安抚族人。”   姜似微微颔首。   “那好,这几日我会把一些必要事讲给你听,等七日后的新火节,你就以圣女身份出现在族人面前,承担取火之责……”大长老说完,神色温和问姜似,“可听明白了?”   姜似再次点头,言简意赅道:“明白了。”   对于乌苗大长老,她无法太过随意。   她感激眼前这位老者,亦警惕眼前这位老者。   想要把她留在乌苗,花长老难做到,大长老却有诸多手段。   “阿兰,你先领……圣女去休息吧。”   阿兰猛然看了大长老一眼,嘴唇翕动想要说什么,最终却什么都没敢说,向大长老行了一礼,对姜似道:“随我来吧。”   大长老微微皱眉,提醒道:“阿兰,注意你对圣女的态度。”   阿兰心头一凛,规规矩矩道一声是,神色恭敬起来:“圣女请随贱婢来。”   无论阿兰轻视还是恭敬,姜似神色由始至终都没有多少变化,随之默默往外走。   “等一下。”大长老再次开口。   姜似停下来。   大长老一步步走到她面前,伸出食指往她眉心处轻轻一按。   轻微的灼热感传来,而后一粒红痣赫然出现在眉间。   阿兰神色激动起来,盯着那粒小小的红痣直瞧。   眼前女子有了这粒红痣,若不是亲眼看着圣女离世,她真以为圣女站在了面前。   “走吧。”大长老摆手。   随着姜似离开,大长老神色变得微妙,在满室若有若无的异香中缓缓道:“先前你说大周京城有一女子与阿桑几乎一模一样,我还心有存疑,今日一见却发现她几乎就是另一个阿桑。”   花长老点头:“是,更奇异的是她还懂乌苗语,当初在京城初见,我真以为是圣女来了。”   大长老沉默起来。   阿桑已经死了三年多。   这三年来圣女再未出现在族人面前,族人乃至外族渐渐有了诸多猜测。特别是近来,乌苗圣女已不在人世的说法沸沸扬扬,令乌苗风雨飘摇。   而圣女的死从一开始只有她与阿兰知晓,到现在不得不让花长老等人知晓,实是到了无可奈何的地步。   这个与阿桑生得一样的女子,是真神对乌苗的救赎。   大长老跪下来,对着某处虔诚行礼。   花长老跟着跪下。   圣女阿桑的清修之处离大长老居所不远,姜似随着阿兰没走多久就到了。   阿兰推开门停下来,语气冷漠:“这是圣女的房间。”   姜似扫量几眼。   尽管这间屋子久无人住,却打扫得一尘不染。   姜似在桌边坐下。   长途跋涉的劳累不是休息一两日就能缓过来的,何况她一直心弦紧绷,就更熬人了。   阿兰一见登时恼了,厉声道:“谁让你坐下的?”   姜似眸光微转,平静望着阿兰。   她的无动于衷令阿兰更加恼火,冷冷道:“你真以为自己是圣女不成?我告诉你,你只是圣女的代替品,规规矩矩照着大长老的吩咐完成任务就是。圣女住处的一桌一椅,一草一木,都莫要乱动……”   姜似面无表情听着。   阿兰有种自说自话的羞恼,看着姜似的眼神越发冰冷:“我说的话你听到没有?”   姜似倒了一杯茶递过去:“阿兰姑娘何必如此恼怒,喝杯茶消消火气再与我好好说话吧。”   因为要维持圣女阿桑尚在人世的假象,此处一切用度皆与圣女活着时并无区别。   摆在桌上的茶壶中茶水犹温,还是上好的花茶。   阿兰柳眉倒竖,怒道:“谁让你动茶水了?刚刚我说的话你是不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后面的话戛然而止,姜似手中那杯温茶尽数泼在了阿兰脸上。   茶叶挂了她一头一脸,茶水顺着白皙秀丽的面庞往下淌,瞧着别提多狼狈。   那个瞬间,阿兰忘了反应,呆愣望着姜似。   姜似施施然把空茶杯放回桌案上,不紧不慢道:“早就说了喝杯茶消消火,偏偏阿兰姑娘不给面子,那我只好代劳了。”   早就想这么干了!   前世总觉得占据了人家主子的身份,需要低调做人,最终也没出这口气,想想就觉得窝囊。   阿兰这才反应过来,伸手指着姜似:“你,你是不是疯了?”   姜似没有动,坐在椅子上抬眸与阿兰对视。   明明阿兰居高临下,气势却稳压对方一头。   姜似干脆靠在了椅背上,一副懒洋洋的模样:“阿兰姑娘是不是没搞清楚状况?是你们大长老请我来的,你族有求于我,而不是我上赶着当什么狗屁圣女!”   阿兰脸一下子白了,气得浑身直抖:“你,你竟敢侮辱圣女——”   “侮辱圣女?”姜似挑眉,语气冷漠如冰,“现在对着圣女大呼小叫的难道不是你?”   阿兰被问得一怔,随后气结:“可你明明是假的——”   姜似冷笑起身,猛地把房门打开:“那你站在外头喊啊,就说有人假冒圣女,让你们族人把我这个假圣女轰出去好了。”   阿兰吓白了脸,慌忙把房门关上,再用后背抵住了门,后怕道:“你干什么?一旦走漏风声你知道是什么后果么?”   姜似深深看了阿兰一眼,嫣然一笑:“无论什么后果,与我一个大周人有何关系?”   一句反问,问得阿兰好半天没说出话来。   姜似神色似笑非笑:“所以阿兰姑娘现在搞清楚状况了?”   “我,我——”才刚刚警告眼前女子莫要仗着与圣女生得一样就得意,以免想些有的没的,结果就被对方挤兑得毫无还击之力,阿兰喉咙里仿佛塞了棉花,被噎得说不出话。   姜似干脆走到竹床处坐下,靠着床头漫不经心吩咐:“想明白了就去把脸洗了,并记着一点。”   “什么?”阿兰下意识问。   “我一日当这个圣女,你就给我老实点儿,不然我就不干了。” 第667章 前夕   对于阿兰的心态,姜似其实能理解一二。   在阿兰心里,圣女就是不可亵渎的存在,神圣不可侵犯。甚至对这位贴身婢女来说,圣女在她心中的地位比大长老还要高。   结果居然有人冒充圣女,享受本该属于圣女的那些敬仰。   这对阿兰来说,简直无法容忍。   也因此,哪怕有大长老的提点,阿兰还是迫不及待要给姜似一个下马威,好让这个替身认清事实。   至于姜似与圣女如出一辙的容貌乃至声音,不但不会让阿兰觉得敬畏,反而越发恐慌。   这个以圣女贴身婢女为荣的女子唯恐姜似真正取代了圣女。   然而姜似虽然能理解对方心态,却不代表会惯着对方。   早早教对方认清事实,省得之后憋气。   “怎么,还没想明白?”姜似似笑非笑瞥了阿兰一眼。   阿兰心头一跳,忍气道:“明白了。”   这个大周女子居然这么恶劣,来到乌苗还敢作威作福。   不过对方说得没错,眼下大长老有求于对方,她要是惹了这人不快而耽误了正事,大长老定会把她扔进万蛇窟。   想想那般情景,阿兰不由打了个哆嗦,只得暂且把那些恼怒压下。   “想明白了就去洗脸,另外给我沏一壶热茶来。”   阿兰咬了咬唇,扭头快步离去。   姜似神色放松下来,心中却没这般轻松。   大长老提到的新火节马上就要到了,在此之前她不必担心什么,等到新火节安抚了乌苗族人之后如何带着兄长脱身,才是她该好好琢磨的事。   她清楚知道圣女阿桑已死,单凭花长老一个誓言可不算什么。   一夜无话。   阿兰先去了姜湛那里。   “什么,你想要阿花照顾你?”听了姜湛的要求,阿兰脸色极为古怪。   姜湛剑眉微扬:“不行么?昨天那位大娘还说可以的。”   阿兰抖了抖唇,心中气个半死。   花长老为何说这种话,难道觉得她伺候得不够周到?   还有眼前这个臭男人,她为了照顾他都没顾圣女贴身婢女的身份,他居然想换人?   阿兰并不知道,她的这份恼怒大半源于另一种情愫在心头悄然滋生。   姜湛可不在乎眼前小姑娘气什么,大大咧咧道:“总麻烦阿兰姑娘一个人也不合适,轮流来嘛。”   阿兰嘴唇抖了抖,一字字问:“公子真要阿花来照顾你?”   “对啊。”姜湛开始觉得这姑娘有些奇怪。   阿兰一跺脚:“那好,公子等着吧。”   阿兰一扭身走了,留下姜湛目瞪口呆。   走就走呗,怎么连他的早饭都给端走了?这姑娘瞧着像是生气了,莫非有伺候人的癖好——   阿兰含怒出了门才发现手中还端着托盘,让她再端回去显然不可能,黑着脸把早饭倒进潲水桶,在心中恶狠狠道:混蛋男人,饿死最好!   来到大长老处,阿兰说出了姜湛的要求。   大长老有些头疼。   这兄妹二人都不是好打发的。   “去叫花长老来。”大长老吩咐中年女子。   不多时,花长老匆匆赶过来。   “阿花呢?”   花长老微怔,一时竟想到了姜似。   燕王妃又出什么幺蛾子了?   大长老似乎猜到了花长老想什么,无奈道:“我说你孙女。”   花长老这才恍然:“在客栈里。”   “悄悄把她带回来吧,那位公子点名要阿花照顾。”   花长老有些错愕。   昨日那位公子明明不是这么说的啊,还嫌阿花名字不好听呢。   “去吧。”   花长老忙应了,离开了大长老住处。   昨日把孙女留在客栈是为了万无一失,现在燕王妃变成了圣女,阿花本来就要回到族中。   当阿花站在姜湛面前时,姜湛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   “公子请用饭。”   “总算等到你来了,我还以为因为昨日说的话,姑娘不愿意来呢。”姜湛努力挤出一个自认为风流倜傥的笑容。   阿花一脸茫然:“公子说什么呀?”   姜湛滞了一下。   不对啊,他都做出这么大牺牲了,这小姑娘不应该神魂颠倒,继而悄悄放他离去么?   说不准还在计较昨日他说的话。   姜湛收起笑,一脸认真:“我后来想了想,阿花比阿兰好听多了,我大姐的女儿养了一只肥猫就叫阿花,可见这名字人人喜欢——”   “有病!”阿花丢了个白眼,端着托盘扭身走了。   姜湛彻底傻了眼。   这,这和昨日那个小姑娘铁定不是一个人!   早饭被端走了,午饭也被端走了,大概更没力气逃跑了吧?   眼巴巴望着窗外,姜湛生无可恋想。   而这时,姜似已经听大长老讲了半日乌苗之事,包括那些神秘莫测的异术。   这些异术本来不会对外族人透露,奈何需要姜似假冒圣女,若是对异术一无所知,太容易露出马脚。   “阿桑,我说的这些你都记住了么?”   姜似点头:“记住了。”   大长老面色没有变化,心中却诧异不已。   这半日她讲了许多,并没抱着希望对方能全部记下。   “那你把我说的七七四十九种异术讲一讲吧。”   姜似微微颔首,道:“观云闻风术是指通过观察天上云彩形态色泽以及辨别风中潮湿之气的细微变化来判断阴晴雨雪……”   听姜似不疾不徐讲完最后一种异术,大长老吃惊不已。   这女子好记性!   大长老一颗心渐渐安定。   有一个好记性足够把该记的都记下,李代桃僵的计划实施起来就会更顺利。   看着与阿桑如出一辙的眉眼,大长老心头一动:倘若能教会她异术,谁又能说眼前女子不是圣女呢?   可惜掌握异术非一朝一夕之功,且这女子的身份也不好办……   大长老忍不住浮想联翩,姜似则越发平静。   很快就到了新火节前夕,数位长老联名求见大长老。   大长老在厅中见了众人。   一位容长脸的长老开门见山道:“大长老,新火节是以我族为首,十多个部族共同为新年祈福,这一次难道圣女还不出关么?”   “是啊,大长老,圣女虽为了掌握御蛊术而闭关潜修,可总不能一直不露面。”又是一位长老开口道。 第668章 新火节   众长老七嘴八舌,大有见不到圣女不罢休之势。   大长老这个时候自然不会让姜似出来见人。   假的毕竟是假的,要是现在就露出马脚,就连明日的新火节都混不过去了。   对大长老来说,先安抚住族人,威慑住外族人,这是当务之急。至于其他,过后再说。   “诸位长老放心,新火节上阿桑定然会露面。”任由众长老如何说,大长老依然不为所动。   容长脸的长老不甘心道:“大长老,既然圣女已经出关,为何现在不能出来见人?莫非这其中有问题?”   大长老眼神一冷,盯着容长脸的长老缓缓问道:“安长老认为有何问题?”   族中比大长老易容异术还要精湛的便是这位安长老。   容长脸长老眼神闪烁,心一横道:“莫非大长老没听说近来传闻?”   众人神色变得异样。   那个传闻她们都听说了,只是谁都不好放到明面上来说。   “传闻?”大长老神色绷紧。   容长脸长老干脆说开了:“不错,族人都说圣女久不露面,根本不是在闭关潜修,而是早已过世——”   “胡说!”大长老猛地一拍桌子,怒容满面,“安长老,族人懵懂,信那些谣言也就罢了,你身为我族一代长老,怎么还信那些无稽之谈?”   容长脸长老毫不退缩:“既然如此,大长老何不请圣女出来一见,也好安我等人的心。”   大长老背过身去,语气坚决:“你们回去吧,明日新火节上自然可以见到阿桑。”   众人见大长老如此坚决,只得悻悻离去。   容长脸长老回去后脸色无比阴沉,一位与之亲近的二代长老劝道:“既然大长老说新火节上圣女会出现,您就莫要与大长老争执了,一切明日自见分晓。”   容长脸长老神色阴晴不定:“我只怕大长老一手遮天,愚弄族人……罢了,等明日再说。”   翌日是个好天气。   乌苗族人随着这好天气以及新火节的到来,人人脸上洋溢着笑容。   但这笑容之下藏着忐忑。   又是一年一度的新火节,圣女会出现么?   如果圣女还是没有出现,那个谣言是不是真的?   只要一想到这种可能,这些普通族人就感到巨大的惶恐。   如果没有圣女,断了传承的乌苗如何做十数个部族的头领,他们又凭什么衣食无忧?   寨门打开了,十数个部族皆来了人。   每个部族多则十数人,少则数人,将在乌苗大长老的主持下参加新火节,为各自部族取回新火。   这是一年一度他们唯一能进入乌苗村寨的日子。   乌苗毒虫无数,瘴气环绕,只有佩戴上门口乌苗人所发的特制香囊,才能保证不受毒虫、瘴气侵扰。   这种香囊只有大半日功效,刚刚够外族人参加完新火节。   服饰各异的人走进来,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若是细瞧便可发现这些人与几个青衣人保持着若有若无的距离。   那些青衣人面上皆没有多少表情,就连唯一的少年都神色木然,没有同龄人该有的好奇心。   以大长老为首的乌苗众长老招呼了这些人。   一名身穿白袍的中年男子皮笑肉不笑问道:“大长老,不知今日生火之人是谁?莫非还如去年那般由您亲自动手?”   大长老扫男子一眼,淡淡道:“我身为乌苗大长老,亲自动手更显虔诚,莫非雪苗族长嫌弃?”   男子笑道:“大长老说笑了,我怎敢嫌弃?只是以往生火之人一直是乌苗圣女,这几年却由您动手,有些奇怪罢了。”   其他部族之人悄悄交换着眼色,各有心思。   乌苗与雪苗,明面上没有撕破脸,实则对立已久。   其实雪苗与乌苗本是一族,后来因为一些矛盾分化开来,才有了两族。雪苗势弱,在其他部族眼里只是依附乌苗族的存在,而对于雪苗族来说显然不是如此。   特别是乌苗上一任圣女空缺,这一任圣女又数年未露面,早就使得雪苗蠢蠢欲动。   大长老平静喝了一口茶:“我族之事,雪苗族长就不必操心了。”   话音才落,号角声突然响彻了整个村寨,所有人安静下来,只有号角声越发嘹亮悠扬。   就在这不间歇的号角声中,一名玄衣乌发的女子缓缓走来,一步步走向高台。   安静的场面在保持了片刻之后瞬间被打破,乌苗族人涌起了骚动。   “圣女,是圣女!”   扑通一声,有人跪了下来,紧接着无数族人纷纷跪下,对着玄衣女子叩拜。   其他部落的人面面相觑,雪苗族长更是脸色一变。   乌苗圣女真的还活着?   他目光灼灼追逐着那名玄衣女子。与三年前面容稚嫩的少女相比,眼前女子虽成熟了些,却是同一人无疑。   这一刻,雪苗族长感到深深的沮丧。   与其他部族相反,乌苗族人显然得到了鼓舞,一个个神情激动。   姜似就在万人瞩目中走到高台,一套拜神祈福礼仪下来,没有出丝毫差错,让暗暗悬着心的大长老等人松了口气。   “生火——”大长老喊道。   姜似手持燧木,开始生火。   经过特殊炮制的木头很快就生出了明亮的火焰。   现场登时一片欢腾,欢快的锣鼓声响起来,人们开始载歌载舞。   姜似立在高台扫向大长老所在方向,就见大长老对她轻轻颔首,露出笑意。   她眸光轻转,随意扫了扫四周,视线划过某处微微停留了一瞬。   一名青衣老者身后立着的少年十分眼熟。   姜似很快认出那个少年是谁,正是南行路上救下的赶尸少年云川。   意外发现赶尸少年并没在姜似心中激起多少波澜,她默默从高台走下,向大长老所在走去。   跳着舞的族人目光追逐着许久未见的圣女,仿佛卸下了重担般脸上挂着轻松笑意,使他们的舞姿越发舒展灵动。   场面越发热闹了,有些地位的人开始融入舞动的人群,包括其他部族之人。   对于唱歌跳舞的热爱深深刻在这些人骨子里,是他们表达喜悦的重要方式。   赶尸少年云川也走进了跳舞人群。   他不是为了跳舞,而是发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第669章 威慑   看到救命恩人之一,云川有些激动。   因为从事了赶尸这一行,他与外人鲜少接触,更没想过与外人当朋友,可这不代表他对别人的救助无动于衷。   特别是他告诉了那位大哥名字,意味着那几人在他心中地位非同一般。   那位大哥说开口救人的是阿花姑娘——   云川想要接近不远处那位舞姿欢快的少女,又怕惹人注意,只得动作僵硬跳着舞蹈,一点点靠近。   终于来到少女身后,少年鼓起勇气喊了一声:“阿花姑娘。”   阿花踩着鼓乐声舞动没停,旋转着轻盈转身,看着陌生的少年好奇问道:“你叫我?”   耳边锣鼓喧天,号角悠扬,云川觉得自己没听清,不由靠近一步。   阿花舞蹈的动作没停,神色却有了戒备,脆生生问:“你到底是谁?”   云川有些茫然,下意识道:“你给我的大饼,还没有吃完——”   一位彩裙少女旋转着来到阿花身边,声若出谷黄莺:“阿花,你在与谁说话呢?”   阿花对彩裙少女露出个笑容:“没与谁说话,这两日总遇到怪人……”   云川看着两位少女渐渐远离,寒气从心底冒出来。   这个少女不是阿花!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少年茫然极了,只觉眼前迷雾重重。   这时姜似已经走到大长老那里,乌苗以及其他部族的高层无暇多顾,自然无人留意一个少年,包括见过少年的花长老。   此时,众人都被雪苗族长提出的尖锐问题吸引了全部心神。   雪苗族长紧盯着姜似问:“圣女闭关三载有余,不知御蛊术可否大成?”   一句话问得花长老色变,大长老面上虽不动声色,一颗心却提了起来。   阿桑死后,为了安抚族人,给出的理由就是圣女要闭关修习御蛊术。   在乌苗,能掌握御蛊术者唯有历代圣女。   也就是说,目前乌苗能掌握御蛊术者,一个是大长老,一个是阿桑。   而事实上,阿桑并未彻底掌握御蛊术。   这一点,也是引人心思起伏的原因。   大长老想到阿桑的死,心凉如冰。   族人甚至那些长老都不知晓,阿桑并不是病死的,而是在修习御蛊术的过程中因蛊虫反噬而亡。   圣女闭关修习御蛊术的名头并没有假,可阿桑却因为急于彻底掌握御蛊术丢了性命。   这是乌苗的灾难,不,实际上乌苗的灾难从大长老之后那一代圣女空缺就开始了……   大长老收回思绪,冷冷看着雪苗族长:“我族圣女如何,无须向雪苗族长禀报吧?”   雪苗族长微微一笑:“十数部族以贵族为尊,尊的是真神对乌苗的庇佑,使灵女独出乌苗。可我记得三年多前圣女对御蛊术的掌控只有两三分,这可有愧圣女名头。”   其他部族之人暗暗点头。   没有一个部族甘愿世世代代被其他部族统治,他们之所以蛰伏,就是因为乌苗掌握着强大的力量,而这种力量就是通过圣女来传承。   早在上一任圣女空缺时,他们就有些不甘心了,后来乌苗终于出现能修习御蛊术的女童,也就是阿桑,这才暂时歇了那些念头。   但他们可没忘记乌苗这一辈的圣女阿桑并未完全掌握御蛊术,真要深究起来,只掌握了两三分御蛊术的圣女顶多比几位候选圣女出色些罢了。   当然,乌苗历代圣女并不是都早早完全掌握御蛊术,很多圣女一开始修习后只能掌握三五分,随着修行日深,渐渐大成。   雪苗族长望着姜似微笑着:“乌苗历代圣女在十八岁时皆能完全掌握御蛊术,我听闻大长老天赋绝伦,在十五岁时就掌握了。圣女快满十八岁了,想必已经大成了吧?”   雪苗由乌苗分化而来,对这些自然十分了解。   实际上,雪苗族长一直怀疑阿桑的天赋,如果在十数部族齐聚之下揭露乌苗现任圣女天赋不足,证明乌苗式微,那么雪苗的机会就来了。   面对雪苗族长的挑衅,大长老恼怒不已:“今日新火节,无数族人欢庆,雪苗族长对我族圣女却无一丝尊重,不知有何目的?”   雪苗族长轻笑起来:“大长老,尊重是凭实力赢得的,对圣女我可不敢有丝毫不敬,只是关心圣女修习进度而已。大长老对此避而不谈,又是为了什么?”   “大长老,既然圣女已出关,何不让这些人瞧瞧圣女的手段,免得这些人小瞧了我乌苗族!”容长脸长老怒道。   两三位乌苗长老纷纷点头。   原先圣女迟迟不露面,被人揣测;如今圣女终于现身,依然被人揣测。再这样下去,乌苗真的要被人踩在脚下了。   连自己人都无形中站在了对立方,大长老大感头疼,有种撑不住的感觉。   如果阿桑还在人世,时时出现于世人面前也就罢了。偏偏今日是圣女潜修以来第一次现身,无论族人还是外族人正是对其最关注、最敏感的时候。   一味推托逃避,确实会引起诸多猜测。   这时,大长老衣袖突然被轻轻拽了一下。   年轻女子的手白皙修长,完美无瑕。   而引起大长老注意的不是这只手,而是手心一行朱字:守诺,威慑。   大长老眸光一闪,很快明白了姜似的意思。   她信守承诺等任务完成后放兄妹二人离去,那么现在姜似愿意出头威慑这些人。   这一刻,大长老心情有些复杂。   错愕,不解,还有一丝说不清的期待。   至于期待什么,她亦不知。   到最后,大长老微不可察点了点头。   按着她的意思,只能硬顶住雪苗族长的逼迫。别说眼前是假阿桑,就算阿桑复生,没有完全掌握御蛊术的话也只能由她硬顶住。   她想看看这位大周女子如何做。   姜似见大长老点了头,唇角微扬。   大长老的承诺,要比花长老令人安心多了。   姜似对雪苗族长微微一笑:“雪苗族长如此关心我修行如何,是想念那些小虫子了么?”   她说着,素手轻放在桌面上,指尖轻弹。   “快看地上。”有人惊呼。   无数奇虫扭动着身体向雪苗族长爬来。 第670章 美男计   场面安静了一瞬,继而一片哗然。   雪苗族长当然不惧这些奇虫,可看着密密麻麻的虫子潮水般涌来,他饲养的毒虫瑟瑟发抖传出悲鸣,心中震撼无以加复。   乌苗圣女真的掌控了御蛊术。   御蛊术一出,万虫听命。   而比雪苗族长还要震撼的是大长老。   这样的场合下,大长老竟不由自主起身,喊了一声:“阿桑!”   这一声喊,登时把众人注意力吸引过去。   姜似目光平静望着大长老:“您有什么吩咐?”   在这样波澜不惊的目光注视下,大长老面上冷静下来,宽袖一挥,嗔道:“莫要胡闹。”   随着她这么一挥手,那些奇虫一停,继而往四周散去,很快就不知钻入了什么地方,再无踪迹可寻。   大长老缓缓坐下,对雪苗族长歉然一笑:“雪苗族长勿怪阿桑胡闹。”   与平静如水的表面相反,大长老内心已掀起惊涛骇浪。   不,比惊涛骇浪更甚。   连阿桑都无法掌握的御蛊术,这位大周女子为何能掌握?   难道说,她一直错了……   不能想太多,先把眼前应付过去再说。   大长老收回纷乱如麻的思绪,嘴角挂着矜持的微笑缓缓从众人面上扫过。   乌苗圣女当众证明了自己的能力,从此以后这些部族谁还敢起歪心思?   这一刻,大长老有种落泪的冲动。   几十年了,从她之后后继无人起,那颗巨石就压在心头,令她日夜喘不过气来,如今总算卸下了这副重担。   真神垂怜,乌苗之幸!   “雪苗族长可满意了?”大长老淡淡问。   雪苗族长讪讪一笑:“今日一见,圣女果然名不虚传,恭贺大长老了。”   雪苗族长举杯,再无挑衅之色。   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乌苗圣女掌握了御蛊术,哪怕乌苗大长老寿数到了,亦可保乌苗数十年安稳。他们雪苗只能暂时蛰伏,静观其变。   对强者挑衅,那是愚蠢。   更多人举杯,同声道:“圣女名不虚传,恭贺大长老。”   大长老心怀大畅,面上还要保持矜持:“哪里,阿桑快满十八岁了,说起来速度还是慢了些。”   众人忙道:“能与大长老相比者万中无一,圣女已然十分出色……”   这些外族人的夸赞,听得那些乌苗长老险些热泪盈眶。   圣女掌握了御蛊术,乌苗才算消除了后继无人的隐忧,威慑其他部族不敢妄动。   盼到今日,真的不容易啊!   比起这些不知情的长老此刻的放松与激动,花长老心情就复杂多了。   她从大周京城拐了个假圣女回来,怎么弄到最后比真圣女还像圣女?   如坠梦中,就是此刻花长老最真实的反应。   激动、惊讶,更多的是唯恐美梦醒来,一切回归原点。   接下来的露天宴席,大长老与花长老作为知情者真正是度日如年,恨不得立刻抓着姜似问个清楚,面上又不能流露半点异样。   周围是载歌载舞的人群与堆堆篝火,眼前是美酒佳肴,而这些部族掌控者的心思都飘远了。   无人留意那个赶尸少年悄悄尾随着一名少女渐渐走入部寨深处。   阿花端着饭菜往前走,心情十分不佳。   刚刚遇到了怪人,现在又去见另一个怪人了。   这几日要不是她足够坚定,都要怀疑奇怪的不是别人,而是她自己了。   来到房门口,阿花停下来,自言自语道:“也不知道是什么人,还要专人伺候着。别人都在唱歌跳舞喝酒吃肉,我还要给他送饭菜!”   阿花抱怨完,伸手推开门,快步走进去把饭菜往桌子上一放,板着脸道:“吃吧。”   姜湛见阿花来了,扯出笑容问道:“阿花姑娘,今日为何这么热闹啊,我在这里都听到了鼓乐声。”   阿花翻了个白眼,脆生生道:“不该问的别问!”   姜湛眨了眨眼:“阿花姑娘怎么突然这么凶了,明明那日——”   还想亲他来着……   只不过他要脸,这么明显的事就不用说出来了吧。   姜湛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个阿花就怒了,气呼呼道:“你这人,是不是又不想吃饭了?”   姜湛瞥了一眼热气腾腾的饭菜,忍气吞声吐出一个字:“吃!”   说起来,这些饭菜有问题。   那天他连饿两顿,结果不但没有饿得头晕眼花,身上居然有了些力气。那时候他就猜到饭菜有问题了,尝试了两日终于确定问题出在粟米饭上。   连着两日只吃菜没吃饭,待力气恢复了小半,他等送饭的姑娘一走就悄悄逃出去,没有出现门被反锁那样的事。   那一刻,他有些愤怒。   他在战场上好歹斩杀过敌首无数,这些女子太不把他放在眼里了,居然连门都不反锁!   盛怒的姜二公子逃到院门口软倒在地,因为怕被人发现生出逃走的心思,愣是爬着回来的。   没天理了,在他饭里下毒也就罢了,院中那些哪怕冬日依然开得热闹的花草居然散发着令人筋骨软的香气!   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啊?   姜湛绝望想着,眼神热切望着面前少女。   似乎除了美男计,别无他法!   一见这个英俊公子表情又不对劲了,就跟中了莫长老的邪术似的,阿花登时警惕起来,往后退了一步道:“公子慢用,晚饭会按时送来。”   说完,少女毫不留情转身离去,留下姜湛神情茫然,喃喃自语道:“换人了,铁定换人了,这个阿花肯定不是那个阿花!”   “你说有两个阿花?”少年微冷的声音响起。   突然出现在面前的少年令姜湛骇了一跳:“你是谁?”   云川没有回答姜湛的话,再次问道:“有两个阿花吗?”   少年的执着令姜湛心头微微一动,鬼使神差笑了笑:“小兄弟,我要是告诉你,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   “带我离开这里。”说完这个,姜湛醒过神来,暗暗叹了口气。   看看,他一个大活人都被逼到什么地步了,居然想着对一个少年施展美男计。   而云川听了姜湛的请求,并没犹豫就点了头:“好。”   姜湛彻底呆住,用力揉了揉脸。 第671章 逃脱   一直到云川上前来抱他,姜湛还是懵的。   难道美男计超常发挥了?   不对啊,眼前明明是个少年!   姜湛莫名有了危机感,等少年的手触到他的身体,立时打了个激灵,拽住云川手腕喝道:“你干嘛?”   云川愣了一下,声音平板无波:“不是说我要是带你离开,你就会告诉我。”   一句话问得姜湛讪讪松手,说了句“你等等”,狼吞虎咽把包含一只鸡腿在内的菜吃完,只留下一碗粟米饭,这才擦了擦嘴角道:“走吧。”   姜湛并没抱多大希望,只不过被困太久,少年的出现让他存了一丝侥幸罢了。   比如院子里那些让人手脚无力的花草,他不认为以少年的小身板能拖着他逃出去。   从那片花草路过时,姜湛愕然发现没有受到花香的影响。   他琢磨了一下,问少年:“你们是不是服用了解药之类的?”   云川看向姜湛。   姜湛指了指那片花草。   云川想了想,把一个小小的五彩香囊拿给他瞧。   “这是——”   “有这个,就不怕了。”云川简单解释道。   姜湛眼睛一眯,扫量着有些丑的少年,心道这小兄弟有点傻啊,居然毫不设防对他说这些,就不怕他抢了香囊就走?   当然,他不是这样的人。   穿过空荡荡的院落,周围不见人影,只有一座座屋舍矗立着,还有远处的鼓乐声传来。   “你们今日有什么庆典么?”姜湛问。   “一年一度的新火节。”   “原来如此。”姜湛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实则压根不知道新火节是什么。   算了,不问了,好不容易碰到一个缺心眼的,万一真带他出去了呢。   在姜湛想来,最差了不就还像两天没吃饭那次一样自己爬回去嘛,没什么大不了。   不过这少年真有点傻,竟然没让他先回答问题。   优越感油然而生。   很快姜湛已经能望见载歌载舞的人群,耳朵被歌声、欢笑声塞满了。   这时,少年突然停下了脚步。   姜湛随之停下,问道:“怎么不走了?”   云川定定望着他,缓缓问道:“有两个阿花吗?”   姜湛拧眉。   怎么现在问这个?   纳闷之际,就见少年指了指黑压压的人群,依旧是那副平板的表情:“你要不说,我就喊人了。”   姜湛微微张大了嘴,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   他错了,不是这丑小子傻,闹半天是他傻!   原来这丑小子是怕在屋子里打不过他,才把他带到人堆里来……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姜湛叹口气道:“不错,我觉得有两个阿花。小兄弟,我跟你说,阿花姑娘第一次见我时根本不是这样的……”   听姜湛说完,云川肯定了心中疑惑:今日跳舞的那个阿花,不是救他的阿花!   声音不一样。   他狼狈裹着被子,绝望等着祖父的尸身被捞上来,那个声音对他来说终身难忘。   云川望着前方人群,用力咬了咬唇。   救他的阿花哪去了?   姜湛咳嗽一声:“小兄弟,你到底想怎么样?”   他已经开始考虑夺了少年的香囊混进人群里去。   这么多人,说不定就能逃了呢?   云川回过神来,微微点头:“我带你离开。”   姜湛意外扬了扬眉。   丑小子还挺守信用的。   云川不再开口,带着姜湛向寨门处走去。   直到顺利离开寨子,姜湛还像做梦一般,回想着少年的话:今天要热闹一整日,这里出去容易进来难,你离开后就没机会进来了……   听得他想翻白眼:他除非是个二傻子,才会想着再进去!   同样觉得自己在做梦的还有龙旦。   他用力扯了扯老秦:“老秦,你快看那个人,我怎么瞧着像姜二公子!”   一贯冷静的老秦也有点傻眼,仔细盯了一会儿肯定道:“就是姜二公子!”   龙旦茫然瞄了一眼部寨大门:“什么情况啊,王妃不是交代咱们趁着今日乌苗过节找机会混进去。怎么咱们还没进去呢,姜二公子就出来了?”   老秦捏了捏姜似随花长老离开前塞给他的荷包,同样一头雾水。   王妃给他与龙旦留了两个荷包,说要想进入乌苗必须随身佩戴此物。荷包里面的草药需引燃其中一种才能发挥作用,且只有一日功效,所以要他们等到今日再伺机而动。   可现在还没动呢——   龙旦从隐蔽之处走出去:“找姜二公子问问就清楚了。”   姜湛吐出一口浊气,还没来得及高兴逃出来了,就被一人捂着嘴给拖走了。   “呜呜呜——”等看清楚拖他的人,姜湛一愣,“龙旦?”   龙旦神情复杂:“二公子,您吃了软骨散吗?”   这也太容易了,来个大姑娘恐怕都能把姜二公子给打劫了。   姜湛神色一僵,恼道:“别提这个了,你们怎么在这儿?”   龙旦诧异眨了眨眼:“我与老秦正准备找机会混进去,把您给救出来啊。”   姜湛更糊涂了:“等等,你们知道我在这里?”   “当然知道啊,王妃难道没跟您说?”   “王妃?”姜湛突然升起不妙的预感,逃出来的兴奋劲一点都没有了,“我四妹难道也来了?她人呢?”   龙旦伸手指了指乌苗寨门的方向:“王妃几日前就进去了啊,二公子难道没与王妃碰面?”   姜湛仿佛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冰水,脸色瞬间铁青,挣扎着道:“不行,我要进去找她!”   他就是那个二傻子!   龙旦忙把姜湛按住:“二公子,您好不容易出来,赶紧随我们走吧。王妃早就交代了,如果我们带您出来,放烟火给她传信就好。”   正说着,老秦已经伸手入怀,把一物抛向空中。   红色的烟花在半空绽放。   姜似端着酒杯的手微顿,面上虽不动声色,心里却纳闷起来。   真是奇怪,当初与老秦二人说好,他们如果顺利混进来就放绿色烟花,那她就会仔细留意,找到他们后想办法接头,等他们把二哥救出去再放红色烟花,好让她安心。   可现在,绿色烟花没见到,怎么红色烟花就出现了?   龙旦毛毛躁躁,该不会放错了吧? 第672章 不按常理出牌的伪圣女   姜似啜了一口酒,把酒杯放回桌案。   再无烟花出现,看来二哥真的被救出去了。   不错,从一开始姜似就没有把希望全压在大长老与花长老的守信上。   靠人不如靠己,只要二哥不在乌苗手里,那她就能化被动为主动,不再投鼠忌器。   卸下压力的姜似越发淡然。   终于等到露天宴结束,由两位乌苗长老负责把其他部族的人送至寨门口,其他长老则齐聚一堂,神情激动。   外边族人的歌舞依然没停,她们的心仿佛也随之舞蹈,欢喜不已。   大长老难得看到大家如此开怀,唇边挂着微笑。   容长脸长老突然对着大长老深深一礼。   大长老神色淡淡问道:“安长老,你这是干什么?”   安长老一脸惭愧,口中道:“一直以来都是我误会大长老了,请大长老宽恕,请圣女宽恕。”   大长老矜持点头:“安长老不必如此,你也是为了乌苗考虑。这些年我们想法虽有不同,为乌苗的心是一样的。”   大长老这般说着,心中却轻轻叹了口气。   这些年她与部分长老之间生出了不小矛盾,这些人便以安长老为首。   阿桑是历任圣女中天赋最差的,在世时对御蛊术的掌握不过十之一二,再然后就是长久的不露面。   安长老生出一个大胆的念头:她认为阿桑根本不是天命圣女,责怪她这个大长老为了安抚族人草率选定圣女,实则是害乌苗后继无人。   这个说法一开始自然不被人接受,可随着时间推移一直不见阿桑露面,支持这种想法的长老就多了。   当然,这些争议仅限于她们一代、二代长老之间,普通族人并不知道其中的波涛暗涌。   而今,见识到“阿桑”在新火节上发威,终于令安长老低了头。   大长老感慨之余,并无多少得意。   她甚至有些茫然:安长老真的错了么?阿桑已死,真正掌握御蛊术的确实不是当年她亲自选定的圣女!   眼角余光扫一眼神色悠然的姜似,大长老暗暗下了决心: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一定要把她留下!   为了乌苗避开灭族之祸,哪怕她与花长老因为违背誓言承受万蛇噬心之苦也值了。   她已经老了,而乌苗不能没有圣女。   “大家都散了吧。”暗下决心的大长老开了口。   众长老齐齐行了一礼,准备退下。   “阿桑,花长老,你们留下。”   不多时屋内只剩下三人。   大长老看向姜似:“阿桑——”   姜似摆摆手,微微一笑:“大长老,我已经顺利完成了任务,是不是可以带我兄长离开了?”   她要确定一下二哥究竟还在不在这里。   大长老勉强笑笑:“你今日才露过面,族人的欢欣尚未过去,这就离去太急了——”   姜似眉头一皱:“大长老这是何意?”   她已经听出来大长老的意思,失望之余又觉得正常。   比起一族存亡的大事,对她一个小小女子的许诺确实算不得什么。   花长老忙道:“大长老的意思是再等几日,族人对圣女不再有患得患失之心时王妃再离去不迟。再者说,您的兄长有伤在身,还需休养一些时日——”   姜似轻笑一声打断了花长老的解释:“总要让我见见兄长再谈其他。”   花长老不由看向大长老。   大长老沉吟片刻,微微点头:“花长老,你带阿桑去看一眼那位公子。”   花长老会意点头。   既然叫阿桑,那就不必易容成阿花的样子了,在外头瞧上一眼就可以悄悄离开。   “请随我来。”   姜似对大长老微微躬身,随花长老前往安置姜湛之处。   随着往寨子深处走,一路上几乎见不到人。   族人们还在欢庆,要到晚上才会散去。   来到那里,二人推门而入,院中静悄悄的,并无人看守。   姜似理解乌苗人的自信。   整座寨子遍植有毒花草,更有无数毒虫蛰伏,真正困住人的是这些,他们自信外人混进来会寸步难行。   “公子还没好利落,您还是等些日子再说——”花长老后面的话突然卡住了,望着空无一人的房间目瞪口呆。   好一会儿,花长老才回过神来,冲进去找了一圈,盯着那碗粟米饭喃喃道:“人呢?”   姜似则暗暗松了口气。   既然二哥不在这里,又有红色烟花升空,看来二哥已经与龙旦他们在一起了。   她面上半点不露,沉声问道:“我二哥呢?”   花长老茫然看向姜似。   姜似脸色更冷:“原来花长老早就打算毁诺了,竟如此迫不及待把我兄长藏匿起来。”   花长老神色微变:“不是的,我们没有藏匿令兄。王妃稍等,我这就找人问问。”   她虽然有毁诺的打算,可还没来得及啊,人怎么就不见了?   “我要去见大长老。”姜似冷冷道。   发生这等变故,花长老自然要向大长老禀报,立刻带着姜似匆匆赶回去。   听了花长老的禀报,大长老神色冷然:“人不见了?”   花长老点点头:“菜都吃了,粟米饭还在。”   就算没有吃饭,有那些花草毒虫在,那位公子怎么离开的?   “我去问问阿花。”   屋内一时间只剩下大长老与姜似。   “大长老,你们究竟把我兄长藏到了何处?”   大长老微微敛眉:“你稍安勿躁,这只是个意外——”   姜似冷笑不语。   不多时,花长老匆匆赶来:“问过阿花了,阿花说给那位公子送饭时还没有异常。前两日那位公子似乎有离开的打算,阿花发现院子里有爬行留下的痕迹,不过那些痕迹是往回爬的……”   花长老看了姜似一眼,轻咳一声道:“大概是那位公子发现走不了,又回去了。”   姜似嘴角抽了抽,已经无力说什么。   逃不了默默爬回去,她的亲二哥还能再争气点吗?   大长老也困惑了:“那位公子既然尝试了一次没有成功,按理说不会再做无用功——”   她不由看向姜似。   姜似沉着脸,冷冷道:“我兄长是在这里不见的,倘若大长老不能把人交出来,那我就不走了!” 第673章 密谈   不,不走了?   这一瞬间,大长老以为自己听错了,不由看向花长老。   花长老肯定点了点头。   没听错,虽然她也产生了这种错觉。   花长老与大长老对视。   不走了好啊,她们本来就不想放她走。   迎上姜似冷冰冰的表情,大长老心中一凛。   对方主动不走,怎么觉得有些不安呢?   大长老决定谨慎一点:“令兄是在寨子中不见的,我们定然竭尽全力找人。只是事情突然,又赶上新火节人多杂乱,进出寨子的人太多,恐怕一时难以有发现……”   姜似嘴角微弯,不紧不慢道:“我说过了,寻不回家兄,我就留在这里不走了。”   花长老忍不住道:“王妃若是真能留下,我乌苗求之不得。”   如果能不毁诺而把人留下,那简直再好不过。   大长老睃了花长老一眼,不见半点兴奋之意。   天上还有掉馅饼的好事儿?花长老实在太沉不住气了。   果然就听姜似笑道:“花长老莫急,我话还没说完。”   来了。   大长老与花长老对视一眼,齐齐看向姜似。   “今日有幸以圣女身份参加新火盛会,我才发现圣女在贵族的地位以及对其他部族的威慑非同小可。也不知我若瞧上雪苗族长,会如何呢?”   “混账!”大长老脱口而出。   乌苗与雪苗对立已久,二者之间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乌苗圣女若是对雪苗族长表达爱慕之意,估计要引起族人暴乱。   姜似眼皮都没抬。   她又不是真的阿桑,难道还怕大长老呵斥不成?   姜似不以为然的反应令大长老冷静下来,缓了缓心情道:“我听花长老说你是大周王妃,这种话怎好随意说出口。”   不都说大周女子脸皮很薄的吗?   姜似眨了眨眼,神情无辜:“我不是乌苗圣女吗?”   大长老一滞。   “我既然是圣女,那当然想心悦谁就心悦谁,与大周王妃有什么关系?”   即便丢脸,丢的也是乌苗全族的脸。   “雪苗族长快四十岁了,儿女都不比王妃年纪小了。”花长老忍无可忍道。   姜似嫣然一笑:“那无所谓,使我心悦最重要,等回头不喜欢了,换人就是。”   大长老脸色黑如锅底:“你这样可想过我族圣女的名声?”   姜似与大长老对视,忽然收起笑意,冷冷道:“大长老恐怕忘了,我又不是真正的乌苗圣女,圣女名声与我何干?我若留在乌苗,心情不好的话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大长老若是不满意大可把圣女阿桑废斥,这样的话我就可以回大周做我的王妃了。”   姜似一番话令大长老恼怒又无语。   这丫头威胁得真有道理!   姜似给自己斟了一杯茶,喝了两口道:“我早就看出来了,你们把我兄长藏匿起来,就是想让我留下。其实大可不必如此,如果我不顺心,想让我走我都不走。大长老,你们确定要一位心情不好的圣女留在族中?”   大长老脸色阴沉,彻底被威胁住了。   事情怎么变成了这样,明明是她们不惜一切想把人留下,现在怎么被对方拿捏住了?   姜似把玩着茶杯,云淡风轻。   乌苗太缺一位圣女,而她偏偏与阿桑长得一样。仅凭这个,乌苗对她的骚扰恐怕永无宁日。   与其防备对方时不时使出诸多手段,还不如化被动为主动,让对方知道一个心不甘情不愿的圣女有多么可怕。   大长老沉默良久,突然叹口气:“令兄是被你的人带走了吧?”   姜似眉梢微动,看向大长老。   大长老笑了笑:“我虽不知你是如何办到的,但以王妃对令兄的关心,此时能如此镇定自若,其实原因很简单,那就是令兄是被你的人带走的,你笃定令兄没有任何危险。”   姜似没有吭声,只是笑了笑。   大长老统领一族,当然不会没有半点城府,有所猜测并不奇怪。   她不怕对方猜到,重要的是让对方意识到她不是任人摆布的棋子,拿出合作的态度再谈其他。   是的,这一趟深入乌苗,姜似已经有了合作的打算。   前生今世,有些事既然无法摆脱,那就干脆主动掌握好了。   有乌苗为助力,她与阿谨将来在京城的日子说不定还安稳些。   大长老人老成精,见了姜似那一笑,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起身走至窗边,望着窗外的红花绿草出了一会儿神,转身走至书架旁。   那里有一高几,上面盘旋着蛇形木雕。   青蛇吐信,惟妙惟肖。   大长老伸手在蛇头上一拧,突然轻微的咔嚓声响起,而后书架被推开了,露出里面的暗室。   “你们都进来吧。”大长老似乎下了某个决定,神情有些落寞。   姜似扬了扬眉梢,施施然走进去。   瞧瞧,脸皮一厚果然有好处,前世她在乌苗住了将近三载,可不知道此处有一间密室。   花长老犹豫了一下。   以她的身份,按理不该知道太多。   不过想想又释然。   是她把燕王妃从大周京城带回来的,有些秘密本不该她知晓,恐怕也无法瞒着了。   花长老跟在姜似身后走进密室。   大长老触动密室墙壁上的蛇头,暗门合拢,密室内光线昏暗,使她的脸看起来晦暗莫名。   姜似静静等着大长老开口,神色自得。   花长老同样不出声,却莫名紧张起来。   不是十分要紧的事,大长老没必要进入密室说。   这般气氛下,大长老终于开了口:“我听花长老说,你们初见时,你就知道我族圣女名叫阿桑?”   姜似点头。   “王妃能说说你是从何处知道的么?”   姜似笑了:“王爷告诉我的。”   “王妃能说一口流利的乌苗语——”   “王爷教我的。”   “那么王妃为何会掌握连我族圣女都未掌握的御蛊术呢?”大长老目光灼灼,盯着姜似。   姜似心中微讶。   大长老竟然直接承认阿桑没有掌握御蛊术,后面是不是还有更惊人的话要说?   大长老不等姜似回答,又道:“实不相瞒,我族圣女阿桑早已不在人世。” 第674章 卦言   姜似适时露出几分惊讶。   总要意思一下,不然让大长老接下来的话怎么说。   花长老则吃了一惊:“大长老——”   大长老摆了摆手,目光一直盯着姜似:“我在想,或许真正的圣女是你,而非阿桑。”   姜似这次的惊讶不是装出来的:“大长老莫要开玩笑。”   大长老指了指四周:“若是开玩笑,就不会在这里说了。”   “乌苗圣女乃天命灵女,而我是地地道道的大周人。”   大长老沉默了一瞬,道:“阿桑身上流淌着大周血脉。”   “什么?”比姜似更错愕的是花长老。   姜似没有出声,只是眼睛睁大几分,表达出惊讶。   她没想到只是换了一种与大长老的相处方式,竟能知道这样的秘密。   前世,她是隐瞒身份胆战心惊度日的无根浮萍,而今生她是脸皮奇厚什么都敢干的大周王妃,于是大长老的选择随之不同。   大长老沉声解释道:“阿桑的外祖母年轻时曾去过大周,后来带了一个女婴回来,那个女婴就是阿桑的母亲……阿桑的外祖父很可能是大周人,那么阿桑身上就流淌着大周血统……”   这件事花长老不清楚,安长老却是清楚的。   也是因为安长老知道这个,所以在阿桑展露出不佳的天赋后,安长老开始怀疑阿桑并非真正的天命灵女,而是大长老为了安稳人心强推上来的。   真说起来,大长老内心何尝没有动摇过,但她绝不能认同安长老的看法。   在她之下已经空缺了一代圣女,她还能等到第三代圣女长成,可若是再空缺一代,等她撒手一去乌苗就要大乱。   无论是她还是安长老,一心为的都是乌苗,只是理念不同,才冲突不断。   姜似静静听大长老讲完,平静道:“听大长老说来,阿桑的外祖母与父母双亲都是乌苗人,即便外祖父是大周人,阿桑身上流淌的大周血脉也很稀薄,她是天命灵女不足为奇。而我是地道的大周人,怎么可能是乌苗的天命灵女?”   大长老沉默半晌,语气并没那么肯定:“或许是出了什么问题。也许真神选定圣女并不局限乌苗,不然如何解释阿桑上一代圣女空缺?”   姜似哑然失笑:“您的意思是真神对自家娃看腻了,开始欣赏别人家的孩子了?”   大长老嘴角一抽,对姜似这个说法颇无奈。   “无论如何,你既然掌握了御蛊术,那就是真正的圣女。要知道乌苗历来能掌握御蛊术的只有圣女。”大长老语气坚定道。   新一代圣女完全掌握了御蛊术,也就意味着大长老任务完成,即便突然出意外也不怕了。   大长老看着姜似的眼神复杂极了。   出现真正的圣女乃大喜之事,可为何是大周女子?   姜似表现冷淡,显然不认可大长老的说法。   大长老见此,心一横又说出一个秘密:“我会这般猜测,还与太上长老生前留下的三卦有关。”   花长老吃了一惊。   太上长老留下的三卦?   原来族中还有这么多秘密是身为长老的她都不知道的。   大长老似乎猜到花长老在想什么,轻叹道:“你不清楚不足为奇,太上长老留下的三卦与我族生死存亡相关,知道的人极少。”   说到这里,大长老面上闪过阴郁之色。   这般要紧的秘密,哪怕族中长老知道的都不多,偏偏很可能被雪苗族得知了……   姜似问道:“太上长老是您前一代大长老么?”   虽然是明知故问,可该问的还是要问,不然大长老更认定她是真正圣女了。   大长老颔首:“不错。太上长老擅长占卜之术,曾卜出与乌苗存亡相关的三卦,其中一卦是——”   她深深看了姜似一眼,才道:“龙之七子会把晨曦带来,驱散乌苗的黑暗。”   姜似心头一跳。   大长老的声音在密室里显得苍老悠远:“放眼天下,只有大周视龙为帝王象征。龙之七子,应当就是大周七皇子,也就是王妃的夫君燕王。”   “所以呢?”这一刻,姜似面上没有任何表情。   大长老凝视姜似片刻,缓缓道:“燕王曾救过阿桑,一开始,我以为这就应了太上长老的卦言,可后来阿桑死了……而成为燕王妃的你不但与阿桑容貌一样,还掌握了御蛊术……”   姜似沉默了。   面上平静的她内心一片狂乱。   阿谨救过阿桑?   难怪阿谨知道阿桑的死,还了解很多异术……   姜似开始怀念落在王府里的剪刀。   “好吧,我不介意当圣女。”平静下来的姜似轻描淡写道。   她答应得太轻松,反而令大长老愣了一下。   “不知道另外两道卦言是什么?”   大长老回神,摇了摇头:“那两道卦言暂时不方便让你知晓,除非你答应长久留在乌苗做真正的圣女。”   这一点,姜似自然做不到。   她暂时放弃了打探另外两道卦言的打算,笑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就谈谈合作的事吧。”   “合作?”大长老面色古怪起来。   姜似含笑点头:“是啊,合则两利,大长老觉得呢?”   “那你说说如何合作。”   “乌苗需要一位圣女,而我是大周王妃,不可能时时留在这里。不如这样如何,当乌苗需要圣女出现时,我会尽量配合,而平时则做我的王妃,期限到乌苗出现新的圣女为止。”   “我们需要做什么?”大长老一针见血问道。   她已经看出来了,比起清高无尘的阿桑,眼前这位大周王妃可不是好糊弄的。   有得必有失,单看燕王妃提出的条件能不能让她接受了。   姜似看了看大长老,又看了看花长老,淡淡道:“平时不需做任何事,如果我与王爷遇到了躲不过去的麻烦,还望乌苗助我渡过难关。”   大长老沉吟片刻,郑重点头:“好。”   她应下后,手一翻出现一枚小小令牌:“这是圣女令,一旦你遇到麻烦便把这枚令牌送到乌苗,乌苗自会鼎力相助。”   姜似收下这枚意义非凡的圣女令,只觉此行十分圆满。   而不久后,大长老接到消息,有人持圣女令求见。 第675章 在醋海中遨游   听到这个消息时,大长老的内心是茫然的:什么时候乌苗的圣女令这么不值钱了?   当见到求见的年轻人,大长老旋即释然:“原来是王爷到访。”   持圣女令求见的正是郁谨。   郁谨救过阿桑,后来也曾几次来过乌苗,甚至阿桑因修习御蛊术遭到反噬,临终前想要见郁谨一面,大长老也答应了。   圣女出事是天大的事,别说让大周人知晓,就算对族人都要死死瞒住,可那个时候大长老思量过后还是同意了阿桑的请求。   当时大长老可不知道姜似的存在,看着垂死的阿桑,她只能奢望如太上长老卦言所预示的那样,说不定阿桑与大周七皇子见面后能起死回生呢?   当然,最后阿桑还是没了。   可对太上长老的卦言,大长老从没有过怀疑。   太上长老不只是大长老修行上的领路人,还是乌苗历任圣女中最擅长占卜术之人,多次以占卜术替乌苗解决了麻烦。   却原来那一卦应验在这里。   大长老看着眉眼冷峻的年轻人,心中一叹,也就不意外对方手中为何会有圣女令了。   曾经的阿桑,何尝没对这位大周七皇子动过芳心。只不过那个孩子命苦,没有姜氏女的福气。   这一刻,大长老很想问一问郁谨对阿桑究竟是何心思,可最终把这些话咽了下去。   人已经死了,多问无益。若是被那位凶悍的燕王妃知晓,万一对方一恼火不干了,她哭都没地方哭去。   在乌苗风光无限、位高权重的大长老深刻体会到了受人掣肘的憋屈。   “不知王爷前来有何贵干?”虽然明知郁谨来意,大长老还是如此问道。   郁谨轻轻瞥了一眼立在大长老身侧的人。   “你们都退下。”   见不相干的人都退出去了,郁谨把圣女令往前一推,笑道:“圣女令完璧归赵,我带我的王妃回家。”   大长老接过圣女令,微微颔首:“好。”   郁谨脸上云淡风轻的表情瞬间皴裂,有一瞬的呆滞。   他是不是听错了?   大长老莫名有些好笑,轻咳一声问道:“不知王爷是现在带王妃离开,还是留下吃顿便饭?”   “嗯?”郁谨越发茫然。   到底什么情况,难道他面前的是假的乌苗大长老?   他为了早早把媳妇从乌苗接走做了那么多准备,甚至连炸药都悄悄埋好了,只等乌苗人不同意就翻脸的,现在大长老居然就一个“好”字打发他?   一定有阴谋!   郁谨陡然紧张起来。   “内子现在何处?”   大长老微微皱眉:“目前族人皆把王妃当成圣女,王爷在这里见王妃不太合适。”   郁谨眼神一冷,暗暗冷笑。   果然有猫腻!   “这样吧,王爷跟着阿兰悄悄去圣女住处见王妃好了。”   郁谨:“……”   满心警惕的七皇子在圣女居所见到了姜似。   看着眼神陌生的男人,姜似眉一皱:“离家没多久,难道就把媳妇忘了?”   郁谨眼一亮,脱口而出:“阿似,真的是你?”   “不然是谁?”姜似斜睨着郁谨,想想某人对阿桑的救命之恩,且还知道乌苗那么多内幕,甚至连圣女令都有,气就不打一处来。   当然,在这里她还是沉得住气的,等回去翻出剪刀再算账。   “我以为——”郁谨敏锐察觉几分危险,干笑道,“阿似,乌苗人有没有为难你?”   “没有。”   “她们真的要放你走?”   姜似想了想,道:“本来不想走的,既然谈好了,早点赶回去过年也好。”   郁谨呆了呆:“你说不想走是什么意思?”   姜似笑笑:“我看大长老有把我留下冒充圣女的念头,干脆反客为主,让她们明白一位无所顾忌的圣女比没有圣女还可怕,请神容易送神难。”   郁谨突然沉默了。   “怎么啦?”姜似笑着推了推他。   郁谨抬手抹了一把脸,叹道:“阿似,你把事情都做完了,让我有种白忙乎一场的感觉。”   说好的怒发冲冠,救媳妇于水火之中呢?   事情顺利到让他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反而连欣喜都感觉不到了。   姜似似笑非笑看他一眼:“谁说白忙乎一场,你不是把圣女令完璧归赵了。”   郁谨头皮一麻,干笑着不敢吭声。   “对了,见到我二哥了吗?”   “嗯,和龙旦他们在一起。”   姜似把疑惑说出来:“原本定好以烟花为信,可龙旦混进来没与我联系就救走了二哥——”   龙旦什么时候这么能干了?   郁谨讶然:“姜湛不是龙旦救出去的啊。”   姜似一愣。   “龙旦与老秦守在外头准备找机会混进去,结果发现姜湛自己走出来了。后来听姜湛说,带他出来的是一个少年。”   姜似大感意外:“一个少年救走了二哥?这究竟是这么回事儿?”   郁谨无奈笑笑:“姜湛自己都说不清,等你见到他仔细问问吧。”   存了这个疑惑,姜似无心久留,很快对大长老提出告辞。   大长老对此早有准备,斟酌道:“王爷众目睽睽带走圣女不合适,不如王爷先行离去,王妃扮成阿花的样子悄悄离开吧,这样不会引人注意。”   姜似对此并无异议,微微点头。   郁谨迟疑了一下。   先前觉得带阿似离开太过顺利,难不成大长老想把他打发走再为难阿似?   大长老似乎猜到郁谨所想,突然深深看了姜似一眼,笑眯眯道:“王爷放心,老身不会强留王妃的,毕竟王妃放话若是不顺她意,她就当众对雪苗族长表达倾慕之意。”   郁谨面上瞧不出什么变化,眸光变得深邃无比:“呃,还有这种事?”   姜似满心无奈。   没想到大长老一把年纪的人了,报复心还挺强的。   沉默片刻,郁谨问:“雪苗族长没换人吧,还是那个蛤蟆嘴、绿豆眼的中年男子?”   大长老嘴角狠狠一抽,好一会儿才恢复如常表情:“还是王爷见过的那位雪苗族长。”   在无数人眼中雪苗族长可算是风度翩翩的美男子了,燕王这么说人家真的不亏心吗? 第676章 客栈   亏心?   郁谨当然不知道那是什么玩意儿,把蛤蟆嘴、绿豆眼的色胚暗暗记下,先一步离开了乌苗。   而此刻,那位蛤蟆嘴、绿豆眼的雪苗族长得到了郁谨造访乌苗的消息,当即脸色阴沉无比,重重一拍椅子扶手道:“该死!”   一旁心腹是个中年男子,见状劝道:“族长勿怒,大周七皇子既然敢来,定叫他有来无回!”   雪苗族长狰狞一笑:“不错,本以为七皇子回了大周京城是放虎归山,让我们的人屡次受挫,最终只能暂时罢手。没想到好好的大周京城他不待,竟然又跑到南疆来。”   雪苗族长无法不怒。   有关龙之七子那则卦言,他是知道的,只可惜知道得太晚了。那时七皇子身处大周军中,令他无可奈何,再后来回归大周,就更不好办了。   因对那则卦言将信将疑,屡次动手不成后选择了停手,可没想到疯传已经不在人世的圣女居然现身新火节上,且以御蛊术威慑四方。   偏偏在这个当口,大周七皇子又出现在这里。   说是巧合,他绝对不信。   乌苗太上长老的那则卦言是真的,龙之七子才是给乌苗带来晨曦的关键!   他们对乌苗圣女不好下手,对单枪匹马低调来到南疆的七皇子就容易多了。   如果给乌苗带来晨曦之人死去,乌苗会怎么样呢?   无论如何,对雪苗来说都是好的变化。   雪苗隐忍数十年,不是干看着乌苗重新兴盛的。   “布置下去,务必把七皇子的命留下来。”   心腹立刻应下:“是。”   而这时,姜似已经重新易容成了阿花,站在大长老面前。   “大长老,我走了。”   大长老深深望着姜似,良久没言语。   姜似也不急,静静等着对方开口。   “走吧。”最终,大长老只说了这两个字,颇有些意兴阑珊。   没办法不意兴阑珊,这和她一开始想的完全不一样。   本来做好宁可承受违背承诺的罪孽也要把燕王妃留下来的准备,万万没想到现在心惊胆战,只盼着燕王妃可别顶着圣女的身份胡来。   望着大长老的满头银丝,姜似倒是心软了几分,略略屈膝道:“那我走了。这边有什么事,大长老给我传信就是。”   送姜似离开寨子的依然是花长老。   在避人处停下,花长老叮嘱道:“您等离开南疆地界再除掉易容吧,不然让各部族发现行迹,不大妥当。”   无论眼前的人是不是阿桑,既然已经被大长老认可,那就是乌苗的圣女,所以花长老对姜似的态度就有了变化。   “花长老放心,我有分寸。”   告别了花长老,姜似直奔来时在小城暂住的那个客栈。   郁谨等人在那里等着她。   等姜似走远了,一个少年悄悄探出头来,默默跟上去。   他不敢靠近,听不到她们在说什么,可他一定要弄清楚两个阿花是怎么回事。   救他的阿花被凶巴巴的阿花取代了,那救他的阿花会有危险么?   少年不知道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大道理,但他正用行动去做。   姜似几乎是以迫不及待的心情赶到了客栈。   “阿谨,是我。”   站在外头的郁谨反应过来,微微点头,先一步走进去。   姜似紧随其后,低声问郁谨:“我二哥在哪个房间?”   “在这边。”   安置姜湛的房间就在龙旦隔壁,才走到门口,姜似就听到里面的说笑声。   郁谨先走进去,笑道:“阿似来了。”   姜湛一听格外激动,迫不及待去迎。   迎面一个少女走来。   姜湛猛然睁圆了眼睛,下意识转身就跑。   姜似无奈喊道:“二哥,是我。”   在乌苗以阿花的样子与二哥见了一面,担心二哥露出端倪,她没有开口。   也不知造成了什么误会,二哥见到阿花居然吓成这样。   “四,四妹?”姜湛仿佛被卡住了喉咙,一副惊吓过度的表情。   “二哥怎么这个反应?伤势好些了么?”姜似上前一步,语带关切。   姜湛后退,一脸惊恐:“四妹,你怎么变成了这样?”   听声音还是能听出来是亲妹妹没错,可四妹为何成了阿花?   姜似闻言一笑:“乌苗有位姑娘叫阿花,我易容成她的样子,方便行事。”   姜湛回头,茫然看了龙旦一眼。   龙旦没和他提这个啊!   龙旦被看得一脸无辜。   他也不清楚王妃混进乌苗后会如何行事,当然不能胡乱说啊。   “那,那照顾我的阿花姑娘——”   姜似不以为意道:“那是真的阿花,二哥第一次见到的阿花是我。”   姜湛一张俊脸抖了抖,一字字道:“第一次是四妹?”   姜似点头,白了他一眼:“二哥不是还嫌弃阿花名字没有阿兰好听么,怎么后来又要阿花照顾你了?”   姜湛一脸生无可恋:“大概是伤势太严重,有些糊涂了。”   噗嗤一声笑传来。   姜似看过去。   龙旦忙收敛笑意,摆出严肃的表情。   姜湛已是杀气腾腾,生出把龙旦灭口的心思。   他真蠢,龙旦问他如何逃出来时,他居然顺嘴提到把照顾他的姑娘迷得神魂颠倒。   姜湛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   不吹牛会死啊,这下好了,吹破了……   “二哥是怎么离开乌苗的?”姜似虽觉姜湛反应有些奇怪,但有太多疑问要问,没有在意这些小事。   姜湛把离开乌苗的离奇经过讲了一遍。   姜似看一眼龙旦与老秦,道:“能察觉有两个阿花,我大概能猜到他是谁了。”   龙旦插言道:“是不是半路救的那小子?”   姜似点头:“应该是他。”   “你们路上还救了个孩子?”郁谨突然来了兴趣。   龙旦笑道:“其实也不是孩子了,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会赶尸。”   郁谨看了姜似一眼,淡淡哦了一声。   又是雪苗族长,又是赶尸少年,他家阿似真是能干呀。   姜似悄悄拧了郁谨一下,示意他把那些莫名其妙的醋水收一收,道:“二哥,讲讲你的遭遇吧。父亲他们都以为你出事了,难过极了。”   姜湛神色一冷,收起了笑意。 第677章 福祸   姜湛伸手放在桌几上,用力握紧,一字一顿道:“大周这边有叛徒!”   姜似变了脸色:“二哥遇险是被人算计的?”   姜湛点头:“当时我正与敌军厮杀,本来还占着上风,结果背后飞来一支冷箭,这才害我被砍中掉进了河里……”   “这么说,二哥不清楚放冷箭的是谁?”怒火升腾而起,姜似面上反而越发不露声色。   姜湛无奈捶了一下桌子:“让我知道是谁,非弄死他!”   “这件事,我会查的。”郁谨开口道。   姜湛颇为不甘,思来想去,却想不出来到南边后得罪过谁,只好道:“那就拜托王爷了,查出害我的人是谁,一定要告诉我。”   “这是自然。”郁谨抬手拍了拍姜湛手臂,劝道,“莫要一直想着这个。福祸相依,有时候很难说。”   姜湛哭笑不得:“我被人暗算差点死了,还能叫有福不成?”   “济水河一战,大周军几乎全军覆没。”郁谨道。   所谓大周军全军覆没,当然不是所有大周军都阵亡。每场战役两军不可能倾巢而出,而是派出部分兵士交战。   郁谨提到大周军几乎全军覆没,说的就是出战的这部分将士。   姜湛登时沉默了。   他明白郁谨的意思。   己方几乎全军覆没,倘若当时他没有跌入济水河中而是继续厮杀,说不定就是马革裹尸还的下场。   不,必然是马革裹尸还的下场。   那般情景之下,死战不退才是一名将士该有的选择。   可他情愿与同袍共存亡。   想想那些同泽,年轻的,年老的,一张张面庞在脑海中交织而过,姜湛眼角不由湿润了。   这一刻,哪怕当着姜似等人的面他也无法掩饰情绪,抬手擦了擦眼睛,哑声道:“我结识了很多朋友……有个小子叫铁蛋,总惦记着让我帮他娶媳妇。还有个叫阿山的,最爱炫耀他有一儿一女,可这家伙却不知道妇人怀胎几月才能把孩子生出来。四妹你不知道,当时为了这个,一群老爷们争得脸红脖子粗……”   说到后来,姜湛已是泪流满面。   都死了,这些人都死了。   他用力攥着拳头,手背青筋冒起。   那双手不再是姜似印象中名门公子该有的手,而是变得粗糙不堪。   所有人都沉默了。   许久后,姜湛收拾好心情,露出爽朗笑容:“王爷说得对,我是个有福的人。”   他说着看向姜似,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讨好:“四妹,我感觉我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姜似凉凉看他一眼:“二哥以后若还想上战场,不必与我商量,征得父亲同意就好。”   二哥不再是那个浑噩度日的纨绔子,而是长成了心怀家国的男儿。   有些事她虽不愿,却不能硬拦。可经过这一次虚惊,她真的怕了……   郁谨握住姜似的手,对姜湛道:“现在想这些太早,先回京再说。至少暗算你的人不揪出来,我不建议你再上战场。”   姜二这家伙委实可恶,总把这种难题推给阿似干什么,将来万一又出什么事,阿似能好过么?   说到底,姜二就是缺个媳妇了。赶紧娶个媳妇,这些事找自己媳妇商量去。   姜湛讪讪一笑:“当然是先回京。”   据说满京城都知道他死了,再不回去说不定衣冠冢都要立起来了。   “休息一晚,明日赶路。”郁谨说完,拉着姜似便走。   龙旦看了一眼天色,小声嘀咕:“现在休息是不是早了点儿?”   郁谨冷冷睃了龙旦一眼。   龙旦头皮一麻,忙笑道:“哎呀,确实累了。二公子,您休息不?”   姜湛一脸茫然。   休息?他不累啊,他还有许多话要与妹妹说呢。   等姜湛反应过来,姜似已经被郁谨拉走了。   关好房门,郁谨想要把姜似拥入怀中,看着那张陌生的脸迟疑了一下,提议道:“阿似,你要不先把脸上易容去了吧。”   “嗯。”姜似取出特制药膏,对着随身携带的一面巴掌大的菱花镜一点点除去易容。   花长老虽建议她等离开南疆再去掉易容,可她并不打算这么做。   花长老与阿花可是上了锦鳞卫通缉名单的,她以真实容貌出现在此地不合适,以阿花的模样与阿谨接触同样不安全。   最保险的,是变成世上本不存在的人。   郁谨眼巴巴瞧着姜似露出本来模样,可很快那双素手在白皙的脸上涂涂抹抹,又成了另外一个人。   一个眉清目秀却又不算惹眼的少……少年?   郁谨呆了呆:“阿似,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   姜似嫣然一笑:“像不像?”   她对易容之术不算精通,想要如花长老那般把一个人变得与另一个人八九分像有些困难,但顺势改变一下五官,成为一个本不存在的人却不难。   以她现在的模样再换上一身男装,无论被谁看到都不必担心。   易容一除,谁又能找到一个世上本来就没有的人呢?   “是不是太像少年郎,你看傻了?”姜似见郁谨没反应,笑着推了推他。   “像……”郁谨应了一声,心情十分复杂。   他觉得阿似顶着一个陌生姑娘的模样还是可以试着亲下去的,可现在——   郁谨只剩下苦笑,只好打消温存的心思说起正事:“姜湛被人暗算的事,我来了这段时日查出一些线索。”   姜似脸色一正:“有线索了?”   郁谨点点头:“暗中保护姜湛的人,有一人幸存。我从他口中得知了放冷箭之人的身份,是个叫黄旗的普通将士,河东人士,明面上身份没有异常,至于其他还需要回到京城仔细调查。”   “有线索就好。顺藤摸瓜,总会查出些东西来。”   “嗯,我怀疑暗算姜湛的幕后指使其实是冲着咱们来的,所以暂时先不必对姜湛提起这些,以免他回京后表现出来,打草惊蛇。”   姜似点了点头,言简意赅讲了与乌苗大长老的约定,最后道:“朵嬷嬷的事我没对大长老提,也是担心打草惊蛇。花长老与朵嬷嬷来京城的目的,恐怕与大长老不愿说的另外两则卦言有关。” 第678章 暗夜杀机   姜似有种预感,如果知道了另外两则卦言是什么,或许就能解开朵嬷嬷在宫里搅风搅雨的秘密。   可这件事她不能问大长老。   朵嬷嬷的事她与阿谨是清楚的,可大长老不知道他们清楚。   防人之心不可无,姜似对大长老的心情十分复杂,有尊敬、有感激,同样少不了防备。   她甚至在想,前世流落乌苗或许并没有这么简单。   “阿谨,你知道乌苗太上长老留下的三则卦言是什么吗?”   郁谨诧异动了动眉梢:“我怎么会知道。”   莫名觉得有些危险是怎么回事儿?   “不知道?”姜似眼睛眯起,似笑非笑看着他。   郁谨被看得莫名其妙,那种危险的预感更强烈了一些,顶着压力干笑道:“当然不知道啊,这应该算是乌苗绝密吧。”   “可你知道乌苗很多秘术。”   郁谨一滞。   “你还知道圣女阿桑已死。”   郁谨喉咙开始发痒,忍不住想咳嗽了。   “你还有阿桑的圣女令。”   郁谨揉揉脸,抓住姜似的手:“阿似,你听我解释!”   姜似弯了弯唇角:“好。”   郁谨呆了呆。   这么容易就答应了?   姜似推他一把,嗔道:“你可解释啊!”   这傻子,给他解释的机会还发呆,难不成非要她小剪刀伺候着?   “我解释……”郁谨回神,一时又不知道从何说起,“此事说来话长——”   姜似揉了揉手:“长话短说。”   不随身携带小剪刀确实失策了。   “我初来南疆后,有一次迷失在瘴气林,无意间救下了阿桑——”   迎上姜似黑沉的眼神,郁谨摸了摸鼻子,讪讪道:“好吧,我远远瞧着一个与你很像的女孩子遇险,以为是你,飞奔过去救的……”   姜似抬了抬眼皮。   阿谨“飞奔”二字用得甚妙啊。   瞄了一眼姜似,郁谨忙道:“救完了就知道不是你了。”   姜似以手托腮,起了好奇心:“当初我们也只是一面之缘,而我与阿桑如此像,你如何确定那不是我?”   郁谨耳根微红,讷讷道:“反正就是知道。”   他当然不可能告诉阿似,他们虽然见面少,可她在他梦中已经出现了千百回,特别是随着年纪渐长,那梦就越发深刻了。   自己认定的媳妇,怎么可能认错了。   “后来呢?”   郁谨微怔,随后道:“救下阿桑后本以为不会再有交集,没想到乌苗大长老表现出不小的热情,特意派人来谢我,随后年节总会收到她们的礼物。有一次我们准备打一场埋伏战,需要解决瘴气造成的困扰,我前往乌苗求助,大长老毫不犹豫就帮了忙,一来二去就熟悉了……”   打量一眼姜似,他觉得还能往下说:“三年多前,圣女阿桑的婢女阿兰突然急慌慌来找我,说大长老有急事要我去一趟,等我赶过去才发现原来是阿桑出事了——”   “阿桑怎么了?”姜似抿唇问。   对阿桑真正的死因,她并不太清楚。   郁谨皱了皱眉:“瞧着不像是生病,倒像是——”   见郁谨迟疑,姜似追问:“像什么?”   “话本子上练神功之人走火入魔。”   明明说着这么严肃的话题,姜似却险些失笑,只好轻轻抿了抿唇保持淡定。   郁谨怕姜似不明白,耐心解释道:“像我们习武之人,习练不当或许会受内伤,但走火入魔那种都是故事里的,并不存在这种事——”   姜似莞尔:“我只是纳闷你什么时候看的话本子。”   郁谨一滞,讪讪道:“龙旦喜欢看,我就是偶然瞧见,随便翻了翻。”   他这般冷静睿智的男子,怎么可能沉迷看话本子呢。   “阿桑临终前对你说了什么吗?”对于郁谨甩锅给龙旦的行为,姜似不予置评,继续先前的话题。   郁谨脸色一正:“当然不会对我说什么,就是给了我一枚圣女令。我想着乌苗有诸多神奇,将来或许有用上的时候,就收下了。”   “圣女令确实很有用,你就这么还回去了有些可惜。”姜似喃喃道。   郁谨把人揽入怀中,适应着那张陌生的少年面庞,笑道:“想着能带你回家,就没什么可惜了——”   说到这里,他想起来乌苗大长老恨不得他赶紧把人领走的态度,尴尬扯了扯嘴角。   气势汹汹去领人,下了大干一场的决心,结果对方恨不得欢送,其中落差不足为外人道。   “阿谨,今日休息一晚,等明日我们还是分开走吧。我与老秦、龙旦一起,你带着我二哥。”   姜似是偷溜出来的,与郁谨一道回京一旦被发现就麻烦了。   郁谨没有反对,忍了忍道:“救人的事以后交给龙旦他们,没必要亲自来。”   今天救一个赶尸少年,明天救一个骑马少年,世上的少年郎这么多,救得过来吗?   作为一名对救命恩人以身相许的男人,他十分了解胡乱救人的危险性。   至于雪苗族长,一个蛤蟆嘴、绿豆眼的老男人,他根本没当回事,反正是要弄死的。   姜似点了点头,没有揭穿某人的小心眼。   当年她若不是好心救了某个傻瓜,或许就不会有如今了。   等到入夜,见姜似依然没有卸去易容的打算,郁谨忍不住提醒道:“该睡了。”   姜似好笑睇了郁谨一眼:“睡吧。”   “那个……这样我有点不习惯……”   虽然知道是阿似,可顶着一张少年的脸,抱起来有障碍啊。   姜似拍开伸来的手:“老实睡吧,总觉得没这么顺利,还是小心为上。”   以乌苗为首的十数个部族各有手段,而圣女的顺利出关则会改变这几年形成的某种局面。他们一刻没有远离南疆,都不能掉以轻心。   郁谨悻悻应了。   比起安全,其他确实可以先放一放。   咳咳,虽然他觉得不用放,可还是听阿似的吧——某人遗憾收起那些心思。   很快就到了深夜,万籁俱静,似乎连风声都停歇了,只有摇曳的枝叶摇晃着在窗上投下暗影。   一条黑色如小蛇的虫悄无声息从门口缝隙挤了进去,蜿蜒向床榻爬去。 第679章 墨虫   那虫仿佛有灵性般,于黑暗中避开那些障碍快速游动着,等到了床边便灵活绕着床柱爬了上去。   爬上去后,黑虫有一瞬间的迟疑。   两个人?   就在黑虫迟疑的时候,姜似睁开了眼睛,伸手一弹。   黑虫被弹中了脑袋,翻了个滚跌下床榻,晕晕乎乎往外爬去。   郁谨目光灼灼盯着那条向门口爬去的黑虫,语气有点复杂:“阿似,你……不怕吗?”   姜似好笑看郁谨一眼。   阿谨到现在居然还没接受事实,也让她挺意外的。   “我是掌握了御蛊术的乌苗圣女。”姜似淡淡解释了一句。   郁谨摸了摸下巴,见那黑虫扭动着小身体从门缝钻了出去,问道:“跟上去看看?”   床侧的夜灯散发着微弱的光,使姜似的表情看起来有些神秘莫测。   她笑了笑,轻声道:“不急,等一会儿再出去。”   屋内重新恢复了安静。   黑虫爬出去后,似乎有着目标般,直奔某处。   枝影疏动,那里潜伏着一名男子。   见黑虫爬过来,男子眼睛一亮,伸出手去。   如往常多少次那样,黑虫一扭一扭爬上去,盘于男子手心上。   “成功了?”男子露出笑意,小声说了一句。   他当然不是讲给黑虫听的,而是对自己顺利完成任务的嘉许。   这般轻松完成任务,确实值得高兴,不过接下来还要进去确认一番。   男子正这么想着,突觉指尖一痛。   他低头看去,就见黑虫咬在了左手中指上。   左手中指与心脉相连,毒液若是从此处进入乃是大忌。   男子变了脸色,另一只手快若闪电去捏黑虫。   谁知黑虫更快,弓着身子一个跳跃,啪地糊在了男子脸上。   男子嗷地一声惨叫,拼命向脸上抓去。   听到这声惨叫,姜似拉着郁谨起身:“行了,咱们过去看看吧。”   同样听到动静的还有姜湛几人。   很快灯光就陆续亮了起来,窸窸窣窣的动静响起。   见郁谨带着个清秀少年走出来,姜湛眼神发直。   “是阿似。”郁谨懒得琢磨姜湛想什么,直接点名了“少年”的身份。   姜湛转了转眼珠,神色变得挺复杂。   以前从来没想过认出亲妹妹是这么艰难的一件事,四妹一会儿扮成阿花姑娘,一会儿扮成男人,到底想怎么样啊?   姜似开了口:“先去看看吧。”   等到几人循着声音过去,男子已经抽搐着在地上翻滚,发不出声音了。   “把人提进屋子里。”郁谨交代一声,拉着姜似回返。   龙旦左右看看,一边是老秦,一边是姜湛,只好认头把男子提起。   屋内灯亮如昼。   龙旦把人往地上一扔,待看清那人的脸,倒吸一口冷气:“嘶,这人怎么这么想不开啊?”   男子的脸已经被抓得血肉模糊,看不出本来模样,而他的十只手指鲜血淋淋,甚至残留着皮肉。   至于那条黑虫,正趴在男子脖子上,一扭一扭吸着主人的血。   “那是什么?”姜湛眼都瞪圆了。   龙旦露出作呕的表情:“一条吸血的大黑虫子!”   郁谨维持着面无表情的样子问姜似:“不留活口了?”   姜湛惊了一下,望着郁谨的眼神有些诡异,心中嘀咕着:王爷为什么问四妹?这种场合按理说就不该让四妹瞧见,万一吓着她怎么办?   正被兄长担心的姜似上前一步,伸手把那条胖了一圈的黑虫拿下来。   黑虫胡须上还沾着血,抬起身体无辜与姜似对视。   “进去。”姜似指了指自己的衣袖。   黑虫挣扎了一下,默默钻了进去。   姜湛惊了:“它,它——”   “二哥莫怕,它不会乱咬人的。”姜似安慰道。   看着笑意浅浅的妹妹,姜湛恨不得打自己一巴掌。   他一定是在做梦!   扭动着僵硬的脖颈看向郁谨,却发现郁谨面色十分自然。   姜湛悄悄捏了自己一把。   疼痛传来,却让他越发茫然。   既然不是做梦,为何妹妹变成这样了?   龙旦同情看姜湛一眼,心道:看来姜二公子一点不了解情况啊,王妃见到死人眼睛都不眨呢,一条虫子算什么?   老秦亦同情看姜湛一眼,默默想:二公子应该不知道王妃是因为他会杀人才收留他的吧?   姜湛:“……”都看他干什么,难道他们都不觉得奇怪吗?   郁谨抬脚踢了踢地上的男子:“不要装死,起来说话,不然还把虫子放回去。”   本来还准备坚持一下的男子猛然坐了起来,顶着一张恐怖的脸望着郁谨,眼中露出不解与惊恐。   他惊惧的不是眼前男子,而是豢养许久的墨虫为何会反噬主人。   “你是什么人?”   男子没吭声。   郁谨皱眉:“既然不想说,那就弄死吧。龙旦——”   龙旦愣了一下。   主子如此审问,略简单粗暴啊。   “嗯?”郁谨不悦挑眉。   龙旦反应过来,忙道:“好的。”   说罢摸出一把匕首,对着男子心口就去了。   男子脸色煞白,喊道:“我说!”   匕首尖已经顶到了心口处,刺穿外衣划破了肌肤,显然再晚开口一瞬命就没了。   男子抖若筛糠,险些瘫软在地,心中只剩一个念头:这人有病,哪有问一句得不到回应就杀人的。   “说吧,你是哪个部族的人?”郁谨面无表情问道。   男子瞄了一眼心口处的匕首,意思很明显:拿走匕首才好说话啊。   郁谨善解人意点了点头,交代龙旦:“匕首不用收,他要是犹豫就直接捅进去。”   男子:“……”   深刻认识到他的命对人家来说不值钱,男子垂下头,有气无力道:“我是乌苗人——”   一声冷笑传来,紧接着是一道清冷声音响起:“你在撒谎。”   男子不由看向说话的人。   开口的是个清秀少年,正冷冷看着他。   躲在衣袖中的黑虫察觉到动静,小心探出头来。   姜似把黑虫按了回去,目光更冷。   男子养的黑虫名墨虫,算是奇虫之一,在以女子为尊的乌苗根本没有男子有资格豢养。   会栽赃给乌苗,又养有奇虫的男子——   “雪苗为何会派你暗杀燕王?”姜似波澜不惊问道。 第680章 蛤蟆嘴,我来了   姜似的语气太平静,太笃定,令男子大惊失色,脱口而出道:“你怎么知道?”   他怕死,可更不敢暴露本族秘密,刚刚松口不过是迷惑这些人,想把事情推到乌苗身上去。   可眼前这个少年怎么知道他是雪苗人?   姜似表现越平静,男子越惊恐。   郁谨突然俯下身来与男子直视,摸着下巴缓缓问道:“你们族长派你暗杀我?”   本来准备要弄死的人居然先下手为强了,这是要翻天不成?   也因此,郁谨那一丝犹豫彻底没有了。   “说一说理由。”   男子紧抿唇角,没有吭声。   打死他都不说!   姜似对于男子的表现并不奇怪。   这些部族以真神为信仰,心性十分坚定,不该说的哪怕承受万蛇噬心之苦都不会说的。   雪苗族对阿谨动手,一定有足够的动机,不然他们没必要与大周皇子对上。   这几日姜似从大长老那里知道了许多前世不曾了解的事,心念急转之下,隐隐有了猜测。   “是不是为了那则卦言?”   男子一愣,像是见鬼般望着姜似。   他想不出这个看起来寻常的少年为何会知道这个。   男子的反应令姜似越发肯定了这个猜测,冷冷道:“对能给乌苗带来晨曦的大周七皇子,你们雪苗欲除之后快,是不是?”   雪苗与乌苗多年前同属一支,后来因为不满女子为尊的传统,一些有天赋的男子分化出去形成了雪苗族。   只可惜最有天赋的总是一代代圣女,令雪苗一直被乌苗压在头上。   如果说十多个部族,哪个部族把乌苗视为眼中钉,非雪苗莫属。对乌苗有利的人,雪苗当然要想方设法除掉。   如果放在前世,姜似不知道这则卦言的存在,还不会这么快猜到雪苗头上去,可见讯息的重要。   这一刻,姜似忍不住想:另外两则卦言是什么呢?倘若知道了那两则卦言,那些扑朔迷离的秘密想必就都能解开了。   “你到底是谁?”男子紧紧盯着姜似,一颗心往下坠去。   连乌苗大长老都不能肯定他们知道了这则卦言,这个少年究竟如何知道的?   他盯着姜似的脸,恨不得把人看透。   姜似没有理会男子的疑问,想到一桩往事:“这么说来,物色了一个与乌苗圣女几分相像的女子欲要接近燕王,也是你们的手笔?”   白云寺那次惊魂,她记忆犹新,后来与阿谨一同设计抓住了那两个人,最后却没问出什么来。   而阿谨遭到的暗杀不止这一次——   姜似看了郁谨一眼。   郁谨面色沉沉,露出玩味笑意:“我说怎么回到京城之后总会出现一些莫名其妙的苍蝇,现在总算知道源头了。”   男子被郁谨笑得头皮发麻,用力咬住了下唇。   这些人知道的事他没办法,至于其他,他绝不会多说一个字。   轻微的咔嚓声传来。   男子表情扭曲,想要说什么,却发现再发不出声音来。   怎么了?   在陷入彻底的黑暗前,男子心头浮现这个疑惑。   那短暂的一瞬间,他突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大周七皇子竟然一句话没多问,就把他脖子扭断了。   这人一定有病……哪有这么审问的……   这些念头随着男子头垂下来,彻底消散。   郁谨掏出洁白的帕子擦了擦手,丢在尸体旁,淡淡道:“把人处理了吧。”   龙旦应了一声是,把男子犹温的尸体拖了出去。   姜湛舔了舔唇道:“王爷,还没问出什么,你怎么就把人弄死了啊?”   来到南边上过战场,姜湛见过的血也不少了,可审问时这么干脆利落杀人,他还是头一次见。   郁谨笑笑:“知道要对付我的人是谁就足够了,多问无用。”   姜湛颇不认同,有些担忧道:“可雪苗族要对付你,这些异族神奇手段层出不穷,令人防不胜防。”   他来到这边之后,颇得上峰关照。上峰就曾特意叮嘱过他,尽量不要招惹生活在大周与南兰之间的这些部族之人,以免着了算计都不知道是谁干的。   王爷不问清楚就把人杀了,回头肯定还有麻烦的,万一再把四妹卷起去,就更糟了。   姜湛这般想着不由看了姜似一眼,视线忍不住下移,想象一下呆在妹妹衣袖中的那条黑虫,默默收回了目光。   也许,可能是他想多了……   郁谨不以为然笑笑:“有多少神奇手段都无所谓。龙旦,保护好王妃,我出去一趟。”   “阿谨——”   郁谨拍拍姜似的手:“别担心,我杀个人就回来。”   姜湛抹了一把脸:“等等,王爷,你准备去杀谁?”   这么轻松的语气,活像他以前那些朋友说我去逛逛金水河就回来。   “雪苗族长。”郁谨淡然回了姜湛的话。   姜湛险些一个趔趄栽倒,抓住郁谨衣袖道:“王爷,人家族长没这么好杀吧,我觉得此事需要从长计议——”   姜似把一个香囊递给郁谨,柔声道:“早去早回。”   姜湛缓缓扭动脖子,木然看了姜似一眼。   姜似见状安慰道:“二哥别担心,阿谨有分寸。”   听姜似这么说,郁谨心花怒放,嘴角噙了浅笑:“嗯,天亮之前就回来,不会耽误赶路的。”   直到郁谨身影消失在夜色中,姜湛还没缓过劲来。   这是会不会耽误赶路的问题嘛,四妹居然由着王爷就这么走了?   “四妹——”   “嗯?”   “我一直觉得我挺鲁莽的——”   “二哥近来好多了。”姜似微笑安慰兄长。   “不,我的意思是……王爷这样是不是太草率了?”   “二哥放心,阿谨不是鲁莽的人。很晚了,都去歇着吧,明日还要赶路呢。”   姜湛回了房,一屁股坐下,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王爷不是鲁莽的人,而他近来好多了,四妹这明显是偏心啊!   生了会儿闷气的姜二公子想想反正没人哄,忿忿睡着了。   与陷入沉睡的人不同,郁谨却在冬日的深夜里急奔着。   杀一个人有时候很麻烦,有时候却很简单。   而他喜欢快刀斩乱麻,不管雪苗有多少手段,那个蛤蟆嘴一死,短时间内必然无暇他顾。 第681章 杀人放火   小镇离乌苗不远,离雪苗自然也远不到哪里去。   郁谨身手不凡,体力出众,这么点路程跑下来连粗气都不喘。   他双手环抱立在寨外,眼底仿佛盛了夜色,暗沉如水。   对以豢养毒虫为常的雪苗来说,防备外人的从来不是高墙和巡哨,而是那些令人胆寒的虫蛇。   郁谨来回转了转,选了个稍低之处攀爬上去,进入了寨子里。   有姜似给的香囊在手,那些潜伏的毒虫都老老实实呆着,没有一个不识趣敢出来找麻烦,郁谨十分顺利就摸到了雪苗族长住处。   众多屋舍中,当属雪苗族长的住处最气派。   郁谨自信没有找错地方,悄悄进去后就看到一间房犹亮着灯。   这个时候还没睡?   郁谨想了想,便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派人去暗杀他,在没有得到属下回禀之前,雪苗族长定然睡不着。   摸到窗边,郁谨摇了摇头。   这么点事就睡不着觉,雪苗族长不成啊。   心理优势放大了数倍,郁谨也不打算从窗户走了,直接去敲门。   咚咚的敲门声响起,房门猛然被打开了,门内的雪苗族长面上还有几分迫不及待。   见到本来要杀的目标出现在面前,雪苗族长大惊,刚要叫喊就被郁谨一把捂住嘴推了进去。   门被郁谨以脚勾上,十分配合只发出轻微声响。   明亮的灯光下,雪苗族长能清楚瞧见来人面上鄙视的神情。   郁谨捏住雪苗族长双颊把一团汗巾塞了进去,这才轻嘲道:“受点惊吓就跟个娘们似的尖叫,身为族长你好意思吗?”   雪苗族长都听愣了,因为发不出声音,又气又急之下只能拼命眨眼睛。   他什么时候跟个娘们似的尖叫了?   好吧,发现敲门的不是自己人反而是准备杀的人,他是吃了一惊下意识叫喊,可明明还没来得及叫就被堵住了嘴巴,连个呜呜声都发不出来了,这年轻人怎么胡说八道呢!   郁谨轻松制住了雪苗族长,施施然往椅子上一坐,一脸鄙夷道:“瞪什么眼,再瞪也不过是一双绿豆眼,难不成还能瞪出花来?”   雪苗族长眼睛猛然瞪大了三分。   绿豆眼?他怎么听不懂这人在说什么?   郁谨嫌弃皱眉:“幸亏汗巾够长,勉强能堵住你这张蛤蟆嘴。我跟你说,长得丑就别出去吓人了,好好在族中当你的族长不行么?”   说到这,俊美无俦的七皇子以挑剔的眼神上上下下扫量着雪苗族长,再次肯定点头:“真的太丑了。”   雪苗族长神色由一开始的惊惧变得呆滞。   眼前的年轻人真的是大周七皇子?   乌苗那些贱人精通易容术,这该不会是乌苗人假扮的吧?   也不对,乌苗人虽然可恶但脑子都正常,哪有盯着他丑这么攻击人的?   寻思到这里,雪苗族长一愣,恨不得给自己一嘴巴。   他哪里丑了,都是被这发疯的年轻人给绕进去了!   郁谨捏了捏拳头,语气无比冷漠:“原本你派个蠢货来暗杀我,我也懒得与你计较。可你长得这么丑还能引起内子注意,这就该死了——”   “呜呜呜——”雪苗族长拼命叫喊起来,虽然只能从喉咙里发出呜呜声,但能明显看出他的急躁。   呃,或者说是暴躁。   雪苗族长无法不暴躁。   他,他要和这小子拼了!   被暗杀报复回来他认了,可这小子口口声声骂他丑到底是什么情况?   暗杀这么严肃的事儿,这混蛋摆明是在侮辱他,有本事好好把恩怨讲清楚!   郁谨心里积攒的酸水倒得差不多了,顿时痛快了,笑吟吟道:“你也别恼,毕竟长得丑不是你的错,主要是投胎本事逊了点。这也无妨,有了一次教训,想必下次就有经验了……”   雪苗族长听着这话,脸上血色陡然褪去,惊惧盯着郁谨。   郁谨敛眉:“怎么,你该不会以为只能你派人暗杀我,我不能提刀找上门来吧?谁给你这种自信的?我告诉你,这不叫自信,这叫愚蠢,愚蠢害死人懂吗?”   雪苗族长不知道是被郁谨上来劈头盖脸一顿刻薄给弄懵了,还是死亡的威胁下乱了心神,居然下意识点了点头。   郁谨嗤笑一声:“早这么有眼力劲不就好了,非得作死。”   见把绝对算不上“情敌”的不入流蛤蟆嘴打击得体无完肤,郁谨心满意足点点头,笑道:“既然认识到自己犯的致命错误,那咱们就干正事吧。”   这一刻,狂躁的雪苗族长竟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谈正事好,只要给他说话的机会,他就能想办法翻盘,到时候定要这毒舌的混账东西生不如死。   谁知道这个念头才闪过,就见对方面无表情扬起手刀,对着他后颈砍去。   不是说谈正事么,这小子骗人——昏迷前,雪苗族长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   雪苗族长是带着无比的不甘与愤怒昏过去的,而郁谨的心情则轻松多了。   居高临下扫雪苗族长一眼,他轻轻摇头:“正事当然就是弄死你了。看你蠢的,居然以为我会与你谈天说地不成?有这个工夫我回去抱媳妇不好么?”   把雪苗族长拎到桌案旁摆成伏案的姿势,把灯油洒在他身上,然后便任由明火蔓延。   很快火舌就舔舐了雪苗族长的衣裳。   在火光大亮之前,郁谨离开了屋子,却不急着走,而是躲在暗处看着。   必须确认雪苗族长死透了再走,他可不想闹出要杀的人死而复生的笑话来。   而那些雪苗族人比郁谨设想还要晚才发现了这边的火情。   “走水啦——”   铜锣声响起,家家户户提着水桶、脸盆等物出来救火,等看到火是从族长这里烧起来的,顿时乱成一片,哭喊无数。   雪苗族长是这些人的主心骨,一旦出事那就天塌了。   郁谨甚至亲眼看到有几人不顾火势冲了进去,紧接着传来惨叫声。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浑身冒火的人把雪苗族长拖了出来,进去的其他人再不见出来。   看一眼烧糊的蛤蟆嘴,郁谨这才心满意足趁乱离去。 第682章 尸体不见了   郁谨赶回小镇客栈时,果然离天亮还早。   他没有直接进里屋,而是仔细洗了手,擦了脸,换下一身杀人放火的衣裳,这才进去。   屋内依然留着一盏夜灯。   灯火如豆,散发着微弱的光芒,能让人隐约看到床榻上的人正睡着。   郁谨轻手轻脚走过去,脱下鞋子上了床,挨着姜似躺下来。   这时姜似睁开了眼,声音带着几分讶然:“这么快就回来了?”   黑暗中,郁谨眸光明亮,仿佛掬了细碎星光在里面。   “吵醒你了?”   姜似笑了笑:“怎么可能真的睡熟。”   郁谨一想也对,他跑去杀人,阿似定然担心。   “雪苗族长怎么样了?”   “我放了一把火……”郁谨轻飘飘讲起了经过。   姜似默默听着,最后问道:“确定被烧死了?”   郁谨哑然失笑:“放心吧,千真万确死透了。”   他就喜欢阿似的飒利劲儿,不像那些寻常小姑娘见到死人吓得哭天抹泪,也忒烦人。   当然,就算阿似害怕他也不嫌烦,正好有他表现的机会。   姜似看了一眼窗外,语气微沉:“雪苗族长派人来暗杀你,此事不知道有几人知晓。倘若还有其他人知道,发现派出来的人一直未归,定然会来客栈查探……”   郁谨想了想道:“我叫龙旦把那人尸体丢到悬崖下去,那些人总要花些工夫寻人,等真的怀疑到我头上,咱们离这里已经远了,不怕他们掀起风浪。无论如何,能解决雪苗族长,哪怕后续有些麻烦也划算。”   麻烦来了解决就是了,总不能为了怕麻烦就畏首畏尾,任由对方骑到自己脖子上放肆。   姜似颔首:“嗯,那就先毁尸灭迹再说。雪苗对付人的手段与乌苗大同小异,那些我都不惧。只要没有明确证据是你干的,引起雪苗族对大周的敌视报复就好。”   郁谨闻言冷笑:“阿似,你不必担心这些。雪苗族若有与大周对上的苗头,那我就找乌苗大长老好好聊聊。”   “大长老?”姜似一时没反应过来怎么又扯上乌苗族了。   “龙之七子会把晨曦带来,驱散乌苗的黑暗。”郁谨念起那则卦言,理直气壮道,“雪苗族长想要除掉我是为了对付乌苗,没道理乌苗只得好处不出力吧?”   他像是那种任人占尽便宜还不用负责任的人吗?   雪苗若敢针对他乃至大周,乌苗就别想袖手旁观。   而实际上,这么多年来哪怕乌苗声势渐衰,对上雪苗也有压倒性优势。只要乌苗出手,雪苗自顾不暇,哪还有精力找他麻烦。   郁谨早想好了退路,这才干脆利落弄死雪苗族长,省得回到京城就没这么方便了。   听了郁谨解释,姜似同情了大长老一瞬,微微点头。   郁谨起身,去隔壁交代龙旦。   睡意朦胧的龙旦一听好不容易藏起来的尸体还要重新弄出来,不由苦了脸。   等他走到藏匿尸体的地方,那点小小的怨言与睡意登时不翼而飞,变成了惊吓。   “人,人呢?不对,尸体呢?”   盯着空荡荡的藏尸之处,一股寒意从心头升起,令龙旦头皮一阵发麻。   最初的震惊过后,他立刻去禀报郁谨。   “什么,尸体不见了?”郁谨显然已经睡下了,披着外衣打开房门,听了龙旦禀报亦有些吃惊。   身后一道轻柔声音传来:“怎么回事?”   郁谨回过身,对姜似道:“龙旦刚才去把尸体弄走,结果发现尸体不见了。”   姜似闻言走向桌案,提起案上油灯来到门口:“去看看吧。”   “嗯。”郁谨微微点头,吩咐龙旦,“叫上老秦问问。”   龙旦忙去叫醒老秦与姜湛。   姜湛这些天来难得睡一场安稳觉,这么被叫起来眼睛都是红的,含糊问道:“怎么了?”   龙旦发现尸体不见的那点惊恐化为了钦佩:“二公子,这种情况下您都能睡这么熟……”   姜湛面上微热,解释道:“睡好了才有力气赶路嘛。是不是王爷回来了——嘶,莫非王爷遇到了麻烦?”   他就说杀人家一族之长不能这么草率啊,又不是他在战场上什么都不用想,提着大刀砍人就好,砍下来的人头还能算功绩。   总要好好谋划一番!   “我们主子早就回来了,没遇到什么麻烦。是我藏起来的那具尸体不见了,主子叫上大家一起去看看。”   姜湛一听头脑彻底清醒了,忙随龙旦赶了过去。   龙旦指了指地上:“之前住着的时候我就发现离客栈不远有条巷子,巷子深处是个废宅,里面还有口枯井。今日王爷吩咐我处理尸体,我一想这地方正合适,就把尸体带过来塞进枯井里去了,还压了一块石头,好好的尸体怎么能不见了呢?”   郁谨借着油灯的照亮仔细观察着四周,特别是盯着龙旦提到的用来压住井口的石头看了片刻,道:“石头被人移开了,移开石头的应该是个力气尚未长成的少年。”   “少年?”龙旦听得发懵,“主子,您怎么断定是个少年?”   郁谨指着井口到石头这一片的痕迹道:“你们看这些痕迹,明显是拖拽石头使其顺势滚落留下来的,说明移开石头的人力气不大。这样大小的石头换了成年男子只需要搬动就好,没必要这么费劲。”   “原来如此。”龙旦深以为然点头。   姜湛却提出了不同意见:“不一定是力气不足的少年啊,还有可能是女子呢。”   郁谨吐出两个字:“脚印。”   “脚印?”姜湛不由低头去看,果然在地上辨认出浅浅脚印。   不用郁谨再解释,他顿时明白了原因。   那脚印虽然不大,可明显不是女子所穿鞋子会留下的痕迹,这样一来就印证了郁谨的猜测,挪动石头的人十之八九是个少年,或者天生矮小瘦弱的成年男子。   姜湛突然眼神一紧,指着一处道:“你们快看这对脚印,这一定是身材高大的成年男子才能留下来的!”   姜似看了一眼,轻描淡写道:“呃,这应该是尸体留下来的。” 第683章 乱上加乱   姜湛悚然一惊:“尸体?”   他惊的不是尸体会留下脚印,而是四妹谈起尸体时云淡风轻的语气。   不过姜湛很快就反应过来,指着地上那对脚印不可思议道:“不对啊,尸体又不会走,怎么会留下脚印?”   姜似指了指被姜湛发现的那对脚印:“二哥没有发现这对脚印与寻常脚印不一样吗?”   姜湛微微俯身,恨不得把眼睛贴上去:“脚印大小没什么出奇啊。”   龙旦与老秦则对视一眼。   姜似提醒道:“左右脚印并排,没有错开。”   姜湛陷入了疑惑:“还真是这样,这怎么走路啊?”   “不是用走的。”龙旦插言道。   姜湛看向他。   龙旦两只手向前一伸,蹦了两下。   姜湛眼都直了,抽着嘴角道:“你干嘛呢,诈尸啊?”   龙旦停下来,微微弯腰与半蹲的姜湛直视,露出个诡异的笑容:“对,就是诈尸。”   姜湛抬脚踹了过去。   龙旦措不及防被踹中膝盖,身子一歪跌坐在地。   姜湛怒道:“去你大爷的,没事吓什么人玩?”   龙旦揉着屁股爬起来,一脸委屈道:“二公子,这么严肃、正经、阴森的场合,我怎么可能乱开玩笑呢!”   姜湛一怔,不由看向姜似。   在姜二公子心里,自然是亲妹妹最纯良可靠。   就见姜似点了点头,一脸平静道:“应该是那样留下的。”   “四,四妹——”   姜似望过去。   姜湛舔了舔唇:“你说尸体自己蹦走的?”   “说是自己蹦走的不准确,应该是有人驱赶。”姜似说到这,有些唏嘘,“说不准就是带二哥离开的那个少年。”   姜湛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一张略丑的年轻面庞。   说略丑其实还是客气了,在姜湛看来,那小子真的挺丑……   “竟然跟到客栈来了,够执着的。”姜湛想想那古怪少年,摇了摇头。   龙旦问郁谨:“主子,现在怎么办?”   郁谨沉吟道:“那少年应该没有恶意,先追踪一下这些脚印,看往哪个方向去了。”   几人以油灯照着寻觅,一直追到青石路上,再无痕迹。   郁谨迎风而立,片刻后道:“回客栈吧。”   “主子,不找到尸体的话,万一惹出麻烦怎么办?”   郁谨扬了扬下巴:“天快亮了,我们回客栈收拾一番就出发北上,有麻烦也不会这么快找上来。”   尸体不翼而飞,留下来胡乱寻找耽误时间才是本末倒置,当然是走为上。   姜湛摸了摸鼻子,心道王爷行事比他任性多了啊,怎么他是被老子揍大的,人家就没事呢。   不出郁谨所料,此时雪苗族正乱成一团,甚至连开始蔓延的大火都顾不得灭。   族长死了,天塌了一半,四处都是哭喊声。   就在这乱糟糟的时刻,一道人影以十分怪异的姿态步入了火中。   屋舍在着火,而人们都聚在屋前或是大哭或是救火,没有人留意到从屋后步入火中的这道人影。   “先救火,再不把火扑灭,整个寨子都要烧完了!”仅次于雪苗族长的一位长老喊道。   哭声一停,加入救火的人多起来,场面越发混乱。   这样的混乱中,一个身形单薄的少年悄然离去。   火终于熄了,一部分人开始清理残局,另一部分人围着雪苗族长的尸身恸哭。   那位长老仔细检查过雪苗族长的尸身,表情悲痛:“族长身上并无外伤。”   没有外伤,意味着意外身亡的可能更大。   “脖颈处也没有么?”不知谁问了一声。   那位长老摇摇头:“族长死于火中,如果有勒痕很难查出来,除非——”   “除非什么?”   长老犹豫了一下,道:“以利器剥开脖颈处的皮肉,看喉骨处有无伤痕……”   此话一出,登时一片哗然。   无论大周还是这些部族,大多还是讲究死者为大,遗体不可随便破坏。   最终还是雪苗族长之子咬牙道:“长老尽管查看,不能让我父亲死得稀里糊涂。”   有了族长之子发话,长老再无顾忌,越发仔细查验一番,最终摇了摇头。   “不可能!”族长之子情绪激动,“即便是在父亲睡着之后意外失火,父亲豢养的蛊虫也会提醒他。父亲不可能毫无所觉。”   不少族人纷纷道:“是啊,族长怎么会如此轻易就——”   平日里高高在上的族长这么容易就死了,完全让人无法接受。   “今日父亲为何会在书房?”族长之子问道。   雪苗族长是个风流人,娇妻美妾一大堆,寒冬腊月不钻被窝里软玉温香而是歇在书房,显然是有事。   长老敛眉不语,而另一位长老却眼神闪烁,不知在想什么。   这时有人惊呼道:“还有一具尸体!”   几个人把一具尸体抬过来。   尸体焦黑,但烧毁程度显然不及雪苗族长,让人一眼就认了出来。   “怎么是阿山?”   阿山算是雪苗族长的心腹,一般不离其左右。   先前开口的长老俯身检查一番,脸色有些难看:“阿山脖颈断了……”   众人目光在雪苗族长与阿山两具尸体之间游移。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族长之子茫然问道。   长老环视一番,道:“进屋再说。”   加上族长之子在内,七八人涌进了一间屋子。   这七八人算是雪苗族的统治层。   屋内亮如白昼,先前发话的长老看向另一位长老:“融长老,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融长老动了动嘴角。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不说,难道要看着族长枉死?”   融长老斗争良久,道:“族长昨日接到消息,打算除掉前往乌苗做客的周七皇子。昨晚族长应该派阿山去执行任务了,谁知道族长与阿山却死于火中……”   “周七皇子?难道我父亲是被他害死的?”   又有人诧异道:“族长为何要杀周七皇子?”   “不对,就算真是周七皇子下的手,他怎么进入寨中的?寨门内就有一丛含香竹,外人从那里经过定然会陷入昏迷……”   一番议论后,猛然冒出个声音来:“周七皇子不是去乌苗做客了,会不会是乌苗给了他防身药物?” 第684章 密信   这个猜测很有可能。   南疆十多个部族,唯有乌苗与雪苗同出一脉,以毒虫、毒草等为对敌手段。   如果说谁能悄悄潜入雪苗,那与乌苗定然离不开关系。   先开口的那位长老提出疑问:“认为周七皇子害了族长,这只是融长老的猜测吧?”   融长老一怔:“白长老,你这是什么意思?”   白长老沉声道:“既然是族长派阿山去杀周七皇子,为何族长与阿山会死于这场火中?难不成昨日周七皇子就猜到族长欲对他不利,选择了先下手为强?”   “未尝没有这种可能。”融长老道。   “那么融长老知道族长要除掉周七皇子的原因吗?”   融长老被问住了。   他是近几年才得了族长信任,一些事并不清楚。   白长老见状,暗暗一笑。   族长想要置周七皇子于死地的原因,他是知道的。   一开始获悉乌苗族那则卦言,族长曾对他提起过,一力主张解决周七皇子,而被他反对。   他认为卦言不过无稽之谈,而雪苗对上乌苗本就处于劣势,一旦与大周结怨,那就更不妙了。   谁知道那则卦言究竟是真的,还是乌苗故意放出来的诱饵呢。   族长激进,而他更喜欢稳妥为上,也因此,理念不合的二人渐行渐远。   直到现在,族长直接动手竟没对他透露半个字。   “所以说,认为昨晚族长派阿山去暗杀周七皇子只是融长老一面之词罢了。”   融长老大怒:“白长老,你难道怀疑我?”   白长老笑笑:“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不想轻易挑起我族与大周的仇恨罢了。毕竟族长刚去,我们既要对上乌苗又要对上大周,实属不智。”   “白长老,你莫非怕了大周?难道族长的仇就不报了?”   白长老神色一冷:“如果真是周七皇子害了族长,当然不能就这么算了,我只是说不能太草率下结论。就说阿山,按着融长老的说法他去暗杀周七皇子了,那如何解释在着火的屋子里发现了他的尸体?”   “白长老,那你说怎么办?”族长之子问道。   白长老心中多了几分喜悦,面上却不动声色:“自然是先查明真相。一方面去查周七皇子的行踪,另一方面要去乌苗问个究竟。”   “去乌苗?”众人皆感到意外。   听白长老的意思不认可融长老的说法,怎么又转了风向?   白长老悲痛道:“族长身上并无外伤,一种可能是确实死于意外走水,还有一种可能是生前就被人所控无法逃脱。假如是后者,能安然潜入族长书房且压制住族长豢养蛊虫致使族长失去反抗之力,行凶者必然离不开乌苗的帮助,甚至就是乌苗人!”   白长老说罢,众人沉默良久,一位长老道:“可我们没有证据,族长身上并无外伤,乌苗大长老完全可以说族长就是死于意外走水。”   白长老冷笑:“我们咬定族长是被人所害,乌苗总要有所表示。诸位放心,我会亲自走一趟乌苗,替族长讨回公道。”   众人纷纷行礼:“那就拜托白长老了。”   族长之下,本就属白长老权势最盛,这个时候自然无人愿意得罪他。   白长老见众人如此,面上虽挂着悲痛,心中却颇满意。   借着族长之死收拢族人,成为新的族长才是正事,至于其他,留到以后再说。   融长老见此只得压下心中不平,暗道回头定要与少主好好说说,不能任由白长老得意。   之后白长老去找乌苗算账从而谋取好处,部分雪苗人对周七皇子落脚处展开查探,加之随后雪苗内部的争权夺利越演越烈,这些都不必细说。   北上的那辆马车把这些纷乱远远抛下,离京城越来越近了。   而比姜似更快一步的是一封密信落在了景明帝面前的龙案上。   看着信上锦鳞卫密探的落款,景明帝几乎是迫不及待把信打开来。   年初派遣鸿胪寺卿等人出使乌苗,其中就混入了锦鳞卫密探,后来鸿胪寺卿等人归来,有几名锦鳞卫便以寻常人的身份留在了南边。   对于神秘十足的乌苗,景明帝警惕万分,自然想要掌握那边的一些动静。   把信看过,景明帝往椅背上一靠,好一会儿没言语。   潘海默默倒了一杯茶摆在景明帝面前,识趣没有吭声。   半晌,景明帝吩咐潘海:“请皇后过来。”   潘海领命刚走,景明帝却改了主意,起身道:“罢了,去坤宁宫。”   正是上午,屋子里地龙烧得旺,皇后手持银剪正专心修剪摆在窗边的一盆鲜花。   “娘娘,皇上来了。”   皇后把银剪随手一放,快步迎了上去:“皇上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景明帝走进去,随意坐下,面上令人一时瞧不出喜怒。   皇后见此不再多问,挥手示意宫婢退下去,亲自给景明帝斟了一杯茶。   景明帝伸手接过来,摩挲了细瓷茶杯片刻,开口道:“南边盯着乌苗的密探来信了。”   皇后轻松神色一收,郑重起来:“那边有什么动静了?”   景明帝颔首道:“前不久南疆盛传乌苗圣女已不在人世,可新火节上乌苗圣女却出现了……”   皇后诧异扬眉:“这么说,乌苗圣女数年不露面真的是在闭关潜修?”   “是否闭关潜修不知道,但有一件事十分稀奇。”   “什么事?”   景明帝顿了一下,才道:“信上说,新火节上外人难以潜入乌苗,他们藏在高处以千里镜眺望,发现乌苗圣女……容貌与老七媳妇酷似……”   皇后真正吃了一惊:“竟有这么离奇的事?”   景明帝神色有些复杂,沉吟良久道:“老七媳妇自称天生懂得异术,可她却与乌苗圣女容貌相似……对了,皇后,之前你说老七媳妇为老七念经祈福,闭门不出?”   皇后心头一跳,不动声色点头。   “这样算来,老七媳妇有好些日子没出门了吧?”   “是。”   景明帝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显然也有些犹豫。   皇后心中隐隐有了猜测,并不多话。   良久,景明帝有了决定:“这样吧,派人去燕王府看看。” 第685章 公主驾到   景明帝有了这个决定,越发觉得不可耽误:“说起来,老七媳妇连过年都没进宫来,朕是有些不放心……”   皇后默默抽了抽嘴角。   团圆宴上提起燕王妃没有出现,皇上还夸她重情义,现在又不放心了……果然是帝王的心,海底针。   “皇后,你觉得派谁过去合适?”   听景明帝这么问,皇后多少有些心理准备。   如果没有事皇上就不会来坤宁宫了,这样的话,至少潘海不是合意人选。   略一琢磨也不奇怪,燕王妃对外宣称闭门念经祈福直到燕王平安归来,如今几乎人人皆知,皇上突然派心腹太监去燕王府,容易引人揣测。   要知道,什么事情一旦与天子沾边,就不一样了。   皇后沉吟一番,提议道:“要不让福清去一趟吧。”   “福清?”景明帝一时倒没想到爱女身上去。   皇后笑了:“是啊,福清与燕王妃投缘,年宴上没见到燕王妃还念叨呢。小姑娘想出宫透口气,见见相处融洽的嫂嫂,任谁都说不出什么。皇上,您觉得呢?”   景明帝听得连连点头:“皇后说得有理,那就让福清跑一趟吧,这样咱们都能放心。”   至于放心什么,景明帝没点明,皇后却心知肚明。   恰逢燕王妃久不出门的时候,与燕王妃容貌酷似的乌苗圣女现身,这实在引人遐想,皇上是怀疑燕王妃与乌苗圣女有关联。   虽说这种怀疑有些离奇,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当然是派人去看看才安心。   “福清从母后那里回来了吧?”   “已经回了。”   景明帝本不想显得太心急,转念一想,皇后连杨妃给他戴绿帽子都知道,还有什么可避讳的,干脆大大方方催促道:“那就让福清过去吧。”   皇后默了一瞬,微微点头:“我这就对福清说一声。”   面对破罐子破摔的皇上,她还能说什么?   福清公主听闻让她去一趟燕王府,欢喜不已:“可以出宫去找七嫂玩么?”   皇后温柔笑着:“去吧,许久不见你七嫂,母后也惦记着。”   福清公主眼珠微转,求道:“母后,我带十四妹一起去可以吗?”   两位公主原本关系淡淡,因着这些日子同去慈宁宫陪伴太后,相处时间久了,感情便深厚起来。   福清公主纯真厚道,十四公主则谨小慎微懂眼色。二人又是一般年纪,相处自然融洽。   听了福清公主的请求,皇后犹豫一下。   “母后,您就答应吧。我出宫的机会少,十四妹出宫的机会更少……就当给我作伴啦。”   见爱女软语相求,皇后便点了头,叮嘱道:“那你们去看过你七嫂就早早回宫,可不许在外头胡闹。”   “母后,我还想去街上看看——”福清公主自知要求有些过分,说得毫无底气。   想一想父皇一年只有一次放风的机会,她出宫次数还多些,这样要求似乎有些贪心了。   皇后见女儿巴巴望着她,哭笑不得。   福清这孩子太老实了,就不知道出宫后偷偷去,非要求她。   皇后这么一想,对女儿越发怜惜,叹道:“去逛街可以,但不要太久了——”   福清公主立刻欢喜应了。   两位公主出宫虽然轻车简从,护卫却跟了不少,一行人直奔燕王府。   纪嬷嬷接到公主来访的消息时,两眼一翻险些昏倒。   不能昏!   她用力掐了自己一下清醒过来,可一颗心却跳得厉害,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报信的婢女有些疑惑:“嬷嬷,您看是不是要去告诉王妃——”   “这是自然!”纪嬷嬷一句话说出,心中越发着急。   作死的王妃哟,可真真是把偌大的王府给坑死了!   公主来了不可能不见,可王妃却不在府中,现在可怎么办?   纪嬷嬷急得额头见了汗。   这一刻,她深恨为何把王妃作死的事给瞒下来,而不是第一时间告诉长史。   什么,告诉长史就能解决现在的困局?   这倒不是,至少多一个知情人,现在可以一起着急害怕嘛。   “嬷嬷,您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纪嬷嬷回神,脸色一正:“先请二位公主去花厅小坐,让王管事仔细招呼着,我这就去禀报王妃。”   最近但凡有事都是纪嬷嬷直接去禀报王妃,婢女对此没有多想,忙去安排。   纪嬷嬷飞奔至毓合苑,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阿蛮见状掩口笑道:“纪嬷嬷,您什么事这么急啊——”   “福清公主与十四公主来拜访王妃了!”纪嬷嬷顾不得缓口气,急声道。   阿蛮的轻笑声戛然而止,声音拔尖:“谁来了?”   纪嬷嬷跺跺脚道:“福清公主与十四公主!福清公主可是嫡公主,特意来探望王妃,王妃不可能避而不见。现在可怎么办?”   见阿蛮与阿巧两个大丫鬟面面相觑,纪嬷嬷又开始翻白眼了,捂着心口道:“就说王妃胡来,偏偏你们还跟着添乱。现在好了,祸事来了吧!”   阿蛮不乐意了,呸了一声道:“大过年的,什么祸不祸的,嬷嬷会不会说话啦?”   要不是看在纪嬷嬷与她们一道欺上瞒下的情分上,她早就把这老嬷嬷踹哭了。   阿巧看起来冷静多了,淡淡道:“纪嬷嬷勿慌,您去对两位公主说一声,我们王妃在小佛堂给王爷读经祈福,早就发愿王爷不回来就不出小佛堂门的。两位公主如果想见王妃,就屈尊去小佛堂吧。”   纪嬷嬷挪不动脚:“可两位公主要真的去呢?”   阿巧神色淡淡道:“那就劳烦嬷嬷领二位公主过去,我与阿蛮在那里候着。”   纪嬷嬷张了张嘴,满心茫然。   领过去之后呢?见不到王妃该怎么说?   这两个大姐儿是瞎胡闹啊。   “纪嬷嬷快过去吧,让两位公主等久了不好,还以为咱们王府怠慢呢。”阿巧催促道。   纪嬷嬷仿佛被架在火上烤,却爬不下来了,只得硬着头皮去了花厅。   福清公主一听燕王妃在小佛堂,客气道:“本来七嫂虔心读经不该打扰,但实在是想念七嫂了,那我们就过去看看吧。” 第686章 有惊无险   纪嬷嬷走在前面带路,福清公主与十四公主跟在后面。   走在前面的人胆战心惊却半点不敢流露,跟在后面的两个少女则好奇打量着王府内的景致。   正月初,天依然冷得厉害,花木萧条不见多少绿意,两位公主却看得津津有味。   与姐妹一同出宫无论对福清公主还是十四公主,都是难得的体验。   “两位公主这边请。”纪嬷嬷到了一处院子停下来,做出请的姿势。   福清公主温柔一笑,声音甜软:“七嫂就在这里读经祈福吗?”   这是一处不大的院子,里面用鹅卵石铺出一条五彩小路直达门口,简简单单,静谧清幽。   福清公主驻足打量片刻,提着裙摆走进去。   十四公主紧跟在福清公主身边,并不多话。   随着往内走,檀香味渐浓。   两名俏丽的丫鬟立在门两侧,见二位公主走来,忙屈膝行礼:“奴婢见过二位公主殿下。”   福清公主性情温和,素来对下人态度和煦,见状伸手虚扶:“快起来吧。你们是七嫂的贴身婢女?”   阿巧与阿蛮一同起身。   阿蛮得了阿巧叮嘱少说话,便由阿巧回道:“婢子叫阿巧,这是阿蛮,婢子们都是从小跟着王妃的大丫鬟。”   福清公主笑着点点头,视线向内扫去:“王妃在里面吧?”   “王妃正在祈福。”阿巧微微侧开了身子。   福清公主就见到一道曼妙身影正跪在菩萨前,单看背影就觉十分虔诚。   一旁纪嬷嬷也看到了那道背影,惊得不由瞪大了眼睛仔细瞧。   只是室内光线昏暗,烟雾缭绕,一时难以确定是不是眼花。   “王妃,福清公主与十四公主来看您了。”阿巧喊道。   里面的人缓缓侧过脸,对着门口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纪嬷嬷眼都直了,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被阿蛮扶住。   纪嬷嬷转身与阿蛮对视,以眼神询问:怎么会?   阿蛮抿了抿唇角,没吭声。   阿巧则对福清公主解释道:“王妃先前做了一个梦,梦中人对她说闭口静修方显虔诚,从那日起王妃就不说话了。”   “还有这么神奇的梦?”福清公主微讶。   阿巧忙点头:“是啊,我们王妃时而会做一些非凡的梦,倒是与寻常人不同。”   福清公主不由点头,想到了自己眼疾被姜似治好的事。   七嫂有很多神奇手段,她是知道的。   “王妃心痛兄长遗体寻不回,又担心王爷安危,是以这次闭门祈福无比虔诚。二位公主前来,王妃不能尽心招待,婢子先替王妃给两位殿下赔罪了……”   “不必如此。