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贵妃如此多娇 作者:鹊上心头 文案:   重活一世的谢婉凝决定为自己活一次,   她入宫为妃,宠冠六宫,潇洒肆意。   只是——   皇帝陛下(低声诱惑):给朕动心。   贵妃娘娘(小声哔哔):就不动,谁动谁傻缺。   架空不考据无逻辑,古早味傻白甜宫斗,女主重生,男主有妃子,相处偏甜,最后结局1VS1。   求收藏求评论~我的微博:@鹊上心头呀 欢迎关注~ 内容标签:宫斗 重生 甜文 爽文 主角:谢婉凝 ┃ 配角: ┃ 其它:宫里那些人 作品简评:   重活一世的谢婉凝决定为自己活一次,她入宫为妃,宠冠六宫,潇洒肆意。   只是——不知道从何时开始:   皇帝陛下(低声诱惑):给朕动心。   贵妃娘娘(小声哔哔):就不动,谁动谁傻缺。   妙趣横生的古早味傻白甜宫斗古言,全新的架空王朝设定。   女主入宫为妃,跟男主展开了一段大楚宫廷里的言情剧,最后解开重生阴影,跟男主一起相知相爱。   女主聪慧可爱,男主腹黑专情,这样的帝后夫妇你值得拥有。 第1章   淑妃娘娘早上起来时候,觉得浑身都不太得劲。   她慵懒地躺在雕花床上,伸手拨了拨并蒂莲冰丝帐幔,细微的光影从缝隙里钻进来,照得帐幔波光粼粼,好似一弯春水。   几乎是她刚一动,外面就传来夏草清甜柔美的嗓音:“娘娘醒了?刚备了一碗冰糖银耳甜汤,好给娘娘润润口。”   淑妃娘娘轻轻“嗯”了一嗓子,夏草就麻利地伺候起来。   她跟另外一名守夜的大宫女春雨一起轻缓掀开帐幔,等娘娘眯起的凤眼适应了外面的光景,才把最后一层纱帘打起。   春雨是个几个大宫女里年纪最长的,也最是贴心,见她一张绮丽的芙蓉面面若春花,便知昨夜里是累着了,这会儿指不定不太舒坦呢。   “已经备了玫瑰香汤,娘娘一会儿去芳年殿舒坦舒坦,也好解解乏。”她轻快地说。   说话的功夫,夏草已经把她扶了起来。   冰丝锦被轻轻从她身上滑下来,露出白玉一般莹润的小巧肩膀。   银红的肚兜上绣着鸳鸯戏水,松松围住她不盈一握的纤腰,一头漆黑的长发随意铺在她身上,便是叫宫女瞧见她这桃李绽放的样子,也总忍不住脸红。   淑妃娘娘轻声笑笑,娇娇软软的嗓子听得人心里头直痒痒。   “看我有什么好脸红的。”她伸出青葱的食指,轻轻在夏草尖细的小脸上捏了一把。   夏草脸更红了,她忙取了早就薰好的蚕丝中衣,伺候她穿上。   “娘娘忒爱戏弄人。”   她虽是淑妃娘娘身边一等一的体面人,到底年纪却不大,今年也不过就刚满十六,还是个清秀貌美的小姑娘呢。   淑妃娘娘下了床,又去摸了一把春雨的柔美的脸,畅快笑了两声。   这日子真是舒坦。   今日春雨给她备了一件碧玉青竹广袖长衫,腰间一条满绣的山河图,把她窈窕的身段衬了个十成十。   待会儿要沐浴,春雨便没给梳太复杂的高髻,简单挽了个堕马髻,再配一支红宝石喜鹊登枝金簪,便把这长信宫里一等得意人伺候得美丽不可方物。   景玉宫里是规矩多,淑妃娘娘也忒是挑剔,便就是这样,也照样有成群的小宫人想往她这里进。   景玉宫规矩大却闲事少,淑妃娘娘挑剔却不难伺候,相反,只要叫她高兴了,她手里头松得很,一准能叫宫女们各个喜笑颜开。   淑妃娘娘端坐在妆台前,先是被伺候着用竹盐漱了口,又用金银花膏净面,这才往脸上轻轻拍了一层珍珠玉露。   “早膳小厨房备了水晶虾饺、蟹粉小笼、什锦煎饺和炸酱面,”春雨帮她又上了些面脂,轻声细语道,“想着娘娘今日没什么胃口,奴婢自作主张多叫了一碗玉竹老鸭汤,最是能滋补养阴。”   淑妃娘娘轻轻颔首:“你办事,我是一贯放心的。”   说话的功夫,景玉宫的大姑姑谢兰悄没声息进来,凑在淑妃娘娘耳边小声嘀咕一句:“那边有些不好了。”   淑妃娘娘捏着茶碗的手顿了顿,随即便把碗放回桌上,轻轻巧巧起了身:“今日恐怕要忙,叫秋云和冬雪赶紧把早膳备好,我这就去用。”   夏草忙过来托起她的手,扶着她往送爽阁行去。   夏日里炎热,淑妃娘娘又娇贵,多半都要在荷花池边上的送爽阁用膳。便是被凉爽清风徐徐吹拂,也没什么好胃口,勉强用些清单少油的小点,好歹没饿着自己。   御膳房和小厨房每日变着花样伺候她,生怕她一个不满意吹枕头风,叫陛下知道要挨板子的。   送爽阁这会儿已经摆了满当当一桌子早膳,各色甜咸小点林林总总便有六七样,再配上百合红枣小米粥、鸡汤小馄饨和玉竹老鸭汤,刚好凑了十道菜。   送爽阁门口已经等了两个大宫人,一个高高瘦瘦面容姣好,一个满面和气憨态可掬,叫人瞧了就甜到心里去。   “娘娘万福。”两个人异口同声给她行了礼。   淑妃娘娘轻轻一挥手,原本伺候她的夏草和春雨便退了下去,换秋云和冬雪过来伺候她。   她身边一个大姑姑,两个管事姑姑,四名大宫女,各个都是伶俐人,没有一个拿不出手的。   大姑姑谢兰打小伺候她,把她当亲生乖乖那般疼,见她慵懒靠坐在软椅上怎么都不得劲,不由微微皱起眉头。   “陛下也是,怎么就不知道心疼人呢。”谢兰轻轻帮她揉了揉僵硬的腰,嘴里头还要埋怨。   这也就是在景玉宫里,出去她可是极有分寸的。   淑妃娘娘眯起一双勾人的丹凤眼,红唇微微勾起一个弧度,十分妩媚来了一句:“这样才是极好的,旁人怕是还求不来呢。”   虽然身上不太舒服,也很疲乏,不过回味起昨晚酣畅淋漓的颠鸾倒凤,她又莫名心情好起来。   要说进宫有什么好,模样英俊又不常来烦她的皇帝陛下最是叫她满意。   当然,晚上的那些花俏事也是极为快活的,两个人都不是扭捏性子,每每折腾起来就没有不爽利的。   谢兰扫了一眼旁边脸红似火的宫女们,轻声嗔怪:“娘娘怎么能说这样的话。”   淑妃娘娘冲她吐了吐舌头,捏起玉筷开始用早膳。   她原本胃口不大,也就这一两年努力锻炼一番,才好能多吃些美味珍馐。   便是这样,早上也不过是几个零零碎碎的珍点,一小碗鸭汤就打发了,用再多便要胃疼。   琅琊谢氏嫡出的姑娘,从小都是极为严厉教导出来的。一行一动都是极为优雅的,端看她用膳那细嚼慢咽的姿态,都美得仿佛仕女图。   美是真的美,累也是真的累。   因着吃的不多,也不过就两盏茶的工夫她就吃饱了,心里惦记着左临凤鸾宫事,只得匆匆又赶去沐浴。   剩下的席面她都赏了宫女们,叫她们也跟着解解馋。   淑妃娘娘一向对手下人极为大方,就看四个大宫人那一身穿戴,都不输好些淑女选侍,甚至比她们在宫里头更有脸面。   芳年殿位于景玉宫正殿后身,打她住进来后陛下命尚宫局特地给她造的,引了后山玉泉山的泉水,沐浴起来特别养神。   汤池里面已经备好了玫瑰花瓣和泽兰花露,闻起来就是一阵馨香,很是沁人心脾。   谢兰屏退众人,亲自伺候她沐浴,帮她把衣裳都脱下来,扶着她走进汤匙里。   氤氲的热气蒸腾而上,把她白嫩娇体身上的红痕衬得越发明显。   陛下折腾起人来确实很没分寸,不过他挑剔的很,若自己不是这般绮丽舒颜,他怕是都不乐意折腾。   不过……淑妃娘娘舔了舔嘴唇,还是觉得这一世做的决定忒是正确。   哪怕他们不过是相互利用,那也不是什么大事。   谢兰又要心疼,帮她仔细洗干净长发,用锦帕仔仔细细包起来。   “到底不是正经出身,忒是不会尊重人。”   她同陛下之间的事,谢兰并非桩桩件件都清楚,但也知道些根底。若不是芳年殿这会儿只她们主仆两人,她是绝对不会说出口的。   淑妃娘娘拍了拍她的手,安慰这个一门心思心疼她的姑姑。   “姑姑这话以后仔细憋在心里,也就咱们琅琊世家看重这些嫡庶出身,陛下虽不是太后所出,却也是皇子龙孙,到底尊贵。”   谢兰叹了口气。   “也就坏在如今世家败落,若早十年,小姐又哪里需与人为妾,连个正头娘子的名声都没有。”   淑妃娘娘一双眼眸闪了闪,终究没再劝她。   琅琊世家如何?正头娘子又如何?哪里有她在长信宫中富贵锦绣,过着纸醉金迷的舒坦日子。   早在死过那一回她便懂了,什么规矩出身都是虚的,握在手里的一切才是实的。   心里头装着事,淑妃娘娘洗干净身上的薄汗便出来了,谢兰给她温干长发,又伺候她换了一身轻轻浅浅的云对月月白醒骨纱斜襟袄裙。   领上坠花开锦绣白玉挂坠,腰上挂苏绣如意香囊,脚上再踩一双香云绣花软底鞋,便是大大方方清雅无双的淑妃娘娘了。   怕今日真有大事,她也没叫谢兰给她梳富丽堂皇的高发髻,只挽了一个十字髻,发顶簪一把并蒂莲珍珠发梳,一边一支小巧玲珑的梅花钗,衬得她娇艳天成,美丽无双。   长信宫里人人都知道,淑妃娘娘一张绮丽容颜最是叫陛下魂牵梦萦,哪怕后宫佳丽三千,也独她一人样样都好,旁人说一句都是不行的。   谢兰见她打扮停当,依旧美的仿若昨日,不由叹一句:“小姐这样好样貌,真是苍天眷顾。”   淑妃娘娘甜甜一笑,扶着她的手出了芳年殿。   外面宫女们正等着她,高瘦的冬雪上来回禀:“刚宁大伴匆匆而来,黄伴伴去接的,这会儿正在偏殿里吃茶。”   宁大伴是陛下身边一等一的红人,他亲自来必是有要事。   淑妃娘娘手里头一紧,抓得谢兰略有些吃痛,可她面上却一分一毫不显,还柔声哄她:“娘娘别怕,咱们先去上个雅妆,再去见大伴不迟。”   宁大伴这时来,恐怕凤鸾宫是真的不行了。   不知道为何,淑妃娘娘难得叹了口气:“今日天好,也算成全她一场。”   上妆的时候,淑妃娘娘还嘱咐秋云:“给我上个淡些的,也不用画额妆,越清雅越好。”   秋云笑得一团和气:“诺,娘娘放心。”   等她这边收拾妥当,才往偏殿里去。   宁大伴除了跟着陛下,轻易不往妃子宫里头来,就是来了,也绝不会等在偏殿里吃茶。也就这景玉宫兴许是雅致娉婷,叫他有耐心能等上一等。   前脚淑妃娘娘踏入偏殿,后脚他就丧着脸给她行了大礼:“娘娘,凤鸾宫贵妃娘娘不好,陛下请您过去主事。”   淑妃娘娘脸上顿时愁云一片,一双秋水剪眸氤氲出水汽,要哭不哭可怜得很。   “阿弥陀佛,天可怜见的。”淑妃娘娘柔声开口。   “只希望陛下别太过伤心,”她说,“劳烦大伴等这一会儿,我这就去。” 第2章   七月的盛京炎热异常,长长的宫巷里没有树,一眼望去就是红得如血一般的宫墙。   若要是旁的小妃子出门,定是要自己走的,只不过淑妃娘娘可不是一般人,尚宫局特地给她配了一架四人车辇,上头还有挡风遮雨的华盖,好让她不至于在炎炎夏日里晒着娇嫩的脸。   她是一贯的铺张奢华,每次出行都是前呼后拥,二品妃的排场大极了。   谢兰陪在车辇旁边,边走边同淑妃娘娘轻声细语。   “奴婢知道您同贵妃娘娘感情深,这会儿心里肯定难过得很。只是贵妃娘娘已缠绵病榻许多时日,若是一年两年还好说,三四年下来人都已不成样子,说句大不敬的话,她自己也是数着日子过的。”   “上月奴婢陪您去看望她,她那时人就有些糊涂了,能熬到现在已经是苍天垂怜,待会娘娘过去见了面千万别太哀伤,把人好好送走便是了。”   谢兰这把年纪了,也是见过大风大浪,是以心态平和,说话从来都是慢声慢语的,对淑妃娘娘也是一贯的温柔体贴。   淑妃娘娘原本还算冷静,倒是叫谢兰这样说几句心里又有些不是滋味。   缠绵病榻、苦闷无望的滋味她也受过,那种绝望是常人无法想象的,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仿佛活得像一具会说话的僵尸,一点指望都瞧不见。   她只觉得眼睛有些潮了,一颗心也跟着揪起来,进宫这么些年头里,这是她头一次真心为另一个人感到难过。   “原来我们两个也是一起进宫的,当年在储秀宫里还住过同一间偏殿,”淑妃娘娘喃喃自语,也不知是说给谁在听,“倒也是有同住的缘分。”   谢兰悄悄叹了口气,见旁边宁大伴半天没吭声,不由替自家小姐巴结一句:“难为大伴跑这一趟,这大热天里也就您能这样劳心劳力为皇上办差。”   宁大伴眯起眼睛微微一笑,和和气气的开口:“兰姑姑哪里的话?为皇上办事自当尽心尽力。”   淑妃娘娘一眼望过去,见他面上平平淡淡,便也知道他并没把贵妃放到心里去。   宫里头各个都是人精子,宁大伴这等身份地位,自然不会对一个缠绵病榻多年的失宠后妃有什么感情。   若不是自己这能得皇上几分青眼,这位皇上身边的大红人怕是连话都懒同她讲。   “陛下如今在凤鸾宫否?”淑妃娘娘问。   宁大伴摇了摇头道:“陛下那边还有几个朝臣在等,实在也脱不开身。想着贵妃娘娘这一遭事大,确实不好耽搁,陛下便特地吩咐下臣请娘娘过去盯着,有您在那镇着场面,陛下也是极放心的。”   淑妃娘娘淡淡一笑:“陛下惯会抬举我,我哪里能办什么大差事。上面有德妃姐姐,下面还有宜妃、贤妃妹妹,可实在不敢当。”   宁大伴冲她拱了拱手,场面话跟着就来:“娘娘可是如今宫里头最最得意人,您怎好如此谦虚,宫里头日常往来的大事,陛下最信赖您一人,如今谁不知您也就差那一个虚名了。”   要说这是虚名,可没有比这更实在的了。   宫里贵妃尚在,四妃俱全,左不过那把凤椅叫人心心念念,却又敢想不敢说。   皇后娘娘的宝座空虚至今,妃子们急的眼睛都红了,也不敢越过太后娘娘去自己争抢。   盛京王氏如今在前朝上显赫一时,太后娘娘到底也懂一些盛极必衰的道理,盘桓数年,也还是没有逼迫陛下再供一位王氏出身的皇后。   但王氏的姑娘坐不了的位置,她也不愿意叫别人家的女儿玷污,因此陛下今年二十有三,登基日久,却也依旧是后位空空,至今连元后都未曾娶上。宫里除了高高在上的王氏太后,再无别的后位。   只是后位悬空经年实在也不好看,头两年太后娘娘才松了口,叫皇上迎了秦氏嫡女为贵妃,到底也立了个虚有其表的六宫副主。   然而秦贵妃却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药罐子,缠绵病榻许多时日也没能好转,太医院里专门伺候她的太医就有两位,却还是没能保下命来。   红颜命薄,便也就是这般模样了。   她身上沾了病,陛下倒也并不嫌晦气,冲着秦将军的面子隔三差五都要去看望,然而宫里人人都很现实,眼看贵妃没什么用处,平日里就连蚊子都不往凤鸾宫飞。   也就是淑妃娘娘和善体贴,经常过去陪她说说话,才叫她日子没那么难熬。   说起后位来淑妃娘娘就跟哑巴似得,一声都不带吭的。宁大伴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叹了口气,没再讲话。   凤鸾宫就在景玉宫左近,他们这两句话都功夫便到了门口。   宁大伴最是心里有数的,他亲自把淑妃娘娘送到凤鸾宫门口,这才道要告辞。   “陛下道凤鸾宫今日肯定事多,怕累着您,还是要把几位娘娘都请来一起商议才好。”   宫里头没个皇后主事到底是十分麻烦的,贵妃毕竟是太后娘娘的晚辈,她先离太后一步而去是为不孝,自然不可能让太后娘娘操心她的丧事。   办丧礼是十分吃力不讨好的,可宫里头又没人能操心这个,便只好由四妃一起督办,各个都得出力。   淑妃娘娘坐在步辇上往里面张望,见里面的小宫人们行色匆匆面容哀戚,倒是都还没来得及哭,便知道人还没咽气。   小宫人们远远瞧见了淑妃娘娘的仪仗,赶忙过来迎她,一个个面白如纸,跪到地上就开始无声掉泪。   谢兰赶紧上来扶她下了车,特地嘱咐一句:“娘娘万般保重,千万别太哀伤。”   淑妃娘娘叹了口气,抬头望了望头上蔚蓝的天,扶着她的手走了进去。   贵妃娘娘的凤鸾宫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破败,前院里虽说没什么珍稀草木,却也有些绿意盎然的简单花草,可见宫人们也还算用心。   作为正一品的贵妃,秦淑谊身边的大姑姑也还算是得体,远远听到淑妃娘娘的动静,便赶忙派了手下的管事姑姑出来相迎。   淑妃娘娘记性倒是挺好的,这位管事姑姑她原也见过,老远见她在那行礼,便和善道:“不用行这些虚礼,我们赶紧进去看看娘娘要紧。”   一说起娘娘来,那位管事姑姑的眼睛霎时就红了,哽咽道:“多谢娘娘大热天里跑这一趟,我们娘娘昨日还念叨起您,说满宫里没有比您再心善的主子了。”   心善这个词儿淑妃娘娘可真是担不上,宫里头的大小妃子,皆恨的她咬牙切齿,背地里还不知道要怎么讲她,就唯独没有说她心地善良的。   但贵妃娘娘的这一句明显不是虚伪之言,淑妃娘娘不由跟着红了眼睛,快走两步进了正殿。   “太医们都来了没有?”她低声问着。   管事姑姑跟在她身后,立即回禀道:“太医们已经在这守了两天两夜,因着刚刚说不太好了,才往陛下那去通传的。”   淑妃娘娘垂下眼眸,从袖子里摸出一条锦鲤戏水的冰丝帕子,轻轻擦了擦眼睛:“我一会儿进去先同姐姐说说话,等其他几位娘娘来了,你们便赶紧进来叫我一声。”   管事姑姑知道她同贵妃娘娘要说几句贴心话,忙点头应了。   说话的功夫就已经进了内殿,贵妃娘娘的内殿里弥漫着一股苦涩的药味儿,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压抑,沉甸甸的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淑妃娘娘重活这一辈子最是肆意妄为,唯独到了今天又回忆起前世的种种凄凉来。   那苦涩的味道仿佛依旧压在她心里,一直没有散去。   贵妃娘娘的大姑姑便就守在她床边,熬得面色惨白,见淑妃娘娘这般快就赶了过来,心里头也是很感激。   她迎上前来,亲自给淑妃娘娘行了个大礼,哀哀切切道:“我们娘娘就等着您来了,旁人谁都是不想。”   秦淑谊进宫之后的日子着实是苦涩的,人之将死,她心心念念的不是皇帝陛下,而是这个其实也没太多交情的淑妃娘娘。   淑妃娘娘快走两步来到床边,低头瞧那羸弱身影。   缠绵病榻经年的贵妃娘娘就像枯萎的花儿,再也没有少年时的美丽大方,曾经草原上人人爱慕的格桑花再也寻不见了,只剩凋零衰败的贵妃娘娘。   她头发枯黄枯黄的,仿佛是冬日里的稻草,一点儿鲜活气儿都没了。   夏日时节,贵妃娘娘却盖着厚重的锦被,她紧紧闭着眼睛,吃力地喘着气。   淑妃娘娘忍了一早上的眼泪再也忍不住,顷刻间泪如雨下,晶莹的泪吮着她娇美的脸蛋丝丝滑落,在锦被上晕染出哀伤的花。   “姐姐,我来看您了。”她仿佛丝毫没有意识到屋子里难闻的气味,凑过去在贵妃娘娘耳边轻声细语。   秦淑谊努力把眼睛睁开,浑浊而缓慢地望向了淑妃娘娘。   “婉凝,你来了。”贵妃娘娘说着,好似回光返照,眼睛里又透出些光亮来。   “宫里只有你最是让我挂心,如今我一去,你自己便要好好的。”   她已经许久没有说过这样长一段话了,磕磕绊绊的说完,几乎要费尽她全身的力气。谢婉凝趴在她身边,此刻已是泣不成声。   秦淑谊已经抬不起手了,她用眼睛追寻着谢婉凝美丽的脸,轻轻的、慢慢的说了这辈子最后一句话:“婉凝,我们得为自己活着。”   说完这一句话,秦淑谊便永久的闭上了眼。   刺耳的哭声在谢婉凝耳边炸开,搅得她头昏脑胀,险些不知道今夕是何夕。   然而就在这时,一把熟悉而高亢的女音在外面响起:“贵妃姐姐这是真不好了?你们跟这号什么丧呢?”   最先赶到的,是四妃之首德妃娘娘沈沛玲。   谢婉凝擦干脸上的眼泪,苍白的脸顿时沉了下来。 第3章   若说宫里头有谁还敢当面找淑妃娘娘的不痛快?便只德妃娘娘了。   这位太后娘娘的亲外甥女自幼便极得她老人家喜欢,若不是当年太后也要给首辅陆大人几分薄面,这位现如今的德妃娘娘恐怕早就是贵妃了。   她性子一向不大好的,宫里头也没人敢惹她,平日里都是想说什么便说什么,嚣张极了。   不过这边厢贵妃娘娘刚刚咽气,她就在外面说三道四,便是一向讲究以和为贵的谢婉凝也不由生了气。   她叫大姑姑给取来一条温热帕子,仔仔细细擦干脸上的泪。   擦干净脸,她又吩咐谢兰取铜镜来,认真瞧了半天自己娇嫩的小脸,见没什么泪痕了,这才轻轻哼了一声。   “这时候德妃姐姐还是给自己积些口德吧。”她轻声细语的开口,声音不大,却绝对能叫德妃听得一清二楚。   若说宫里头谁最惹德妃娘娘讨厌,除了谢婉凝便再无旁人了。   两个人照面都还未打,剑拔弩张的气势就豁然拉开,凤鸾宫里的小宫人们吓得跪了一地,大气都不敢喘。   “妹妹怎么来的这般早?”德妃娘娘冷声开口,“怕是等不及了吧。”   谢婉凝深深吸了口气,她定定站在那,淡然吩咐大姑姑给贵妃娘娘打理好遗容,这才由谢兰扶着慢慢往外走。   “原本昨日里我是累着了,早起早膳便用的迟,不过刚用完宁大伴就匆匆过去请了我来,贵妃娘娘这里的事最是要紧,我自然不敢耽搁一刻的。”   这一句话把德妃娘娘气得七窍生烟,心里怕骂了她一万句狐狸精,到头来却还是没法解恨,只得僵着脸坐在椅子上喝茶。   谢婉凝来凤鸾宫次数最多,大小宫人都是认得她的,因此当她慢慢往外踱步时,守着寝殿的小宫人便恭恭敬敬打开帐幔,一路给她行福礼。   那阵仗体面极了,仿佛她才是这凤鸾宫的主人似的,叫德妃一张严肃端方的脸更是难看。   “我瞧着你可一点累着的样子都没有。”   “德妃姐姐哪里的话,我这会儿身上确实不大爽快,”说罢她顿了顿,轻声开口,“咱们一起在这先等会儿吧,贵妃姐姐正睡着,咱们可不好打搅。”   反正这会儿也没什么外人在,德妃翻了个白眼儿,冷冷哼了一声没搭腔。   谢婉凝还惦记着屋里头已故去的贵妃,便转头吩咐大姑姑道:“劳烦姑姑再去请了太医过来再瞧瞧,若是真不成了,可得马上就去通传陛下,可一刻都不能耽搁。”   刚刚贵妃娘娘明明已经咽了气,大姑姑是亲眼瞧见的,这会儿谢婉凝却还当她活着似的,大姑姑一时间没回过神来,动作就有些迟疑。   “诺,奴婢这就去。”   可也不过就是眨眼的功夫,她就按着淑妃娘娘的吩咐出去办差了。这些年宫里也就淑妃娘娘能看顾自家娘娘一些,这会儿贵妃娘娘人都已经没了,她自然也没什么好坑害的。   大姑姑心里头难受,也有些六神无主,只能淑妃娘娘说什么便是什么,根本也无暇多想其他。   德妃见她面色苍白,眼睛通红,心里想着贵妃怕是真不成了。这一品贵妃的宝座还没被捂热乎便也空了出来,下一个坐上去的会是谁呢?   太后娘娘如今身体康健,太妃也是极极利落的,德妃娘娘在宫里头极有脸面,这一想就有些心头火热。   她扫了一眼淡定吃茶的谢婉凝,心里头嘀咕起来。你巴巴儿的来这么早,可不就为了凤鸾宫这大架子吗?   还装什么姐妹情深的样子,假惺惺也是忒恶心人。   她自顾自想着,目光就有些凌厉,谢婉凝懒得搭理她,低头沉默不语。   便是太后娘娘的亲外甥女又如何呢?陛下一年到头都不往她宫里去两回,空有妃位却无恩宠,肚子里空落落几年都没生出个皇子龙儿,又有什么好得意的?   谢婉凝出身琅琊谢氏,是朱兰玉树的书香门第,也是一等一的好出身。   这宫里有恩有宠又有位份的毕竟是少数,明面上似相差不多,可底子里到底不同。   便是谢婉凝上面没有太后娘娘关照,宫里头又有谁敢当面给她脸子看?晚上回去一通枕边风,第二日就要没了小命,太后娘娘便是再位高权重,也毕竟不能真的大过陛下去。   就在前殿里安静沉默之时,宜妃和贤妃才匆匆赶到。   她们两个宫室离得有些远了,这个时候能赶来已实属不易。   宜妃陆思溪是首辅陆大人的掌上明珠,今年才十八有余,是四妃里年纪最小的一位了。她平日里十分娇俏可爱,在小妃子里人缘一向很好。   刚一进来,她便赶忙行了小福礼:“给两位姐姐请安了。”   她是同行贤妃一起赶来的,大热天里两个人脸上都是汗涔涔的,瞧着十分不像样子。   谢婉凝吩咐管事姑姑:“还不快给娘娘们上温帕子擦汗?”   她理所应当地使唤着凤鸾宫的宫人,架势摆得十足。   德妃一瞧她这样心里就越发不痛快,冷哼一声道:“还把自己当主子了。”   宜妃陆思溪最是和气人,一听就赶紧道歉:“都是我们的不是,来的迟了还要叫两位姐姐惦记,还请两位姐姐万万不要往心里去。”   她都这般说了,德妃也不好实在给她没脸,只好偏过头去盯着桌上的博山炉瞧。   宜妃是个娇小玲珑的身材,一张圆圆的小脸也是十分的喜庆可爱。   她今天特地没穿平日里最喜爱的水红齐胸襦裙,换了一身清清淡淡的月白长衫,明明是用心换了衣裳,却不料跟谢婉凝撞了颜色,一进来脸就红了。   谢婉凝也不是时时刻刻都同人针锋相对,除了德妃实在叫她看不上眼,对旁人还是很客气的。   她一眼就看穿陆思溪的心思,笑道:“宜妃妹妹这身衣裳同我的仿佛是一位绣娘所出,咱们俩人长得又像,就跟亲姐妹一样呢。”   这话明明是为了叫宜妃不那么尴尬的,却不料心直口快的贤妃娘娘在旁边轻哼一声,小声嘀咕道:“一个琅琊女,一个帝京娇,哪里能跟姐妹似的?”   场面一下子就冷下来,她们四个平时也是这般,说不了两句就要冷场,谢婉凝一看实在也不好维持,便淡淡坐在一边继续吃茶。   贤妃齐幼晴是极为规矩的人,她平日里穿着打扮都很讲究,今日她穿了一身浅鹅黄三层曲裾,大夏天里也不嫌热。   宜妃倒是怕冷场,只只好素净着脸问:“淑妃姐姐,贵妃姐姐真的……”   她把后半句话咽回去,又小声说:“两月前我还来瞧过她,那会儿贵妃姐姐还能坐起来吃几口茶,怎么今日就不好了呢?”   谢婉凝重重叹了口气:“姐姐这些年也实在不容易。”   哪怕是贵妃,也不过是皇家妾。   宫里头妃子这么多,死一两个可真没什么要紧的,若不是贵妃家世位分在这,旁的人真引不起这么大阵仗。   就在她们说话的功夫,太医擦着汗赶来。   贵妃娘娘缠绵病榻多年,实在不是小事,太医院一直有两名太医专门在凤鸾宫伺候,就怕她有个什么不好。   今日里不仅他们两个在,连太医院的院正李昔年也盯在这。   德妃娘娘既然在,谢婉凝这个淑妃自然就不好多说什么,她静静坐在一边等德妃先开口吩咐。   德妃端着四妃之首的架子,还在那装模作样地问:“今日里贵妃娘娘可曾用了药?若是实在不行不妨再多加一剂,先把这日子熬过去再说。”   她的意思是用重药,先把贵妃的命保下来。   院正李昔年脸上惨白惨白的,贵妃娘娘眼看就这一两天的工夫,吃什么药都无用,他们几个太医可犯了愁。   他规规矩矩的冲几位妃娘娘行了礼,沉声道:“贵妃娘娘这病也不是一两天了,张大人和李大人日日都在细心伺候,只是娘娘身子底已经一日不如一日,用什么药都没效果了。”   他这般说着的时候险些要流下泪来,脸上哀伤得仿佛自家死了亲人,一言一语极是妥帖。德妃心里怎么想的谁也不知道,她面子上倒还勉强过得去。   听了太医的话,她脸上顿时就沉了下来,一双眼睛也是含了泪,看来真是伤心极了。   “同娘娘认识这几年,我们姐妹之前也算相处和睦,贵妃娘娘是最知情达理的人,一想到以后宫里只剩下我们几个,我心里就空落落难受的很。”   她平日里一年到头也不过来凤鸾宫看一回,嘴里说的倒是好听,可李昔年心里也是很有数的。   “请娘娘们万万不要太过哀伤,体恤身体要紧。”   大姑姑就跟在太医们身后,见谢婉凝依旧淡定自若的坐在那,仿佛也有了主心骨,不那么惊慌了。   她轻声细语的领着三位太医进了里间,这才低声同李昔年说:“刚娘娘已经去了。”   院正脸上的汗当即就落了下来,他抖着嘴说:“那刚才在外面……?”   他话音还没落下,大姑姑就小声回:“是淑妃娘娘的意思,这会儿陛下还没赶到,娘娘就这样走了实在不好看。”   李昔年也是个人精,一听就明白过来,立马冲外面拱了拱手,嘴里头还要恭维:“还是淑妃娘娘体贴。”   这事儿可不就是体贴极了?   陛下国事那么繁忙,都匆匆过来见贵妃娘娘最后一面;贵妃娘娘缠绵病榻多年,弥留之际却不放心陛下,一直等到见上最后一面才走,这般的情深意重,传出去也是一段佳话。   李昔年心里头不由对淑妃娘娘又高看了几分,这位娘娘实在是心思玲珑,聪慧敏锐,难怪最是得陛下青眼。   如今秦将军镇守在西北,便是贵妃娘娘过世了,他也不能回来看一眼。皇上如此作为,为的不就是安抚边关将士们的心吗?   难怪满宫里嫔妃无数,却只有淑妃娘娘最是得宠。她不仅人美花娇,心思也是一等一的体贴,论是哪个男人能不动心呢?   凤鸾宫离皇上的乾清宫是最近的,转个弯儿,穿过如意巷便到了。   太医们刚进屋没多久,外面就传来一阵喧哗之声。   妃子们轻声软语得冲另一个人行礼,异口同声道:“恭迎圣安。”   一把低沉而又迷醉的男声响起:“平身吧,不必多礼。”   那声音好听极了,仿佛靡靡之音缠绵在耳边,又似九天之外的仙音,让人过耳难忘。   贵妃寝殿里的宫人们跪了一地,只听卷珠帘晃了又晃,一个高大的身影缓步而入。   来者身上穿着玄紫窄袖长衫,头戴博天冠,脚踩灵云靴,身影高大而修长,通身气派朗朗。   他一步一顿走进寝殿内,面上是淡淡的悲伤,如花瓣一般的薄唇轻启,最后只落得一声叹息。   “淑谊,”他叹道,“朕来看你了。” 第4章   他这一句话说的实在情深意重。   皇帝陛下若是想叫哪个妃妾倾心,必是半句话便能办成。   可贵妃娘娘人都已经不在了,便是曾经有过些不切实际念想,到了如今便也都成了虚妄。   来时路上,宁大伴已经同皇上讲过凤鸾宫的情形,是以这会儿他见贵妃娘娘面色青白躺在那儿,倒也没觉得害怕。   只是心里头或多或少有些不是滋味。   寝殿里跪了一地的太医和宫女,他哪怕心里没有那么多哀伤,也要表现的痛不欲绝。   萧铭修又叹了口气,他走到贵妃的床边,低头仔细看着她陌生又熟悉的脸。   他忆起当年她进宫时的健康模样,那时候的秦淑谊单纯可爱,有着草原女子的活泼和天真,是鲜活而又明媚的。   只是这一场病拖垮了她的身体,也带走了她身上所有的鲜活气。   “淑谊,”他语带哀伤,“你有何所想,都可说与我听。”   宫人太医们心里清楚贵妃娘娘已经咽了气,却都老老实实跪在那,没人敢去提醒他。   寝殿里一时安静极了,仿佛只有皇帝陛下自己的呼吸声。   就在这时,他突然高声喊了两句:“淑谊、淑谊!”   随着他的喊声,大姑姑一个头磕下去,大哭起来。   她哭了,宫人们便纷纷痛哭出声,一时间凤鸾宫的寝殿里哭声不绝,哀伤至极。   外面等候着的四位娘娘们,你看看我我瞧瞧你。都从袖子里摸出绢丝手帕,像模像样擦了擦眼泪。   德妃到底也算是世家出身,这样场面还是端的住,她声音低低哑哑,说出来的话是一派情真意切:“贵妃姐姐熬了这些年头很是不易,如今去了也算是解脱。只希望我们姐妹都好好的,将来陪伴着白头到老。”   话虽如此,可她心里到底如何想的谢婉凝一看便知,这会儿她听着里面的哭声,心里也难过得很,便懒得搭理她。   和事佬陆思溪跟着捧场:“德妃姐姐说的是呢,我们还是得健健康康的,有一把好身骨才要紧。”   贤妃齐幼晴一贯是不爱同她们讲话,大抵心里面也是很瞧不上她们。   说来也是奇了,这世家大族出身的淑妃娘娘都没那么古板教条,一向是很是肆意妄为。只是青山书院院长女儿的贤妃,倒是自诩书香门第,平日里清高的很。   这宫里的主位人人都是有些出身的,可没那热脸贴冷屁股的趣味,平日里都没人找她走动,她宫门前可是冷落得很呢。   也就陆思溪这样“心地善良”,又住的近,这才同她能说上两句话。   里面大概哭了一刻,皇帝陛下才踉跄着走出来。谢婉凝是头回见他这般样子,皇帝陛下一张风流倜傥的脸上这会苍白一片,他眼睛通红通红的,瞧着哀伤极了。   他这样有情有义,轻易搅动了许多妃子的心,只有淑妃娘娘心里头冷笑。这男人若是有半分真心,刚才就应当过来见秦淑谊最后一面,若不是她机灵吩咐了凤鸾宫里的宫人,这会儿都没他做戏的份了。   谢婉凝心里这般想,面上却是十分动容的。她低着头不停的擦眼泪,哭得实在有些伤心。   这宫里能真心实意为贵妃娘娘哭一场的,恐怕只有她跟凤鸾宫伺候了几年的宫人。   皇帝陛下坐到主位上,抖着手接过宁大伴呈上来的温茶,连着吃了一碗才好不容易缓了过来。   他垂眸看身边的四位妃子,见她们个个都红着眼睛,面上也是十分沉痛的。   萧铭修沉吟片刻,还是开口道:“贵妃如今先走,却是对母后的不孝不敬,母后年事已高,这晚辈的丧事怎么也不能由她来主理。”   也就是贵妃身份特殊,才需要办丧礼,若是旁的妃嫔,自是礼部、宗人府并尚宫局一起简单操办,绝对不会有这么大的动静。   他顿了顿,目光如火如炬:“如今只能劳烦四位爱妃了,贵妃丧仪兹事体大,还请爱妃们多多操心。”   德妃在他面前是一贯的小意体贴,听了皇帝陛下的吩咐,立即回道:“贵妃姐姐同我们亲如姐妹,她的身后事我们自当尽心尽力,哪里能敢称一声辛苦呢。”   萧铭修冲她颔首,说出来的话也是有气无力:“你一向知书达理,年纪又是最长,便就由你跟淑妃主理此事,宜妃和贤妃协理吧。”   德妃眼睛一亮,她心里头想必是得意极了的,面上却依旧是哀伤沉痛。淑妃扫了她一眼,起身冲萧铭修行了个礼:“诺,妾身领命。”   丧事可不是她们说办就能办的,先是陛下那下一封哀挽折,表示对贵妃娘娘的不舍之情,接着要在她们四妃的陈请之下,给贵妃娘娘一个尊荣追封,叫她走后也能风风光光。   其实宫里头死个把妃子不算什么大事,一般是不挂白的,可能是为了秦将军的面子,陛下才特地下旨,叫宫里头挂三日白,也算是送她最后一程。   这些日子里淑妃都是穿素衣的,她自然是尽心尽力操办贵妃的丧仪,等敲定了出殡和下葬的时日,这才等来皇帝陛下那封迟迟未出的追封。   秦氏有女淑谊,温婉贤淑,嘉柔天成,自天佑元年入宫伴驾,实在深慰朕心。然天命不久,红颜命薄,朕伤其早去,特追封为嘉皇贵妃,以皇贵妃礼入葬茂陵妃园寝。   这一封薄薄的诏书,仿佛满满都是皇帝陛下的不舍之情,谢婉凝看得心如止水,却叫德妃娘娘气红了眼睛。   虽说贵妃已故,却还是占了皇贵妃的位分。   大楚历来不设皇贵妃,只有皇后不临朝或无皇后位时,才特设皇贵妃,以副后的身份代行后职。   德妃娘娘便是再眼红,却也没法同死人置气。皇上这个追封实在也是合情合理,叫不出一丁点错处。   秦淑谊年少便入宫,同陛下相伴许多春秋,娘家历代镇守于边关,为国捐躯者不下十数人。这样的一名贵妃,生无过无错,死后自然也是衰荣不绝的。   谢婉凝心里早就有了数的,见德妃那气得要命又得绷住的别扭样子,心里却是畅快极了。   虽说秦淑谊并不讲究这些虚名,可追封她一人,秦家就能跟着稳固至少十年,到底解她一番思乡之情。   二七之后,嘉皇贵妃的灵柩从神武门而出,一路往北出帝京,最终葬入还未修缮完全的茂陵妃园寝中。   她一走,宫里才又有了些鲜活气。   这些时日皇帝陛下为表哀思,一直未踏足后宫,很是给了秦家脸面。   等到丧事办完,淑妃这才叮嘱她景玉宫里的小厨房,说给皇上做一道雪梨银耳莲子羹。   正是夏日里最炎热的时节,往年圣驾都是要去京郊清泉行宫避暑的,只是今年贵妃的病一直反反复复,萧铭修怕赶不回来,便没安排避暑。   然而他不去可以,太后娘娘和顺太妃娘娘却是要去的,陛下再三陈请,太后和太妃娘娘才一同前往京郊清泉行宫,高高兴兴游湖去了,陪着去的还有安嫔和和嫔,她们带着两位小公主,也算是给太后娘娘添个天伦之乐。   太后同几位太妃不在,宫里的妃子们仿佛都轻快了一些,位份低的小妃子们便偷偷跑去御花园赏花,每日叽叽喳喳的好不高兴。   若不是贵妃娘娘走的突然,她们说不定还要多闹几日呢。   可谢婉凝却知道,这些妃子在御花园热热闹闹,陛下心里恐怕早就烦了。这几日他躲在乾元宫,还不知道怎么畅快舒服。   淑妃娘娘见不得皇帝陛下痛快,便想着给他找些麻烦,好叫她知道自己这份差事又累又繁重。   她端坐到雕花铜镜前,吩咐谢兰给自己打扮的明艳一些。   谢兰手艺了得,不多时就给她梳了一个飞天髻,取了两把红石榴牡丹花金簪,一左一右坠在飞天髻两侧,衬得她一张玉容愈发娇艳。   春雨选了一身银红轻纱长衫,里面是银灰的丝绸里衣,靓丽的颜色衬着她年轻秀美的容颜上,连天都跟着明媚起来。   人人都知道景玉宫的淑妃娘娘漂亮得仿佛是九天仙女下凡,一动一静都是极美的。   她自打天祐元年入宫,不说是独得恩宠,却也是宠冠六宫了。天佑帝前朝事务繁忙,国事繁重,平日里并不经常来往后宫,可若是他来,十次有六七次都是要去景玉宫的,可见淑妃娘娘荣宠之盛。   打扮停当便要出门了,谢婉凝体贴谢兰年长,夏日里出宫多只带管事姑姑或大宫女,这段时候两位管事姑姑都忙得很,便只有大宫女跟着她。   皇上寝殿乾元宫离景玉宫并不算远,只是淑妃娘娘身娇体贵,自不可能让她走路去。一听讲她要去乾元宫,黄灿便早早准备好了步辇。   淑妃娘娘刚一走到宫门口,抬眼就瞧见四个手脚麻利的小黄门等在那,只不过刚刚看见她一丝裙角,便都跪下行礼。   宫里行令节俭,先帝时四妃仪仗都是八人,到了天佑年间,过了二十七个月的国丧,萧铭修立即就把宫规改了,入宫宫人也从每三年的五百减至二百,这样每年尚宫局能剩下大笔宫费。   谢婉凝淡然冲他们望了一眼,被夏草扶着坐到单步辇上,上头华盖一遮,便掩去大半光阴。   淑妃娘娘是什么身份,自然不会同无品无级的小黄门招呼,倒是春雨最会体贴人。一人塞了一个小荷包给他们,轻声细语说:“这大热天的劳烦你们了。”   给景玉宫办事可不是一般人能抢到,这些赏赐是次要的,最关键是在淑妃娘娘跟前露个脸,好叫她知道手底下有这么个人。   这一趟也不过是一盏茶的功夫,淑妃昨夜里没怎么睡好,正在步辇上闭目养神,哪知道刚走出如意巷子,步辇便使劲晃了那么一下,差点没把她晃到地上去。   谢婉凝轻轻睁开眼,垂眸往下看去。   也不知道是哪宫的小妃子突然从巷子里窜了出来,因着天上日头晃晃,她头晕眼花的没看清淑妃娘娘的仪仗,闷头撞了上来。   这倒也就罢了,最要命的是跟着她的小宫人手里捧着一盅热汤,一下子全要泼到离她最近的小黄门脚上,小黄门不由往边上一躲,才叫步辇东倒西歪没了样子。   淑妃在步辇上被晃得险些摔下来,当她好不容易抓稳扶手,边听春雨温润的嗓音焦急喊着:“娘娘,您没事儿吧?”   谢婉凝觉得自己真是心大,她百忙之中还在想我能有什么事儿呢?有事的是他们才对。 第5章   等谢婉凝在步辇上坐稳了,春雨才忙过来扶她下了地。   谢婉凝扶着她的手稳稳站在那,这才有空拿眼睛去看是谁那么不懂规矩。   抬步辇的四个黄门已经跪倒在地上,每个人抖成一团,却一声都不敢吭。那小妃子身边只跟了一个小宫人,她身上穿着浅粉色的薄纱襦裙,头上只缀了两把青玉石榴簪,瞧着便不是什么有头有脸的娘娘,怕是下三位的小主了。   因她很是面生的,谢婉凝没什么印象,不由多看了两眼。似是感觉到谢婉凝在打量她,那小妃子吓得瑟瑟发抖,猛给谢婉凝磕了一个头:“奴婢知错了,娘娘饶命。”   哪怕是求饶的时候,她也是不敢大声喧哗的,就怕惊扰了淑妃娘娘的仪仗。   她瞧着也就十六七岁的样子,脸蛋白白的还挺嫩,也是花骨朵一样的可人儿了。可宫里她这样的不知凡几,没点新鲜样子皇上是记都记不住的,瞧那样子怕是还没伺候过陛下呢。   谢婉凝慢条斯理的打量她一番,忖度着天有些热,便不想跟她多做纠缠。   她扭头去看春雨,春雨便在她耳边小声嘀咕:“娘娘,这位应当是端嫔碧云宫里住着的淑女,至于姓什么奴婢记不太清了,是奴婢的错。”   皇上继承大统才不过三年光景,因着种种原由只在天佑元年时采选过一回,后宫妃嫔并不算很多。东西六宫里只东六宫堪堪住满了人,西六宫大多都空置着。   