这次前来本就冒昧了,是我想七嫂想得紧,如今见到七嫂也算得偿所愿,就不打扰七嫂祈福了。等七哥回来,我与十四妹再来拜访。”福清公主对着门内略略屈膝,脆声道,“七嫂,回头我与十四妹再来找你玩。”   门内的人冲福清公主与十四公主倾身还礼。   “十四妹,咱们走吧。”福清公主一拉十四公主。   十四公主不喜多言,只点了点头,随着福清公主离开了王府。   二位公主一走,纪嬷嬷直接软了腿脚,指着屋内道:“王,王妃不是出门了,怎么会,怎么会——”   她说不下去了,因为室内女子已经起身往外走来。   等女子离开了香烟的环绕与昏暗的光线,立在门口亮堂处,纪嬷嬷不可思议瞪圆了眼睛,指着女子失声道:“你,你不是王妃?”   她这样说时,多少犹豫了一下,因为眼前女子瞧起来竟与燕王妃有七八分相似。   女子面色有些苍白,后怕开口:“两位公主走了?”   阿巧一改先前的平静淡然,同样是一脸后怕:“走了,您放心吧。”   女子大大松了口气,靠着门口缓神。   纪嬷嬷越发茫然了:“这是——”   阿蛮笑道:“这是我们王妃的大姐。大姑奶奶,您刚刚在屋子里瞧着与我们主子真像啊,婢子都没认出来。若不是清楚主子南行了,还真以为就是主子呢。”   纪嬷嬷这才反应过来,看向姜依的眼神越发诧异:“您的样子怎么——”   姜依缓过劲来,笑得温柔:“只是稍微修饰了一下,我与四妹本来就有些像。”   “原来如此。”纪嬷嬷迟疑着点头。   阿蛮催促道:“嬷嬷,前边还有好多事等着你料理呢。”   纪嬷嬷深深看姜依一眼,这才离去。   阿蛮见纪嬷嬷走了,也绷不住了,拍了拍胸口道:“可吓死我了,幸亏大姑奶奶您装得像。”   姜依心有余悸摇摇头:“还是四妹有先见之明,提前做好了安排。”   毓合苑里,除了阿巧与阿蛮,还有一个丫鬟叫红线,心灵手巧,擅长梳妆,也是从伯府带来的人。   姜似临走前简单教了红线易容之术。   当然,姜似对易容之术掌握不精,教出来的徒弟更一般,但这不妨碍红线给姜依略加修饰,处在昏暗的屋子中让人把姜依看成姜似。   姐妹二人本就有几分像,想要做到这一点并不难。   阿蛮闻言笑道:“那是当然了,我们主子心细如发,肯定是都想好了才会出门啊。”   姜依笑着点头,想一想远行的妹妹,又担心起来。   天知道她接到妹妹送来的信说偷偷出了远门吓成什么样,急忙奔到王府来,四妹人都走远了。   好在红线手巧,给她一番打扮瞧着竟与四妹有七八分像,这才稍微放下一点心。   四妹交代说年前不必再来王府以免引起旁人注意,若是她年前赶不回来,过了大年初二就悄悄住到王府来,以应付一些意外。   没想到她才来两日,竟真的遇到了!   四妹莫非早就料到了有今日之事?   这一刻,姜依对妹妹越发佩服起来。   明明是被她担心记挂着的幼妹,如今却比她这个无用的姐姐强多了。   家里以前还有二弟支撑门户,可现在二弟没了,只剩了她……   姜依轻轻擦了擦眼角,把眼尾以墨笔勾起的弧度擦掉一些,露出本来的样子。   福清公主与十四公主离开燕王府后去繁华的街面逛了逛,发现那些铺面还未开张,没有什么好逛的,只得早早回了宫去给皇后请安。 第687章 卫氏进宫   皇后见福清公主与十四公主过来,把手中茶盏往旁边一放,笑问:“不是说见过你们七嫂后还要去逛街的,怎么这么快就回宫了?”   福清公主抿嘴道:“那些店铺都还关着门呢,只好早早回来了。”   她深刻怀疑母后早就知道这一点,才答应那么痛快。   皇后看了看十四公主,问道:“你们见到燕王妃了?”   两位公主齐声道:“见到了。”   “呃,都说了些什么?”   福清公主与十四公主对视一眼。   皇后扬眉:“怎么?”   福清公主抿了抿唇道:“我们去的时候,七嫂正在小佛堂祈福,没说话……”   皇后心一跳,不动声色道:“怎么没说话?你们难道没等燕王妃诵经后坐一坐就走了?”   福清公主不觉有异,笑道:“七嫂的贴身婢女说七嫂做了一个梦,梦中人指点她闭口不言更显诚心,这样不但七哥能早些回来,说不定还有意外之喜。我们只好不打扰七嫂了。”   皇后听了总觉有些古怪,打发走两位公主,想了想,又悄悄把十四公主叫回来。   十四公主第二次站到皇后面前,便知今日这趟出门没有那么简单。   她是个懂分寸的人,皇后不开口便乖巧立着,不多说一个字。   皇后暗暗点头,道:“十四,你与福清确实见到了燕王妃?”   “见到了。”   “那你仔细把当时情况说来。”   “我和十三姐到了后在花厅等了一会儿,就由一位嬷嬷领去了一处小佛堂。那里有两个婢女候着,自称七嫂的贴身婢女——”   “燕王妃呢?”   “七嫂就在小佛堂里,我们没有进去,站在门外与七嫂打了招呼。”   “也就是说由始至终没有与燕王妃说话?”   “嗯。”   皇后沉吟良久,问道:“你确实没有认错,那是燕王妃?”   皇后的问话越发古怪了,令十四公主心头一跳。   她是个谨慎的人,略一迟疑才斟酌着道:“女儿与七嫂见面不多,当时瞧着确实是七嫂……”   皇后点了点头:“那你回去吧。今日的事,记得不要对任何人透露。”   十四公主对皇后福了福:“母后放心,女儿明白。”   对于十四公主的知情识趣,皇后十分满意,赏了一对金镯子给她带走。   十四公主坦然受了,默默离去。   皇后靠着屏风沉吟起来。   等到将要晚饭的时候,景明帝那边派人来传话,说晚饭要在坤宁宫用,皇后忙吩咐小厨房准备起来。   天黑得早,坤宁宫早早亮起一串串的红灯笼,屋内显得温馨安详。   可景明帝的心情却有些急迫,草草吃了几口后屏退伺候的宫婢,端着茶水问皇后:“福清她们回来了,见到老七媳妇了么?”   “去的时候燕王妃正在礼佛,她们两个没有久留,只在门口见了一面……”   听皇后说完,景明帝微微松了口气,露出笑模样:“老七媳妇还真沉得下心,年轻人能这样不容易。”   换他去念经,他早睡着了。   皇后思考了许久,因没有明确的依据,并没把那点奇怪的感觉说出来,笑着附和道:“燕王妃如此诚心,燕王定会早早归来的。”   景明帝听皇后提起儿子,眉头一皱,不满道:“出去这么久了还没回来,这小子就是倔,一些明知无用的事非要去做。”   据说东平伯之子的遗体落入了济水河里,而济水河波澜壮阔,又不是小水沟,想要把遗体找到无异于大海捞针。   皇后对燕王夫妇观感不错,拣着好话道:“燕王爱重燕王妃,这是好事。”   景明帝冷哼:“跑那么远留下媳妇天天念经,就不怕媳妇真的一心向佛了——”   “咳咳。”皇后听皇上越说越不像样,轻咳了两声。   景明帝却好似卸下一桩心事,整个人显得轻松起来,直接就在坤宁宫歇下了。   玉泉宫那里,贤妃听闻景明帝歇在了坤宁宫,满心不忿。   皇上真要歇在哪个年轻貌美的小妖精那里就算了,居然又歇在了皇后那儿,这让她们这些进宫多年的老人儿怎么想?   这些日子,贤妃只觉诸事不顺。   算计老七媳妇不成却把老四媳妇搭了进去,老四媳妇要是丢了性命就算了,偏偏被救回来了,短期内只能任她占着齐王妃的位置却不能替老四打理内宅。   这样一来老四就要受累了,别的不说,过这个年老四那般低调,虽说是该避一避风头,可让她瞧着还是心疼。   如今明明就属老四最有资格,偏偏皇上半点没有表露,究竟是如何想的?   想一想这两年皇上对皇后的看重,贤妃莫名有些慌,寻思着趁过年的机会把嫂嫂卫氏请进宫来,提醒一番。   转日里,贤妃就以过年思念亲人为由把安国公夫人卫氏请进了宫。   贤妃有些日子没见到卫氏了,今日在寝宫一见,不由吃了一惊:“嫂嫂怎么瞧着气色不大好?”   她这个嫂嫂是个面甜心苦的人儿,因着总是摆出一副温柔模样,早两年瞧着一点都不像有个而立之年的长子的人。   可如今一瞧,明显有了老态。   鬓边藏不住的白发,下垂的眼角,还有不佳的气色,方方面面都看出了苍老。   听贤妃这么问,卫氏叹了口气:“对娘娘也没什么可瞒的,还不是被老三两口子气得!”   若是再早些时候,卫氏还会强撑着,可三儿媳嫁进来时间不短了,眼看着三房越来越闹腾,本来乖巧纯良的小儿子成了金水河上的风流浪荡子,卫氏早没了力气遮掩。   “先前易儿对巧娘倒是痴心,怎么闹成这个样子?”   卫氏冷哼一声:“小门小户的就是改不了小家子气,自己不能生养不说,还天天疑心易儿与丫鬟有染。易儿你是知道的,再怎么样也不会与身边丫鬟胡来,可挡不住她天天这么吵,次数多了有那不着调的朋友一撺掇,可不就开始往金水河跑了。他要是收用几个身家清白的丫鬟我还不担心,可金水河上都是什么腌臜货色……” 第688章 姜二公子回来了   听卫氏抱怨一通,贤妃并不提让侄儿把巧娘休了的话。   原本安国公府的公子娶了一个民女,若是小夫妻合不来,休妻另娶就是,可偏偏安国公府是齐王的外家,贤妃可不想娘家背上休妻的污点,从而影响儿子前程。   现在正是关键时候,一点不好落在对方手里就可能是被攻讦的把柄,贤妃可不想节外生枝。   卫氏说了一阵子,茶水都凉透了,端起来抿了一口便放下来,眉间带着烦闷。   贤妃便柔声劝道:“嫂嫂莫要发愁了,易儿还小,再过两年就懂事了,至少对你是孝顺的——”   卫氏摇头嗤笑:“那孽障真要孝顺,当初就不会要死要活娶一个民女了……”   尽管东平伯府门第低点儿,可伯府的姑娘再怎么样也比一个没规没矩的民女要强多了。   想想当初对姜似的嫌弃,卫氏就有些心塞,早知如此——   听卫氏提到这个,贤妃就气不打一处来。   当初娘家要不是闹出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与东平伯府顺利结了亲,姜氏又怎么会成了她的儿媳妇。   这还真是祸害大嫂不成,祸害她来了。   转而一想,卫氏现在的三儿媳更不堪,贤妃心中恼火稍减,淡淡道:“木已成舟,嫂嫂多花些精力教导一下巧娘就是了。居移体,养移气,巧娘虽出身寻常,但在国公府时日久了又有嫂嫂教导,总不会差的。”   卫氏勉强点了点头,揭过这个话题。   “母亲身体怎么样?”   “老夫人还好,挺硬朗的。”   “大哥呢,还忙不忙?”   “你大哥现在不少事都交给崇礼做了,算不上忙……”   说了一阵子,贤妃声音放低:“嫂嫂知道的,璋儿正是关键的时候,少不了大哥的支持……”   卫氏沉默了一瞬,道:“我一个妇道人家,不好做主——”   贤妃微微一笑:“我不方便与大哥见面,嫂嫂替我传个话问问大哥的意思就行。”   见卫氏还有些犹豫,贤妃叹口气:“璋儿近来也不好受,本来与媳妇和和美美过了这么多年,我那个儿媳妇也是个能干的,把齐王府打理得井井有条。可谁知道出门上了一次香就摊上了祸事,弄得现在疯癫了,连人都见不得,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你说到时候璋儿没个人照顾可怎么行,将来说不定还要劳烦嫂嫂费心了……”   卫氏心头一跳,深深看了贤妃一眼,迎上的是贤妃意味深长的微笑。   卫氏哪还有不明白的,这是贤妃把饵放出来了。   倘若齐王更进一步,继室的人选就可以由她做主。她虽然没有女儿,但娘家可是有侄女的。   抛开此点,卫氏对齐王能坐上那个位置亦乐见其成,再怎么说国公府都是齐王的外家,天然就与齐王是站在一起的。   “娘娘放心,回去我就跟你大哥说说。”   贤妃满意端起了茶盏。   卫氏离开皇宫回了国公府,等到晚上歇下的时候就对安国公提起此事。   安国公一听就沉了脸:“胡闹,这些事瞎掺和什么?”   “老爷,这怎么是瞎掺和呢。齐王是您的亲外甥,他要是好了,咱们不就能更好了——”   安国公冷笑一声:“我看你是糊涂了。我已经是安国公,还能怎么个更好?烈火烹油,鲜花着锦,安享现在的富贵荣华还不够么?”   卫氏颇不认同:“老爷,安国公府是齐王的外家,在别人眼里就是支持齐王的。咱们现在置身事外,可一旦齐王争输了,别人可不管实际如何,照样会打压咱们。与其到时候任人宰割,何不帮着齐王成为胜利的那一方呢?”   “哪有你想的那么简单!”安国公撂下脸来,沉声道,“总之这些事你不要掺和,我自有分寸!”   “老爷——”   卫氏还待再劝,安国公已经闭上眼睛,翻过身背对着她不出声了。   卫氏咬了咬唇,只得憋屈着睡了。   而安国公此时却全无睡意。   当年妹妹进宫是母亲的主意,没有他说话的份儿,后来年纪渐长袭了爵,见太子地位稳固,还算安心。可谁成想太子把自己作死了,害他们这些皇子外家不得不卷入这些纷争。   他刚虽对妻子说不要瞎掺和,可实际上真到了剑拔弩张的时候哪是想置身事外就能够的。   到最后,恐怕由不得国公府了。   可齐王——   想想那个人人夸赞的外甥,不知为何安国公心里莫名有些烦躁。   外甥是好外甥,大概他是个直爽人,天生与外甥那样温吞性子的人不投缘。   想一想以后,安国公就觉心烦,不知多久才响起了鼾声。   而姜似终于在正月初七这一日赶回了燕王府。   见到姜似那一刻,姜依直接就哭了:“四妹,你可算回来了。”   “大姐怎么瘦了?”   姜依颤了颤嘴唇,实话实说道:“四妹再晚些回来,我还得瘦。”   这提心吊胆的日子,哪是人过的。   姜依甚至觉得经过这一遭,以后干什么都能面不改色心不慌了。   “让大姐受累了,不过出去一趟是值得的。”   “四妹,你究竟为何南行?”不见郁谨与姜似一同回来,姜依便明白妹妹南行的目的没有那么简单。   姜似屏退其他人,凑在姜依耳边轻声道:“大姐,我把二哥找到了。”   姜依浑身一震,泪水不受控制顺着眼角流下来:“二,二弟的遗体找到了?”   姜似一滞,看着激动不已的长姐,声音放得更轻:“不是,二哥他……没有死——”   姜依掩口惊呼:“四妹,你在说什么?”   姜似离开时没对姜依吐露实情,是担心姜依胡思乱想抱太高希望,现在真的把二哥带回来了,自然没必要隐瞒了。   “我出这趟门就是为了带回二哥。现在二哥与阿谨在一起呢,他们晚一些就到了……”   而姜依早已泣不成声。   叮嘱了姜依莫要透露风声,姜似换洗一番,去陪多日未见的宝贝女儿。   就在姜似回来的第二日,郁谨回到了京城,带着姜湛直奔东平伯府。 第689章 活的   路上,姜湛还有些不确定:“王爷,家里真以为我死了?”   郁谨笑吟吟道:“等到了不就知道了。”   姜湛想想也是,于是压下那点好奇、心虚、愧疚,外加莫名的兴奋,加紧赶往东平伯府。   换到往年,东平伯府定会与其他府邸一样张灯结彩,可今年这份喜庆却打了折扣。   尽管在冯老夫人看来,死了一个无关紧要的孙子换来爵位沿袭三世,这简直太划算不过,可伯府主人是姜安诚,其他人若是一点悲伤都没有就不合适了。   因着姜湛的死,这个年伯府少了许多走动,门人百无聊赖缩在门房里喝着茶水,就连门前两只石狮子都显得有些没精打采。   敲门声响起,门人开了门:“哪位?”   姜湛露出大大的笑脸:“是我。”   “啊——”一声惨叫,大门砰地关上了。   里面更惨烈的声音传来:“鬼啊!”   姜湛揉了揉险些被大门碰到的鼻子,对郁谨无奈一笑:“看来还真以为我死了。”   伯府内,门人拔腿狂奔,边跑边喊:“二公子的魂儿回来啦——”   一路上听到的下人又是好奇又是惊惧,其中一人拦住门人问:“怎么回事啊?”   门人脸色煞白,双眼发直,显见是吓得不轻:“二,二公子回来了!”   “青天白日,少胡说八道——”   门人眼一瞪:“谁胡说八道了,你们不信就去门口看看,我要去禀报伯爷。”   门人推开拦住他的下人撒丫子跑了,留下几人面面相觑。   “看老张头的反应,不像假的啊。”   “不是假的还是真的?你们抬头看看,日头还老高呢。”   “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几个下人商量好,往大门口赶去。   吃了个闭门羹的姜湛也不恼,笑着对郁谨道:“估计是把人吓坏了。”   郁谨面无表情摇了摇头:“伯府门人该换了。”   他把大舅哥完璧归赵后还急着与阿似团聚呢,老门人瞎耽误时间。   正腹诽着,大门一点点打开,两三个人探出头来,看清门外情况皆双目圆睁,一副见了鬼的模样。   “赶紧让开吧,王爷还在外头呢。”姜湛指了指郁谨,伸手拉门。   他不动还好,这么一伸手,几个下人撒腿就跑,口中喊道:“鬼,鬼——”   姜湛脸上挂不住了,大步流星走进去,怒吼道:“鬼你娘的鬼,大过年的咒我呢,快去禀报我父亲,他儿子活蹦乱跳回来了!”   听姜湛吼得中气十足,几名下人不由停下来,小心翼翼问:“您,您真的是二公子?”   姜湛翻了个白眼:“不是我是谁?鬼能长这么俊?一帮蠢货!”   他也不和这些人废话了,大步往内走去,没走多远就迎面碰上了匆匆往外跑的姜安诚。   见到儿子的一瞬间,姜安诚猛然定住了身子,面皮剧烈抖动着。   姜湛快步走了过去,在姜安诚面前扑通跪下:“父亲,儿子没死,儿子回来了!”   姜安诚看着跪在面前的儿子,好一会儿才道:“起来——”   姜湛从善如流起身,对着姜安诚露出个笑容。   看着儿子熟悉的蠢笑,姜安诚不上不下的心稍微安定了些,可依然有种如坠梦中的感觉,于是伸手捏了捏姜湛的脸皮,发现脸是热的,还能拧半圈,这才彻底放了心,喃喃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姜湛被拧得龇牙咧嘴,一张俊脸都扭曲了,却不敢反抗,心道:罢了,让父亲担心了这么久,拧几下就拧几下吧。   忍了一会儿,发现父亲大人还没松手的意思,姜湛咳嗽一声:“父亲,王爷送我回来的。”   姜安诚这才回神,看向郁谨。   郁谨抱拳给姜安诚见礼:“岳父,小婿把舅兄带回来了。”   姜安诚伸手抓住郁谨的手,说不出话来了。   身为王爷的女婿千里迢迢把本来认定战死的儿子带了回来,他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女儿没有嫁错人。   爱屋及乌,女婿在意女儿,才会有这趟南行。   “是……是在哪儿找到的?”半晌,姜安诚才找回声音,难掩颤抖。   “岳父,咱们还是进屋说吧。”   姜安诚反应过来,连连点头:“进屋说,进屋说。”   然后翁婿二人就携手往内走去,留下姜湛揉了揉被拧得发疼的脸,小声嘀咕道:“合着就激动了那么一会儿,然后看女婿就比儿子亲了?”   他可是“死而复生”的亲儿子啊,就这么被撇下了?   怀疑了一会儿人生,见人都走远了,姜湛只得抬脚追上去。   府中主子全都涌进了慈心堂,确定姜湛真的活着回来了,纷纷给姜安诚道喜。   这其中,当属姜二老爷最郁闷。   本来伯府爵位沿袭三世,而大哥唯一的儿子又没了,以他对大哥的了解定然不会为了延续香火娶填房,这样的话,爵位有很大可能落到他其中一个儿子头上,万万没想到姜湛居然活着回来了!   看着言笑晏晏的众人,姜二老爷有种说不出的沮丧。   百般惦念,总是在希望最大的时候被打破。   可再如何,姜二老爷还要强打精神表现出高兴的模样。   这时就听姜源道:“二哥,你以后就是世子啦。”   此话一出,屋内一静。   “什么世子?”姜湛一头雾水,不由去看姜安诚。   姜源兴冲冲道:“东平伯世子啊。二哥你还没回来的时候,皇上就赐了伯府爵位沿袭三世,那你不就是世子了。”   看着次子兴高采烈的模样,姜二老爷眼前阵阵发黑,然而此时并无人在意他的心情。   “父亲,到底怎么回事儿?”   姜安诚笑呵呵道:“你与你四妹表现好,皇上赏的,不过世子之位要正式请封后才算数。”   姜湛突然反应过来:“我这样回来,是不是要进宫谢恩啊?”   郁谨道:“进城时我已经命人往宫里送信了,父皇若要见你,应当快有消息了。”   景明帝接到消息时正眯着眼给白猫顺毛:“老七运气不错,居然真让他寻到了东平伯之子的遗体。”   潘海忙解释道:“回禀皇上,是活的。” 第690章 最大的功臣   景明帝给白猫顺毛的手一抖。   白猫不满“喵”了一声,挣脱了大手的束缚跑了。   景明帝却顾不得爱猫如何,紧紧盯着潘海问:“活的?”   潘海忙点头:“是啊,姜二公子没有死,已经回到东平伯府了。”   景明帝神色不时变化,好一会儿才问:“燕王呢?”   “燕王陪着姜二公子一起去的。”   景明帝登时哼了一声:“回京后第一时间不进宫向朕禀明情况,却去了东平伯府——”   这儿子是给人家养的吧?   这话潘海就不好接口了,干笑不语。   景明帝睇了他一眼:“传燕王与东平伯世子进宫。”   潘海犹豫了一下。   传燕王进宫没毛病,可东平伯世子……皇上真的不是说错了?   要知道勋贵之家并不是子嗣一出生就有封号的,而是需要请封,皇上点头了才算数。   一般情况下,皇上对这样的请封都不会驳回,但也有例外。   比如对某个臣子不满,那就可以压一压,令对方识趣点儿。或者某个勋贵嫡妻无子的情况下想把庶子记在妻子名下请封,那也要查过后再定的,看有没有宠妾灭妻。   总的来说,景明帝是个很贴心的皇上,符合规矩的轻易不为难,不符合规矩的轻易不答应。   见潘海迟疑,景明帝撩撩眼皮:“去吧。”   “是。”   见潘海要出门,景明帝又想起来什么,吩咐道:“请皇后过来。”   皇后不多时就赶了过来,看看正襟危坐的皇上,出于对枕边人多年的了解,莫名觉得今日皇上有点激动,不像表现这般淡然。   “皇上叫我过来,不知有什么事?”   景明帝睁了睁眼:“老七回来了。”   皇后颇意外:“燕王回来了?那——”   “把东平伯之子带回来了。”   皇后露出个笑容:“老天开眼,没有辜负燕王这片诚心。”   景明帝心知皇后误会了什么,也不解释,只意味深长笑了笑。   没过多久,潘海回返:“皇上,燕王与姜二公子到了。”   “带进来。”   皇后觉得不对。   什么叫燕王与姜二公子到了?   正不解的时候,就见两名年轻男子并肩走了进来,齐齐行礼。   沉稳如皇后,这一刻也花容失色,手一颤把茶盖晃了下去,发出一声响。   而景明帝经过这番心理准备,面上没有多少变化,可一双眼却盯着姜湛瞧个不停。   还真是活蹦乱跳回来了。   “赐座。”   内侍搬了两个小杌子来。   郁谨与姜湛老老实实落座。   景明帝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心中盘旋着无数个问题,一时反而不知从何问起,最终吐出一句:“人回来就好,想必你父亲高兴坏了。”   姜湛颇感动。   看看,皇上也太慈爱了,见他进来视线就没离开过。哪像他爹啊,激动了那么一小会儿,眼里就只剩下好女婿了。   “说说是怎么找到的。”   姜湛看了郁谨一眼。   郁谨就开了口:“在乌苗找到的。”   景明帝眸光转深:“乌苗?”   皇后正拿着手帕擦拭手背上溅的茶水,闻言亦是手一顿。   在帝后注视下,郁谨神色坦然:“儿子到了南边查问了许多人,终于从一个浣纱妇口中打听到消息,她看到有身穿异族服饰的人从河边救了一位公子。我询问了一些细节,大致确定救人的是乌苗人,秉着不放弃一丝可能的念头去了一趟乌苗族,没想到舅兄真是被他们所救……”   郁谨深知说瞎话要掺几分真的道理,这样才不容易被拆穿。   他确实没有掩饰什么就去了乌苗,而姜湛也确实在乌苗住了不少时日,留在南边的锦鳞卫若是仔细查是能查出来的。与其到时候引起父皇疑心,还不如先把这个口子堵死。   “既然那时候就被乌苗救了,怎么没有传个信呢?”景明帝看向姜湛,语带嗔怪,“你战死的消息传回来,让家人都伤心坏了。”   姜湛暗暗佩服郁谨有先见之明,早就教好了他怎么应对,闻言惭愧道:“都是微臣无能,清醒过来后居然失忆了!”   失忆?   听到这两个字,景明帝嘴角狠狠一抽,第一时间想到了死去的废太子。   当初那孽畜还“失忆”过!   回神看一眼面前俊朗纯良的年轻人,景明帝从不愉快的回忆中收回思绪。   这孩子瞧着就老实本分,失忆定然不是假的。   再者说,身在异族,若不是失忆谁不想早早与自己人联系啊,装失忆完全没道理。   景明帝信了这番说辞,笑道:“无论如何,平安回来就好。”   姜湛忙道:“多亏了王爷,不然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景明帝看向郁谨,矜持点头:“这次你做得不错。”   自己儿子就没必要夸奖太过了,免得得意忘形。   秉着严父心态,景明帝面色越发严肃:“说起来,还是多亏了你媳妇。”   郁谨呆了呆。   虽说他不会幼稚到做了好事就找当老子的邀功,又真心疼媳妇,可父皇在不知道阿似偷偷跑到南边去的情况下说这种话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姜湛则紧张起来,不由问道:“四妹怎么了?”   难道四妹偷偷南行的事被皇上知道了?   看一眼景明帝的脸色,姜湛又默默否定。   皇上这般仁厚的长者,不可能说反话吓唬人吧?   景明帝笑起来:“你们有所不知,老七出京后不久燕王妃就闭门读经祈福,为了显示诚心连话都不说,没想到还真的灵验了……”   郁谨与姜湛听完已是目瞪口呆,不约而同暗暗感慨:阿似(四妹)可真能耐,把父皇(皇上)都给忽悠成这样了……   了解得差不多了,景明帝挥挥手把二人打发走。   殿中清净下来,帝后互视一眼。   好一会儿后,景明帝状似无意道:“回头问一问老七媳妇拜的是哪个菩萨,竟如此灵验。”   本来认定死了的人都活着回来了,这也太离奇了。早知这样就弄个小佛堂让皇后拜一拜,说不准宫里就转运了。   皇后莫名有种不妙的预感,含糊应下来。 第691章 回府   郁谨二人出了皇宫,姜湛脚步一顿,小声问道:“有人放冷箭害我的事,怎么今日不和皇上说呢?”   郁谨看一眼阳光下的金瓦朱墙,轻声道:“不急,下次进宫再提。”   出去这么久好不容易回来,他可好些日子没见到宝贝闺女了,总要先回家一趟。现在若是提了,又是一番忙乱,就要耽误了。   姜湛见郁谨一脸高深莫测,暗道王爷定然有了万全打算,遂不再多言。   路口处,郁谨牵着马道:“我先回王府,然后带着阿似一起去伯府。”   姜湛“死而复生”的消息一旦传开,别说亲妹妹,但凡沾亲带故的人家都该来上门探望。   姜湛一听忙道:“我与你一起去王府吧,正好见一见我外甥女。”   郁谨虽十分嫌弃某个家伙碍眼,还是点了头。   没办法,舅舅想看外甥女,总不能拦着。   两个人快马加鞭赶到了燕王府。   才踏入王府的门,一片欢呼就从大门处往里传开了:“王爷回来啦——”   特别是恰好有事正往外走的纪嬷嬷,喜得声音都变了调,跑得飞快。   看得姜湛都惊了,诧异望着郁谨:“王爷,你在王府下人中够得人心啊。”   郁谨摸了摸下巴,眼神闪烁:“是啊,我一贯这么得人心。”   刚才叫那么大声跑得飞快的是纪嬷嬷?   怎么出门一趟,印象里古板严肃爱念叨的纪嬷嬷成了这个样子?   这么想着,郁谨加快了脚步。   纪嬷嬷跑得太急,撞上了听闻王爷回来匆匆往外赶的长史。   长史不由脸一板,语重心长提醒道:“纪嬷嬷,即便是王爷回来了,你也不该如此沉不住气,一把年纪了怎么像小丫头似的——”   “你懂什么!”纪嬷嬷一把拽开老长史,眨眼就跑不见了踪影。   长史好一会儿才回过神,跌足长叹:“王府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啊!”   好好一个纪嬷嬷怎么都成了这样?铁定是跟着王妃不学好!   郁谨走过来,就看到胡子花白的小老头跺脚嗟叹,不由脸一沉:“长史在感慨什么?世风日下也就罢了,怎么还要把王府加上去?”   长史被噎得翻白眼,又不敢把心里话说出来。   王爷还觍着脸问,首善之都风气好着呢,他感慨的就是王府世风日下!   纪嬷嬷往毓合苑跑,心里同样来火。   长史那个老王八居然还有脸教训她,她一个人承受了多大的压力那死老头子知道吗?她唯恐老东西知道了实情吓死过去,一个人苦苦支撑下来,结果老东西居然还摆架子数落她。   说她沉不住气也就忍了,说她一把年纪了能忍?   我呸,老东西脸上褶子都能夹死蚊子了,有脸说她一把年纪!   怒火支撑下,一口气跑到毓合苑的纪嬷嬷居然脸不红气不喘,尖声道:“阿蛮,阿巧,王爷回来了!”   阿蛮与阿巧对视一眼,再看看跑得披头散发的老嬷嬷,突然有些愧疚。   王府里知情的只有四人,其中阿巧、阿蛮、红线都是姜似心腹,唯有纪嬷嬷是被拖下水的。   见纪嬷嬷这么激动,两个丫鬟哪有不明白的,老嬷嬷这是以为偷溜的王妃终于回来了,不用再提心吊胆了,所以这番激动哪里是因为王爷,而是因为王妃。   可实际上王妃昨日就回来了,只是没跟纪嬷嬷提……   见两个大姐儿都没反应,纪嬷嬷重复一遍:“王爷回来了!”   阿巧忙露出惊喜之色:“王爷回来了?太好了,我这就去禀报王妃!”   阿蛮比不上阿巧装得像,于是问道:“王爷一个人回的么?”   “那可不是——”说到这里,纪嬷嬷一怔,“不是,王爷身边还有一人——”   年纪和王爷差不多,俊俏不比王爷少几分,还能与王爷并肩走,那年轻人什么来历啊,瞧着还怪面熟的——面熟?   纪嬷嬷突然就想了起来,一张脸惨白如纸,身体打摆子一样抖着。   阿蛮见状吓了一跳,忙扶住纪嬷嬷:“纪嬷嬷,你怎么了啊?”   纪嬷嬷嘴唇发白,哆嗦着道:“姜,姜二公子——”   这时姜似已经快步走出来,一把抓住纪嬷嬷手腕激动问道:“你说什么?”   纪嬷嬷声音像是突然被掐断了,鼓着眼睛死死盯着姜似。   姜似还等着纪嬷嬷把兄长跟着过来的消息说出来,好继续演下一场,于是缓了语气道:“嬷嬷别急,慢慢说。”   “王,王妃?”纪嬷嬷指着姜似,“您——”   姜似冲纪嬷嬷莞尔一笑:“我怎么了?”   纪嬷嬷一个激灵反应过来:能这么笑铁定是王妃无疑,而不是那位温柔和顺的大姐。   “嬷嬷刚才到底为何这么慌?”   纪嬷嬷把姜似为何出现在这里的惊诧压下去,说起更令她惊诧的事:“王爷带着姜二公子一起回来的——”   姜似已经快步走出了毓合苑。   纪嬷嬷拽着走在最后的阿巧问:“阿巧,到底怎么回事?”   阿巧眨眨眼:“嬷嬷问什么?”   纪嬷嬷放低声音问:“王妃什么时候回来的?先前不是姜家大姑奶奶假装的么?”   阿巧拧眉:“嬷嬷说什么呀,王妃这些日子不是一直在小佛堂给王爷祈福嘛。”   眼巴巴见阿巧快步追了上去,纪嬷嬷目瞪口呆。   她算是看出来了,王妃身边的丫鬟都是人精,就她傻……   “阿似,我回来了。”郁谨见到姜似就加快了脚步,把她揽入怀中。   姜湛悻悻翻了个白眼。   按理说他是“死而复生”回来的,四妹乍然见了应该激动抱他才对,不然就装不像了啊。   姜湛见两个人还抱在一起,咳嗽提醒一声。   姜似用力推开郁谨,扑向姜湛:“二哥,你没事太好了——”   还没扑到姜湛那里就被郁谨拽住了。   “阿似,你别激动,咱们进屋慢慢说。”郁谨笑眯眯拉着姜似往屋内走去,心中一声冷笑。   姜湛这小子越来越不要脸了,意思一下就得了,还真想借着这个机会抱他媳妇?   郁七皇子正嘀咕着,一道黄黑身影从一旁窜出,冲到了姜似身上。 第692章 一个问题   二牛两条后腿着地,两只前爪则搭在姜似肩头,亲热吐着舌头想舔她的面颊。   郁谨干脆利落踹开了偷袭的大狗,黑着脸道:“狗东西真没良心,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的主人回来了,也没见你怎么样!”   二牛瞄了郁谨一眼,委屈冲姜似叫唤着。   姜似拍了郁谨手臂一下,嗔道:“你和二牛计较什么。”   她虽提前一日回来,为了尽量使今日这场戏少露破绽,连纪嬷嬷都没告诉,倒是忽视了二牛。今日二牛的表现,说起来算是不大不小的破绽。   郁谨依旧表达着不满:“和女主人天天在一起还不知足,一边去!”   二牛冲郁谨叫了两声,窜向厢房。   “二哥,之前传来消息说你出事了,家里都乱成了一团……快给我说说你这些日子的经历吧。”见不少下人还盯着,姜似只好继续演戏。   姜湛不擅长这个,粲然一笑:“这些不着急说,我先去看看我小外甥女。”   姜似也懒得再演,抬脚往厢房走去:“二哥随我来吧,阿欢可能正睡着。”   几人全都涌进了厢房,把伺候的丫鬟婆子留在外头。   天还冷着,阿欢被安置在最里头的屋子里,一道道绣工精美的棉帘把寒气牢牢挡在外头。   拨浪鼓的声音隔着门帘传出来,听着有些凌乱。   郁谨不由皱眉:“是奶娘还是丫鬟?拿拨浪鼓哄孩子都不会,回头打发到别处去吧。”   姜似则淡定挑起门帘走了进去。   郁谨与姜湛紧随其后,看清屋内情形不由一呆。   只见二牛嘴里叼着一只拨浪鼓摇头晃脑,毫无韵律的敲打声就这么发了出来。坐得摇摇晃晃的阿欢目不转睛盯着玩拨浪鼓的大狗咯咯笑着,连有人进来都没反应。   乳娘立在一旁伸手虚拦,随时提防阿欢摔倒。   姜湛眼都直了,一时连未见过面的外甥女都忘了看,盯着二牛直瞧。   他一直觉得这只狗不同寻常,尤其气起人来十分可恨,给他一种故意挑衅的错觉。没想到这家伙真的成精了,还会拿拨浪鼓哄孩子!   郁谨盯着这场面,亦有些一言难尽。   看二牛把阿欢哄得眉开眼笑,长此以往,这狗东西是不是要把他这当爹的挤到墙根去了?   危机感大起,郁谨快步走过去把二牛挤到了一旁。   二牛嘴里的拨浪鼓啪嗒掉到了地上。   拨浪鼓声一停,阿欢对着父亲那张脸小嘴一瘪,哇哇大哭起来。   郁谨登时尴尬了,手足无措去抱女儿,不料小家伙哭声更大。   他只得求救去看姜似。   姜似忙把阿欢接过,抱在怀里一边哄一边睇了二牛一眼。   别以为她没看出来,二牛这家伙是故意把拨浪鼓掉下去的,可怜某人还浑然不觉被自己养的大狗坑了……   同情了夫君一瞬,姜似决定不管了。   反正无论是女儿还是二牛都跟她最亲,这就够了。   阿欢在姜似怀里抽抽搭搭不哭了,姜湛这才敢出声:“阿欢,看舅舅,我是舅舅。”   郁谨忙道:“阿欢认生呢,刚不哭了你就不能晚点吱声?”   才说着,就见阿欢好奇打量姜湛片刻,伸出手去。   这是——求抱抱?   郁谨脸色一黑,眼睁睁看着姜湛把阿欢接过去亲了一口,而阿欢不但没哭,反而咯咯笑出声来,心里就更没滋没味了。   他出了一趟门,宝贝闺女都不认识他了,见他还没见二牛亲。这也就罢了,谁让二牛这狗东西毫无当狗的自觉,居然会摇拨浪鼓,可姜湛这是第一次见阿欢!   姜似好歹劝了劝自家男人:“阿欢大概是见二哥与我有几分相像,觉得亲切。”   姜湛把阿欢举高,令小娃娃笑得更开怀,得意道:“是啊,要不说舅父呢,我这当舅舅的可是阿欢最亲近的人,将来阿欢要是受了委屈,还要找舅舅做主呢。”   郁谨冷笑一声。   说你胖还喘上了?真是不把话说明白了就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光景。   “再亲近也不是亲闺女,你要是喜欢孩子,还是得自己生。”说到这,郁谨恍然大悟,“呃,才想起来,你还没娶媳妇呢。”   姜湛抽着嘴角看郁谨一眼。   这什么妹夫啊,不带这么扎心的。   三人陪着阿欢玩了一会儿,赶往东平伯府。   短短时间,东平伯府已经重新扫洒一番,连门口的石狮子瞧着都比先前精神了许多。   “王爷、王妃与二公子到了。”   姜安诚亲自迎了出来,拍了拍郁谨肩头,而后仔细打量姜似一眼,松了口气:“还好没瘦。你还年轻,天天念佛也就算了,吃斋身体可受不住。”   说到这,他狠狠瞪姜湛一眼,骂道:“都是你小子让你妹妹担心,一日不惹祸就闲不住是吧?”   姜湛悻悻摸了摸鼻子,欲哭无泪。   他才刚回来,“死而复生”回来的,父亲大人能不能多想想这个?   姜依迎上来劝道:“父亲,在外头就别说这些了,先进屋吧。”   一行人进了慈心堂。   一番热络后,冯老夫人就看向了姜似,语气颇复杂:“你这次闭门祈福,没想到真把湛儿给找回来了,真是老天开眼……”   四丫头祈福这么灵验,以后她身体要是有个不适,岂不是能让四丫头求一求佛祖?   老太太正想着美事,就见姜似微微一笑,轻飘飘道:“心诚则灵嘛,二哥是我最亲近的人之一,我的诚心当然不打半点折扣。”   冯老夫人心口仿佛中了一箭,没话说了。   果然是她想多了,就四丫头对她的态度,不咒她就不错了。   与伯府众人吃了一顿团圆饭,姜似找了个机会与姜安诚单独说话。   “父亲,有件事想问问您。”   姜安诚一时没意识到闺女要问多么惊人的问题,端起茶杯随意道:“想问什么?”   姜似把在心头盘旋已久的疑惑问了出来:“娘当初只生了我一个吗?”   “怎么会只有你一个,不是还有你大姐和二哥。”姜安诚说着啜了一口茶。   “女儿的意思是,我没有孪生姐妹吗?”   噗的一声,姜安诚把茶水喷了出来。 第693章 试探   见姜安诚如此反应,姜似心头激动。   难不成真被她猜中了,父亲反应才如此强烈?   她装着不在意的样子把手帕递过去,柔声道:“父亲别紧张,我就是随便问问——”   话未说完,一只大手就落在了她额头。   “没发烧啊……”姜安诚满脸严肃,真的紧张起来,“似儿,你该不会是整日对着个泥菩萨念经,这么久连个人都不见,有些糊涂了吧?”   好好的女儿要是糊涂了,回头他非要把混账儿子吊起来打一顿。   姜似哭笑不得:“父亲想到哪里去了,我没糊涂。”   “那你怎么会问这么奇怪的问题?”   姜似早就料到姜安诚有此一问,略一犹豫便道:“阿谨不是去了南边一趟吗,偶然遇到一位姑娘,与我长得很像……”   姜安诚登时来了兴趣:“真的与你很像?”   “是啊。”   姜安诚手一摆:“不可能,你当生得好看这么容易嘛,定然是王爷瞧错了。”   姜似越发无奈,百般保证郁谨没看错,姜安诚这才信了。   “这只是巧合,你娘生你时我就在外面守着,就只生了你一个,哪来什么孪生子。”   如果似儿这样的闺女有两个,他还不美上天,怎么可能连少了一个女儿都不知道?   见姜安诚如此,姜似信了。   她十分清楚以父亲对她的疼爱,既然问起断然没有隐瞒的道理。更何况母亲的死已经有了结果,该收拾的仇人得到了报应,不大可能另有隐情。   姜似一时说不出是失望还是松了口气。   之前听大长老说阿桑身上流着周人血脉,她还真想过阿桑可能只是被现在的父母抱养,亲生父母说不定和她是一个爹娘。   想一想阿桑若是自己的双生姐妹,心情就太复杂了。   “会不会……稳婆悄悄藏了一个孩子?”尽管觉得这种可能万中无一,姜似还是忍不住问道。   姜安诚看着姜似的眼神变得古怪:“似儿,阿欢是你生的吧?”   “是。”   姜安诚就深深叹了口气:“既然是,那生了一个还是生了两个,你这当娘的不知道?”   姜似登时哑口无言,面上微热。   她一味想在父亲这里排除所有可能,却忘了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哪有当娘的不知道自己生了几个的。   从大姐那里她已经知道母亲嫁给父亲后真正爱上了父亲,不大可能在生产这种事上做文章蒙骗心上人。   看出女儿的尴尬,姜安诚郑重道:“别胡思乱想了,以后也不许念经拜佛。”   好好一个冰雪聪明的闺女这不是让他担心嘛……算了,回头把儿子打一顿宽宽心好了。   在父亲大人的威严注视下,姜似只好讪讪应了。   离天黑还早,姜安诚催着姜湛去一趟宜宁侯府。   这次姜湛出事,宜宁侯府那边真切表现出了关心。姜安诚对害死妻子的尤氏虽恨之入骨,却是个厚道人,知道两个老人真担心外孙,如今儿子平安归来,自然该去一趟外祖家。   无论放到何处,外家都算是最亲近的亲戚。   姜似还没离去,听姜安诚这么说,便道:“我陪二哥一起去吧。”   姜湛乐不得点头:“四妹和我一起去敢情好。”   郁谨忙道:“我也一起去吧。”   姜似无情拒绝了自家男人的无理要求:“都这个时候了,你突然过去会让侯府忙乱的。今日我先和二哥一起过去,改日王府给侯府送了帖子咱们再一起去。”   阿谨堂堂王爷,真到了侯府恐怕所有人都要围着他转,哪还方便她向外祖母打探事情。   不错,姜似急着去一趟宜宁侯府,就是从姜安诚这里没有收获,抱着万一的念头再去探探宜宁侯老夫人的口风。   她与阿桑容貌相似,前世今生又有如此深的羁绊,难道真的是毫无关系的陌生人?   见郁谨不情不愿,姜似只好安慰道:“阿欢都快不认识你了,赶紧回家陪女儿去。”   郁谨一听才作罢,出了门后与姜似兄妹分开。   兄妹二人来到宜宁侯府时,受到了极热情的招待。   老宜宁侯夫妇是真心高兴,看看活蹦乱跳的外孙,再瞧瞧气度从容的外孙女,一脸喜色。   苏大舅同样满心欢喜。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外甥此番死里逃生已经入了皇上的眼,将来前程不可限量不提,眼下也是板上钉钉的世子了,更别说还有当王妃的外甥女帮衬着。   苏大舅虽不至于见了混得落魄的外甥就赶出去,但外甥出息了当然是好事。   “外祖母,让二哥陪外祖父与舅舅们说话,我陪您去暖阁坐坐吧。”   宜宁侯老夫人自然没有不应的,由姜似扶着进了暖阁舒舒服服往床榻上一坐,叹道:“丫头啊,你二哥没事,外祖母也就放心了,将来到了地下才好与你娘说话——”   姜似忙道:“还在过年呢,外祖母莫要乱说话。”   时人习惯,出了正月十五这个新年才算真正过去了。   宜宁侯老夫人笑起来:“这有什么,谁都不能老活着,那不成精了。”   姜似见气氛热络起来,抿了抿唇,试探问道:“外祖母,您怎么只生了我娘一个女儿呢?”   宜宁侯老夫人笑容一滞。   姜似轻轻替老夫人捏腿,叹道:“我要是有个姨母,就能替我娘多陪陪您了。”   老夫人瞬间红了眼眶。   发现试探力度不够,姜似干脆道:“王爷这次南行,居然发现有个女子与我生得很像,可我娘不可能生了孪生子啊。外祖母,该不会我娘当年有个姐妹流落在外吧——”   “胡说什么!”老夫人喝了一声。   姜似目不转睛打量着老夫人的反应。   老夫人已然恢复了平静,伸手摸了摸姜似浓密的发丝,嘴上嗔怪道:“你这丫头,不是挺稳重的,怎么突然异想天开了?”   姜似目光灼灼望着老夫人,嘴角挂着轻笑:“就是觉得太巧了,外祖母难道不好奇那个与外孙女容貌相似的女子是哪里人么?”   老夫人移开视线,笑道:“无巧不成书,你这丫头就不要胡思乱想了。” 第694章 呵   “外祖母说得是,人有相似,虽然不常见,但还是有的,是我胡思乱想了。”姜似笑着附和了宜宁侯老夫人的话,心却微微发沉。   刚刚外祖母避开了她的目光。   这种反应在姜似看来,至少有心虚的可能存在。   面对孙辈,一位经历颇多的老人能有什么心虚的?   姜似不愿意怀疑亲近的长辈,可她对父亲与外祖母说了几乎同样的话,父亲与外祖母的反应截然不同。   父亲第一反应是好奇,不信这世上竟有与女儿相似之人,而外祖母则明显流露出不快。   显然姜安诚的反应更符合常理。   从宜宁侯府离开,姜似一言不发,显得有些低沉。   姜湛看了看她:“四妹,怎么瞧着你有心事?”   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姜似就不准备让兄长知晓了,弯唇笑道:“没有。”   “那你怎么没精打采的?”   “有点累了,毕竟昨日才回来。”   姜湛颇内疚:“都是我连累了四妹——”   姜似白他一眼:“二哥说什么呢。对了,你遭人暗算的事没向皇上提么?”   姜湛脸色一正:“这件事我和王爷自有打算,四妹就别操心了。你这段时间挺累,好好陪我小外甥女就行。”   自有打算?   姜似笑着摇摇头。   好吧,随他们自有打算吧,照她看来二哥可能又被阿谨给忽悠了。   姜湛把姜似送到王府门口,这才往东平伯府而去。   门人忙给姜似开了门:“王妃,您回来了。”   “王爷呢?”姜似顺口问了一句。   “王爷正在前厅会客。”   姜似脚步一顿,看向门人。   门人躬身笑道:“齐王、鲁王、蜀王、湘王几个王爷过来了。”   姜似眉一挑。   除了秦王,几个皇子居然都来了。   又非小门小户的妇人怯怯懦懦,有客上门既然遇到了,身为女主人打个招呼是应当的,姜似抬脚去了前厅。   守在门口的侍者见姜似来了,忙禀报:“王爷,王妃来了。”   厅中顿时一静,齐齐看向门口。   锦绣帘子已经由侍者挑起,走进来一个身量窈窕的女子。   姜似刚刚南行装了一遭圣女,以往那种养在温室的娇美气质有了微妙变化,融入了几分南疆女子的肆意,瞧起来莫名让人觉得有些不一样了。   也因此,众人一时竟忘了移开视线。   郁谨板着脸把手中茶盏往桌几上重重一顿,发出一声响。   这声响登时打破了厅内的安静,几位王爷纷纷与姜似打起招呼。   姜似笑着回了礼,对郁谨道:“王爷,你陪几位王爷坐着,我去后边看看。”   “去吧。”   姜似在厅里时郁谨唇边还挂着笑,待她一走,手往桌几上一拍,笑意顿时不见了。   鲁王忙问道:“七弟,你怎么啦?”   没事拍桌子干什么,难不成是打群架的暗号?   这么一想,鲁王雀跃起来。   自从废太子死了后,四哥整日装出一副与世无争的蠢样,六弟也是个蔫坏的,反正想看他们闹腾是没戏了,还是七弟贴心,这就创造了机会。   打群架好啊,最好闹大了捅到父皇那里,把这几个家伙也降成郡王,这样就谁都别笑话谁了。   鲁王的跃跃欲试令蜀王抽了抽嘴角。   老五这是想挑动打群架?哼,想都别想。   如今他与老四机会最大,这个时候胡来,除非脑子被驴踢了。   “七弟妹对七弟真是一片真心,连菩萨都感动了。我今日过来就是想找七弟打听一下七弟妹拜的是哪个菩萨,回头在王府设个小佛堂让你六嫂也拜拜。”   蜀王说出来意,其他几人纷纷点头。   郁谨那点火气这才压下去,漫不经心道:“你们还信这些?有那么神么?”   鲁王抹了一把脸:“七弟,七弟妹是不是还没跟你说呢?”   “说什么?”郁谨一脸茫然。   阿似以闭门祈福为名偷溜的事他当然早就知道了,但还别说,从这几个家伙口中听到阿似对他的一片情深还挺爽的。   嗯,这些可以由着他们多说说。   鲁王果然就提到了姜似闭门祈福的事:“为了给七弟祈福,过年的团圆宴七弟妹都没出席,还有人说七弟妹呢……万万没想到不但七弟顺顺当当回来了,大家以为战死的东平伯世子也活着回来了。”   早知道祈福这么管用,他早就让媳妇弄个小佛堂了,没事去念念经,说不准他的爵位就能恢复了。   其他几人深以为然点头。   姜湛虽然今日才回来,可消息早就风一般传开了,不然他们几个也不会跑到燕王府来。   不好直接去东平伯府围观,从老七这里问问情况也是好的。   鲁王突然想到了什么,笑道:“如果单单只有这一件事,我还没当真——”   郁谨眸光微闪:“哦,还有别的事?”   齐王本来只默默喝茶,听到这里脸色隐隐开始发黑。   果然不辜负齐王的预感,鲁王往他这里扫了一眼,就道:“前不久七弟妹与四嫂一道去白云寺上香,结果回来的路上马惊了,可怜四嫂险些摔下悬崖,好不容易捡了一条命回来却受惊过度丢了神智,至今都没法见人呢。结果你猜怎么着?”   在齐王发青的脸色中,郁谨慢悠悠问:“怎么着?”   鲁王一拍大腿:“七弟妹一点事都没有,这不是菩萨保佑是什么?”   自从晋王与太子先后出事,在蜀王心里最大的竞争对手就是齐王,此时乐得给对手添堵,于是笑吟吟接口道:“都说是因为七弟妹心诚,给白云寺捐了一千八百两的香油钱,而四嫂只捐了四百两——”   齐王忍无可忍开口:“六弟,这些无稽之谈你也信?”   蜀王一脸认真:“弟弟信的。五哥,你信吗?”   鲁王挠了挠头,实话实说:“我是有选择的信。比如以后七弟妹再拜佛求个什么,那我一定信,至于别人就要看情况了。”   湘王原本与齐王交好,可此时听着鲁王这话不由点头。   其实他也有点信了……   郁谨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呵,四嫂还约内子去白云寺上香?” 第695章 一念起   郁谨面上一派疏离冷淡,内心则是奔腾的。   阿似真够沉得住气啊,这么大的事,北上的路上居然对他提都没提一句!   越想越心塞,就没心情与几个笨蛋瞎耽误工夫了。   郁谨面色不善盯着齐王,把齐王看得直冒汗。   他可是呼声最高的储君人选,要是被老七给打了就太丢人了,简直不敢想象那后果。可老七是个不管不顾的性子,真要打人恐怕连理由都要打完之后再想……   齐王忙解释道:“当时母妃病了,她们两个去白云寺给母妃上香祈福。”   郁谨脸色更淡了些:“呃,原来是为了贤妃娘娘。”   上香遇到惊马,若说是意外鬼才会信,定然是齐王妃没安好心弄出来的幺蛾子,没想到贤妃还掺和了一脚。   对于贤妃,郁谨生不出丝毫孺慕之情,一想到她只有冷漠。   生而不养,甚至只有厌恶和利用,这样的人也配称一声“母亲”?   “那么贤妃娘娘现在好些了么?”   齐王没想到郁谨如此平静,转而一想,是他自己心虚了。李氏趁着上香的机会暗害燕王妃的事老七又不清楚,不可能发神经的。   这么一想,齐王就轻松多了,笑着问道:“七弟回来还没去看过母妃?”   郁谨微微挑了挑眉,没有搭理齐王的废话,再次问道:“贤妃娘娘现在好了?”   齐王换上一副忧容:“没有好利落,平时看着还好,偶而就会突然头疼。”   “这样啊,那我回头进宫去探望一下贤妃娘娘。”   齐王趁着几位皇子都在,乐得给郁谨挑毛病:“七弟,你跟母妃叫娘娘未免太疏远了。”   郁谨嗤笑一声:“四哥莫要管太宽。”   觍着一张丑脸端兄长架子,脸不疼么?   齐王万没想到郁谨当众就来了这么一句,脸色一阵青一阵白,颇下不来台。   湘王见状帮腔道:“七哥,四哥好歹是咱们的兄长——”   郁谨视线往湘王面上轻飘飘落了落,嘴角噙着冷笑:“怎么着,还长兄如父不成?我可不见废太子死的时候你们哪个去号丧了。”   几人顿时色变。   蜀王咳嗽一声道:“七弟,时候不早了,我就回府了。”   老七这家伙嘴上没有把门的,完全是什么不能提就提什么。议论废太子的话一旦传到父皇耳里,能有他们好果子吃?   更何况再说两句估摸着群架又要打起来了。   判断了一下行事,蜀王决定走为上。   蜀王一起身,齐王也迫不及待站起来了,强撑着笑意道:“我也回了。刚刚说的话七弟好好想想吧,你现在也是当父亲的人了,应该知道女子十月怀胎的辛苦。”   郁谨撩了撩眼皮。   想个屁。   真要心疼女子十月怀胎,刚刚老五那么埋汰齐王妃,齐王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那是怂成什么样,才对自己孩子的母亲如此不在乎?   果真说起别人道貌岸然,轮到自己私德沦丧。   眼巴巴见齐王三个都走了,鲁王只好恋恋不舍站起来:“七弟,那我也走了啊,有时间咱们再聚。”   好好一场群架就没有了,果然惦记那个位子的人都是怂货。   郁谨送几人出了门,立刻抬脚去了毓合苑。   姜似回来后换上家常衣裳,哄过阿欢,正靠着床侧屏风歇着,就听到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熟悉的脚步声令她一听就知道来人是谁,嘴角微弯睁开眼睛。   郁谨大步走来,路过摆在中间的一个小杌子顺脚踢开,坐在了床边。   姜似扬眉:“难不成打架了?”   不应该啊,从前厅离开的时候还没苗头呢。不过要想打架就是摔个茶杯的事,真想打也快。   “没打架,犯不着。”郁谨定定望着姜似,抬手抚了抚她的发丝,“前不久齐王妃约你去上香了?”   姜似微怔,很快笑了:“还以为没人提起这个呢。”   “仔细给我说说。”   “没什么可说的,就是齐王妃想害我摔落悬崖,被我给躲过了,换她自己去遭罪了。原想着这种蛇蝎心肠之人摔个粉身碎骨正好,没想到被她捡回一条命。”   “她吓傻了?”   姜似笑意凉薄:“怎么可能吓傻了,不过是有些人需要齐王妃‘吓傻’罢了。这样也好,让齐王妃清醒活着,看一看她为之劳心劳力的人是个什么嘴脸,比死可要难受多了。”   死只是一瞬间的痛苦,活着才是长久的折磨。   郁谨十分赞同姜似的话:“看来要暗中派人好好保护着齐王妃,不能让她轻易死了。”   一个对外宣称丧失神智的王妃,不能打理王府庶务应对人情往来,偏偏还要一直占着王妃的位子,想一想就够齐王受的。   “那贤妃呢,她也掺和了?”提到贤妃,郁谨语气更冷。   齐王妃对他来说完全是陌生人,有什么嘴脸都不意外,可贤妃与他毕竟有血缘关联,对姜似出手无疑更令他心冷。   “没有贤妃称病,就没有这趟白云寺之行了。”姜似淡淡道。   郁谨一拳砸在了床柱上。   整张床颤了颤。   姜似嗔他一眼:“好端端拿床出什么气,晚上不睡了?”   郁谨一想也对,歉然一笑,默默把小杌子踢得更远了一点。   除了小杌子倒地翻滚发出几声响,屋中一时陷入了安静。   好一会儿后,郁谨开了口:“阿似,我改主意了。”   见他说得认真,姜似不由坐直了身子:“改什么主意?”   不知阿谨这话从何说起,原先又是什么主意呢?   郁谨双手交握搓了搓,嘴角挂着凉凉的嘲讽:“老四梦寐以求的就是那个位子,贤妃最盼望的也是老四坐上那个位置。我本来只想着给老四拖拖后腿,不让他得意,可现在才发觉这种想法何其可笑。干掉了老四,换了老六上,谁能保证他不会脑袋抽风找咱们麻烦?”   姜似隐隐猜到了郁谨的意思,喃喃问:“阿谨,你是想——”   郁谨轻笑出声:“我来坐那个位子,就不用提防谁再找咱们麻烦了。”   而这,才是他给阿似最有力的依靠。 第696章 消失的肘子   姜似虽早有预感,可听郁谨真的说出这话,还是心头一震,仿佛盘旋在心头许久的迷雾被拨开了。   那确实是一条艰难的路,甚至一旦成功也不见得能多么舒畅欢喜,可既然搅了进来,与其整日提防有人加害他们,每次都等别人算计到头上再反击,为何不走到最高的位置,令绝大多数人不敢再轻举妄动呢?   被动,本来就不是姜似所喜的选择。哪怕是前世,她也是争强好胜的性子,不然就不会执意高嫁到安国公府了。   当然,事实证明一味争强并不对,也给了姜似深刻的教训,但刻在一个人骨子里的东西是很难改变的。至少当形势所迫不得不去争时,她绝不会后退,更不会惧了谁。   见姜似迟迟不语,郁谨有些发虚:“阿似,你是不是不乐意——”   姜似抿嘴一笑:“能挣个凤冠戴戴,我有什么不乐意的。”   既然有了决定,就没必要纠结成功之后失去自由之类的了,先实现目标才是正经。   郁谨见姜似所言发自真心,朗声大笑:“那好,我就给你争个凤冠!”   正经事谈完了,某人眸光一暗,盯着媳妇的眼神火热起来。   “阿似——”   “嗯?”   “要不洗洗睡吧。”可怜他都吃素两个多月了,容易嘛!   “还没到用晚饭的时候呢,少胡思乱想。”   郁谨一把拉过姜似,早没了刚才的雄心勃勃,耍赖般靠在她脖颈处:“我不管,我想你了。”   姜似慢慢红了脸,倒也没有多害羞,小声道:“那……别耽误了用晚饭……”   少吃一顿饭无妨,可两个人窝在房中不出去,任谁都能想到是怎么回事了。   可姜似到底低估了某人的实力,等到那丁香色的薄纱床帐终于停止了摆动,弯月早已挂在树梢头。   姜似浑身酸软,睨了郁谨一眼:“一点都不知道收敛,这下好了,阿巧她们背后不知怎么笑呢。”   郁谨一脸神清气爽:“不会。”   “怎么不会?你莫要自欺欺人。”   “我是说她们早就习惯了……”   耳房里,守着小炉子的阿蛮咽了咽口水:“阿巧,炖得酥软的肘子呢,加了冰糖的,可真香啊!”   阿巧在阿蛮身边坐下来,闻着香味点头:“嗯,真香。”   阿蛮掀开盖子拿一只筷子戳了戳,晶莹的肉皮颤了颤,筷子就顺利戳了进去。   她重新把盖子盖好,舔了舔唇问小伙伴:“我觉得主子与王爷不到明早不起床了,你觉得呢?”   阿巧再次点头:“我也这么觉得。”   两个丫鬟对视一眼,还是阿蛮先开口道:“那……要不咱们吃了吧。”   “嗯。”阿巧痛快点了头。   两个丫鬟窝在耳房里美滋滋吃起了肘子,至于主子们没羞没臊的生活……咳咳,早习惯了,谁在意呀。   郁谨是半夜里饿醒的。   盯着帐顶发了一会儿呆,忍不住碰了碰枕边人。   姜似被弄醒了,瞪了郁谨一眼,声音沙哑:“怎么了?”   对叫醒了媳妇,郁谨毫无愧疚:“阿似,你饿么?”   姜似转了转眼珠,没了睡意,无奈道:“本来可以睡到天亮用早饭的,被你叫醒了,当然饿了。”   没吃晚饭还消耗那么大,谁不饿啊。   “不知道今天晚饭有什么好吃的。”   姜似对于某人饿醒了还非要叫她一起作伴的行为十分不满,报复道:“我吩咐阿巧炖了冰糖肘子。”   “冰,冰糖肘子?”郁谨声音都变了。   姜似肯定点头:“嗯,肘子是一大早让人买来的,专门选的前蹄,新鲜肉多,炖好了最是美味。”   “那——还在大厨房热着?”   “不是在大厨房。阿巧做冰糖肘子一绝,是在咱们院子里的小厨房炖的,火候差不多了之后就挪到耳房放到小炉子上热着了,方便咱们随时吃。”   郁谨眼睛登时亮了,坐起身来:“阿似你等着,我去耳房看看。”   他一边披衣穿鞋,一边感叹:“难怪那时候我时不时闻到一股子香味呢,还以为是错觉。”   都说食色性也,他好不容易与媳妇同个房,时不时往鼻子里钻的肉香味真让他以为是憋太久,抱着阿似居然有了吃红烧肉的错觉。   为此,他还有点心虚来着,毕竟阿似在他心中的地位可比红烧肉强多了,他怎么能有这种错觉呢。   敢情不是错觉,真炖了冰糖肘子!   但凡二人歇在一起,不用丫鬟们守夜已成惯例,郁谨很快就趿上鞋子往耳房去了。   不多时,沉重的脚步声返回来。   姜似一听这脚步声就觉得不对了,借着夜灯果然就看到了某人发黑的一张俊脸。   平日里有力的步伐居然有些虚浮,好似遭受了什么沉重打击。   才走到床边,郁谨就一脸沉痛道:“冰糖肘子没有了!”   天知道半夜饿醒了得知隔壁就有大肘子炖着,兴冲冲过去后只看到了酱汁残留的锅底,那一刻是个什么感觉。   说真的,他端着那口锅冲出去砸人的心思都有。   “那就睡吧,等到天亮就能吃饭了。”姜似安慰道。   饿肚子的人发现惦记着的美食不翼而飞,这种失落她还是能理解的。   郁谨只得默默脱了鞋子上床,拉过锦被盖在身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侧过身,一只手支撑着下巴:“阿似。”   正准备睡的姜似看过来。   “你说冰糖肘子是不是被二牛偷吃了?”   姜似犹豫了一下,在心腹大丫鬟与大狗之间纠结,最终有了决定:“有可能吧,二牛喜欢吃肘子。”   两个丫鬟可禁不起阿谨捶打,二牛跑得快可以保护自己。   郁谨的神情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有些狰狞,轻声骂道:“这个狗东西!”   之后无话,好不容易熬到天亮,郁谨一跃而起,草草洗漱后就找二牛谈心去了。   一大早毓合苑的人就看到一道矫健身影追着一只大狗到处窜。   阿蛮端着托盘眨了眨眼:“王爷干嘛追二牛啊?”   阿巧摇头:“不知道啊,或许是二牛惹祸了吧。”   二牛委屈叫了两声。   一大早的,主人抽什么疯呢? 第697章 偏心   比起燕王府的其乐融融,玉泉宫的气氛就没有这么愉快了。   贤妃是去坤宁宫请安才知道郁谨已经南行回来了。   本来大冷的天起个大早去给另一个女人请安已经够烦闷,结果还听到这么一个糟心的消息。   到现在贤妃都能回想起那些小贱人的表情。   不就是笑她连亲儿子回来了都不知道嘛。这些小贱货,眼瞧着皇后越发得了皇上看重就在她面前放肆了,一个个猪脑袋也不认真想一想,皇后再得势有什么用?   没有儿子的皇后,等以后当了太后也只是一个空架子罢了,偌大的后宫真正说话管用的还是皇上的亲娘。   贤妃在外头虽算沉得住气,可当听皇后提到燕王回来了,脸皮还是一阵发热,强忍着才没流露出来。   回到玉泉宫,她连灌了两杯热茶依然怒火中烧。   比起那些目光短浅的小浪蹄子,她更恼恨的是老七!   她到底生养了一个什么东西,跑去南边那么久,带着活生生的东平伯世子回来了,进宫见了皇上与皇后,偏偏没往玉泉宫迈一步!   这一刻假如郁谨站在贤妃面前,贤妃恐怕会控制不住把茶水泼到他脸上去。   “这个畜生!”   一旁心腹嬷嬷小声劝道:“娘娘莫要着急,仔细又要头疼了。”   提到这个,贤妃表情一阵扭曲。   自从她称病以便制造机会让老四媳妇与老七媳妇去白云寺上香,结果就真的病了,缠绵病榻好一阵子后落下了时不时头疼的毛病,直到现在太医都找不出病根来,更不谈如何诊治了。   暗骂太医废物的同时,贤妃亦免不了心惊。   难不成菩萨真的知道她装病,然后怪罪了?   有着这种想法,贤妃莫名有些心虚,然而这丝心虚不但没让她把偏心收一收,想到郁谨夫妇越发不满。   付出了代价还没达到目的,能满意才怪了。   正恼怒着,头突然痛了一下,仿佛有人拿锥子戳。   这痛来得快去得快,可还是令贤妃瞬间额头冒汗,脸色苍白。   “娘娘,又头疼了?”心腹嬷嬷看得心慌。   娘娘可不年轻了,真要有个好歹,他们这些依附娘娘的奴婢就惨了。   贤妃摆摆手阻止心腹嬷嬷拿帕子替她拭汗,吩咐道:“就说我病了,请皇上过来。”   心腹嬷嬷犹豫了一下。   “去。”   “是。”   年还没算过完,景明帝这些日子比较清闲,尤其昨日郁谨把东平伯世子平安带了回来,让这世上少了一位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老父亲,使他心情颇佳,遂翻出话本子靠在矮榻上悠哉悠哉看起来。   潘海上前来:“皇上,玉泉宫派人来请。”   景明帝把话本子往旁边一放,瞄了潘海一眼。   潘海躬着身:“贤妃娘娘身体不适——”   景明帝一撩眼皮:“请太医了么?”   潘海头更低了些:“来的人没说。”   景明帝眉就拧了起来。   病了请太医啊,跑过来请他有什么用?   不过对于妃子们的那点小心思,景明帝给予理解和包容,迟疑了一下翻身下榻,淡淡道:“摆驾玉泉宫。”   虽然打扰了他看话本子的闲情,但毕竟是跟了他多年的老人,去看看也罢。   玉泉宫这边听闻皇上驾到,贤妃立刻去迎。   “既然身体不适,还出来干什么,好好歇着就是。”景明帝打量贤妃一眼,见她面色苍白如纸,发丝还有些发湿,倒是没有怀疑对方装病的可能,语气就温和了许多。   贤妃有气无力笑笑,随着景明帝往内走:“还是先前落下的毛病,头一疼就要死要活。本来不该劳烦皇上过来的,可——”   说到这里,贤妃沉默下来。   景明帝在矮榻坐下,示意贤妃也坐,问道:“怎么了?”   贤妃坐在那里,头微垂露出修长的脖颈,显得人有些脆弱。   她的声音很轻,夹着叹息:“今日妾对镜梳妆时翻出了不少白发,这才恍然真的是老了。如今病去如抽丝,说不准哪一天就不好了,就想能多看皇上一眼就多看一眼吧。”   景明帝脸微沉:“大过年的,莫要瞎说。”   贤妃弯弯唇,笑容浅淡到没有颜色:“妾有感而发罢了。”   贤妃貌美,哪怕上了年纪也不减风采,可这一刻景明帝确实发现他印象里光彩照人的女子老了。   贤妃几个都是皇后还在的时候就跟着景明帝的,贤妃老了,景明帝何尝不是呢。   这样一想,景明帝语气就更温和了:“你好好养病就是,现在的太医治不好就换院使、院判他们来看看,莫要想东想西。”   贤妃亲手斟了一杯茶奉给景明帝,轻声道:“妾不是怕老,就是想多见见皇上,多见见孩子。”   景明帝随口道:“老四不是经常来看你么。”   贤妃沉默一瞬,幽幽道:“老四是个孝顺的,就是想起老七有点难受。老七打小就被抱出了宫,妾这当母妃的想见见不着,现在好不容易盼到能团聚了,这孩子与我也生分了……”   景明帝语气微沉:“老七还没来过玉泉宫?”   贤妃微微点头:“还是今日去坤宁宫请安才知道老七回来了。说起来,我这母妃当得真没滋味……”   既然对老七已经彻底不抱什么念想,她情愿把他打落到泥里,至少不能有给老四添堵的能耐。   景明帝果然有些不快了,哼道:“这混账小子,真不像话!”   去过他与皇后那里,来玉泉宫不是顺脚的事嘛,怎么能一点规矩都不讲呢?   “爱妃莫要生气了,朕回头就把那混账叫进宫来骂一顿。”   正好也没什么事干,骂一骂儿子就当打发无聊日子了。   景明帝离开玉泉宫,才要吩咐潘海传燕王进宫,就听内侍禀报说燕王求见。   “让他进来。”   不多时郁谨走进养心殿,规规矩矩给景明帝请安。   景明帝扫了郁谨一眼,脸微沉:“一大早进宫有什么事?”   等混账东西说完正事,他就要好好说说这小子不把母妃放在眼里的事了。   就听郁谨道:“儿子进宫有两件事,一是专门进宫探望贤妃娘娘,二是——”   “等等,你说什么?” 第698章 母子情   话被景明帝打断,郁谨的表情看着有些茫然:“儿子说今日进宫有两件事——“   “其中一件是进宫探望贤妃?”   “是。”郁谨望着景明帝,流露出几分不解。   看着儿子如此纯良的表情,景明帝一滞。   他酝酿了一晚,连骂什么都想好了,结果老七说探望贤妃来了,这还让他怎么骂?   虽说老子骂儿子天经地义,可他如此明君,能一点理由都没有就骂人吗?   必须不能啊!   景明帝悻悻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缓解了那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憋闷感。   “另一件事呢?”   提到另一件事,郁谨神情陡然变得郑重,于郑重中又带了十二分的委屈:“父皇,儿子此次南行寻找舅兄,结果查出来舅兄与敌军交手时被人暗算,而放冷箭之人是咱们己方将士!”   “什么?”景明帝的脸色陡然沉了下去。   比起那些芝麻大的事,这才是要重视的大事。   战场上双方厮杀,己方出了叛徒那还了得!   郁谨单膝跪下,双手抱拳:“求父皇为姜湛做主!”   “可有查出别的线索?”景明帝追问。   “放冷箭之人名叫黄旗。”   景明帝默了一瞬。   连放冷箭的人是谁都查出来了?   “那个黄旗——”   “河东人士,其他的就查不出更多了,不过儿子已经命人把他押回了京城,还望父皇做主。”   幕后之人无论是单纯针对姜湛还是冲着他来的,在郁谨看来禀报给景明帝都是件好事。如果自己去查,即便查明真相,动手报复回去说不准还要看景明帝的意思。   景明帝沉吟片刻,点头:“好,此事就交由锦鳞卫查办。”   “多谢父皇。”   景明帝看着跪在地上的郁谨,暗道老七还挺懂事,知道把此事向他禀报,不像一些混账就爱欺上瞒下,自作聪明。   这么一想,他对这个儿子更满意了些,温声道:“去玉泉宫吧。”   郁谨跪着没动。   景明帝微微敛眉。   这是还有事情要禀报?   “还有什么事?”   郁谨抬起头,问道:“父皇,若是查出黄旗害姜湛的缘由,能不能告诉儿子啊?”   景明帝抽了抽嘴角,在对方渴盼的目光下忍无可忍点头:“嗯,退下吧。”   “多谢父皇。”郁谨不加掩饰露出明朗的笑容,离去的脚步声都透着轻快。   景明帝摇头叹息。   臭小子把糟心事禀报给他,自己倒美滋滋走了,这叫什么事啊。   双方交战,己方出了对自己人放冷箭者,此事可大可小,由不得景明帝不重视。   看话本子的闲情逸致自然是没有了,景明帝一扫角落里站着的潘海,面无表情道:“去把韩然叫来吧。”   “是。”潘海弯腰应了往外走去,心中生出几分感慨。   燕王看着大胆意气,实际上这才是个聪明人。   郁谨从养心殿出去,直接去了玉泉宫。   听闻燕王求见,贤妃往美人榻上一靠,懒懒道:“让他进来吧。”   不多时郁谨走了进来,向贤妃见礼:“听闻娘娘身体不适,不知现在好些了么?”   贤妃撩起眼皮看他一眼,不冷不热道:“托你的福,还没死。”   郁谨半点不快都没流露,恭恭敬敬道:“娘娘莫要说这些不吉利的话,免得让关心您的人担心。”   “哼,你会关心本宫?”贤妃瞧着郁谨这个样子心中更气。   别以为她不知道这畜生是假装的。   当初举办赏梅宴给两位皇子选妃,这畜生就是对她装出这副恭敬规矩的模样,令她大意了才轻易让姜氏那个贱人成了燕王妃。   她已经看透这畜生对她毫无母子之情,自然不会再被蒙蔽了。   郁谨微微一笑,一脸纯良:“娘娘说哪里话,我当然是关心您的。”   贤妃细眉高挑:“关心?你若关心本宫,昨日进宫为何不来玉泉宫,而是等皇上说了才想起来?我看你根本不是关心本宫,而是怕引起你父皇不快吧?”   郁谨一脸愕然:“娘娘在说什么?父皇没有对我说什么啊。”   “没有?”贤妃一声冷笑,“难道不是皇上要你过来的?”   郁谨越发惊诧:“娘娘误会了,父皇并没有对我说什么,是我惦记娘娘这才一处理好手上的事就过来了——”   “够了,你当本宫是傻子不成?”贤妃含怒打断郁谨的话。   郁谨垂眸,声音透着不解与委屈:“娘娘对我误会真的太深了,我怎么会由父皇提醒才来给您请安呢,实在是昨日事情太多才晚了一日。当然,这是我不对,应该第一时间就过来的……”   郁谨姿态十分低,贤妃却越发恼火,忽听一旁心腹嬷嬷轻咳了一声。   贤妃眼角余光扫了心腹嬷嬷一眼,本要说出口的话收了回去。   心腹嬷嬷见状松了口气。   许是疾病磨人,以往娘娘没这么急躁的,哪怕心中再恼也不会当众随意发火,近来却越发控制不住脾气了。   燕王态度如此好,这种情形下娘娘当着这么多宫人的面不依不饶,只会让人觉得娘娘对燕王太过刻薄,传出去对娘娘不利。   贤妃经由心腹嬷嬷的提醒显然也想到了这点,恢复了冷静淡淡道:“不管怎么说,你能来看本宫,本宫就欣慰了,免得一些不懂事的笑话咱们母子情薄。”   气氛总算缓和,母子二人不咸不淡说了几句,郁谨突然认真道:“娘娘,我此次南行遇到了一些事,想跟您说一说。”   “说吧。”   郁谨为难看了看左右。   “你们都退下。”   那些在刚才剑拔弩张的气氛下本就胆战心惊的宫人迫不及待退了出去。   “可以说了?”   郁谨看向唯一留下的心腹嬷嬷。   贤妃拧眉。   “我要说的事非同小可,不宜让旁人知道。”   贤妃略一迟疑,冲心腹嬷嬷微微点头。   没人陪着也无妨,老七再不孝顺总不可能敢伤她。   心腹嬷嬷略略屈膝,退了下去。   “到底什么事,如此神秘?”   郁谨微微一笑,整个人好似与先前不一样了,轻声道:“刚才娘娘说母子情薄可说错了,咱们之间哪有母子之情呢。” 第699章 断绝   望着那张笑意温柔的俊美面庞,贤妃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郁谨声音越发温和,眼底却彻底结了冰,一字一顿道:“我说,娘娘真会自作多情,居然以为我们之间还有母子之情?”   “你,你再说一遍!”贤妃伸手指着郁谨,仿佛听到了最不可思议的话。   不怪贤妃震惊。   母子情薄,这其实是双方心知肚明的事,可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郁谨会挑明了说。   大周以孝治天下,哪怕她有千般错,单单她是老七生母这一点就足够压倒一切。更何况她其实没有什么说得出来的过错,当初把老七抱出宫去也不是她的意思。   一个因为妨克皇上被抱出宫的皇子,她如果时常偷着联络关照才是对皇上的不敬,老七若是拿这个说事没有人会替他说话。   在贤妃看来,郁谨不是疯了就是傻了,才会说出这么疯癫的话来。   轻笑声响起,有种泉水潺潺的动听。   “说多少遍都是一样的,贤妃娘娘与我之间并无母子之情,如果说先前我还感念体内留着一半你的血,多少想给你留几分脸面,这点情分在你对内子出手时也一丝不剩了。”   贤妃花容失色:“什么出手,你不要信口开河!”   郁谨嘴角挂着嘲弄:“我还没说什么,娘娘这么气急败坏干什么?”   而贤妃此时内心已是翻江倒海。   老七这话是什么意思?他知道了姜氏去白云寺上香遇险是她谋划的?   不对,姜氏对此尚且一无所知,老七又是如何知道的?   可旋即贤妃一怔,寒意从心底冒出来:姜氏或许猜到了呢?   如果姜氏猜到了,等老七回来嚼舌,那就不奇怪了。   想一想很有可能猜到真相却不动声色的姜似,贤妃突然心里发毛,有种重新认识了对方的感觉。   是她大意了,姜氏与李氏同去上香,结果算计人的险些没了性命,被算计的却安然无恙,对方岂能是个简单的人。   姜氏那个贱人对她有怀疑是肯定的。   “老七,你就是这么为人子的,听女人挑拨几句就连自己生母都不认了?”   郁谨嗤笑一声:“娘娘也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敢做不敢当,一把年纪脸不热么?”   贤妃的脸陡然变得铁青,指着郁谨骂:“你这个孽子——”   郁谨轻飘飘拨开贤妃的手指:“你当我是被人算计了还忍气吞声的孬种么?还是觉得你生了我,就能觍着脸为所欲为?我这人惯不会假模假样,所以今日就把话给你挑明了吧,以后少在我面前装大尾巴鹰,在我面前敢这么干的那些大尾巴鹰,身上的毛都被我拔光了。”   说到这里,郁谨站起来,居高临下望着坐在美人榻上的贤妃,轻声道:“而你,也不会是那个例外。”   十二岁之前,郁谨基本处于野生野长的状态。教导先生自然有,可妨克皇上的孩子无人愿意亲近,成年人想要不动声色冷淡疏远一个孩童是件十分简单的事,甚至让人挑不出错来。十二岁之后的那几年郁谨则是在战场上度过,也是这几年使他迅速强大起来,学会了保护自己。   童年与少年的经历造就了郁谨与世俗格格不入的性情。对贤妃说的这番话在世人听起来叛经离道,于他来说绝对出自真心。   话说完了,郁谨也痛快了,笑眯眯冲贤妃一抱拳,声音微扬:“娘娘既然身体不舒坦,可要仔细调养,免得让关心您的人担心呢。”   眼看着郁谨微笑着转身要走,贤妃只觉热血直往头上涌,声音不自觉大起来:“畜生,你给我站住——”   一句话没说完,人一个摇晃就往下栽去。   外面听到动静的宫人忙冲进来,而比他们动作更快的是郁谨。   当心腹嬷嬷冲进来后,就见郁谨一手扶着贤妃,一手轻拍她的后背,声音惶然:“娘娘,您怎么了?”   “你,你——”贤妃不料郁谨变得这么快,还如此自然,气得浑身打哆嗦说不出话。   心腹嬷嬷上前接过郁谨的活计:“王爷,让奴婢来吧。”   郁谨见贤妃已经气成了这样,当然就不急着走了,站在一边面带关切劝道:“我知道娘娘恼我,不过气坏了身子多不值当的,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贤妃见郁谨不但不走还挑衅,气得白眼直翻。   心腹嬷嬷骇得半死,急声吩咐宫婢:“还傻愣着干什么,快去请太医啊!”   心腹嬷嬷的话令贤妃一下子找回了声音,断断续续道:“请……请皇上来……”   “娘娘——”心腹嬷嬷有些犹豫,开口想劝。   昨日才请过皇上,现在又请,是不是请得太频繁了些?   “去!”贤妃浑身颤抖着,脸色难看至极,有种随时要死过去的感觉。   心腹嬷嬷不敢再耽误,忙打发人去禀报景明帝。   贤妃胸腔内怒火高涨,堵得她气顺不过来,只能拿眼死死瞪着郁谨表达愤怒。   这个孽子,等皇上来了,她定要告他一个忤逆不孝!   郁谨脸上一直挂着担忧的神色,眼底却平静如水。   向父皇告状?呵呵,他等着。   玉泉宫的人匆匆赶往养心殿,而这时锦鳞卫指挥使韩然才进宫不久,正在里边议事。   门被敲响,打断了里面谈话的君臣。   “什么事?”景明帝不悦扫向潘海。   潘海都有些佩服玉泉宫的勇气,道:“回禀皇上,玉泉宫来人请您过去,说贤妃娘娘不大好——”   “不大好?”景明帝一愣,“昨日朕过去瞧着尚可,怎么又不大好了?”   “说是已经请太医了,但贤妃娘娘瞧起来状况十分不佳,这才不敢耽误前来禀报。”   “头疼又犯了?”景明帝才与韩然谈了没多久,不大愿意这个时候被打断,遂让潘海把玉泉宫的人叫进来问话。   来报信的是个内侍。   “你们娘娘怎么了?”   内侍低着头,战战兢兢道:“娘娘……娘娘好像被燕王气到了……”   景明帝怔了怔,这才想起此时郁谨应该在玉泉宫。   老七把贤妃气病了? 第700章 死不承认   不能够啊,老七今日进宫就是为了看望贤妃的,怎么会把人气到了?   想一想郁谨惹事的本事,景明帝又不太确定了。   这母子二人关系淡淡他是知道的,老七说不准哪句话气到了贤妃也有可能。   这么想着,景明帝就站起身来,对韩然道:“韩指挥使稍等。”   韩然当然不敢说什么,甚至连好奇都没有。   好奇心害死人啊,作为知道皇上被废太子戴绿帽子的知情者之一,他整日提心吊胆就没睡安稳过,唯恐皇上哪日一个不高兴把他给咔嚓了。   皇家的事,他一点都不想知道。   景明帝摆驾玉泉宫,不知为何那只平日对帝王爱搭不理的白猫一跃而上肩舆,跟着瞧热闹去了。   玉泉宫这边的确很热闹。   太医先景明帝一步赶到,得出了贤妃娘娘气急攻心的结论。   宫人们又是喂水,又是拍背,又是拿软巾,个个忙个不停,直到“皇上驾到”的喊声响起,一切好似瞬间被定住,有那么一瞬的安静。   景明帝走进来,环视一番,看向贤妃。   比起今早见到的那个苍白憔悴的女子,此时贤妃脸色青黑,看起来更糟糕。   他目光旁移,看向郁谨。   郁谨忙向景明帝行礼:“儿子见过父皇。”   “这是怎么回事?”景明帝板着脸问。   贤妃真是被老七气的?   老七是要多蠢,才会当着这么多宫人的面把生母气成这样?   郁谨垂眸,一脸惭愧:“都是儿子的错,昨日进宫本该来探望娘娘的,因为忙乱拖到了今日,惹了娘娘气恼……”   已经缓过劲来的贤妃闻言冷笑:“皇上来了就装孝子了?说什么因为忙乱拖到了今日,分明是皇上提醒了你,你才记得还有个玉泉宫!”   “我没有——”   贤妃声音更冷,带着一点尖利:“没有?当着皇上的面你还不承认,可见谎话连天对你来说已是家常便饭——”   骂道这里,贤妃忽然觉得哪里不对,下意识看向景明帝。   景明帝神情有些古怪,无奈道:“刚刚是我说的。”   贤妃:“……”   景明帝脸色一正:“爱妃可能误会了,老七今日进宫求见就是特意来探望你的,并非朕从玉泉宫离开后对他说了什么。”   他也想说啊,顺便骂骂儿子,可这小兔崽子不给机会啊。   贤妃一脸不可置信。   景明帝越发无奈:“爱妃莫非觉得朕会哄骗你?”   “妾不敢。”贤妃一张脸红红白白,仿佛调色盘般精彩。   老七不是因为皇上提醒才来玉泉宫的?   她不由看向郁谨,恰在这时,郁谨看过来。   二人视线交汇,贤妃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淡淡的嘲笑。   贤妃所有的难堪都化为了怒火,指着郁谨道:“皇上,您可知道这个不孝子说了什么?”   “说了什么?”贤妃此时的状态令景明帝有些吃惊。   印象里贤妃素来端庄稳重,他连高声都没听到过,眼下瞧着怎么有点往泼妇发展的架势呢?   贤妃似乎察觉到了景明帝的诧异,缓了缓情绪,冷冷道:“他说与我并无母子之情,从此不会把我当成生母!”   此话一出,在场之人皆一脸震惊望向郁谨。   景明帝也不例外,紧盯着郁谨问道:“老七,你说过这话?”   郁谨一掀衣摆,单膝跪下:“儿子没说过。”   贤妃眼睛睁大几分,不可思议望着郁谨:“你这个混账,到这个时候了你还不承认?”   郁谨诧异望贤妃一眼,心道他凭什么承认啊,他又不傻。   跪在冰凉的地砖上,郁谨垂眸盯着地砖映出来的影子,声音平静如水:“父皇,儿子今日确实惹了娘娘不快,但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怎么会说,儿子又不是疯子。”   景明帝不由点头。   就是啊,老七挺机灵的,就算心里真这么想也不可能说出来吧?   见景明帝居然点头,贤妃差点气吐血,哆嗦着嘴唇道:“皇上,这个孽障撒谎。妾跟了您这么多年,难道是信口开河的人吗?”   景明帝动了动眉梢,没吭声。   要说贤妃信口开河,那不至于,可刚刚贤妃还一心以为是他给老七提醒的呢,可见这母子之间或许是误会了。   女人嘛,小心眼,特别爱误会来误会去的,这点他知道,毕竟后宫女人多。   景明帝虽然这么想,可贤妃当众如此指控儿子,事情还是挺严重的。   大周以孝治天下,皇家当为表率,他不可能置之不理。   景明帝再次把目光投向跪在地上的郁谨,没好气道:“老七,你今日到底干了什么好事,惹你母妃发这么大脾气?”   贤妃一听这话不对啊,冷笑道:“皇上莫要这么说,燕王可不认我这个母妃。”   这时郁谨抬起头来,脸上带着几分委屈,目光纯净如泉水:“父皇,儿子当真没有说过那种话,不信您问问这些宫人。”   景明帝神色威严,扫视一番:“你们谁听到燕王说那些话了?”   众宫人立刻跪下来,面面相觑。   景明帝见状深深拧眉。   潘海喝道:“都是聋子吗?皇上问你们话呢!”   一名宫人战战兢兢道:“回禀皇上,奴婢……奴婢没听到……”   接着又有数人承认没听到。   景明帝看向贤妃。   而此刻贤妃嘴唇哆嗦着,又险些说不出话来了。   到此时,她已经深刻感受到了那个孽子的狡猾与恶意。   “燕王假称有事,让我把宫人都支出去了,那番话是他在只有我们二人时说的。”贤妃忍怒,声音微扬,“皇上,莫非我会无中生有,污蔑自己的儿子?”   景明帝迟疑看向郁谨。   郁谨一副受伤的神色,平静道:“儿子确实有话私下对娘娘说。舅兄这次的遭遇令我有感而发,想要与娘娘好好谈一谈,没想到……罢了,娘娘说什么就是什么吧,谨认罪就是。”   反正当时谈话的只有他们两个人,谁说了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父皇相信谁。   气急败坏的妃子与满腹委屈的儿子,相信谁难道不是一件显而易见的事么? 第701章 潇洒走人   郁谨对赢过贤妃十分有信心。   以他对贤妃泛泛却绝不浅薄的了解,贤妃知道他昨日进宫却没来玉泉宫,定会不满。   这种不满若是放在以前或许不会表现出来,可在贤妃算计姜似却偷鸡不成蚀把米之后,就不同了。   贤妃十之八九会向景明帝告状,而注重孝道的景明帝定会许诺贤妃找他算账。   所以郁谨估摸着时间进宫来,主动提出探望贤妃。   而这正是他给贤妃下的第一个套。   贤妃才告了状就见他来了,放在任何人身上只有一个想法:他是经由皇上提醒才过来探望的。   这样一来,当贤妃当着景明帝的面以此向他发难,就会给景明帝留下不分青红皂白误会他的印象。   以密谈勾起贤妃的兴趣,让那番话绝无第三人听到更是郁谨一早想好的。   凡事要讲证据,尤其是人证。   在自己的地盘上,却无人能替贤妃作证,那么贤妃的话在景明帝心中能有多高可信度?尤其是在已经留下不佳印象的情况下。   可以说,眼下的局面是郁谨一步步算计好的。   他是有妻有女的人了,可以肆意,却不能妄为,凡事既然敢做可不能只凭一副傻大胆。   “让娘娘如此生气都是我的过错,请父皇责罚儿子吧。”   贤妃见状气得浑身直抖,胸口剧烈起伏着:“畜生……你竟然睁眼说瞎话……”   景明帝不乐意听了,淡淡提醒道:“贤妃,老七毕竟是亲王,有做的不对的地方你指出来就是,莫要让这些奴婢看了笑话去。”   贤妃都快气吐血了。   她早就指出来了啊,这畜生连亲娘都不认了,可皇上不信啊!   等等,皇上不信——   贤妃脸色越发苍白了,仿佛失去了支撑,摇摇欲坠。   颓然的同时,她一下子恢复了冷静。   眼下的情况皇上明摆着不信她的话,她若执意抓着那个孽子不放,只会自取其辱罢了。   “妾失态了,就是被老七伤了心……”贤妃勉强笑笑。   景明帝瞪了郁谨一眼,喝道:“傻杵着干什么?还不快给你母妃赔不是!”   郁谨给贤妃行了一礼,朗声道:“惹娘娘不快都是我的不是,还请娘娘莫要与我计较,气坏了身子就是我的罪过了。”   景明帝笑起来:“母子间哪有隔夜仇。贤妃,老七自幼不在宫中长大,不懂规矩,你就多担待点,跟他生气不值当的。”   贤妃还能说什么,只能点头。   “你还有事么?”景明帝拿眼斜睨着郁谨。   郁谨老实摇头:“本来与娘娘谈心的,现在没有了。”   “没有就滚蛋,少杵在这里惹你母妃生气。”   郁谨起身,低眉顺眼应一声是。   景明帝冷冷扫了那些宫人一眼,对贤妃微微点头:“朕还有事与臣子商议,就先走了。爱妃好好休息,切勿再急躁动气。”   一天请他来了两趟,再这样下去贤妃吃得消他都要吃不消了。   贤妃抖了抖唇,挽留的话说不出口,只能眼睁睁看着景明帝走了,甚至听到景明帝喊了一声“老七,等一下”。   很快玉泉宫只剩下自己人,贤妃铁青着脸把一只茶杯砸到地上,咬牙吩咐心腹嬷嬷:“叫齐王进宫来。”   刚才景明帝虽然呵斥了那个孽子,可实际上她已经输了。   皇上那么重孝道的人,在她对亲儿子那般指责后居然高高举起轻轻放下,这不是打她的脸是什么?   而那个孽子呢,从一开始来玉泉宫就是为了算计她,让她在皇上面前丢人!   贤妃十分清楚景明帝对她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这怪不得皇上,就算是皇后短短半日两次把皇上叫过去,皇上也会不耐烦。   要怪,还是怪那个冷心冷肺的混账东西!   贤妃正气着,就听一声猫叫传来。   “喵——”   她闻声望去,就见一只白猫立在满地碎瓷中,低着头轻嗅流淌的茶水。   “这畜生哪来的?”贤妃十分不喜猫猫狗狗,见状脸色顿变。   心腹嬷嬷忙提醒道:“娘娘,这是皇上养的吉祥啊!”   贤妃一滞,后知后觉想了起来。   宫里近来兴起一股养猫的歪风邪气,就是因为皇上养了一只猫,上行下效。   白猫是景明帝养的,宫人就不好赶走了,皆等着贤妃反应。   贤妃对猫狗烦得很,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与白猫大眼瞪小眼。   白猫喵了一声,扫贤妃一眼,迈着轻盈的猫步走了。   贤妃竟从那只肥猫眼里看到了鄙视,又不可能追上去打,只好深深呼了一口气,觉得这日倒霉透顶。   景明帝叫住郁谨,板着脸往前走,一边走一边骂:“混账东西,你说来看贤妃,就是这么看的?”   郁谨低眉,满脸委屈:“儿子真的没想到——”   景明帝侧头看向他:“你究竟对你母妃说了什么?朕对贤妃还是了解的,她不是这么爱发脾气的人。”   爱发脾气与爱生气是两码事,贤妃明明就是那种哪怕气伤了也不愿意说出来的人嘛,怎么就被老七这混账给气成那样了,当着那么多宫人的面指责老七不孝。   不孝,这可是很严重的罪过,真要坐实了老七不孝,那老七就麻烦了。   景明帝当然不是一味偏袒郁谨,可仅仅母子争执几句就闹这么大,实在不值当的。   景明帝瞧着又惹事的儿子烦,想到贤妃也烦。   都当祖母的人了,怎么对亲儿子这么狠心,要是换了老四——   这么一想,景明帝对贤妃隐隐生出不满的情绪。当然,这种情绪只是在心底滋生,明面上他没有半点表露出来。   再怎么样惹生母大动肝火都是当儿子的不对,这点毋庸置疑。   “我——”郁谨犹豫了一下,面色微红,“就是提了提娘娘对我与对四哥的态度……没想到娘娘就——”   说到这里,他自嘲一笑:“儿子不该提的。请父皇放心,以后绝不会了。”   景明帝本来还想再骂几句,见他如此,突然骂不下去了。   就事论事,贤妃确实有点偏心了……   “行了,以后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让生母当众指责不孝,脸上好看么?”   “是。”   景明帝突然停下来。   郁谨不解看着他。   “把吉祥落下了。” 第702章 不听,不听   “吉祥?”郁谨神色有些古怪。   如果他没记错,吉祥是在御书房或养心殿时常见到的对皇帝老子爱搭不理的那只白猫吧?   体型渐渐向二牛靠拢的那只。   因为察觉这只叫吉祥的白猫对争帝宠颇不上心,懂事的小内侍又弄来两只猫,很会逗趣那种,可偏偏景明帝喜欢的还是这只白猫,时常爱投喂点肉条、小鱼干之类的好东西。   吉祥虽说对主人爱搭不理,但一点不影响赏脸吃鱼干,久而久之就胖了一圈。   景明帝见郁谨表情异样,不由脸色一正,淡淡道:“朕就是偶然想了起来,走吧。”   开玩笑,一只猫而已,他会着急上火找回来?当然会啊,不过必须等打发走了儿子,不然他这张龙脸往哪儿搁?   担心吉祥到处乱跑,被不懂事的人欺负了去,景明帝忙给潘海使了个眼色。   潘海虽接收到了景明帝的眼神,也领会了他的意思,却表现出一无所知的样子。   他才不去找!   就那只馋懒奸猾的白猫,说不准就留在玉泉宫看贤妃发火摔杯子呢,这个时候过去不是找不痛快么?更何况吉祥说跑就跑,一点道理都不讲,被它挠了皇上根本不会替他做主,只能自认倒霉。   隐隐察觉在皇上心中的地位被白猫超过的老太监目不斜视往前走。   景明帝见一贯与他心意相通的老太监毫无反应,不由心塞。   潘海平日不是挺有眼色嘛,今日是怎么了?没反应过来就罢了,那一晃而过的忿忿是怎么回事?   倒像是他去某个嫔妃宫里时偶尔从一些妃子脸上看到的表情。   这个念头闪过,先把景明帝吓住了。   他一定是想多了!   眼看快要走到养心殿,急着去找吉祥的景明帝脚步一顿,轻咳一声:“咳咳,老七,你回去吧。”   都跟到养心殿了还不走,这小子怎么一点眼色都没有?   “儿子告退。”郁谨规规矩矩行了个礼,再冲潘海微微点头,由一名小内侍领着往宫外走去。   景明帝见郁谨走远了,急忙转身往回走。   潘海忙提醒道:“皇上,韩指挥使还在等您。”   景明帝瞥潘海一眼,没好气道:“怎么,韩然还不能等等朕?”   哼,知道他头上发绿,他没弄死老韩就不错了,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潘海作势打了自己一下:“奴婢多嘴了,那您是去——”   “当然是回去找吉祥!”景明帝不耐烦撂下一句话,率先转身。   他确定了,潘海今日一定没带脑子,反应远不如平日机灵。他回去不是找吉祥,难道看贤妃不成?   咳咳,他不是对贤妃绝情,可今日已经去看了两次了,看望太后都没这么频繁。   前去请齐王的内侍才走到宫门外就遇到了进宫给贤妃请安的齐王。   一见是玉泉宫的内侍,齐王下意识拧眉:“这是去哪儿?”   内侍忙道:“王爷来得正好,娘娘正要请您进宫呢。”   “娘娘怎么了?”   “娘娘刚与燕王生了一顿气,连皇上都过去了……”   齐王面色微变:“有这种事?   与一个小内侍自然没必要多言,齐王加快脚步赶往玉泉宫。   玉泉宫中,地上的狼藉已经被收拾干净,可贤妃的心情依然糟糕至极。   她对老七没有多少感情,也清楚老七对她不亲近,可万万没想到老七对她何止是不亲近,竟连丝毫为人子的自觉都无。   她现在毫不怀疑哪怕她死了,那个孽子也不会掉一滴眼泪,甚至会抚掌相庆。   越想,越是气怒。   好在很快就有内侍禀报说齐王来了,打破了玉泉宫此时结冰的气氛。   贤妃坐在美人榻上,抬眼看着齐王走进来,心中渐渐生出几分暖意:“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齐王乐得博取贤妃欢心,道:“儿子想着七弟昨日回来了,今日说不定会来探望母妃,就过来了,好与母妃和七弟聚一聚,毕竟平日想聚也不容易。”   他说着快步上前,面露担忧:“母妃气色怎么不大好?”   贤妃示意宫人退下,冷笑道:“没被老七那个孽畜气死就不错了,能好到哪里去?”   “母妃,到底怎么回事?”   贤妃把事情经过讲了一番,因为忆起刚才的一切,糟糕的情绪又占据了主导,冷冷道:“你真是个傻孩子,还想着多与那个孽畜亲近,我看他恨不得我们母子二人死了,好让他越发肆无忌惮!”   “母妃,七弟不至于吧——”   贤妃高高挑眉:“老四,仁厚是要看人的,对老七你死了心吧,莫要再幻想什么兄弟情义。一个对生母都如此绝情的人,对兄弟还能有好?”   齐王叹了口气,低声道:“儿子真没想到老七是这样的人,本以为兄弟相互扶持,还能——”   贤妃摆摆手,叮嘱道:“眼下正是关键的时候,蜀王是你最大的对手,怕就怕老七扯你后腿,你以后且要提防着。”   齐王郑重点头:“儿子明白。”   贤妃微微松了口气。   那个孽子确实气得她够呛,仗着皇上维护以为她无可奈何。那就走着瞧好了,等老四成功了,自有收拾他的时候。   “皇上驾到——”   一声禀报,令贤妃与齐王同时吃了一惊,不由面面相觑。   迟疑的工夫景明帝已经走了进来,打眼一扫见到齐王,不由拧眉:“老四,你怎么在这儿?”   他才离开多大一会儿,老四怎么就在玉泉宫了?   景明帝压抑着心头不快,看向齐王。   齐王暗道一声糟糕,忙给景明帝见礼,解释道:“儿子来探望母妃。”   景明帝看了贤妃一眼,淡淡道:“呃,贤妃身体不适,老四这么快就赶来了,孝心可嘉。”   齐王府的消息是不是太灵通了一些?   齐王脸色一僵,知道景明帝误会了,忙道:“儿子本来不知道母妃身体不适,只是想着有些日子没来探望母妃了,所以进宫看看……”   景明帝神色依旧冷淡:“嗯,看完了就回府吧。”   这种巧合他会相信?   哼,解释就是掩饰,他才懒得听,有这个时间还不如去找吉祥。 第703章 人不如猫   齐王见景明帝表情淡淡,显然不信他的解释,心中不由一咯噔,挣扎道:“父皇——”   景明帝拧眉:“你难道要留在玉泉宫用饭?”   齐王还能解释什么,只能憋屈离去。   “皇上,您是否留下用膳?”贤妃虽郁闷儿子被景明帝误会了,却知道越描越黑的道理,只能压下不提。   好在景明帝的去而复返给了她一些安慰。   皇上这是觉得她被那个孽子气到了,特意回来陪她用午膳的?   说起来,皇上已经许久没陪她一道吃饭了。   贤妃的欢喜还没来得及升起,就听景明帝道:“爱妃好好休养吧,朕还有要事,就不留下用膳了。”   贤妃大失所望,面上却不敢流露半分,强笑着送景明帝出去。   景明帝摆手制止:“爱妃身体不适,就不必送朕了。”   贤妃只好福了福,目送景明帝的背影消失在门口,跌坐回美人榻上,一张脸越发惨白。   今日实在是倒霉透了,不但被那个孽障气个半死,还让老四被皇上误会了。   正是关键的时候,皇上若是认为老四对宫中动静了若指掌,可不是好事。   皇上正值盛年,即便想要选出储君,也不愿见到儿子们野心太大。   帝王与储君,往往是非常矛盾的关系。帝王希望储君优秀,好使江山后继有人,又不愿看到储君风头太胜,在他还没退位的时候就体会到人走茶凉的悲哀。   最高的宝座从来只能由一个人来坐。其他人哪怕是亲子,一旦让宝座上的人感受到威胁,也会毫不犹豫举起屠刀。   贤妃清楚这一点,越发觉得郁闷,转而招来内侍问:“皇上离去时有没有说什么?”   皇上既然不是来陪她用午膳的,那逛了一圈玉泉宫就走是什么意思?总不会是听说老四来了,特意跑过来敲打老四吧?   凭直觉,贤妃觉得景明帝不至于此。   内侍犹豫了一下,小声道:“皇上身边的潘公公问有没有见到吉祥……”   贤妃一怔,而后一张脸白了红,红了黑,拢在袖中的手气得发抖。   原来皇上是来找那只猫的!   她居然不如一只猫。   不如一只猫。   一只猫!   贤妃越想越气,胸腔内翻腾不已,喉咙涌上阵阵甜腥。   从玉泉宫离去的齐王好受不到哪里去,一步步往宫外走,深一脚浅一脚好似踩在棉花上,整个人轻飘飘的。   他什么都没干啊,怎么又得了父皇白眼?   偏偏连解释都不行。   这一刻,齐王忽然理解了废太子的处境。   废太子一把年纪了才积攒了犯上的勇气,也是难为他了。   齐王浑浑噩噩出了宫,被冷风一吹渐渐回神,眼中恢复了坚定。   被父皇小小误会算什么,爱之深责之切,储君空悬之时,正是因为父皇看重他,认为他有当储君的资格,才会对他严苛。   不错,就如父皇挑剔废太子一般。   比如老七,比如老八,像他们这种毫无机会的皇子,父皇自然就宽容多了。   无他,谁会对一个闲散王爷有太高要求呢,不强抢民女、霸占民田就算好的。   齐王自我安慰一番,没走多远就看到了前方的郁谨。   “七弟,等一等——”齐王快马加鞭赶上去。   郁谨勒住缰绳,看着赶上来的齐王一言不发。   齐王叹道:“七弟如今见到我,竟连一声兄长都不叫了吗?”   他面上一副沉痛,心中却乐得对方如此。   老七越是不懂事,才能让父皇看到他的宽厚大度。   “你有什么事?”郁谨面无表情问,心中已是厌烦无比。   贤妃与齐王真不愧是母子,都这么爱做戏。   “七弟,我今日进宫探望母妃,听母妃说了——”齐王话未说完,就被一声“呵呵”打断。   郁谨嘴角含笑问:“父皇没有表扬四哥孝心可嘉?”   皇帝老子急于把他打发走,明显是返回玉泉宫找白猫去了,算一下时间,正好撞见老四在贤妃那里。   想一想那情景,郁谨嘴角笑意愈深。   稳重如齐王,在听到郁谨说出这话时,亦不由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不怪齐王惊讶,景明帝确实说了他一句“孝心可嘉”,可这句“孝心可嘉”哪里是表扬,而是敲打。   父皇敲打他的话,老七为何会知道?   齐王惊疑不定,郁谨却笑意浅浅,越发从容:“人人都知道四哥孝心可嘉,我怎么会不知道呢?”   齐王暂且压下疑惑,语重心长劝道:“七弟,我知道你对母妃有嫌隙,可你好歹感念一下母妃十月怀胎的辛苦,当初你被抱出宫去,并非母妃所愿——”   “哦,这么说来,是怪父皇害我与贤妃娘娘母子分别了?”   齐王脸色顿变,恨不得堵住郁谨的嘴:“七弟,你莫要乱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明明占据着“孝道”的大义准备敲打老七一番,老七怎么就把父皇给扯进来了?   千错万错,无论是谁的错,都不可能是父皇错了啊。   齐王顿时有种不敢说下去的感觉。   这一刻,他深深体会到了对方的难缠。   老七明明给人肆无忌惮又鲁莽的感觉,随时能撩起袖子揍人那种。可老五这样只会让人觉得可笑,老七却完全不同。   原因很明了,老五冲动一回就把亲王位给作没了,可老七每次干了这种事,倒霉的往往是被他收拾的人。   这还有天理不?   或许,他最大的对手不是老六,而是老七——望着对面笑吟吟的人,齐王陡然升起这种明悟。   见齐王神情变化莫测却不敢放一个屁,郁谨没了与他墨迹的耐心,淡淡道:“有件事拜托四哥。”   “什么事?”齐王不由问。   “以后少跑到我面前说教,你还没这个资格。”话说完,郁谨微微一笑,策马而去。   马蹄卷起的烟尘扑了齐王一脸,害他险些从马上跌下来。   郁谨没有回燕王府,而是直奔东平伯府。   为了庆祝姜湛平安回来,好让世人知道姜二公子没死,伯府要连开三日流水席,姜似早上就去了伯府。   郁谨准备去伯府打个晃,正好接媳妇回家。 第704章 宜宁侯老夫人的手帕交   今日的东平伯府十分热闹,门前车马都要停满了,席面更是摆到了街道上。   摆在外面的席面是真正的流水宴,空盘子空杯盏不断撤下,立刻有美酒佳肴填满,来来往往的行人只要愿意就可以坐下吃一顿,沾沾喜气。   这个时候,伯府丝毫不心疼流水般花出去的银钱。   在冯老夫人看来,钱要花在刀刃上,而现在就是花在了刀刃上。   还有什么比爵位得到沿袭更风光呢?这是光宗耀祖的事,而在她管家的时候达成此事,等她百年之后见到先人足以自得。   借着孙子平安归来的机会操办一番,任谁都挑不出错来,不会担心有人嚼舌伯府骄狂。   这个钱,必须花。   与摆在外头需要就着冷风吃喝的席面不同,摆在府中的席面则是为有身份的人准备的。   这一日前来庆贺的人真是不少,甚至不少皇亲贵胄,而这显然就是看着燕王脸面了。   皇上答应燕王南行,足以看出皇上对这个儿子态度不错,而燕王居然把东平伯世子活蹦乱跳带了回来,恐怕在皇上心中的印象就更好了。   对于皇上青睐的皇子,众人自然乐得亲近。   更何况在众人看来,七皇子燕王没有争位的机会,他们套套近乎也不担心皇上多心。   至于齐王与蜀王——悄悄示好就算了,这么光明正大凑上去可不行。   冯老夫人在一群贵妇人簇拥下风光无限,心满意足,可到底上了年纪,时间一久撑不住了,遂对众人歉然道:“老婆子不中用了,怠慢了各位还望勿怪。”   众人纷纷道:“老夫人尽管去歇着,我们有茶喝就行。”   东平伯府地位渐长,她们都是瞧在眼里的,对待这位老夫人自然要客气些,更何况今日燕王妃还来了。   冯老夫人由婢女扶着缓缓起身。   这时姜似站了起来:“祖母,我送您去歇着吧。”   冯老夫人一怔,连脸上皱纹都舒展了,显然在这么多人面前见姜似如此十分欢心,可口中还要矜持着:“王妃陪着夫人们便是。”   姜似坚持:“我先送祖母去歇息,再来陪各位夫人。”   “王妃客气了。”   “王妃真是明理孝顺……”   姜似听着这些话内心毫无波澜,冯老夫人面上却更觉光彩,冲三太太郭氏微微点头:“你照顾好各位夫人。”   郭氏欠身应了,心中生出几分好奇:王妃平日明明对老夫人不假辞色,今日是怎么了?   环视一番,郭氏有了猜测:王妃或许是不愿在外人面前落下不敬祖母的话柄。   而陪着冯老夫人往里走的姜似,显然不是郭氏想得那样。   她送冯老夫人去歇息,就是找个机会与冯老夫人谈一谈往事,看能不能有收获。   把冯老夫人送进暖阁,姜似没有离去,而是吩咐跟过来的婢女:“你先出去吧。”   婢女不由看向冯老夫人。   冯老夫人从得意中回过味来,对婢女点了头。   婢女很快就退了出去,把单独的空间留给二人,还贴心带上了门。   冯老夫人脸色一正:“王妃是不是有事?”   姜似微微一笑:“祖母猜中了,孙女确实有件事想问问您。”   冯老夫人一听,不由打起精神来。   难怪四丫头今日如此反常,看来她想问的事情不简单。   “说吧。”   姜似却难得迟疑了一下,才问道:“您熟悉我外祖母么?”   冯老夫人愣了愣。   她猜测了不少问题,却独独没想到四丫头会问到宜宁侯老夫人。   宜宁侯老夫人与冯老夫人算是一辈人,要是往回数几十年,也是参加这个宴、那个宴时常遇到的。   可要说熟悉,显然没有。   猜不透姜似问这话的意思,冯老夫人实话实说:“不算熟悉,不过认识。”   话起了头,姜似不再纠结,再问道:“那您知道我外祖母跟谁要好吗?或者常来往之人?”   都属于京城贵女圈子,年纪又仿佛,姜似相信即便冯老夫人与宜宁侯老夫人不熟悉,多少也会知道彼此一些情况。   昨日去宜宁侯府试探过宜宁侯老夫人,姜似可以肯定宜宁侯老夫人隐瞒了什么,偏偏宜宁侯老夫人不愿说,她无法强求。   而以她现在的身份,随便找人打探外祖母的往事太奇怪了,思来想去,竟是问冯老夫人最合适。   冯老夫人语气古怪起来:“你问这些做什么?”   姜似笑笑:“祖母若是知道什么,告诉孙女就是。”   说到这,她意味深长看冯老夫人一眼,眸光微闪:“孙女会领情的。”   冯老夫人登时不再多问。   随便说一说往事,就能换来四丫头领情,这可是件便宜事。   到现在,冯老夫人已经认识到这个孙女不是个面团性子,更不是那种一心惦记着娘家的人,要想让对方多帮衬伯府,一味端长辈架子是没用的。   四丫头能领情,那就最好了。正好长孙今年又要参加秋闱,等沧儿步入仕途,少不得要四丫头帮着谋划一个好出路。   这般琢磨着,冯老夫人就道:“我虽然与你外祖母不算熟悉,却知道她待字闺中时最要好的手帕交是谁。”   说到这,冯老夫人语气微顿,神色有些古怪:“毕竟那人如今身份非同小可,当年我们那些年纪相仿的贵女对此都有印象。”   一个不熟悉的人交好什么人,多年过去按理说不会留下多少印象,可与宜宁侯老夫人要好之人身份实在太特殊,由不得她不记住。   “那人是——”   冯老夫人微微一笑,吐出两个字:“太后。”   姜似睫毛颤了颤,显然没料到会是这个答案。   外祖母的手帕交居然是太后?   可她冷眼看着,外祖母与太后明明鲜少打交道。   姜似心中这么想,就把问题问了出来。   冯老夫人摇了摇头:“这一点其实我也挺奇怪的,她们当初明明那般要好,可后来关系突然就淡了。”   “祖母不知道原因吗?”   冯老夫人失笑:“我与你外祖母又不是玩在一起的,怎么会知道原因。不过那时是小姑娘嘛,因为一点小事坏了情分也不奇怪。” 第705章 三人   姜似不愿放弃任何异常,沉吟片刻再问道:“祖母可还记得外祖母与太后何时开始关系冷淡的?”   冯老夫人拧眉想了想,道:“在太后进宫之前吧,那时候你外祖母已经出阁了,连你大舅都有了。”   姜似眼神微闪,喃喃道:“这么说,外祖母出阁有些晚。”   算起来,外祖母比太后年纪还要小一些,可外祖母都生下大舅了,太后还未出阁……   冯老夫人不以为意道:“这没什么奇怪的,太后出阁的时间可由不得她。”   “怎么?”姜似不由坐直了身子。   冯老夫人仿佛陷入了回忆,语气带着难以掩饰的艳羡:“因为太后是钦定的太子妃啊,早就与当时的太子定亲了,所以何时成亲要看皇家的意思,由不得太后那边做主……”   听冯老夫人讲了缘由,姜似微微点头:“原来如此。”   “从那之后,太后与我外祖母就没有往来了么?”   虽然现在看着二人几乎没有交情了,可几十年前难道一下子就生分了?   “应该是吧。”冯老夫人语气不大确定,“她们关系淡下来没多久太后就进宫了,打交道的机会也少了……”   姜似沉吟片刻问:“那么除了太后,外祖母还有没有交好之人?”   冯老夫人拧眉细想,微微摇头:“时间过去太久了,本就不熟悉,一时真的想不出来。”   别说宜宁侯老夫人的事了,过了这么多年,她连早死的夫君长什么样都快忘了。   想到这,冯老夫人忽然生出几分伤感。   姜似并没给冯老夫人太多伤感的时间,接着问道:“麻烦祖母再仔细想想,只要关于外祖母的事,但凡您有点印象的都可以说一说。”   时间过去这么久,指望一个老太太事无巨细回忆起来显然不现实,不过这未尝没有好处。这种情况下,能被冯老夫人想起来的往往都是特殊的事,比如外祖母当了太后的手帕交。   “似儿,你究竟为何问这些?”到这时,冯老夫人实在有些好奇了。   姜似微笑道:“再过几个月大哥是不是又要下场了?”   三年前的秋闱,东平伯府大公子姜沧因为运气不好在考场上分到了臭号,导致呕吐不止无法顺利答卷被抬了出去,与三年一次的乡试失之交臂。   从那之后,世人眼中前途似锦的姜大公子一蹶不振,好长时间才缓过来。   而今三年过去,等到桂花飘香时姜沧又要下场,于东平伯府来说算是一件大事,尤其是对眼看爵位无望的姜二老爷和器重长孙的冯老夫人来说更是大事中的大事。   在冯老夫人心里,从来认为最有出息的是大孙子姜沧,至于次孙姜湛能有今日的造化不过是运气好罢了。   姜沧必须考中举人,来年春闱后再成了进士,才能证明她从没看错人。   姜似话中之意太明显,令冯老夫人心中一喜,识趣放弃了追问,冥思苦想一阵眼睛一亮,道:“我想起了一桩事。”   “祖母您说。”   “你外祖母当时还有一个交好的姑娘,不过那个姑娘身份有些特别——”冯老夫人似乎不大确定,迟疑了一下。   姜似声音轻柔甜美:“您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哪怕说得不准也无妨。”   冯老夫人睇了姜似一眼,心道这丫头有求于她时比起之前简直判若两人。   哼,她说错了又怎么样,还能给她脸子不成?   腹诽了几句,冯老夫人道:“那个姑娘好像不是大周人。”   姜似眼神一紧,声音不自觉拔高:“不是大周人?”   不怪她失态,今日从冯老夫人这里听来的讯息,实在带给她太多震惊。   先是外祖母与太后居然是手帕交,现在又知道外祖母还有一个手帕交不是大周人。   姜似隐隐猜到了什么,迫不及待问:“那她是哪里人?”   “当时有传闻说那姑娘是南边来的,有的说是南兰人,有的说是南疆部落之人,总之说什么的都有,究竟是哪里人就说不好了。”   “南边来的……”姜似喃喃念着,心跳急促几分。   外祖母的另一位好友难道是乌苗人?   如果确定那位好友是乌苗人,那女子会是阿桑的外祖母吗?   姜似沉默着,一个念头在心中盘旋:假如那个与外祖母交好的女子就是阿桑的外祖母,而她与阿桑如此相像,又意味着什么呢?   姜似隐隐抓到了什么,可细想又无头绪,只觉眼前迷雾重重。   有些事看来只有外祖母知晓,从旁人嘴里只能问出泛泛罢了。   当然这个泛泛对她来说已是很大的收获。   姜似眸光明亮望着冯老夫人:“祖母,外祖母身为京城贵女,居然与一位外族女子交好,你们难道不觉得奇怪么?她又是如何认识那位外族女子的?”   冯老夫人笑了:“当然奇怪,所以才有那些议论,不过时日久了大家就没多少好奇了,毕竟对小姑娘来说新鲜事那么多。至于你外祖母如何认识的外族女子——我当时隐约听说是你外祖母踏青遇险被那位姑娘给救了,你外祖母便把人带回府中小住……”   “那个时候太后时常去外祖母那里吗?”姜似不知想到了什么,鬼使神差问了一句。   冯老夫人一怔,而后点头:“那时你外祖母已经出阁,我说的带回府中是带回了宜宁侯府。当时太后与你外祖母关系还是极好的,时常会去侯府找她玩。”   姜似垂眸思索着。   南疆女子与外祖母住在一起,而太后时常去找外祖母玩,这样说来,那名外族女子与太后是认识的。   外祖母,太后,南疆女子,当年这三人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事呢?   见姜似迟迟不语,冯老夫人道:“我能想到的只有这么多了,你大哥的事——”   姜似笑笑:“祖母放心,以大哥的实力定然没问题,今年大哥会抽中好签的。”   冯老夫人不由露出笑容:“如此我就放心了。”   孙儿是有真才实学的,就怕像三年前那样分到臭号影响了考试,有姜似这话就没问题了。   姜似离开冯老夫人这里返回去,才刚坐下就有婢女来报:“王妃,王爷来接您了。” 第706章 陈醋   阿谨这就过来了?   姜似听了婢女的话有些意外。   早上阿谨不是去宫里霍霍了嘛,不,去宫里办事了,怎么这么快就来伯府了?   姜似略一迟疑的时候,周围恭维声纷纷响起。   “王妃与王爷真是恩爱,羡煞我们了。”   “是呀,王爷还特意过来接。女子要是像王妃这样,还有什么不如意的……”   ……   姜似根本没把这些话往耳朵里过,冲众人微笑颔首:“各位慢用,我先失陪了。”   直到姜似离去,厅内围绕着燕王夫妇的议论声还没有停。   角落里那桌坐的是姜依、姜俏、姜俪、姜佩姐妹几人。   这其中,姜俪于去年已经出阁,姜俏与姜佩还待字闺中。   姜佩语气难掩羡慕,低声与姜俪咬耳朵:“五姐,你看四姐真是越发风光了,那些夫人说得不错,女子若能像四姐这样,人生还有什么遗憾的……”   姜俪含笑听着没有反驳,可是想到光彩照人的姜似,心中却一派平静。   在她看来,努力过好自己的日子就是最好的,无须羡慕任何人。   她是在厉害嫡母手下讨生活的庶女,生母曾是嫡母眼中钉,早早就被磋磨没了。比之六妹的处境,做姑娘的那些年她过得尤其艰难,真是多一步路不敢走,多一句话不敢说。   而后来,四姐青云直上,被四姐不喜的嫡母从此长期“养病”,这样的改变可以说是命运对她的关照。   嫡母不管事了,祖母又不在意她一个庶孙女,她的婚事是由三婶张罗的。   三婶是个厚道人,亦没有苛待侄女的必要,给她定的是济宁伯的幼子。   济宁伯府爵位世袭,比东平伯府门第稍高;济宁伯幼子是嫡子,她是庶女。   但她也有底气:四姐贵为王妃,这是任何一家都不会忽视的。二哥入了皇上的眼并平安归来,将来前程亦不会差。   所以三婶选的这门亲事刚刚好,她稍稍高嫁,却不至于在对方面前低一头。   或许就是这样,她再多些温柔谦和,才有了她与夫君的琴瑟和鸣吧。   姜俪这般想着,嘴角笑意越发温柔。   “五姐,你说是不是呀?”见姜俪只笑不吭声,姜佩有些不快。   姜俪微微点头:“四姐确实很好。”   “我不是说她好不好,我是说——”姜佩撇了撇嘴,“算了,不说四姐了。五姐,你怎么样?”   过了这个年姜佩也有十六岁了,婚事却迟迟没定下来。   眼见同为庶女、性情木讷的五姐都嫁给了济宁伯幼子,姜佩眼光越发高了,三太太郭氏先后提过几个人家,总有让她不满意之处。   久而久之,郭氏就没那么积极了。   无他,侄女还没嫁过去就有可能落埋怨,郭氏又不是傻子,何必吃力不讨好呢。   姜佩心中开始急了,可这种事做姑娘的总不能开口,只能憋在心里,于是对姜俪嫁人后的生活莫名好奇。   几个姐妹里,大姐义绝回了娘家,二姐被打发到庄子上去了,三姐还没出阁,四姐是王妃有些话不好问,只有五姐能满足她这份好奇心。   姜佩与其说是对姜俪婚后的好奇,不如说是对自己未来婚姻生活的好奇。   提到自己,姜俪抿唇一笑,带着几分难掩的羞涩:“我挺好的。”   对姜俪,姜佩就不客气了,翻了个白眼道:“我是说五姐夫对你如何?”   “他对我也挺好……”姜俪是个内敛的人,在姜佩的追问下脸红成了一片。   不知为何,姜佩瞧着有些刺眼,弯唇问道:“那宴席散了五姐夫会等着你一起回府么?”   夫妇二人一同去参加宴会,两边宴席结束的时间往往不一样,一般回府时就各走各的了,互不影响。   姜俪不是爱炫耀的人,被问起却没隐瞒的必要,红着脸道:“我与你姐夫说好了回去时一道去珍宝阁逛逛。”   姜佩抿了抿唇不吭声了,手中帕子险些揉烂,心道不就是一个伯府幼子么,平庸无才,将来一旦分家什么都没有,她以后的夫君绝不会比姜俪差。   厅里女人间的言语争锋被姜似远远抛在了后面。   穿过梅花盛开的院落到了前边,郁谨已经等在那里了。   “吃过酒了?”姜似笑着迎上去。   郁谨笑道:“胡乱吃了几口,我还是想吃家里炖的冰糖肘子,咱们回家一起吃吧。”   这样的冷天围着小火炉一起吃炖得软烂的肘子,再加一份白肉酸菜与温好的美酒,比宴席上吃那些端上来就冷了的吃食强远去了。   郁谨只要一想,一颗心就飞回了家里。   “嗯,那就回去吧。”姜似微微点头。   正好能问的都问到了,回府还能与阿谨商议一下,没必要在此耽误时间。   以姜似夫妇的身份,这样的宴席就没必要坐到最后了,哪怕是娘家来露个面已经给够了面子,更何况姜似知道父兄不是在乎这些的人,至于其他人的想法反正他们不在乎。   二人并肩往外走,迎面走来一名年轻男子。   男子比郁谨稍矮一些,身形偏瘦,一袭青衫衬得他眸黑肤白,温润如美玉。   郁谨微怔,而后飞快握住姜似的手,主动与男子打招呼:“这不是祥瑞甄兄么,原来你也来吃酒了。”   来人正是连中三元人称大周祥瑞的甄珩。   甄珩意外见到姜似,心神刹那间恍惚,而后就收到了这十分不友好的招呼,令他瞬间回神,谦谦君子的表象险些被打破。   故意拉姜姑娘的手就算了,还喊他祥瑞!   也罢,祥瑞就祥瑞,反正这两年叫他祥瑞的人不少,久而久之他也习惯了,可那声“真凶”是什么意思?   他姓甄,父亲大人是专门破案的甄青天,叫他“真凶”合适吗?   说燕王不是故意的,他一点都不相信。   甄珩望着对面目光灼灼的冷峻男子,有些心累。   都把他心悦的女子娶走两年了,还来挑衅,这是打量着“祥瑞”不会打架吗?不带这么欺负老实人的!   甄珩悄悄握拳,有种冲上去打人的冲动。 第707章 决心   郁谨是一直看着甄珩的,见对方拳头捏起来,微微扬眉。   呵呵,居然还想与他打一场?   果然这小子贼心不死!   论读书,他比不过这个祥瑞;论打架,这小子给他提鞋都不配!他提刀杀人的时候,这小子恐怕还在哭鼻子呢。   “我记得甄兄进了内阁干活吧?”郁谨无视对方紧绷的情绪,笑吟吟问道。   在内阁做事的可不只有阁老们,还有打杂的人。   当然,能在内阁打杂的年轻人在世人看来前程无量,将来早晚也要入阁的。   甄珩正是最被看好的一个。   可这话从郁谨口中说出来,莫名让人听着不爽。   甄珩暗暗吸了口气,提醒自己稳住。   打一架其实没啥,年轻人哪有不打架的,可打输了丢人啊。   他看出来了,燕王等这个机会很久了,他除非傻了才让对方如意。   想明白后,甄珩恢复了温润如玉的模样,含笑冲郁谨与姜似行礼:“见过王爷,见过王妃,在这里巧遇贤伉俪实在令我觉得荣幸。”   “甄世兄客气了。”姜似点头致意。   郁谨见对方如此淡然,一时不好无理取闹,遗憾道:“确实是巧了。甄兄,小王还要带王妃去逛逛珠宝铺子,就先走一步了。”   甄珩含笑点头:“王爷、王妃慢走。”   眼看郁谨与姜似携手走远了,甄珩才默默回头看了看,低不可闻叹了口气。   今日这场偶遇,还真是让人惆怅呢。   好在甄珩不是拘泥自苦之人,很快便把这丝怅然抛在脑后,进屋吃酒去了。   郁谨拉着姜似坐进马车,脸就黑了,忿忿道:“臭小子贼心不死,还狡猾如狐,果然是甄老头的儿子。”   姜似无奈拍了拍他:“你又吃什么闲醋,都过去多久的事了……”   郁谨眸光一暗,靠近姜似:“有什么事?”   姜似哑然。   似乎不小心说漏嘴了。   在少数知道甄家向伯府提过亲的人看来,只知道甄世成中意她这个儿媳妇,甄珩或许对她也很满意,可他们的初相识只有二人清楚。   也因此,姜似知道甄珩的心意。   姜似虽不小心露出点口风,却问心无愧,白郁谨一眼道:“能有什么事,不就是当初甄世伯向我父亲提亲的事么。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你还吃干醋,也不怕人家甄公子笑话——”   郁谨凑上来,恶狠狠道:“还一口一个甄公子、甄世兄,你再喊,我就拿胡子扎你!”   他说着已经扑上来,用下巴狠狠蹭了蹭姜似的脸颊。   姜似又痒又痛,忙往旁边躲,顺手拎住对方耳朵,熟练拧了一圈。   郁谨倒吸一口凉气,顿时老实了。   姜似理了理微乱的发髻,横他一眼。   郁谨伸手拿起桌几上的茶杯,倒上茶水喝了两口,又把茶杯放下来:“阿似,我跟你说,那小子真的对你贼心不死。你以为我吃干醋?根本不是这么回事,我是随便乱吃醋的人嘛?”   姜似呵呵笑笑。   “他若对你无心,为何至今未娶?”郁谨说着内心醋缸又冒泡了,“今日的偶遇绝对是他故意制造的……”   姜似无奈叹气:“然后呢,你要把人家打一顿?”   郁谨摸了摸鼻子,悻悻道:“这不是对方太狡诈,没给机会嘛。”   如果现在他还没娶到阿似,发现有这么一只情敌,非跑到父皇面前吹风让那小子当驸马去。现在就算了,给那小子一个与别的姑娘两情相悦的机会。   小夫妻笑闹够了,燕王府也到了。   二人进了毓合苑,换下出门的衣裳,洗手净面,围着小火炉痛痛快快吃了一顿肉,之后漱了口,窝在里室谈起各自的事。   姜似捧着一杯浓茶解腻,轻轻吹了吹浮在水面的茶叶,说起从冯老夫人那里打听来的情况:“我才知道外祖母与太后是手帕交,她们应该还有一个共同的朋友是南疆女子。我琢磨着这个南疆女子是乌苗女,说不准就是阿桑的外祖母……”   郁谨颇意外:“居然还有这段过往?”   姜似颔首:“是不是大出所料?我是外祖母嫡亲的外孙女,这么多年就没见外祖母与太后打过什么交道,若不是今日特意去问祖母,怎么都不会想到她们以前是这样的关系。”   郁谨又问了一些细节,沉吟片刻,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阿似,你有没有发现有一个人很关键?”   姜似眸光微闪:“你是说——太后?”   郁谨点头:“不错,就是太后。先前的朵嬷嬷出自慈宁宫,而阿桑的外祖母在大周能扯上关系的人有两个,一个是你外祖母,另一个就是太后。显而易见,太后身上有大秘密。”   当一桩迷雾重重的往事反复涉及一个人,不要被对方身份所惑,哪怕那是个泥菩萨,打破了泥胚里面一定有东西。   郁谨的想法十分朴素,却足够敏锐。   “太后与宜宁侯老夫人关系转恶的原因,很可能就是解开秘密的钥匙。”   姜似苦恼揉眉:“我也这么想,奈何外祖母对往事避而不谈——”   郁谨拍了拍姜似手臂,毫不犹豫道:“阿似,这个事关键还是在你外祖母身上。”   见姜似看他,郁谨笑笑:“从宜宁侯老夫人口里怎么也比从太后口里问出来容易。”   太后深得景明帝敬重,别说逼问太后,太后稍微察觉他们有什么想法,借着皇上收拾二人轻而易举。   太后那边暂不宜打草惊蛇。   “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了,真相不急于一时。以后咱们多往宜宁侯府跑一跑,你就发挥厚脸皮的本事磨一磨。反正咱是小辈,撒娇耍赖不丢人……”郁谨与媳妇分享经验。   姜似瞪他一眼,一字字道:“什么叫我发挥厚脸皮的本事?”   她哪里厚脸皮了!   郁谨自知失言,干笑着转移话题:“我今日进宫也有收获。”   “什么收获?”   “与贤妃正式闹翻了,让她少做梦。”   姜似嘴角微抽。   这是收获么?这明明是闯祸!   就见郁谨用力揉了一把脸,严肃道:“阿似,我不想再拖了,我要用最快的速度当上太子!” 第708章 争   郁谨这话可谓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姜似却不给面子笑起来。   “笑什么?莫非觉得我只会嘴上逞能?”郁谨不满被媳妇轻视。   姜似停了笑:“咱们夫妻一心,与那些人一争长短不惧什么,不过你说用最快的速度当上太子,是不是有点着急了?”   晋王被发配守皇陵,前太子犯上被赐死,眼下储君之位空悬,正被有心人盯得死死的,而景明帝恐怕不会轻易作出决定。   夺嫡,一般都是漫长而残酷的过程。   郁谨嗤笑:“阿似,你这就小瞧我了。你看老四与老六他们,盯着储君之位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偏偏不敢轻举妄动还自以为谨慎,呵呵,那是谨慎吗?那是蠢!真想取胜,盘算太多没个屁用,抓住关键才是最重要的。”   姜似被对方自信的神采感染,不觉莞尔:“阿谨,那你说说什么才是关键?”   郁谨眯眼啜了一口茶,神色悠然,浑然不似在谈论惊心动魄的夺嫡之事:“关键当然是皇后啊。”   姜似神色一正:“皇后?”   说来也是有意思,今日二人谈起的事各有一个关键人物,她这里是太后,阿谨那边则说是皇后。   郁谨靠过来,云淡风轻问:“阿似,你说在储君这件事上父皇最看重什么?”   姜似微一沉吟,道:“储君举足轻重,父皇会看重的方面很多,比如皇子的德行、能力……但我觉得他最看重的应该是正统。”   郁谨眸光微闪,看着姜似的眼神带了欣赏,笑吟吟点头:“不错,就是正统。在传承方面,父皇是个很重正统的人,这一点从他对待前太子就可以看出来。就前太子那样的烂泥,明明糊不上墙还被他一次次往墙上糊,糊上去掉下来,又糊上去又掉下来……最后实在烂得没法糊了,心里还舍不得换呢,说到底不就是因为前太子是元后所出么?”   姜似深以为然。   真要说起来,一个帝王重视正统是好事,尤其在立储的大事上一味凭个人喜好才是不负责任的,奈何景明帝不走运,摊上了个实在太拖后腿的嫡子。   但凡前太子有普通人的脑子,也不至于变成现在的局面。   她隐约猜到了郁谨的意思:“阿谨,你是想借着皇后获得争位的资格?”   郁谨摇头:“我不是要得到一争的资格,我要当最名正言顺的那个人,让流哈喇子的老四与老六他们只能继续流哈喇子。”   他说着抹了一把脸,自嘲笑道:“以前没这个心思,乐得逍遥自在,可后来发现有那么多座大山压在头顶,逍遥只是假逍遥,自在更是假自在,坐到最高处才是真的。可夺嫡之争一旦开始就没有回头路,我不能带着你冒风险。”   郁谨伸手握住姜似的手。   他的手宽大温暖,令人舒心。   姜似神色温柔,认真听着。   郁谨嘴角自嘲更深:“阿似,我也不怕你笑话,既然决定争那个位子,我就不准备要脸了,真要抱着仁义道德的人也不会去争得头破血流。”   “你打算怎么做?”姜似平静问。   在坚守某些底线的情况下,不要脸没什么,就如阿谨所言,真正的正人君子不会去争储君之位,合该老老实实等着皇上决定才是。   而这,才是笑话。   他们既然有了蹚浑水的心思,就不会再扯什么清高无尘的遮羞布,不用一些手段难不成等着皇位平白掉下来?那阿谨就不是父皇的亲儿子,而是老天的亲儿子才对。   郁谨调转目光,看向窗外。   窗外梅花盛开,暗香自来,再过上一个月就又到了万物复苏的时候。   郁谨轻声道:“贤妃心里从来没有我这个儿子,而皇后还缺个儿子,不是么?”   早就说过,以郁谨的成长经历,对世俗伦理根本不在意,在他看来对他好的人才值得他厚待,而不是仗着把他生出来就能肆意伤害他在乎的人。   在知道贤妃算计姜似性命的那刻起,他心里就没有这个生母了。   认他人为母是有些没出息,但这确实是快刀斩乱麻的最好手段,不会因为漫长的夺嫡之争给妻子带来未知的危险。   “此事于我、于皇后,合则两利。”郁谨说完,巴巴望着姜似,“阿似,你会不会觉得我不择手段?”   “有点。”   郁谨脸色微变,就见姜似笑道:“阿谨,我不是得了便宜还要假清高的人。你觉得这样做合适,那就去做。”   倘若不是因为她,以阿谨的性子定会做个潇洒肆意的闲散王爷,想揍人抡起拳头就打那种。   可现在他却愿意为她争得头破血流,她若因此轻视他,脑子一定病得不轻。   郁谨弯唇,眸光愈亮。   “可这么多年皇后都一副置身事外的态度,并没有起收养子的心思。”姜似提醒道。   郁谨笑笑:“皇后确实是个聪明人,多年无子,又看出父皇对正统的重视,所以不去做无谓争抢。”   “是啊,父皇敬重皇后,哪怕皇后什么都不争,在后宫的地位亦无可动摇。”   “可将来一位只得庶子表面敬重的太后,就没有记在名下的儿子成了帝王的太后地位稳固了吧?”郁谨目光从窗外红梅移开,落回姜似面上,“皇后生出心思再容易不过。”   真正不争不抢的是泥人,绝不是皇宫里安稳活了这么多年的人。   “这么说你已经有了法子?”姜似难掩好奇,“说说看。”   郁谨忽然眨了眨眼,一改刚才的严肃:“来,把爷伺候好了就告诉你。”   姜似扬眉,只吐出一个字:“呵。”   对郁谨来说虽然被媳妇占据上风是常事,可挡不住他越挫越勇,厚着脸皮就缠了上去:“快点,不然我真不说啊。”   “真不说?”   “真不说。”   “那好。”姜似忽然伸手把锦帐放下,利落推倒了某人。   许久,男人微哑的声音响起,带着微微喘息:“然后呢?”   就听女子笑吟吟道:“然后?当然没有然后啦,反正你又不说,我哄阿欢去。”   郁谨:“……” 第709章 公主祸事   翌日,姜似进宫去给皇后请安。   先前福清公主与十四公主专门出宫去燕王府探望她,她这趟进宫的理由十足。   “那日两位公主去王府找我,因为发下心愿王爷不回来就不出小佛堂而怠慢了两位公主,儿媳今日特来给两位妹妹赔罪的。”   皇后见姜似如此识趣,颇为高兴,含笑嗔怪道:“你这样说就见外了,当嫂子的给妹妹赔什么罪,传出去还要人笑话她们两个小丫头。不过福清最喜欢你,知道你今日进宫定然高兴坏了。”   昨日里玉泉宫那场笑话已经传到皇后耳中去了,也因此,皇后看姜似越发顺眼。   正如郁谨所言,这皇宫里哪有真正不争不抢的人呢。   皇后无子,一开始的时候那些认不清形势的小浪蹄子以为无子的皇后当不长久,没少跑到她面前炫耀。   这可是拿皇后的短处来扎皇后的心,皇后能高兴?不过是因为想得通透不动声色罢了。   再后来,眼见景明帝对继后敬重不减,甚至这几年有愈发在意的架势,那些人这才老实下来,转而巴结皇后。   可皇后心里门儿清,她若比皇上短命就罢了,一旦走在皇上后头成了太后,若与新帝关系淡淡,某些人的嘴脸恐怕又要变了。   然而皇后心中虽然清楚,却无可奈何。   她总不能凭空变个儿子出来,说不得只能看着那些嫔妃中的某一个将来得意了。   皇后也是俗人,有着俗人的喜怒哀乐,眼见郁谨与贤妃闹得不快,自是生出几分不足对外人道的幸灾乐祸。   咳咳,身为皇后这么想当然不对,可她偷着乐不行嘛?   想着这些的皇后面上挂着浅笑,一派端庄。   “两位妹妹去了慈宁宫?”   皇后笑着点头:“是啊,每日这个时候她们都去陪太后,不过本宫已经派人去知会福清与十四了,等她们给太后请过安就过来。”   “看来皇祖母很喜欢两位妹妹。”姜似说得随意,心中却琢磨起来。   假如太后有问题,一个隐藏着多年秘密的人真的会因为寂寞叫孙女日日过去相陪?毕竟两位公主都不是从小在太后身边长大的,按理说并无多少感情而言。   姜似隐隐觉出几分古怪,却想不透缘由,只能暂且静观其变。   “本宫也没想到福清与十四有这样的福气,能得了太后她老人家青眼。”如果说一开始太后提出要女儿过去陪伴,皇后还有些紧张,过去这么久一直风平浪静,自然而然就放松了。   姜似附和笑笑。   皇后突然转了话题:“本宫其实有些好奇你怎么想到念经祈福的?”   姜似睫毛微颤,眸中流露几分无奈:“那时以为兄长遇难,王爷远行,儿媳一个弱女子在王府做不了什么,可不做点事心里又难受,思来想去只好躲进小佛堂念经祈福以求安心……”   皇后嘴角抽了抽。   弱女子?燕王妃说话一点不实在啊。   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在后头。   皇后忍着尴尬,装作漫不经心的模样:“不知拜的哪位菩萨?”   皇上最近一定是中邪了,言语间暗示了她好几次在坤宁宫里设个小佛堂,让她没事拜一拜。   这也就忍了,可皇上还指明要她拜燕王妃拜的菩萨,这就让人忍无可忍了。   忍无可忍也得忍,才有了这一问。   问完了,皇后面上阵阵发热,心中又把景明帝骂了好几句,当然不敢骂重了,毕竟人家是皇上。   姜似神色瞬间微妙,不过很快反应过来,忍笑道:“儿媳拜的是送子娘娘。”   皇后一听就惊了,神情一阵扭曲。   不对啊,祈福出远门的夫君平安归来,为什么要拜送子娘娘?   姜似解释道:“恰好王府有一尊送子娘娘。儿媳想着菩萨心善,只要心诚,求平安应该也是没问题的——”   皇后神色更加复杂。   这也可以?   她现在已经不知道该说燕王妃心大,还是运气逆天了。   求平安求到送子娘娘头上,还求成了,这还有天理么?   不过有一件事皇后是肯定的:皇上要是让她每日拜送子娘娘,她豁着皇后不做,跟他拼了!   以皇后的年纪和身份,这都不是丢人可以形容的了。   坚定了心意的皇后对这个话题瞬间不感兴趣了。   这时宫婢来报:“娘娘,两位公主到了。”   门外未语先笑,旋即走进来个眉目如画的少女,给皇后请过安就拉着姜似道:“我还担心七嫂回去了。”   容貌出色的少女正是福清公主。   紧随其后的少女比之福清公主略清瘦些,形容文静,乃十四公主无疑。   互相见了礼,姜似笑道:“今日特意来给二位妹妹赔罪的,我怎么会回去呢,就是厚颜赖也要赖在母后这里。”   福清公主脸微红,赧然道:“七嫂净说笑话,你进宫找我们玩,我就很欢喜了。十四妹,你说是不是?”   十四公主没想到福清公主会问到她,微微一愣,随后点头:“是呀,那次见到七嫂都没能好好说上话。”   在十四公主心中,对姜似就没这么亲近了。   她不讨厌这位七嫂,可燕王妃表现出不少神奇手段,还有那日从燕王府回来母后的一番话,都证明燕王妃不简单。   对不简单的人她情愿敬而远之,毕竟她不是身份高贵的十三姐,一个无根的公主招来祸事太容易。   接下来气氛自是和乐融融,直到皇后赶人:“行了,不是说要给你皇祖母绣一副万寿屏风,时候不早了,就别在这里躲懒了。”   福清公主只好拉着十四公主向姜似告辞。   等两位公主走了,皇后笑着摇头:“福清真是被我宠坏了。”   姜似盯着门口迟迟没有收回视线。   她今日进宫并非纯粹礼尚往来,而是因为昨日郁谨提及从皇后这边着手争得储君之位,从而想到了一件事:前世福清公主跌下高台而死,好像就在这一年的上元节。   皇后察觉姜似神色有异,问道:“怎么?”   姜似迟疑了一下,问道:“公主喜欢看花灯么?” 第710章 提醒   皇后听姜似这么问,笑意温柔:“福清啊……她最喜欢看花灯了。”   福清公主自幼患了眼疾,此后十来年看不到这世间缤纷色彩,后来被姜似治好了眼睛,看什么都看不够,哪怕盯着地上蚂蚁搬家都能笑出声来,更何况元宵节上璀璨无边的花灯。   皇家不比寻常人家,上元节这日公主们不能跑到大街上赏灯游玩,但可以登上宣德楼赏灯。   宣德门乃皇城正门,门外向南就是十里御街。宽阔的御街两侧楼阁林立,曲栏朱门,等到了上元节这日灯山彩楼立起,流光溢彩,美不胜收,特别以宣德楼门前彩山最为壮观。   提起爱女,皇后有说不完的话:“本宫还记得去年上元节福清登上宣德楼赏灯,哭湿了两条帕子,最后是被强拉回宫的……”   姜似笑道:“换了我说不准哭湿三条帕子还不够。”   福清公主的眼睛是前年复明的,去年上元节是她多年来第一次赏灯,情绪失控乃人之常情。   前世姜似要到明年才从乌苗回到京城,那时她唯恐被人发现与东平伯府四姑娘的关联,只关起门来低调过日子,连皇家宴会之类都是能免则免,后来便听说唯一的嫡公主跌下高台摔死了。   皇后痛失爱女大受打击,从此无人敢提起福清公主。   想到那个虽然失明却性情温柔的少女,姜似难免内疚,暗想若是福清公主能够视物或许就不会发生这样的意外。   如今福清公主眼睛复明,是否还会发生惨祸姜似不能确定,却不敢大意。   前世福清公主一个眼盲之人为何会登楼赏灯,现在想来是件奇怪的事。   是福清公主想用耳朵听一听热闹的人间烟火,还是说那并非一场单纯的意外?   本来福清公主出事不是在今年的上元节,可姜似忘不了永昌伯夫妇惨死的教训。   前世永昌伯夫妇在她死之前活得好好的,今生因为她改变了一些事而双双惨死,害得好友谢青杳没了双亲。   这给姜似敲响了警钟:重生而来,不是所有改变都能带来好的结果。   她出手治好了福清公主的眼睛,焉知本该两年后的上元节发生的祸事不会提前呢?   即便被皇后认为胡言乱语,该提醒的还是要提醒两句。   皇后还在说着福清公主眼睛好了之后的种种趣事,姜似却不得不打破了这其乐融融的气氛。   “我昨日做了一个梦——”   姜似一开口,皇后声音顿止,表情有些异样。   燕王妃又做梦了?   要知道前些天打发福清与十四两位公主去燕王府以便确认燕王妃是否在府中,结果两位公主连句话都没与燕王妃搭上,缘由就是燕王妃梦中得了提点,需要闭口祈福以显诚心。   放在郁谨没回来之前,皇后对此只有摇头,可当郁谨带着活蹦乱跳的东平伯世子回来,皇后就惊了。   原来别人的做梦只是做梦,燕王妃的做梦那是作法……   再次从姜似口中听到做梦,皇后不得不认真,忙问道:“做了什么梦呢?”   “梦到公主赏灯时摔伤了——”   姜似话音未落,皇后已腾地站了起来,一张脸变得铁青:“你说什么?”   对于皇后的反应,姜似并不意外。   福清公主是皇后唯一的女儿,皇后看得比眼珠子还重,一旦出事根本无法承受。   皇后完全不在意失态,用力握住姜似手腕:“燕王妃,你究竟梦到了什么?”   姜似抿唇,有些迟疑。   皇后反应过来,立刻挥手示意伺候的宫婢退下,等屋内只剩下二人,迫不及待问道:“福清究竟怎么了?”   姜似为难咬了咬唇:“只是一个模模糊糊的梦,好像是身处一片灯海,福清不知怎么就摔了……”   她不好说福清公主摔死了,也不好说得太详细,毕竟前世福清公主的惨祸并不是在今年上元节发生的,她提醒只是以防万一。   如果事情真如此发展,毫无疑问会换来皇后的感激,可若是什么事都没发生,皇后恐怕就会在心中怪罪了,所以不好太过言之凿凿。   可即便是这样含糊的提醒,已经足够皇后惊出一身冷汗。   “只是一个乱七八糟的梦,醒来其实已经忘了大半……儿媳本不该说出来惹人笑,只是事关福清就忍不住与母后说了,还望母后莫怪我胡言乱语——”   皇后好歹记得自己身份,最初的惊吓过后面上恢复了冷静,勉强笑着拍了拍姜似的手:“我怎么会怪你呢。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说不准就是仙人菩萨借你给福清示警呢……”   燕王妃的梦能不重视吗?必须不能啊!   姜似则悄悄抽了抽嘴角。   皇后大概真急了,仙人和菩萨可不是一道的,真要一同入梦,说不准会在她梦里打起来。   “母后,时候已经不早,儿媳就不叨扰您了。”姜似该说的都说了,不好在宫中久留,遂提出告辞。   皇后亲自把姜似送到了门口,嘱咐内侍:“送王妃出去,仔细给王妃带路。”   眼见内侍恭恭敬敬给姜似领路,坤宁宫上下不由心生感慨:皇后对燕王妃可真重视。   而此时皇后心中已翻江倒海,在屋内来来回回走着,突然身子一停,吩咐道:“请福清公主过来。”   福清公主回到寝宫才刚绣了半个“寿”字就被叫了回来,正一头雾水:“母后叫女儿回来有事么?”   皇后上上下下打量着女儿,伸手抚了抚福清公主的发丝,把想说的话咽了下去:“没事,就是看看你有没有偷懒。”   尽管她很在意燕王妃那个梦,可现在就提出不让福清赏灯太突兀了。   罢了,还是等到上元节那日以身体不适为名留下福清陪伴吧。   皇后有了决定,暂且恢复了平静。   很快就到了上元节前夕,皇后还没来得及称病,才从慈宁宫过来的福清公主就当着帝后的面欢喜道:“父皇,母后,皇祖母说今年她也想上宣德门赏灯,正好我与十四妹能陪着——” 第711章 上元   皇后手中茶盏一晃,热茶就溅了出来,脸色跟着白了。   景明帝则十分高兴:“今年太后也有赏灯的兴致?那敢情好,你与十四可要好好陪着你们皇祖母。”   在景明帝心里,巴不得太后多凑凑热闹。   以往这么多年太后都不问世事,冷冷清清过着,让他这个当儿子的十分心疼。好在近来太后喜欢孙女陪着,不至于太过孤寂。   提出赏灯,这是太后多年来头一遭。   “皇上——”皇后急切喊了一声。   景明帝看向皇后:“皇后有何事?”   皇后用力捏着茶杯,指节隐隐发白,强笑道:“太后毕竟上了年纪,上元节春寒料峭,去赏灯会不会有些不妥?”   景明帝脸色微沉:“能有什么不妥?”   “我是怕太后着凉——”   “多穿些就是了。”景明帝不以为然摆手,“再说宣德楼又不是外面,朕命人多添些火盆,定然冷不了。”   “可宣德楼那么高,太后上下多有不便——”皇后不甘挣扎。   景明帝更不以为然了:“这就更好办了,上下楼让内侍背着母后就是。”   说到这,景明帝奇怪看皇后一眼:“皇后,你今日怎么了?”   人家老七媳妇礼佛一个多月都心清气和,怎么坤宁宫还没设小佛堂呢,皇后就变得神神叨叨的?   “我就是担心太后她老人家——”皇后干巴巴解释着,自己都觉得这个借口太烂。   她实在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慌了,千算万算,万万没算到今年太后想赏灯。   难道因为这样福清才躲不过上元节登楼赏灯,从而如燕王妃梦中预示的那样出了事?   尽管燕王妃说福清只是摔伤了,可究竟摔成什么样了不知道,伤到了哪里更不知道,天知道严不严重——定然是严重的,不然燕王妃何必特意进宫来说。   皇后不傻,略一琢磨就明白姜似只会把情况往轻了说,而不会往重了说。   这样一来,她越发心惊,生出天意难违的恐惧。   “说了不必担心。”景明帝脸色一正,“太后难得有兴致赏灯,你莫要担心这个、担心那个扫了她老人家的兴。”   皇后神色僵硬,看看笑意盈盈的女儿,再看看微露不悦的景明帝,只好点了点头。   “福清,你与十四去玩吧,我与你母后说说话。”   福清公主与十四公主识趣退下。   景明帝轻咳一声,好似漫不经心想起来:“对了,前几日老七媳妇是不是进宫了?”   “是。”皇后抿了抿唇,心道燕王妃进没进宫皇上也要问,定然没好事。   果然就听景明帝问道:“你有没有问问老七媳妇拜的哪位菩萨?”   “送子娘娘。”   景明帝一呆:“嗯?”   皇后扯了扯嘴角,平静道:“燕王妃拜的是送子娘娘。”   她倒要看看皇上有没有脸要求她一个老皇后拜送子娘娘。   景明帝沉默半晌,道:“其实拜哪位菩萨不重要,重要的是心诚则灵——”   再说了,那些菩萨都是认识的,说不定就是送子娘娘给别的菩萨传话了,老七媳妇才把兄长给拜回来了。   听了景明帝的说辞,皇后眼睛都瞪圆了,强忍着用留得长长的指甲抓花皇上老脸的冲动,忍气道:“既然如此,何不直接拜对菩萨,何必麻烦送子娘娘呢。”   景明帝露出一个“你不懂”的神色:“关键不知道送子娘娘给哪位菩萨传的话啊。”   皇后:“……”说得真有道理,她险些被说服了。   “皇后?”见皇后不吭声,景明帝提醒一声。   皇后坚定念头不动摇:“我不拜。”   景明帝一愣,显然没想到皇后拒绝得这么干脆。   如果放到往常,皇后就算拒绝也会委婉点,可眼下得知太后要赏灯正心烦意乱,哪还想着照顾无理取闹的老皇上的心情,自是一口回绝。   “皇后,你再好好想想,近来宫里实在不安生——”   皇后只一句话:“那是送子娘娘!”   “送子娘娘怎么了,就算求不到别的,说不定还能送子呢。”景明帝顺口道。   皇后面皮直抖:“您想多了,妾这把年纪了,莫不是要累死送子娘娘吧。”   景明帝急忙咳嗽两声,胡乱找了个解释:“送子也不一定非是自己生——”   话未说完,景明帝想到了什么,急忙住了口。   而皇后也莫名心中一动,不敢再多想。   帝后二人心有灵犀绕过了这个话题,闲聊几句,景明帝起身离去。   等景明帝一走,皇后立刻命人把十四公主喊了过来,特意叮嘱避开福清公主。   十四公主回返坤宁宫,忍着疑惑给皇后请安。   皇后伸出手来:“十四,来本宫身边坐。”   十四公主上前来,规规矩矩挨着皇后坐下。   皇后深深看了十四公主一眼,拍了拍她的手:“有一件事交代你。”   “母后您说。”   “明日登楼赏灯,你莫要离开福清左右。”皇后说着揉了揉眼角,决意对十四公主吐露一二,“母女连心,一想到明晚赏灯本宫莫名有些不安,总觉得福清会有危险……”   十四公主眼神渐渐诧异。   皇后笑笑:“这只是本宫的感觉,不好大张旗鼓让人跟着福清,只能麻烦你了……”   明日那种场合,宫人不一定能时时跟着福清公主,唯有与福清公主身份相当且关系亲密的十四公主能做到而不惹人注意。   尽管心中有疑惑,十四公主面上却半点不露,微微点头道:“母后放心,十四定不离十三姐半步。”   “嗯,你回去吧,不要对福清提起,免得她胡思乱想。”皇后说到这里,眼底掠过冷光。   福清不是咋咋呼呼的孩子,即便以前眼睛看不见的时候规矩礼仪都不比其他公主差,想摔倒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她担心的是那并非意外,若是这样,就不宜打草惊蛇。   翌日便是上元节,难得的好天气,入夜竟不觉太冷。   宣德楼前华灯万盏,热闹非凡。   帝后陪着太后缓缓登楼,太后身边跟着福清与十四两位公主,再往后才是其他公主们。   就在众人登上宣德楼不久,灯山骤然亮起。 第712章 坠楼   宣德楼向南的御街上,相隔不远就有一座灯山彩楼,尤以宣德楼门前那座彩山最为夺目。   那是被称为鳌山的一座灯楼,两条鳌柱长二十多丈,巨龙盘绕其上,口衔明灯,当数十万盏华灯一同亮起,锦绣交辉,夺人心魄。   福清公主望着龙口中的明灯看痴了。   去年她看过这幅双龙衔照的盛景,可今日再看,依旧心潮澎湃。   世间美景如此多,能看到可真好。   她这般想着,往远处望去。   御街上歌舞百戏,笑语欢声,端是一派繁华盛景。   福清公主多少有些遗憾。   她是公主,想要如寻常女子那般在元宵节上手持花灯肆意游玩却是妄想了。   不过这些遗憾转而就被福清公主压了下去。   正因为她是公主,才能站在这宣德楼上观灯赏景,不为生活烦忧,若是再不知足就是不惜福了。   此时楼下,同样有人在赏双龙衔照的奇景。   “今日真是热闹,可惜阿欢还小,不便带她来看。”姜似走在灯火璀璨的街上,颇为遗憾。   有那么多丫鬟、婆子和奶娘,带阿欢出来赏灯是没问题的,只是她担忧今晚宣德楼上会出事,到时候引发混乱,安全起见还是把女儿留在了府中。   想想二人出门时阿欢可怜巴巴的样子,姜似心中越发不是滋味了。   郁谨拉着姜似的手,就没这种想法了:“咱们难得一起出来,就别想闺女了。”   明年这时候阿欢就会跑了,到那时再想甩下闺女二人游玩就没这么容易了。   这种机会,明明该珍惜才是。   二人拉着手徜徉在灯海中,突然一片欢呼响起,不由驻足抬头。   就见天上烟花绽放,一片接一片,很快开满了大半天空。   无数人在这一刻抬头看烟火,也包括宣德楼上的人。   景明帝搀扶着太后,嘴角含笑:“母后觉得这里的烟火如何?”   太后笑道:“自然是好看的,哀家许多年没有看到了。”   “那母后以后每年都来看,儿子与皇后陪着您。”景明帝见太后喜欢,心情十分好。   皇后原本眼角余光一直留意着福清公主,听景明帝提到她,忙笑着附和。   “你们有这个孝心,哀家看什么都是好的。”灯火映照下,太后眉目越发祥和。   “您喜欢就好。”   皇后趁景明帝与太后谈笑,余光下意识寻觅福清公主的身影,突然面色一变。   刚刚还在不远处赏灯的福清公主不见了。   皇后忙环视四周。   就在这时,忽听一声惊叫传来,是年轻女孩子的声音,紧接着是扑通一声响。   “有人从楼上掉下来了——”   街上一片骚乱,惊叫声此起彼伏。   满天烟火无人再赏,潮水般向宣德楼涌去。   “发生什么事了?”郁谨正拉着姜似在一盏一人高的玉兔灯前驻足,见变故突生,敏锐望向宣德楼所在方向。   姜似有些意外,又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皇后那般在意福清公主,她相信有了她的提醒福清公主应该不会出事。   早发生比晚发生要好,如果今年上元节无事,总不能等到明年这时候她再以做梦的理由进宫示警。   “好像是宣德楼出事了,咱们要不要去看看?”   郁谨点头:“那就去瞧瞧。”   这时宣德楼上已经乱成一团。   皇后听到年轻女子的惊叫声,面色大变,箭步就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冲去。   “皇后——”景明帝喊了一声,下意识拽住皇后衣袖。   担忧爱女安全的皇后哪还顾得这些,一个用力就把衣袖抽出来,险些把景明帝拽个趔趄。   一旁潘海忙把景明帝扶住。   景明帝站稳身子,尴尬了一瞬,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对太后道:“母后,您不要动,我去那边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皇上注意安全。”太后叮嘱了一句,望着景明帝匆匆离去的背影,眸光深沉。   皇后冲过去后见到眼前情景,一颗提到嗓子眼的心这才落下来。   福清公主正被十四公主紧紧揽着,二人皆是面色煞白,一旁还有宫人正探头往栏杆下张望。   “这是怎么了?”皇后快步走了过去。   福清公主眼角含泪,咬唇道:“母后,青黛掉下去了——”   皇后见福清公主神色不对,以询问的目光看向十四公主。   十四公主瞧起来并不比福清公主好多少,甚至身子一直在颤抖,却不忘向皇后行礼:“母后,刚刚……青黛突然伸手推十三姐,幸亏一旁宫婢把她推开……”   想到刚才的情形,十四公主就一阵后怕。   她牢记着皇后的吩咐,寸步不离十三姐左右。刚刚烟火升起,十三姐说这边视线开阔,拉着她来这边看烟火,谁知那个叫青黛的宫婢居然要害十三姐。   青黛是福清公主的贴身宫婢,谁能想到她会害主子呢?   因为太意外,哪怕十四公主一直紧跟着福清公主,那个瞬间还是没有反应过来,幸亏不远处一名宫婢冲过来把青黛推开,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皇后同样一阵后怕。   她虽叮嘱了十四公主,可女儿的安危当然不能全压在一个小女孩身上,那名推开青黛的宫婢就是她安排的,有功夫在身。   之所以提点十四公主,是因为有太后在场,怕意外发生时那名宫婢不便靠近,以防万一罢了。   可皇后万万没想到要害福清公主的居然是青黛,福清公主的贴身宫女。   “那个贱婢是怎么掉下去的?”皇后厉声问。   恢复镇定的福清公主开口道:“她自己跳下去的。”   皇后一愣。   十四公主跟着道:“是的,她被宫人推开后就纵身一跃跳了下去,我们根本没反应过来——”   皇后还想再问,景明帝低沉声音传来:“回宫再说。”   宣德楼下,那些涌来的人并不敢靠近,摔在地上的女子很快就被侍卫拖走了。   郁谨带着姜似走过来,同样赶过来的还有齐王等人。   侍卫见是几位王爷、王妃,自然没有阻拦。   这时景明帝下了楼,瞄一眼赶过来看热闹的儿子们,登时气不打一处来。 第713章 皇后的恐惧(修)   环视一圈,老四、老五夫妇、老六、老七夫妇、老八,儿子里除了秦王一个都没少,景明帝一声冷哼:“过来干什么?”   上元节这些混账可以到处逛,哪像他只能登楼赏灯。现在宣德楼出事了,一个个跑过来瞧热闹了。   景明帝正准备全都赶走,皇后轻轻喊了一声:“皇上——”   景明帝看向皇后。   皇后凑在景明帝耳边低语几句,景明帝微微点头,转而对郁谨和姜似道:“你们随朕一同回宫,其他人都散了吧。”   说完,景明帝伸手扶住太后:“母后,您仔细脚下。”   很快景明帝一行人浩浩荡荡离开宣德楼,留下齐王等人面面相觑。   蜀王率先开口:“没想到今日四哥出来赏灯了,弟弟还以为你会在王府陪四嫂呢。”   齐王淡淡笑道:“你四嫂身体不适,出不来,我答应替她赏这美景。六弟怎么也是一个人呢?”   蜀王没想到齐王能说得如此冠冕堂皇,不由一滞。   他今晚一个人出来,自然是因为与蜀王妃闹不愉快了。   明明蜀王妃未出阁时在京城贵女中也是才貌双全的拔尖人物,怎么是这么个清高执拗的性子呢?他不过是略提一句子嗣的事,居然就给他脸子瞧。   要知道他比老七成亲还早一个多月呢,眼见老七的闺女都快叫人了,他这里还没一点动静,能不急么?   放在往常也就罢了,现在是什么时候?有子嗣无疑会在父皇心里加重分量,说不准多一分优势就决定了他与老四孰胜孰负。   蜀王压下不快,漫不经心道:“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见咱们都过来,父皇只要七弟夫妇进宫去了。”   论排行,他前边还有老四与老五,被父皇无视不丢人,可老四被老七越过去,面子上就难堪了。   齐王显然也意识到这一点,只能徒生心塞。   帝心难测,父皇给的难堪除了受着还能怎么样?除非等他坐上那个位置,才不会再有人敢给他难堪。   对于父皇对老七的偏爱,他虽不爽,却安心不少。   正值关键时候,以父皇的城府若真属意老七,反而不会表现这么明显。父皇如此,正说明心里从没考虑过老七。   齐王这般想着,心里又好受了一些,心腹大患依然是眼前的蜀王无疑。   鲁王听着二人不阴不阳的对话,只觉一点意思都没,撇嘴道:“你们就不好奇刚刚发生了什么事?”   哪这么多废话呢。   齐王与蜀王齐齐看向鲁王,心道好奇当然好奇,可明摆着父皇没打算让他们知道啊。   鲁王扯扯嘴角,突然抓住一名欲走的侍卫:“刚刚到底怎么了?”   侍卫不敢不答:“赏灯时伺候福清公主的宫婢失足摔了下去……”   “说了等于没说。”鲁王知道打听不出来太多,侧头问鲁王妃,“是继续赏灯,还是回府?”   发生了这种事,鲁王妃自然没了赏灯的心思,便道:“回府吧。”   鲁王乐了,忙吩咐丫鬟婆子送鲁王妃回去。   鲁王妃眼睛一眯:“王爷不与我一道回去?”   “我再逛逛,这么多新鲜的花灯还没看完呢。”   嘿嘿,可算把这黄脸婆甩下了,灯会上这么多小娘子,说不准就能遇到美人儿呢。   正想着美事,忽觉腰间一痛。   “王爷要一个人赏灯?”鲁王妃在“一个人”三字上加重了语气。   鲁王一呲牙,当着齐王等人的面不好叫疼,压下遗憾道:“忽然觉得没什么意思,还是回府吧。”   再不走被这母老虎在灯会上追杀怎么办?那他的脸就在京城百姓面前丢尽了。   见鲁王夫妇离去,其他人亦陆续散了。   回宫的景明帝心情糟糕到极点,甚至迁怒起皇后。   这两年霉事接二连三,就没消停过,他就说让皇后没事拜拜菩萨,偏偏这女人还不乐意。   现在好了,又出事了吧!   虽心情恶劣,面对太后景明帝依然强撑着笑:“母后,我先送您回慈宁宫。”   “皇上有事,就不必管哀家了。福清她——”   “福清没事。您先回去歇着吧,儿子把事情理清楚了就跟您说。”   “那好,哀家先回去了。”太后说着对皇后微微点头,“皇后,照顾好皇上与福清。”   皇后微微屈膝:“母后放心就是。”   待太后离开,景明帝登时沉下脸来。   皇后拍拍福清公主的手:“福清,你也回去吧。”   福清公主摇摇头:“母后,今日的事是冲着女儿来的,当时发生了什么事我最清楚,让我留下吧。”   她还没有脆弱到遇事只能躲到十四妹身后的地步。   她是嫡公主,不是菟丝花。   想到变故发生的那个瞬间十四公主冲过来把她护在身后,福清公主就有些惭愧,这个时候断不愿独留十四公主被询问。   皇后略一犹豫,迎上女儿祈求的眼神,只好点头。   “那好,你们两个把当时情况说一说,不要遗漏任何一个细节。”景明帝道。   听两位公主说完,景明帝看向郁谨。   当时皇后说燕王夫妇善于断案,他这才叫他们一起进宫来。   郁谨沉吟一番,开口问道:“青黛是什么时候开始伺候十三妹的?”   “青黛几年前就跟着我了,从没出过错。”   “那她最近可有异常?”郁谨再问。   福清公主迟疑摇头:“我没发觉她有何异常。红袖,你与青黛相处最多,可有什么发现?”   作为福清公主另一名贴身宫婢,且今日一同登楼的红袖早已骇得面如土色,被福清公主问到,忙道:“奴婢前日无意间发现青黛眼睛肿了,像是哭过,问她怎么了,她说是眯了眼胡乱揉的,现在想一想,当时青黛一定有事……都是奴婢笨,没问个清楚……”   红袖用力扇起自己耳光。   皇后对清脆的巴掌声充耳不闻,喃喃道:“青黛是本宫亲自选到福清身边的,怎么会有问题呢?”   伺候福清公主的人都是皇后千挑万选的,可偏偏出问题的是福清公主的贴身宫婢,巨大的恐惧几乎把皇后淹没,让她一把抓住姜似的手:“燕王妃,你说是谁要害福清?” 第714章 斗胆   天黑着,因是上元节,殿外一片璀璨灯火,殿内更是亮如白昼。   也因此,众人把皇后面上神色瞧得一清二楚。   皇后的样子太急切,也太诚恳,显然在这一刻是真心把姜似当成了救命稻草。   郁谨悄悄动了动眉梢,心道:难道阿似又忽悠皇后了?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他怎么不知道?   景明帝同样一脸古怪,见皇后当着福清公主等人的面失态,提醒道:“皇后,老七媳妇当时都不在宣德楼,纵是断案如神,也不会知道谁害福清啊。”   无论帝后,都不相信真正要害福清公主的只是一个小宫女。   福清公主神色苍白,喃喃道:“父皇,您是说有人指使青黛害女儿么?”   “阿泉,你不要怕,父皇定会把害你的人找出来。”景明帝说着看向郁谨,“老七,你还有什么问阿泉与十四么?”   郁谨摇摇头:“没有了。”   两名公主明显所知有限,能提供的讯息寥寥,该知道的已经都知道了。   景明帝听郁谨如此说,便对两位公主道:“今日你们都受了惊,回去歇着吧。”   “父皇——”福清公主心有不甘,喊了一声。   十四公主没有多嘴的资格,只静静站在福清公主身边。   皇后缓过神来,轻轻拍了拍福清公主的手臂:“福清,听你父皇的话,先回去休息,事情有了结果母后会告诉你的。”   福清公主温顺点头:“那女儿就告退了。”   很快两位公主相携离去,有些话就方便说了。   皇后强压下去的心情又激荡起来,用力握住姜似的手,颤声道:“燕王妃,你,你是不是知道——”   本来燕王妃以梦示警,她虽做了一些安排,可心底未尝没有疑问,不过是关乎女儿安危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罢了,谁知今晚福清真的出事了……   燕王妃既然能梦到福清受伤,焉知就没梦到凶手——   皇后这般想着,手上越发用力。   郁谨视线落在皇后手上,微微敛眉。   都是皇后了,就不能自重点吗?   景明帝越发好奇了:“皇后,你到底在说什么?”   皇后看一眼姜似,见对方没有什么反应,心一横道:“皇上,您可知今日福清为何会及时被宫人救下?”   “嗯?”   “是燕王妃提醒我的!”   景明帝脸色微变,不由看向姜似。   姜似微微屈膝,算是默认。   景明帝目光灼灼,问道:“老七媳妇,到底是怎么回事?”   皇后接话道:“还是我来说吧,前几日燕王妃进宫来……”   听皇后说完,景明帝看向姜似的眼神颇复杂:“老七媳妇,你有没有……梦到凶手?”   “儿媳只是做了一个零碎的梦,醒来忘了大半,只隐约记得公主受伤了,至于如何跌下高台并没有印象……”   皇后听了,隐隐有些失望。   景明帝倒无这种感觉,叹道:“能梦到这些已经是奇事了。”   郁谨不紧不慢开口道:“父皇说得是,阿似如果连害十三妹的凶手都能梦到,甄大人恐怕要回家种田了。”   “你有什么想法?”景明帝问。   害福清公主的人明显出于宫中,不好召甄世成来查案,景明帝还是要脸面的。   郁谨沉默一瞬,开口道:“刚刚问了母后与两位妹妹,儿子有一个大胆的推测——”   “说!”   “可是这个推测实在有些大胆,儿子怕父皇与母后骂我——”   “说!”景明帝瞪了郁谨一眼,斥道,“这个时候卖什么关子,你当我与皇后只会骂人玩?”   “好吧,那儿子就斗胆说了。”郁谨摸了摸鼻尖,神色郑重起来,“青黛是十三妹的贴身宫女,且是母后亲自挑选的,身家清白应该无疑问——”   “你的意思是?”皇后忍不住开口。   郁谨语气转冷:“我的意思是不必深究过往,青黛突然做出这样的举动,排除她发疯弑主,十之八九是近来才受了人指使……”   “近来?”皇后喃喃重复着这两个字。   “是,比如十三妹生活起居与以往有什么改变??”   “改变?”皇后微怔,“福清从眼睛好了后倒是有不少改变——”   郁谨淡淡打断皇后的话:“不必想那么早,如果是因为十三妹眼睛好了带来的改变,事情就不是发生在今年的上元节,而是去年的上元节了。”   去年上元节,福清公主眼睛已经好了。   “近来——”皇后面色突变,脱口道,“近来福清一直去陪太后,能有什么事?”   景明帝在皇后说出这话的瞬间,神情登时变了,不悦道:“皇后,莫要胡思乱想!”   皇后哑然。   她胡思乱想什么了?   景明帝意识到反应过度,摸了摸鼻子,没好气瞪郁谨一眼:“继续说。”   怎么就扯到太后那里去了?混小子真不让人省心。   郁谨暗暗冷笑一声,再问道:“十三妹每次去慈宁宫,有哪些宫人陪着?”   “老七!”景明帝见郁谨抓着慈宁宫不放,脸上有些挂不住了。   郁谨一脸无辜:“父皇有什么吩咐?”   “你——”景明帝被对方纯良的神情噎得说不出话来。   让老七夫妇进宫查案是他主动开口的,现在不让人说话,有点说不过去。   再者说,老七明知太后在他心中的地位还这样说,可见一片赤子之心,并无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   这么一想,景明帝竟莫名被安慰了,脸色缓和不少。   一旁皇后见景明帝脸色忽阴忽晴,抖了抖嘴角,对郁谨道:“福清每次都与十四一起过去,担心扰了太后清净,她们都只带一个宫婢跟着,福清带的……正是青黛。”   关乎女儿,哪怕涉及太后,她也要说清楚!   “能接触到青黛,且能唆使青黛谋害嫡公主,儿子斗胆猜测那人要么能耐不小,要么……身份不低——”   “放肆,你在怀疑太后?”景明帝脱口而出,一脸震怒。   对面郁谨一脸震惊:“父皇怎么会想到皇祖母呢?儿子猜测慈宁宫或许还有另一位‘朵嬷嬷’都是壮着胆子猜的,可万万没敢往皇祖母身上猜。” 第715章 怀疑的种子   景明帝张张嘴,不知说什么好了。   想想老七刚刚的话,还真不是针对太后,他怎么就想到母后头上去了?   景明帝自责的同时,心底深处其实隐隐有了答案。   郁谨南行回来把放冷箭害姜湛的人交给了景明帝处理,经过这些天锦麟卫其实查出了一些东西,那个叫黄旗的将士看似普通,可亲友关系并不寻常。   他的妻子是齐王妃的远房表妹,虽然与齐王妃恐怕都没见过面,可这层关系在查探中总是引人注目的。还有一友人在秦王府做事,明面看起来二人多年没联系了,内情如何还待深查。   此外,他的姐姐嫁给了一位颇有学识的举子,而这位姐夫曾在一个大家族的族学里当过教书先生。   那个世族,是太后的娘家。   景明帝当时看到锦麟卫指挥使韩然呈上的这些讯息都惊了,万万没想到一个不起眼的将士居然有如此复杂的关系网。   好在韩然说在京城里随便找一个走街串巷的货郎深查下去都可能与皇亲国戚沾上关系,这才让他一颗受惊的心安稳下来。   饶是如此,暗害姜湛的人与太后扯上那么一丝关系到底在景明帝心里留下了痕迹,这才在郁谨言语暗示之下脱口而出,提到了太后。   与其说景明帝生气郁谨胡言乱语,不如说他羞愧自己胡思乱想。   怎么能莫名想到母后呢!   景明帝黑着脸瞪着郁谨。   郁谨满脸无辜。   父皇自己说的,可怪不得别人。   “说出你的结论吧。”景明帝没好气催促,已经有了赶人的打算。   郁谨神色一正,道:“儿子斗胆猜测,慈宁宫还有‘朵嬷嬷’那样的奸人,不过究竟是谁就要靠父皇来查了,毕竟那是皇祖母的寝宫。”   景明帝拧眉不语。   皇后心中已是闪过无数念头,面上难掩忧色:“皇上,即便不是为了福清,您也要好好查一查啊,假如慈宁宫还有奸人隐藏,太后她老人家岂不是有危险——”   郁谨暗暗点头。   不得不说,皇后还是很机敏的。   他说了这些,不信皇后心中对太后没有半点怀疑,可真要把怀疑说出来只会引起父皇反感,归到担忧太后安全上面就刺激不到父皇那颗孝心了。   今日郁谨说这么多,显然不是查案上瘾,为的就是在帝后心里种下对太后怀疑的种子。   景明帝一时无法接受很正常,皇后恐怕就非如此了。   姜似与郁谨目前想要查太后根本没机会,不管福清公主今日遇险有没有太后的手笔,挑起皇后对太后的怀疑都有利无害。   说不准皇后就会主动查一查呢?   有人要害福清公主,这已经不是可以随便敷衍过去的事,景明帝对皇后微微点头:“你放心,朕会好好查一查的,定要把那兴风作浪的奸人查出来。”   朵嬷嬷一定还有余党,该死的乌苗人!   想一想乌苗圣女出现,轻易化解了他给乌苗族制造的麻烦,景明帝就有些心塞。   怎么人家就逢凶化吉、遇难成祥,到他这就幺蛾子一出接一出?   这般想着,景明帝扫了姜似一眼,心道好在老七媳妇时而得到神人点化,使结果不至于太遭。   假如现在福清出了事——景明帝不敢想下去。   “时候不早,你们两个回去吧。”   牵扯到慈宁宫,景明帝不可能再让郁谨去查,于是开始赶人。   “儿子(儿媳)告退。”   郁谨拉着姜似往外走了几步,突然停下来。   “怎么?”   “父皇,儿子想起一件事。”   “说。”   “之前儿子带回来的那个人,不知可有查出些什么?”   景明帝一脸严肃:“还在查。”   混小子,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那没事了,儿子告退。”   等郁谨与姜似退下,景明帝宽慰拍了拍皇后的手:“你也回去歇着吧。”   没了旁人,皇后就放开了,眼圈一红哽咽道:“我哪里歇得了,只要一想福清今日险些遇难,一颗心就像掉进了冰窟窿里。”   景明帝叹口气:“我何尝不是呢。”   皇后暗暗呸了一声。   皇上与她怎么可能是一样的心情。福清是她的命根子,没了福清她活着都没念想,可皇上子女一大堆,即便疼爱福清也是有限的。   “福清怎么这么命苦,一而再、再而三被奸人谋害。皇上,福清这些祸事说不准就是冲着我来的……”   “皇后,你莫要胡思乱想。”   皇后惨笑:“不然宫中那么多公主,为何别人都无事,只有福清多灾多难?”   景明帝虽觉皇后的忧虑有几分道理,可更多的是想不通,直言道:“福清若是个皇子还好说,可她一个公主,即便是嫡公主,将来总要嫁人的,害她能有什么好处?”   皇后注意力却放在了“嫁人”二字上,眼一亮道:“皇上,福清也到了出阁的年纪,不如早早把她的婚事定下来吧,等嫁了人说不定就能远离奸人暗害了。”   景明帝一句话打消了皇后的念头:“倘若不揪出奸人,焉知到了宫外会不会更方便奸人动手?”   皇后沉默了。   躲在暗处害福清的奸人是谁?   会是——太后么?   她不动声色猜疑着,直到回了坤宁宫,怀疑越来越甚。   当初太后突然提出要福清去陪伴,她就隐隐不安,后来只道自己多心了。可现在想想,或许就是母女连心于冥冥中给了她示警。   假如真是太后呢?   皇后端起茶杯啜了一口,又把茶杯轻轻放下。   是太后又如何,如果皇上真查到了太后身上,难道会为了福清惩治太后吗?   不可能,太后是皇上的养母,推皇上坐上龙椅的大功臣,无论出于孝道还是恩情,皇上都不可能为了一个公主对太后如何。   如果幕后之人真是太后,福清这些祸事就白遭了。   皇后伸出双手,垂眸盯着。   她的手依然白皙柔软,是养尊处优的一双手。   她是皇后,后宫之主,可一旦对上深受皇上敬重的太后,就什么都不算了。   作为一个母亲,她该如何保护自己的女儿?   皇后隐隐生出一个念头,一时又想不分明。 第716章 念起   走出皇宫,外面夜色正好,远望是一片绚烂灯火。   平日里,只有金水河上笙歌曼舞到天明,而到了上元节这日,全城火树银花不夜天,是京城百姓们的狂欢之日。   今晚哪怕宣德楼出了事,也不影响百姓们逛灯会、猜灯谜,少男少女相约同游。   郁谨拉着姜似往前走,侧头问她:“要不要再去逛逛?”   姜似奇怪看他一眼:“现在还有心思逛灯会?回府吧,阿欢说不定还没睡。”   郁谨颇遗憾:“那个灯谜还没猜出来呢。”   姜似莞尔一笑:“我猜到了。”   “是什么?”   宣德楼出事时二人正在猜灯谜,谜面是“三九严寒何所惧”,把郁谨愁得挠掉好几根头发都没想出来。   那是一盏好看的玉兔灯,若是猜到了谜底就能带走,无论是哄媳妇还是哄女儿都是极好的。   可郁谨武功出众,读书就稍稍差了一点。   用他的话说,样样都好让别人怎么办,总得给别人留条活路,比如那个祥瑞。   姜似遥望御街方向,轻吐出两个字:“忍冬。”   郁谨抚掌,颇有一种恍然大悟的感觉:“是这个没错,我当时怎么没想到呢。”   姜似睇他一眼:“说得好像过后就能想到似的。”   郁谨一滞,左右瞄瞄无人,只有皇城侍卫傻木头一样杵在远处,迅速捏了捏姜似脸颊,故作凶狠道:“说,你是不是嫌弃我读书少?”   姜似大惊:“这都被你看出来了?”   二人说笑着上了马车,马车缓缓往燕王府驶去。   回到府中,阿欢果然还没睡,见了姜似伸手求抱,在母亲怀中听着小曲儿这才睡着了。   郁谨心道完了,这小年糕明年铁定甩不掉了。   回到寝室躺下,郁谨这才把在宫中的疑惑问出来:“阿似,你真梦到了福清公主今晚会出事?”   “只梦到了上元节会出事,是不是今晚就不知道了。”   郁谨沉默一会儿,道:“之前没听你提。”   “只是一个零碎的梦,哪里想到真会发生,又怕你提前知道了露出异样引起父皇多想,所以就没提。”姜似解释道。   “梦里的事居然会成真,真是不可思议……”郁谨感叹一声,并没深究。   姜似见郁谨就说了这么一句,反而有些不得劲了,问道:“阿谨,你不觉得奇怪么?”   郁谨微微一笑:“当然觉得奇异,不过也就如此了,难不成因为我媳妇会做美梦,就不过日子了?”   “美梦?”姜似诧然,“这不叫美梦吧,梦里可没好事——”   她那些前世记忆哪有好事呢,桩桩都是锥心之痛,遗憾至极。   郁谨笑道:“你在梦里得到示警,从而避开那些祸事,这不是美梦是什么?旁人羡慕都羡慕不来的。”   阿似或许有自己的秘密,但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美梦成真,得阿似为妻。   听郁谨如此说,姜似心中一松,弯唇笑道:“你总有这么多歪理。”   郁谨把锦帐放下来:“今日福清遇险,倒是给了我们一个好机会。”   “什么?”姜似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郁谨伸手环住她:“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吧,想要当上太子,从皇后这边着手最省事,现在机会就来了。”   “说说看。”   锦帐把从窗子透过的皎洁月色阻挡在外,也挡住了帐内窃窃私语声。   一晃两日过去,皇后从景明帝那里没有得到福清公主元宵节遇险一事的任何进展,心情越发沉重,特别是每日看着女儿依然去慈宁宫陪伴太后,心中阴影更甚。   对皇后来说,害女儿的凶手一日没有揪出来,心每时每刻都揪着,不得纾解。   皇后只带了一个宫婢在园子里散心,渐渐走到梅林深处。   地上梅花落了一层又一层,铺成薄薄花毯,使人行走无声。   皇后心思重重,宫婢自然大气不敢出,只默默跟着。   有低低的声音隔着花木传过来。   皇后脚步一顿,下意识驻足倾听。   “听说了没,上元节青黛坠楼根本不是不小心跌下来的,而是跳楼自尽。”   一声惊呼响起:“她不是福清公主的贴身宫女么,好端端为何跳楼自尽?”   “据说她要害福清公主呢,失手后就跳楼了……”   “难怪上元节后伺候福清公主的那些人全都不见了,原来是因为这个。”   皇后面无表情听着,眼中怒火闪动。   福清公主的贴身宫婢出了问题,皇后自然不敢大意,几乎把福清公主寝宫的人换了一个遍,那些不见的人目前大半都在密牢里接受审问。   这般动静不小,宫中一时人心惶惶。   上元节福清公主遇险,许多宫人都知道了,瞒也瞒不住。皇后怒的是居然还有宫人偷偷议论此事,这在宫中算是大忌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有人的地方就有八卦,想要杜绝议论是不可能的。   皇后沉着脸,欲要开口斥责。   她是皇后,听壁脚有失体面,一开始是没反应过来罢了。   可还没等皇后出声,其中一人又开口了:“真没想到有人敢害嫡公主,好在皇后把伺候福清公主的人都换了。”   另一人叹道:“有皇后护着有什么用,等以后可就难说了……”   皇后怒容满面,看了宫婢一眼。   宫婢会意,厉声道:“是谁在嚼舌,还不滚出来!”   花木一阵摇动,旋即是细碎的脚步声由近及远。   宫婢拨开花木冲过去,只看到两个惊慌逃窜的背影。   皇后也走过去,脸色仿佛结了冰。   逃离的人穿着寻常宫人服饰,想要找出来难如登天。   “娘娘——”   皇后拂袖回到寝宫,一口气堵在胸口里出不来。   福清公主接连遇险,宫中私下有这样的议论不足为奇,与其说皇后为听来的闲言碎语生气,不如说是恐慌。   她担心等她不在了,谁能真心实意替她保护纯真良善的爱女呢?   先前在皇后心中闪过的念头渐渐清晰:如果她有一个儿子呢?   她是皇后,以皇上对正统的重视,她的儿子当储君名正言顺,等将来再当了这天下的主人,还怕没人照顾福清么? 第717章 行动   皇后这个念头一起,就如潮水涨来上,挡都挡不住。   有个儿子就能免除后顾之忧了。   这一刻,她情不自禁想到了送子娘娘,随后又为自己荒唐的念头感到好笑。   送子娘娘即便再灵验,她都这把年纪了,怎么可能有孕呢。   她生了福清后就再没动静,纯粹是自己身体的问题,要知道皇上是个规矩人,多年来不管后宫多少年轻貌美的小妖精,至少初一、十五都是歇在她寝宫的。   往前几年夫妻之事还是有的,也就是近来才是纯睡觉。   皇后想一想与景明帝相伴这些年,不是不遗憾。   皇上恩宠不少,可她偏偏就只生了福清——或许,这就是命吧。   皇后一颗心渐渐冷下来。   生不出,又哪来的儿子,总不能拜拜送子菩萨就天上掉下来一个吧?   天上掉下来——皇后突然一愣,似是想到了什么,一颗心狂跳起来。   天上未尝不能掉下来!   她膝下无子,挑一个皇子养在名下为什么不行呢?   没错,她这个想法纵是太后知道了都无法反对,要知道当年太后也是这么做的。   皇上正是被太后收为养子,才由一个普通皇子脱颖而出,坐上了那个位置。   有了这个念头,皇后就再也按奈不住了。可以说是今日无意间听来的两名宫人那番对话捅破了那层窗户纸,让她这个念头彻底清晰起来。   皇后平日里看起来与世无争,是个好性子的人,可实际上不争只是因为没什么可争而已,当她有了决定,那就不同了。   没等到第二日,坤宁宫的小佛堂就设了起来,里面供着的正是送子娘娘。   景明帝这两日颇有些内疚,往坤宁宫这边跑得就勤了些。   “皇后呢?”处理完过年期间积压的一些政事,景明帝来到了坤宁宫,打眼一扫不见皇后,问起伺候皇后的人。   宫婢忙道:“回禀皇上,娘娘正在拜佛。”   “拜佛?”景明帝愣住了,“皇后在哪儿拜佛呢?拜的什么佛?”   宫婢回道:“娘娘命人收拾出来一间小佛堂,拜的好像是……送子娘娘……”   景明帝以为听错了,对宫婢道:“领朕去皇后那里。”   宫婢恭恭敬敬领路,把景明帝带到小佛堂外。   小佛堂就设在偏殿里,是个安静的地方。   景明帝立在门外,隐约闻到淡淡檀香。   他没有进去,而是在外等着。   约莫一刻钟后,皇后走了出来,见到景明帝愣了愣,忙行礼。   景明帝伸手扶住皇后,好奇道:“听宫婢说你在拜佛?”   “嗯。”   “拜的是哪位菩萨?”尽管已经从宫婢那里知道了答案,可景明帝依然不敢相信。   皇后坦然道:“送子娘娘。”   “咳咳——”咳嗽声响起,呛得景明帝满眼泪,好一会儿才缓过来道,“先前不是不想拜么,怎么又改了主意?”   皇后垂眸,面色微红:“我思来想去,觉得皇上的话有道理,时常拜拜菩萨,就算求不来别的,不是还能求子么——”   “咳咳咳!”景明帝咳嗽声更急了,险些噎住。   他真的没有让皇后求子的意思啊,老夫老妻了,就算皇后有心,他也无力啊——   不行,还是不能由着皇后做白日梦。   “皇后,我觉得求求别的就罢了,求子是不是有点难为菩萨了?”   皇后脸沉下来:“皇上是说我生不出了?”   说到这,皇后睫毛颤了颤,一行泪落下来。   景明帝登时傻了。   一哭二闹三上吊,这不像皇后的作风啊。   不过想想福清公主的遭遇,景明帝内疚升起:看来皇后是被福清的事伤到了,还是不刺激皇后为妙。   作为皇上,哄女人的经验不多,景明帝只好干巴巴道:“我没这个意思,皇后喜欢拜送子娘娘就拜吧,说不准心诚则灵呢。”   皇后收了泪,拿帕子擦擦眼角,展颜笑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坤宁宫是没法呆了,景明帝找了个借口赶紧逃了。   之后一连数日没敢往坤宁宫跑,直到皇后派人来请。   景明帝当然不会拒绝皇后的邀请,琢磨着过了这几日素来稳重端庄的皇后心情应该调整过来了,施施然来了坤宁宫。   皇后依然在小佛堂里。   景明帝好脾气等着,没等多久就等到了皇后出来。   帝后二人落座,捧着热茶开始聊天。   “皇上,害福清的幕后之人找出来了么?”   景明帝一滞,抬手摸了摸鼻子。   皇后还会不会聊天了,要是有进展了他不早就说了,至于见到皇后的眼泪躲了好几日嘛。   说白了,还是愧疚。   冷场片刻,景明帝讪笑道:“还在查,皇后莫要心急。”   皇后轻轻叹了口气:“如果是我遇险也就罢了,万没有催促皇上的道理。可遇险的是福清,这几日我只要一闭眼就是上元节那晚的情形,根本睡不下去……”   鼻尖萦绕着皇后身上传来的淡淡檀香,好似置身佛堂中,景明帝没有多想便宽慰道:“你若觉得不安,就学老七媳妇那样多拜拜菩萨吧。”   拜菩萨求心安就不会胡思乱想了,女人大多这样。   景明帝正想着,就见皇后神色迟疑起来。   “怎么了?”   皇后垂眸盯着修剪圆润的指甲,轻声道:“不瞒皇上,昨晚我做了一个梦——”   景明帝眼皮子突然跳了跳,有种拔腿就走的冲动。   没见景明帝接话,皇后看了他一眼。   景明帝只好问道:“皇后做了什么梦?”   皇后露出一抹浅笑:“说来也奇了,昨夜送子娘娘入梦来,给了我一个提醒。”   “提醒?”   “是呀,许是可怜妾多年无子的苦楚吧,送子娘娘说养恩不比生恩差,收养一个儿子也是一样的。”   景明帝目瞪口呆,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皇后,你的意思是——”   皇后弯唇一笑:“送子娘娘显灵,给我指点了迷津。皇上,我想把一位皇子记在名下,您觉得如何?”   景明帝:“……”   他前些日子一定是鬼迷心窍才撺掇皇后拜菩萨,不知道现在把小佛堂拆了还来得及吗? 第718章 答应   拆佛堂自然是来不及了,景明帝也不敢说。   自己提出来的事,再后悔只能认了,这叫自作自受。   皇后见景明帝一脸呆滞,十分贴心给了老皇上一点缓和的时间,才问道:“皇上觉得如何?”   “我——”景明帝动动唇,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皇后忽然提出这个,他一点准备都没有啊。   迎着皇后殷切的目光,景明帝只好干笑道:“不瞒皇后,我一时还没有准备——”   皇后抿嘴一笑:“皇子们都是现成的,也不用我生,也不用您养,要什么准备呢。”   景明帝:“……”皇后什么时候这么会说话了?   吃惊过后,他明白了:皇后是认真的!   皇后认了真,且提了出来,景明帝就不得不重视了。   沉吟良久,景明帝叹道:“皇后,你素来深明大义,应当知道此事非同小可——”   皇后垂眸,嘴角挂着苦笑:“妾不想福清出阁后整日空荡荡的无人承欢膝下,更不想等到百年之后留下福清无人照顾——”   景明帝拧眉打断皇后的话:“福清是嫡公主,怎么会无人照顾?皇后多虑了。”   皇后自嘲一笑:“皇上,眼下福清就在咱们身边还屡遭算计,焉知以后如何呢?”   景明帝一时沉默了。   皇后不再催促,只默默红了眼圈,扭头看向外头。   庭中花木有了复苏的苗头,再过一段时日就该郁郁葱葱了。   可皇后心头却一片荒芜。   她只有福清这么一个女儿,福清就是她的命。谁要她的命,她就和谁拼了!   皇上乐意也好,不乐意也罢,哪怕多年来与皇上的情分被这一次请求磨没了,她也不在乎。   景明帝见皇后红着眼不说话,心里也难受。   对皇后,他并无多少男女之情,可以说他最真挚的情爱给了元后,再往后的热情则给了那些更年轻美貌的妃子们。   青壮年时,皇后是替他打理后宫的贤内助,到现在则是老来伴。   没有男女之情不代表没有感情,何况与皇后多年相处轻松自如,皇后在景明帝心中的分量自然不轻。   更重要的是,这么多年来,这似乎是皇后第一次对他提出要求。   景明帝久久沉默着,犹豫不定。   皇子记在皇后名下,意味着什么他比谁都清楚。   皇后亦久久沉默着,势在必得。   她既然开了口,就没有打退堂鼓的道理。   时间一点点流逝,被帝后赶到外面的宫婢时不时瞄一眼紧闭的房门,凭经验知道茶水已经凉透许久了,却不敢自作主张进去换茶。   帝后在谈什么,自然不是她们这些奴婢敢揣测的。   还没进二月,天还是冷的,屋内却热,无论是景明帝还是皇后,在这般凝固的气氛下,鼻尖都开始冒汗。   也因此,气氛似乎更加压抑了。   最终打破僵持的是景明帝。   他叹了口气,缓缓道:“皇后想要一子承欢膝下无可厚非,朕……答应了……”   许是沉默久了,皇后听了景明帝这话面上依然没有太大变化,可心头却一片狂喜。   狂喜之余,又有悲凉。   不是那等正式场合,私下里皇上从来都是以“我”自称,可刚刚皇上用的是“朕”。   这其中不同,以皇后的通透自然明白。   可她不后悔。   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世上本就难有两全其美之事,贪心太过会折福的。   那点悲凉在心愿达成面前不值一提,瞬息就散了,皇后露出个真心实意的笑容:“多谢皇上。”   “夫妻之间说什么谢。”景明帝心情有些复杂,没有再聊的心思,“皇后歇着吧,朕还有些事务要处理。”   “皇上慢走。”   景明帝胡乱点头,负手走到门口,突然又转回来。   皇后微讶,警惕从眼底一闪而逝。   难不成皇上要反悔?   反悔自然是不能够的,景明帝还没这么厚的脸皮,他不过是想到一件十分重要的事:“皇后可有考虑过把哪位皇子记在名下?”   皇后早就想过这个问题,听景明帝问起,不露声色道:“昨夜菩萨入梦提点,我满心激动,只想着有个儿子就是天大的福气了,还没想过哪位皇子合适。”   说到这,皇后屈了屈膝:“再者说,这样的大事岂是妾一个人就能定的,把哪位皇子记在名下全看皇上的意思。”   过犹不及的道理皇后是清楚的,她张口要个大儿子已经过分了,毕竟太后当初收养皇上时皇上还年少,不像现在若是记名一个皇子,直接就能派上用场……   如此一来,哪怕她心中有中意人选,也不能从她嘴中说出来。   记在皇后名下的皇子无疑是争得储君之位的最有力人选,她若连人选都指定,有后宫干政的嫌疑,有可能适得其反。   要问皇后有没有中意的人选,当然是有的。   她深思熟虑这几日,中意的人选正是七皇子燕王。   母妃为一宫主位的皇子完全不在考虑范围之内,比如四皇子齐王,五皇子鲁王,六皇子蜀王。   这么一来,就只剩下了七皇子燕王与八皇子湘王。   湘王生母出身低微,可皇后平日冷眼旁观,见湘王与齐王走得颇近,自然就没了好感。   与齐王走得近,这是盼着齐王上位好跟着水涨船高吧。齐王上位贤妃就得意了,她这个皇后是不是该退避三舍?   燕王就不一样了。   燕王虽是贤妃所出,却与贤妃母子情薄,前些日子甚至传出母子撕破脸的风声,所以这一点完全不用担心。   皇后甚至有些期待贤妃得知燕王认她为母之后的反应了。   自己得了好处还打击了不安分的妃子,可算是两全其美。   再者说,这些皇子中皇后对燕王本就最有好感,更别说救了女儿两次的燕王妃。   “既然皇后还没合意人选,那容我好好想一想,在没定下来之前莫要对旁人提。”   皇后笑道:“皇上放心,这么大的事我当然不会乱说。”   景明帝摆摆手,步伐沉重离开了坤宁宫,回到养心殿之后往榻上一坐,发起呆来。 第719章 人选   一路上冷风一吹,回到养心殿的景明帝头脑清醒过来,不由有些后悔在坤宁宫轻易点了头。   可天子金口玉言断没有收回的道理,后悔归后悔,该考虑的还是要考虑。   景明帝从大皇子秦王开始琢磨。   秦王是他的养子,作为一个有私心的正常人,在有一大串儿子的前提下,当然没想过把皇位交到养子手中。   可秦王毕竟占了个“长”字,保持现状也就罢了,倘若记到皇后名下再占个“嫡”字,那是给自己找麻烦。   秦王完全不能考虑。   再然后就是四子齐王,老四是贤妃所出,把他过给皇后显然不合适。   至于老五——想想宁妃那暴脾气,景明帝默默摇头。   真把老五给了皇后,他一个当皇上的万一被宁妃冲动之下打了怎么办?丢不起那个人!   老六的母妃是庄妃,庄妃虽然娴雅文静,可把唯一的儿子给了皇后定然也要哭闹的。他怕被妃子打了丢人,也怕妃子哭天抹泪烦人。   这样一来,老五与老六也不用考虑了。   如此就只剩下了七皇子燕王与八皇子湘王。   景明帝首先想到的就是湘王。   老八的生母丽嫔出身卑微,即便把他给了皇后,肯定连大气都不敢出,更不敢哭,这就让他少了许多烦恼。   如此说来,老八挺合适。   老皇帝一点都没有柿子捡软的捏的惭愧,想着八皇子湘王不由点头。   不过这是大事,当然不能就这么定下来,于是景明帝又琢磨起郁谨。   老七是贤妃所出,这一点可以忽略不计,以贤妃对老七的态度,少这么一个儿子肯定不心疼。   老七也可以纳入考虑。   景明帝对郁谨还是有些不看好。   老七各方面都不错,可他自幼长在宫外,性子似乎太野了些,总会担心那小子三天两头惹祸。   比较起来,湘王更合景明帝心意些。   景明帝就这么枯坐了半日,到第二天上朝,心还是乱的。   老七与老八,选哪一个呢?   群臣见皇上今日频频走神,往日里为了一件事争得脸红脖子粗如同处在菜市场的情景没有出现,顺顺当当散了朝。   景明帝见此,甚至开始考虑以后是不是没事板着个脸发呆能清净点儿?   当然现在他想得清净是不能够的,皇后提出来的事宛若一块巨石压在心头,一日没定下来就一日不得放松。   思虑良久,景明帝让潘海把郁谨与湘王传进宫来。   几座王府相邻,二人赶到皇宫的时间差不多,在皇城门口就遇到了。   “七哥,这么巧。”湘王是把宝押在齐王身上的,对郁谨自然没什么好感,语气就没多少热络。   在他看来,一个连正儿八经的皇室教育都没受过的皇子明明该夹着尾巴做人,老七可倒好,处处挑衅没有惩罚不说,如今混得比他风光多了。   想着这些,哪怕抛开所有因由,湘王对郁谨也待见不起来。   郁谨矜持点头:“是挺巧。”   湘王嘴角抖了抖,深恨自己嘴贱。   就不该主动打招呼,一个野孩子在他面前还矜持上了。   如此一来,二人没了话说,被內侍领着去见了景明帝。   湘王一边行礼,一边暗暗吃惊:皇后居然也在。   他们是皇子,进宫给皇后请安不足为奇,但都是在逢年过节的时候,平日里最多是往母妃那里跑一跑,哪有没事见皇后的道理。   今日是怎么回事?   比起湘王的困惑,郁谨心里就明白多了。   看来是他的安排起了作用,皇后不但起了心思,而且已经向父皇摊了牌。   郁谨觉得没有看错人。   皇后平日瞧着大度无争,实则外柔内刚,一旦有了决定便会快刀斩乱麻,毫不拖泥带水。   倘若谋划成功,与这样的“战友”合作还真是件愉快的事。   郁谨对此看得十分透,他与皇后显然不可能母子情深,只是合作关系。   但只有利益没什么不好。   他是个守信的人,皇后此时助他一臂之力,他虽然不能把皇后当成真正的母亲,却会给对方应有的尊重,照顾好福清公主。   郁谨对皇后十分满意,对景明帝就没那么满意了。   呵,皇帝老子选来选去,居然还把老八考虑进来了?他难道不该是唯一的人选吗?   这么一想,郁谨顿时有点生气,暗道景明帝没眼光。   “老七,在想什么呢?”见郁谨不怎么说话,只有湘王凑在跟前说笑逗趣,景明帝忍不住问了一声。   他今日把老七和老八都叫进宫来,又请来皇后,就是想多观察观察。   虽然景明帝心里更倾向湘王一点,可看着郁谨连个话都不会说,居然有些恨铁不成钢。   这傻小子知不知道今日很关键啊,傻成这样,真让人着急。   闪过这个念头,再看言笑晏晏的湘王,景明帝莫名产生一丝嫌弃。   说起来,他们这样的身份,还是稳重点更合适。   被景明帝问到,郁谨道:“儿子在想十三妹怎么样了。”   听了这话,景明帝尚且好说,皇后眼眶不由一热。   就是燕王了!   本来她就倾向燕王,只是顾虑皇上想法不敢太过表露,甚至想着如果皇上属意湘王,她就将就了。反正湘王生母出身卑微,将来哪怕湘王坐上那个位子,也不怕丽嫔在她面前掀起风浪。   可现在,皇后坚定了决心:她要燕王当儿子!   福清宣德楼遇险的事,哪怕几位皇子当时不知道,过了这么久也该传到耳里了,可湘王进来后说了一堆凑趣的话,却没提福清一个字。   这样的兄长,她能指望将来对福清真心维护么?   再看燕王,从进门就没几句话,一开口就问起福清,可见这些日子都在思量是谁害福清呢。   又说了一阵子话,在湘王一头雾水中,二人被打发出宫。   “皇后有什么想法?”   昨日皇后什么都不敢说,今天就不同了。   皇上既然把她叫过来见了两位皇子,那她略说一说不算过。   “我没什么想法,就是觉得燕王对福清挺上心的。”   她只是一位全心为女儿着想的母亲而已。   景明帝目光深沉,缓缓道:“朕再想一想。” 第720章 迟疑   景明帝要再想一想,皇后识趣没有再说。   过犹不及。   她那话虽然委婉,可也算表明了态度,皇上不会领会不到。   再说下去就要挑明了,在皇上还没下定决心的时候挑明可不是聪明的做法。   皇后决定等等看。   认子这么大的事,皇上有了决定总要对她提。如果皇上定的是燕王当然皆大欢喜,若是湘王……等到那时她也只好豁出去反对了。   这一次换皇后离开了养心殿,以忐忑难言的心情。   景明帝起身在殿中溜达了两圈。   潘海站在角落里,十分低调。   不知过了多久,景明帝开口:“潘海,陪朕出去走走。”   潘海应一声,赶忙跟上。   殿外阳光甚好,却没让老皇上心情轻松些。   景明帝不知不觉走到后宫深处,遇到了从慈宁宫出来的福清与十四两位公主。   “见过父皇。”两位公主一起给景明帝请安。   景明帝温声道:“都起来。”   他以温和的目光打量着两个女儿。   距上元节不过短短数日,无论是福清公主还是十四公主都明显消瘦了。   与以往见到的素面朝天的爱女不同,以景明帝积累了几十年的可怜经验,勉强能看出今日福清公主抹了脂粉。   抹脂粉,显然是为了遮掩憔悴的气色。   景明帝不由有些心疼。   他这个女儿实在多灾多难了些,明明被捧在手心的明珠,偏偏一次又一次遭人暗算。   这是他的失职,无论是作为帝王,还是作为父亲。   景明帝的沉默令十四公主有些不安,可她谨慎惯了,并不敢多说什么。   福清公主却打起精神,露出轻快的笑容:“父皇在散步么?要不要女儿陪您?”   景明帝的内疚又多了几分。   福清这孩子,明明担惊受怕,却一点都不流露出来让长辈担心。   这样的性子,倘若无人护着——景明帝不由想到了皇后的话。   下意识摇了摇头,景明帝笑道:“不用了,你们快回去歇着吧。”   福清公主与十四公主对视一眼,微微屈膝:“女儿告退。”   望着两个女儿离去的背影,景明帝低不可闻叹息一声收回视线,再无乱逛的心情。   回到养心殿,殿中暖气扑来,反而令景明帝有些不适。   应该把地龙、火盆都撤了,热得人烦躁。   一屁股坐下,喝了一杯潘海奉上的热茶,景明帝突然开口:“潘海——”   “奴婢在。”   景明帝看着他,似乎漫不经心:“你觉得母子间怎样最好?”   “啊?”潘海一脸呆滞。   这两日皇上的反常被潘海看在眼里,让他只想夹着尾巴做人。   景明帝脸色一正:“你怎样想,就怎样说。”   这么大的事,难道他会因为一个內侍的几句话就有所决定?显然不可能,但不妨碍他听听。   潘海心中叫苦,可皇上的问话不敢不回,斟酌道:“奴婢没读过多少书,不懂太多道理,只能瞎说说——”   景明帝撩起眼皮瞅他一眼,心道废话真多,没好气道:“说。”   “奴婢只想到母慈子孝。”   景明帝等了等,不见潘海再说,不由挑眉:“没了?”   潘海憨厚一笑:“没了。”   景明帝目光下移,在老太监身上某个伤心处掠过。   潘海顿时感受到了来自帝王的深深恶意。   他不就是说得简短一点么,皇上至于这样嘛……   堂堂天子用这种无声的方式嘲笑他一个老太监,于心何忍呐!   这一刻,东厂督主潘公公很有抬袖抹泪的冲动。   景明帝无声打击过老心腹,摆摆手道:“退下吧,朕想静静。”   很快殿中就只剩下景明帝一人。   他盯着面前泛着波纹的茶水出神。   母慈子孝,十分朴实的想法。   皇后是中意老七的,如果把老七记在名下,想必能做到这一点。   老七与老八,把哪个记在皇后名下其实差别不大,如果能皆大欢喜,何乐而不为。   景明帝迟疑的主要是一旦把某位皇子记在名下,那这位皇子就有了当储君的资格,而原本七皇子与八皇子是从不在考虑范围之内的。   对景明帝来说,皇后的中意也好,旁人的想法也罢,甚至他自己的偏爱都不重要,重要的还是储君资格。   琢磨着这个,景明帝越发不考虑齐王等人。   别看大臣们目前还没开始叫唤,但他心里清楚,群臣呼声最高的就是四子齐王,其次是六子蜀王。倘若把他们中的一人记在皇后名下,可以说储君之位就板上钉钉了。   偏偏景明帝不想这么早把太子定下来。   经历了复立太子的教训,草率决定最要不得,他绝不会再被群臣牵着鼻子走。这样一来,挑一位毫无根基的皇子记在皇后名下,反而能让着急站队的大臣们动作缓一缓。   这也是景明帝听皇后提出想要一个大儿子的要求后,没有犹豫太久就点头的最重要原因。   老七还是老八呢?   景明帝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脑海中闪过皇后,闪过福清公主,闪过贤妃,闪过许多人,甚至连潘海都闪了一次,天平悄悄往郁谨那头斜了斜,一时还是无法彻底下定决心。   出神太久的老皇上张嘴呸了一声,把嚼烂的茶叶吐出来。   真苦!   郁谨与湘王是一同离开的皇宫。   湘王是带着满腹疑问离开的,瞄一眼郁谨,见人家云淡风轻,忍不住问:“七哥,你说父皇传咱们进宫,是什么意思啊?”   郁谨言简意赅回道:“不知道。”   湘王一滞,左右瞄瞄无人,压低声音道:“你就不好奇?”   “不好奇啊。”郁谨笑眯眯道。   他都知道,还好奇什么。   这就没法聊了,湘王抿了抿唇角,抱拳:“七哥,弟弟先走一步了。”   郁谨唇角微勾:“春天到了,说不准父皇是想给八弟选妃了。”   湘王一愣,不由慌了。   选妃?他娶崔明月闹出的阴影还没散呢,他不想选妃!   慌乱过后,湘王找到了漏洞:“不对吧,如果是为了选妃,怎么还叫七哥呢?”   郁谨微微一笑:“兄弟中你我年龄相仿,而我与你七嫂夫妻和睦,恩爱非常,父皇大概是想要我给八弟做个好榜样吧。”   湘王:“……”真的吗? 第721章 决定   “七哥不是在说笑吧?”   郁谨挑眉:“怎么,难道八弟觉得咱们兄弟中还有比我与你七嫂更恩爱的?”   湘王下意识摇头。   当然没有。   别说忙着睡小妾通房好赶紧生出儿子来的四哥,五哥三天两头被五嫂拿菜刀追杀,想想六嫂那个冷淡样,显然与六哥感情也好不到哪里去。   被打发去守皇陵的三哥与三嫂感情倒是不错,可像老七脸皮这么厚的毕竟少见啊,当着外人的面都恨不得把七嫂栓裤腰带上。   说老七与七嫂恩爱,这个他信。   “这不就对了。八弟也老大不小了,至今还是孤零零一个人,父皇把你我一同召进宫中,就是好让八弟明白这世上夫妻恩爱的大有人在,不是都像崔大姑娘那样提前给未婚夫戴绿帽不说,还把曾耳鬓厮磨过的男人在新婚夜弄死走人的——”   郁谨一提崔明月,湘王脸就绿了。   提前给未婚夫戴绿帽子——那个未婚夫是说他吧?   怒气还没升起来,又被后边的话吓了回去:老七说朱子玉是崔明月杀的?   崔明月逃婚,被他派去监视的蠢奴才弄回了湘王府,他只好杀人灭口处理了尸体。过后想想,崔明月能逃走,而朱子玉死了,不是崔明月动的手还能是谁?   最毒妇人心!   湘王惊吓的是郁谨如何知道这些。   “八弟脸色怎么这么难看?”郁谨一脸关切问道。   湘王嘴唇发干:“七哥可别乱说话。”   郁谨嗤地一笑:“乱说?八弟真是单纯啊,居然没听到那些传闻。”   “什么传闻?”湘王情不自禁问,无视了对方说他单纯的话。   他乐得别人以为他单纯,省得把崔明月的失踪想到他头上来。   郁谨无意间流露出来的对湘王的看法令湘王很安心,不自觉有了聊下去的兴致。   “都说朱子玉是被崔大姑娘杀的啊,还说八弟好运气,躲过一劫……”   湘王脸更绿了。   真要说起来,他确实还算运气,当日要真顺利成亲拜堂,说不定哪天被弄死的就是他了。   可这算什么狗屁运气,他莫名其妙沾上这么一个毒妇加**,上哪儿评理去?   郁谨感慨的声音又响起:“现在想想,老话说得一点不错,画人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呐。平时瞧着崔大姑娘端庄贤淑,谁知会做出这么多惊世骇俗的事来呢。八弟,你说是不是?”   湘王的脸已经由绿转青,难看至极。   郁谨同情拍了拍湘王肩膀,宽慰道:“八弟还是向前看吧,也不必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说不准父皇就给你选一名温柔纯善连蚂蚁都不忍心踩的淑女呢。”   安慰过后,郁谨大步离去,留下湘王发呆。   淑女?这种纯粹碰运气的事谁能保证?万一父皇给他选的是另一个崔明月呢?   这么一想,湘王就眼前阵阵发黑,绝望之余暗骂郁谨:老七这哪是安慰,纯粹是炫耀!   哼,以为他没听说么,老七对七嫂其实早就有了情意,知根知底,这才有了如今的恩爱和美。   知根知底——湘王顿时想到了什么,用力握拳。   不成,他不能坐以待毙等父皇给他胡乱定下亲事。   他不是不成亲,但不能两眼一抹黑,对女方知根知底才有保障!   湘王犹豫了会儿,终于下定决心,转了方向重新向宫门处走去。   直到湘王身影消失在宫门口,远处才露出年轻男子半边身子。   郁谨发出一声轻笑。   他推波助澜把皇后推到这一步,父皇居然有两个人选,他难道是为他人作嫁衣裳的傻子?   尽管有九分把握经过今日能胜出,可剩下一分的风险他都不想冒,所以才有了刚才对湘王那番话。   不然以郁谨的性子,哪里会与湘王费这么多口舌。   郁谨漫不经心收回视线,转身离去。   老八还真是“纯良”啊,听他说几句就进宫找皇帝老子去了。呵呵,这种听几句忽悠就认不清东南西北的蠢货皇帝老子居然还列入考虑,是不是眼瞎?   郁谨再一次在心中对景明帝的没眼光表达了一番不满,回府陪媳妇去了。   景明帝正纠结得抓头发,就听內侍禀报说湘王求见。   老八为何去而复返?   如此敏感的时候,景明帝愣了一愣才命內侍传湘王进来。   “儿子给父皇请安。”湘王一进来,就行了个大礼。   景明帝不由皱眉:“这是干什么?”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尽管这话用在自己儿子身上有点不合适,可老八离开又回来,还行大礼是想干什么?   嘶——难不成这小子听到风声了?   想到这种可能,景明帝顿时脸色一沉。   湘王起身,看一眼景明帝的脸色,刚刚的冲动顿时熄灭了大半。   父皇看起来心情不大好的样子,他这个时候跑回来说,是不是有点急切了?   这般想着,湘王犹豫起来。   “老八,你究竟有什么事?”景明帝面上虽恢复了平静,可眼中却带了探究。   湘王心头一凛,说话就有点磕巴了:“儿子……儿子做了一个梦——”   景明帝眼都直了:“什么?”   最近都流行做梦了吗?   第一个他信了,第二个他又信了,第三个他还能信?   老八去而复返,果然有问题。   “梦到了什么?”景明帝语气沉沉问。   郁谨刚才那番话已经把崔明月给湘王带来的巨大阴影重新挑起来,使湘王心一横,道:“梦到月老说儿子三年内不宜娶妻——”   “所以呢?”   在景明帝深沉目光注视下,湘王强忍紧张道:“儿子其实也觉得这个梦有点荒唐,但想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就来向父皇禀报了。”   景明帝沉默良久,缓缓点头:“好,朕知道了。”   湘王愣了愣。   父皇这么容易就答应了?怎么觉得有点不安呢……   直到湘王晕乎乎回到湘王府,还有一种不踏实的感觉,却又想不出哪里不对劲。   明明他的目的达到了啊,心情应该愉快才对。   而景明帝在湘王离开后不久,把茶盏往桌案上一放,可算是下定了决心。   就老七吧。 第722章 宗人令(修)   尽管景明帝心中天平已经开始往郁谨倾斜,可他本来还在犹豫,湘王去而复返终于促使他下了决定。   对姜似梦到福清公主上元节遇险,景明帝是信的,有后来发生的事实为证。   等到了皇后以菩萨梦中点化为由提出要把一位皇子记在名下,景明帝就将信将疑了。   菩萨还能入皇后的梦?夫妻这么多年他还不知道么,皇后根本不是吸引菩萨的人!   之后再听到湘王以梦为由不想娶妻,景明帝别说相信了,没拿换过好几次的白玉镇纸砸在湘王脸上就不错了。   以后一个个的都借着做梦的名头来向他提各种无理要求,他这个皇上还当不当了?   老八还真是能耐了,不想娶妻居然敢找借口糊弄他,这种把他当傻子的儿子能给皇后吗?当然不能啊!   景明帝有了决定,抬脚向坤宁宫走去。   皇后才回坤宁宫不久,哪怕有从慈宁宫过来的福清公主与十四公主陪着说话,依然有些心神不宁。   皇上会选燕王吗?   虽然她委婉表露了想法,可在这种要紧事上皇上定然有自己的打算。   如果皇上最终选了湘王,她又该如何力争?   她是皇上的妻,地位与那些嫔妃截然不同,可真的与皇上闹僵,显然不会好受。   然而有些可以退让,有些却必须要争,比如记名皇子这件事。   皇后的异常被福清公主瞧在眼里,轻声道:“母后,您是不是还在为我担心?”   皇后收拾好心情,冲福清公主微微一笑:“这几日你们两个都瘦了。”   福清公主抿了抿唇:“女儿让您费神了。以后我与十四妹不随便出宫了,每日要么在寝宫,要么在您或者皇祖母那里,您就不要总想着这件事了——”   皇后轻轻拍了拍福清公主的手:“你这个傻孩子。”   正是因为女儿要去慈宁宫,而她哪怕身为皇后都没办法拦,才担心啊。   上元节的事,究竟与太后有没有关系?   皇后心里想着这些,就听宫人禀报道:“皇上驾到——”   皇后与两位公主才起身去迎,景明帝已经大步走进来。   免了请安,景明帝打量两个女儿一眼,笑道:“原来你们两个来了皇后这里。”   福清公主抿唇笑道:“早知父皇会过来,当时就与父皇一起了。”   见皇后面露不解,景明帝笑着解释道:“刚才去外头走了走,恰好遇见她们两个丫头。”   皇后心知景明帝这时候过来定然是说皇子记名的事,当着福清公主与十四公主的面却半点不露声色,闲话家常几句,这才道:“福清,十四,你们回去吧。”   福清公主与十四公主齐齐屈膝,退了下去。   皇后摩挲着茶杯,下意识拢紧手指,面上却一派平静。   在一国之君面前,紧张只能放在心里,表现太过急切反而可能适得其反。   景明帝啜了口茶,开口道:“我想好了,就把老七记在你名下吧。”   皇后大大松了口气,露出真切笑意:“多谢皇上。”   打量着皇后的笑脸,景明帝嘴角微弯:“看来皇后对我的决定是满意的。”   皇后忙给景明帝行了一礼,口中道:“无论皇上把哪位皇子记在我名下我都是满意的,当然是燕王就更满意些。”   听皇后这么说,景明帝不但不觉得着恼,反而有些高兴,笑道:“皇后就认定老七会照顾好福清?”   皇后静了一瞬,道:“我是女子,不及皇上想得长远,也不懂那么多,但我觉得能对妻子好的男子对亲人也不会差的。”   看一看齐王,平日里说是与齐王妃夫妻恩爱,可小妾通房王府都快住不下了,齐王妃出事后更是表现冷静。   说是冷静,何尝不是薄情。   即便齐王妃做错了,倘若齐王真心在意她,也不会如此撇清。   对朝夕相处的妻子尚且如此,对旁人如何可想而知。   景明帝听皇后这么说,呵呵笑起来。   皇后果然是个有眼光的,他对妻子也不错呢。   景明帝做了决定,心情轻松起来,而皇后得偿所愿,心情更是愉悦。   两个好心情的人凑在一起自然交谈愉快,景明帝坐了好一阵子才离开。   走出坤宁宫,景明帝抬头看了看天。   天空高远,白云成片。   回到御书房,景明帝吩咐潘海:“传宗人令。”   大周设宗人府,专司皇家宗室事务,撰写完善帝王族谱的差事就归其管理。   皇后要把一位皇子记在名下是大事,少不得与宗人令商议。   不多时,老宗人令颤颤巍巍走进来,给景明帝行礼。   景明帝忙道:“王叔不必多礼,请坐。”   宗人令向来由宗室王公担任,现任宗人令年纪已经不小,是景明帝的一位堂叔。   潘海立刻搬来一个小杌子放在宗人令身侧,扶着他坐下。   看着体型宽大的老皇叔勉强坐在小杌子上,景明帝瞥了潘海一眼。   怎么能给老皇叔坐小杌子呢,摔着了怎么办?   潘海满腹委屈。   帝王面前不都是坐小杌子嘛,除了皇后,谁能大大咧咧坐摇椅不成?   宗人令倒是没在意这些,问道:“不知皇上叫老臣进宫有何事?”   景明帝示意潘海守在宗人令身边,而后微微一笑:“有件事要与王叔说一下。”   老宗人令不由挺直身板,摆出认真聆听的姿势。   景明帝微不可察扫一眼坚强支撑着可以用大胖子来形容的老宗人令,下意识有些担心,迟疑一瞬才道:“朕想把燕王记在皇后名下——”   话音未落,老宗人令就身子一晃从小杌子上栽下去,幸亏潘海手疾眼快扶住才没出事。   景明帝忍不住站起身来,一脸关切:“王叔没事吧?”   老宗人令表情扭曲,喘息急促,全然不顾险些摔倒的事儿,慌忙道:“皇上,皇后记名皇子是大事,您一定要三思啊!”   景明帝也不提再赐座的事,淡淡笑道:“王叔安心就是,朕已经三思过了。”   “皇上可有召六部九卿商议?”   景明帝脸上笑容更淡了些:“这是家事,与王叔说就够了。” 第723章 他真傻   景明帝叫宗人令进宫可没有商量的意思,知会一声而已,没想到宗人令一把年纪了还不懂事,这就让他有点不高兴了。   怎么着,皇后、皇子、公主让他操心就罢了,他还得哄着老皇叔?   老宗人令显然没意识到皇上不高兴了,坚持道:“皇上,天子无家事啊!”   景明帝笑意收起,淡淡道:“倘若天子无家事,有六部九卿就够了,还需要宗人府干什么?”   老宗人令一滞,顿时哑口无言。   他再说下去,岂不是把宗人府给说没了,这太可怕了——   “可是皇上……您怎么突然想到这个呢?”犹豫了一会儿,老宗人令不甘心问道。   难不成他堂堂宗人令就是个摆设,皇上什么无理取闹的要求都得应下来?   明明先帝时的宗人令还能去宗祠告状的……   老宗人令越想越不平。   景明帝抬了抬眼皮,道:“王叔这话就让朕伤心了,朕在王叔心里莫非是那种心血来潮、无理取闹的人?”   老宗人令嘴角抽动,很想说您就是啊,可这话当然不敢说,只好违心道:“皇上当然不是这种人。”   景明帝一副松口气的样子:“还是王叔了解朕,这件事是经过朕深思熟虑过的……”   一旁潘海默默望天。   深思熟虑原来是这么用的。   “可是皇上——”   景明帝慢条斯理打断老宗人令的话:“王叔难道反对皇后有个自己的儿子?”   老宗人令一下子又噎住了。   要知道皇上就是被太后养在名下的,现在他明说反对把一位皇子记在皇后名下,皇上能高兴才怪。   人老成精,能在宗人令这个位子坐久的人当然不会一味耿直。   冷静下来后,老宗人令明白景明帝决心已定,没有更改的可能。   既然如此,他还反对什么,给自己找麻烦吗?   老宗人令沉默的时候,景明帝语气平静道:“今日一见,王叔腿脚似乎没那么利落了。宗人府事务若是太过繁忙,王叔就交给年轻人去做,好好养身体最重要……”   老宗人令不由打了个激灵:皇上威胁他!   看来他要是再反对,宗人令的位子就要拱手让人了。   失去宗人令的位子可是巨大的损失。   皇室宗族人数庞大,不是所有宗室都风光无限,没落拮据的大有人在,而宗人令落在谁家头上,自然会为家中子孙谋得无尽好处。   也因此,老宗人令哪怕胖得连小杌子都要支撑不住了,依然舍不得从这个位子下来。   “多谢皇上关心,老臣自觉身体还不错。”   “那皇后记名皇子的事——”   老宗人令拱手:“皇上圣明。”   景明帝微微一笑。   早这样不就得了,非要瞎耽误工夫。   “朕就知道王叔最能为朕分忧,宗人府有您在,朕才放心呐。”   老宗人令:呵呵。   接下来君臣商议一番,老宗人令才由內侍扶着颤巍巍离开。   御书房中光线明亮,能看清景明帝每一分表情变化,可这位帝王在宗人令离开后却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   “潘海——”   潘海忙应道:“奴婢在。”   “明日宣布吧。”   “是。”潘海口中应着,心中感慨不已。   他早就觉得燕王不一般,这才多久就混成半个嫡子了,而这之前,燕王还是所有人眼中自幼离宫最无根基的皇子。   果然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潘海已经可以预见此事宣布之后将会引起怎样的轩然大波。   翌日上朝,难得大臣来得齐全,景明帝听着臣子们启奏,维持着木然神色。   凭才得来不久的经验,这样他们会老实点。   果然群臣延续了先前的安分,无人提及有争议的话题。   皇上这两日心情明显不好,有什么事还是缓缓再说吧,反正事情摆在那里跑不了。   众臣这般想着,很快就无人启奏。   景明帝轻轻咳嗽了一声,缓缓道:“朕深思熟虑多日,有件事想要告诉各位爱卿。”   众臣面面相觑,警惕起来。   皇上说得这么郑重,看来事情不小。   给了群臣一点缓和时间,景明帝扫了扫站在一侧的郁谨等人,开口道:“皇后贞静贤淑,替朕操劳后宫多年,可为天下女子表率……然月有圆缺,皇后至今无子,朕深以为憾,经多日考虑,现将皇七子谨记在皇后名下,以了憾事……”   后面的话群臣已经听不进去了,全都愕然看向七皇子燕王。   难怪今日几位皇子都上朝了,原来有这么大的事要宣布!   皇上这几日不对劲,竟是为了这个——众臣扭头,齐刷刷看向老宗人令。   是了,一早见到宗人令还奇怪来着,心道平日里宗人令不用上朝啊,难道是太胖了出来溜达溜达?   皇上要把七皇子记在皇后名下,定然少不了与宗人令商议,这老胖子一定早知道了。   想到这个,某些大臣就恨不得扑上去把老宗人令咬一口。   太不是东西了,这种天大的事这老胖子居然半点口风不露!   比群臣更傻的是几位皇子。   齐王扭头盯着郁谨,已经能感觉到脖子的僵硬,可他的身体更僵硬。   老七记在了皇后名下?   这么说来,老七以后就算半个嫡子了?那老七岂不是有了一争之力——   不,何止是一争之力,以父皇对正统的重视,老七将是他最大的威胁!   可父皇怎么会动这个心思?这么大的事,母妃难道就一点不知情?   齐王只觉心乱如麻,嘴里发苦。   蜀王心情显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之前对上老四他都稍落下风,如今半路杀出来个老七,这潭水就更浑了。   唯有鲁王是纯粹的震惊,震惊过后委屈起来:不公平,老七打了前太子一顿,现在成了半个嫡子,他打了前太子一顿,现在还他娘的是个郡王!   而这其中,心中掀起惊涛骇浪最高的是湘王。   他几乎瞬间就想到了昨日与郁谨一起被召进宫去,还见到了皇后,当时他就奇怪为何皇后会在,今日老七就记在了皇后名下……   到现在,湘王哪还有不明白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他真傻! 第724章 落定   昨日父皇把他与老七都叫进宫中,分明是要在他与老七之间挑一人记在皇后名下,而他都干了什么?   他去而复返,以做梦为由告诉父皇他三年之内不想娶妻!   想到这个,湘王就有锤死自己的冲动。   如此关键的时候,他为何作死断了自己的前程?如果今日记在皇后名下的皇子是他,那他就有争夺储君之位的资格了。   对那个位子,太子第一次被废时湘王也悄悄幻想过。   当然,他十分清楚这只是幻想罢了。   他一个生母出身低微又年纪最小的皇子,除非哥哥们死绝了才能轮到他。   那些一个比一个心眼多的家伙能死绝了?这显然不可能。   等到了太子复立后又丢了性命,湘王就连幻想都不再有了,打定主意跟着齐王混,将来得些实在好处也是不错的。   可原来曾经有个无比珍惜的机会就摆在他面前,他却硬生生错过了——   不对!   湘王因震惊、懊恼等种种情绪变得迟钝的脑子转起来,杀气直往上冒。   他错失机会是因为该死的老七!   如果老七不提起崔明月,他怎么会跑回去对父皇说那番话?   湘王盯着郁谨,一双眼几乎喷出火来。   老七这个畜生一定是早就知道了父皇的打算,所以算计他!   这一刻,湘王有种把郁谨千刀万剐的冲动。   此时大殿里众人神情虽诡异,可湘王这样还是太明显了。   鲁王心道老八怎么像遭雷劈了似的,啧啧,真是沉不住气啊。看看他,承受着这么大的不公,他说什么了?   齐王回过神来,悄悄拉了拉湘王。   八弟有些不对劲儿。   湘王这才醒过神来,尽管心中恨得要死,却什么都不能做。   这是在上朝,他要是冲过去打老七,恐怕就要像老五一样被降为郡王了。   郁谨则保持着恰到好处的惊讶,直到景明帝淡淡的声音响起:“老七,等散了朝你就去给皇后请安吧。”   郁谨深深一揖:“是。”   他这么一应,众臣才仿佛找回了声音,殿中一片骚动。   礼部尚书出列,满头大汗:“皇上,这,这是不是还要再议一下——”   “是啊,皇上,如此实在有些匆忙——”数位大臣纷纷附和。   景明帝垂眸听着,暗暗冷笑。   商议个屁,一旦与这些老东西商量,至少磨三两个月才可能把事情定下来。   尽管已经过去几十年,可他还清楚记得当初太后提出要收养一位皇子,先皇就召集了重臣商议,足足争执了小半年才落定。   他可不想从此之后每次上朝都如置身菜市场,耳根不得清净。   景明帝咳嗽了一声,可心情激动的群臣并未听见,还在议论着。   “诸位爱卿且听朕一言。”景明帝抬高了声音,殿中这才恢复了安静。   景明帝清了清喉咙,不紧不慢道:“此乃朕的家事,今日就是告诉各位爱卿一声。宗人令已经改过族谱,把燕王记在皇后名下了……”   顶着群臣杀气腾腾的眼神,老宗人令险些跪下。   这一次就忍了,以后皇上再干这种事,这个宗人令有天大好处他也不干了,谁爱干谁干吧!   老宗人令已经可以想象等散朝之后会遭受怎样的围攻。   没给众臣哭嚎的时间,景明帝瞥了潘海一眼。   潘海会意,扯着嗓子喊道:“退朝——”   已经做好准备的景明帝等这话一出飞快跑了,留下众臣目瞪口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   皇上把如此重要的事情一说,就这么跑了?   老宗人令见状欲溜,奈何沉重的身体拖了后腿,才走了半步就被众臣围住了。   “宗令,这么大的事怎能就这么定下?”   听着众臣的指责,老宗人令满腹心酸。   这些傻子难不成以为皇上找他商议了?他才是第一个被知会的那个!   也有机灵的大臣凑了上去,对郁谨抱拳道:“恭喜燕王了。”   郁谨淡然谢过,由內侍陪着去给皇后请安。   鲁王伸手在湘王眼前晃了晃:“别看了,人都走远了。”   老八至于受这么大打击嘛,到底还是年轻。   “走吧。”齐王声音发涩,竭力不表现出异样。   几位皇子随着人流走出去,尽管都想去各自母妃那里打探一下消息,却明白眼下不是好时机,只得压下迫切的心情回府。   王府坐落在一条街上,几人自然顺路。   一路上气氛有些诡异,快要到时湘王轻声道:“四哥,我想去你那里坐坐。”   齐王一怔,微微点头后强笑着问秦王、鲁王与蜀王:“要不要都去坐坐?”   “不必了。”蜀王率先回话,拱了拱手往蜀王府而去。   鲁王本来就不待见齐王,当然不会凑这个热闹,而秦王最是低调,自然也推拒了,最后只剩湘王跟着齐王到了齐王府。   支开下人,湘王重重一锤桌几:“四哥,老七那个混账算计我!”   齐王面色微变:“八弟何出此言?”   没了旁人在场,湘王情绪有些激动,好一会儿用力抹了一把脸道:“昨日……父皇召了我与老七一同进宫,皇后也在——”   齐王扬了扬眉,满心震惊。   湘王闭闭眼,咬牙道:“现在看来,明显是为了今日的事。”   “老七怎么算计你的?”   湘王有些难堪,可眼下被郁谨涮了一把,再无一步登天的可能,只能寄希望于齐王替他出了这口恶气,于是说出了郁谨的挑拨。   “四哥,以往我们都低估老七了,他才是你的心腹大患!”   齐王把湘王恨极的神情看在眼里,轻叹口气:“是啊,老七没有那么简单。将来还要八弟助我,咱们兄弟齐心,莫要让老七得意。”   湘王立刻抱拳:“四哥放心,弟弟定然竭尽所能助你一臂之力,定不让老七好过!”   齐王与湘王前所未有齐心把郁谨当成了眼中钉,一时连蜀王都只能靠后。   湘王足足喝了四杯茶才失魂落魄回了湘王府。   景明帝退朝后准备前往坤宁宫,想看一看母慈子孝的场面,潘海小心翼翼提醒道:“皇上,燕王的事是不是要知会贤妃娘娘一声?”   景明帝脚步一顿。   咦,他把这事给忘了。 第725章 体贴   景明帝停了那么一瞬,继续往坤宁宫走去。   罢了,反正已经忘了,早点过去与晚点过去区别不大,还是先去皇后那里瞧瞧吧。   景明帝十分想看一看关系变化后皇后与郁谨第一次见面是个什么情景。   他还记得当年宫人领着他去见太后,忐忑、慌乱,又带着说不出的兴奋与期待。   那时他还小,心情是十分复杂的,老七就好运气了,想必不会如他当初那般煎熬。   景明帝大步赶往坤宁宫,半路上遇到了郁谨。   “你还没过去?”   郁谨很是恭敬行了一礼,道:“儿子有些紧张。”   景明帝乐了:“紧张什么?”   老七这么大人了,原来也会紧张?   这么一想,老皇上无端心理平衡了一些。   “不知该如何与母后相处才合适。”郁谨坦然道。   景明帝越发愉悦了。   他当初也担心过这个。   作为被选择的那一方,总是担心最多的。   能不能得对方喜欢,倘若有做的不好的地方会不会把他送回原处,另选他人?   他甚至还做过噩梦,梦中他不是被其他兄弟艳羡的皇后养子,依然是那个无依无靠的小可怜。   原来老七也是一样的。   景明帝长舒了口气,露出微笑:“对你母后,你只要真心孝敬就是。好了,随朕一起过去吧。”   皇后那边得了消息,已经站在殿外石阶上等待。   景明帝大步走过去,笑呵呵问:“皇后怎么在外边呢?”   皇后余光扫一眼郁谨,回道:“我担心皇上被为难——”   景明帝放声大笑:“皇后多心了,那些臣子都是懂事的,怎么会为难我呢。”   皇后:“……”皇上真爱面子。   潘海:“……”皇上真爱面子。   郁谨:“……”皇帝老子真能吹。   当时在大殿上跑得飞快的也不知道是谁。   这般腹诽着,郁谨面上却半点不露,郑重给皇后行了一礼:“儿子给母后请安。”   皇后唇畔含笑,注视着躬身作揖的年轻人。   眉目隽秀,风姿潇洒。   以后这就是她儿子了,一个容貌上依稀有贤妃影子的大儿子。   对此,皇后不但不觉得膈应,反而觉得痛快。   能生又如何,血脉相连又如何,自己不惜福,这个福分终究会落到旁处。   说起来,贤妃似乎还不知道此事?   对于景明帝能如此迅速把事情定下来,皇后是有些吃惊的。   吃惊过后就是欣喜。   快刀斩乱麻,才能免去许多变故。   皇后凝视郁谨的时间有些久,而郁谨依然保持着恭敬行礼的姿势。   “进去再说吧。”皇后终于开口,语气温和。   进了屋子,帝后落座,郁谨则老老实实立在二人面前。   皇后含笑道:“站着干什么,坐吧。”   早有宫婢搬了一个小杌子来。   郁谨扫量一眼小杌子,规矩坐下。   皇后再次开口:“以后咱们就是亲母子了,谨儿莫要拘谨了。”   郁谨险些从小杌子上摔下去。   他这么大个人了,皇后是怎么面不改色喊出“谨儿”两个字的?   谨儿——郁谨忍不住想甩头。   他是个奶娃子的时候都没人叫过他谨儿……   看一眼嘴角噙笑的皇后,郁谨第一次服气了。   到底是皇后,这份功力旁人望尘莫及。   景明帝见郁谨发呆,轻咳一声提醒道:“傻愣着干什么,没听你母后说话么?”   好歹是他给皇后挑出来的大儿子,万一被皇后嫌弃了,他的面子往哪搁儿?   “母后说得是,在您面前儿子不会拘谨的。”   皇后笑了:“这就对了,一家人可不能生分了。回头你带王妃过来,我把福清也叫着,咱们一起吃顿饭。”   “咳咳。”景明帝突然咳嗽一声。   皇后忙道:“皇上到时候若是得空也过来。”   景明帝矜持点头:“再说吧。”   说了一阵子闲话,算是母子正式见过,景明帝带着郁谨一道离开。   站在岔路口,景明帝停下来,看着郁谨道:“以后常来给你母后请安,你母后也不容易。”   郁谨笑道:“父皇放心,儿子会常来的。”   “那你回去吧,你媳妇恐怕还不知道呢。”   “儿子告退。”   等郁谨走远了,景明帝才往玉泉宫走去。   刚刚他其实犹豫了一下,想带老七去见见贤妃,可转念一想这母子二人本就生分,如今又连母子名分都不存在了,何必多此一举呢。   玉泉宫这时候还没得到消息。   一声“皇上驾到”令贤妃颇为意外,忙迎了出来。   “皇上过来了——”   景明帝点点头:“进去吧。”   贤妃怕冷,玉泉宫比坤宁宫还暖和些,景明帝有些不适应,微微蹙了蹙眉。   算时间,此刻刚刚散朝,本该是在御书房处理政务的时候,贤妃拿不准景明帝过来的意思,却不好开口问,于是继续先前在做的事——泡茶。   大周人饮茶不似前朝那么繁杂,可也需要些耐心。   看着贤妃动作优雅把茶叶投入盛满沸水的茶壶,再倒入白瓷盂中,继而再倒入壶中,景明帝心中已有些烦了。   他向来不耐烦这些,哪怕鼓捣得比花还要好看,还不就是一杯茶,有这个闲工夫他情愿翻一翻话本子或者给吉祥顺顺毛。   “皇上请喝茶。”贤妃把新泡好的茶递给景明帝。   景明帝接过来很给面子啜了一口,这才把白瓷茶盏放在一旁,开口道:“那日老七惹了爱妃生气,后来有没有来玉泉宫?”   一听景明帝提起郁谨,贤妃脸色登时沉下来。   来什么玉泉宫,那畜生眼里哪还有她这个生母!   当日与郁谨扯破脸,不孝子却没得到皇上任何处置,贤妃一口气还憋着呢,眼见景明帝问起,当然不愿错过这个收拾郁谨的机会。   贤妃轻叹口气:“没来过。许是妾没这个福分,不敢指望老七的孝心了。”   景明帝跟着叹口气:“老七那混账总惹爱妃生气,朕是知道的。”   贤妃唇角不由弯起。   皇上这是良心发现了?   景明帝拍拍贤妃的手,宽慰道:“所以朕就把他记在皇后名下了,省得爱妃为了个混账东西气坏了身子。” 第726章 喜事   景明帝神色温和,语气体贴,就像以往说“爱妃身子不舒服,好好休养”那般随意自然。   贤妃望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老脸,脑子有一瞬间的空白,竟没反应过来对方说了什么。   “爱妃,你说这是不是两全其美的解决办法?”   贤妃下意识点头,直到指尖无意识碰到温热的茶壶,才一下子反应过来。   她猛地站了起来,脸色雪白:“皇上说什么?”   她如果没听错的话,皇上把老七记在了皇后名下?   不可能,绝不可能!   景明帝一脸关心:“爱妃是不是头疼症又犯了?”   贤妃死死盯着景明帝,神情扭曲,苍白干裂的唇剧烈颤抖着,脑海中只盘旋着一个念头:她要抓花这老东西的脸!   手刚抬起,锥心刺骨的头疼袭来,与波澜起伏的情绪撞击,令贤妃一下子承受不住,白眼一翻倒了下去。   “娘娘!”殿中伺候的宫婢大惊。   景明帝镇定摆手:“无妨。”   老话说得好,见多才能识广。宫中女人多,几十年积累下来,景明帝见过的昏倒的女人可不少,对此已经相当有经验。   他伸手猛掐贤妃人中,片刻后贤妃就悠悠转醒,只觉唇上方火辣辣得疼。   可现在贤妃完全顾不顾这些,一把抓住景明帝衣袖:“皇上刚刚说什么?”   景明帝悄悄甩了甩手:“爱妃怎么昏倒了,是不是又头疼了?若是这样,可不能轻易动怒着急,需要好好静养才是啊。”   被加重语气的“静养”二字令贤妃心头一凛,猛然清醒过来。   她眼前的是皇上,一国之君,可不是一个普通男人。   天家无父子,更别说帝王对妃子的宠爱之情了。   她刚刚要真由着性子抓花皇上的老脸,等着她的恐怕就是冷宫。   贤妃一阵后怕,脸色越发苍白,脆弱如纸片一般。   景明帝见贤妃冷静下来,暗暗松了口气。   女人还真可怕,往日瞧着端庄贤淑的贤妃,刚刚那模样好像要弄死他。   他是皇帝,当然不怕一个妃子如何,可真被那长长的指甲抓一把,老脸岂不是丢尽了。   这般一想,景明帝默默往远处挪了挪,咳嗽一声道:“爱妃的头疼之症让朕很忧心啊,也是考虑到这一点朕才把老七过给皇后的,省得那混账东西总来气你,让病症更严重了……”   贤妃嘴角抽搐,又开始没法冷静了。   合着她生的儿子白白给了皇后,她还要对皇上说声谢谢?   “爱妃放宽心吧,什么都没身体重要。”景明帝轻轻拍了拍贤妃,觉得该说的都说了,留下来徒增危险,当机立断决定走人。   “你们照顾好娘娘,娘娘若是不舒服立刻请太医,耽误了病情唯你们是问!”   趁着宫婢们应下的工夫,景明帝抬脚走了,留下一屋子人战战兢兢看向贤妃。   在这些目光注视下,贤妃只觉自己是个天大的笑话。   老七成皇后的儿子了?   如此一来,她想要借着磋磨老七媳妇让老七服软也不能够了?   老七记在了皇后名下,以后老七媳妇进宫请安根本不必往玉泉宫来,她连恼怒的资格都没了……   贤妃越想越怄火,很快就想到了更严重的事:记在皇后名下的皇子算半个嫡子,老七岂不是有了当储君的资格?   这样一来,作为老四的同胞兄弟,老七不但没给过老四丝毫助力,还成了老四最大的对手,说不定还要踩着老四上去。   贤妃几乎不敢想象这样的情景发生。   如果老四争不过,她情愿别的皇子上位,也不想那个人是老七。   经过那一日撕破脸,她已经彻底看清那是个什么没心肝的东西。   倘若老七坐上那个位子,她这个生母别说得什么好处,恐怕会受到最大的羞辱。   还有什么比自己的儿子成为了天下最尊贵的人,却对着别人母慈子孝扎心呢?   贤妃脸色青白变幻,一阵阵气血翻涌,忽然喉咙一甜,张口吐了一口血。   “娘娘——”众宫人大惊失色。   心腹嬷嬷尖叫道:“快传太医——”   不多时太医背着药箱急匆匆赶来,给贤妃诊断后叮嘱道:“肝藏血,大怒伤肝,娘娘切记要静心休养,莫要轻易动气。”   贤妃苍白着脸没吭声。   心腹嬷嬷送太医往外走,悄悄塞了个荷包,低声道:“娘娘的事,太医莫要对旁人提。”   太医熟练收起荷包,微微点头。   他是常跑玉泉宫的,算是贤妃的人,当然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贤妃近来情绪起伏还真大啊,再加上查不出究竟的头疼之症,这样下去身子恐怕——   太医悄悄叹口气,离开了玉泉宫。   景明帝从贤妃这里离开后便去了慈宁宫。   皇后把老七记在了名下,这件事怎么也要对太后说一声。   “皇上驾到——”   见皇上进来,太后把一挂佛珠轻轻放在炕桌上,笑道:“皇上怎么得空过来了?”   福清与十四两位公主忙给景明帝请安。   “起来吧。”景明帝对两位公主说了一句,走到炕沿边坐下,“母后干什么呢?”   太后指了指桌几上的棋盘:“闲着无事,看两个丫头下棋呢。”   景明帝扫了棋盘几眼,笑道:“白子好像占了上风。”   太后看福清公主一眼:“白棋是阿泉的,不过十四也不差,两个丫头算是势均力敌。”   十四公主忙道:“父皇再晚来一刻,黑子就一败涂地了。”   福清公主则平静道:“我不及十四妹。”   她眼盲多年,棋艺哪里比得过十四,不过是十四一直相让罢了。   这一点她虽清楚却不戳破,免得十四不自在。   “两个都不错。”景明帝夸了几句,对太后道,“有件喜事想跟母后说说。”   太后微微挑眉,露出笑意:“呃,不知道是什么喜事?”   “儿子把老七记在了皇后名下。”   太后伸手按住了放在炕桌上的佛珠。   沉香木雕琢而成的佛珠,颗颗圆润光滑,好似涂了一层油脂。   太后面上笑意没有丝毫变化,只是声音重了些:“这样说来,倒是该给皇后道喜了。” 第727章 燕王的贼船   福清公主与十四公主听了景明帝的话,不由对视一眼,面露惊讶。   景明帝便道:“你们两个出去玩吧。”   二位公主福了福,一起退下。   太后抓起佛珠手串缓缓摩挲着:“事情还真有些突然,没听皇上与皇后提过——”   景明帝笑着道:“儿子一有了决定就赶紧过来给母后报喜了,您是宫中除了皇后第二个知道的。”   “呃,除了皇后第一个知道的是谁?”太后笑着问。   笑意很浅,不及眼底。   “第一个是贤妃。”   太后摇头笑了:“哀家糊涂了,这么大的事当然要与贤妃说。宗人府那边知道消息了么?”   景明帝点头:“宗人令已经把老七的讯息改过了,今日早朝儿子对百官说了此事。”   太后嘴角笑意有瞬息凝滞,而后恢复如常:“皇上真是雷厉风行。”   “儿子想到当年母后收养儿子经历的波折,就觉得事情办得越快越好……”景明帝一副为人子者向母亲邀功的语气,分明想要得到太后的表扬。   太后没有让景明帝失望,听完轻轻点了点头:“皇上确实办得漂亮,皇后比哀家有福气——”   “母后说哪里话,我是您的儿子,这宫里谁都没有您有福气……”   母子二人说了好一会儿话,气氛和乐。   “皇上去忙吧,哀家也要歇歇了。”   景明帝起身:“那您好好歇着,儿子回去了。”   “嗯。”太后似乎乏了,眼皮微阖,声音轻下来。   等景明帝离去,太后一下子睁开眼,抓起佛珠手串往地上掷去。   佛珠手串被大力摔到地上,立刻断了线,珠子四处滚动。   “太后——”唯一留在屋中的老宫人小心翼翼喊了一声。   太后仿佛随着佛珠手串的断裂而消了火气,淡淡道:“把珠子捡起来串好,莫要落下了。”   “是。”老宫人不敢问太后为何生气,更不敢揣测,跪地仔细捡起那些散落四处的佛珠。   不知过了多久,老宫人捧着盛满佛珠的盒子小心道:“太后,有一颗找不到了——”   太后叹口气,喃喃道:“罢了,坏掉的终究是坏掉了……”   从慈宁宫往外走的福清公主脚步轻盈,拉着十四公主道:“十四妹,咱们去找母后吧。”   十四公主眸光微闪。   福清公主笑着解释道:“我猜母后此时定然极高兴,咱们给她道喜去。”   十四公主微微点头。   皇后见两位公主来了,笑道:“今日怎么这么早?”   福清公主行过礼,挨着皇后身边坐了,笑盈盈道:“父皇去了皇祖母那里,我与十四妹就出来了。”   皇后一听景明帝去了慈宁宫,微微弯唇。   “母后,您真收了七哥为养子?”   “怎么,担心以后有人与你争宠?”见女儿满眼好奇与兴奋,皇后打趣道。   福清公主脸微红:“能有一位亲哥哥,女儿高兴还来不及。”   “是啊,母后也高兴。”皇后轻声道。   她生出记名皇子的心思,就是为了福清,只望燕王莫让她失望才好。   七皇子燕王成为皇后之子的事随着景明帝去了玉泉宫,又去了慈宁宫,很快如一阵风传遍了皇宫。   一时间,给皇后道喜的有之,去贤妃那里安慰(看笑话)的有之,宫里登时热闹起来。   一名內侍躲在无人处,抬手打了自己一嘴巴,喃喃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一道熟悉声音传来:“小乐子,你闲疯了么,躲在这里扇耳光玩?”   原来自扇嘴巴的正是潘海的徒弟小乐子。   小乐子见师父出现,忙弯腰笑道:“孩儿忽然听说了燕王的事,以为做梦呢,打自己嘴巴试试疼不疼。”   潘海以看傻子的眼神看着自己徒弟,忽然觉得心累。   