若不是四位妃子各个都家世不凡,进了宫就能稳坐一宫主位,怕是如今四妃都占不满呢。   东六宫里,原贵妃娘娘身子不好,尚宫局便没敢再叫小妃子打搅她,而谢婉凝性子独,更没哪个小妃子敢跟她凑一块儿住,便只有她们两个自己舒舒服服的霸占一宫,住得宽敞又舒服。   其他妃嫔便没这好待遇了。   大楚后宫以一后,一贵妃,四妃,九嫔为主位,妃以上独掌一宫,而嫔则多是两位合住一宫,分管前后两殿。   东西六宫加上皇后娘娘的坤和宫,被统称为长信十三宫,这便是大楚的后宫了。   长信宫里头并不算宽敞,纵横交错的深巷隔绝了一个个宫室,若是自己宫中小妃子多些,便要很拥挤,杂七杂八那么多宫女黄门混居在一起,瞧着也堵心的慌。   只是大多妃嫔都没谢婉凝这般硬气,说不叫人来就不叫人来,自己一个人在景玉宫逍遥得很。   这也就罢了,偏偏皇上也一贯宠着她,从不说她一句不是,便叫其他妃嫔更是心里头憋屈。   那小妃子原不知道这仪仗是哪位主位娘娘的,猛一听见春雨的音,顿时吓得面无人色,跪在那抖个不停。   谢婉凝有些不耐烦,嫌弃她连求饶都不会,便轻轻拍了拍春雨的手。   其实平日里谢婉凝是极好说话的,她最烦跟人作些口舌争端,能不废话的时候一向是不废话的。就是其他的小妃子们弄不明白这事儿,总觉得淑妃娘娘一不留神就要作妖,把大家折腾个没完没了,遇见她就像老鼠遇见猫,吓成弯曲一团的熟虾米。   春雨伺候了她许多年,自是知道自家娘娘心思的,被她一拍手,便立马训斥道:“这大太阳底下的,小主便是愿意在这跪着,我们娘娘还不乐意等呢。只是我们娘娘也心善,便让你自己数着,跪上两刻便回去吧。”   这惩罚已经算是极轻的了,然而那小淑女也不知是脑子不好还是怎地,竟还敢张口道:“可我们娘娘吩咐……”   谢婉凝扫了一眼地上那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端嫔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她自己往乾元宫门口凑都不一定被请进去,更何况是比宫女就好上那么一丁点的小淑女了。怕是还没走近长寿巷便要被拦下来,能叫她好好回去都是轻的。   想到这,淑妃娘娘不由轻声笑笑,难得同她废话一句:“今日里你碰见本宫,到底是你运气好,你回去同端嫔说这是本宫的意思,你看她还敢说些什么。”   那小淑女似脑子不太好,明白不过来个中曲折,倒是她身后的小宫人略聪明些,立即拦住了将要讲话的自家小主。   小淑女抬头望一眼淑妃娘娘,一张小脸儿倒是可爱极了,眼睛又大又圆,颇有些我见犹怜的意味。   长得倒是还凑活,就是不知道能在端嫔手底下熬几年了。   谢婉凝抬头望了望天色,眼看皇帝陛下午歇就要醒了,她若是再不去便得打扰陛下办政事,回头发脾气了可又得自己吃苦头,她可不愿意做这吃力不讨好的事儿。   春雨扶着淑妃回到步辇上,低头扫了一眼那几个小黄门,见他们还在路上跪着,各个都是一头一脸的汗。   春雨怕他们耽误淑妃娘娘的大事儿,忙训斥道:“行了,做那丧气样子干什么,这会儿要是耽误了时辰,仔细回头叫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作为淑妃身边的大宫人,春雨在宫中是极有脸面的,她平日里在淑妃面前有多温婉可人,在小宫人面前就有多严厉。   她轻轻帮淑妃擦了擦脸上不小心落了的汗,催促着黄门起驾,又继续往乾元宫行去。   刚那一对主仆还在地上跪着,她们默默冲淑妃娘娘的仪仗磕了三个头,继续在那熬时辰。   大越一盏茶的功夫,淑妃便来到乾元宫宫门前。   这会儿的乾元宫安静极了,连知了都不敢叫一声。萧铭修每日都要午歇半个时辰。等他醒了宫人们才敢大声喘气儿,就怕惊扰了圣驾。   谢婉凝对他的作息拿捏的极为精准,若是他前夜里没有临幸妃嫔,便会早一盏茶的功夫醒来,毕竟国事更为重要,他可没工夫耽误在睡觉上面。   她到的时候萧铭修刚起身,正由身边的沈大伴伺着净面更衣,旁边的小黄门递了薄荷茶给他,叫他清清口。他刚穿好轻薄的紫黑常服,外面一个有些年岁的中监就轻手轻脚的走进来。   他在沈大伴耳边轻语几句,便又安静退了下去。   萧铭修自顾喝着茶,脑子里想的还是上午没批完的折子。   沈大伴等他放下茶碗,才走到皇帝跟前小声禀报道:“淑妃娘娘过来给陛下请安,在前头等了好一会儿了。”   这便是讲话的学问,一说淑妃娘娘等了好一会儿,那里头的情真意切便越发凸显,叫人一听就能听进心里头去。   说起淑妃娘娘的时候,这位一向不苟言笑的沈大伴都是笑语嫣然的。   黄门做到他们这地步,已经是无人能及的了,说话办事无不体贴,哪个人叫皇上记在心里,哪个人叫皇上厌弃非常,不用多看一眼,他们都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   这会儿若是德妃娘娘来,陛下定是要皱眉头的,恨不得她赶紧滚远些好,一眼都不愿意见。   只有淑妃娘娘在乾元宫有这等脸面,她就算是空着手来,也能在送爽阁里坐一会儿吃上茶。若是陛下实在没空见她,沈大伴或宁大伴都要亲自过去陪着说会儿话,才把她一路送到巷子口。   一听是她来,萧铭修皱着的眉头就松了,嘴角略往上扬了扬,瞧着心情就好上了那么几分。   原本他上午还有些烦闷,沈大伴伺候他午膳都是小心翼翼的,这回心里不由念了句阿弥陀佛,就差没把淑妃娘娘当菩萨供起来。   萧铭修出去的时候,就看谢婉凝在那笑的面如春花,旁边他乾元宫的小宫女正在使劲儿给她逗趣,那态度别提多奉承了。   沈大伴在陛下身后轻轻哼了一声,小宫女们便吓得面无人色,纷纷行了个礼低头退了出去。   陆婉凝今日打扮得光彩照人,明媚阳光下更衬得她眼睛清亮,有着说不出的甜美可人。   她站起身来冲萧铭修行了个万福,轻声细语地问:“陛下中午是否睡好?”   当着外人面的时候,他们两个一贯是十分温存的。   萧铭修冲他笑笑,过去一把握住她的手,体贴地帮她把鬓边飞扬的长发顺到耳后。   “很好,只是这大热天的,怎好叫你跑这一趟?不过几日没见你,朕心里倒是怪想的。”   能叫皇上亲口说出一个想字,淑妃娘娘便就是宫里面的头一份了。谢婉凝冲他柔柔一笑,脸蛋儿上顿时飞上云霞,瞧着娇羞又可爱。   萧铭修大手一挥,宫人们便鱼贯退下,只留着沈大伴和春雨两人不远不近的守着。   等人都走了,两个人满上的表情便都松下来,也不再端着那皇上宠妃的架子。   萧铭修坐到谢婉凝身边,看她用纤长玉指把正在冰里镇着的雪梨银耳莲子羹取出,又取了把银勺放到托碟上,恭敬递到自己手边。   谢婉凝依旧轻声细语:“想着陛下这几日定要上火,便叫厨房熬煮了好些时候,陛下先尝尝。”   要是别的妃子送来吃食汤羹,萧铭修是一概不会过口的,只是谢婉凝到底有些特殊,他便就破了例,很是给她面子。   萧铭修痛痛快快的吃了一碗冰凉爽口的银耳莲子羹,心里头的火气压了三分,抬头冲她笑笑:“爱妃辛苦了。”   这位天佑帝长了一副风流倜傥的薄情相,一双桃花眼神采奕奕,鼻梁高挺,薄唇艳红,实在是不可多得的好样貌。   他认真看人的时候,能把天真少女迷得头晕,不知今夕是何夕了。   便是他样样都好,谢婉凝也没对他动过半分心肠。因她实在知道他是个没有心的人,哪怕表面上对你千百般好,这些好都没有过到他心里去。   谢婉凝轮回一世,千万般事已想的通透,她不求什么恩爱两不疑,只求自己能健健康康白头到老,年岁大了做个快快乐乐的老太妃,便很知足。   等萧铭修喝完一碗银耳莲子羹,便就要吩咐正事了:“原还想今日过去找你的,你倒是来的凑巧。”   谢婉凝柔柔冲他点头致意:“陛下请说,妾身一定尽力而为。”   萧铭修沉吟片刻,还是说道:“前些时日母后感叹后宫空虚,朕膝下无子,还要再进些人来充盈后宫。” 第6章   像淑妃这几个妃子虽然瞧着还是青春年少,但大多入宫已有几年了。   先帝爷是泰安十八年六月驾崩,陛下于三十六日后继承大统,次年改元天佑元年,并且一直为先帝爷守孝到天祐元年末,才点头答应采选后宫。   如今宫里头的妃子们除了他潜邸时的侍妾,其他都是天祐元年采选入宫。   后来皇上以国事繁忙为由,这几年一直没有广纳后宫,因着他膝下空虚,只得了两个小公主,其中长公主还是潜邸时生的,太后娘娘便有些着急了。   不过萧铭修是很有主意的人,他如今不过才二十三四的年纪,正是春秋鼎盛之时,皇嗣的事不早也不晚,等他龙椅坐稳,再考虑也不算太迟。   因此今年太后又说起这事,他才松了口,点头答应在年末再次进行采选事宜。   他大概讲了几句,谢婉凝心里就有了数,只是她自己经过采选,却没操持过这样大事,还是有些心里没底。   “我到底年轻,又没怎么主理过宫事,若是办得不好……”她把话递给萧铭修,只等他回复一句。   萧铭修可是很知道她,做点什么都要工钱,那景玉宫已经够富丽堂皇的,她还嫌弃不够舒服。   “这事怎么也要年末呢,你急什么?到时候有什么安排,朕自会提前知会于你。”跟聪明人说话很是轻松,两个人简单几句就把事谈妥,便心平气和一起吃了会儿茶。   “再说了,不是还有太后娘娘在吗?”萧铭修淡淡说道。   谢婉凝立即变住嘴了,可她还是觉得他给自己找了个难办的差事,回头太后娘娘喜欢谁,顺太妃娘娘又想要哪家的闺秀,可不是她说不让进来就不让进来的。   只不过她在宫里头能这样肆意畅快,也要多谢皇帝陛下开恩呢。   “到时候几百个莺莺燕燕一起进来,还不得叽叽喳喳吵个没完,想想就有些头疼。这可是个麻烦事,陛下也不怕累着我。”她想了想,不由撒了个娇。   萧铭修疏朗一笑,伸手握住她纤长的手指:“谁都知道淑妃娘娘最是精明能干的,怎么会累着你呢?再说了,转眼便到秋日,咱们今年没出去避暑,我正打算带你们出去玩儿的。”   他说是打算带你们一起出去玩儿,实际上能跟他出去玩的人并不多,谢婉凝算是一个,首辅陆大人的女儿宜妃也能算一个。剩下的就要看他最近喜好哪一个了,这个谢婉凝可猜不出来,也懒得去猜。   秋日里出去玩便是去香云山围猎,来回不过十几日的功夫,却能好好散散心。   谢婉凝这才高兴起来:“到时陛下一定要教我去山上跑马,可不许再躲懒了。”   去岁萧铭修也带她去了,只是他嫌弃跑马耽误他批改奏折,只叫她自己出去玩。   她同萧铭修说话的时候是不太讲规矩的,可这份似有似无的亲近却很是叫他受用,听在耳朵里竟还有些舒坦。   他对她放心,一个是因着她的家世,再一个也因两人早有君子协定。   琅琊谢氏的姑娘满大楚都是出了名的,萧氏立国百多年至今,也就他有幸迎了一位回来,仔细端详,确实有其过人之处。   谢婉凝出身琅琊谢氏正宗,是现任族长的长孙女,该端庄时是一派高雅大气,该婉约时却又可爱娇羞,一静一动皆是得宜,没有一处不好的。   教给她办的事,没有一件办不利落,后宫这一团糟心事,萧铭修没功夫管,就全权交由她处理,也没有出过任何差错。   她笑着说俏皮话的时候,任谁都会跟着心软。萧铭修看她俏如春花的脸,不由心里又有些异动。   他轻轻捏了捏她的手,凑到她耳边呢喃:“晚上还是过去瞧瞧你吧,也不知近来瘦了没有?”   谢婉凝脸上飞过一片红霞,垂下眼睛佯装娇羞,心里却骂道:男人可真没一个好东西。   正经事说完,萧铭修就一刻都懒得坐在送爽阁了,他先叮嘱沈雁来务必把淑妃娘娘送回景玉宫,这才潇洒起身回了正殿。   沈大伴自是体贴人,陛下都这般吩咐,他自然能叫淑妃娘娘高高兴兴回去。   既皇上说晚上要来景玉宫,那他们阖宫上下,早早便要准备起来。   先把宫门口的路都扫洗干净,再泼上一层水净净尘土,才算是勉强能见人。   淑妃的寝殿在景玉宫正殿,里面的摆设样样精致,除了皇帝陛下特地赏给她把玩的御供之物,剩下的大多是尚宫局呈上来巴结她的稀奇摆件。   寝殿里的陈设是很有些讲究的,平日里皇上不来,她晚上早早就能休息,因此宫灯是唯一留下来的老物件,从来没换过。   除了硕果仅存的海棠花宫灯,寝殿里便再也找不出一件陈旧摆设了。花开富贵石榴缠枝雕花木床是尚宫局特地给她造的,比一般的架子床宽敞许多。夏日里若是把幔帐都打开,便一点都不闷热,有晚风时是极为凉快的。   皇上如今来得来得勤,景玉宫的宫人便更是谨慎,每每把宫室里打理的利索干净,务必要叫两位主子都住的贴心。   就连前头小花园的鹅卵石小路,每日都有黄门仔细擦洗一遍,整个景玉宫从来都是干干净净的,再加上前后花园里郁郁葱葱的珍稀花木,荣宠两个字是明明白白刻在景玉宫牌匾上的。   宫人们在外面忙个不停,午歇刚起的淑妃娘娘却舒舒服服躺在茶室的贵妃榻上吃果儿。   大月刚进来的水晶葡萄甜蜜多汁,皮薄核小,用碎冰镇上一会儿,夏日里吃起来十分爽口。夏草捡了个绣墩跟在她身边,用细细的银勺把核挖出,便小心地剥了皮摆到银碟上。   秋云便用银勺一个一个喂给淑妃娘娘:“这果儿今日才送来,上午一直镇着,现在吃正是时候。”   她一边喂,还一边轻声细语地哄。   她是谢婉凝身边几个大宫人中长得最喜庆的,平日里笑眯眯的仿佛一尊弥勒佛,叫人看了就高兴。   谢婉凝最是爱吃水果,像葡萄这类进宫才能用上的御供之物,她便更是喜欢。   这物件能到宫里来要经遥远路途,还能保持不坏不腐更是难得。   往年送至宫中的也不过就那么三四筐,她自己就能独得一篮,每到夏秋时节就总是吃的高高兴兴。   夏草见娘娘用的开心,便笑问:“娘娘,今日沐浴用的香露是否要换换?这回一并呈送进宫来的还有些新鲜香料,应当有些特殊味道的。”   宫里下发份例,东西六宫里景玉宫不说能得头一份,也差不了太多,这回跟葡萄一起送来的还有些稀罕香料,她们还没来得及收检。   谢婉凝正在读书,别瞧她每日里过得纸醉金迷,却也是个手不释卷的好学之人。   原未出阁时母亲就时常教导她,若想叫脑子灵活,不至于痴傻叫人蒙骗,便要日日都读书。她自幼就看母亲轻松管住一家上下大小事务,她脑中仿佛有一本账簿,无论管事仆妇回禀什么,她都能立即接下话来。   这一点实在令谢婉凝佩服的要命,上一辈子她过得不如意,靠书本撑着无聊时光,这一世也没把这爱好放下,每日里多忙都要读上一会儿。   也不拘是什么书,天文地理经史子集的她都爱看,南书局给呈什么她就读什么,这些年下来到也觉得自己越发有些见识了。   听了夏草的话,她把手中的书放到一边,认真想了想,还是道:“陛下是极讲究的,若是我特地换了香露,怕是要不愉的。”   她面上说的恭敬,心里头却要念叨萧铭修那臭脾气。他就是喜欢泽兰露的香味,若是换了指不定要发脾气呢。   原谢婉凝还不知道他对味道也这般讲究,她自己喜欢泽兰露的香味,初进宫时一直在用,他没说过什么不满意的话,谢婉凝便以为他不很在意这个。只后来谢婉凝觉得总同用同一种香露没什么趣味,不说萧铭修了,她自己也会厌烦,便寻了个清爽日子主动换成茉莉香露。   她不换还好,结果换了陛下反倒不高兴,还跟她说:“用的这是什么怪味道。”   谢婉凝后来索性也懒得卑躬屈膝伺候他,就一切如常最是叫他没话讲,大家都省事。   酉时初刻谢婉凝用了些茶点,便不再吃晚膳了。萧铭修每日都要晚膳过后才有些空闲,她就趁着这会儿功夫沐浴更衣,先把长发温干,再往身上抹一层薄薄的泽兰露。   泽兰露所用香料十分复杂,里面含有青木香、白芷、零陵香、甘松香、泽兰等香料,气韵悠长清新,确实也是极好闻的。①   之后她又换上一件水红色鸳鸯戏水绢丝肚兜,这是她宫里的掌衣姑姑绫惜亲手所绣,绣纹精致可爱,动作之间有水波荡漾之感。外面再披上一件薄薄的长衫,恰好有若有若无的美意。   谢婉凝天生便是美人胚子,她面如春花,发黑如墨,身段玲珑,肤白如脂。便是什么打扮都没有,笑眯眯坐在那瞧着人,也能叫人心里头舒服。   冬雪一双巧手,最会盘发髻,这一会儿的功夫变给她挽了一个堕马髻,也没用旁的金贵头面,只简简单单点缀了一朵水红的重瓣海棠,和她身上的肚兜相映成辉。   一切打扮停当,她就靠坐在寝殿的贵妃榻上闭目养神。   说是闭目养神,她却没敢真睡过去,难伺候的皇帝陛下还等着她共度良宵呢。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几不可闻的喧哗之声,谢婉凝抚平薄衫的褶子,又披上一件水红大衫,这才面带笑容踱步而出。   前院里已经跪了一地的宫人,萧铭修披着薄薄的紫纱斗篷,正大踏步往景玉宫里走。在宫灯的照耀下,他一双眸子灿若星辰,把他一张好样貌衬得越发英俊不凡。   若是仔细去瞧,他那双漂亮的眼眸里映也映下了谢婉凝水红色的身影。   谢婉凝规规矩矩向向他行了大礼,还没弯下腰去便被他伸手扶起来,顺手搂进怀里。   当着这么多宫人的面,他也一点都不含糊,低头在她鬓边轻轻印了一个浅吻:“这花也不及你半分美丽。” 第7章   谢婉凝动了动圆润的鼻子,娇笑道:“陛下最会讲话,每次说什么我心里头都很甜。”   寝殿里这会儿只他们两人,萧铭修到底正值壮年,被她这般柔柔软软的靠在怀里,越发觉得心头有火烧似得。   “陛下今日怎么有些急了?”谢婉凝感受到他身上的热气,不由吃吃笑起来。   萧铭修眯起眼睛不答话,他一把捏住她的下巴,低头就给了她一个缠绵的亲吻。他来之前刚喝过茶,口中有一阵清甜的薄荷香味,谢婉凝不一会儿就沉浸起来。   这个吻确实甜蜜温存,可萧铭修却十分不肯放过她,等到她被亲得有些喘不上气来,他才哼笑着放开她。   她一双猫儿似得多情眼眸嗔怪地瞪了他一眼,却瞧得他通体舒畅。   萧铭修洒脱一笑,伸手扯掉她腰上早就松松垮垮的满绣腰带,低头往她身上瞧了过去。   入眼便是她精心打扮过的那一身装束,萧铭修微微扬起唇角,在她耳边呢喃一句:“真乖。”   说罢,他搂着她倒在了雕花大床上,床幔轻摇,灯花绚烂,好一夜颠鸾倒凤。   许是许久没来后宫,萧铭修很是攒了些精力,他狠狠折腾了谢婉凝大半夜,最后天都要亮了才将将放过她。   他刚一结束,谢婉凝便沉沉睡了过去,连他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了。   次日清晨,谢婉凝好半天才从睡梦中醒来,她艰难地睁开眼睛,只觉得自己的腰快断了。   听见她有动静,秋云和冬雪便进来伺候她洗漱,见她实在很是劳累,便围在床边小心伺候她。   “今日没什么大事,娘娘好生休息便是了。”秋云道。   谢婉凝懒懒应了一声,唉声叹气:“唉,我也是劳碌命呢,半宿半夜没得觉睡。”   她这般自己逗趣,两个大宫人就都笑了,冬雪最是不爱说话的,也跟着哄她:“娘娘怎好这般讲呢,若是德妃娘娘听了还不得气晕过去。”   一想起德妃会被气成什么样子,谢婉凝心里头就畅快几分,也跟着笑起来。   “行了,可不许再这么没规矩。”谢兰端着茶油进来,遣她们出去布置早膳,自己则留下来给她按腰。   谢婉凝见她来了,更是要撒娇:“陛下这也不知是积累了多少天的火气,一股脑的全扑到我身上来了,姑姑我腰疼得很呢。”   谢兰虽说是心疼自家小姐,却也觉得陛下对小姐这般疼爱并不是坏事,听了不由便劝道:“陛下对小姐也算是体贴了,早上早朝前,他还不许宁大伴把动静弄得太大,特地去外间更衣洗漱的。”   谢兰最是心软,早先还埋怨陛下喜欢折腾自家小姐,如今这般体贴了,她又要帮着说好话。   纵使帝妃二人没什么深厚感情,谢婉凝听了这话心里头也略甜了一丝。   萧铭修这人办事儿是极讲究的,他一贯严于律己,却又能体贴他人,宫里头人人都觉得自己是陛下的知心人,可到底知没知到心底去,谁又能说得清呢?   谢婉凝若不是活了两辈子,经了太多悲苦,怕是这会儿也沉迷在温柔乡中不可自拔了。   她靠在谢兰身边,叫她给自己按摩腰背,不由想起上辈子的那些过往。   谢兰瞧她心情不是很美,便柔声细语劝她:“小姐这又是怎么了?宫里头的日子可比家中好过许多,咱每日就就痛痛快快的,你少些心事,姑姑知足了。”   论说她不过是谢婉凝身边的妈妈,从小伺候着她长大,却到底比她娘亲还要更想着她,一门心思为她打算。   她这辈子未成婚,膝下无儿无女,只把谢婉凝当自己的亲生骨肉看待。   谢婉凝把脸埋进她膝上,哼哼唧唧撒了一会儿娇。   “妈妈,你最好了。”她小声喊着在家中时的旧称,两个人仿佛一下就回到琅琊谢府里。   谢兰手上动作不停,目光里是一片的慈爱。   她想起当年那些事,不由感叹一句小姐的抗争是对的。   当日老爷非说不能给皇家做妾,怎么也得给书香门第做正头夫人,可那王家已经破落成什么样子,老爷又不是没瞧见,就这还是要硬下心肠来。   谢家虽也是规矩繁多,到底还有旁支操持庶务,日子自然比清贵到底的王家好上不少,好歹吃穿都不成问题。就那样固执又贫困的人家,小姐嫁过去还不知道要被糟蹋成什么样子,虽说背后念主不好,可如今谢兰一门心思只认谢婉凝一人,谢家其他人她都懒得再去惦记了。   谢老爷只想着谢家满门清贵,只想着谢家书香门第的名声,却完全不顾女儿死活。   “这宫里花团锦簇,宫人成群,小姐每日里舒舒坦坦的,自己过得高兴才要紧。”谢兰不由又是感叹一句。   谢婉凝缓缓闭上眼睛,又想起自己当日对父母的那一番话。   琅琊谢氏自是传承百年的世家大族,门下皆是清高的读书人,在儒林中声望极高,她作为谢氏的族长长孙女,自幼便被严格教导,一举一动都要合乎规矩两字。直至她十七岁那一年,萧铭修继承大统改元称帝,天佑元年年末采选后妃,因着想拉拢清高的士大夫,特地往琅琊谢氏送了一封选妃的折子。   当年这封折子,萧铭修诚恳至极,跳过那些华丽辞藻不谈,他允诺直接立谢氏女为三品主位嫔,甚至可以再给谢家授以子爵爵位。   这不可谓不诚恳了,然而谢婉凝父亲看完那封信却怒火中烧。他痛骂皇室欺人太甚,竟敢让他家闺秀去做皇妾,简直是往谢氏脸上扇巴掌。   且不提前世如何,只这一辈子谢婉凝刚重新来过,她刚知道父亲有同上辈子相同的打算,便赶紧找了内管家来,提前把自己的名帖送到了琅琊府衙。   直到封嫔的旨意下达,她父亲才意识到有人在自己背后做手脚,竟让他女儿进宫做妾。   事情已成,没有任何挽回的余地,她父亲下令在家中彻查,最终却发现主动递了名帖的是自己亲生女儿,顿时气得差点晕过去。   谢婉凝依旧记得那一日的天色,那是一个微风习习的傍晚,初冬时节的琅琊府并不算特别冷,她穿着青绿的翠竹袄裙,慢悠悠往父母所住的主院行去。   因着每日都要过来给母亲请安,这里她十分熟悉。   刚一踏进罩间,迎面一碗热茶就砸到她脚前,染湿了她脚上的绣花鞋。   她垂眸看去,然后便稳稳当当行了个福礼:“婉凝给爹娘请安。”   谢父面色铁青,一边粗声喘着气,一边嘶吼道:“你这个不知廉耻的东西,瞧你做的好事。”   在谢婉凝的记忆里,他从未这般失态过,这一刻她才意识到,她对这个家,已经没有任何感情了。   谢婉凝轻轻抬起眸子,往他面上看去,她眼睛里是一片清光,冷得仿佛能刺中人心。   谢父被她这么一看,竟觉得背后一寒,可经年的威严却不容许他退缩,他只抖着嘴唇说:“我谢家的女儿,怎么能为荣华攀附权贵?便是正妻也就罢了,一个妃妾就叫你昏了头脑,我一直以为你是我们家最出众的姑娘,没想到……”   他气的心口疼,说到这里实在说不下去了。   谢婉凝没吭声,倒是她母亲在一边沉着脸:“你真是叫我太心寒了,这十几年我细心教导你,告诉你要明辨是非,懂事守礼,要勤俭自持,贤良淑德,无论如何也不能堕谢氏清明,你都听进狗肚子里去了吗?”   谢婉凝冷笑出声:“若是父亲母亲怕我进宫受磋磨,天高路远再难相见,不叫我入宫为妃也就罢了,单只为了谢家名声,给我选了一个连饭都吃不饱的人家,还叫我如何贤良淑德?”   这可能是谢婉凝第一次顶撞他们,谢父谢母一下子愣在那里,倒是谢父先回过神来,又把另一个茶杯“啪”的一声扔到她脚边。   “放肆!放肆!好,你要你的荣华富贵,你就进宫去,以后你自己走你的路,谢家就当没你这个女儿。”   谢婉凝抿嘴一笑,眼中一滴眼泪都无:“婉凝多谢父母养育之恩,这个子爵爵位,便当是女儿偿还恩情。”   她转身行至门口,却回头又说:“我进了宫,自当以婆家为尊,以后怎么说也是姓萧不姓谢,父亲大人多虑了。”   这一句话用尽她全身力气,说罢便头也不回走了。回到自己的闺房,她坐在狭窄的卧房里发呆,回想起自己前世的孤苦无依,在病榻上孤独死去的绝望,心里不由得一阵悲凉。   哪怕时至今日,死过一回又复生,过去这许多年,她心中依旧有个结解不开。   “姑姑你说,他们便是没把我当亲生骨肉看待,又缘何要生下我呢?”   之前那一辈子,她最恨不是王家,不是天道,她只恨冷酷无情的谢氏门第和她那对铁面无情的亲生父母。   谢兰不知她有两世记忆,只当她心里头怨恨说要同她断绝关系的父母,不由出声安慰几句。   “小姐如今已经进了宫,一路走到四妃位上,宫里人人都对你毕恭毕敬,身边宫人伺候的尽心尽力,便是皇上也待你如珠如宝,便是失去了什么,后半辈子咱也都补回来了。”   “这宫里头锦衣玉食,上无高堂管束,旁无教习嬷嬷盯看,无论如何都比家中时要好太多。”   谢兰虽总是念着谢氏的那些规矩,心里头却也觉得不近人情,她宁愿见小姐这般畅快肆意的模样,也不想她再回谢氏一动一静活成木偶。   她帮谢婉凝擦干净身上的茶油,仔细帮她穿好衣裳,便一不留神被她搂住了腰:“姑姑比我娘还要疼我。”   谢兰没搭话,她轻打着扇子,慈爱而温柔的看着她。   自从进宫来已近三载,她每日都那么开怀,谢兰几乎都以为她早就忘了家中旧事。   只是没想到她依旧放不下,到了今日才吐露出压在心里的郁结。   谢婉凝垂眸发呆,心里却想着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她上辈子用命还了回去,如今这一辈子白来的,她自当好好珍惜。   两人说着话,外面春雨就来禀报:“娘娘,端嫔娘娘给您请安来了。” 第8章   便是谢婉凝这会儿腰腿松快了一些,也还是觉得身上懒得很,她给谢兰递了个眼神,谢兰便吩咐道:“娘娘这几日很是劳累,先在厅堂里摆膳吧,一会儿给端嫔娘娘好生上了茶点,请她略等等。”   春雨应声退下,外面不一会响起一阵悉悉索索之声,那声音微乎其微,不仔细听是完全听不出来的。   谢婉凝不由感叹道:“以前在家中时总听父母讲,说今萧氏皇族早年草莽出身,实在没什么底蕴,比不得有宗谱传承的世家大族。可姑姑你瞧瞧,这宫里头的规矩看似没家中多,满宫的宫人教养却比家中的姑娘媳妇还要好,他们自诩的百年传承,到了这里真是不值一提。”   无论怎么说,萧氏至今也立国百多年,便再是草莽出身,那又如何?总比琅琊那些世家们,整日守着旧有的荣光,如井底之蛙一般瞧不起任何人。   谢兰扶她起身,给她换上一身山水青竹浅绿袄裙,又叫她坐到绣凳上,给她盘发。   “一会儿怎么也要见人,弄个利落些的飞凤髻如何?”   谢婉凝从首饰盒里拨弄半天,找了一对花生大小的祖母绿镂空雕花金簪:“这颜色倒是很配衣裳。”   她这里的头面无一不是精品,萧铭修知道她一贯喜好这些,赏赐下来的便没有凡物。   讲到底这便是皇家气度,她好好为皇上办差,整日里伺候的他舒舒服服的,他便也对她大大方方。别人有的她一样不少,别人没有的她也都能独得一份,便是为这样的人办事,才觉得值。   起码瞧见这些玲珑物,叫她觉得自己没白辛苦。   谢兰原本就手巧,进宫以后又特地学了些新鲜花色,每日里尽心尽力打扮谢婉凝,叫她从来都是容光焕发的。   再往脸颊上些浅桃红色的胭脂,今日的妆便成了,她扶着谢婉凝起身,还在那劝:“待会儿早膳得多用些,早上陛下走前特地叮嘱奴婢,说您这些日子消瘦了许多,要好好补养回来,可不兴再嫌弃药膳难吃了。”   因着贵妃娘娘的事,谢婉凝确实心绪不大愉快,再加上这几日天气炎热,她这一苦夏,没几天的功夫就跟着瘦了下来。   要说萧铭修是个冷心冷肺之人,可他却又细心体贴,许多日没见她,都能一眼看出她瘦了,这要是真用了心,那该多好啊。   谢婉凝叹了口气,随即又自嘲地笑了笑。   便是他真用了心,她也没这福气,只等到时功成身退,能好好在宫里头养老便行了。   谢婉凝坐到桌边,一眼就看见那盅人参鸡汤,远远就散着一股子药味。   她正要皱眉头,谢兰却抢着把那盖子盖了上:“这可是陛下特地吩咐的,娘娘先用别的,最后咱再吃这膳汤。”   谢婉凝略松了口气,见夏草正在给她试菜,便笑着问:“今日的菜色如何呀?”   夏草用膳时是一点声音都无的,安静得仿佛厅堂里没这个人。她迅速把那口膳食咽下去,笑嘻嘻回道:“今日里这道香菇菜心娘娘定很喜欢,味道清淡的很,香菇味又浓,配了银耳百合粥吃定是很好的。”   她身边的人都知她口味,试菜时便特地捡着她喜欢的品,只盼着她能多用些。   果然她话音落下,秋云就已经给谢婉凝盛好了粥,正在一边给她调香油芝麻拌面。那面的味道香极了,上面点缀着御膳房最近刚试做出来的肉松,再配上花生碎和炒芝麻,瞧着就有食欲。   她劳累了一晚上,这会儿饥肠辘辘,便痛痛快快用起早膳来。   谢兰仔细记下她今日爱用之物,转头吩咐冬雪给御膳房打赏。用膳也极有讲究,这琳琅满目一桌子菜,总也得有娘娘爱吃的,挑了她喜欢的赏赐下去,底下人便会越发用心。   便是宫里这少有的几位主位,也没人再比淑妃娘娘这的菜色好了。   等用过早膳,夏草又伺候她用过解腻茶,才扶着她去了小花厅。   小花厅便是前殿的西侧间,当年谢婉凝住进来前萧铭修特地命人给改成了花厅,把门扉全部打开,一眼就能望见前院的花坛。   夏日里这里也很凉爽,谢婉凝经常在这里一坐就是一天,看看书绣绣花,偶尔叫丫头们陪她打打对牌,日子惬意的很。   她在这里是惬意享受的,可等在这里的端嫔却坐立不安。   昨日郑氏那蠢货回去就跟她那哭哭啼啼,她问了半天才知道那贱人冲撞了淑妃娘娘,不仅乾元宫的边没挨着,还得罪了淑妃娘娘,可差点没把她气疯。   便是再生气,她宫里人出了事,也得她出来善后,今日早膳她都没用好,就怕来晚了叫淑妃娘娘不高兴。   只没想到,都快日上中天了淑妃也才刚用早膳,着要换成是她,实在是不敢的。   虽说她也算是一宫主位,担着正三品的位份,面上看同四妃没差太多,可底子里却天差地别。身上有恩有宠跟无恩无宠的,简直是冰火两重天,过的不是一样日子。   端嫔等的这小半个时辰里,简直坐立不安,跟在她身后的大宫人珍珠趁春雨出去拿茶点,还小声劝她:“娘娘镇定着些,淑妃娘娘不是不讲理的人。”   谢婉凝确实不是不讲理的人,可皇上是啊,万一晚上她吹个枕头风,她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端嫔想到这里,手里紧紧攥住帕子,她心里头都快把淑妃和那个蠢货骂个狗血淋头,面上却一丝一毫都没显。   便是就叫她得了宠,人人私底下都恨她,可又都不敢惹她。   她们就等着呢,等她失宠的那一天。   这一两句话的功夫,春雨就笑眯眯回来了,她特地给端嫔准备了今年新下的碧螺春,还配了两三样小点:“我们娘娘实在也是过意不去,偏巧她今日睡迟了,只得劳烦端嫔娘娘等一等她,特地叫奴婢先给您陪个不是。”   当着景玉宫一等一得意人的面,端嫔可不好直接掉脸子,忙笑道:“春雨姑娘客气了,等娘娘一会儿有什么要紧的,你还得再去同娘娘说,叫娘娘别着急,省得用不好早膳。”   春雨又笑,十分恭敬地给她上了茶点,又特地打开花厅的雕花门扉,好叫她能赏赏景:“多谢端嫔娘娘体贴,那奴婢这就同娘娘禀报一声,过会儿再来伺候您用茶。”   她手脚干净利落,态度大方和气,笑眯眯地就退了出去。   回去禀报不过是个借口,为的是让端嫔在这能自在些,她要是时刻盯着她定要厌烦的。   等她又走了,端嫔才松了口气,她端起御窑仿制的云过天青色茶碗,喝了一口今岁的新茶。   这茶她那里也是有的,只不过分到手里也就一两,平日里十分的舍不得喝,到了这景玉宫便成了待人接物的平常物。   再看看外面小花园那花团锦簇的样子,她心里头越是不爽快,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到底是没法比的。   不过淑妃到底也不是那等高高在上的妃主,端嫔觉得自己没坐多一会儿,她就来了。   当门外响起宫人的问安声,端嫔就赶紧站起身来,她刚抚平衣裙上的褶子,那扇君子兰花雕门扉便应声而开。   一道端丽清秀的身影缓步而入,随之而来的还有清香馥郁的兰泽香。   端嫔心里一紧,这就要跪下给她行大礼,然而谢婉凝却快走两步,一把托住她的胳膊:“我们都是姐妹,何须做这些虚礼呢。”   淑妃娘娘的声音清润柔和,带着一股柔情蜜意,听到人心里头是舒服极了,仿佛喝了什么天降甘霖。   端嫔刚才满心的怨气只她这一句话就消了个干净,不由有些不好意思:“我这不是给娘娘赔礼道歉来了,就怕娘娘生我的气。”   九嫔也是主位,按宫规不用给妃位行大礼,日常见了行个小福礼便是了,端嫔是抱着道歉的心来的,行大礼论说也没错。   不过淑妃也不好叫她真跪在那便是了。   她扶起人来,亲亲热热拉着她坐到榻上,笑道:“你宫里小主不懂事,跟你又有何干,这大热天的非要跑这一趟,跟我生分了不是。”   端妃的脸就红了,话是如此,可她宫里人就归她管教。如今她主碧云宫前殿,后殿空置没人住,可以说一宫的人都要她来管束,出了事就是她的责任。   淑妃刚用过早膳,却也为了陪端嫔用了一小块栗子糕。   端嫔便十分诚恳道:“昨日郑淑女一回去就哭,瞧着吓得不轻,我一听她竟是冲撞了娘娘,今日就想着过来给您陪个不是,知道娘娘这没有凡物,我也不拿我宫里的东西献丑。”   她看了一眼身后跟着的大宫女珍珠,珍珠便捧了个盒子出来,打开给淑妃瞧。   “这是我平日里闲暇时亲手抄的心经,这里一共是九卷,就想呈给娘娘添个福运。”   春雨忙伸手接过去,特地打开一卷给淑妃品读。   端嫔这一手字确实写的不错,淑妃也知道她这份赔礼很有诚意,便笑道:“你的字真是好,回头我一定要供在小佛堂里,多借借佛祖的光。”   谢婉凝这么一说,端嫔心里头便妥当了。   这事一开解,便就过去了。不过谢婉凝还是真心实意劝她:“你宫里那个淑女,瞧着不是很聪明的样子,你以后可得看着点,别出了岔子。”   谁说不是呢,端嫔不由叹了口气:“她进宫这些年也没伺候上陛下,心里头急,见天跟我那哭,实在没办法我才给她出了这主意,结果就没办好差事。”   自己宫里有些下三位的小主也不是不好,起码陛下若是瞧上哪个,主位娘娘也能跟着水涨船高,若是运气好再落下个一儿半女,便更是实在的了。   谢婉凝知道她们都是如何想的,可她确实不想委屈自己,她景玉宫说不叫人进就能不叫人进,连陛下都不会说她一句不是。   她听罢只是笑笑:“你也是不容易。”   这事就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罢了。 第9章   事情既已经说开,便没什么再好纠结的了。   谢婉凝心知萧铭修昨日来过一趟,今日定没有工夫再来后宫,便做主留了端嫔午膳。   嫔妃间留午膳也是象征亲近,谢婉凝此举原本是好意,只万万没想到的是,席面刚一摆开,乾元宫那边就来了个中监,说是陛下给娘娘赏了菜。   “陛下有赏,景玉宫大吉。”   来人是萧铭修身边的红人苏年苏伴伴,只二十几许的年纪,长得面红齿白很是清俊。   他可是一贯不怎么跟着陛下往后宫来,淑妃也只见过他几面,倒是没成想今日竟是他来的。   苏年刚一进门,特地过来伺候这顿宴请的绫惜姑姑便迎上去,客气道:“劳烦苏伴伴亲自走这一趟,辛苦您了。”   她说着话,手里的荷包顺手就推了过去,苏年笑呵呵站在门口,也利利索索接了过来。   他仿佛毫不意外端嫔在场,同淑妃行了礼后又同端嫔问好,才道:“淑妃娘娘,陛下说您近日里实在是清减许多,担心御膳房伺候的不经心,特地挑了几道菜叫给您送来,看看您合不合用。”   他说罢,又更真诚补了一句:“陛下今日回去就吩咐了这事,瞧着实在上心,小厨房忙了一上午,就为叫娘娘用着合口,一会儿娘娘就赏个面儿,多用几口,也好叫小的回去有个交代。”   甭管端嫔一旁怎么想,放到淑妃这是真的极受用的。   谢婉凝实在没想到萧铭修还有这一出,顿时觉得有些脸热,便是她也是个冷情人,也不由微微动了心肠。   这般柔情蜜意,实在叫人不好招架。   心里头舒坦,脸上的笑也更浓些,她柔声道:“多谢伴伴跑这一趟,大中午的也很是辛苦,一会儿去偏屋吃个茶再回去吧。”   “你同陛下回禀,我实在心有愧疚,还要叫陛下担忧我身体,一定好好用膳,不辜负他一番体贴真情。”淑妃这话说的,听了就叫人心里头舒坦。   苏年又笑,瞧着越发恭敬,他口齿伶俐地报了一遍菜名,这才退了出去。   皇上赏赐的菜也不是什么山珍海味,可无论怎么看都能看出用心来。除了清火暖胃的山笋炖竹江鸭,一道滋补的银耳燕窝南瓜粥,一盘玫瑰鲜花酥饼,甚至还有一钵山药黑豆鲫鱼汤。   宫中的膳食都是有定数的,便是淑妃娘娘这样的正二品妃位,也不能太过任意妄为。像鱼虾之类的鲜物,并不是日日都有的用,宫中的鲜物若是不新鲜,叫主子们吃坏了肚子,御膳房是担不起这个责任的。   为着省事,他们也轻易不会给准备这些菜色。   只不过这也是御膳房才如此,陛下乾元宫的小厨房就随心所欲了,那边的御厨可仔细着,日日都不敢叫自己出错。   这菜名一念出来,谢婉凝便知道是乾元宫小厨房的“特色菜”了,便是碟碗用的都不同,每一盘上面都特地贴了签子,以表明是出自哪位御厨之手。   色香味俱全的四道菜摆上来,谢婉凝是笑颜如花,端嫔脸上却苍白如纸。   刚心里还说等她失宠后叫她好看,转眼就亲眼瞧见人家盛宠至极,这会儿便是个弥勒佛坐在这,心里也要不舒坦。   绫惜姑姑见她面色不好,便盛了两碗鲫鱼汤,一碗放到自家娘娘跟前,一碗亲自送到端嫔手边。   忙完这一趟,她便柔声笑道:“端嫔娘娘头回来我们景玉宫用膳,也是赶巧皇上有这样赏赐,想来都很有缘分。”   她这话一说,端嫔心里头就略舒坦些,也不好再板着脸,笑道:“还是娘娘面子大,叫我跟着沾了光。”   “端嫔娘娘哪里的话,我们景玉宫今日可是双喜临门,前有您亲自驾临,后有陛下赏菜,真是蓬荜生辉。”绫惜姑姑便笑着退到淑妃身后,伺候她膳食。   绫惜今日是特地过来招待端嫔的,她管着淑妃身边衣被布匹等事,每季都要给淑妃赶制新衣,怕绣纹、颜色、料子用的不好,总是要事事都过问。   平日里淑妃身边就谢兰姑姑和四个大宫人伺候着,不用两个管事姑姑贴身伺候,是以端嫔也是头回见她。   就这么简单一个照面,端嫔心里便又要感叹:“淑妃娘娘身边这些人物,没有一个简单的,到底也是命好。”   淑妃身边的两位管事姑姑,绫惜以前是尚宫局那边掌管织绣的,手艺见识皆是顶尖。另外一位叫芳蕊,年纪比绫惜略大一些,是司器管事,平日里给淑妃打理家具用器小书房与小库房,两年多来半分差池都无,很是严肃端方。她们二人皆为尚宫局出身,背景干净,被萧铭修特地指给淑妃,为的就是叫她吃穿都舒心。   这两人平日里很少跟在淑妃身边,却把景玉宫上上下下打理利落,满宫里都是有名的。   今日叫端嫔碰到其中一位,难免不好奇,不由问道:“这位便是绫惜姑姑吧?”   