以为做梦打谁耳光不行,非要打自己的?闹半天他收了个傻徒弟。   “燕王的事惊讶的大有人在,也没像你这般。没出息!”   小乐子干笑:“师父教训得是,孩儿哪能跟师父比,师父能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行了,别贫了,走吧。”   潘海走在前,小乐子跟在后,悄悄吐了一口气。   他当然比别人惊讶。   早先因地动作为钦差去钱河县巡视,他就发现人们印象中不起眼的燕王其实是个妙人。   也是从那时候起,他与燕王开始有了来往。   令他没想到的是燕王不只是个妙人,还是个财神,很快他收荷包就收得手软。   刚开始钱不多,他收起来心安理得,再后来荷包厚得令他心惊,却收习惯了,也无法拒绝了。   吃人嘴短、拿人手短的道理小乐子当然清楚。   前不久燕王终于找上他,让他安排人在御花园里让皇后听几句闲话。   他虽纳闷燕王的目的,却推拒不得,自是照着要求把事情给办了,谁成想今日就听到了燕王记在皇后名下的惊人消息。   那一刻,小乐子真以为是在做梦。   别人都以为燕王是交好运被馅饼砸中了,可只有他知道燕王能有今日定然是因为那天的安排。   可皇后仅仅听了那么几句话,居然就把燕王记在了名下?燕王又是如何保证最终被选上的一定是他?   小乐子简直不敢细想,越想越觉得燕王深不可测。   想一想平日里见到的那位嘴角总是挂着漫不经心微笑的俊逸男子,小乐子坚定了一个念头:不想了,以后跟着燕王混了!   潘海走在前面,没听到脚步声跟上,停下来转身骂道:“小兔崽子,梦还没醒呢?”   小乐子忙跟上来,熟练说了一串漂亮话哄潘海开心。   潘海听得心情愉悦,露出了笑意。   到了他这个地位,徒弟如何聪明不重要,重要的是能让他保持愉快心情去伺候皇上。   走了几步,潘海停下来,轻声提点道:“以后对燕王客气些,莫要怠慢了。”   “嗳!”小乐子弯腰,从没这么真心实意应答过。   这还用说嘛,燕王必然不能怠慢啊,他以后也算燕王那条贼船上的人了。   要不要给师父提个醒呢?   想想潘海的老奸巨猾,小乐子收起了心思。   还是算了,师父比他眼光好,心里定然有数。 第728章 震惊的长史   郁谨迈着无比轻快的步伐回了燕王府,正巧遇到王府长史往外走。   “见过王爷。”   “长史这是要出去?”   “礼部来人叫老臣去一趟。”长史回着话,心中打鼓。   大年才刚过去,礼部好端端叫他去干什么?莫不是王爷又惹祸了?   郁谨一想便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因急于把好消息与姜似分享,懒得与老长史多言:“那长史去吧。对了,王妃在府中吧?”   正悬着心的老长史一听就怒了,抖了抖胡子道:“王爷许久没去衙门了吧?”   “嗯?”   老长史冲皇城方向拱拱手,忍气劝道:“皇上让王爷去衙门观政,是为了磨炼王爷。王爷应该勤勉些,莫要辜负了皇上的期望啊。”   一个大男人天天窝在王府里哄媳妇像什么样子,简直岂有此理!   一想到王爷与王妃的黏黏糊糊,老长史就忍不住跌足长叹。   怎么就摊上这么一对没规没矩的主子呢?   还有纪嬷嬷,明明该与他一道劝王爷、王妃改邪归正,可这个老货近来不但正事不干,还莫名其妙给他脸子瞧。   难不成是近朱者赤近墨者,老婆子跟着王爷、王妃学坏了?   这么一想,老长史就生出前程漆黑的绝望。   罢了,指望不了别人,他唯有尽己所能劝着点王爷,图个问心无愧罢了。   至于将来——老长史暗暗摇头。   能活着就不错了,想什么将来啊。   “这么说,王妃没出门了?”郁谨对老长史的念叨充耳不闻。   这老家伙话越来越多了,也就是他现在脾气温和似水,换以前早放二牛了。   老长史话音戛然而止,气得胡子直颤。   敢情他劝了半天,王爷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一心想着王妃?   朽木不可雕,朽木不可雕也!   老长史黑着脸拂袖而去。   郁谨摇摇头,心道莫不是他脾气太好了,老长史脾气渐长啊。   郁谨旋即把老长史抛在脑后,直奔毓和苑。   天还算不错,姜似正带着阿欢在院中晒太阳,旁边一只毛皮光滑的大狗一会儿叼个花球过来,一会儿叼个拨浪鼓过来哄小主子开心,瞧着比丫鬟婆子还忙碌。   听到脚步声,姜似抬头,便看到了立在院门口的郁谨。   “散朝了?”   对今日郁谨上朝将会遇到的事情,夫妇二人昨夜里就有所猜测,只是除了彼此半点不露罢了。   “嗯。”郁谨接过阿欢亲了亲,哄了女儿一会儿交给乳娘,“进屋再说。”   姜似颔首,由郁谨拉着往屋内走。   二牛见这个时候男主人回来,还与女主人往屋里去,凭经验是有好吃的了,赶忙甩着尾巴跟上。   郁谨头也不回,伸手在大狗脸上揉了揉,冷哼道:“不许进去凑热闹。”   真是够了,与女儿混得比他还熟已经让他想把这家伙宰了炖肉吃,居然得寸进尺连他与媳妇说个悄悄话也要凑热闹。   再这样下去,王府还有他的地位吗?   二牛甩了甩发疼的狗脸,委屈叫了一声。   好在小主人也被撇下了,大狗这才得了些许安慰。   进了屋,屏退伺候的人,郁谨整个人都松快下来,懒洋洋笑道:“成了。”   “没想到这么快。”   “我也没想到,还以为父皇要找宗人令商量一阵子。”说起这个,郁谨对景明帝的不满稍稍消散了一点。   皇帝老子眼光虽然差了点儿,做事倒是挺利落。   “皇后要咱们一道进宫吃顿饭。”   姜似笑道:“你成了皇后的儿子,我是该早些进宫给皇后请安。”   “那就明日一早吧。”   二人商量好,姜似想起一件事:“昨日父皇召了你与湘王一道进宫,今日就宣布了此事,恐怕湘王要恨上你了。”   郁谨不以为然笑笑:“以前他就和老四穿一条裤子,恨上我又如何?湘王府的废井里还有佳人等着他呢。他若老老实实就罢了,我也不是斩尽杀绝的人,如果起什么心思,说不得就要佳人出来透口气了。”   姜似失笑:“我竟忘了这桩事。”   郁谨亲昵捏了捏姜似脸颊:“人说女子生了娃娃就变傻了,原来是真的——”   他就不一样了,凡是碍眼的人有什么把柄都悄悄记着呢,时不时还要翻出来查漏补缺,随时准备好收拾那些不长眼的玩意儿。   “你说谁变傻了?”姜似怒而伸手,目标正是郁谨耳朵。   夫妻俩很快笑闹成一团。   屋外院中,听到父母笑声的阿欢嘴一咧,哭了。   要娘抱,要爹抱,又被撇下了——   二牛抬爪拍了拍阿欢肩头,汪汪安慰两声。   老长史是飞奔着回来的,冲进来后险些撞着纪嬷嬷。   “哟,这不是长史么,怎么跑这么快呢?”纪嬷嬷险险避开,没好气道。   这老东西整日嫌她不中用,也不看看自个儿现在像什么样子,说好的稳重呢?   “王,王爷呢?”老长史气喘吁吁,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王爷在府里当然是在王妃那儿,难不成会在书房?”   老长史眨眨眼。   没错啊,还是那个只知道与王妃黏黏糊糊的王爷,怎么就记在皇后名下成了半个嫡皇子了?   他可能是太绝望,做白日梦呢。   这么想着,老长史猛地拽了一把胡子,迎着纪嬷嬷惊愕的眼神,傻笑道:“疼!”   说罢往内跑去。   纪嬷嬷呆了呆,喃喃道:“完了,长史傻了。”   纪嬷嬷赶忙追上去拦住长史:“再往里就是后院了,您进去可不合适呐。”   “劳烦纪嬷嬷请王爷出来。”   “到底怎么了?”   “王爷被皇后收为养子了,刚刚礼部叫我过去说了相应事宜——”   “什么?”纪嬷嬷惊呼一声,满脸震惊。   长史缓了口气:“王爷回府后没说?”   “没有啊,回来就陪王妃去了。”   长史又忍不住揪胡子了。   王爷这么不靠谱的,到底走了什么狗屎运?   不久后,郁谨与长史站在了书房里。   “长史坐吧。”郁谨笑着指指椅子。   长史坐下来,刚要开口,对面的年轻人就主动问道:“我的事长史听说了?”   长史点头。   郁谨微微一笑:“那本王再与长史说一件事。” 第729章 激将   老长史才坐好,听了郁谨这话登时升起不详的预感。椅面上好像放了针,扎得他难受。   郁谨不急着说,贴心给长史留了缓缓的时间。   长史一把年纪了,吓坏了怪不好意思的。   老长史更惊了:不着调的王爷都知道体贴他了,接下来要说的话得多吓人啊?   “不知王爷要说的……是何事?”   郁谨斟了一杯茶递给老长史,轻笑道:“长史莫紧张,我要说的与今日的事也有些关联。”   老长史一听,提到嗓子眼的心总算放了下去。   今日可是天大的好事,王爷要说的既然与今日之事有关,想必不会太糟。   这一刻,老长史有些赧然:是他过于小心,误会王爷了。王爷以后是皇后之子,他不能总拿老眼光看人。   郁谨握着茶杯,语气淡然:“没想到我成了皇后之子。本王左思右想,不能枉担了这个虚名--”   老长史一阵激动:“王爷的意思是--”   成为皇后之子不能再胡来了吧,总要顾及皇后的脸面。   他可算守得云开见月明,王爷这是要改邪归正了!   老长史正激动着,就听郁谨悠悠道:“我觉得皇后之子当太子才合适--”   老长史手中茶水直接泼了出去,撒了一身。   “王爷,您在开玩笑吧?”   郁谨微微皱眉:“开玩笑是最无聊的事,本王从不开玩笑。”   他有那么多事要做,哪有时间与一个糟老头子开玩笑。   对长史挑明野心,是郁谨早思量过的。   王府长史负责打理王府庶务,如果与他力气不往一处使,就太不省心了。   郁谨并不怕长史有二心。   长史这样的属官与其他官员不同,一旦打上某个王府的烙印,再投靠别人不可能得到重用。   此外,长史一家老小就住在王府范围内,可以说家人安危已经被郁谨拿捏住。   二人是真正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不信看废太子的那些东宫属官,杀头的杀头,抄家的抄家,丢官罢职算是好下场了。   先前郁谨不提,是怕直接把老长史吓死,而今成为皇后之子,正是挑明的契机。   谁知郁谨还是高估了长史的承受力。   老长史跌坐回椅子上,双目无神,眼睛发直,喃喃道:“完了,要不得善终了……”   一声冷哼响起。   郁谨脸色如冰,不悦道:“长史这是不看好本王?”   老长史打了个激灵回神,老泪纵横哭道:“王爷不要胡来啊!”   好好的当王爷不好吗,为什么要去干掉脑袋的事呢?   郁谨用手指叩了叩桌几,不耐烦道:“本王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别人是皇子,我也是皇子,我名义上的母亲还是皇后。长史你说说,我为何就要把储君之位拱手让人?”   老长史呆了呆   忽然觉得王爷说的有点道理。   “可争夺储君之位风险太大--”   郁谨嗤笑一声:“吃饭还有噎死的风险呢。前太子当了那么多年太子,也没人想到是这样的下场。世事难料,长史觉得我不争就一定能安稳当一个闲散王爷?”   老长史沉默了。   “想一想齐王府的马长史,鲁王府的寇长史,蜀王府的窦长史,湘王府的牛长史,甚至秦王府的刘长史。同是当长史的,人家鼓着劲干,长史就给我扯后腿?”   老长史生出几分惭愧来,惭愧的同时又忍不住想:这么多长史,王爷居然都记着?   郁谨深深看长史一眼,微笑道:“本王听说窦长史年轻的时候还给尊夫人送过字画?”   老长史一听,脸登时紫了。   他家老太婆与窦长史曾是青梅竹马,后来与他成亲,姓窦的贼心不死,居然送酸诗。   清泠泠的声音又响起:“倘若蜀王当了太子,将来更进一步,也不知窦长史会怎样飞黄腾达呢--”   老长史拍案而起:“干了!”   “嗯?”郁谨眼睛微眯,遮去涌上的笑意。   没想到长史还有点血气啊,他以为还要再忽悠几句。   老长史颇有些被看低的忿忿。   谁还没年轻过?窦长史缺的一颗后牙就是被他打掉的。   不过刚刚确实逾越了。   老长史拱手:“臣愿供王爷驱遣,虽死无憾!”   反正要是姓窦的得意了,他也得呕死,还不如撩起袖子跟王爷干了。   万一就成功了呢?   郁谨端茶,温声道:“以后辛苦长史了。”   燕王被记在皇后名下之事如一阵风传开了。   姜二老爷从同僚那里听来消息后,深一脚浅一脚回到了东平伯府。   “怎么了?”冯老夫人见姜二老爷神色急切,急忙问道。   “大哥不在府中么?”   冯老夫人冷哼一声:“你大哥你还不知道么,天天往外头跑,没个正事。”   提起长子,冯老夫人就一肚子气,然而想想凭空掉下来的爵位沿袭,想想活着回来的姜湛,重点想想当王妃的姜似,太重的话就不好说了。   “母亲让人把大哥叫回来吧。”姜二老爷想想姜安诚,满腹嫉恨。   难道是傻人有傻福,好事怎么都让大哥碰上了呢?   “难道你大哥又有事了?”   “不是大哥有事,是王爷。”   冯老夫人握着茶盏的手紧了紧:“王爷?”   姜二老爷重重点头:“王爷被记在皇后名下了。”   冯老夫人手一晃,茶水溅了出来,声音都变了调:“记,记在了皇后名下?那燕王岂不是--”   后面的话冯老夫人没敢说出来,姜二老爷也不敢说,可母子二人却想到了一处去:成为半个嫡皇子的燕王岂不是有了当太子的机会?   燕王如果当上太子,继而坐上那个位子,姜家可就成了后族……   冯老夫人激动得手都抖了,嘶声道:“快把伯爷找回来!”   姜安诚回来时一头雾水:“有什么大事么?”   听姜二老爷说完,姜安诚不以为然:“原来就是这个,也值当把我喊回来。”   “大哥,这可是大喜事,咱们是不是该去王府给王爷道贺?”   姜安诚皱眉:“当娘的换了人,需要庆贺?”   姜二老爷哑口无言。   “行了,伯府该如何就如何,二弟别想些有的没的。” 第730章 深谈   郁谨被记在皇后名下虽然激起了极大波澜,可考虑到燕王母妃不仅尚在,还是高位嫔妃,一些人只好压住蠢蠢欲动,悄悄送了贺礼过去,倒是不好大肆道贺。   这其中最尴尬的当属安国公府。   安国公听说后,直接进宫面圣。   “皇上,安国公求见。”   景明帝一听,头隐隐作痛,好一阵没吭声。   潘海悄悄撇了撇嘴。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皇上逃避不是办法啊。   景明帝显然也深谙这个道理,沉思了片刻,道:“传安国公觐见。”   不多时,安国公走进御书房:“臣见过皇上。”   “给安国公赐座。”   潘海搬来小杌子,请安国公坐下。   安国公沉着脸落座。   景明帝笑眯眯道:“不是朝堂之上,安国公莫要拘束了。”   安国公险些忍不住翻白眼。   他是拘束吗?他是来兴师问罪的!   当然,面前的是皇上,再生气都不可能真的兴师问罪,可挡不住他抱着这样的心情。   好好的外甥,一下子成别人的了?最可气的是居然一点风声都没有,他还是从旁人嘴里听说的。   暗暗缓了口气,安国公开口道:“老臣听说燕王记在了皇后娘娘名下——”   “嗯。”   安国公忍了忍,忍住犯上的冲动,语气不自觉加重:“皇上的家事臣不敢妄议,只是不知贤妃娘娘如何了?”   贤妃是他的亲妹妹,虽然兄妹有些理念不合,可这种时候他当然不能袖手旁观。   一听安国公提起贤妃,景明帝就笑了:“安国公莫要担心,朕会这么做,也是考虑到了贤妃。”   安国公默了默。   皇上究竟是怎么考虑到的,把他妹妹的亲儿子给考虑没了?   “安国公有所不知,老七那混账屡次惹贤妃生气,贤妃的头疼之症恐怕就是那混账给气出来的。贤妃跟了朕多年,气坏了身子朕也心疼啊,朕琢磨着长久这样不行,干脆就让皇后来管教那混账吧,如此也算两全其美了。”   安国公:“……”去他的两全其美,要是想给燕王教训不该如鲁王那样被降为郡王嘛,成为皇后之子这能叫教训?   景明帝见安国公神情变化莫测,轻轻咳嗽一声:“安国公若是惦记贤妃,不如朕安排你们兄妹见一面?”   安国公心头一凛,忙道:“承蒙皇上厚爱,见面就不必了。”   哪怕是亲兄妹,一个后宫妃子,一个外臣,随便见面也不合适。   说起来,安国公已经多年没见过贤妃,关于贤妃的事都是借着妻子传话。   景明帝弯了弯唇角,心道还算安国公识趣。   “安国公若是没有别的事就回去吧,先前玉泉宫来人禀报说贤妃有些不舒服,朕正打算过去看看她。”   安国公张张嘴,只好道:“臣告退。”   等安国公一走,景明帝从堆满的奏折中抽出一册话本子翻看起来。   一旁潘海问:“皇上,玉泉宫——”   景明帝握着书册瞥他一眼,淡淡道:“玉泉宫怎么了?”   潘海作势打了自己嘴巴一下:“奴婢多嘴了。”   皇上忽悠安国公的话,他居然信了。   转日,郁谨与姜似进宫给皇后请安。   皇后早就有所准备,等见了二人,笑道:“想着你们会来,没想到这么早,中午就留下用饭吧。坤宁宫的小厨房虽然没有御膳房食材齐全,可御厨手艺不错,很有几样拿手菜。”   郁谨笑道:“多谢母后,我与阿似今日有口福了。”   皇后扫一眼宫婢。   宫婢捧着一个精致小匣子过来呈给姜似。   皇后笑道:“不是什么贵重的玩意儿,拿着吧。”   “多谢母后赏。”姜似大大方方把小匣子接过来收好。   皇后见姜似坦然收下,满意点了点头,带着几分感慨道:“当初你们大婚,我那只凌霄镯真是给对了,咱们注定是一家人。”   正说着,宫婢禀报说福清与十四二位公主到了。   “让她们两个进来。”   顷刻两名宫装少女走了进来,福清公主在前,十四公主在后。   “母后,七哥。”向皇后与郁谨问过好,福清公主亲热挽住姜似的手,“今日可算能与七嫂好好说话了。”   皇后含笑听了一阵子,提议道:“时间还早,你想与你七嫂好好说话不如去园子里走走,正好有几株茶花开了。”   福清公主笑道:“好呀,七嫂,咱们去走走吗?”   姜似看了郁谨一眼,   郁谨道:“你们去吧,我陪母后说说话。”   眼看着姜似三人走出去,皇后收回视线对郁谨淡淡一笑:“当日见到你与燕王妃,我就暗想这样一对璧人要是我的儿子、儿媳该多好,没想到就有了今日。”   郁谨忙道:“能得母后青眼,是儿子的福气。”   皇后示意伺候的宫婢退下,沉默片刻道:“见外的话就不必说了,你既然记在了我名下,以后我便会把你当亲子对待,就如太后对皇上那般——”   郁谨心中一动,预感皇后将要说出非同小可的话来。   皇后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语气平静问道:“不知你对以后如何打算?”   郁谨与皇后对视。   对方目光波澜不惊,如无风吹过的幽潭。   郁谨抿了抿薄唇,牵起意味深长的笑:“自然要看母后对儿子如何期待。”   皇后既然支开阿似与两位公主对他提起这个,他再装傻就平白让人看轻了。   皇后扬了扬眉梢,心道燕王果然是个聪明人,她没有看走眼。   一个自幼送出皇宫任由自生自灭的皇子能在南边闯出一番名头,回京后背负着妨克皇上的名声却能得到皇上另眼相待,岂是看起来那么简单的。   她想要选一个儿子保护福清,当然不能选个蠢货。   皇后默默喝茶,直到把一杯茶饮尽,微笑道:“母亲对儿子当然少不了期待。”   说到这,她停顿一下,声音放轻:“望子成龙,就是当母亲的期待了。”   她既然选择走出这一步,那就不可能退而求其次。   皇后之子,当然是要成为真龙的。   郁谨起身拱手:“孩儿定竭力让母后得尝所愿。” 第731章 饭未吃完   皇后笑了,发自内心的笑。   她喜欢聪明人,该开诚布公的时候不要装糊涂。   “以后福清就要劳烦你这当哥哥的照顾了。”   “照顾妹妹是应该的。”   郁谨与皇后相视一笑,不再多言。   二人目标达成一致是第一步,之后的事也不是三言两语能说完的。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姜似与福清公主返了回来。   “十四呢?”不见十四公主,皇后问道。   福清公主回道:“十四妹说还有点针线活没做完,回去了。”   太后的生辰快到了,两位公主给太后准备的贺礼都是绣品。   皇后笑着摇头:“这孩子,还说中午一起用膳的。”   心中却对十四公主的识趣颇满意。   尽管皇后还算大度,并不因为陈美人的恶行而对十四公主厌屋及乌,可在某些时刻还是希望没有外人打扰。   比如与燕王夫妇的这一次午膳。   眼看快到用膳时间,皇后吩咐內侍:“去请皇上过来。”   內侍应下,赶往御书房。   御书房里,景明帝摩挲着桌案上的白玉镇纸,时不时瞄角落里的沙漏一眼。   时候不早了啊,坤宁宫那边怎么还没动静?   嘶——莫不是皇后把他也要过去用膳的事给忘了?   不能吧,他这么重要的人也能忘?   理智说服景明帝别慌,可空着的肚子则在提醒他:时间真的不早了!   可就这么过去太没面子了,好像他多稀罕凑热闹一样。   又等了会儿,景明帝咳嗽一声:“潘海,看到吉祥了么?”   潘海登时被问住了。   他是秉笔太监兼东厂提督,皇上的头号心腹,到底有多闲会整日盯着一只肥猫?   “这个时候,吉祥该吃小鱼干了吧?”景明帝板着脸问。   潘海登时反应过来:皇上哪里是惦记吉祥吃不吃小鱼干,分明是惦记皇后昨天提的那顿饭呢。   “奴婢这就去问问。”潘海忙走出去,刚叫了小太监去坤宁宫给皇后提个醒,坤宁宫的人就过来了。   潘海见状松了口气。   如此倒是省事了。   “跟我进去吧。”   见潘海回返,景明帝看过去。   “皇上,皇后派人来请您过去用午膳。”   景明帝扫一眼坤宁宫的人,清了清喉咙问潘海:“找到吉祥了么?”   潘海干笑道:“吉祥正吃小鱼干呢。”   “呃。”景明帝点点头,这才一脸矜持问坤宁宫內侍,“燕王他们到了?”   坤宁宫內侍忙道:“回禀皇上,王爷与王妃到了有一阵子了。”   景明帝一愣,脸上的矜持有点挂不住了。   早就到了?   “都有谁在?”景明帝再问。   內侍老老实实回道:“除了王爷王妃,公主殿下也在。”   景明帝沉默了。   他这是被排挤了啊——   內侍见景明帝不语,忙道:“皇后说皇上若是忙,就——”   潘海猛拉了內侍一把。   这个蠢货会不会说话啊,皇上若是心情不好,倒霉的还不是他们这些身边伺候的人。   景明帝起身,淡淡道:“既然皇后相请,就过去看看吧,反正闲来无事。”   一路上景明帝走得飞快,追在后边的潘海直翻白眼,心道皇上的矜持就不能稍微全面点嘛,可怜他老胳膊老腿。   快到坤宁宫,景明帝陡然放慢了脚步。   “皇上驾到——”   随着內侍一声喊,皇后几人迎出来。   “莫要多礼,进去吧。”景明帝负手走进去。   皇后笑道:“我还以为皇上今日忙着呢。”   “若不是皇后派人去请,我还真把这事给忘了。”景明帝淡淡道。   几人落座,很快宫婢鱼贯而入,把杯盏盘碟端上来。   菜肴不算多,却样样精致。   景明帝吃了几口,笑道:“皇后这里的饭食还是不错的,你们有口福了。”   郁谨与姜似忙称是。   景明帝看看妻子,再看看女儿,最后看看儿子与儿媳,忽然有种圆满的感觉。   不对,若是吉祥也在,那才真是圆满了。   “阿欢也大了,等天暖了你们再进宫记得把孩子带来让我看看,当祖父的不认识孙女像什么话。”   一旁潘海默默扯了扯嘴角。   皇上这话说得亏心啊,后宫那么多公主还没认全呢,不认识孙女有什么。   不过由此可见看出皇上对燕王夫妇的重视。   燕王成为皇后之子,到底不一样了。   以后燕王该不会——潘海心里突然冒出这个念头,不由一惊,不敢深想下去。   姜似笑着接话:“等下次进宫给父皇、母后请安,儿媳就把阿欢带来。”   接下来一顿饭吃得和乐融融,于天家来说算是难得。   景明帝莫名有些不舍这种放松的感觉,有意放缓了用膳速度。   这时一名宫婢快步走进来:“皇上,皇后娘娘,慈宁宫来人了。”   景明帝与皇后对视一眼,放下银箸:“传进来。”   不多时进来一名內侍,神色慌张,一见到景明帝就跪下了:“皇上,太后晕倒了——”   景明帝腾地站起身来,脸色瞬间发白。   皇后忙扶住景明帝,厉声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太后怎么会昏倒呢?”   內侍哆嗦着嘴唇:“奴,奴婢还没来得及问清楚,就被打发过来禀报皇上与娘娘了。”   景明帝以手撑桌,缓了口气对皇后道:“去看看母后再说。”   走了两步,景明帝猛然转身扫量郁谨与姜似一眼:“你们也一起过去吧。”   郁谨跟在帝后身后,悄悄握了握姜似的手,旋即放开。   姜似微微点头。   二人收拾好心情,很快随着帝后赶到慈宁宫。   慈宁宫因为太后的昏倒已经乱成一片。   “见过皇上——”   景明帝懒得听这些废话,直接问:“太医来了吗?”   “太医正给太后诊治。”   景明帝越过回话的人进了里室,正见太医取银针刺入太后身上穴道。   尽管心急如焚,见到这般情况景明帝没敢出声打扰,悄悄退了出去。   “太后为何会昏倒?”   景明帝面前跪了一片,听了这话个个胆战心惊。   “都是聋子么?”   太后身边的一位嬷嬷抬起头来,面如金纸,颤声道:“回禀皇上,太后是乍然见到了萍姑姑的尸体而昏了过去——” 第732章 萍姑姑之死   萍姑姑——   这三个字令景明帝瞬间打了个突,甚至忘了立刻追问详情。   上元节福清公主宣德楼遇险,因着郁谨那番言语,景明帝虽然不可能怀疑到太后头上去,却默许了暗查慈宁宫。   这个萍姑姑就是最近查出来与福清公主的贴身宫女青黛接触较多的人物。   萍姑姑死了?   景明帝心中飞快转过这个念头,问道:“太后怎么会见到萍姑姑的尸体?”   萍姑姑是慈宁宫的司衣女官,专门管着那些负责太后衣物的小宫女,也算是太后面前得脸的人。   跪在地上的嬷嬷垂着头道:“萍姑姑今日拿来太后寿辰要穿的衣物给太后过目,太后看过后觉得没有问题,就让萍姑姑妥当收好。谁知萍姑姑去了西屋迟迟不见出来,后来传来一声惊叫,太后听到动静过去张望了一眼,就看到萍姑姑悬梁自尽了——”   “那个贱婢呢?”景明帝铁青着脸问。   嬷嬷战战兢兢道:“还,还挂在梁上——”   “给朕带路!”   嬷嬷惶然望了皇后一眼。   皇后忙道:“皇上,莫要让一个贱婢惊扰了您——”   景明帝摆手冷笑:“朕见过的多了,还怕一具尸体不成?”   皇后不好再劝。   景明帝看地上的嬷嬷一眼,冷冷道:“你带路吧。”   嬷嬷只好爬起来,忐忑走在前边。   景明帝走了两步,对皇后道:“你和福清就不要跟着了,让老七和老七媳妇与我一起就是。”   这话听得郁谨嘴角一抽。   什么意思啊,叫他一起过去很正常,为何还要叫上阿似?   合着皇后与福清公主就是两朵娇花,他媳妇就不是个弱女子了?   郁谨心里嘀咕着,脚步却不慢,再一看姜似,走得比他还快呢。   放置太后衣物的箱笼就在西屋,没走两步便到了。   房梁上一具尸体微微晃荡着,一个花鸟纹的绣墩孤零零倒在一旁。   西屋口此刻站着不少宫人,却无人敢乱动,见景明帝三人过来赶忙行礼。   景明帝站在门口,抬头盯了悬梁的女子片刻,随后扫了潘海一眼。   潘海小声道:“是萍姑姑。”   景明帝沉默一会儿开了口:“老七,你检查一下,看有无异常。”   “是。”   郁谨走进屋中。   姜似没有犹豫,跟着走进去。   慈宁宫的宫人吃了一惊,心道燕王妃胆子好大,再偷瞄一眼景明帝习以为常的表情,更惊了:难道现在皇家选媳妇都是照着胆子来选的?   福清公主往西屋方向瞄了一眼,小声道:“母后,萍姑姑她——”   皇后紧了紧福清公主的手,低声道:“莫要多言。”   太后的司衣女官居然死在了太后寝室,事情越发扑朔迷离,这个时候保持沉默最好。   景明帝走回来,问先前那位嬷嬷:“萍姑姑是一个人去放衣物的?”   嬷嬷忙道:“回禀皇上,还有一个小宫女跟着萍姑姑一起。”   “那小宫女呢?”景明帝立刻问道。   一道怯弱声音传来:“奴,奴婢在这里……”   随着一个人跪在眼前,景明帝看清了小宫女的样子:是个看起来只有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此刻脸色惨白,泫然欲泣,显然吓得不轻。   “萍姑姑悬梁的时候,你在何处?”   总不能是这小宫女看着萍姑姑自尽的。   “奴,奴婢不在房中……”小宫女伏在地上,抖若筛糠,“萍姑姑要奴婢去取些香料来放入箱笼中薰衣裳,奴婢去取香料,谁知回来一进屋就发觉萍姑姑悬梁了——”   景明帝听得脸色发青,问那位嬷嬷:“之前你们就没听到声响?”   绣墩倒地总要发出声音。   嬷嬷摇头:“当时太后正在听曲儿,并没听到西屋传来的动静,直到小宫女惊叫声传来,太后这才走出来看——”   说到这里,嬷嬷狠狠瞪了小宫女一眼。   若不是这贱婢失态乱叫,太后怎么会被吓昏呢。如果说萍姑姑应该鞭尸,这小蹄子也该乱棍打死才是。   景明帝却顾不得计较小宫女的失仪,而是把注意力全放在了萍姑姑身上。   如果萍姑姑是他杀,最重要的是找出凶手,如果萍姑姑是自尽,又是出于什么目的选择在如此瞩目的地方投缳呢?   脚步声传来,是郁谨与姜似走了过来。   景明帝忙问:“如何?”   福清公主望向郁谨与姜似,亦是露出期待之色。   皇后把二人反应尽收眼底,悄悄扬了扬唇角。   有些惭愧地说,她对太后远没有皇上担心,也因此反而能看得更明白。   皇上或许自己都未察觉,遇到这种事时他对燕王颇看重。   儿子得到皇上看重,当然是件值得高兴的事。   郁谨摇头:“没有挣扎痕迹,身上也没有外伤。儿子问了一下宫人,当时除了留在太后屋中的,其他人都在外面站着,没见有人往西屋去,如此的话基本可以断定萍姑姑是自杀。”   景明帝沉默良久,怒道:“这个贱婢!”   这时一名宫婢匆匆跑来:“皇上,太后醒了。”   景明帝一听,急忙走了进去。   太后由一名宫婢扶着半坐起来,见景明帝过来,露出虚弱的笑:“皇上来了。”   “母后,您没事吧?”景明帝坐在太后身边,关切问道。   皇后跟着问:“母后好些了么?”   福清公主擦了擦眼泪,破涕为笑:“皇祖母,您醒了太好了。”   郁谨悄悄碰了碰姜似的手,二人一同向太后问好。   太后扫过众人,视线在郁谨身上停留略久,虚弱问道:“你们今日进宫,是来给皇后请安的吧?”   郁谨点了头:“本来想给皇祖母请安,怕扰了您清净。”   除了必要的日子,外头的王爷王妃公主等进宫来不可能总往慈宁宫跑,太后也没精力应付这些,所以郁谨与姜似没来慈宁宫请安不算失礼。   “哀家巴不得热闹些——”太后话音一止,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哑声道,“萍姑姑真的死了?”   景明帝缓缓点头。   太后拍了拍床柱,叹道:“这个萍姑姑,分明是故意死给哀家看!”   景明帝愣了愣,忙问:“母后此话怎讲?” 第733章 僵局   听景明帝问,太后闭了闭眼,过了一阵才缓缓睁开,眼中冷光流动:“哀家听说福清的事了。”   景明帝一怔,不由去看皇后。   皇后微不可察摇头。   她当然不会对太后说什么,而皇上显然怕太后多心,也不会提。   太后叹了口气:“福清上元节发生这么大的事,你们竟瞒着哀家,亏得哀家从十四那里听说了,不然现在还蒙在鼓里……”   景明帝脸色微沉:“十四这丫头,真是多嘴!”   太后横景明帝一眼:“怪十四做什么?哀家还没老糊涂呢,出了这样的事你们居然一声不吭,是把哀家当死人吗?”   一句话问得景明帝哑口无言,面色讪讪。   太后叹口气:“哀家想一想福清遭了这样的罪,转日还没事人般来给哀家请安就心疼……”   景明帝只好认错:“是儿子不好,该跟母后说一声的。”   太后叹息:“皇上体贴哀家,哀家是明白的。”   “那萍姑姑——”   太后眼神一冷:“哀家听闻害福清的是伺候她的贴身宫女青黛,就觉得有点不对劲——”   “母后觉得不对劲?”   太后看景明帝一点,微微颔首:“青黛伺候福清多年,哪会轻易生出害主之心?能做出这种事来,十之八九与她近来接触到的人有关。哀家思来想去,竟发觉与那个贱婢接触最多的是哀家宫里的萍姑姑——”   说到这,太后脸色难看起来,笼上一层薄怒:“昨日哀家言语试探了萍姑姑几句,没有试探出什么,本想着不宜打草惊蛇,暗中查查再说,没想到今日她就吊死在了西屋……”   太后闭闭眼,嘴唇微抖:“这个贱婢故意死在哀家面前,恐怕就是抱着把秘密带到地下还不让哀家好过的念头!”   景明帝一拍床沿:“这个贱婢!”   太后养尊处优,又上了年纪,乍然看到悬梁的尸体不受到惊吓才怪。   皇后则微锁眉头。   萍姑姑与青黛有关联,现在萍姑姑一死,岂不是说这条线索就断了?   她不由用眼角余光扫了郁谨一眼。   郁谨面无表情,瞧不出任何端倪。   皇后心中轻叹一声,垂眸用力握住福清公主的手。   “母后受惊了。都是儿子不好,若是早些查到这个贱婢,就不会有今日之事。”景明帝自责道。   潘海那边虽然查到了萍姑姑,可顾着太后的脸面,再加上不宜过早打草惊蛇,也是准备暗暗深查,谁成想萍姑姑因为被太后试探就死了……   憋闷感在景明帝心中油然而生。   敌人太狡猾,简直令人无处下手,防不胜防。   眼见太后脸色奇差,景明帝温声道:“母后,您好好歇着吧,萍姑姑的事儿子会好好处理的。”   太后微微点头,伸手握了握景明帝的手:“一定要把萍姑姑为何害福清查出来,不然哀家会一直不安心。”   “母后放心吧,儿子会查的。”   宽慰完太后,景明帝给皇后使了个眼色,帝后一同离开太后的屋子。   等在外面的太医忙给帝后见礼。   景明帝不耐烦摆摆手:“太后身体究竟如何?”   太医低头道:“太后是受到强烈惊吓导致昏厥……微臣已经给太后开了安神静气的药方,喝上几副汤药就会好转的,只是——”   “只是什么?”景明帝忙问。   “太后毕竟年事已高,大喜、大悲、大怒、大惊都是大忌,保持心平气和最好……”   景明帝缓缓点头:“朕明白了,太医务必照顾好太后。”   “是。”太医拱手退至一旁。   景明帝冲皇后微微颔首,走出慈宁宫。   正是晌午,春阳虽不够暖,洒在人身上是恰到好处的舒适。可景明帝却感受不到这种舒适,心里只有沉重。   “皇上要不要回坤宁宫再用些吃食?”皇后关切问道。   一家人的这顿团圆饭还没有吃完。   景明帝摇头:“不吃了,我回养心殿。”   他说着看郁谨与姜似一眼,叹道:“你们两个也早些回去吧。”   景明帝都这么说了,郁谨与姜似自然不好跟着皇后回坤宁宫,当即便离开了皇宫。   景明帝回到养心殿,心事重重。   一只肥猫从脚边路过,被他伸手捞起按在膝头,有一下没一下顺着毛。   肥猫抗议了两声,许是察觉今日主人心情不佳不好惹,竟也眯着眼随他去了。   景明帝给吉祥顺了几十下毛之后终于开口:“潘海——”   “奴婢在。”   “萍姑姑那边继续去查,记得莫要让太后烦心。”   “奴婢明白。”   景明帝无意识用手指叩了叩吉祥的脑袋。   萍姑姑究竟为何要害福清?是出自她本意,还是背后另有主使?   倘若真有幕后之人,那人与朵嬷嬷有什么关系?或许萍姑姑的幕后之人就是已经死去的朵嬷嬷,萍姑姑对福清出手只是完成朵嬷嬷的遗志……   景明帝想了许多,忽然听到一声猫叫,低下头去就见吉祥挣扎着起身,终于忍无可忍跳下膝头跑远了。   跑到远处站定的肥猫冲着景明帝愤怒叫着。   主人再敲下去就把它敲晕了!   果然人都会得寸进尺,真是大意了。   吉祥忿忿喵了几声,一眨眼跑没了影子。   景明帝张了张嘴,不由摇头。   糟糕,不小心把吉祥的头当成了桌案上的白玉镇纸……看来以后再想如此是不能够了。   景明帝心塞且遗憾,不由瞪了潘海一眼:“还不去!”   被呵斥的老太监翻着白眼走出去,心中忿忿:他伺候皇上几十年,居然让一只猫给越了过去,日子简直没法过了。   回到坤宁宫的皇后同样心情不佳。   萍姑姑一死,福清宣德楼遇险的事查起来恐怕又要陷入僵局,停滞不前。   而福清公主也沉默着。   察觉女儿的异常,皇后抚了抚她的发:“在想什么?”   福清公主轻声道:“皇祖母今日昏倒,说起来也是因为女儿的事——”   “傻丫头,莫要自责,你的事终究是冲着我与你父皇来的……好了,回去歇着吧。”   等福清公主一走,皇后立刻冷下脸,命人把十四公主叫来。 第734章 怀疑   没过多久十四公主赶到,规规矩矩给皇后行了礼。   皇后看了十四公主一眼,没吭声。   十四公主有些不安,轻声问道:“不知母后叫女儿前来有何事?”   “上元节的事,你对太后说了?”   十四公主一愣。   皇后眼神微冷,语气带着淡淡警告:“太后上了年纪,以后莫要在她老人家面前多嘴。若是太后急出个好歹,无人担得起这个责任。”   十四公主垂首,小声问:“母后是听皇祖母说的么?”   皇后淡淡嗯了一声。   十四公主沉默许久,微微屈膝:“女儿明白了。”   皇后见十四公主如此,倒不好再苛责。   十四是个聪明丫头,点到为止足够了,说多了反而显得她这个皇后心胸狭隘。   “好了,你退下吧。”   “女儿告退。”离开坤宁宫,十四公主抬头望了一眼逼仄的天空,心头茫然。   皇祖母对母后说她说了十三姐上元节遇险的事,皇祖母为何这么说——   十四公主驻足,望了一眼慈宁宫的方向。   今日皇祖母那里发生了什么事?   若非有事,以母后的涵养不会专门把她叫到坤宁宫提点。   十四公主咬唇思量片刻,去了福清公主那里。   福清公主正靠着屏风发呆,就听宫婢禀报说十四公主过来了。   “请她进来。”福清公主理了理衣衫,起身相迎。   十四公主迎面走来,身量纤细,脚步却比以往沉重几分。   福清公主脚步一顿,问道:“十四妹有心事?”   她双目失明多年,只靠一双耳朵聆听这个世界,于声音的细微变化十分敏感。   十四公主冲福清公主笑笑:“没事,就是闲来无聊,想找十三姐说说话。”   扫一眼身边侍立的宫婢,福清公主没有多问,挽着十四公主的手进了屋子。   很快有宫婢奉上茶点。   福清公主端起一杯递给十四公主,自己也捧了一杯清茶在手中,温声道:“你们都退下吧。”   两位公主交好,凑在一起说贴己话是常有的事儿,宫婢不觉有异,很快退出去。   福清公主打量着十四公主,问道:“十四妹,你怎么了?”   明明七哥与七嫂刚来时还不是这样。   十四公主知道福清公主虽然身份尊贵,却心思细腻不会忽视旁人感受,遂强笑道:“本来正在绣万福屏风,谁知竟不小心扎了手,一时心中慌乱就忍不住来找十三姐了。”   太后寿辰临近,两位公主商量好一人绣万寿屏风,一人绣万福屏风,到时候凑成一对送给太后当寿礼,十四公主绣的就是万福图。   皇后派人去喊她时,她正在绣一个福字,一听坤宁宫来了人一下子扎了手。   燕王夫妇与母后一起用午膳,母后突然派人来喊她,定然有事。   福清公主握住十四公主的手,果然见她左手食指有一个小小针孔,不由嗔道:“怎么这么不小心?”   “十三姐,明日我们早些去给皇祖母请安吧。”十四公主顺着先前的话头暗示对太后的担心,丝毫没有引起福清公主怀疑。   福清公主勉强笑了笑:“也不知皇祖母有没有心情见我们。”   十四公主立刻问道:“皇祖母怎么了?”   因宣德楼的事十四公主在场,福清公主没想着瞒她,简单说起萍姑姑的事,最后叹道:“为了我的事,不但让父皇、母后担忧,还让皇祖母忧心,实在令我难以心安——”   “十三姐莫要这么想,你从没招惹过任何人,有人算计你必然为了更深的目的。祸事并非你招惹来的,你才最无辜。”   福清公主轻叹:“但愿父皇早日把作乱的人找出来,不然搅得所有人都不安生。”   十四公主点头附和。   二人说了一会儿话,十四公主回到寝宫往床榻上一坐,一颗心彻底乱了。   皇祖母知道了上元节宣德楼发生的事,对父皇与母后说是她说的——可她明明一个字都没有提过。   显然皇祖母有别的消息来源,不好明说,于是随口推到她头上。   想通这一点,十四公主弯唇苦笑。   皇祖母是笃定她即便知道了也不敢对父皇、母后言明,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她一个浮萍般的人,难道要对父皇、母后说皇祖母说谎?这显然不可能。   十四公主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太后的模样。   许久后,她心中生出一个念头:皇祖母真如表面看起来那样慈爱么?   连十三姐都不知道,当初朵嬷嬷是她以身为饵引出来的,尽管她不知道朵嬷嬷做过多少恶事,可让父皇、母后如此重视,朵嬷嬷显然不简单。   朵嬷嬷是慈宁宫的人,萍姑姑也是慈宁宫的人,慈宁宫接二连三出现兴风作浪之人,那安静祥和之下真是一片净土?   慈爱无争的皇祖母,真的毫不知情么?   十四公主微微摇头。   人心难测,在这冰冷的皇宫里,除了心若琉璃的十三姐,她谁都不信。   假如皇祖母并非表面看起来这样,要害十三姐的会不会就是皇祖母?   想到这种可能,十四公主一颗心深深往下坠去,仿佛坠到了无尽深渊,骇得她浑身冰凉,连热血都结了冰。   她是真的怕。   宫中的刀光剑影从来不见血光,而利剑刺来的方向往往来自那些亲近的人。   怎么办,要不要提醒父皇、母后?   十四公主坐立不安,一颗心犹如在油锅里煎。   最后,她还是歇了这个念头。   她无凭无据跑去与父皇议论皇祖母的不是,恐怕除了一顿斥责什么都得不到。   至于母后,她同样不敢冒险。   思来想去,十四公主暗暗下了决心:罢了,以后与十三姐一起去慈宁宫她时刻警惕着,至少不能再让人害了十三姐。   郁谨与姜似回到燕王府时,阿欢午睡还未醒来。   一只大狗卧在小床边打盹,听到动静张望一番,见是二人忙迎了过去,嗅着姜似的手邀功。   今日小主人是它哄睡的。   姜似摸摸大狗的脑袋,轻声道:“继续陪阿欢吧。”   二人离开厢房,进屋叙话。   郁谨端起茶盏喝了几口,冷笑道:“姜是老得辣,太后这招弃卒保车用得不错。” 第735章 各有心思   如果先前对太后还只是怀疑,现在郁谨则笃定太后有问题。   “先是朵嬷嬷,再是萍姑姑,慈宁宫一次次出问题,太后要真是这样的瞎子也不会有今日。”   尽管太后是以太子妃的身份嫁入皇室,可纵观以往,能从太子妃成为皇后继而成为太后的又有几人?   在皇室这个大泥潭,有时候太早领先不见得是好事,而是催命符。   可太后偏偏就安安稳稳到了现在,无所出也不怕,收养了景明帝当皇帝,收养了荣阳长公主解闷,儿女双全,尊贵一生。   这样的女人会是聋子、瞎子?   郁谨一百个不信。   在他看来,也就是被母子之情蒙蔽了双眼的皇帝老子才那么天真。   “太后真是果断,眼见查到萍姑姑身上,先一步自断臂膀,既使后面的调查陷入僵局,又把自己置身受害者的位置从而洗脱嫌疑,令父皇愧疚……”   姜似点头:“太后当然不是那么简单。经过此事,短时间内父皇恐怕很难对太后产生猜疑了。”   到了他们这样的身份,证据往往没有那么重要,上位者会不会怀疑,愿不愿意相信才重要。   郁谨放下茶盏,声音冷然:“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太后不是三两日能扳倒的,狐狸尾巴既然已经露出来,终归是多做多错,咱们来日方长。”   姜似想了想道:“我还是多跑几趟宜宁侯府,争取从外祖母口中问出些线索来。”   往事如烟,许多秘密都埋在了时间的长河里,想要翻出来找当事人无疑最方便。   “嗯,过了这几日再说。”   郁谨才刚成为皇后之子,最近走亲访友反而不美。   夫妻二人折腾了大半日也乏了,收拾一番便歇下了。   日头由当中渐渐西移,一日眨眼就过去了。   太后身体不适的消息从宫里传到了宫外,齐王等人借着进宫探望太后的机会顺理成章去了各自母妃那里打探消息。   打听的自然是郁谨成为皇后之子的事。   鲁王拍拍心口,有些后怕:“母妃,幸亏您只生了儿子一个,不然睡一觉起来弟弟成别人家的了,您说可怎么办?”   “怎么办?”将门出身的宁妃冷冷一笑,是那种浓眉俊目的明艳,手往桌几上一拍,桌几上的茶蛊就猛地跳起来,继而落地摔得四分五裂。   看一眼惨淡收场的茶蛊,鲁王眨眨眼,忽然觉得自己的后怕是多余的。   他媳妇摸菜刀时他哪怕搂着天仙都不敢干啥,想来父皇的心情与他差不多。   这般想着,鲁王心中一动,嘿嘿笑道:“母妃,儿子求您个事呗。”   “说。”宁妃吐出一个字。   皇上突然把燕王记在皇后名下,对她影响虽然不大,可终归是有一丝不爽快。   平日看着好脾气的皇上动作未免太迅速了些,简直让人一点安全感都没有。   这一次是把燕王记在皇后名下,焉知下一次又是什么奇事?   想想这些,宁妃能有好心情才怪。   “母妃,您看乐哥儿也大了,您儿媳肚子里说不准还有了孙女,儿子一直是个郡王也不是个事啊——”   宁妃拿眼睨着儿子,似笑非笑问:“所以呢?”   鲁王笑容越发灿烂:“所以您替儿子在父皇面前美言几句,让他把儿子的爵位提一提呗。不求多高,亲王就可以了……”   宁妃一指门口:“滚蛋!”   “母妃——”鲁王可怜巴巴站起来。   这可是亲娘啊,不答应帮忙就算了,这反应是不是太绝情了一点儿?   宁妃可不在乎混账儿子的想法,纤细手指又点了点门口。   瞄一眼摔在地上还没收拾走的茶蛊,鲁王灰溜溜走了。   才换上不久的花草纹烟青锦帘微微晃动着,宁妃收回目光,轻轻叹了口气。   人都有上进之心,她诞下皇子,升为宁妃,当然也曾惦记过更进一步,可随着儿子年岁渐长,就收拾好心情决定享受人生了。   让儿子这样的性子去争那个位子,就是逼着儿子去送死。   她就这么一个儿子,且指望将来儿子把她接出去快活呢,哪会想不开。   郡王在眼下这种乱糟糟的时候,才是最好的护身符。   但愿儿子平平安安,子孙满堂。   宁妃想着这些,心情更差了,抬脚把摔得只剩一个杯底的茶蛊踢出去老远,扭身走进了里室。   庄妃那边,又是另一番景象。   蜀王进宫比鲁王还要早些,此时正与庄妃相对而坐,默默喝着茶。   “你媳妇还没动静么?”庄妃轻轻吹了吹茶盏,抿了一口。   为着母子讲话方便,蜀王特意没带蜀王妃进宫,闻言神情带出几分阴鸷。   庄妃见状劝道:“你们还年轻,不急。”   “可我不急,恐怕有人急了。”   庄妃把茶盏往桌几上一放,笑道:“你说齐王,还是燕王?”   蜀王沉默片刻,道:“儿子本来只把老四当对手,没想到半路杀出来个老七,还真是猝不及防。”   庄妃笑了笑,淡淡道:“既然猝不及防,那就缓一缓吧。”   “母妃,您的意思是——”   庄妃抬手把垂落的碎发抿到耳后,嘴角笑意浅淡:“若没有太后身体不适的事,我也要找机会与你说一说。你与齐王对上,既不占嫡,也不占长,原本就落了下风,凭借不过是皇上对你的几分偏爱与你外祖父桃李满天下的根基,可这些比起正统规矩终究不值一提——”   “母妃——”   庄妃叹气:“你听母妃说完。”   史上立子以爱不是没有,放在皇上身上希望却不大。   当然,儿子大了,有争一争的心当母妃的只能尽量帮衬,但帮衬归帮衬,眼见事不可行该缓一缓还是要缓的。   “现在燕王成了皇后之子,虽不是皇后亲生,却勉强占了一个‘嫡’字,对一些臣子来说这甚至比齐王居长还要重要。眼下你不妨退一退,由他们二人一争高下。”   “可是母妃,万一他们中的一人脱颖而出,到时候哪还有儿子的机会——”   庄妃语气淡淡:“想要坐收渔翁之利,当然会有落空的风险,但最差不过是保持老样子罢了,总比废太子与晋王要好。六儿,你就听母妃的,先静观其变,再审时度势而为。” 第736章 齐王的危机感   蜀王沉默良久,终于点了点头:“儿子听母妃的。”   他是想争那个位子,望着那个位子就眼红,可如果连母妃都不看好,希望他缓一缓,那他除了静候机会也无路可走。   他与晋王不一样。   晋王没有母族和妻族当依靠,完全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除了拼命别无他法,而他需要顾虑得就多了。   见儿子没有反对,庄妃心底舒了口气,指了指窗边摆放的棋盘:“六儿陪母妃手谈一局吧,难得进宫一趟。”   母子二人收拾好心情,对弈起来。   贤妃那里,气氛就糟糕多了。   才气吐血的贤妃憔悴得仿佛老了七八岁,病恹恹靠着床头与齐王叙话。   “母妃,事情怎么这么突然?”齐王沉默良久问了一句,心中不是没有埋怨。   先前要李氏害燕王妃就是母妃的主意,结果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不但没有害成燕王妃,反而把李氏给搭了进去。   说起来,还是母妃没有谋划周全。   这也就罢了,老七被父皇给了皇后,母妃居然一点风声都没透露给他,实在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听齐王问起,贤妃脸色越发苍白,干枯的嘴唇微微颤抖:“你父皇连太后那边都没透露一个字,当日叫了宗人令进宫就把事情给定了……”   提到这个,贤妃又想吐血了。   她是老七的亲生母亲,结果朝堂上宣布了,事情成了定局,皇上才知会她一声。   不用想,她现在已经成了宫里宫外彻头彻尾的笑话,不知多少人背后谈笑。   可恨她高居贤妃之位,后有国公府支持,却连自己儿子都守不住。   在贤妃看来,她嫌弃自己的儿子是一回事,而儿子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给了别人,就是另一回事了。   如果可以选择,她情愿亲手毁了这个儿子,也不想便宜别人,尤其是便宜了皇后。   多少年来,她屈居皇后之下,用来宽慰自己的理由便是皇后无子。谁成想那个让她在子嗣一事上鄙视了多年的女人,居然把她儿子给抢走了!   抢得如此干脆利落,如此容易,以至于她现在还没回过神来。   贤妃缓缓闭上眼睛,平复着翻涌的心情。   太医说了,她不宜再大悲大怒,不然身体就要彻底垮了。   没戴上凤冠却熬垮了身子,那她才真成了彻底的笑话,现在至少还有机会。   且看能笑到最后的是谁。   “母妃——”   听到齐王的喊声,贤妃睁开眼睛,落到齐王面上的目光越发温和。   她的希望,全部都在儿子身上了。   贤妃缓缓开口:“真是低估了皇后,都说咬人的狗不叫,我一直不以为然,现在被狠狠咬了一口才知道老话都是有道理的。”   齐王张张嘴,想说现在说这些为时已晚,可眼前之人毕竟是自己生母,抱怨的话只能默默咽了下去。   “母妃,您说父皇对老七究竟怎么想的?”   “怎么想的?”贤妃扬了扬眉梢,却觉哪怕做出这样的动作都有些吃力,轻轻喘了口气道,“不过是被皇后灌了迷魂汤罢了,总不能是看着老七出类拔萃,要让他当太子吧?”   “可万一呢?”   贤妃默了默。   齐王用力抹了一把脸,苦笑:“母妃,老七连正儿八经的皇室教育都没受过,生来就顶着妨克父皇的名声被送了出去。可他偏偏在这样的逆境中一点亏都没吃,居然还成了半个嫡子。儿子夜间辗转,每每思及此事就心生惶恐,甚至有种老七是不是真命之子的错觉——”   “胡说!”贤妃一声冷喝,苍白如雪的面颊染上殷红。   齐王抿了抿薄唇,没吭声。   贤妃还是无法认同儿子的话:“这一点我可以肯定,你父皇对老七没有那个心思。”   齐王久久沉默着,沉默到贤妃想要再说些什么时,轻声道:“此一时彼一时,放在数月前,想来父皇也没有把老七记在皇后名下的心思。”   “你的意思是——”   齐王眼神如冰,一字一顿道:“养虎为患是大忌,您说呢?”   不管母妃对老七态度如何,老七到底是母妃十月怀胎生下来的。他有弄死老七的心思,总要试探母妃的意思。   贤妃自然明白齐王话中之意,见他神情狠厉,不但不难受,反而松了口气。   老四在群臣中名声素来不错,可这未尝不是一柄双刃剑,有时候会束缚了老四的手脚,让他不够果决。   老四能被老七逼一逼,许是好事。   贤妃缓缓笑了:“是这个道理。”   齐王垂眸,轻声道:“儿子只怕惹母妃伤心,那就是儿子的不孝了。”   “伤心什么?”贤妃冷笑一声,“母妃只有你这个儿子,旁人的死活为何要伤心?”   知道老七记在皇后名下那一刻起,她就再没有这个儿子了。   凡是碍着老四的,都是绊脚石。   “李氏如何了?”母子达成一致,贤妃转而问起齐王妃。   齐王眼中闪过厌恶,语气冷淡到极致:“还是老样子。好在她出不得门,不怕她胡言乱语。”   贤妃沉思片刻,淡淡道:“你那个王府没个女主人打理,实在不像样子。”   齐王颔首:“是。这些日子乱成一团,让儿子分心不少。”   贤妃轻抚着留得长长的指甲,语气凉薄:“差不多的时候就让她‘病故’吧,齐王妃的位子总不能一直让个疯子占着。”   齐王有些迟疑:“虽然无须为妻子守孝,可一旦李氏‘病故’,儿子就不好过于活跃了,恐怕要蛰伏好一阵子……”   “无妨。你父皇龙马精神,一时半会儿没什么机会,你正好利用这段时间养精蓄锐。至于老七,现在的春风得意算不上什么。”   齐王缓缓点头:“母妃放心吧,儿子会看情况处理好李氏的。”   养心殿里,景明帝睁开眼问潘海:“齐王从贤妃那里离开了么?”   “离开了。”   “蜀王呢?”   “也离开了。”   “鲁王呢?”   “回禀皇上,鲁王是最先离宫的。”   景明帝弯腰,无视吉祥的不满喵叫把它抱到膝头,淡淡嗯了一声。 第737章 再登侯府   过了几日,燕王被记在皇后名下的风头稍减,姜似这才出门。   去宜宁侯府之前,她先去的是东平伯府。   眼下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燕王府,她如果频频往宜宁侯府跑却不登东平伯府的门,未免太奇怪了。   虽然这个圈子的人隐约知道燕王妃对东平伯老夫人态度淡淡,可更知道的是燕王妃与东平伯父女情深,与东平伯世子兄妹情深。   没有起那个心思之前能够随心所欲,现在却要多考虑一些。   姜似的到来得到了冯老夫人的热烈欢迎,陪坐女眷除了三太太郭氏,姜依几个在府中的姐妹都到了。   “今日一早听到喜鹊在枝头叫,我正想有什么喜事,没想到是王妃过来了。”冯老夫人端着茶盏,满面慈爱,“祖母这几日正惦着你呢。”   三太太郭氏坐在一旁,听了冯老夫人的话深感服气。   老夫人一个当祖母的,能面不改色对四姑奶奶说出这番话来,难怪当初二嫂那样掐尖的人儿说被软禁就给禁了。   六姑娘姜佩则是另一番心情。   女子嫁人就该像四姐这样,高嫁之后回到娘家连祖母都要捧着,更别说她们这些平辈姐妹。   而当初,四姐没出阁时她还敢与之争执——   想着这些,姜佩觉得遥远仿佛上辈子的事,让她越发感慨:难怪世人都说女子嫁人就是第二次投胎,前面短短十几年的荣辱看娘家,之后漫长余生的荣辱则看嫁给了什么样的男人。   悄悄扫量那张明艳的面庞,姜佩暗暗咬唇。   四姐还真是好命啊,也不知她会嫁到什么人家呢?   她是二房庶女,不比四姐,但怎么也要比三姐还有五姐嫁得好才甘心。   姜佩琢磨着这些,望着姜似的眼神格外热切。   姜似转眸扫了姜佩一眼,旋即收回目光。   如果说以前她还用言语挤兑姜佩几句,现在则犯不着了。   “祖母若是惦念,那我以后常来。”姜似神色淡淡道。   冯老夫人心中一喜,面上越发慈祥:“这敢情好。到了祖母这个岁数,别的都不盼,就盼着你们能常回来看看……”   这话听得姜佩悄悄扯嘴角。   有一次五姐回娘家,来慈心堂给祖母请安,正赶上祖母歇下了,结果最后连祖母的面都没见着。   盼着晚辈回来?那要看是谁回来了,倘若是四姐,哪怕天上下刀子祖母也乐意出去迎。   姜佩越发坚定了高嫁的念头。   姜佩这边心思起伏,冯老夫人连半分注意都没投给这个庶孙女,打量着姜似今日心情不错,问道:“王妃,王爷当真成为皇后之子了?”   姜似淡淡笑着:“已经宣旨了,还能有假?”   冯老夫人笑道:“就是觉得太突然了,不只祖母觉得突然,连你父亲与二叔他们都吃了一惊,王爷怎么突然就记在皇后名下了呢?”   自从燕王的事传出来,又不好主动跑到燕王府去打探,这两日她连觉都没睡好,辗转反侧想着此事。   燕王成为皇后之子当然是大好事,可从长远想,是福是祸就难料了。   倘若别的皇子上位,身为皇后之子的燕王很可能会被收拾,到时候说不准还要连累伯府。   不过若是燕王更进一步,伯府就会水涨船高,有无尽的好处。   别的不说,四丫头一旦成了皇后,按惯例老大要封承恩伯,到那时这东平伯的爵位就可能落在老二头上。   一门双爵,这是何等的风光荣耀。   姜似听冯老夫人这么问,就知道这老太太打着什么算盘,心中不由冷笑。   只想沾光不想受连累,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即便阿谨争赢了给父亲封赏,空出来的爵位就是扔了废了也不会便宜了二叔。   前世二叔一家算计父亲的账她还记着呢,不过是这辈子要面对的事太多,而二房如今掀不起风浪来,留着回头算账罢了。   “圣意难测,祖母问我,我哪里知晓呢。”   冯老夫人一滞,面色讪讪。   四丫头明显不想说,一顶揣测圣心的帽子扣过来,一点法子都没有。   姜似见冯老夫人老实了些,笑盈盈道:“我还要去侯府探望外祖母,就不久留了。”   冯老夫人挽留几句,见姜似坚持,忙道:“让你大姐送你。”   “不用了,改日我还来,每次这般兴师动众心里反而过意不去。”   走出东平伯府大门,姜似舒了口气,匆匆赶往宜宁侯府。   侯府那边早得了消息,大管事已经在大门外候了许久,遥遥望见燕王府的马车过来,一边吩咐下人进去禀报,一边迎上去。   “外祖父在府中么?”   大管事忙道:“老侯爷本来要出门,听闻王妃要过来就没出去。”   姜似很快便见到了老宜宁侯夫妇。   “外祖母好像瘦了,可是这些日子没歇好?”   宜宁侯老夫人笑笑:“上了年纪时而睡不安稳,不是什么大事。”   “您还是要注意身子才是。”   “不用担心,老婆子还要看着你早日给王爷添一个小王爷呢。”   老宜宁侯瞪老夫人一眼:“女人就知道说这些。”   皇家儿媳无子压力定然大,老太婆还要提起来让外孙女烦心。   老夫人反瞪回去:“不说这些说什么?女人间说话,男人插什么嘴。”   姜似不由笑出来:“外祖父、外祖母莫吵了,阿欢还小,王爷说不急。”   就现在阿谨还时不时把阿欢丢一边,要是再多一个儿子,她简直不敢想那个不着调的爹会怎么样。   老宜宁侯脸色一正,严肃道:“似儿,你记着,什么飞黄腾达在我与你外祖母心中都没有你们平平安安重要,莫要走岔了路。”   “您放心吧,我都明白的。”   老宜宁侯微微点头,站起身来:“你陪你外祖母说会儿话吧,我想起来鸟儿还没喂呢。”   看着老宜宁侯踱步出去,老夫人撇撇嘴:“买回来一只鹦鹉成心头好了,不用理会你外祖父。”   也就是一只鹦鹉,也就是她上了年纪,要是放到年轻的时候老头子这么养娇娘,她一刀就飞过去了。 第738章 打探   宜宁侯老夫人吃了老宜宁侯养的鹦鹉一丝丝闲醋,转而问道:“阿欢胖了没?现在坐稳当了吧?”   姜似笑道:“已经会爬了。”   宜宁侯老夫人吃了一惊:“阿欢还没八个月吧,这就会爬了?”   都说三翻六坐七滚八爬,可这一般是比较结实的婴儿,放到富贵人家的娇子往往会慢一些。无他,伺候的人越多越怕小主子磕着碰着,练得少自然就慢了。   “是呀,能爬出老远了。”姜似提起女儿,眼中满是笑。   阿欢早早会爬了一点都不奇怪,有一次她亲眼瞧见二牛用大嘴把阿欢往前拱,阿欢不想动,居然还带吓唬的。   想一想被大狗赶着艰难往前爬的女儿,姜似只觉好笑。   宜宁侯老夫人亦很高兴:“那可好,孩子壮实了比什么都强。你小时候可不像阿欢这样,纤弱得像小猫似的。”   宜宁侯老夫人似乎想到了什么,眸光闪动。   姜似轻轻抿了抿唇,似在犹豫。   宜宁侯老夫人瞧出异样,问道:“怎么了?”   “外祖母,我觉得太后对我不大喜欢——”   宜宁侯老夫人顿了一下,握住茶盏的手拢紧了杯身。   姜似心知只提了这么一句用处不大,略缓了缓道:“阿谨成了皇后养子,也不知是福是祸……”   宜宁侯老夫人手微晃,越发沉默了。   姜似伸手挽住宜宁侯老夫人手臂,轻声道:“外祖母,太后不喜欢我,是因为当初我娘与荣阳长公主的事吗?”   宜宁侯老夫人深深看了姜似一眼,心情发沉。   “外祖母——”   宜宁侯老夫人抬手抚了抚姜似的头顶,如她还年幼一般,声音透着沙哑:“许是你多心了,太后怎么会不喜欢你呢?你娘与荣阳长公主的间隙是因为崔将军,那本不是你娘的错,太后是个明白人,不会因为这个不喜你——”   姜似眨眨眼,目光闪着狡黠:“这么说,太后不喜欢我另有原因了?”   宜宁侯老夫人一滞,笑着摇了摇头:“你这丫头,怎么就认定太后不喜欢你了?”   姜似心中有些失望。   外祖母半点口风不露,看来今日又是空手而归。   好在她对此早有准备,苦笑道:“喜与不喜总能感觉到的。若是旁人就罢了,可偏偏是太后,我就怕将来因为这个招了麻烦……”   心知一时半会儿从宜宁侯老夫人这里问不出什么,姜似把这话说完就转了话题,宜宁侯老夫人则流露出几分心不在焉。   等姜似告辞离去,宜宁侯老夫人一个人闷在屋中枯坐良久,显得心事重重。   老宜宁侯拎着鸟笼子走进来,见状一愣:“怎么了?”   宜宁侯老夫人回神:“没怎么。”   老宜宁侯把鸟笼子一挂,走了过去:“似儿过来是高兴的事,可我看你像是有心事。”   宜宁侯老夫人抬眼看了看老宜宁侯,叹道:“就是觉得似儿长大了,有了许多自己的想法。”   老宜宁侯不以为然一笑:“似儿都是当娘的人了,当然长大了。再者说,你也不看看似儿嫁到了什么地方,皇室本就不是那么舒服的,现在燕王还成了皇后之子,就更加如履薄冰了……”   宜宁侯老夫人一下子沉默了,半晌开口道:“今日似儿说太后对她不喜——”   老宜宁侯眼神一沉:“呃,还有这事?”   宜宁侯老夫人点头。   老宜宁侯一拍桌子,怒道:“未免欺人太甚,当年荣阳长公主抢了阿珂的夫婿,最后得了报应也是咎由自取,太后若因为这个迁怒到似儿头上就是不要脸了!”   宜宁侯老夫人喃喃道:“我只怕并非因为这个——”   “你说什么?”   宜宁侯老夫人反应过来,摇了摇头:“没说什么。”   老宜宁侯却想起了什么,皱眉道:“我记得年轻的时候你与太后很要好,后来怎么就不来往了?”   那时候太后待字闺中,可没少往宜宁侯府跑,后来不知怎的就断了来往,他偶尔提起还会引来老太婆横眉竖目,问了两次就不再问了。   “要好的时候还小,长大了有了各自想法,就合不来了。”宜宁侯老夫人说得平淡,眼底却结了冰霜,一派冷然。   老宜宁侯心知其中一定有事,可老太婆不说也没法子,于是解下鸟笼子叹道:“不管你们怎么闹僵的,若是因为这个影响了似儿,你最好还是提点孩子几句,别让似儿一无所知着了人家的算计……我出门了。”   老宜宁侯拎着鸟笼子往外走,又一道声音响起:“我出门了。”   老宜宁侯一下子走不动了,低头看看。   笼子中的鹦鹉仰着头,一脸无辜。   老宜宁侯登时激动起来,指着鸟笼子道:“老婆子,你听到没,这鹦鹉会说话了!”   宜宁侯老夫人面露好奇打量着那只表情呆滞的鹦鹉。   “来,再说一句!”   鹦鹉歪歪头,不吭声。   老宜宁侯想了想,试探道:“我出门了。”   “我出门了。”鹦鹉有了反应。   老宜宁侯乐得见牙不见脸:“这鹦鹉还真是聪明,不枉我花三百两银子买回来——”   “嗯?三百两?”宜宁侯老夫人脸上好奇登时没了,取而代之的是杀气。   老宜宁侯笑容一僵。   糟糕,不小心说漏嘴了。   “啊,我还有急事,回来再说。”   老宜宁侯带着鹦鹉一溜烟跑了,剩下宜宁侯老夫人嘴唇直抖。   似儿的事已经让她够忧心了,老头子还败家!   这么一想,宜宁侯老夫人就有一种破罐子破摔把秘密都抖落出来的冲动。   姜似从宜宁侯老夫人这里没有探到什么,倒也不气馁,暗暗想着过些日子再跑一趟,水磨工夫久了,说不准何时外祖母就松了口。   日子流水过,眼看着太后寿辰就要到了。   这一日,齐王约了湘王在府中喝茶。   “皇祖母寿辰,八弟准备好寿礼了么?”   湘王笑笑:“就和去年差不多,反正我送什么也就那个样儿。”   想一想与皇后之子失之交臂,这些日子湘王心情就没好过,哪还有心思琢磨太后寿礼。 第739章 太后寿宴   有所求才会汲汲营营,千方百计讨上位者欢喜。   在湘王看来,他与那个位子是半点缘分都没有了,以后不过是齐王的跟班而已。将来能不能过得潇洒,全看齐王会不会成为最后的胜利者,现在讨好太后意义不大。   听湘王这么说,齐王暗暗欢喜。   老八遭了老七的算计,对他来说未尝不是好事。   如果说以前他还会提防着老八,怕老八心怀奢望,不知哪天看到机会反咬他一口,现在则彻底放心了。   老八明显因为错失皇后之子的身份彻底泄了气。   这样一来,老八以后就是他最信得过的帮手。   齐王指尖轻扣白瓷茶盏,劝道:“给皇祖母的寿礼八弟还是上心些,不求出彩,至少别垫底惹得皇祖母不快。”   湘王不以为然点了点头:“这个我知道。倒是四哥可要好好准备着,莫要老七那个混账给比了下去。”   一提起郁谨,湘王就恨得牙痒。   这些日子他夜夜失眠,想起那日被老七忽悠着进宫找父皇胡说八道就心口疼。   他无数次想,当时若老老实实回了府,皇后之子到底是他还是老七可不一定。   不,父皇分明更倾向他一些。   可怜他什么都不知道,转日就得到了老七被记在皇后名下的噩耗。   更可悲的是其他兄弟还能进宫找各自母妃一探究竟,而他呢,除了在府中借酒浇愁什么都不能做。   他的母妃不过一个舞姬,因为生了他才有了嫔的名分,他就算进宫去问也问不到什么。   湘王已经记不清最近一次见到丽嫔是什么时候了。   对他来说,这样的生母能不见便不见,见了不过是提醒他卑贱的母族血脉而已。   齐王把茶蛊往桌上一放,淡淡道:“老七确实出乎我意料。他从南疆回来不过短短三两年就由父皇都不认识的落魄皇子成为皇后之子,假以时日,我都不敢想象他会走到哪一步——”   “四哥,你什么意思?”   齐王再把茶蛊拿起,啜了一口茶后自嘲一笑:“八弟难道不觉得老七是集大运于一身者么?”   湘王眼神一缩,失声道:“四哥,你认为老七有可能当太子?”   齐王眼神闪烁:“八弟觉得不可能?”   湘王情绪有些激动:“可他凭什么——”   “凭他现在是皇后之子。”齐王把茶蛊重重往桌几上一放,眼神如冰,“郁琅乃元后之子,父皇唯一的嫡子,最后却落得被废身死的下场。既然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老七为何不可能成为太子?”   湘王沉默了。   齐王亦沉默着,等那茶蛊中的茶水凉透了,叹道:“假如老七成了储君,甚至更进一步,八弟可甘心?”   湘王重重一捶桌子,嘶声道:“他休想!”   断送了他龙翔九天的路还要青云直上,只要一想他就要呕死了。   这也是他一心要助老四的原因。   盯着震出来在桌面蔓延的茶水,齐王声音转轻,呢喃道:“是啊,怎么能甘心。”   “四哥,你有什么应对之策?”湘王稍稍恢复了冷静,脸色却十分难看。   齐王瞧在眼中自是满意。   老八越恨老七,他的计划就越容易实现。   齐王伸手入怀掏出一个小瓷瓶推了过去。   “这是——”   齐王抬眼看着湘王,字字清晰:“一味药。”   湘王没有触碰小小的白瓷瓶,语气带了犹豫:“什么药?”   齐王嘴角弯起,噙了笑意:“这种药无色无味,可溶于酒中,而喝下此酒的人最多一刻钟后就会失态,做出令人匪夷所思之举……”   湘王盯着白瓷瓶,久久沉默着。   齐王干脆把话挑明:“八弟,老七是你我的心腹大患,自然要趁他羽翼未丰之前把他打落尘埃才好,而这就要拜托你了。”   “我?”   “是啊。此药能令人失态,还有什么比皇祖母寿辰更好的场合呢?”   湘王剑眉拧紧:“在那样的场合让老七失态当然好,可哪有机会给老七下毒?”   齐王闻言笑了:“我之所以找八弟而不是亲自动手,并不是想置身事外,而是八弟比我有机会。”   湘王微抿薄唇,等齐王给出解释。   齐王把玩着小小的白瓷瓶,不疾不徐道:“八弟也看到了,老七平日对我根本不怎么理会,我若给他敬酒,说不得就被他推了去。而八弟只要稍微提起那日与他一同进宫之事,想来这杯安慰酒老七是愿意与你喝的,毕竟老七就是那种把人踩下去后还要插刀显摆的人……”   湘王眼神闪烁,有些意动。   假若给老七下毒之后能全身而退,他不介意试一试。   毕竟什么事都有风险,老四需要的可不是只想坐享其成的帮手。   可要是失手了——   齐王心知湘王的顾虑,笑道:“这药能瞬间溶于酒中,八弟只要借着敬酒之时悄悄下药就行。之后我也会给老七敬酒,再有其他人跟上,老七发疯也不会查到这杯酒上面去,八弟尽管放心就是。”   见湘王迟迟不语,齐王叹道:“若是八弟觉得为难就算了,咱们来日方长再找机会。只怕父皇今日能突然把老七记在皇后名下,明日就能突然把储君之位给了老七,到那时再想撼动老七就不太容易了……”   齐王这话终于促使湘王下了决心,咬牙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就这么办吧。”   他帮老四也是帮自己,只要成了,以后就可以高枕无忧。   太后寿辰那种场合大家都敬来敬去,谁能查到他那杯酒上头。   再者说,老七到时候一失态,以父皇对皇祖母的在意恐怕直接就把老七轰出去了,连解释的机会都不会有,能查什么?   齐王笑着拍拍湘王肩头:“那就拜托八弟了,等事成了哥哥定会好生谢你。”   湘王咧嘴一笑:“四哥说这话就见外了,咱们兄弟间还用说这个。”   二人握手,相视一笑。   眨眼就到了太后寿辰那日,郁谨与姜似坐上马车,一道赶往皇宫。   车上,郁谨懒懒靠着车壁,笑问:“阿似,你说今日寿宴会不会出幺蛾子?” 第740章 赴宴的还是那批人   马车缓缓行着,看似低调的青帷马车,内里布置却极舒适。   郁谨伸手拿起摆在小几上的果子咬了一口,笑看着姜似。   这一趟进宫显然不会太平,对他来说却丝毫不惧,反有种跃跃欲试之感。   他从不是瞻前顾后瞎矫情的人,既然瞄准了那个位子,一路上的绊脚石越早滚出来越好,都收拾完,目标差不多就实现了。   郁谨眼底的雀跃令姜似摇头失笑:“知道有可能出幺蛾子,我怎么觉得你还挺期待的?”   郁谨把果子往盘中一抛,笑道:“怎么是期待呢,明明是迫不及待。”   姜似忍不住笑出声来。   夺嫡之争,前路一片荆棘,阿谨的好心态让她觉得轻松多了。   “还是要注意些,莫要大意了。”   “放心就是,你也要小心。”   二人说着话,皇城就到了。   太后寿辰本是仅次于皇帝寿辰的盛事,但太后多年来不喜大办,今年更以身体不佳为名只在长生殿设下家宴,参加的全是宗室子弟。   郁谨先下了马车,伸出手扶姜似下车。   姜似才刚站定,就听一道声音传来:“这么巧,碰到了七弟与七娣妹。”   二人回眸,就见齐王站在不远处,面上挂着淡淡笑意。   齐王很快走上前来:“七弟,一起进去吧。”   郁谨深深看他一眼,忽然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道:“四哥还真是执着地拿热脸贴别人冷屁股。”   “你——”齐王涵养再好,听了这样的话亦不由怒发冲冠,当场险些失态。   郁谨反而挂上了温润的笑:“四哥不是要一起进去嘛,你是兄长,先请——”   他声音微扬,立刻把赶到的一些皇亲贵胄的目光吸引过来。   齐王的怒火登时发泄不出来了。   这么多人看着,老七不要脸他还要脸呢。太后的寿辰两兄弟若是吵起来,传到父皇耳中还能有好?   齐王为了压抑怒火一时没有动作,郁谨笑吟吟道:“四哥还真是客气,那弟弟就厚颜先进去了。”   等齐王反应过来,郁谨已经拉着姜似走远了。   晚到一步的湘王凑过来:“四哥,怎么回事?”   齐王神色恢复如常,眼底却结了一层寒冰,淡淡道:“没什么。八弟,咱们也进去吧。”   湘王望那道挺拔的背影一眼,随着齐王一边往内走一边小声问:“四哥,那混账是不是又挑衅了?”   齐王眼角余光扫量左右一眼,压低声音道:“八弟说话注意分寸。”   眼下人多,让人听见老八对老七喊混账可不合适。   湘王摇摇头:“四哥就是好脾气,能忍。”   齐王眼睛微眯,低不可闻道:“忍一时算什么?”   他现在忍一时,只要成功了就无须再忍,用一时隐忍换一世尊荣当然值得。   老七的嚣张在他看来就是幼稚,早晚有为现在的愚蠢还债的那一天。   齐王这般想着,那些翻腾的怒火就渐渐消了。   恰在这时,郁谨回眸一瞥,对上齐王那张脸,嘴角闪过讥笑。   齐王脚步一顿,刚刚压下去的怒火险些又失控。   “阿似,我发现老四还真是个人才。”   姜似侧头看向郁谨:“怎么?”   郁谨低笑一声:“刚刚我那样说,他都把怒火给压下去了,你说是不是个特别会自我安慰的人才?”   那怂货想什么他还不知道嘛,无非是隐忍一时等着以后算账,却不知忍习惯了就只适合当缩头乌龟了,还妄想龙翔九天不成?   “你看着吧,今日即便要出幺蛾子,老四那孬种也不敢自己上。”   姜似噗嗤一笑,小声道:“你倒是把齐王了解透彻。”   郁谨冷笑:“这种人我见多了。”   “阿谨,这样的话你就要小心湘王。”姜似靠近了些,声音极轻。   郁谨微微点头:“放心,我知道。”   老八定然还因为皇后养子的事憋着一口气呢,被老四稍加挑拨,很可能会选在今日出手。   想到这里,郁谨嘴角微勾,噙着冷笑。   一个屁股都没擦干净的蠢货竟也上蹿下跳,这是唯恐他日子太无聊给找点乐子?   他还真拭目以待。   “王爷与王妃真是一对恩爱璧人。”不远处一位男子笑着搭话。   郁谨看男子一眼,认出对方身份。   说话的是康郡王嫡长子,人称康小王爷。   不熟,但对方如此会说话,那理一理也是可以的。   郁谨遂露出一丝笑意,与对方打起招呼。   长生殿中宴席已经设好,左侧坐男宾,右侧坐女宾,因都是同族,倒无须太避讳,只在中央留了丈宽的通道,方便过人。   至于给舞姬留下辗转腾挪之地——当初参加了贺福清公主眼睛复明那场宴席的人齐齐摇头。   这个就完全不必了,想起那次宴会他们至今心有余悸,害死十五公主的舞姬就是因为能在贵人们面前舞动做到神不知鬼不觉下毒的。   而宫中显然也吸取了那次宴席的教训,今日舞台只在大殿正前方。   帝后与太后所坐的高台之下铺有圆形锦毯,宫宴开始时那些舞姬就可以在此处跳舞助兴,而不许踏出锦毯之外。   不少人看着在锦毯上轻歌曼舞的美人儿,不由暗暗点头:嗯,这样很安全。   有不太清楚那次宴席变故的纨绔子小声嘀咕道:“这样多没趣儿。”   一旁的人低骂道:“你懂个屁!”   再没趣也比死人强啊。   先是宫中宴会上十五公主被毒杀,后是翠螺山上安郡王被刺杀,现在再参加皇家举办的宴会完全胆战心惊好嘛。   不过看今日这样的安排,应当会安稳度过了。再者说,这是太后寿宴,应该也不会有人胆大包天作死。   坐在高台上的景明帝打量着这一切,暗暗松了口气。   眼皮没跳,心也没慌,最重要的是舞姬不能随便乱晃了,今日定然会顺当的。   这般想着,景明帝就放松下来,侧头与坐在身边的皇后说笑两句。   “听说连那锦毯都是皇后亲自挑选的,皇后费心了。”   众目睽睽之下,皇后矜持浅笑:“妾应该做的。”   帝后正私语,就听內侍扬声喊道:“太后驾到——” 第741章 寿礼   话音落,太后就从一角走了进来,福清公主与十四公主一左一右搀扶着她。   景明帝见太后到了忙起身去迎,皇后默默跟上。   “母后,您慢点儿。”景明帝伸手去扶太后,十四公主乖巧退至一旁把地方让出来。   景明帝的举动令太后心中十分熨帖,笑道:“皇上不必如此,哀家还走得动。”   景明帝笑道:“母后当然身康体健,只是儿子想扶您罢了。”   眼见景明帝小心翼翼扶着太后往高台上走,殿中之人皆心生感慨:皇上对太后还真是数十年如一日的孝顺啊。   那些上了年纪的老王爷、老诰命更是不由点头,暗羡太后的好福气。   即便是平常之家,养子对养母这般真心孝顺都值得赞赏了,更何况那个人是皇上。   当女子能当到太后这样才是不枉此生,不知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太后在无数艳羡崇敬的目光中走上高台,由景明帝扶着缓缓坐下来,放眼打量下方。   殿中之人皆起身行礼,口称:“恭贺太后千秋——”   太后微微点头,等场面安静下来,笑道:“都是一家人,你们不必拘束了,随意些就好。”   太后发话了,众人纷纷落座。   舞乐声起,一队彩衣舞姬翩然而出,赤足开始在锦毯上跳舞,脚腕系的银铃叮咚作响,与乐声汇聚在一起,令殿中气氛渐渐攀升。   太后冲皇后含笑颔首:“让皇后费心了。”   皇后举杯道:“能替母后庆生是儿媳的荣幸,只愿母后青松不老,岁岁有今朝。”   太后亦举杯,略略沾唇。   接下来便是皇亲贵胄按安排好的顺序依次出列给太后祝贺献礼。   先是与太后同辈之人,接下来是景明帝这一辈,等这些都轮过就到了孙辈。   孙辈中,几位皇子自然先出来贺寿,而这一年的几位皇子比起往年更引人注目。   无他,储君之位空悬,是人人都盯着的大事。   先站出来的是秦王夫妇。   秦王是景明帝养子,尽管与皇位无望,这等场合都会排在其他皇子前面。   许多人视线在秦王身上一掠而过,便垂眸喝酒。   排再前面也无用,反正储君之位与秦王没有半点关系。   秦王夫妇给太后献上的是一对白玉寿桃。   于无数奇珍异宝中,一对白玉寿桃不算名贵,却胜在做工精巧,寿桃瞧着竟像才从枝头摘下来的。   太后露出笑意,赞了两声收下。   接着是齐王。   齐王奉上的是亲手所抄经书,难得的是那经书竟是海外密经,连许多大周高僧都不见得翻阅过。   太后自然欣喜收下。   郁谨隔着过道与姜似对视,眼底满是鄙夷。   老四果然是个花用媳妇嫁妆的穷鬼,送太后的寿礼就是一本破经书。   亲手所抄,说到底就是没花钱嘛,至于什么海外真经,说不准是老四看过后偷偷背下来的,转头默下,反正没成本就是了。   厌烦一个人,自然怎么瞧都不顺眼,郁谨对齐王此等投机取巧之举表示一万分鄙视。   姜似回之一笑,轻轻眨了眨眼。   阿谨笑话齐王之前也不想想二牛的俸禄是谁花的……   许是心有灵犀,郁谨从姜似那一眨眼一下子明白了她的意思,一张俊脸登时黑了黑。   他花二牛的俸禄怎么了,二牛是他拉扯大的!   接下来鲁王夫妇的贺礼一点不花哨,乃是一对半丈高的红珊瑚。   说不花哨,是因为以红珊瑚当贺礼最常见,但真论起来这对红珊瑚最实在,至少比白玉寿桃与经书昂贵多了。   轮到蜀王夫妇出场,奉给太后的寿礼中规中矩,太后亦含笑收下了。   回到座位的蜀王心中有些遗憾。   本来能送出讨皇祖母喜欢的寿礼,可母妃让他暂时退一退,他也只好选择低调一些了。   高台之上静坐一角的庄妃微不可察点了点头,很为儿子能听她的话感到欣慰。   再然后郁谨与姜似从各自座位起身,一同走到场中给太后道贺。   “孙儿(孙媳)恭贺皇祖母千秋。”   一个小而精致的匣子被内侍接过,打开来呈到太后面前。   躺在匣子中的是一串沉香佛珠。   太后看清贺礼的瞬间,瞳孔登时一缩,面色控制不住有了细微变化。   景明帝对太后最是上心,见太后神色有异,好奇问郁谨:“老七,你怎么想着给你皇祖母送佛珠手串?”   太后有一串沉香佛珠,平日里常戴着,景明帝对那串佛珠很有印象。   郁谨听景明帝这么问,大大方方道:“儿子觉得皇祖母会喜欢。”   景明帝笑了:“这样的念珠——”   他想说太后有一串差不多的,一直不离身,可才开口就把后面的话咽了下去,目光下意识飘向太后手腕。   不知何时,太后腕上的念珠已经不在了。   奇怪,太后什么时候把那串念珠取下的?   那日宣布老七记在皇后名下,他去知会母后时明明还见到的。   景明帝心中闪过这些疑惑,太后就开了口:“这样的念珠哀家确实很喜欢,你们真是有心了。”   郁谨仰视太后,微微笑道:“您喜欢就好。”   说罢,与姜似退下去。   之后的献礼依然继续,太后心中却因那串念珠起了波澜。   而同样心起波澜的还有景明帝。   一串念珠而已,本来没必要上心,可母后怎么会面露异样?难不成母后不戴先前那串念珠是有缘故的?   不知为何,想想太后取下沉香佛珠手串的时间点,景明帝心情莫名有些不畅,不过这一分阴郁旋即被大殿中的热闹驱散了。   宴会还在继续,正到了气氛渐浓之时。   有了些微酒意的众人少了几分拘束,开始频频敬酒。   与昔日被无视不同,今日围着郁谨的人不少,显然皇后之子的身份令他今非昔比。   湘王看得眼中都冒了火,不知第多少次在想:倘若那日父皇选了他,今日这些人巴结的就该是他了!   一只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   湘王回头,就见齐王对他举起酒杯:“八弟,哥哥敬你。”   湘王饮下杯中酒,向郁谨走去。 第742章 出丑   郁谨眼角余光早就看到湘王走过来,却理都不理。   他虽然早已料到这蠢货要出幺蛾子并期待,却不能让对方看出来。   看出来了,吓得不过来了怎么办?   “王爷,我敬你一杯。”开口的是康小王爷。   进宫时二人聊了几句,郁谨不介意给几分薄面,举杯一饮而尽。   康小王爷笑道:“王爷真是痛快人。以后请王爷喝酒,还望您能够赏光。”   走过来的湘王听着这话心中十分不是滋味。   别看康小王爷的老子只是一个郡王,可在宗室里还是颇有脸面的,往日康小王爷可没这么巴结他。   那丝不满越发深,打消了湘王最后一点迟疑。   他大步走过去,喊了一声:“七哥。”   众人不由看过去。   湘王举了举手中酒杯,笑道:“那日一别,弟弟还没什么机会与你叙话,今日敬七哥一杯。”   郁谨看过去,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笑。   “七哥该不会不赏脸吧?”湘王忽然紧张起来。   老七这混蛋惯爱不按常理出牌,若是不与他喝这杯酒,纵有千般算计都是枉然。   就在湘王紧张之时,郁谨轻笑一声:“怎么会,八弟愿意与我喝酒,求之不得。”   湘王悄悄松了口气,冲侍立一旁的宫婢一招手。   端着托盘的宫婢立刻上前来。   湘王拿起托盘上的白玉酒壶,笑道:“我给七哥满上。”   郁谨先前与康小王爷喝酒,酒杯已经空了,湘王此举丝毫不会引人注意。   湘王趁着倒酒的工夫借着衣袖的遮掩轻弹指尖把药粉撒入其中,做这一切的时候心跳如雷,仿佛下一刻就能跳出嗓子眼。   “七哥,请——”做完这一切,湘王把酒杯递给郁谨,竭力不露出异样。   郁谨垂眸盯着那杯酒。   玉杯之中荡漾着琥珀色的美酒,是市面上买不到的宫廷御酒。   他注视的时间有些长,让湘王才放下去的心又提了起来。   老七很奸猾,该不会察觉了异样吧?   湘王不由顺着郁谨的目光看向那杯加了料的酒。   酒液依然是琥珀色,与他杯中的酒看着没有任何区别。   不会的,老七不会发现异常的。   湘王暗暗安慰自己,后背还是被冷汗湿透了。   这一刻他才惊觉很多事一旦亲自动手,想要不紧张是不可能的。   郁谨见吓唬得差不多了,终于伸手拿起那杯酒对湘王举了举。   湘王如释重负,立刻与郁谨碰杯。   郁谨一手举杯到唇边,另一只手抬起虚扶,仰头一饮而尽。   湘王盯着那因沾染了酒液而显得殷红湿润的唇,一颗心终于落到实处。   喝下去就好,只要那药确如四哥所说有奇效,老七今日就注定要出丑。   唇角不自觉弯起,湘王露出真切的笑,准备返回座位。   郁谨似笑非笑睃了他一眼:“八弟不慌走。”   湘王面上不显,心中却警惕起来。   郁谨把湘王刚才放回宫婢托盘上的酒壶重新拿起,直接倒满湘王喝空的酒杯。   这番动作干脆利落,等湘王反应过来,杯子已经满上了。   郁谨再给自己满上,举杯笑道:“哥哥也敬八弟一杯。”   湘王捏着白玉酒杯,一时有些慌。   郁谨脸色微沉,不悦道:“怎么,八弟不想喝?”   湘王心头一凛,忙笑道:“怎么会。”   众目睽睽之下他过来给老七敬酒,老七回敬他若是推拒的话,过会儿老七出丑说不定就会有人猜疑到他头上。   这么一想,湘王再不敢耽搁,忙举杯饮尽。   “八弟真是痛快人。”郁谨轻笑一声,饮下杯中酒。   湘王这才得以脱身,悄悄与齐王交换了一下眼神。   齐王走过来,跟着敬酒。   眼见郁谨来者不拒,短短时间内喝下数杯酒,湘王提起来的心总算放回了肚子里,暗暗擦一擦手心黏腻腻的汗,为了不显得特别,很快与其他人你来我往喝起酒来。   他喝着酒,还不忘偷偷观察郁谨。   四哥说喝下那个药一刻钟之后就能有效果,可老七怎么还没反应?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而郁谨还与旁人谈笑风生,湘王忐忑起来,终于忍不住凑到齐王身边,小声问道:“四哥,怎么还没动静?”   齐王也有些不安,蹙眉道:“许是和一个人的体质有关……”   老七是习武之人,想来身体健壮些,药效就慢。   湘王一听有道理,稍稍安心,时刻留意着那边动静。   又过了片刻,湘王神色忽然变了,原本清澈的双眸好像没了焦点,显得茫然呆滞。   “八弟,你怎么了?”齐王察觉不妥,急忙问道。   湘王突然站了起来。   齐王心一沉,忙拉住湘王衣袖,低声道:“八弟,你要干什么?”   这时大殿中正热闹,觥筹交错,丝竹声声,一时无人留意这边动静,即便有视线投过来也会以为湘王打算去敬酒。   高台上,景明帝体贴对太后道:“母后若是乏了,儿子送您去歇着吧。”   太后已是古稀之龄,久坐恐受不住。   往常这般场合太后早早就离去了,此刻却摇了摇头:“年年岁岁,却不知道这样的热闹还能看几次,哀家瞧着高兴。”   “您高兴就好,等到天再暖和些让皇后办几场赏花宴,到时候定比现在还要热闹。母后想瞧什么样的热闹都有,可莫要说这些话了。”   太后含笑点头,目光若有若无从郁谨身上掠过,眼底含着探究。   燕王献上那串沉香佛珠究竟是巧合还是有意?   就在这时,站起身来的湘王突然伸手扯开外衫,红着眼向高台跑去。   他一边跑一边继续往下扯衣裳,眨眼间竟脱得只剩下一件雪白里衣。   因为事发突然,殿中人忘了惊叫,亦忘了阻止,一脸呆滞看着奔向高台的湘王。   就连立在一旁负责护驾的众御前侍卫一时都惊了,大脑飞快运转,艰难思考着一个问题:湘王这是要犯上吧……可看样子他准备裸奔,凶器藏哪呢?   不管了,就算没有凶器也不能让湘王冲到皇上身边来。   想通的众侍卫齐齐出手,把脱得差不多的湘王架住了。 第743章 匆匆散场   景明帝死死捏住的白玉酒杯一晃,琥珀色的酒液洒了出来。   酒香扑鼻,可他却是麻木的。   老八在干什么?   如果他眼睛没瞎,老八这是在——裸奔?   以为是在做梦,景明帝抬手揉了揉眼睛。   “皇上——”皇后那声阻止落后一步。   溅到手背上的酒液揉进眼睛里,景明帝立刻觉得火辣辣得疼,发出痛苦的呻吟。   皇后大惊:“皇上,您没事吧?”   景明帝捂着通红的眼,手往下一指,厉声道:“给朕把湘王丢出去!”   他此时疼得睁不开眼,看不清下边是个什么场景,可也无须看清,他现在只想把那个丢人现眼的东西丢得远远的。   湘王被御前侍卫架住往外拖的时候似乎还没清醒,大哭着喊道:“放开我,我要找父皇,我要找母后,呜呜呜,我要找母后——”   正忙着关心景明帝的皇后表情僵硬,尴尬了一瞬。   湘王这是发酒疯了?   可就算发酒疯,湘王哭天抢地喊她干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她狠心丢了的娃儿——   景明帝听到湘王的哭喊,气得浑身都抖了,嘶声道:“你们都是死人吗,动作还不快一点儿!”   终于听不见湘王的哭喊声,景明帝的眼睛虽然还不舒服,总算恢复了视物。   高台之下是无数张茫然呆滞的面庞,大殿中一片静悄悄,只有碗筷、酒杯接连落地的声音。   景明帝只有一个念头:丢人!   那么个丢人现眼的玩意儿,是他儿子……   太后的声音响起:“皇上,哀家有些乏了,回慈宁宫歇着了。”   景明帝下意识道:“母后,儿子送您——”   “不必了,皇上还有许多事要处理,让福清与十四两个陪哀家回去就够了。”   福清公主与十四公主皆面色微红,对帝后行了一礼,扶着太后匆匆离去。   刚才湘王虽然没把衣裳全脱光,可也够羞人的。   太后一走,景明帝恢复了几分冷静,一双阴沉沉的眸子往下扫着,含怒问道:“刚刚怎么回事儿?”   一时无人回话。   湘王好端端裸奔,谁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啊。   鲁王是个傻大胆,见无人回应景明帝的话,觉得是个表现的好机会,站出来道:“父皇,儿子记得刚才八弟正与四哥坐一起——”   这话一出,无论是高台之上,还是高台之下,无数道视线齐齐落在齐王身上。   齐王面色发白,站起身来冲高台的方向拱手,脚下不知何时掉落的银箸折射着冷光。   景明帝深吸口气,问道:“老四,你说说刚刚是怎么回事?”   无数人注视下,齐王手心尽是湿漉漉的汗水。   他竭力控制着往郁谨那里看去的冲动,扬声道:“回禀父皇,八弟可能是喝多了——”   “你是说老八耍酒疯?”景明帝脸色更黑了。   齐王微微点头:“八弟今日高兴,喝了不少酒……”   药是他交给老八的,给老七下药是老八实施的,虽然想不通那杯加了药的酒为何是老八喝了下去,而老七浑然无事,可现在他除了把老八的出丑推到酒醉闹事之上,别无选择。   若说老八是被人下了药,事情就闹大了,最后查到药物来源才是引火烧身。   郁谨修长手指捏着白玉酒杯,弯唇看着齐王,眼底是浓浓的鄙夷。   这个怂货,果然不敢把事情闹开。   不过也无所谓,老八出了这么大的丑,不管背后有什么原因,皇帝老子都不会轻饶了。   听了齐王的回复,景明帝闭闭眼,一想刚才湘王脱衣裳狂奔的举动,除了耍酒疯似乎也没有旁的解释。   即便有,也不是众目睽睽之下方便深查的。   景明帝冷着脸起身:“都散了吧。”   一个个屁股粘着椅子干什么?难不成还想让宫里管晚饭不成?   见景明帝往内走去,皇后忙跟上。   殿中人眼巴巴看着帝后离场,一时竟不舍离去。   皇上还没说怎么处置湘王呢,就,就这么散了?   留下来的小乐子环视一番,高声道:“诸位快些离去吧。”   郁谨第一个有了动静。   “咱们回府吧。”   姜似走到郁谨身边,二人并肩向外走去。   殿中终于有了反应。   鲁王妃走到鲁王身边,趁乱拧了他一下,小声道:“就属王爷多话。”   等上了马车,鲁王妃还没给鲁王好脸色瞧。   鲁王不满哼了一声:“我又没说什么。”   鲁王妃白他一眼:“人家都不说,王爷非要把齐王扯进去,不是遭人恨么?”   鲁王撇撇嘴:“我与老四本来就那样,你以为他待见我?好啦,今日有喜事,王妃回去陪我小酌一杯。”   鲁王妃气红了脸:“还小酌?没看湘王都酌成那样了——”   鲁王嘿嘿笑道:“所以才要小酌一番庆贺啊。”   老八出了这么大的丑,父皇一定气坏了,说不准很快就和他作伴了。   青帷马车上,姜似拉了拉郁谨衣袖:“阿谨,湘王不是耍酒疯吧?”   郁谨冷笑:“当然不是。他借着敬酒给我下药,我把那杯酒还回去了而已,只是没想到他喝了后居然会裸奔!”   早知会污了阿似眼睛,他就换别的手段收拾那蠢货了。   “你是如何还回去的?”姜似好奇问。   郁谨一笑,指了指宽大衣袖:“我饮酒时借着衣袖遮挡把酒倒进了衣袖里藏好的酒杯里,然后趁着给他倒酒的机会把衣袖中那杯酒又给倒了回去。”   时人饮酒都是右手执杯,左手在前虚扶,左边衣袖自然垂落。   郁谨用桌几上的茶蛊做了个示范。   只见他虚扶在外的左手其余四指并拢伸出,内扣的大拇指按住茶蛊边沿,因有衣袖遮挡旁人难以发现那只藏好的茶蛊,只能看到对方标准的饮酒动作。   当然,郁谨说来简单,想要把加了料的酒借着倒酒的机会悄悄还回去,手速慢了却不成。   好在他习武多年,身手非凡,非常人能比。   “阿谨,湘王今日出丑,你猜父皇会如何处置他?”   回到养心殿的景明帝狠狠一拍桌子:“这个丢人现眼的玩意儿,真是气死朕了!” 第744章 后果   皇后见景明帝气得不轻,抬手轻轻拍了拍他后背,柔声劝道:“皇上莫要气坏了身子,蜀王还年轻,今日气氛又好,贪杯也是有的……”   想一想湘王的丑态,皇后心有余悸。   幸亏皇上当时没有犯糊涂,若是把湘王记在她名下——她还是孤老冷宫好了。   景明帝听了皇后的劝更气了,抄起茶蛊砸到地上,怒道:“他喝酒,别人也喝酒,怎么不见别人喝多了裸奔?”   堂堂皇子在太后寿宴之上裸奔,景明帝已经可以预见传扬出去之后皇室会怎么被笑话。   皇后想起湘王那几声撕心裂肺的“母后”,心中一阵膈应,抿唇轻叹道:“湘王许是有心事吧。”   劝皇上熄火?当然不会,她此刻只想火上浇油。   景明帝果然被挑起更大的怒火:“有心事?有心事就能借着喝酒裸奔?”   他还有心事呢,这两年遭遇的烦心事还少嘛,要是都像老八那混账东西一样心里不痛快就裸奔,他这个皇帝早就没法当了。   “他能有什么心事?是我选了老七没选他,心里不痛快?”景明帝忿忿问。   景明帝不是傻子,想一想长生殿里湘王喊的那几句,哪有不明白的。   老八这是因为没被选上,心里不满呢!   因着与皇后这两年相处融洽,景明帝没有什么好避讳的,怒道:“你说他有什么脸生气?选谁不选谁是我们的事,轮得到他一个小辈置喙?他这是嫌弃自己生母?”   湘王的母妃是一名舞姬,在景明帝心中虽无足轻重,可当儿子的嫌弃生母又另当别论。   老八与老七不一样,长大后与丽嫔见面机会虽然不多,可他印象里丽嫔对这个儿子一直关爱有加,那是放在心尖上疼的。   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只因为母妃出身低微就嫌弃,这不是白眼狼是什么?   景明帝越想,对湘王印象就越差。   皇后不忘加把火:“皇上莫恼,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此乃人之常情——”   “狗屁人之常情!”景明帝摔了一个茶蛊不好再摔,一脚把小杌子踢出老远。   皇后嘴角微扬,不再多劝。   经此一事,湘王彻底失了圣心,想要当她儿子绝无可能。   好吧,她已经有了燕王当儿子,本来也不可能,但以防万一还是需要的。   皇后安心了,惭愧道:“皇上莫要气了,寿宴出了漏子,都是我安排不周——”   “这不能怪你。”景明帝截断皇后的话,“谁能想到老八会裸奔?啊,谁能想到?”   好不容易下去一点的火气又上来了。   一旁潘海:“……”皇后可能跟湘王有仇。   皇后又温声细语劝了一阵子,施施然离去。   景明帝生着闷气枯坐良久,哑声吩咐潘海:“传朕旨意下去,湘王于太后寿宴上酒后失仪,毫无体统,着即由亲王降为郡王,并罚俸一年……”   潘海暗暗同情湘王一瞬,忙按着景明帝吩咐去办。   直接被侍卫丢回湘王府的湘王清醒过来之后,整个人是崩溃的。   他,他都干了什么?   在皇祖母的寿宴上裸奔——湘王抬手打了自己一耳光,更加清醒了。   比湘王更崩溃的是湘王府长史。   听闻湘王在太后寿宴上干出裸奔的丑事,牛长史解下裤腰带就往房梁上扔,准备一死百了。   没法活了,亏他还暗笑燕王府上的长史不好干,因为燕王是个爱惹事的,万万没想到他家王爷能干出这种事来!   牛长史被人拦住,没死成,赶到湘王身边痛哭流涕。   湘王抬脚踹了牛长史一脚,怒道:“本王已经够烦了,你这老货还哭丧!”   牛长史坚强爬起来:“都是老臣的错,王爷还是要想想办法才是啊——”   “想办法?”发泄过后的湘王跌坐回去,一脸失魂落魄。   都这样了还能想什么办法?   那杯酒他明明看着老七喝了下去,可为什么老七没出事,最终出事的是他?   湘王用力捶了几下脑袋,只觉头疼欲裂,一团乱麻。   “四哥——”湘王突然想到了齐王,猛然站起来往外走。   牛长史赶忙拦住:“王爷,您要去哪儿?”   湘王不耐烦推开牛长史:“让开。”   牛长史被推了个趔趄,眼见湘王往大门口走,只能去追。   湘王才走到大门口,就见几名内侍匆匆往这边走来。   他一下子定在当场,恐惧从心底冒出来。   为首的内侍小乐子跨入湘王府大门站在院中,把明黄圣旨一抖,开始宣旨。   待小乐子读完圣旨,湘王已是面如土色。   小乐子轻叹口气,催促道:“王爷,接旨吧。”   湘王跌坐在地,盯着开始往外冒出细嫩野草的青石砖缝发呆。   他成郡王了?   夺嫡之事他都没敢下场,只准备跟在四哥后边摇旗呐喊,眼下还什么都没干呢,这就成郡王了?   下意识接过小乐子递过来的圣旨,直到来传旨的几名内侍离去,湘王还久久回不过神来。   牛长史早已哭昏过去。   湘王闹出这样的丑事,他这个长史丢官罢职已是轻的。   因几位王爷的府邸都坐落在一条街上,几名内侍要回宫必然会经过几处王府。   鲁王府大门悄悄开了一条缝,一人探出头来目送内侍远去,飞快去向鲁王禀报。   “内侍真去湘王府传旨了?”   “小的亲眼所见。”   鲁王一拍大腿:“快去打探!”   不多时派出去的下人把消息带了回来:“王爷,湘王被降为郡王了!”   鲁王愣了一会儿,眉开眼笑找鲁王妃显摆去了。   湘王降为郡王的消息眨眼就传遍了各处。   彼时燕王府的老长史正在处理王府事务,听到这个消息后枯坐许久,猛然站了起来,颤声问道:“王爷呢?”   大意了,他以为太后寿宴定然不会出状况,因而没多提醒王爷几句。万万没想到啊,王爷们永远让他们这些凡人出乎意料!   “王爷在王妃那呢。”   老长史听了这话眨眨眼,感动得眼眶都湿了,继而升起深深的惭愧:他错了,他们王爷比别人家王爷靠谱多了。   至少不会在宴会上裸奔! 第745章 一起去   郁谨忽然发现老长史向他禀报事务时语气温柔了许多,令他颇不适应,总怀疑这老头吃多了。   “长史还有事?”见老长史汇报完还没有走的意思,郁谨发问。   老长史以欣慰的目光看着自家王爷:“没事了,老臣告退。”   见识过了别人家的王爷,他们王爷只要这么保持下去,太子之位有戏啊!   郁谨摇摇头,回到毓和苑对姜似提起老长史的异样,惹来姜似一顿笑。   “长史这是让湘王裸奔给安慰到了,你好歹不会做出这种事来。”   郁谨脸一沉,气道:“那老头子对我要求就这么低?”   说好的跟着他走上人生巅峰呢,结果就这么看轻他?   这般一想,郁谨越发觉得还是自己媳妇好。   “湘王经此打击应该成不了什么事了。”姜似想一想宴席上湘王的丑态,目光冷然。   郁谨揉了揉拳头,嘴角挂着冷笑:“光是这样太便宜他了,他既然有招惹咱们的胆子,那就做好被一连串打击报复的准备。”   降为郡王完全不痛不痒,不让老八知道什么叫疼,真以为站队是那么好站的?   明月姑娘一直待在废井里怪委屈的,是该与前未婚夫见个面了。   郁谨盘算着这些,一颗心又冷又硬,丝毫没有放弃痛打落水狗的打算。   “明日他们几个应该会去探望老八,我到时候把二牛带上。”   见郁谨说得笃定,姜似笑问:“焉知他们就会去湘王府?说不准怕父皇不喜,一个个避之不及呢。”   郁谨摇头:“那不会。湘王在太后寿宴上出丑引得父皇震怒,百官勋贵这个时候定会避得远远的,但他们几个就不一样了。兄弟落难,惯爱沽名钓誉的老四定然会去表示一下关心,老五好不容易有了同伴也不会错过看笑话。老四与老五都去了,秦王与老六若是不去岂不显得没有兄弟情义?”   姜似听了点头。   湘王虽出了大丑,可性质与废太子、晋王等人截然不同。外人避得远远的无可厚非,要是亲兄弟对湘王不闻不问,在景明帝那里反而不落好。   儿子出了丑,当爹的可以嫌弃,其他儿子冷漠无情就不行了。   毫无疑问,景明帝此刻就是这般心理。   除了鲁王,几位皇子心中都有数。   “鲁王府与咱们对门,明日等他一出门我就跟上。”   翌日才吃过早饭,郁谨正等着派去盯梢的手下的消息,燕王府大门就被敲响了。   鲁王居然找上门来了。   “五哥约我一同去看望八弟?”郁谨微微挑眉,心情有些复杂。   老五这么贴心,让他怪不好意思的。   鲁王压抑着雀跃的心情劝说着:“我看见老四都过去了,大哥好像也去了,不用问老六肯定要去的……”   郁谨面露惊讶:“都去啊?”   “那可不。七弟你想想,我们都去,独独你不去,传到父皇耳中让他怎么想?”   郁谨敛眉,似乎在认真考虑鲁王的话。   鲁王一拍郁谨肩膀:“父皇定然会觉得七弟不讲兄弟情义,所以哥哥才约你一道过去。”   想一想要看老八的笑话,他兴奋得一夜没睡着,可算盼到天亮了。   可他一个人过去,万一没忍住与老八打起来怎么办?   老四虚伪,老六奸诈,大哥是个老好人,到时候犯错误的只有他一个就糟了。   好不容易被老八追平,再垫底岂不郁闷。   鲁王思来想去,还是要拉着一个比他更能惹祸的——这个人毫无疑问就是老七。   迎着鲁王热切的眼神,郁谨笑道:“这么说,要谢谢五哥提点我了。”   鲁王咧嘴一笑:“咱们兄弟之间说什么指点啊,应该的。”   郁谨依然没动弹,露出几分为难之色:“我本来没想过去,怕八弟以为是去看他笑话——”   鲁王咳嗽起来。   他以前不觉得老七这么实在啊,怎么净拣大实话说呢。   担心郁谨改了想法,鲁王绞尽脑汁苦劝起来。   郁谨不点头,也不拒绝,就这么眯眼听着,等到鲁王说得口干舌燥才松口:“既然如此,那咱们就一起去看看八弟吧。”   鲁王如释重负:“走!”   兄弟二人并肩往外走,才走出院子,一道黑黄身影就窜了出来。   鲁王吓了一跳,定睛一看,迟疑喊道:“二牛?”   扑到二人面前的不是二牛还有哪个。   养了一身冬膘,二牛看起来更壮实了,乍然一瞧竟与小牛犊子差不多,也难怪鲁王一时没有认出来。   “五哥不必理它,咱们走吧。”   鲁王点点头,绕过二牛往前走。   二牛一个闪身又挡住了二人去路。   “七弟,二牛想干嘛?”大狗的个头令鲁王不敢掉以轻心。   郁谨摩挲着下巴,猜测道:“许是见到五哥亲切,舍不得让五哥走。”   鲁王登时惊了,说话都结巴起来:“不,不会吧?”   他与老七家这条狗精没什么交情啊。   在鲁王看来,能混上正四品朝廷命官的狗定然成精了,不然让他这个越混越落魄的皇子情何以堪?   “二牛,不得放肆。”郁谨装模作样斥了一声。   二牛倒是听话,默默退至一旁。   鲁王松口气赶紧往前走,却觉腿一沉,扭头一瞧,裤腿被大狗叼住了。   鲁王浑身紧绷:“七弟——”   郁谨无奈叹气:“看来二牛是真舍不得五哥走。”   “那,那怎么办?”鲁王脸色都变了。   二牛这么大个子他不一定打得过啊,万一落了下风被这大狗咬掉裤子怎么办?   老八才裸奔过——一想寿宴上湘王的丑态,鲁王冷汗顿时流下来了。   郁谨尴尬笑笑:“这狗东西只听内人的,越来越不听我的话了。五哥你等着,我这就好好教训它——”   “汪!”大狗仿佛听懂了主人的威胁,呲牙吼了一声。   鲁王忙道:“别——”   老七这不靠谱的,没有金刚钻你可别揽瓷器活呀。   “五哥?”   鲁王福至心灵,脱口而出:“要不咱们带着二牛一起去吧。”   只要摆脱掉裤子的危险,怎么样都行。   “汪——”二牛叫声温和,松开了嘴。 第746章 齐聚   二牛一松口,可把鲁王感动坏了,感动之余,又为自己的机智感到得意。   “七弟,你看看,我猜得没错吧?”   郁谨险些被鲁王难掩的得意给逗乐了,强板着脸点头:“五哥真是料事如神。”   鲁王顿时看这个弟弟无比顺眼,笑着一拍郁谨手臂:“那就走吧。”   郁谨摇了摇头:“咱们去看八弟还带着狗,不大合适吧?”   “怎么不合适了?”鲁王一听不乐意了,“二牛是普通的狗吗?它可是正四品的朝廷命官,跟咱们一起去看八弟最合适不过了。”   老七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也不瞧瞧眼前这情况不带着二牛能行吗?   真要把二牛撇下,二牛能放过他的裤子才怪。   眼见郁谨迟疑不定,鲁王又苦口婆心劝上了,足足劝了一刻钟才终于换来对方点头。   “既然五哥坚持,那就把二牛带上吧。”郁谨勉为其难道。   鲁王松口气,暗道:可算把老七说通了,等到了湘王府他定要灌三杯茶才能弥补浪费的口舌。   兄弟二人没再耽搁,带着一只大狗往湘王府去了。   姜似听了阿蛮的禀报都愣了:“鲁王求着王爷把二牛带去了?”   “是呀,先是求王爷同去,又是求王爷答应带上二牛,至少劝了王爷两刻钟吧,连枝头的麻雀都不耐烦飞走了。”阿蛮口齿伶俐,把打探来的情况笑盈盈讲给姜似听。   姜似听得感慨万千:真没想到鲁王是这样的妙人。   本来还觉得阿谨带二牛去看望湘王有些突兀,怕事后引起皇上怀疑,现在有鲁王这么贴心,大可高枕无忧。   湘王府大门今日一早开了好几次,第一个过来的就是齐王。   以齐王的谨慎,自是考虑过第一个去湘王府探望是否合适。   他与老八一直交好众所周知,父皇也知道他们兄弟合得来。现在老八遇到了挫折,他早早过来安慰想来不会引起父皇误解,反而会觉得他仁义重情。   齐王这般迫不及待是为了一解疑惑:昨日明明商量好给老七酒中下毒,最后受害的怎么成了老八?   因为琢磨这个问题,齐王辗转反侧一夜几乎没合眼,气色瞧着比才出了大丑的湘王强不到哪里去。   盯着湘王眼下的青影和下巴上冒出来的胡茬,齐王叹口气:“八弟,昨日到底怎么回事?”   湘王神色麻木:“我不知道。”   “不知道?”   湘王一脸失魂落魄:“被老七算计是跑不了的,可我想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儿,我明明亲眼瞧着那杯酒被老七喝下去了——”   湘王说着,情绪激动起来。   齐王拍了拍他手臂:“八弟你冷静一下。昨日我记得老七反过来敬了你一杯酒,问题会不会出在他敬的那杯酒上头?”   “即便如此,难不成他准备的药与四哥准备的是一样的?又怎么解释他喝下加了料的酒却没事呢?”湘王反问。   这也是齐王昨晚反复琢磨的问题。   想不通——   齐王灵光一闪:“会不会那杯酒老七没有喝下去,而是趁着给你敬酒的时候又倒了回去?”   湘王一怔,继而想到了什么,头一偏干呕起来。   齐王先是奇怪湘王的反应,略一琢磨明白过来,苦笑着安慰道:“八弟,你想岔了,老七再有能耐也不可能当着你的面把喝进嘴里的酒吐出来……”   湘王白着脸有气无力:“四哥别说了,总之这一次让我彻底看清了,老七绝不简单!”   “是啊,老七不简单……”齐王喃喃道。   兄弟二人相对枯坐了一会儿,下人禀报说秦王到了。   齐王冷淡笑笑:“咱们这位大哥真是从不出格。”   凡事都不会落下,也不会冒头,低调得没有什么存在感。   湘王心情正差,闻言嗤笑:“他还能有什么想法不成?”   也就是命好占了父皇长子的位子,如果当初没有养到父皇名下,而今不过是个让他连名字都记不住的宗室子弟罢了。   “大哥好意来看你,总不能拒之门外。”齐王担心湘王耍脾气,提醒道。   他第一个来探望老八无可厚非,可老八若是除了他谁都不见,那就不好说了。   “八弟,你不要太沮丧了,爵位能降就能升,一时挫折不算什么。”齐王意有所指道。   湘王苦笑着点头:“弟弟以后就靠四哥提携了。”   经过昨日一事,湘王虽饱受打击,可毕竟没蹲天牢没赐死,他还得坚强活着。   他埋怨老四撺掇他出头没有用,还不如铁心跟着老四混。   当他昨夜躺在床榻上辗转反侧,心中对齐王升起的几分怨怼只能默默压下去。现在唯一安慰的就是老五也是郡王,让他不至于太难堪。   “请秦王进来。”湘王强打起精神交代下人。   齐王见湘王如此,暗暗松口气。   还好老八没有经此打击一蹶不振,说不定熬过这阵子会更好使,将来找准机会能狠狠咬下老七一块肉来。   到现在,齐王对郁谨已是十二分警惕,再不认为那是个有勇无谋的莽夫。   秦王被请进来没有多久,下人又来禀报说蜀王到了。   湘王府的待客厅一时热闹起来。   几座王府相距不远,郁谨右手边走着鲁王,身后边跟着二牛,很快就来到了湘王府。   “去跟你们王爷说,我与燕王来看他了。”鲁王毫不客气吩咐门人。   有齐王等人陆续过来在先,门人丝毫不觉惊讶,飞快进去禀报。   齐王担心湘王听到郁谨过来露出异样,悄悄碰了碰他,开口打破那一瞬的安静:“没想到五弟与七弟会一道过来。”   “他们住对门,估计是碰上了。”秦王笑着接话。   湘王收拾好心情,淡淡道:“请两位王爷进来。”   待客厅中几人一时无心再聊,喝茶等着二人进来。   没过多久,立在门外的侍者挑起门帘,鲁王与郁谨先后走进来。   厅中几人纷纷开口打招呼,可招呼才打了一半就咽了下去,眼神直直盯着后边。   老五与老七后面跟着的那头牛是怎么回事?   呃,错了,是二牛! 第747章 你还年轻   湘王心里对郁谨本就存着气,可偏偏无法发作,见二牛跟进来登时找到了借口。   他当即铁青着脸问:“七哥,你来看我,弟弟承情,可带着狗来就不合适了吧?”   没等郁谨回话,鲁王就恼了:“什么叫带着狗来?八弟,你看清楚,这是二牛!”   见鲁王说得理直气壮,那一瞬间湘王竟迷惑了,低头仔细看了二牛一眼。   莫非二牛不是狗?   耳朵竖起,鼻头黝黑,虽然格外壮实了一点儿,可还是狗无疑。   鲁王指着二牛脖颈上藏着的铜牌解释道:“八弟莫非忘了,二牛乃父皇御封的正四品啸天将军,它与文武百官是同僚。难道有朝廷命官来探望八弟,八弟还嫌弃不成?”   湘王被鲁王堵个半死,没好气道:“七哥还没说话呢,五哥这么着急干什么?”   鲁王毫无上门安慰人的自觉,嘴一撇道:“因为二牛是我带来的!”   包括湘王在内的几人都惊了,连素来低调的秦王都忍不住道:“这不是七弟家的二牛么,怎么五弟——”   鲁王瞄一眼威风凛凛的大狗,当然不好意思承认是被二牛恐吓了,清清喉咙道:“我约七弟一道过来,正好遇到二牛,就邀请它一起过来了。”   湘王忍了又忍,从牙缝挤出一句话:“五哥可真有闲心。”   他可没忘老七带着二牛去东宫探望前太子,结果装失忆的前太子直接被识破了……   这狗可不是什么好货——瞄一眼一脸横肉的大狗,湘王心想。   鲁王皱眉:“我知道八弟心里不痛快,可不痛快也不能对上门来探望你的客人说话阴阳怪气吧?想当初我降为郡王的时候,要是八弟能上门看我,哥哥定会感动得眼泪哗哗——”   鲁王哪壶不开提哪壶,把湘王气个倒仰,咬牙道:“真是谢谢五哥来看我了!”   他就知道老五这混账是来看笑话的!   来看笑话就罢了,一个人还不够,还要把老七家的狗带着。   湘王越想越气,脸色十分难看。   这时郁谨开了口:“虽然二牛是被五哥带过来的,可我毕竟是它的主人。八弟既然不欢迎,我就告辞了。”   湘王看向郁谨,眼底冒火。   他正有话要与这奸徒说道说道,既然来了,怎么可能让对方就这么走了。   忍下满肚子气,湘王挤出一抹笑:“七哥这么说就令弟弟惭愧了。七哥来看我,我感动还来不及,怎么会不欢迎?”   “那二牛——”   “弟弟就是有些意外,没别的意思。”   郁谨微微一笑,如黎明破晓,照亮了整个厅堂:“那就好。”   齐王看得刺眼,插话道:“难得兄弟们聚在一起,咱们陪八弟喝一杯。”   鲁王又开口了:“我降为郡王的时候,四哥可没陪我喝酒。四哥,你厚此薄彼啊。”   齐王:“……”   湘王暗暗捏拳头,已经在认真考虑要不要喝两杯酒后把鲁王打一顿。   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降为郡王很光彩吗,左一句右一句提起,生怕别人忘了似的。   老五这是不平衡,来扎心的?   鲁王把湘王的表情尽收眼底,暗戳戳高兴。   这还用问嘛,他当然是来扎心的,也不想想他刚被降为郡王那段日子遭了多少鄙夷的白眼,现在终于有作伴的了。   “来,来,喝酒,今日只喝酒,不谈其他。”秦王适时打圆场。   兄弟几人落座,很快就有数名美貌侍女端上酒菜。   鲁王看了最貌美的婢女好几眼,叹道:“八弟日子还是不错的,至少伺候的婢女都是美人儿……我跟你说,降为郡王主要是年俸少一点,面子尴尬点儿,对八弟影响其实不大,毕竟八弟就一个人,没有媳妇孩子需要养活,也不需要给媳妇孩子撑面子……”   看看他过得是什么日子,年俸被母老虎霸占着不说,整个王府就没有一个齐整点的丫鬟,害得他养成了打量清秀小厮的毛病……   鲁王很想掬一把辛酸泪。   而湘王快要忍不住掀桌子了。   别拦着他,他要弄死老五!   他降为郡王怎么了?他没有媳妇孩子怎么了?   老五到底与他有什么深仇大恨,需要这么恶心他?   一声狗叫拉回了湘王的理智。   二牛闻着满桌肉香,矜持摇着尾巴。   湘王掐了一把手心,维持着仅剩的理智强笑道:“给啸天将军摆一桌。”   总不能让二牛跟着他们一桌喝酒吧,谁敢提出来,他真要翻脸了。   反正已经是郡王了,还能更糟糕吗?   很快两个俏丽婢女抬来一个小桌几,上面放着一盆肉骨头。   两个丫鬟没敢靠近牛犊子一样的大狗,远远摆好飞快退下。   二牛见只有一盆肉骨头,从喉咙里发出不满的咕噜声,收到郁谨眼神警告才安静下来。   “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儿。八弟,四哥敬你一杯,喝了这杯酒,以后就只有好运了。”齐王举杯敬湘王。   鲁王刚想酸几句,秦王小声道:“五弟,少说两句吧。”   对秦王来说,他只想安安静静来,安安静静走,而不是又莫名其妙卷入什么混乱中。   好在鲁王几杯酒入肚,没再挑衅。   酒过三巡,郁谨忽然起身。   几人纷纷看向他。   “我去一下净房。”   湘王把酒杯放下:“正好我也想去,与七哥一起吧。”   郁谨从善如流点头。   眼见二人走了,鲁王撇撇嘴:“又不是小姑娘,怎么还结伴上茅厕。”   蜀王笑问:“小姑娘都是结伴上茅厕么?”   屋外,春风微冷,令人头脑一清。   湘王等着郁谨从净房走出来,忽然上前一步,低声道:“七哥,昨日弟弟出丑,是拜你所赐吧?”   郁谨微笑:“八弟喝多了么?”   “眼下没有旁人,你装什么糊涂,真当我是傻子?”湘王咬牙切齿,表情狰狞。   郁谨不动如松:“八弟真的喝多了。”   眼见他要往回走,湘王不甘追上去,压低声音道:“七哥,我现在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你这么算计我,咱们走着瞧!”   郁谨停下来,深深看湘王一眼,语重心长道:“八弟,你还年轻,不知道真正光脚是什么倒霉样儿。”   好在很快就能知道了。 第748章 废井   “你什么意思?”   郁谨微勾唇角:“就是提醒八弟,莫要听人忽悠几句就往前冲,被人卖了还要给人家数钱。”   湘王冷笑:“不用七哥挑拨离间!”   事已至此,他不跟着四哥好好混,还能转过头来投奔老七不成?   这个时候动摇,才是天大的笑话。   郁谨淡淡笑着:“如果八弟把好心提醒当成挑拨离间,就当我没说好了。”   “可笑!”湘王冷哼一声,越过郁谨大步往内走去。   厅内酒香弥漫,杯盏空了不少。   等郁谨与湘王回来,又吃了几杯酒,齐王便道:“出来时间已经不短,也该回去了。八弟,你放宽心,回头哥哥们再来看你。”   秦王跟着放下酒杯,笑道:“是啊,八弟若是觉得烦闷了,随时派人给大哥送信就是。”   只有鲁王打着酒嗝不满道:“就这么走啦?”   老八的笑话他还没看够呢,就这么走了怪舍不得的。   别说下次还来,给老八缓和一段时间,下次适应了郡王的身份还怎么看笑话?   鲁王对此颇有经验,毕竟他现在就隐隐适应了……   蜀王担心鲁王犯浑,伸手拉住他胳膊:“五哥,走吧,回去晚了还要费心跟五嫂解释。”   “她敢!”鲁王一瞪眼,“男人出去喝酒,娘们还敢多话?六弟,你要是管不住六弟妹,哥哥教你,女人嘛,别惯着,不管三七二十一打一顿就老实了。”   蜀王呵呵笑笑。   见过打肿脸充胖子的,可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要是没见过五嫂拿着菜刀把老五追得嗷嗷叫,他还真信了。   “我送哥哥们出去。”见几人要走,湘王打起精神送客。   几人走到厅门口,郁谨脚步一顿,回过头去。   其他人跟着停下来。   “七弟,怎么不走了?”秦王顺着郁谨视线望过去,就见大狗用两只前爪捧着一根肉骨头美滋滋啃着。   众人嘴角同时一抽。   郁谨也有些恼。   这没出息的,平时在府中吃东西挑三拣四,到了湘王府,一根肉骨头就舍不得走了。   “二牛,过来。”   二牛动作一顿,低头看看啃了一半的肉骨头,恋恋不舍放下跑过来。   郁谨嫌弃皱眉:“把你嘴角的油弄掉。”   二牛张着嘴左右看看,忽然扑到了湘王脚背上。   湘王下意识要跳脚,就听郁谨一声喝:“别动!”   “八弟莫要乱动,当心二牛咬人。”   “它在干什么?”湘王浑身僵住,咬牙问。   没等郁谨解释,鲁王就笑得跺脚:“八弟,你这都看不出来啊,二牛用你的鞋子擦嘴呢。”   湘王:“……”   好在二牛动作利落,很快舔了舔舌头算是擦干净了,冲郁谨摇摇尾巴。   郁谨一脸歉然:“八弟,真是不好意思,二牛近来有些不服管教——”   湘王盯着鞋面上一团明显的油渍,从牙缝挤出两个字:“没事。”   赶紧带着这不要脸的狗滚蛋吧,以后湘王府的大门再为这一人一狗打开,他就抽自己嘴巴!   “弟弟送哥哥们出去。”湘王又说了一遍,催促之意明显。   其他人想笑又不好意思,只得加快了脚步。   一行人才穿过庭院,跟在郁谨身边的大狗突然一掉头往某个方向跑去。   众人被这意外给惊了一下。   “二牛——”   郁谨喊了一声,可二牛很快穿过遍植的花木不见了踪影。   几人纷纷看向狗主人。   郁谨摸摸鼻子,一脸无辜加无奈:“这狗东西真的越来越不服管教了,就不该带它来的——”   几人听了这话,又看向鲁王。   鲁王不以为然:“我带二牛来的怎么了?”   “可它现在乱跑!”湘王莫名有些不安,却不知这不安从何而来。   “找回来就是了,我去找还不行嘛。”   鲁王说着就追着二牛离去的方向去了,留下几人面面相觑。   “我去看看,二牛要是把五哥咬了可不好。”郁谨匆匆跟上。   眼见湘王脸色发黑,齐王安抚拍了拍他手臂。   蜀王提议道:“五哥与七弟都去找二牛了,咱们干脆一起去看看吧。”   湘王只好点头。   他是王府主人,即便蜀王不说,他也要跟过去。   跑在最前面的鲁王已经看到了二牛,远远喊道:“二牛,别乱跑,赶紧回来!”   前方身姿矫健的大狗理也不理,很快又拉开了距离。   鲁王恼了:“好你个二牛,我还不信追不上你!”   他的速度可是练出来的,等闲人追不上。   湘王府出现了一道奇景:一只大狗在前头跑,一连串王爷在后边追,引得无数下人加入了追逐的队伍。   鲁王眼睁睁看着二牛越跑越偏,竟从一处院墙一跃而上,跳进了院子里。   鲁王追上去,这才发现院子处在湘王府偏僻一隅,院门落了锁,看样子许久无人进去过。   二牛跑到这里干什么?就算是贪吃,也该跑去王府大厨房啊。   鲁王气喘吁吁想着,心生不解。   忽然激烈的犬吠声隔着院墙传来,鲁王略一犹豫,抬脚猛踹院门。   挂着锁的院门坚强支撑了片刻,很快被踹开。   鲁王吁口气,大步流星走了进去。   他倒要看看二牛跑进去干什么。   “二牛,二牛——”   院子里草木枯败,凄冷空寂,回荡着鲁王的喊声。   犬吠声传来,似乎在与鲁王的喊声呼应。   鲁王环视一番,确定了叫声来源,很快穿过月洞门走进更空荡破败的后院。   二牛正对着后院一口井狂叫。   鲁王快步走过去,就见那口井上压着一块大石,石头底部爬满青苔,显然许久没挪动过。   二牛叫了两声,叼住鲁王裤腿用力往井边拽。   “二牛,你干嘛呢?”   二牛松口,对着井口汪汪叫起来。   鲁王想了想,试探道:“你要把石头移开?”   “汪汪!”二牛叫声更急。   “真猜对了,看我的!”鲁王搓搓手,气沉丹田把大石移开了。   没等鲁王往井内看,二牛就跳了下去,两只前爪猛刨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大狗跳上来,抖了抖身上灰土,冲鲁王叫了两声。   鲁王居然从叫声里听出了邀功的意思,下意识往井中一探。 第749章 枯骨   井中原本填埋的枯枝废土被翻起,两个黑黝黝的眼洞直直对着鲁王。   鲁王眼神发直,脑海中一片空白。   那是什么玩意儿?   二牛见鲁王探着脑袋一动不动,汪了一声。   它发现了奇怪的东西,这人怎么毫无反应?   这声狗吠登时把鲁王惊醒了,他几乎是一瞬间反应过来那是什么。   大惊之下,鲁王身子一晃跌了进去,幸亏反应还算快,单手抓住了井沿。   “二牛,快帮忙!”情急之下,鲁王不管二牛听不听得懂,脱口求助。   二牛忙凑过来,嗷呜咬在了鲁王扒着井沿的那只手腕上。   本来没有二牛这一嘴,鲁王凭借一把力气很快就能爬上来,现在结局就很明显了:大个子利落掉了下去。   一声惊天惨叫传来:“救命啊——”   赶过来的郁谨身形一顿,喊道:“五哥,你在井里?”   听到惨叫随后跑过来的秦王等人吃了一惊:“五弟(五哥)掉井里了?”   只有湘王哆嗦着嘴唇发不出声音来,脸色已是惨白如鬼。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惨烈的喊声从井底传来:“上头没有活人吗?你们快把我弄上去啊!”   真是兄弟情如纸,这几个混账明明都过来了,一个个只会吆喝。   听着鲁王的喊声,湘王如梦初醒,对跟过来的下人吼道:“快把鲁王拉上来!”   他记得当初交代手下把井填了,说不定老五只是掉了下去,没有发现崔明月的尸体——湘王抱着一丝希望想着。   很快几名下人协力把鲁王拽了上来。   “咳咳咳!”坐在地上的鲁王剧烈咳嗽着,脸色比湘王好不到哪里去。   秦王上前一步,面露关切:“五弟,你没事吧?”   蜀王站在一旁暗暗摇头。   难怪老五被五嫂欺压得抬不起头来,追二牛能把自己追进井里去,还爬不上来,这也太废了。   被蜀王鄙夷的鲁王想离那口井远一点,这么一动弹,一只手掌骨从身上掉了下来。   看一看掉在地上的枯骨,再看一看鲁王,众人面色大变。   鲁王艰难冲秦王咧咧嘴:“大哥,你说我有事没事?”   秦王盯着孤零零的手掌骨沉默了。   鲁王委屈得快哭了:“井里有一具枯骨,我掉下去后正好碰上那个骷髅头……呸,呸,真是恶心死我了……”   死人他当然见过,可骷髅他没见过,更没想过有朝一日会与一副骷髅来个亲密接触——只要一想刚才的情景,鲁王就想不顾男人的尊严放声大哭。   “五哥是说……井下有死人?”蜀王第一个反应过来,眼角余光扫一眼脸色惨淡的湘王,大步走向井口往内看。   井底眼洞空旷的骷髅头无声与他对视。   蜀王头皮一麻,忙移开了视线。   齐王似是不信,紧随其后去看,看清井中情形登时僵住了。   蜀王看向湘王,意味深长问道:“八弟知道井下有死人?”   湘王打了个激灵,断然否认:“六哥莫要瞎说,我怎么会知道井里有死人!”   “那这井中的枯骨是怎么回事儿?”蜀王可不愿放过打击湘王的机会,追问道。   老八明显与老四一伙儿的,而老四是他的劲敌,眼下有了打击对方的机会当然不能轻易放过。   湘王强撑着不露怯色:“谁知道呢?王府这么多人,又没有女主人管束,许是哪个恶仆害了人,把尸体藏在了废井里……”   湘王的慌乱随着理智回笼被压了下去。   崔明月已经成了一副枯骨,只要他咬死了不承认,谁又能知道井中的枯骨是失踪已久的崔大姑娘?   对,只要他不承认,谁都奈何不了他!   湘王下意识挺直了脊背。   “既然井中发现了尸骨,那就报案吧。”一道清冷声音传来。   湘王一愣,很快看向出声的人,语气坚决:“不成!”   郁谨面露错愕:“有命案,为何不能报案?”   湘王冷笑:“七哥说得轻巧,湘王府废井里出现了尸骨,传出去好听?弟弟丢不起这个人!”   郁谨越发诧异:“莫非对八弟来说,面子比真相重要?”   湘王一滞,而后恼道:“七哥莫要站着说话不腰疼,倘若这事出在你府上,你会闹着报案?”   别说皇室之中,等闲大户一年横死个把人再寻常不过,可听说哪家报案了?   谁知郁谨毫不犹豫点头:“会啊,不把害人的凶手找出来,以后他再作恶怎么办?当初你嫂嫂的长姐上香途中遇到惊马,你嫂嫂直接就去报案了。八弟还是个男人呢,怎么还不如女子通透?”   湘王被郁谨挤兑得心中大急,死咬着不松口:“那是你燕王府的事,你们不在乎名声,我在乎。我会想办法把恶仆揪出来,但报案绝对不行!”   郁谨轻轻一笑:“八弟死活不同意报案,莫不是心虚?”   “谁心虚了,七哥再乱说,休怪弟弟不客气!”   蜀王乐得落井下石,劝道:“八弟,我觉得七哥说得有道理,真相比面子重要。”   鲁王更是一万个支持:“我不管,今日我被恶心成这样,可不能就这么算了。八弟若是不愿意报案,我就去告诉父皇。”   看老八吱吱呜呜的样子,井里的人没准就是那些美貌婢女或者清秀小厮中的一位,被老八给祸害死了。   嘶——本以为与老八打平就好,莫非还有把老八踩在脚下的机会?   鲁王一想就兴奋了,一时竟忘了找害他掉下去的大狗算账。   而这时,二牛仿佛被众人遗忘了,蹲坐在角落里百无聊赖甩着尾巴。   眼见郁谨、鲁王与蜀王都主张报官,甚至还要去景明帝那里打小报告,湘王没了坚持的勇气。   他要是死活不答应,恐怕就洗不清嫌疑了。   想一想当初弄死崔明月后处理还算干净,湘王终于点了头。   查就查,现在崔明月已经烂成了一副白骨,他就不信顺天府尹甄世成能查出什么来!   见湘王点头,郁谨扫一眼离他最近的湘王府下人,淡淡道:“还愣着干什么,没听你们王爷要报官么。”   下人一愣,行了一礼飞快跑了。 第750章 重见天日   湘王盯着飞快跑远的下人背影,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回头就把这蠢奴才弄死,他才是湘王府的主人,这些混账玩意到底听谁的?   他却忘了人之常情:当令人震惊的事情发生后,处于浑噩中的人往往会失去判断力,这时候位尊者若是提出要求,十之八九会老实照做。   京城近来还算太平,闹到顺天府的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不是张家汉子偷了李家媳妇,就是王家养的狗把赵家挑衅的鹅给咬死了,甄世成整日听着这些无聊得直打盹儿。   今日天气不错,甄世成处理完繁琐事务坐在窗边眯眼晒太阳,一名衙役急急进来禀报:“大人,来案子了!”   甄世成猛然睁眼,眼冒精光:“来案子了?”   衙役忙点头:“湘王府来人报官,说在王府废井里发现了一副尸骨!”   甄世成腾地站起来,急声道:“快把报案人带进来!”   王府废井里发现了一副尸骨,还闹到报官的地步,凭经验推断这许是一桩大案!   这么一想,甄世成激动得胡子都抖了。   很快一名仆役打扮的年轻人被衙役带了进来,刚要向甄世成行礼,就被对方制止了。   “闲话少说,说一说具体情况吧。”在报案者面前,甄世成竭力摆出淡然的模样,实则一颗心已经飞到了湘王府。   湘王府下人显然没想到大名鼎鼎的顺天府尹如此雷厉风行,呆了呆才把所知讲出来。   “这么说,几位王爷都在?”甄世成耐心听完,问道。   湘王府下人忙点头:“都在呢。”   “燕王也在?”   “在呢,还是燕王命小人前来报案的——”话未说完,湘王府下人登时一愣,随后抬手抽了自己一耳光。   他是猪油蒙了心吧,自家王爷还没发话呢,他颠颠跑到顺天府报什么案啊。   完了,完了,回头王爷定然饶不了他!   湘王府下人越想越慌,连连抽自己嘴巴子。   饶是甄世成见多识广,这一刻也愣了。   是许久没有命案发生,他已经不熟悉情况了吗?第一次见到报案人拼命抽自己耳光。   “叫上仵作,去湘王府。”甄世成吩咐左右,脚底生风往外走去。   湘王府下人眼见顺天府尹带着一群人呼啦啦都走了,揉了揉发肿的脸,急忙追上去。   湘王府中,此刻气氛不大美妙。   “七哥,你拦着我府中下人下井是什么意思?”湘王双目微红,与挡在井口的郁谨对视。   郁谨笑笑:“八弟不要激动,我没什么意思。不过既然已经报官,一切还是等甄大人来了再说吧。在此之前,我们要做的是尽量保护好现场。”   “这是我家!”湘王咬牙,一字字道。   郁谨语气平静:“八弟同意报官的。”   “你!”湘王气结。   那是他同意的吗?他明明是被逼的!   齐王轻轻拍了拍湘王:“八弟,稍安勿躁。”   看老八这样子,井中尸骨恐怕与他脱不了关系。   既然如此,就更不能自乱阵脚。   湘王收到齐王眼色,缓了缓情绪,冷笑道:“等甄大人查明真相,七哥要为今日所为给弟弟一个说法。”   郁谨无辜挑了挑眉:“尸骨是在八弟府中废井里发现的,又不是在我府上发现的,八弟为何找我要说法?呃,我明白了,八弟是恼怒我坚持报官吧?若是如此,五哥与六哥岂不是也要给八弟一个说法?”   鲁王翻了个白眼:“我的说法就是去告诉父皇。”   他还等着老八更惨一点呢。   蜀王则微笑着:“能找出真相就好。”   老八如此不安,看来有好戏看了。   井中尸骨究竟是什么身份?被老八凌虐的婢女,还是在外头瞧中的小娘子?   众人胡乱猜测着,就有下人急急跑来禀报:“顺天府尹到了!”   湘王收在袖中的手用力握了握,驱散了那一瞬的僵硬,大步往外走去。   报案的下人已经领着甄世成往这边走来。   甄世成远远看到几位王爷,拱手见礼。   湘王草草回礼,目不转睛盯着甄世成:“甄大人,我们无意中在一口废井发现了枯骨,接下来要你费心了。”   “王爷客气了。”甄世成客套一句,快步从湘王身边走过,急奔枯井而去。   湘王脸色青了青。   姓甄的这么迫不及待,是不是有病!   甄世成已经到了井边,探头往下看去。   废井不算深,光线又好,一双空旷的眼洞直直对着上空,仿佛对青天大老爷无声诉说着委屈。   甄世成对这幅场景熟悉且亲切,嘶声吩咐手下:“小心把尸骨收上来。”   很快一名身材瘦小的衙役下到井中,小心翼翼把尸骨弄了上来。   甄世成眼尖,看到一根长骨上有新鲜折痕,不由摇头:“破坏有些严重啊。”   郁谨在一边解释:“鲁王掉下去了,砸的。”   鲁王:“……”老七这个混账,少说两句能死么?   甄世成深深看鲁王一眼,见对方似乎有些尴尬,安慰道:“王爷辛苦了。”   鲁王:??   “还缺了一只右掌骨。”   郁谨侧身,一指地上:“五哥带上来的。”   “七弟!”鲁王尴尬得脸都红了。   甄世成再次深深看鲁王一眼,有些不满对方的做法:“保持尸骨完整很重要,王爷以后再遇到,记得莫要乱拿。”   鲁王忍不住撸撸袖子。   别拦着,他要跟老七还有姓甄的老头子拼了!   很快仵作有了初步结论:“回禀大人,尸骨应是年轻女性,骨色无中毒症状,除右臂骨一道新鲜折痕无旧痕,死因是脖颈折断……”   “死亡时间呢?”甄世成神色认真问。   另一名女仵作开口道:“结合井中环境与白骨化程度,死亡时间应该在一年到三年之间。”   甄世成居高临下,打量着附在骨架上的衣物。   “只有里衣……你们去井下看看有无衣裳及饰物。”   湘王眼见甄世成有条不紊安排着一切,手脚冰凉,心跳如鼓,直到下到井底的衙役上来禀报,提着的心才放下来。   “回禀大人,井底没有发现衣裳及饰物。” 第751章 苦主   早在甄世成没有赶到之前,湘王就反复回忆那个夜晚的事了。   景明十九年秋,崔明月大婚之夜杀了朱子玉逃跑,落入了他派去盯梢的手下手里,结果那个愚蠢的手下把人带回了湘王府。   他迫不得己选择杀人藏尸,当时特意把崔明月的衣裳鞋袜、荷包首饰等物全都取了下来,只留了一身里衣才丢入废井里。   可过去这么久,当初到底有无疏漏已经不好确定,哪怕反复回想,心头还是难免忐忑。   现在好了,甄世成的人果然没有任何发现。   湘王这么想着,脸上渐渐有了血色。   王府废井发现一具尸骨算什么,没有任何人能够证明是他杀的。退一万步讲,就算真的认定与他有关,堂堂皇子失手打死一个婢女算什么大事,即便父皇知道最多生一顿气罢了。   湘王轻抿薄唇,越发镇定。   “没有发现?”甄世成上前一步,蹲下来打量地上的白骨,甚至用垫了帕子的手拨弄一番。   这番动作令几位围观的王爷个个面色发白,强压下作呕感。   鲁王想一想刚才掉入井中的抓狂,再看看甄世成的认真,下意识向郁谨看去。   甄大人这么可怕,不知道老七以前跟着他怎么混过来的。   然后就看到了跃跃欲试的一张脸。   鲁王呆了呆,默默移开了视线。   “甄大人可有发现?”湘王镇定下来后干脆化被动为主动,开口问道。   如果姓甄的毫无发现,那他就可以端着王爷的架子把人请走了。   甄世成直起身来,并没直接回答湘王的话,而是问道:“近三年来王府可有女子失踪?”   他太清楚了,这个时候他若说没有发现,如湘王这种身份贵重之人立刻就有理由打发他走人。   对不好回答的问题置之不理,问想问的问题才是正经。   湘王果然顺着甄世成的思路走了:“小王不清楚。”   “不清楚?”甄世成摸了摸胡子。   他的胡须今早忘了打理,有一处好像打结了。   “甄大人应该知道,小王尚未娶妻,王府人事调配之类的事全由管事负责……”   “既然如此,就请王府管事过来吧。”甄世成神色平静道。   湘王十分配合,立刻吩咐身边下人去喊管事。   下人才跑出去,就重新拨开围观众人钻进来,身边跟着一名四十多岁的山羊须男子,正是湘王府管事。   不用说,管事原本就站在看热闹的人群里。   “王爷——”管事冲湘王行礼。   面对王府中人,湘王态度就冷傲多了,淡淡问道:“甄大人的话你都听到了吧?”   “小人听到了。”   “那你好好回答甄大人的话。”湘王意味深长提醒道。   管事心中一凛,忙道:“请王爷放心。”   湘王转向甄世成,微微点头:“甄大人问吧。”   甄世成打量管事几眼,把先前的问题问出来。   管事迟疑了一下,道:“王府人多,若说近三年失踪的婢女,一时还说不清,小人需要查看一下名册才行。”   甄世成捋着胡子提醒道:“不局限于婢女。”   “这——”管事不由看了湘王一眼。   湘王正色道:“甄大人,小王只有四个贴身丫头,除此之外,王府中的年轻女子皆是普通婢女。”   “这么说,王府中并无身份尊贵的女子?”   湘王点头。   “既然这样,管事只管把失踪女子报来就是。”   管事作了一揖,忙去查看名册。   一时半会儿没有结果,甄世成吩咐衙役继续下井查找线索,把注意力放到了二牛身上。   “听说鲁王来到此处是啸天将军的功劳?”   鲁王听得直翻白眼。   合着他掉进井里,还得谢谢二牛?   郁谨则代二牛回道:“不错。”   甄世成走到二牛面前,拱了拱手,十分客气道:“如此,就麻烦啸天将军帮本官再找找看。”   他这般郑重其事,令众人诧异不已。   甄大人还真以为二牛有神通不成?   甄世成对围观者的不解浑不在意。   在他看来,犬类于查案上本就有人没有的优势,有二牛的帮忙说不准就能打破僵局,柳暗花明。   他对凶手的身份已经有了怀疑,可断案要讲证据。   “二牛,找找看。”郁谨指了指地上的尸骨。   二牛站起来抖抖毛,凑上去闻了闻地上白骨,开始东嗅西嗅。   湘王视线不离大狗,心中恨不得把二牛剥皮抽筋炖肉吃。   没有这只死狗,今日哪来这种事!早晚有一天他要弄死这只狗。   湘王心中发狠之时,忽然响起一阵骚动,不知哪个喊道:“快看,二牛找到东西了!”   众人视线全都落到大狗身上,就见二牛从井边刨坑叼出一物来到甄世成面前,大嘴一张,那物件就掉在了地上。   阳光下,落地之物光芒一闪,一时竟瞧不清真面目。   甄世成俯身用帕子垫着手把那物捡起来,众人这才看清是一枚珍珠耳钉。   湘王盯着米粒大小的珍珠耳饰,有一瞬间的茫然。   他记得善后时把崔明月的耳饰拽了下来,难道记错了?   时间过去太久,这样的细节已经难以笃定。   冷汗从手心冒出来,黏腻腻难受。   湘王暗吸口气摆脱紧张。   不能慌,一枚小小的普通珍珠耳饰而已,又没刻上名字,谁能认出是崔明月的。   甄世成认真打量着那枚耳饰,久久不语。   这时管事匆匆走来,行过礼道:“小人已经查出来了,近三年王府失踪的年轻女子只有一人,乃是针线房一名叫阿彩的绣娘……”   “呃,那绣娘可有父母家人?”   “回禀大人,阿彩的爹娘就在王府当差。”   不多时一对中年男女站到了甄世成面前。   男子眼圈微红,妇人则浑身发抖,看一眼地上尸骨就扑了过去,撕心离肺喊道:“阿彩,我的儿啊,你死得好惨——”   对这番闹剧甄世成一脸无动于衷,等妇人哭声小了一些,平静问道:“大嫂如何认出地上这副枯骨是令爱?”   妇人哭声一滞,捂着嘴道:“失踪了两年,年轻女子,不是阿彩还能是谁呢?” 第752章 识破谎言   随着妇人的出现,围观众人小声议论起来。   “我刚才就寻思着不会是王胜家的闺女吧,没想到还真是——”   “是啊,自从两年前王胜家的闺女丢了,王胜媳妇见人就哭,瞧着怪可怜的。”   “不是说王胜家的丫头跟相好私奔了嘛,人怎么会在井里呢?”   “谁知道呢,许是那相好谋财害命,得了大笔钱财另娶娇娘去了……”   “当初我就想呢,王家丫头样貌寻常,还能跟人私奔?说不得就是被人给骗了……”   甄世成不动声色把这些议论听入耳中,问妇人:“可否说一说阿彩失踪的情况?”   妇人只顾盯着地上尸骨嘤嘤哭,对甄世成的问话恍若未闻。   一旁男人给甄世成行了一礼:“青天大老爷,小人是阿彩的爹,小人来说吧。”   甄世成微微颔首。   男人抹了抹眼睛,说起来:“小人记得清楚,两年前的花朝节,府里给一些丫头放了假,阿彩说要出去玩,小人与婆娘一时心软就点了头,结果阿彩这一去就再也没回来——”   甄世成耐心等着男人抹完了泪,问道:“你可有怀疑之人?”   “有!”男人声音不自觉大了起来,目露寒光,“阿彩有个看对眼的小子叫阿光,那日阿彩出去一定是与那小子约好了……阿光就是害死阿彩的凶手,求大老爷做主——”   一旁妇人放声哭起来,边哭边骂:“杀千刀的阿光,就是他害了我的阿彩——”   甄世成面无表情听着,待二人情绪稍缓,问道:“既然阿彩与阿光相好,阿光有何理由杀害阿彩?”   “因为我们不同意他们在一起!”男人面露怒色,“阿光爹娘早死,只有一个病恹恹的爷爷搬出王府另居,阿彩嫁到他家就是受罪,我与阿彩娘当然不同意。那小子定然怀恨在心,眼见娶阿彩无望就害了她,卷走阿彩当日偷偷带着的钱财逃了……”   “这么说,阿光眼下并不在王府了?”甄世成捋着胡子问。   王府管事忙道:“回禀大人,阿光从两年前的花朝节后就再没出现。”   “对这样的逃奴,可有报官记录?”   王府管事看向湘王。   湘王没想到管事如此机灵,竟找了这么合适的一对苦主来,当下越发心安,淡淡道:“大人问你话,你就照实回答。”   王府管事躬身道:“当时报过了,官府应该还留有记录。”   甄世成微微点头。   对于这样一查便知的事,只要不傻就不会扯谎。   “那阿光的爷爷呢?”   “这事小人还记得,阿彩当日天黑没回来,阿彩爹特意向我告假去了阿光家找人,结果发现阿光的爷爷已经咽气了……”王府管事回道。   妇人情绪激动道:“大老爷,定是阿光发现爷爷病重却无钱请医问药,为了银钱害了阿彩,结果发现爷爷归西,干脆就当了逃奴……”   “那到底是阿光不满你们不同意阿彩嫁过去而心生不忿,还是为了他爷爷?”   妇人一滞。   男人瞪妇人一眼,解释道:“大老爷,这些都是我们的猜测,阿光究竟因为什么害了阿彩就只有他知道了,但阿彩的死与那小子脱不了关系是一定的。”   “二位确定这副白骨就是你们的女儿阿彩?”甄世成一指地上尸骨,正色问道。   地上尸骨已经没了血肉,只有辨不清颜色的里衣挂在上头显得空荡荡,一头失去光泽的长发反而浓密非常。   然而只凭借一头长发连分辨男女都不可能,更别说认出这是自己的女儿了。   夫妇二人却坚持点头。   “错不了,管事都查过了,这三年里失踪的年轻女孩就只有我们阿彩,这不是我们女儿还能是谁呢?”   站在不远处的湘王心情轻松多了。   本来还担心会牵扯到自己,现在看来有那个叫阿光的小子顶缸,大可放心了。   “不知二位在王府做什么差事?”甄世成问。   妇人道:“奴婢是厨房上的。”   甄世成看向男人。   男人跟着道:“小人跟着采买管事做事——”   甄世成似是随意问道:“这么说,二位在王府算是日子尚可了?”   夫妇二人对视一眼,迟疑着点头:“王爷宽厚,日子过得去……”   甄世成打开手帕,露出那枚小小的珍珠耳饰:“那你们好好看一看,这枚珍珠耳饰是不是你们女儿戴过的?”   男人看了一眼,眼神微闪,悄悄看了王府管事一眼。   管事微不可察点头。   男人忙道:“是阿彩的,小人曾见阿彩戴过!”   “呃,真是阿彩的?”   这一次连妇人也抹着泪附和:“是阿彩的没错,这是阿彩最喜欢戴的一对珍珠耳饰——”   甄世成冷笑一声,一字字道:“满口谎言,这枚珍珠耳饰绝不是你们能买得起的!”   此话一出,顿时引起一片骚动,不少人小声道:“买不起一副珍珠耳饰不至于吧……”   在王府中人看来,王胜夫妇在王府当着不错的差事,别说一副小小的珍珠耳饰,就是给女儿买金钗都承受得起。   毫无疑问,耳饰上只比米粒稍大的珍珠在人们看来不算值钱。   湘王不满道:“甄大人莫非觉得小王苛待下人?”   甄世成笑笑:“王爷对王府下人如何,不在下官此次查探之内,下官只是就事论事而已。”   “是么?甄大人如何认定他们给女儿买不起一副珍珠耳饰?”   湘王见过的珍宝多了,可不觉得米粒大的珍珠算什么。   甄世成托着那枚珍珠耳饰,扬声道:“因为耳饰上镶嵌的并非寻常珍珠!”   “什么,不是普通珍珠?”不少人听了这话不由伸长脖子去瞧,连几位王爷也不例外。   甄世成小心把珍珠耳饰拿起,让它正对着阳光。   “诸位现在能看到这颗珍珠的不同了么?”   本来平凡无奇的珍珠披上阳光后登时变得流光溢彩,且随着甄世成手指转动呈现出不同的颜色。   鲁王倒吸口气,脱口而出:“这是皎珠!”   这玩意老贵了,家里母老虎就有一对,花了他好多银钱! 第753章 尸骨身份   曾经有一阵子,京城贵女流行戴皎珠镶嵌的饰物。   这玩意儿是从海外来的,价值不菲,鲁王对此印象深刻。   没法子不深刻,花的银钱让他心疼得好几天没舍得吃肉。   一听鲁王说出“皎珠”二字,秦王等人便明白了。   无他,他们的媳妇为了皎珠饰物也败家过。   鲁王好心给湘王解释:“八弟,可能就你不知道,这玩意儿不是寻常珍珠,卖得可贵了,别说你王府下人了,就是咱们掏腰包都心疼……”   湘王一张脸白了又青,青了又白,恨不得扑上去把鲁王掐死算了。   他没娶妻怎么了,是偷了老五的媳妇还是怎么滴,让老五一次次拿这个扎他心?   好一会儿,湘王把翻涌的怒火压下去:“甄大人好眼力。”   甄世成高深莫测一笑。   他哪是好眼力,家里婆娘也有这么一对皎珠耳饰,还是用他明明藏好却不幸被发现的小金库买的。   为此,他抱着空荡荡的钱匣子心疼得一宿没合眼,好在第二日遇到一桩命案才得到了安慰。   甄世成是什么人,那是心细如发、断案如神的专才,曾见过的东西大半都会默默记下,更别提如此刻骨铭心之物。   他刚才那番话就是一步步让这对夫妇的谎言暴露于人前,令他们无法否认。   甄世成望着夫妇二人,平静问道:“现在二位还认定这枚皎珠耳饰是阿彩戴过的么?”   妇人支支吾吾:“奴婢一时看错了……”   男人眼神闪烁道:“小人是粗人,不懂这些,乍一看真以为是女儿戴的耳饰——”   甄世成摇了摇头,对妇人道:“刚刚你可说这是阿彩最爱戴的耳饰,难道对女儿整日戴的耳饰还能认错?”   “奴婢——”妇人额头冒出冷汗,不由去看男人。   男人比妇人沉得住气多了,坚决道:“大老爷,我们就是不小心认错了。”   “既然认错了耳饰,那这具尸骨呢?”   男人飞快偷瞄王府管事一眼,一口咬定就是阿彩:“府中只有阿彩失踪了,不是阿彩还能是谁?这耳饰又不是从阿彩耳朵上发现的,没准是别人无意中遗落的。”   人已经烂成骨头了,他咬定就是他女儿,青天大老爷能怎么样?   管事可说了,只要坐实了这副尸骨是阿彩,以后保他们一家享不尽的富贵。   然而男人话音才落,井中兴奋的声音就传来:“大人,找到了!”   很快下到井中的衙役就爬上来,手指小心捏着一物。   阳光下,经过擦拭的皎珠流光溢彩,正是另一枚耳饰。   甄世成把两枚耳饰放到一处比较,片刻后肯定道:“诸位看到了,两枚皎珠耳饰造型一致,应是一对无疑。”   靠得近的人不由点头。   甄世成看一眼夫妇二人,面色微沉:“一枚皎珠耳饰是啸天将军从枯井附近刨出来的,另一枚皎珠耳饰是衙役从井中翻出来的,而尸骨则是从枯井中起出,诸位认不认同这对皎珠耳饰是女尸所有?”   干这一行久了,最烦作伪证的!   众人再次点头。   这种情形之下再说皎珠耳饰并非女尸所有,就是狡辩了。   甄世成盯着夫妇二人似笑非笑:“皎珠耳饰是女尸所有,而你们并无给女儿买皎珠饰物的能力,现在你们还坚持这具女尸是你们的女儿阿彩?”   “这——”夫妇二人一时傻了眼,忍不住去看王府管事。   王府管事颤了颤唇,垂眸不敢吭声。   湘王暗暗握拳,心中骂娘。   姓甄的真是老奸巨猾,实在可恶!   担心夫妇二人与管事露出马脚,湘王轻咳一声道:“这具女尸许是另有身份,究竟是何人就要劳烦甄大人查明了。”   不是阿彩又如何,皎珠耳饰并非崔明月独有,姓甄的难道能查到那个贱人身上去?   离湘王不远的郁谨轻描淡写看甄世成一眼。   这对皎珠耳饰其实并非崔明月逃跑时所戴,而是他派人丢到此处的。   湘王杀死崔明月后处理还算干净,除了一身里衣连鞋袜都没留,更别提饰物。他担心日后尸体重见天日之时无法证明身份,于是命人潜入新房取走这对耳饰丢到了藏尸之处。   除此之外,应当还有一枚玉佩,是真正能证明崔明月身份的。   甄老头的属下太差劲,到现在居然还没把玉佩翻出来,再这样他只好派二牛出马了。   只是不到最后,他不准备这么干。   尸骨是二牛发现的,关键物证再由二牛找出来,难免引人多心。   他还是再等等好了。   而甄世成在湘王的为难之下越发从容:“王爷先前说王府没有身份尊贵的女子,而这具女尸明显不是低贱之人,王爷可否解释女尸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湘王脸色微变:“小王怎么知道?许是哪个胆大包天的狗奴才害了富贵人家的女眷,藏尸此处。”   “这样么?”甄世成摸摸胡子,用小指悄悄把打结的胡须疏通,“富贵人家的女眷平白失踪,应当会报官吧。”   湘王笑笑:“那可不一定。那家府上若是觉得传出去名声不好听,说不定就会以病故的由头遮掩了。毕竟人不见了,谁能说得清是被人害了还是私奔了?”   “王爷对此倒是了解。”   湘王皱眉:“小王只是就事论事罢了。”   甄世成垂眸看了一眼尸骨,轻叹道:“有没有府上失踪了女眷遮掩下去下官不清楚,要说失踪的贵女,下官倒是想到了一个人。”   湘王瞳孔骤然一缩。   鲁王则迫不及待问道:“甄大人,你想到了谁啊?”   甄世成一字字道:“荣阳长公主与崔绪崔将军之女——崔大姑娘。”   人群登时哗然。   “不会吧,甄大人认为这具尸骨是崔明月?”鲁王指着地上尸骨,一脸不可思议。   而齐王冷眼瞧着湘王骤然变化的脸色,心猛地一沉:糟了,看老八如此反应,这具尸骨应当就是失踪的崔大姑娘!   “甄大人,你说话可是要负责任。”缓过神来的湘王脸色极为难看,一指地上白骨,“你有什么证据说这是崔大姑娘?”   甄世成习惯性摸摸胡子,慢条斯理吐出一个字:“有。” 第754章 真正的苦主   短短一个字,却好似石破天惊,砸得众人头脑嗡嗡作响。   甄世成有证据?不可能!   湘王心神剧烈激荡之后,急促问道:“什么证据?”   尽管他心中一万个不相信,可还是免不了高度紧张。   倘若一旦被证实这具尸骨是崔明月,那他就大大不妙。   甄世成一指地上,不急不缓道:“尸骨所穿里衣,就是证据!”   湘王盯着地上白骨,诧异睁大眼:“里衣是证据?甄大人,你可莫要为了断案如神的名声信口胡言。”   不怪湘王如此说,尸骨上挂着的里衣因为长期埋于土中已经破烂辨不清颜色,说是证据未免太过匪夷所思。   其他人同样一头雾水,心道甄大人莫不是疯了吧,把白骨上仅存的里衣当成了证据。   就连郁谨看向甄世成的目光都多了几分深沉。   他本以为甄老头的手下悄悄翻到了那块玉佩,没想到所谓证据会是一身里衣。   女子里衣还能当证据?没看出来甄老头对此挺有研究。   甄世成似有所觉投来视线,迎上郁谨意味深长的目光不由气个倒仰。   燕王那是什么眼神?   臭小子,别让他知道了!   短暂分神之后,甄世成蹲下身来,用垫了帕子的手捏起尸骨上的里衣,沉声道:“各位请看,尸骨所穿里衣虽然已经辨不大出来颜色,且有些部位出现腐烂,但你们看这里——”   他完全不在意尸骨上的里衣是如何变成那样的颜色,亦不在意是具女尸,捏着某处衣角轻轻掀起,解释给众人听:“此处还能勉强辨出花纹,而下官之所以能确定尸骨就是崔大姑娘,就是凭借这些花纹。”   离得近的几位王爷竭力分辨,湘王更是不错眼珠盯着甄世成所指之处,果然看到衣裳边际处有一些模糊纹路。   就像是——   甄世成声音微扬:“这是双面绣的水月纹,绣工复杂,花纹独特。”   湘王冷笑反驳:“那对皎珠耳饰已经能证明这具尸骨的身份非富即贵,穿得起双面绣水月纹里衣有何稀奇?”   湘王这话引来不少人点头附和。   甄世成把手帕反过来折好揣入怀中,捋了捋胡须。   众人想一想刚刚手帕的用场,不由抽了抽嘴角。   一方帕子值几个钱,才刚摸过尸骨的,就不能扔了吗?   甄世成冷笑,心道这些皇子就是不知人间疾苦,以他用手帕摸死人的次数,摸一次扔一条,摸一次扔一条,当他不用攒小金库的?   腹诽之后,甄世成对湘王笑笑:“穿得起双面绣里衣的女子虽不少,然而里衣以舒适为主,绝大多数人的里衣都是纯色无绣纹,里衣边际用双面绣水月纹装饰的百中无一。”   “即便如此,甄大人就认定这是崔大姑娘?甄大人不能因为水月纹含了一个‘月’字,与崔大姑娘的闺名有些关联,就如此推测吧?”湘王摇头冷笑,“若是如此,甄大人盛名未免名不符实!”   湘王的咄咄逼人反而令甄世成越发淡定,笑拈胡须道:“不是推测,下官见过崔大姑娘的里衣。”   此话一出,众人看着甄世成的眼神登时古怪起来。   甄世成瞧见过崔明月的里衣?   唯有郁谨面色不变,心中恍然。   当初朱子玉身死,崔明月失踪,皇帝老子特命甄老头悄悄调查,想来就是那时候见到的。   果然甄世成紧跟着道:“一年多前,皇上命下官调查崔大姑娘失踪一案,下官把新房里的物件都检查过,其中一只衣箱就放了数身里衣,这些里衣虽然颜色各异,但有一个共同之处,就是皆在衣摆、袖口等处绣了花纹,而那些花纹正是双面绣的水月纹!”   湘王随着甄世成的讲述,一张脸渐渐白了。   而其他人则把目光投向湘王,神色复杂。   湘王张了张口,竭力分辨:“那,那也可能是巧合……甄大人能保证这世上只有崔大姑娘穿这样绣纹的里衣?”   甄世成摇头叹道:“下官当然不能保证。可尸骨出现在王爷后院的废井中,身上里衣正是崔大姑娘所穿样式,而崔大姑娘曾与王爷定亲并带给王爷蒙羞……藏尸处、物证还有动机俱全,难道还能归为巧合吗?”   湘王攥紧拳头,心思急转想着如何分辨,却听井下再次传来兴奋的声音:“大人,又找到一物!”   很快一名衙役从井中爬出,手举一枚脏兮兮的玉佩。   “呈上来。”甄世成忙道。   尽管到了这时已经可以结案,多一个物证当然更好,毕竟疑凶并非普通人,而是堂堂皇子。   甄世成很快掏出一条不知用过还是没用过的手帕仔细擦拭玉佩,等到玉佩渐渐露出真容,一声惊呼突然响起,一道身影踉跄冲了进来。   “是我妹妹的!”冲进来的人嘶声喊道。   众人定睛一看,皆认出来人:正是崔明月的胞兄崔逸。   原来甄世成早在对尸骨有所怀疑之时就悄悄命人去请人了。   胞妹失踪,父母双亡,曾是京城有名纨绔子的崔逸仿佛一下子长大了,终于开始做个人,一两年过去竟有了些出息。   此时崔逸捧着那枚玉佩双手颤抖,眼圈都红了。   “崔公子,你能确定这是令妹的?”甄世成温声问道。   对苦主,他向来和颜悦色,前提是不影响办案。   崔逸用力捏了捏玉佩,语气坚决:“当然能!这枚玉佩就是我妹妹常戴的,我是她兄长,怎么会认不出来呢。”   甄世成满意点点头,看向湘王:“王爷,事到如今,您还有何话可说?”   最讨厌悬案了,今日总算能了结了。   为此,虽然井中翻出玉佩有些疑点,他也不准备深究。   甄世成这般想着,余光扫了郁谨一眼。   郁谨无辜弯了弯唇角。   而湘王死死盯着崔逸手中那枚玉佩,一边后退一边喃喃道:“不可能,明明都取下来了,怎么会有玉佩呢……”   崔逸箭步冲了上去,照着湘王就是一拳,红着眼吼道:“你杀了我妹妹,你杀了我妹妹!”   郁谨莞尔。   很好,现在不敢靠近了瞧热闹的王府下人都知道他们主子干的好事了。 第755章 进宫告状   湘王捂着被崔逸打过的地方,怒不可遏:“崔逸,你竟敢殴打皇子!”   崔逸红着眼睛,拳头不停:“皇子就可以随便杀人了?我这就进宫求见舅舅,请他为明月主持公道!”   撂下这话,崔逸转身就走。   湘王一听吓懵了,边追边喊:“崔逸,你给我站住!”   他落后一步,眼瞅着与崔逸拉开了距离,不由大喊一声:“帮我拦住他!”   崔逸走的恰好是郁谨所在方向。   听了湘王的话,郁谨往旁边移了移,几乎是眨眼间就不见了崔逸踪影。   湘王呆了呆,追不上崔逸,红着眼找郁谨算账:“老七,你是故意放他去找父皇告状,是不是?”   对面之人嘴角挂着浅笑:“八弟,你最好清醒一下,不要发疯。莫非你觉得到了现在还能瞒着父皇?”   这时一道声音插进来:“当然不能隐瞒皇上。此案是皇上吩咐下官查办的,如今终于结案,即便崔公子不去求见皇上,下官也要进宫向皇上禀报。”   湘王看看云淡风轻的甄世成,再看看同样云淡风轻的郁谨,恐惧开始蔓延:“你们——”   绝望之际,他下意识去看齐王。   齐王心中咯噔一声。   老八正处在崩溃的边缘,若是理智失控,该不会把他攀扯进来吧?   这么一想,齐王原本打算置身事外的念头登时打消,轻声安慰道:“八弟,你还是诚心向父皇认错吧,父皇宽宏大度,想必不会责罚太重……”   不给老八留点希望是不成的。   “真的吗?”听了齐王的话,情绪快要崩溃的湘王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声问道。   齐王肯定点点头。   反正敷衍人不会死,只要老八现在不发疯就行。   而鲁王则撇了撇嘴,心道老八平时看着没这么傻啊,居然信了老四的话?   他只是轻轻打了废太子几下,亲王就降为郡王了,而老八可是杀了父皇的外甥女,父皇会轻轻放过才怪。   他今日出门听到喜鹊叫就猜着有好事,没想到应在老八身上。   等父皇惩罚下来,他终于不是垫底的了。   这一刻,鲁王轻吁口气,大有扬眉吐气之感。   “来人,清理好现场。”甄世成吩咐下去,冲郁谨几人拱手,“案子已破,下官就先告辞了。”   他得赶紧给皇上汇报去,至于凶手——毕竟是皇子,如何处置自有皇上决定,用不着他现在绑人。   眼睁睁看甄世成离开,湘王发疯般向外跑。   他不能坐以待毙,他要去向父皇解释!   很快湘王跑远了,留下几位王爷面面相觑。   鲁王舔舔唇,率先开口:“要不,咱们跟上去看看?”   秦王苦笑:“今日我等都在现场,等甄大人向父皇禀报之后,估计会传我等问话……”   言下之意,不去也得去。   郁谨一脸平静,没有吭声。   同样没有吭声的还有蜀王与齐王。   蜀王目光从郁谨身旁的大狗掠过,不着痕迹往齐王身上落了落,心中又是庆幸又是后怕。   崔明月的尸骨是二牛找到的!   烂得只剩一副白骨居然还能被二牛找出来,若说其中没有老七手笔,他一万个不信。   幸亏听了母妃的劝说暂退一步,由着老四与老七恶斗,现在看来老七够狠,一出手就斩断了老四的臂膀。   这一刻,蜀王坚定了一个念头:从此之后要更加隐忍,若没有完全把握,绝不能与老七正面对上。比起总想都顾着的老四,不按常理出牌的老七可怕多了。   而齐王心中翻涌着惊涛骇浪,陷入了深深的惊惧。   今日的事与老七有关系是肯定的,可老七如何知道崔明月被老八杀害后藏尸废井?   倘若老七在崔明月失踪之时就已知晓,而留在此时揭发来对付他,此等心计委实太可怕。   看着那张面无表情且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年轻面庞,齐王感到深深的恐惧。   御书房。   景明帝放下书卷,揉了揉眼角。   潘海一瞧景明帝的动作,不由一阵紧张。   接下来皇上该不会又问那个老问题吧:左眼跳灾还是右眼跳灾?   好在这次景明帝没为难老心腹,而是问道:“他们几个都去湘王府了?”   潘海忙道:“是,几位王爷都去了。”   景明帝满意点点头。   几个小子还算不错,没有因为老八落难而避之不及,算是有几分兄弟情义在。   在景明帝看来,虽然湘王在太后寿宴上出了大丑,更因为惦记着皇后之子的名分而令他恼怒,可年轻人心中苦闷喝多了失态也是常见的。   毕竟是自己儿子,再嫌弃还能扔了不成?   罚过之后冷淡着也就是了,将来这混账玩意若是长进了,重新给个好脸色也是可能的。   这个时候文武百官离湘王远远的景明帝能够理解,可若换了其他儿子,难免觉得心性凉薄。   而几位皇子今日的表现,无疑令老皇上颇认可。   正在这时,一名内侍来报:“皇上,顺天府尹与崔公子求见。”   一听顺天府尹,景明帝眉梢微动。   老甄?   近来没出什么要案啊,老甄来找他干什么?   至于崔公子,因为被甄世成的名头吸引了,景明帝一时都没想到是哪个。   略一思索,景明帝便道:“请进来。”   别人求见还可能不见,既然是老甄这个破案狂,那是一定要见的。   很快景明帝就见到了胡须飘飘的甄世成,以及红着眼睛的崔逸。   “逸儿,怎么是你?”见到崔逸,景明帝一怔。   崔逸突然跪了下来,嘶声道:“皇上,求您为明月做主!”   曾经任性妄为的纨绔子伏在地上,感受到什么叫世态炎凉,连那声“舅舅”都没叫出口。   他是皇上的外甥,太后能记得住名字的外孙,曾经进宫畅通无阻,可刚才进宫求见却被拦在门外,还是跟着随后赶到的甄大人才能进来。   景明帝越发惊讶,身子微微前倾道:“逸儿,你起来说清楚,什么叫为明月做主?”   崔逸抬起头来,虎目含泪:“皇上,明月不是失踪了,而是被湘王杀害了!” 第756章 猜疑   景明帝握住白玉镇纸的手不自觉收紧。   天渐暖,景明帝怕热,早让內侍撤去了御书房的火盆,此时摸着光滑无比的镇纸只觉一片冰凉,仿佛他此刻的心情。   他是不是听错了,崔逸说崔明月是老八杀的?   深吸一口气,景明帝强撑淡定问道:“逸儿,你是从哪儿听来的消息?”   这孩子父母双亡后许久没露面了,莫不是被有心人蛊惑,从哪儿听来的流言?   崔逸眼圈通红,声音颤抖:“不是从哪儿听来的,而是在湘王府亲眼看到了明月的尸骨!”   “什么?”景明帝万万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答案,手中白玉镇纸险些飞出去。   他立时看向甄世成,厉声道:“甄爱卿,你且把详情仔细说道说道!”   到这时,景明帝虽不想承认,却已经信了崔逸的话。   如果崔逸只是道听途说,甄世成就不会一起进宫来了。   甄世成冲景明帝拱拱手:“回禀皇上,不久前微臣接到湘王府的人前来报案,说几位王爷在湘王府一处废井中发现了一具尸骨——”   一听几位王爷发现的,景明帝就眉心一跳,握着白玉镇纸的手一指甄世成:“接着说!”   甄世成迟疑着悄悄往后退了退。   听说龙案上的镇纸换过好几块了吧,眼下皇上把镇纸拿在手里,还怪吓人的。   甄世成抱着这种隐忧继续道:“微臣一听,就赶紧带着人手赶过去了——”   “说重点!”景明帝手中镇纸有飞出去的架势。   这个老甄,平时不是挺利落的,今日哪来这么多废话。   甄世成忙把赶到湘王府之后的事讲了一遍,说到激动处胡子直抖,令立在景明帝身侧后方的潘海默默低头。   甄大人讲起案情真是太忘我了,就不能考虑一下皇上的心情吗?   潘海想到这个就开始发愁。   完了,犯事的是皇上的儿子,往后一些日子他这样近身伺候的就要不好过了。   皇上虽不是动辄要人性命的暴君,可一位心情不好的帝王脾气再好也会变得挑剔起来。   正如管人事的那位姑姑,平时见了他这位秉笔太监低眉顺眼,每个月总有那么几日敢跟他呛声。   他宽宏大量,懒得与女人计较罢了。   听甄世成眉飞色舞讲了足足两刻钟,景明帝阴沉沉问:“讲完了?”   甄世成一个激灵回神,暗暗叫糟:光顾着悬案了结的痛快了,一时把皇上的立场给忘了……   他赶忙恭恭敬敬给景明帝行了一礼,语气尽量毫无波动:“事情就是这样,请皇上明断——”   景明帝铁青着脸沉默着。   论查案,放眼大周他最信任的就是老甄,到这个时候说老八不是杀害崔明月的真凶,他都无法说服自己。   气氛凝滞之时,又有内侍来报:“皇上,湘王求见。”   景明帝一拍龙案:“不见!”   出去传话的内侍没过多久去而复返:“皇上,几位王爷都来了。”   景明帝本想说统统不见,一想事发时几个儿子都在场,抱着万一的希望改了主意:“传他们几个与啸天将军进来。”   不多时内侍赶过去传了景明帝口谕。   湘王眼瞅着几人随内侍进去,甚至还有一只狗跟在后面,却独留他一个人在外头,登时摇摇欲坠,面如土色。   景明帝的脸色同样好不到哪里去,扫一圈进来的儿子们,视线落在大狗身上。   这么一看,老皇上险些没认出来,眼角余光瞥见圆起来的白猫吉祥这才释然。   “尸骨是二牛发现的?”   几位皇子纷纷点头。   景明帝又问了一些细节,最后问郁谨:“老七,你去看老八怎么想着把二牛带上了?”   废太子当初被拆穿假装失忆就是二牛的功劳,而当时是郁谨带二牛进宫来的。这一次湘王倒霉又是如此,景明帝心中难免生出几分怀疑。   因着这丝怀疑,景明帝面上虽不显,眼底深处却藏着探究。   鲁王对此毫无所觉,抢答道:“父皇,是儿子带二牛过去的!”   景明帝滞了滞,思绪有瞬间迟缓。   难道他记错了,二牛其实是老五家的?   齐王与蜀王齐齐垂眸,不约而同想着:找个机会把老五揍一顿吧。   郁谨近来所为给二人带来浓浓危机感,眼看景明帝好不容易对他有了一些怀疑,居然被鲁王抢着揽过去了,不气炸了才怪。   鲁王可丝毫没想过齐王与蜀王此刻的心情,当然就算想到了也不在意,有些激动道:“儿子今日打算去看八弟,就叫着七弟一起去——”   “你去了老七那?”景明帝打断鲁王的话。   鲁王点点头,接着道:“然后就看到了二牛,儿子瞧着二牛怪无聊,就带它一起去了。”   好好的肉骨头不啃,非要叼他裤腿,可见是无聊得嘛,这话他一点没说错。   听了鲁王的话,景明帝生出的那点疑虑悄悄散去,转而看向二牛。   “井中尸骨既然已经成为白骨,二牛又是如何发现的?”   他说完这话,把视线落到郁谨面上。   郁谨面色平静对景明帝拱手:“大概是二牛天赋异禀吧,当年儿子带二牛去钱河县赈灾,就是二牛提前察觉锦鲤镇将会地动,这才救了一镇百姓……”   景明帝又把视线投到二牛身上。   二牛似乎察觉遭受了质疑,突然晃着尾巴向龙案走去。   “站住!”潘海唯恐二牛伤到景明帝,大声喝道。   二牛果真站住了,冲景明帝委屈叫了两声。   本来有些紧张的景明帝见状顿时放了心,摆摆手道:“看看二牛要干什么。”   “皇上——”   景明帝瞥郁谨一眼,淡淡道:“无妨,有燕王在。”   真要被二牛咬了,他自会找老七算账。   众人瞩目之下,二牛抬起两条前腿扒住了桌边,用狗嘴在堆积如山的奏折中拱来拱去。   一群人都惊了:二牛在干嘛?   而景明帝在最初的呆滞过后如梦初醒,喝道:“退下!”   埋首奏折堆的大狗抬起头来,无辜看着景明帝。   一本册子从狗嘴中掉下,落到众人面前。 第757章 打起来了   册子掉在地上,硕大的几个字映入众人眼帘:锦屏传。   《锦屏传》是近来京城最流行的话本子,出自百年老店六出花斋,讲的是一位大家闺秀家族突遭变故,生活落魄,靠一手精湛的绣活担起了养家的重任,后来凭一扇绣工绝伦的屏风使家族重新走向辉煌,并与贵公子喜结良缘的故事。   该话本以情节之曲折,立意之新颖,感情之浓烈……种种优点迅速俘获了大批沉迷话本子的人,据说如今六出花斋已经断货。   景明帝呆了,众人也呆了,唯有潘海反应最迅速,以一个饿虎扑食的姿势冲了出去,把落在地上的话本子压在了身下。   这一刻,满室寂静,针落可闻,就连从奏折堆中叼出话本子的二牛与闲人勿扰的吉祥一时都被潘海这番动作给弄得没了反应。   众人以及一犬、一猫的视线皆落在潘海身上。   潘海不愧为秉笔太监兼东厂提督,景明帝的头号心腹、小乐子等内侍眼中威风八面的督主、女官眼中偶尔发善心的大太监,体贴、机智、严格、宽厚……优点比那新出的话本子《锦屏传》还多。   而这一刻,他的优点得到了充分发扬。   只见潘海利落爬起来,不知何时已把话本子收入袖中,惶然道:“皇上莫急,北定侯传来的奏报没有损坏,奴婢这就先妥善收起,免得啸天将军不知轻重给弄坏了——”   说到这,潘海看郁谨一眼,提醒道:“还请燕王约束好啸天将军,啸天将军虽是神犬,毕竟与咱们不同,不懂这些奏报的重要……”   他怀疑这狗成精了,堆积如山的奏折啊,怎么就把话本子给翻出来了?   皇上每次藏好话本子后,他都没这个能耐找这么快……   郁谨其实也没想到二牛能有如此“神勇”的表现,自然见好就收,喝道:“二牛,还不过来,再胡闹把你丢出去!”   景明帝心中起起伏伏,面上强绷淡定瞥了潘海一眼:“放好就是了。”   如果说刚才他还对二牛能发现老八府中藏在废井中的白骨产生了深深的怀疑,现在却信了。   这神犬连他藏好的话本子都能找出来,还有什么不能的?   景明帝这般想着,缓缓扫视众人。   每个被老爹扫过的皇子都默默低头,而甄世成则拼命压抑着开口的冲动。   他这习惯真不好,一听别人撒谎就想揭穿……   景明帝险些在儿子们面前丢了老脸,想一想犯事的湘王,心情无疑更糟。   这些混账东西个个都不省心,他本以为老八是幼子,按理不会折腾出什么事让他烦心。万万没想到啊,老八是没有争权夺位的心思,可这孽畜居然杀人,杀的还是姑母之女。   尽管崔明月早就失了圣心,可不待见这个外甥女是一回事,自己儿子把外甥女杀了就是另一回事了,更何况荣阳长公主已不在人世。   若是母后知道了——景明帝想到这种可能就开始脑仁疼。   怕什么来什么,景明帝这个念头才晃过,慈宁宫就派来人请。   景明帝心陡然一沉,留下一书房的人匆匆赶往慈宁宫。   眼见景明帝离开,鲁王小声道:“咱们是不是还得在这等着啊?”   齐王不想跟鲁王说话,蜀王也不想跟鲁王说话。   秦王素来低调惯了,见无人开口自然也不吭声。   鲁王一点都没发觉被兄弟们排挤了,冲郁谨笑道:“七弟,你家二牛真是神了,刚刚居然从奏折里——”   “咳咳咳!”数道咳嗽声同时响起。   鲁王看向咳嗽最剧烈的齐王,不满撇嘴。   刚才装哑巴,现在咳嗽什么,以为唾沫星子不会乱飞啊?   齐王唯恐鲁王把众人给连累了,轻声提醒道:“五弟,这是御书房,咱们还是少说几句吧。”   蜀王跟着道:“就是啊,父皇现在心情不好,八弟还在宫外等着呢。”   他们又没瞎,谁没看见“锦屏传”那三个大字啊,可要是挑明了让父皇脸面往哪儿搁?迁怒之下,别说老八了,他们恐怕都讨不了好。   看着鲁王不以为意的表情,蜀王突然升起一种明悟:老五该不会想霍霍大家一块倒霉,然后降为郡王陪他作伴吧?   无耻,太无耻了!   嘶——说不定老五带着二牛去老八府上就是抱着捣乱的目的,不然二牛又不是他养的,他哪来的闲心替老七遛狗?   这么一想,蜀王对鲁王暗暗升起十二分警惕。   要防着老七,还要防着老五,更有个假仁假义的老四不能马虎了,想一想这个王爷当着怪累的,储君恐怕更甚,难怪废太子在那个位子坐了三十年最后还是掉了下去,摔得粉身碎骨……   这般一想,蜀王越发坚定了那个想法:低调隐忍,有机会可以拼一把,若是寻不到机会那就好好做人吧……   御书房里,众人心思各异,忽然听到猫叫、狗叫才发现二牛与吉祥不知何时斗在了一起。   虽肥却身姿矫健的白猫冲上去,大狗伸出肉爪把它拍飞。   白猫锲而不舍再冲上去,又被大狗拍飞。   如此反复,二牛终于一脸不耐烦用前爪按住了吉祥,不给对方机会挑衅了。   留在御书房门口的小乐子险些哭了,颤巍巍喊道:“啸天将军爪下留猫啊,伤不得,伤不得——”   白猫听了小乐子哭喊,仿佛受到了侮辱,对着二牛就是一下子。   二牛可是混过战场的,哪能被一只娇生惯养的肥猫伤到,爪子一甩,就见一道白色弧光从众人眼前划过,大猫掉入了奏折堆中。   “汪!”二牛冲郁谨叫了一声,很是不屑。   凭什么伤不得?它也是有主人的!   埋头奏折堆中的白猫喵了一声,头一次惦记起离开的主人。   而此时景明帝已经到了慈宁宫,正温声问太后:“母后叫儿子过来是有事么?”   太后轻轻转动着念珠,面上瞧不出多余表情:“哀家听说湘王正在外头候着,皇上莫不是因为寿宴上的事还在生他的气吧?”   景明帝一愣。   母后怎么知道老八在外头候着? 第758章 来自太后的压力   太后似是料到了景明帝的疑惑,淡淡一笑:“刚刚回来的人在宫门口正好看到湘王,与哀家说的。”   景明帝恍然。   慈宁宫中之人偶尔会出宫替太后向皇家寺庙捐香油钱,今日就恰好撞见了。   太后语重心长劝道:“年轻人难免犯错,何况是喝醉了,皇上就莫要与湘王计较了。”   景明帝盯着太后眼角的皱纹,张张嘴不知怎么说。   荣阳的死至今还瞒着太后,倘若把老八杀害崔明月的事说出来,荣阳的死恐怕就瞒不住了。   景明帝正这般想,就听太后叹了口气道:“想一想湘王那孩子,哀家就想起明月了,明月当初若是安守本分,就成了哀家的孙媳妇,现在连曾孙都有了……”   “是——”景明帝干笑着,听得心惊肉跳。   太后停止了转动念珠的动作,神色看起来有些伤感:“也不知荣阳现在如何了,她成了庶人,女儿又失踪了,恐怕不好过吧?”   景明帝更紧张了,一声不敢吭。   太后见景明帝不语,自嘲笑了笑:“哀家不该难为皇上的,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荣阳犯了错,受惩罚是应当的,只是她毕竟是哀家带大的,许久没有见到,心中有些想念……”   景明帝手心开始冒汗了。   他是真心孝敬太后,委实不敢想象太后知道了荣阳的死讯会不会受到打击。对太后这个年纪的人来说,一旦受了打击很可能会一病不起——   景明帝越想越坚定了继续瞒着太后的念头。   “行了,哀家年纪大了,就是唠叨几句,皇上去忙吧。”   景明帝几乎是迫不及待起身:“那儿子先走了,回头再来看母后。”   太后缓缓点头,等景明帝离开,伸手端起小几上的茶盏,揭开茶盖慢条斯理吹了吹浮在水面上的茶叶。   清明未至,慈宁宫已经换了新茶。   明前茶,贵如金,凡是进了慈宁宫的物件自然都是最好的。   太后面无表情看着杯中芽叶根根分明竖立着,微微用力捏紧了茶杯。   离开慈宁宫往回走的景明帝脚底生风,仿佛后头有猛虎追赶,快要走到御书房时就听到狗吠猫叫传来,随之还有内侍特有的尖锐叫声。   景明帝脚步一顿,不由皱眉。   本来就心情不好,他才离开了这么一小会儿,又怎么了?   潘海一看景明帝神色不对,箭步冲向御书房,口中骂道:“小乐子,你是作死么?”   等冲到御书房门口看清里边情景,秉笔太监的威风登时刹住了,只剩下目瞪口呆。   景明帝拨开潘海,终于看清屋内情景:只见一只肥猫正在龙案上的奏折堆里挣扎,时不时把一道折子弄到地上,这时小乐子就惊叫着抢救掉落的奏折,而不远处的大狗不耐烦扫着尾巴,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   景明帝不由气个倒仰,怒道:“这是干什么?”   小乐子傻了眼,忙抱着奏折给景明帝磕头。   潘海踹了小乐子一脚,气道:“皇上问你呢!”   小乐子惨白着脸道:“皇上离开没多久,吉祥与啸天将军就打起来了,奴婢拦不住——”   “废物!”好脾气的景明帝怒斥一句,看一看白猫,再看一看大狗,一时拿不准先批评哪一个好。   吉祥没等景明帝开口就扑了过来,仰头冲着主人喵喵直叫。   景明帝僵硬笑了笑,对自家肥猫的那点火气登时烟消云散。   从来不搭理他的吉祥居然对他叫了!   激动过后,景明帝也没了与二牛计较的心思,揉了揉眉心道:“先把二牛与吉祥带出去。”   一猫一狗被请走,混乱的御书房总算恢复了安静。   景明帝看了看甄世成。   甄世成是个连胡子都认真打理的小老头,最看不惯猫狗混战这种事,见皇上终于回来了,忙拱手道:“皇上,崔大姑娘失踪一案已经了结,若是没有别的吩咐,微臣就先告退了。”   景明帝没理会甄世成的话,语气深沉问道:“甄爱卿,你认为湘王应当如何定罪?”   甄世成:“……”他只对断案感兴趣,皇子们的争斗一点不想掺和。   那枚从井中发现的能坐实尸骨身份的玉佩其实引起了他的怀疑。   尸骨只余里衣,其余衣裳和饰物都被除去了,若说忘了摘掉耳饰还有可能,玉佩忘了收走就有些不符合常理了。   甄世成推测,那枚玉佩十之八九是撞见这一幕的人悄悄丢进井中的,为的就是有朝一日令此案真相大白。   想一想今日发现尸骨的大功臣二牛,那个人是谁就不难猜测了。   当然,这些只是猜测,且对破案有利,甄世成不会吃饱了撑的深查下去。   “微臣不敢置喙,湘王乃皇子,犯错自有皇上与宗人府等处决断。”甄世成坦然把皮球踢了回去。   他还想长长久久坐在顺天府尹的位子上断案呢,不该说的话才不说。   景明帝又看向郁谨等人,凡是被视线扫到的皆垂眸敛目,尽量降低存在感。   景明帝就立在凌乱的龙案旁,陷入了沉思。   当初荣阳谋害老七媳妇母亲的事暴露,他以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为由把荣阳贬为庶人,而今老八犯了同样的错,害的还是荣阳的女儿,倘若今日轻轻放下,万一哪日太后知晓,他有什么脸面去见太后?   景明帝思及此处,眼底一片冷然,哑声道:“潘海——”   潘海心头一凛,忙道:“奴婢在。”   “传朕旨意,湘王于太后寿宴上酒后失德在先,发现谋害姑表妹在后,无德有罪,证据确凿,即日起夺去郡王爵,迁往归园居住……”   此话一出,众人脸色登时变了,鲁王更是倒抽口气,捂住了嘴巴。   他是不是听错了,老八连郡王都不是了?   这,这简直是万万想不到的惊喜!   景明帝听到动静,冰冷目光落在鲁王面上:“怎么,你有意见?”   鲁王忙低下头去:“父皇恕罪,儿子突然听到对八弟的处置,一时吓到了,以后我等定然引以为戒,不惹父皇生气!”   其他皇子:“……”老五今日可真是超常发挥。 第759章 光脚   有了决定,心情正糟的景明帝就不想留着儿子们碍眼了,沉着脸赶人:“都退下吧,以后谁再惹是生非,定不轻饶!”   “是。”几位皇子不论心中如何想,面上皆是毕恭毕敬应了。   景明帝眼看郁谨往外走,想了想喊道:“老七——”   郁谨停下,躬身问:“父皇有什么吩咐?”   “明月失踪一案能够告破,二牛居功甚伟,以后可以时常带它进宫来。”景明帝想一想刚刚吉祥的亲近,就觉得二牛用处极大,不能冷落了。   郁谨微微扬唇:“是。”   齐王冷眼旁观,心情越发沉重。   老七简直运气逆天,养一条狗居然还能帮着争宠。   刚才围观猫狗大战,他还以为父皇知道了定会把二牛好一顿斥责,结果——   齐王越想越无力。   圣心竟如此难测吗?就如他隐忍这些年,不但没有得到父皇看重,反而连自幼被送出宫外的老七都不如了。   圣心难测,那他更要坐上那个位子,这样才会把握住命运,而不是靠猜测圣心如履薄冰。   很快御书房中就空荡下来,连潘海都因为传旨出去了,只有小乐子大气不敢吭,小心捡起掉落地上的那些奏报。   景明帝枯坐良久,指腹按着眼皮陷入了深思:以前要出幺蛾子这眼皮还知道跳一跳,最近两次竟一点动静都没有,莫非眼皮子也会撂挑子?   这么一想,景明帝对以前的眼皮产生了深深的怀念。   相较起来,心中有数比事发突然还是强多了。   春意渐浓,宫墙外的垂柳透出绿色,而等候在外的湘王却无心欣赏,焦躁踱来踱去。   不多时,潘海出现在湘王面前,传达了景明帝的旨意。   湘王如遭雷劈,好一阵没有反应。   潘海叹口气,道:“您好自为之吧。”   眼见潘海往回走,湘王如梦初醒冲了上去:“潘公公,你是不是弄错了?”   潘海停下来,看着湘王。   湘王显然无法接受,拽着对方衣袖急声问道:“这真是父皇的意思?”   “奴婢可不敢假传圣旨。”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就算我害了崔明月,那也是事出有因,父皇怎么会因为这个夺了我的爵位?”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不过是安抚百姓的一句话而已,那些皇亲贵胄有几人是因为手上有人命被罚?大部分的处罚都是因为更复杂的原因。   崔明月给他带来如此羞辱,又在大婚之夜害死朱子玉,这样的蛇蝎女子死在他手上又如何?   他能接受惩罚,可怎么也没想到是失去爵位。   他又没有忤逆,凭什么落得这样的下场?   不甘,愤怒,费解……种种情绪在湘王眼中交织,令他看起来有些癫狂。   潘海从湘王手中抽回衣袖,想了想,小声提醒了一句:“想一想太后吧。”   湘王一愣,猛然明白了。   崔明月死不足惜,无人在意,可她的母亲是荣阳长公主,太后的养女。   荣阳长公主活着还好,偏偏她死了,那他杀了崔明月,父皇若是处罚轻了就无法对太后交代……   湘王回过味来之时已经不见了潘海身影。   这番觉悟令他明白事情再无回转余地,如失了魂往回走,连一只鞋子掉了都不曾发觉。   蜀王从湘王身边路过,鲁王从湘王身边路过,齐王从湘王身边路过……反而是郁谨捡起湘王掉了的那只鞋子在他身边停下,把鞋子递过去。   湘王盯着鞋子愣了一会儿,直勾勾望着郁谨。   郁谨把鞋子塞入湘王手中,语重心长道:“八弟,你看,现在才真正是光脚的。”   趁湘王发愣的时候,郁谨安慰般拍了拍他的肩膀,大步离去。   鞋子掉落在地,砸在脚背上,湘王这才反应过来,红着眼睛追去:“老七,你这个混账,是你害我……你故意把二牛带过去的!”   这话听得几人直摇头。   现在都知道二牛是老五带过去的,老八死咬着攀扯老七,对老七一点影响都没有,徒增笑耳罢了。   至于老七有没有使坏,这还用说嘛!   眼见没有追上郁谨,湘王如抓到救命稻草般抓住齐王手腕,哭道:“四哥,你可不能不管我啊——”   齐王眼中飞快闪过嫌恶,却不敢言语上刺激到湘王,只得好言安慰:“八弟,你莫要闹了,现在你虽没了爵位,可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要是再闹下去惹得父皇彻底厌恶就糟了。”   湘王痴痴愣愣没了言语,齐王面上装着同情,赶紧脱身。   郁谨回到王府,把经过事无巨细讲给姜似听。   姜似一脸遗憾:“可惜了,应当与你一起去的。”   郁谨觉得媳妇这个爱好不大好,轻咳一声道:“一副白骨有什么好看的,你都不知道鲁王掉进井里后是个什么反应,估计以后他都没法啃肉骨头了。”   姜似默了默,纠正道:“鲁王又不是二牛,或许本就不喜欢啃肉骨头。”   “总之没有什么好看的。”   “没想到甄大人也去了。”姜似还是觉得窝在王府里可惜了。   郁谨脸色一冷:“一个糟老头就更没什么可看的了。”   姜似白他一眼:“听你讲了经过,甄大人分明是放你一马,你还背后埋汰人。”   “放我一马也是寻常,我还帮他破案了呢。”郁谨想一想甄世成,不觉莞尔,“阿似你不知道,甄老头经手的案子要是悬而未决,他想起来就会烦得揪胡子,你看我替他解决了多大的烦恼。”   姜似忽然心虚起来。   她那年火烧画舫,说起来也是一桩悬案呢,不知愁掉了甄大人多少胡子。   “阿谨,经此一事,齐王他们恐怕会提防你了。”   郁谨不以为然笑笑:“随他们去提防,说得好像提防就能管用似的。”   姜似抚额。   自信如阿谨这样也是少见,不过瞧着他这般自信满满的样子,还真是心情愉悦。   心情不错的女主人转头就吩咐厨房给二牛加了餐。   郁谨:“……”   湘王犯事的消息很快就传开了。   姜二老爷听闻后忙掰着指头算了算:齐王、鲁王、蜀王、燕王……嘶,燕王要是再努力一点,大哥莫非能当国丈? 第760章 动杀心   曾经,姜二老爷死活都想不到侄女所嫁的皇子与那个位子能扯上什么关系。   一个背负着妨克皇上名声,自幼在宫外长大的野皇子,怎么可能当储君,甚至更进一步当天子?   万万没想到啊,形势变化这么快,燕王居然成了安然无事的四位皇子之一,怎么可能不引人遐想。   东平伯府一旦成了后族,大哥就会封爵,那东平伯的爵位可就腾了出来——   这么一想,姜二老爷激动得浑身都抖了,关在房里偷偷灌了整整一壶酒缓解兴奋。   美滋滋回府向鲁王妃炫耀的鲁王则被赶出去睡了一晚上书房,以至于一大早用饭时还一肚子气。   “女人就是不懂男人的辛苦,我急巴巴跑回来告诉你这个好消息图什么?还不是怕你觉得在妯娌中身份最低,面上无光嘛。结果倒好,你不想想我昨日遭遇多么悲惨,居然给我脸子瞧,还把我赶到书房里睡,有没有天理了……”鲁王嘀咕着,越说越委屈。   鲁王妃黑着脸一拍桌子,挑眉道:“王爷莫要往自个儿脸上贴金,我现在在几个妯娌当中身份也没提高。”   “怎么会?老八可贬为庶人了!”   鲁王妃一针见血:“八皇子没娶妻。”   鲁王登时尴尬了。   太想在母老虎面前扬眉吐气,一时竟把这个给忘了,明明面对着老八时好像有个小人时刻提醒他咧。   鲁王妃见鲁王冷静了一夜还没想明白,没好气道:“王爷当我在意这个?你难道还没想清楚,昨日定是被燕王当枪使了。”   鲁王一听又摇头了:“都说了二牛是我带去的,怎么又扯上老七了?”   想一想因为他把二牛带去才让老八倒了大霉,他还觉得得意呢,这功劳怎么能让老七给冒领了?   鲁王妃柳眉倒竖,恨不得把鲁王掐机灵了:“王爷也不想想二牛的主人是哪个?燕王有意带它去,稍加示意,二牛就会缠上你了……”   鲁王倒抽口气:“二牛那么聪明?”   不应当啊,拦路威胁的二牛只是在做戏?   鲁王妃默了默,没忍心说出鲁王恐怕还不及二牛机灵的话来,耳提面命道:“王爷以后警醒点儿,莫要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知道了。”鲁王没精打采应着,想一想郁谨那张懒洋洋的笑脸,暗暗骂了一声。   呸,原来老七也不是个东西!   齐王府书房孤灯如豆,齐王一夜未眠,早上起来眼下一片浓浓青影,侍女用剥了壳的熟鸡蛋滚了许久才缓解了些。   “退下吧。”面对窈窕秀丽的侍女,齐王却没了赏风弄月的心思。   以往这些都是李氏安排,目之所及皆是庸脂俗粉,他为了贤名压抑着男人天性,常忍不住遐想。而今李氏被拘禁着出不得院子,他能随心所欲了,反而失了兴致。   婢女再美能美过燕王妃?何况天下美人儿万千,眼下有几个美貌婢女又有什么可高兴的?   比起如今,他情愿还是李氏管家的时候,替他把王府打理得井井有条,省去许多烦心。   齐王闭目,脑海中浮现一只大狗。   昨日老八事发,这只狗起了最大作用,而结果无疑是往对老七有利的方向发展。   再想一想,老七还不只二牛这个助力,老七的女儿一出生就在父皇那里有了名号,等再长大些说不得就会靠撒娇来替老七争宠,更别说还有燕王妃屡次对皇后示好,可以说老七能成为皇后养子,燕王妃功不可没。   老七有妻女甚至养的狗相助,而他呢?   母妃被老七气垮了身体,李氏不中用了还占着齐王妃的位子,连与他亲近的老八都成了庶民……   齐王越想越郁闷,眼神渐渐冰冷。   不成,他不能由着李氏一直占着名分拖后腿,是时候考虑让她“病故”了,到时候再借着丧妻蛰伏一段时日,最好是挑动老六与老七斗起来,他好坐山观虎斗。   齐王下定了决心,很快着手安排。   湘王才出事,齐王妃立刻“病故”有些惹眼,动手的日子被齐王定在一月后,正是人们对湘王的议论渐渐歇了的时候。   京城八卦多,世人总是健忘的。   这日齐王决意动手,略微犹豫,最终还是没有安排媛姐儿去见齐王妃最后一面。   自从李氏被关起来,媛姐儿见到母亲的次数屈指可数。齐王顾虑女儿开始懂事了,倘若突然被安排去与李氏见面,转而李氏就没了,恐怕会在女儿心中种下怀疑的种子。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一面没必要见。   等李氏一死,他也该好好考虑一下求取哪家贵女最合适了。   齐王坐在书房中,侧头望着窗外,等着大亮的天光转暗。   他谨慎惯了,哪怕是在自己府中,哪怕是对付一个失去一切的女人,选择在夜里悄无声息动手自是比白日动手更稳当。   三月春暖,草长莺飞,正是一年中最明媚的时节,可这样明媚的春光却没有投洒到齐王府那座最偏僻的院落。   春光再美,已至迟暮,似乎没了笼罩到每个角落的余力。   院中静悄悄毫无人气,只有墙角一株杏花早就开败了。   忽然一个婆子挑帘而出,往地上啐了口唾沫:“我呸,真当自个儿还是高高在上的王妃呢,也不撒泡尿瞧瞧,竟还有脸发脾气——”   正说着,一个形容枯槁的女子如鬼魅出现在门口。   婆子叫了一声,抚着胸脯骂道:“装什么女鬼呢,有你成为死鬼的那一日!”   “去跟王爷说,我想见媛姐儿。”齐王妃对婆子的辱骂充耳不闻,平静道。   婆子冷笑起来:“哟,您还当是以前呢,姐儿还要早晚来给您请安?”   “你去跟王爷说,我要见媛姐儿!”齐王妃加重了语气,“我是媛姐儿的母亲,我要见她!”   “你快别做梦了。”婆子翻着白眼过去,一把把齐王妃推进屋内。   屋外是稀薄的春光,屋内是腐朽的阴冷。   婆子的声音越发尖利起来:“小红,再不看好了这疯女人,你就等着倒霉吧。”   一名婢女小声道:“王妃,您快进屋歇着吧。” 第761章 变故   齐王妃站着不动,却被婆子与婢女大力拉了进去。   很快光线晦暗的屋内就响起了女子不甘的喊声。   走出屋外的婆子摇了摇头,往地上吐了一口浓痰。   如果说刚开始被打发过来伺候齐王妃,婆子对齐王妃还有一些敬意,现在早就一丝不剩。   都这么久了,齐王妃显然翻不了身了,说不定王爷还希望她早死早清净。   她们当下人的,可要把握好主子的心思。   婆子扶了扶鬓角的鲜花,走到院中阳光最盛的地方晒太阳。   日头西移,春光越发微薄,院外响起敲门声。   婆子忙去开门,又为当前的日子暗暗骂了一句:真不是人过的日子,整日与一个疯女人关在一处,连一日三餐都是专人送来,而不许她们去大厨房拿。   对婆子来说,要是一天能跑几次厨房,好歹算个消遣,而今却与坐牢无异。   院门很快打开,走进一名面貌平凡的婢女。   婢女手中提着一个大食盒,足有三层,哪怕盖得严实,婆子却眼前一亮,仿佛闻到了香味。   可以说她一天的指望就是这三顿饭。   王爷真是个厚道人,王妃都这样了,饭食上却从不苛待。而那个疯女人吃不了几口,最后都便宜了她和小红。   婆子暗暗摸了一把又粗了半寸的肥腰,谄笑着去接食盒。   “王妈妈不慌。”婢女容貌虽平庸,声音却甜。   婆子愣了愣,拿眼瞄着硕大的描金黑漆食盒。   怎么,才感慨完伙食丰盛,莫非就要换了?   婢女指了指食盒最底下一层,轻声道:“王妈妈记得这里面是给王妃准备的宵夜。”   “宵夜?”婆子越发愣住了。   一日三餐那疯女人都吃不下多少,还吃什么宵夜?   婢女微微一笑,甜美的声音莫名有些冷:“是呀,王妈妈记得用了晚膳一个时辰左右再伺候王妃吃,免得不消化。”   婆子听得云里雾里,还是点了头。   婢女这才扭身走了。   婆子拎着食盒立在院中,感受着食盒沉甸甸的分量,越想越好奇,干脆伸手拉开了最底下那层。   最底下并无什么精致吃食,只有一个小小的白瓷瓶,并一叠小面额银票。   婆子错愕不已,先飞快把银票塞入怀中,再把食盒放在石桌上,小心打开了瓶塞。   一股淡淡的苦涩味传来。   婆子呆呆握着瓷瓶许久才猛然意识到是什么,手一抖,险些把瓷瓶掉下去。   她赶忙把瓶塞塞好,浑身冰凉。   王爷……王爷这是要王妃的命——   她不由扭头望窗,盯着窗上那道模糊的轮廓,一颗心急促跳起来。   这一顿晚饭吃得没滋没味,婆子一双眼时不时瞄一瞄沙漏,手心直往外冒汗。   婢女小红少了人争抢,则吃得欢快。   看着没心没肺的丫鬟,婆子气不打一处来,掐了她一把道:“还吃,赶紧收拾了!”   小红咬着唇把碗筷收拾去耳房,婆子挤了进来,小声把事情说了。   小红手中一个碗直接掉了下去。   婆子手疾眼快捞起来,咬牙道:“要死呢,这么沉不住气能成什么事?”   看着小丫鬟比她还紧张,婆子忽然镇定多了。   弄死了王妃,她们就不用在这破院子里坐牢了,那叠银票她已经悄悄数过,有两百两呢,足够她后半辈子活得舒舒服服的。   “到时候不许大呼小叫,要是传出动静,你的舌头都要被剪掉!”   小红捂着嘴忙点头。   眼看着到了戌正时分,婆子琢磨着可以动手了,院门突然被急促敲响。   砰砰的敲门声在暮春的夜色中显得格外分明,每一下都仿佛敲在婆子心上,令她心惊肉跳。   婆子只得跑出去,边跑边问:“谁啊,大晚上奔什么丧?”   “是我,开门!我要见我母亲——”稚嫩的女童声音隔着木门传来。   婆子一怔:“大姑娘?”   反应过来院门外是王府大姑娘媛姐儿,婆子不敢怠慢,忙把院门打开。   一个约莫八九岁的女童冲了进来。   女童梳着可爱的双丫髻,因为跑得急双颊粉红,推开婆子就往内冲去:“母亲——”   齐王妃已经冲了出来:“媛姐儿——”   母女二人在院中相拥哭泣,令婆子与小红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齐王妃虽然失势,可大姑娘是王府的嫡长女,可不是她们能够冒犯的。   眼见母女二人哭声传出老远,婆子担心闹大了,凑过去劝道:“大姑娘,夜黑露重,这里又冷僻,您还是赶紧回去吧——”   “放肆!”埋头在齐王妃怀中软软哭泣的女童,面对婆子却陡然气势惊人,“我与母亲说话,你一个婆子胡乱插什么嘴?”   婆子登时不敢造次,缩着肩膀道:“老奴就是担心大姑娘着凉——”   齐王妃仿佛从浑噩中反应过来,上下摸摸女儿,口中不停道:“媛姐儿,跟娘进屋去。”   这时有喊声遥遥传来:“大姑娘,大姑娘——”   婆子一听面露喜色。   伺候大姑娘的人追来了。   很快两名丫鬟跑过来,一见媛姐儿果然在院子里,气喘吁吁道:“大姑娘,您怎么突然跑过来了,可把婢子们担心坏了。您快随婢子们回去吧,莫扰了王妃清净……”   齐王妃用力抓住媛姐儿的手,唯恐下一刻女儿就被带走。   媛姐儿冷笑:“再胡乱说话,就让父亲把你们打发出去。我是王妃的女儿,怎么会扰我母亲清净?”   两个丫鬟一时被问住了。   “好了,你们回去吧,今晚我与母亲一起睡。”   两个丫鬟脸色大变:“大姑娘,这可不行啊,王爷要是知道了——”   媛姐儿淡淡问道:“父亲难道不许我与母亲一起睡么?”   这话就没人敢回了。   王爷不许大姑娘与王妃多见面是肯定的,可这话不能对大姑娘明说。   大姑娘若是再长几岁,对此心中有数,为了自身前途定然不会乱来,可偏偏现在正是不大不小的年纪,一旦任性起来做下人的哪拦得住。   “母亲,我们进屋吧。”   眼见媛姐儿与齐王妃进了屋,两个丫鬟白着脸跺脚:“这可怎么办呀!”   婆子小声道:“你们去和王爷说一声吧,大姑娘我们先看着。”   这一晚,看来是不能动手了。 第762章 母女连心   齐王依然歇在书房,听到小厮禀报说大姑娘身边婢女求见,不由心生诧异,不动声色命人进来。   “婢子给王爷请安。”   一见婢女神色惶然,齐王略一皱眉:“可是大姑娘有事?”   婢女战战兢兢道:“王爷,大姑娘去了王妃那里——”   王妃因神智失常静养,王爷显然不愿意让大姑娘多亲近一位神志不清的母亲。今日她们没有看好大姑娘,定会挨骂的。   婢女越想越慌,低着头不敢看齐王反应。   而齐王听了后,神色登时一冷。   无论是对府内还是府外,给出的说法都是李氏因惊马丢了神魂需要静养,可实际上李氏当然没疯。   齐王能乐意媛姐儿与齐王妃接触才怪。   可他毕竟能装,哪怕面对女儿的侍女也能耐着性子问:“这么晚,大姑娘去王妃那里没带着你们?”   婢女心头一凛,忙道:“大姑娘用过晚饭后说要看一会儿书,不许婢子们打扰,后来婢子进去送水才发现大姑娘不见了……婢子们分头去找,发现大姑娘去了王妃那里……”   齐王目光更冷:“大姑娘不见了你们都不知道!这是去了王妃那里,倘若是出了别的事呢?”   婢女扑通跪下,连连请罪。   “你们没把大姑娘送回去?”   婢女越发恐慌了,埋头颤声道:“大姑娘说今晚想与王妃一起睡——”   齐王手抓住椅子扶手,不自觉加大了力气,许久后才松开:“大姑娘思念母亲乃是人之常情,既然如此,你们就好好在那里陪着,明日一早再送大姑娘回去。”   婢女没想到事情如此轻易揭过,连连给齐王磕头:“多谢王爷,多谢王爷……”   齐王淡淡警告:“以后伺候好大姑娘,下不为例。”   “是。”婢女如蒙大赦,匆匆退出去。   书房的门合拢,把皎洁的月挡在外头,书房里越发空寂。   齐王神色阴冷下来。   他选在这个晚上动手,媛姐儿却跑到了李氏那里,这是巧合,还是——   无论是什么情况,今晚是不能动手了。   齐王心烦意乱看了几眼书,把书卷往桌上一扔,决意明早找媛姐儿问话。   齐王妃那边,母女二人无视了丫鬟婆子的焦灼进了屋中,自顾说起话来。   “母亲,您好些了么?”   灯光下,齐王妃能清楚看到女儿脸上的担忧,还有那苍白的脸色。   齐王妃心中一酸,险些落泪。   她的媛姐儿还不到九岁,却开始懂得烦忧了,而这些都是她的错,还有那个无情的男人——   齐王妃不愿再想下去。   到了这般境地,她心知向女儿灌输父亲的不是才是愚蠢,这样只会害了女儿前程。   她只能熬着,熬到女儿嫁个靠谱的人家,才算是熬出了头。   不要像她,劳心劳力为那个男人操持了这么多年,结果一朝出了差错立刻如弃敝屣,没有半点夫妻之情。   想着这些,齐王妃心中冷笑。   对她如弃敝屣的何止那个男人,还有狠毒的婆母,以及娘家。   可真要说起来,她怨不得娘家。   当年她出阁也是十里红妆,嫁妆丰厚,娘家足对得起她。   可她谋害燕王妃的事被悄悄告知了娘家,娘家哪还能为她出头。   世人都以为她被吓疯了才要静养,可在娘家人心里,她是给李氏宗族蒙羞的罪人。   “母亲——”媛姐儿端详着母亲,又喊了一声。   齐王妃回神,抚摸着女儿的面颊强笑道:“母亲没事了。”   媛姐儿面上一喜,连眼睛都亮了:“母亲,您若是好了,是不是就还能像以前那样了?”   齐王妃唯恐女儿生出不该有的奢望,叹道:“媛姐儿,你看看母亲的脸,母亲就算好些了,可脸却毁了,不便再以王府女主人的身份管家了……你是大姑娘了,要理解你父亲的难处,以后多帮你父亲分忧……”   媛姐儿不解问:“母亲颜面有损,就不能管家了?”   齐王妃搂着女儿,眼底泪光涌现:“是啊,媛姐儿知道科考么?”   “知道,读书人考上进士就能做官了。”   “是呀,可媛姐儿知道么,读书人若是身有残疾,即便才高八斗也是没资格科考做官的……”齐王妃耐心给媛姐儿讲着静养的理由,心中悲凉无比。   媛姐儿是她唯一的骨肉,她不愿在女儿心中留下一个疯癫的印象,为此,哪怕用另一个可笑的理由解释也情愿。   媛姐儿到底年纪小,似懂非懂点了头。   “媛姐儿,你这么晚怎么突然过来了?”   听齐王妃问起这个,媛姐儿浑身一颤,惊恐从眼底一闪而过。   她忽然过来,是因为看书时突然打起瞌睡,梦里有个声音催她来看母亲,说若是不来,母亲就会死。   她吓醒了,面前空无一人。   可她越想越怕,越想越慌,就跑来了。   她不能没有母亲!   还好只是一个梦。   依偎在齐王妃怀中,感受着母亲的体温,媛姐儿渐渐心安,找了个借口道:“做梦梦到您了,突然就很想您……”   那样荒唐的梦,当然无法对母亲说。   而齐王妃用力搂住媛姐儿,泪如雨下。   她今日突然觉得心慌不安,有种不祥的预感,所以才想见一见女儿,没想到女儿梦到了她,跑来找她了。   母女连心,便是如此吧。   这一刻,齐王妃活下去的念头越发强烈:哪怕过得再难都不能死,她若是死了,没了娘的媛姐儿就太可怜了。   母女二人难得相拥而眠,直到第二日媛姐儿才在齐王妃恋恋不舍的目光中离开。   媛姐儿从齐王妃这里离开之后的第一件事就去找齐王认错。   这是母亲叮嘱她的。   眼下齐王妃因病静养,齐王不想让府中人认为他冷淡嫡长女,本想等媛姐儿去上女学前叫过来问问,没想到媛姐儿早早就到了。   问过昨晚缘由,齐王打消了疑心,提点女儿几句放她离去,除去齐王妃的心思越发迫切。   媛姐儿现在就知道自己跑去找李氏,等年纪再长些,岂不是更加麻烦?   不行,要尽快除掉李氏,干脆就选在白日,趁着媛姐儿去上学的时候。 第763章 动手   齐王府的这点苗头,郁谨一早就接到了消息。   “这么说,齐王本来打算昨晚动手了?”   冷影点头应是。   当初齐王妃被幽禁,郁谨与姜似就料到齐王有对齐王妃出手的一日。   保住敌人想除去的人就是打击敌人,郁谨当机立断派人潜伏盯住齐王府,而冷影就是负责人。   “继续盯着,特别是白日。”   郁谨转头就对姜似提了此事:“咱们的人趁着媛姐儿似睡非睡时在她耳边提了醒儿,媛姐儿以为是噩梦就跑去陪了齐王妃一晚,齐王没能成事……我估摸着他再动手会选在白日……”   姜似叹气:“说到底,孩子最可怜。”   郁谨冷冷一笑:“那也没办法,谁让她摊上了那样一对父母。齐王妃若不害你,又怎么会落到这样的下场?”   他会因为一个小姑娘而心软放过老四吗?当然不会。   他要是落败,悲惨的就是妻女了。   姜似虽觉媛姐儿可怜,却不会同情心泛滥,转而笑道:“有咱们插手,媛姐儿或许不用失去母亲。”   郁谨摇头:“咱们把她父亲拉下马,即便保住了她母亲,等她长上几岁知道了亲王嫡长女与寻常姑娘的区别,恐怕也会恨咱们。总之,咱们只做该做的事,至于依附老四而活的那些人结局如何,那是老四该操心的。”   说到这,郁谨望了一眼窗外。   阳光正好,大狗正哄着粉雕玉琢的女婴玩耍。   争抢从来是残酷的,他要是输了,阿欢又能强到哪里去呢?   也因此,他绝不能输!   齐王府那边看起来一切如常,并没有因为大姑娘媛姐儿夜里跑去齐王妃那里引起太多议论。   终归只是小姑娘任性了一次而已。   而齐王盘算过后,决定择日不如撞日,就把再次动手的时间定在了这天白日。   媛姐儿因梦到了母亲跑去李氏那里陪了一夜,他干脆就利用女儿这个梦来行事。等到李氏“病故”,就能归为冥冥中早有预示,所以媛姐儿才能去陪了母亲最后一晚。   这样一来,就无人对李氏的突然离去感到惊讶了。   阳光越发明艳起来,眼看着就到了晌午。   还是那个面容平凡的婢女给王府最偏僻的院落送去了饭食。   发现最底层的小瓷瓶与一对金戒子时,婆子已经没了第一次的惊讶与紧张,而是熟练把一枚金戒子收好,另一枚金戒子则塞给了婢女小红。   至于昨晚收到的两百两银票,自然没有小红什么事。   给一枚金戒子足对得起那丫头了,等办事时还不是她出大力气。   小红攥着金戒子脸色发白:“王妈妈,我——”   婆子劈手打了小红一下子,压低声音骂道:“快收起你那副上不得台面的模样,等会儿记得帮忙就是了。”   小红慌乱点了点头,想哭不敢哭。   昨夜因为大姑娘的婢女留宿,她把屋子腾出来,与王妈妈睡到了一处。   夜里,王妈妈给她透了口风,吓得她一宿没睡好。   要她们动手毒死王妃?这太可怕了——   婆子瞄了一眼小红,说不清是嫉妒还是厌烦。   年轻就是好,昨夜这小蹄子明明没怎么睡,气色竟看不出什么异样,眼下连个青影都无。   “王妈妈,咱们怎么做?”小红小声问。   “很简单,把那个放进那疯女人的饭食里就是了。”   到了这个时候,婆子已经叫不出“王妃”两个字。   这个称呼会让她心虚,影响“办事”。   “用饭了。”   婆子与小红一起进去,把饭菜摆在齐王妃面前。   与女儿相处一晚,齐王妃神色是许久未见的平静,拿起筷子去夹菜。   今天的菜与往常相比有些简单,只有一条红烧黄鱼,一道蟹粉狮子头,并一道清炒小白菜。   齐王妃喜吃鱼,嫌狮子头油腻,筷子自然而然伸出去夹了一筷子鱼肉。   婆子一颗心提起来,眼睁睁看着齐王妃把鱼肉吃下,忽然眉头一皱,掏出手帕把鱼肉吐了出去,之后就只夹小白菜吃。   眼见齐王妃端着的碗里米饭已经吃下一半,婆子急了:“您不吃鱼啊?”   齐王妃看了婆子一眼,平静道:“今日的鱼有些腥了。”   而她握着筷子的手心已满是汗水。   鱼的味道不对,那不是腥,而是混入了其他异味。   她吐出来只是因为吃不惯,可婆子的反应却足以说明饭菜有问题。   这婆子胆大包天,已经许久没对她用过敬称,刚刚却对她称“您”,且不是以往那种讽刺的称呼,而是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这样的小心翼翼,她主持王府中馈时见多了,往往是有所求,有所盼。   她只是吃个饭而已,婆子盼什么?   齐王妃垂眸盯着碗里粒粒晶莹的白米饭,如坠冰窟。   那个男人嫌她碍事,终究忍不住出手了吗?   他答应过的,只要她老老实实不出这个院子,他就让她看着媛姐儿长大。   可这才过了多久,他居然要毒死她!   那个男人何其狠心,她是媛姐儿的亲娘,是与他结发十余载的妻子啊!   而婆子又催促起来:“王妃,黄鱼可不易得,厨房知道您喜欢吃,特意送来的,您还是吃几口吧。”   齐王妃身体紧绷,面上若无其事道:“今日没有胃口,你们若是喜欢,就端下去分了吧。”   说罢,默默垂眸吃饭。   眼看事情成不了,婆子终于撕破脸露出狰狞面目:“王妃既然不喜欢吃鱼,那就尝尝这个吧。”   婆子手中捏着一个白瓷瓶,靠近齐王妃。   她一共得了两瓶药,一瓶倒进了那道红烧黄鱼里,另一瓶则留在身上,有备无患。   “你们大胆!”齐王妃把筷子往饭桌上一摔,起身就要逃。   “小红,快帮忙!”   婆子与小红一前一后围上,堵住了齐王妃的去路。   既然已经撕破了脸,膀大腰圆的婆子毫不含糊,一手抓着齐王妃肩膀,另一只手举着瓷瓶往她嘴中塞去。   小红则从背后死死抱住齐王妃,不让她动弹。   齐王妃拼命挣扎起来。   婆子冷笑道:“你喊破喉咙有什么用?要你死又不是我们的意思。” 第764章 失败   哪怕是一开始心灰意冷,齐王妃也从没生出过寻死的心思。特别是经过昨晚,拥着女儿小小的身体,感受到女儿对她的依恋,那份求生欲就更强烈了。   齐王妃拼命挣扎,躲闪着喂到嘴边的毒药。   “小红,你是死人吗?”婆子喝了一声,加大了手上力气。   小红受到呵斥,使出全身力气抓住齐王妃挣扎的手。   齐王妃长期抑郁消瘦,别说身强力壮的婆子,就连小红的力气都不及,短短挣扎过后渐渐动弹不得。   白瓷瓶往她嘴里灌去,她似乎已经尝到了苦涩味。   难道逃不过了?   一滴泪顺着齐王妃眼角流下,带着无尽不甘。   “母亲——”耳边仿佛响起女儿娇软的喊声。   齐王妃打了个激灵,不知怎么爆发出一股力气,猛然挣扎起来。   这一下,竟然被她挣脱开了小红的束缚,从小红与婆子之间的缝隙冲了出去。   “小红——”婆子不可思议叫了一声,拔腿就追。   小红跟着追,不知怎的脚下一软就直直往前栽去,恰好从后边扑到婆子身上。   婆子以一个狗吃屎的姿势跌了下去,还没反应过来痛,身上又压了一个重物,当即就尖叫起来。   压在她身上的小红好似摔蒙了,迟迟没有动静。   “小红,你是烂泥成精吗,糊在人身上就起不来了?”婆子气得大骂,一边骂一边扭动身体,把小红甩了下去。   小红惨叫一声,趴在地上动弹不得。   婆子顾不上小红死活,爬起来狂追。   这么一会儿功夫,齐王妃已经冲出院子,拼命往后跑去。   她没有往前跑。   前边有王府护卫,遇见了定然会很快被控制起来,断无生路。只有往后跑,看能不能从王府角门冲出去,才有一线生机。   尽管知道希望渺茫,可齐王妃还是不愿放弃。   她的住处本就偏僻,齐王为了避嫌没派人来盯,没了婆子与小红追赶,一时竟畅通无阻,很快被她跑出去好一段距离而没有遇到几个下人。   可这种顺利很快就没有了。   身后婆子的大呼小叫传来:“快拦着王妃,王妃发疯了——”   路边几个呆愣住的下人这才如梦初醒,一起向齐王妃追去。   齐王妃在前,丫鬟婆子们在后,你追我赶,煞是荒唐。   不知怎的,每每有人要追上齐王妃脚下就突然一滑,从而错失了机会。   齐王妃跑得头晕目眩,头发披散,终于见到了角门。   “赵家的,快拦着王妃!”   追在后面的丫鬟婆子齐声喊道。   她们口中赵家的就是守角门的婆子,此时刚好端了一盆水出来,看着冲过来的齐王妃一脸茫然。   被众人这么一喊,她终于醒过神来,慌忙冲上去拦:“王妃,您可不能出去啊——”   赵家的脚下一滑,手中脸盆飞了出去,正好扣在离齐王妃最近的婆子头上。   婆子先是被小红砸得浑身疼,现在又被脸盆砸得脑壳疼,白眼一翻就倒了下去。   可悲的是居然没昏,她眼睁睁看着齐王妃冲出角门,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天啦,王妃跑到大街上去了——”婆子惨叫一声,终于承受不住可怕的现实昏了过去。   许多人从昏倒的婆子身边跑过,这个时候却无人顾得她死活,小红紧张之下甚至踩了婆子的手。   小红吓得不轻,慌忙看看跑过去的众人,再看看毫无反应的婆子,突然恶向胆边生,照着婆子狠狠又踩了一脚。   婆子惨叫一声睁开了眼,直勾勾对上小红惨白的脸。   小红吓懵了,呆呆道:“王妃跑出去了……”   明明昏过去了,怎么踩了一脚就醒了?   婆子没意识到被个小丫头趁机报复了,推开小红就往角门追去。   这时齐王妃已经跑到了大街上。   街上人不少,眼见从齐王府冲出来个人,纷纷驻足打量。   齐王妃一边跑一边喊:“我是齐王妃,齐王要杀我另娶贵女——”   她不敢把贤妃当初的指使在这时抖落出来,那样只会吓得路人远离,死得更快。   涉及到齐王的桃色八卦才会激起路人兴趣,甚至她把这话喊出去后,即便被那个男人抓回去,也不敢立刻弄死她。   那样,就坐实了她的说法。   许是身处绝境激起了齐王妃强烈的求生欲,令她抓得极准。   很快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   这时齐王府的人终于追上来,由两个婆子死死按住齐王妃,忙向看热闹的人解释:“让大家见笑了,我们王妃这里有些不清明,各位别把她的话当真——”   齐王妃已经没有丝毫力气。   身处光天化之日下,济济人群围观之中,令她干脆放弃了无畏挣扎,嘶声喊道:“王爷就是嫌我病了,才要杀我另娶贵女,求你们救救我,我还有女儿要照顾,我不想死——”   不是说她脑子不清明吗,那她不否认,正好让大家看清王爷要除掉她的理由。   这种情况下如果齐王妃声嘶力竭喊“我没疯”,那才是自寻死路,围观的人在她被拖回王府后恐怕很快就会散去。   一般疯子都会喊自己没疯咧。   果然,看热闹的人听了齐王妃的话,看向齐王府众人的眼神变得微妙起来。   齐王府众人也傻了眼。   王妃不按套路出牌啊——怎么办?   赶过来的婆子大喝一声:“还愣着干什么,快把王妃带回去啊,这样不是让人看笑话吗?”   几名丫鬟婆子开始把齐王妃往王府拖。   重重包围之下,路人已经看不到齐王妃身影,只有绝望的呼救声传来:“齐王要杀妻另娶,求你们救救我,我的女儿不能没有娘啊——”   很快连呼救声都消失了。   接到消息匆匆赶来隐在角门后的齐王脸色铁青,恨不得把齐王妃与这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丫鬟婆子一起碎尸万段。   李氏这么一闹,他的脸简直丢尽了。   而这时,突然一道声音响起:“等一等。”   几名男子直奔角门而去,喊住了那些下人。   为首的婆子尖声道:“你们是谁呀?这可是齐王府,莫要多管闲事!” 第765章 厌弃   几名男子面色冷肃,绕过婆子走至角门。   齐王察觉不对,示意跟随而来的管事上前应对。   管事才走过去,为首男子便举起腰牌一晃。   腰牌上“锦麟卫”三个字刺得管事眼前发晕,道一声“稍后”,忙去给齐王禀报。   “王爷,是锦麟卫——”   齐王脸色隐隐发白,强作镇定推开管事迎了上去:“原来是锦麟卫的几位兄弟,里面请——”   锦麟卫是景明帝耳目,哪怕贵为皇子,面对上门来的锦麟卫也不敢怠慢。   为首男子冲齐王拱手:“近来我等奉令巡视此处,刚刚见到围观者众,特来向王爷问一问情况。”   齐王尴尬笑笑:“丫鬟婆子们没有照顾好内人,让她发病跑到了街上,让诸位见笑了……”   这个时候,那些拖拽齐王妃的下人因为锦麟卫的突然出现没敢乱来,停在不远处等着齐王指示。   齐王妃被下人团团围住,遮挡了锦麟卫投来的视线,而她的嘴因为被堵住发不出声音,只能发出轻微呜呜声。   “还不快把王妃送回去。”齐王皱眉吩咐一声,又对锦麟卫笑笑,“几位兄弟辛苦了,进来喝杯茶吧。”   为首男子不卑不亢抱拳:“不敢叨扰王爷,只是要与您说一声,今日的事我等要向上边禀报。”   齐王妃一下子停止了挣扎,眼底涌上如释重负的笑。   赌赢了,她赌赢了!   锦麟卫知道了,那么父皇就知道了,不管父皇如何决断,她的性命应该是保住了。   能活命就好,只要活着,她的媛姐儿就是有娘的孩子……想着想着,齐王妃的眼泪簌簌而落。   齐王听了锦麟卫的话则心中发沉,强笑道:“这样的小事就不必让父皇烦忧了吧?”   为首男子道:“不瞒王爷,湘王出事后这边就加大了巡视力度,上边吩咐遇到异常必须禀报……”   “既然如此,那就给诸位添麻烦了,小王稍后会进宫一趟。”齐王尽管郁闷至极,面上却没有丝毫流露。   为首男子见齐王十分配合,悄然松了口气,拱手道:“我等告退。”   他说罢,瞥了被王府下人围住的齐王妃一眼,这才带着手下离去。   齐王吩咐下人把齐王妃送回院子,马不停蹄赶往宫中。   今日的事父皇从锦麟卫那里听到和从他这里听到感受定然不同,他不能被动交给别人来说。   齐王还是晚了一步,此时锦麟卫指挥使韩然已经站在了御书房里。   景明帝听着韩然的禀报,脸色隐隐发黑。   这才多久,怎么又出了幺蛾子!   龙案上的白玉镇纸又换了新的,先前那块在传出贬斥湘王的旨意后,景明帝趁着没有外人在场已经砸了。   他也不想的,可不砸点什么心中郁气实在无法纾解,只能把满腹怒火交给白玉镇纸来承担。   韩然偷瞄着景明帝发黑的脸色,禀报起来也是胆战心惊。   听了属下禀报,他不得不狂奔进宫。   近两年频频出事,可他们锦麟卫一点作用都没起到,已经令皇上心生不满。湘王出事后,他就派人盯上了各大王府,再不敢松懈。   “传齐王进宫。”景明帝听完,沉着脸吩咐潘海。   潘海刚应下,一名内侍就赶过来禀报说齐王到了。   “让他进来。”   不多时,齐王匆匆走进御书房,一眼看到立在一旁的锦麟卫指挥使韩然,心猛地一沉。   韩然速度怎么这么快?   韩然眼观鼻鼻观心,避开了齐王的视线。   他的属下已经现身提醒齐王,齐王速度这么慢就怪不得他了。   齐王心知不妙,一掀衣摆跪下:“儿子来向父皇请罪。”   “请罪?”景明帝扬眉,目光深沉,“你犯了什么错,需要请罪?”   齐王一滞,讪讪道:“都是儿子约束无方,王府下人没有照顾好王妃,让她跑到外面闹了笑话,影响了皇室声誉——”   “我怎么听说李氏在大街上喊你要杀她?”景明帝黑着脸问。   真是把皇家的脸面都丢尽了,这些混账没有一个省心的!   齐王神情惶然,委屈道:“父皇,那是李氏乱喊,儿子怎么会生出这种心思——”   景明帝摸着白玉镇纸,意味深长道:“老四,李氏有没有疯,你是知道的。”   齐王登时大汗淋漓。   当初对外宣称李氏疯癫,只是为了掩饰李氏谋害燕王妃的丑事,实际上李氏当然没有疯。   这一点他知道,父皇与皇后也是清楚的。   疯癫了的李氏喊他要杀妻,父皇可以不以为意,可没有疯的李氏这么喊,就难怪父皇如此发问了。   齐王以额贴地,语气惶恐且恳切:“父皇,儿子真的没有那种心思。李氏是儿子的发妻,陪了儿子十余载,虽然犯下大错,可让她失去王妃的权力与自由已经是很大的惩罚,儿子既无必要更不忍心做出要她性命的事来啊……”   “不是想另娶贵女?”儿子们频频惹事已经磨掉了景明帝的耐心,让他的问题毫不客气。   齐王浑身一震,满心悲凉。   父皇对他与对那些兄弟显然不同。   这么多兄弟,唯有对他最苛刻,最无情。   他隐忍这么多年,哪怕对一个小小的侍卫都笑脸相迎,父皇凭什么如此对他?   齐王声音哽咽:“日月可鉴,儿子绝无这种心思。”   “这么说,李氏是发了癔症?”   齐王低头道:“许是李氏心存怨怼,才会闹出此举——”   景明帝闭了闭眼,道:“潘海,你带人去一趟齐王府,把齐王妃送到家庙去。”   在皇家寺庙之后有一处庵堂,专门收容伺候过先帝的嫔妃,或是因种种原因归附的宗室女子。   齐王垂首听着景明帝的安排,一颗心猛地坠了下去。   李氏一旦进入皇室家庙,从此再无他插手的余地。   李氏一日不死,他就一日不能另娶,偌大的齐王府将会乱成一团糟。   李氏万一比他活得还久怎么办,难道王府就要一直没有女主人?   齐王想着这些,就有撞墙的冲动。   景明帝不耐烦看了齐王一眼,冷冷道:“你退下吧,以后好自为之。”   齐王的心彻底凉了。   父皇这是厌弃了他? 第766章 要求   齐王的心一时凉透了,忘了动作。   景明帝睃他一眼,沉着脸摩挲着白玉镇纸。   齐王磕了一个头,这才爬起来:“父皇,儿子想去给母妃请安,并告诉她李氏之事。”   齐王妃是贤妃的儿媳,出了这种事,齐王去说一声不算出格。   放在以往,齐王谨慎起见并不会提出来,可他眼下饱受打击,隐隐意识到一味隐忍全无用处,索性放开一些。   谁知景明帝却拒绝了齐王的请求:“等你料理好李氏的事再进宫给你母妃请安吧。你母妃近来身体不佳,到时候说话注意分寸。”   “儿子知道了。”齐王默默退出去。   御书房除了景明帝与潘海,就只剩下锦麟卫指挥使韩然一个外臣。   景明帝淡淡扫韩然一眼,懒得与他多说,摆摆手示意二人去办事。   很快潘海与韩然一起退下,只剩景明帝一人把白玉镇纸拿起又放下,放下又拿起,如此反复几次,到底压不下心中怒火,把才换不久的白玉镇纸掷在了地上。   镇纸瞬间摔得粉碎,景明帝的火气这才缓了缓,脸色依然不好看。   他还没老糊涂,今日闹出这事,分明是老四想要除掉李氏。   老四欲杀妻另娶,李氏这话说得恐怕没错。   齐王妃虽然犯了错,可在景明帝看来,谁都可以轻慢齐王妃,唯独齐王动杀心就太过了。   天家无情,可老四对结发妻子能下这样的狠手,未免太过凉薄。   更何况以前齐王在景明帝面前总摆出一副夫妻相敬如宾、情深义重的模样,如今这般就越发令人心寒。   至于命韩然继续追查,那就不必了。   老四是他儿子,把杀妻之心昭示天下,难道他脸上就光彩了?把李氏送去家庙,此事默默揭过就是。   景明帝起身往外走,吩咐守在门口的小乐子:“把镇纸换一块新的。”   听说已经有传闻他喜好砸镇纸,真不像话!   赶往齐王府的潘海想一想齐王,不由摇头。   今日看起来皇上没有深究,可从此之后齐王恐怕就遭了厌弃,真论起来那是大大不妙。   储君之位,齐王恐怕悬了。   湘王出事后,有机会的皇子只剩下齐王、鲁王、蜀王与燕王。   在世人眼里齐王的机会无疑最大,可身为天子心腹,潘海却不看好齐王。   四位皇子中齐王年纪最长,母妃出身高贵,本该是毫无疑问的储君人选,可这种情况下皇上却迟迟不立太子。   这说明了什么?说明皇上对最适合的人选,也就是齐王,并不满意!   可笑世人短视,瞧不分明。   齐王究竟有没有对齐王妃动杀心从来不重要,重要的是皇上会不会这么想。   显然皇上就是这般认为,甚至觉得无须再查。   齐王妃这么一闹,齐王继湘王之后不但给京城百姓提供了新谈资,还遭了皇上厌恶,可谓倒了血霉。   事情还真有点意思,王府宅院深深,丫鬟婆子护卫一大堆,居然让手无缚鸡之力的齐王妃冲到了大街上。   潘海边想边摇头,心道皇子们的新鲜事真是越来越多了。   “潘公公,需要我帮忙么?”一同从宫中出来的锦麟卫指挥使韩然客气问道。   潘海拱拱手:“韩指挥使去忙吧,就不劳烦你了。”   “那好,潘公公若有需要就说。”韩然这般说着,还是与潘海一起走。   潘海斜睨着对方。   不是说不需要了,怎么还跟着他?   韩然似乎猜到了潘海的想法,无奈解释道:“近来朱雀坊是重点监察之处。”   潘海恍然。   几座王府都在朱雀坊,别说锦麟卫,听说连顺天府尹甄世成都加大了对这边的巡视力度……   来到齐王府,潘海对同样刚进门的齐王道:“王爷,请王妃出来吧。”   “潘公公稍候。”   把潘海留在待客厅,齐王匆匆赶往齐王妃那里。   此时齐王妃正被数名丫鬟婆子虎视眈眈盯着,可谓插翅难飞。   齐王妃当然没有再逃的念头,反而神色坦然。   只有到了那一步才深刻意识到能活着多么好。   什么荣华富贵,体面风光都不如安安稳稳活着。   这么一闹,她的性命算是保住了。那个男人最是虚伪,哪肯坐实杀妻恶名,这样一来,短期内最怕她死的就是那个男人。   脚步声传来。   齐王妃眼皮颤了颤,没有去看。   尽管没去看,她哪会听不出来人是谁。   很快熟悉的声音响起来:“你们都退下。”   “是。”丫鬟婆子一起退了出去。   齐王妃背对着齐王,沉默着。   齐王盯着她的背影,眼中满是厌恶:“你太自私了,今日把我闹得灰头土脸,有没有想过对媛姐儿有什么好处?”   齐王妃霍然转身,冷笑道:“媛姐儿没了亲娘,对她就有好处了?”   齐王一滞,没料到印象中温良恭顺的齐王妃如此尖锐。   “一个发疯的母亲,一个身为亲王的父亲,你说谁对她有好处?”   齐王妃听了这话,恨不得扑上去扯破齐王恶心的嘴脸。   这个男人莫不是把她当成傻子,还想哄着她去死?   可她到底把怒火忍了下去,平静问道:“媛姐儿呢?我想见她。”   齐王冷笑:“就不必见媛姐儿了,你收拾一下,随潘公公去家庙吧。”   “家庙?”   齐王眼中闪过冷光,不情不愿道:“父皇听闻了你的事,让你去家庙静养。”   正是因为这样,从此他才鞭长莫及,恐怕奈何不得这个女人。   “父皇要我去家庙?”齐王妃盯着齐王问。   齐王被对方直勾勾的眼神弄得心烦,不耐道:“潘公公还在外头等着,你早些去吧。记着不该说的话不要乱说,你不为自己着想,也想一想媛姐儿。”   齐王妃没有动作,久久沉默着,直到齐王再次开口催促。   齐王妃仿佛下定了决心,道:“我有最后有一个请求。”   “你说。”齐王强压着厌烦,吐出一个字。   齐王妃一字字道:“我要带媛姐儿一起去。”   “你说什么?”   齐王妃神色平静:“家庙清冷,我受不得骨肉离别之苦,我要媛姐儿陪着我。” 第767章 离去   齐王妃给出的理由稍微有些任性,而她本不是这样任性的人。   齐王哪会答应,冷笑道:“李氏,你是不是真的发疯了?媛姐儿是齐王府嫡长女,你要她陪你去青灯古佛?”   齐王妃盯着齐王,突然笑了,语气是说不尽的嘲讽:“原来王爷也承认我没有疯。”   齐王被噎了一下,恼道:“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思?你没疯又如何,难道害燕王妃的事不是你做的?”   “你——”齐王妃刚想喊出是贤妃指使的,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   正如这个男人所说,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思?   谋害燕王妃的背后主谋是谁,天知,地知,她知,这个男人又何尝不知。   不过是把她丢出来,好把事情揭过罢了。   “行了,若是没有什么可收拾的,这就走吧,别让潘公公等久了。”   齐王妃依然不为所动。   齐王压抑着怒火问:“你到底想如何?”   齐王妃神色越发平静:“我说了,我要女儿陪着我。”   “李氏,你以前不是这么糊涂的人,你可想过媛姐儿跟着你的前程?”齐王捏住齐王妃手腕,咬牙切齿问。   齐王妃自嘲一笑:“到了我这般田地没资格想这么多,就只想随着心意有女儿常伴左右。”   “我若不答应呢?”齐王冷冷问。   媛姐儿是齐王府嫡长女,真要随李氏去了家庙,他的脸往哪儿搁?   齐王妃直直盯着齐王,平静的面容掩不住眼底的决然:“那我不会随潘海去家庙,我情愿死在这里!”   “你——”   齐王妃不顾齐王的震惊,冷冷笑道:“就是不知道如果我真在王府撞柱身亡,别人会如何想呢?”   齐王脸色一变。   李氏要是这个时候死了,世人根本不会相信她是自杀,他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父皇那里——齐王不敢再想下去。   今日一事父皇虽然没有深究,但对他明显很不满,要是李氏死了,恐怕就彻底厌了他……   对齐王来说,比起面子,当然是景明帝的欢心更重要。   他直视着齐王妃,最后劝道:“李氏,你可想好了,媛姐儿陪着你这样名声的母亲常住,将来不会有好前程。”   齐王妃干脆别过头,不再看齐王。   “那好,你收拾一下,我这就命人去叫媛姐儿。”   齐王妃暗暗松了口气,抬手轻抚鬓角:“没有什么可收拾的,等媛姐儿来了就可以走了。”   齐王不愿多看齐王妃一眼,负手往外走去,身后传来齐王妃的声音。   “我的嫁妆就留在王府了,将来让媛姐儿来取。”   齐王猛然转身,脸色铁青:“李氏,你莫要过分,难道我会贪图你的嫁妆?”   齐王妃凉凉一笑:“王爷这话说得好像以前没用过一样——”   “够了!”齐王怒斥一声,大步离去。   王府出息虽然不少,可他需要拉拢的人多,这方面的花销就是无底洞。李氏那些嫁妆他没主动开过口,可府中出了亏空李氏拿来填补,他是心知肚明的。   也因此,对终于挑明的齐王妃,齐王越发厌恶,避之唯恐不及。   他要避的不只是齐王妃,还有男人扫地的尊严。   潘海等得有点久了,面上却半点不显,只在心中把齐王骂了好几遍。   难怪皇上不待见,办起事来一点不利落。   齐王姗姗来迟,忙向潘海道歉:“让潘公公久等了,内人那里出了点状况。”   潘海忙问情况。   齐王苦笑:“内人非要女儿陪她一起去,不然就不肯走。小王劝了许久也劝不住,只好命人去叫媛姐儿……”   “原来如此。”   媛姐儿是齐王爱女,齐王同意女儿随着齐王妃一起去,他当然没必要多嘴。   又等了一阵子,潘海终于等到齐王妃出现。   陪齐王妃一起的还有一个八九岁的女童,女童此时一脸懵懂,似乎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面覆轻纱的齐王妃郑重向潘海行了一礼,声音轻柔:“劳潘公公久候了,这就走吧。”   很快齐王妃拉着媛姐儿的手上了一辆马车,与齐王府渐行渐远。   媛姐儿掀起窗帘向后探望,后方空荡荡,不见父亲身影。   媛姐儿失望放下车窗帘,不安问齐王妃:“母亲,我们要去哪里啊?”   齐王妃轻抚着女儿柔嫩的面颊,温声道:“我们去一处清净的地方。”   “清净的地方?那里有父亲么?”   “没有的。”   “有玩伴么?”   “没有的。”   “有教我抚琴的师父么?”   “也没有的。”   媛姐儿沉默了。   齐王妃目光温柔望着女儿:“但你有母亲,母亲会一直陪着你。”   你也能一直陪着母亲,而不是跟着那个天性凉薄的父亲,不知哪日就是弥天大祸,别说享受郡主荣光,恐怕连性命都要搭进去。   也许是死里逃生看得通透了,在齐王妃看来,齐王惦着那个位子不过是做白日梦罢了。   父皇宽厚,怎么会中意一个对发妻如此薄情冷血之人?   她守着女儿,且看那个男人作死就是。   被利用、被作践的仇她报不了,自有人会帮她报了。   冷静下来,齐王妃对挣脱那些丫鬟婆子的阻拦逃到大街上也产生了疑惑。   她手无缚鸡之力,如果不是神灵保佑,就是有人暗中相助。   而不论哪一种,都说明那个薄情的男人落了下风。   这可真是大快人心。   夕阳把马车拉出长长的影子,低调的青帷马车渐渐消失在霞光里。   多了几分冷清的齐王府中,齐王盘问过那些下人,陷入了深思。   李氏能跑到街上去,事情显然没有这么简单。   齐王府有内贼!   盘查过后,终于有了发现:王府少了一位打理花园的花匠,而这名花匠是才招进府没多久的。   齐王把名册往地上狠狠一摔,怒问管事:“你是怎么管事的?”   以往李氏管家的时候,新招进王府的人想要派上用场至少要经过三年调教——   齐王心底叹了口气。   不能想那个女人了,越想越烦。   齐王府混进了贼人,究竟是哪个王八蛋安插的? 第768章 算计   齐王第一个排除的就是鲁王。   老五要是有这脑子与能耐,也就不是老五了。   那就只剩下老六和老七。   老六明显想暂退一步好坐山观虎斗,这阵子消停不少,老六的可能不是很大。   老七——齐王想到郁谨,眼神一冷,恨不得生啖其肉。   一定是老七那个狼崽子跑不了!   自从老七回京,他们就接连出事,一改那么多年相安无事的局面。   这次老八出事,明显是针对他,岂会没有后手?   先除掉他的帮手,再除掉他,老七还真是雷厉风行,毫不拖泥带水。   想一想这些年的隐忍,耐着性子一点点积攒好名声,可李氏往大街上这么一跑,他立刻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颜面扫地,齐王头一次产生了动摇。   莫非他这样错了,而应该像老七那般不管不顾?   不行,他要进宫给母妃透个口风。   齐王打定主意,转日便进了宫。   “娘娘,王爷到了。”   玉泉宫中,不知从何时起似乎总是弥漫着淡淡药香,一名宫婢轻声向靠着床头屏风闭目养神的贤妃禀报。   已经是暮春,可贤妃还穿着夹袄,面色是脆弱的苍白。   她闻言睁开眼,声音更轻:“请王爷进来。”   不多时,齐王入内,瞧见贤妃的脸色,那些话顿时说不出口了。   贤妃屏退伺候的人,问道:“是不是有事?”   齐王没有接话:“母妃,您瞧起来气色不大好,是不是还不舒坦?”   贤妃笑笑:“说病也算不上病,只是浑身没什么力气罢了。你有事就说,若是闷着,我更不得劲儿。”   齐王迟疑了一下,讲起齐王妃的事。   贤妃闭目听着,脸色越发苍白,喉咙一痒就要咳嗽,可在齐王面前还是忍了下去。   齐王说完,用力握拳:“儿子定是被老七算计了!”   贤妃好一会儿才睁开眼,冷声道:“我就知道对那个孽畜来说只记在皇后名下远远不够,他盯上的是储君之位!”   齐王抹了有一把脸,语气凶狠:“有了一争的资格,是个人当然就想争一争。可儿子不能坐以待毙,任由老七骑到我头上去!母妃,您也看到了,老七对我毫无一丝兄弟之情,一旦被他成事,整个齐王府恐怕都要覆灭……”   贤妃长叹:“母妃何尝不知。当初就不该把那个孽畜生下来,如今给我儿添了这么多波折。”   齐王垂眸遮住眼底的阴鸷,一字字道:“母妃,儿子已经有了反击之策。”   “你说。”   里室没有窗,齐王的目光却投向某处,那是慈宁宫所在方向。   齐王的声音在贤妃耳边响起:“太后好像还不知荣阳长公主已死。”   贤妃一怔,旋即恍然。   太后无所出,一子一女都是抱养的,儿子是景明帝,女儿就是荣阳长公主。   多年来,荣阳长公主的骄纵离不开太后的宠爱。   荣阳长公主被崔绪刺死后,景明帝担心太后受到刺激,对太后这边封锁了消息。   “太后若是知道了荣阳长公主死讯,自然也就知道了导致荣阳长公主之死的起因。这样一来,无论燕王妃占着什么理由,太后对她都不会有好感,更会厌屋及乌恼上老七。”   贤妃点头:“璋儿你说得不错。太后虽然看着明理大度,可再大度也是人,是人就会被情感左右。当初如果不是燕王妃一力为母报仇,荣阳长公主害苏氏的陈年旧事就不会大白天下,那就不会被崔绪亲手斩杀。荣阳长公主虽是被崔绪所杀,可真正导致她身死的是姜氏那个贱人,这一点太后定然明白……”   齐王冷笑:“父皇对太后最孝敬,太后若是明确表达出对老七的不喜,父皇定会厌了老七,那他就休想染指储君之位——”   “也不一定。”贤妃摇了摇头。   “母妃?”   贤妃望着儿子,目光温柔:“你啊,并没有那么了解你父皇。他虽孝敬太后,可毕竟还是一位帝王,并不会全因太后的喜恶而否定一个人,尤其关系到储君之位,他甚至不会以自己的喜恶来选择……所以母妃一直笃定你的机会才是最大的。”   如果一切按着喜爱来,她不会是贤妃,皇后也不会是皇后。   “母妃,难道就什么都不做?”   “做还是要做的。那个孽畜行事太无忌,留着他对你总是个隐忧。更何况由着他顺顺当当,万一你父皇哪日觉得他是太子的合适人选就糟了。先通过太后打压一番,你父皇短期内定会对他冷淡,再让你拉拢的那些臣子揪一揪他的错处,轮番弹劾,三人成虎之下你父皇就会彻底厌了他,到那时才能高枕无忧……”   齐王拱手:“还是母妃想得周全。只是太后鲜少出宫,儿子一时还拿不定主意该选择何种法子让她知晓此事。”   贤妃沉默半晌,道:“这也不难,太后虽然不会出宫,慈宁宫却有人定期出宫。”   “您是说——”   “慈宁宫的常嬷嬷会定期去寺庙替太后捐香油钱,这就是把消息传递到太后耳中的好机会。”   齐王眼睛一亮:“儿子明白了,多谢母妃提点。”   贤妃叮嘱道:“莫要急躁出了岔子,此事非同小可,定要万无一失。”   “母后放心,儿子明白。”   他花那么多银钱养的那些人,也不是白养的。   