绫惜垂眸冲她福了个万福,抿嘴一笑:“回娘娘话,正是下臣。”   管事姑姑皆有八品官职,又可称为掌殿女官,在主位娘娘面前自称下臣,是并无差错的。   端嫔身边最高便是掌殿女官,自也知道她们同其他的宫女奴婢不同,态度也十分客气。   像谢兰这样的大姑姑,看妃主位分,从正七品到从七品都有,又可称之为掌宫女官,同尚宫局的尚宫官职相当,在宫里是相当有脸面的。   端嫔位分比淑妃低,自然不会由她亲自出面招待,不过淑妃这能有一个管事姑姑在,已经很给端嫔面子了。   两个人客客气气用了一顿午膳,端嫔这才识趣告退。   等她走了,绫惜便伺候淑妃回了寝殿:“这几日娘娘瞧着是瘦了些,可不能再任性了,回头新做的秋衣宽松了,穿到身上可要不好看。”   她如今刚三十的年纪,性子温柔,说出来的话如沐春风,最知道怎么劝淑妃。   果然一听这话,淑妃便笑歪在贵妃榻上:“便是谁来劝我不好好用膳身子不好,我都懒得听呢,还就得姑姑说不好穿新衣,我心里才能记得这事。”   绫惜抿嘴一笑,转身招呼小宫人把衣服架子抬进来,又过去扶起淑妃:“刚用过午膳,娘娘且站会儿消消食,瞧瞧刚做出来的秋装再躺下歇,仔细别积食。”   跟在淑妃身边的人,除了谢兰是自家跟来的,照顾她将近二十年,对她的情分做不得假。旁人大多都是萧铭修亲自选出来的,正是要用淑妃的人,才要给她最好的手下,否则回头办事不利,坑的还不是自己。   这些姑姑宫女虽是得陛下吩咐来伺候淑妃,心里也清楚从此便是淑妃的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大家都懂,也因着淑妃性格开朗体贴大方,渐渐都喜欢上这主子,伺候起她来没有不用心的。   淑妃除了夏日里偶尔穿齐胸襦裙,平日里还是以袄裙为主,到了秋冬两季也会添些曲裾大衫之类,绫惜也尽量不叫她穿衣太重复。   人还是那个人,可衣裳换换到底能有些新鲜感,不至于叫陛下看了厌烦。   小宫人们抬进来的是两身新的秋装,一身是蜀锦做的香叶红袄裙,上绣飞鸟戏梧桐,很是适合秋日天景,另外一身却是三叠曲裾深衣,衣裳没有一丝的绣纹,却是层层渐染的豆蔻紫色,瞧着别致又素雅。   这两身衣裳淑妃都十分喜欢,她上前仔细端详片刻,便笑着同绫惜说:“姑姑眼光就是好,每日里都把我打扮的漂漂亮亮,回头中秋便穿这身曲裾,保准叫她们看花了眼去。”   宫中一无皇后二无贵妃,便是德妃占了个排位靠前,也到底不过跟她位份相当,她身上又有陛下盛宠,自然是怎么可心怎么来。   年年宫宴,她是想怎么美就怎么美,就连太后也要笑眯眯称赞她一句:“到底是琅琊谢氏出身,就是比旁的利落大方,漂漂亮亮开开心心的多好。”   这话有多少真心在里面,谁都不知,不过谢婉凝却听出几分不以为然来。   谢氏再如何,也比不过她们王氏,作为盘踞盛京几十载的后族,不是轻易便能撼动的。   正是因为如此,太后对她才少了忌惮,谢家满门清贵,朝中一人都无,便是淑妃翻出花来,便是皇上再喜欢她,也不能压到自己头上。   再说了,她如今尚且年轻,颜色姝丽,皇上贪个新鲜也无不可,等来了新人,莺莺燕燕充斥御花园,到时候谁又能想起她来呢?   男人可都是一个样,有了新人忘旧人,她在宫里几十年,看得太多了。   太后这一肚子心事,谢婉凝心知肚明,她本就不求同萧铭修天长地久,心里头没所求,日子就轻松许多。再加上首辅千金宜妃,青城书院院长千金贤妃,还有护国将军家的端嫔,这些人的出身背景都给了太后些许震慑,反而谢婉凝平平淡淡了。   家世好的无宠,威胁小的盛宠,再加上些出身平常的小妃子们,便构成了萧铭修如今的后宫。   在这样微妙的平衡里,长信宫中暂时是歌舞升平的。   然而,谢婉凝望了望外面的天,也不过一瞬间,风雨欲来。 第10章   且不论问淑妃娘娘如何感想,顶着烈日一路走回碧云宫的端嫔娘娘,心情却没那么美了。   兴许是日头太足,晒伤了她娇嫩的脸,也兴许是中午那顿午膳,刺激到了她脆弱的心,总之端嫔娘娘一进门就黑了脸,直接把递到手边的茶盏掀翻在地。   奉茶的小宫女吓得跪到了地上,直给她磕头。   大宫女珊瑚忙走上前来,一把扶住她略有些抖的胳膊,叫她坐到榻上喘口气:“娘娘这是怎么了?淑妃娘娘不叫留了午膳吗?这事应当就过去了。”   不提淑妃还好,一提起来端嫔更是生气,她只觉得有一股邪火压在胃里,刚才吃下去的那些“山珍海味”在胃里翻腾,令她几欲做呕。   端嫔脸色实在太难看了,吓的珊瑚忙给她重新倒了一碗温茶,喂到她嘴边:“娘娘略喝一口,先压压气。”   她一边安抚端嫔,一边给珍珠使眼色:“还不快请百合姑姑取清心丸来,没见娘娘中了暑热吗?”   珍珠原本也不及珊瑚机灵,闻言便慌乱的跑出正殿,只留下珊瑚跟在端妃身边。   珊瑚轻声细语地劝道:“娘娘何苦生那么大气?仔细把自己身子气坏了,那可得不偿失。景玉宫到底出了什么事儿?才把您气成这个样子。”   端嫔被她这么一哄,也渐渐冷静下来,她就着珊瑚的手吃了一碗茶,这才觉得略舒坦些。   “姓郑的贱人没办好差事,好叫我在淑妃那落了不是,原淑妃也很客气,说也不算碍事,叫我不用往心里去,说大热天我跑一趟不容易,非要叫留我午膳。”   珊瑚一听,忙说:“这是好事呀,淑妃娘娘自来不爱留人,今日可实在给娘娘面子了。”   谁说不是呢,随心所欲悠然自得的淑妃,当然可以肆意妄为。   端嫔皱着眉,压低声音道:“淑妃确实很客气,只没想到刚刚摆好席面,陛下那特地派苏年给送赏菜,那一份份的都是乾元宫小厨房特制的,一瞧就很是用心。”   端嫔心里头憋屈极了,咬牙切齿道:“你是没瞧见那场面,就差在那说淑妃宠冠六宫了,这顿饭吃得我真是食不下咽,可不吃又不行。”   这事换了谁都要难受,端嫔又一向小心眼,这可不是气坏了。   可皇帝宠爱谁,愿意惯着谁,这可不是她们这等宫女能议论的,珊瑚心里头直嘀咕,嘴里却一个字都不敢说。   她们这碧云宫虽说不是热灶,只比德妃那冷衙门要强上那么一丁点,可端嫔到底也是一宫主位,娘家根基也不算太差,在宫里也还算有几分脸面,她平日里只对着碧云宫里样样不如她的下三位小主,从未觉得自己这有哪里不好。   今日也是赶巧,淑妃头回留她午膳,偏就碰到了陛下给淑妃娘娘特殊恩赏,这两相对比之下,才给端嫔刺激到了。   珊瑚一个劲的帮她顺着心口,怕她把自己气出个好歹来,一边继续哄道:“淑妃娘娘自进宫就很得宠,她也一贯会哄人,平日里千娇百媚的,陛下只见她颜色好,嘴巴又甜,自然被她哄了过去。但娘娘你也想想,一两月里陛下也要来咱们碧云宫一回,若真是对她情根深种,哪里还有咱们什么事?”   这倒是,端嫔面色好看了些,只说:“陛下是真龙天子,坐拥后宫,膝下又空虚,哪能专宠她一人?”   端嫔顿了顿,笑得有些幸灾乐祸:“再说便就是日日都去她那里,也没见她揣个金蛋蛋,到底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   一说起皇嗣的事,珊瑚就不敢接话了,只小心翼翼道:“以后陛下来了,娘娘也软和这些,多说些甜话哄哄他,说不定陛下就高兴了。”   端嫔又如何不知呢,可陛下每次都来去匆匆,她根本没机会说话,便是她要说,陛下也没工夫听,再是她想哄人,被哄的那个也得愿意听啊。   想到这,端嫔重重地叹了口气:“我怎么就没长她那张脸呢。”   这事儿可真没法说,个人长相不过是老天爷赏饭吃,老天爷偏不叫你靠脸吃饭又有什么办法呢?   端嫔这一通火气撒出去,倒也消了气,这会儿百合姑姑赶过来,忙喂了她一颗清心丸吃。   “娘娘这回拿捏极好,好歹没在景玉宫发脾气,回来把气撒到我们身上,撒完了您自己个儿也别往心里去。总归这事过去,淑妃娘娘没怪罪您,咱们和景玉宫又添了几分人情,反而是喜事。”   百合姑姑到底是宫里头的老人,一番话说下来端嫔脸上也有了喜色。   她仔细回味了一下刚在景玉宫的种种,说:“那倒是,我这也算是在苏伴伴面前露了脸,万一他回去同陛下禀报,能顺嘴提一提我也是好的。”   百合姑姑笑眯眯说:“是这个理,娘娘您瞧,我这还什么都没说,娘娘您自己就想通透了。一会娘娘去沐浴更衣,然后便舒舒服服睡个午觉,等醒来就什么事儿都没了。”   端嫔自来小心眼儿又容易发火,可她却极好哄,万事不过心,往日里大多睡一觉就忘,也算是好伺候的了。   百合姑姑的打算原本是好的,只是未曾想到,端嫔娘娘午睡刚起,正想叫小宫女过来陪她打叶儿牌,门外就传来一把惹人心烦的细嗓儿。   “奴婢给娘娘请安了。”   端嫔的脸顿时又沉了下去,那是郑淑女的声音。   她正想发火,旁边伺候的珍珠就一把握住她的胳膊,小声劝她:“今日娘娘已经为她跑了这一趟,顶着大太阳替她去景玉宫赔罪,可不能白费,定要叫她知道娘娘的苦心才好。”   端嫔一想也是,今日她差点没把脸皮晒破,若是这罪不叫她知道,又怎么能让在自己手底下老老实实呢?   端嫔忙给珍珠使了个眼色,珍珠便扶着她躺回床上去,还往头上敷了一块帕子。   守门的小宫人打开寝殿大门,门外还是那道熟悉的娇弱身影。   郑淑女依旧穿着素雅的袄裙,头上身上没有多余的装饰,好似单薄的迎春花一样惹人怜爱。   端嫔靠坐在床边,嘴里直喊头疼。   郑淑女一看这情景,马上跪了下来,一路膝行到端嫔床前,使劲给端嫔磕了三个头。   “多谢娘娘大恩大德,奴婢定当做牛做马,报答娘娘的恩典。”她的声音也是细细软软,听着倒是舒服。   这事儿说到底,端嫔也挺冤的。   那日郑淑女过来寻她,说她进宫几年没有侍寝,甚至都无缘面见圣上。她自觉受娘娘的照顾,却没给娘娘帮上什么忙,实在心里有愧。   恰好端嫔也被暑热折磨得难受,又不能随便用冰,心烦气躁,就没仔细听她说什么。   宫里的冰是有定例的,为了晚上能睡得舒服一些,白日里就要节省些,热得她头脑发昏。是以她也懒得听郑淑女说什么,只一味的点头,随便敷衍道:“你若想去便去,我也不拦着你。”   作为一宫主位,端嫔也算是好说话的了,她一向懒得搭理手底下这些淑女选侍们,不管也不磋磨她们,若是老老实实的,其实日子能过得很好。   所以谁都没想到,这郑淑女居然真的敢去乾元宫送汤,若是能送到乾元宫门口也倒罢了,反正乾元殿那几个黄门个个都是人精,十有八九不会搭理她,叫她自己没趣退回来。只是没想到这丫头这么蠢,一头撞到淑妃娘娘的仪仗上,好事没办成,倒成了坏事。   端嫔这一趟景玉宫之行,不仅晒红了脸,又气着了身,这会儿面色确实不是太好。   那郑淑女小心翼翼看了她一眼,吓得当即就掉了眼泪:“都是奴婢蠢笨,才害得娘娘要去给淑妃娘娘赔礼道歉,奴婢,奴婢……”   她在那奴婢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完整话来,端嫔越听越烦,刚压下来的火气又窜上来。   “行了,你别哭了。我是咱们碧云宫的主位,不为你想为谁想?不过你以后还是老老实实待在宫里,没事别再到处乱跑,就知道给我添麻烦。”   她说罢,一脸不耐烦地把她赶了出去,躺回去又要吃清心丸解气。   端嫔不爱瞧她,所以完全没看郑淑女那张白花儿一样的脸,若是仔细看,她便会发现,那脸上干干净净的,哪里有一丁点眼泪呢。   被人背后念叨半天的谢婉凝,正在撅着嘴绣香囊。她一手绣活可是琅琊最好的绣娘教出来的,做出的绣品虽称不上巧夺天工,却也是顶尖的了。   昨日里,萧铭修趁她不太清醒,坏心眼哄骗她给自己做香囊,那时候谢婉凝被他折腾得迷迷糊糊,脑子一抽就答应下来。   原本她自己都没记着,只是午膳被他赏了那么多菜,这才想起这事儿来。   她手上针脚不停,嘴里却跟谢兰抱怨:“这人真是,一刻都不肯叫我闲着。这会儿宫里头好不容易没那么多事儿,也非叫我围着他打转,一日不伺候他,他心里就难受。”   谢兰坐在一边给她打扇,抿嘴笑着没说话,谢婉凝身在局中,被表象迷惑,看不清事也正常。   而她身在局外,倒是有一二分清醒的。   陛下这哪里使唤娘娘,无非是想从她这儿要个荷包,好日日挂在身上罢了。 第11章   没过几日,尚宫局那边又送了两身新做的夏装来给谢婉凝。   衣服先到了凌惜姑姑那,等她领着两个小宫人把两身新衣里里外外检查一遍,又仔细清洗干净,这才送来给谢婉凝过目。   她到底是尚宫局出身,对那边的门门道道是很清楚的。   也正是这份清楚,才叫她这般谨慎。   这两身衣裳的颜色谢婉凝都很喜欢。   一身是水红的绉纱长衫,里面配的是银白的天蚕丝窄袖长裙,外衫没做绣纹,倒是里面的银白长裙绣了层层渐开的月季花,行走之间仿佛踏在花丛中,自是漂亮极了的。   凌惜姑姑伺候着谢婉凝换上,左右瞧瞧哪里要改的,含笑道:“娘娘肤如凝脂,穿这颜色是最好看的,这次尚宫局倒是用了心思,没拿普通货色来搪塞娘娘。”   谢婉凝在铜镜前转了一圈,倒也十分喜欢这身衣裳,闻言笑道:“织造局里谁敢惹最凶恶的凌惜姑姑,我能有这漂亮衣服穿,还多亏凌惜姑姑面子大。”   “娘娘又打趣下臣。”凌惜姑姑也笑。   一旁正在给谢婉凝剥核桃的春雨抬头瞧了一眼,想想便说:“前几日娘娘挂了红,在宫里憋了好几天,也怪闷的,不如今日就穿新衣裳去御花园里散散心?”   谢婉凝身子康健,因着前世的因由,自己养的也用心。往往来了月事连冰都不敢用,夏日里宫中闷热,也只得苦苦挨着。她有时候执拗起来谁都劝不住,谢兰心疼她夏日热着,偷偷问过太医,太医讲说娘娘的做法是对的,谢兰才任由她这般。   往年都是在清泉行宫过的,就今年要在宫里熬一夏,她们娘俩这才知道这恢宏雄伟的长信宫,到底有多闷热了。   好容易熬过挂红那些日子,谢婉凝这几天才渐渐缓过来,听了春雨的建言,自己也动了心。   景玉宫已经算是好的了,她自己独住正殿,宫里头也只有她自己的宫人,人少一些,到底比其他宫中松快许多。   便是这样,也十分难熬。   长信宫里前后有三四个花园,除了离陛下乾元宫最近的御花园,便是坤和宫里面的石榴园,慈宁宫前的慈宁花园和公主住的西内五所边上的长寿花园。   谢婉凝的景玉宫离御花园最近,加之御花园景色最好,小桥流水山石林立,很得淑妃娘娘喜爱,往日都是去那游玩,今日也不例外。   “也是,我不出去,你们也没地方玩了,”谢婉凝说道,“那就请春雨姐姐赶紧准备准备,下午娘娘要出去逛园子。”   春雨忍着笑把剥好的核桃放到白瓷小碗里,又把茶给温上,这才躬身退了出去。   凌惜姑姑又伺候谢婉凝换上平日里穿的宽松常服,便忙去收拾这身衣裳去了。   谢兰端着一碗杏仁酪进来,见她又懒懒躺在贵妃榻上,捧着刚才没读完的书继续看。   隔间里摆着个不大不小的冰山,她这寝殿里就比外面凉快些,却也不会叫人觉得湿气太重。   “娘娘且不能老躺着看书,仔细瞧坏了眼睛。”谢兰忍不住又念她一句。   谢婉凝冲她娇俏地笑笑,唇边一对小酒窝可爱得很,谢兰又心软了,不忍心再说别的。   “刚小厨房新熬出来的杏仁酪,娘娘先吃一碗,解解暑。”   “瞧着比上次煮得好呢,”谢婉凝起身坐到着边,就着核桃吃杏仁酪,“配着吃正正好。”   谢兰帮她顺了顺鬓发,见她吃的开心,自己也跟着开心:“陛下前头说八月底就去东安围场秋猎,宫里头最近都在准备着呢。”   准备什么?当然是四处打听自己在不在陪驾名单上面啊。   虽说陛下是新君,于后宫事并不频繁,却也是有些妃子的。东安围场边上的行宫就那么大点,可是住不下几个主子。   且说皇上一去就是两个月,等天气冷了,说不得还要去清泉行宫过冬,留在宫里头可不就成了不存在一般,几个月见不到皇上面,谁会想起来她呢。   是以最近的东西六宫可热闹着,叫他们景玉宫好生看了一出戏呢。   谢婉凝笑道:“那几个主位娘娘是自然要去的,剩下的……就只能搏一搏了。”   然而她嘴里说得轻巧,便是真真没成想,她难得来御花园玩一次,这搏一搏就落到她身上了。   这一日天气不错,晴空万里却并不算闷热,偶尔有一丝丝的凉风拂过,叫人觉得舒服极了。   谢婉凝穿着那身水红新衣,打扮的漂漂亮亮往御花园去,不仅谢兰亲自跟在身边,后面还有两个大宫女并两个小宫女,这浩浩荡荡一行人,实在扎眼的很。   等到了御花园,守园的中监于海,老远就跪下来给她磕头:“恭迎淑妃娘娘。”   谢婉凝被谢兰扶下步辇,柔声说道:“起来吧。”   于海便凑了两步上前,小声说道:“今日园子里人不多,娘娘且往望春亭那去,那边的栀子花都开了,又香又美。”   谢婉凝便就点点头,她身后的春雨立即上前,一个荷包就送了过去:“于伴伴有心了。”   于海顿时笑弯了眼睛。   那荷包不重要,重要的是淑妃娘娘身边的大宫女知道他叫什么,这才要紧。   这御花园按理说是皇上专享的,不过大楚历代皇帝都没有这般独断跋扈,因此妃子小主们也能隔三差五进园子里逛上一逛,享受一下皇家园林的气派。   便是谢婉凝过来玩,也不能叫别人不进来,只是她一般都会避开人多的地方,嫌弃她们话多吵的头疼。   御花园的中监自然早就打听清楚她的喜好,每次来都安排的妥妥当当的,叫谢婉凝竟也记住了他的名。   这就不是平常人能办到的了。   于海顿时有些得色,他一路陪着颜青画走到御花园深处,才告了退。   御花园里有个景叫曲水流觞,潺潺溪水是从长信宫后面的泉山上引过来的,盛夏时节还透着一丝凉意。这清澈的溪流爬过假山,路过清凉殿,穿过百花园和绿竹斋,最后环着小山丘深处的望春亭,再回到入口处。   谢婉凝最喜欢的就是那望春亭了,高高坐在上面,不仅凉爽惬意,还能饱览御花园的好风景,便是在这坐上一个下午,都不会觉得厌烦。   谢兰扶着她的手,一步一个台阶往上行:“那于伴伴倒是有眼色。”   谢婉凝漫不经心赏景,纤长的玉手在身边的牡丹花上轻轻拂过,嘴边扬起惬意的笑来:“这宫里头啊,人人都有眼色。”   那到是,谢兰也跟着笑起来,扶着她一路慢慢悠悠上了望春亭。   春雨和夏草两个大宫女早就收拾好了亭子,怕石凳太冷伤了谢婉凝的身子,上面还细致地铺了棉布软垫,桌上的瓜果点心也都备齐,就等谢婉凝到了。   天气好,最近日子又舒服,谢婉凝便大方夸了一句:“好,都好,赏。”   这宫里头,要说最大方的,除了德妃娘娘便是淑妃娘娘了,德妃娘娘那家世摆在这,一门双公侯的佳话至今还在传颂,手里头自然是松快的很。   淑妃娘娘按说家里也是极有名望的,可要说她娘家有钱,却没人点头承认,她之所以这么大方,没有别的原因。   陛下宠她啊!   她要什么陛下就给什么,便是宫份不够使,那不是还有陛下的私库吗?陛下想惯着谁,叫谁整天高高兴兴的,那是什么难事?   是以谢婉凝的手就越来越大方,宫里头各司局的姑姑伴伴们都跟景玉宫存了几分人情,这一张罗来,她办事就更容易了。   这不,她刚一坐下没多一会儿,刚退了出去的于伴伴又匆匆赶来,他脸上洋溢着笑,叫人看了就觉得喜庆。   于伴伴两三步跑到亭子边上,脸不红气不喘,甚至连汗都没出,这份本事旁人也是学不来的。   “娘娘,刚乾元宫那来了话儿,说是一会儿要清扫御花园,我怕脏了娘娘您的裙子,不如娘娘在这多等一会儿再走?”   他这话说得毫无逻辑,听起来也挺不懂规矩的,可谢婉凝立即就听懂了,当即就点头笑道:“于伴伴是体贴人,这大热天当差也不容易,这份如意糕便赏你,拿去就茶吃吧。”   她话音落下,夏草就麻利地包好那份没人动过的糕点,小跑两步送到于海跟前:“伴伴您拿好,这个糕很好吃的。”   夏草年纪小,人也伶俐漂亮,这么冲于海一笑,于海心里自然就更是舒坦了。   给淑妃娘娘办事,从来就没人憋屈过。   于海一步三叩首地退了下去,倒是谢兰说道:“今日确实有些炎热,一会儿陛下来了,小姐就请陛下过来吃会儿茶,消消暑热。”   谢婉凝笑着点点头,她眯起眼睛吃了一口新供的龙井,心里盘算着怎么把那绣荷包的功夫都找补回来。   刚于海来说的意思很简单,陛下稍晚些时候要来御花园散心,他来之前御花园一般要清扫一遍,是以于海会提前得到乾元宫的通告。   若是旁的妃子在,他说不定不会提醒或者快到时间把人赶走,到了谢婉凝这里,却是巴巴跑过来提醒一句,生怕她走早了。   这宫里人情便是如此,一丝一线,一搭一抬,日积月累下来,就能织出一张弥天大网。   两年里少说百两银子出去,不就是为了等这一遭吗? 第12章   也不过就一会儿功夫,御花园里就安静下来,只有淑妃娘娘舒坦地坐在望春亭中,边吃茶边读书。   谢兰坐在她身边,含笑地绣着帕子:“回头叫绫惜给小姐备几个驱蚊荷包,也不知道东安围场那边蚊虫多不多,仔细再咬着人。”   萧铭修不过继位两载有余,头两年不是给先皇守孝就是国事繁忙,去岁不过就去了几日就回来了,那回已经临近初冬,自然是没什么蚊虫的。   谢婉凝想了想:“似是蚊虫不多,倒是比京里凉快不少,早晚都要加个外袍。”   她这么一说,谢兰当即就上了心,这回要在围场住两个月,那边离京里更远一些,怎么也要提前把衣裳预备好,可不能叫娘娘失了面子。   两人正说着话,旁边守着的春雨突然轻声开口:“娘娘,陛下驾临。”   谢婉凝轻轻点了点头,依旧不紧不慢地看着书。   夏草机灵地取出山泉水,准备煮茶。   一会儿若是陛下上了亭子,定要坐下来喝口茶,那时茶不烫不冷刚刚好,正好适口。   亭子里一时间安静极了,谢婉凝很淡定地看了一会儿书,直到这一章都读完,才把它放回桌上。   谢兰已经把手里的活计放回篮子里,伸手就把她扶了起来。   春雨忙上前帮她整理衣裳,谢婉凝就笑:“便是我自己过来散散心,却偏巧还要过去伺候他,真是的。”   谢兰悄悄捏了捏谢婉凝的手:“娘娘可不许胡说。”   哪里是胡说了,这人一年到头都不怎么来园子一回,却偏巧叫她赶上了,也不知是她运气好还是不好。   淑妃娘娘面上带着浅浅笑意,心里却不停念叨,恨不得叫皇帝陛下哪来的回哪去,平白打搅她的悠闲时光。   “我就随便说两句。”谢婉凝笑笑,等一切打扮利落,便慢悠悠出了凉亭。   这个时候的御花园,萧铭修正散着步。   这几日乾元宫里实在有些闷热,他下午批奏折批烦了,也不知怎么的机灵一动,便吩咐人清理干净御花园,过来松口气。   见小路两侧花朵芬芳,绽放多姿,他也不由舒缓了面容。   倒是来对了,心里头的那些烦闷和不愉都消散开来,他几日不曾有过的舒心惬意又回来了,叫他看起来难得有几分随和。   他正想去望春亭吹吹风,刚走没几步,转弯竹林前,便有个鹅黄色的纤细身影坐在那。   听见萧铭修这边的阵仗,那少女飞快抬头往他这看了一眼,随即便如受了惊的兔子,一下子跳起来跪倒在地上。   匆匆一瞥,倒是个宛如白花一般的清秀少女。   萧铭修倒是不讨厌这般御花园偶遇的戏码,不过他的行踪被人提前知道,倒是不那么令人愉快了。   他没开口,只偏过头看了一眼身边的沈雁来,沈大伴便立时上前两步,问道:“免礼,小主,请起来说话。”   这一会儿的功夫,萧铭修便走到鹅黄少女的身边,不远不近的距离,站在那不动了。   少女看样子从未见过这么大阵仗,又没伺候过陛下,似乎是害怕极了的。   她颤颤巍巍站起身来,脚上一软,就往萧铭修怀里扑去。   可萧铭修到底是经年习武,身手相当利落,他很轻松就往边上一闪,沈雁来往前一步,一把捏住小妃子的胳膊,逼迫她直直站在那。   这一下,那少女抖得更厉害了。   萧铭修含笑地看着她,一张英俊多情的面容更是温柔,他柔声开口:“你是哪个宫里的,朕怎么从未见过?”   他声音太过温柔,那小妃子忐忑地抬起头,用一双小鹿一般的眼眸看着他,声音细细弱弱的:“回禀陛下,妾姓韩,是灵心宫的淑女。”   灵心宫,难怪了。   在德妃手下讨生活,哪里是那么容易的。   且看她头上只别了一支有些褪色的绒花,便知道她过得并不好了。   萧铭修眯起眼睛冲她笑笑,示意自己知道了,声音越发温柔:“御花园都清了场,你怎么还在?”   韩淑女轻声开口:“是妾……妾不小心,崴了脚,妾的宫人便回去叫人了。”   她这种下三位的小主,出行一般只跟着一个宫女,她这一崴脚走不了路,必然要叫宫女回去叫人过来扶她,要不然是回不去的。   这个理由倒是找的很妙,她不是不想走,是走不了。   只不过她故意说得吞吞吐吐的,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然而宫内传言温柔多情的皇帝陛下,却一字不提叫她坐下,也不关心她的脚如何,只顺着她的话问:“这园子里也无小路,怎么会崴脚呢?真是不小心啊。”   萧铭修笑着说话的时候,自是相当温柔缱绻,若不是心肠冷硬之人,只怕一听就要动心。   这韩淑女也不例外,她一张鹅蛋小脸顿时就红了,水汪汪的眼睛望着萧铭修,别提多妩媚了。   似乎是觉得今日的一切准备都没白费,她咬了咬下唇,犹豫再三,还是支支吾吾开口:“是……妾是瞧淑妃娘娘来了御花园,怕冲撞了娘娘,慌不择路摔倒了。”   淑妃娘娘……萧铭修微微挑眉,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不远处一把软和嗓音响起:“臣妾可不知,自己这般吓人呢。”   谢婉凝被谢兰扶着,正站在小路尽头含笑而望。   今日的淑妃娘娘可谓是光彩照人,一身水红长裙衬得她肤白腰细,配上精致而温婉的妆容,只要叫人一眼看去,眼中就再也容不下旁人了。   那韩淑女心里咯噔一下,脸上红晕顷刻间便没了,只剩下难看的惨白。   萧铭修脸上笑容更胜,他冲谢婉凝招了招手:“爱妃也在这?真是太巧了。”   若是有心之人,必然能注意到,他同谢婉凝说话的语气,跟同韩淑女的完全不同,虽说也依旧温柔多情,却少了些调侃意味。   到底是正经的主位娘娘,跟这些别的什么人是不同的。   谢婉凝便穿过一丛丛花海,漫漫走到他身边。   顷刻间,芬芳馥郁。   兰泽香的清甜香味糅杂了些鲜花香气,越发动人。   谢婉凝给他行了个小福礼:“臣妾给陛下请安。”   萧铭修亲自上前两步,一把扶住她:“爱妃在宫里也闷了好些时日,确实应当出来散散心。”   对于淑妃娘娘,陛下却不问她为何没被清走,反而关心起身体来:“这回可是好些了?若是再不好,还要叫太医院那会诊,再吃些调养的药。”   谢婉凝冲他温婉一笑,一张俏脸更是明艳动人。   人同人是不能比的,同样都是精心打扮过的女子,淑妃娘娘明明也没戴繁琐累赘的金玉头面,却依旧显得雍容华贵,美丽端方。   而韩淑女却只能让人硬夸一句清秀罢了,就如同牡丹旁边的野花,独自绽放时还有几分野趣,硬要同牡丹摆在一起,便实在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瞧都没法瞧了。   从淑妃娘娘出声那一刻,陛下的目光就再没从她身上移开。   “劳烦陛下时时惦记,是臣妾的不是,近日来已经好了许多,没有大碍了。”   谢婉凝少时养在谢氏深闺,谢氏虽说是世家大族,却并不算富贵,她母亲对她管教极为严苛,轻易不肯娇惯,便是因此,早前来月事时才冻了身子,后来每次便越发疼痛,进了宫后萧铭修得知此事,特地叫太医院妇科圣手魏医正给她调理,到了今年已经基本上好全了。   便是单单因为这事,谢婉凝都很感谢他。   帝妃二人便站在那亲亲密密说起私房话来,那韩淑女脚上疼痛难忍,又不能坐下,没一会儿就颤抖起来。   若不是沈雁来一双硬如铁骨的手扶着她,她早就摔倒了。   她原本以为淑妃娘娘早就走了,她也知道她今日来了御花园,那一句话不仅显得淑妃娘娘嚣张跋扈,还能把自己衬得楚楚可怜,简直是一箭双雕。   只是万万没想到,背地里编排人的时候被人亲耳听见,这会儿韩淑女吓得六神无主,满脸都是虚汗。   就在几步之遥,谢婉凝的目光扫了过来。   “这位妹妹,原来真的是摔着脚了?怎地这般马虎呢。”谢婉凝温言道。   这小妃子一看就是没跟她打过交道的,怕是连灵心宫的宫门都没怎么出来过,在宫里头偏听偏信,真以为她是那般嚣张跋扈之人。   不过她错的离谱,宫里头最嚣张的可不是她谢婉凝,而是太后娘娘的亲侄女,她的主位德妃娘娘。   虽说谢婉凝也是潇洒肆意,可平日里只要不惹到她面前,她是根本懒得搭理这些人的。   有那个功夫,读读书吃吃茶不好吗?哪里有功夫管这些个破烂事。   这会儿无论沈雁来手上劲儿多大,小妃子都拼命挣脱开,整个人犹如断了线的风筝,一下子跪到地上。   “陛下、淑妃娘娘,是妾自己胆小摔了跤,都是妾的错。”她好歹还受过宫规教导,这句话倒也没怎么结巴,顺利说了出来。   谢婉凝的手正亲亲热热扶着萧铭修,这会儿一听这话,不由轻轻捏了他一把。   皇帝陛下面上一丁点都没显露出来,只伸手拍了拍她的纤指,笑容更盛。   沈雁来见陛下和娘娘自都不言语,便知道两位已经有些不耐烦了,他便忙给身后的小黄门使了个眼色,两三步凑到淑妃身边,轻声问:“娘娘这是打哪来?”   谢婉凝便拉着萧铭修转了个身,软软靠着他,往望春亭指了指:“臣妾刚温好了茶,陛下过去解解暑?”   萧铭修这才笑了,他声音清朗,听起来心情是极好的:“凝儿那的茶最好,朕便去吃两杯,也好同你说说话。”   刚还叫爱妃,转眼功夫便成了“凝儿”。   这一行主子们是浩浩荡荡走了,留下一个十五六岁的小黄门,愁眉苦脸跟那小妃子说:“小主,您这还能起来吗?奴才伺候您回宫吧。”   只看那单薄身影,抖得不成样子。   也不知是吓得,还是别的什么…… 第13章   且不说那小淑女回去后得被德妃如何磋磨,被谢婉凝扶着往望春亭走的皇帝陛下,这会儿却说:“德妃宫里头,竟也有这般事。”   他平日里对后宫实在没几分耐心,有谢婉凝在这里看着,他是比较放心的。   正是春秋鼎盛之年,作为一个皇帝,他满腔热情都放在了前朝,对于后宫自然投入不了太多精力。   德妃的灵心宫他去的少,自是没见过这韩淑女的,便是如何也没想起来宫里还有这一号人物。   谢婉凝便笑了。   “陛下虽然后宫不丰,倒也是有些佳人的,且不说位份最低的淑女,便是才人也有个五六位,只陛下没怎么见过罢了。”   萧铭修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谢婉凝知道他没怎么上心,便不再说这话题。   “之前陛下说的荷包臣妾绣好了,回头陛下去景玉宫,臣妾再打最后的如意络子,看陛下喜欢什么颜色。”两个人说着话的功夫,便上了望春亭。   萧铭修一进去就笑起来,这里布置的实在是舒服极了,连他的座位也给安排好了,一点都不用他操心。   “满宫里,就你知道怎么过的舒服。”   萧铭修捏了捏她的鼻子,笑着坐到软垫上。   在他面前,茶已经煮好,正散着微弱的香气,静静摆在那。   谢婉凝也坐到他身边,取了小炭火桌炉,亲自给他烘烤茶点:“春秋百年,不过转瞬,这一辈子不好好过,岂不是亏了?”   她把拇指大小的年糕摆在烤盘上,往上轻轻刷着蜂蜜,炭火幽幽散着热气,却并不叫人觉得热气扑面,反而有一种闲适在里面,从内而外觉得满足。   萧铭修愿意多同她在一起,便也是因为这个。   同她相处,总能叫他觉得分外舒服,没有那些阿谀奉承,也没有曲意逢迎,有的,只是随意而惬意的平淡生活。   不一会儿,蜂蜜年糕就散发出诱人的香气,谢婉凝用银筷取了一小块放到碟子里,往他面前推了推:“陛下且试试?这一块蜂蜜不多,没那么甜。”   萧铭修不是很喜甜口,不过今日她没想着还要伺候他,带的都是自己爱用之物。   软糯还有些烫口年糕下了肚,萧铭修倒也不觉得很甜,糯米的香味很重,掩盖了所有的甜。   不过他也就吃这一个,剩下的,谢婉凝便也不客气,一个接一个吃。   等她吃到第四个,萧铭修便握住她的手,不叫吃了:“下午吃多糯米,不好克化,可要适可而止。”   谢婉凝原本想着当着他的面谢兰不敢管她,结果他倒是管上了,只好恹恹住了手,叫人把小炉子撤下去了。   萧铭修过来这里也不过是为了散心的,如今被她这样哄了一遭,心情格外地好,见她又自顾自拿起书来读,便问:“今日怎么想着出门了?”   其实谢婉凝这个人有点懒,她不是很爱出宫,平日里只喜欢在景玉宫待着,难得大夏天她来一回御花园,他倒是不怀疑她是故意过来堵他的。   毕竟他一个月要去好几回景玉宫,有什么事自然能关起门来说,没必要非来御花园。   听他这么问,谢婉凝忙起身,在他面前转了一圈:“今日尚宫局新呈的夏装,我瞧着颜色喜庆,又在宫里头闷了好些日子,便出来溜达溜达,好不好看?”   萧铭修只听她这么问。   他认真看着她娇美的笑脸,不由轻声道:“好看极了。”   谢婉凝这才心满意足,坐下来又说:“有新衣裳当然要出来显呗显呗,只是没想着御花园一个人没碰见,倒是偶遇了陛下,也是臣妾运道好。”   难得穿新衣服出来逛园子,就碰见皇帝陛下,这运气自然是顶好的。   这会儿一阵清风拂过,萧铭修一双凤目往远处眺望,心思也跟着飘远了。   “运道自然是极好的。”谢婉凝只听他这般念叨一句。   之后,萧铭修就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工夫搭理她了。她也不再上赶着巴结他,乐的个轻松自在。   金乌西行,渐渐藏进云朵中,天色一点点沉下来,落了满地余晖。谢婉凝放下手里的书,见他似乎还在想着前朝的事,不由心里叹了口气。   做皇帝,倒也不容易。   便是来御花园赏景,心里头也放不下那许多烦心事,眼里看着花团锦簇,心里头却一团乱麻,也不知在忙什么大事。   只是到了这个时辰,萧铭修就得回宫用晚膳了。   沈雁来看起来十分严肃,他不是个很爱说话的人,却也难得给谢婉凝使了使眼色。   谢婉凝便起身,凑到萧铭修身边轻轻握住他的手:“陛下,天色晚了,该回宫了。”   萧铭修这才如大梦初醒,一下子回过神来。   “这么晚了啊。”萧铭修回头看了一眼谢婉凝,见橘色的落日把她的脸镀上一层金色,显得她是那么温婉美丽。   “可不是,定是御花园的景色好,叫陛下流连忘返呢。”谢婉凝也会讲话。   萧铭修轻声笑笑,他率先起身,随即把手伸给谢婉凝:“多谢淑妃娘娘陪伴赏景,晚上是否可赏脸,再多陪朕一顿晚膳?”   谢婉凝倒是没想到今日还有这等好事,忙使劲点头:“陛下的小厨房,臣妾可是垂涎多时了。”   乾元宫的小厨房名字听上去平淡无奇,却比御膳房要好不知多少,从这里出来的菜色就没有不精的。谢婉凝如今最是讲究吃穿,对乾元宫的小厨房也总是十分期待。   不过,萧铭修很少招妃子去乾元宫侍寝,她也很知趣不怎么去乾元宫打搅他,到底也蹭不上几次饭,一直颇为遗憾。   今日倒是有这个好运了。   萧铭修见她竟为这么点小事高兴成这样,不由也有些奇了:“小厨房的手艺御膳房也有,哪里有什么稀罕的?”   谢婉凝跟在他身后半步,笑容是真心实意的:“陛下可就不知了,御膳房虽手艺也好,不过许多菜到了景玉宫就凉了,加炉子再热就不是那个味。再一个,御膳房的食材花样不算多,许多湖里海中的鲜味都无,日子长了,自然是有些想念的。”   说起吃来,她倒是有极大的热情。   一口气絮絮叨叨这么多话,回过神来见萧铭修正挑眉看着自己笑,谢婉凝难得红了脸:“唉,陛下可别嘲笑臣妾。”   萧铭修不由想起前朝的事,倒是有些感悟:“一餐一饮都是天恩,农民不易,谷米难生,便是你一个深宫中的女子都知道珍惜,偏就有人不懂呢?”   谢婉凝立即闭嘴了。   这怎么什么都能想到朝里的事?这可叫她怎么接话啊!   不过萧铭修也没感叹太久,他不过说了几句,便给沈雁来丢了个眼色。   晚膳时,谢婉凝果然就瞧见一道素炒小河虾,那河虾已经掐头去尾,红彤彤的很是喜人。   她毫无所觉,分外满足地吃了一口,虾肉香甜的滋味在口中炸开,真是回味无穷。   等一口饭吃完,她才笑道:“臣妾娘家在琅琊,那边有一条鸣春江,每到这个时节,船家便会去江中打虾,便宜不说,还十分新鲜。”   萧铭修见她吃的满意,自己也觉得今日的晚膳分外有滋味,他难得多用了半碗参汤,笑道:“你倒是喜欢吃这个,也是巧了,平日里小厨房鲜少做这道菜。”   在他身后,沈雁来平淡地垂下眼眸。   陛下这哄人的手段,似比以前还要高超了。   虽然难得来乾元宫用晚膳,谢婉凝倒也没暴饮暴食,只将将用了个八分饱,便打住了。   前世缠绵病榻多年,她自己看了不少养生书本,不任性的时候,还是很讲究的。   萧铭修见她用完了,便招手叫人把餐食都撤下去,自己起身握住她的手,牵着她在前庭遛弯。   落锁之后的长信宫,安静得仿佛没有人,昏黄的宫灯闪在前庭四周,照亮了脚下的玉石路。   “过些时日便要去东安围场,你且要提前准备好行李,那边缺医少药,什么都要备齐。”   谢婉凝没去过那么久的围场,对那边不甚了解,萧铭修潜邸时经常陪先帝过去围猎,倒很是知道一些。   “诺,多谢陛下关心,”谢婉凝笑道,“有兰姑姑给我操心,不会准备不周的。”   那倒是,萧铭修对她身边的几个伺候人很满意,便没再多嘴。   虽说两位姑姑是他特别用心给选的,其他的大宫女却是谢婉凝自己挑的,这位兰大姑姑也是她从娘家带进宫中,在宫里照样混得风生水起。   不得不说,谢家还是有世家大族的底蕴,只是太过清高,到底也没能再往前走一步。   便是家里有女儿入宫为妃,也毫不攀龙附凤,白白错过了最好的时机。   不过,萧铭修倒也知道谢婉凝跟家里不痛快,难得三年一次的端午节,也不说叫家里人过来看望,宫里头这么多主位,只有她似乎跟家里断了联系,只把景玉宫当了家。   想到这,萧铭修竟难得生出几分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怜惜,伸手把她揽进怀中:“晚上就留下吧,再去景玉宫太匆忙。”   谢婉凝便靠近他怀里,轻轻闭上眼睛:“好。” 第14章   石榴殿是乾元宫的偏殿,嫔妃侍寝多于此。   因着萧铭修说叫谢婉凝留下,乾元宫的大姑姑安辛便早早给石榴殿寝宫换上干净被褥,就连熏香都换了淑妃娘娘最喜欢的兰泽香,十分体贴。   帝妃二人在前院中散完步,萧铭修就要去御书房忙政事了,春雨和夏草便伺候着谢婉凝去了石榴殿,准备先行沐浴更衣。   便是出门的时候未曾带着贴身里衣,早早回去休息的谢兰也已经打理妥当,派人送来了她的里衣和常用物品。   安辛年纪不轻,瞧着同谢兰差不了些许,她长得倒是一副柔和面容,就是平日里有些不苟言笑,乾元宫的大小宫女都很怕她。   不过到了谢婉凝这里,母夜叉也要变成俏佳人,她还未走近石榴殿,远远就瞧见她在门口等了。   谢婉凝便轻声笑笑:“今日里要劳烦安姑姑了。”   安辛上前两步,亲自过来搭把手,把她规规矩矩扶进殿中。   “娘娘且先等等,”安辛叫她坐了上座,又打发小宫女送上馨香的瓜片,“浴桶刚上了蜡,一会儿才好用。”   萧铭修几乎不招嫔妃留宿乾元宫,今日难得心血来潮,倒是叫安辛好生忙活一场。   谢婉凝端起鹅黄的茶碗,抿了一口茶:“不急,陛下还有事要忙。”   萧铭修虽说年轻,却是相当勤勉,每日都要忙到子时才会歇下,今日哪怕有谢婉凝等在这,他也不会早太多。   安辛极有分寸,她是伺候萧铭修长大的管事姑姑,对他还是有几分了解的。   对于这位貌若天仙的淑妃娘娘,他还真不是光看脸便盛宠至极,总有些别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原由,她瞧不清楚,却也知道要如何对待谢婉凝。   