一想到银钱,齐王脑袋就隐隐作痛。   李氏的嫁妆不能动,庄子店铺的产息还没到收的时候,府上亏空有些大了。   贤妃从暗格里取出一个巴掌大的匣子递过去。   “母妃——”   “拿着吧,李氏闹出这样的事,你一个人顾着整个王府,手头宽裕好办事。”   “母妃,儿子定不让您失望。”齐王一脸感动道。   之后的那几日,齐王不大好过,每每见人仿佛都能从对方眼中看出笑话来。   齐王在外名声颇好,多年来几乎没有劣迹,齐王府一出事,京城中人新鲜感十足之下八卦的热情迟迟不退。   不得不说,齐王妃这么一闹对齐王造成了不小影响。   齐王就在这样难捱的日子里终于盼到了四月初一——慈宁宫的常嬷嬷出宫的日子。 第769章 有情况   四月初一有些不凑巧,天刚亮就下起了蒙蒙细雨。   青色的天,细白的雨,小巧的青帷马车在雨雾中穿行,车上的常嬷嬷闭目养神,对窗外街景并无多少兴趣。   对于宫中女子来说,见到宫外景致不易,可同一条路经年累月走下去,不能多行一步,渐渐也就失去了所有兴致与期待。   福德寺位于城西,沿途遍植枫树,等到了秋日红叶连天,才是最美的时候。   而眼下,常嬷嬷一眼都没多瞧,很快由等候在那里的僧人恭敬迎了进去。   之后拜佛上香不必多提,忙完这些常嬷嬷不急着离去,而是在寺庙中散步,呼吸着新鲜自由的空气,算是偷得浮生半日闲。   这是常嬷嬷的老习惯了,这种时候她不喜沙弥跟随,只带着两个宫女走走停停。   这一走,就走到了花木深处。   花木的间隙透露出一角淡蓝,谈话声隐约传来。   常嬷嬷脚步一顿,便要转身离开。   久居宫中见多了阴私,她深知好奇招祸的道理,对听壁脚并无兴趣。   可接下来一句话阻止了她离去的脚步,反令她悄悄靠近一步。   福德寺虽是皇家寺庙,但并不是只对皇家开放,除了一些特定节日都会对普通香客放开。   “齐王要杀齐王妃的事听说了吧?”   另一道声音笑道:“这事现在谁没听说呢?啧啧,没想到齐王是这种人……”   先前声音反驳道:“要我说啊,真相不一定是这样,贵人们的事真真假假,哪是咱们寻常人能看清的。”   另一人笑道:“反正贵人们闹出事来,咱们有热闹看就是,不然日子怪无聊。”   “是呀。说起来这两年贵人们出事的还真不少,最近有齐王与湘王,先前还有别的王爷,就连那位长公主不是都丢了性命——”   常嬷嬷一下子愣住。   长公主?这说的是哪个?   嫁在京城的长公主不算少,没听说哪个出了事,前不久太后寿宴能来的都来了,只有一位因病重告了假。   可听这二人议论,丢了性命这种说辞不该与病故搭上关系吧?   常嬷嬷不由侧耳细听。   隔着花木传来一声叹息:“还长公主呢,不是已经成了庶民,说起来连咱们都不如了……”   常嬷嬷心头一惊,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成为庶民的长公主可只有那么一位——   荣阳长公主死了?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慈宁宫怎么一点没得到消息?   惊愕之下,常嬷嬷又靠近一步。   跟着她的两名宫婢一脸紧张,大气都不敢出。   唏嘘声传来:“那位长公主也是嫁错了人,听说崔驸马对她一直冷冷淡淡,形同守寡,结果最后还死在了崔驸马手里……”   常嬷嬷又是一惊。   荣阳长公主是被崔驸马杀害的?   震惊之下,常嬷嬷耳朵都竖了起来。   可花木后的二人此时却转了话题,讲起了近来京城的新鲜事。   这显然是两个极喜欢谈八卦的妇人,而这种妇人在京中太常见,常嬷嬷连知道对方身份的兴趣都无,只关心荣阳长公主的事。   她略一沉吟就有了决定,示意两名宫婢留在原地,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花木后是两个眉眼寻常的妇人,年长些的穿蓝裙,年轻些的穿红裙,样式虽时兴,但以常嬷嬷的眼光看来料子算不上好。   她很快有了判断,这应该是两个小官小吏的太太,层次不高,流传八卦却是最快的。   倘若换成寻常百姓,因忙于生计这样的闲心就淡了。   这样两名妇人,应付起来不难。   常嬷嬷大步走了过去。   常嬷嬷的出现令两名妇人愣住了,稍微年长的蓝裙妇人问道:“您是——”   为了出宫方便,常嬷嬷所穿只是宫外款式,料子也不算顶尖,但气度是藏不住的。   至少两名妇人看得出来,突然出现的人应该比她们身份高,所以用上了敬称。   常嬷嬷一扫两名妇人,气场全开:“你们不必问我身份,我也不问二位身份,我只想打听一下荣阳长公主的情况。”   两名妇人不由面面相觑。   常嬷嬷摸出两个金元宝,塞到两名妇人手中。   金元宝沉甸甸的,令两名妇人拿得惊心。   常嬷嬷淡淡一笑:“想来荣阳长公主的事已是人尽皆知,不是什么秘密,二位只要把知道的说一说,这两个金元宝就是你们的。你们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你们,离开福德寺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岂不是好?”   两名妇人对视一眼,哪还有不答应的,很快倒竹筒一般把荣阳长公主的事讲了出来。   常嬷嬷听罢,深深看两名妇人一眼,快步离去。   等到脚步声远了,红裙妇人摸了摸藏在怀中的金元宝,忍不住感叹道:“这些贵人们的钱还真好赚。”   这个金元宝都能顶她男人大半年俸禄了。   蓝裙妇人瞪了她一眼:“快别说这些了,赶紧走吧。”   先前那番话当然是说给刚刚那位听的。   因是初一,虽然下着细雨,来上香的香客却不算少。   两名妇人心虚之下有意避开人,专挑偏僻的路走,走到一处竹林时眼前突然一黑,再醒来已不知身在何处。   出现在面前的是一位年轻男子。   两名妇人想尖叫,却发现嘴巴被堵住,发不出声音来。   年轻男子脸色一肃:“锦麟卫办案!”   两名妇人眼睛睁大,满是惊恐。   怎么会有锦麟卫?   她们只是收了一个金元宝,说了几句闲话,不至于啊!   年轻男子把玩着匕首,冷冷道:“我有话问你们,若是乱喊乱叫或是不老实回话,想一想你们没来得及花的金元宝。”   两名妇人吓得面无血色。   果然是金元宝惹得祸!   口里塞的东西被取走,两名妇人大口大口喘着气。   “说吧,你们是什么身份?”   ……   问过后,年轻男子凭经验断定两名妇人没敢扯谎,这才放二人离去。   小心无大错,很快两名眉眼寻常的男子各自悄悄跟上了一名妇人。   年轻男子则赶回燕王府,来到书房一脸兴奋对郁谨道:“王爷,太后那边有情况!” 第770章 讨杯茶喝   看着龙旦那张兴奋的面庞,郁谨端起茶杯啜了一口,懒洋洋道:“说说吧,什么情况。”   这小子没有冷影着调,期望不能抱太高。   龙旦一见主子这反应,登时不满了。   怎么,主子这是不信任他?   龙旦咳嗽一声,道:“今日是慈宁宫的常嬷嬷按惯例去福德寺上香的日子,卑职想着您先前吩咐的话,就亲自过去盯了盯,没想到这一盯就盯出大事了——”   郁谨不耐烦敲了敲桌案:“说重点!”   自打对太后产生怀疑,慈宁宫那边一时伸不进去手,他就把重点放到了太后与宫外的关联上,于是每月初一去福德寺上香的常嬷嬷就跃入了视线。   这种时间固定、地点固定的盯梢对象,太方便盯了,就是需要一两个人手罢了。   郁谨便把这样难度不大的日常盯梢交给龙旦负责。   真说起来,倒是没想过这么快就有异常。   龙旦察觉到郁谨的不耐,不敢再嘚瑟,忙把今日所得事无巨细道来:“那两名妇人明显是故意把荣阳长公主的死讯透露给常嬷嬷。常嬷嬷知道了,那太后就知道了。太后知道了,定然会对您与王妃产生不满……主子,这事是冲着您来的!”   郁谨淡淡嗯了声,问道:“那两个妇人是什么身份?”   “一个是吏部赵提举的太太,一个是鸿胪寺张主簿的太太。卑职冒充锦麟卫问过话,就让两个手下跟上了她们,以防她们扯谎……”   夫君都是八品小吏,面对令人闻风丧胆的锦麟卫敢扯谎的可能不大。   郁谨却一下子抓住了重点:“冒充锦麟卫?”   龙旦嘿嘿一笑:“卑职灵机一动,觉得冒充锦麟卫问话最方便了。那两个妇人回去告诉了夫君,两个小吏也不敢主动找锦麟卫问话不是。”   郁谨敲了龙旦的脑袋一下,怒道:“灵机一动个屁,以后再敢胡来,打破你的头!”   冒充锦麟卫,亏这小子想得出来。   不过这件事倒真需要锦麟卫出面才好办——郁谨摸着下巴寻思片刻,决意出门一趟。   派人去跟姜似说了一声,郁谨换上一身低调常服,悄悄离开了燕王府。   锦麟卫指挥使韩然正在离锦麟卫衙门不远处的茶楼里喝茶。   锦麟卫事多忙乱,压力不小,喝茶不是偷懒,而是松快一下头脑。   韩然喜欢坐在二楼雅室临窗的位子上喝茶。   室内不留旁人,捧着一杯清茗观察街上人来人往,令他有种一切尽在掌握的感觉——不对,好像是错觉。   燕王怎么抬头对他笑?   韩然忍不住揉了揉眼睛,下方那张笑眯眯的俊脸似乎更加清晰了。   是燕王没错!   郁谨见韩然发现了他,指指自己,又指指上方。   韩然怔了一下。   燕王这是要上来找他叙话?   郁谨见韩然没反应,权当对方默认,打眼一扫四方,正好没有什么人注意这边,纵身一跃借着助力以手扒住窗台边缘,再一个用力就从敞开的窗子跳进了雅室里。   韩然都呆了。   他就这么一愣神的工夫,燕王就进来了?   郁谨毫不客气在对面坐下,给自己斟了一杯茶,笑吟吟问道:“韩指挥使吃了么?”   这般熟悉而亲切的问话,凡是大周人街上遇见往往都会来上这么一句,可这一刻韩然竟不知如何回答。   他当然没吃,可燕王就这么进来了?   “没有打扰韩指挥使吃茶吧?我见韩指挥使没反对,就过来讨杯茶喝。”   韩然盯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只有一个想法:明明挺俊的一张脸,脸皮怎么这么厚呢?   沉默片刻,韩然笑道:“王爷想与下官喝茶,下官荣幸之至,只是以后王爷最好走楼梯——”   郁谨理直气壮道:“跳窗方便。”   韩然:“……”他竟无言以对。   端杯喝了一口茶,觉得味道有些苦,韩然笑道:“王爷找下官真的只是吃茶?”   这位王爷行事不按常理出牌,他也是耳闻的。   郁谨修长的手指捏着白瓷茶杯,显出几分漫不经心:“小王发现一些情况,觉得韩指挥使应该查一查。”   “呃,下官愿闻其详。”韩然这般说着,心中有些不快。   锦麟卫是天子耳目,只听命皇上一人,什么时候皇子能这般光明正大指使他了?燕王就不怕皇上知道了龙颜大怒?   能坐久锦麟卫指挥使的位子,韩然城府不浅,面上并无多少表现。   “今日小王手下去福德寺替内人捐香油钱,无意间撞破一件事……”   听郁谨说完,韩然彻底愣了。   燕王是不是傻,这是明晃晃告诉他燕王府的人盯梢了太后的人?   无意间撞破这种巧合,他能信?   到这时,韩然已经完全猜不透郁谨的想法。   而郁谨没让他乱猜多久,干干脆脆道:“韩指挥使,两个小官吏的太太居然能给太后的人设局,这其中肯定有猫腻,锦麟卫是不是该仔细查查了?”   韩然嘴角抽了一下。   燕王脸皮是真厚,说别人给太后的人设局,他还不是盯着太后的人。   “两名妇人的身份小王属下已经问出来了——”说到这,郁谨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道,“一时情急,又怕对方不肯说,小王属下表明的是锦麟卫的身份。”   想要韩然插手,龙旦冒充锦麟卫的事是瞒不住的,不如早早说出来干脆。   韩然眼中闪过怒火,已是出离愤怒。   冒充锦麟卫?   燕王这已经不是脸皮厚了,而是疯了吧?   “韩指挥使?”见韩然迟迟不语,郁谨笑着催促一声。   韩然回神,深深看了郁谨一眼,脸色转冷:“王爷插手锦麟卫办案,不合适吧?”   郁谨讶然且委屈:“怎么是插手呢?小王只是小小的建议,毕竟对方打太后的主意其心可诛,一旦又闹出乱子来,韩指挥使恐怕也要受到父皇斥责。”   韩然气笑了:“这么说,韩某还要谢谢王爷了?”   到这时,他连下官都不想称了。   锦麟卫本来就不畏惧任何皇亲贵胄,也不必给任何人面子。   他现在只想知道,燕王到底哪来这样的底气跑过来说这样一番话! 第771章 威胁   郁谨捧着茶杯面不改色,不疾不徐道:“韩指挥使真是客气了,这点小事哪用道谢呢。”   韩然冷下脸来,干脆把话挑明:“王爷越界了吧?锦麟卫的事王爷最好不要插手,免得传到皇上耳中,韩某倒是无所谓,可王爷就难说了……”   郁谨眨眨眼,收起笑意:“韩指挥使这是不准备管这件事了?”   韩然冷笑。   这件事既然传入了他耳中,那定然要管的,不然闹出幺蛾子皇上又要喷他一脸唾沫星子,说不定新换的白玉镇纸又要换了。   据说换白玉镇纸的钱都是从皇上的内帑,也就是小金库出的。   想远了,总而言之,事情他会查,但不能被燕王指手画脚,牵着鼻子走。   锦麟卫是皇上的锦麟卫,而不是燕王的锦麟卫。   废太子都没敢这么干过,燕王大概真是病得不轻——   韩然感慨过后,淡淡道:“韩某如何处理,就不劳王爷费心了。”   这个面子不能给,燕王这个毛病不能惯,不然以后还了得。   韩然这般想着,警告道:“王爷手伸这么长,就不怕韩某禀报皇上?”   “韩指挥使要告状?”郁谨一脸吃惊。   韩然险些气歪了嘴。   这是告状吗?他是锦麟卫指挥使,大事小事,但凡觉得有必要就需要向皇上禀报。   职责所在,落在燕王嘴里居然成了打小报告——   韩然沉着脸,一字字道:“韩某职责所在,王爷这种说法未免可笑!”   郁谨笑意一收,目光冷然:“小王怎么觉得韩指挥使在针对我?”   韩然嘴唇抖了抖,险些把手中茶水泼到对方脸上。   难得偷闲,他坐在熟悉的雅室,望着熟悉的窗外,喝着口味熟悉的茶,结果燕王从窗子跳进来了,反倒指责他针对他?   韩然把茶杯往茶几上重重一放,站起身来:“王爷慢慢喝,韩某还有事,就不陪着您了。”   眼见韩然转身往门口走,郁谨开口道:“小王听到一则流言,是有关韩指挥使的。”   韩然脚步一顿,转回身来。   郁谨笑着指指椅子:“韩指挥使坐,咱们慢慢聊。”   韩然重新坐下来,面无表情望着郁谨。   有关他的流言?他倒是要听听,谁敢嚼锦麟卫指挥使的舌。   “传言说废太子郁琅第一次被废的原因并不是指使人杀害安郡王,而是与杨妃有染——”   韩然腾地站起来,手边茶杯被扫落在地。   这番声响引起门外锦麟卫的警觉。   “大人——”   没有韩然发话,守在外头的两名锦麟卫并不敢推门而入。   韩然对着门口的方向冷冷道:“无事,守好门就是。”   “是。”门外重新恢复了安静。   韩然脸色铁青盯着郁谨,连手都是抖的。   堂堂锦麟卫指挥使,令人闻风丧胆能治小儿夜啼的锦麟卫头头,手抖成这样,足以看出他此刻心中的惊骇。   他情不自禁逼近郁谨,一字字问:“王爷从何听说这样的流言?”   这哪是流言,分明是催命符,催的就是他全家老小的命!   郁谨矜持笑笑:“小王还以为只是流言而已,可现在看看韩指挥使的反应,原来传闻竟是真的——”   “王爷,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韩然一拍桌子,目不转睛盯着郁谨,“王爷究竟从何人口中听来这样的流言?”   郁谨指了指自己的嘴。   韩然眼神骤然一缩,用力握了一下拳:“王爷究竟什么意思?”   郁谨重新拿过一只杯子,倒上茶水推过去:“韩指挥使不要这么急躁,喝茶败败火。”   韩然接过茶杯,几口把茶水喝下,定定望着郁谨。   威胁已经抛出去,郁谨就更加随意了,一脸懒散的笑:“韩指挥使要不要好好查一查今天的事呢?”   韩然闭闭眼,明白了。   原来燕王不是病得不轻,而是有恃无恐。   可对方如何知道那样惊天的秘密?   韩然皱眉:“王爷拿这个威胁我?”   郁谨微微一笑,语气不温不火:“韩指挥使非要这么想也可以,不过小王是诚心来请韩指挥使帮忙的。今日这事明显冲着我来,韩指挥使若是不愿帮忙,那小王岂不要吃亏了?”   说到这,郁谨笑意转冷,掸了掸身上不存在的灰尘,反问:“小王是吃亏的人?”   韩然气得想翻白眼:“王爷不愿意吃亏,就威胁韩某?”   郁谨理直气壮点点头,贴心解释道:“谁让知道那个秘密的寥寥无几呢,小王盘算了一下,知道那个秘密的恐怕只有韩指挥使、甄大人与潘公公三人吧?”   韩然望着那张年轻的面庞,心底生寒。   翠螺山那场惊变,燕王并未到场,他是怎么知道的?   越是想,韩然越觉对方深不可测。   郁谨可不管对方怎么想的,继续恐吓道:“这样的话,流言一起,源头便在你们三人之中。”   韩然忍气问道:“那怎么不是潘海与甄世成?”   郁谨瞥韩然一眼,好笑道:“我这不是有事麻烦韩指挥使嘛,又没事麻烦他们二位。”   韩然沉默许久,幽幽道:“王爷找人办事,还真是与众不同。”   求人不该拿出求人的姿态嘛,合着他这被求的是倒了血霉了?   “那就麻烦韩大人了。”郁谨一见韩然这反应便知道是答应了,脸色登时转晴,冲对方举了举茶杯。   韩然动了动唇,很想问一问对方这般明目张胆威胁他,就不怕他以后暗中使绊子?可迎上对方黑沉的眼睛,默默把话咽了下去。   他就算使绊子,对方也能随时把废太子与杨妃有染的消息传出去,到时候皇上猜疑是他流露出去的,顷刻就是灭门之祸。   那年燕王都没去翠螺山,他跑去向皇上说是燕王传出去的,皇上定会拿白玉镇纸砸得他头破血流。   这个威胁,他只能忍气吞声认了。   似乎猜到韩然的郁闷,郁谨宽慰道:“韩指挥使放心,小王会领情的。”   韩然嘴角一抽。   他可真是谢谢了。   然而话说出口,却变了样:“王爷客气了。”   这边谈着话,常嬷嬷那边已经赶回慈宁宫,把听来的消息禀报给了太后。 第772章 挨骂   太后昏倒了。   慈宁宫登时大乱。   彼时景明帝正在养心殿逗弄吉祥。   每日都是处理不完的奏折,自从那日藏在奏折堆里的话本子险些被臣子与儿子们发现,景明帝就暂时丢掉了这个爱好。   因此,心情就更容易抑郁了,逗弄吉祥无疑是调整心情的好办法。   “吉祥,吃鱼干。”   肥猫看看景明帝手中小指长短的鱼干,优雅踱步过去把小鱼干叼走,留下主人一脸尴尬。   景明帝拿帕子擦擦手,悻悻叹口气。   那天明明不是这样的。   当日吉祥仰着头冲他喵喵叫的情景一直在景明帝脑海中挥之不去,可过后吉祥还是那个吉祥。   看来是时候召啸天将军进宫一趟了。   吉祥似乎察觉到主人卑鄙的想法,愤怒冲景明帝叫了两声,连个猫影都没留下。   急切的脚步声传来。   景明帝一瞥面色沉重的潘海,顿时收起了逗猫的心情。   不用问,又来事了!   “发生了什么事?”   潘海弯着腰,头都不敢抬:“回禀皇上,太后昏倒了——”   景明帝脑子嗡了一声,顾不得细问,拔腿就往慈宁宫赶。   潘海悄悄叹口气,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匆匆跟上。   “皇上驾到——”   景明帝沉着脸走进去,问站在最前方向他行礼的常嬷嬷:“太后呢?”   常嬷嬷颤声道:“在里屋——”   景明帝脚步不停,从常嬷嬷身边走过去。   太后已经被安置在床榻上,赶过来的御医正在为她把脉。   见到景明帝进来,御医想要起身行礼,被他摆手制止。   看了片刻,景明帝转回厅里,问起来龙去脉:“太后为何会昏倒?”   常嬷嬷扑通跪下来,连连磕头:“都是奴婢多嘴,才害了太后——”   “到底怎么回事儿?”景明帝厉声问。   常嬷嬷低着头,抹泪道:“奴婢去福德寺替太后捐香油钱,无意间听人说荣阳长公主已经身故……”   “你告诉太后了?”   “奴婢该死——”   “你确实该死!”景明帝脸色铁青,难得说了重话。   这一刻,他怒火中烧,难以遏制。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当皇上有谁像他一样当得满头包?   里边传来太后的声音:“皇上是不是在外头?”   景明帝一听,顾不得与常嬷嬷计较,忙走了进去。   “母后,您没事吧?”景明帝三两步走到床榻前坐下来,握住太后的手。   太后望着景明帝,露出个笑容:“哀家无事。”   话虽如此,眼底却有泪光涌动。   “荣阳的事……皇上怎么没对哀家说呢?”   景明帝垂眸,颇为内疚:“都是儿子不好,荣阳的死有儿子的责任——”   “怪不得皇上,这是荣阳的命。哀家教导无方,说起来该怪哀家才是……”太后说着,终于忍不住落泪。   景明帝越发内疚了,急忙道:“母后万万不要这么想,是儿子一时冲动把荣阳贬为庶人,才害她不得善终……”   太后沉默许久,问道:“倘若荣阳依然是长公主,崔绪听闻她害苏氏的事,会放过她吗?”   这一次换来景明帝沉默。   崔绪不是攀龙附凤之人,当年若不是顾及其母,并不会娶荣阳。   他这样的人一旦知道心爱的女人被荣阳所害,恐怕不会管荣阳身份如何,都会选择报仇。   太后苦笑:“终究是荣阳命苦,年轻时强求不该求的,也是苏氏生了个太能干的女儿——”   “母后,老七媳妇为母出头也是为人子女的孝道——”景明帝忙为姜似分辩。   太后瞥景明帝一眼,淡淡道:“哀家没有指责燕王妃的不是。”   景明帝滞了滞。   母后显然是动怒了。   荣阳的死按说怪不得老七媳妇,不过是昔日因今日果,可他能理解母后迁怒老七媳妇的心情。   “哀家一闭眼就是你与荣阳小时候,一人在左,一人在右,听哀家给你们念书……”   太后眼眶湿润了,景明帝眼眶也湿润了。   那些年少时的过往,在经历了长达数十载的帝王生涯后,对景明帝来说无疑弥足珍贵。   如果说一开始惊闻荣阳长公主的死,他有震惊,有愤怒,也有惋惜,可仅此而已,荣阳长公主一次次的妄为早就消磨掉了那些兄妹情分。   可现在,面对着白发苍苍流着泪的老母亲,景明帝感到了深切的后悔。   他是一国之君,大周的主人,即便荣阳犯了错又如何,让她好好活着陪母后解闷也是他一份孝心,可现在——   “皇上莫要因为哀家影响了心情。荣阳的死,要怪只怪她动了恶念,也怪崔绪太狠心,其他人谁都怪不了。”   “母后——”太后的明理令景明帝越发惭愧。   太后笑笑:“哀家都明白,只是一时缓不过劲来,尤其是想到老七夫妇,就不由想到荣阳的死——”   景明帝未加思索,脱口而出:“回头儿子与老七说,不让他们到您面前来。”   “这又何必,哀家又不是老糊涂了,迁怒他们本就不该。”   “母后,您放宽心,以后让福清与十四多陪着您……”   之后景明帝又交代御医一番,并警告了慈宁宫众人,这才离开。   “你们都退下吧,常嬷嬷留下。”   有太后维护,景明帝没有惩治常嬷嬷。   等到其他人退出去,太后问常嬷嬷:“没有问那两个妇人身份?”   “奴婢没有多问。”   太后点点头,又问几句,这才命常嬷嬷退下。   里室很快变得极安静,只有太后微微勾唇,露出冷冷的笑意。   出了慈宁宫景明帝没有回养心殿,而是直奔御书房,并吩咐潘海传郁谨进宫。   郁谨很快赶到,一来就被景明帝劈头骂了一顿。   听景明帝骂得唾沫四溅,郁谨撇嘴暗嘲。   真是难为皇帝老子了,为了骂他一顿,把八百年前打群架的事都翻了出来。   景明帝骂得差不多了,沉着脸道:“行事张扬无忌,丝毫不知反悔,给我回府好好寻思寻思,没事少进宫来碍眼!”   “儿子知道了。”   郁谨痛快应下,一个字都不多问,以至于景明帝有种白骂的感觉。   等到下午,内侍来报:“皇上,锦麟卫指挥使求见。” 第773章 齐王进宫   景明帝迟疑了一下,问潘海:“朕召他了?”   “皇上没有召见韩指挥使。”潘海低眉顺眼回道。   景明帝揉揉眉心,叹道:“传他进来。”   他现在还真是惊弓之鸟,连韩然求见都要想东想西。   韩然身为锦麟卫指挥使,向他禀报事宜的机会自然多,这些不过是日常政务罢了。   没等多久,韩然快步走进来:“微臣见过皇上。”   景明帝看他一眼,问:“可有事?”   韩然躬身道:“今日微臣属下在福德寺查到一些异常情况,微臣特来向皇上禀报。”   景明帝一听“福德寺”三个字,立刻就想到了慈宁宫。   今日慈宁宫的常嬷嬷去了福德寺,而母后就是因为听了常嬷嬷带回来的消息昏倒的。   “说!”景明帝握着白玉镇纸,一指韩然。   韩然吓得一哆嗦,余光不满瞥了潘海一眼。   已经快到初夏了,就不能在龙案上给皇上放一把折扇嘛,老让皇上动不动拿镇纸是怎么回事?   缓了口气,韩然道:“有两名妇人大谈贵人们的私事被另一位妇人听见,那位妇人以金元宝为酬向两名妇人打探荣阳长公主身故之事。这一幕恰被微臣属下撞见,微臣属下觉得有异,跟踪了三位妇人,结果发现赠金元宝的妇人竟出自宫中——”   见景明帝脸色不佳,韩然顿了顿。   “继续说。”景明帝已经生出不妙预感,脸色越发阴沉。   对于锦麟卫会出现在福德寺,景明帝不觉有异。   如福德寺这样的皇家寺庙,本就在锦麟卫的监控视线之中,这种监控不是密不透风,就如许多官员勋贵聚集之地都会有一两个这样的耳目,只能算泛泛关注,一旦有大事发生可以把消息传到景明帝耳中。   当然,消息第一个传到的是锦麟卫指挥使韩然耳里,至于要不要向景明帝禀报,那就要他思量了。   正是因为这样,百官勋贵才不敢轻易得罪韩然。   得罪了,说不定鸡毛蒜皮的小事他都能告诉皇上去,告上三两回,再得圣心的臣子在皇上眼里都会变得面目可憎。   “另外两名妇人经过盘问,原来关于荣阳长公主的那番话是她们夫君授意,特意讲给那位宫中嬷嬷听——”   啪的一声,景明帝把白玉镇纸拍在了桌案上。   房内气氛登时一滞。   “那两名妇人是何身份?”景明帝铁青着脸问。   “一位是吏部赵提举的太太,一位是鸿胪寺张主簿的太太——”   没等韩然说完,景明帝就怒问:“他们人呢?”   “微臣属下已经把赵提举与张主簿带回衙门审问……”   “有结果了么?”   韩然眼神微闪,没有立刻回答。   景明帝怒极反笑:“有什么不敢说的?连太后都敢算计,朕倒是要看看这个人是谁!”   “赵提举交代命他这样做的人是吏部右侍郎李多来,张主簿供述授意他的人是上峰陈少卿。”韩然飞快看景明帝一眼,小心翼翼道,“微臣想着事关太后,而李侍郎与陈少卿非赵提举、张主簿那样的小吏可比,就算拿来审问也不是一时半刻能有结果,就赶紧进宫向皇上禀报了。”   李侍郎,陈少卿——   景明帝默默念着这两个名字,翻找着他们的人际往来。   百官勋贵关系错综复杂,许多人都有亲戚关系,不是一时半会儿能理出头绪的,但景明帝自有思路。   对方敢算计太后,就是有所图。   太后听闻荣阳已经身故,倒霉的会是谁?   几乎未加思索,景明帝脑海中就浮现出两个大字:燕王。   没办法想不到,前不久他才把老七发作了一顿,并决定以后让那小子少进宫碍太后的眼。   一个皇子被冷淡了,在那些臣子看来意味着什么?   如此看来,这件事十有八九是借着太后来算计老七。   老七是皇子,寻常臣子犯不着与皇子交恶,对方的目的就不难猜了:很可能是为了储君之位。   与储君之位有关的无非就那几个……是老四、老五,还是老六呢?   有了方向,景明帝再翻找李侍郎与陈少卿的人际往来就不是无头苍蝇乱碰了。   李侍郎是齐王妃的族兄。   齐王妃出自李氏世族,她做下丑事后虽然对世人遮掩了,李家那边自然要告知真相。   不然好好一个王妃出门上一次香就吓疯了需要静养,李家定会来人看。皇室虽然不怕李家如何,李家更不敢如何,可这种没有必要的怨气能减少当然更好。   就如现在,李家知道齐王妃做了丑事,羞愧还来不及,哪敢多说一个字。   齐王妃虽然废了,李家显然还会一如既往支持老四。   而陈少卿——   景明帝一时没有想到,问韩然:“陈少卿与哪位王爷来往多?”   韩然一怔,眼神闪烁。   “想到什么就说!”   “齐王。”韩然低着头,飞快吐出两个字。   景明帝愣了一下,额角青筋都冒了出来,死死瞪着韩然问:“齐王?”   韩然心里默默为齐王上了一炷香,面上老老实实道:“齐王府上有位幕僚与陈少卿是同科,似乎因为这个关系,这位幕僚时常与陈少卿吃酒联络……”   韩然这般说着,心中一叹:燕王可真是不给人留活路啊,这下齐王完蛋了。   景明帝眯着眼,眼底黑黑沉沉酝酿着风暴。   是老四么?   李侍郎与老四有关系,陈少卿也与老四有关系,不是老四还能有谁?   把赵侍郎与陈少卿叫来质问,这种丢人现眼的事景明帝干不出来,但把儿子叫来还是可以的。   “潘海,传齐王进宫。”   齐王府中,齐王一直待在书房等消息,当听闻郁谨被叫进宫中后来传出受到斥责的消息,不由笑起来。   老七得意那么久,如今气焰终于被打击了。   下一步,他会让他更不好过。   他笼络了那么多臣子,也到了替他发出声音的时候。   齐王保持着愉悦心情吩咐厨房备些好酒好菜,就接到了景明帝召见的消息,忙赶往宫中。   齐王才走进御书房,一个白花花的物件就照着他门面飞来。 第774章 厌弃   身为一名皇子,骑射是基本功课,齐王这点反应能力还是有的。   他急忙往旁边一躲,那白花花的物件就擦着他面颊飞过去,砰地一声砸在墙壁上,而后四分五裂。   齐王的后背瞬间就被冷汗湿透了,面颊明明没有伤到,却感觉火辣辣地疼。   钻心蚀骨。   齐王扑通跪了下去,颤声道:“父皇息怒,不知儿子哪里惹父皇生气,父皇莫要气坏了身子。”   想着才发生过的那一瞬间,他的心直接坠进了冰窟窿里。   刚刚要是砸到脸上,破了相——齐王不寒而栗。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令以好脾气著称的父皇发这么大火?   “你不知道哪里惹了朕生气?”景明帝绕过龙案冲到齐王面前,抬脚就踹下去,边踹边骂,“算计太后,算计兄弟,算计朕……郁璋,你可真是朕的好儿子!”   齐王不敢躲,更忘了躲,整个人已经被巨大的惊恐缚住,动弹不得。   他的脑子嗡嗡作响,一片空白。   父皇说什么?   算计太后——难道今日的事被父皇洞悉了内情?   齐王承受着景明帝的暴打,惊骇之下思维近乎凝固。   躲在角落里的潘海都不忍心看,同样躲在角落里的韩然也不忍心看。   啧啧,齐王忒惨了。   潘海与韩然对视一眼,各有心思。   潘海心道他果然没看错,燕王可不是什么弱鸡,而是一只雄鹰,齐王这都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了,而是没认清兄弟是只大尾巴鹰啊。   眼神太差,难怪还没来得及享受胜利的喜悦就倒了大霉。   而韩然则默默下定了决心:今日他出现在这里,齐王定会把他恨上了。既然如此,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跟着燕王把齐王踩得无法翻身才是对自己与全家老小负责。   唯二的两名围观者一时想远了,暴打还在继续。   齐王稍微缓过来一点,哭求道:“父皇息怒,父皇息怒啊——”   景明帝终于打累了,气喘吁吁质问:“郁璋,你有些小心思无妨,可你有没有担心过太后身体丝毫?”   齐王总算得了好好说话的机会,趴在地上泣道:“父皇,儿子真的不明白您在说什么——”   景明帝冷笑:“不明白?那吏部赵提举和鸿胪寺张主簿你可认识?”   齐王浑身一僵,不由去看站在角落里的韩然。   韩然眼观鼻鼻观心,并不与齐王眼神交汇。   齐王登时浑身冰凉。   今日的事被锦麟卫盯上了?   “父皇,儿子与这样的小吏并无交集……”齐王决定否认到底。   他不能承认,一旦承认了,恐怕就彻底无法翻身。   景明帝盯着齐王,眼底是深深的失望。   “与小吏并无交集?那与吏部李侍郎还有鸿胪寺陈少卿也无交集么?”   齐王一震。   景明帝声音透着愤怒与失望:“郁璋,你以为朕的锦麟卫都是酒囊饭袋,查不出你那点魑魅魍魉?”   角落里的韩然:“……”这么说,他还真要谢谢燕王手下假冒他们锦麟卫了?   想到郁谨的威胁,韩然本来一肚子火,可这一刻居然莫名升起一丝感激。   不行,就算对方所为对他有利,可这样威胁他也太侮辱人了。   他不能这么贱!   韩然暗暗提醒着自己,抵挡那丝莫名升起的感激。   而齐王听景明帝这么说,终于放弃了狡辩,瘫倒在地请罪:“儿子一时糊涂,求父皇饶恕——”   潘海不由摇头。   齐王这心态不行啊,太脆弱了,皇上其实还没问过李侍郎与陈少卿呢,这就承认了。   要是换了燕王——   想到那张时常挂着散漫笑意的脸,潘海抽了抽嘴角。   燕王铁定是那种见了棺材都不会掉泪的人,哪可能被皇上吓唬住。   而景明帝听齐王亲口承认,心彻底冷了。   他刚刚一通发作,虽是因为气急,可也有诈一诈老四的意思,倘若老四宁死不认,或许会动摇一二。   没想到真是老四做的。   这些混账东西,从没让他“失望”过!   景明帝越想越心寒,面上寒冰笼罩:“你为何这么做?”   齐王伏在地上,颤声道:“七弟屡次顶撞儿子,儿子只是一时气不过——”   “一时气不过就拿太后的身体做筏子,你的仁义孝道都被狗吃了吗?”景明帝不等齐王说完,就厉声质问。   倘若换了其他儿子,景明帝还不会出离愤怒,可齐王不同。   这么多年齐王一直谦逊有礼,规规矩矩,景明帝对这个儿子虽然不大亲近,可一想起来就觉得是个省心的。   可现在,他有一种被深深愚弄的感觉。   这种感觉与太后被算计的恼火交织,愤怒就是成倍的。   “儿子错了,是儿子一时糊涂——”齐王连连请罪,心中已是一片绝望。   锦麟卫虽然会监察百官言行,可又不是织下天罗地网,负责福德寺那边的锦麟卫今日明明摸鱼去了,怎么会被撞破呢?   齐王想不通,只觉老天不公,从不肯把运气降在他这一边。   景明帝看一眼齐王,背过身去,冷冷道:“郁璋,以后除非传召,你就不要进宫来了,留在王府好生反省。”   齐王大惊,失声道:“父皇——”   “怎么,给你留面子不够,是要朕把你的所为宣告天下?”   齐王脸色大变,不敢再吭声,由着内侍把他送出去,失魂落魄离开皇宫。   朱雀坊一时人心惶惶。   什么情况啊,先是老七被传进宫中,还传出遭了父皇训斥的风声,而后老四又被传进宫,回来时跟丢了一万两银子似的。   各王府纷纷猜测着,却不明内情。   没过几日,鸿胪寺陈少卿因宠妾灭妻被御史弹劾,丢官罢职。   这番风波刚过不久,吏部右侍郎李多来因为收受贿赂替人谋职而下了大狱。   陈少卿与李侍郎接连出事,再联想不久前齐王浑浑噩噩从皇宫离开,朝廷上下默默有了猜测。   一时之间,原本支持齐王的大臣全都老实得跟鹌鹑似的,没一个敢高调,甚至有一些悄悄改了心思,决定远离齐王。   齐王多年收拢人心,转眼就落空大半。 第775章 局面   齐王明显受到景明帝的打压,百官勋贵自然看出来了,这样一来,鲁王、蜀王、燕王立时成了众人瞩目的对象。   鲁王美滋滋回到府中,对鲁王妃道:“陪爷喝一杯。”   鲁王妃柳眉一横:“王爷有喜事?”   鲁王坐下,笑得灿烂:“这都被你看出来了,今日心情确实不错。”   “王爷讲讲呗,也让我高兴高兴。”   鲁王兴奋起来:“我还以为成了郡王见了他们几个都要低一头,没想到居然风光起来了,今天遇到几个人对我客气着呢,以前我是亲王的时候都没见他们这样——”   鲁王妃一个白眼飞过去:“别人客气一下,王爷别太当真了。”   鲁王一听不高兴了:“老八与老四先后失势,就剩我、老六、老七三个安然无事,想一想我们三个里头我还年纪最大呢,那些人对我态度恭敬怎么了?”   “王爷的意思是——”   鲁王得意一笑:“难道我就只能当郡王?说不定走了好运还能当太子呢——”   鲁王妃噗嗤笑出声来。   “笑什么?”   鲁王妃收起笑,睨了鲁王一眼,杀气腾腾道:“我劝王爷莫要异想天开,当太子是靠运气的?不说别人,就说齐王,多少年来隐忍谨慎,都不知道是何原因就被父皇厌弃了,王爷觉得比齐王能忍?还是说王爷想当齐王那样的人?”   鲁王一哆嗦,赶紧摇头。   他才不要当老四那样的人,小时候让他顶缸的事他且记恨一辈子呢。   老四这种人,他只想“呸”一声。   鲁王妃怕鲁王不死心,再道:“我与王爷是夫妻,王爷是飞黄腾达还是丢了性命我都认了,可咱们女儿怎么办?”   她说着,抚了抚小腹:“何况肚子里还有一个呢——”   “你说什么?”鲁王一惊,继而大喜,搂过鲁王妃就亲上去,“这么说我要有儿子了?”   鲁王妃侧头躲开:“哪知道是儿是女……就算是儿子又如何?王爷要是瞎掺和,生了儿子也是受罪——”   鲁王连声道:“不掺和了,不掺和了!”   鲁王妃悄悄松口气。   这男人见点阳光就灿烂,没有那个脑子非要去作死,这不是拿一大家子人开玩笑嘛。   过了一会儿,鲁王平复了激动心情,讪笑道:“你有了身孕,我就去睡书房吧。那个……也不用多,安排一个红袖添香的就成。”   “不多?”鲁王妃斜睨着鲁王。   鲁王觉得机会难得,好处是必须争取的,干笑道:“一个不多吧?”   “不,挺多。”   “啊?”   鲁王妃从绣筐里摸出一把剪刀,啪地拍在鲁王面前,冷笑道:“王爷想得挺多!”   很快屋内传来惨叫声。   守在门外的婢女们眼观鼻鼻观心,一副习以为常的姿态。   比起鲁王府的鸡飞狗跳,蜀王府就冷清多了。   蜀王与蜀王妃合不来,这个时候自然不会去与蜀王妃讲心事,而是把自己关在书房,琢磨着近来发生的事。   越琢磨,越心慌。   那天老七先被叫进宫里挨了骂,后来老四又被传进宫中,再然后支持老四的官员就遭受了重创……老四的倒霉是不是与老七有关?   还有老八那件事,明显也是老七算计的,偏偏老五还抢着往自己身上揽——想一想鲁王的蠢,蜀王摇了摇头。   这样看来,他与老七才是最有机会的。   蜀王微弱的兴奋过后,意识到一件恐怖的事:这么说,他岂不是要与老七正面对上?   不,不,他还没做好万全准备,现在还不能与老七硬抗。   蜀王把自己关在书房半日,终于想透彻了:他还要慢慢准备呢,且让老七风光一阵子吧。   而东平伯府那边,姜二老爷又掰着手指算起来了:鲁王、蜀王、燕王……嘶,燕王的可能更大了!   姜二老爷对大房那边的嫉妒心又膨胀了一圈。   嫉妒归嫉妒,讨好是必须的,姜二老爷决定拎着酒壶去找大哥喝酒。   安国公府这边,安国公郑重叮嘱安国公夫人卫氏:“齐王的事莫要对母亲那边透露,免得她老人家烦忧。”   卫氏点点头,不安道:“国公爷,以后咱们该怎么办——”   安国公冷笑:“什么怎么办?自然是该如何就如何。妹妹没进宫为妃的时候咱们就是世袭的国公府,难不成非要为了个虚无缥缈的念头往外戚那条路上奔?”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你也收起那些心思,把国公府打理好是正经。”安国公警告着卫氏,心中自有思量。   他虽一向不愿掺和夺嫡之事,可安国公府是齐王的外祖家,世人眼里天然就是齐王的支持者,如果齐王与某位王爷斗得如同水火,一旦落败,安国公府就有可能遭殃。   而现在则有些不同。   燕王的机会越来越大了,一旦燕王上位,安国公府毕竟是与他有着血脉关联的外祖家,哪怕燕王记在皇后名下也不能否认这一点。   只要安国公府行事不过分,燕王没道理对安国公府出手。   而燕王若是输给其他皇子,因燕王记在了皇后名下,上位的那位皇子也不会与安国公府过不去。   思来想去,燕王与其他皇子争得腥风血雨对安国公府无甚影响,齐王若是如此,安国公府则可能跟着掉头脑。   嗯,齐王还是就这样吧。   身为齐王舅父的安国公再一次坚定了不帮衬齐王的心意。   有机会的话,不动声色帮燕王一把倒是可以的。   “贤妃那边,你进宫请安时好好劝劝她,安分守己才是福气。”   卫氏应下来,转日进宫探望贤妃,却是另一番说辞。   “娘娘知道齐王的事了吧?”   贤妃听卫氏这么问,心中一沉,不动声色问道:“璋儿怎么了?”   四月初一那日太后昏倒,她是得了消息的,再后来就不好打探了。   有太后与皇后在,对于嫔妃来说,有些消息宫中比宫外闭塞得多。   为此,贤妃这几日一直在等齐王的消息,可齐王迟迟没有进宫给她请安。   卫氏眼神闪烁,低声道:“现在都传齐王失势了——” 第776章 贤妃吐血   卫氏这话把贤妃惊得险些站起来,一张脸不禁变了颜色:“嫂嫂这是什么意思?”   卫氏打量着贤妃的反应,诧异道:“娘娘莫非丝毫不知?”   这样看来,贤妃在宫中地位不乐观啊。   齐王一派接连受到打击,而今连她这深宅大院的妇人都听闻了,看贤妃这样子竟是毫不知情。   卫氏忽然觉得今日进宫请安是个错误,以后应该减少进宫探望贤妃的次数。   她是国公夫人,若不是想着将来富贵更进一步,在外头享尽尊崇多好,何必进宫给小姑做小伏低请安。   “嫂嫂,外头怎么会有这样的传言?”   卫氏为难道:“我还以为娘娘清楚,没想到是我多嘴了,要是惹了娘娘烦心就是我的错了——”   “嫂嫂,这个时候你还说这般见外的话。咱们是一家人,有事情莫非还要瞒着我?”贤妃见卫氏如此,一颗心更往下沉去。   卫氏叹道:“就是齐王妃的族兄李侍郎突然因替人谋职下了大狱,鸿胪寺陈少卿也出了事,他们都是与齐王走得近的……所以就有传闻说齐王失势了……”   贤妃一听,登时气血翻涌,一张脸比纸还白。   “娘娘,您没事吧?”   “我没事。嫂嫂,璋儿怎么样?”   “王爷这两日一直闭门不出,没有什么动静。”   “闭门不出?”   卫氏点头:“是啊,据说初一那日王爷从宫中离开脸色就不好看,那之后就没出过王府。陈少卿与李侍郎接连出事,有人上门求见,都被门人挡在了外头……”   皇子什么时候被召进宫,离开时如何,这些事等闲不会传开,但齐王一派突然被皇上厌弃,有心人剥丝抽茧,这才寻到四月初一那日的不寻常。   齐王一派倒霉,而事发前齐王脸色难看从皇宫离开,显然是齐王不知因何惹怒了皇上。   贤妃脑子嗡了一声,摇摇欲坠。   四月初一……难道是璋儿的谋划暴露了?   不可能,这不可能!   见贤妃脸色难看得厉害,好像下一刻就要昏厥,卫氏试探问道:“娘娘,是不是王爷哪里惹皇上不高兴了?”   贤妃警醒过来,强笑道:“嫂嫂是知道璋儿的,他自来谨小慎微,规规矩矩,怎么会惹皇上不高兴呢?我真的是太吃惊,看来要问一问璋儿情况。”   卫氏听了心中嗤笑。   谨小慎微、规规矩矩就不会惹皇上不高兴了?   贤妃这话还真有意思。   齐王真要规规矩矩,就不会惦记那个位子了。   以前觉得齐王希望大,现在看来,齐王要是没这个能耐,可别把安国公府拉下水。   这么一想,卫氏有些后悔没听安国公的警告。   这一趟,就不该多嘴。   卫氏心生去意:“时候不早了,我就不叨扰娘娘了。那些传闻娘娘知道就好,莫要当真。”   贤妃勉强点头:“嫂嫂放心,我心中有数。朝臣起起伏伏再寻常不过,一些人就爱拿来做文章。”   说到后来,已经有了安抚卫氏之意。   待卫氏离去,贤妃枯坐良久,命人出宫去请齐王。   璋儿闭门不出,究竟是心中惶惶,还是皇上的意思?   这一点,她必须要试探出来。   没等太久,派出去的人就回来禀报:“娘娘,奴婢才到了宫门口就被拦了回来。”   “为何?”贤妃一听就知道事情不好,用力攥拳之下精心保养的指甲险些被折断。   派出去的人战战兢兢道:“说是上头有命,以后齐王未经皇上传召不得进宫——”   轻微一声响,一根长长的指甲被折断,刺破了贤妃柔嫩的手心。   贤妃却觉不出疼,只觉心乱如麻,喃喃道:“未经传召不得进宫,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内侍垂着头,不敢吭声。   良久,贤妃压下慌乱的心情,咬牙道:“去请皇上过来。”   内侍奉命前往养心殿请景明帝。   景明帝才看望过太后回来,正歪在软榻上闭目养神。   一桩接一桩糟心事的摧残令景明帝越发觉得精神不济,处理起政务来力不从心,只想躺倒歇着。   “皇上,玉泉宫来人了,请您过去。”潘海走至景明帝身边,小声道。   景明帝睁开眼,恰好看见吉祥在不远处摆弄一只线球玩。   五彩的线球上面还缝着一串小毛球,显得精致可爱,是宫女为吉祥精心准备的。   只见白猫把线球拨来拨去,玩得津津有味。   这一刻,景明帝不由一叹。   有时候,他觉得他这个皇上活得还不如吉祥舒坦。   “可有说什么事?”   潘海默了默道:“前不久玉泉宫派人去请齐王,被拦下了——”   景明帝登时了然,起身道:“去玉泉宫。”   这番动静只引来吉祥懒懒一瞥,又自顾玩起来。   景明帝深深一叹。   他说错了,不是有时候,而是一直都没吉祥舒坦。   景明帝摆驾玉泉宫,迎接他的是一个形容憔悴的女人。   想一想贤妃曾经的明艳,再看看眼前一脸病容的女子,景明帝心中一叹,淡淡道:“进去再说吧。”   二人进屋坐下,把不相干的人打发出去,只留心腹在场。   “爱妃叫朕过来有何事?”   贤妃抿了抿唇,道:“妾身体不适,有些思念璋儿,刚刚打发人去叫他过来,不料被拦下了……皇上,璋儿是惹您生气了么?”   “是。”景明帝言简意赅道。   贤妃好一阵子没说出话来。   皇上这般直接毫不留情,难道说璋儿的谋划真被皇上识破了?   景明帝免了贤妃揣度的苦闷,直截了当道:“老四算计太后,算计兄弟,更是连朕都算计了进去。为人子不孝,令朕太失望了!”   “皇上——”   景明帝没有因为贤妃惨白的脸色而心软,干脆道:“爱妃思念亲子朕能理解,但老四一时不悔过,朕就不放心让这么个满腹算计的混账再进宫来——”   景明帝吐出的每个字都如一柄重锤,一锤锤砸在贤妃心上。   贤妃身子一晃,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景明帝被喷了一脸血,一时懵了。   还是潘海反应快,赶紧掏出手帕冲过来。 第777章 探病   潘海忙着给景明帝擦拭污秽,心中万分同情皇上。   他家皇上真不容易啊——   而贤妃一方面无法接受儿子算计败露的残酷事实,一方面无法接受喷了皇上一脸血的可怕事实,白眼一翻昏了过去。   潘海撇了撇嘴。   昏倒好啊,昏倒了就什么都不用面对了。   景明帝任由潘海替他把脸擦干净,看一眼被宫婢扶住的贤妃,沉着脸道:“传太医来给贤妃诊治。”   他虽没有恼怒贤妃失仪,却也没有留下,迫不及待出了玉泉宫直奔养心殿,沐浴更衣才算缓过气来。   玉泉宫他是再也不想去了。   “皇上,午膳备好了——”   景明帝睃潘海一眼,冷冷道:“朕没有胃口。”   任谁被人喷了一脸血,能有胃口才怪!   潘海很是理解,没有狠劝。   景明帝饿着肚子看吉祥吃小鱼干,心情更糟糕了。   玉泉宫这边,贤妃已经醒来,第一句就问:“皇上呢?”   静了一瞬,心腹宫人才回道:“皇上离去了,太医正给您煎药。”   贤妃抿抿唇,感受到唇齿间的腥甜,这让她胃里又开始翻江倒海,头一偏吐起来。   眼见痰盂里一片红色,玉泉宫上下皆骇白了脸。   娘娘这样情况不妙啊——   心腹宫人跪下来,泣道:“娘娘,奴婢再去请皇上过来。”   贤妃拿帕子抹了抹嘴,虚弱问道:“皇上是什么时候走的?”   一时无人回答。   “说!”   心腹宫人轻声道:“您昏倒后皇上吩咐请太医,就离开了。”   “这么说,太医还没来,皇上就走了?”贤妃白着脸问。   心腹宫人艰难点头,泪流满面。   贤妃闭闭眼,惨笑道:“那就不必请皇上了。”   倘若皇上连等待太医过来查明她病情的耐心都没有,再去请意义何在?   这一刻,贤妃无比清楚意识到景明帝是彻底厌了齐王,也厌了她。   这个认识令她心灰意冷,绝望滋生,仿佛瞬间被抽走了精气神,瞧着老了数岁。   贤妃吐血昏倒的消息瞬间传遍宫中。   很快皇后就派人来探望。   “娘娘,坤宁宫来人看您。”   贤妃本想任性一次拒绝,来个眼不见心不烦,可再多的绝望都抵不了她为儿子打算的心。   璋儿还没到山穷水尽的时候,她要撑住了。   “请进来。”   不多时走进来一位宫婢,乃是皇后身边的大宫女阿平。   “奴婢奉皇后的命来探望娘娘,娘娘还好吧?”阿平不动声色打量着贤妃,关切问道。   贤妃笑笑:“本宫无事,替本宫谢过皇后。”   “您没事皇后就放心了,那您好好歇着吧,奴婢就不打扰了。”   阿平回到坤宁宫,向皇后禀报贤妃的情况:“奴婢瞧着贤妃脸色极差,竟是一丝血色都无……”   皇后听过沉默半晌,吩咐道:“告诉陶总管,玉泉宫那边的吃穿用度不可怠慢了,没有本宫的吩咐坤宁宫的人莫要往那边凑,更不许有落井下石的事发生。”   “是。”   屋内安静下来,皇后看了一眼放在角落里的沙漏,弯唇笑了笑。   贤妃吐血不是一次两次了,这么看来,恐怕命不久矣。   皇后突然有些感慨。   多少年来贤妃都是后宫不可忽视的一股力量,没想到垮掉来得如此容易。   似乎是把燕王记在名下后一切就变得顺利起来。   这么一想,皇后越发觉得这个儿子选对了。   当时要是选了杀害崔明月的湘王——皇后摇摇头,完全不想做这种假设。   随着坤宁宫派人去探望贤妃,玉泉宫有了短暂的热闹。   庄妃、宁妃等高位嫔妃皆派人送了补品过去,反而是那些低阶嫔妃派人送补品不合适,亲自过去又因摸不清状况不敢妄动,一时无人出头。   贤妃不由冷笑,越发觉得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她风光的时候那些小贱人上赶着奉承她,甚至不惜得罪皇后,可如今她吐血病倒,竟连过来探望都没有。   至于庄妃几个,送来补品哪是安慰,分明是看她笑话罢了。   举目环视冷清清的玉泉宫,贤妃闭目苦笑。   怎么会如此,她不甘心,真的不甘心啊!   贤妃睁开眼,垂眸盯着双手。   右手的小指指甲被折断,看起来光秃秃十分碍眼。   贤妃反复琢磨齐王行事为何会败露,却怎么都想不明白,心浮气躁之下喉咙又痒起来。   她竭力控制住呕血的冲动,心渐渐冰凉:她的身体完了,恐怕不能如她所愿再撑下去。   难道要她带着对璋儿的无限牵挂撒手人寰?   她真的不甘心!   贤妃用力抓着床帐,神色狰狞。   这时一名宫婢快步走进来:“娘娘,慈宁宫来人了。”   贤妃一时以为听错了:“慈宁宫?”   “是慈宁宫的常嬷嬷。”宫婢忙道。   “快请进来。”   不多时常嬷嬷走进来,给贤妃行了一礼:“奴婢奉太后的命来探望娘娘。”   贤妃眼圈一红,喃喃道:“劳太后惦记,实在令我惭愧……”   “娘娘莫要这么想,太后说了,她盼着娘娘这些早早就跟着皇上的人都好生生的。”   贤妃压下心中错愕,做感动状。   璋儿是因为算计太后惹得皇上厌恶,太后怎么会派人来看她?莫非太后还不知情?   常嬷嬷再道:“娘娘好好休养吧,等养好身体去给太后请安就是了。”   等送走常嬷嬷,贤妃寻思许久,越发觉得太后此举大有深意。   看来等有些精神是该去慈宁宫一趟了。   慈宁宫派人去探望贤妃的事很快传到了景明帝耳里。   转日景明帝去看望太后,便提起了此事。   “母后,您昨日派人去玉泉宫了?”   太后颔首:“哀家听说贤妃病得厉害,就派人去看看。贤妃也是跟着皇上的老人了,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景明帝沉默了一下,到底没有把齐王算计太后的事说出来,陪着太后又坐了一会儿才起身离开。   太后端起茶盏轻轻吹拂浮在水面的茶叶,漫不经心问身边的常嬷嬷:“你说贤妃养上多久才能出来走动?”   常嬷嬷回道:“有您的关心,想来贤妃很快就能好起来了。”   太后微微一笑,垂眸喝茶。 第778章 借刀   等到四月过半,天算是热起来了,宫中随处可见夏衫轻薄的女子。   贤妃总算能走出玉泉宫,却还穿着一身厚罗裙。   饶是如此,站在玉泉宫外的空旷之处,她依然感到一丝冷意。   她清楚,这冷意不是来自初夏的风,而是来自心里,来自骨子里。   心中的念想没了,身体垮了,自然里里外外都是冷的。   “娘娘,路口风大,仔细着凉。”宫婢提醒道。   贤妃拢了拢衣领,轻声道:“去慈宁宫。”   常嬷嬷那日的一番话,她总觉得另有深意。   这两年太后似乎有些变化,不像以往那般深居简出。   贤妃这些日子不好过,却把常嬷嬷的话记在心里,身子好了一些便第一时间去慈宁宫请安。   才走了一半,贤妃就开始气喘吁吁,脸色发白。   宫婢一脸担心:“娘娘,您歇歇吧。”   贤妃摆手:“歇什么,给太后请安去迟了像什么样子。”   这样走走停停,总算到了慈宁宫。   太后正让两位公主轮番给她读故事,听闻贤妃到了,睁开眼来:“请贤妃进来。”   不多时,贤妃走进来,恭恭敬敬给太后请安。   “给贤妃赐座。”   一名宫婢搬来小杌子,放在贤妃身边。   贤妃坐下来。   太后笑道:“你且稍等,福清就快讲完了。”   少女清脆动听的声音再次响起,贤妃默默听着,发觉这是个全然陌生的故事。   “皇祖母,读完了。”福清公主把最后一页念完,意犹未尽。   显然这个故事让福清公主很喜欢。   一旁十四公主照旧安安静静,没有什么存在感。   太后示意宫婢把话本子收起来,一脸慈爱道:“你们两个先回去吧。”   福清公主与十四公主向太后与贤妃行过礼,一同离去。   太后笑着先开了口:“现在的话本子越来越有趣了,据说是宫外一家叫六出花斋的书斋出的,那次常嬷嬷出宫上香给哀家带回几本解闷,不知你可听说过?”   贤妃讪笑:“妾久居深宫,孤陋寡闻,没有听说过。”   太后微微颔首,带着几分感慨:“是啊,久居深宫,宫外就变得全然陌生了。”   贤妃一时不知怎么接话。   太后以往对她并不亲近,或者说对哪位嫔妃都是如此,如今与她闲话家常,有些让人摸不清头脑。   “你们退下吧。”太后接过宫婢奉上的茶盏,一句话把伺候的人打发出去。   贤妃手捧着一杯热茶,内心惴惴不安。   “你也很少回国公府了吧?”太后抿了一口茶,随意问道。   贤妃忙道:“只在八年前省过一次亲。”   太后想了想,道:“哀家想起来了,那时候你父亲病了。”   贤妃眼眶一热,缓缓点头。   那年传来父亲病重的消息,为了能见父亲最后一面,她向皇上提出省亲的请求。   那时候她在宫里是得意人,皇上也给她脸面,很痛快就答应下来。   那是她最后一次见到父亲,也是最后一次回家。   想一想这些,贤妃越发觉得不甘。   多年深宫苦寂,不熬到眼前女人的地位,又是为了什么?   “以后你再想省亲,恐怕没机会了吧?”   贤妃惊愕望着太后,完全不敢相信这话是从对方嘴里吐出来。   可这屋中只有她们二人,连第三人都无,不是太后又能是谁?   不知是不是错觉,许是太后坐的地方光线有些暗,令她的表情看起来有些阴沉。   这样的太后让贤妃瞧着心中发毛,哪还有刚进来时一老二小围坐读书的那种温馨。   太后不错眼珠盯着贤妃:“怎么不回答?”   贤妃越发摸不准太后的心思,讷讷道:“太后说得是,妾如今身体不好,经不起这样的颠簸——”   太后笑笑:“即便你经得起,皇上恐怕也不会答应了。”   “太后——”贤妃震惊更甚。   太后究竟什么意思?那日让常嬷嬷暗示她过来请安果然不简单……   “贤妃,你心中明白,你与齐王在皇上心中的地位大不如前,甚至可以说遭了厌弃。”   贤妃坐不住了,从小杌子上起身,苍白着脸道:“妾愚钝,请太后明示。”   “明示?”太后反问。   贤妃点头:“太后仁慈宽厚,会对妾说这番话定然大有深意,只是妾愚钝想不明白,还请您明示。”   太后笑了:“哀家有件事,想借你的手去办。”   贤妃心头一跳,垂眸道:“能替太后做事是妾的荣幸,不知您有什么吩咐?”   太后缓缓啜了两口茶,把茶盏往桌几上一放,不紧不慢道:“哀家想要福清的命。”   贤妃捧在手中的茶杯直接跌落,摔得粉身碎骨,可这些都不及她此刻惊骇至极的心情。   她往后退了两步,震惊望着太后,似乎从未认识这个站在最高处的女人。   她是不是听错了?   “怎么,吓到了?”太后睃了贤妃一眼,语气冷淡。   贤妃张张嘴:“妾——”   太后冷笑:“哀家还以为你没有什么可失去,已经无所畏惧了。”   “太后,妾不明白——”   “不需要你明白,哀家只问你做不做。”   贤妃白着脸迟迟没有回答,敏锐从太后眼底捕捉到一抹杀机。   她登时心头一凛,醒过神来:太后既然对她说了这番话,她若是不答应,离开慈宁宫后恐怕也活不久了。   意识到这一点,贤妃咬唇道:“福清乃嫡公主,是皇后的眼珠子,妾恐怕难以寻到机会……即便有机会下手,想全身而退也千难万难——”   太后笑了:“哀家只想与慈宁宫无关。”   话中之意,贤妃动手后是死是活,她全不在意。   贤妃错愕至极。   太后轻叩桌面,语带怜悯:“你的身体,恐怕油尽灯枯了吧?”   贤妃浑身一震,死死盯着太后。   她已经封了御医的嘴,太后怎么会清楚她的身体情况?   以往小病小痛时她愿意嚷嚷出来博得皇上怜惜关注,而到了真的不成的时候,她只想多撑一日是一日,强逼着自己在人前好起来。   苍老的声音再次响起,听起来竟有些陌生:“用你将死之人的一点余光换哀家祝齐王一臂之力,你觉得不划算么?” 第779章 好奇心   贤妃心头一震。   如果用她将死之躯换太后助璋儿登上皇位,那岂止是划算,简直太划算了!   她不过将死之人,死不足惜,是这么憋屈死去,连一个小小宫女都能背后笑一声贤妃下场凄凉,还是追封太后之位,得享帝王供奉?   这个选择,毫无疑问。   可贤妃还有诸多犹豫。   想害嫡公主不是那么容易的,就算事成,一旦把她牵扯进来,皇上定会恨她入骨,难道还能垂青璋儿?   太后似乎猜到贤妃最大的担忧,语气无波道:“即便牵扯到你,哀家也会尽力帮助齐王。”   “太后--”贤妃直视着太后双眼,心情起伏。   对方的洞悉人心让她震惊,可她还是难以下定决心。   太后微微一笑:“你是信不过哀家?”   “妾--”贤妃张张嘴,讷讷无言。   “你是信不过哀家会守诺相助,还是信不过哀家有助齐王一臂之力的能力?”   太后说罢,定定望着贤妃,一字字道:“你别忘了,皇上是怎么坐上这个位子的。”   贤妃眼神一闪。   皇上由一个不起眼的皇子成为九五之尊,就是太后一手促成的。   太后有一下没一下拨弄着佛珠,淡淡笑道:“哀家能助皇上,就能助齐王。而皇上对哀家最孝顺。”   贤妃对太后这话毫不怀疑。   任谁被人推上那个位置,那个人还一片慈母之心,事成之后深居简出没有丝毫指手画脚,当儿子的又怎么会不孝顺?   何况皇上本就是人人称道的宅心仁厚。   “怎么样,你考虑清楚了吗?”   太后问得平静,可落在贤妃耳中却犹如催命符。   现在她只有两个选择。   答应,有太后的帮助璋儿坐上那个位子的希望大增,也有可能因为皇上对她的厌恶而处境更糟。   这在两可之间,没有走到那一步,结果难料。   不答应,璋儿维持现状,与那个位子恐怕无缘。   至于她自己的性命,早已置之度外,本就活不了多久。   见贤妃迟迟不语,太后笑了:“这本来就是个赌博,哪有没有风险的道理。如果哀家直接把储君之位送出去,那有多少人争抢,岂会轮得到你?”   贤妃心头一震,神色变幻莫测,终于点了点头。   太后笑起来:“哀家就知道你是个敢争的人,果然没有看错。”   贤妃垂眸,犹豫良久,抬眼望着太后问道:“妾想知道您这样做的原因。”   “嗯?”   贤妃微微拢拳,摸着光秃秃的指甲问道:“福清公主对您敬重有加,且只是一位公主罢了……”   她想不通太后要福清公主性命的原因。   太后神色转冷,淡淡道:“不该问的就不要问,喜欢赌的人就不要有太多好奇心。”   “妾知道了。”   太后重新露出笑意:“你去吧。”   “妾告退。”   贤妃走出慈宁宫,抬头望天。   人间四月,正是最好的时节,可她却感到透骨的寒意,比从玉泉宫出来时更冷。   本来贤妃只打算给太后请个安就罢,可现在却改了主意。   她要去给皇后请安。   给太后请过安再给皇后请安,少些疏漏,将来才好行事。   皇后听闻贤妃来了,压下心头惊讶请她进来。   不多时走进来个面色苍白、形容消瘦的妇人,险些让皇后没有认出来。   吃惊过后就是唏嘘:曾经明艳动人的贤妃,病了一场就仿佛鲜花开败,成了残花败叶,岁月果然不饶人。   也因此,皇后面对贤妃多了几分温和,柔声道:“你身体才刚好,怎么不好好养着?”   贤妃笑道:“妾病着让太后与您担心,实在心中难安,现在好了些,总算能来给您和太后请安了。”   “贤妃妹妹真是客气,你这是从慈宁宫过来?”   “是,妾过去时福清与十四两位公主正给太后读话本……”   皇后一想那番情景,不由莞尔。   “有两位公主陪着,太后看起来心情颇好。”贤妃试探着,发现皇后笑容有瞬间凝滞。   皇后很快笑道:“能让太后开怀,就是她们两个丫头的福气了。”   贤妃笑着称是,心中却警惕起来。   当初太后突然提出要福清与十四两位公主陪伴,在后宫是激起一点波澜的。   特别是有公主的嫔妃,不知道多么嫉妒十四公主的好运。   如今看来,太后的目的在福清公主,十四公主不过是遮眼法罢了。   而皇后对女儿去陪伴太后,显然不觉得是福气,而是有着戒备。   “贤妃妹妹,我看你脸色不大好,还是早些回去歇着吧。”皇后打量着贤妃气色,劝道。   看贤妃这脸色惨白如鬼的模样,万一一口气喘不过来在她这里昏过去,传到皇上耳中还以为她说了什么重话,那她岂不冤枉。   对于混得凄惨的对手,皇后并无耀武扬威的兴趣。   在她看来,这些无谓的麻烦越少越好。   贤妃身体虚弱,确实有些撑不住了,闻言下了台阶,微喘着道:“那妾就回去了。”   皇后松口气:“贤妃妹妹慢走。”   贤妃一步三歇回了玉泉宫,满心想的还是慈宁宫那位。   世人公认与世无争的太后,竟然要福清公主的性命……   回到自己地盘的贤妃想到了更多事:福清公主的眼疾,十五公主被毒杀,上元节福清公主遇险……   贤妃越想,越心惊肉跳。   难道这些都是太后幕后动的手脚?   可福清公主患眼疾时还是幼儿,太后为何要对付一个孩子?   这般小心翼翼,不动声色,难怪多年来都没有让皇上察觉丝毫异样,享受着皇上比亲子还甚的孝敬。   可太后要福清公主性命的目的是什么?   一个公主有什么值得太后从十余年前就布局的?   还有皇后,不乐意福清公主去太后膝下承欢,是单纯舍不得女儿受委屈,还是对太后的真面目有所察觉?   贤妃越想越惊心,只觉这深宫中原来每一个都不简单,可笑她还以为自己伪装得好,也难怪落得如今这样。   这样的话,想要福清公主性命不是那么容易的,她又该如何下手呢?   贤妃盯着光秃秃的指甲,陷入了深深的思索。 第780章 风雨前   想着福清公主的事,贤妃几乎彻夜未眠。   福清公主几个月前的上元节才遇险,皇后根本不会让福清公主再出宫,甚至因为近来皇子们惹皇上烦心,也没有办赏花宴的意思。   仔细想想,唯一能下手之处就是福清公主往返慈宁宫之时。   以往福清公主与十四公主结伴去慈宁宫,会各自带着一名宫婢,上元节之后就变成了只有二位公主同行。   福清公主上元节遇险,似乎就是因为她的贴身宫婢出了问题,于是干脆不再带着宫婢去慈宁宫。   公主们怕扰了太后清净只带一名宫婢过去,后来常带的宫婢出了问题变成了只有两位公主前往,这一切是自然而然的发展,还是太后一早的谋划?   太后从一开始让福清公主每日过去陪伴,上元节福清公主最终无事,之后又有这样方便下手的机会,说这些只是巧合,她是不信的。   贤妃想得越多,越觉太后深不可测。   太后无疑是谨慎且老谋深算的,有这样的人助璋儿一臂之力,璋儿的机会定会大增。   天际泛了鱼肚白,初夏的天开始亮得早了。   贤妃干脆起身,披着披风走到窗边,把窗子推开一条缝。   微凉的晨风吹进来,令她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轻轻咳嗽两声。   听到动静的宫婢大惊:“娘娘,您怎么站在这里吹风?当心着凉--”   贤妃瞥了宫婢一眼,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望着窗外清冷的院子问:“怎么无人走动?”   印象里,以往这个时候早就有不少宫人扫洒干活了,只是自从病了精力不济,没再注意。   听了贤妃的话,宫婢表情一僵,支吾没有吭声。   贤妃察觉有异,蹙眉问道:“怎么?”   宫婢低了头,干巴巴道:“许是今日当值的人躲懒--”   贤妃明白过来,冷笑道:“恐怕不是今日躲懒,而是见本宫失势就不把差事放在心上了吧?”   “娘娘--”宫婢忙跪下来。   贤妃居高临下看她一眼,淡淡道:“不必如此,起来吧,本宫不会把这么点事放在心上。”   逢高踩低,落井下石,这种事无论宫里宫外都有,宫中尤甚,她活了这么久哪有看不明白的。   因为这个大动肝火发作那些低贱宫人,传扬出去才是笑话。   她现在不会这么做,要做也要等到站在峰顶的那一天。   贤妃拢了拢披风,缓步离开窗口。   这一日玉泉宫的清冷萧索令她更坚定了决心: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她绝不要这么憋屈凄凉走到生命尽头,哪怕赌输了也比窝囊死去要强。   什么知足常乐,退一步图个安安稳稳,别人或许愿意,她季娆却不稀罕。   她隐忍大半生,哪怕心里气得半死,对其他宫的宫人都会端着笑,难道是因为她喜欢?   不过是因为有所求,才愿意多忍一分罢了。   如果真要忍到死,那与缩头乌龟有何区别?   “去拿剪刀来,给本宫修一修指甲。”   宫婢很快拿来银剪。   贤妃指了指光秃秃的小指指甲:“都剪这么短。”   “娘娘?”宫婢大惊。   贤妃冷冷道:“让你剪就剪,莫要废话。”   太后与皇后那里她还要多请几次安,一方面向太后寻求一个保证,另一方面则要考量一下从慈宁宫到坤宁宫那条路,看一看什么地方容易下手。   慈宁宫里,早早就热闹起来。太后寝室却只有一名嬷嬷在给太后梳头。   嬷嬷手中托着的长发几乎全白了,稀疏得挂不住梳齿。   太后眯着眼,表情宁和。   应该说太后几乎一直是这个样子,哪怕昨日对贤妃提出要福清公主性命,神色也是波澜不惊。   替太后梳头的嬷嬷却忍不住问:“您说……贤妃会动手么?”   太后睁开眼,淡淡道:“一个执念坚持了大半生,连一天都没能张狂肆意过,能甘心的有几人?”   嬷嬷笑道:“太后明见。”   太后不再说话,而是望向房门的方向。   如果不出所料,贤妃以后来慈宁宫请安要勤快起来了。   果然没过几日,贤妃又来请安。   许是下定了决心,又平复了对太后隐藏至深的震惊,这一次贤妃胆子大了许多,开门见山道:“太后,妾贱命一条死不足惜,可皇上并非昏聩无能,妾一旦出手,不一定能全身而退,到那时皇上对璋儿定会厌屋及乌,而妾又没了性命,怎么知道您--”   太后微笑着问:“你是担心哀家言而无信?”   贤妃抿唇不语。   太后摇了摇头:“这话你不该问。以哀家的身份,难道会哄骗你?倘若哀家真的只是哄你,你又能把哀家如何?你与哀家从来不是平等合作的关系,哀家是布局人,而你只是局中棋,所以这话你本就不该问的。”   贤妃脸色苍白,苦笑道:“妾知道,可妾关心则乱,想一想璋儿到底不能安心……”   太后转了转腕上念珠,平静道:“哀家可以告诉你,燕王如今是皇后之子,哀家是不会看他坐上那个位子的。而除了燕王,就只剩下这几个,哀家是信守承诺帮助齐王,还是去帮不相干的人?”   贤妃一听太后这话,心头一跳。   老七那个孽障因为与皇后扯上关系,太后直接说会阻拦他登上皇位,而太后还要除掉福清公主,这么说,太后与皇后有怨?   如果太后恼恨皇后,一心对付皇后的子女就说得过去了。   可她在宫中多年,并没发现皇后有何得罪太后之处……   贤妃看向太后,对方神色太过平静,令她瞧不出丝毫端倪。   她再次感叹起来。   这宫中她不知道的秘密太多了,以往真是自以为是。   “还有什么想问的吗?”太后问。   贤妃垂眸摇头。   太后笑起来:“知道得多,不一定是好事。你该去坤宁宫请安了吧?”   贤妃心头一震,在太后意味深长的笑意中恭敬点头:“是,妾该去坤宁宫请安了。”   此后,贤妃又陆续几次去慈宁宫与坤宁宫请安,直到五月的一日身体不适,这才停了下来。 第781章 下手   决心下了,路摸清了,贤妃却依然发愁。   玉泉宫无人可用。   现在玉泉宫人心涣散,三两个心腹都是长久跟着她的,动用这几人谋害福清公主,一旦被人查出来就彻底洗不清了。   贤妃并不想承受景明帝的雷霆之怒。   尽管太后说哪怕牵连到她,以后依然能帮璋儿,可那样的局面对璋儿来说就太糟糕了。   能不走到那一步,当然最好。   她是一个陷入绝望的赌徒,可也希望尽可能握住好牌面。   贤妃琢磨多日,终于下定了决心,吩咐心腹宫人给春华宫的一名内侍传了信。   春华宫是宁妃寝宫,那名内侍却是她的人,且忠心耿耿。   这本来是她多年前埋的一个暗棋,想的就是有朝一日一旦与宁妃对上,能派上大用场。   没想到宁妃生了个棒槌儿子,完全没什么机会动用,倒是给现在提供了方便。   让那个暗棋去对付福清公主,即便查出来,那也是春华宫的人,与玉泉宫扯不上半点关系。   贤妃安排好,绷紧心弦等着动手的日子。   天一日日热起来,从慈宁宫通往坤宁宫的路,一路芳菲,花繁树茂。   福清公主与十四公主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日子,一早起来前往慈宁宫请安,在那里陪太后用了早膳,太后若是无事,就陪伴小半日,再去坤宁宫给皇后请安。   之后或是留在坤宁宫用午膳,或是各自回去歇着,剩下才是自己的时间。   这日天气甚好,从慈宁宫走出来花香就在鼻端萦绕,放眼望去除了五彩斑斓的花儿,还有多彩的蝶儿,一派热闹的夏日景象。   对这样的美景,福清公主总看不够,一只停留在鲜花上扇动翅膀的粉蝶儿也能让她目不转睛盯着瞧。   十四公主人前虽文静,与福清公主朝夕相处久了,在她面前却多了几分活泼,见状以扇掩面笑道:“十三姐,别看了,那粉蝶儿还没你好看呢。”   福清公主脸微红,嗔道:“十四妹莫要取笑,我虽然也不差,可还是没有彩蝶儿好看。”   十四公主噗嗤一笑:“十三姐,每日都是一样的景儿,你怎么就看不够呢?”   “谁说都是一样的景儿?”福清公主一指路边的芍药花丛,“看到那朵紫色的芍药花了吗?”   十四公主点头。   “那朵紫色芍药花昨日还只是花苞,今日就全开了。”福清公主兴致勃勃,为每一次发现的不同而欣喜。   十四公主弯唇一笑,眼中是比夏日还暖的光:“我错了,果然每一日都是不一样的。”   福清公主拉住十四公主的手:“我们快走吧,昨日母后不是说今天午膳有佛跳墙。”   “嗯。”   二位公主携手前行,后方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二位公主留步--”   福清公主与十四公主同时转过身去,看着追上来的人。   来人是一名内侍,因为跑得急有些气喘,低着头恭敬道:“福清公主,太后请您回去一趟。”   “皇祖母叫我回去?”福清公主虽有些意外,还是很快对十四公主道,“十四妹,那你先去母后那里说一声,我晚点就来。”   十四公主看了看眼生的内侍,握紧福清公主的手:“十三姐,我与你一起回去吧。”   福清公主刚要点头,内侍便道:“奴婢听里边传出来的意思,太后是有话单独对福清公主说……”   福清公主与十四公主面面相觑。   内侍垂头催促道:“太后还在等着,二位公主--”   “十四妹,那你就先去坤宁宫吧,我去见了皇祖母就过去。”   十四公主只好点头。   福清公主与十四公主分开,随着内侍返回慈宁宫。   刚刚走过的路又走一遍,福清公主没了欣赏的心情,暗暗猜测太后单独喊她的目的。   皇祖母有什么话要避开十四妹单独对她说呢?   既然有话,一开始为何不把她留下来,让十四妹先走?   是老人家忘性大,还是--   扫了一眼走在右前方带路的内侍,福清公主脚步一顿。   这个内侍有些不对劲!   一般来说,带路的宫人都会走在左前方,而非右前方。   福清公主下意识瞄了一眼右前方,那里矗立着一座假山,绕过去就是碧波湖。   “殿下怎么不走了?”内侍发现福清公主停下来,垂眸问。   福清公主后退半步,不动声色道:“本宫突然想起母后叮嘱我早些过去,为免母后担心,本宫还是先去坤宁宫对母后说一声,再随公公去慈宁宫--”   内侍抬起头来,为难道:“殿下莫非要让太后久等?十四公主已经去坤宁宫了,皇后娘娘知道是太后叫殿下,怎么会担心呢?”   “皇祖母有话对本宫说也不急于一时半刻,你若担心太后着急就先回去复命吧。”福清公主说罢,转身便往回走。   一直低眉顺眼的内侍陡然变了脸色,藏于袖中的手猛然捂住了福清公主的嘴。   内侍身材不算高大,可他手里有一方手帕,捂住福清公主嘴巴之后,福清公主只挣扎了几下就昏了过去,连惊呼声都没发出来。   内侍松了口气,暗道一个娇生惯养的公主警惕性还挺强,若不是手帕浸了迷药,恐怕还要费一番功夫。   还好贤妃娘娘早有提点。   内侍抱着福清公主绕过假山,往碧波湖畔拖去。   十四公主与福清公主分开后,往坤宁宫的方向走了没多久,猛然转身向回跑去。   她一边跑,一边懊恼:早就觉得太后有些不对劲,暗下决心与十三姐形影不离的,她怎么能让十三姐一个人随那名内侍走了?   就算太后要单独见十三姐,需要她回避,大不了她跟过去后等在慈宁宫外就是了。   何况那名内侍很眼生,万一不是慈宁宫的呢?   真是该死!   十四公主为自己的后知后觉深深懊恼着,跑得飞快,正捕捉到内侍抱着福清公主消失在假山处的那一幕。   假山后边是碧波湖……   十四公主脸色大变,几乎是飞奔到了假山旁,左右瞅瞅,抱起一块石头奔向湖边。 第782章 离去   福清公主悄无声息,已经被内侍拖到了湖边。   内侍停下来,小声念道:“公主殿下怪不得奴婢,要怪就怪你命不好吧。”   对普通人来说,杀人不是那么容易的,何况杀的是大周嫡公主。   内侍手有些抖,把福清公主用力向湖中推去。   后方有冷风袭来,内侍条件反射一偏头,本来该砸在后脑勺的石头砸到了肩头。   内侍吃痛回头。   十四公主失手,眼中满是惊惧,手中石头却毫不迟疑往内侍脸上砸去。   内侍一声惨叫,鼻血窜出来。   而这时福清公主已经滚落湖中,开始往下沉。   十四公主把石头一扔,冲上去死死拽住福清公主一条手臂,同时放开喉咙大喊:“有人要害福清公主,救命啊--”   十几岁的少女,高声尖而细,一下子传出去好远。   抹了一把脸的内侍并没有逃走,反而逼近一步,干脆把十四公主推了下去,并用手死死按住水中挣扎的人不让她冒头。   咕嘟咕嘟,一串串气泡冒出来。   直到听到脚步声,内侍这才把脸上血迹洗干净,匆匆逃走。   沉在水中的十四公主已经没了挣扎的力气,长发如水藻铺开来,裹住她苍白的面颊与青紫的唇,可她抓住福清公主的手却一直没有松开。   她微睁着眼,眼前却一片模糊,看不到天空的蔚蓝,也看不到花团锦簇的美景。   这一刻,意识快要涣散的十四公主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她现在理解十三姐为何总也看不够这人间了。   能看到可真好。   一滴泪顺着十四公主眼角流下来。   第一个赶到湖边的是两名内侍,其中一人眼尖,看到了那名内侍飞奔而去的背影。   他刚要追,被另一名内侍跺脚拦下来:“还追什么啊,两位公主都在水里,先救两位公主殿下!”   两名内侍都不会水,却硬着头皮下水救人,并不忘高声疾呼。   很快赶到的宫人越来越多,轮不到下水施救的一名内侍飞快去坤宁宫报信。   坤宁宫中,皇后莫名有些心神不宁,啜了一口茶问宫人:“二位公主还没到?”   “两位殿下还没过来。”   皇后转了转茶杯,吩咐道:“去迎一下,佛跳墙已经做好了,她们两个都喜欢吃。”   话音才落,一名宫人就惨白着脸冲进来:“皇后娘娘,不好了--”   皇后手一抖,疾声问道:“怎么了?”   宫人跪在皇后面前,泣道:“两位殿下落水了--”   咣当一声响,皇后手中茶杯跌个粉碎。   她猛地站起来,一边往外走一边厉声问:“在何处落水的?”   “碧波湖--”报信的宫人垂着头,不敢看皇后的脸色。   皇后心一沉。   碧波湖就在慈宁宫到坤宁宫的那条路上,不过要绕过假山才能靠近,福清她们不是贪玩的人,怎么会落水?   皇后顾不得细想,匆匆赶往碧波湖,身后浩浩荡荡跟了一群宫人。   碧波湖边,福清公主与十四公主先后被捞了上来,数名宫人正设法急救。   皇后一眼就看到了躺在地上紧闭双目的女儿,当即脑子轰了一声,睚眦欲裂。   “公主怎么样?太医呢,太医呢?”福清公主出事,令皇后一时乱了心神。   无论是施救的宫人还是围观的宫人都脸色发白,瑟瑟发抖。   世人皆知,即便是神医面对溺水者也束手无策,太医来了又能如何?   等太医,还不如尽力给两位公主控控水,运气好说不定能醒过来。   众人正这般想,福清公主忽然咳出两口水来。   皇后大喜,扑过去抓住福清公主手腕,泣道:“阿泉,阿泉你怎么样了?”   福清公主勉强睁开眼看了皇后一眼,又闭上了眼睛。   皇后骇得魂飞魄散:“阿泉--”   匆匆赶到的太医忙劝道:“公主殿下已醒,之后保暖调理最重要,皇后娘娘交给微臣处理吧。”   皇后听太医这么说,心下一松,让开位置看着太医指挥宫人把福清公主抬走,一个激灵猛然看向十四公主。   “十四公主怎么样?”   地上不知哪位宫人铺了一件衣衫,浑身湿漉漉的十四公主就躺在上面,身边同样围着两三名宫人,正协力挤压她的腹部。   可十四公主却没有福清公主的好运,迟迟没有动静。   皇后快步走过去,脸色发白,再次催问道:“十四公主到底如何了?”   施救的宫人继续默默给十四公主控水,不知如何回答。   皇后看着这一幕,身体微颤,猛然想到一件事,急促道:“用嘴给十四公主渡气!”   当初燕王救了废太子之子淳哥儿,就是用了这种法子,传到宫中后她还了解过。   那个时候只是好奇,没想到有面对的一日。   施救的几名宫人愣住,不懂皇后的意思。   皇后大急,干脆俯下身去亲自检查十四公主口鼻是否有异物堵塞。   一名宫人忙道:“奴婢已经把公主殿下口鼻中的异物清理干净了。”   皇后一咬唇,深吸口气渡入十四公主口中。   皇后此举顿时引得众宫人面面相觑,神情怪异。   皇后亲十四公主干嘛?   虽有疑惑,这时却无人敢问出来。   皇后这般渡了几口气,看一看十四公主动静,后知后觉想起来还要按压胸口来帮助溺水者恢复呼吸。   她急忙按了数下,却不知动作是否正确,又急慌慌继续渡气。   这般往复许久,皇后已是气喘吁吁,脸色通红,再无力施展。   一旁宫婢忙道:“皇后娘娘,让奴婢来吧。”   皇后微微颔首。   连续两名宫婢接替皇后的动作,两刻钟眨眼而过,十四公主却一直毫无反应。   等候在一侧的另一位太医欲言又止,终于忍不住道:“皇后娘娘,让微臣看看吧。”   皇后神情不断变化,终于点了点头,望着脸色发青的十四公主,心中升起不详的预感。   宫婢让开位置,交给太医。   太医一番检查,摇了摇头直起身来,对皇后深深一揖,语气悲痛道:“皇后娘娘节哀,公主殿下已经去了……” 第783章 福清醒来   皇后眼睑一颤,眼眶便湿润了。   望着地上纤弱单薄的少女,泪意忍不住上涌。   对十四,她一直没有放下最后一丝芥蒂,毕竟十四的生母陈美人是屡次暗害福清的人。   可自从十四与福清每日结伴去给太后请安,在她面前出现多了,对这个低调聪慧有分寸的孩子,她无法不欣赏。   她是真心要给这孩子一个好前程。   当初她有意把福清下嫁燕王妃的兄长,那个俊俏爽朗的年轻人,可后来燕王记在了她名下,这番打算就有些不合适了。   那时候,她就想着等福清的婚事定下后,她便撮合十四与东平伯世子这对年轻人。   可谁知--   皇后很快收敛心神,一边吩咐人去禀报景明帝,一边安排人急传燕王夫妇进宫。   燕王明明用这种法子救活了废太子之子淳哥儿,她为何不行?   既然如此,那就让燕王进宫一试,也算她为十四尽了心。   皇后简直不敢想福清公主醒来后知道十四公主不在了会如何伤心。   看一眼毫无生气的十四公主,皇后一叹:“把十四公主先抱进屋中,给她换上干爽衣物。”   立刻有数名宫婢照着皇后的吩咐行事。   皇后这才有时间问话。   环视着在场的宫人,皇后神色凌厉:“第一个赶到碧波湖的是谁?”   两名内侍站出来,齐声道:“是奴婢。”   “你们两个一起赶到的?”   两名内侍齐齐称是。   “说一说当时的情况。”   两名内侍对视一眼,其中一人回道:“奴婢当时听到十四公主的呼救声,就立刻赶过来了--”   皇后皱眉打断内侍的话:“确定呼救的是十四公主?”   内侍垂首道:“奴婢确定,因为……因为当时的呼救声喊的是有人要害福清公主,救命--”   皇后浑身一震,脸色大变:“你没听错?”   内侍果断摇头:“奴婢没听错,后头赶来的应该也都听到了。”   皇后看向其他人,那些宫人纷纷点头。   皇后脸色越发难看起来,再问道:“还有么?”   另一名内侍道:“奴婢二人赶过去时,看到一名内侍匆匆离去,十分可疑。可当时两位公主殿下都在水中,奴婢二人只好选择先把两位殿下救上来……”   皇后默默听着,已是怒容满面,把拳头攥得咯吱作响。   又有人害福清!   到底是谁如此丧尽天良,屡次三番要福清性命?   如果是这样,十四岂不是为了救福清而--   皇后心头一震,不由望向碧波荡漾的碧波湖。   福清与十四究竟经历了什么,恐怕只有等福清醒来问一问了。   “你们守在这里,在场之人谁都不许离开,此处一切不得破坏!”皇后安排完,匆匆走向安置福清公主的寝室。   景明帝正在御书房处理政务,颇为近来多地传来的旱情而头疼。   两名内侍立在景明帝身两侧一下接一下打着扇,带起的凉风小小缓解了帝王的焦躁心情。   不远处,吉祥眯眼享受着清凉,伸出舌头悠闲舔着爪子,对主人的心情丝毫没有感同身受。   潘海适时添着茶水,细心周到。   这时小乐子出现在门口,冲潘海挤眉弄眼,神色急切。   潘海见状轻轻走出去,压低声音道:“怎么了,若无要事莫要打扰皇上!”   皇上明显心情不好,能不刺激还是别刺激了。   小乐子苦着脸道:“师父,出大事了!”   他说着身子一侧,把一名内侍推到前头来。   内侍颤声道:“皇后请皇上赶紧过去,福清公主与十四公主落水了--”   潘海箭步冲回房中,带起的风比打扇的风还猛,令景明帝不由抬头看过来。   “怎么?”   潘海强扯出一丝笑:“皇上您别急--”   “别废话,有事快说!”对潘海这样的表情,景明帝已经有了不详的条件反射。   这老东西每次这样都会出大幺蛾子,比他爱偷懒的眼皮子还准。   “皇后娘娘请您过去,福清公主与十四公主落水了--”   景明帝以比潘海进来还快的速度冲了出去。   坤宁宫中,福清公主睁开了眼睛,映入眼帘的是皇后满是担忧的面庞。   “母后--”福清公主哑着嗓子喊了一声。   皇后紧紧握住福清公主的手,声音发抖:“阿泉,你好些了么?”   福清公主眨眨眼,轻轻点头,很快便惊恐握紧皇后的手:“母后,有人害我!”   皇后心中咯噔一下,忙问道:“害你的人是谁?”   福清公主目光有些茫然:“那个内侍自称是慈宁宫的人,当时我与十四妹正往坤宁宫走,他追上来说皇祖母叫我回去有些话说……”   福清公主把当时情形讲给皇后听,最后蹙眉道:“母后,我觉得那人不一定出自慈宁宫,毕竟那些只是他一面之词。只是我被他捂住嘴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对了,十四妹呢?”   皇后被问得神色微变。   福清公主望着皇后,忽然有些慌:“我当时让十四妹先过来跟您说一声,是您听了十四妹的话觉得不妥派人来救我么--”   福清公主说到这,脸色大变:“不对,若是如此,您不会全然不知……母后,十四妹呢?十四妹在哪里?”   皇后见福清公主如此,心念急转,面上不露声色道:“十四察觉不对劲,赶回去救你了,许是被歹人一同推入了湖中……你放心,十四被安置在别的房间,眼下太医正替她诊治。”   福清公主挣扎起身:“我要去看看十四妹。”   皇后牢牢把她按住:“你这样子怎么去?事情已经够乱的,你是诚心要母后着急吗?”   “皇上驾到--”   皇后听到这声喊,如蒙大赦,忙吩咐宫婢照顾好福清公主,匆匆迎了出去。   “她们两个怎么样?”一见皇后,景明帝迫不及待问道。   皇后压低声音道:“福清醒了,十四……太医说已经去了……”   景明帝瞬间脸色铁青,咬牙道:“带朕去看看她!”   景明帝站在十四公主面前,久久无言。   这时有宫人匆匆来报:“燕王夫妇到了。” 第784章 血迹   景明帝有些意外,不由看向皇后。   皇后解释道:“给十四施救的时候,我忽然想起谨儿曾经救活过溺水的淳哥儿,所以就命人把他们夫妇召进宫来了。”   景明帝恍然大悟:“对,对,快叫老七夫妇过来!”   他想起来了,当初淳哥儿在静园落水,据说人已经没气了,都被老七救活了,现在十四这样,老七一定有办法。   很快姜似和郁谨就被内侍领了进来。   姜似一眼就看到了静静躺在床榻上的十四公主,心不由一咯噔,一时连向帝后行礼都忘了。   蛊控生死,她已经感觉不到十四公主的生机。   郁谨拉着姜似给帝后请安。   景明帝一指十四公主,对郁谨道:“别搞这些虚的了,快看看你十四妹。”   郁谨走至床榻前,只打量了几眼十四公主,就诧异看向景明帝。   景明帝眼一瞪:“看我干什么?”   郁谨想了想,斟酌问道:“父皇让我看十四妹,是想--”   “你当初不是救了溺水的淳哥儿吗?十四溺水了,你看看还能不能救活。”   郁谨沉默了一下,道:“父皇,十四妹已经不在多时,儿子无能为力。”   他十岁出头就开始在战场上杀人了,见过的死人比某些人见过的活人还多,只一眼就看出十四公主已是死人脸色,哪还能救。   景明帝却有些无法接受,不甘问道:“当时淳哥儿不是已经没了呼吸,最后还是被你就活了?”   郁谨无奈解释道:“淳哥儿只是暂时停止了呼吸与心跳,因为施救及时得法,所以幸运醒了过来,而十四妹不同--”   “如何不同?”景明帝追问。   他当时听闻淳哥儿被老七救活,就觉是神仙手段,难不成用在十四身上就不行了?   郁谨又看十四公主一眼,轻叹道:“十四妹已经不在了,人死不能复生,儿子回天乏术……”   已经死去的人若能救活,那他就是神仙了,还争什么皇位。   景明帝动动唇,神情萧索叹了口气:“罢了。”   他看了十四公主一眼,悲痛滋生。   一次次的打击,已经让这位帝王看起来越发苍老。   “皇后,福清和十四怎么落水的?”   皇后神色阴沉,咬牙道:“皇上,她们两个是被人推下水的!”   “什么?”景明帝一脸震惊,错愕至极。   皇后把福清公主说的话以及从宫人那里问来的话仔细说了一遍,沉着脸道:“碧波湖那里我已经命人守好,还请皇上为福清与十四做主。”   景明帝脸色阴沉无比,怒道:“岂有此理,歹人实在胆大包天,揪出来后朕定要把他碎尸万段!”   “皇上,母后那里是不是派人去问一声?”皇后问得平静,心中却愤恨不已。   她就不该顾着皇上的孝心,明知慈宁宫甚至是太后有问题,却不好安排人悄悄跟着福清她们,才有了今日之祸。   本来皇后顾忌得没错,两位公主去给太后请安,若暗中派人跟随,一旦传到皇上和太后耳中就不好看了。   哪有孙女给祖母请安却派人保护的道理,这把太后的脸面置于何地。   可现在,皇后只感到后悔,以及惊惧。   那个躲在暗处害福清的人胆子越来越大了,竟到了光天化日之下在福清她们最熟悉的路上公然下手的地步。   这简直令人不敢置信。   她一定要把这个人揪出来,不然寝食难安。   景明帝立刻吩咐潘海:“派人去慈宁宫问一问太后,有没有命内侍叫福清公主回去。”   潘海领命去安排。   景明帝往外走去:“去碧波湖看看。”   帝后走在前,姜似与郁谨跟在后。   走到门口,姜似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床榻上的十四公主悄无声息,宛如她生前那般安安静静,无论是笑或者哭都从不高声。   身为罪妃之女,她一直活得小心翼翼,所盼不过是一世安稳罢了。   可就是这点念想,对生在皇室的她来说都成了奢望。   姜似抿了抿唇,在心中轻声道:十四妹,我与阿谨一定会把害你的人找出来,让他得到报应。   你安心去吧,下一世就当个小地主的女儿,不缺吃穿,也无需勾心斗角,找一个心悦你的男子,白头偕老,子孙满堂。   碧波湖边站着许多宫人,见帝后到了急忙行礼。   景明帝沉着脸走过去,望着脚印凌乱的湖畔开了口:“老七,你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郁谨应下,仔细检查起来,很快就发现滴落在地上的零星血迹。   他立刻问道:“母后,十三妹身上可有外伤?”   皇后很快摇头:“没有。”   对于女儿她最上心,这一点很清楚。   “十四妹呢?”   “也没有。”   十四公主衣衫已经换过,身上有没有外伤皇后同样问过。   “这么说,歹人受了伤。”郁谨思索片刻,分析道,“听十三妹的说法,她应该瞬间失去了反抗力,歹人的外伤应该是十四妹造成的。十四妹身单力薄,最有可能伤到歹人就是一开始趁歹人对十三妹下手的时候,那她应该会--”   郁谨闭目勾勒着当时情景,推测道:“选择后脑勺!”   “阿谨--”姜似声音传来,把一块石头递给他。   郁谨接过来,看到了石头上的血迹。   姜似伸手一指:“在那里发现的。”   石头当时从十四公主手中脱落,滚到了隐蔽处,能这么快被发现得益于姜似敏锐的嗅觉。   “十四妹是用石头伤到的歹人,对方的伤口最大的可能是在头面部,其次是手上等肌肤裸露处。”   这时潘海派去的人匆匆跑来:“回禀皇上,慈宁宫那边说并未派人请福清公主回去……”   景明帝脸色铁青,厉声道:“查!哪怕翻遍皇宫每一个角落,务必把所有身上有伤的人给朕找出来!”   郁谨摇了摇头:“父皇,不必如此麻烦。”   景明帝看着他,目露不解。   “叫二牛来就行了,歹人既然留下了新鲜血迹,只要人在宫中,二牛就能找到他。”   景明帝立刻道:“潘海,传啸天将军进宫!” 第785章 追踪   等待二牛进宫的时候,消息已经传开了,各宫嫔妃纷纷赶来表示关心,被景明帝轰了回去。   这个时候,他不需要这些妃子在他面前表现什么善良美好,少添乱就好。   直到太后从慈宁宫赶过来。   “母后,您怎么来了?”景明帝迎上去。   太后轻叹:“福清与十四出了事,哀家哪能坐得住。她们两个怎么样了?”   景明帝微滞,面露沉痛:“十四没了。”   “福清呢?”太后急声问。   “福清运气好,抢救过来了。”   异色从太后眼底一闪而逝,很快被悲痛取代:“可怜的十四丫头……这宫里是越来越乱了,每次还总与慈宁宫扯上关系。皇上,这一次你一定要彻查到底,慈宁宫也不例外,不能再由着歹人兴风作浪。”   景明帝沉重点头:“母后放心,儿子明白。”   太后像是才发现姜似与郁谨,看向二人道:“你们怎么进宫了?”   景明帝替二人回道:“老七跟着甄世成做过事,儿子想着他或许能查出些什么,就叫他进宫来了。”   至于妄想老七把十四救活,不提也罢。   这个时候,景明帝才越发深刻意识到淳哥儿能被郁谨救活是多么幸运。   那或许才是奇迹。   尽管废太子因巫蛊犯上被赐死,淳哥儿也成了庶人,可景明帝对淳哥儿的疼爱之心并未消失。   他甚至更疼惜那个无辜懂事的孙儿。   只是有时候即便帝王也身不由己,由不得他去对一个被贬的孙子表示疼爱。   景明帝只能默默压住心里,并对救活淳哥儿的郁谨有了更多好感。   “那燕王有没有查出什么?”太后顺势问道。   未等景明帝回话,郁谨就接口道:“目前没有太多发现,不过皇祖母请放心,害十四妹的歹人一定会被找出来的!”   “燕王这么有信心?”   郁谨笑笑:“孙儿跟着甄大人学查案,甄大人教给孙儿的第一句话就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太后一窒,很快颔首:“那就好,你是十四的兄长,能不能让十四瞑目就要靠你费心了。”   姜似默默听着这话,心中冷笑。   太后可真是舌灿莲花,福清与十四两位公主落水一事本来与他们毫无关系,可经太后这么一说,一旦查不出什么,那就成了阿谨不尽心。   好在她与阿谨从来不是怕事的人,全力以赴揪出凶手本就是他们想做的事。   今日之事若说与太后无关,她一百个不信。   只可惜外祖母一直对当年的事避而不提,令她难有收获。   郁谨扬唇:“皇祖母放心,孙儿定当全力以赴。”   太后定定看了郁谨一眼,微微点头:“如此,哀家就放心了。”   说到这,声音微颤,难以控制流露出几分哀伤。   景明帝忙道:“母后,儿子让人先送您回去吧。”   太后摇头拒绝:“不,哀家想亲眼看着燕王把害十四的凶手找出来,不然哀家难以安心。想一想十四那般乖巧,小小年纪却没了,哀家就难受得紧。”   景明帝叹口气,不再多劝。   小乐子领着一只威风凛凛(胖壮)的大狗走过来,扬声道:“皇上,啸天将军到了。”   景明帝热切看向二牛。   二牛摇着尾巴从景明帝面前走过,扑到了姜似面前摇尾巴。   被当众无视的景明帝咳嗽一声,对姜似道:“老七媳妇,你吩咐啸天将军吧。”   一旁把二牛亲自从燕王府接来的小乐子抹了一把汗,心道啸天将军还真是有灵性啊,难怪燕王交代说请啸天将军时要提他们夫妇,不然啸天将军不跟生人走。   小乐子这么感慨着,悄悄瞄了郁谨一眼,莫名生出几分同情。   实际上他先提了燕王,正在哄小郡主的啸天将军甩着尾巴犹豫了许久都没动弹,直到他提了一句燕王妃,啸天将军直接就站起来了,嫌他走得慢,还拿嘴拱他。   燕王与燕王妃在啸天将军心中地位差别这么大,也不知燕王知道吗……   姜似摸了摸二牛的头,把那块染血的石头凑到二牛鼻子底下,柔声道:“二牛,记住了,就是这个味道,去把那个人找出来。”   二牛仿佛听懂了一般,冲姜似低叫一声,而后凑到地面上嗅起来。   众人看着小牛犊子一样的大狗在皇上、皇后以及太后面前东嗅西嗅,这些贵人还看得目不转睛,又是觉得离奇,又是觉得紧张。   就在众人开始不耐之际,二牛突然停止了动作,往一个方向奔去。   众人一愣。   景明帝立刻喊道:“跟上啸天将军!”   一群人呼啦啦向二牛离开的方向追去。   二牛似乎有意照顾看热闹的人,速度并不快,甚至还时而回头,看男主人与女主人有没有跟上来。   众人不知不觉跟出了好一段距离,心中开始有了猜测。   啸天将军要去什么地方?看这方向,似乎是某位娘娘的寝宫--   皇后对后宫最是熟悉,心中不由一动:二牛要去的莫非是--春华宫?   一位明眸善睐的女子在皇后脑海中浮现。   难道是宁妃?   皇后第一个念头就是不可能。   就鲁王那样的资质,宁妃作乱图什么?   可二牛确实在春华宫停了下来,冲姜似叫了两声。   姜似对景明帝福了福:“父皇,请您允许二牛查看春华宫。”   景明帝脸色铁青,咬牙道:“去查!”   宁妃走了出来,神色诧异:“皇上,这是--”   她刚才去表示关心,才被赶回来,怎么这些人都跑她这来了?   景明帝定定看了宁妃一眼,眼中翻涌着暗潮:“害公主的凶手在这里。”   宁妃脸色顿变:“不可能!”   她还好奇等着事情进展,怎么就卷进去了?   这一刻,宁妃整个人是懵的。   而伴随着宫人们的惊呼,春华宫传来激昂的犬吠声。   人群如潮,全都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涌去。   春华宫偏殿一处院落有两口大缸,缸中清水透亮,栽着睡莲。   可今日其中一口大缸漂浮的莲叶却有不少落到了地面上,一片狼藉。   缸中倒栽着一个人,二牛正冲他狂吠。 第786章 两件事   艳阳高照,繁花似锦,鸟鸣虫吟交织成夏日独有的曲调。   这样明媚的景致,在场的人却心里发毛,盯着倒栽在大缸里的人遍体生寒。   景明帝表情阴寒,一字字道:“把人弄出来。”   几名内侍立刻上前,合力把水缸里的人弄了出来放在地上。   人湿漉漉的,地上很快一片水渍。   看着那张青白的脸,有人惊呼:“这不是邓公公吗?”   郁谨上前去,俯身检查一番,而后对景明帝微微点头:“这人面部有损伤,虽然因为浸在水里已经瞧不出来血迹,但衣摆鞋面滴贱了鲜血,所以被二牛追踪到了……”   “这么说,害公主的就是这个人?”景明帝沉声问。   郁谨回道:“碧波湖畔洒落血迹的就是此人。”   这样滴水不漏的回答令景明帝意外之余有些欣赏,心道他这个儿子一旦遇到事还是很靠谱周全的,也算难得了。   景明帝对郁谨印象又好了些,转而问一开始赶到湖边的两名内侍:“你们看到了凶手背影,能不能确定是这个人?”   被皇上点名问话,两名内侍不由战战兢兢。   站在景明帝身旁的皇后温声道:“皇上问话,你们照实回答就是。”   其中一名内侍壮着胆子道:“奴婢只看到了背影,只能大概认一下身形--”   景明帝微微点头,立刻有两名宫人把躺在地上的内侍拎起来,令他背对着那两名内侍。   “怎么样?”见两名内侍盯了好一会儿不吭声,皇后问道。   这一次她定要把那个狡猾的幕后之人揪出来,谁都别想蒙混过去。   一名内侍回道:“看着像……当时奴婢匆匆瞥了一眼,那个人身量中等,偏瘦,和这人差不多……”   另一名内侍点头附和。   景明帝神色发冷。   二牛循着气味追到了这里,身形又对上了,害福清与十四的不是此人还能是谁?   “这个邓公公是什么人?”景明帝黑沉着脸问。   潘海忙道:“回禀皇上,小邓子是春华宫管茶水的。”   景明帝目光沉沉看向宁妃。   能被潘海记住,说明此人大小是个管事的。而在春华宫混上了管事的,还能与宁妃脱开关系?   宁妃被景明帝这一眼看得恼火至极。   以她的脾气放到往常早就和皇上吵起来了,可现在却不是由着性子的时候。   宁妃冲景明帝屈了屈膝,绷着脸道:“小邓子是春华宫的人不假,可妾对今日发生的事一无所知,请皇上彻查到底。”   “朕当然会彻查到底!”景明帝冷冰冰道。   一而再再而三,直到十四公主的死,彻底激怒了这位好脾气的帝王。   这一次再不能轻易放过,哪怕是宁妃--   景明帝看着宁妃,神色阴沉。   无论是谁,他都不会轻饶!   宁妃咬了咬牙。   她真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小邓子平日看着老实本分,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见郁谨正在检查邓公公尸体,景明帝吩咐潘海:“你去问。”   潘海很快召集春华宫上下,开始盘问起来。   宫中等级分明,宫人更是如此,那些底层宫人在何时、何处当差都有定例,并无随意走动的机会。   而如邓公公这样有了一定职权的内侍就自由多了,找个恰当借口往外跑一次不会引起什么注意。   潘海很快就问出了邓公公外出的时间,正与两名公主出事的时间对上。   至此,邓公公是凶手已经确认无疑。   郁谨的声音响起来:“此人自杀的可能比较大。”   “如何确定?”景明帝沉着脸问。   郁谨一指邓公公口鼻处,解释道:“儿子检查了他的口鼻,在口鼻处有蘑菇样的泡沫。甄大人告诉我,这种情况说明他是有呼吸的时候头部沉进了水缸里。”   “不会是别人把他按进去的?”皇后忍不住问道。   凭直觉,她不认为是宁妃所为,可一旦线索在小乐子这里中断,这个罪只能归到宁妃头上。   没有人会相信一个小太监对公主下手是因为个人原因。   这种情况,当然是主子指使的。   如果邓公公是他杀,就能顺着线索深查下去。   “我刚刚还观察了他的头部周身等处,除了面部有些损伤,其他处并无明显外伤,也无挣扎痕迹,这说明他没有受到外力攻击。”   关乎到自己,宁妃脑子转得飞快,脱口道:“就不能是中了迷药陷入昏迷才被投入水缸中吗?这样他是活着沉进缸里,身上也不会有外伤和挣扎痕迹。”   皇后看向宁妃的眼神顿时变得微妙。   福清就是这样被推入碧波湖的--   郁谨颔首:“不排除这种可能,这就需要精通毒物的太医来检查一下了。不过我更倾向于他是自杀。”   “为何?”景明帝忙问。   迎着诸多好奇的目光,郁谨坦然道:“大多情况下,一个成年男子被人瞬间用药迷昏而毫无挣扎,这种可能不大。”   虽然少了一部分,可内侍的体力依然不是大多数女子能比的。   “陈太医--”景明帝喊了一声。   一名老太医硬着头皮走过去,从药箱取出银针等物开始检查尸体,心中却打定了找机会告老还乡的主意。   小心翼翼伺候贵人们还不够,还要摸尸体,日子简直没法过了。   过了好一阵子,陈太医对景明帝拱手:“回禀皇上,此人没有明显毒物反应。”   世上毒物万千,或许有致人死地后毫无异状的存在,那他就无能为力了。   而到这时,邓公公是自杀几乎能下定论。   潘海从专门问询的房间走出来,冲景明帝拱手:“皇上,查到了两件事。”   “说!”   潘海看了宁妃一眼,垂眸道:“四年前,宁妃娘娘与陈美人有过冲突--”   宁妃脸色微变,含怒道:“一个小小美人,又已经死了,本宫难道会因为一点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找她女儿报复?就算真是报复,又与福清公主何干?本宫脑子还没被门夹!”   “第二件事呢?”景明帝对宁妃的话并不评议,继续问潘海。   潘海迟疑了一瞬,道:“第二件事与贤妃娘娘有关。” 第787章 传贤妃   “贤妃?”景明帝脑海中瞬间出现一个形容枯槁,宛若女鬼的形象。   他怎么也没想到第二件事会与贤妃有关,毕竟贤妃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实在不像有精力再闹幺蛾子的人。   “与贤妃有何关系?”   潘海垂眸道:“十年前,小邓子还只是个在御茶房当差的小内侍,有一日不小心打翻一个琉璃盏,吓得要投湖,恰好被贤妃娘娘撞见,是贤妃娘娘帮他渡过的难关。”   景明帝听得皱眉:“这件事当初可有知情者?”   一般来说,像这种被某位娘娘施恩的宫人,只要施恩的事情传开,其他宫的嫔妃就不乐意用了,可十年后邓公公却成了春华宫茶水房的管事。   宁妃居春华宫主位,也是早就封妃的,如果知道此事,不愿用邓公公不过一句话的事。   “妾不知道此事!”宁妃忍怒道。   她的宫里居然还有贤妃的人?   想一想一个受过贤妃恩惠的人居然日日掌管她宫里茶水瓜果等事,宁妃就呕得要死。   景明帝睃了宁妃一眼,不悦拧眉。   平日里他可以忍耐妃子们的无理取闹,不代表现在愿意忍。   说白了,平日的忍不是怕,不过是怜惜后宫女人比他这个皇上更没自由罢了。   可这种忍耐在遇到正事时终究是有限的。   宁妃咬咬唇,不吭声了。   潘海回道:“除了贤妃娘娘那边,应该只有一位知情者叫小卓子,乃是当时与小邓子一同前往玉华宫送岭南瓜果的人。”   岭南瓜果?   景明帝动了动眉梢,目露疑惑。   潘海贴心解释道:“那年岭南进贡了一些荔枝,您曾吩咐御茶房把这些珍果送到各位娘娘那里……”   还有这种事?   景明帝眨眨眼。   没想到十年前他如此大度,要是换到现在,大概就自己吃了……   皇后与宁妃则想了起来。   荔枝只在岭南等地有出产,距离京城千里之遥却不易保存,而皇上不是奢靡之人,所以即便她们这样的身份,也不是每年都能吃到荔枝。   因为不易得,于是印象深刻。   潘海接着道:“小邓子与小卓子一同前往玉泉宫送荔枝,两个人不知怎的好奇起荔枝的味道,偷偷端出一盏荔枝来闻。没想到小邓子一个失手就把一盏荔枝打翻,一小半荔枝滚进了湖里,急得小邓子要投湖。”   “那贤妃如何得知的?”景明帝一时忘了小卓子,转而问起贤妃来。   “事情赶巧,贤妃娘娘恰好出来散步,撞见了这一幕。贤妃娘娘不但免了小邓子的罪,还替他遮掩下来,当作收到了荔枝。这便是贤妃娘娘与小邓子之间的关联……”潘海说得口干舌燥,总算把事情讲清了。   景明帝听后问:“这些是从那个小卓子口中问到的?”   潘海面上闪过古怪,回道:“小卓子九年前就病死了。”   景明帝挑了挑眉:“既然除了贤妃那边只有小邓子与小卓子二人知道,你又是从谁口中得知的?”   潘海冲一人使了个眼色,那人急忙站到景明帝面前。   景明帝定睛一看,竟是潘海的徒弟小乐子。   这种场合,小乐子挺机灵的人也难免有些紧张,低着头道:“回禀皇上,是奴婢告诉师父的。”   “你如何知道的?”   小乐子飞快看潘海一眼,稳了稳神,解释道:“奴婢当时办完了差事有些乏,就靠着假山眯了一会儿,没想到听到了惊呼声……”   宫中假山多奇秀,选一凹陷处躲个懒儿,路过的人很难留意。   说起当时偷懒的事,小乐子有些尴尬:“奴婢后来见贤妃出现,就更不敢现身了,之后这件事也没对别人提过,渐渐都忘了。今日师父翻查所有与邓公公有关联的人,奴婢突然想了起来,于是就对师父说了。”   他说着,用余光偷偷看了郁谨一眼,心道倘若指使邓公公的真是贤妃,这是不是燕王所说的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呢?   而郁谨自听到邓公公与贤妃有关联后就变成面无表情的模样,让人瞧不出丝毫端倪。   景明帝扫一眼众人,冷声道:“传贤妃速来春华宫。”   等了一刻多钟,贤妃出现在春华宫门口,略微驻足歇了歇,由宫婢扶着来到景明帝面前。   “见过皇上,皇后。”贤妃屈膝行礼,气喘吁吁。   太后已被景明帝劝进春华宫的主殿休息,此刻与景明帝等人不在一处,倒是免了贤妃多行一个礼。   看着脸色极差随时要闭过气的贤妃,景明帝暗暗叹气。   贤妃这个样子,难不成还会兴风作浪?   不应该啊,贤妃与妖妃的形象可不大一样。   不琢磨了,问过再说。   景明帝沉着脸问:“你可知朕叫你来何事?”   贤妃摇头:“妾不知。”   “你先认一个人。潘海——”   潘海伸出手:“贤妃娘娘,这边请。”   潘海把贤妃领到邓公公尸体前,伸手一指:“贤妃娘娘看一看,是否认得此人?”   贤妃看了一眼,登时脸色煞白,揪着心口摇摇欲坠。   “娘娘——”扶着贤妃的宫婢吓得惊呼。   景明帝:“……”   贤妃返回景明帝面前,脸色苍白得简直把景明帝给威胁住了,迟疑了一瞬才问出来:“贤妃,你可认得那人?”   贤妃没有犹豫道:“妾不认识。”   景明帝面上瞬间结冰:“不认识?贤妃,你可知什么是欺君之罪?”   贤妃诧异望着景明帝,神色茫然:“皇上何出此言?妾真的不认识那人,那人看起来就是一名普通内侍吧?”   “普通内侍么?”景明帝冷笑,“难道不是你曾施恩的人?”   “施恩?”贤妃越发茫然了,鬓角额上沁出的汗让她看起来十分虚弱。   景明帝看了潘海一眼。   潘海会意,把贤妃与邓公公的交集点了出来。   “贤妃,你还有何话可说?”   贤妃突然笑了,笑得有些悲凉:“皇上仅凭这个就认定妾是主使?那宁妃妹妹还是春华宫之主,当了小邓子多年的主子,难道妾的嫌疑比宁妃还大?皇上,您这样对妾不公!”   景明帝冷声道:“你们两个都有嫌疑,而你刚刚却撒谎了。”   贤妃拿帕子擦拭掉汗水,平静道:“妾没有撒谎。” 第788章 二妃   景明帝眼中怒火涌动,沉沉问:“你能否认曾施恩于小邓子?”   贤妃神色越发平静,直视着景明帝道:“妾没有施恩小邓子,只是当年偶然撞见他欲投湖,不忍因为一盏荔枝让一个年纪轻轻的内侍丢了性命。”   她说着,拢了拢手,光秃秃的指甲无法带来痛感,只有不熟悉的痒。   她的心紧张到几乎停止跳动,可或许是到了绝境,面上看起来反而很镇定。   一种孤注一掷的镇定。   在贤妃看来,这个时候心虚慌乱就是死路一条,只有据理力争才有生机。   小邓子居然失手了。   光天化日之下谋害公主,看起来胆大包天,太过鲁莽,可实际上这样简单粗暴的做法往往能一击致命,比曲折委婉的算计管用多了。   可现在十四公主死了,福清公主安然无恙,只能说运气不站在她这一边。   更想不到的是,当年施恩小邓子,明明只有与小邓子一起的小卓子知道,后来她又封了小卓子的口,怎么偏偏让潘海的徒弟小乐子撞见了呢?   难道真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这一刻,贤妃产生了一丝动摇和惊惧,但她很快把这些情绪压下去,淡淡道:“如果皇上把妾的不忍心当成施恩,那妾无话可说。”   到处施恩,这个名声她可不能认。   对贤妃这番话,景明帝难以挑剔,怒火却更甚,冷冷道:“好一个不忍心!既然你承认当年曾因不忍心救了小邓子,刚刚潘海带你去认尸,你为何说不认识小邓子?”   说到这,景明帝不由扬高声音:“你当着朕的面撒谎,难道不是心虚?”   小邓子是春华宫的人,本来在贤妃与宁妃之间宁妃的嫌疑更大,可贤妃一来就扯谎,让他只能把重点放在贤妃身上。   这个女人扯了谎又不承认,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贤妃声音也大起来:“妾没有撒谎!”   她看了看皇后,又看了看宁妃,视线最后落在景明帝面上,坦然道:“妾素来与人为善,怜惜宫人不易对他们从不苛责,如小邓子这样的事自妾入宫以来不知做过多少,皇上让潘海领着妾去认一个十年前有过交集的小小内侍的尸体,妾能认出来才奇怪吧?”   景明帝一滞,竟无话可说。   贤妃却还有话说,直视着景明帝反问:“难道妾与人为善也错了?如果把这些宫人当作蝼蚁,对他们的生死不闻不问,是不是就不会像今日这样平白惹了一身骚,任由旁人耻笑?”   说到此处,贤妃激动起来,以帕掩口咳得撕心裂肺。   等她咳完了,定定看一眼手帕,把帕子匆匆折好收入袖中。   景明帝却在那一瞬间在雪白的帕子上瞥见一抹殷红。   他当即心头一跳:贤妃的身体竟如此糟了?   看到景明帝眼中的惊讶与不忍,贤妃心中冷笑。   小邓子已死,死无对证,谁能说是她主使的?   最终如何认定,不过看皇上在她与宁妃之间更相信谁。   余光瞄一眼满脸不忿的宁妃,贤妃微勾唇角。   一个杀气腾腾,一个气若游丝,对皇上的心软,她太了解了。   景明帝一时难住了。   人已经死了,现在与之有关的嫔妃查出两个,究竟是哪一个,如果没有确凿证据,又如何下定论?   景明帝目光在贤妃与宁妃之间游移。   难不成要宁可错杀,不可放过,把她们二人都处置了?   而皇后紧抿唇角,已经做好了爆发的准备。   皇上这次别想和稀泥,无论是贤妃还是宁妃,她定要主使者付出代价。   十四是为救福清死的,她如果不能替十四讨一个公道,不能为福清解决后患,不但愧为人母,还枉为皇后。   今日皇上敢心软,她就和他拼了。   精神紧绷的皇后突然察觉有人轻轻碰了碰她衣袖,侧头一看,竟是姜似不知何时站在了身后。   姜似对皇后递了个眼色。   皇后会意,默默往后退了几步,旋即转身走了出去。   姜似跟着退出去。   这个时候众人注意力都放在贤妃与宁妃身上,对于皇后的离去并未在意。   走到避人处,皇后轻声问:“有什么事?”   “母后觉得指使小邓子的是否在二妃之间?”   皇后冷笑:“无风不起浪,既然查到她们二人身上,不在她们之间还会是谁?”   “那您觉得谁最有可能呢?”   皇后紧了紧眉头:“难说。贤妃对小邓子有恩,小邓子为了报恩受她指使很有可能。而宁妃是小邓子的主子,眼下宁妃表现出把小邓子当寻常内侍的态度,可他们之间有无更深的关系,谁又知道呢?宁妃有最便利的条件把小邓子培养成心腹而不为人所知。”   讲到这,皇后生出疑问:“怎么问这些?”   姜似坦言道:“宫中接二连三出事,无辜之人接连死去,儿媳觉得兴风作浪之人太过可恶,不能由着那人逍遥法外继续害人。”   “你说得不错,今日这事绝不能就这么算了!”   “儿媳倒是有个办法试上一试。”   皇后一愣:“什么办法?”   “您先请二妃去看一看十四公主,稍后我再与您细说……”   景明帝那边,宁妃已经恼了:“妾没有指使小邓子杀害公主,皇上若是不信,干脆赐我三尺白绫好了!”   贤妃苦笑道:“妾平日连一只蚂蚁都不忍心踩死,怎么会杀人呢,何况杀害公主对妾有何好处?皇上若认定是妾所为,妾无话可说,只能任由您处置。”   “你们——”景明帝脸色阴沉。   两个都是跟着他几十年的妃子,作乱的当然该杀,可他如何忍心对无辜者下手。   皇后走来:“二位妹妹这么说,不是让皇上为难么?”   二妃同时看向皇后。   皇后轻叹口气:“本宫实在不想怀疑两位妹妹中的任何一个,二位妹妹若是问心无愧,就去送一送十四吧。那孩子没了生母,而今连她也去了,着实可怜。”   皇后的提议令几人一愣。   景明帝忍不住道:“皇后——”   皇后一个眼刀飞了过去,景明帝立时住嘴。 第789章 诈尸?   景明帝住嘴后,又后知后觉升起一丝不忿。   皇后居然敢给他眼色了,这是什么时候惯出来的毛病!以为是皇后,他就怕了?   不忿之后,又莫名松了口气。   皇后素来稳住,这个时候站出来定是有想法,也算解了他的为难。   罢了,看在这个份上他不与这女人计较。   咳咳,帝王的尊严还是存在的。   景明帝下意识挺直了脊背。   而皇后则没功夫搭理景明帝。   老夫老妻了,她瞪一眼怎么了,当然是正事要紧。   皇后看着二妃,微弯唇角:“怎么,二位妹妹不想去?”   宁妃快言快语道:“去就去,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妾有何不敢的!”   皇后看向贤妃,语气不温不火:“贤妃妹妹呢?”   贤妃拢了拢拳,苦笑道:“十四公主小小年纪就遭遇不幸,委实可怜,即便皇后娘娘不提,妾也想去看看的。”   皇后突然这么提议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以为她见到十四公主尸身就会惊慌失措,露出马脚?   皇后如果这么想,那就太天真了。   她的心在该冷时可以冷硬如石,一具尸体可吓不住她。   虽这么想,贤妃对皇后的提议还是很膈应,面上自是不会流露半分。   皇后则为二妃的回应想要鼓掌。   一个义愤填膺,一个菩萨心肠,想要把真正的主使揪出来还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也不知在见到十四之后,燕王妃能用什么法子试探出来。   刚才一番匆匆交流,顾不得说太多,出于对姜似的信任,皇后选择照做,实际上自己亦是一头雾水。   “既然二位妹妹都愿意,那我们这就去吧。”   贤妃与宁妃皆点头。   景明帝先转了身,并交代春华宫的人:“现在正是太后午憩的时候,莫要惊扰她老人家。”   说罢,大步往外走去。   贤妃不由回头看看,眼中多种情绪一闪而逝。   “贤妃妹妹看什么?”一道温和声音传来。   贤妃打了个激灵,忙收敛心神对皇后笑笑:“妾听闻太后在春华宫,有些意外。”   “不要那么多话。”景明帝头也不回,没好气警告道。   宫中频频出事,惊扰到太后他脸上有光吗?   这个贤妃,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贤妃咬了咬牙,垂眸不语。   一群人离去,就连邓公公的尸体都被拖走了,春华宫瞬间冷清不少。   主殿里,一直闭目假寐的太后睁开了眼,问身边的人:“都走了?”   一直留在外头了解情况的宫婢脆声道:“帝后带人回了坤宁宫,说是让二妃送十四公主一程。”   太后眼神微闪。   让贤妃和宁妃送十四,这是要观察一下二妃谁会心虚?   太后不由摇头。   在后宫混了这么多年,二妃要是见到一具尸体就失态,那就太稀奇了。   这种嫔妃一般活不过两年,哪能留到现在。   皇后——   想到那个多年来低调无争的女子,太后眼神凌厉起来。   皇后还真是不能小觑。   至于景明帝,太后压根没往脑子里过。   不提皇上对她的孝顺,单说男人有几个关注后宅之事的,忙完外头的事回到宅子里只想和稀泥,或者不闻不问。   后宫亦是如此。   太后一手扶住宫婢,缓缓起身:“去坤宁宫。”   她倒要看看皇后要做什么。   坤宁宫中,宫人们刻意放轻了脚步,连交谈都不敢有。   明明是明媚无边的夏日,偌大的宫殿竟显出几分阴凉。   十四公主尚未装殓,尸身依然放在最初安置她的偏殿里。   皇后把众人领到那里,在门口停下来:“十四就在里面了。”   宁妃直接走过来,不等宫婢开门,直接就把房门推开了。   门一开,一股凉气就扑面而来。   宁妃虽不心虚,可屋中躺着的是已经逝去的公主,炎炎夏日屋中却涌出一股阴寒,由不得她不犯怵。   宁妃控制住往后退的冲动,抬脚走了进去。   贤妃就比宁妃紧张多了。   扑面而来的阴寒之气令她头皮发麻,手心湿漉漉都是汗。   贤妃用咳嗽掩饰紧张,跟着走进去。   二妃进去后才发现屋内堆满了冰盆,寒气就是由此而来。   景明帝崇尚节俭,宫中一般都是进了六月才开始用冰,眼下还是榴月,不到用冰之时。   皇后把二妃表现尽收眼底,淡淡解释道:“十四死得不明不白,或许不会很快发丧,用冰可以让这可怜的孩子保持一份体面……”   贤妃与宁妃皆是一愣。   宫中冤死的人多了,可没有一直停在宫内不发丧的规矩。   连景明帝都有些意外,不由看向皇后。   皇后又一个眼刀飞过去。   景明帝悻悻摸了摸鼻子。   好吧,他不说话,看看皇后到底要干什么。   皇后飞完眼刀,眼圈一红,拿帕子擦了擦眼角道:“你们看看可怜的十四吧。”   一名宫婢猛然掀开了遮盖十四公主尸身的白布。   一张惨白的脸映入众人眼帘,青紫的唇,微睁的双目,凝固住的扭曲表情,竟让人一时没有认出来这是那个婉约娴静的十四公主。   宁妃抿了抿唇,有些不忍直视。   贤妃垂眸,暗暗攥拳。   漫长的宫中生涯早把她一颗心千锤百炼,该冷硬时绝不会软,可这么直面横死之人,还是因她指使而死的人,说心里一点不怕是不可能的。   景明帝看着十四公主的样子重重叹了口气,沉声道:“她们看过了,就莫打扰十四安宁了——”   话未说完,离十四公主最近的宫婢一声惊叫。   贤妃下意识看向十四公主,惊恐发现原本只是微睁双目的十四公主竟然睁圆了眼睛,直勾勾看着她。   贤妃只觉浑身热血全往头顶涌去,令她不由牙齿相磕,战栗起来。   宁妃也好不到哪里去,紧跟着宫婢的叫声惊呼道:“啊,十四诈尸了?”   皇后虽有些心理准备,这时也吓了一跳,缓了缓神道:“宁妃妹妹莫要乱说。”   “可十四的眼睛突然睁开了!”宁妃自认是个胆大的人,此时却心跳如雷。   皇后看看宁妃,又看看贤妃,叹道:“有皇上的龙气镇着,怎么会发生诈尸这种事呢,许是十四舍不得咱们。皇上,您说是吧?”   真龙景明帝:“……”太吓人了,十四这是诈尸了吗? 第790章 后手   在皇后的殷殷目光下,景明帝轻咳一声,挺直身板道:“这是自然,有朕在此,什么魑魅魍魉都不会存在,何况十四是朕的女儿。”   贤妃与宁妃一听景明帝如此保证,多少得到些安慰。   皇上可是真龙天子呢,不怕。   这般想着,二妃忍不住又瞄向十四公主。   十四公主那双眼睛直勾勾瞪着,仿佛蕴含了无尽委屈与绝望。   宁妃最初的惊惧之后,对十四公主倒是生出几分怜悯:这孩子无辜枉死,这是死不瞑目吧?   “贤妃姐姐,你说十四公主是不是死不瞑目,要等指使小邓子害她的人被揪出来才会合眼?”宁妃凉凉问贤妃。   眼下她与贤妃都有嫌疑,而她清楚自己是清白的,那害十四公主的人定是贤妃。   贤妃可真是厉害,害死十四公主,站在十四公主的尸身面前还能假惺惺落泪,难怪连亲儿子都能狠心不要。   贤妃牵了牵唇角,哀声道:“十四公主青春韶华就逝去,当然难以瞑目,皇上英明睿智,只盼着能早些找出害她的人……”   以为她会露怯?笑话!   十四公主突然睁眼是很吓人,她现在还心惊肉跳,可再害怕也不能让这些人抓到把柄。   死人睁眼,这种事在民间有不少传闻,想想也就这样。   贤妃拼命自我安慰着,加上与真龙同处一室,竟不觉太怕了。   皇后听着二妃的言语交锋,暗暗着急起来。   燕王妃到底还有没有后手?如果没有,这样对揪出真凶似乎没有什么帮助。   这时潘海凑到景明帝耳边低声道:“皇上,太后正往这边赶来。”   景明帝一听,担心太后受到惊吓,咳嗽一声道:“好了,已经送了十四,我们出去吧。”   “可是十四——”皇后不好去看姜似,急切间又说不出合适理由,一时卡了壳。   景明帝抽了抽嘴角。   他还以为皇后憋着什么大招能替他解忧,没想到屁事都没发生。   至于十四公主突然睁眼的事,景明帝可没想过与皇后有关。   十四这孩子,不甘心啊。   景明帝心情沉重望了十四公主一眼,上前伸出手道:“十四,你安心去吧,父皇定会为你做主的——”   话音才落,十四公主的眼睛突然闭上了。   景明帝伸出来的手吓得一哆嗦。   他本来打算替十四把眼睛合上,可他还没来得及!   除了心中有数的皇后,二妃皆是脸上发白。   贤妃几乎抑制不住心头的恐惧想逃出房中。   如果说十四公主突然睁开眼睛还能用凑巧来解释,那在景明帝说出这番话后十四公主眼睛又闭上,就有些可怖了。   难道十四公主真的冤魂未散,会找她索命?   恐惧之下,贤妃忍不住又看了床榻一眼。   毫无生机的躯体,惨白的脸,与夏日格格不入的寒气。   这一切都令她不寒而栗。   她不由往后退了一步。   景明帝咳嗽一声,强作镇定道:“行了,十四都听到了,我们走吧。”    贤妃:“……”皇上是故意吓她吧?   稳住,一定要稳住。   景明帝走了两步停下来,警告几人:“十四的异常莫要让太后知道,免得她老人家跟着悬心。”   几人才走出去,就遇见了太后。   “母后,您怎么过来了?”   太后看景明帝一眼,苦笑:“出了这样的事,皇上以为哀家能歇着?查出来了吗?”   景明帝脸色沉了沉:“儿子会命潘海彻夜查问,小邓子近期与什么人接触过,以及他多年来的人脉关系都要筛查一遍,无论付出多大代价,定要把指使者找出来!”   他说着,扫了二妃一眼。   太后点点头:“是不能轻易放过,不过皇上日理万机,也不要因为此事过于劳累伤了身子。”   “儿子知道。母后,您先回慈宁宫吧,您要是累着了,儿子就更不安心了。”   太后听景明帝如此说,点头答应了。   送走太后,景明帝看一眼天色,对二妃冷冷道:“你们先各自回宫吧,随时等朕传唤。”   宁妃气结。   皇上还真把她当凶手了,等事情水落石出,看她怎么出气。   贤妃则规矩屈膝:“是。”   才开口,又白着脸气喘起来。   景明帝暗暗告诫自己不能心软,对皇后道:“我就在坤宁宫用膳,老七你们也留下一起吃,等吃完了帮着潘海继续查。”   景明帝一番安排,皇后险些以为他早就知道姜似有想法,这安排也太贴心了。   草草用过午膳,皇后把伺候的人打发出去,忙问姜似:“老七媳妇,你不是说有法子试探出来二妃谁是指使者?”   景明帝错愕看向皇后,又一扫姜似:“怎么回事儿?”   姜似放下茶盏,大大方方道:“请贤妃与宁妃两位娘娘去见十四公主最后一面,是儿媳的主意。”   “这样就能看出她们谁是指使者?”景明帝回想二妃的反应,不觉有何异常。   难道他眼神没老七媳妇好?   姜似笑笑:“这样当然不能,但能在幕后真凶心中种下恐惧的种子。”   景明帝眼神一亮,迫不及待问道:“你还有何打算?”   “儿媳的法子有些大胆。”   “但说无妨!”   “真的实施,有可能吓坏两位娘娘——”   景明帝脑海中闪过贤妃随时断气的模样,略一犹豫,咬牙道:“无妨!”   宁妃身强力壮也就罢了,贤妃真要吓出个好歹又是无辜的,那他只能多加补偿。   兴风作浪之人务必要揪出来,哪怕有所牺牲。   姜似得了景明帝准话,不再啰嗦,一字字道:“今日宁妃娘娘有句话说得好,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如果今晚有鬼上门呢?”   景明帝揉了揉脸,求助看向皇后。   是他脑子转得慢吗,为什么老七媳妇的话每个字都能听懂,可合起来就完全不明白了?   皇后忙道:“老七媳妇,你且把话说清楚些。”   “此事还需惊扰十四妹……”   听姜似讲完,景明帝沉默半晌下了决心:“就这么办,揪出主使者十四才会瞑目,她九泉有知会理解的。”   很快就入了夜,白日喧嚣褪去,皇宫安静下来。 第791章 夜半敲门   月明星稀,处处都是摇动的暗枝花影。   许是白日里两位公主才出了事,而十四公主的尸身尚未装殓,安静下来的皇宫仿佛一头沉睡的凶兽,莫名有些骇人。   春华宫里,依然灯火通明。   宁妃坐在床榻上,想着白日的事就憋屈恼火。   这可真是无妄之灾!   “娘娘,该睡了。”宫婢上前劝道。   宁妃眉一竖:“睡什么睡,气都气够了,本宫哪能睡得着。”   睡着了一睁眼到了明日,又要像个犯人一样被审问,简直是奇耻大辱。   宁妃越想越恼,一拍床柱:“去端一盘烧鸡来!”   宫婢眼睛都瞪圆了:“娘娘——”   这么晚了吃烧鸡?   宁妃瞪了宫婢一眼,怒道:“怎么,本宫吃只烧鸡都不行了?”   睡不着吃点东西怎么了,亏她平日担心发胖不敢吃,现在想想,在这宫里多活一天都是赚的,等过了这个坎儿,她想吃什么吃什么,再也不矫情了。   宫婢挨了骂,再不敢多嘴,忙去小厨房端烧鸡。   景明帝歇在了坤宁宫,此刻正等着消息。   一名劲装内侍匆匆走来,神色有些古怪。   “怎么样,宁妃睡了么?”景明帝问。   宁妃与贤妃之间先试探哪一位,他思来想去选了宁妃。   宁妃身体好,还是让宁妃先来吧。   倘若让贤妃先来,以贤妃的身体情况要是吓出个好歹又是无辜的,心里到底过意不去。   内侍低着头道:“回禀皇上,宁妃娘娘尚未入睡。”   景明帝一听就气不打一处来,喃喃道:“都什么时候了,还不睡!”   嘀咕了一句,他再问内侍:“那宁妃在干什么?”   内侍忍住抽动嘴角的冲动,垂眸回道:“宁妃娘娘在吃烧鸡。”   那一瞬间,景明帝有些茫然,不由去看皇后。   皇后一脸无动于衷。   看皇上大惊小怪的,宁妃吃个烧鸡怎么了?   在后宫呆久了,这么多寂寞无聊的女子,往往会发展出惊人的癖好。   宁妃吃烧鸡简直不值一提。   皇后的淡定令景明帝越发茫然:一直以来,他是不是对他的后宫嫔妃们有什么误解?   “那贤妃呢?”景明帝收拾好心情,咬牙问。   “贤妃娘娘寝宫的灯已经熄了。”   景明帝长舒一口气。   总算还有一个正常的。   沉吟片刻,景明帝吩咐道:“那就先去贤妃那里吧。”   宁妃那里不是不可以去,可一想宁妃正吃着烧鸡,十四突然出现,效果似乎会大打折扣。   宁妃是将门虎女,惊慌之下万一拿烧鸡砸十四可怎么办?   十四已经够可怜,不能再遭这样的罪了。   相比之下,还是睡下的贤妃更合适。   玉泉宫中,各处的灯都熄了,贤妃却并未入睡。   一闭眼就是十四公主那张惨白的脸,还有突然睁开又合拢的双目,如何睡得着?   如烙饼般在床榻上辗转反侧,隔着天青色的纱帐只能看到家具摆设的隐约轮廓,贤妃只觉心中发慌,后背发凉。   白日所见,无疑给她心头笼上一层阴影。   咚咚咚——隐约的敲门声传入贤妃耳中。   贤妃猛然坐起来:“谁?”   歇在脚下的宫婢爬起来,睡眼朦胧:“娘娘,您怎么起来了?”   “你有没有听到敲门声?”   “敲门声?奴婢没听到啊。”宫婢茫然望了门口一眼,见贤妃脸色发白,趿上鞋子,“奴婢去看看——”   “不必了!”贤妃说完躺了下去。   一定是听错了,她要是闹出点什么动静传到皇上耳中,就坐实了心虚。   咚咚咚——   这一次,敲门声陡然清晰起来。   如果说先前隐约的敲门声像是从外边那道门传来,这一次的敲门声就到了屋门口,那挂着锦绣纱帘的门后。   贤妃浑身紧绷躺在床上,冷汗已经把里衣湿透。   宫婢一骨碌爬起来,神色有些慌:“娘娘,奴婢也听到了。”   不应该啊,屋外还有值夜的宫人,如果真有人敲门,怎么会没反应?   倘若敲门的是宫人,早就该出声禀明事由了。   随意惊扰睡下的娘娘,定要受罚的。   咚咚咚——敲门声更急,显出了敲门者的急迫。   “娘娘,奴婢去看看?”   贤妃抖着唇点点头。   如果敲门声这么持续下去,她一定会崩溃的,还不如让宫婢去看个究竟。   宫婢挽起床帐,掌了灯,向门口走去,口中安慰贤妃:“许是哪个宫里的野猫跑进来了。”   她这么说,也是给自己打气。   十四公主的事已经传遍后宫,而她们娘娘偏偏卷了进去……   宫婢来到门口,深吸口气拉开了房门,可连惊叫都没来得及发出就消失在黑暗里,只剩堂屋的风灌进来,吹得幔帐来回飘摇。   贤妃孤零零坐在床榻上,望着门口浑身僵硬。   片刻后,她如梦初醒,急促喊了一声宫婢的名字。   没有人回应,可是古怪的脚步声却响起来。   说古怪,是因为这脚步声一点不轻盈,好像在地上拖。   贤妃不受控制看向门口。   一张惨白的脸于黑暗中缓缓浮现,嘴唇紫青。   那一瞬间,贤妃浑身的血液都被冻住,完全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白日僵硬着躺在床榻上的十四公主一点点向她靠近。   不知过了多久,贤妃终于找回声音,惨叫道:“你别过来——”   十四公主听了这话居然停了下来,重新睁开的眼睛直直盯着贤妃。   一道幽怨的声音响起:“娘娘为何害我性命?”   贤妃惊骇欲绝,不由道:“我没有,你不要找我!”   “没有?”惨白着脸的十四公主嘴角仿佛挂着冷笑,猛然靠近一步。   一阵风吹进来,案上烛光晃动了几下突然熄灭了,贤妃眼前陡然一片漆黑。   于黑暗中,她仿佛能感觉到对方身上散发的寒气,以及死去之人特有的气味。   “如果你没有指使邓公公害十三姐,我就不会为了救十三姐无辜枉死……你还我命来——”   视线已经适应黑暗的贤妃看着那双冰冷僵硬的手伸向她,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彻底绷断,连滚带爬向门口逃去。   “你不要过来,你救福清公主是自愿的,怪不得我——” 第792章 现形   贤妃逃到门口时,房门突然关上了。   “开门,快来人开门!”贤妃状若疯癫,用力拍打着房门。   一双冰凉的手从背后落到她脖颈处。   “说,你为何害十三姐?”   “放开我,放开我——”贤妃几乎要疯了,想要扒开那双毫无温度的手,可是一想那是一双死人的手,哪还敢去碰,只能嘶声尖叫,更顾不得理会那个问题。   “你说出害十三姐的原因,我就放过你,不然我死不瞑目!”阴森森的声音在贤妃耳边响起。   那一瞬间,贤妃险些把“太后”两个字脱口而出,灵台最后一分清明阻止了她。   可近在咫尺的十四公主逼得她几乎崩溃,为了摆脱这种恐怖,她控制不住尖声道:“因为我恨皇后!”   屋内有一瞬间的死寂,再然后,贤妃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贤妃醒来,帝后等人映入眼帘。   贤妃有些茫然:“皇上,妾这是在哪儿?”   景明帝脸色如冰,冷冷道:“在哪里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可还记得发生了什么?”   “妾——”贤妃转了转眼珠,猛然想了起来。   惨白的脸,落在脖颈处的冰冷双手,幽怨阴森的声音……   她不是在寝宫么,半夜听到敲门声,十四公主来找她索命,逼问她害死福清公主的原因——现在又是怎么回事儿?   难道说,那只是一场梦?   “不记得了?”景明帝紧紧盯着贤妃,见她迟迟不语,就恨不得把这恶毒至极的女人直接拖出去打死。   他最恨装失忆这一套了!   “不记得无妨,朕告诉你就是了。你做贼心虚,半夜惊梦喊出是你要害福清……想起来了吗?”   贤妃脸色煞白,慌忙否认:“妾没有害福清,皇上一定是误会了——”   景明帝懒得听贤妃狡辩,冷冷道:“贤妃的宫婢呢?”   很快一名宫婢跪倒在景明帝面前,贤妃定睛一看,正是今晚守夜的宫女。   她记得当时敲门声响起,她让宫婢去开门探个究竟,然后宫婢就消失在黑暗里。   景明帝居高临下看着宫婢,面无表情道:“把你所见说给贤妃听。”   宫婢匍匐在地,颤颤巍巍道:“娘娘今晚迟迟没有入睡,到了夜半似睡非睡之时突然说起梦话——”   “她说了什么?”   宫婢飞快抬眸看了贤妃一眼,白着脸道:“娘娘喊着十四公主不要找她索命,说她要害的不是十四公主,而是福清公主——”   “贱婢,你胡说!”贤妃只觉浑身发凉,声嘶力竭喊道。   她当然记得说过的话,可那明明不是梦,而是十四公主真的找她索命来了。   景明帝冷冰冰扫贤妃一眼,喝道:“继续说。”   “娘娘还说……说她害福清公主是因为她恨皇后——”宫婢越伏越低,不敢抬头。   贤妃脸色大变:“皇上,您不要听这贱婢胡言乱语——”   景明帝冷冷打断贤妃的话:“够了,你不要把朕当傻子,现在朕只想听一听你恨皇后的理由。”   “皇上,妾没有——”贤妃垂死挣扎。   景明帝定定看着她,眼底尽是冷漠:“还是说,你想让朕把老四也叫进宫来问一问?”   他需要的只是在贤妃与宁妃之间确认幕后指使,至于有没有证据,或者揪出来后承不承认,根本无关紧要。   贤妃的挣扎只会增加他的愤怒罢了。   而把十四敲门的事归为贤妃的梦,则是为了遮掩鬼神之事,对外有个合适说辞。   毕竟比起鬼敲门,贤妃说梦话说漏嘴要光彩多了。   他可是真龙天子,有龙气辟邪皇宫居然能闹鬼,传出去他的面子往哪儿搁?   景明帝的话狠狠击中贤妃的软肋,令她不敢再辩解。   贤妃一张脸变成了灰白色,摇摇晃晃软倒下去。   景明帝毫无怜惜之色,冷冷道:“说吧,朕没时间与你耗。”   贤妃趴在地上,明明是仲夏的夜,寒意却从玉砖一直沁到她骨子里去。   一滴泪从她眼角淌下来,流进嘴角,与口中的腥甜混到一起。   贤妃咬了咬舌尖,哽咽道:“是妾一时鬼迷心窍,嫉恨皇后抢走了老七……”   一直未发一言的皇后闻言冷笑出声:“你嫉恨本宫抢走了谨儿?”   “谨儿”两个字让贤妃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说得是郁谨。   反应过来后,一股热血就直往她喉咙里冲。   皇后这个不要脸的贱人,居然叫老七“谨儿”,这是在向她耀武扬威?   皇后紧绷唇角,与贤妃四目相对。   她就是痛打落水狗啊,对害她女儿的人,难道还指望她仁慈?   不只痛打落水狗,她还要把养狗的主人揪出来。   皇后可不相信贤妃仅仅因为这个理由就会害福清公主。   贤妃要是真的在乎燕王,就不会一直对燕王视而不见了。   她也是当母亲的,女儿夜里会不会踢被子都要想一想,慈母之心可不是贤妃那样。   “谨儿是你不要,皇上捡来送给了本宫,你这个理由可不能令本宫信服。”   一旁景明帝抽动嘴角。   他捡来的?老七明明也是他儿子。   贤妃眼底闪过惊慌,嘶声道:“就算我不要,宁可扔了毁了,也不想白送给别人,你占了我儿子,就要用女儿来还——”   景明帝大怒:“够了,你真是无可救药,来人——”   皇后阻止道:“皇上,我觉得贤妃另有隐情,说不得就是受了什么人蛊惑。”   贤妃心头一紧。   事情败露,她能做的就是不要把太后供出来,那样她与璋儿就真的万劫不复了。   现在她只能赌一赌太后对付皇后的决心。   皇上对太后十分孝顺,只要太后一心扶持璋儿,璋儿就有机会翻身,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因为遭了皇上厌弃没有出头之日。   她看起来输了,可让璋儿与太后搭上了关系,就不算输得彻底。   至于太后会不会遵守承诺,她自有后手。   贤妃仰头,望着皇后冷笑:“皇后这话真有意思,我虽没有皇后身份高贵,可也是四妃之一,这宫中谁能蛊惑我?难道是皇后,皇上,或者太后?”   “住口!”景明帝脸色铁青,“你再胡言乱语,休怪朕无情。” 第793章 不欢而散   牵扯到太后,这是景明帝不能忍的。   一个把他扶持上位后就深居简出的长者,会针对福清一个孙女?   这完全说不通,更无法接受。   可对慈宁宫,他内心深处到底生出几分疑心,因此对贤妃的话愈发恼火。   贤妃咳嗽一声,在帕子上留下斑斑血迹,哀切望着景明帝道:“是皇后先胡言乱语,妾才不得已反问。”   景明帝瞥皇后一眼,冷冷道:“这个时候你还要牵扯皇后,简直不知悔改!”   在嫔妃面前维护皇后的尊严对景明帝来说已成习惯,可他心中亦觉得皇后言语有些过激。   看一眼贤妃手中帕子上的鲜血,景明帝沉着脸道:“白绫与鸩酒,你选一样吧,念你跟了朕多年,朕赏你一个全尸。”   贤妃浑身一震,伏地发抖,低声道:“妾……谢过皇上。”   她以为自己病入膏肓,命不长久,用这条命给儿子搭上太后那条路是值得的,可当死亡真的到来,原来还会怕的。   皇后见此急声道:“皇上,不可!”   “怎么?”景明帝面无表情看着皇后。   皇后对景明帝屈膝行了一礼:“皇上,我还是认为贤妃害福清另有隐情,绝不是暗恨我把谨儿记在名下这么简单——”   “那你觉得有何隐情?”景明帝反问。   皇后一时沉默了。   以她对皇上的了解,公然提出对太后的怀疑皇上定会恼怒。   皇后只好道:“有何隐情,撬开贤妃的嘴才能知晓。”   贤妃伏在地上,盯着玉砖冷笑。   屋中灯火通明,玉砖映出贤妃模糊的面容,以及上弯的嘴角。   撬开她的嘴?皇后休想!   她就知道皇后不敢直接说出对太后的怀疑,那样皇上定会大怒。   “皇上,自从老七与妾脱离母子关系,妾一时糊涂对皇后心生嫉恨才有了今日之事,可皇后却口口声声说另有隐情,说妾受了他人蛊惑,这就令妾不解了。妾是必死之人,如果真有人蛊惑,难道我会甘心当替死鬼而让那人置身事外?”   景明帝听着贤妃的话,不得不说有些道理。   贤妃接着道:“妾不是什么低阶嫔妃,更育有两位皇子,除了妾刚刚提到的您与皇后、太后三人,试问谁能蛊惑我?妾明明已经交代了因由,皇后却不愿相信……皇上,将死之人其言也善,就算您恨着妾,恼着妾,也请您好生想一想皇后这般说究竟有何目的——”   “够了,皇后如何还轮不到你一个罪人置喙!”景明帝喝道。   而皇后听了贤妃这番话,愤怒之余不得不承认对方舌灿莲花。   明明已是惨败的局面,毫无生机,居然还能挑拨皇上与她的关系,令皇上对她产生嫌隙。   这样一来,之后她再提及太后,皇上定会多心。   皇后正要说话,贤妃突然揪着衣襟剧烈咳嗽起来。   她越咳越猛,大口大口的鲜血从口中喷出,瞧着极为骇人。   景明帝哪受过这般冲击,愣了一下急声喊道:“传太医——”   贤妃是该死,可眼睁睁看着她咳死,还是有些受不住。   皇后比景明帝还急,催促心腹道:“快些传太医来!”   贤妃看着皇后的急切,眼底涌动着笑意,咳得却更厉害了,忽然一口血箭喷出,直挺挺倒了下去。   头部撞击到冰冷的玉砖上,贤妃已经感觉不到疼,黑暗袭来时,一滴泪顺着眼角落下来。   那个瞬间,她眼前走马灯晃过许多画面。   有年少时母亲对她的教诲期许,有抬进宫中初见到帝王的那丝心动与长久的麻木,有生下长子的喜悦,还有漫漫后宫生涯中那些斗争与隐忍。   而这一刻,随着那些热血离开身体,所有的一切全都散了,带着她的不甘与遗憾,以及细弱蛛丝的一点期盼。   璋儿,娘以后不能再帮你了……   等到太医赶到,不敢对所见流露半点惊恐,给贤妃诊查过低头道:“回禀皇上,贤妃奶娘已经去了。”   景明帝盯着贤妃的尸身半晌,平静道:“拖下去吧。季氏谋害两位公主,罪孽深重,贬为庶民不得葬入皇陵……”   之后,帝后相对无言,长久沉默。   屋中的烛火晃了晃,已经燃了大半。   景明帝率先打破沉默:“母后那边若是问起,你就简单说两句,省得她老人家挂心。”   皇后垂眸问:“要不要对安国公府说明内情?”   “这个朕来安排。明日把老四叫进宫来,让他见季氏最后一面。”   皇后微微点头,冷眼看着贤妃的尸体被两名宫人拖走,抿了抿唇问景明帝:“皇上真的觉得贤妃……季氏害福清是因为嫉恨老七记在了我名下?”   “不然呢?”景明帝凝视着皇后,目光灼灼,“皇后在怀疑谁?”   他顿了顿,问道:“太后吗?”   皇后睫羽一颤,很想点头,可理智终究阻止了她。   “不敢……可是福清几次出事都与慈宁宫扯上关系,皇上就不觉得奇怪吗?”   景明帝脸色有些难看:“我也认为慈宁宫藏着奸人,可在事情没有查明之前皇后莫要胡乱猜疑,免得寒了太后的心,让我难以自处。”   皇后忍了忍,终究忍不住问:“皇上觉得何时能够查明?福清一次次受害,十五与十四先后枉死,难道任由宫中一直乌烟瘴气下去?”   “皇后还是认为季氏害福清与慈宁宫有关?”   皇后淡淡道:“我只知道空穴来风必有因。”   “你——”景明帝有些恼羞成怒。   皇后与景明帝对视,毫不退缩。   “慈宁宫那里我会让人盯紧些,皇后莫要再胡思乱想!”景明帝说罢,气哼哼拂袖而去。   皇后坐下,恼怒一拍桌面,骂道:“愚孝!执迷不悟!老糊涂!”   正骂着,就见景明帝折返回来。   皇后声音一滞。   景明帝把皇后的骂声听了一半,为着面子不好揭穿,黑着脸道:“这是养心殿!”   明明是他的地盘儿,凭什么是他走,要走也是皇后走。   皇后起身,板着脸对景明帝屈了屈膝,甩袖离去。   走就走,以为她稀罕留在这儿? 第794章 请罪   天亮后,贤妃认罪的消息风一般传遍宫中。   宁妃因为大半夜吃了一只烧鸡撑得半宿没睡,后来终于睡着,被宫婢喊起来时睡得正香。   “娘娘,快醒醒,出事了!”   宁妃艰难睁开双眼,打了一个带着烧鸡味的饱嗝儿,一个激灵清醒过来:“什么事?”   宫婢一脸喜色:“贤妃认罪了,是她害的公主——”   “等一等,贤妃认罪了?”宁妃揉了揉太阳穴,忙追问详情。   宫婢眉飞色舞道:“据说是贤妃半夜说梦话,把她害公主的事给讲了出来,被值夜的宫婢听到后禀报了皇上……”   宁妃都听愣了。   说梦话认罪了?这听着怎么有些离奇?   想一想她昨夜吃烧鸡的决然与破罐子破摔,宁妃抚了抚饱胀的肚子。   果然人生无常,福祸莫测,人就得活在当下。   “伺候本宫洗漱。”宁妃只觉神清气爽,不忘吩咐宫婢,“午膳记得和御膳房说,给春华宫添一盘烧鹅。”   宫婢忙应下:“是。”   昨夜她看着娘娘吃烧鸡还以为娘娘压力太大了有点害怕,现在想想,幸亏娘娘因为吃烧鸡睡不着,不然要是如贤妃那样说了什么不合适的梦话——后果不堪设想!   宁妃洗漱完,忙去坤宁宫给皇后请安(打探情报)。   齐王接到消息时整个人都懵了,跟着内侍浑浑噩噩进了宫。   走进养心殿,齐王木然给景明帝请安:“儿子见过父皇——”   厌屋及乌,景明帝懒得看齐王一眼,背对着他冷冷道:“去见一见季氏,然后速速离宫,不得久留。”   齐王一颤,低头道:“是。”   齐王跟着内侍深一脚浅一脚前往玉泉宫,明明无比熟悉的一条路,却觉得有些陌生。   偌大的玉泉宫几乎不见人影,只有吹过的风与摇动的花影。   这个曾经鲜花着锦的宫殿,似乎一下子死寂了,变得毫无生机。   齐王张张嘴想问内侍,可领路的内侍半低着头,半点没有多话的意思。   他只好把所有的疑问咽下去,终于在一间较为偏僻的屋子里见到了贤妃。   这是临时布置成的停尸房。   贤妃直挺挺躺着,形容枯槁,面色惨白,早就没了生气。   “母妃——”齐王扑通跪了下来,伸手握住贤妃的手。   那只冰冷的手让齐王真切意识到那个一直护着他,爱着他的母妃真的走了。   凝视着贤妃的容颜,齐王喃喃道:“母妃,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您怎么去得这么突然——”   自然无人回答他的话。   内侍在一旁提醒道:“王爷,您要快一些,稍后季氏会被送出宫中——”   齐王猛然看向内侍,怒道:“季氏是你能叫的?”   内侍垂眸解释:“王爷可能还不知道,季氏因谋害福清公主与十四公主被贬为庶民,不得葬入皇陵——”   这番话,是上头准许他对齐王讲明的。   “什么?”齐王大惊失色,愕然看向毫无生气的贤妃。   那张脸还是熟悉的脸,从小到大对他来说都代表着慈爱与无微不至的关心,这一刻齐王却觉得有些陌生,再然后从心底滋生出一丝怨怼。   母妃这是疯了?好端端为何去害十三妹与十四妹?   两个公主而已,出手害她们于他有何好处?   母妃这样只会让父皇更加厌弃他,让他连一丝机会都没了。   不得帝宠,这对有心争储君之位又非嫡皇子的皇子来说是个沉重的打击,这也是为何亲近齐王的大臣陆续被景明帝发作之后,不少准备站队的臣子选择观望的原因。   不是嫡皇子,就不会有大臣为了支持正统与皇上据理力争。又不得帝心,臣子们吃多了才会支持你。   也是因为这个,贤妃才会铤而走险甘愿被太后利用,希望能置之死地而后生。因为她清楚遭受皇上厌弃的儿子不可能再有机会,除非借助庞大的外力。   可是齐王不明白,此刻对贤妃只有不解与怨念。   “是不是搞错了?我母妃心善,连一只蚂蚁都不忍心踩死,怎么会害人呢?”   内侍在心底嘲笑一声。   心善?能在这吃人的后宫活下去的有几个心善的?亏他们这些奴婢还以为贤妃是个好的,现在看来果然没有例外。   “王爷,这是季氏亲口承认的。”   齐王望着内侍神情错愕,好一会儿掩面泣道:“母妃,您糊涂啊,是儿子的错,儿子要是多来看看您,您就不会想岔了……”   内侍等了一会儿,提醒道:“王爷,您该走了。”   齐王哭着给贤妃磕了几个头,这才起身离开。   出了玉泉宫,齐王没有随着内侍往外走,而是红着眼圈要去给景明帝请罪。   “王爷,您还是早些离宫吧,这个时候皇上心情不好——”   齐王坚持道:“父皇要打要罚都是应该的,如果能让父皇出气,怎样都行。”   今日景明帝没有心情处理繁杂政务,躲在了养心殿后殿发呆。   吉祥似乎察觉主人心情不好,躲得远远的吃着小鱼干。   景明帝看了一眼日渐圆滚的白猫,心情更糟了。   这猫白养的,他心情这么差,竟不知道过来让他顺顺毛。   盯着吉祥叼着的小鱼干,景明帝心中升起一个念头:或许在吉祥心里,他这个主人还没那只鱼干重要。   潘海走过来:“皇上,齐王来了。”   景明帝抬了抬眼,目光冷淡:“不是要他回去么?”   “齐王看过季氏,特来请罪,此时正跪在外头。”   “那就让他跪着吧。”   齐王这一跪,就跪了一个多时辰。   潘海再次凑到景明帝身边:“皇上,太后请您过去一趟。”   景明帝微微颔首,走出了寝宫,一眼就望见跪在外头的齐王。   烈日当空,齐王就跪在大太阳底下,一张脸通红,薄衫都被汗水湿透了。   景明帝看了齐王一眼,抬脚向慈宁宫走去。   齐王晃了晃身子,垂眸遮住眼中的绝望与对贤妃的怨怼。   景明帝赶到慈宁宫,就看到太后有些憔悴的脸。   “母后,您昨晚没睡好?”   太后苦笑:“昨日出了这么大的事,哀家如何能睡好。今日听皇后说害死十四的是季氏……” 第795章 密信   坤宁宫檀香萦绕,太后语气唏嘘:“哀家实在没有想到季氏会是这种人。”   景明帝跟着叹气:“儿子也没想到。”   想一想面慈心毒的贤妃,摊上大事还吃烧鸡的宁妃,还有居然敢给他甩袖子的皇后,景明帝觉得女人太复杂了。   只有他想不到,没有她们做不出。   再想一想后宫那么多嫔妃,景明帝突然觉得后宫三千简直就是给当皇上的最大压力。   “哀家已经对皇后说了,以后不要福清过来了。”   “母后——”景明帝面色微变。   太后苦笑:“这一次贤妃指使小邓子假借慈宁宫的名义诓骗福清才得了下手的机会,还害了十四性命,上元节的事也与慈宁宫有关,哀家实在过意不去,不能为了哀家的私心再让福清出事了……”   景明帝忙宽慰道:“母后,这与您无关,福清侍奉您本就是她当孙女的该尽的孝道。”   太后摇摇头:“皇上莫要再劝。一而再,再而三,福清出事总与慈宁宫扯上关系,哀家无论如何安慰自己都过不去这个坎儿。”   “那其他丫头您喜欢哪个,就让她过来陪您。”   太后叹口气,神情落寞:“不了,哀家就如以前那般清清静静礼佛挺好。”   景明帝很是自责:“都是儿子无能,迟迟揪不出在宫中兴风作浪的奸人,连累母后无法舒心。”   太后看着景明帝皱眉:“皇上的意思,认为贤妃背后还有人?”   景明帝一滞,讪讪解释道:“儿子不是这个意思,就是觉得宫中出事太多了些……”   太后轻叹一声,指了指窗外:“皇上您看,这宫中的天比起外面的天能有多大?这么多人终身待在这天下最尊贵的地方,出也出不去,滋生的欲念就多了,求而不得闹出的事自然也多了。在哀家看来,这都是正常的,皇宫本就会把人的欲望无限放大。而你是一国之君,要放眼天下,不要被宫中这些事绊住了。”   景明帝点点头:“母后说得有理。”   太后收回视线,落回景明帝面上:“齐王知道了吗?”   提起齐王,景明帝脸色微沉:“知道了,儿子让他进宫见了季氏最后一面,也算全了他们母子情分。”   太后颔首:“皇上想得周到。季氏毕竟是高位嫔妃,突然没了总要让有些人明白内情,免得生出事端。那齐王回去了?”   景明帝沉默了一瞬道:“还在养心殿跪着,说是来请罪。”   太后摸了摸佛珠,敛眉道:“皇上没见他?”   景明帝冷笑:“见了心烦。”   太后摇摇头,语重心长劝道:“皇上,贤妃是犯了大错,可齐王毕竟不知情,又是你的亲儿子,迁怒就不必要了。”   景明帝动了动唇,没吭声。   实话实说,他就是一直对老四无感,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厌烦,当然到现在就全是厌烦了。   也许这就是不投脾气?   太后一见景明帝没有听进去,叹道:“皇上,对几位皇子您不只是一位父亲,更是一位君主,不能只凭喜好来。眼下储君之位空缺,皇子们如果没有什么大错,就不要太过苛责了,免得以后无人可选……”   景明帝听了太后的话,心情有些沉重。   太子死了,晋王犯错去守皇陵,湘王夺爵被幽禁,本以为儿子多继承人不用愁,现在算算,居然没几个了。   “皇上,对几个孩子多包容些,不然到最后反而让自己陷入被动。”太后意味深长道。   景明帝点头:“儿子明白您的意思。”   太后见好就收,端起茶盏道:“皇上去忙吧。”   景明帝离开慈宁宫回到养心殿,见齐王还跪在那里,绣金龙的靴子停在摇摇欲坠的齐王面前。   齐王抬头,神情哀切:“父皇,儿子来给您请罪。”   他说着开始磕头,额头一下接一下砸在玉砖上,很快就见了血痕。   景明帝站了一会儿,淡淡道:“你回去吧,季氏的事与你无关。”   “母债子偿,母妃犯了错,就是儿子犯了错。父皇有气就撒在儿子身上吧,您憋在心里伤了身体,儿子罪孽就更深重了。”   “说了与你无关,回去吧。”   “是。”齐王伏地又磕了几个头,这才踉跄着离去。   回到清清冷冷的齐王府,齐王一头扎进了书房,捶桌痛哭。   母妃死了,还令父皇对他更加厌恶,他心心念念多年的那条路被彻底断送了。   书桌震动,一册书卷倒下来,发出一声闷响。   这声响打断了齐王的发泄,愣愣盯着那册书出神。   不知过了多久,齐王突然一跃而起,匆匆绕到书架后拉开了暗格。   暗格里物件不多,主要是书信等物,而这些都是顶要紧的。   齐王匆匆翻开那些书信,从最底层抽出一封信来。   信封表面没有一个字。   齐王摩挲着信封上的雅致纹路,神色不停变幻,终于咬了咬牙打开封泥。   信纸有厚厚数张,齐王匆匆看过,又从头到尾一字字再看一遍,靠着书架喃喃道:“原来如此……”   母妃竟然是受了太后的唆使才害十三妹的。   齐王想起最后一次给贤妃请安,离去之前贤妃交给他这封密信时说的话:“璋儿,倘若有一日母妃不在了,而你又处境艰难,再把这封信打开来看。”   他把信带回来,克制住好奇心放进暗格里收好,有好几日夜里都在琢磨信上到底写了些什么。   没想到这才没过多久,母妃就出了事。   齐王脑海中浮现太后慈眉善目的模样,有些不可思议。   太后竟然隐藏如此深!   有母妃这封信,他好歹不会被蒙在鼓里,如果将来太后对他袖手旁观,他就有了太后的把柄。   父皇对太后再孝顺,这封信足以令父皇对太后生出疑心,而这定然是太后不愿看到的。   当然,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对太后提起这封信,这算是母妃留的后手,不至于被太后利用而死后太后不遵守约定却能毫发无伤。   太后……真的能助他坐上那个位子吗?   齐王从皇宫离开时那颗陷入绝望的心重新活泛起来。 第796章 篝火   随着安国公被召见,贤妃的事很快传到了宫外去。   彼时蜀王正扒着罐子看两只蛐蛐打架。   被郁谨的彪悍战绩吓住,决定暂时退出储君之争的蜀王为了修身养性,花重金买了一对蛐蛐磨性子。   前不久他用胜出的那只蛐蛐与康郡王的蛐蛐斗了一场,居然赢了千金,也算给王府节源开流了。   听到贤妃没了的消息,蜀王手一抖险些把罐子打翻,抱着罐子一颗心扑通跳了老半天。   缓过劲来后,蜀王擦了擦额头冷汗,更坚定了一个念头:离老七那个妖孽远一点!   老七让老八倒了霉,让老四倒了霉,现在连自己生母都干掉了……   什么,这次的事与老七无关?   蜀王冷笑。   怎么可能无关,谁与老七过不去就非死即伤,说全是巧合谁信啊!   突然一只蛐蛐洪亮叫起来,有些心得的蜀王知道这是其中一只打胜了。   低头看看罐中耀武扬威的大蛐蛐,蜀王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罢了,其实养好蛐蛐多赢点金银也不错,先将就着过吧,等以后老七倒霉了他再上。   贤妃的死给朝廷上下带来不小震动,大臣们开始琢磨一件事:皇子们快要被皇上收拾完了,而储君之位还空悬,再这样下去不行啊,是不是该提议皇上立太子了?   臣子们掐指一算,废太子被赐死快一年了,这个时候提出立太子皇上应该可以沉住气了,至少不会一开口就被皇上拿镇纸砸死。   就在一种焦躁不安的气氛中,离贤妃出事又过去大半个月,终于有大臣上朝时把立太子之事提出来。   一番君臣间的吹胡子瞪眼,最后自然是不欢而散。   回到养心殿的景明帝气得在屋里来回打转。   这才多久,又逼着他立太子了。   朝廷后宫,怎么就都不让他省心呢?   景明帝生出无人理解的忧伤,背着手走出去,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坤宁宫外。   瞥一眼慈宁宫的大门,景明帝吃了一惊。   他怎么走到这里来了?   自从那日与皇后不欢而散——呃,最近不欢而散也多了些。   反正那日皇后甩袖子走了后,他就再没踏入过坤宁宫一步,皇后居然也没派人来请。   想到这里,景明帝就来了火气。   无人给他分忧就罢了,皇后还给他添堵,这日子简直没法过了!   景明帝沉着脸走了过去。   宫人一见景明帝来了,张口就要唱报,被景明帝制止。   开玩笑,他正与皇后冷战呢,被宫人喊得都知道了,脸面往哪儿搁?   皇后此时正在吃葡萄。   玛瑙一样的葡萄,紫得喜人,用井水镇过后凉丝丝甜蜜蜜,吃下去别提多舒坦了。   景明帝走进来,就看到一名宫婢在剥葡萄皮,动作十分熟练,一旁的水晶盘里堆满了绿色的葡萄珠,另一名宫婢用银牙签插上一颗葡萄珠送到皇后嘴边。   景明帝气得脸色比剥了皮的葡萄珠还绿。   皇后受了冷落不该胆战心惊惶恐得睡不着吃不香吗,这是什么情况?   “咳咳!”景明帝重重咳嗽一声。   皇后偏头一看,忙用帕子擦了擦嘴角,起身迎过来:“皇上来了,怎么没让宫人通报?”   景明帝神情扭曲一下。   通报了他能看到皇后这么美滋滋吃葡萄?   真真是气死他了!   从皇后身边走过,景明帝在椅子上坐下来,伸手拿起水晶盘中搁置的牙签插了一颗葡萄珠喂进嘴里。   皇后摆手示意伺候的人都退出去,来到景明帝身边与之相对而坐,问道:“是不是挺甜的?”   景明帝不由点头。   真的挺甜的,尤其心烦气躁的时候吃上一颗。   皇后微微一笑:“那皇上多吃点。”   景明帝忽然清醒过来:他是来吃葡萄的吗?他分明是来找皇后算账的!   说算账也不对,总之他不痛快皇后就不能这么自在。   人家夫妻都是同甘共苦,只有这女人一点不懂事。   又不自觉吃了一颗葡萄,景明帝开了口:“今日那些老家伙……咳咳,大臣们又提起了立储之事。”   皇后淡淡嗯了一声,垂眸吃葡萄。   景明帝见皇后左一颗右一颗,眨眼间那盘葡萄珠就去了大半,咬牙道:“皇后怎么看?”   皇后手一顿,看了景明帝一眼,道:“后宫不得干政。”   景明帝被噎了一下,没好气道:“我只是问问皇后的看法,谈不上干政。”   皇后拿帕子擦了擦手,平静道:“皇上问我看法,我就大着胆子说一说,还望皇上勿怪。”   “你说就是。”   “皇子们都大了,储君之位空悬就好像夜里一堆篝火引着飞蛾往上面扑,挡也挡不住的。”   景明帝沉默半晌,问道:“皇后的意思,也赞成尽快立太子?”   皇后没吭声,继续吃葡萄。   她当然赞成立太子,不但赞成,还要她的养子郁谨坐上那个位子。   但这话不好由她挑明。   景明帝起身,喃喃道:“朕要好好想一想。”   他起身往外走,顺手拈起最后一颗葡萄丢入口中。   皇后错愕盯着空了的水晶盘,最后弯唇笑了。   回到养心殿的景明帝把自己关在房中,陷入了深思。   年少时,母后曾对他说过一句话:如果你非天纵之资,当所有人都与你意见相左之时,那就证明你是错的。   他不急于立太子,真的错了么?   他身体还算康健,在这个位子上再糟心个十年八年还是没问题的,现在立下太子,这么漫长的时间谁知会出什么变故?   纵观历史,那些早早立下太子的几乎都没有好结果,他的嫡子郁琅何尝不是如此。   不过大臣们着急也是看他年纪大了吧,不得不说,这两年他颇有焦头烂额之感,或许是该选定储君替他分忧了。   分忧?   景明帝眼睛一亮。   对啊,朝廷之事皇后不能分忧,太子是可以的!   总不能天天只有他一个人苦大仇深,大臣们想骂街骂街,想撞柱子撞柱子,后宫女人们想吃烧鸡吃烧鸡,想吃葡萄吃葡萄,一个个都比他这个皇上活得自在。   景明帝为自己抱过不平,琢磨起几个儿子来。 第797章 立储   秦王是第一个被排除的。   秦王是养子,在有亲子的情况下,他再大度也不想把皇位传给养子。   老四——想到齐王,景明帝就下意识皱眉。   对发妻下手在先,算计太后在后,这样的人坐上那个位子能善待兄弟们?他是不信的。   老五是个棒槌,要是当了皇帝……说不定皇位被人骗走了还要替人家数钱呢,那样他还有脸去见列祖列宗?   老六还不错,庄妃也是个省心的,可老六都大婚两年了老六媳妇还没动静,这也是个隐忧。   至于老七——景明帝下意识想把郁谨略过,却后知后觉想起来如今老七可不是那个自幼被送出宫去的小可怜了,而是皇后之子。   仔细想想,老七除了读书少点,其他方面真不差,如今连身份的差距也追平了,不,甚至更高。   老六与老七……   景明帝一时犹豫起来。   时间久了,潘海不放心走过来:“皇上,喝杯茶吧。”   景明帝接过茶盏抿了两口,不悦扫了潘海一眼。   这个潘海,越来越不懂得体贴了,只知道给他送茶,就不能像皇后的婢女那般剥好冰镇过的葡萄珠给他送来?   潘海被看得莫名其妙加委屈。   他只是送了一杯茶,什么都没干啊,怎么就惹皇上不高兴了?   景明帝把茶盏往桌几上一放,淡淡道:“去让韩然打听一下蜀王与燕王近来在做什么。”   “是。”潘海退了出去。   没让景明帝等太久,韩然就来回报:“回禀皇上,蜀王近来时常与康郡王比斗蛐蛐,燕王鲜少出门,大半时间在书房读书。”   景明帝以为听错了,瞪着眼睛问道:“你再说一次,蜀王近来在干什么?”   韩然垂眸敛目,字字清晰:“与康郡王斗蛐蛐。”   景明帝攥了攥拳头,一口气险些没上来。   不应该啊,老六在他印象里一直是个天资聪慧、勤奋好学的孩子,什么时候发展成斗蛐蛐了?   忍着一口气,景明帝再问:“燕王近来在读书?”   “是。”景明帝问什么韩然就回什么,不多说一个字。   这个时候皇上问起皇子们的近况,非同寻常,自然是少说为妙。   景明帝沉吟良久,摆摆手:“朕知道了,你下去吧。”   韩然退下后,景明帝灌了几口茶,心道储君之位看来要尽快定下来,不然这些混账玩意再作下去他一个都看不中,只能去考虑养子了。   “老七年少时因为条件所限荒废了学业,倒是知道勤能补拙。”景明帝喃喃道。   潘海接话道:“皇上忘了,燕王记忆力极佳,有过目不忘之能。”   景明帝一怔,想了起来。   对啊,老七有过目不忘之能,当时他还想过老七要是从小好生教导,说不定老甄家的儿子还比不过呢。   这么说来,只要老七勤奋肯学,少读那几年书的差距应该很快就能抹平吧?   老大是养子,老四心性不正,老五傻,老六沉迷斗蛐蛐,扒拉了一圈竟只有老七过得去。   勤奋好学、武功出众、善于破案、皇后养子……景明帝忽然觉得不选这个儿子简直说不过去。   景明帝性情温和,平日难免让人觉得有些优柔寡断,可某些事一旦下了决心又格外雷厉风行。   他一拍桌子,神色决然:就这么定了!   燕王府,毓和苑。   郁谨一手持书,笑吟吟问姜似:“阿似,你猜父皇最近在烦什么?”   姜似眼神微闪:“这不难猜吧,当然是立储之事。”   郁谨把书放下,拉姜似坐在身边:“那你仔细瞧瞧,父皇对我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姜似一双妙目上下扫量郁谨几眼,纤手指了指才被他放下的书卷:“估计会嫌弃你肚子里没有几两墨水。”   郁谨嗤笑。   姜似推了推他:“怎么,不服气啊?”   郁谨睃她一眼,没好气道:“服气,所以这些日子不是都在好好读书么,传到父皇耳中也算勤能补拙。”   狗屁的勤能补拙,他还需要补拙?做个样子给皇帝老子瞧瞧,让皇帝老子早点下定决心立太子,大家就都清净了。   他就不信了,秦王与鲁王忽略不计,只剩下老六还有一争之力,沉迷斗蛐蛐的老六能跟他比?   “如果父皇就是中意蜀王呢?”姜似笑问。   郁谨挑眉看她:“瞎?”   姜似噗嗤一笑:“不排除这种可能。”   郁谨冷笑:“本来老六学老实了我不想赶尽杀绝,父皇要是眼神不好乱选,那我只好再努努力了。”   姜似摇摇头:“蜀王其实是个聪明人,不一定抓得到他的把柄。”   “聪明有聪明的好处,人聪明了就会想得多,想的多了胆子就变小了。”郁谨浑不在意道。   没有把柄他就创造把柄,既然走了这条路,他就不能输。   看一眼笑靥如花的妻子,郁谨在心中道:他输不起。   “好了,这些事交给我操心吧,估计着快有结果了。”郁谨拥着姜似,把目光投向窗外。   窗外花团锦簇,阿欢由婢女扶着摇摇晃晃去追一只大狗。   小阿欢没追两步就往前一栽倒在了大狗身上,咯咯笑起来。   二牛一脸无奈,甩着尾巴替阿欢驱赶蚊虫。   郁谨不由露出轻快笑意,心道既然二牛带娃这么熟练了,看来是时候给阿欢添个弟弟或妹妹了。   嗯,还是生个儿子吧,倘若生个女儿,他的地位又要往后挪一挪,不如生个儿子垫底。   二牛警惕往窗口望来。   主人是不是又打坏主意了?   哼,再这样它就不干了!   阿欢站起来,又摇摇晃晃往前走去。   二牛一见什么都不想了,赶忙追上去护着,还一脸嫌弃把婢女挤到了一边去。   结果比郁谨预料得来得还快。   翌日上朝,景明帝就宣布了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为大周江山之永固,立皇七子谨为皇太子。   圣旨一出,文武百官好似被施了定身咒,一个个都忘了反应。   圣旨都说了什么?他们一定是听错了吧?   才刚催促皇上早日定下储君,以为至少会打一场短则数月、长则数年的拉锯战,册立太子的圣旨怎么就下了? 第798章 稳住   景明帝表情威严,扫视群臣。   一个个呆若木鸡,这是对他选了老七不满?   “咳咳。”景明帝咳嗽一声,提醒失态的众臣。   群臣如梦初醒,扑通扑通,接二连三有人跪下了。   一国储君,国之根本,皇上睡了一宿起来就给定下来了?   这,这是不是太任性,太轻率,太不负责任了?   跪地的大臣盯着金砖上倒映出来的人影,脸憋得通红。   跳不跳起来劝谏,这是个大问题。   圣旨已下,跳起来表示反对就逾越了为人臣的本分。   为人臣者可不该对皇上立储指手画脚,这样很容易落个其心可诛的罪名。   可不跳起来……食君之禄为君分忧啊,皇上胡来,他们要是为了讨皇上欢心一味顺从,这不成奸佞了?   还有一个更现实的问题,他们这个时候表示反对,那就把燕王得罪死了。   皇上能改变主意就罢了,倘若坚持,成为太子的燕王不记恨他们才怪,等到将来更进一步,那就等着秋后算账吧。   群臣心潮起伏,犹豫不决。   跳起来,不跳起来,跳起来,不跳起来……如果群臣手中有朵菊花,估计不少人就开始揪花瓣来决定了。   不如——不少大臣用余光悄悄瞅瞅左右,有了决定。   不如先等等看,要是有人跳起来自己再跟着。枪打出头鸟,燕王记恨也是记恨先出头的那个。   一时间,大殿中黑压压跪了一群人,却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景明帝迷茫了。   跪着不说话是怎么个意思?   这是想表示抗议,还是庆贺呢?   既然如此,他就当这些家伙是在恭贺了。   景明帝也不咳嗽了,飞快瞥了潘海一眼。   潘海清清嗓子,喊道:“退朝——”   景明帝挺胸抬头,大步流星走了。   众臣面面相觑,有人小声道:“就,就让皇上这么走了?”   众臣沉默。   一会儿又有人道:“皇太子定了?”   不少大臣掩面而涕。   大意了啊,光等着别人出头呢,结果一个个都是缩头乌龟,居然就让皇上给混过去了。   “窦尚书,怎么哭呢?”有政敌不怀好意问。   窦尚书撸了撸鼻子,语气恳切:“大周终于有储君了,高兴的。”   哼,谁不会装啊,想揪他小辫子做梦去吧。   不少气哭的大臣皆道:“喜极而泣……”   已经有机灵的大臣退出大殿,去燕王府道贺。   等钦天监选好良辰吉日行过册立太子的仪式,燕王就会搬入东宫,想要道贺就没这么方便了。   想到这些的大臣不少,一群人浩浩荡荡往燕王府而去。   自从湘王出事,景明帝就鲜少召几位皇子上朝了,今日几位皇子还处于不知情的状态。   朱雀坊突然来了这么多穿麒麟袍的人物,各府机灵的下人忙给自家主子禀报。   燕王府长史近来有些忧心。   晋王是去年四月出的事,废太子是去年九月出的事,湘王是今年春末出的事,紧接着齐王又出了事……嘶,要是这么下去,是不是轮都要轮到他们王爷了?   想一想那几个和他不对付多年的长史都随着自家主子倒了霉,他可不想步入后尘,至少不能栽在蜀王府姓窦的那个老混蛋前头。   正忧心忡忡着,就有下人飞奔来报:“长史,来了好多大人!”   老长史一愣:“好多大人?”   “是啊,大人们好像才下朝,还穿着朝服呢,全都往咱燕王府来了。”   老长史声音都变了:“去看看!”   一动不如一静,他现在最怕出状况了。   老长史一边吩咐人去禀报郁谨,一边赶往大门口。   门外一水的麒麟袍闪得老长史险些眼花。   “各位大人这是——”老长史抱拳作揖,心中打鼓。   一般来说来拜见王爷总该提前递帖子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众臣冲老长史回礼:“我等是来给太子道贺的。”   “太子?”老长史抬头,神色茫然。   一名官员提醒道:“长史竟然不知么,今日在朝上已经宣读了圣旨,王爷被立为皇太子了——”   话音未落,老长史就倒了下去,好在被身后门人手疾眼快扶住才没有摔出个好歹。   众臣交换了一下眼色。   看燕王府长史这个样子,燕王显然没有提前得到消息。   不过也是,立储非同小可,皇上连他们都瞒得死死的,怎么可能给皇子透口风。   “长史没事吧?”   老长史茫然抬头看天。   一轮金乌挂在东际。   太阳没有从西边升起来,王爷成皇太子了……   不知过了多久,老长史猛然推开门人,一溜烟跑没了踪影,留下众臣面面相觑。   人群里有人小声道:“燕王府长史在我印象里是个挺稳重的人啊,这——”   想一想动不动抡拳头打架的燕王,似乎只有一个解释:上梁不正下梁歪。   再一想上梁成了他们皇太子,众臣忽然觉得前路茫然。   郁谨正在前院书房读书(装样子),就听小厮禀报说来了许多大臣,当即把书卷一放往外走去,迎面就看到老长史扑过来。   “王爷——”   郁谨身子一侧,一脸嫌弃:“长史稳重些。”   扑到他怀里像什么话?为老不尊。   老长史毕竟上了年纪,这么跑不由气喘吁吁:“王,王爷,您被立为皇太子了!”   “呃,这么说那些人是来给我道贺的?”郁谨虽有些吃惊景明帝的速度,毕竟早有准备,面上十分淡然。   立他为皇太子有什么好奇怪的,不立他难道还有别人?   老长史以为郁谨没听清,重复道:“王爷,您被立为皇太子了!”   郁谨睇他一眼,淡淡嗯了一声:“长史代表了我的脸面,可要稳重一些,莫要让人看了笑话去。”说罢,越过长史往外走去。   老长史留在原地好一会儿缓不过神来。   什么时候他需要王爷叮嘱要稳重了?他是不稳重的人吗?   可王爷成皇太子了啊!   老长史察觉热血又要上头,深吸一口气道:“稳住,稳住。”   听到动静赶过来的纪嬷嬷停下,目露疑惑:“长史念叨什么呢?”   老长史跳起来:“王爷被立为皇太子了!” 第799章 震惊   郁谨十分沉稳把前来道贺的众臣给打发走了,这才接到挤在人群中的内侍带来的圣旨,算是让老长史确认自己没做梦。   合上王府大门,老长史拽着郁谨衣袖老泪纵横:“老臣给王爷,呃,不,太子殿下道喜了……”   郁谨有些心累,无奈道:“长史要不回屋洗把脸?”   洗把脸冷静一下,免得一个老头子对着他哭怪瘆人的。   老长史把郁谨的衣袖拽得更紧了一些。   他不要回屋洗脸,他还没激动够呢。   王爷成了太子,姓窦的以后还敢在他面前吱声?   这可真是扬眉吐气啊!   老长史觉得人生都圆满了,怎么可能回屋洗脸。   郁谨用力抽出衣袖,淡淡道:“那我回屋了,把这个消息和王妃说一说。”   “应该的,应该的。”老长史一叠声道。   郁谨甩着被拽皱的袖子大步往毓和苑走去。   老长史盯着郁谨背影目不转睛。   纪嬷嬷挥了挥手:“王爷都走远了,还看什么呢?”   老长史回神,语气唏嘘:“纪嬷嬷,你说咱们王妃是不是有旺夫运啊?”   不然怎么解释王爷突然成皇太子了,就凭王爷会打架吗?   纪嬷嬷捏着手绢点头:“肯定是啊。”   就王妃那样只想与王爷腻歪在一块不想管府上事的,会有今天除了天生好命还能是什么!   老长史与纪嬷嬷对视一眼,同时嗟叹。   这人啊,不服命不行。   随着众臣浩浩荡荡离开,消息传到各府主子耳中。   那时齐王正在抄写佛经。   忍字头上一把刀,长年累月的隐忍不是那么好受的,齐王这些日子用抄佛经打发时间,好使自己心平气和。   听到消息,一团浓墨就滴在了宣纸上,把快抄好的经文全毁了。   “王爷——”   “出去!”   门很快被关上了,齐王用力握着笔,笔杆咔嚓被折算,扎得他手心鲜血淋漓。   齐王却感觉不到疼,一下一下捶着桌子。   老七被立为太子?   这怎么可能?父皇一定是疯了吧!   太后呢?太后不是与皇后不对付,难道就没有阻拦父皇?   那封信上说太后会助他,可这才过了多久老七就成皇太子了,谁能告诉他太后到底怎么助他?   谁能告诉他?   齐王用力一扫,把书桌上的物件全都扫落在地,跌坐在满地狼藉里发起呆来。   “为什么,为什么……不可能的,不可能……”   门外小厮不敢进来,听着齐王的自言自语头皮发麻。   王妃疯了,王爷该不会也疯了吧?   鲁王府中,鲁王一手扶着下巴,一手揉着屁股,龇牙咧嘴道:“娘的,摔死老子了。”   鲁王妃心中的震惊不比鲁王少多少,面上却还沉得住气,不紧不慢扇着团扇:“王爷这么激动做什么,又不是您被立为太子。”   鲁王抓住鲁王妃的手,用力一握:“老七啊,是老七!”   鲁王妃拧了拧眉,猜测道:“您是觉得与燕王关系亲近,替燕王高兴?”   鲁王抽动着嘴角:“我呸,谁高兴啊,你就不觉得吃惊?老七都能当太子,那我呢?”   他比老气还大咧!   鲁王妃唯恐情绪激动的鲁王一个不小心伤到腹中胎儿,护着小腹凉凉道:“您当个郡王很不错了,咱们还是知足常乐吧。”   鲁王撸了撸衣袖,又悻悻放下。   罢了,要不是这婆娘怀了身孕,他非收拾她一顿不可。   丈夫就是天,有这样跟天说话的吗?   蜀王抱着蛐蛐罐子正准备去找康郡王决斗,就听到了这个惊人消息。   蜀王手一松,罐子从怀中掉下来,里面的蛐蛐眨眼就消失在草丛里。   跟着蜀王的小厮忙去追,边追边喊:“蛐蛐跑了——”   蜀王浑身发软靠在树上,苍白着脸喃喃道:“什么蛐蛐跑了,明明是储君之位跑了……”   蜀王下意识抬头。   阳光明媚,透过浓密树叶洒进来,刺得他睁不开眼,有些想流泪。   他不就是打算缓缓嘛,怎么就把太子之位给缓没了呢?   父皇太过分了,之前竟然半点征兆都无。   以后他该怎么办?   追上蛐蛐的小厮抱着罐子跑过来,小心翼翼喊道:“王爷——”   蜀王转了转眼珠,木然问:“蛐蛐呢?”   “找回来了!”   蜀王沉默良久,叹气:“去康郡王府。”   还是找王叔斗蛐蛐吧,赚到手的银钱才是最实在的。   至于那个位子他可没放弃,没看郁琅当了几十年太子最后还是被废了,且让老七得意一阵子,他再找机会就是。   对,再忍忍。   蜀王努力安慰着自己,想想这些日子斗蛐蛐赢来的丰厚金银,一时竟觉没那么难受了。   走出王府大门,蜀王停在石狮子跟前突然警醒:不对啊,老七当了太子他都这么快接受了,心态是不是太好了点儿?   一些没有资格上朝的官员知道燕王被立为太子的消息又晚了些。   “姜大人,恭喜了。”   上峰与数位同僚涌进来,齐齐向姜二老爷道贺。   姜二老爷有些茫然:“诸位这是——”   “燕王被立为皇太子了!”   姜二老爷手中茶盏跌落下去,正砸在脚面上。   他却顾不得疼,缓了缓神冲上峰抱拳:“下官告个假。”   说罢,也不等上官批准,拔腿就跑。   姜二老爷是飞奔进慈心堂的。   冯老夫人有些意外:“这么慌莫非出了什么事?”   “大,大事!”   “究竟什么事?”冯老夫人心头一跳,不由起身。   姜二老爷喘口气道:“燕王当太子了!”   冯老夫人猛然跌坐回去,揪着衣襟以免激动得昏过去,一叠声道:“快,快把伯爷喊来!”   不多时婢女返回来禀报:“伯爷一早出去斗蛐蛐,还没回府。”   冯老夫人一滞。   近来京城不知从哪儿刮来的歪风邪气,流行起斗蛐蛐,她不知骂了老大多少次玩物丧志,   现在玩物丧志是不能骂了,大儿子成了太子岳丈了!   “还愣着干什么,去外头把伯爷请回来。”   把下人们都打发出去,留下母子二人四目相对。   “四丫头真成太子妃了?”   “圣旨都下了……”姜二老爷盯着手指发呆。   手指头没白数! 第800章 追悔   消息传到宜宁侯府,苏大舅同样欢喜不已给父母报了信。   老宜宁侯夫妇却没有那么多喜悦。   等苏大舅出去后,老宜宁侯轻叹一声:“真没想到似儿有当太子妃的命,以后更不能行差踏错了。”   宜宁侯老夫人则陷入了沉思。   外孙女成了太子妃,很快就要搬入东宫,以后就要与宫中那些贵人常打交道……   “想什么呢?”见宜宁侯老夫人出神,老宜宁侯问道。   宜宁侯老夫人勉强笑笑:“就是想不到似儿能有这般造化。”   老宜宁侯小声道:“是不是造化,还要看以后。”   要他说,当个闲散王妃其实还舒坦些,那个位子可不是那么好坐的。   “是啊,还得看以后……”宜宁侯老夫人喃喃附和。   近来似儿常来探望她,她清楚似儿想从她这里打探一些往事。   那些秘密她本来打算带进棺材里,难道真的要对外孙女吐露?   在听闻姜似成为太子妃后,宜宁侯老夫人原本坚定的念头第一次产生了动摇。   安国公府。   安国公夫人卫氏在知道这个消息后整个人都惊呆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抬脚就往外走。   这个消息她要与老夫人说一说。   小姑子没了,还犯了大错,连累得齐王没有出头之日,燕王却成了太子。而燕王明明是小姑子亲生的,这样的风光却与安国公府毫无关系。   这太让人憋屈了,不知多少人会在背后看安国公府笑话。   才走出院子,卫氏就撞见了从外头回来的小儿子季崇易。   曾经意气风发的贵公子眼下一片青影,那种被掏空身子的虚弱掩都掩不住。   卫氏一瞧就气得心口疼,怒喝道:“孽子,你又去金水河了?”   季崇易立在那里,面无表情嗯了一声。   见儿子破罐子破摔的样子,卫氏怒发冲顶:“孽子,我是造了什么孽才生下你这么个讨债的东西,你就不能让我省省心,非要把我气得闭了眼才消停么……”   一番痛骂让卫氏口干舌燥,喉咙冒火。   而季崇易还是那般麻木的模样,等卫氏停下来,垂眸道:“儿子知道了,母亲没有别的事我就回房了。”   见儿子转身要走,卫氏不知怎的脱口而出:“你表哥当上太子了!”   表哥?齐王?   这与他有什么关系?   季崇易脚步未停,继续往前走。   卫氏在他背后怒道:“你怎么不跟你表哥学学,燕王从南边回来时连王爷都不是,这才过了多久——”   季崇易猛然回头:“燕王?”   儿子的诧异令卫氏话音一滞,从他震惊的眼神里似乎明白过来什么。   卫氏冷笑:“是不是很吃惊?当初燕王回到京城还只是没有爵位的七皇子,连皇上的面都没见过,说起来处境还不如寻常勋贵家的公子,可现在他是太子了!”   季崇易不自觉握紧了拳,平静道:“那与咱们有什么关系,他已经是皇后之子了。”   卫氏咬牙:“孽子,就算与国公府没干系,也与你有关系!”   季崇易动了动眼皮,冷淡望着卫氏。   卫氏见不得儿子这种行尸走肉的模样,可偏偏这两年见多了,眼下有了刺激对方的话毫不留情就抛了出来:“如果当初你没有与姜氏退亲,现在会变成这样?姜氏分明是个有旺夫运的,能让一个无根无基的皇子当上太子,而你偏偏舍了这样的妻子不要娶了个丧门星进来……”   “您别说了!”季崇易喊了一声,脸色煞白。   卫氏动了动眉梢,语气软下来:“易儿,你要不想一辈子在烂泥坑里,就听娘的话把巧娘休了,娶个正儿八经的闺秀,哪怕门第低些都不要紧,至少能让你活得像个人样——”   “您不必说了,要休了巧娘,除非我死!”季崇易说完,头也不回快步离开。   季崇易一头扎进书房,坐在矮榻上痛苦抱着头。   他怎么可能休了巧娘。   巧娘是他不惜悔婚承受着无数指点与嘲笑娶回来的,如今不过三载就要把巧娘休弃,那他成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吗?   他宁死也不愿再丢一次人,更不能把巧娘推到绝路上。   一个民女被国公府扫地出门,巧娘除了死没有别的出路。   至于与巧娘间的感情,早在无数次的争执中消磨干净了……   季崇易盯着满架子落满灰尘的书册,落寞苦笑。   他承认自己是个混账,不知多少次在梦里的那个夜晚没有与巧娘跑到莫忧湖畔私会,而是顺顺当当与东平伯府四姑娘成了亲,夫妻恩爱,琴瑟和鸣,过着人人称羡的日子。   而不是如现在这般,他与巧娘连话都讲不通,只能跑到金水河上逃避现实,成了世人眼中的烂泥。   想一想成为太子妃的姜似,再想一想自己,季崇易的心刺痛无比,疼得喘不过气来。   眼泪落下来时,季崇易悲凉想着:人生若能重来,该有多好……   比起季崇易的悲苦,坤宁宫中则人人喜气洋洋。   “给娘娘道喜了。”   皇后微笑着快步往外走去。   今天真是个好日子,皇上给她的惊喜太大了,她要去门口迎着以示鼓励。   景明帝没让皇后等多久就出现在坤宁宫门口:“皇后怎么等在这儿?”   皇后行过礼抬头,眉眼含笑:“想着皇上会过来。”   景明帝轻咳一声,一脸矜持:“进去再说吧。”   帝后相携进了屋。   景明帝捧着茶盏啜了一口,不紧不慢道:“本来这么大的事该与你商量一下的,不过想一想皇后应该赞成我的选择,就没耽误工夫……”   皇后此时看着景明帝眼角的皱纹都觉得英俊,抿唇笑得温柔:“皇上的决定我都会赞成的。”   前提是能让她满意的话。   “母后那边,您过去了么?”   景明帝放下茶盏:“先与你说一声,就去母后那里。”   把老七立为太子他也是想要人表扬的好嘛,看看那些呆若木鸡的大臣们,当然要来皇后这里听听好话。   皇后知情识趣,把景明帝送出坤宁宫老远还立在那里凝视。   景明帝心满意足往慈宁宫去了。 第801章 吉日(修)   朝上立太子的圣旨一宣读,坤宁宫与慈宁宫这两处自然有内侍来报。   郁谨成为太子的消息在景明帝没过来之前太后就知道了。   “太后,皇上来了。”   自从听到消息就犹如泥塑的太后听了宫婢提醒骤然回神,用了些力气捏紧佛珠点了点头。   随着内侍唱报,景明帝大步走了进来。   “母后今日早膳吃得可好?”   太后动了动嘴角:“年纪大了,吃什么都那样。”   景明帝在太后身边坐下,笑容满面:“儿子今日过来,是有一件喜事要与您讲。”   太后静静看着景明帝。   景明帝笑呵呵道:“儿子立了老七为皇太子。”   太后扬了扬眉梢。   到了她这个年纪眉毛已经花白,犹如落了雪,这个动作显得有些冷厉:“恭喜皇上了。”   “同喜,同喜。”景明帝的心情十分不错。   他还以为在朝上会有一些不识趣的大臣跳出来威胁他,没想到连一丝波澜都没起就顺顺当当退了朝。   尽管他早就打好了腹稿,谁敢开口都能骂回去,可没人添堵还是好的。   他又不是好战之人。   太后接过宫婢奉上的茶盏递给景明帝,示意伺候的宫人退出去。   景明帝捧着茶水抿了一口,笑道:“还是母后这里的茶好喝。”   太后淡淡道:“那是皇上有孝心。”   景明帝谦虚道:“儿子做得还不够。”   太后克制住咬牙的冲动,不动声色问道:“这么大的事,怎么突然就定下来了?”   景明帝笑道:“也不是突然定下的。储君关系大周将来,在儿子心中一直是头等大事,儿子其实思量许久了。”   “哀家确实没想到会是老七……先前也没听皇上提过……”   景明帝看着太后,真心实意道:“后宫不得干政,儿子一想要是与母后商量岂不是让母后为难,就没有让您烦心。”   太后忍不住咬了咬牙。   好一个不忍让她为难!   望着景明帝那张恳切的脸,太后有些恍惚。   她有时候会怀疑皇上对她的孝顺是不是装的!   那回把燕王记在皇后名下是这样,这次把燕王立为皇太子又是这样,每一次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事情定了下来,让人没了插手余地。   “母后,您怎么了?”景明帝见太后不语,关切问道。   太后回神,落寞道:“年纪大了,精神不济,说走神就走神了,说不准哪日就——”   景明帝忙安慰道:“母后龙马精神,定会长命百岁。”   太后笑笑,问道:“册立太子的吉日定下来了吗?”   景明帝摸了摸鼻子,摇头:“还没有,回头让钦天监把吉日报上来。”   “嗯,皇上刚立了太子,想必还有许多事要忙,就不要在这里消磨时间了。”   景明帝起身:“那儿子回头再来看您。”   等景明帝一走,太后脸色就沉下来,把茶盏重重往桌几上一放,发出一声响。   燕王,记在皇后名下的皇子竟然就这么成了太子,令她猝不及防。   福清每每避开祸事,燕王又成了皇太子……   太后眼神变得冰冷。   想顺利册封皇太子?没有那么容易。   景明帝很快就召来钦天监监正,命他尽早选出良辰吉日行册立太子的仪式。   太子行过册封仪式就会入主东宫,名分才算落定。   钦天监监正回到衙门,立刻把这重要的任务布置下去。   册立太子的吉日轻忽不得,需要好好选定。   钦天监有一灵台郎叫朱多欢,专门负责观测夏日天象变化,这日他登上观星台夜观天象,而后不眠不休推测一整夜,眼神发直满是惊恐。   天狗吞日,天狗吞日……   冷静,许是他推算错了。   朱多欢回到家中蒙头大睡,睡醒后迎接他的不是热茶热饭,而是妻子平静的面庞。   “醒了?”朱妻把打湿的帕子递过去。   灵台郎不过七品小官,在京城度日颇为艰辛,这点小事自然没必要多养一个婢女,都是朱妻亲亲力亲为。   朱多欢接过帕子抹了抹脸,忙往外跑。   “你去哪儿?”   “去衙门有要紧事。”   朱妻把他喊住:“我也有要紧事。”   朱多欢返回来,诧异问妻子:“什么事?”   “上头联系我了。”   朱妻才说了一句,朱多欢就打了一个激灵,睡意彻底没了。   “说什么?”   “问你近来可有不祥之日。”   朱多欢呆了呆,许久吐出一口浊气:“有。”   天狗吞日,预示着帝王德行、决策有失,将会降大祸于万民,还有比这更不祥的日子么?   朱妻听后,抿唇道:“上头让你把不祥之日定为册立太子的吉日。”   朱多欢沉默半晌,闷声道:“知道了。”   接下来是更久的沉默。   夫妻二人相对无言,不知过了多久突然抱头痛哭。   他们是棋子,是死士,是命运不能握在自己手中的人,就连他们的结合都是上头安排的,上头一旦传下命令必须不打折扣执行。   可他们的日子平静太久了,成亲十数载根本无人联系他们,平静得让他们产生了错觉,以为能一直这么平平淡淡相伴到老。   他们也是人,哪怕一开始双方毫无感情,守着同一个秘密生活这么久亦难免心生奢望。   可梦到底是梦,终有醒来的一日。   钦天监监正很快报上了吉日:六月二十六。   景明帝对此当然不会多想,吩咐潘海:“派人去燕王府说一声,让燕……太子有个准备。”   潘海应下,派小乐子去燕王府送信。   小乐子是自己最喜欢的徒弟,如今燕王是皇太子了,让小乐子多露露脸自有说不尽的好处。   小乐子一刻不敢耽误赶到燕王府,望着王府牌匾感慨不已:他就知道上了燕王这条船没错,看燕王这当太子的速度,说不定用不了太久就能——   咳咳,到那时师父就能养老了,他完全可以接任师父的位子替他老人家分忧嘛。   小乐子喜滋滋被请进去,对郁谨道明来意。   听闻吉日定在六月二十六,郁谨心道离那日没多久了,等搬入东宫再想出门就没这么方便,不如去问问阿似这几日想不想去游湖吧。 第802章 应对   毓和苑中,姜似正在洒满阳光的院子里教阿欢说话。   刚满周岁的阿欢已经会喊两个字了,一个是“娘”,一个是“牛”,偏偏还喊不出“爹”来。   为此,当爹的那位不知道找了二牛多少次麻烦。   姜似想想不落忍,没事就教阿欢喊“爹”。   “阿欢,爹——”姜似指指口型。   小阿欢歪头看亲娘一眼,单纯的脑袋瓜里满是疑惑:这明明是娘嘛,不是爹。   觉得不对,小丫头自然喊不出来,扭头对趴在墙根歇凉的大狗奶声奶气喊道:“牛——”   二牛一听,摇着尾巴颠颠跑过来了。   郁谨过来正好看到这一幕,当即脸色一黑,走上前去不动声色把二牛挤开。   阿欢看看父亲大人,嘴一瘪哇哇大哭。   姜似无奈白了郁谨一眼,嗔道:“能不能有个当爹的样子,二牛的醋你也吃。”   郁谨脸更黑了。   能不生气嘛,闺女至今不会喊爹,会喊“牛”。   姜似不理会某人,把阿欢哄好交给二牛,这才往树下石桌走去。   郁谨在石凳上坐下,给自己斟了一杯茶:“阿似,想不想去游湖?”   “游湖?”姜似看一眼被茂密枝叶滤过的明媚阳光,“这个天气有些热吧。”   “湖上凉快。”   姜似看着郁谨,有些不解:“怎么突然想着去游湖了?”   她对游湖全无好感。   前世季崇易与巧娘在莫游湖边相约,因为巧娘失足淹死造成了她一生悲剧,兄长也是被人灌醉后推入金水河稀里糊涂溺亡的。   想一想这些,她就对游湖提不起半点兴趣了。   “册立太子的吉日定下来了,想着搬入东宫后出门没有现在方便,所以问问你想去哪里玩。”郁谨笑着给出答案。   姜似一听,顺口问道:“定在哪一天?”   “六月二十六。”   “六月二十六?那快了啊——”姜似起初不以为意,可忽然话音一顿,脸色就变了。   六月二十六?   她前世是景明二十二年从南边回到的京城,也就是明年。   对于景明二十一年的六月二十六,印象深刻。   那是她前世与阿谨在南边大婚的日子,也是大周发生天狗吞日的日子。   之所以对这一日会发生天狗吞日记得清楚,就是因为她的大喜之日是同一天,回到京城后被人不怀好意提起过。   见姜似神色有异,郁谨忙问:“阿似,怎么了?”   姜似望着郁谨,语气微妙:“六月二十六是吉日?这是谁定的?”   “自然是钦天监定下来的日子,观测星象、占卜吉凶不都是钦天监负责么。”   姜似闭了闭眼睛,心中冷笑:好一个良辰吉日,这是要把阿谨置于万劫不复之地!   阿谨虽然记在了皇后名下,可到底算不上底气十足,大臣们背后争议不小,不过是碍于圣旨已下不好公然反对罢了。   可一旦在正式册立太子那日发生了天狗吞日,等待阿谨的只有被弃的下场。   太子册立当日发生如此不祥之事,说明帝王没有选对太子,上天这才降下惩罚以示警告,如果帝王继续一意孤行,那大周江山社稷危矣。   这样一顶大帽子扣下来,谁能撑得住?   就算父皇也只能妥协,选择重立太子。   把大凶之日定为吉日,说这是钦天监的失误她绝对不信。   姜似睁开眼睛,定定看着郁谨:“阿谨,你相信我的梦吗?”   郁谨笑了:“当然相信,当初你梦到锦鲤镇地动,不就成真了。”   他不信这些,但他相信阿似。   “在我梦中,六月二十六那日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并非吉日。”姜似道。   郁谨眼神一缩,闪过冷光。   姜似伸手握住他的手,手心的冰凉让对方感受到她此刻沉重的心情:“能入我梦中一定不是小事,阿谨,你不能在那日接受册封!”   郁谨见她紧张,反而从容一笑:“别怕,既然知道那天不好,咱们躲过就是了。”   “嗯。”   郁谨握紧姜似的手,语气平静:“吉日变成凶日,这应该不是巧合吧?你说算计咱们的人是谁?”   老四自顾尚且不暇,老五傻,老六应该没这个胆子,而那个人能指使钦天监的人……一个名字在心头缓缓浮现。   “那个人会不会是慈宁宫那位?”姜似沉吟片刻,猜测道。   郁谨眨眨眼:“你也觉得是那老妖婆?”   姜似笑笑:“近来多是非,中心就在慈宁宫,这个时候又发生这种事,很难不让人产生这样的联想。”   郁谨语气就比姜似肯定多了:“除了那老妖婆,别人恐怕没有这个能耐。钦天监很特殊,选入其中的官员都慎之又慎,想要收买不是那么容易的,需要长久布局。何况那日一到,整个钦天监都会大祸临头,这种掉脑袋的事一点小恩小利谁会去干?非早就落下的棋子不可。而能做到这一点的,除了太后还能有谁?”   姜似垂眸寻思片刻,问道:“阿谨,你说太后为何做这些?她已经是大周最尊贵的女人,又有父皇的真心孝顺,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郁谨嗤笑:“谁知道呢,人心不足蛇吞象,谁知道老妖婆怎么想的。”   姜似眼神微闪,忽然道:“外祖母或许知道什么。”   郁谨一怔,看着她。   “我总觉得在外祖母那里会有收获,说不定能解开这些谜团。等过了六月二十六,我要再去一趟宜宁侯府。”   “为何要过了六月二十六?”郁谨忍不住问。   姜似无奈笑笑:“好让外祖母看看我们如何步步惊险、如履薄冰,说不定一心疼我就说了。”   很快太子与太子妃的礼服赶制出来,太子册封之日临近了,宫里宫外开始处于一种兴奋紧绷的状态中。   册封新太子,这可是大事。   可偏偏这时,郁谨患了泄泻之症。   这个消息传到景明帝耳中,景明帝就开始脑仁疼。   眼看就要行册封仪式了,怎么又出状况了?   负手在屋中踱步几圈,景明帝沉着脸吩咐下去:“着太医署给太子会诊,务必治好他的泄泻之症。” 第803章 吞日   没过多久,太医院院使站到了景明帝面前。   “太子怎么样?”景明帝迫不及待问。   不怪他着急,明日就要册立太子了啊!   院使一张老脸皱成了菊花,小心翼翼道:“回禀皇上,太子泄泻之症用过汤药后尚未缓解——”   “明日可否影响册立?”   院使大着胆子抬头,深深看了景明帝一眼。   您说呢?   景明帝:“……”他知道了。   想想不甘心,景明帝再问:“莫非药不对症?”   院使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回道:“臣等几次会诊,尝试了大半药方,太子泄泻之症有所缓解,可依然没有彻底痊愈。太子现在浑身乏力,起不得床,明日若是强行册封,恐怕会出丑——”   放到平时他肯定不会把话说这么明白,可这是册立太子啊,不但大周上下重视,就连那些邻国都会关注,一旦太子在册封仪式上——想一想那场景,院使就眼前发黑。   他是大周人,最起码的羞耻心还是有的!   所以这话必须得说,定要打消皇上不切实际的幻想。   景明帝被打击得不轻,喃喃道:“这么说,明日的册立仪式只能改期?”   院使没敢接话。   “就没有什么办法?”   这话院使就可以说了:“太子殿下若是其他症状尚能服药支撑,可这泄泻之症——”   拉肚子谁能忍住啊,皇上以前不是这么天真的人啊。   只能说不巧,太子哪怕是腰疼腿疼呢都有应付之法。   景明帝心情颇低落,无奈道:“罢了,明日的册封仪式就取消吧。潘海,把旨意传下去。”   “是。”潘海应下,忙把这十万火急的消息传出去。   明日就要行册封仪式了,不抓紧把取消册封仪式的旨意传遍,等明日文武百官都跑去参加就闹笑话了。   潘海想着此事,暗暗叹气。   说起来,燕王,不,新太子运气有些差啊,怎么偏偏赶在这时候拉肚子呢。   册立仪式因太子拉肚子被取消的消息一旦传扬开来,这脸都丢到姥姥家了。   “行了,退下吧。”于万般无奈之下有了决定,景明帝看着太医院院使就心烦,很快把人赶走,窝在房中生闷气。   潘海轻手轻脚走过来:“皇上,旨意已经传出去了。”   “嗯。”景明帝沮丧点了点头,想想还是气不过,板着脸道,“传太子妃进宫。”   姜似对被召见有些准备,大大方方给景明帝行礼:“见过父皇。”   景明帝抖了抖胡子:“赐座。”   很快潘海搬了个小杌子放在姜似身边。   姜似规矩坐下,等着景明帝发话。   景明帝握着折扇问道:“老七好些了么?”   “有多位太医尽心尽力,已经好多了。”姜似想了想,认真道,“昨日泻了十数次,今日到目前只有七八次。”   景明帝:“……”这叫好多了?   “怎么会突然患了泄泻之症?”   姜似垂眸敛目,神色平静:“许是近来宴请颇多吃多了油腻之物,又正逢盛夏——”   景明帝没好气道:“大热的天吃了什么油腻的?”   这混账玩意儿安分一点不行吗?   姜似老老实实回道:“太子喜欢吃酱肘子、蒸肉、炖猪蹄……”   景明帝听得直翻白眼,忍不住道:“夏日饮食合该清淡,怎么能这么吃?”   姜似抬眸看景明帝一眼,不动声色道:“儿媳也是这么想的,曾劝过太子吃清淡点。”   “他没听?”   不应该啊。   姜似叹口气,带着心疼:“太子说那些年在南边生活都是与将士同吃同住,吃大鱼大肉的机会不多,所以就特别喜欢吃。”   景明帝沉默了。   忽然没那么生气了,还觉得老七有点可怜——   景明帝语气不自觉软下来:“回去对老七说,以后不缺这些,可不能这么吃了。”   姜似起身,冲景明帝屈膝:“是。其实太子也知道给父皇添烦忧了,正自责呢。”   景明帝皱眉:“自责无用,早日把身体养好最要紧。好了,你回去照顾老七吧。”   等姜似走了,景明帝晃着折扇叹气:“说起来,是朕亏待了老七。”   角落里的潘海想呵呵笑。   我的傻皇上哎,说好的骂太子一顿呢?   难怪燕王能当上太子,胡吃海塞闹肚子连册封太子的仪式都要改期了,这是前无古人,后难有来者,居然还能博得皇上怜惜。   再想一想废太子动辄被皇上骂得狗血喷头——潘海越发坚定了示好新太子的念头。   册封仪式改期的消息一传出去,朝廷上下登时哗然。   太子居然在册立仪式前夕身体不适,这可不是好兆头。   该不会是上天觉得新太子不合适吧?就说皇上太草率了!   不知多少人这般想着,已经有胆子大又不满景明帝决定的大臣开始写折子了。   那日总想着等别人出头,结果等来等去等傻了眼,这回可不能再等了,再上朝就劝谏皇上重新考虑立太子一事。   比起群臣人心浮动,接到消息的太后浑身发凉,靠着屏风久久没有出声。   郁谨因泄泻之症无法进行太子册封仪式?   这到底是天意,还是他有所察觉?   不可能有所察觉,钦天监那招暗棋是多年前就布下的,那时候郁谨还是个孩子。   良久后,太后缓缓起身,走至窗口。   窗外阳光大好,任谁也不会想到明日会有大恐怖的事情发生。   太子册封仪式不会如期进行,可天狗吞日却会按时到来。   明日之后,钦天监将会遭到彻查血洗,动用的暗棋没有发挥作用就废了。   难道这就是天命所归?   太后望着窗外久久出神,一时有些茫然。   翌日,因为太子册封仪式取消,文武百官都揣着奏折撸着袖子上朝来了。   今日可是一场硬仗,不能再让皇上逃了!   于群臣热切期盼中,景明帝姗姗来迟。   潘海清清嗓子高喊一声:“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登时站出一群大臣,齐声道:“臣有本奏。”   景明帝环视众人,心怀警惕问为首的吏部尚书:“顾尚书有何事启奏?”   “臣——”吏部尚书才张口,大殿登时黑下来。 第804章 震怒   吏部尚书后面的话被突如其来的黑暗卡在了喉咙里。   随后,就是无数惊恐的叫声响起。   大殿中一片黑暗,是那种伸手不见五指的黑,这样的黑暗能放大一切声音与人内心的恐惧。   “保护皇上!”   惊叫声,碰撞声,更多的是痛哭声。   “天狗吞日了!”   不知过了多久,对在场之人来说仿佛过了半辈子那么久,灯火终于亮起来。   殿外,是沉沉的黑。   这一刻,众臣顾不得去看彼此是什么样,甚至连景明帝的安危都忘了,跪着往殿门爬去,边爬边哭。   天狗吞日,这是不祥之兆,恐生大变。   景明帝坐在龙椅上,心头发冷,遍体生寒。   天狗吞日?这是说他德行有失,上天示警降罪么?   天在这时终于亮了,大殿的灯火比之外头的明亮显得有些黯然。   殿外阳光明媚,一点看不出刚刚大恐怖降临过。   景明帝到底饱经风霜,长达数十年的帝王生涯令他什么倒霉事都见过,很快就缓了过来。   环视着瑟瑟发抖神色惶然的群臣,他开了口:“顾尚书,你刚刚要启奏什么?”   群臣茫然抬头望着他们的皇上。   皇上在说什么?   “顾尚书,朕问你呢。”景明帝加重了语气。   这帮老家伙,难不成这就急于催他下罪己诏了?   他给自己找个台阶先下来怎么了?   顾尚书被点了名,一个激灵回了神:“臣——”   才说一个字,又说不下去了。   他刚刚要干什么来着?   对了,他要劝谏皇上重新考虑太子人选,因为新太子在册立仪式前夕突然泄泻导致册封仪式无法举行,这是上天对皇上草率决定的示警。   可刚刚发生了天狗吞日,而今天本该是册封太子的日子!   这说明了什么?   身为朝廷的中流砥柱,顾尚书很快反应过来:说明新太子福泽深厚,才避过了大凶之日!   这岂不意味着太子就是上天眷顾的储君人选,不然怎么恰好在这时候身体不适避开了?   这个时候他再劝谏重立太子,这就是打自己的脸,还是啪啪打肿了那种。   景明帝崇尚节俭,大殿中可没摆什么冰盆,尴尬的汗水悄悄爬满顾尚书后背。   “顾尚书?”   顾尚书轻咳一声,一脸义正言辞:“臣提议加大对发生旱情、洪涝几地的赈灾力度,使百姓得享皇上恩泽……”   衣袖里揣着奏折的大臣齐齐想翻白眼。   真不愧是百官之首的顾尚书,别的不说,脸皮最厚。   景明帝扫一眼群臣,缓缓道:“天狗吞日,这是上天对朕有所不满,加大赈灾力度、减轻百姓赋役这都是该做的。诸位爱卿还有其他事要启奏么?”   众臣眼观鼻鼻观心,没有一个吭声的。   这个时候多嘴,傻吗?   景明帝等了片刻,见无人出声,神色突然一冷:“诸位爱卿没有话说,那就退朝吧,传钦天监监正来御书房!”   加重的语气使景明帝吐出的每个字都变成了冰锥,一根根刺入群臣心里,令人胆寒。   一时间,大殿气氛更凝重了,无一人敢动弹。   景明帝铁青着脸大步离去。   等了一会儿,众臣才陆陆续续往外走,走出殿外不自觉往钦天监所在方向看了一眼,暗暗叹气。   钦天监恐怕要大祸临头了。   钦天监监正是踉跄着跪到景明帝面前的,伏地痛哭道:“臣死罪!”   景明帝的脸色沉得堪比乌云,厉声问道:“钦天监到底是干什么吃的?把今日定为良辰吉日,这是把朕当傻子哄么?”   钦天监监正瑟瑟发抖:“臣有罪,下属发生如此大的失误却不能察觉,臣罪该万死!”   景明帝冷笑:“你确实罪该万死!本是册立太子的日子却发生了天狗吞日,试想册封太子仪式如果按期举行,朕有何颜面面对子民?他国又会如何看待大周?你这是要朕与太子成为记入史册的笑话,受尽后人耻笑!”   景明帝气得发抖。   他从来没有这般震怒过,震怒之余就是后怕。   幸亏老七患了泄泻之症而使册立仪式改期,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臣有罪,臣有罪。”钦天监监正百口莫辩,只能砰砰磕头。   发生这样致命的失误,如何辩解都免不了他的死罪,唯一能做的只有老老实实受死,并奢求皇上赏他一个全尸,莫要牵连家人。   这时潘海来报:“皇上,韩指挥使到了。”   “让他进来。”   不多时锦麟卫指挥使韩然走进来,禀报道:“皇上,钦天监五官灵台郎朱多欢于家中投缳自尽,其妻亦随之。”   天狗吞日的事情一发生锦麟卫就去了钦天监把一众官员控制起来,听闻负责观测天象的是灵台郎朱多欢,而此人当时不在衙门里,又直奔他家里去。   几名锦麟卫才进朱多欢的家门,就看到梁上悬着两具尸体,一男一女微微摇晃着,正是朱多欢夫妇无疑。   景明帝一听,脸色就变了。   近两年发生的倒霉事就没有一个是意外,全是有人暗中作乱。说灵台郎朱多欢自尽是因为失职,他很难相信!   这么大的错误不可能是失误,而是故意为之!   景明帝握着白玉镇纸一指韩然,怒气冲冲问道:“他家里其他人呢?”   韩然瞄着镇纸冷汗直往外冒,垂眸道:“朱多欢的双亲早就过世多年,他们夫妇没有儿女,平日来往多是同僚与左邻右舍,与亲戚几乎没有往来……”   一道白光飞出来,重重砸在墙壁上,发出一声巨响。   白玉镇纸应声而碎,在墙壁上留下一个坑,吓得堂堂锦麟卫指挥使韩然打了个哆嗦。   立在角落的潘海就镇定多了。   无他,习惯了。   “给朕彻查钦天监,不要放过一个人!”景明帝黑着脸说完,扫一眼钦天监监正,咬牙道,“钦天监监正关入天牢,待事情查明后按罪发落。”   很快钦天监监正灰白着脸被拖了出去。   景明帝背手走了几步,踩在粉碎的镇纸上,眸光沉沉。   先是宫中,现在又是宫外,上天弄出天狗吞日降罪他干什么?   就不能降一道天雷把那兴风作浪之人劈死么? 第805章 福星高照   因为天狗吞日的发生,各衙门人心惶惶,无心做事。   顾尚书下朝后连衙门都没回,直接回了顾府。   顾府此刻也是人心不稳。   天狗吞日不只对朝廷有影响,对寻常百姓的影响也不小。   天狗吞日乃不祥之兆,预示着有灾难发生,或是天灾,或是人祸,甚至改朝换代。   宁为太平犬,不当乱世人。   对习惯了京城繁华安稳的老百姓来说,心生恐惧就不奇怪了。   顾尚书回到屋中,一口气灌了半壶凉茶,脸上才有了血色。   “老爷怎么这时候回来了?”顾夫人白着脸问。   顾尚书抹了一把汗,看老妻一眼,叹道:“差点惹了大祸。”   “发生了什么事?”顾夫人一脸紧张。   顾尚书摇摇头:“朝廷中的事,你莫要多问。”   真是不幸中的万幸,天狗吞日来得很及时,要是再晚上一瞬他那些劝谏的话就说出来了。   那可就完蛋了!   顾夫人见状不再多问,柔声宽慰道:“能没事就好,老爷用过早饭了么?”   对于上朝的官员,宫里是管饭的,但都是等散朝后才吃,顾夫人见顾尚书回来这么早,又遇到天狗吞日那般不祥之事,混乱之下恐怕无人记得吃饭,这才有此一问。   “还没有。”   “那我让厨房送些饭菜来。”   “没胃口。”顾尚书拒绝,旋即又改了主意,“罢了,让厨房送些酱肘子、蒸肉之类的过来吧。”   顾夫人都听愣了。   老爷这转变是不是太快了?才说没胃口呢,这就要上酱肘子了?   “老爷,天热,吃这些——”   顾尚书深深看顾夫人一眼,语重心长道:“外头的事不要多问,端来就是。”   酱肘子、蒸肉这些可是好菜啊,据说太子就是吃了这些拉肚子的。   顾夫人一头雾水出去吩咐下人,陷入了深深的思索:老爷一定是摊上大事了,不然怎么会语无伦次呢,她说一声天热不适合吃酱肘子怎么就扯到外头去了。   这日散朝,不知多少官员冷静下来后开始感慨郁谨的好运道,新太子是天选之人的说法开始流传。   而许多府上的餐桌上不约而同多了几样菜:酱肘子、蒸肉、炖猪蹄……   五官灵台郎朱多欢进入钦天监十几年,一直默默无闻,几乎没有可以拿出来说的事,如今人一死,锦麟卫再神通广大一时间也查不出什么线索来。   刚刚下过罪己诏的景明帝心情自然好不到哪里去,踢翻了小杌子数次,问潘海:“太子好些了么?”   潘海忙道:“回禀皇上,燕王府传来消息,太子已经大好了。”   景明帝眸光微闪。   天狗吞日的时候病了,过后很快好了,这小子有福气啊。   “传太子进宫。”   没过多久,郁谨立在景明帝面前:“儿子给父皇请安。”   景明帝打量着郁谨,温声道:“瘦了些。”   郁谨嘴角抽动。   一天泄十几次,能不瘦么,到现在他屁股还痛呢。   要不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太子果然不是好当的,还好他早就做好了吃苦的准备,也算是替父皇与其他兄弟分忧了。   “儿子不孝,让您担心了。”   “担心是有,不过瘦得好啊。”景明帝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也许是倒霉事遇到太多,见到福星高照的老七竟莫名心情愉悦。   这个太子应该没选错。   “册封吉日等选出新的钦天监监正再定,莫要着急。”   郁谨忙道:“儿子不急,一切听父皇安排就是。”   景明帝点点头:“那你回去吧。”   “儿子告退。”   郁谨离开后,景明帝问潘海:“你说太子避开这次祸事,会不会与啸天将军有关?”   这两日他琢磨过了,比起凑巧病了,更有可能是二牛给老七提了醒。   要知道二牛可是能预测地动的神犬。   不过哪种缘由都无所谓,二牛是老七的,说到底还是老七有福气。   不等潘海给出回答,景明帝就踱步到窝在角落里的吉祥面前,居高临下打量着白猫,深深叹了口气。   怎么他养的肥猫那日就毫无异样?   吉祥叼着小鱼干茫然抬头。   一人一猫大眼瞪小眼好一会儿,吉祥努力咽下小鱼干转身走了,留下一个高傲的背影。   景明帝悻悻摸了摸鼻子。   罢了,二牛再好又不是他养的,只有吉祥是自家的。   不过以后二牛搬入东宫想见就方便了,或许可以在吉祥的窝旁边再搭一个狗窝,让吉祥沾沾灵气。   景明帝对二牛即将搬入东宫不由产生了深深的期待。   姜似在郁谨对外宣称好了之后去了宜宁侯府,应付完苏大舅等人,进了里室与宜宁侯老夫人叙话。   “太子好些了吧?”   “托外祖母的福,阿谨已经大好了。”   宜宁侯老夫人笑道:“太子福泽深厚,哪里是托我这老太婆的福。”   姜似抿了抿唇,轻叹道:“阿谨能成为太子,确实是有福之人,可再多的福气也挡不住有人躲在暗处一次次算计。”   宜宁侯老夫人脸色微变:“似儿,你这是什么意思?”   姜似决定开门见山,凝视着宜宁侯老夫人的眼睛问道:“外祖母,您该不会真的以为我与您打探往事只是好奇吧?”   宜宁侯老夫人眼神一闪。   姜似语气越发沉重:“本来不该说这些让长辈担心,可阿谨成了太子,稍一大意就有可能招致杀身之祸,我只好实说了。钦天监把天狗吞日那日定为册立太子的吉日,这并非巧合,而是有人想把阿谨推入万劫不复之地。”   宜宁侯老夫人神色一震。   姜似垂眸苦笑:“我与阿谨夫妻一体,阿谨若出了事,我又怎可能置身事外?倘若只是我们二人也就罢了,可我们还有阿欢,还有您这些亲人,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外祖母,请您帮帮外孙女吧。”   宜宁侯老夫人脸上神情不断变化,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深深叹了口气:“你问吧。”   姜似心中一喜,立刻把琢磨许久的问题抛了出来:“我想知道外祖母与太后交恶的原因。” 第806章 往事   宜宁侯老夫人的眉梢不自觉动了动,深深看着姜似。   姜似轻轻咬了咬唇,心悬起来。   话说到这个份上,外祖母若还是不肯谈及往事,那她只好另寻出路了。   气氛凝滞了一瞬,宜宁侯老夫人终于开口:“我与太后算不上交恶。”   姜似一怔,目不转睛望着宜宁侯老夫人。   宜宁侯老夫人苦笑:“至少不是寻常那种因为发生了什么龌龊而疏远。”   姜似忍不住问:“可我听说外祖母与太后本是手帕交,亲密无间,后来怎么鲜少来往呢?”   难道只是因为太后进了宫不方便?   “亲密无间……”宜宁侯老夫人喃喃念着,神色有些古怪。   “外祖母?”姜似唯恐宜宁侯老夫人好不容易打开的话匣子再关上,不由喊了一声。   宜宁侯老夫人收回思绪,看着神情紧张的外孙女自嘲一笑:“问题就出在亲密无间上,可这件事说出来实在有些荒唐……”   姜似乖巧替宜宁侯老夫人捶腿,柔声道:“外祖母,您尽管说就是,反正又没有外人听见。”   宜宁侯老夫人微微点头,面上古怪更甚,说出一句石破天惊的话:“我觉得她仿佛换了一个人!”   姜似手一抖,用力咬唇不敢出声。   宜宁侯老夫人眼神迷蒙,陷入了回忆:“我与太后是手帕交,这份交情直到我出阁也没有变淡,那时太后时常来侯府做客。可不知从哪一日起我就觉得她有些不一样了,明明容貌、举止乃至习惯性的小动作都没有变化,可我就是有那种感觉,总觉得她不是她……”   宜宁侯老夫人脸色有些难看,定定望着姜似:“似儿,那种感觉你能理解么?”   姜似眸光微闪,没有吭声。   宜宁侯老夫人其实并不需要得到答案,深深叹了口气,继续道:“每每看着她,我就觉得明明是闺中密友的皮囊,里面的魂儿却不一样了,我甚至想她是不是如野史话本那些故事里所说被孤魂野鬼给占了身子吧……”   说到这,宜宁侯老夫人苦笑更浓:“那些离奇的事终究只是故事罢了,我觉得自己大概是魔怔了,才会生出这种稀奇古怪的念头。可这样的念头一起就无法打消,再面对着她时我心中只有恐惧,疏远也就自然而然了。”   “这么说,当时太后并不知道您的想法?”姜似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冷静问道。   宜宁侯老夫人摇头:“我当然不会说,这种想法太荒谬了,怎么能说出来。”   姜似理解点点头。   如果一个关系不错的朋友跑来问她是不是被孤魂野鬼附体了,她定会觉得这人有病。   宜宁侯老夫人爱怜抚了抚姜似的发,叹道:“如果不是你这丫头追问,外祖母定会把这事带进棺材里。”   让后辈知道她年轻时想法如此离经叛道,她不要面子的么?   姜似抬眸望着宜宁侯老夫人,正色问道:“外祖母,您有没有想过,或许您的感觉是对的呢?”   宜宁侯老夫人浑身一震,涩声道:“似儿,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外祖母恐怕不知,福清公主在宫中多次遭到暗害,每一次都与慈宁宫扯上关系,十四公主甚至因此丧了命。如果说这事与太后有关,可太后样样圆满,几乎没有不如意的事,让人完全想不出有何理由会与一个公主过不去。我百思不得其解,听了外祖母的话又有了新的想法——”   宜宁侯老夫人听姜似说起宫中的惊心动魄,不由心惊肉跳,忙问道:“什么想法?”   姜似抿了抿唇,语气沉沉道:“如果太后从一开始就不是真正的太后呢?那么如此处心积虑顶替真正太后进宫的人定然有所图谋,而且所图不小。这样一来,这些想不通的事就能解释了。”   宜宁侯老夫人满脸震惊:“太后不是太后,那她是谁?”   姜似沉默半晌,问道:“外祖母就没有发现一点蛛丝马迹?”   宜宁侯老夫人寻思许久,还是摇头:“只有感觉不对,且没过多久她就进宫了,从此几乎没有来往,顶多年节上外命妇进宫请安时见上一面,哪能发现什么。”   见太后这边问不出什么来,姜似话题一转:“我还听说当时有个异族女子住在侯府上?”   宜宁侯老夫人脸色微变,下意识绷紧身体。   姜似顿了顿,问道:“那位异族女子与太后之间发生过特别的事么?后来又去了哪里?”   宜宁侯老夫人深深看姜似一眼,彻底沉默下来。   姜似不敢催促,垂眸等待。   屋内光线不甚明亮,宜宁侯老夫人的声音听着有些虚无。   姜似听她一字字道:“其实,那位异族女子才是你的外祖母。”   姜似猛然睁大了眼睛,错愕望着宜宁侯老夫人。   对于她和阿桑容貌相似,她曾有过一些猜测,可听外祖母亲口说出这些心中还是难免掀起惊涛骇浪。   最艰难的话说出口,宜宁侯老夫人后面的话就顺畅多了:“那年我出门踏青遇险,幸被一名异族女子所救,见她孤身一人四处漂泊就带回了侯府小住……后来她结识了一名进京赶考的读书人,那名读书人落第后却不见了踪影,结果没过多久她发现有了身孕,生下一对孪生女儿。”   宜宁侯老夫人望着姜似叹了口气:“那对孪生姐妹中的一个就是你的母亲阿珂。”   “另一个呢?”   “不见了。”   “不见了?”   宜宁侯老夫人苦笑:“是啊,就在她生产之后的第二日她就不见了,随之不见的还有孪生姐妹中的姐姐,而妹妹被留在了侯府。那时我恰好要临盆,半个月后生下一女却不幸夭折,于是把她留下的女儿当了自己的女儿来抚养。”   女儿不涉及争爵位、争家产的问题,培养好了一副嫁妆嫁出去对家族来说是不错的助力,宜宁侯老夫人这样做不足为奇。   “外祖母,您知不知道她是哪里人?”   宜宁侯老夫人沉默一瞬道:“她应该是乌苗人。” 第807章 猜测   姜似从宜宁侯府离开后,宜宁侯老夫人把老宜宁侯叫了过来。   “似儿知道她外祖母的事了。”   老宜宁侯一愣,不悦道:“不是说这件事对谁都不提了,阿珂不在这么多年了,你和似儿说这些干什么?”   女儿才出生不久就夭折,他是真的把阿珂当亲生女儿看待,姜家兄妹在他心中就是嫡亲的外孙。   在老宜宁侯看来,宜宁侯老夫人把这秘密说出来就是没事找事。   宜宁侯老夫人叹口气:“似儿和湛儿他们不一样,她是当上太子妃的人,有些事知道了至少能有个准备,而不是蒙在鼓里将来被有心人钻了空子陷入被动。”   真正让她瞒不下去的原因,是外孙女对太后的惊人猜测。   太后如果从一开始进宫就不是太后,甚至带着大阴谋,那就太可怕了,她不能为了自己的秘密置大周社稷于不顾。   她是女子,是行将就木的老太婆,可她还是大周人。   老宜宁侯还有些想不通:“这件事当时只有咱们知晓,最多还有一些亲近的下人,这些年来那些下人都不在了,你瞎担心什么?”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到了似儿这个地位,宁可知道多了心烦也比一无所知强。老头子,你这么不高兴莫不是担心似儿以后对咱们疏远了?”   “谁担心了,似儿不是这种人。”老宜宁侯讪讪道。   宜宁侯老夫人笑了:“这不就是了,快别板着脸了,你永远都是似儿的外祖父。”   老宜宁侯脸上有些挂不住,嘀咕道:“都说了不是担心这个!”   姜似匆匆赶回燕王府,打发人去前院喊郁谨。   随着郁谨身份转变,王府属官事情极多,时常聚在书房议事。   “殿下,太子妃请您过去。”小厮元宝才不管里面议论得热火朝天,对着门口就喊道。   打断太子议事一点都不重要,耽误太子妃相请才是自寻死路。   这些宝贵经验他以后说不定能换银子呢。   郁谨迈着长腿快步走出书房,留下众人看向老长史。   老长史摸了摸鼻子,无奈道:“继续。”   看他干什么,看他有用的话他天天揽镜自照。   每当这时候,老长史就忍不住怀疑人生:这样的王爷怎么就当上太子了呢?   郁谨很快回了毓和苑,挨着姜似坐下喝了几口茶,揉揉眼角道:“正听得昏昏欲睡,可算解脱了。去宜宁侯府有收获么?”   “问出不少事。最重要的一件,外祖母说我真正的外祖母是乌苗人……”   听姜似说完,郁谨有些唏嘘:“原来你与圣女阿桑是表姐妹,难怪容貌相似。”   姜似还有些疑惑:“虽然我与阿桑的母亲是孪生姐妹,可我们这么像还是有些奇怪。”   没听说孪生姐妹的女儿还长得一样的。   郁谨想了想道:“我猜这与你们的特殊血脉有关。”   “你是说——”   “阿桑是乌苗圣女,可她生前并未完全掌握御蛊术,掌握这门奇术的是你。我在想,或许你才是天选圣女,而阿桑因为流淌着稀薄的圣女血脉在某种玄妙原因下与你生得酷似,这可能是上天对乌苗一族的考验,才诞生两位容貌酷似又有血脉关联的女孩儿……”   姜似静静听着郁谨的分析,轻声道:“大长老也曾有过这样的疑惑。”   如果她才是圣女,而阿桑不是,那么前世她与阿桑究竟算是谁占用了谁的身份?真是一笔糊涂账……   “至于太后,如果宜宁侯老夫人的感觉没有错,那她很可能在进宫之前就被人取代了,取代她的十有八九是乌苗人!阿似,你对乌苗的易容奇术应该有所了解,你说有没有这种可能?”   姜似不由点头:“假若两个人本就年龄相仿,脸型身段相似,以乌苗的易容之术完全能够以假乱真。”   郁谨摩挲着茶盏,神色凝重:“阿似,你有没有想过,你那位真正的外祖母很可能是这个李代桃僵计划的实施者。”   姜似眼帘颤了颤,一时无言。   郁谨握住姜似的手,分析道:“宜宁侯老夫人、异族女子、太后,她们三人在那个时期有了短暂交集,之后太后进宫,宜宁侯老夫人则觉得手帕交仿佛换了人,那么异族女子在其中起到的作用是什么?如果阿似你是异族女子,出现在宜宁侯府的目的是什么?”   姜似良久才道:“如果我是带着李代桃僵计划接近外祖母的乌苗女,通过外祖母与准太子妃有了接触就能观察她的言行举止,从而使取代太后的人毫无破绽,顺利成为大周太子妃,继而成为皇后、太后——”   说到后来,一种大恐怖在姜似心头蔓延。   太后入宫是数十年前的事了,如果从那时候乌苗就开始布局,未免太可怕。   姜似用力握紧郁谨的手:“阿谨,你说乌苗到底图谋什么?总不会想颠覆大周万里江山。”   “如果是这样,太后要对付的就是父皇,而不是福清。”   “阿谨你莫忘了,让太后出手的除了福清,还有废太子。”   郁谨摇头:“乌苗想颠覆大周江山还是说不通,乌苗人虽有些神奇手段,可族人稀少,统治南疆十几个部族尚且吃力,颠覆大周江山对他们有何好处?一个人或许可以抛开利益,可站到一个部族的层面上为的必然是利益。他们的目的或许还是与圣女有关,要知道乌苗这些年的危机就出在圣女空缺上。”   姜似点头赞同,蹙眉道:“猜测乌苗的目的还可以放一放,当务之急是揭穿太后底细,让她不再兴风作浪。”   太后借刀害死了废太子,又屡次对福清公主下手,而今阿谨成了太子,有天狗吞日的算计在先,太后以后下手的目标显然是他们。   无论坐以待毙还是见招拆招都不是她想要的,她要的是主动出击解决大患。   “证据呢?”郁谨叹气,“太后被李代桃僵完全是咱们根据宜宁侯老夫人的感觉做出的猜测,更重要的是太后在进宫之前就换了人,对父皇乃至所有与太后打过交道的人来说,她一直是那个太后,从未变过。” 第808章 召见   一个入宫几十年,熬死了先皇和一群太妃稳稳当当坐着太后位子的女人,跑到被她抚养成人的皇上面前说这个太后是假的,这已经不是简单作死了,这是作大死!   郁谨摩挲着茶盏,语气微沉:“更重要的是我们根本不可能从太后的家族寻找突破。”   比起跑到景明帝面前说太后是假的,跑到太后家族说太后是假的更荒唐。   太后双亲早已不在人世,当年连父母都没察觉异样,更遑论别人。甚至可以说就算父母察觉到女儿换了人,为了家族利益也会守口如瓶。   一个铁板钉钉的太子妃,不管真假,对太后家族来说一定是真的。   到了现在,太后家族正是得享太后恩泽的时候,除非疯了才会站出来。   “这件事的突破口还是要落在乌苗那里。”郁谨道。   姜似目光投向南方,喃喃道:“大长老曾说,多年前阿桑的外祖母带回一个女婴,便是阿桑的母亲。阿桑的外祖母从此再未离开过乌苗,直到过世。”   阿桑的外祖母,也是她的外祖母。   “真相除了阿桑的外祖母,恐怕就只有乌苗大长老最清楚。可乌苗怎么会承认把大周太后李代桃僵?真要承认了,父皇就是再好的脾气也会与乌苗不死不休。”姜似分析完,一咬唇,“无论如何,还是要试一试。”   到现在已经不是他们自身安危问题,而是关乎大周数百年江山社稷。   姜似从暗格取出一枚小小的令牌,正是乌苗的圣女令。   她把圣女令交给阿蛮,低低吩咐一番。   阿蛮领命而去。   不出半日,一名模样寻常的婆子从燕王府角门走进去。   “见过圣女。”与姜似相见后,婆子忙行礼。   姜似打量着婆子,微微一笑:“花长老,咱们有些日子未见了。”   花长老微弯的腰直起来,笑道:“还以为短期内没有与您相见的机会。”   姜似从乌苗离开后,花长老就奉大长老的命令再次来到京城,以全新的样貌与身份留下来,为的就是方便与姜似联系。   对乌苗来说,姜似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姜似回道:“我也是这么以为。”   尽管现在知道自己身上流淌着稀薄的乌苗血脉,可对她来说,她就是大周人。   “圣女召见我,不知有何事?”   姜似把圣女令递过去,在花长老怔忪之际,开门见山道:“我想知道太后是不是乌苗人。”   花长老瞳孔猛然一缩,脸皮不受控制抖了一下。   姜似把花长老下意识的反应看在眼里,暗道她与郁谨的猜测果然不错。   呃,用阿谨的话来说,这不叫猜测,这叫推测。   不管怎么说,太后应是乌苗人无疑。   “花长老?”   花长老回神,眼神闪烁:“圣女的话震惊我了,大周太后怎么可能是乌苗人?”   “震惊?”姜似笑笑,“花长老若是再对我如此不坦白,那这个圣女我就不干了。”   花长老脸色顿变:“圣女,您怎能如此——”   圣女是店铺雇佣的小二吗,说不干就不干了?这把乌苗置于何地!   姜似脸一沉,毫不客气道:“假若站在花长老面前的是真正乌苗圣女,花长老也会言辞闪烁,话不由衷?”   花长老被问得一滞。   姜似冷笑:“乌苗不以诚心待我,我为何要做这没滋没味的圣女?”   见花长老被问得额角青筋直冒,姜似嗤笑道:“这是大周京城,燕王府,我若真不想干了,花长老莫非能把我从这里劫回乌苗?别忘了,现在乌苗可没有我的兄长了。”   “圣女想毁约?”花长老脸色十分难看。   姜似神色淡然:“守约的前提是坦诚。我再请教花长老一次,太后是不是乌苗人所扮?”   花长老动了动嘴,显然十分纠结。   姜似冷冷提醒道:“花长老可莫要拿你不知晓族中秘辛敷衍我。大长老年事已高,而你目前是族中除了阿兰唯一知道圣女真相之人,而今把你派到京城来与我保持联络,大长老对你不可能不吐露丝毫。不然我对乌苗还算外人,阿兰一个小小婢女担不起事,大长老一旦有个好歹,难道要把乌苗的秘密全都带走,给族人留一笔糊涂账?”   花长老忍无可忍道:“圣女怎可如此诅咒大长老?”   姜似凉凉瞥花长老一眼:“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旦夕祸福,这怎么是诅咒?倘若万事都能顺着人意发展,乌苗就不会为圣女发愁了,不是么?”   花长老被问得哑口无言。   姜似斟了一杯茶递过去,恢复笑容:“所以花长老还是与我讲清楚吧,这样我也好安心为乌苗出力。”   花长老久久沉默着,热茶升腾而起的白气模糊了那张平庸的面庞。   姜似有种拿帕子把花长老脸上易容擦拭干净的冲动。   也许是每一次易容都伴随着不大愉快的经历,她十分不愿在自己家中见到一张假脸。   当然,理智让她默默忍了下来。   花长老终于开了口:“您为何会怀疑贵国太后?”   姜似端起茶盏啜了一口,道:“因为近来得知了自己的身世。”   想要把秘密从花长老口中撬出来,就要坦白点什么,这就叫有来有往。   “身世?”花长老一愣。   姜似随手放下茶盏,不紧不慢道:“我才知道我的外祖母是乌苗人,我与阿桑原是表姐妹。”   花长老一脸不敢置信:“不可能,阿桑的外祖母回到族中只带回一个女婴,后来再未离开过乌苗,阿桑如何来的表姐妹?”   “她还留了一个女婴在大周,便是我的母亲苏氏。”   花长老嘴唇直抖,许久吐出一句话来:“您,您才是圣女!”   对乌苗人来说,关注的重点永远是圣女。   眼前的大周太子妃有乌苗血脉,还掌握了御蛊术,那圣女就是她,而非阿桑。   哪怕阿桑的乌苗血脉比姜似要深厚。   姜似很明显感觉到花长老看她的眼神不一样了。   这也是她坦白的原因,一个真正的圣女在花长老心中地位终究不同。   “花长老能说了么?” 第809章 棋子   花长老凝视着姜似,心情起伏。   她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坚决。   花长老不由想起姜似在乌苗的表现。   这是对大长老都能据理力争的人,甚至还敢威胁大长老,何况是她?   挣扎了片刻,花长老选择妥协。   “不错,贵国太后是我们的人。”   姜似眼神一闪,放在膝头的手微微收拢,语气却保持着平静:“太后是谁?与我外祖母有何关系?”   花长老开了口,又有些后悔了。   这么重大的事,她应该先向大长老禀报的,怎么一个没坚持住就说了呢。   “花长老莫非又不想说了?”姜似把手放在茶几上,神色冰冷。   花长老瞄着姜似手边的茶盏,升起一个诡异的念头:她要是不说了,圣女该不会拿茶水泼她吧?   圣女绝对做得出这种事!   暗暗吸了口气,花长老认命道:“圣女稍安勿躁,听我道来。太后本是一个寻常乌苗女,因其年龄、容貌与大周当时的准太子妃有些许相似,所以被选定成为取代准太子妃的人。而你的外祖母擅长易容模仿之术,就是这个计划的执行者……”   随着花长老讲述,姜似对这段往事越发清晰,与他们的推测相差无几。   因为某些原因,乌苗需要往大周最尊贵的地方安插自己人,多方面考虑后选定了当时的准太子妃。于是阿桑的外祖母奉命来到大周,借着宜宁侯老夫人这个跳板与准太子妃有了接触,时间一久熟悉了准太子妃的言行举止,再把这些教给那名与准太子妃外在条件有些相似的乌苗女,从而李代桃僵。   这个计划很大胆,却并非难以实现。   一个临近出阁的贵女,与家人的接触本就不会太多,太后换了人后只要谨言慎行就不会被发现异常。退一万步,即便发现太后有异,谁会说呢?等到太后进宫,一切变化就更无人能察觉。   这个计划可谓完美,独独忽视了一点:宜宁侯老夫人与真正的太后是密友,对其了解比太后家人还要深。   而女人的直觉往往是敏锐的。   姜似庆幸宜宁侯老夫人当时把疑惑压在了心里,而没有去质问,不然恐怕早就稀里糊涂没了性命。   “我那位真正的外祖母既然肩负重任来到大周执行李代桃僵计划,为何会与大周男子相恋?”   花长老眼神微闪,叹道:“圣女已为人妇,难道不明白这世上唯有男女之情最让人情不自禁?”   姜似一时被问住了。   她不得不承认花长老这话有道理。   假若能够理智,就不会有她与阿谨的再续前缘。   她是如此,那位外祖母或许也是这样。   不过姜似对此还是存了疑问。   倘若那位外祖母与大周男子只是单纯相恋,为何产女后转日就匆匆离去?又为何只带走了一个女儿,把另一个留下?   花长老迟疑道:“许是她一个人无法带两个婴儿远行吧。”   姜似望着花长老似笑非笑:“外祖母既然是奉命而来,难道就无族人暗中相助?”   花长老被问得一滞,干巴巴道:“这我就不知道了,当年的事我毫不知情,是机缘巧合与您有了接触,大长老才对我透露了这些。”   “这么说太后只是一位寻常乌苗女,那她是否精通乌苗异术?”   “就如大半寻常乌苗女一样,懂些皮毛。”   姜似动了动眉梢。   这样说来,太后其实并不是乌苗核心人物,而是作为一枚棋子存在。   一枚成为大周太后的棋子?   姜似灵光一闪,隐隐抓住了什么,再细想又没了痕迹。   “花长老可否知道李代桃僵的原因?”   花长老顾左右而言他:“圣女知晓太后是乌苗人,有何打算?”   姜似静了一瞬,扬眉问道:“如果在我与太后之间选一人,花长老认为大长老会如何选择?”   花长老一愣。   她虽然不是大长老,也知道答案毫无疑问:自然是圣女重要。   棋子走得再远也是棋子,如何能与圣女相比?   “王爷现在成了太子,花长老听说了吧?”   花长老颔首。   姜似神色转冷:“太后却欲置新太子于死地。我与太子夫妻一体,太子若是出事我岂能置身事外?到头来,大长老恐怕要在我与太后之间做个选择。”   “这不可能!”花长老脱口道。   姜似唇角挂着嘲弄:“是啊,太后所为可与大长老对我说的那则卦言相悖。龙之七子既然是给乌苗带去晨曦之人,身为乌苗女的太后为何会加害阿谨?”   花长老神色有一瞬茫然。   姜似眸光深邃,一字字问道:“棋子会一直听话么?”   花长老脸色顿变。   “李代桃僵计划,是不是与另外两则卦言有关?”姜似再问。   花长老不由点了头,回过神来后表情严肃道:“圣女冰雪聪明,可那两则卦言是什么我不知道,就算知道,在没有大长老的允许下也不能说,还望您能理解。”   这是她的底线,圣女就算真拿茶水泼她,她也不会妥协的。   姜似把圣女令放入花长老手心,同时多了一封信:“那就劳烦花长老把这封信转交大长老,我等大长老的选择。”   花长老握住圣女令,只觉沉甸甸似有千斤,许久后点了点头。   姜似扬唇:“阿蛮,送客人出去。”   送走花长老,姜似喊来郁谨,把探得的情况讲给他听。   “信到大长老手里还要些时日,大长老会如何做亦是未知数……”   郁谨见姜似面上隐有不安,宽慰拍了拍她手背:“太后才刚在册立仪式上算计了我,看她算计福清公主的小心谨慎,至少在我们搬入东宫之前会选择蛰伏。