想到这里,安辛难得展露笑颜:“便是陛下繁忙,娘娘沐浴过后也能先歇歇,寝殿已经准备好了。”   谢婉凝便冲她笑笑:“姑姑真是太有心了。”   话音落下,春雨便过去扶了安辛一把,把她整个人拖起来:“姑姑可是陛下身边的老人,可万万不好再如此客气。”   说话的功夫,水阁便准备停当,春雨和夏草便伺候着谢婉凝进去沐浴,一时间真是香气撩人。   小宫人伺候着一直没走的安辛,小声在她边上嘀咕:“娘娘真是美,难怪陛下爱若珍宝。”   安辛垂下眼眸,冷冷瞥她一眼:“多嘴。”   小宫人撅撅嘴,她是安辛新认的干闺女,自然比其他宫女有底气,闻言便撒娇道:“姑姑,玲玲又没说错。”   陛下自是龙章风姿,风采卓然,任是十一二岁的小宫人,日日伺候在乾元宫,却是没有不动心的。   若不是安辛管教极严,怕早就要出祸事。   安辛刚刚还言笑晏晏的脸顿时冷了下来,她淡淡看向小宫女,直到把她看得满脸是汗,才开口说道:“陛下自是天璜贵胄,但男女之事,也不光要靠皮相。”   她说的不仅仅是小宫女夸过的淑妃娘娘,其实也在隐隐说陛下。   这宫里,除了早年跟在陛下身边伺候的她、宁多福和沈雁来,其他人大多觉得陛下温和仁慈,从不轻易动怒。   可实际上,这位陛下是个冷情人。   看似温柔缠绵实则冷淡至极,他好似没有情,也没有心,心里想的只有国事,什么后宫,什么女人,之于他不过是闲暇之余的调剂罢了。   淑妃娘娘这般盛宠,陛下看上的必不是她的皮相。   论说美丽,宜妃娘娘娇俏可爱,贤妃娘娘冷淡端庄,顺嫔柔情似水,端嫔明艳直爽,宫中女人,各有各的千娇百媚,在她们之中,淑妃娘娘虽说拔得头筹,却也不是独一无二。   便是这样一个妃嫔,却偏偏叫皇帝陛下如此恩宠,她必有其他妙处。   思及此,安辛又冷冷看了一眼小宫人:“以后你不用跟在我身边了,去尚宫局当差吧。”   小宫女顿时吓得脸都白了。   可深宫内院,天子近前,她连求饶都不敢,只哆哆嗦嗦的退了下去。   另外一名二十多岁的大宫人便替了上来,跟在安辛身边给她捶背:“小玲年纪还小,在尚宫局有钟姑姑看着,再几年便懂事了。”   安辛轻声叹了口气。   这宫里的宫女都是苦命人,谁不想做人上人呢?瞧着妃子们各个锦衣玉食,是个人都要羡慕。   若说哪个宫女不羡慕,那才是假话。   可这乾元宫可以有一心上进的宫女,却不能有什么都看不清的蠢货,这以后要是坏了事,还不得连累她们所有人。   那大宫女却是仔细人,见她精神不太好,便道:“淑妃娘娘一会儿子该出来了,您看晚上是否要准备些小点,仔细主子们夜里饿。”   石榴殿经年不开,这难得开一回,她们可不就慌了手脚。   安辛这才精神起来:“是这个理,还是你懂事。”   她说罢,便利落地吩咐起来。   等外间都忙完了,谢婉凝才沐浴完毕,穿着一身软绵松散的棉纱里衣出了水阁。   她一头长发松松挽在脑后,比之白日里的明艳照人,此刻的她却多了几分清秀灵动,也依然是极美的。   安辛忙迎上去,亲手扶着她往寝殿里走:“娘娘,里面茶水点心都备好,也熏好了香,您先歇歇,若是御书房熄了灯,下臣立刻过来禀报。”   不可谓不贴心了。   谢婉凝笑着拍了拍她的手,承她这个情。   等谢婉凝进去安置下来,安辛才松了口气。   不管她同陛下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她现在有宠,她就好好伺候,若是哪一天这恩宠没了,她也再到不了这乾元宫,不妨什么事。   大宫女跟在她身边,给她换了一碗醒神茶,小声说道:“以前很少瞧见淑妃娘娘,倒是难得的和气人了。”   安辛便笑了。   人活的有底气,自然就和气了,她不用操心任何事,整日里可不就心平气和,开朗舒心。   谢婉凝这一觉睡得很踏实,待朦胧转醒,才发现萧铭修已经过来,正坐在窗边读书。   昏黄的宫灯下,皇帝陛下一张英气逼人的脸仿佛都在发光,端是俊美无俦。   春雨和夏草都出去了,显然是萧铭修赶走的,这会儿寝殿里只有他们两人。   谢婉凝揉了揉眼睛,撑起身体靠坐在床边,这才道:“陛下怎么不叫醒臣妾。”   萧铭修回过头来,冲她温和一笑,那样子更是英俊不凡,叫谢婉凝迷糊之间,难得有些恍惚。   “看你睡得熟,朕便不舍得叫了。”   一听他这温柔缱绻的话,谢婉凝顿时吓醒了。   她拍了拍噗通乱跳的心,掀开被子下了床来。   寝殿里通过风,隔间里又有冰山镇着,倒是凉爽舒适,一点都不觉得闷热。   “陛下忙了一天,早些安置吧。”   萧铭修见她穿得单薄简单,便把她拉到身边坐下,解开身上的披肩盖到她肩膀上:“还早,我们说说话吧。”   谢婉凝一顿,缓缓垂下眼眸:“陛下请说。”   萧铭修轻声笑笑。   他说要说说话,可他跟她说的大多都是正事,鲜少有风花雪月的时候。   “过几日便要去东安围场,到时候不光有宗室,还有近臣。”   谢婉凝脸上的笑便慢慢收了回去,她认真看着萧铭修,轻声开口:“陛下尽管吩咐。”   “五城兵马司的总司监夫人姓柳,娘家也在琅琊府。”萧铭修只说了这一句,便停下了。   五城兵马司实际上是京中东西南北中五处兵马指挥司,大楚立国之初是五城分管,到了先帝时首立总司监,正三品的官职,统辖京中巡捕盗贼,疏理街道沟渠及囚犯、火禁等事。①   这个位置说重要,又不如九门提督重要,说不重要,却也掌京师兵权,是个可大可小的位置。   如今九门提督是太后的亲侄子王则仁,萧铭修继位之后一直没有动他,显得并不着急。   谢婉凝身处后宫,却对前朝官职了如指掌,虽不知这些位置上有什么人,可一旦有要事,萧铭修自会同她知会。   她想了想,看着萧铭修道:“琅琊府有王谢两家,是历百年的大氏族,除此之外,还有柳花费许四家,是先帝爷时新起的家族。”   柳花费许四家也被琅琊百姓称为柳花飞絮,实在是相当风雅的。   这四家在朝中多有任职,虽说一二品的大官从未出过,可三品以下的官职却有不少,蚂蚁虽小,却可以撼动大树。   这位五城兵马司的总司监夫人出自柳家,谢婉凝一听就明白了。   “不知这位柳夫人,排行第几。”   萧铭修就笑了。   他最喜欢同她说话,一点就透。   “不大不小,正式排行第八。”   柳家八姑奶奶的母亲是许家三房的庶女,而许家三房的嫡女却是嫁给了她亲舅舅,也就是她母亲花氏的大弟弟为妻。   所以这位柳家八姑奶奶,若是从她母亲那里论,却是跟她同辈的远房表姐了。   王谢两家在朝中皆无人脉,可这些沾亲带故的姑表亲里,却有不少人。   谢婉凝顿时就明白了萧铭修的用意,当即就笑道:“早年在闺中时还同八表姐一起玩过,经年不见也怪是想念的,等去了东安围场,可要好好叙叙旧。”   萧铭修认真看了她一眼,直到把她看得红了脸偏过头去,他才淡淡笑道:“真乖。” 第15章   古人常说夫唱妇随,不是没道理的。   历代大楚皇帝同后宫关系如何,萧铭修并不是十分清楚,不过到了他这里,因为有谢婉凝在,许多事情就变得简单许多。   他不便办的事情,交代给她去办,也一样能办的妥妥贴贴。   五城兵马司总司监名叫何正武,只是个普通人家出身,并不是世家子弟,当年若不是他高中武状元,柳家也不能把女儿嫁给他。   便是庶女,也毕竟是大家闺秀,嫁给他算是下嫁了。   谢婉凝见萧铭修也不读书了,边伺候着他吃了一碗安神露:“臣妾这位八表姐是个爽快人,办事一准不错。”   萧铭修虽说亲政多年,朝中却没有多少自己的人脉,他生母只是个县令家的姑娘,进宫后初封淑女,熬了好多年才有了他。   便是运气好生下皇子,也不过就封到婕妤。   后来啊……   萧铭修垂下眼眸,只说:“回头朕把折子写好,你交给她便是了。”   谢婉凝也不知他为何沉下脸来,也只点了点头,又端来薄荷水给他漱口,这才轻声细语问:“时辰不早了,不如早些安置?”   她可是怕了他,萧铭修这人瞧着光风霁月,实际上却阴晴不定,他心思极深,轻易不叫人看出端倪,她平时说话都十分小心。   便是今日,明明事情谈的相当顺利,他却不知怎么的就掉了脸,叫她不知道要如何接话。   萧铭修心中微微一动,扫眼过去见她正小心翼翼看着自己,不由有些好笑。   这丫头平日里胆子大的很,仗着有他撑腰,可谓是天不怕地不怕,到了他这倒是知道小心了,果然是个聪明人。   “好了,”他握住她微凉的手,“不说这些了,早些安置吧。”   心情虽说并不十分美妙,床笫之欢他却还是有些兴致的,倒是谢婉凝这一夜被他来回翻腾,姿势不停换,最后累的一双细白长腿都哆嗦了,迷迷糊糊之间听到外面响起鞭炮声,这才松了口气。   萧铭修从她身上翻下来,把她整个人搂进怀里。   两人紧紧贴在一处,倒是十分的契合。   谢婉凝又困又累,脑子里茫然一片,却隐约感觉他在脸上落了一个轻吻,听他说:“只要你乖乖的……”   我还不够乖乖的?谢婉凝在心中嘀咕一句,下一刻便沉入梦乡。   按宫规,小妃子是不可在石榴殿过夜的,一般侍寝完就要回宫,而主位娘娘们就可以留一整夜,不过也要在早朝之前离开。   今日见谢婉凝不知不觉睡着了,萧铭修难得动了些怜爱之心,便叮嘱安辛:“就叫她睡,谁也不准吵,叫小厨房把早膳备好,待她醒来用了再走。”   安辛刚要称诺,就听他又吩咐:“早膳做些开胃好克化的,再备一份竹笋老鸭汤,务必叫她吃一碗。”   说完,他便头也不回上朝去了,留下安辛跪在那,满脸的不可思议。   人人都知淑妃娘娘荣宠不衰,倒是许多人都只看到表面上的恩赏,平日里还能这般细致妥贴,才是淑妃立身不倒的关键。   能叫陛下这般用心的,她是头一个。   大宫女心里头羡慕,却也不敢表现出来,只上前扶起安辛:“姑姑,小厨房便叫奴婢去吧,留下魏紫在这准备洗漱用具,姑姑且回去眯一会儿,仔细今日精神不足。”   石榴殿里有妃嫔侍寝,安辛是不好安睡的,淑妃算是这几个月来的头一份,安辛便只能守在旁边的偏殿,就怕主子有什么吩咐。   安辛扭头望了一眼安静的寝殿,微微摇了摇头:“一晚上都守了,不差这一会儿,你先去忙吧,记得早膳务必要精致些。”   大宫女姚黄是个心思细腻的人,她没伺候过淑妃娘娘,便悄悄寻了守在寝殿门口的春雨,轻声细语问了几句,这才退了下去。   石榴殿便安静了下来。   谢婉凝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却仿佛根本就没有睡着。   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她总觉得有什么压在身上,似乎有一双手狠狠卡才脖颈之间,叫她穿不上气来。   这一刻,仿佛回到了当年久病缠身之时,她从心底里感到绝望。   谢婉凝全身都出了汗,她辗转不能深眠,表情渐渐狰狞起来。   “为什么,”她哆嗦着念叨着,“为什么?”   听闻寝殿里有动静,春雨立即开门而入,然而入眼却是自家娘娘潮红的脸颊和皱起的眉头。   她下意识转身阖上门扉,把旁人的目光拒之门外。   春雨迅速打了一条温帕子,过来帮她净面:“娘娘,且醒醒。”   她的声音温柔细腻,仿佛带着春日里醉人的栀子花香,谢婉凝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渐渐松开眉头。   “春雨……”谢婉凝呢喃道。   春雨一把握住她冰冷的手,心里很是着急:“娘娘,您醒醒,您魇着了。”   谢婉凝猛地睁开眼睛。   这是春雨头一次见她这个模样。   她满脸是汗,表情惊恐,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却并没有一丝一毫神采。   春雨声音温柔,她倾身上前,左手握住谢婉凝的手,右手在她后背轻轻拍抚:“娘娘,只是个噩梦,您醒了就没事了。”   谢婉凝急促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   她深吸口气,轻声说道:“只是个噩梦……”   可是,这噩梦太真切了,她恍惚之间,觉得自己仿佛有什么忘记了,却又有什么重新被记起。   脖子上那令人喘不过气来的窒息感还在,那是属于上辈子的,她一直不愿意回忆的已经被她自己努力遗忘的过往。   那时候她缠绵病榻,意识模糊,最后到底是怎么咽气的,其实已经记不太清楚了。   这一场梦魇,却叫那些淡去的回忆渐渐复苏,在她的记忆中鲜活起来。   谢婉凝低着头,沉默地看着自己的手。   她摸到过一双手,掐在她脖子上的那双手。   纤细无力,骨瘦如柴,指腹上有些细密的老茧,像是经年做绣活留下来的,可皮肤却细腻光滑,富有弹性。   那是一双闺阁少女的手。   谢婉凝深深吸了一口气,她取过春雨捧在手中的温帕子,狠狠盖住了自己的脸。   那到底是谁呢?   对于一个行将就木的病人,还要下这样的狠手,病最重的那一年,她几乎没出过门,又是哪里来的想要她死的仇家?   谢婉凝想不出来,也不是很情愿去回想。   重生至今,她过得潇洒肆意,宫中生活畅快而单调,她已经渐渐忘记了那些过往。   可是……过往并没有放过她。   哪怕盛京离琅琊千里之遥,也叫她心中纠结彷徨。   上一辈的恩怨好似已经成为历史,可噩梦初醒,她才发现,有些旧事仿佛附骨之蛆,如影随形跟着她,从来也未曾放过她。   谢婉凝被盖在帕子里的脸青白一片,她把自己笼罩在黑暗里,脑中不停思索着。   到底要如何呢?   她有些茫然,也有些无措,直到春雨轻柔的嗓音响起,她才被惊醒一般,一瞬间重归人间。   “娘娘,这里是石榴殿,有什么事咱们回宫再说。”春雨不停拍着她的后背,声音比往日还要温柔。   淑妃娘娘看似没心没肺,其实比谁都心思细腻,她若是做了噩梦,心中定不安稳,春雨怕这里人多嘴杂闹出事来,这才不停劝道。   谢婉凝叹了口气,她取下帕子,扭头看向一脸担忧的春雨。   “我没事,”她轻轻扯出一个笑容来,“只是做了噩梦,胆子小吓着了。”   春雨也松了口气,见她脸上没有泪痕,便忙伺候她坐起身来,这才招呼道:“夏草取水来。”   夏草打了温水进来,先给她漱口净面,又给上了一层薄薄的香膏,这才打扮停当。   过来侍寝,早晨回去是不好换衣裳的,她倒也不觉得别扭,利利索索穿好外袍,这才坐在妆镜前由自己的贴身大宫女打扮。   安辛轻手轻脚进了寝殿,先同她问安,然后便道:“娘娘,石榴殿正殿很是通风,早膳也都摆上,里面有陛下特地吩咐的竹笋老鸭汤,娘娘还请用过早膳再回。”   侍寝后能叫乾元宫预备早膳再走,也是荣耀至极了,满宫里头看,也就长公主的生母安嫔娘娘曾经有这荣光,那日前夜恰好是长公主的生辰,陛下此举不过是为了给长公主做脸面。   谢婉凝倒是没想着自己今日还有这好运道,估计是昨夜里自己答应差事答应得利落,叫陛下高兴了。   她冲安辛点了点头:“辛苦姑姑了。”   不管心里头如何想,这顿早膳到底用的十分畅快,无论安辛给她介绍哪道菜,她都要赏光吃上一块子,十分的和善可亲。   临走之前,她亲自取了荷包递到安辛手中:“这一夜姑姑都没好睡,本宫心里记着,不会忘的。”   这句话说得安辛心里头畅快极了,忙冲她行了礼,亲自把她送出乾元宫。   谢婉凝一晚上没睡着觉,浑身累的难受,一双腿仿佛不是自己的,就连腰都隐隐作痛。   陛下瞧着斯斯文文的,可折腾起人来却是十分要命,若是加上他高兴或者是烦闷,那就更了不得,不折腾到天光微曦轻易不停歇。   想到他白日里还要批改奏折,接见朝臣,谢婉凝就十分费解,他到底哪里来的那么大精神头。   然而她还没思索出个所以然来,刚到自己宫门口,一道鹅黄身影便跪在了那,把大门口挡的严严实实的。   谢婉凝当即就沉下脸来。   春雨皱起眉头,看着路过的宫人黄门们好奇的眼神,脸色也十分不愉:“韩淑女,你这是如何?” 第16章   这不早不晚刚好堵在景玉宫门口的人,就是在御花园当皇上面说谢婉凝坏话的韩淑女。   此刻见她还是昨日那身半旧不新的鹅黄色袄裙,一张小脸苍白至极,谢婉凝便知道她今日里是来赔罪的。   可来赔罪却不禀报,直接就这么跪在景玉宫的宫门外,来往宫女黄门都能看见,这要是传出去,旁人还不得说一句淑妃娘娘嚣张跋扈?   谢婉凝心情本就不愉,这会儿更是一点好脸色都给不出来,她微微皱起眉头,瞧都不瞧直接踏进景玉宫。   迎面而来的正是谢兰。   这事其实也是凑巧,若是有旁人在景玉宫门口跪着,也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谢兰便能知道,肯定能提前处理好。今日里她刚巧在偏殿给谢婉凝备水,也不过就耽搁片刻,就叫她迎头碰见了。   “娘娘且先进屋歇歇,”谢兰过来扶了她一把,“姑姑去处理她。”   谢婉凝点点头,拍了拍谢兰的手,被春雨和夏草扶着,软弱无力地往寝殿行去。   她一走,谢兰的脸就沉了下来,她吩咐黄伴伴:“找两个小子,把她请进来。”   请这个字她念的很重,黄灿顿时就明白了,他点头笑道:“诺,咱家这就去办。”   不多时,韩淑女就一脸惊慌地被两个高高瘦瘦的黄门“请”进景玉宫,她看着景玉宫宫人们冷淡的眼神,心里更是害怕。   总听人说淑妃娘娘的景玉宫不一般,如今粗粗一观,确实跟德妃娘娘的灵心宫天差地别。   精致倒是都很精致,华丽也都很华丽,唯一不同的便是宫人了。   景玉宫的宫人都是各司其职,便是突然见了她这个生人,不会东张西望,也不会停下来凑在一起叽叽喳喳,更不会围上来好奇询问。   她们依旧在忙手里的活计,淡淡瞥她一眼,已经是最大的反应了。   韩淑女心里更没底了。   此刻的淑妃娘娘已经换了一件软绵的常服,靠坐在正殿里吃养颜茶,她此刻一丝打扮都无,却是清丽逼人,明明已经双十年华,瞧着依旧如二八少女。   黄门把韩淑女架进来放到地上,便默默退了出去。   此刻正殿里只有淑妃、谢兰和一个面生的三十多岁的姑姑。   韩淑女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整个人瑟瑟发抖:“妾,给淑妃娘娘请安。”   淑妃没说话,倒是那个面生的姑姑开口道:“小主真是多礼了,这大清早的就跪在咱们景玉宫门外,让别人看,还以为咱们景玉宫规矩多呢。”   这姑姑的嗓音十分清冷,面容也很平常,她打扮简朴,仿佛就是普通人家的妇人一般,似乎是没什么架子的。   可她话音落下,韩淑女却被吓哭了。   “妾,妾以为,”她结结巴巴说道,“这样会很有诚意,灵心宫的姑姑、姑姑是这么说的。”   谢婉凝瞥了她一眼。   这韩淑女不像是个很有心眼的人,此举定是有人拿她做扣,一口气把两个人都坑了。   只不过想在景玉宫做手脚,这点小手段未免太不够看了。   面生的姑姑就是不怎么出门的芳蕊,她比绫惜更冷硬一些,宫里头这些鸡毛蒜皮的事,也多由她处理。   “小主说的是哪位姑姑?”她淡淡开口。   韩淑女被问住了。   她想了半天,才犹豫道:“似乎是在后殿伺候的一位姑姑,姓什么妾不清楚,只是昨日里见妾回宫后红着眼睛,这才宽慰妾几句。”   韩淑女就是再笨,此刻也反应过来自己是被人坑了,她一张小脸涨得通红,说完话就给淑妃娘娘磕了三个头。   “都是妾愚笨,给淑妃娘娘添麻烦了。”   她可不就是蠢吗?昨天还想诬陷淑妃,觉得光凭她随便说两句,皇上就能厌弃一直十分喜爱的宠妃,转而怜惜她一个普普通通的小淑女。   今日里被人撺掇几句,就跑到景玉宫又是跪又是哭的,实在蠢的谢婉凝都懒得理她。   淑妃本就心情不秒,身体又不太舒坦,闻言就不想管了:“行了,别哭了。”   韩淑女被她这么一噎,差点一口气没缓上来。   芳蕊看她面色确实不太好,便冷声道:“娘娘体恤,昨日没罚你,今日也不会责罚。你回去闭门思过十日便可,以后机灵着些,有些话有些事可不能乱来。”   虽说谢婉凝是淑妃娘娘,可韩淑女毕竟是灵心宫的人,她跟德妃关系向来不好,懒得同她废许多话,叫这小淑女回去思过几日,也就算是了结了。   再说,韩淑女实在位卑人轻,她还不至于跟她过不去。   韩淑女这回老实了,不敢再多说一句话。   她静静给淑妃又磕了三个头,趴在地上不敢起来。   谢婉凝有些头疼,她叹了口气:“你回吧。”   韩淑女小心翼翼抬头看她,见她偏着脸,垂眸不言不语,便真的不敢再多言,静悄悄退了下去。   等她走了,芳蕊见谢婉凝精神确实不好,便小声说:“灵心宫里的事不好打听,不过下臣也会盯着,娘娘且放心。”   谢婉凝宠她笑笑:“你办事我是放心的,去忙吧。”   说罢,谢兰就扶着她去了偏殿。   待沐浴更衣之后,谢兰又把她扶回寝殿,为了叫她睡的好一些,寝殿的窗户都遮上了墨色的窗绸,屋里只燃了一盏宫灯,十分的昏暗。   有那么一瞬间,谢婉凝心中一紧,感觉自己又回到过去那个逼仄的小屋子里面。   谢兰算是从小把她养大,大抵能感觉出她些微喜怒,这会儿谢婉凝虽什么都没说,可谢兰却觉得她似乎是有些恐慌和害怕的。   “小姐,”谢兰柔声哄她,“别怕,这是在咱们自己宫里,别怕。”   谢婉凝这才长舒口气,她被谢兰扶着躺到床上,待盖好薄被,却一把抓住她的手,不叫她走。   “妈妈陪会儿我吧。”   旧时称呼让她们的心都跟着软下来,有谢兰在身边,谢婉凝便不觉得那么怕了。   谢兰仔细看着她,这位据说谢氏百多年来最出色的嫡女,天生一副仙人面孔。   她母亲许氏早些年便是琅琊出名的闺秀,当年选亲时差点被媒人踏破家门,如果不是异常完美,琅琊谢氏的嫡长子怎么也不可能娶她这样一个新贵人家的女儿。   父母面相都好,到了谢婉凝这就更为出色。   早年在闺中时,谢氏的规矩极多,她不光要学经史子集,打理族务,也要擅长女红,会琴棋书画。   幼小的女娃娃每日里从早到晚忙个不停,时间长了,她就忘了怎么哭怎么闹,从来都规规矩矩的,就怕行差踏错,遭到夫人的斥责。   可如今她进了宫,嫁了人,年纪渐长,却反而因为过得舒心,面容显得是越发轻幼起来。   谢兰看着她藏在被褥中的苍白小脸,紧紧握住她的手:“娘娘,我们如今已经在宫中了。”   她唤她娘娘,是在告诉她过去已经过去了。   谢婉凝深深吸了口气,她突然问谢兰:“姑姑你说,人生一场,轮回百世,到底是因果流转还是因缘不绝?若是有违天命,肆意妄为,是否会遭到天道惩罚?”   谢兰不是很能听懂她这句话的意思,却还是宽慰道:“日子都是自己过的,人生短短数十春秋,自己过的高兴便是了。普天之下,芸芸众生,天道又哪里能看到所有人的命?”   谢婉凝心中一动。   她想起前世那串病后就从不离身的佛珠,她日日盘,不停念,就是想求菩萨怜悯,给她一条生路。   这一世繁华锦绣,是否就是菩萨怜悯给她的生路?   谢婉凝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渐渐放松下来,睡意朦胧之间,她听到自己同谢兰说:“姑姑,寻一串好些的佛珠给我。”   这一觉谢婉凝睡得很沉,她没做梦,无论是美梦还是梦魇,都未曾出现。   等到她醒来,幔帐里依旧昏暗一片,谢婉凝安静躺了一会儿,才伸手拽了下床边的铃铛。   叮铃铃的声音响起,外面立即便有了动静。   是秋云甜美的嗓音:“娘娘醒了?要起否?”   谢婉凝道:“几时了?”   秋云便知道她要起了,一边叫冬雪备水,一边起身打起床幔:“回娘娘话,已经酉时了。”   谢婉凝撑起手坐起身来,秋云帮她身后垫了垫子,端过玫瑰露给她漱口:“午膳时陛下又赏了菜,这回还是苏伴伴来的,见您没醒,便说要回去禀报陛下。”   谢婉凝点了点头,因着睡得好了,面色也缓回来。   她笑道:“你不说还好,突然这么一说,我便觉得有些饿了。”   秋云抿嘴一笑,一张富态圆润的脸更是喜庆:“小厨房早就备了百合红枣燕窝粥,娘娘先醒醒盹,一会儿起来再用。”   谢婉凝自己讲究养生,宫里的宫人们也跟着很注意,轻易不会叫她一醒来就立即用点心。   待到一碗粥都下肚,谢婉凝才觉得整个人又活了过来。   她端坐在花厅里赏景,凉风习习,花香馥郁,她突然道:“去取些鲜花来,我想做花艺。”   萧铭修刚一踏进景玉宫,抬头便瞧见美人捧花的美景,见她面色红润,烦闷了一下午的心这才舒坦了些。   他松开眉头,穿过小花坛,直接走到花厅前问她:“好些了?” 第17章   以往萧铭修来一回后宫,就要在乾元宫忙好久,这是谢婉凝头一回接连两日都看到他,难免有些惊讶。   她放下手中的牡丹,起身笑道:“陛下安好,今日可是来的早。”   这个时候还未到晚膳时分,想必萧铭修是要留在景玉宫用膳的,谢婉凝往他身后看了一眼,见宁多福笑眯眯冲她点头,她心里便有了数。   萧铭修进了花厅,懒洋洋坐到她身边,认真端详她几眼,才道:“你倒是有雅兴。”   侍花弄草,可不就是文雅及了的。   谢婉凝端过秋云刚端上来的热茶,轻轻捧到他手边:“今日里睡得好,精神头足,自然是有雅兴的。”   她说罢,声音又软了几分:“只是中午陛下赏的佳肴未曾用上,觉得颇为遗憾。”   萧铭修蓦地笑出声来:“晚上少不了你的。”   “那臣妾就多谢陛下了。”谢婉凝冲他甜甜一笑,可能是因为晚上有美食可享用,也可能是因为其他什么她自己也想不明白的原由,郁闷了一天的心终于松快起来。   两个人客气完,萧铭修就不再多言了。   他端起茶杯,细细品这一碗雪山乌叶。   谢婉凝便继续插花,她这有两个十分雅致的玉壶春瓶,都是他年节时赏赐的。莹白的瓶身漂亮可爱,颈口处纤细流畅,呈现出一种圆润饱满的精致感。   这两个瓶子瓶身只有明刻的梅花缠枝,远远瞥见韵味悠然。   谢婉凝十分喜欢这两个春瓶,平日里总拿来插花,摆在案头特别漂亮。   等她把两个瓶子都插好,萧铭修才放下茶碗,伸手捏了捏她的手腕。   她的手有些凉,手腕纤细,被他结实有力的大手这么一握,竟有些惊人的羸弱感。   谢婉凝明明不是那种娇滴滴的弱质女子,却也依然身娇体贵,到底是百年氏族里精心教养过的嫡出千金,同旁的女子是有些不同的。   可如此炎炎夏日,她的手却这般冰冷,令萧铭修不由又皱起眉头。   他看着安静坐在那赏景的谢婉凝,终于还是问:“今日里可是累着了?若是不好,还是要叫太医瞧瞧的。”   谢婉凝扭头看他,见他一双灿若星河的眼眸正认真看着自己,心里不由一软,抿嘴一笑:“多谢陛下关心,早晨浅寐时做了噩梦,臣妾胆子又小,这才吓着了。”   她用另一只手去握住萧铭修的大手,轻声道:“今日里睡足了,便觉得好些,再缓缓明日就能全好,不碍事的。”   萧铭修还待再说什么,谢婉凝却摇了摇头:“陛下,每月太医院都要请平安脉,若是臣妾身体有恙,太医不会隐瞒不报,您真的不用太过担心。”   “好吧,”萧铭修道,“下一次的平安脉,脉案且记得留给朕看。”   谢婉凝乖乖点了点头,心里却说:留给您看,您能看得懂吗?   帝妃二人这会儿气氛十分融洽,两个人都不是多话都人,安静坐在那赏景,自也有一番妙趣。   等到晚膳时,谢婉凝看到那一盅奶白色的山药鲫鱼汤,不由笑容更盛:“多谢陛下关心,臣妾实在是太开心了。”   萧铭修看着她笑容明媚的脸,竟然有些脸热,他微微偏过头去,只说:“好好用膳。”   这一日萧铭修或许是善心大发,一整晚都没折腾她,就安安静静抱着她睡了一夜,气氛却是平日里少有的静谧。   等到早晨起来,谢婉凝把他伺候走去上朝,这才松了口气,同谢兰念叨:“这要是天天来,还不得累坏我。”   谢兰慈爱地帮她顺发,安慰地说:“陛下昨日来,定是知道您身体不适,担心你才过来瞧,能有这份心,已经殊为不易。”   可不是十分难得吗?一个坐拥三宫六院的帝王,他能对她用了心,已经是她的福气了。   谢婉凝虽不奢求什么恩爱永不移,却也觉得同陛下这般相互信任、相敬如宾地过下去,没有什么不好。   她从来就没奢求过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也不觉得轰轰烈烈的山盟海誓那么动人,只要平安到老,便已经是她所认为的幸福了。   之后的日子便又平静下来,直到八月二十的时候礼部、吏部会同宗人府才出了秋猎随驾的名单。   景玉宫不说是头一份瞧见名单的,也绝对比旁人早,当看到上面韩淑女的名字时,她难得笑出声来:“灵心宫那一位,指不定正大发脾气呢。”   可不是吗?满宫里的主位们,也就灵心宫的德妃娘娘、从来不愿意出宫的贤妃娘娘和两位需要照顾小公主的嫔娘娘要留在宫中,其他的主位和下三位的小主们,挑挑拣拣,也去了七人,数量不算少了。   这一次是秋猎,东安围场的条件不如玉泉行宫好,太后自然是不去的,是以德妃便理所应当留下来伺候太后了。   谁叫她是太后的亲侄女呢?这是多么大的殊荣啊。   这份名单,其实还是能看出些端倪的。   谢婉凝仔细看着,脑中回忆着这些宫妃的身世背景,一边还在分析。   除了她,四妃里的宜妃是要去的,这次陆首辅和其他两位阁臣要留守京师,宜妃就一定要去东安围场。   剩下的端嫔和顺嫔都要去,主位妃就占了四位,剩下的小主里位分最高的是贤妃宫中的云昭仪,其次是德妃宫中的班婕妤,位分最低的是德妃宫中的韩淑女。   两位嫔娘娘都是潜邸时的老人,萧铭修从来都很给脸面,云昭仪的父亲是礼部员外郎,最近正要操持年底选秀事宜,算是得用近臣。   而班婕妤的出身就比较厉害了,她是大楚属国南陈的宗室郡主,因南陈国力弱小,她本人又不通大楚官话,因此年初进宫时封了婕妤,谢婉凝估摸着来年新年,她的位分也要跟着升一升。   到底也要给南陈脸面的。   剩下的最后一位韩淑女,她是运气好,父亲恰好是东安围场的属官,官职不高,却恰到好处。   这么巴拉一圈,萧铭修还真是从不在女人身上浪费国力,便是带着后宫去秋猎,也不带没用的人。   谢婉凝伸出纤纤玉指,在韩淑女的名字上点了点,转头跟谢兰道:“难怪她那么急呢,怕陛下不记得她的出身。”   当今的后宫并不丰,不说主位了,就是不记名的下三位小主也没有几个,她要不急巴巴跑去御花园偶遇,兴许萧铭修是真想不起来还有这号人物。   如今带她去,不过是一举两得罢了。   毕竟他这一次秋猎,安排的事情可不少。   名单下了,宫里就要抓紧准备,到了月底就要出发,短短十日功夫可不怎么宽裕。   然而就在这要紧的时候,太后却回宫了。   太后回宫可是最要紧的大事,宫里头要去随驾和留守宫中的宫妃们都要放下手中事,一起去玄武门处把太后迎回宫中。   谢婉凝跟太后的关系很冷淡,也可以说,除了最得她喜爱的德妃娘娘和不知道如何入了她眼的顺嫔娘娘,其他的主位妃她都不怎么特别喜爱。   当然,既不喜欢也不讨厌,只是相安无事,就叫宫里头能平静好一段时光。   谢婉凝不知道萧铭修心里到底如何想这位如今大权在握的太后娘娘,她虽然前朝后宫都要插一手,可毕竟把他抚养长大,没有生恩也有养恩,若说陛下真的打从心底里厌恶太后娘娘,也不太可能。   萧铭修的出身全天下都是知道的,他的生母位分低下,诞育皇嗣也不过就被封为婕妤,当时的皇后娘娘,也就是现在的太后已经有了嫡长子,大皇子皇位稳固,为人聪明好学,能言善辩,孝顺端方,不仅帝后甚是宠爱他,就连满朝文武也没有说他不好的。   萧铭修序齿为六,他五岁时李婕妤重病,皇上看在萧铭修的面子上,这才升她为和嫔,可和嫔到底红颜命薄,封嫔不过五日就香消玉殒,留下年幼的儿子无依无靠。   若不是当时的大皇子喜欢这个六弟,太后也不觉得多养一个皇子有什么不好,这才把他接到坤和宫,虽没有更改玉碟,可他却到底跟太后有了养育之情。   世人都说天佑帝天生运气好,如果不是他曾经抚养在太后膝下,这大楚的万里河山,怎么也落不到他的身上。   没有太后娘娘当年把他捧起来那一下,也就没有如今的天佑帝。   可恩情再多,也经不住消磨,如今到底如何,谢婉凝已经看不清了。   八月二十五日清晨,谢婉凝早早便醒来了,她特地挑了一身清新雅致的藕荷色袄裙,头上只用珊瑚坠的流苏步摇左右妆点,便算是打扮停当。   因着要去亲迎太后娘娘,谢兰亲自走了这一趟,领着春雨和夏草一起,浩浩荡荡往玄武门赶去。   也不知为何那么凑巧,刚一拐出如意巷,迎头就是德妃娘娘的仪仗。   谢婉凝还没来得及讲话,德妃冷冷看了过来:“呀,今日怎么没打扮?”   她显然是气不顺,这么许多天了依旧没上那份名单,谢婉凝还听说她跑去乾元宫堵皇上,结果乾元宫客客气气请她吃了一下午茶点,天都黑了皇帝陛下也没出现。   德妃不高兴,谢婉凝就特别高兴。   她冲德妃明媚一笑:“宫里太忙了,哪里有空打扮。” 第18章   德妃跟谢婉凝从来都说不了几句话。   她们都是顶好的出身,加之脾气不合,便谁都看谁不顺眼。   谢婉凝这炫耀的话一说出口,德妃顿时就掉了脸子,她冷哼一声:“去了又有何妨?留在宫里侍奉太后娘娘,才是最要紧的。”   她话音刚落下,谢婉凝便笑出声来:“德妃娘娘这等荣光,真叫本宫羡慕呢。”   德妃被她气的胃疼。   陛下很少去德妃的灵心宫,就是冷若冰霜的贤妃都比她受宠些,宫里人都知道她性子跋扈不能容人,若不是看在太后娘娘的面子,陛下根本不乐意理她。   可德妃却不这么想。   她只看淑妃花团锦簇,便觉得是因为她蛊惑了陛下,整日里缠着不让他去灵心宫,这才叫她少了圣宠。   谢婉凝前世缠绵病榻,读的书多,见的事其实也不少,她心思玲珑,把德妃这点小心思看得透透的。   是以说的每一句话,都狠狠往德妃心口刺。   果然德妃的脸色越发不好了,她当场就想发作,倒是她身边的大姑姑王竹是个机灵人,眼见自家主子要暴怒,立即握住她的手:“娘娘,时辰不早了,咱们先去吧。”   牵扯到太后,德妃果然立即冷静下来。   她狠狠瞪了谢婉凝一眼,转头吩咐:“咱们快些走,到了千秋亭还有的忙。”   这句话说的倒是有些得意了。   宫里没有皇后,贵妃又缠绵病榻多年,这才刚刚去了,宫事就一直由太后娘娘掌管。因着近来她年纪大了,便给德妃安排了些简单的差事,叫她先练练手。   明眼人都能看出她是什么意思,萧铭修懒得在这鸡毛算皮的事上同太后闹不愉快,便大方点了头。   尚宫局的人已经被萧铭修换掉不少了,又有谢婉凝在中间制衡,他倒是不那么着急。   他正是年轻力壮之时,太后却垂垂老矣,如今该着急的不是他,而是对未来彷徨的王家人。   谢婉凝也很清楚这一点,便也十分淡然,笑眯眯看她气冲冲走了,这才对谢兰说:“瞧瞧她,也不知道是如何长成的。”   这会儿宫道上只有他们景玉宫的人,谢兰也不怕什么,便轻声道:“兴许是家里的千金少,小时候娇惯了些吧。”   王氏在太后那一代自是人丁兴旺,因着有一个作为元配皇后的王氏女,更是枝繁叶茂。只不过也不知是为何,下一代中却没有多少女孩儿,且不说嫡出的,便是庶出的也大多早早夭折,到了天佑帝继位时,也才刚养活两个襁褓中的女娃娃。   这也是太后不得不从自己姐姐家中寻姑娘的缘由,沈家自也是盛京的大族,沈佩玲的先祖早年陪伴先祖皇帝打天下,大楚开国后被立为定国公,世袭罔替。   定国公沈家是大楚早年十分了不得的将帅之家。   不过随着岁月流转,后来的沈家便逐渐成为普通勋贵,空有定国公的爵位,朝中却再无人脉。如果不是当年王氏的嫡次女嫁给定国公的嫡次子,这位小公爷不能承爵,却主动请旨镇守边关,靠一身功勋被封为平乐侯。   这便是沈家一门双公侯的佳话。   而沈氏也同王氏一样,到了沈佩玲这一代就她一个娇滴滴的千金,自然是千娇百宠的。   这样名门世家,出来的姑娘却是这个德行,若是她找个门当户对的郎君倒也罢了,偏就太后到底不死心,硬生生叫她入了宫,才把她身上的种种缺点显露出来。   也正是因为如此,太后对她才多有偏宠。   谢婉凝看着她华丽的银红身影渐渐消失,不由收敛了脸上的笑意。   “家里愿意宠,也是她的福气。”   她从小就没体会过父母之爱,见了德妃难免有些羡慕,若不是父母对她疼爱非常,世家大族出来的姑娘很少有这般肆意妄为的。   谢兰捏了捏她垂在扶手边的手,轻声道:“娘娘,还有姑姑在呢。”   是啊,谢婉凝低头冲她笑笑:“我有姑姑疼我便够了。”   说着话的功夫,淑妃的仪仗便已经出了隆福门,这一道门出去,便已出了长信宫的后宫,也就是常说的长信十三宫。   守门的黄门对淑妃可是异常恭敬,几乎只匆匆扫过谢兰的腰牌,立即就开门放了行,还跪下给她行了大礼。   隆福门外还有北五所以及各处宫室,其中就有秀女进宫后要暂住的重华宫。   谢婉凝匆匆往那边扫了一眼,见打扫的还算利落,这才放下心来。   便是她不掌宫事,选秀这样的大事也不能全劳累太后娘娘一人,便是有庄太妃在旁协助,也实在太过辛劳。   看皇上的意思,她们四妃是都要忙的,一个都跑不了。   谢兰注意到她的眼神,便说:“这里有尚宫局盯着,出不了错。”   谢婉凝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绕过小花园便到了千秋亭,德妃比她到的早,也不管旁人,自占了主位端坐在那,一脸理所当然。   太后仪驾近在眼前,谢婉凝没必要这时候同德妃置气,只不过她也懒得搭理她,下了步辇便直接寻了次座坐下,接过春雨早就备好的温帕子擦了擦脸。   德妃也不同她说话,两个人倒也算是相安无事。   没过多久,贤妃和宜妃便一起到了,今日里娇俏可人的宜妃又换回了她最喜欢的水红襦裙,胸口处绣的紫藤萝花纹,十分亮眼。   贤妃还是老样子,一张脸冷冷的,见了她们二人也就淡淡问了声好,便一声不吭坐到边上,便是穿了三层曲裾,也一点汗都没出。   谢婉凝同宜妃还是能说上几句话的,见她笑着凑到身边,便道:“你这一身倒是可爱,还是个小姑娘呢。”   宜妃跟她们同年入宫,不过小了那么一岁,便喜欢把自己往稚嫩里打扮,加上她本就是鹅蛋脸,倒也很合适。   听了这话,宜妃冲她甜甜一笑:“淑妃姐姐真会夸人,妹妹都不好意思了。”   谢婉凝道:“近日忙什么呢?也不来景玉宫找姐姐玩。”   “哎呀,宫里头实在太热了,妹妹躲懒,等到了东安围场再跟姐姐一起赏枫叶。”宜妃的声音清润,仿佛沁着蜜,听起来甜滋滋的。   谢婉凝就笑:“一言为定!”   她们两个说的热火朝天,听得德妃心里一阵的憋气。   贤妃倒还是老样子,淡淡坐在那,似乎什么都没听见。   四妃来的算早了,等一碗茶都吃完,端嫔和顺嫔才姗姗来迟,他们的仪仗也是四人抬步辇,不过头上没有华盖,大夏天里生生出了一脸的汗。   尚宫局的钟姑姑办事是很妥帖的,知道娘娘们要在千秋亭等候太后娘娘凤驾,这边早早就备好了茶水点心,还派了四个小宫女守在这,就为了叫娘娘们差遣。   端嫔和顺嫔自然不能走到妃主们前头去,只得顶着大太阳出门,这会儿脸上的妆都有些花了,被宫人们伺候着擦干净脸,这才往亭子里凑。   “给德妃、淑妃、宜妃、贤妃娘娘请安了。”   谢婉凝笑着点了点头,德妃开口道:“起吧,不用多礼。”   四妃中本就德妃为首,她年纪又最长,自然事事以她为先。这一点,其他三位妃主都没有意见。   等端嫔和顺嫔都坐下了,谢婉凝才注意到顺嫔的脸色十分不好。   她关心问道:“顺嫔这是怎么了,晒伤了?”   顺嫔是陛下潜邸时的侍妾,也是官宦出身,她性格温婉,有着江南女子特有的温柔多情,便是如今年纪大了些,也没有断了恩宠。   听到谢婉凝这般关心,顺嫔忙起身福了福:“多谢淑妃娘娘关心,嫔妾近日来害了暑热,胃口不开,用得少了些,脸色便不太好看了。”   她来之前是上了妆的,只是一路又晒又颠簸,便是重新上妆,也显露出些许苍白来。   谢婉凝微微皱起眉头:“前日里不是刚请过平安脉?太医可有说什么?”   她身上担着皇帝那的差事,对后宫自然是多有关心的,宫里头的风吹草动她都要有数,如今顺嫔这出了岔子,她却一概不知,不由便多问了两句。   没成想她话音刚落下,顺嫔的脸色就更不好了,她头都不敢抬,只是小声说:“太医说没什么大碍,只是嫔妾毕竟是江南人士,京中酷热,有些水土不服罢了。”   见她实在不肯说,谢婉凝也不好再追着问,只得看了一眼谢兰,示意她回去还是要查一查。   太后一路要从最近的驿站往宫中来,便是早早出门,这会儿也到不了玄武门。   不过她们毕竟是儿媳,总不能太后到了她们再迎出来,可断没有叫长辈等的道理。   就是知道要等上一会儿,她们也要等,哪怕坐在这只是发呆,也要端庄地发呆,显得很有诚意。   钟姑姑会办事,不过多时就叫宫女们上了新鲜的茶点和切好的冰镇西瓜,叫妃主们消消暑。   端嫔同顺嫔是老相识了,便捧了一碗给她:“苦夏便吃些瓜果,开开胃。”   顺嫔却勉强笑笑:“姐姐吃吧,昨日里肠胃不适,可不敢吃这寒凉之物。”   她不肯吃,端嫔便信了她的话,自己开心吃起来。   谢婉凝却一直盯着这边的景,听到顺嫔说寒凉之物,她心里不由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然而这猜测还没经推敲,一把洪亮的嗓子便响起来:“陛下驾到,跪迎!” 第19章   萧铭修今日里到的也很早。   几乎是沈雁来清朗的声音落下,皇帝仪驾就出现在了隆福门外。   德妃迅速起身,率先往千秋亭外行去,待妃子们都站好位置,她便领着拜了下去:“恭迎陛下。”   仪驾行近,停在德妃五步之外,沈雁来上前把萧铭修扶下来,等陛下站定了,这才开口道:“免礼平身。”   德妃一起身,就往萧铭修身边凑。   “陛下国事繁忙,还能这般早早过来迎接太后娘娘,实在是至诚至孝。”   在皇帝陛下面前的德妃,还是能端的住世家大族闺秀的架子的。   萧铭修看了她一眼,淡笑道:“迎母后回宫,自然是应当早早来的。”   这一声母后叫出口,就带了三分亲近,德妃心中一喜,笑容更是甜蜜。   见他今日似乎心情不错,她就想凑上前来占住他右手边的位置,不料萧铭修突然快走一步,一下子来到谢婉凝身边,浅浅扶了她一把:“天气炎热,都去亭子里等吧。”   谢婉凝顺势托住萧铭修的胳膊,乖巧地伺候他进了凉亭。   这一回,自然是萧铭修坐了主位的。   大楚以左为尊,德妃便理所应当坐了萧铭修左手边,谢婉凝笑笑,淡然坐到右手边。   原本千秋亭的气氛还算和谐,妃子们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也不算烦闷,倒是萧铭修来了,娘娘们就成了锯嘴的葫芦,一下子就安静下来。   也不是说她们不想往陛下跟前凑,只是萧铭修在后宫中虽一向温和体贴,却并不是特别好亲近,除了谢婉凝还能经常侍寝,其他人有的一两月都见不到萧铭修一面,虽说是夫妻关系,却并不算很熟悉。   能当上主位妃的都不是傻子,大多心里都有数,多少知道他不喜欢吵闹,便不好意思在千秋亭里讲话了。   虽说他至今没有完全亲政,又才弱冠不久,可身上那股气势却很足,只要他一冷下脸,很少有人不心颤的。   千秋亭这一安静,妃子们便连茶都不敢喝了,倒显得有些尴尬。   谢婉凝见气氛十分僵硬,心中一动,不由亲手端过果盘,送到萧铭修眼前。   “陛下一路行来必定晒着了,吃些瓜果解解暑热吧。”谢婉凝声音柔和,仿佛夏日里的清风,一下子就叫人放松下来。   萧铭修扭头看她一眼,轻声笑了:“还是淑妃贴心。”   他很给面子,捏住银签子戳西瓜吃,表情渐渐舒缓下来。   千秋亭里的妃子们这才松了口气,德妃见气氛正好,便在边上说:“今年的平谷西瓜丰收了,臣妾娘家远亲为了这事忙碌一整个春日,很是辛苦。”   沈家是百多年的家族,人口庞杂,早年分支出去的旁支有些本事的早就高中进士出相入将,便是没什么本事的,也能靠庶务养活一家老小,起码温饱没什么大问题。   德妃说的这个远亲就是她已经出了五服的堂叔,年轻时只中了举人,后来一直在兴丰属为官,专门操持农耕事宜。   这事确实办的不错,可这气氛下德妃特地提这么一句,就显得有些刻意了。   萧铭修接过谢婉凝端过来的茶,抿了一口,只说:“确实是辛苦了。”   德妃便十分得意地冲谢婉凝笑了笑:“为国朝操劳,其实也当不得辛苦二字,都是下臣的本份。”   谢婉凝觉得莫名奇妙,又实在懒得同她计较,便自顾自坐在那吃西瓜。   萧铭修知道她头两年都在将养身体,如今略微好了就这么任性,不由就念她一句:“西瓜寒凉,你少吃一些。”   这话一说出口,千秋亭便又安静下来。   谢婉凝手中一顿,她目光在众人脸上轻轻扫过,脸上笑意却很浓:“谢陛下关心,臣妾这便不用了。”   帝妃二人在这里上演恩爱非凡,德妃自是撇开眼,就怕自己气炸了当场发作,贤妃和宜妃都垂下眼眸,假装自己不存在。   端嫔坐的远一些,她也爱吃西瓜,闻言只好放下手中的勺子,略有些遗憾地坐在那发呆。   倒是顺嫔有些意思,只见她脸上忽然一白,片刻之后额头上就又冒了汗,也不知道是热的、气的还是吓的。   平日里宫宴或者花会,谢婉凝见过她许多回,对她的印象便只有“温柔多情”四字,如今仿若惊弓之鸟一般,倒是同往日迥异。   叫她不注意都不行。   她也发现,不光是她,就连宜妃和贤妃都发现了顺嫔那有些不对,两人投到那边的目光比以往都多些。   萧铭修是个很敏锐的人,一下子就觉出谢婉凝的心思有些浮,他偏过头去,伸手帮她顺了顺耳边飞扬的鬓发,假装亲昵般地问:“怎么?”   他温热的气息就吹拂在谢婉凝柔软的耳垂上,叫她浑身不得劲,总觉得痒痒的很。   可陛下问了,她也不好不答,当着这么多妃嫔宫人的面上,她也毫不怯场,佯装娇羞地靠近萧铭修怀里,小声说:“顺嫔似是身体有恙。”   萧铭修眯起眼睛,他借着看向谢婉凝的目光,往顺嫔那扫了一眼。   顺嫔也是他身边伺候的老人了,自是一贯的体贴谨慎,轻易不会出这么大的纰漏,可叫他这么一瞧,确实觉得她有些不对。   哪怕上了妆,脸色也太难看了。   不过在场人多口杂,到底不是吩咐事宜的时候,他只拍了拍谢婉凝的手,轻声道:“你做的很好。”   谢婉凝羞涩一笑。   旁人看了,自是十分的柔情蜜意,德妃就差没起身出亭子了,若不是王竹在她边上使劲按住她,早就要闹起来。   就在这当口,玄武门外传来鞭炮声。   沈雁来往那边扫了一眼,转身凑到萧铭修身边:“陛下,太后娘娘凤驾到了。”   他话音刚落下,千秋亭里的主子们便不约而同站起身来。   萧铭修率先出了千秋亭,他站在台阶下,在明媚的阳光中,冲德妃浅浅笑了:“德妃跟在朕身边吧。”   迎接太后这样的“好事”,自然要太后最喜欢的亲外甥女了。   这会儿德妃脸上立即由阴转晴,她再度得意地瞧了谢婉凝一眼,扭着腰就凑到萧铭修身边,软软说道:“谢陛下赏恩。”   于是变成了他们二人走在前头,后面是谢婉凝独自一人,之后便是宜妃和贤妃、端嫔和顺嫔两两一双,倒也很规整。   待到了玄武门内城门前,萧铭修便站定了,头上阳光明媚,正是一年里最热的时节。   沈雁来忙吩咐黄门们立好华盖,这才叫帝妃们能凉快些。   也不过就一盏茶的功夫,太后娘娘的凤驾便进了玄武门外城门,仿佛只是错眼之间,浩浩荡荡的仪驾便钻进眼帘,随之而来的,是太后娘娘极盛的威仪。   她坐在宽敞通风的朱红宝顶车辇之中,远远望去,只能望到一袭墨色身影。   随着太后的仪驾由远及近,一道悠长的嗓音唱诵道:“太后驾到,跪迎。”   那声音洪亮极了,稳稳当当穿过玄武门,往整个长信宫窜去,忽的一阵微风袭来,吹起了太后车辇的纱幔,露出她一双漆黑的眼眸来。   大楚的这位先皇后,如今的太后娘娘,正值知天命的年岁。她年轻时也是远近闻名的端丽佳人,年纪渐长,面容便越发慈和。   可她这般笑意温和地看人时,却叫所有人都不敢抬头张望她,于无声处,尽是滔天的气势。   萧铭修听了黄门的唱诵,面不改色掀起衣袍,利落地跪到地上。   “儿子给母后请安,恭迎母后回宫。”他声音很稳很沉,在场所有人都能听清。   随着他的动作,他身后所有妃嫔宫人全部跪了下去,异口同声道:“恭迎太后回宫。”   端坐在车辇上的太后娘娘,这才朗声笑起来。   “皇帝快请起,”只听她徐徐说道,“些许时日不见,母后怪想念你的,近来说话。”   这个时候,车辇已经完全进了玄武门内城门。   萧铭修背对着谢婉凝,她看不到他的表情,却也能猜到他此刻一定是风轻云淡,甚至还能做出几分儒慕之情来。   只看他潇洒地来到太后车辇前,亲自伸手把她扶了下来。   好一出母慈子孝,实在叫人感动不已。   不过他们那场景是感人极了,这边妃嫔宫人们还都跪着呢,太后仿佛只顾着跟皇帝说话,根本没来得及注意其他的闲杂人等。   谢婉凝进宫后是专门练过跪的,她早就想到这一出,里面裙裤的膝盖缝得厚实,倒也跪得十分稳当,却在心里腹诽:这老太婆,越来越会刁难人了。   不过今日虽然炎热,可宫里头的女人都是跪习惯了的,倒也没谁在这个时候非要娇贵,便是德妃也老老实实跪在那,低着头不言不语的,难得老实一回。   谢婉凝垂首望着地面上的纹路,脑子里已经开始想待会儿家宴的菜色了,却不妨突然听到太后的嗓子:“瞧我这记性,人老了就是不经事,竟忘了你们还跪着。好孩子们,快起来吧。”   等到她话音落下,谢婉凝余光见德妃先起了身,她这才跟着起来,依旧垂首站在她身后。   这会儿萧铭修已经扶着太后来到近前,只听他笑道:“母后一会儿先回宫歇歇,中午便在近处的百嬉楼开家宴,儿子也好为母后接风洗尘。”   德妃忙凑上去,跟到太后左侧搂住她的胳膊,撒娇道:“这接风宴可是臣妾特地预备的,还请娘娘赏光呀。”   太后就点了点她鼻子:“就你贤惠。”   她说着,仿佛不经意一般,匆匆扫了一眼谢婉凝。   太后面容是很慈和的,她天生就是一张菩萨面容,只是那一双眼眸忒是摄人,若是她认真瞪着谁,保准一盏茶的功夫就能看得人抖起来。   谢婉凝心中一紧,却不能退缩,她上前两步,端庄冲太后福了福:“娘娘旅途劳累,还请先行回宫休息,德妃的家宴,办的很妥贴。”   太后这才轻声笑了:“你也贤惠。” 第20章   宫里头就数谢婉凝最得宠,太后自然不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下皇帝面子,但也要谢婉凝识相。   太后是先帝的原配皇后,同他是少年夫妻,这样的情分自然不一般,便是先帝登基为帝,两人感情也很和睦。   甚至就连子嗣,也是等她所出的嫡长子年满三岁之后,才开始有了其他妃嫔所出的皇子,在这样的环境下,宫中无人敢给太后半分脸色看。   太后出身好,自己又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才女,便是成婚之后,也是十分受宠的元配皇后,帝后关系和睦,她膝下又有出色的嫡长子,不惑之年以前太后的人生可谓是一帆风顺。   或许是人生的康庄大道上不可能一丁点坎坷都无,萧铭修十三四岁时,正值青壮的太子殿下却突发急病,短短三月便撒手人寰,叫帝后白发人送了黑发人。   那时候的谢婉凝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对这些波诡云谲的政治风云是毫不知情的,她不知道当年的盛京是如何样子,光是这般听闻,也能知道想象得出那年太后的心情。   肯定也是痛苦不堪的。   后来先帝爷也病了,太后娘娘送走了儿子,又送走了丈夫,却越发坚强起来。   那些坎坷和波澜仿佛没有对她造成任何影响,三年前,先帝驾崩,她甚至一手把持前朝朝政,以一己之力把萧铭修送上帝位。   这样一个果敢的女人,哪怕是萧铭修,都不会当面让她难堪。   更何况是谢婉凝了。   德妃是不受宠,她的性子太后是知道的,也明白萧铭修不会喜欢这样一个女人,更不要说她是后族出身,得宠这两个词,这一辈子都将跟她无缘。   可内里再如何,场面上,无论是皇帝萧铭修还是宠妃谢婉凝,都要对德妃客客气气。   这是太后无声之中划下的规矩。   长信十三宫就要在她划的规矩里行事,而前朝,也不能完全脱离她。   萧铭修是个从不特别会表露内心的人,就连同太后交集不算太多的谢婉凝都觉得压抑,更不用说理应万万人之上的皇帝陛下。   果然,听谢婉凝这般夸了德妃一句,太后的目光就收了回去。   她扭头对萧铭修慈爱地道:“你前头事情多,先去忙吧,母后这里有佩玲伺候,不用你操心。”   太后决定的事,从来不喜欢别人虚情假意的推拒。   因此萧铭修也没再继续“母子情深”,利落地冲她点点头,又扫了一眼在场的妃嫔们,道:“那儿子就去忙了,她们几个还算伶俐,母后尽管差遣。”   他说完,就自行上了步辇离去,太后目送他墨色高大的身影消失不见,这才瞥了几个妃子一眼:“你们一早上辛苦了,便不用围着我这个老太婆,自去休息吧。”   德妃必定是要陪着太后去慈宁宫的,谢婉凝也知趣,领着其他四人给太后行了大礼,待送德妃和太后往慈宁宫行去,这才准备回宫。   谢婉凝找了个借口先打发端嫔走了,自己留下来陪着顺嫔:“妹妹同我一起走吧,我们许久没说话了。”   顺嫔脸上扯出勉强的笑容,被她身边的姑姑扶着上了步辇,轻声道:“淑妃姐姐宫中事多,妹妹不敢多去打扰。”   她年长淑妃三四岁,却因位分低而要称呼淑妃为姐姐。宫中便是这样,无论是什么出身、什么年龄,只看位分和圣宠说话。   谢婉凝端坐在步辇上,扭头看她苍白的脸,笑的十分和善:“妹妹以前可是很直爽的,今日是怎么了?”   顺嫔没说话。   谢婉凝却毫不在意,她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顺嫔妹妹太谨慎了,你便是不说,今日下午我也能知道的一清二楚,你信不信?”   这话简直是威胁了。   可谢婉凝毕竟是宠妃,哪怕是尚宫局的钟姑姑和陛下身边的几位伴伴都很给她面子,她说能知道,便真的能知道。   顺嫔面白如纸,她一双眼睛都红了,低头沉思许久,久到两人的仪仗马上就要到她的荷风宫,她才低声道:“娘娘若是不嫌弃,不妨去嫔妾宫中坐坐。”   谢婉凝这才满意笑起来。   顺嫔到底如何,她确实很轻松便能查到,但也是需要时间的。一会儿还要去百嬉楼陪太后娘娘用膳,谢婉凝怕出意外罢了。   她从来都是个喜欢提前准备的人,经的事多了,遇事从不慌张。   两个人的仪仗一起来到荷风宫门前,守门的黄门刚想出来迎顺嫔,抬头却看见淑妃那张美丽无双的容颜,顿时有些慌张。   淑妃虽然也来过荷风宫,不过是年节时的礼数,却从未平白无故过来串门的。   顺嫔可来不及管自己的黄门如何想,她先下了步辇,亲自凑到淑妃近前:“娘娘赏光,是嫔妾的荣耀。”   淑妃笑笑,把手放到她冰冷的手心里,面不改色下了步辇。   荷风宫位于西六宫,相比东六宫的热闹,这边还是安静些。   陛下往日过来也都是去听雪宫和望月宫看望两位公主,这边的主位少,陛下来的就少,难免显得平淡了些。   不过顺嫔温婉多情,陛下也偶尔会看顾她,虽说比之谢婉凝实在差的太多,却也不是无恩宠的妃嫔。   因此荷风宫还算像模像样,待顺嫔把谢婉凝迎进正殿,里面早就摆好了热茶和果点,谢婉凝便满意道:“不错。”   顺嫔脸上已经没什么笑模样了,她等淑妃娘娘坐下,便很严肃地屏退身边宫人,待正殿的门也严严实实关上,她便二话不说跪倒在谢婉凝面前。   谢婉凝倒是被她吓了一跳,忙起身要去扶她:“你这是做什么!”   顺嫔眼中一红,晶莹的泪便顺着脸颊滑落,显得动人极了。   “娘娘,求娘娘救救嫔妾。”顺嫔挣脱开谢婉凝搀扶她的手,卖力地给她磕了三个头。   谢婉凝见她十分固执,加上心中早有猜测,更是不敢使劲动她,只好坐在那叹气:“迎荷,你这是何苦。”   顺嫔姓骆,是海宁盐监的闺女,她闺名迎荷,这个荷风宫便是特地赐给她的。   听到淑妃娘娘亲口叫了自己的闺名,顺嫔的心才略松了松。   她小心翼翼看了一眼面色平静的谢婉凝,嗫嚅开口:“姐姐是不是猜到了。”   谢婉凝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却看着她说:“这是天大的好事,若是叫陛下知道也只会欢喜。你为何要如此彷徨惊慌,甚至隐瞒不报?”   顺嫔一下子就瘫坐在地上,捂着脸哭出声来:“还有五日便要去东安围场了,若是这时叫上面知道,我就要留在宫里了。”   谢婉凝一下子就明白过来。   她不怕旅途劳顿,不怕东安围场条件艰辛,她只怕自己被留在宫中,同太后和德妃一起留下。   这宫里头的主位,包括德妃在内,确实没有一个傻的。   谢婉凝抿了抿嘴唇,她心里头一时间翻江倒海,倒也不是羡慕嫉妒顺嫔有了喜事,她所思所想,完全是另一件事。   这个孩子来的是不是时候,萧铭修肯不肯留,太后又肯不肯留,谁也不知道。   可……看着顺嫔脸色苍白地跪在那,谢婉凝无端心软了。   她活了两世,上辈子身体不好,同王家的那个书呆子根本没有夫妻之情,不可能有子嗣,这一辈子……她一直吃着调理的药,瞧萧铭修的意思,应该也是想着顺其自然。   可子女缘分是可遇不可求的,她知道自己还年轻,便也不是太着急。   但也并不意味着她不喜欢小孩。   萧铭修自己长的好,自是风流倜傥英俊多情,宫里头的两个小公主都是玉雪可爱,谢婉凝也很喜欢。   只是,那到底是萧铭修继承大统之前有的。   她一下自就有些纠结了,坐在那久久不语,顺嫔等了许久都没等到她的话,心里一下子就凉了。   “姐姐,你是个爽快人,”顺嫔流着泪,哽咽道,“妹妹相信您的为人,便是陛下都没敢告诉,就是怕自己无能为力。”   宫里头的女人看似花团锦簇,可到底谁都没有谢婉凝的底气,顺嫔胆子小,平日就更是小心翼翼了。   其实她连陛下都不怎么信的。   倒是谢婉凝,隔三差五多有接触,宫宴花会总能在一起说说话。她知道谢婉凝是个大方爽朗的人,她心思正,如今荣宠至极,也没见她如何磋磨小主和其他妃嫔们。   世家大族教养出来的闺秀,到底是不同的。   是以谢婉凝这么一问,她就利索说了出来。   “姐姐,妹妹知道自己笨,可妹妹真的没法子了。若是这个孩子保不住,妹妹可怎么活。”   宫里头的女人,一旦发现自己盼不来皇帝恩宠,聪明的就知道男人都不能信。   顺嫔是胆子小,可她还算聪明。   谢婉凝心里稳了稳,亲自把她扶起来,叫她坐到自己身边:“你身子如今如何了?是哪位太医给看的?”   顺嫔抿抿嘴:“姐姐,妹妹也不满您,妹妹身子到底如何我自己也不知。这个月的平安脉是李太医给请的……妹妹怕被人知道,找了个给太后娘娘抄佛经的借口,躲了这一次。”   她有了身孕,连身子如何都不清楚,不敢给太医随便看,除了她身边的姑姑,就连伺候的大宫女都不知道,实在小心极了。   “这么说,你月份应该还很浅,若是两个月你都不挂红,太医院一定会上报。”   顺嫔可能有孕一月或一个半月,她自己想的清楚,只要去了东安围场,便一定要叫陛下知道,不管陛下愿不愿意留,总归她能活下来。   可在宫中,陛下和淑妃娘娘都走了,谁又能保住她?   谢婉凝低头看她:“我可以保证能叫你去东安围场,但陛下如何决定,不是我能左右的,你可怪我?”   顺嫔一把握住谢婉凝的手,眼泪啪哒啪嗒坠落膝上:“有姐姐这句话,妹妹便承了您这天大的恩情。”   担惊受怕了一个月的顺嫔这才有了些笑意:“多谢姐姐救我一命。”   谢婉凝拍了拍她的手,心思却飘的很远。 第21章   为了怕旁人生疑,谢婉凝只问了顺嫔几句,便匆匆离去。   等回了自己的景玉宫,她便直接躺倒在贵妃榻上,垂下眼眸假寐。   谢兰帮她把头上的发钗取下,又用温帕子给她净面,这才柔声说:“一会儿宫宴定是用不好的,小姐不如先吃些茶点垫垫肚子?”   刚才在荷风宫,顺嫔把她们都赶了出来,她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总归谢婉凝这会儿瞧着还算平静,便知道应该不是什么特别要紧的事。   不过,她正想着给谢婉凝擦擦手,却突然听她问:“妈妈,你说我这辈子能有子女缘吗?”   她声音很轻,仿佛一缕烟,恰似清风拂过,转瞬间便吹散在尘埃里。   谢兰愣在那了。   她伺候谢婉凝二十年,把她从襁褓里的小乖乖养到这么大,最是了解她。   便是听她这般问,便知道她并不是为了什么虚无缥缈的皇位,而是打心底里想要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   谢婉凝虽是琅琊谢氏出身,可父母对她毫无慈爱心肠,兄弟姐妹也冷漠淡然,当年她就只带了谢兰,两个人跋涉千里,一路从琅琊来到繁华的盛京,除了她,她再没别的亲人了。   便是她,到底还是个下人,当不得正经亲眷的。   这样的情况下,小姐想要个自己的孩子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一旦有了血脉至亲,她可能才能体会出些许骨肉亲情来,孤独长到这么大,她又怎么可能不期待呢?   谢兰不过转眼功夫就想明白了,她见谢婉凝一直闭着眼睛,不由有些心疼。   她紧紧握住她的手,轻声细语道:“小姐,你如今身体康健,陛下也关怀备至,孩子总会有的。”   谢婉凝没说话,她躺在那,脑子里空空荡荡的,不知道要说什么,也不知道要做什么。   她知道今天还有家宴要去,还有顺嫔的事没处理,甚至去东安围场的行李都还未曾准备妥当,可她突然觉得有点累了。   谢兰见她紧紧闭着眼睛不说话,便也没再劝,她帮她脱下鞋子,便退出去了。   谢婉凝觉得自己睡着了,可是之后的事还等在那,她睡的却并不十分踏实。   外面刚有一丁点动静,谢婉凝就惊醒了,她猛地坐起身来,等神智回转,便深深喘了几口气。   她今天居然被顺嫔有孕的事影响了,这不像她的。   谢婉凝静静坐了一会儿,等到整个人都清醒过来,她便起身招呼一声:“来人。”   春雨便打开门,紧着进了寝殿:“娘娘可是被吵醒了?刚陛下刚赏了新供的蜜瓜,足有六个。”   谢婉凝这才笑了:“先用些点心吧,一会儿还得重新梳妆,可不能去迟了。”   夏草便立即出去忙了,谢婉凝冲春雨招招手:“取笔墨来,我要给陛下道谢。”   春雨一听就明白了,转身合上门扉,取了雪花笺和松香墨,伺候她写信。   谢婉凝主要是想叫陛下在宫宴前知道顺嫔那边的情况,又担心信笺被旁人看去,因此写的相当委婉。   “臣妾闻今岁蜜瓜香脆,顺应天时而为的熟透甜果,无不叫人心中感念陛下恩宠,用时自当珍惜,多谢陛下恩赏。”   虽然写的有些前言不搭后语,但这里头的意思相信以萧铭修的聪慧,定能揣摩出些许深意。   她把信笺写好,夹到香气馥郁的洒金信封中,亲手交给春雨:“这封信,只能交给沈伴伴或者宁伴伴,你可知道?”   春雨冲她行礼,正色道:“奴婢知道,娘娘放心。”   谢婉凝这才松了口气。   春雨是个稳重人,她办事从来不会叫淑妃操心。待出了寝殿,她便取了景玉宫小厨房刚出炉的鲜花酥饼,用盒子装了四块,捧着往乾元宫去。   等到了乾元宫门口,守门的黄门见她一头一脸的汗,都很客气:“春雨姐姐怎么亲自来了,快请门房等等。”   景玉宫的人,在乾元宫是相当有脸面的。   春雨便笑了:“两位伴伴辛苦了,娘娘特地吩咐给陛下送些茶点,奴婢自然要亲手送到大伴手中的,不知可否请一请大伴?哪一位得空都成。”   嫔妃往乾元宫送吃食是常例了,乾元宫的黄门见的可多了,不过也就景玉宫有几分面子,能请得动大伴们亲自迎出来。   今日来的是宁多福,他长的是一副福气面容,见人三分笑,似是十分客气的。   春雨知道自家主子不在,她也就能进乾元宫的宫门,再往里面就不好走了。   因此老远见了宁多福,她也不敢往里面闯,只站在门房门口,冲宁多福行福礼。   宁大伴的脚步便又快了些:“呦,春雨姑娘快请起,咱就不行这虚礼了。”   他话虽如此,春雨还是把礼行完,这才起身笑到:“劳烦大伴跑这一趟,辛苦您了。”   说话的功夫,宁大伴已经行至近前,按理说早晨淑妃才见过陛下,一会儿还要去百嬉楼宫宴,还能再见一面,这个时候往乾元宫送点心,着实有些多此一举。   可淑妃绝对不是那种无的放矢之人,经她手的事,陛下大多都很重视,因此宁多福也不敢轻视,客客气气接过食盒,还多问一句:“娘娘可有什么吩咐?”   春雨冲他笑笑,轻声说:“娘娘说,务必要叫陛下宫宴之前垫垫肚子,可不好叫她心中挂念。”   宁多福心里便有了数,他也不跟春雨客气,点点头就往回走。   这会儿萧铭修正在批改奏折,马上就要去东安围场了,许多政事都要提前处理,要不然到时候有什么急事,怕是会来不及。   他正皱着眉,手中有些踟蹰,半天没落笔,却不料听到宁多福的脚步声,当即就呵斥道:“忙什么!”   宁多福便利落地跪倒地上,把食盒高高举过头顶:“陛下,淑妃娘娘特地送来的茶点,还道陛下务必在宫宴前用一些,省得饿着肚子。”   萧铭修脸色顿时缓和下来,他把手里的笔随便扔到一边,冲宁多福招手:“端过来。”   刚才还是炸刺的刺猬一样,转眼功夫就雨过天晴了,宁多福不得不感叹一句淑妃娘娘的厉害,又在心里给淑妃加了一块砝码。   他迈着小碎步行至御案之前,把食盒摆在萧铭修眼前,伸手先开盖子,入目便是四块玲珑袖珍的鲜花酥饼。   扑面而来的花香带着醉人的暖意,氤氲了萧铭修一双冷硬眉眼。   他也不讲究,伸手捏起一块就放进嘴里,两三口就下了肚,完了还要点评:“这宫里头啊,就她懂得怎么生活,便是点心也侍弄得如此别出心裁。”   宁多福面上应承,心里却腹诽:这鲜花酥饼是宫里旧例,年年这时节都有,您又不是没吃过,怎么到了淑妃娘娘那就成了别出心裁的了?   他想着,人跟人,真是天差地别。   这要是德妃娘娘进来的,陛下不光不会吃,恐怕还要说她:谄媚惑上,心思歪斜。   他正在这出神呢,不料萧铭修却取下食盒的上一层,从下一层摸出一封信笺来。   兴许是跟着那四块鲜花酥饼一起颠簸来了乾元宫,信笺上也染着浓郁的花香,拿在手里都很雅致。   萧铭修表情很是舒缓,他取出信笺,仔细品读起来。   信很短,上面是谢婉凝娟秀清爽的瘦金体,瞧着别有一番风韵。   一开始萧铭修并未看出谢婉凝的暗语,只是他知道她从来不是那种会写酸诗情书的娇羞女儿,便耐着性子又重新读了两遍。   瓜果熟透,顺应天命。   萧铭修猛地站起身来,他一开始有些惊讶,待在书房里转了一圈,这才略有些笑意。   “从玄武门回来时,淑妃去了哪里?”萧铭修问。   宁多福是长信宫的太监,后宫诸事都要经他手,他冲萧铭修行礼退出去,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回来禀报:“陛下,娘娘回宫时同顺嫔一起行在最后,特地绕路去了荷风宫,在荷风宫聊了半柱香的功夫,才回景玉宫。”   后宫的事,萧铭修其实可以很清楚,但他一来没有那个精力,二来也没什么必要,三来有谢婉凝和宁多福在,他又比较放心。   因此他便做了甩手掌柜,也着实轻松不少。   不过,一旦什么事他想知道,也能很快知晓了。   论说沉稳和城府,怕是太后娘娘也比不得他,便是知道自己又要做父亲了,他也不过就带了那么一丁点笑意,并未显得特别兴高采烈。   他想了想,还是不太放心一会儿的宫宴,便吩咐道:“今日里的单子要换换,孕妇忌食之物全部撤掉,多换点太后喜欢的菜色上去,务必要办的漂亮。”   宁多福的心一下子就悬了起来,他出去找沈雁来商量差事的时候,还嘀咕说是淑妃娘娘有喜,不过却叫沈雁来一句话敲醒:“若是淑妃娘娘有喜,陛下还能坐的住?”   那不得高兴疯了?   宁多福这才回过神来,还真是这样!   就跟淑妃娘娘身边的那个大姑姑一样,他们两个也是打小伺候陛下的,虽然这位天佑帝心思太深不好猜,但他对一个人的喜恶,还是能从平日里的只字片语揣摩一二的。   对于淑妃娘娘,他绝对是有些好感的。   只是这好感有多深,他们看不清,可能陛下自己也不知情。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若是这会儿淑妃娘娘有孕,对于陛下来说,肯定是意义非凡的。   沈雁来念叨一句:“这一日,也不知何时会来!” 第22章   这一日的百嬉楼,可谓热闹非常。   太后是舒心惯了的人,自从除服,便一直都在玉泉山庄住着。那边本就有先帝特地给她建的栖凤园,冬夏两季都是住在那边的。   她去哪里,皇帝和后宫嫔妃便要守在哪里,因此一年到头,在长信宫的日子着实不多。   也是今年凑巧,夏日宫中难得有这喧嚣光景。   谢婉凝浅眠片刻,这会儿已经清醒过来,无论以前还是现在,她都不是软弱的人,因此打扮的端庄素雅,早早便候在了百嬉楼。   不过出乎她的意料,两位嫔娘娘来的倒是最早的。   安嫔和和嫔早先前带着两位公主一起陪太后去玉泉山庄避暑,为了照顾孩子,车马便比太后的车辇要慢一些,也是半个时辰前才到。   谢婉凝见两个小公主正规规矩矩坐在椅子上,不由道:“大公主和二公主,几日不见又大了些,过来跟淑母妃说说话可好?”   大公主毕竟三四岁了,宫里的孩子早熟,多少懂事些,闻言便看了一眼安嫔,见她冲自己点点头,她就跳下椅子就往淑妃身前跑。   二公主年纪小许多,路还走不稳当,只坐在那傻兮兮笑,也是没怎么听懂谢婉凝的话。   和嫔顿时就沉了脸,虽说孩子还小,可大公主这个年岁的时候就机灵聪慧,她这姑娘,跟大公主一比就显得傻里傻气的。   谢婉凝牵过大公主的手,叫她跟自己坐一个椅子,抬头却对和嫔道:“是我的不是,二公主还是个小乖乖呢,哪里能知道这个。”   她回头看了谢兰一眼,谢兰便低声跟春雨吩咐几句,不多时,百嬉楼的宫人们便过来上茶果点心了。   刚安嫔和和嫔坐了半天,也不过就只上了茶水,旁的是再没有了。   百嬉楼的管事黄门慌慌张张跑到跟前,噗通一声跪倒地上:“臣该死,宴厅里正忙的不可开交,臣正盯着正宴,并非有意怠慢娘娘们,还请娘娘饶臣这一回。”   管百嬉楼的管事好歹是个中监,正九品的官职,不是普通的宫人,但再如何,他也万万不敢慢待膝下有公主的嫔娘娘。   谢婉凝没说话,只抬头看了一眼安嫔。   安嫔出身低微,听闻她父亲只是个军户里的武官,若不是这样,也不能把女儿送到年轻的皇子身边做侍妾。   她肚子争气,进府没多久就有了身孕,诞下了皇上的第一个孩子。   便只是个公主,也是萧铭修的孩子,皇上继承大统之后自然很给她与和嫔俩面,直接封了九嫔。   若没有大公主,她是肯定做不了主位娘娘的。   可安嫔却是个提不起来的阿斗,她自己底气不足,就喜欢和稀泥,轻易不肯得罪人。   见淑妃瞧自己,她手里使劲拧着帕子,就是不敢说那管事半句。   淑妃又看和嫔,和嫔倒是个小性子,仗着有淑妃在场,张嘴就呵斥道:“好你个狗奴才,便是我们姐俩不受宠,也到底是主位娘娘,就是不看我们面子,也不能轻待了公主不是?公主金枝玉叶,哪里能受这份罪!”   那管事被她这么上纲上线,顿时就有慌了,他一边求饶,一边狠狠磕头。   咚咚咚的声音吵得人心烦,谢婉凝心里头骂和嫔不会说话,伸手揉了揉鬓角。   说这一通埋怨话有何用?怎么处理他才是要紧的。   她正揉着头,却不料身边一把软软的小嗓子问她:“淑母妃,您不舒服吗?”   谢婉凝便停下手,往大公主脸上看过去。   皇帝陛下的长女,最最受宠的大公主,张了一张玉雪精致的小小圆脸。   她眼睛跟夏日里刚结果的杏子一般,眸子又黑又亮,脸颊上一对梨涡,笑起来别提多可爱了。   谢婉凝见她认真看着自己,不由有些好笑,她柔声问:“彤儿,按你看,那伴伴要如何处置?”   大公主看了看他,又眨巴眨巴眼睛去看那管事,果断道:“依本宫看,罚俸一个月,就是了。”   她说话还奶声奶气的,可人又特别严肃端方,一口一个本宫叫着,跟个小大人似的,瞧着怪有趣的。   谢婉凝噗的笑出声来,她摸了摸她的头,转头却略沉了脸:“你们两个越发没长进,哪里还有嫔娘娘的架势。”   安嫔本就胆子小,嗫嚅半天也没说什么,和嫔脸色就更糟了,却也不敢说出一句反驳的话来。   谢婉凝便看向那管事:“听见大公主的话了吗?还不退下去。”   那管事给大公主磕了三个头:“多谢大公主开恩。”   等他走了,谢婉凝便忍不住道:“你们是主位嫔,膝下又有公主,总要自己立起来的,瞧瞧你们,还不如个孩子懂事。”   她话音刚落下,一道略高些的嗓子便从宫外响起:“哟,淑妃娘娘好大的威风,这是教育谁呢?”   谢婉凝站起身来,淡淡看着德妃笑着踏入百嬉楼。   太后回来了,她又有底气了。   谢婉凝只简单同她点头见礼,到了安嫔和和嫔那就要屈膝了。   “德妃娘娘怎么不跟在太后身边伺候?倒是过来打扰我们姐妹聊天。”谢婉凝淡笑道。   德妃这会儿倒是很镇定,她扫了一眼谢婉凝,脚下步子一刻不停:“今日的宫宴是本宫操办的,自然要提前过来督促,若是办的不好,还不知道得被人怎么笑话呢。”   谢婉凝就笑了:“德妃娘娘真是个勤勉谨慎的人。”   德妃根本没听出来她这是骂她呢,高高兴兴走了。   倒是大公主突然咯咯笑出声来:“淑母妃,您说话真有意思。”   安嫔吓得脸都白了:“彤儿,不许胡言。”   淑妃瞥她一眼,低头轻轻捏了捏大公主的脸蛋,手感还挺好,滑滑嫩嫩的。   她忍不住又捏了一下。   “咱们大公主是金枝玉叶,天璜贵胄,有什么话不能说?有什么事不敢做?安嫔,”谢婉凝语气略有些重,“你多虑了。”   除了端嫔和顺嫔,萧铭修潜邸时候的侍妾都很不像样子。那个时候先帝没赐婚,萧铭修未娶王妃,身边便只能有侍妾伺候。   这等小事,自然是太后给操办的。   谢婉凝看了看这些潜邸时的老人,心里很是同情了萧铭修一把。   模样倒是都长得不错,可性子出身真是参差不齐,若是只做王爷侧妃或者良娣也无不可,但入宫为妃为嫔,到底有些上不得台面。   兴许也是觉得自己这事办的不太好看,是以皇帝继位之后,谢婉凝这一批入宫的宫妃,就很是不错了。   大公主安安静静站在那,乖巧又懂事,这一点其实也能看出,太后是用了心在教养孙女,无论有任何事,到底没牵扯到孩子身上。   谢婉凝想起顺嫔,便又觉得不是那么难办了。   不一会儿,宜妃、贤妃、端嫔、顺嫔便联袂来了,妃嫔们便在花厅里等,德妃不在,倒也十分和睦。   谢婉凝很喜欢大公主,一直把她抱在身边,喂她吃好克化的山药糕,小小一块,也不过就一个红枣大小。   别看大公主人小,可机灵着呢,她能觉出来谁是真心待她好,同谢婉凝也很亲近,一点都不生分。   她拽了拽谢婉凝的袖子,凑到她耳边小声嘀咕:“淑母妃,你不要得罪庄祖母哦。”   用词还挺讲究,难为她小小年纪,知道得罪是什么意思。   庄祖母,说的是同太后极为亲近的庄太妃,她是太后的远房表妹,膝下无儿无女,一直陪伴在太后身边,很有些威仪。   不过她整日里跟着太后,很少主动开口说话,谢婉凝对她没有旁的印象,只知道她是个喜欢吃斋念佛的慈祥老太太,倒是没想到听了大公主这一句。   谢婉凝低下头,见大公主特别认真看着她,不由就笑了:“好,淑母妃听彤儿的,我们彤儿最聪明了。”   大公主就笑了,那样子甜的很。   说曹操曹操到,他们这刚说完人家“坏话”,庄太妃便到了百嬉楼。   花厅里的妃嫔们便都起身给她行礼,尊称她:“给太妃娘娘问安。”   庄太妃长得不如太后那么慈眉善目,因着常年茹素的关系,她很消瘦,瞧着比太后严肃多了。只不过她脸上常年带着笑,说话也很和气,从不跟陛下的妃子们闹矛盾。也正是如此,谢婉凝对她真的没怎么上过心。   虽说心中存疑,但是大公主的话,她又不能全然不听。   就是心里不会特别上心罢了。   这到底只是个三四岁的孩子,看着是端正的很,却还是个奶娃娃,可能会因为长辈逗她不给她吃糕点就要告状,都在情理之中。   这事就仿佛过眼云烟一般,谢婉凝转眼就淡忘了,大公主也是孩子脾气,有了密瓜吃,谁还记得自己刚才说了什么话。   庄太妃也跟妃子们一起在花厅等,她只听年轻的小姑娘们叽叽喳喳,自己就坐在那淡笑着喝茶。   临近饭时,太后才隆重登场。   瞧着那一身织锦金线绣墨色凤袍,再加上她发间闪耀的凤钗,整个人都异常华丽。   同她一起来的还有萧铭修,他是特地去慈宁宫,亲自把太后娘娘请来的。   这份忍耐功夫,谢婉凝心里直佩服。   太后和皇帝一起驾临,花厅里顿时跪了一地,就连庄太妃都跪下了,很恭敬行了大礼。   谢婉凝只听太后说:“庄妹妹快快请起,你自来规矩懂事,这是做什么。”   这是抬举庄太妃,明里暗里训斥皇帝的妃嫔不规矩不懂事呢。   也不知道怎么了,刚一回宫就要作难,这老太婆心思忒是难懂了。   谢婉凝低着头,脸上一点表情都无,反正又不是她一个人跪着,叫人说一两句有何不可。   倒是萧铭修却说:“彤儿和慧儿起来吧,淑妃,领着彤儿过来给给母后问安,和嫔,把慧儿抱起来。”   说来也巧,大公主正好在谢婉凝身边,可不就她得了这份“殊荣”吗?   谢婉凝得了便宜,自然就不卖乖了,她利落起身,领着大公主就迎上去,脸上表情是十分的诚惶诚恐。   “大公主刚还说半晌午没见皇祖母,想念的很呢。”   太后这才笑了:“我们彤儿可乖了。” 第23章   大公主是个小人精子,凑到太后跟前就腻着不肯走了。   太后也愿意宠她,亲自领着往宴厅行去,边跟谢婉凝讲话:“你倒是喜欢孩子。”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的,谢婉凝却有些明白太后的意思:“作为女人,哪里有不喜欢孩子的,再说彤儿和慧儿都很可爱,臣妾自是放心里疼。”   太后轻轻瞥她一眼,见她一脸认真,面上也带着三分笑,便满意点了点头:“淑妃就是懂事。”   谢婉凝就羞涩地笑笑。   萧铭修叫嫔妃们都起身,跟着太后去宴厅,刚行至门口,德妃就飞奔而来,不着痕迹挤开谢婉凝:“太后来了怎么不叫臣妾一声。”   太后对着她,态度确实是更和蔼宠溺一些的,她这辈子只得两个儿子,倒也没有女儿缘分。   “德妃娘娘那么忙,我怎么好打扰?”她打趣道。   德妃就笑着挽住她的胳膊,显得再亲近不过。   到底是有血缘关系的外甥女,便是比自小养在膝下的萧铭修都要亲近些,有些事,真的不必说也不必猜,明眼就能看出来。   谢婉凝被挤到一边,便也顺理成章站在萧铭修身侧,见那边母慈子孝的,不由抬头看向萧铭修。   只看皇帝陛下似乎并未关心太后和德妃如何相处,却低头看向她,那一双漆黑眼眸里,明晃晃写着两个字。   顽皮。   她明明什么都没说,萧铭修却一眼就看穿了,也是眼尖。   贵人们说笑着进了宴厅,迎面而来便是淡淡的栀子花香,很是清新素雅。   