不要太担心,咱们兵来将挡水来土屯就是。”   想一想太后,郁谨一脸冷然:“太后狐狸尾巴藏得深,这个时候不怕她不出手,就怕她从此缩头安安静静当太后,那才让人束手无策。”   多做多错,总是有道理的。   就在姜似等待大长老的回信时,一份调查摆在了锦麟卫指挥使韩然面前,令他心惊肉跳。   五官灵台郎朱多欢之妻竟然出身善堂。 第810章 怀疑   大周京城算是天下最繁华所在,有闲钱发善心的不少,数一数善堂很有一些,其中有官府办的,也有世族办的,还有一些小规模的善堂甚至不知道主人是谁。   朱多欢之妻就出身于一个不知主人是谁的小善堂,而这个善堂多年前就被烧毁了,善堂孤儿或死或没了下落。   韩然全力调查朱多欢夫妇,经过多番寻访才查出朱多欢之妻本是养女,而来历就是那间善堂。   随着调查深入,韩然发现那间善堂曾被神秘人资助过,令他心惊的是那神秘人似乎与宫中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韩然盯着调查结果发呆,用力揉了揉脸:有点查不下去了。   他是锦麟卫指挥使,帝王的耳目,无论查到什么按理说都不该对上隐瞒。   这是他立身的根本。   可这样的调查结果呈上去,皇上定会龙颜大怒。   犹豫多日,韩然还是硬着头皮进宫复命。   这时新的吉日已经定出,天狗吞日的事则成了景明帝心中疙瘩,一日没有结果就令他辗转难眠。   第一次侥幸躲过,要是再出事呢?大周册立储君可经不起这么多波折。   “查到了什么?”   韩然神色肃穆,把一道折子呈上。   潘海双手接过,转呈景明帝。   景明帝打开折子匆匆一看,脸色登时大变。   韩然赶忙低着头,手心沁出湿漉漉的汗水。   景明帝冷冷瞥韩然一眼,把折子扔到他脚边。   折子砸在金砖上,发出不轻不重一声响,却好似重锤砸在心头,令人浑身一震。   韩然默默单膝跪下。   景明帝手扶着桌面,脸色发青,缓了又缓喝问道:“这就是你调查来的结果?”   韩然低头,老老实实吐出一个字:“是。”   “那家二十多年前开办的善堂与宫中有关联,你是告诉朕太后有问题么?”太后两个字在景明帝舌尖打了个转才说出来。   他从来没想过有一日这样的秘密调查会与太后扯上关联,这话几乎难以问出口。   景明帝的质问犹如一座大山压在韩然身上,令他弯了腰。   韩然咬了咬后牙,竭力镇定道:“微臣不敢有任何猜测,微臣只负责把所见所闻汇总在册,呈到您面前。”   韩然内心是有些吃惊的。   尽管折子上记录了调查详情,可那宫中贵人并没有指出是太后,皇上却脱口而出,这说明了什么?   近两年发生了这么多事,皇上是不是对太后已经生出几分怀疑却不自知?   韩然想着这些,面上却不敢有丝毫流露,老老实实等着景明帝发作。   景明帝吹胡子瞪眼盯着跪在下方的韩然,半晌后气哼哼道:“锦麟卫是越来越没用了,滚回去继续查!”   韩然如蒙大赦:“微臣告退。”   眼见韩然落荒而逃,景明帝更生气了。   一个个都不是好东西,让锦麟卫去调查五官灵台郎,居然也能查到太后身上?   景明帝带着怒火不自觉走过去,伸脚踢了踢被他扔地上的折子。   折子被踢得翻了几个滚。   景明帝余光瞄着潘海,见其没动静,黑着脸道:“还不捡起来!”   折子是他扔的,难道要他自己捡吗?   这个潘海,上了年纪远没年轻时机灵,真是老糊涂一个。   潘海赶忙把折子捡起来,用衣袖掸掸沾落的灰尘,捧给景明帝。   景明帝勉为其难接过,没好气道:“出去吧,朕想静静。”   潘海暗暗松了口气,快步退出御书房。   他就知道皇上需要静静。   屋内安静下来,景明帝捧着折子出神。   善堂是二十多年前就开办的,到现在险些把新太子推入万劫不复之地的朱多欢却与善堂扯上了联系。   也就是说,算计老七的幕后之人在开办善堂二十多年后的今天还能掌控那些孤儿。   谁有这样大的能耐?   二十多年前,继后甚至尚未入宫。   景明帝捏着折子,神色沉重。   倘若宫中真有人能做到这一点,恐怕就只有——一道熟悉的人影在景明帝心头一闪而逝,令他心尖发疼。   难道说这一切真的与母后有关?   不可能,母后完全没有这样做的理由。   景明帝把折子收好走出御书房,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慈宁宫外,久久驻足。   潘海小心翼翼问:“皇上,要通禀么?”   “不必了。”景明帝最终放弃了与太后见面的念头,转身向坤宁宫走去。   依然没用通传,景明帝带着潘海走进去。   皇后又在吃东西。   这一次吃的不是葡萄,而是水蜜桃。   一包甜汁的桃子切成大小均匀的小块,由宫婢用银牙签插着送入皇后口中,刚好一口一块,连口脂都沾不到。   景明帝目光在桃子上停了停,脸色隐隐发黑。   在他没有过来的时候,难道皇后每时每刻都在吃零嘴么?   他心事重重,烦白了头发,皇后就这样对他?   嫉妒之心一起,景明帝连出声都忘了。   皇后一抹嘴迎上来:“皇上来了怎么没让人通传?我好去迎您——”   景明帝抽了抽嘴角,一连吃了两块桃肉,示意伺候的宫人退下去。   “福清最近怎么样?”   一提到福清公主,皇后情绪低落下来,苦笑道:“那孩子是个重情的,为了十四的事病了一场,到现在都不好好用膳,我劝也劝不住……”   “你有合意人选么?福清年纪不小了,也该出阁了。”   皇后不由愣住:“皇上以前不是说要把害福清的人揪出来再商议她的亲事?”   “先选好驸马,省得耽误了她。”   皇后微微蹙眉。   皇上突然关心起福清的婚事,恐怕事出有因。   见皇后犹豫,景明帝笑道:“眼看就要秋闱了,皇后若无中意人选,不如留意一下秋闱与春闱,看有没有合适的青年俊彦。”   话赶话说到这里,皇后干脆笑笑:“要说青年俊彦,何必等秋闱、春闱这么麻烦,我听说顺天府尹甄大人之子,连中三元的状元郎至今尚未婚配,皇上觉得他给咱们福清当驸马如何?”   景明帝听皇后这么说,吃着桃子琢磨起来。   大周祥瑞给福清当驸马?这个提议似乎不错。 第811章 一家人   连中三元,百年难出一个的祥瑞,对这样的女婿景明帝自然满意,对祥瑞的父亲那就更满意了。   老甄可是他的得力干将。   “回头我探探甄世成的意思。”   景明帝自认是个开明的皇帝,直接赐婚这种事并不多。倘若对方不情愿,就算不敢表现出来也没意思,何必强人所难呢。   不过他已经想好了,老甄要是露出一点不情愿,他就跳起来拿白玉镇纸把老甄的脸砸花。   他女儿样样出色,又是金枝玉叶,老甄要是嫌弃一定是眼瞎!   正埋首案牍的甄世成突然打了个喷嚏,茫然揉了揉鼻子:难道又有案子了?   景明帝离开后,皇后陷入了深思。   虽说福清是到了该出阁的年纪,可皇上突然提起来还是有古怪。   难道说又有状况了?   皇后下意识望向慈宁宫的方向。   一而再再而三,女儿每次出事都与慈宁宫有撇不清的关系,让她很难相信太后是清白的。   她不像皇上由太后养大,被情感蒙蔽了双眼。在她看来,不管什么动机理由,结果才是最重要的。   福清屡屡受害,难道非要找出个动机才能怀疑太后?也许太后就是有病呢?   皇后想着这些,心事重重。   她是皇后,在后宫立于不败之地,可独独对上太后没有丝毫胜算。   想一想,还真是令人沮丧。   皇后起身走至窗前,窗外阵阵热浪袭来。   她目光投向东边,轻叹一声。   只希望等老七夫妇搬入东宫,这宫中能安生些吧。   景明帝很快把甄世成召进宫来。   “甄爱卿近来忙不忙?”   甄世成拿不准景明帝的意思,如实回道:“事情不算多。”   许是天热,犯案的都少了。   景明帝笑起来:“不忙才好。令郎最近忙么?”   甄世成微微抽动一下嘴角,茫然道:“一直那样吧,微臣并没多问。”   他儿子不也是皇上的臣子么,皇上问他这些好奇怪。   “这就是甄爱卿的不是了,对自己儿子怎么能一点不关心呢。朕听说令郎至今尚未婚配?”   甄世成瞬间警惕起来。   皇上想干嘛?   嘶——皇上该不会乱点鸳鸯谱吧?   甄世成轻咳一声:“那小子不开窍,跟微臣说不想太早娶妻。”   景明帝不满摇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怎么能全由着儿女性子来?令郎不开窍,甄爱卿难道也不开窍么?就不想早早抱孙子?”   甄世成嘴角狠狠一抽。   皇上过分了啊,为了满足自己乱点鸳鸯谱的癖好,怎么能这么埋汰他?   他儿子不娶妻怎么了,吃谁家大米啦?   “甄爱卿?”景明帝拉长了声音,拿眼睨着甄世成。   甄世成平复了一下五味杂陈的心情,扯出笑容:“皇上说得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   景明帝点头:“是啊,说起来朕的十三公主也到了出阁的时候。”   甄世成一愣。   皇上这是什么意思?   提醒他儿子尚未婚配,又说自己女儿到了出阁的时候,这是想把福清公主下嫁到甄家?   景明帝暗示到这里,就不好再说了,端起茶盏矜持喝茶。   等了等,甄世成没反应,又等了等,甄世成还没反应——景明帝有些生气了,把茶盏往桌面上重重一放。   甄世成这才回神,发挥好口才夸了福清公主一通,回到家中与老妻商议。   甄夫人一脸震惊:“你是说,皇上有意把福清公主下嫁珩儿?”   见甄世成点头,甄夫人飞快分析起来。   福清公主是嫡公主,因为自幼患了眼疾,并没养成骄纵的性子,反而很是单纯,配珩儿还是可以的。   对每个母亲来说,毫无疑问,自家孩子才是最好的。   甄夫人以百般挑剔的立场分析一番,竟没什么不满意的,迟疑道:“福清公主乃是唯一的嫡公主,下嫁到咱们家来,就是不知道好不好相处——”   甄世成不以为然笑笑:“你这样宽容大度的婆母万中无一,不管儿媳妇是什么身份,怎么可能相处不好?”   这马屁拍得甄夫人舒坦无比,眉开眼笑点了头:“既然如此,老爷就答应了吧,也省得以后皇上给你小鞋穿。”   甄世成脸一板:“瞎说,皇上乃仁厚之君,是那种人么?”   养心殿里,景明帝心情焦灼,连新出的话本子都看不下去了。   老甄回府定然要与妻子商议,不知道这事成不成。   哼,这事成了皆大欢喜,要是不成……老甄就等着吃瓜落吧。   什么,这是公报私仇?公报私仇不是天经地义么,谁家闺女被嫌弃了当爹的不生气啊?   好在没等多久,景明帝就等到了甄世成肯定的答复。   景明帝雷厉风行,很快就把赐婚圣旨传了下去。   圣旨一出,朝廷上下一片震动。   甄世成这是撞大运了啊,居然得了嫡公主当儿媳妇。   当朝可没有什么尚了公主的驸马不受重用的规矩,以后甄家只会越来越兴旺。   想一想甄世成寒门出身,其妻也非大家闺秀,转眼却要当嫡公主的公婆,这可真是际遇难测。   一时间甄府门庭若市,车水马龙,道贺者不知凡几。   作为尚未搬入东宫的新太子,郁谨也施施然登了甄府大门。   至于为何没带着媳妇,开玩笑,姓甄的小子马上要成为他妹夫了,可不能把那小子的贼心挑动起来。   以郁谨的身份,自是被甄世成亲自迎了进去,陪着聊天。   “恭喜甄大人了,以前我从没想过会与甄大人成为一家人。”   甄世成摸着胡子笑道:“下官也没想到。”   以前想一想这小子抢了他儿媳妇就心塞,谁想过会成为一家人啊。   郁谨啜了一口茶,脸上笑意更深:“既然成为了一家人,那就不用见外了,甄大人说是不是?”   甄世成心头敲响警钟,面上不动声色笑着:“这是自然。”   郁谨一扫四周,笑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有件事想与甄大人商量一下。”   甄世成示意伺候的人退下,问道:“不知太子有什么事要商量?”   郁谨身子前倾,压低声音:“我怀疑太后是假的。” 第812章 激怒   此刻,假如可以颠覆太阳东升西落的常识,甄世成一把精心打理过的胡子就是倒竖着的。   他听到了什么?太后是假的?   “殿下在开玩笑?”问完这句,甄世成凝视着那双乌沉沉的眼,猛然意识到对方是认真的。   他忽然抚额,神情痛苦:“头疼——”   郁谨眉一挑:“嗯?”   这老头想装蒜?   甄世成干笑着:“许是近来应酬颇多,精神头不大好。”   他是喜欢破案,可不喜欢作死,他还没抱上大孙子呢!这样想想,还挺感激皇上解决了刺头儿子的终身大事。   转念一想,不对啊,要不是和皇室成了亲家,太子能觍着脸跑来说是一家人?不借着一家人这个由头,太子敢一张口就说怀疑太后是假冒的?   郁谨一副全为甄世成着想的表情,笑眯眯道:“有案子破,甄大人就能精神了。”   见甄世成不吭声,郁谨长叹一声:“此事关系到大周社稷存亡,我只能找甄大人求助了,谁让咱们是一家人呢。”   甄世成脸色发黑。   没人告诉他“一家人”是条大贼船啊,早知道太子对“一家人”这样,他宁可拒婚挨皇上的镇纸。   甄世成心知这位是个脸皮奇厚的,不达目的不罢休,既然躲不过只好接着:“太子何出此言?”   郁谨微笑道:“此事还要从内人的外祖母宜宁侯老夫人说起……”   略掉姜似的身世,他把能说的都告诉了甄世成。   一时奈何不了太后,他思来想去需要找个帮手,最合适的人无疑是甄世成。   而动太后这尊大佛不说出个理由来当然不行。   甄世成随着郁谨讲述脸色不断变化,十分精彩。   郁谨把茶盏一放,轻叹道:“事情就是这样。”   甄世成神情复杂:“殿下就不怕宜宁侯老夫人感觉错了?”   郁谨道:“感觉或许会出错,可宫中近两年风波不断是真的,而风波的中心就是慈宁宫。甄大人,你破案不是讲究不放过一丝异常嘛,关乎大周江山的事可不能轻忽了。”   甄世成嘴角直抽。   他没这个讲究!   “这个事太难,假如真的存在李代桃僵,已经过去几十年,物证没有,人证也没有,要调查的还是太后……”甄世成摇了摇头。   郁谨眸光闪烁:“如果慈宁宫再出手呢?”   甄世成看着他。   “甄大人不会认为天狗吞日之事只是巧合吧?”   甄世成微微变了脸色。   “暗中算计我的人定然还会出手,往事难追,希望甄大人在以后的日子里助我一臂之力。”   甄世成拱拱手:“下官尽力。”   这个事如果是其他皇子说出来,他不会当真,但与太子毕竟共事过,这点信任还是有的。   假如太后是异族人,哪怕有一丝可能,他既然知道了就不能置身事外。   食君之禄为君分忧,这是为人臣的本分。   郁谨得到满意答复,美滋滋离去。   甄世成则枯坐良久,无意识把胡子揪掉十几根才平缓了情绪。   很快就到了册立太子之日。   这日艳阳高照,文武百官一早就穿上崭新官服于午门外迎候太子。   礼乐声中,郁谨进大殿跪接受封宝册,再到中宫拜见皇后,之后拜谒宗庙,于无限风光中顺顺当当走完了册封仪式,从此正式入主东宫,成为大周名正言顺的储君。   对此,景明帝是松了一口气的:没出幺蛾子!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闹幺蛾子反而是正常的了,想想就糟心。   翌日,郁谨携姜似给景明帝请安。   景明帝打量小夫妻一眼,矜持道:“搬入东宫,以后就要给天下作出表率,行事莫要轻狂。”   “儿子(儿媳)谨遵父皇教诲。”   景明帝满意点点头。   目前看来,老七没什么让他担心的,老七媳妇是个有本事的,就更不会了。   “你们退下吧。”   从景明帝这里出来,二人先去了慈宁宫。   太后正闭目数着念珠。   “太后,太子与太子妃到了。”   太后睁开眼:“让他们进来。”   很快一对璧人携手而入,给太后请安。   太后居高临下看着行礼的二人,目光深沉。   还记得这二人大婚时来慈宁宫请安被她拒见,那个时候真没有想到会有今日。   一瞬间的沉默后,太后温声道:“莫要多礼,起来吧。”   说罢冲姜似招手:“太子妃,来哀家这里坐。”   姜似走上前来,坐在宫婢搬来的小杌子上。   太后目光温和打量着她,笑道:“哀家第一次见你就觉得是个有福气的,如今看来果然如此,以后记得常来。”   姜似微笑:“皇祖母不嫌孙媳叨扰就好,您真是孙媳见过最宽和的长者。”   “怎么这么说?”太后顺口问道。   无论对眼前的人是喜是恶,好听话谁听着都顺耳。   姜似毫不回避与太后对视,笑意坦荡:“孙媳本来还担心您会因为荣阳姑姑的事怪我……”   怒意从太后眼底一闪而逝,语气却毫无起伏:“怎么会,皇祖母知道此事与你无关,哀家很高兴有你这样有孝心的孙媳。”   待二人离开,太后脸色登时沉下来,哪怕手下加快了数念珠的速度也没能使她很快恢复心平气和。   “太后,您莫要因为太子妃的心直口快生气,您的身体最重要。”心腹嬷嬷劝道。   太后冷笑:“心直口快?你相信一个博得了帝后喜爱且助夫君坐上储君之位的女子会是心直口快之人?她这是在挑衅哀家!”   想一想姜似的笑,太后就气得手抖。   养尊处优多年,已经许久没人在她面前这么放肆了。   她甚至从姜氏眼中看到了几分居高临下,好像在对方面前的不是后宫最尊贵的女人,而是个卑微的存在。   就如年少时的她。   太后太久没有想起以前了,竟有些忘了那时是什么样子。   可是今日新任太子妃让她想了起来。   那些回忆对如今的太后来说显然不怎么愉快。   她眼神越来越冰冷,本来暂时歇下的心思重新冒起。   而姜似在成功挑起太后的怒火后,脚步轻快往坤宁宫去了。 第813章 不出意料的选择   坤宁宫里,皇后笑容满面等着姜似二人到来。   福清公主坐在一侧,眉宇间笼着轻愁,听内侍禀报说太子与太子妃到了,强打起精神。   很快姜似与郁谨走进来,向皇后请安。   皇后语气十分热络:“都是一家人,莫要多礼,快坐。”   “一家人”三个字让姜似不由瞥了郁谨一眼。   听说阿谨就是借着这个由头赖上甄大人的……   郁谨面上毫无异样,微笑坐下。   “昨日册封,有些辛苦吧?”皇后笑问。   郁谨忙道:“辛苦的是父皇与母后。”   皇后笑了笑,招呼二人吃茶。   坐了一盏茶的工夫,郁谨起身:“父皇命我每日去文华殿读书,儿子就先过去了。”   提到这个,郁谨就心中来气。   当着阿似的面父皇就提醒他记得去读书,这是把他当成不学无术的草包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   皇后听了忍笑道:“不耽误太子苦读了,快去吧,太子妃就留下用午膳。”   郁谨冲姜似微微点头,独自离开了坤宁宫。   少了郁谨在场,气氛更加轻松。   皇后关切问了姜似几句,眼睛一扫福清公主,叹道:“你与福清向来投缘,你们好好聊聊,我先去料理几桩琐事。”   皇后一走,福清公主咬了咬唇,主动开口道:“恭喜七嫂。”   姜似定定望着福清公主,语气带着关切:“十三妹清减了。”   福清公主浑身一颤,缓缓红了眼圈,好一会儿后低声道:“七嫂有没有觉得我是不祥之人?”   “十三妹莫要妄自菲薄。”   福清公主摇头:“并非妄自菲薄。两年前十五妹替我而死,前不久十四妹又因我而亡,我只要想想这些,就觉得罪孽深重。”   姜似伸手落在福清公主的手背上,柔声道:“十三妹,你不该这么想。”   “不该么?”福清公主抿了抿唇,喃喃道,“七嫂,不瞒你说,我有时甚至会觉得如果我的眼睛没有治好,或许就不会有后来这些惨事发生,十四妹与十五妹都能好好活着。”   姜似握着福清公主的手加大了力气,语气坚决:“十三妹,你这样想只会令亲者痛仇者快。十四妹与十五妹的不幸并非意外,而是人为,而你同样是受害者。不幸发生了,哪有不怪害人者,去怪受害者的道理?”   福清公主颤了颤眼帘,望着姜似。   姜似接着劝道:“你这样自苦有没有想过母后?那人躲在暗处一心害你,如果你的眼睛没有治好,或是又出了别的意外,母后恐怕无法支撑下去。十三妹,如果你觉得十四妹与十五妹的不幸都是自己的错,从此意志消沉,折磨的是母后,等于间接助了害人者。”   福清公主显然没有从这个角度考虑过,一时怔住了,喃喃道:“那……我该怎么办?”   “找出真凶让十四妹与十五妹瞑目,才是真正该做的事。”   “会找出来么?”   姜似点头:“会的。十三妹应该听过那句话,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我与你七哥会追查到底,而你首先要做的是打起精神来,不能还没把敌人打倒,自己先垮了。”   福清公主沉默半晌,重重点头:“我知道了。”   福清公主生性敞亮,一旦解了心结整个人看着立刻有了朝气。   皇后返回后察觉爱女变化,登时大喜,向姜似投去感激的眼神。   老七媳妇合该当她名正言顺的儿媳,每一次都给她带来好运。   用过午膳福清公主便回了寝宫,皇后则多留了姜似一会儿。   她这也是给新搬入东宫的太子妃撑腰。   被留时间久,自然能看出皇后对太子妃的喜爱与重视。   “今日你们去慈宁宫,太后她老人家可还好吧?”   皇后这话明着是问太后身体,实则是问太后对姜似夫妇的态度。   姜似眼神一暗,口中却道:“太后甚好。”   皇后神色登时微妙。   老七媳妇明显口不对心,且对太后连皇祖母都没称呼,可见心中对太后有想法。   皇后打眼一扫,示意留下伺候的心腹宫人退出去。   姜似露出疑惑的神色。   皇后轻轻拍了拍姜似手背,问道:“太后是不是为难你了?”   姜似一愣,似乎没料到皇后会这么问。   皇后温声道:“你搬入了东宫,以后咱们就是朝夕相见的婆媳,受了什么委屈就跟母后说。”   她对太后早生出怀疑之心,偌大皇宫却孤立无援,如果太子妃能与她一条心,说不定会有意外收获。   而与太子妃结盟的前提是她要主动表露某种态度,不然太子妃又非鲁莽之人,岂会轻易透露对太后的看法。   皇后的话令姜似心头一喜。   她刚刚流露几分低落情绪,何尝不是试探皇后的态度,而皇后果然没让她失望。   她主动挑起太后的怒火好使对方按捺不住再出手,从而掌握更多线索以便在合适时机揭穿太后的真面目,这个过程不是没有危机,而关键时刻皇后一句话说不准就是大助力。   姜似轻声道:“太后宽厚,怎么会难为我。只是——”   “只是什么?”   姜似垂眸,有些不安:“只是不知为何儿媳一进了慈宁宫就心中发毛,而太后的笑容也令我莫名不舒服。母后应该知道,儿媳对某些事比较敏感……”   皇后不由按住姜似的手,目光灼灼:“你觉得太后有问题?”   姜似颤了颤眼帘,迟疑点头。   皇后心中一松,与姜似对视。   片刻后,二人皆笑了。   新太子入主东宫后,皇宫似乎迎来了难得的平静期。   七月眨眼过去,八月秋闱热闹了一阵,值得一提的是东平伯府大公子姜沧得了桂榜第三名,令东平伯府更为风光,姜二老爷走路都在飘,冯老夫人更是亲自去了白云寺上香。   等到了九月底,天气已经转凉,姜似收到宫外递进来的口信,借着出宫回娘家的机会悄悄见了花长老。   花长老给她带来了大长老的答复。   “圣女,大长老选择了您。”   “呃,不知太后那边该如何解决呢?”姜似平静问。 第814章 背叛   姜似根本不担忧大长老的选择,担忧的是乌苗给出的解决办法。   花长老压低声音道:“太后宫里有一名宫婢叫彩霞,是我们的人。”   姜似睫羽微动,看着花长老。   “彩霞会告诉太后任务已完成,让她按着当年安排的那样假死脱身,返回族中……”   “假死?”姜似黛眉蹙起。   假死实在便宜了那兴风作浪的老妖婆,不过太后是奉命行事,也算身不由己。   大长老要太后假死脱身已是让步,毕竟站在乌苗的立场,绝不会对大周天子承认他们派了棋子过来,还混成了太后。   这样等于让大周与乌苗不死不休。   对大周来说,乌苗是个有些棘手的部落,招惹了犯不着,井水不犯河水最好。   而对乌苗来说,大周就是庞然大物,平日客气只是不愿惹麻烦,可一旦大周下定决心对付乌苗,等待乌苗的就是倾覆之灾。   花长老观察着姜似的神色,问道:“圣女觉得如何?”   姜似心思百转,最后还是点头:“这样也好。”   太后假死离开大周不再害人,勉强还能接受。   “我还有一个疑问。”   “圣女请说。”   姜似指尖摩挲着白瓷茶盏,定定看着花长老:“太后知不知道我与阿桑容貌一样?”   花长老微怔,很快摇头:“不知。”   姜似把茶盏放下,问出疑惑:“为何朵嬷嬷知道,太后却不知?”   花长老解释道:“朵嬷嬷见过阿桑的画像,太后并没见过。”   姜似沉吟片刻,笑道:“这么说,太后的地位甚至比不上朵嬷嬷?朵嬷嬷算是监视太后的?”   花长老讪讪道:“朵嬷嬷是配合太后任务的。太后是这个计划至关重要的一环,身份特殊,知道太多反而不好。”   “那太后知道那三则卦言么?”   “她不知道详情。一枚棋子落下数十年,其中变化太多,这样的绝密让她全部知晓风险太大。”   姜似牵了牵唇角。   这样看来,太后还真是名副其实的棋子。   一个当了数十年棋子的人,偏偏坐着最尊贵的位子,心中会如何想呢?   姜似回到宫中,再去给太后请安,果然留意到有一名宫婢叫彩霞。   宫婢眉目清秀,放在宫中只算寻常。   彩霞面对姜似时没有流露丝毫异样,甚至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无,不知是掩饰得好,还是往宫中传信的人并没提及姜似身份。   姜似离开后,太后心情又阴郁数日。   这日将晚,彩霞凑到太后身边,低声道:“大长老有信传来。”   太后看着彩霞,语气莫名:“说吧。”   “大长老说,您该回家了。”   太后神色一震,保持着这样的表情久久没有变化。   “太后?”彩霞隐隐觉得太后有些异样。   太后回过神来,深深瞥彩霞一眼,不动声色道:“知道了,我会准备。”   彩霞这才松口气退下。   入夜,太后辗转反侧,久久难寐。   大长老召她回乌苗?   借着夜灯,太后盯着自己的手。   曾经白皙柔美的手到现在已经褶皱遍布,不复当初的模样。   几十年前,她才入宫的时候,对于回到生她养她的地方无比期盼过。   尽管在乌苗身份低微,可那毕竟是她的家,有她的父母亲人,有她熟悉的一切。   再后来,她就习惯了高高在上,习惯了最高处的繁华风景。   还能回去么?   太后突然咳嗽一声。   守夜的宫婢立刻爬起来,惶恐问道:“太后怎么了,要不要喝些温水?”   “不必了。”太后示意宫婢睡下。   宫婢不出声了,却能听到她微乱的呼吸,显然没敢入睡。   太后轻轻摇了摇头。   回不去了。   她早已习惯了当尊贵无比的太后,习惯了一呼百应,一句话能决定他人生死。   难道要她无声无息回到乌苗当一个普通老妪,连洗脚都要亲力亲为?   想一想那光景,太后就不寒而栗。   她已到风烛残年,如果真要选择一种身份,自然是大周太后,而非默默无闻的乌苗老妪。   不出几日,慈宁宫一名叫彩霞的宫婢消失了。   姜似虽留意着慈宁宫的动静,毕竟有所不便,又晚了数日才知晓。   知道这个消息,姜似竟不觉太意外。   一个享了几十年富贵的人,让她回归平凡,哪是那么容易的事。   忍耐一些时日,姜似终于找了合适借口再次出宫与花长老相见。   “彩霞死了。”一见面,姜似便开门见山。   花长老大惊,声音都变了:“彩霞死了?”   姜似颔首,重复道:“彩霞死了。”   花长老语气颤抖:“怎么会这样?”   除了太后,彩霞是仅剩的留在宫中的暗棋。   彩霞的死意味着什么,花长老再清楚不过,可她显然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姜似目光锁定花长老,一字字道:“彩霞的死说明太后主动斩断了与乌苗的联系,她叛变了。”   花长老面皮剧烈抖了抖,手举起又放下,一时无措。   姜似神色冷然:“太后不愿诈死,花长老觉得该如何是好?”   花长老心情剧烈起伏,挣扎良久道:“这件事我必须向大长老禀报,一切由大长老定夺。”   姜似起身:“那好,我再等大长老的消息。”   乌苗距大周路途遥远,一封信往返又需数月工夫。   眨眼间景明二十一年就过去了,一年一度的元宵节将至,那些脂粉、首饰铺子再次热闹起来。   露生香生意一年比一年红火,又有太子妃的后台无人敢寻麻烦,自是客似云来。   这日秀娘子与卢楚楚打开店门,店中很快就被前来买香露的客人塞满。   看着这些,秀娘子一颗心踏实无比。   一旁伙计忍不住道:“要是能把铺面再扩大些就好了。”   明明生意这么好,铺面也不扩大,香露也不多卖,损失多少银子啊。   卢楚楚横他一眼,笑骂道:“瞎操心什么,这样就挺好。”   安安稳稳,欢欢喜喜,不比多赚点黄白之物有意思多了。   这京城啊,她想长长久久住下去。   这时一人突然冲到卢楚楚面前,指着她道:“你,你是北齐郡主,怎么会在这里!” 第815章 奸细   露生香挤满了买香露的人,原本吵吵嚷嚷,听到这个声音登时一静,目光全都投向卢楚楚那里,同时往后退退,正是看热闹的一贯场面。   已经有人飞快从荷包里摸出了花生、瓜子等零嘴儿,只可惜露生香是香露铺,不是酒楼茶馆,想寻个长凳坐着看热闹是不成了。   卢楚楚一时愣住了。   那人脸色极为难看,扬声质问:“北齐郡主为何会出现在我大周的一家香露铺里?你究竟有何目的,莫非是北齐派来刺探我国情报的奸细?”   有奸细?   围观者登时精神一振,虎视眈眈盯着卢楚楚,原本只是看热闹的眼神有了变化。   卢楚楚从最初的震惊醒过神来,脸色涨红后退半步,喝问道:“你是什么人?为何胡言乱语?”   那人拱拱手:“我乃鸿胪寺官员,曾奉皇命跟随上官出使北齐,于宴席上瞧见过郡主。”   “我根本不认识你,也不是什么郡主,你认错人了!”卢楚楚不自觉握紧了拳头。   那人冷笑:“郡主不认识我理所当然,我只是使臣中不起眼的一个,各种场合都在角落,郡主哪里会留意到我。可我对您这位北齐郡主印象深刻,绝不会认错人。”   那人说着环顾四周,拱手对众人道:“这位郡主封号绮罗,在北齐可是大大有名,深受北齐太后宠爱,而今被本官认出却不承认,定是居心叵测,欲对我大周不利!”   这话一出,看热闹的人登时骚动起来。   “这位大人连郡主封号都说了出来,可见不是乱说。”   “就是啊,大人根本没有诬陷这位姑娘的理由。再者说,关乎北齐就得重视起来,怎么也要好好查查这位姑娘的来历,认错了道歉就是了,万一把北齐奸细放过怎么办?”   还有人盯着卢楚楚样貌说事:“你们看,这位姑娘眉目颇深,鼻梁又高,比起咱们明明更像北齐蛮子呢——”   卢楚楚听着这些脸色变了又变,抡起一个圆凳问那人:“你是不是见露生香生意红火来闹事的?我告诉你,以前来闹事的不是没有,你大可以打听打听那些人的下场!”   到这时,卢楚楚心知不妙,只能以露生香来转移话题。   围观的人大部分都是老顾客,对那年妇人顶着一张烂脸来露生香碰瓷还有印象。   有人眼红露生香生意再来闹事,这是说得过去的。   那人却没被卢楚楚这话带着走,高声道:“真是可笑,谁不知道露生香背后的东家乃是当朝太子妃,就是给人天大的胆子都不敢来闹事吧?绮罗郡主隐姓埋名来到大周,还与我大周太子妃接触,究竟有何目的?”   卢楚楚一听这人扯到姜似身上,登时大急,手中圆凳就砸了出去:“你莫要信口开河!”   那人竟然不躲,硬生生挨了一下。   他身边的妇人花容失色:“老爷,您没事吧?”   那人面露痛苦之色,语气却硬:“绮罗郡主为了灭口要当众打杀大周朝廷命官不成?你若真觉得我认错了人,大可以与我走一趟衙门,是还你清白还是证实我所言不假自有定夺,现在这样就是做贼心虚!”   围观者已是怒火高涨,齐齐向卢楚楚涌去,边挤边喊:“北齐蛮子袭击朝廷命官啦——”   “露生香有北齐奸细!”   混在这些喊声中,有个声音道:“说不准北齐郡主得到了太子妃的支持才这么大胆!”   这声音寻不出来源,却很快给看热闹的人种下了质疑的种子。   有人把随身带着的玩意向卢楚楚砸去,还有人撒了一把花生壳,得来一片骂。   “哪个王八蛋丢的花生壳啊?把人眼睛都迷了!”   这样的热闹因为迷了眼少看一会儿损失多大,忒不是东西了。   卢楚楚抓着圆凳却不敢再砸出去,只能狼狈躲避。   秀娘子护着卢楚楚高喊:“不要砸东西,大家冷静一下——”   场面一片混乱。   铺子外头的人纷纷打听情况,听闻露生香居然有北齐奸细,立刻群情激奋。   “发生了什么事?”很快一队衙役赶来。   看热闹的人一瞧官差来了,潮水般退到一旁,把卢楚楚与鸿胪寺官员露了出来。   领头官差走过去:“这是怎么回事,谁在滋事?”   秀娘子忙道:“差爷,是这人胡言乱语闹事。”   这些官差是常往这边巡视的,早就认识秀娘子,更知道露生香背后的东家是太子妃,闻言立刻大手一挥:“把人带走!”   那人冷笑:“我乃朝廷命官,你们不分青红皂白就抓人,莫非是看这铺子与太子妃有关?”   官差愣神的工夫,看热闹的人喊起来:“差爷不要乱抓人,这位大人抓到了北齐奸细!”   “北齐奸细?”官差更愣了,“奸细在哪儿?”   无数双手指向被秀娘子护在身后的卢楚楚:“就是那个姑娘,她是北齐郡主!”   北齐郡主?   官差差点去扶下巴。   他这是什么运气,怎么轮到他当值露生香又出事了,还扯上了北齐郡主。   一时间领头官差竟不知该下什么样的命令。   犹豫间,几名男子出现,冲着领头官差一晃腰牌,冷冷道:“都带走。”   很快卢楚楚、鸿胪寺官员及夫人都被带出了露生香,留下围观众人议论不止。   “那些大人是锦麟卫吧?”   “没错,我瞧见过那样的腰牌。”   “太好了,锦麟卫的大人们定然会上报的,那北齐奸细就别想跑了。”   “不一定啊,你忘了露生香是谁开的?”   “你们说那位贵人知不知道奸细的身份啊?”   “快住口,贵人可不是我们能议论的!”   尽管如此,当朝太子妃开的香露铺养着北齐奸细的消息还是如插上了翅膀,很快飞遍大街小巷。   锦麟卫指挥使韩然接到禀报,请来数位曾出使北齐的官员确认了卢楚楚身份,暗暗为太子夫妇捏把汗,有心示好也无能为力。   太子入主东宫传递消息就没那么方便了,而这么大的事他不可能压下来不向皇上禀报。   太子自求多福吧。 第816章 漩涡   景明帝最近心情还行,毕竟新年还没算过完,保持愉悦心情是一个好皇上的本分。   更重要的是自从太子搬入东宫,至今都顺顺当当没出幺蛾子。   至于听侍讲时时感慨太子读书一日千里,进步神速,就更是他多年来没体会过的感动了。   潘海凑上前来,禀报说锦麟卫指挥使韩然求见。   景明帝眼皮突地一跳,从牙缝挤出几个字:“让他进来。”   上元节还没过去呢,韩然要是因为一点小事就来坏他心情,他定不轻饶!   发完狠,景明帝又改了想法。   还是来一点小事好了,大事才糟糕。   韩然很快走进来,给景明帝请安。   景明帝敲敲龙案:“说事!”   韩然一滞,低头道:“回禀皇上,微臣属下在西市街一间香露铺发现了北齐郡主。”   景明帝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北齐郡主?”   北齐郡主出现在西市街一家香露铺?   “北齐郡主乔装来到大周买香露?”   韩然飞快看了景明帝一眼,垂眸道:“北齐郡主是那家香露铺的伙计。”   景明帝懵了,喝口茶缓缓神:“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韩然把鸿胪寺官员道破卢楚楚身份的事一说:“微臣已经查过,北齐郡主在那家香露铺做事有两年了。”   景明帝脸色微变,喃喃道:“北齐莫非有什么动作——”   韩然赶紧道:“香露铺是太子妃的。”   景明帝手中茶差点泼出来。   “太子妃可否知道北齐郡主的身份?”   韩然一脸为难:“微臣尚无机会请示太子妃。”   景明帝起身又坐下,想到一个严重问题:“这么说香露铺伙计是北齐郡主的事已经传开了?”   韩然垂眸道:“不止如此,还有人把香露铺与太子妃的关系喊了出来。”   景明帝眼神微闪。   鸿胪寺官员无意中认出北齐郡主这种巧合不是没有,可大庭广众之下敢把太子妃扯上,事情是不是有蹊跷?   如果没有先前那些糟心事,景明帝必然震怒,恼怒太子夫妇吃饱了撑着开香露铺,而现在他的第一反应是怀疑。   这事究竟是巧合,还是又冲着算计太子去的?   “潘海,把太子与太子妃叫来。”   潘海领命而去。   这个时间郁谨已经读过书回到了寝宫,正与姜似闲谈,听闻景明帝传召,对来传口谕的小乐子道:“乐公公稍后,本宫换一身衣裳。”   这点方便小乐子不会不给,老老实实等在厅中。   郁谨换着衣裳,放轻声音对姜似道:“父皇同时传唤咱们,估计老妖婆又作妖了。”   姜似噗嗤一笑:“不是就等着她出手么。”   郁谨微微蹙眉:“咱们一直老老实实待在宫中,能让她出手的地方最可能就是你那间香露铺子。”   姜似为救姜湛去南边途中遇到两个北齐男子,得知他们是来大周寻找郡主的,把这二人好一通吓唬,离开时晨光留下人手悄悄跟踪二人。   这一跟就跟回了京城,亲眼瞧着二人四处逛荡,最后被露生香给留住了。   露生香的二掌柜楚楚姑娘居然就是北齐绮罗郡主!   那一刻,可想而知晨光的手下受到了怎样的冲击。   两名属下忙把这惊人消息报给晨光,晨光又赶紧向郁谨禀报。   郁谨与姜似商议过,选择按兵不动。   卢楚楚在露生香一直很安分,能看出真的享受这样的日子,抛弃北齐郡主之尊来大周许是有着自己的难处。   对姜似来说卢楚楚是朋友,单单因为对方北齐人的身份就避而远之,未免凉薄。   当然,卢楚楚身份特殊,此后会派人悄悄留意在所难免,这样也算把隐患控制在手中。   “这不是在预料之中么,你为何皱眉?”   郁谨伸手抚了抚姜似的发,语气无奈:“把你牵扯进来,有点后悔了。”   姜似白他一眼:“莫要说这些有的没的,咱们是夫妻,难不成遇事只有你一个人扛着,我明明有更合适的机会也坐享其成?”   郁谨赶紧低头:“太子妃教训得是。”   二人换过衣裳走出去。   “让乐公公久候了。”   小乐子忙道:“殿下折煞奴婢了,请随奴婢过去吧。”   见郁谨二人进来,景明帝抖了抖嘴角,没好气道:“知道朕为何叫你们过来么?”   “儿子(儿媳)不知,请父皇明示。”   景明帝扫二人一眼,想想香露铺是老七买来送给媳妇的,说起来麻烦是老七惹出来的,老七媳妇纯属无妄之灾,于是火气直奔郁谨而去,把他骂了个狗血喷头才放人离去。   由始至终,姜似连一句骂都没挨。   灌了一耳朵骂,回到东宫后郁谨叹口气:“真怀疑我是大风刮来的,你才是亲生的。”   姜似懒得跟他贫,叹道:“露生香不能再开,真是可惜了。”   郁谨瞄一眼御书房的方向,平静道:“无妨,早晚有重新开张的那一天。”   “嗯,还是先把眼前的麻烦解决再说。”   提及眼前,郁谨冷笑:“太后连连折损人手,又与乌苗决裂,已是慌不择路。甄大人会好好查一查那位鸿胪寺官员,还有躲在人群中攀扯你的人也被咱们的人盯住了,能不能拔了萝卜带出泥很快就能知道。”   姜似微微点头。   太后出宫不便,宫外很可能有一批人专门负责替其制造流言,从而达成某些目的。   揪出这些人,或许就能抓住太后把柄。   这种猜测是姜似提出来的。   她对废太子的事一直存疑。   前世她能知道废太子与杨妃有染,是因为这则流言突然从民间传起,很快传得人尽皆知,废太子很大可能是因为这个压力铤而走险谋逆,才落得二次被废身死的下场。   而今生,废太子的这件事并没有被揭露。   姜似怀疑是因为她与郁谨提前步入了皇权争夺漩涡令废太子屡屡受挫,从而使躲在背后算计废太子的人改变了选择。   现在可以确定那个背后之人是太后。   在民间,太后极有可能养着一批人,专门负责散布流言。   “就是要委屈你一阵子了。”郁谨叹道。   姜似扬唇笑笑:“无妨。”   正如二人所料,京城里很快出现太子妃与北齐奸细勾结的声音,再后来开始提及太子妃曾退过亲一事。 第817章 施压   太子妃关乎皇家脸面,更关乎储君,景明帝对宫外这些传言十分关注。   为了平息流言,他原本打算让锦麟卫指挥使韩然把卢楚楚好生生送回去,不管这位是真郡主还是假郡主,一句认错人了好歹先把百姓们的议论平息。   京中八卦层出不穷,想必百姓们用不了太久就会忘了这一出。   谁想到住在使馆的北齐使臣听到了风声跑过来认人,扑到卢楚楚面前就哭开了,彻底坐实了她北齐郡主的身份。   这样一来,景明帝不但要捏着鼻子认下,还要答应北齐使臣的要求:请大周派出将士护送绮罗郡主回北齐。   论综合国力,大周自然更胜一筹,可北齐人好战,真打起来往往是大周吃大亏,出大钱。   好在多年来两国虽小摩擦不断,大规模战争却没爆发过,这也给了大周全力对付南兰的精力。   这种局势下,景明帝当然不愿得罪北齐,略一琢磨就点了姜湛护送绮罗郡主回北齐,赶紧把这烫手山芋送走。   护送绮罗郡主的队伍没有大张旗鼓,可还是被眼尖的京城百姓发现了。   这样一来,谣言更烈。   无人注意的是,已经关了门的露生香大掌柜秀娘子一纸状书告到了顺天府。   状子有些古怪,告的是流言挑起者,指控散布流言者居心叵测,损害露生香东家的名声,连累露生香关门。   可状子并无具体的被告者。   就是这么一纸状书,顺天府尹甄世成居然收下了,还认认真真办起案来。   转眼又是一个多月过去,已到了阳春三月,连三年一度的春闱都过去了。   照理说这个时候京城百姓最关注的该是状元游街,探花折花,或者谈论一下东平伯府大公子琼林宴后喝得醉醺醺回府的路上大意落马摔断了腿,从此与仕途绝缘才是应该。   可偏偏太子妃的风波不但没过去,反有愈演愈烈之势。   太子妃与北齐奸细勾结是第一罪,太子妃退过亲名声有瑕是第二罪,现在还出了第三罪:去岁开始多地出现旱情,到现在连京城地界都滴雨未落,这是上天不满太子妃降下的警示。   姜似听到这个传闻都乐了。   阿蛮气得跺脚:“您怎么还笑呢,也就是在宫里不方便出去,不然婢子非撕了那些人的嘴!”   姜似睇她一眼,淡淡道:“你一双手还能撕了天下人的嘴不成?”   “那怎么办呀,难道就由着他们诋毁您的名声?婢子还听说已经有御史上朝时弹劾您了……”   “你倒消息灵通。好了,这些事不是你该操心的,沉住气。”   阿蛮见姜似如此,只好作罢。   景明帝确实开始头疼上蹿下跳的言官与蠢蠢欲动的百官勋贵。   他心中清楚,这少不了当初突然定下储君遗留下来的问题。   当时圣旨一下,百官敢怒不敢言,后来太子避开了天狗吞日被认为天命所归,就更没人敢吭声了。   可不吭声不代表没想法。   到现在太子妃遇上事,就一个个磨刀霍霍。   不能拿太子开刀,还不能拿太子妃开刀么?   再说了,太子如此年轻英俊,眼看皇上把一群皇子收拾得没剩几个了,太子的位子应是稳稳当当。要是把太子妃干掉了,自家闺女(孙女、侄女)可不就有机会了。   这么一想,群臣更是动力十足。   景明帝坐在龙椅上,听一名言官唾沫横飞弹劾太子妃听得昏昏欲睡。   无他,这些日子这种话听太多,耳朵都起茧麻木了。   景明帝心中不是没有气。   太子妃与北齐奸细勾结?   据说那个绮罗郡主喝口凉水都塞牙,北齐要是派这样的人当奸细早亡国了。   还有太子妃退过亲这种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居然也翻出来堵心他,这帮蠢材难道忘了老七还是燕王的时候婚事就是他点的头?   难道那个时候他不知道太子妃退过亲?   他认可的姻缘现在拿出来说事,这是针对太子妃吗?这是打他脸!   至于出现旱情就更可笑了,说得好像年年风调雨顺似的,不过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等到第三个言官站出来罗列太子妃差不多的罪名,景明帝忍无可忍插了一句:“太子妃不过一名弱女子,如何与北齐人勾结?爱卿多虑了——”   谁知那名言官是个急性子,都没等景明帝把话说完就撞了柱子。   更没想到的是言官身边站了一群人,竟没有个反应快的把人拉住,言官当即头破血流,竟这么撞死了。   出了这样的事,景明帝再想把太子妃的事糊弄过去就没那么容易了。   到了这个时候,太子妃有没有与北齐人勾结已经不重要。   众口铄金,人言可畏,都说你有罪,那你就有罪。都说你害得天下大旱,那你就是天下大旱的罪魁祸首。   景明帝扫一眼金砖上的血迹,黑着脸拂袖而去。   言官弹劾太子妃在大殿上碰柱而亡的消息很快传开。   慈宁宫来了人,请景明帝过去。   见到太后,景明帝压下烦闷扯出笑容:“母后找儿子何事?”   太后面前放了一杯茶,仍冒着热气。   她把茶盏端起,声音低沉:“哀家听说有御史因弹劾太子妃触柱而亡——”   “母后也听说了?”景明帝提起这个,很是心塞。   别以为他不清楚,那些言官动辄寻死觅活真是因为刚正不阿?   呵呵,不过是踩着他这个君主博一个美名罢了。   想想就气,可偏偏人都死了,他还能怎么办?要是发作言官家族,一顶昏君的帽子立刻扣上来。   太后眼神闪动:“太子妃的事闹得沸沸扬扬,哀家又不是聋子,如何会一点风声没听到呢?”   景明帝叹了口气:“又让母后担心了。”   太后啜了口茶,淡淡道:“哀家担不担心不重要,重要的是皇上打算怎么办?”   见景明帝不语,太后把茶盏放下,语重心长道:“皇上才刚刚选定储君,太子妃就惹出这样的风波,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想要平息天下人的议论恐非易事啊。此事如何收场,皇上还是好好想想吧。”   “儿子知道了。”景明帝心事重重离开了慈宁宫。 第818章 大长老来京   京城的酒馆茶楼从来都是热闹的,正是听消息的好去处。   一名老妪坐在临街茶棚一角,默默听茶客们闲聊。   来这种茶棚的往往都不宽裕,以平头百姓居多,这样的人谈起流言来就更毫无顾忌。   “啧啧,这时候了竟还滴雨未落,再这样下去庄稼都得旱死,别想有什么收成了。”   “可不是,到时候不知要饿死多少人,日子难过啊!”   “你们听说了没,之所以大旱都是因为太子妃咧——”   老妪耳尖微动。   不少人纷纷嘲笑那人:“这谁没听说啊,可人家是高高在上的太子妃,咱们也没办法不是。”   “咱们没办法,贵人大人们难道也没办法?总不能因为一个女子害得大家受苦吧?”   ……   老妪在长桌上放下两枚铜板,面无表情起身离去。   谣言传到现在,关系到民心安稳,已经不是能轻易破除的,太子妃地位恐怕难保。   前不久东平伯府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很是风光得意了一阵子,不知惹来多少人艳羡。而今太子妃惹上风波,再加上器重的大孙子仕途意外被毁,冯老夫人听了一些风凉话,双重打击之下一下子病倒了。   姜似借着这个理由向皇后请示回东平伯府探望祖母。   皇后轻叹口气:“探望祖母是应有的孝道,不过你眼下正在风口浪尖上,出宫定要小心谨慎。”   “母后放心,儿媳明白。”   “那你去吧。”   姜似向外退去。   皇后动了动嘴角,再喊一声:“太子妃。”   姜似微微屈膝,面容沉静:“母后还有什么吩咐?”   皇后笑笑:“没有什么吩咐,就是告诉你莫要压力太大,你父皇不会因为一些谣言就动摇,难关总会过去的。”   进了这深潭般的宫中,谁没遇到过难关呢,她相信这场风波不会击垮太子妃。   姜似心头微暖:“多谢母后宽慰。”   出了宫看过冯老夫人,妥当安排之下,姜似与老妪见了面。   老妪仔细打量姜似,悠长叹了口气:“我早就猜测你或许才是我乌苗真正的圣女,只是想不通圣女为何会出自大周。而今知道你有乌苗血脉,一切豁然开朗,乌苗终于有圣女了。”   说到最后,已是难掩感慨。   先前姜似虽答应乌苗需要时会以圣女的身份出现,可那毕竟是利益的交换,是合作,与现在截然不同。   姜似有乌苗血脉,就证明天不亡乌苗,圣女的传承没有断。   可以说,大长老这才真正松了口气。   “我没想到大长老会亲自过来。”   “这么要紧的事我当然会过来,只是要把族中事务安排妥当,耽搁了一点时间。”   姜似捧着一杯清茗,平静问道:“京城百姓的议论,大长老听说了吧?”   大长老面色微变,缓缓点头。   “太后欲置我于死地,不知大长老打算如何收回这枚棋子?”   大长老目光深沉,敛眉问道:“圣女确定这是出自她的手笔?”   姜似嗤笑:“事已至此,大长老莫非还心存奢望?”   大长老被笑得有些下不来台,摩挲着拇指上的碧玉指环,神色渐渐冷凝,一字字道:“棋子伤害到圣女,当然要毁了去。”   姜似沉吟片刻,问出心中疑惑:“这枚棋子如此重要,时间又长,大长老对她难道没有控制手段?”   “她曾对真神起过誓。圣女没有在乌苗真正生活过,恐怕不明白向真神起誓对乌苗人来说意味着什么。”   姜似没有接话。   她前世在乌苗生活数年,多少了解乌苗人对真神的虔诚,信仰的束缚是强大的。   比如一位外族人如果出言辱及圣女,就能被愤怒的乌苗人打死,可要是外族人骂一句大周太子,大周百姓大半会装听不见。   在乌苗,圣女、大长老就是神灵的象征,而对真神的敬仰就更不用说了。   大长老叹口气:“没想到不过数十载,竟让她把真神抛在了脑后。”   姜似忽然觉得大长老有些天真。   这种天真大概与乌苗圣女的培养方式有关。   有天赋的女童从小就被选出来努力修炼,脱颖而出的那一个成为圣女,从此人人敬之,等到成为大长老就更是一言九鼎,成为一族命运的掌控者。   勾心斗角会有,但比起大周皇室这种杀出一条血路的上位者还是差得多。   “几十年锦绣膏粱,何况大周有万里江山。”姜似轻声道。   大长老面色微变,叹道:“除此之外还在她体内下了蛊,可我听花长老说她体内蛊虫不知何时已经除去……”   姜似眼神微闪。   大长老说的难道是太后体内的母子连心蛊?这蛊虫好像是她除去的……   不过那时她可以察觉到母子连心蛊寄生到太后体内并没太长时间,绝没有数十年之久。   “这样说来,就没有办法了?”姜似把皮球踢回去。   谁惹出来的麻烦谁出力,天经地义。   不过姜似心知没那么容易,毕竟乌苗不可能把自己陷进去。   “有一个办法。”   “洗耳恭听。”   听大长老讲完,姜似一时踟蹰:“这样一来,花长老恐怕——”   大长老面无表情道:“为圣女解决麻烦是花长老的荣幸,花长老定会死而无憾。”   姜似嘴角抽了抽。   她能理解乌苗人为了圣女付出一切的精神,可她毕竟不是土生土长的乌苗人,做不到为了解决麻烦无视他人生死。   “除此之外,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大长老见姜似犹豫,平静提醒道。   她有些不解姜似竟会为了花长老而迟疑,心头却莫名踏实许多。   一个能顾及乌苗人性命的圣女,应是靠得住的吧。   姜似最终还是点了头:“那就这样吧,我会尽量保住花长老性命。假若花长老有个万一,她的孙女我会好好照顾。”   屏风外,听到这话的花长老潸然泪下。   为圣女而死,死而无憾,能听圣女这么说就更无牵挂了。   “我看目前形势对圣女十分不利,此事还需尽快。”   姜似不以为然笑笑:“不急,还不是时候,眼下的麻烦我会解决。” 第819章 太子之怒   又是半个月过去,仍然滴雨未落。   大地龟裂,庄稼枯死,不知多少人跪在田间地头放声大哭,祈祷降雨。   上天示警太子妃是妖妃,导致京城地界大旱的说法甚嚣尘上。   郁谨每天都会被这些消息气出新高度。   “居然有百姓聚集请愿,请求东宫休弃太子妃?简直愚不可及!”郁谨重重一拍桌子,把小杌子踹出老远。   屋中伺候的宫婢皆大气不敢出。   姜似扫这些宫婢一眼,温声道:“你们都出去吧。”   众宫婢如蒙大赦,忙退了出去。   殿外艳阳高照,能感觉到空气中的灼热。   一名宫婢面带忧色,与另一名宫婢悄悄咬耳朵:“你说咱们太子妃可怎么办啊?会不会真的被——”   “别瞎说。外人不知道,咱们还不知道么,殿下对太子妃情深义重,怎么会听信谣言让太子妃伤心?”   宫婢咬唇:“可殿下也有身不由己之时吧,不是还有言官撞了柱子……”   阿蛮站在玉阶上,叉腰便骂:“都吃多了没事干了?再碎嘴看我直接把你们的嘴撕了去!”   阿蛮与阿巧现在已是有品级的女官,更是太子妃眼前的红人,哪是这些宫婢敢招惹的,一见凶神恶煞的阿蛮出现,宫婢登时四散。   阿蛮啐了一口,黑着脸转身走至阿巧身旁,怒道:“真是气死我了,外人胡说八道就算了,这些小蹄子也敢嚼舌。”   阿巧笑笑:“她们也是担心太子妃,何必生这么大的气。”   “我还不是为咱们主子担心嘛,你怎么一点不急?”   阿巧神情淡然:“我相信主子有办法。你忘了,那是咱们主子啊——”   阿巧话只说了一半,阿蛮脑海中莫名掠过一幅画面:夜黑风高,主子手持菜刀对着某个倒霉蛋的下边露出了冷笑……   阿蛮长吐出一口浊气,稳如泰山。   阿巧说得对,那可是她们主子。   屋内,姜似同样在劝郁谨:“不是早就预料到了,你且沉住气,拿小杌子撒什么火。”   郁谨脸色铁青:“没想到那些人什么都敢说,一个平头百姓都敢议论你。”   姜似不以为然:“人言可畏,毁于流言之下的人不知凡几。咱们并非被流言所控,反而是利用流言来个釜底抽薪,过了这场风波世人再也别想诋毁你我名声。”   郁谨勉强被劝住,养心殿那边来了内侍请他过去。   郁谨赶到养心殿,一进敞间就眉心一跳。   六部九卿竟都在这了。   见他进来,众臣纷纷见礼:“见过殿下。”   郁谨走进去,冲景明帝拱手:“不知父皇传儿子来有何事?”   景明帝正头大如斗,一见郁谨过来暗暗松了口气,尽量语气温和道:“关于东宫之事,诸臣有些想法,召你来听听。”   众臣一听齐齐想翻白眼。   皇上这个说法过分了啊,他们一片丹心全是为江山社稷,可不是对东宫有想法。   郁谨凤目一扫众臣,平静问道:“呃,不知诸位大人对东宫有何想法?”   他气质偏冷,乌亮的眼珠更似在冰雪中浸过,被扫过的人不由后背发凉,一时竟无人敢开口。   太子有点吓人,太子还没封王的时候就敢和众皇子打群架,太子还揍过前太子……   景明帝一看这情景,险些气歪了鼻子。   这些家伙跟他对着来时一个个像菜市街的鸭子嘎嘎乱叫,怎么轮到太子就怂了?   景明帝气不过,干脆直接点了名:“顾尚书,刚才你不是有个提议,怎么太子到了不吭声了?”   顾尚书暗道一声皇上好狠,迎着郁谨冷淡淡的目光,硬着头皮开口道:“臣以为民间关于太子妃的流言不能再听之任之,需要尽快拿出妥当办法解决。”   “顾尚书可有妥当办法?”郁谨淡淡问。   顾尚书余光瞄一眼左右,拱手道:“百姓都传太子妃乃妖妃降世,才导致京城地界大旱——”   “妖妃?”郁谨听了半句就气炸了,一掌拍在金柱上,整个房屋似乎都在颤动。   顾尚书好似欢叫的鸭子被掐住了脖子,一下子卡了壳。   景明帝黑着脸斥道:“乱拍什么?莫忘了你是太子!”   他当太子的时候敢对着吏部尚书拍柱子么?混账东西简直不知所谓!   扫一眼金柱上留下的掌印,景明帝默默叹口气。   换他拍也没用,白白手疼……   “父皇教训得是,顾尚书请继续说。”   顾尚书抬眼望天。   说啥呢?他还想多活两年。   众臣抬袖擦汗。   惹不起……太子只动拳头不动脑子,以后当了皇上可怎么办啊?   准确地说,是他们可怎么办啊?   郁谨扫众人一眼,笑道:“如果各位大人没什么事,那我就不打扰诸位与父皇议事了。太子妃近来被谣言所扰心情不佳,我回去陪一陪。”   顾尚书一听,气得顾不得害怕了。   众目睽睽之下太子居然说要回去陪太子妃,这是表示对太子妃情深义重吗?不,这是挑衅他们这些重臣。   如此歪风邪气绝不可助长!   “殿下,谣言久久不散,恐怕危及东宫安稳啊——”   郁谨依然语气平静:“所以我想听听顾尚书的想法。”   顾尚书暗吸一口气,道:“最好的办法就是把太子妃降为侧妃,另选品行出众者为太子妃——”   郁谨一脚就踹了出去,直接把顾尚书踹了个跟头。   看着趴在面前的老尚书,景明帝这一刻竟莫名想笑。   怎么样,他就知道要拿老七媳妇开刀老七会拼命,偏偏这些老家伙不见棺材不掉泪。   过了这一刻,景明帝大怒:“混账,顾尚书乃是朝廷砥柱,国之柱石,你怎么能踹顾尚书呢?”   郁谨跪下来:“儿子错了。”   景明帝语气强硬:“认错有什么用?把顾尚书踹坏了怎么办?来人,把太子送去宗人府思过!”   回过神来的众臣忙拦着:“皇上三思!”   太子屁股还没坐稳呢就被送进宗人府思过,难道他们脸上就好看?   跟着请求的还有顾尚书。   让人知道太子进宗人府思过是因为踹了他,他还有脸吗? 第820章 太子妃驾到   殿中气氛僵持,小乐子在潘海的示意下飞奔赶往东宫报信。   姜似本来就在琢磨这个时候景明帝把郁谨召过去的原因,听说乐公公又来了,忙问缘由。   小乐子气喘吁吁,语气急切:“太子殿下把顾尚书踹了!”   说罢,唯恐姜似不知道顾尚书是谁,贴心解释道:“就是吏部尚书!”   姜似听得嘴角直抽。   她当然知道顾尚书是吏部尚书,六部尚书中最有权势的。   “太子殿下打了顾尚书,恐怕要去宗人府思过,奴婢前来跟太子妃说一声。”   至于太子妃听了是想办法帮太子脱身还是替太子收拾包袱,就不是他一个内侍能管的了。   听了小乐子的话,姜似反而冷静下来,问道:“太子为何会打顾尚书?”   小乐子眼神闪烁。   “乐公公但说无妨。”   阿巧立刻塞了个沉甸甸的小荷包过去。   小乐子这才道:“顾尚书提议把您降为侧妃,另选太子妃——”   姜似还没说话,一旁阿蛮直接啐了一口:“我呸,撺掇人休妻另娶,这种老不修不打留着干嘛?”   侧妃说得好听,不就是妾么,实在欺人太甚!   小乐子看着掐腰瞪眼的阿蛮眼睛都直了。   太子妃身边的宫女够厉害啊,敢骂吏部尚书老不修——这样一想,竟觉得太子踹顾尚书一脚也没什么大惊小怪了。   “把我降为侧妃?顾尚书说的?”姜似淡淡问。   小乐子突然后背发凉,干笑道:“您莫往心里去,千万莫往心里去……”   为什么他觉得太子妃比太子还可怕?   姜似起身往外走:“乐公公带路吧。”   “带,带路?”小乐子跟上去,说话都结巴了。   姜似扫小乐子一眼,似笑非笑:“养心殿前殿我还没机会去过,不熟悉路,烦请乐公公带路。”   小乐子哭笑不得:“太子妃,养心殿前殿乃皇上处理政务的地方,您去不……不合适吧?”   就是皇后过去都是在后殿与皇上见面,哪有往前殿跑的,更何况太子妃。   “不合适?”姜似黛眉一挑,乌湛湛的眸子流动着辉光,“吏部尚书提议太子休妻就合适?还是说乐公公觉得顾尚书这提议合适?”   小乐子险些跪下,苦着脸道:“奴婢万万不敢这么想!”   “既然如此,那就带路吧。”   直到老老实实走在前头领路,小乐子还头脑发昏。   怎么就把他扯进去了?他只是个小太监!   师父到底知不知道太子妃是个敢闯养心殿前殿的奇女子啊?居然暗示他来东宫报信!   被逼无奈的小乐子不自觉加快脚步,赶到地方喊了一嗓子:“太子妃到——”   殿内登时一片安静。   众臣面面相觑,很快都看向景明帝。   景明帝拧眉:“太子妃怎么会来这里?真是胡闹!”   众臣暗暗点头:太胡闹!   “传太子妃进来。”景明帝补充一句。   众臣:“……”皇上中邪了吗?   很快一名身姿窈窕的女子快步而入,走在重臣环立的殿中竟毫不怯场,如闲庭散步。   “儿媳见过父皇。”   看着盈盈施礼的太子妃,景明帝静了一瞬。   从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这么沉默着不是个事儿,景明帝咳嗽一声:“咳咳,太子妃怎么来这儿了?这可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姜似从容回道:“儿媳近来受谣言所扰,惴惴不安,听闻父皇召集重臣与太子商议此事,特来问问商议得如何。”   礼部尚书忍无可忍道:“皇上与重臣议事,太子妃跑过来成何体统!”   完了完了,太子当众踹老顾,太子妃就这么大咧咧闯进来,大周这是要亡啊!   众臣心有戚戚,异口同声请求景明帝:“请皇上对太子妃严加管束,莫要使皇室成为天下笑谈。”   景明帝脸色微沉:“太子妃,你先退下吧。”   管束太子妃那是皇后的责任,凭什么又推给他?   想一想躲在坤宁宫吃葡萄还不用吐皮的皇后,再看看群狼般的众臣,景明帝心情大糟。   原想着立了皇太子能替他分忧,果然想多了。   姜似屈了屈膝,垂眸道:“儿媳今日莽撞了,只是听闻顾尚书唆使太子休妻,不知可有此事?”   她语气平静,却带着腾腾杀气,令众人不由瞄向因为被踹了一跟头而得到一个小杌子坐的顾尚书。   顾尚书哪还坐得住,不顾隐隐作痛的老腰腾地站了起来,脸色涨得通红:“皇上,微臣一切都是为了大周打算,绝无半点私心。太子妃不顾礼数跑到此处指责老臣唆使太子,实在令老臣无地自容,无地自容啊!”   老尚书说到激动处,跌足长叹,涕泪横流。   郁谨本来老老实实跪着,闻言冷冷道:“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顾尚书如此提议被内子知晓,无地自容也是能理解的——”   “孽子,你给我住口!”景明帝抄起白玉镇纸对着郁谨比划。   考虑到近来白玉镇纸损耗颇快,内帑(小金库)都快空了,景明帝又默默放下了。   顾尚书这时候也是气疯了,拿出和景明帝对着干的气势,怒吼道:“天子无家事,太子妃是皇上儿媳,如今万民请愿太子另选太子妃,与寻常婚事怎可混为一谈?皇上,此事您若轻轻放过,恐怕民心不稳,储君之位不稳,大周江山不稳啊!”   顾尚书一连说了三个“不稳”,那是气势十足,唾沫星子都快喷到景明帝脸上了。   景明帝忙着躲避飞来的“暗器”,一时分不出二心说话。   姜似一脸诧异:“没想到我一名弱女子竟如此重要。”   躲在角落里的潘海死死低着头,竭力降低存在感。   他不该笑的,可居然有点忍不住……   姜似眼见景明帝真要怒了,扬声问道:“顾尚书,万民为何请愿另选太子妃?”   顾尚书拱拱手:“自然是百姓认为太子妃德行有失,上天以大旱示警。”   是百姓认为太子妃德行有失,至于太子妃究竟如何,那就不重要了。   太子妃难道能堵天下悠悠之口?   姜似轻笑:“原来如此。我若能祈求上苍降下甘霖呢?” 第821章 雩祀   此话一出,众人登时愣住了。   太子妃要祈雨?   祈雨对大周人来说并不陌生。   在大周,每年皇室或各地官府都会有祈雨活动。   地方上有当地官员主持的祈雨,有民间百姓自发的祈雨,还有朝廷派出官员奉命祈雨。   为百谷祈甘雨本就是地方官吏的重要职责之一,关系到政绩考核,因祈雨丢了性命的官吏不在少数。   比如祈雨于烈日下中暑死的,太过劳累累死的,祈雨失败忧心死的……凡此种种,不胜枚举。   中央朝廷的祈雨就更郑重了。   有礼部负责的例行祈雨,有重臣临时受命祈雨,以及皇室于每年春夏举办的雩祀。   旱情严重的时候,天子亲自祈雨或由储君祈雨也是常见。   不过景明帝近年来鲜少这么做。   无他,祈不来雨丢面子。   他一般还是把这项光荣而艰巨的任务交给朝廷重臣,毕竟臣子祈求失败他可以骂几句再换个人。   至于到底什么时候降雨,咳咳,多派人祈雨,总有一个幸运儿会赶上的,到时候自然加官进爵赏银钱……   可无论如何,太子妃出面祈雨闻所未闻!   礼部尚书回神后直接跳了起来,比挨过踹的吏部尚书还激动:“皇上,太子妃以女子之身祈雨是对神灵不敬,此事万万不可!”   礼部才刚举行过祈雨仪式,祭祀清吏司的张郎中因中了暑气还在家歇着呢,太子妃这是要抢礼部饭碗吗?   不,他不是狭隘担心被太子妃抢了饭碗,而是不能害大周被天下人耻笑啊!   礼部尚书越想腰板挺得越直,一脸义正言辞。   众臣纷纷附和:“常尚书言之有理,皇上明鉴!”   景明帝望向姜似,眼神闪烁。   众臣不知,他却是知道的,老七媳妇并非寻常女子,以往种种从没出过差错,万一真能求到雨呢?   姜似跪下来,语气平静:“父皇,儿媳以为能祈到雨最重要,而非看祈雨之人是不是女子之身。”   “可从来没有女子代表朝廷祈雨的道理!”礼部尚书抖着胡子道。   “我代表的是皇室,而非朝廷。”   顾尚书高喊道:“太子尚在,岂有太子妃出面的道理?”   郁谨凉凉插话:“吾不擅长祈雨。”   有理不在声高,这老头子高喊什么呢,祈雨这种神神道道的事当然是谁擅长谁来啊。   顾尚书被郁谨堵个半死,鼓着眼睛瞪着他,嘴唇发颤。   “旱极而蝗,旱极而涝,久旱之后其他灾祸再至必使百姓苦不堪言,民不聊生。父皇,儿媳听闻朝廷、地方多次祈雨皆以失败告终,为何不让儿媳一试呢?风调雨顺、百姓安居难道不比儿媳是不是女子之身更重要?”   景明帝心头微动,问道:“你可有把握?”   郁谨忍不住咳嗽一声。   虽然他相信阿似敢提出来就是有把握,可话还是不能说太满。   景明帝瞪郁谨一眼:“闭嘴!”   郁谨暗暗翻了个白眼。   阿似说了这么多都没事,他咳嗽一声都不行吗?   “祈雨在于心诚,儿媳只能尽全力祈雨,至于能否落雨就看上苍是否垂怜受灾百姓了。”   景明帝不由摸了摸胡子。   老七媳妇这个理由找得极好。   他责罚祈雨失败的那一连串官员,就是以心不诚的罪名。   他也不想的,可历朝历代的天子都这么干,难道指望他在罪名上想出新花样?   略一沉吟,景明帝缓缓开口:“既然如此,就由太子妃代表皇家,行大雩祀。”   雩祀分雩与大雩,大雩乃祭天大礼,只在大旱之时举行,隆重浩大。   可以说,姜似代表皇室与天子主持大雩祀,一旦祈雨成功,太子妃的地位将无可动摇。   一个得到昊天上帝认可的太子妃,谁还敢置喙?   众臣大惊:“皇上,万万不可啊!”   景明帝环视群臣,淡淡道:“朕意已决。”   “皇上——”   景明帝一摆手:“太子妃祈雨若能成功,乃是德济万民之事,若不能成功——”   景明帝目光移向姜似,淡淡道:“那就按顾尚书所言,降太子妃为侧妃,另立太子妃!”   凡事都有个限度,老七媳妇这么闯进来又放出狂言,一旦失败他当然不能再包庇。   “父皇!”郁谨大惊。   景明帝冷哼一声:“怎么,你有意见?”   这么重要的事难道夫妻二人没有关起门来商量好?   现在后悔也迟了,他这个皇上不是吃素的!   “父皇如此对太子妃不公平,那些谣言本就是有心人煽动愚民挑起——”   “够了,若是觉得不公平,那就取消太子妃祈雨,至于如何平息风波再议!”   “这——”郁谨一脸纠结。   见郁谨如此,众臣反而觉得景明帝的决定不错,齐声道:“皇上圣明。”   郁谨垂眸,嘴角弯起微不可察的弧度。   景明帝懒得与太子及众臣啰嗦,看向姜似:“太子妃,你既然有心祈雨,对此可有什么想法?”   “一切照旧制就是。”   景明帝微微点头:“那举行大雩之日就由钦天监——”   “父皇。”姜似喊了一声,声音清亮。   景明帝微顿。   姜似垂着眼帘,平静道:“钦天监选定的吉日会令儿媳心生不安,儿媳对雩祀仪式没有任何要求,只希望吉日由儿媳选定。”   景明帝忍着尴尬问:“你想定在哪一日?”   提起钦天监,他对着太子夫妇还真有点心虚。   他命韩然彻查钦天监官吏,查到后来查出一个早就因大火而毁的善堂,竟又与宫中扯上了关系。   他甚至不敢让韩然深查下去——   “多一日大旱百姓就煎熬一日,儿媳想把祈雨之日定在七日后。”   七日后正是景明二十二年四月十八,前世在大旱数月后的这一日天降甘霖。彼时万人空巷,千万百姓奔于街头跪地痛哭,感恩上苍。   这一日,也是她前世从乌苗回到京城的日子,正好目睹盛况。   “那好,就定在七日后。常尚书,礼部要全力以赴组织好这场大雩祀,莫要使祭祀出了岔子。”   礼部尚书硬着头皮应下来。   如此盛大仪式只给这么短的准备时间,太子妃一定是报复他刚才站出来说话! 第822章 雨来(修)   太子妃奉皇命要行大雩祀的消息犹如一道惊雷,在京城炸响。   京城上下登时一片哗然。   酒馆里,一个胡子花白的老汉说到激动处涕泪横流:“让一名女子代表天家行大雩祀,大周这是要亡啊——”   这话一出,吓得周围还清醒的人忙捂住他的嘴:“老伯,你喝多了!”   老汉年纪挺大,力气不小,一把推开那人的手,打着酒嗝道:“我没喝多……妖妃降世,大周就是要亡了!”   一队锦麟卫出现,为首之人冷冷道:“带走!”   一手指天的老汉呆了呆,突然抱着来架他的锦麟卫哭起来:“我喝多了——”   锦麟卫一脸嫌弃:“走!”   眨眼间老汉就被推出了酒馆,留下来的那名锦麟卫环视酒客一眼,冷笑一声转身离去。   酒馆一时鸦雀无声,好一会儿后喝得微醺的众酒客如梦初醒,捂着嘴巴一哄而散。   真的忘形了,当今天子虽是仁德之君,不会因为一点小事让锦麟卫祸害百姓,可大周将亡这种话公然喊出来就是作死啊,多仁德的帝王都忍不了。   老汉被丢进大牢,酒意彻底没了,冲过去扒住铁栅栏哭求道:“放我出去,我喝多了乱说的,放我出去啊——”   身后一个声音凉凉道:“省省力气吧老伯,这里面哪个不是喝多了乱说的。”   老汉僵着身子回头,身后是一张张或呆滞或痛苦的脸,居然还从里面发现了一个酒友。   “王老弟,你怎么也在这里?”   酒友苦笑道:“喝多了呗。”   老汉一下子泄了气,走到难兄难弟中间一屁股坐下,眼神发直喃喃道:“这得什么时候才能出去哟,家里两头猪还等着喂呢。”   其他人叹道:“等着吧,或许人太多装不下了就放咱们这些早进来的走了。”   这话不知怎么触动了老汉的神经,老汉突然高喊道:“太子妃本来就是妖妃——”   几只手忙捂住他的嘴。   酒友骂道:“你发疯别连累大家啊,真当现在的锦麟卫不杀人呢!”   牢房外,一名锦麟卫叹口气:“现在胡言乱语的太多了,总不能都抓进来。”   另一名锦麟卫笑道:“操心这么多做什么,先抓人就是,等到大雩祀之后不论结果如何估计都该放人了。”   “你说太子妃真能祈雨成功?”   “这谁知道呢,也不是咱们管得了的。走了,继续抓人去,这些人想被放出去总要出点血,我可听见刚抓进去的老汉说家里有两头猪。”   “两头猪你也看得上。”   “蚊子腿小也是肉呢。”   两名锦麟卫说笑着走了。   一时间,满城皆是对大雩祀的议论,哪怕处处可见黑着脸的锦麟卫拿人都挡不住人们八卦的热情。   四月十八转眼就到了。   清晨的天际一片白,阳光已经有了炽热的势头,连一片云都没有。   不用问,这又是个能把河水烤干的大晴天。   这日京城上下都起了个大早,追随着祭天的队伍前往城郊。   京郊翠螺山上建有帝王行宫,靠东方筑有祈雨坛,长长的队伍从皇城出发,直奔翠螺山而去。   翠螺山这边已经在礼部张罗下洒扫一新,一切仪式准备就绪,只等太子妃到来。   姜似走在队伍最前方,等到了山脚那些一路跟随的百姓就被禁卫军拦了下来,只能眼巴巴望着队伍缓缓上山。   为了表示诚心,姜似改为徒步,等到了山顶处已是气喘吁吁。   “吉时将至,恭请太子妃登坛祈雨。”   随着有司高声提醒,姜似在庄严的乐声中一步步登上高坛。   一列列童男女出现,身穿玄衣,手持羽翳,共八八六十四人围绕高坛跳起了八佾舞,边舞边唱。   “倬彼云汉,昭回于天。王曰:於乎!何辜今之人?天降丧乱,饥馑荐臻。靡神不举,靡爱斯牲。圭壁既卒,宁莫我听?”   “旱既大甚,蕴隆虫虫。不殄禋祀,自郊徂宫。上下奠瘗,靡神不宗。后稷不克,上帝不临。耗斁下土,宁丁我梗。”   “旱既大甚,则不可推。兢兢业业,如霆如雷。周余黎民,靡有孑遗。昊天上帝,则不我遗。胡不相畏?先祖于摧。”   ……   姜似跪于高坛之上,神情郑重,闭目祈福。   现场一片肃穆,除了专心致志跳八佾舞的童男女,所有人不约而同在想:太子妃能祈雨成功么?   答案几乎都是否定的。   已经数月没有降雨,以往青翠欲滴的翠螺山草木显得无精打采,就如受旱灾影响而无精打采的人们。   天空无云,阳光炽热,怎么可能落雨呢。   八佾之舞到了尾声,童男女们的吟唱渐渐低不可闻。   “瞻卬昊天,有嘒其星。大夫君子,昭假无赢。大命近止,无弃尔成。何求为我。以戾庶正。瞻卬昊天,曷惠其宁?”   翠螺山山脚之下,无数人跪伏于地,跟着高呼:“昊天上帝啊,请降下甘霖还我安宁吧!”   翠螺山不算高,山脚下的人能清晰看到高坛上那道玄色身影,以及令人肃穆的舞乐。   可人们的心在烈阳的炙烤下渐渐绝望。   有人猛地站了起来,神情似哭似笑濒临崩溃:“不可能会降雨的,京城大旱本就是因为妖妃现世上苍以大旱示警,妖妃不除又怎会落雨?”   山脚下人群骚动,很快有许多人附和起来。   到了这个时候,那些手持银枪金刀的禁卫军只能勉力维持秩序,却不能对这些口出惊人之语的寻常百姓如何。   这便是历来上位者头疼的防民之口甚于防川。   场面渐乱之际,突然轰隆一声响。   “什么声音?”   人们一时愣住了。   又是一声雷鸣,人们这才如梦初醒。   “听到了么,是雷声,是雷声啊!”   很快闪电划过青天,豆大的雨落了下来。   高坛之上,姜似缓缓睁开眼睛,嘴角露出笑意。   雨来风急,吹得她身上的玄袍猎猎飞舞,恍若谪仙。   高坛下、山脚下,无数人跪地望天,神色狂喜,大声欢呼着:“落雨了,落雨了!”   姜似微笑着与玉阶上的郁谨对视。   是啊,落雨了。 第823章 诽谤案   京城中,无数百姓奔走于街头,尽情欢呼。   姜似乘雨而归,再次看到了万人空巷的盛况。   “快看,是祈雨队伍!”   在雨中手舞足蹈的人发现了姜似一行人,疯狂涌过来,等到了近处齐齐对着姜似跪拜。   “太子妃神女降世,天佑大周!”   直到祭天队伍走过,百姓们依然跪在雨里迟迟没有起身。   听到第一声惊雷时景明帝就快步走出大殿,仰头望天。   雨落下来,饶是他在位数十载早养成了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本事,这一刻也不禁泪湿眼角,长长松了口气:“真的落雨了!”   一旁潘海撑开竹伞,劝道:“皇上,风急雨凉,您还是进屋吧。”   “不,去坤宁宫。”   这一刻,景明帝很想与皇后分享一下激动的心情。   景明帝脚步匆匆,潘海见劝不住只好快步跟上,尽量使竹伞遮蔽住景明帝身形。   皇后立在廊芜下望着雨幕眼神晶亮,恰好看见景明帝从雨中走来。   “皇上怎么冒雨过来了?”皇后快步迎上去。   身旁宫婢撑伞慢了一步,细雨立刻打在皇后发梢肩头。   可这时谁还计较这个呢?   帝后无视了众人,并肩步入殿中。   四月的雨没有寒气,只有清爽,正如帝后此时爽快的心情。   接过宫婢奉上的热茶,景明帝吹了吹浮在水面的茶叶,叹口气道:“真没想到啊,太子妃竟真的祈雨成功!”   皇后满眼是笑:“是,我这颗心啊一直悬着,如今总算安心了。天降甘霖,百姓们就能心安了。”   她也能心安了。   想一想七日前太子妃闯养心殿,哪怕是现在她都阵阵后怕。   怎么就这么大胆子呢,万一祈雨失败岂不是把自己置于万劫不复之地。   好在成功了!   太子妃被万民认可,储君之位就无比稳固,她这个皇后就能稳稳当当,不必为以后发愁。   “皇后。”   “嗯?”   “小佛堂的香还是要烧起来,不能冷落了菩萨。”   皇后忍不住笑:“皇上放心,小佛堂每日香火不断,断不会冷落了菩萨的。”   “那就好。”   比起帝后的欢喜,慈宁宫里的气氛就如天际翻滚的阴云,十分凝重。   太后用力捏着佛珠,好一会儿才吐出两个字:“妖孽!”   太子妃姜氏就是个妖孽,不然如何能祈来风雨?   遇到这么个妖孽,难怪她处处落了下风。   太后想一想不久前对景明帝的施压,就觉心塞。   太子妃祈雨成功,先前的一切流言都成了笑话,此时谁若在大街上说一句太子妃的不是,恐怕会被听到的人一顿暴打。   太后垂眸盯着手中念珠,闪过一个念头:或许该蛰伏了,颐养天年未尝不好。   说起来,她亲手斩断了与乌苗的联系,当年大长老的某些嘱托本就不必再做。   她是太后,只要她收了手,太子夫妇能奈她何?   太后这么想着,脑海中忽然闪过姜似似笑非笑的模样,本来偃旗息鼓的心思一下子没了。   不行,太子夫妇还年轻,总有上位的一天。那时她若不在也就算了,若是还在,岂不任姜氏揉搓?   可她现在出了不少底牌,再妄动并不明智……   一时间,太后心乱如麻。   太子妃祈雨成功,万民欢腾,百官勋贵更是开始夹着尾巴做人,再不敢对太子夫妇有丝毫置喙。   至于碰柱而死的言官,如果太子妃祈雨失败,那名言官为了社稷安稳不惜己身是能在史册上记一笔的,而现在,呵呵,谁还记得那个倒霉蛋是谁。   一个上蹿下跳以性命裹挟帝王的跳梁小丑罢了。   顾府。   顾夫人指挥着丫鬟在书房铺好了床,对顾尚书硬邦邦道:“从今天起,老爷就睡书房吧。”   顾尚书一听急了:“夫人,书房我睡不惯啊!”   年轻的时候寒窗苦读伤了肩颈,发作起来就让人不得劲儿,只有黄脸婆掌握了一手按捏的好法子,往往趁着睡前给他揉一揉,第二日就松快多了。   睡书房怎么行!   顾夫人白了顾尚书一眼,冷笑道:“我早就劝老爷少管皇家家事,老爷偏偏不听,现在好了,脸都丢没了。”   顾尚书一脸尴尬:“女人管好内宅的事就好,外头的事你不懂——”   顾夫人拍拍硬床板:“内宅的事归我管,老爷就睡这儿吧。”   说罢,顾夫人扭身走了,留下咣当关门声。   顾尚书气得吹胡子:“老婆子年纪越长脾气越大,真是不像话,这次非要你求我回去睡!”   半夜里,老尚书抱着铺盖站在拔步床外,苦兮兮道:“夫人,我错了,还是让我回来睡吧。”   “以后还管不管人家家事了?”   “不管了。”   顾夫人这才展颜:“老爷是不是肩疼的毛病犯了,我来给你揉揉。”   老头子也不打听打听,太子妃是一般人吗?   当初太子妃与齐王妃一起去上香遇到惊马,齐王妃都吓疯了,太子妃却毫发无伤,那是因为太子妃给白云寺的菩萨送大礼了。   送大礼不稀奇,稀奇的是人家菩萨收下了啊,不然怎么会照拂太子妃?   她不拦着老爷与得到菩萨照拂的太子妃过不去,等着全府上下大祸临头吗?   当了尚书夫人还要操这个心,都是老头子不懂事。   臣子们一时当了鹌鹑,储君不稳的隐患也消散了,景明帝难得得了几日舒心,感动得不行。   然后这一日,潘海禀报道:“皇上,甄大人进宫求见。”   景明帝有捂耳朵的冲动,但在潘海征询的目光下还是点了头:“传他进来。”   老甄求见都是正事,正事意味着幺蛾子——很好,幺蛾子又来了!   很快甄世成就走进来,拎着个硕大的藤箱。   “微臣见过皇上。”   景明帝视线往藤箱上落了落:“甄爱卿,这是——”   甄世成把藤箱放下,拱手道:“回禀皇上,这是一宗案子的案卷。”   景明帝一听眼都直了:“这么多?”   甄世成垂眸道:“微臣也没想到整理出来这么多。”   “是什么案子?”景明帝其实不想问,可不问能行吗,这么大个箱子摆在这儿都能当小杌子坐了。   “是露生香东家遭诽谤一案。” 第824章 不听,不听   “露生香东家?”   甄世成解释道:“就是太子妃。”   景明帝抽了抽嘴角。   他不需要提醒!   “太子妃被诽谤,还报官了?”   甄世成打开藤箱,取出放在最上方的案卷,朗声道:“二月初,接到露生香大掌柜秀娘子状书,状告京城流言挑起者居心叵测,导致露生香关门,露生香东家名声受损——”   景明帝打断道:“没有具体被告人?”   “并无。”   “你接下了?”   甄世成诧异看景明帝一眼:“微臣当然接下了。”   景明帝沉默了。   他想拿镇纸把老甄敲死!   风波好不容易平息了,这老家伙瞎折腾什么。   不过想一想眼前这老家伙是他亲家,景明帝忍住了。   害女儿没法出嫁太亏了。   “查出来了么?”   甄世成淡定的神色换上一丝为难:“查是查出来了,就是事情有点复杂……”   “慢慢说。”景明帝又瞥了藤箱一眼。   这么大的箱子,能不复杂吗?   “微臣经过多方查访,确认几个散布流言的闲汉是有组织的,又追踪到这个组织的领头人是一家茶楼的东家,名叫李吉。这个李吉出身穷苦,早早没了爹娘成了浪荡子,开办茶楼的资金来路有些蹊跷,好在微臣一番努力撬开了他的嘴。他的背后有个神秘资助者,不只给了他开茶楼的银钱,偶然还会交代他一些任务,这些任务大半与散布流言左右京城舆论有关……”   景明帝默默听着,越听脸色越难看。   茶楼酒馆本就是龙蛇混杂之地,传播流言最是便利,而流言能杀人于无形他太能体会了。   这个李吉,当千刀万剐!   “神秘人可有查出来?”   甄世成顿了顿,道:“神秘人每次见李吉都以帽遮脸,李吉无法描述那人样貌,只能从身形、走路姿势等方面猜测是个三十上下的男子,身量适中,偏瘦,声音有些阴柔。”   景明帝摇头:“这样的人何其多,想要找出犹如大海捞针。”   “是,好在微臣凭着经验又从李吉那里问到一些情况。”   “问到了什么?”   “有一次神秘人与李吉相见,无意间遗落了一枚铜鎏金四叶草扣子,被李吉发现后藏了起来。”甄世成说着从藤箱取出一个小小朱漆匣,打开来呈到景明帝面前。   景明帝看了一眼躺在其中的铜鎏金扣子,脸上阴云密布。   寻常百姓的衣裳都是以细绳绕成盘口或干脆直接打结,会用金银、宝石、象牙等物制成扣子的非富贵人家莫属。   这枚扣子的花纹样式他熟悉,正是宫中有些身份的内侍所有。   甄世成观察一下景明帝脸色,估摸着老皇上还受得住,捋了捋胡子道:“考虑到这枚扣子的特殊,微臣又调查了钦天监五官灵台郎朱多欢——”   景明帝正啜了一口茶缓解阴郁心情,闻言险些把茶水喷出来。   五官灵台郎朱多欢?   谁让老甄去查这个了!   他当初命韩然去调查,就是想着事关太子,怕又与宫中扯上关系,不欲太多外臣知晓。   “扣子与五官灵台郎能有什么关系?”景明帝忍怒问。   他一点想不透老甄这脑袋瓜是怎么联想的。   甄世成认真回道:“钦天监把立太子吉日定成天狗吞日之日,有人暗害太子的可能很大,考虑到京城沸沸扬扬的谣言是针对太子妃,微臣觉得可以并案查一查。”   “查出来了么?”   “查到一些情况……”   听甄世成讲完,景明帝脸色彻底黑了。   很好,比韩然调查得还详细,锦麟卫都是吃屎的吗?   甄世成拱拱手:“两案并查之后,臣得出一个大胆推论,资助李吉的神秘人很可能是慈宁宫内侍王英。”   “什么?”听甄世成说出这个结果,景明帝不知为何竟不觉太震惊,而是生出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   “皇上请看。”甄世成从藤箱拿起一册案卷翻开,“微臣从李吉那里问出那个神秘人每次与他联系都在初一,而宫中唯有慈宁宫的人每月初一出宫上香,多年如此。微臣又探查了慈宁宫每月初一出宫上香之人,每次都有王英在,而王英正符合李吉口中神秘人身量适中、偏瘦的描述。”   景明帝脸色发黑:“这么说,两次兴风作浪之人皆是那慈宁宫内侍王英?   甄世成沉默了一瞬,朗声道:“微臣认为内侍王英只是替人办事,真正谋划之人是太后——”   “住口!”景明帝猛然起身,手持白玉镇纸指向甄世成,“大胆!”   一旁潘海死死低着头,心里发苦。   甄大人这不是坑他嘛,这种话都敢说,回头皇上气不过把他们都杀了灭口怎么办?   甄世成坦然跪下:“微臣所得结论都是据调查而来,请皇上明鉴。”   “朕说了让你住口!你所谓结论不过是推测罢了,甚至连那个神秘人是不是内侍王英都是推测,你怎么敢把太后扯进来?”   甄世成毫不退缩:“微臣办案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   景明帝面皮一阵扭曲。   这是说太后是坏人?   脑海中晃过太后那张慈眉善目的脸,景明帝只觉脑仁疼,怒道:“甄世成,不要仗着朕的信任放肆,适可而止!”   甄世成垂眸,波澜不惊:“微臣不敢放肆,更不会放肆,微臣一直所求唯有真相。”   “真相”二字几乎要把景明帝击溃,令他摇摇欲坠。   潘海忙扶住景明帝,劝道:“皇上莫要气坏了身子。”   景明帝缓了缓,盯着甄世成警告道:“此案不必再查下去了。没有任何证据只靠推测,不过是扰乱人心!”   潘海拼命向甄世成使眼色。   甄大人你快走吧,好歹给皇上缓缓的时间,一上来就让皇上动太后,这不是异想天开吗?   甄世成却不为所动,一指堆满案卷的藤箱:“这些都是证据,只是皇上视而不见罢了。”   他是张口胡说的人吗?皇上这是质疑他的办案能力。   什么都可以忍,唯独这个忍不了!   景明帝气个倒仰,怒道:“来人,把甄世成拖下去!” 第825章 帝后又冷战了   很快两名内侍进来,一左一右架住甄世成的胳膊往外拖。   甄世成气沉丹田,努力加大双脚与金砖的摩擦,喊道:“微臣还没说完——”   景明帝脸更黑了:“拖下去,打入诏狱!”   还想说,真是死不悔改!   甄世成很快被拖走,留下装得满当当的藤箱。   里面一册册案卷整齐码放,似乎在为主人抱打不平。   这是甄世成调查两个多月的成果。   景明帝看一眼,再看一眼,心情更差了,骂道:“胆大包天的老东西,就是看准了朕好性子什么都敢说。哼,让他在大狱里冷静冷静,好好想一想以后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   等了等,潘海没接话。   景明帝横他一眼:“怎么,朕做得不妥?”   潘海谄笑道:“皇上英明神武——”   “闭嘴!这时候朕没心情听你贫嘴。”   潘海眨眨眼:“那皇上要不要与皇后说一声?”   景明帝脸色发黑:“和皇后说什么?后宫不得干政的规矩你跟了朕这么久难道不懂?”   潘海忍着翻白眼的冲动小声提醒道:“甄大人是您的亲家啊。”   景明帝:“……”他得缓缓,一时怒发冲冠把这个给忘了!   后宫不得干政不假,可他把亲家公打入了大牢,似乎是该和皇后说一声。   想到这个,景明帝更烦躁了。   早知道,早知道——早知道了半天,景明帝也说不清是不该把公主下嫁甄世成之子,还是不该把甄世成打入诏狱。   面对潘海的满眼关心,景明帝颇有些下不来台,冷哼道:“不用你提醒,就算是家事,朕也是一家之主,还用不着凡事急急向皇后汇报。”   当他是顾尚书那些惧内的?   “你出去吧。”   把潘海轰出去,景明帝独自生闷气,想一想甄世成说的那些话,一颗心犹如在油锅里煎。   煎熬了不知多久,景明帝起身来到藤箱旁,俯身拿起案卷翻看起来。   他心事重重,看得不入心,却不得不承认这些分门别类摆放的案卷凝聚着甄世成的心血。   甄世成是个破案奇才,很多年前他就认可的……   御书房内响起了叹气声。   皇后是转日才听说甄世成被下了诏狱,消息来源十分可靠:甄夫人进宫求见。   “去前边候着,皇上一下朝就请他过来。”   内侍领命而去。   皇后没等太久,景明帝就过来了。   景明帝的心情在散朝后不大好。   甄世成被下了诏狱的事宫外应该传开了,可今日上朝居然无人求情!   这是什么意思?一个个乐得看他一手提拔起来的老甄倒霉?   原想着被众臣求一求,闹一闹,给甄世成一点教训也就算了,可现在怎么办?   景明帝气哼哼坐下,连喝几口茶后问道:“皇后有什么事?”   皇后示意伺候的宫人退下,尽量放平语气:“甄夫人一早进宫来了。”   “呃,这么说甄世成的事你知道了?”   “皇上究竟为何把甄大人拿下了大狱?”   “这些事你不用管。”   皇后咬咬牙,语气转冷:“外面的大事妾不敢管,也管不了,但甄大人是福清的未来公爹,福清还没嫁过去就闹出这样的事,是不是有些难看?”   景明帝沉默不语。   “皇上,甄大人究竟犯了什么事?”皇后见景明帝有些松动,试探问道。   景明帝冷哼:“他胡乱查案,居然说散布太子妃流言的幕后指使是太后!”   景明帝气鼓鼓正等着皇后安慰,谁知皇后沉默了一刻,轻声道:“我听闻甄大人查案无数,从未出错。”   “你这是何意?”   皇后垂眸:“皇上就没有想过甄大人这一次也是对的?”   景明帝一愣,随后大怒:“皇后,你竟会如此想?”   皇后语气更冷:“不然我该怎么想?福清一次次出事,次次都与慈宁宫有关,而今甄大人又查出太子妃那场风波与太后有关。皇上,到了这时候您难道还不想睁眼看看吗?”   皇后已经不想再隐忍了。   以前势单力薄,又是为人媳的身份,对上太后绝无胜算,可现在不同了,她不但有亲家公那个盟友,还有太子夫妇相助。   隐忍是为了找到更好的机会,而不是一味隐忍下去。   现在表明她的态度或许会惹得皇上暴怒,但一定会在皇上心中那杆天平再添一个砝码,终有一日换来把太后掀翻在地的机会。   这样的机会她不会放过。   “你在指责朕睁眼瞎?”   “我只希望皇上不要一叶障目,不肯听听心里的声音。”   “够了,朕不想听你这些混账话!”景明帝拂袖而去。   皇后紧抿唇角,想了想气不过,抬脚踹翻了小杌子。   踹小杌子发泄谁不会啊,皇上这个智障!   帝后又开始了冷战。   顺天府尹甄世成貌似有在诏狱长住的趋势。   群臣不明所以,好不容易松下来的气氛重新紧绷。   转眼五月过了大半,锦麟卫指挥使韩然匆匆进宫面圣。   “什么事?”景明帝看着韩然就来火气。   要不是甄世成还关在锦麟卫大牢里,他都想让甄世成当这个锦麟卫指挥使了。   韩然这个蠢材,什么时候才能争气点儿?   韩然神色有些激动:“回禀皇上,微臣接到急报,留在南疆的属下发现了花长老踪迹!”   景明帝大喜:“当真?可否把人拿下?”   “微臣属下已经悄悄把人控制住,正马不停蹄赶往京城。”   “那就好!”景明帝一下子松快许多。   当初花长老祖孙从诏狱逃脱成了一块顽石,一直压在景明帝心里。   韩然有些迟疑:“不过——”   景明帝一听就忍不住皱眉。   他最讨厌听“不过”二字。   往往才有点好事就开始“不过”,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有话赶紧说!”难道等他赏赐一顿御膳才说?他赏一顿板子还差不多。   韩然神色有些古怪:“微臣属下是在雪苗族附近发现花长老的。”   “雪苗族?”   “是,听说雪苗与乌苗同出一源,不过一直被乌苗压制。”   景明帝微微敛眉:“把花长老缉拿归京后好好审问,务必撬开她的嘴!”   有些疑惑,也该有个答案来了。 第826章 招认   潜伏南疆的锦麟卫披星戴月、快马加鞭,以最快的速度把花长老带回了京城。   锦麟卫指挥使韩然第一时间报给景明帝知晓后,开始了对花长老的审讯。   这一次对花长老的看守极严,不知多少锦麟卫里三层外三层把安置花长老的牢房围得水泄不通,以防花长老如上次一样逃出生天。   “花长老,到现在你还不说么?”   被铁链缠住手脚的花长老盯着韩然,眼中满是血丝。   这已经是花长老不得休息的第七日了,在这期间但凡她想闭眼就会被弄醒。   这就是锦麟卫审讯手段之一:熬人。   熬人看似简单,却有奇效。以韩然的经验,寻常人熬到这时就会神志不清,有问必答。   可花长老明显比寻常人心志坚定,望向韩然的目光满是愤怒与决然,冷笑道:“你做梦!”   她的声音嘶哑犹如火烤过,让人听着就难受。   韩然皱起眉头,冷冷道:“继续问她话!”   很快一名锦麟卫就拿出早准备好的问题对花长老盘问起来,那些问题十分简单,甚至没什么意义,花长老若是不答,另一名锦麟卫就会给她一针。   等问话的锦麟卫说得口干舌燥,再与戳针的同伴轮换。   花长老神志渐渐模糊。   韩然立在审讯室外,目光冰冷。   乌苗人果然难对付,连一个老妪都如此难缠,难怪大周历来不愿对处在大周与南兰之间的这个神秘部落大动干戈。   只是这一次务必要问出东西来,不然他无法向皇上交代。   又熬了花长老两日,韩然再次抛出那个问题:“你潜入大周的目的是什么?”   花长老眼神暗淡无光,仿佛连转动的能力都失去了,喃喃道:“为了配合多年前安插进皇宫的棋子。”   韩然精神一振,眼神雪亮。   说了!终于熬到这老妪开口了!   韩然一颗心急促跳动着,面上却竭力保持着平静。   这个时候他连语气都不敢改变,唯恐花长老因为一丝异常恢复清醒。   熬了九天啊,再熬下去他都要受不住了,这个时候绝不能功亏一篑。   “皇宫的棋子是谁?”韩然不动声色问道。   花长老睫毛颤了颤,仿佛在与困倦的本能抗拒。   韩然再问一遍,语气平缓:“皇宫的棋子是谁?”   花长老终于吐出两个字:“太后。”   韩然一张脸顿时变了,语气不可控制有了变化:“太后?”   老天,他似乎问出了不得了的事。   不知过了多久,韩然脚步微踉离开了审讯房,惹得撞见这一幕的下属好奇不已。   大都督怎么了,脸色看起来像见了鬼。   此刻正往皇宫赶的韩然心情比见了鬼还甚,有种想哭的冲动。   都说锦麟卫指挥使风光无限,可在他看来,这就是个掉脑袋的活儿啊。   当初知道皇上被太子带了绿帽子,他吓得好些日子睡不好觉,现在他知道的事情比这个还可怕!   怎么办……   韩然抱着必死的心情在养心殿见到了景明帝。   景明帝一瞧韩然如丧考妣的表情,心就一沉。   “莫非是审讯出了问题,花长老没熬住?”   对花长老的审讯进展是景明帝当前最关注的事,几乎每日都把韩然叫过来了解一下情况。   熬人熬到第九日,景明帝是有些担心的,唯恐花长老像当初的朵嬷嬷那样熬不住审讯去了。   韩然垂眸:“花长老招了。”   “招了?”景明帝眼神一亮,毫不掩饰迫不及待的心情,“招了什么?”   韩然用力拢紧拳头,手背上青筋虬结。   他知道接下来要面对的很可能是狂风暴雨,却不得不迎上。   “花长老招认太后是他们的人——”   “什么?”不待韩然说完,景明帝就打断了他的话,语气森然,“你再说一遍!”   “花长老招认太后是他们的人,多年前李代桃僵以太子妃的身份进了宫……”   景明帝竭力控制着情绪默默听着,等韩然讲完,深深吸了一口气:“花长老的意思太后是乌苗的棋子?”   “花长老承认了是雪苗人。”   景明帝眼皮颤了颤,起身在殿中来回踱步,那种烦躁不安令韩然大气都不敢出。   许久后,景明帝缓缓道:“带花长老来见朕!”   很快憔悴不堪的花长老出现在景明帝面前。   景明帝定定望着她:“你是雪苗人?”   人一旦招认后整个气势就不一样了,花长老就是如此,有种心若死灰的颓然。   她一脸麻木点了头。   “既然如此,你们祖孙为何以乌苗人的身份在西市街开店?”   “减少我族麻烦。”花长老依旧神色木然。   景明帝咬咬牙,问出后面的话:“你们的目的是什么?”   花长老眼皮颤了颤,语气平板:“令大周天子无嫡。”   令大周天子无嫡——   景明帝听到这句话,瞬间想到了许多事,惨白着脸问道:“前太子——”   花长老接话:“杨妃引诱前太子是朵嬷嬷挑唆的,为的就是让前太子身败名裂被舍弃……”   景明帝脑袋嗡嗡作响,想明白了许多事。   琅儿虽好女色,可世间美人万千,若不是被人算计又怎么敢对他的妃子起心思。   “没想到您是个心软的,竟复立太子,太后只好让伺候前太子的宫女暗示他以偶人犯上……这一次,终于把前太子除掉了——”   “住口!”景明帝大喝一声,目呲欲裂。   愤怒、后悔、自责……种种情绪几乎令他发狂。   “对福清出手也是因为这个?”   “是。”   景明帝于愤怒欲狂中还保持着一分清明:“难道太后无所出也是与此有关?”   “她来代替真正的太子妃,自然不可生育。”   景明帝闭了闭眼,脸色惨白:“你们为什么这么做?这样对你们到底有何好处?”   “雪苗与乌苗同源而生,族运此消彼长。乌苗前任大长老曾留下一则卦言,乌苗兴盛与大周天子嫡出血脉息息相关。我族探得卦言当然不能坐视乌苗继续壮大,令我族永无翻身之日……”   景明帝颤抖着嘴唇,深深吸了一口气:“朕怎么知道你不是诬陷太后,想看我大周皇室大乱?”   花长老语气无波:“能证明,但有个请求。”   “你说。” 第827章 生死不见   “放过我族。”   “不可能!”景明帝断然拒绝。   琅儿、福清、十四、十五,还有险些糟了算计的老七夫妇,一桩桩事都是这些人搞出来的,他怎么可能放过。   花长老深深望景明帝一眼,闭上了眼睛。   景明帝气结:“你已经招认,到这时还要负隅顽抗不成?”   花长老重新睁开眼睛,平静道:“我乃将死之人,已经没有什么不能失去的,您若不答应就这样吧。”   景明帝气得浑身颤抖。   如果花长老供认的棋子是别人,能不能确认都无妨,宁可错杀不可放过就是。   可这个人是太后,是养他、教他,一手把他捧上帝位的太后!   生恩不及养恩大,作为一个母亲,太后绝对是称职的,何况还给景明帝带来至高无上的权利地位。   对景明帝来说,没有任何实证就让他认定太后是异族棋子,难以接受。   “好,朕答应你。”   哼,答应了又如何,到时候他就反悔。   别说什么金口玉言,对方都这么算计他了,他说个瞎话怎么了?这叫兵不厌诈!   花长老显然相信了,沉默了片刻道:“太后左臀处有一浅红色胎记,形似花瓣……”   景明帝听着有几分尴尬,更多的是沉重。   已经证实是奸人的朵嬷嬷在慈宁宫并非近身伺候太后的宫人,如果太后与朵嬷嬷这些人无关,朵嬷嬷就没有机会知道太后这等隐秘之事,花长老更无从得知……   景明帝沉默半晌,缓缓开口:“先把她带下去。”   花长老很快被带走,殿中只剩景明帝、潘海、韩然三人。   韩然额头尽是冷汗,想擦不敢擦,潘海则竭力降低存在感。   这个时候皇上正没有发泄口,谁撞上去谁倒霉。   不知过了多久,景明帝冷硬的声音响起:“潘海——”   潘海一个哆嗦险些栽倒,硬着头皮道:“奴婢在。”   “悄悄传慈宁宫近身伺候太后的宫婢问话,确认一下……花长老所言是否属实。”景明帝说出这话,十分艰难。   “是。”   景明帝深吸口气,道:“莫要惊扰太后。”   到这时他依然心存奢望,如果证明花长老是胡乱攀咬,至少不让太后知道他下过这样的命令而寒心。   潘海领命而去。   景明帝看了看韩然。   韩然头皮发麻,头更低了。   景明帝叹一声:“你就在这与朕一起等”   时间缓缓流逝,从潘海离开后,殿中君臣二人只觉煎熬无比。   不知过了多久,潘海终于匆匆返回。   景明帝竟一时不敢开口问。   潘海克制着心中的惊涛骇浪行礼:“皇上,问到了。”   景明帝缓了缓,才问:“怎样?”   潘海垂眸道:“奴婢盘问了伺候太后沐浴的两名宫婢,两名宫婢认可了花长老所言。”   传唤近身伺候太后的宫人容易引起注意,而询问伺候太后沐浴的宫婢就低调多了。   这些宫婢只在太后沐浴之时才会出现,离太后亲近的宫人还差得远。   景明帝手一颤,一颗心渐渐坠落深渊。   花长老所言是真的,太后真的是异族人。   至于究竟是雪苗人还是乌苗人,又有什么重要呢?重要的是他从少时到如今,从太后那里看到的、听到的、感受到的一切都是假的。   都是假的!   “你们出去吧。”   潘海很是担心,忍不住开口:“皇上——”   “出去!”   韩然给潘海递了个眼色,先一步退出去。   二人站在殿外廊下发呆。   废太子给皇上戴了绿帽子,太后是假的……   他们两个似乎知道太多了,怎么办?   殿内很安静,一直到天黑景明帝都没有出来。   第二日,景明帝没有上朝,引来众臣无数猜测。   第三日、第四日、第五日……   大臣们开始慌了神,奈何连皇上的面都见不到,只能见到潘海每日出现在乾清门,对他们喊上一嗓子“皇上身体不适,各位大人请回吧”。   文武百官越发不安。   皇后不得不结束了冷战,主动前往养心殿一探究竟。   景明帝正关在屋中发呆,听了皇后的询问,面无表情道:“你回去吧,我需要静一静,考虑一个决定。”   “皇上——”   景明帝看她一眼,语气更冷:“朕不想让任何人打扰。”   皇后只得屈膝告退,等走出养心殿,不由看向慈宁宫所在方向。   皇上如此是与太后有关吧?或许是好事也未可知。   这一日黄昏,晚霞映天,景明帝终于从养心殿走出来,往慈宁宫而去。   慈宁宫中,太后正惴惴不安。   皇上因身体不适罢朝,她日日派人去询问,却连皇上的面都见不着,这在以往是不可能的。   “皇上驾到——”   太后不由起身,往外走去。   景明帝大步走进来,一扫左右:“你们都退下。”   很快屋中只剩下景明帝与太后二人。   “皇上看起来还好,哀家总算放心了。”太后慈爱依旧。   景明帝直直望着太后,久久没有开口。   “皇上怎么了?”   景明帝背过身,不去面对那张熟悉的脸,这才开口道:“您在大周,可还过得惯?”   太后心头巨震,失声道:“皇上说什么?”   景明帝猛然转身,看到了太后脸上来不及褪去的惊恐。   太后很快稳了稳心神,惊恐转为关切:“皇上怎么了?身体若是不适就好好歇一歇吧,政务可以交给太子分忧。”   景明帝自嘲一笑:“乌苗兴衰与大周天子嫡出血脉息息相关,这就是您存在的意义么?”   太后彻底变了脸色:“皇上——”   “我都知道了,您不必再巧舌如簧,耗尽我对您的最后一点情分。”景明帝说到这,声音颤了颤,“从此之后,您就不要再踏出这间屋子一步,直到归天。”   景明帝说罢,转身便走。   太后想要把人喊住,可到了这时又能说什么,一脸颓然跌坐在榻上,仿佛瞬间油尽灯枯。   景明帝走到门口转过头,颤声问道:“这么多年,您对我……可曾有过当成儿子的时候?”   太后沉默一瞬张口欲言,景明帝却不想再听答案,惨笑道:“您不必说了,不过是朕一直自欺欺人罢了。”   景明帝头也不回离开了,很快那些近身伺候太后的宫人都被换过,其他宫人却没有动,旁人看起来慈宁宫几乎没有任何变化,那些没被换过的宫人却知道不一样了。   他们再没见过太后。 第828章 繁花似锦   景明帝把自己关在养心殿,不上朝,不见皇后,也不见太子,却独独召见了太子妃。   立在光线不甚明亮的殿中,姜似屈膝给景明帝行礼:“儿媳见过父皇。”   景明帝看姜似一眼,对潘海道:“你们都下去。”   潘海迟疑了一下。   这可有点不合适。   “嗯?”   景明帝一挑眉,潘海赶紧带着一串宫人退了出去。   皇上想干嘛就干嘛,没有什么不合适的!   殿内只剩下姜似与景明帝。   景明帝深深看了姜似一眼。   姜似主动开口:“父皇有什么要吩咐儿媳?”   景明帝沉默片刻,声音在空荡的大殿中显得比往日苍老:“老七媳妇,朕有个问题想问你。”   “父皇请说。”   景明帝缓缓问道:“你是大周的太子妃,还是乌苗的圣女?”   姜似心头一震,却毫不犹豫回道:“儿媳当然是大周的太子妃,阿谨的妻子。”   景明帝凝视着她,看到的是这个女子一直以来从容坦荡的模样。   他笑了笑,语气温和:“朕知道了,你退下吧。”   “儿媳告退。”姜似屈了屈膝,退了出去。   回到东宫,郁谨问道:“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父皇找你什么事?”   姜似屏退伺候的宫人,轻声道:“父皇问我是大周太子妃还是乌苗圣女。”   郁谨一怔,神色渐渐严肃:“父皇怀疑了?”   姜似叹道:“父皇只是难得糊涂罢了。”   一个在位数十载并不昏聩的帝王,岂会真的糊涂。   “那你是如何回答的?”   姜似弯唇一笑:“这还需要回答么,我当然是你的太子妃。”   郁谨眸光粲然,把他的太子妃拥入怀中。   景明帝召见过姜似,又召见了锦麟卫指挥使韩然。   外臣中,没有人比韩然更清楚这些日子皇上颓废的原因,此时被召见,心情无疑是慌乱的。   他没法不慌,他知道的太多了!   “微臣见过皇上。”   景明帝居高临下看着单膝跪地的近臣,心情十分复杂。   动过无数次念头把这家伙灭口,最后还是没有付诸行动。   他是天子,站在大周最高处的人,被人知道了丑事很没面子,但一个秘密连分享的人都没有,又是多么寂寞?   景明帝欣赏了一会儿韩然的紧张,这才开口:“韩然啊,朕有个差事交给你去办。”   “请皇上吩咐。”   “乌苗与雪苗同出一源,相争已久,而今雪苗完全落了下风,你安排些人扎根南疆,暗中助雪苗一臂之力。”   韩然讶然:“助雪苗一臂之力?”   他以为皇上会狠狠收拾雪苗一族,没想到是这样的吩咐。   景明帝淡然笑笑:“看戏总要双方势均力敌才能看得热闹,去吧。”   花长老那番话,他信也不信。   太后是异族棋子可以肯定,可究竟是乌苗派出的还是雪苗派出的就难说了。   既然不能肯定,他当然不会一竿子打死雪苗族。   坐看同出一源的两族争得不可开交才最符合大周的利益。   之后,景明帝召来数位重臣,御书房的门关了许久才打开。   两日后,景明帝终于上朝。   文武百官感动得热泪盈眶,望着龙椅上的景明帝竟有一种小别胜新婚的错觉。   不知多少大臣暗想:他们以前太不知足,能有皇上这样的皇上真的很好了,以后再不与皇上吵架了……呃,这也不现实,那就坚持半年内顺着皇上点儿,免得皇上又不明原因罢朝。   “宣诏吧。”   潘海展开玉轴,高声道:“从来帝王之治天下,未尝不以敬天法祖为首务……着皇太子谨登基,即皇帝位……”   满朝哗然。   这竟然是一道禅让诏书!   “皇上——”   面对情绪激动的群臣,景明帝淡淡道:“朕近日大感身体不适,想颐养天年,诸位不必再劝。”   众臣纷纷看向顾尚书等人。   顾尚书几人皆神色平静,显然是知情者。   众臣一下子傻了眼。   景明帝目光投向礼部尚书:“准备禅让大典吧。”   禅让大典之后便是新皇登基,至此,大周迎来了新主人。   郁谨登基后,按惯例册封百官,大赦天下,京城气氛犹如这盛夏一般热烈。   成为皇后的姜似与大长老见面反而容易了些,一番安排之下,就在寝宫见到了乔装后的大长老。   内室中,姜似亲手给大长老斟了一杯茶:“大长老要走了?”   大长老接过茶盏没有喝,而是深深凝视着她:“该走了。”   姜似举杯沾唇:“那就祝大长老一路顺风,早些回归乌苗主持大局。”   “多谢——”大长老略一迟疑,还是说了出来,“多谢圣女。”   姜似没有否认这个称呼,沉默一瞬问道:“到这时,您还不愿告诉我另外两则卦言么?”   大长老微微一笑:“到这时,另外两则卦言对圣女还重要么?”   姜似眨眨眼,声音带着年轻女子的娇软:“重要呀,我是个好奇心强的,要是不知道连觉都睡不好,长此以往当这个大周皇后都没精力,更别说其他了。”   大长老嘴角笑意一僵。   刚刚还是充满禅意的对话,怎么眨眼变成这样?   圣女居然明晃晃威胁她,她都一把年纪了,这丫头好意思吗?   不过到了此时,有些秘密确实没必要再捂着。   大长老最终还是开了口:“前任大长老卜算第一则卦言时能力尚浅,卦意模糊,只知乌苗兴盛隐约与大周无嫡有关。”   姜似愕然:“仅仅因为一则模糊的卦言,就把太后送到了大周来?”   大长老看姜似一眼,道:“事关我族存亡,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现在看来,好像有点弄错了……”   姜似:“……”   “第二则卦言你早已知道,便是龙之七子会把晨曦带来,驱散乌苗黑暗。”   姜似垂眸深思,问道:“阿谨出生之后就背上妨克太上皇的名声被送出宫去,是不是与此有关?”   大长老点头:“太后得了这样的吩咐,不过她不清楚这则卦言。第三则卦言有些古怪——”   “是什么?”   大长老吐出两个字:“借种。”   姜似一愣,随即恍然:“这么说,我外祖母并不是被读书人辜负,而是——”   大长老神色复杂:“她应该算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当年从卦言得到借种的提示,族中安排了二九一十八名年轻女子来到大周,她们成为大周男子的妻妾,若是生下男孩就继续生活,直到产下女儿,便带着这个女儿回归乌苗……”   姜似不想再听下去:“大长老不必再说了,我明白了。”   关乎一族存亡,她能理解乌苗的做法,却无法欣赏。   大长老显然明白姜似的想法,在心底轻叹道:可我们终究做对了,不是么?   大长老悄悄离开了,正如她悄悄来到大周时一样,不过回去时多了一个同伴。   姜似因那第三则卦言,一直兴致不高。   郁谨一下朝就跑来哄她开心。   “阿似,大长老走了吧?”   “走了。”   “走了好,以后再不许她来了。”这种害阿似不开心的恶客,他不欢迎!   姜似有些苦恼:“我还兼着乌苗圣女,乌苗以后若是有事,恐怕还要出力。”   郁谨知道她的为难,不以为然笑道:“无妨,哄父皇开心几年我就把雪苗灭了,乌苗少了心腹之患,就不会有那么多破事烦你了。”   提到太上皇,姜似不禁莞尔:“说起来,父皇自从当了太上皇,笑声反而多了。”   郁谨脸一黑。   老头子精着呢,不然为何这么早把摊子甩给他。   “皇上,不好了——”小乐子急奔而来。   郁谨挑眉:“怎么?”   小乐子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太,太上皇——”   郁谨与姜似对视一眼,急忙站起来:“太上皇怎么了?”   一把年纪的人了到底不比年轻人,可别身体出了状况。   小乐子气喘吁吁道:“太上皇见啸天将军与吉祥又打了起来,跑过去劝架,结果被啸天将军给扑倒了!”   郁谨与姜似一听忙奔向御花园,老远就见景明帝甩着一根金黄柳枝对二牛中气十足怒吼:“这么大一只狗了,就不能让着吉祥一点嘛?啊?”   不让着吉祥,也该让着他这个太上皇一点啊!   郁谨与姜似相视一笑,不再打扰教训二牛的太上皇,踱步往繁花似锦处去了。   第829章 番外 一场空   齐王已经很久没有踏出过齐王府了。   母妃对福清公主动手害他被父皇彻底厌弃,他不得不选择蛰伏。   好在他还有母妃留下来的那封信,就算父皇出人意料早早立了老七当太子,只要他能得到太后支持,就有翻身的机会。   管事匆匆走进来,面色难看:“王爷,出大事了。”   齐王握着佛经的手一紧:“什么事?”   管事低头不敢看齐王神色:“刚刚传出消息,皇上让位于皇太子——”   齐王猛然站起来,手中佛经落地。   佛经摊开,劝人心平气和的那些经文十分醒目,仿佛在嘲笑把它摔落在地的人。   齐王往外跑去,一脚踩在佛经上毫不停留。   “王爷——”管事忙去追赶,“您不要冲动啊!”   这些日子王爷有些不对劲,别看表面很平静,可眼神深沉得骇人。   这样的王爷,令他心慌。   齐王停下来,快步转回了书房,把管事关在门外。   没过多久,齐王重新打开房门,大步往外走去。   “王爷,您去哪儿?”   “本王去哪里还要向你交代?让开!”   齐王推开管事,出了齐王府直奔皇宫。   他不能再等了。   等来等去,把老七由一个不起眼的皇子等成了燕王,又等成了皇太子,现在居然等成新帝了!   亏他还抱着会得到太后相助的期待想徐徐图之。   他真傻,真的!   齐王心情激荡之下险些从马上栽下来。   临近皇城,齐王翻身下马,等至宫门处求见太后。   此时太后已被软禁,消息自然传不到慈宁宫去,而是传到了暂时还干着皇上这个差事的景明帝耳中。   “老四求见太后?”景明帝一听,神色登时转冷。   对于皇四子郁璋,他本来没有再见的打算,可老四想见太后,他就不得不见了。   在他决定让位之时老四求见太后干什么?   “把齐王带过来。”   齐王没想到景明帝会见他,心中竟有些激动,跪地颤声道:“儿子给父皇请安。”   景明帝打量着齐王,开门见山问道:“你求见太后有什么事?”   齐王伏在地上,犹豫了一下道:“儿子许久没有进宫给您和皇祖母请安了,甚是想念……”   景明帝眼神深沉:“你想念长辈很好,可眼下正是忙乱之时,想给朕请安可以等新帝继位之后再过来,到那时朕就有时间了。”   如果是那时候老四过来,他或许会心软一点。   皇位给了老七,其他儿子哪怕犯过错,让他伤过心,似乎也能给予更多包容。   齐王忙道:“儿子就是想着父皇会忙,所以想先去探望皇祖母。”   “探望太后就不必了,太后年事已高,需要静养。”   齐王不甘心,问道:“皇祖母近来不舒服么?”   景明帝忍无可忍,勃然大怒:“孽畜,你千方百计想见太后为了什么?是看朕把皇位传给老七着急了,想找太后帮你夺位吗?”   齐王吓得脸色发白,慌忙伏地:“父皇,儿子绝无这等心思——”   “没有这个心思就给朕滚!”   齐王听着景明帝的怒吼,有种被冰锥刺进心尖的难受。   一次又一次,他只是进宫给皇祖母请安而已,明明这么简单的请求,父皇为何独独对他如此苛刻?   这到底是为什么?   齐王想不通,直挺挺跪着没动弹。   景明帝越发恼怒,高喊道:“潘海,你们都是死人吗?还是说朕马上要当太上皇了,说话不管用了?”   潘海忙指使两名内侍把齐王往外拖。   齐王此刻脑中一片浆糊,被内侍一拖受了刺激挣扎起来:“父皇,儿子的心可鉴日月,绝没那个心思,您这样说让儿子无颜见人啊——”   啪嗒一声,随着拉扯一封信从齐王怀中掉下来。   场面登时一静。   景明帝居高临下,反应最快:“呈上来!”   齐王这才如梦初醒,猛然去抢那封信。   潘海一手捏住齐王手腕,另一只手把信捡起,利落呈给景明帝。   景明帝一看信笺上娟秀的小字眼皮便跳了跳,待看过内容,一张脸阴云密布,十分骇人。   “这就是你进宫见太后的目的?”景明帝举了举那封信,手直颤。   齐王彻底没了声音,瘫坐在金砖铺就的地面上抖若筛糠。   景明帝走过去,抬脚就踹,一边踹一边把那叠厚厚的信笺往齐王脸上砸。   “有其母必有其子,你这样品行不端的畜生,朕就该早早打发你去守皇陵!”   齐王躲避着景明帝的脚踢,听到“守皇陵”三个字眼神突然发直,瞬间失去了理智去夺景明帝手中的信。   潘海大惊,拉开景明帝护在身后,一脚把齐王踹出老远。   齐王的头磕在质地坚硬的金砖上,嘴里还在大喊:“我不去守皇陵,我有信,有母妃留给我的信!”   潘海捂了捂嘴。   糟糕,他是不是把齐王踹出毛病了?   “皇上,齐王他——”   这时景明帝也瞧出了不妥,冷冷吩咐道:“堵上齐王的嘴把他送回齐王府看管起来,不许他再见外人!”   他本打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这个儿子当个闲散王爷度过此生,可见到了这封信,就知道这个想法太可笑。   他想怜惜这个畜生,这个畜生何曾懂得感恩。   他已经退位当太上皇,手上不想再沾染亲生儿子的血,那就让老四如太后那样一辈子被幽禁吧。   从此之后生死不见,来生不再为父子。   齐王被悄悄送回了齐王府,不久后内侍回报:“齐王疯了。”   新帝登基大典热闹非凡,整个京城欢声雷动,可偌大的齐王府却一片死寂,好似荒无人烟。   屋中一角,齐王把一叠抄写过的经书死死护在胸前,头发散乱,眼神发直,口中不断喃喃道:“我的信,母妃留给我的信,有这封信我要当太子的……”   门外下人捂住了耳朵,抬眼望天。   这样的话他可不敢听。   唉,这种日子什么时候到头啊!   时日一久,齐王疯癫的消息渐渐传开,有一日竟传到了在家庙清修的齐王妃耳中。   齐王妃连骂数声报应,大哭一场,从此礼佛格外虔诚。   人活在世啊,不能做亏心事,不然报应早晚会来。   她是这样,那个无情薄幸的贱男人更是这样。   这样挺好。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