德妃眼光不错,把宴厅布置得十分简洁,却又有着说不出的雅致,太后被她扶着走向主位,笑道:“你这布置,倒也不枉芳雾先生的教导。”   芳雾先生是盛京有名的女先生,她也是世家出身,只是年轻时丈夫便没了,她就守了寡,因着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又文采出众,闲暇时就在家里开了女学,专教千金闺秀。   沈佩玲就是她的学生之一,虽不是亲传弟子,也是很有面子的一件事。   芳雾先生的学生不少,宜妃也是其中之一,贤妃却更厉害些,被芳雾先生收为亲传弟子,这也是她自来高傲的原因之一。   四妃里只有谢婉凝没有这等际遇,可她出身实在太好了,传承数百年的世家大族,底蕴自不必说,可不是一个年纪轻轻的芳雾先生能比的。   因此便是太后说了这话,谢婉凝也依然淡定,她也不往太后那凑,只陪着坐到萧铭修右手边的次席,春雨就上前给她满了杯茶。   谢婉凝没端起来,只坐在那闻茶香。   这是今岁新供的兰馨雀舌,茶汤清亮,初入口时仿佛山中清泉,待稍稍回味片刻,却又有甜蜜之意回甘上来,也算是谢婉凝的爱茶之一。   她往萧铭修的案上瞧了一眼,见他的茶却是龙凤团圆,心中便明白过来。   按着每个人的喜好配茶,能有这份细腻心思,必定不是沈佩玲的手笔,主要操办这场家宴的不是她的大姑姑王竹,便是太后亲自出马,总有没有第三个人。   然而,直到许久之后,她才发现自己竟猜错了。   等一屋子贵人都坐定,德妃便开口道:“今日里准备了六道冷盘,八道热盘和四道甜味,陛下、太后,是否现在便开席?”   餐食准备的着实不算多,便是如今大楚国泰民安,物产丰饶,国库充盈,萧铭修也并不十分喜欢铺张浪费,他日常用餐也就四冷四热,可谓简朴至极。   “德妃”的这个安排,不可谓不贴心了。   萧铭修便点头,笑道:“开席吧,如今只有自家人,都自在些,不用拘谨。”   他开了口,德妃冲百嬉楼的管事点了点头,角落里教坊司的乐师便开始奏乐,弹的是清平乐,倒也清雅。   宫人们便陆续上菜,先上的冷盘,谢婉凝见里面都是温和的食材,便知道萧铭修心里有了数。   她等萧铭修和太后都用了,这才捏起筷子吃起来。   太后到了这般年岁,兴许是保养得当,胃口依旧很好,吃饭也香。   谢婉凝老老实实吃自己的饭,一双耳朵却努力听主位那边的动静。   只听萧铭修道:“母后瞧着胃口尚可,这两个月的脉案儿子也瞧过,倒是很安心。”   太后就笑了:“你每天忙那么多事,还要操心我这老婆子,难为你了。你也得好好保养,我知道前头事情多,但晚上也不能苦熬,困了就要歇下。”   萧铭修点头,声音越发温和了:“儿子明白,劳烦母后惦念。”   说到这里,太后就难免有些动情。   “老五去的早,小小年纪就夭折了,你大哥又……如今我膝下便只有你,不操心你操心谁?”   这话说得实在真心实意,萧铭修顿了顿,亲自给太后夹了颗核桃蜂蜜红枣:“母后,您如今要想开些,您好好的,大哥和五哥在天有灵,也会安慰。”   先帝爷身体并不很康健,膝下只得八个皇子,除了早亡的三皇子和五皇子,其他都养成了。   二皇子的母亲是潜邸时被送进王府的歌姬,实在难登大雅之堂,他成年后自请去了封底,连封王的旨意都没等,一天没在盛京多呆。   四皇子的母妃是宜太妃,如今宜太妃跟着儿子在封地,年节时才回京祭拜。再往下,就是如今继承大统的六皇子萧铭修了。   剩下的两个皇子先帝驾崩时刚及弱冠,等守完了孝,萧铭修也大方一人封了一个亲王,着他们供奉母妃去封地了。   除了萧铭修是因母亲早亡养在太后膝下,其他的皇子都有自己的母亲,是以太后这句话说得也没什么错。   太后到了这个年纪,萧铭修就不敢叫她多吃酒,因此只端起茶恭恭敬敬敬了她一杯茶:“母后一番慈母心意,儿子终身不忘。”   天子一诺,重逾千金,有他这句话,太后心里便安稳许多。   她低头用帕子擦了擦眼睛,笑道:“瞧我,这样好日子说这些干什么,皇儿快些用膳吧。”   德妃倒也知趣,闻言便笑到:“臣妾准备了简单的歌舞,不如叫上来给陛下和太后娘娘瞧瞧?”   萧铭修没说话,却看向了太后。   太后这会儿心里不那么难受,脸上也越发慈善:“你都准备了,就叫上来吧。”   乐师的乐曲随之一变,倏然欢快起来。   谢婉凝进宫多年,已经习惯这般出席宴会,她捡着自己爱吃的八宝鸭慢条斯理的用,却听身边的宜妃小声对她说:“淑妃姐姐,你看顺嫔是不是用的太少了?”   宜妃声音依旧是那般清甜可爱,谢婉凝却仿佛并不当一回事,不经意地抬起头,先是看了一脸笑意的宜妃一眼,才把目光往下首望去。   上席位上共坐六人,萧铭修坐主位,右边是淑妃和宜妃,太后位置偏一些,在他左手边,下面依次是德妃和贤妃。   而剩下的四个嫔便陪坐在殿中,顺嫔坐次席,离上席位不算近了。   只远看她捏着筷子端坐在案前,却只在盘子里挑挑拣拣,半天都没往嘴里放一口吃食,确实有些不太成体统。   但宴厅中间本就有舞姬在跳舞,挡住了后面大部分景致,就是谢婉凝特地去看顺嫔,也看了好一会儿才看清她的动作。   宜妃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注意的呢?   平日里瞧她似是最没有心眼,单纯可爱得很,倒是能在这样的场面语出惊人,好叫谢婉凝叹服。   便是她知道宜妃绝对不是什么小白兔一样的单纯姑娘,也没想到她竟这么沉不住气。   这是自己不想出手,撺掇她往前冲呢。   “宜妃妹妹,”谢婉凝笑的十分和善,“宴会里的菜色来来回回不就那个样子,便是我也吃的有些烦了,顺嫔兴许是不爱用吧。”   她面上一点异色都无,宜妃可不信她一点没猜出来,只是她不肯说,宜妃便又道:“哎呀,兴许也是胃口不开吧,夏日里炎热也是可能的,是妹妹想多了。”   “最近姐妹们多有苦夏,宜妃妹妹也要保重身体,可不能贪凉不好好用膳。”   谢婉凝把话转到宜妃身上,语气依旧清清淡淡。   想撺掇她惹事,怕是脑子不太好使,当她也是傻子不成?   她们两个聊的“和谐”,谢婉凝一时没注意主位那的情景,也不过是一晃神的功夫,就听太后徐徐说来:“皇儿年纪也不小了,过了年便要二十四,寻常人家的孩子,到了这岁数孩子都能满地跑了。便是咱们皇家成婚晚,也不能不上心。”   太后这句话一出口,宴厅里顿时安静下来。   歌姬们小心翼翼,连动作都不太敢做了。   太后都目光在众多妃子们脸上一扫而过,最后落到谢婉凝脸上:“我知道皇上国事繁忙,很少踏入后宫,可如今这十三宫里也不乏如花似玉都美人,你多看看瞧瞧,说不得新年时就能有好消息了。”   这话看似是说皇上,其实说的是谢婉凝。   皇上来后宫少,却大多都只去景玉宫,谢婉凝肚子没动静也就罢了,可缠着皇上不叫她去旁的宫室,就太说不过去。   谢婉凝当即就放下筷子,垂眸不语。   萧铭修打圆场:“母后教训的是,儿子一定谨记在心。”   太后气顺了些,却也还是不肯罢休:“依我看,这宫里头的好人还是太少,叫你少有雅兴,等年底采选,母后一定给你选几个好人,好能给咱们萧家开枝散叶。”   这一回,不光谢婉凝,其他女人的脸也沉了下来。   谢婉凝心里冷笑:这老太婆刚安静一会儿,就忍不住要作妖了。 第24章   太后这句话,在场所有妃嫔都不敢接,也不能接。   就连德妃都低下头没讲话,谢婉凝就更不会自讨没趣了。   可场面也不能冷下去,只得萧铭修答道:“母后所言甚是,儿子实在心中有愧,宫中大大小小事务如今竟还要劳烦母后操劳。”   这话说得就太在点子上了。   他既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又许诺太后选秀还由她主持,也让太后很是宽慰。   谢婉凝却偷偷扬起唇角,旁人听不出来,她可是听明白了。萧铭修这是说太后多管闲事,这么大岁数不肯放权,若是他能立后,哪里还用太后操这个心?   这人说话是越发有门道了,谢婉凝十分佩服他,瞧见太后整个人都柔和下来,更是觉得以后得好好给他办事,要不然还不定怎么着呢。   太后笑的开怀:“你一贯孝顺,也很体贴,也是母后话多了。”   皇帝自然是好的,不好的只能是她们这些女人了。   若是再装死,场面就不好看了,谢婉凝只得起身给太后行礼:“太后所言甚是,臣妾一定好好努力,为皇家开枝散叶。”   太后被她这句话噎住,实在没想到她竟能直言如此。   萧铭修端着茶杯的手抖了抖,差点当面笑出来,也就谢婉凝有这本事,刚他还心绪不畅,这会儿立即就由阴转晴。   谢婉凝都起来保证了,其他人就更不好坐着,德妃脸上青白交替,最后只站起来咬牙道:“妾也会努力。”   本来是太后回宫后立威的一场家宴,却叫谢婉凝一句话给搅合了,等到午膳用完,嫔妃们跪别皇帝和太后,这才松了口气。   宜妃又凑到谢婉凝跟前:“淑妃姐姐,你可真敢说。”   谢婉凝就笑笑,自顾自吃起刚上来的脆藕。   她没吭声,倒是对面的贤妃冷声道:“不知廉耻。”   谢婉凝抬头,轻轻看了她一眼。   贤妃顿时偏过头去,面上看着风轻云淡的,实际上筷子都要拿不稳了。   她从未见过淑妃这个样子,她那一双眼睛,眼眸漆黑一片,闪着幽冷深沉的光,叫人看了心里就发虚。   可她从不轻易在外面落自己面子,便只能忍了。   谢婉凝根本懒得理她,她都是死过一回的人了,什么没经过?对付她们,她甚至一个眼神就够了,多余的话都懒得说。   倒是德妃没瞧见谢婉凝的眼神,只对贤妃不满道:“你这是骂我呢?看不出来啊贤妃,你是对我不满吧?”   确实,刚才德妃也站起来表态了,贤妃这一句可不是把两人都骂进去了。   贤妃被她说得一愣,一口气堵在心口,一下子竟没说出话来。   要不是在场这么多人,谢婉凝早就笑出声了。   真是太逗了。   她倒是没说贤妃半句,自顾自吃自己的,待把桌上自己喜欢吃的都尝了一遍,见那边德妃还在抓着贤妃喋喋不休,她便起身:“我吃好了,各位姐妹还请自便,我就不打扰了。”   谢婉凝一起身,所有人都得起来送,德妃住了嘴,脸色也不是很好看:“那我也回宫了。”   她们两个这一走,宴席就散了。   之后一连三日,宫里都还算风平浪静,就在谢婉凝以为下一次见萧铭修会是在东安围场时,他却突然来了景玉宫。   萧铭修偶尔也不翻牌子,想过来便过来,不过景玉宫宫人早就习惯接驾,倒是一点都不手忙脚乱。   只不过谢婉凝为着两日后要远行,怕路上颠簸不好睡,特地早早就歇下了。等萧铭修踏进景玉宫正殿大门,她才迷迷糊糊被春雨叫醒,揉着眼睛坐起身来。   萧铭修倒也没怎么生气,他今日本就来的晚,又没翻牌子,谢婉凝没准备接驾也在情理之中。   夏草打起帘子,冲萧铭修行礼。   萧铭修冲她摆摆手,夏草就乖巧地退了出去。   待两三步绕过梅兰竹菊四君子屏风,萧铭修抬眼就看到谢婉凝正被春雨扶着,半梦半醒地被扶下床。   “躺着吧,别起了,”萧铭修快走两步,走过去坐到床边,“怎么歇得这么早?”   兴许是心情很好,他的声音里带着笑意,谢婉凝使劲眨了眨眼睛,好叫自己清醒些。   “我怕出门坐马车晚上睡不好,这几日都早早歇的。”谢婉凝乖顺地靠在他身上,两个人便好似一个人,偎依在一起。   春雨也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陛下怎么今日来了?前头的事忙完了吗?”谢婉凝轻声问。   屋里很安静,每日里她歇下之后,景玉宫宫人们也不再走动,显得就越发寂静了。   萧铭修也觉得很是静谧,他放松下来,轻轻拍着谢婉凝的后背:“想到几日未曾见你,又有事没讲,便过来了。”   谢婉凝点点头,柔软的长发蹭在他脖颈处,叫萧铭修难免有些心痒痒。   不过想到前朝的事,他只好叹了口气:“别闹,等事说完,还得回乾元宫去。”   谢婉凝心里头欢喜晚上还能好好睡一觉,面上却有些不愉:“好吧,陛下请说。”   她看起来有些委屈,像个小孩子一样,还偷偷捏了捏他的手。   萧铭修每每面对她都有无限的耐心,或许是性格相合,他同谢婉凝在一起的时候只有自在和舒心,同旁人总是不同的。   “乖,等到东安围场,朕一定带你出去玩。”   谢婉凝这才笑了。   萧铭修见她已经清醒过来,顿了顿,一时间有些小心翼翼:“顺嫔的事,朕已清楚了。”   对于顺嫔有孕的事,谢婉凝自然没什么醋意,她只是羡慕她有孩子罢了,旁的心思没生出些许。   “那陛下想怎么办?”谢婉凝问了一句。   萧铭修看她似乎不是特别生气,也没有一点不满的意思,不知道为什么,竟有些失落。   “如今朕膝下空虚,能多个孩子也好,不论男女,太后定也能少说你几句,”萧铭修倒是存着商量的语气,“只是在东安围场需要你时常照料,年末回宫时,也得你看顾一二,你看如何?”   谢婉凝有些愣神,她真的没预料到萧铭修回拿这事同她商量,在她的印象里,他一向是说一不二的,皇嗣这样的大事,竟也会交到她的手中。   她知道照顾一个孕妇不容易,尤其是在宫里,若是没有太后跟皇帝那错综复杂的关系,谢婉凝是不会觉得难的,如今有太后跟王氏站在堂前,萧铭修又没有真正掌权,事情肯定难办。   可她左思右想,却知道那毕竟是两条人命,又明白这个孩子的到来会让萧铭修更顺利一些,便点头道:“陛下想要,臣妾自然竭尽所能保住他,只是臣妾毕竟未曾掌管宫事,许多事情毕竟不方便,若将来……”   她话没有说的太满,就怕到时候顺嫔出了意外,萧铭修怪罪到她头上来,就吃力不讨好了。   萧铭修一下子就笑了,他知道她其实是个很善良的人,虽说她总是对琅琊谢家存着旁人难懂的怪异态度,可也正是这样的人家,养出了她这般好的女子。   谢婉凝瞪了萧铭修一眼:“这么高兴吗?”   也是,她一直想要一个孩子,现在换旁人提前有了,她能高兴才怪呢。   萧铭修就搂住她,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不用你担责任,也不用你多费心,平时宫宴祭祀,你多留神便是了。”   谢婉凝这才放下心来,却听萧铭修说:“有朕安排人手,又有你看顾,若是这孩子还保不住,那是做母亲的不称职了。”   他这话说得很重,听起来凉薄如斯,却也叫谢婉凝听得点了头。   皇家的孩子生来便都是金枝玉叶,天潢贵胄,他们得到普天之下最好的一切,也相应着要面对重重险境和长大之后肩负的责任。从他未出生开始,做母亲的就要努力,让他能来到人世间。   当年萧铭修的母亲不过是淑女,就顺利生下他,后来还成功在重病时托付给了皇后抚养,这份果决和远见,是常人所不能及的。   既然一个淑女都能生下孩子,顺嫔作为一宫主位,自然更轻松一些。   再说,就算太后再不喜,也不会公然做出什么卑劣的手段,她自持身份贵重,很不屑这些歪门邪道,那是在侮辱她。   “太后不会怎么样,就是旁人不好说了,”萧铭修顺了顺她的长发,“你也要明白这些门门道道,将来咱们有了孩子,自然就能顺利。”   谢婉凝心中一动,她抬起头眼巴巴望向萧铭修,这是他第一次明说想让她诞育孩子的话。   萧铭修见她难得有些不一样的面容,心里不由更是软和:“这不是什么奖励,只是朕私心里,确实想同你拥有一个血脉至亲。”   父母都很优秀,那孩子也一定很好。   “我们将来的皇儿,肯定是俊秀可爱,机灵聪慧的。”他越说越激动,仿佛那孩子就近在眼前。   谢婉凝眼睛渐渐有些红了,她不想叫他看到自己动情的样子,只把头埋进萧铭修的肩膀里。   “多谢陛下。”她声音难得有些哽咽。   萧铭修拍了拍她的后背,两个人就这么靠在一起,谁都没有说话。   “你不要急,也不要有压力,孩子是父母的缘分,该来的时候他一定会来。”萧铭修今日难得有些啰嗦。   他已经当过父亲了,膝下又有两个可爱的女儿,可他却总觉得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萦绕在心中,总也挥之不去。   或许,等将来谢婉凝生下皇儿,他才能寻到那个答案。 第25章   两个人只说了两刻的话,萧铭修就走了,谢婉凝靠坐在床边,却也没了睡意。   她坐在那思绪万千,盯着屏风外的幽幽宫灯发呆。宫灯上的火苗一跳一跳的,就仿佛是她浮躁的心神一般。   不多时,谢兰端着一小碗安神汤进来,小心看了看她的脸色,见还算平常,便松了口气。   “娘娘喝两口安神汤吧?”谢兰端给谢婉凝,“刚睡着时被吵醒,很容易闹觉。”   谢婉凝接过瓷碗,小口喝起来:“姑姑,行李都收拾好了吗?”   “收拾好了,明日再仔细检查一遍,就算忙完了。”   谢婉凝喝完安神汤,把碗交还给谢兰,垂下眼眸想了许久,对谢兰道:“明日叫芳蕊亲自去一趟太医院,就说我怕东安围场水土不服,叫多给准备些保养的药丸。”   她这事想的很周全,她们景玉宫本就准备了不少药丸药剂,再一想要去东安围场两个月,谢兰就又觉得带的药少了。   “我知道了,一定把事办好。”谢兰保证道。   谢婉凝抬起头来,看着她的目光却格外认真。   她用极轻的声音开口道:“再备些保胎丸吧,若是顺嫔有个万一,也好能及时补救。”   谢兰心中一凛。   因为要确保顺嫔一起去东安围场,是以就连身边的管事姑姑和大宫女谢婉凝都没说,景玉宫里只有她跟谢兰知道。   不过要从太医院开保胎药,总要过药案的,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觉就领出药来。   万一宫妃吃坏身体,妨碍了皇嗣,太医院可担不起这责任。哪怕药一点问题都没有,太医也绝对不肯给。   谢兰略有些迟疑:“保胎药肯定不能从太医院走。”   谢婉凝就笑了,因为跟皇上交了底,她心里有了数,办起事来就不觉得棘手。   “你明日从小厨房给陛下选一碗鳝鸳鸯,随便给哪个大伴都可,只跟他说我要这药,他定能给办好。”   谢兰这才放心,她见谢婉凝面上十分舒缓,唇角带着笑意,心里也觉得高兴。   “陛下对您确实是不同的,这份信任难得,这般体贴也少有,若是能一直这样过下去,该多好。”谢兰感叹道。   谁说不是呢?宫里谁不想当皇帝陛下的真心人,可人的心只有一颗,皇上瞧着也不是那等朝秦暮楚之辈,想走进他的心想必很难。   但是谢婉凝如今却并不担心这个。   她看着正发愁的谢兰,握住她的手,脸上是难以撼动的笃定:“姑姑,陛下是明白人,他心里头比谁都有数。只要我一直忠心于他,以后年岁渐长,哪怕只剩下早年扶持一场的情分,陛下也不能叫我日子难过。”   说的也是,谢兰好歹是谢氏出来的,什么场面没见过,什么样的人没瞧过?她看人很准,打头天见到刚弱冠的皇帝陛下,都夸他瑶林琼树、渊渟岳峙,这可是谢兰头一回这样夸一个人。   就连她父亲,谢氏如今的家主,谢兰都不是特别待见。   当然,这里面也有他对自家小姐冷漠严厉的由头,但也依稀可见,萧铭修绝对不是个伪君子。   作为帝王,他自当一诺千金,说出来的话便是金口玉言,绝对不会轻易背信。   这么看来,这样过一生其实也没什么不好。   宫里锦衣玉食,她自己霸占着景玉宫,可是过的舒服写意,陛下不说她半句不好,满宫上下都要敬着她。   谢兰帮她顺了顺鬓边的碎发,笑道:“寻常人家的夫妻,可能都没有小姐这般过得自在。家中的几个姑娘,一个个虽说都是当家主母,可又谁没个糟心事?姻缘二字,到头来看的还是两人是否合适,身份、地位都是次要的。陛下人品贵重,是难得的好人才,小姐的日子便舒心。”   确实是这个道理,当时夫人把她叫过去,说给谢婉凝选了王家的嫡子,她心里头就十分的不愉快。   王家的嫡子满琅琊府都很有名,不是说他文采出众,也不是说他多么俊秀绝伦,却只说他醉心研读各类书籍,是难得的书痴。   这样一个人,能对自己的夫人多好呢?   后来谢兰还特地找人打听,又知道王家穷的只剩个祖宅,家里头一个粗通庶务的都没有,王家嫡子更是不通人情世故,便是这样,王家家主还见天夸他,说他难得一番赤子心肠。   了解越深,谢兰就更不同意,为了谢婉凝一生幸福,她特地去禀报夫人,说王家嫡子不是良配。   当时夫人说什么?   夫人仿佛很吃惊,又似觉得她很没规矩,最后她也没在面上表现出来,却只说:“王家是跟谢家齐名世家,传承数百年,是天下士大夫的楷模,他们家的嫡子是元配夫人所出,又醉心诗书,怎么会不是良配?”   “凝丫头到了这年纪,若不是萧氏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王家也刚好想多些营生,我费了多少心思,才给婉凝说成这样一门好亲事。”   好亲事,好一个好亲事。   谢兰无话可说。   夫人看中的是王氏嫡子的身份,老爷看中的是王家数百年的清贵名声,他们没有一个人,想过小姐嫁过去的日子会难过成什么样。   是,世族大家的嫡妻听起来是很体面,可也要分人家,若是老爷和夫人能考虑一分骨肉亲情,选个门楣低些却富庶的人家,姑爷也是个有成算的,谢兰也不会多这这一句嘴。   那两个世上名声最好的夫妻,却都生了一副冷硬心肠,没为孩子考虑半分。   这世道里女人本就艰难,若是嫁的不好,一辈子便陷入泥潭,再没幸福可言。   谢兰当时心里头气愤极了,可她到底只是个下人,不能左右家主的决定,只能在谢婉凝面前强颜欢笑。   得亏小姐是明白人。   同夫人的那一番辩驳谢兰从未对谢婉凝说过,便是血缘之情单薄如纸,她也不能做那捅破人。   谢婉凝看她脸上表情晦涩难辨,便知道她肯定心里在埋怨母亲当时给她选的亲事。   “妈妈,时过境迁,如今咱们过得好,那些旧事你就不用总去纠缠,省得坏了心情,只自己闹的不痛快。”   谢兰扶着她躺回床上:“小姐说的是,我再不想了。”   跟谢兰谈了一会儿,谢婉凝不知不觉就又睡了过去。   之后又过了两日,直到八月三十,才算彻底收拾好行李。   八月三十一,谢婉凝早早就醒来了,她换上代表二品妃的暗玉紫香云纱大衫与深青色织金云霞凤纹霞帔,头戴双凤冠,打扮停当,这才由谢兰扶着出了景玉宫。   这次出门,她带了谢兰和绫惜在身边,四个大宫女也要贴身伺候,黄门只带了两个黄灿的徒弟,倒也十分机灵。景玉宫中就由黄灿和芳蕊看家,绝对出不了茬子。   待谢婉凝上了步辇,一行人才浩浩荡荡往朱雀门行去。   皇帝出行,必开朱雀门和长信宫门。   她不喜迟到,总是比旁人提早出来,因此一路上很是安静,她看着朱红的宫墙和金灿灿的琉璃瓦,难得生出些许赏景的雅致。   等到了朱雀门前的小广场,也瞧着没来许多人,细细数来,妃嫔仪仗都还未到,只三位这次特例随侍圣驾的小主比她来的还早,倒是很懂事。   见淑妃仪驾到了,三个小主便凑上来见礼。   云昭仪长相平平,倒是个子很高,瞧着倒很精神。班婕妤毕竟不是大楚人,有几分异域风情,是个难得的异域美人。剩下韩淑女谢婉凝见过几次,见她今日穿了礼服还是有点宫妃样子的,便也没去在意。   “陛下还未到,你们去自己车辇旁等吧。”谢婉凝道。   她不耐烦这些人围着她七嘴八舌,还想着去自己的车辇上歇歇呢,待会儿萧铭修来了,得又跪又拜的,出宫一趟可不容易。   韩淑女上次被她那么吓唬一回,见了她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她说东不敢往西,一听她赶人,立马就拉着另外两个姐姐散了。   谢兰已经领着秋云和冬雪去车辇上收拾去了,剩下凌惜姑姑伺候在她身边,把她稳稳当当扶下步辇:“娘娘早晨未用膳,怕您胃痛,已经备好了浓稠的银耳莲子雪梨羹,还有几道不是很噎嗓子的小酥饼,其中那道云腿酥饼娘娘最是喜欢,一会儿要多用一个。”   谢婉凝拍了拍她的手:“姑姑最贴心了。”   绫惜就温婉地笑笑,待伺候她上了车辇,便守在车外不再说话。   车辇是四架,里面相当宽敞,分里室和外室,中间用可移动的格挡分开,整个有景玉宫的偏殿那么大,因为沉重,行驶起来是十分缓慢的。   也正是因为慢,所以相当平稳,并不很颠簸。   谢婉凝上车的时候里面已经收拾妥当,里室的摆设都换成了她日常用的,谢婉凝舒舒服服靠坐在半榻上,终于长舒口气。   穿着这样一身衣服端坐在步辇上,简直能累死人,她的头冠还是萧铭修特地嘱咐过的,比旁人的更精细也更轻巧一些,就着还是压得头痛。   谢兰帮她取下头冠,用梳篦给她按摩头皮。   “也就歇一刻钟,一会儿陛下就要到了。”   谢婉凝“嗯”了一声,就闻到一阵桂花香气扑鼻而来。   春雨伺候她吃了一块桂花糖糕、一块云腿酥饼,又就着肉松吃了一小碗米粥,末了把莲子羹用完,这才觉得舒坦过来。   这边刚忙完,就听外面传来宁多福的小嗓子:“陛下驾到,跪迎!”   谢婉凝心里念叨:这人,就不能叫我歇一会儿。 第26章   谢婉凝只得赶紧漱了口,重新戴好头冠,便被谢兰扶着下车辇。   其他几个妃嫔也才刚到,见她出来站定位置,便依序站到她的身后。   德妃和贤妃还没到,也不知道会不会来了。   这一次东安围场陛下没带德妃,德妃当时就很不愉,待太后回宫后说了好几回,也不知道太后是如何劝的,最后是终于消停了。   谢婉凝远远瞧见陛下仪驾行近,她便利落跪下,领着妃嫔道:“恭迎陛下,陛下万安。”   说话的功夫,萧铭修已经到了近前。   宁多福伺候着他下了步辇,才说:“平身。”   可能是要出宫,萧铭修显得心情极好,见谢婉凝站起身来的时候轻微有些晃动,竟直接行至她身边,伸手扶了她一把。   谢婉凝自己还没觉出什么来了,突然感受到一把冰冷的视线投到她身上。   扭头一看,却是德妃和贤妃一起来了。   跟在她们身后的还有安嫔和和嫔,乌泱泱一大群人,谢婉凝也没瞧出来到底是谁瞪她,想了想,又不乐意莫名奇妙被瞪一眼,便对萧铭修说:“多谢陛下关怀体贴。”   这一回,明里暗里瞪她的人更多了。   可谢婉凝却舒服了,萧铭修好笑地看了她一眼,很是配合地拍了拍她的手:“如今日头晒,爱妃定是热晕了。”   他说罢,瞥了一眼谢婉凝身后的谢兰:“还不给你们娘娘叫华盖来?”   这是给她赏赐呢,在场十来个妃嫔,也就谢婉凝有这殊荣。   谢婉凝瞥了一眼气青了脸的德妃,心里头别提多畅快了,给聪明人办事,就是爽快。   待华盖来了,谢婉凝只觉得头上一片阴凉,顿时不觉得头晕目眩了。   出宫还要行问天礼,萧铭修率先走到祭坛前,两侧是文武百官,身后是嫔妃宫人,浩浩荡荡几百人等他登上祭台,便一同跪了下去。   一阵风吹来,扶动了他面前的冕旒,五色玉珠折射出斑斓的光影,映到他英俊的容颜上面。   这一刻,大楚年轻的皇帝陛下犹如神祗。   大臣中也有许多先帝爷时的老臣,自是记得先帝音容,便是年轻时,先帝爷身上的气势也不如当今天佑帝威仪。他仿佛天生就是要做皇帝的,明明年纪很轻,却从来都威仪堂堂,气度不凡。   甚至,他们私底下交流的时候,都觉得当今比早去的仁德皇太子更有龙威。   他们还感叹太后眼光独到,能选中当今做嗣皇帝继承大统,实在是厉害至极。   当然,这些小事宫中是从来不知的,若是叫太后知道,恐怕要气出个好歹来,早早去见先帝爷了。   若是自己的儿子能好好活着,她又何苦立养子?   就在大臣们一晃神的功夫,萧铭修那祭天便结束了,待文武百官和嫔妃宫人行三叩九拜之礼,问天礼才算礼成。   等结束之后,萧铭修下了祭台,一步一顿往御辇行去,御辇玄顶,八驾,远远观之就能看出比排序第二的淑妃车辇大了整整一圈,就是停在那也十分壮观。   等萧铭修在御辇前站定,百官们首先跪下,唱诵:“恭送陛下出宫,此行安泰。”   萧铭修就回:“大安。”   之后便是妃嫔们,谢婉凝站在最前面,领着身后十来个妃子,利落地跪到地上:“恭送陛下出宫,此行顺遂。”   萧铭修还要回:“隆顺。”   话说完了,他才登上御辇。   谢婉凝松了口气,被谢兰扶着起身,回到她的车辇上。   两侧的卷帘都是拉开的,谢婉凝只能端坐在主位上,让旁人透过车窗依稀看到她美丽无双的侧影。   端坐大约一刻光景,谢婉凝才听见外面车马响动,她顿时松了口气,对谢兰说:“谢天谢地,可算走了。”   谢兰帮她轻轻擦了擦脸上的浮汗,笑道:“娘娘再忍一忍,一会儿就能出宫了。”   在宫中的卷帘都要打开,出了宫才能拉上,到时候谢婉凝就可以换下礼服头冠,换上舒适的常服了。   皇帝出宫是大事,这一回不仅五城兵马司调拨五千骑兵随行,走在御驾之前和队伍之后的御林卫、金吾卫和虎贲卫也各有五百人。   浩浩荡荡的队伍一路出了长信宫,待走了很久,谢婉凝探出头去往后看,身后的宫门依旧未关。   这一次去东安围场,不仅有谢婉凝等妃嫔,还有部分天子近臣,马车多了,队伍就很长。   等到谢婉凝把一身行装都换了下来,才彻底舒服了,谢兰给她铺好床,叫她先睡一会儿:“早晨起的早,娘娘先歇歇,等用午膳了再叫您。”   谢婉凝确实有些困了,便也没有多言,刚一沾枕头就沉入梦乡。   马车虽然不颠簸,却也一直在晃晃悠悠,跟舒服睡下的淑妃娘娘不同,辛劳的皇帝陛下还在批改奏折。   他的御辇宽敞平稳,根本感受不到晃动,加上官道刚新修过,走起来更是平坦。   宁多福伺候在里间,沈雁来守在外间,两人都安安静静的,就连呼吸都很轻。   萧铭修一直皱着眉头,他盯着手里那封奏折看了半天,仿佛想把它穿个窟窿。   这一看就是气急了,宁多福小心翼翼端上一碗温茶,轻声劝一句:“陛下吃口茶,歇一会儿吧。”   虽说御辇仿佛如履平地,到底也是有些轻微晃动的,萧铭修也算是博学多才,知道在这样的车辇中看书容易害了眼,便嘱咐两个大伴每过半个时辰提醒自己一声。   如今时间虽然到了,可宁多福自己心里也慌,只好小声劝了一句。   只听“啪嗒”一声,萧铭修把折子狠狠甩到桌案上,径直站起身来。   宁多福赶紧跪下了:“陛下息怒。”   萧铭修冲他摆摆手,自己在御辇里来回转悠,光听他的喘气声,宁多福就腿软。   这位天佑帝其实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他平日里在乾元宫,跟在外面根本有两副面孔。   大臣们都说他仁慈平和是能文能武的谦谦君子,嫔妃们说他温柔多情是英俊风雅的翩翩佳公子,只有乾元宫的人知道,他不是很爱笑,也轻易不会为了旁人而动气。   是个冷到极点的人。   能叫他气成这样,想必是重要的国事。   萧铭修也不管宁多福如何想,他自己就在那念起来:“云州从六月开始滴雨未下,河道干枯,至今三个月大旱,云州布政使居然按下不奏,若不是流民太多涌往东江和安泰,这事他还想瞒着。”   宁多福跪在那缩成一团熟虾米,气都不敢喘了。   萧铭修根本不需要任何人迎合他,他就是想念叨而已。   “他隐瞒能得到什么?是觉得自己有能力控制流民还是能安抚百姓解除旱灾?愚蠢!”萧铭修越想越生气,他把手里的茶杯猛地一声砸到车壁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宁多福这回不能装死了,只好劝:“陛下息怒,陛下息怒。”   可萧铭修怎么能息怒?   他仿佛一头被惹急了的狮子,通身的威压尽数散开,那种若有若无的气势旁人只会觉得惧怕,可近身伺候的宁多福和沈雁来却是感受最深的。   宁多福脸上的汗啪嗒啪嗒落到地上,他哆嗦着嘴唇,半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外间的沈雁来也很不好过,但他到底隔了一扇门,比宁多福好得多。   趁着自己还能讲话的空档,他立即吩咐外面的车行卫:“停车,停车!”   不管外面怎么纷乱,萧铭修还在自顾自生气。   他甚至不知道车辇已经停了,继续说道:“藐视朝廷律法,自私妄为,弃百姓于不顾,不仁不义,不忠不孝,这样的人,这样的人……不配为官!”   萧铭修转过身去,面向车窗外面的朗朗乾坤,他紧紧攥着手,终于说道:“他不配为人。”   因为干旱少雨,云州大部分地区的井都干了,穷苦的百姓多有渴死饿死,而地里颗粒无收,百姓们无以为继,便只能做了流民去省府。   可云州布政使非但不派人安抚流民,却来一个杀一个,导致云州血流成河,云延府成了百姓人人恐惧的杀戮之城。   若不是如此,百姓又怎会群起暴动,一路往其他州府逃命。   宁多福汗如雨下,他心里头的慌乱达到顶峰,云州布政使姓王,名则信,是太后的亲堂侄。   里间已经乱成一团,外面沈雁来也慌了神,他跟宁多福是打小伺候陛下的,二十年了,从未见过他如此暴怒的时候。   便是他没看见萧铭修的脸色,也能想象得出他一定气的不清。   沈雁来只得命人先停了车,否则待会儿御辇晃动,陛下一个不稳再摔倒,那可是大罪过。   就在这时,淑妃娘娘身边的管事姑姑绫惜上前头来问:“娘娘问怎么突然停车了,可是出了事?”   一般御驾出行,除了用膳和方便,大多时候都是不停的。便是皇上要召见朝臣,以御辇的速度朝臣踩着台阶也能上去。   这刚一出京御驾就停了,不仅惊醒了谢婉凝,还叫她心里头直突突。   也不管什么后宫不可干政,什么不可窥伺圣驾,她还是担心前头御驾出了事,这才遣人过来问问。   沈雁来一看到绫惜,顿时如同看到了救命稻草,忙跳下御辇,两步窜到她跟前。   沈雁来比宁多福小了好几岁,加上高高瘦瘦的自有一派儒雅风范,平日在宫中总是稳重自持的。   绫惜姑姑头一次见他这样,难免就被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   “绫惜,你家娘娘可是方便过来一趟?”沈雁来也不管别的,张口就问。   绫惜谨慎的很,瞧着沈雁来这厮脸都白了,若是还叫娘娘过来,说不得要被陛下迁怒。   “大伴哪里的话,御驾在前,娘娘怎能过来打扰。”绫惜是半分都不松口的。   沈雁来急得不行,这回只能说了实话:“陛下被朝廷里的事气着了,已经发了好一通脾气,这会儿瞧着是好了些,可我怕他气出病来,还是得请娘娘过来瞧瞧。”   他最后一句可是真心实意的:“陛下迁怒谁都不会迁怒娘娘,绫惜姑姑,我沈雁来可拿性命担保。” 第27章   可无论沈雁来如何保证,绫惜都死咬着没松口。   皇上正暴怒呢,叫她们家娘娘过来顶杠,沈雁来是不是觉得淑妃娘娘忒傻了,这时候都敢往前凑。   就在这时,只听御驾里传来萧铭修的怒喝之声:“他这是打量朕不敢动他吧!”   外面的车行卫和宫人们跪了一地,就连沈雁来和绫惜也跪了下去,沈雁来这回也是真不顾脸面了,低声求道:“绫惜姑姑,绫惜奶奶,你就去跟你家娘娘说一声,只要你讲清楚,娘娘无论愿不愿意来,咱都承你这人情,心里也会记得淑妃娘娘的大恩。”   他跟宁多福是近身伺候的,陛下跟各个宫妃相处时什么样子,他们都是亲眼所见。   如果没有八九成的把握,沈雁来绝对不敢这时候求淑妃,省得回头出了岔子,淑妃还不得记恨他一辈子?   只是没想到,淑妃手底下的人这么忠心,无论如何也不肯叫她涉险。   他这话,却叫绫惜心中一动。   自家娘娘是个有成算的人,天生便聪慧机敏,只要把前头的信儿告诉她,相信以娘娘智慧,定能做出最好的抉择。   这么一想,绫惜的表情就有些松动了,她低声道:“大伴,你对皇上的忠心娘娘是知道的,我这就回去禀报娘娘,把前头的事给她分辨清楚。”   她见沈雁来脸上难得出现欢喜样子,只得又补了一句:“至于之后结果如何,也不是我们娘娘能左右的。”   绫惜的意思很清楚,如果淑妃娘娘过来,却没劝好陛下,沈雁来可不能袖手旁观。另一个,如果淑妃不来,也是符合宫规,沈雁来也不可心中埋怨。   沈雁来倒是坦荡,他点头道:“你且去说,下臣知娘娘自有断决,之前讲的话,也绝不会忘。”   绫惜这才心中渐安,起身就往淑妃的车辇那行去。   等回了车上,她就忙把前头的事给谢婉凝一一说清,甚至连她同沈雁来的对话都没隐瞒,如实相告。   在听到沈雁来那句“陛下迁怒谁都不会迁怒娘娘,我沈雁来可拿性命担保”,谢婉凝端着茶碗的手一顿,她只觉得一股暖意蔓延至她四肢百骸,叫她浑身舒服极了。   最后绫惜说完就守在一边,就连谢兰都没打扰正在沉思的谢婉凝,只轻轻给她打扇子。   似乎是过了许久,又似只有一瞬,谢婉凝便回过神来,她吩咐道:“去给我取来斗篷,我要去前头看看。”   她身上只穿了简单轻薄的常服,头发盘的是最简单的圆髻,上面只簪了一把玉梳,整个人显得清丽秀雅。   既然要出门,还是披个薄披风好些,若是叫旁人瞧见,恐会说她不守宫规。   然而事情紧急,她心里头也有了些成算,便没有叫人给她梳妆,不顾谢兰的劝阻披上斗篷就出了车辇。   因为御驾一直停着,外面的宫人早就跪了一地,谢婉凝的出现并未引起多大的关注。   她一路往前头走,一盏茶的功夫就看到一脸欣喜的沈雁来。   沈雁来二话不说,当即就给她跪下了:“娘娘能来,便是救了下臣和宁多福的命,下臣自当谨记于心。”   他没给任何承诺,也没说别的话,该讲的想必绫惜都说清楚,他亲自把谢婉凝扶上御辇,最后匆匆跟她说一句:“若是要进去,娘娘且先在门边等等,等陛下消了气清醒了,自然就好了。”   他是怕萧铭修盛怒之下神志不清,再把谢婉凝伤到,回头不光景玉宫要记恨他,陛下自己也要心疼的。   不过沈雁来这么一说,谢婉凝就知道事情肯定很重,萧铭修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能引起这么大规模的恐慌,似乎是已经不太能控制自己的脾气了。   他是九五之尊,这几年的忍让他越发沉稳,可相对的,那些憋气都压在心里,今日终于找到缺口,一并发了出来。   谢婉凝叹了口气,到底担心他气坏了身子,她担心他,也隐约有些心疼,可却一丁点都没有害怕。   她相信萧铭修不会真的把自己气到失常,也相信他不会伤害自己,如今这一场发作,很可能是他演的一场戏。   只是假到真时真亦假,这里面虚虚实实,真真假假,谁又能说得清呢?   谢婉凝一瞬间想好了如何应对,她没敲门,也没让沈雁来禀报,自己打开隔间的门扉,一步便踏了进去。   里面是一片昏暗。   因为宁多福一直跪着,燃到油灯枯竭的宫灯突然熄了,窗户遮着窗帘,朦朦胧胧的只透出些许光景,却没有照到萧铭修的脸上。   谢婉凝只看他背对着自己站在窗边,而宁多福跪在另一边瑟瑟发抖,桌案上的奏折乱七八糟堆在那,萧铭修站的墙角处甚至还有一个碎裂的茶杯。   谢婉凝却没立即便出声,她就站在门边,目光紧紧盯着萧铭修,待见他突然动了一下手,便福灵心至地哭出声来:“陛下保重龙体。”   她位置选的好,就在门边上,这一声哭喊一下子就飘了出去,叫外面的人都听了个正着。   萧铭修缓缓回头看她。   他面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御辇里又很昏暗,谢婉凝只能隐约看到他平日里总是璨若星河的眼眸正盯着自己,依旧很有神采。   她终于松了口气,知道他还没失去理智,便跪了下去膝行至萧铭修身边,一把抱住他的腿,继续哭道:“陛下是九五之尊,承天顺运,便是有再大的事也都能一一化解,若是有人气到陛下,叫过来训斥一顿便是了,也好过在这里自己气坏了龙体。”   谢婉凝虽然在哭,声音也柔和,可却咬字清晰,叫窗户外面的宫人们也都听见了。   整个过程里,两人半句话都没交流,却仿佛福灵心至一般,谢婉凝字句都说到了要害上。   萧铭修这会儿才觉得整个人放松下来,他确实生气,也确实暴怒,可无论如何发作,理智是都在的。   可戏不能他自己唱下去。   谢婉凝这一出,给了他一个最好的收尾。   萧铭修看着她哭得鼻涕都出来了,却奇异地一点都不嫌弃,他甚至用衣袖帮她擦了擦脸,冲她万分柔和地笑了笑。   他刚一放松,谢婉凝便感觉出来了。   同床共枕三载,他的小习惯她多少能了解一些。   再一抬头,却突然被他擦了一下脸,谢婉凝往他面上望去,却看到一个温柔至极的笑容。   他以前也经常对她笑,说正事的时候如翩翩君子,闲谈的时候又似温柔郎君,夜里颠鸾倒凤的时候,每次她被作弄得要哭不哭求饶,他还会笑得一脸邪气。   这么多的笑里面,这是迄今为止最令她心动的一个了。   那温柔仿佛能化出水来,如丝丝细涓流淌在她心中。   谢婉凝感觉到他捏了捏自己的手,却听他说:“傻姑娘,这哪里是训斥就能行的?这等伤天害理,违背人伦,自私自利,枉顾国法的朝臣,可不能单只训斥两句便罢了,只是……”   最后这个只是,真是意犹未尽啊。   他说着这么严厉的话,看向她的目光也依旧温柔如斯。   谢婉凝心里头一下子就放松了,她对他笑了一下,那模样同三载之前也未变许多。   她依旧是那个眼神清澈干净,利落可爱的谢家千金。   谢婉凝紧跟着说:“陛下,臣妾不可妄议国事,只是如此这般,臣妾听了都觉得枉生为人,陛下还犹豫什么?”   话不能说的太狠太满,否则一击不中,将来太后如果真的雷霆震怒,倒霉的绝对是大楚百姓。   萧铭修对她点了点头,却直没说话。   他弯腰把谢婉凝扶起来,叫她坐到一边的榻上,冲她比了个手势。   竟是叫她自己擦擦脸,吃口茶,歇一歇。   她许久没这么卖力哭了,确实有点嗓子痛,她正想自己去端茶碗,却不料宁多福已经跪道身边,一脸恭敬地递给她了。   他是真的吓着了,这会儿脸上还刷白刷白的,平日里瞧着喜气洋洋的富态脸庞也一片愁云惨淡,连笑都是硬挤出来的。   谢婉凝只好也对他笑笑。   天可怜见的,这得吓成什么样啊。   萧铭修到底常年习武,这会儿虽然也觉得累了,可还撑得住,站得稳。   他沉默了好久,才哑着嗓子道:“你不懂,朕……是不能……无论如何,不能叫……伤心。”   这句话故意说得断断续续,外面的宫人们听不清楚,却也心中一凛。   普天之下,还有谁能叫陛下不想叫她伤心的?便只有慈宁宫的那一位了。   一碗茶吃下肚子去,谢婉凝便缓了过来,萧铭修又冲她笑笑,突然往边上歪了一下。   谢婉凝几乎是下意识扑了上去,一把接住了他倒下的身体,被他连带着一头栽倒在地毯上:“陛下!陛下您怎么了!”   淑妃的惊呼仿佛一道天雷,打在所有宫人士兵的头上,御驾便这样停在原地,宽敞的官道上,浩浩荡荡数千人众,却仿佛都不存在,安静的能听到叶落于地的沙沙声。   谢婉凝刚一捏住萧铭修的胳膊,就惊着了,他的手虽温热,可胳膊却有些凉,凑近瞧他,连嘴唇都是毫无血色的。   她从未见过他面色如此难看的时候。   便是知道他在演戏,也知道他真的动了几分怒意,确实有些急火攻心之像。   谢婉凝坐在他身边,扭过头去偷偷擦眼泪。   她不是个爱哭的人,今日却有些止不住了。   萧铭修握住她的手,趁着马车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便撑起身在她脸上亲了一下。   这个吻带着谢婉凝脸上眼泪咸咸的味道,却也叫萧铭修觉得安心。   “朕的凝儿,真聪明。” 第28章   头一回听他叫自己“朕的凝儿”,便是脸皮厚如谢婉凝,也忍不住有点害羞了。   她往边上偏了偏脸,嘴角的笑意却藏不住。   “陛下,你这是何苦呢,真把自己气病了,到头来难捱的还是自己。”谢婉凝道。   萧铭修握住她的手,笑容十分恬淡:“民间里老话说,舍不下孩子套不着狼,不下血本,怎么好釜底抽薪呢。”   谢婉凝倒抽一口气,却没敢说话。   这般重要国事,他就轻飘飘说出了口,谢婉凝神色复杂,好半天才叹了口气:“陛下,您敢说,臣妾也不敢听啊。”   虽说后宫前朝人人都叫着后宫不可干政,然而从大楚立国之初,却从未有哪一任皇帝亲自写下这道圣旨。   如果真的宫规森严,又怎么会有太后娘娘稳坐朝堂呢?   她看似不管事了,可朝中有王家大大小小十来号人物,便是不姓王的,看得见的看不见的,也有许多。她随便说句话,便能决定许多事情。   谢婉凝深知萧铭修对太后忌惮,因此平日里做事说话,都是极为小心的。   无论她跟萧铭修有怎样的约定,也无论他们之间有多少信任,起码她自己要摆正自身,谨慎端正,永远不能越过那条线。   一旦信任没了,约定破了,就再无回头之日。   萧铭修见她满脸忐忑,心里头却越发柔和。   他捏了捏她的手:“朕还什么都没讲,你怎么就吓得不肯听了呢。”   谢婉凝苦着一张脸瞪他。   刚刚还怕得要死,这会儿就又理直气壮敢瞪他了,萧铭修也不知道谢婉凝那小脑袋瓜里都想些什么,他都这么纵容她了,她怎么还看不出来?   “陛下,”谢婉凝顿了顿,“有些事能听,有些事不能听,臣妾有分寸的。”   她这是真的不太想听了。   萧铭修只好叹口气,点了点她的鼻子:“你有什么分寸。”   就在帝妃二人说话时,前去请太医的宁多福回来了,沈雁来忙着重新安排起驾,就躲了出去。   太医院院正李昔年领着两个院判等在车外,人人都是一头一脸的汗。   便是出了京,这地方没遮没挡的,依旧热死个人。   宁多福一人给了一块帕子:“大人们赶紧擦擦,省得面圣不成体统。”   等太医们打理利落,宁多福才通传:“太医院李大人、张大人、周大人请见陛下。”   御辇里,萧铭修看了谢婉凝一眼,谢婉凝便说:“进吧。”   李昔年医术了得,是太医院资历最长的太医,平日里淑妃娘娘的平安脉,只要他有空都要瞧一瞧。若是赶上淑妃娘娘不舒坦,他也要近身伺候,因此对她的声音比较熟悉。   旁的两位太医是专门伺候陛下一人,这是头一回听音,一时就有些拿不住了。   也不知道里面是哪位娘娘,这要是叫错了可怎么好。   宁多福也是个人精,一见他们脸上有些慌乱,便低声道:“是淑妃娘娘在照顾陛下。”   两个太医感激地冲他笑笑,跟着李昔年上了御辇。   这会儿里室已经点亮宫灯也打开窗帘,一下子亮堂极了,三个太医一进去,打眼就看到陛下躺在床上,边上淑妃娘娘坐在杌子上,时不时擦眼泪。   这可不得了啊!   李昔年当即就跪了下去:“臣李昔年,叩见圣恩。”   他一跪,后面的张、周两个太医也跪了下去。   萧铭修一脸灰白,嘴唇干裂,他躺在床上,闭目不言的样子实在令人心惊肉跳。   在李昔年的印象里,淑妃娘娘一贯大方和气,可是今日,却头一回听到她怒斥道:“陛下都病了,你们竟只顾着行礼,还不过来给陛下诊治!”   这么说话的淑妃娘娘,浑身气派天成,实在很是摄人。   李昔年赶紧磕了三个头,也来不及吩咐身后的两位院判,膝行至床边,便给萧铭修听起脉来。   一时间,里室安静至极。   就在这时,御辇缓缓动了起来。   谢婉凝坐在杌子上,只略晃了晃就稳住了,她把目光投到宁多福身上,宁多福就忙向她禀报:“若是再不往前走,晚上就到不了清溪驿站,还请娘娘勿要怪罪。”   谢婉凝扫了一眼面色凝重的李昔年,见他略有些迟疑地看向自己,就知道萧铭修的病症应当很轻微,于健康无碍。   她心里松了口气,面上却很沉重:“陛下为国事烦忧,夜里总是通宵达旦,如今又被办事不利的大臣气到,这才病倒了。”   李昔年额头上冒了汗,却压根不敢擦,左思右想,决定照着淑妃娘娘的话说。   “回禀淑妃娘娘,陛下是操劳过度,气愤交加,加上暑热难消,这才胃火旺盛导致气血不足,脾胃失和。这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陛下可要将养十数日才能好转。”   他一边说,一边看淑妃的脸色,见她面色渐渐缓和下来,也不由松了口气。   这几年他身居院正,历来都只医治太后和陛下,直到淑妃娘娘进宫,他需要操心的贵人就又多了一位。   是以,他也很清楚淑妃是如何得皇上荣宠,若说她是宫中最得势的宠妃也不为过。   今日在这御辇里,他没看到首辅陆大人的千金宜妃娘娘,也未瞧见护国将军家的端嫔,却看到了在朝中无一人脉的淑妃娘娘。   当时他就明白了,这一位,是能给陛下当家的。   他历经两朝,什么样的宫妃娘娘没见过,说句大不敬的话,便是如今的太后娘娘,都没有淑妃娘娘这般沉稳气度。   她仿佛不像是双十年华的少年人,反而有种让人信服的雍容大气,再加上她进退有度,知行得体,又秀丽无双,陛下不宠爱她,又要去宠爱谁呢?   因此,今日她一给出指示,李昔年便下了决心照办了。   陛下昏没昏倒,身体到底如何,他一摸脉就清楚了。得亏有淑妃这句话,要不然他就要办错事了。   果然,他刚一说完,淑妃娘娘便白了脸,说话都带了婉转的哭腔:“陛下如此忧国忧民,实在是盛世明君,哪怕刚刚身上难受,还坚持着批折子……若不是……”   她最后说的含含糊糊,突然话锋一转:“后面是张大人和周大人吧?一会儿也给陛下请了平安脉,就要劳烦三位大人开好药方,这诊治的药可不能急,还是要温补滋养些。”   淑妃一口气安排了好多事,躺在床上的陛下依旧闭着眼睛,半声都不吭。   李昔年是见过大世面的人,自然不觉得惊奇,那两位略年轻些的院判却从未见过淑妃,此刻心里是诧异极了。   可谢婉凝却不管他们如何想,让他们赶紧诊治陛下,自己起身走到窗边的小几上,又坐了下来:“陛下早晨可是还未进食?”   宁多福苦着脸:“都是下臣的错,早上要祭天,自当要空腹。等到了御辇上,陛下就开始忙碌,至今竟只喝了几口温茶。”   谢婉凝眉头一竖,当即就要发作。   倒是宁多福利落,直接给她跪了下来,这个在大臣面前都有几分得意的御前红人,竟也有膝盖软的时候。   “也不怪你,”宁多福这么一跪,谢婉凝自然就不好再说什么了,“陛下最是勤勉,若是奏折不批完,心里总是难安的。”   宁多福道:“谢娘娘开恩。”   谢婉凝道:“只是陛下待会儿要用药,你赶紧吩咐小厨房上两品粥来,一品八宝粥,一品山药薏仁粥,再配些清淡可口的小菜,先端上来让陛下垫补垫补,省得一会儿要胃痛。”   宁多福竟也被淑妃差遣得满地打转,他“诺”了一声便安静退下。   另一边,太医们已经讨论出药方来,还是李昔年过来禀报淑妃娘娘:“娘娘,陛下是郁结于心,脾胃失和,再加上辛劳过度,才会惊厥昏倒。”   谢婉凝点了点头。   刚才李昔年听见谢婉凝如何安排陛下吃食了,这两品粥都恰到好处,十分滋养温补,便知道她也多少知道些养生医理。   便是如此,他更不敢糊弄她了。   见她点了头,便把药方给她讲解清楚:“臣开了中和理气汤,以太子参、枳实、连翘、桑枝、菊花、双花、九制首乌为主,辅以砂仁、白芷等煎服,两副药便能缓和上来,之后再更换补气养胃的方子,约莫到达东安围场时,陛下就能大好了。”①   李昔年这一说完,淑妃的眼睛就亮了。   “谢天谢地,天佑大楚,这方子听起来确实对症,那就劳烦几位大人了。”   给皇帝看病,还说什么劳烦不劳烦的,惊得太医们都跪倒在地上,行了礼才退了出去。   等回到太医院自己的马车上,张院判才松了口气,他年纪是三人里最小的,却有些剑走偏锋的新观念,有时候是挺敢用药的。正是因为如此,萧铭修才属意用他。   “大人,这淑妃娘娘……”   李昔年看了他一眼,低声训斥道:“住口,御辇上见到的一切,可一字都不能说出去!”   张院判忙冲他拱手,直说:“我知道,也明白。”   李昔年见两个心腹一脸茫然,还是叮嘱一句:“你们也瞧见淑妃娘娘的架势了,宫里头她是头一份,以后若是有不长眼的想在太医院里使坏,你们都得给我擦亮眼睛,听清了吗?”   另一边周院判也才醒过味来,直擦汗:“多亏大人反应得当。”   李昔年自得地笑了笑。   御辇上,等人都走光了,谢婉凝才又坐回杌子上:“陛下,快醒一醒,刚才且那一通忙活,臣妾也有些乏了,这就退下吧?”   她刚想站起来,却不料被萧铭修一把拉回去。   只见他睁开眼眸,满脸笑意看着她:“车已经行起来,你别动了,待晚上到了驿站,再回去吧。”   谢婉凝有些迟疑:“这不合规矩。”   萧铭修却笑了:“刚才使唤起朕的大伴还理直气壮呢,这会儿就不合规矩了。听话,你越是在车上不下来,那些人越慌。”   “朕要看看,他们还有什么手段没使出来。” 第29章   既然要照顾陛下,谢婉凝每日在启程前,就必须要搬到御辇上。   御辇很宽敞,里室最后甚至还有一个茶室,可以躺下休息,也可舒服一些靠坐在铺了软垫的榻上。   谢兰年纪大了,还要在她的车撵上安排事情,所以谢婉凝每日大多是把绫惜带在身边,虽说绫惜很少在她身边贴身伺候,却也是跟了三年的老人,照顾起她来一点都不手生。   这一日,御驾已经行至冀州境内,再过两三天便可到达东安围场。   早起谢婉凝还未用膳,刚穿戴整齐就听到车辇外传来沈雁来的音儿:“娘娘可是起了?陛下刚说早膳准备的丰盛,请娘娘过去一同用膳。”   能陪陛下一起用早膳,这面子就太大了。   头几日萧铭修一直装病,膳食准备的特别简单,御膳可是一点马虎不得,多少都会被有心人查出。谢婉凝每次过去的时候就多带些点心,好叫他不至于饿着。   皇帝装病也不容易。   头几日,他还以静养为由停臣子请见,这样消息更难往外传了。   谢婉凝知道他相当谨慎,如果没有十足把握,一件事是定不会去做的,但一旦要做,就务必面面俱到,做到极致。   但他到底是个身强体健的壮年男人,病个八九天也总归得好了,再不好,朝廷里必要先乱。   所以,今日他便大张旗鼓起来用早膳了。   谢婉凝跟着沾光,也尝一回御膳的特供。   这一直赶路的,汤汤水水不好弄,御膳房带的大多是点心、干粮和炖菜冷盘,炒菜和煲汤因为条件有限,已经几天未曾用到了。   萧铭修那倒是什么都有,只是他病了,就统一都换成了粥。   谢婉凝跟着伺候了几日御膳,连带着自己嘴里也一点滋味都没有,心里头盼望着早点到东安围场呢。   绫惜正领着春雨和夏草给她准备在御辇用的行李,谢兰便亲自迎出来,对沈雁来客气道:“劳烦大伴跑这一趟,娘娘已经起了,约莫一刻就能到。”   “不急不急,还请娘娘准备妥当,”沈雁来笑容满面,“也不用走太快,省得胃痛。”   沈雁来最近对景玉宫的态度别提多好了,叫其他宫室瞧着眼热,可没办法,谁叫人家淑妃娘娘面子大,连陛下都能哄着不生气了,换成她们可做不到。   任凭她们如何回想,当时那情景,她们都不敢往前头走一步。人家能得这份殊荣,也是有勇有谋,有天大的本事呢。   等淑妃被御辇那特地派来的步辇接到前头,宜妃身边的大宫女百合便转身进了里室。   宜妃也刚起来,正被人伺候着盘发。   反正都是待在车辇上,又不用出去,她便没叫弄太复杂的发髻,只简单盘了随云髻便罢了。   百合是四个大宫女里年纪最小的,自来就活泼一些,宜妃也很“喜欢”她,便也惯着没叫管。   “娘娘,你瞧瞧景玉宫那样子,”百合声音里带着委屈,“都快抖上天了。”   宜妃簪发钗的手顿了顿,她回头看了百合一眼,没有说什么。   在外人面前的宜妃娘娘可爱俏丽,可在自己的锦绣宫中,却是说一不二的。   百合被她这么看一眼,心里就有些害怕,不过对前头景玉宫这几天的盛宠实在羡慕,加上为自己娘娘抱打不平,便就把那害怕压了下去。   “娘娘,就是你性子好,忍让大方,才叫她得了先,娘娘你这么好这么美,陛下怎么就……”   她想说陛下眼瞎来着,可话到嘴边却又不敢说了。   陆思溪站起身来,走到餐桌前坐下,等着上菜的功夫,这才对百合说:“那你说,本宫应当如何?”   百合就卡了壳。   伺候在陆思溪身边的另一个大宫女茯苓性子稳重,闻言便笑道:“娘娘是什么身份,还用得着争宠?你瞧着陛下来的少,可太后那也不会盯着咱们娘娘瞧啊。”   这话说得拐弯抹角的,百合再傻也听出来个大概。   那意思竟是陛下其实是在“保护”娘娘,才不叫她这么扎眼,别看淑妃红火至极,可在太后那就记了号,没见年节宫宴太后都盯着她一个说,这就是最好的证明了。   百合当即就开始幻想起来。   陛下对娘娘这么“好”,肯定是把娘娘放进心里去,至于淑妃,恐怕只是个立出来的替代品罢了。   这么一想,她就又高兴起来:“都是奴婢想岔了,还是娘娘通透,娘娘还要用什么,奴婢给您准备。”   她是万事不过心的性子,一件事说完立马就忘了,转头就开始伺候陆思溪用起早膳来。   陆思溪垂着眼眸,她慢慢捏起筷子,衣服袖子宽大修长,遮住了她手背上暴起的青筋。   茯苓这番话,不过是打发百合罢了。   锦绣宫并不很得势,陛下来的次数不算多,虽说比德妃和贤妃要热一些,可跟淑妃一比,瞬间就不成样子了。   这么熬了三年,宫里头的宫人们边也开始心浮气躁,若是她不这么说,锦绣宫就不好管了。   人人都喜欢烧热灶,瞧刚才沈雁来那个样子,以前去锦绣宫连个笑脸都不肯给,到了景玉宫就成了哈巴狗了。   陆思溪心里头的恼恨翻涌上来,怎么也压不住。   等百合出去取早膳,茯苓才低声在陆思溪耳边道:“娘娘,御膳房那边实在不好打探,姑姑找了好几个人,都不肯告诉单子。”   陆思溪表情没什么变化,她只说:“辛苦姑姑了,回头你再去找找你义兄,看看顺嫔从太医院开了药没有。”   茯苓早年入宫时认的义兄是太医院的打杂黄门,她在陆思溪身边能得重用,也是因为这层关系。   虽说如今行在路上,许多事不好来回问,可想办事总能办成的。   茯苓立即道:“娘娘这几日晚上睡的浅,奴婢一会儿便去太医院给娘娘问问。”   陆思溪满意地点了点头。   一想到顺嫔可能有了孩子,她就抓肝挠肺,怎么想怎么闹心。便是这一路行走不畅,淑妃又不肯配合她,她也要知道个大概。   凭什么,凭什么陛下登基后的第一个孩子,是个不受宠的嫔生的。   如果这孩子托生到淑妃肚子里,她还不会这么恼怒,顺嫔比她年纪大,也没她出身好,面容性格样样不如她,可偏巧就是运气好,这上哪说理去?   陆思溪是首辅陆大人的掌上明珠,小时候陆家家世不显,父母兄弟对她疼爱有加,后来爹爹成了阁臣,他们家才彻底起来。   爹爹疼爱她,哪怕后来成了首辅,也没有想着拿女儿去更上一层楼。   他已经站的够高了,人要知道满足,才能让整个家族长长久久走下去。   可陆思溪自己却是愿意的,那一年皇觉寺踏青,她在马车里,一下子看到了陪太子上香的六殿下。   一眼误终生。   她这一沉思,手里的筷子就停了下来,茯苓捡了几样她爱吃的给夹到盘子里,轻声劝道:“奴婢知道娘娘不习惯坐车辇,这几日都用都少了,特地给选的山楂桂花糕,好叫娘娘开开胃。”   陆思溪这才回过神来,脸上有了些笑模样:“还是你贴心。”   她宫里的两个管事姑姑都不是很亲近,只有从家里带来的大姑姑紫苏和大宫女茯苓很忠心,剩下的也不过是百合那样,在宫里关系错综复杂,巴结上锦绣宫而已。   若不是百合那张脸,陆思溪也不能把她留下来。   茯苓进退得体,温柔大方,有她跟在身边,她也觉得踏实。   “宫里头,谁不羡慕景玉宫那一帮宫人呢?”   是啊,她出身琅琊谢氏,自家带来的大姑姑是见过大场面的,比宫里头的老嬷嬷也是不差的,绫惜和芳蕊听闻是陛下特地给选的,一个谨慎聪慧,一个贴心手巧,剩下的四个大宫人各有各的风貌,却都对淑妃忠心耿耿。   景玉宫不说守得跟铜墙铁壁一般,也差不离了。   茯苓顿了顿,又劝:“娘娘您还有我们,便是忍冬和落葵也很忠心,定能把娘娘交代的事办利落。”   陆思溪长舒口气。   不过,茯苓试探性地问了一句:“娘娘,便是知道了真相,又待如何呢?”   是啊,她又想如何?   陆思溪紧紧捏着筷子,这一次却没再说话,她点了点山楂桂花糕,茯苓便忙活起来,不敢继续问了。   她把目光往看不见的车外望去,顺嫔的车辇就跟在她后面,不过数十丈的距离。   陆思溪缓缓露出一个舒心的笑来,只要她知道了,一切就好办了。   御辇上,谢婉凝正陪着萧铭修用早膳。   因着他“渐好”,所以早膳便又丰富起来,花样也很多。   谢婉凝舒舒服服用了一小碗鸡汤馄饨,又吃了四个水晶虾饺,最后甚至扣下一碗银耳莲子羹,说要看书的时候用。   萧铭修就默默看她吃,末了才说:“你倒是上朕这里蹭饭吃了。”   “那是自然的,”谢婉凝理直气壮,“陛下这的伙食最好,臣妾又不是傻子。”   萧铭修看她那一脸“精明”的自得样子,不由跟着笑了。   “后头还热着燕窝粥和山药薏仁粥,一会儿你饿了再叫上,还能饿着你不成。”   两个人气氛轻松地用完早膳,萧铭修就要开始忙碌了,谢婉凝自己带了书本和针线,便坐在外间边做边陪他。   一路行来,转眼就是九月天,天气渐冷,秋寒便不知不觉间落到枝头。   到了东安围场他定要去打猎,趁着御辇平稳宽敞,她也抓紧把要送他的护臂做了,省得到了地儿耽误她玩。   萧铭修手里不停批改奏折,偶尔宁多福提醒他该起来松快了,他就起身拉着谢婉凝在御辇里来回走。   “这走两圈就要头晕,陛下自己走吧。”谢婉凝体力自然比萧铭修差的多,在行动中的车辇里走动,一会儿就头晕目眩了。   萧铭修很无奈地看着她耍赖,只得也陪着她坐到榻上。   “给朕做的?”他问话的声音里,还带着一丝难以觉察的得意。   谢婉凝点点头,手里头却一点都不慢:“刚我瞧着去年给陛下做的护臂都开线了,就想着再做一个新的。”   去年的护臂,也是谢婉凝做的。   萧铭修用的很精心,可这么用了一年,自然也会旧。   她针线手艺可是嫔妃中的头一份,便是芳雾先生的亲传弟子贤妃,手艺也比不过她。   不过她少年时做的太多,那时候为了不输给其他姐妹,都是拼了命的做绣活,如今怕熬坏了眼睛,反而轻易不会动手。   这几年她手中所出针线绣品,大多都只给他一人。   萧铭修心口一热,不由握住她的手:“凝儿最好了。” 第30章   这一路上,谢婉凝被萧铭修夸了好多回,次数多到她自己都不好意思了。   因此今天这么一听,她就又脸红了:“陛下可别再夸了,您再这么夸下去,臣妾这手里的活还不得做到春节。”   萧铭修也是才发现谢婉凝看着那么肆意的一个人,其实不经夸,一夸她脸红的跟熟透的桃儿一样,那反应可爱极了。   跟她在这打趣一小会儿,萧铭修心情舒畅,又坐会案前继续批折子去了。   谢婉凝抬头望了他一眼,低头继续做针线,可嘴角的笑意就没消下去过。   两人气氛正好,外面却传来沈雁来的嗓子:“陛下,章大人、韶大人和李大人求见。”   萧铭修捏着笔的手顿了顿,前几日他“养病”,停了请见的牌子,今日刚一大好,阁臣们就坐不住了。也不管有事没事,一起过来请见了。   他眯起眼睛,脸上笑的舒心惬意,仿佛耍着臣子玩是一件很有趣的事,不过这神情只出现片刻,他立即就板住了脸。   “凝儿,你先去茶室歇会儿,吃些果子,一会儿他们走了,你再上前来。”   大事上,谢婉凝自是进退有度,她起身冲他福了福,便领着绫惜走到后面的茶室。   刚一坐定,宁多福就送进来茶果点心以及她早起扣下的那一碗银耳莲子羹。   茶室跟外面只挡了四扇雕花隔断,透过朦朦胧胧的绉纱,能看到里面人影隐隐绰绰。   谢婉凝见对坐的两个茶椅上还垫了软垫,便舒舒服服靠坐在软垫上,取了护臂继续做。   再努力两日,便要大功告成了。   她这边安置妥当,外面宁多福便唱诵道:“陛下允见。”   里外室中间的隔断一开,三个面貌迥异的朝臣便踏了进来。   便是阁臣,也有个资历辈分,走在最前面的是章康胜,他面貌普通,再是夸奖也只能称得上端正,今年刚刚不惑之年,却是先帝爷时的旧臣了。   章康胜身后跟着的两个倒是都很年轻,约莫三十五六的年纪,一个端方儒雅,一个面白清秀,倒是顶好的相貌。   萧铭修这会儿的神情跟刚才完全不同,他手里不停,淡淡往下扫了一眼,见他们三个只穿了朝服里的常服,便点了点头。   这种私底下的请见,穿常朝服是可行的。   章康胜见他脸色还略有些白,心里也不知想什么,面上却极为恭敬,他领着身后两个朝臣,一起跪下行大礼:“臣章康胜、韶星渊、李承望给陛下问安,谨恭陛下福寿安康。”   萧铭修这才放下朱笔,整个人往椅背靠去。   宁多福便道:“免礼,平身。”   三个阁臣才站起身来。   萧铭修的目光在他们三人面上看了一遍,开口道:“几日未见,是不是想念朕了?”   这话说得有些不伦不类,不过君臣三载,他们几个见天佑帝次数最多的阁臣,多少能了解他些许性格。   能说这一句,已经是他心情极好,在跟他们开玩笑呢。   不管怎么样,章康胜就先松了口气。   来的三个人里虽没一个姓王的,却有两人同王家有千丝万缕的关系。章康胜是太后幼弟王其合的同窗,而韶星渊是五位阁臣里唯一一个世家出身,他们家的旁支跟王家旁支有姻亲关系,似乎也很亲近。   最后一个李承望倒是陛下一手提拔上来的,人人都知道他是天佑帝的心腹。   应话的自当是章康胜了,只看他拱手答道:“陛下圣体微恙,臣等自是寝食难安,今闻陛下大好,便迫不及待过来探望,还请陛下勿怪。”   臣子这么关心自己,萧铭修又怎么会“怪罪”呢?   他接过宁多福递上来的茶碗,慢条斯理抿了一口。   见他不说话,韶星渊这才补了一句:“陛下,前朝还有大事未决,臣等此次前来,便是请陛下定夺。”   李承望年纪最小,资历最轻,这时候是轮不到他说话的,他也一点都不着急。   萧铭修的手顿了顿,他轻声哼了一声:“嗯?”   章康胜便上前一步,道:“回禀陛下,云州、云州如今由左右布政使代为主事,业已开放粮仓赈灾,云州都指挥使被撤职,暂由东江都指挥使一并接管。”   萧铭修垂下眼眸,没有说话。   章康胜额头上出了一层的汗,他知道云州的事已经惹恼了当今,当时他跟王其雍说过很多次,王其合秉性不端,行事荒唐,实难当大任。   可王家当时已经选不出得用人了,太后娘娘只有两个嫡亲兄弟,旁系的王其雍又瞧不上,便只好凑活。   谁想到,不过一年,就凑合出这么大的乱子。   陛下这一番作为,不就是给王家看的?若是王其合不死,沈仓不砍,陛下绝对不肯善罢甘休。   可该劝的话,他却还是要劝一劝。   不是为了王家,而是为了朝廷稳固。   “陛下,王其合与沈仓已经押解回京,下大狱候审,端看陛下如何决断。”   “不急,先扣着。”萧铭修淡淡说道。   看他这个态度,章康胜知道即将说出来的话会被陛下厌恶,可他不得不说:“陛下,臣有一言,诚恳陛下容禀。”   萧铭修脸上表情不变,他的右手在案上叩了三下,算是默许了。   章康胜咬牙便道:“陛下,沈仓是西大营应家军出身,根基深厚,因着这层关系,才谋得云州都指挥使一职,他的脑袋,不是说砍就能砍的。”   萧铭修手里的茶杯往地下一摔,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说:“放肆。”   章康胜跪倒在地上,却还是坚持:“西大营自两年前被应家军接管,这几年水涨船高,因着西北赫连部近来声势浩大,戍边艰难,还望陛下酌情施恩。”   这话说得,实在是推心置腹。   就算章康胜这里面有些小心思,可为国为朝的心却是好的,是正的。   他的意思明明白白,叫陛下不能轻易就把沈仓凌迟了,哪怕他做的再不好,在一省地界,也要同布政使商量行事,随意砍杀流民的军令,绝对不是他自己就敢下达的。   可他如果不同意,也不会叫王其合压到他头上指挥他。   然而戍边的将领们却不会这么想,军中派系深重,如今东北、西北、西南、东南四地和盛京驻军相互牵制,这个平衡一旦打破,重新维系就难了。   陛下毕竟才刚刚登基,御座不稳,确实不能这么快便动各大军部。   杀一个王其合,顶多是王家人闹闹事,以太后的眼界,肯定也不会跟陛下撕破脸,闹的不愉快。王家还有数百族人,还有那么多得力的好苗子,她不会为了一个嫡亲幼弟惹怒皇上。   可沈仓却不一样,他身后有整个西北大营,这就是他肆意妄为的底气。   萧铭修端起宁多福新上的一碗茶,慢慢品起来。   御辇里一瞬间安静的很,就连谢婉凝也放下手里的护肩,安静下来。   她隐约想起一些琐事,当年这时她沉疴日久,经年不出房门,倒是照顾她的丫鬟萍儿忠心耿耿,见她眼睛不好连书都读不了,便捡着外面的事说给她听。   那时候她已经病重,每日迷迷糊糊的,日子过得乱,现在再去回忆,也记不清楚大概了。   但今岁云州干旱,陛下大怒,杀朝中十数人的事,经这一次萧铭修大发脾气,她才隐约回忆起来。   当时事情闹的很大,就连琅琊府也有耳闻,说是西北大营连连上表,非要逼着陛下把当时云州的所有将领全部下狱,否则便要率大军班师回朝,不再戍守边关。   如今大楚繁华鼎盛,不仅仅因先帝爷励精图治,也赖戍守边关的几位将军不畏生死,保护了中原的一方沃土。   一旦他们回朝,那西北边防就破了个窟窿,无论如何都补不上了。   西北大营不是不忠君爱国,应家也不是乱臣贼子,可军人脾气硬,觉得这事被下了面子,无论如何也不能罢休。   这里面有没有有心人挑拨谢婉凝不知,她只听外面萧铭修道:“哦?难道说以后朕下诏,都得询问几位将军不可?”   吓得三个大臣都跪了下去。   他手中的兵不算少,可跟戍边将军比起来,就捉襟见肘了。   五城兵马司的两万人、九门提督的三万人,再加上东安围场的五万人,满打满算只有十万人。   这里面也不是人人都听他的,九门提督背后有太后,东安围场的御前军倒是保皇派,短时间出不了事。   萧铭修一瞬间思绪万千,以他的性格,那些尸位素餐的大臣自当都杀了才好,可如今章康胜这么一劝,他立即就清醒过来。   能坐上龙椅,他绝对不是头昏脑热的愣头青,如今的天佑帝能忍、会忍、也肯忍。   只是,另外的办法,他还是要再想一想。   心底里,他不想放过沈仓。   见陛下面色不愉,韶星渊便说起另外的政事,约莫半个时辰之后,才陆续告退。   等人都走了,萧铭修便把手里的折子扔回案上,起身往后头茶室走去。   绫惜见他进来,行了个礼便出去了。   谢婉凝还在沉思。   萧铭修见她面色严肃,就知道被前头的事绕进去了,不过他知道她的性子,轻易不肯费心费力,如今能这般,不是因为她想染指朝政,肯定是想为他做些事。   他看人很准,谢婉凝当年便洒脱,如今还是没有变。   深宫寂寞,宫室华丽却又冰冷,如今他如愿以偿继承国祚,却也成了孤家寡人。   母子不似母子,夫妻不类夫妻,兄弟不成兄弟,若是再这样下去,他早晚会疲惫。   还好有谢婉凝在。   他并不是盲目信任她,只是想给自己找个同行人,一个人孤单走下去,哪怕是九五至尊,前路也总是坎坷的。   “凝儿在想什么?”萧铭修笑着问。   “在想如何处置沈仓合适。”谢婉凝下意识回答。   等话都说出口,她才回过神来,惊得脸色都变了:“陛下,勿怪臣妾无状。”   萧铭修脸上的笑容却未收,只问:“说来听听?”   谢婉凝就傻了。 第31章   萧铭修这句话说得太随意了。   谢婉凝小心翼翼看了他一眼,见他仿佛不经意般说的,便也没应声。   萧铭修等了一会儿,还是没等到谢婉凝的回话,不由笑出声来。   “你啊,该谨慎的时候毫不在意,该随意的时候又太过谨慎,朕都不知道说你什么好。”   多好的机会啊,宫里的女人又出不去,哪怕有家族牵扯,这前朝后宫一来一回传递消息总要耽误时间,再说他又不是沉湎女色的昏君,怎么可能受女人影响?   她在御辇上陪伴那么多日,面子里子都有了,这会儿萧铭修问她,她用心答一句,也算是为君分忧,不是坏事。   可她却又缩回壳子里,什么都不敢讲了。   萧铭修也不知道自己是好气还是好笑,只又说一遍:“你只管说,朕就是听听。”   谢婉凝这才肯开口:“虽说臣妾没什么见识,却也知道军人大多热血忠诚,他们自成一派,是以每个戍边军营便都是沾亲带故的关系。”   “如果只是个普通的将领,应家定不会出面说项,沈大人是否还有更深一层的关系?”   她对外面的事不算了解,也没兴趣日日去打听,信息来源大多都是萧铭修,所以要分析起什么事来,只能问他。   萧铭修笑容更胜,仿佛刚才扔茶杯摔奏折的不是他一般。   “应将军的妻妹,是沈仓的夫人。”   这就对了,两个人是一担挑的关系,应将军自然不能坐视不管。   若真如此,也会寒了戍边将士的心,无论如何,做做样子也是应当的。   只是这个样子能做到什么程度,就不好说了。   谢婉凝想起此次随行的端嫔,她是应家的女儿,难怪此行有她呢。   “陛下,如果是这样,臣妾有个想法,陛下就随意听听?”她眨巴眨巴眼睛,轻声问。   萧铭修见她的样子难得有些俏皮,就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的脸蛋。   “唔唔,”谢婉凝拍掉萧铭修作恶的手,“陛下,臣妾还要靠脸吃饭呢!”   萧铭修笑的差点没摔倒:“你靠脸,还不是得朕接着?朕想捏就能捏!”   再闹下去,谢婉凝的脸就要肿了,她心里翻了好几个白眼,面上却一本正经:“陛下,刚章大人也说了,不能由朝廷直接处死沈仓,那么……给他定罪终生流放西北大营戍边,永世不得回京呢?”   “哦?”萧铭修慢慢收起脸上的笑,他坐到谢婉凝对面,沉思起来。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萧铭修的目光又投到谢婉凝脸上:“这样,不就是放虎归山吗?”   谢婉凝刚煮好新茶,先给他满上一盏,然后才给自己倒上杯,她笑着说:“难道应将军没有忠君爱国的心吗?若是没有,他们一家又怎会一直镇守苦寒之地,不回盛京享受荣华富贵?”   应初遥早年成为六殿下的侍妾,那时候应将军还只是个普通的辅国将军,若不是萧铭修机缘巧合荣登大宝,京中的勋贵那么多,怎么也轮不到他成为一方诸侯。   天佑元年,恰逢驻守西北大营的老将军致仕,应尚武这才有机会连升三级,一跃成为二品大员。   既然成了萧铭修一系,应尚武就没理由再去背叛,他女儿还是宫中的主位嫔娘娘,他犯不着惹怒陛下。   可军队的面子却不能丢,自己人只能自家处理,由朝廷直接砍了,不仅是灭自家士气,还得涨他人威风。   几方军营明面上相安无事,背地里却相互戒备,一旦他这里出了事,整个平衡就要出大问题。   他若是不闹,那才叫其他几大营觉得他好欺负,到时候萧铭修还怎么控制其他几大营?   有时候,人不能光凭赌气就决定任何事,尤其萧铭修是坐拥天下的帝王,他就更不能了。   这里面的关系错综复杂,人心难测,军政交杂在一起,朝中各派系各有各的立场,便是叫萧铭修马上分辨清楚,也必然很难。   但谢婉凝看问题就简单多了。   她就认真说道:“陛下,您知道父母如何管孩子的吗?自己关起门来,要打要罚都是行的,可放到外面去,却不能叫旁人欺负了,这样若是忍了,一整个家族都要被戳脊梁骨,哪怕这孩子千百万不好,犯了无数的错误,也是一样。”   “这事可以很简单的去看,无非就是那些里子面子,您给下了重罪,叫他流放戍边,等到了西北大营,他们自家关起门来,父母岂能不管呢?”   谢婉凝抿了一口茶,舒服的眯起眼睛:“到那个时候,沈仓又有什么活路?他丢尽了应家军的脸,做了违背军人底线的事,在将军们的眼中,这样的人不配做军人,他们都该死。”   萧铭修已经有点震惊了。   他自来知道谢婉凝聪明端方,知道她多慧敏聪,却没想到这样难办的一件事,叫她三言两语就说清了。   她虽没看懂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可简单从面子上看,可不就是如此吗!   这确实是目前最好的办法了。   如今他动不了各地大营,自己的人脉放不进去,犯了事的军官朝廷可以不直接凌迟,直接降罪遣回各自大营,若是各大营不管,全天下的百姓如何看?   无论如何,到头来他的目的都能达到,还能给各地大营做个人情,简直是一举两得。   不……甚至可以是一举数得。   因为王其合这一次死定了。   一瞬间,萧铭修心里闪过无数念头,他们有胆子罔顾百姓生死,便要亲自迎接自己给自己安排好的路。   谢婉凝见他又开始谋划起来,不需要她再多嘴,不由松了口气。   刚才所说的每一句话,可都是她绞尽脑汁想出来的,简直心累。   她拿起护臂,突然觉得做点简单针线活也挺好,起码陛下总不会说护臂做的不好,回来降她的罪过。   两日之后,御驾到达东安围场。   驻守在东安围场的御前卫早就安排好东安围场的兵力布局,这一次由统帅护国将军陈峰亲自率两千骑兵,出大营三十里迎接御驾。   场面非常友好,一度十分感人。   等来到东安围场,已经是下午了,萧铭修自去他的畅春芳景安置,而景色最好的凤凰台以前一直是太后居所,也被空了出来。谢婉凝就一点都不客气,选了离畅春芳景最近的芙蓉馆,这芙蓉馆有个自己的百花园,景致也很美。   东安围场的宫室不算多,先帝时若是伴驾的嫔妃多,便得几个人凑活住一起,不过这边的宫殿可比长信宫中宽敞许多,每个都有自己的小庭院,倒也住的开。   等萧铭修和谢婉凝都选了,宜妃才在望月阁落了脚,而端嫔和顺嫔住的就更偏一些,剩下三个小主就只得三人一起挤在了香雪竹舍。   等谢婉凝安顿下来已是华灯初上,晚膳也全部送来芙蓉馆。   今日里菜色可是异常丰盛,有东安围场的特色野味,也有御厨憋了好几天的手艺,谢婉凝叫把晚膳摆在百花园边的亭子里,用的是分外满足。   晚上泡过温泉之后,谢婉凝便沉沉坠入梦乡。   这一路十来天都在马车上晃动,如今能踏踏实实躺到床上,谢婉凝只觉得舒服。   畅春芳景里,萧铭修刚见了陈峰,聊了几句西北大营那边的事,就准备去泡汤。   这时候他才发现外面天早就暗下来,此时的苍穹中繁星点点,银月皎洁,有几分浩淼之感。   萧铭修在院中望了一会儿,这才后知后觉问:“她呢?”   宁多福顿了顿,仿佛同萧铭修心有灵犀一般,直接回道:“回禀陛下,淑妃娘娘已经歇下了,刚派人送来了护臂,请您打猎时务必用上。”   萧铭修就往芙蓉馆那边望了眼,她可是喜欢折腾景玉宫的宫人伺候她,若是这会儿醒着,那边定很热闹。说来也奇了,遇到个这么喜欢享受的娘娘,景玉宫的人还当个宝,一点都不觉得她事多!   刚忙完了大事,萧铭修心情也很好,他在院子里打了一套拳,这才浑身舒爽地跑去泡汤了。   这一夜,东安围场自是万籁俱寂。   长信,慈宁宫。   太后靠坐在贵妃榻上,一口没一口喝着安神药,她身边,嬷嬷王青正在吩咐宫女重燃宫灯。   “娘娘,这便歇下吧,已经不早了。”   太后垂下眼眸,却没说话。   王青顿了顿,也没再劝。   过了好一会儿,太后才轻声开口:“大哥如何回的?”   王其雍回复的信儿显然跟太后的意见不同,王青白日没敢拿出来,这几日太后睡得不好,她想着明日再说。   “娘娘,王大人的意思是,还是想保。”   太后冷笑出声:“笑话。”   王青不敢说话了。   太后盯着那碗安神汤出神,好半天都没说话,最后才叹了口气:“我年纪大了,大哥可比我还大呢,家里的事,我是管不了了。”   这话说得有些重了,仿佛是不肯替王其合出面,王青心惊肉跳,一句话不敢说。   “皇儿已经长大了,”太后喃喃自语,“他不再是当年那个晚上梦魇惊醒吓哭的孩童,那会儿他还会找母后,现在他不会了。”   太后虽然这些年不肯放权,可到了今年不是也半放了手?这个她抚养长大并亲自推上皇位的养子不是个昏庸之辈,他有能力也有雄心,定能成为一代明主。   “王家繁花锦簇的时间太久了,久到他们失去了理智。”   王青没吭声。   太后最终把安神汤一饮而尽,说:“这件事,我不会管的,全凭陛下做主吧。”   作者有话要说:  淑妃娘娘:大胆!谁敢动本宫的脸! 第32章   没过几日,谢婉凝就习惯了东安围场的生活。   围场及行宫位于东临山脚下,草木茂盛,花草绚烂,不仅景致比宫中美,也比宫中凉快许多。   白日里不需要用冰山,只要把窗户打开,在屋里也有徐徐清风,到了晚上更要披上小斗篷,只穿单薄的夏衣还有些冷呢。   这些时候萧铭修一直在前头接见朝臣,根本没空搭理后宫这些宫妃,谢婉凝便自得其乐,等到她玩够了,便也叫谢兰取来请见的折子,一份份端详。   谢兰虽说对京中的世家关系并不太熟悉,却为了她早就背过,再加上绫惜这个宫中老人,挑折子的工作并不难做。   谢婉凝特别叮嘱:“先把五城兵马司总司监夫人何柳氏的折子找出来,就安排在今日午后。”   绫惜“诺”了一声,直接挑出那份折子放到了一边。   剩下的折子就要掂量着来了,陛下如今没有皇后也没有贵妃,位分最高的德妃不在,跟来的是她这个受宠的淑妃,请见的世家妇就很多。   反正宫里头各位娘娘都没有皇子,现在不过是添个面缘,也无伤大雅。   谢兰见谢婉凝不太想见人,不由就劝:“娘娘可不能再躲懒,这几日咱们采花做花糕胭脂,旁边的望月阁可是宾客盈门、车水马龙,这整个冀州的勋贵大臣世家妇怕是都来拜会过她了。”   谢婉凝就笑了。   宜妃是首辅陆大人的千金,这些人来是看陆大人的面子。   可来她这里的却不一样,来见她的,大多看的都是陛下。   “不用我说,那边的单子也是有的?”谢婉凝问绫惜,“对一对,看看有没有重复的。”   先去宜妃那的,谢婉凝一律不用见,若是真心想见她,肯定不会两方攀情面,哪怕她头几日不见客,心诚的也要等等。   绫惜便拍了拍脑袋:“还是娘娘聪敏,臣怎么忘了这茬。”   待把已经见过宜妃的都剔出去,折子一下子就少了一多半,谢婉凝也不在意,先挑了几个萧铭修手下得用的大臣夫人,才算松了口气:“这几位安排在明日吧,咱们不急,两个月呢,还怕见不全人?”   谢兰就只好把剩下的折子收起来,没再多劝。   谢婉凝能见人已经算是不错的了,去年她来,可是一个人都不愿意见,舒舒服服玩了一个月,高高兴兴回去了。   反正陛下不说她,谢兰就没多嘴。   可今年不一样了,陛下到底上心小姐,亲自叮嘱她要见一见世家妇,谢兰这才心里念了声佛。   阿弥陀佛,还是陛下有本事。   忙完了正事,谢婉凝就又去摆弄针线了。   她的芙蓉馆景色秀丽,坐在茶室里赏景吃茶做做针线,很是有岁月静好之感。   待中午午歇起来,春雨忙过来伺候:“娘娘,柳夫人到了,正在雅室里等,绫惜姑姑亲自陪着。”   谢婉凝点点头,等夏草取了温水给她净面重新上妆,才说:“她也算是自家人,不用弄的太生分。”   夏草立时就懂了,给她盘了个简单利落的十字髻,只在额心,耳垂坠了花生大小的红宝石,然后才取了几朵芙蓉花,给她点缀在发间。   明明没用什么金银珠宝,却依旧美丽大方,叫人移不开眼。   何柳氏一抬头瞧见她笑着行来,不由愣在那里。   身边的管事姑姑轻轻推了推她:“夫人,须得给娘娘行礼。”   何柳氏这才回过神来,忙给她福礼,便被谢婉凝一把扶起来:“几载未见,八表姐还是同少年时一般模样。”   她说话自是清脆悦耳,仿佛玉珠落盘,听的人心里有如微风拂过,甚是舒服。   说实话,何柳氏对这个远的不能再远的远房表妹原本没什么印象。   她比谢婉凝大了近十岁,在她还是黄口小儿时便已出嫁成婚,后来再见她不过就是年节时亲朋往来。谢婉凝日渐长大,出落得美丽非凡,可个性却有些拘谨。   那个时候她看她,就如同看谢家其他的闺秀,都是一般无二的规矩泥人。   谁料到几年未见,这位传闻自作主张同家里断绝关系入宫为妃的表妹,却已经完全不同了。   再看她如今明媚畅快的笑容,哪里还有当年的古板样子。   何柳氏丈夫有本事,他们一家子脱离琅琊宗族入朝为官,在京中几经沉浮,她自也是见过世面的,是以进退很是得体。   许多心思不过转瞬便飞走,她当即就笑道:“臣妇可当不得娘娘这一声表姐。”   谢婉凝就冲她笑笑,示意绫惜扶她坐下,自己走到主位上安然落座。   “表姐可不能同我生分,你也知道谢家的家规,在这京城里,我最近的亲缘便是表姐了。”   何柳氏心里一动,她只觉得血气上涌,好半天才冷静下来。   怪不得,虽然丈夫曾高中武状元,可头几年不过就在冀州做些副职,陛下登基后才调回京中,这几年一步步往上走,终于成了三品大员。   五城兵马司可不是普通的衙门,它掌控着盛京防务,可谓是重中之重。   今日听闻淑妃的意思,难道她也在这里面出了力不成?   “娘娘这么说,臣妇也是愧不敢当。只是头几年外子官位不高,我头上没有诰命,自不能进宫看望娘娘,如今却是有这个机会了。”   谢婉凝瞧着很高兴:“那倒感情好,这逢年过节,旁的娘娘那都是热热闹闹,就我没个亲人在眼前,也怪冷清的。以后有了表姐,也能跟着热闹一番。”   谢家的嫡女说起话来滴水不漏,她这一句话透出的意思太多,何柳氏便知道她在告诉她坊间的传闻是真的。   她为了入宫为妃已同家中断绝关系,谢氏一门没有任何人帮扶她,她也不能带给家族任何好处。现如今现在手边最能联系的,就只有自己的了。   何柳氏心里安稳下来,这个机会太难得也太珍贵,她绝对不会拱手往外推:“娘娘能看得上臣妇,是臣妇一家的荣幸,以后娘娘若是想家了,自派人去家中叫,臣妇一准进宫看望娘娘。”   两个人对视一眼,算是把话落定了。   大事情说完,何柳氏又是个直爽性子,自当同谢婉凝投缘,她道:“想着娘娘宫中定是什么都有,臣妇家里的情况娘娘也知道,便不拿那些个俗物污了娘娘的眼,不过有一件礼,臣妇还是拿得出手的。”   她取来身边的包袱,这简单的包袱绫惜已经检查过三回了,实在是相当谨慎。   “娘娘,这是臣妇长子出生时,臣妇亲自做的百家衣,布料都是从各家求来的,没有不好的料子。”   她把那衣裳捧给春雨,春雨就捧到谢婉凝面前给她瞧。   何柳氏就继续道:“不是臣妇自夸,柳家的针线手艺娘娘定知道,这衣服当时做得费心,比起宫里头的百子衣也不差。臣妇家里的长子虽不说多聪明伶俐,可如今快十岁上了也没病没灾的,若是娘娘不嫌弃,这衣裳就留给将来的小殿下,也能添一份福气。”   这百家衣她儿子穿过,可谁家孩子没穿过哥哥姐姐的旧衣裳呢?哪怕是世家大族,也有新生儿穿兄姐旧衣的习俗,并不是什么丢脸的事。   这件百家衣做工相当精致,用各种颜色的布料拼成了一件小衣裳,哪怕是穿过的,也看起来如同新的一般,入手去摸却柔软细腻,一点都不扎手。   “真好,这百家衣真好看,”谢婉凝很喜欢这件用了心的礼物,抬头对何柳氏笑道,“你费心了,这礼我就收下了。”   这件礼物,不是简单送给她的,也是在向陛下表忠心。   何正武和何柳氏倒是很妙,这礼物选的恰到好处,不仅能表明立场,还叫收礼的淑妃心里头畅快欢喜,确实有几分成算。   见谢婉凝真心实意喜欢这件衣服,拿在手里头翻来覆去看,何柳氏心里头也有些计较。她笑着对谢婉凝说:“娘娘,臣妇没尝过宫里头的点心,不知道今日能不能有这个殊荣?”   谢婉凝一听,便知道她话里有话,看了一眼谢兰,谢兰就吩咐道:“春雨和夏草去准备。”   待人都退了出去,何柳氏有些迟疑地看了一眼绫惜,谢婉凝便说:“她是自己人,无妨的。”   何柳氏这才压低了嗓门,道:“娘娘,这些年您不在家,对谢氏的事是否全然不知?”   谢婉凝没成想她要说这个,不由愣住了。   她对家里头说不清是什么心思,总之当年进京之后,就再也没过问。她不想知道谢氏到底如何,也不想联系他们维持面子情,确实对这娘家的事一无所知。   何柳氏见她不太清楚,便在心里把事情撸顺,说道:“娘娘兴许不知,咱们琅琊府来了新知府呢,这位周大人手腕高超,一下子压住了好几家的命脉。”   因着琅琊里世家大族多,又各个自命不凡,各家闹点不愉快官府里不好管,往年旧历都是叫他们自家开宗祠解决,知府们轻易不动手。   谢婉凝坐直身体,这一回倒是听的认真。   琅琊知府的事萧铭修没跟她提过,她不知道这是他的手笔还是别人的阴谋,她就算跟家里头断了联系,谢氏对外也总说断了亲缘,可若真出事,她却又不能不管。   孝道大过天,尤其是她这个位置上,一旦德行有亏,将来路就不好走了。   何柳氏见她只凭自己一句话就反应过来,心里也不由叹道:谢氏族人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放着这么惊采绝艳的女儿不管,却要去吹捧那几个书读傻了的直系子弟,简直是可笑可叹。   偏安一隅,不思进取,实在是大忌。   何柳氏心里头庆幸丈夫眼界宽,没有陷在家里,如今他们一支闯出这样的生路,哪怕宗族老人不待见,又有何惧?   朝廷里没有人脉便连话都说不上,看最近琅琊府的事,他们还不明白吗?   谢婉凝只说:“到底出了何事?你且同我分辨清楚。”   作者有话要说:  淑妃娘娘:宝贝们,明天见么么哒~ 第33章   谢婉凝既然要问,就一定要问清楚。   何柳氏见她满面严肃,便也收敛了脸上的笑容,正色道:“娘娘,臣妇先同您说说琅琊府的新知府,这位知府姓周,名明山,是泰安十七年二甲进士,早年在潮州为官,后调任至琅琊府,升任一府父母。”   何柳氏在家家里也是说一不二的性子,她夫君明理,事事都同她说,是以她也是相当有见地的,三言两语就把最重要的部分给讲清楚了。   谢婉凝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何柳氏就继续说道:“自娘娘走后,谢家就……一直说同您断了关系,因此未在琅琊府中引起大波澜,除了王家闹过几次,也被谢家重金压了下去。直到今年三月,正是开春时,您的长兄同各家嫡长子一起踏青,却莫名奇妙地闹事伤人,被下了大狱。”   谢家可是琅琊府盘桓数百年的家族,且一直行事平和,又是最最清贵的书香世家,这么多年,哪怕朝代更替都没能动半点根基。   便是知府也都是读书人,谁又会跟谢家过不去呢?   然而……今年的这位知府,却偏偏就下了手。   何柳氏见谢婉凝面色难看,不由有些迟疑,却听她沉声催促:“你继续说。”   这一回,何柳氏说话就更小心了。   “莫名奇妙下大狱,谢家当然要找,其他几家的族长自然也都出面向官府施压,只是没想到这位周知府却是软硬不吃,一口咬定受伤的苦主一家重伤未愈,不肯放人。”   谢婉凝皱起眉头:“我那兄长我是知道的,最是平和性子,平日里连同人闹口角都无,更不用说是动手伤人了。”   何柳氏虽不在琅琊,可这几年何家也算是明白过来,瞒着族老暗地里支持这个有出息的庶出儿子。是以,他们一家子虽远在京中,琅琊的消息却源源不断传递而来,何柳氏也知道得甚是清楚。   谢氏的嫡长子也是个纯粹的读书人,不过他比王家那个不通俗务的书呆子要好得多。他会融汇变通,也能接手掌管一族之事,性子倒是很好,可以称得上是温文尔雅的端方君子。   这样一个人不可能出门惹是生非,大家族的脸面还要呢,书香门第都以德行治家,一旦下任族长突然出事,传承百年的好口碑就毁于一旦。   何柳氏也知道谢婉凝的意思,闻言就点头道:“谁说不是呢?谢公子是什么样的人,琅琊府谁人不知?便是其他几家的儿郎,也没有那争强好斗之辈,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周大人是一府父母,他要抓人,谁能有办法呢?”   谢婉凝便沉默下来。   这件事不仅是要坏掉整个琅琊世家,还要牵连她,再深的东西她不清楚也想不到,这样粗浅一想,便也觉得很是棘手。   何柳氏便继续道:“后来周大人也不知道如何想的,竟单独把谢公子给放了,其他几家的却还扣着。一石激起千层浪,这一下各家更是不干,虽然家家都是自命清高,可也有旁支庶出出来做官的,便纷纷行动起来。”   谢婉凝脸色更差了,她在想,这事陛下知情吗?   何柳氏看谢婉凝脸色实在凝重,终于不敢说了。   雅室里一下子就安静下来,谢婉凝沉思片刻,才说:“最后如何?”   “娘娘,这里面的弯弯绕绕何家也没打听清楚,”何柳氏说得诚恳,“但事关重大,还请娘娘务必查验清楚,否则于谢家、于您都德行有碍,最后周大人自然说是误抓,把人放了之后还给了赔偿,可谢公子到底早回家二十日,差的这二十日可太要紧了。”   百姓们都知道这一群公子是什么样的,心里头大多不会信他们做出这样的事,可谢公子提前被放出来,再联想到谢家在宫中隆宠至极的长女,自然会浮想联翩。   普通百姓都能明白的事,世家们又怎会不知?怕是私底下骂了许多回,都说谢家不讲道义。   可这事谢家也冤枉,人又不是他们要放的,宫里头的娘娘族长根本不让找,更不可能是娘娘一句话的吩咐。   再说,要找也鞭长莫及,娘娘远在盛京,怎么可能那么快就有动作呢?   可这事就偏偏这么巧,叫人百口莫辩。   谢婉凝叹了口气:“多久了?”   何柳氏小心翼翼答:“七月底的事。”   一个半月了,她竟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这一刻,谢婉凝的心沉入谷底。   说完这事,何柳氏便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只低头喝茶。谢婉凝很快就精神起来,脸上复又挂起浅笑。   “多谢你提醒这一句,这恩情我记下了。”她认真说道。   何柳氏忙起身福了福,嘴里越发谦卑:“娘娘哪里的话,这不是应当的吗?”   谢婉凝就只是笑。   她冲谢兰招了招手,谢兰便取了个盒子出来:“听闻家中长子已经去了青城书院,是顶好的读书苗子,我这正好有一套文房四宝,拿回去给孩子趁手用吧。”   淑妃娘娘赏赐的东西,便也算宫中御赐,何柳氏也不用说客套话,起身利落磕了三个头,说:“谢娘娘恩赏。”   礼物一来一往,萧铭修那的事谢婉凝便办好了,何柳氏进宫也约莫一个时辰,就没再多留起身告退。   等她走了,谢婉凝才垂下脸,半天都不吭声。   绫惜聪慧,她冲谢兰使了个眼色,轻手轻脚退了出去。雅室里,只剩谢兰在谢婉凝身边打扇。   “娘娘,若这次真有大事,陛下肯定会同您说,这事显然没有闹出祸端,想必陛下觉得不用告诉您,平添烦扰罢了。”   谢兰说得有道理,可谢婉凝却还是心思沉重。   “姑姑,我当年确实想着离开家,离开那个规矩教条的地方,可我没想着……”   没想着她一走了之,进宫享受荣华富贵,谢家还要面对因为她这个异类所产生的各种后续。   父母对她再冷淡,也到底给了她一条命,她只想着两不相欠,可不想因为自己拖累旁人。   她不喜欢欠别人的。   这事谢兰不知情,更深的东西也打听不着,她知道这是小姐的心结,也不知道要如何劝。   最后见她实在难过,不由道:“娘娘,陛下也是通情达理的人,下回他来芙蓉馆,您且问问他?”   谢婉凝微微愣住了。   谢兰趁热打铁:“这不是什么大事,也不是娘娘您的错,更不是谢家的错,问一问没什么的。”   是啊,联络何正武这么大的事萧铭修都交给她来办,他给了她信任,她也应当回报信任。   不能因为粗陋的信息就对陛下产生怀疑,这不像她,也不是她。   她的心乱了。   谢婉凝叹了口气,起身走到窗边,窗外百花灿烂,正是一年最美的时节。   谢兰没有再劝,她也退了出去。   谢婉凝就在窗边站了很久,久到觉得身上都有些冷了,正想叫人取斗篷来,却不料抬头就瞧见宁多福进了芙蓉馆。   他身后跟了一串的黄门,各个手里端着餐盒,显然是送膳来的。   “原来已经到了晚膳时分。”谢婉凝自言自语一句,便被谢兰请出了房门。   谢兰笑得一脸欢欣:“娘娘,陛下特地给您赏了菜,得去前头谢恩。”   谢婉凝心里头莫名舒坦一些,她整了整有些松的发髻,转身进了正厅。   宁多福站在最前面,满脸笑容,身后左右各四个黄门,规规矩矩站在那。   “娘娘万福,”宁多福行了礼,笑道,“陛下今日去围猎,正巧打了一只羊、一只鹿和几只兔子,想着娘娘早先就念叨想吃热锅,便特地吩咐给您准备一份。   东安围场夜里寒凉,用热锅子正好,不冷不热很舒坦。   黄门们依次打开食盒的盖子,里面是各色肉片。   宁多福笑容更胜:“鹿肉和羊肉都是陛下亲自打的,膳房片得很薄,用来涮锅最好不过,兔子陛下叫留起来,过几天给娘娘做麻辣兔丁,娘娘一准喜欢。”   “娘娘,这些只准备了您这,陛下说了,这一路娘娘侍疾辛苦,理应进补才是。”   一共就打了这么几样猎物,一股脑都给她留了,谢婉凝心里头的不愉一瞬间就全部散去了,只剩浓得化不开的甜。   她一下子就欢喜起来,脸上的笑容也更胜:“多谢陛下恩赏,侍疾是臣妾的本分,臣妾受之有愧。”   一来一回,这赏菜的事就算办完,宁多福这就要告退,却被谢兰拦了。   “大伴辛苦了,劳烦您亲自跑这一趟。”谢兰特地上前送了随手礼,可这一回宁多福怎么也不肯要。   “之前一路娘娘很是照顾,下臣铭记于心,怎么好再拿娘娘赏赐。”   宁多福可是滑头,这一路在御辇上,要不是谢婉凝伺候陛下,他不知道要被骂多少次。这个人情他不能欠淑妃的,便要赶紧还了。   谢婉凝也不在意,见宁多福死活不肯要,便说:“那就给小的们分了吧。”   宁多福这才收下。   等宁多福走了,御膳房的人又来,这次送来的是新鲜的瓜果蔬菜和酱料,就为叫娘娘热锅子吃的热闹。   没有什么郁闷是一顿美食吹不散的,叫热锅子蒸腾的热气这么一闹,谢婉凝终于又有了笑脸。   瞧得谢兰直叹气,这人跟人的缘分有时候也奇了。陛下突然这么一赏,偏巧赏进娘娘心里去,原本可能还要闹心个两三天,如今一下子就好了。   谢兰见谢婉凝吃的满面红光,不由也跟着笑了。   她的小姐,就是命好。   作者有话要说:  淑妃娘娘:一顿美食解决不了的问题,两顿一定可以! 第34章   得了陛下赏赐,加上又完成了任务,谢婉凝便想着去回禀一声。   反正她也想把琅琊府的事问清楚,她可是万事不过夜的主,若是叫她憋好几天,肯定要憋疯。   是以在用完晚膳沐浴更衣之后,她便简单梳妆打扮一番,直接去了畅春芳景。   正巧有件香叶红蕉纱长裙还没上过身,她特地穿了给萧铭修瞧瞧。   以前在宫中时,嫔妃们虽然也去乾元宫混个脸熟,可到了东安围场却都不太敢。萧铭修日常就在畅春芳景的前殿接见朝臣,这人来人往的,要是撞见也有点不美。   再说,萧铭修之前发那么大脾气,还气得病了,这会儿肯定心情不好呢。如果去了再被轰出来,多丢人啊。   可谢婉凝却是一点都不怕,且不说这会儿是已经月上枝头,大臣们都各回各家了,再说陛下也不能把她赶回来,她可是有正事要说呢。   果然,她心里这么想着,刚一到畅春芳景便被闻讯赶来的沈雁来亲自迎了进去。   “娘娘,陛下还在批改奏折,请您先去寝殿里等等,陛下一会儿便能回。”沈雁来现在的态度别提多好了。   谢婉凝笑着点点头,理所当然地往萧铭修的寝殿里走。   在宫中嫔妃侍寝只能在石榴殿,除了正宫皇后,其他妃嫔都不能进皇帝的寝殿。到了东安围场就没这么多规矩了,不过即便这样,萧铭修也不会让其他嫔妃进寝殿的,但万事都有例外。   谢婉凝自然就是那个例外了。   她好奇地进了寝殿,一开始也还算规矩,只在外间茶桌旁坐下,接过宫女端上来的养颜茶浅浅品着。   这小宫女以前在石榴殿见过,似是叫姚黄的。   其实谢婉凝对宫中的人事都不怎么过心,她身边日常跟着的几个都是伶俐人,记性也都不错,根本不需要她亲自操这份心。   这个姚黄能叫她记住,是因为这丫头长的着实漂亮。   可这份漂亮,却也并不突兀。   她不高不矮,不胖不瘦,鹅蛋脸圆圆的,眼睛又黑又亮,倒是个出色的小美人。   谢婉凝也不觉得有什么,萧铭修若是要收用这样的宫女,定会先给个淑女的名分再叫侍寝,绝对不会荒唐行事。   在他看来,哪怕是皇帝也要行为有度,任何事情都不能太过极端。   姚黄能在这里,便说明她就是个普通的宫女罢了。   是以谢婉凝的态度也很和善:“你叫姚黄吧?名儿好听,人也乖,赏。”   姚黄满面红光,忙给她行了大礼:“谢娘娘赏。”   见谢婉凝客气,她也有巴结心思,便小声道:“陛下都是独眠寝宫,从不招寝,被褥寝具奴婢已经换了新的,娘娘且放心。”   瞧瞧,又会说话又会办事,是个伶俐人。   谢婉凝就笑着点了点头:“行,本宫知道了。”   姚黄就高高兴兴地退了下去。   谢婉凝回头望了一眼寝殿,这里里外外自然是干净得一点尘埃都无,并不多么繁盛热闹,却有叫人舒心的古朴典雅。   萧铭修那么挑剔一个人,从来不肯让旁人随意乱动他的东西,哪怕是宫人打扫,也得先把自己拾掇干净才行。东西应当放在哪,便一定要在哪里,乱动了他就会不高兴。   是以,别说叫嫔妃睡到他床上了,就连进寝殿都不行。   谢婉凝为何能例外?她自己想:或许因为我也是个挑剔人?   这倒是很有道理,两个人都挑剔又洁癖,自然对对方的容忍度高,觉得对方是个不错的人。   嗯,有道理。谢婉凝心里下了结论。   她喝着养颜茶,心里头胡思乱想,不一会儿就有些困了。   这几日忙着做花糕、胭脂和指甲色,连着闹了好几天,下午又见了何柳氏,这会儿一缓下来,就觉得有点疲累了。   还是不太中用,谢婉凝一边点头一边想,回头还是找个健体术来练练,强身健体才能长命百岁啊!   秋云见她都要睡着了,又不敢叫,便跟冬雪取了软垫给她枕着,好叫她睡得舒服一些。   寝殿里一下子就安静下来,偶尔只有灯花闪烁时发出的“噗噗”声,却没有惊扰谢婉凝的美梦。   萧铭修踏入寝殿时,一眼就看到她睡得正香。   宫灯是温暖的橘红色,照得她脸儿红红的,好似冬日里成熟的苹果。   他看秋云和冬雪安静冲自己行了礼,便摆摆手,不叫她们惊扰谢婉凝。自己则又退了出去,在外间叫宫人们伺候着换了常服,又散了发髻,这才轻手轻脚走回来。   秋云和冬雪便知趣地退了下去。   萧铭修看她坐在椅子上都能睡这么舒服,不由起了坏心眼,他走到谢婉凝面前,一手扶背,一手托腿弯,突然把她整个人抱起来。   谢婉凝睡得不是很沉,突然被抱起来很是吓了一跳,张口就喊:“什么人?放肆!”   这么喊的时候,眼睛都没睁开,还使劲伸手拍了一下。   那点劲儿,跟挠痒痒差不多。   萧铭修忍不住笑出声来,把她稳稳抱在怀里,逗她:“小娘子在我家里睡着了,我叫醒你怎么能叫放肆呢?”   谢婉凝渐渐醒过来,一下子软在他身上,搂着他的脖子生气:“陛下真是的,就会寻我开心。”   “小的知错了,还请淑妃娘娘不要见怪。”萧铭修最近心情都很好,便也能同她多说几句玩笑话。   谢婉凝靠在他温热的胸膛前,也不困了,只说:“今日陛下忙完了?倒是比以往早。”   “忙完了,也不能总是朕一个人操劳,要那么多朝臣做什么用。”萧铭修洒脱道。   那到是,谢婉凝很有心得体会:“就是就是,臣妾的景玉宫也是如此,每个人各司其职,相互牵制,他们就自己老老实实干活去了,哪里还用我操心?”   她一得意,臣妾和我就混着叫,萧铭修倒也不介意。   “是,淑妃娘娘蕙质兰心,最是聪慧。”萧铭修很捧场。   这么一闹,倒是有点新鲜感,又有点不好言说的亲密。两个人都是沉稳性子,便是刚进宫时都还年轻,也没怎么放肆过,如今年岁渐长,倒有些难得的小儿女心思来。   他们的出身、地位、家族,决定了他们不可能有鲜衣怒马的少年时,可如今他们能自己掌控人生,那些不算遗憾的遗憾,也能自己追寻着弥补回来。   萧铭修就这么抱着谢婉凝在寝殿里转了好几圈,直到谢婉凝喊头昏,才停下。   玩了一会儿,两个人倒不觉的累,只是有点不太好意思。待坐到床上去,谢婉凝靠在萧铭修身边,这才笑出声来:“陛下真是的,又不是少年人了。”   萧铭修搂住她的腰,闻着她身上特有的泽兰香,不由有些心猿意马。   “怕什么,”他有些心不在焉地说,“反正是在屋里,又没人瞧见。”   谢婉凝被他这么一闹,最后那一丁点不愉快都消散开来,心跳却越来越快。   萧铭修是沐浴过来的,身上味道很清爽,既没用龙涎香,也没用安神香,反而有一股清新的薄荷味。   她动了动鼻子,往萧铭修身上凑过去:“陛下换了香?”   说话间呼出的热气直往萧铭修脖子上吹,萧铭修垂下眼眸,转身就把她压到床上。   柔软的嘴唇碰了碰,趁着谢婉凝失神的张开了嘴,萧铭修一举入侵,同她缠绵起来。   两个人身上一起下子就热了,就连谢婉凝都被他亲得有些意动,觉得浑身都苏了。   萧铭修出宫前到现在,两旬一直忙碌,不用说招寝了,竟是睡觉都不太踏实。   今日好不容易把云州大旱的事安排完,他心里头松了口气,原本还想去芙蓉馆看看她,没想到她自己投怀送抱来了。   萧铭修心情更好了,他温柔的唇舌同她纠缠在一起,直到把她亲得喘不过气来,才微微抬起头:“真乖。”   谢婉凝下意识回:“我最乖。”   萧铭修闷声笑起来。   谢婉凝红了脸,伸手搂住他的脖子,还胆大妄为地掐了他一把:“陛下再笑,我就回去了!哎呀,我好困。”   这话一说完,萧铭修立马就不笑了。   他一双漆黑的眼眸认真看着她,看得她脸红心跳,这才慢条斯理扯掉她的腰带:“恐怕要叫娘娘失望了,今夜……”   萧铭修略有些低哑的声音在谢婉凝耳边炸开,把她一起拖入绮丽迷梦:“今夜,你是不能睡了。”   皇帝陛下金口玉言,说不让她睡,就不让她睡。   等到后半夜,两个人才搂着迷迷糊糊睡了过去。这一觉睡得很沉,也很香,直到窗外鹂鸟欢快地唱起歌来,谢婉凝才悠悠转醒。   她动了动卷翘的睫毛,却还是懒得睁开眼,正想着裹着被子在床上滚一会儿,却不料一头栽入温热的胸膛里。   “陛下?你还在?”谢婉凝呢喃地说。   萧铭修搂住她,闭着眼睛拍了拍她的后背:“乖,再睡一会儿,不急着起。”   谢婉凝就安心睡了过去。   待再醒来,是感受到脸上温暖而明亮的阳光,谢婉凝慢慢睁开眼睛,舒服得长吁口气。   窗外,阳光明媚,鸟语花香。   萧铭修居然还在,他靠坐在床边,静静望着窗外的花团锦簇。   一室静好。   谢婉凝也坐起来,靠在他身边,一同望去。   那仿佛是什么世间难得的美景,又似有什么稀罕珍奇,明明只是一个最简单不过的清晨窗景,却叫两个人都沉醉进去。   看了好一会儿,却突然感到手上一暖,萧铭修不知什么时候握住了她的手,两个人十指相扣,那暖流就顺着手,窜到心里去。   这一刻,谢婉凝才依稀觉出刚才自己为何着迷。   那是难得的、头一次埋入心田的,幸福的滋味。   作者有话要说:  淑妃娘娘:难得文艺一回,我要做一个朴素的女子~ 第35章   两个人享受了一会儿难得的悠闲时光,就被咕咕叫的肚子打断了。   待用完早膳再沐浴更衣之后,萧铭修难得没去前殿忙碌,反而牵起谢婉凝的手:“我们去蓬莱仙景散散步吧。”   蓬莱仙景是山脚下渤浪湖中间的小岛,小岛只能建个小花园和暖阁,便再也没有空闲地了。   夏日里去岛上吹风散心,最是美好不过的雅事。   谢婉凝到了东安围场后还没来得及去那,这时一听就心里痒痒的,立即道:“走走走,陛下可不许临时走。”   “好,朕保证今日都陪你。”萧铭修道。   等乘船到达岛上,谢婉凝透过船窗往外看去,只一眼就被满目的月季花惊艳了。   这边的月季按品种分开种,按摆成月亮形,远远望去仿佛雨后的彩虹,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   月季园两旁是高大的梧桐树,还有依稀可见的桂树,下面沿着小岛地形修了一条环岛回廊,再加上最高处的蓬莱阁,这处景致无一不透着仙气。   萧铭修下了船,转身亲自把谢婉凝扶了下来:“头几日月季没开,朕看你暂时没空来便也没说,今日正巧开了,自当要来赏一赏景。”   谢婉凝就赞:“真漂亮,还是这月季花好养活,一年四季都能开,最是可人。”   宫里头名贵的花很多,各色各样,万紫千红,却需要宫人们耗费精力去保养。   东安围场本就不经常接驾,这处仙景又是在岛上,便干脆种了好看又好养活的月季,也是相得益彰。   这时一阵微风拂来,吹得满腔都是桂花甜味。   萧铭修牵着谢婉凝漫步在回廊里,两个人安静了一小会儿,谢婉凝就有些忍不住了。   她也没什么浪漫情怀,也不管是不是打破了同萧铭修难得的静谧,却还是问:“陛下,琅琊府之前是否出事了?”   萧铭修也不怪她,还想着她能憋到现在才说已经很不容易了。   “你知道了?何柳氏都说了什么?”萧铭修点了点头。   一说起这个,谢婉凝便有些沮丧:“臣妾在宫里头待的久了,家里又断了音讯,原本以为互不来往便是了,却没成想即便是这样也有人要拿谢家做椽子。”   “她把她知道的都说了,只是臣妾不知周大人为何要这么做。”谢婉凝问。   萧铭修见她有些失神,也知道她心里头不好受,这姑娘是一贯的干脆利落,因为她连累家族,她肯定难受极了。   他想了想,便同她解释道:“官场上的事自来复杂,周明山这一次倒不是针对谢家,他真正想出手的是花家,也就是你母亲的娘家。”   谢婉凝一愣,实在没想着里面居然这么复杂,只听萧铭修继续道:“花家虽然不出世,却是桃李满天下,近年来花家最得意的门生是两江总督付琛,因为同周明山有点不愉快,所以……周明山溪岭布政使的官职丢了,只能去琅琊府做知府。”   这一段话内容太丰富了,谢婉凝好半天才捋顺。   “所以周名山打击报复,连累了其他几家,可……为何最后做了椽子的却是谢家?”   萧铭修就笑了:“他的初衷可能是打击报复花家,然而行至中途,有人又找商谈,于是心思就动到了谢家头上,贵妃不是才没了吗?”   谢婉凝心里头一寒,瞬间就明白过来,这是有人不想让她再往上走一步,狗急跳墙了。   “可陛下,她们又怎么知道下一个贵妃一定是我呢?”   今日萧铭修心情好,也心疼她因为这个生气伤心,不由就说得有些深了。   “他们不是知道下一个贵妃是你,而是想打击一个是一个,反正不亏就是了。”萧铭修淡淡道。   谢婉凝叹了口气:“那该怎么办?陛下,我同您说实话,我心里也是有点想当贵妃的,可若是因此还要连累家里人,我就又不那么想了,能做四妃已经很好了。”   萧铭修捏了捏她的手,很淡然就给他讲了如何解决的:“你怕什么?这点小事朕还摆不平?周明山拎不清,盛京有的是人拎得清,只要安排下去,这件事就很好解决了。”   甚至不用萧铭修多费两句话,一个眼神就能办到的事,难为谢婉凝苦思冥想半天。因为事情太小了,萧铭修根本就不觉得需要跟谢婉凝说。   “陛下,到底是如何解决的?”   “让周明山给其他几家登门道歉,因先查证你兄长清白就先放了,其他几人放的晚,平白污了他人名声,就要挨个道歉。”   谢婉凝呆了一会儿才想明白:“所以,周明山只能自认办错了差事?”   萧铭修就笑了,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傻姑娘,在朕这里,他们都得乖乖听话。”   竟然这么简单就过去了,这是知府自己办错了事,人家公子们都没有错,谢家就轻易摘干净了。   真是太高明了,谢婉凝了却了一桩心事,却还是不大高兴:“说到底……还是我的错。”   她话里话外,依旧很是自责。   以谢家在士大夫里的地位,以谢家满门的清贵,她进宫确实打破了谢家百年的清誉,可她别无选择。   上一世她听了话,却落得个什么样的下场,她再清楚不过。   可若是父母能给她选个旁的人家,都不会让她这般果决,斩断了所有的亲缘,就为了搏出一条生路来。   难受吗?哪怕死了一回,她也难受。   她或许也继承了父母的冷情,哪怕如此,她也不后悔。说到底,她心底里还是觉得自己的命最重要。   可再重要,她也不愿意牵连别人。   谢婉凝望着路边的花出神:“陛下,臣妾入宫时就同您说过,自打记了名,就算是同父母家族断了亲。谢家不会接受有我这样一个攀龙附凤的女儿,我也不愿意留在家里,任他们随意找一个他们认为最好的人家。”   “那还不如死了算了。”谢婉凝低声道。   萧铭修心里一惊,当年他刚登基时人脉不丰,他本就没怎么经手过政事,朝堂上更是没有心腹,只能小心再小心。政事已经让他焦头烂额,后宫他就完全没有心力去管了,可他又不能放任自流。   太后稳稳立在慈宁宫,她在宫中三十年,在宫中有绝对的威慑力,哪怕他深知太后绝不是喜欢用下三滥手段的阴狠人,但保不准有例外。   后宫里都是他的女人,也有他的孩子,他说什么也不能撒手不管。   在这种情况下,是谢婉凝主动来找的他。   她聪明、美丽、沉稳,她的出身最好却也最没有威胁,放眼望去,整个朝堂上无一琅琊谢氏。   一个世家大族出身,前朝后宫都无牵扯,精明能干又秀外慧中的大家闺秀,简直是最适合不过的人选。   跟她深谈一次之后,萧铭修就下了决定,他需要她,也可以信任她。   就这样,两个人携手走到今天,最难的时候过去了,日子往最好的地方奔涌。   如果不是何柳氏跟谢婉凝说琅琊府的事,他是没打算告诉她的。   对于这个娘家,她总是很别扭,假装不在意,却又时不时会提一两句。   他知道她不是不关心家族,只是当年受伤太深,不愿意去低头罢了。再一个,她入宫这件事,也确实是打了谢家的脸,叫他们险些在琅琊一落千丈。   可他没想到的是,谢婉凝心里对父母对谢家,竟然这么不信任。   “婉凝,”萧铭修拉着她停在原地,认真看着她,“不会有人再敢动你,也不会有人再去欺辱你,从你去乾元宫同朕以茶结盟那一天开始。”   “朕就允诺要护你一生,你不用再害怕。”   三载过去,两个人逐渐和睦,可萧铭修冷心冷清,他总是用温文尔雅的面容说着最动听的话,谢婉凝从来不敢信。   今日看着他认真而英俊的面容,谢婉凝头一次动摇了。   “陛下,我相信您,可我不敢相信谢家,也不相信所谓的清高读书人。”   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虽不说人人皆如此,可谁叫谢婉凝遇到的都是这样的读书人呢?哪怕是她亲生父亲,也谨守着读书人的规矩,冷眼看着她死去。   当年谢家那么多人,只有她大哥去瞧过她,也心里惦记她,可他到底还不是族长,能做的太有限了。   她舍弃家族,断了亲缘,不是为父母如何在琅琊立足,为的是家里唯一有点人情味的大哥。   回忆起前世,她总是心身俱疲,这时候的戒心是最低的,竟向萧铭修絮絮叨叨说起来:“当年在家中,我父亲一年到头跟我说不了几句话,哪怕是见了面,也不过请安问好,说说最近的课业就结束了。母亲管着我的生活,却不关心我这个人,每日从早上课到晚上,做绣品做的眼睛痛也不能歇,必须要做到最好才能罢休。”   萧铭修搂住她的腰,带着她往前走。   谢婉凝低着头,看不见他眼眸里的寒意。   “这么一年熬过一年,我渐渐长大了,哪怕我离开家上了进京的马车,我父母亲都没关心过我一句‘凝儿是不是累了、饿了、病了’,他们从不在乎我是否高兴快乐,是否因为课业痛苦,是否在深夜里自问,别人家的父母也是如此吗?”   萧铭修心里头有说不出道不明的疼,他分辨不清,却又不想压下去。   “后来我长大了,也明白了,在他们眼里,我不是他们的女儿,我只是谢氏族长的嫡长女,别的世家的嫡长女是什么样子,我就得是什么样子,甚至要比别人做的更好。”   难怪呢,她作为闺阁千金,除却女红和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天文地理也样样都拿得出手。   想到她进宫时才十七岁,还是个柔弱的少女。   要学会这些,要付出怎样的艰辛?萧铭修作为皇子再清楚不过。   那是日复一日从不休息的努力换来的。   萧铭修只觉得心都不是自己的了,一股难以言说的酸楚涌上心头,他拍了拍谢婉凝的后背:“婉凝……”   谢婉凝却仿佛没听见,她低着头,用平稳的声音继续说:“陛下也知道,我刚入宫时体寒,养到今年才算好转,每每挂红时疼的难受,可我也不是天生就这样。”   萧铭修心里一紧。   只听谢婉凝平静道:“我记得那是十五岁的冬日,我来了月事不舒服,恰逢暴雪,便同母亲请假,说想休息一日不去族学。可我母亲说每个女人都如此,怎么能因这点小事就荒废学业?于是便直接派了马车,把我赶出了家门。”   “可没想到,雪天路滑,那马车也不知道怎么直接摔进尚未完全结冰的湖里,冰天雪地里,我就这么一投栽进冰水里。”   萧铭修眼中的寒意更胜了。   以前谢婉凝说这事,总是轻描淡写说“闺阁里没养好”,却不知还有如此隐情。   “冬日的湖水冷透人心,我一下子就昏了过去,等我被救上来回了家,就听有大夫同我母亲说这寒症可能不容易好了,”谢婉凝顿了顿,“您猜我母亲说什么?”   萧铭修低下头去,望进她湿漉漉的眼眸里。   谢婉凝眨巴眨巴眼睛,任凭泪水滑落脸颊:“她说人没死就好,谢家姑娘可不能娇气。”   这真不是娇气的事,萧铭修都知道她到了冬天就手脚冰凉,挂红时十天都缓不过来,能疼成这样,想必谢家没怎么用心诊治。   其实也不是不用心,只是有些药材昂贵,谢母始终觉得她太过娇气,没有花大心力给医治好。   直到她进了宫,还是萧铭修有心,特地吩咐太医全力给她医治,这才好转。   谢母嫌弃她娇气,可谁家的女儿不是千娇百宠,她已经够听话也够努力了,然而父母却还是觉得她不够好。   “什么样的千金才是最好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太累了,别人不娇惯我,我自己娇惯我自己。”   萧铭修轻轻拭去她脸颊的泪:“朕娇惯你。”   作者有话要说:  陛下:凝儿真可怜,必须亲亲抱抱举高高,让她娇到一百岁!   朕娇惯你~朕浇灌你……哈哈哈哈 捂脸跑走! 第36章   听了这话,谢婉凝心里头简直是百感交集,她又是开心又是难过,脸上的眼泪怎么也止不住,叫萧铭修的心都要揪成一团。   他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总之打心底里不愿意看她哭。   待把谢婉凝抱进怀里,他便轻轻拍着她单薄的背:“好了好了,这不是没事了吗?朕以前就够惯着你的,以后保证比现在更努力。”   谢婉凝头一回听他说这种话,不由“噗”的笑出声来。   “陛下,”她把头埋进他宽厚的胸膛里,“陛下,臣妾恳求您,以后琅琊谢氏的事还请您得了空看顾一眼,我不想欠他们的。”   亲缘断绝,两不相欠,是最好的结果了。   萧铭修顺了顺她耳边的碎发,低头给了她一个轻柔到极致的吻:“好。”   谢婉凝把湿漉漉的脸往他常服上蹭:“我先谢过陛下。”   萧铭修从小就洁癖,不干不净的东西根本不爱碰,这会儿叫她蹭了一衣襟眼泪,却一点都不生气,反而有一种谢婉凝好可爱的错觉。   朕一定是疯了,他出神地想。   疯是疯了,人还得哄啊,一会儿再哭,他这身衣裳就不用要了。   萧铭修只得不停给她顺气,佯装生气道:“朕费这么大劲儿,淑妃娘娘说了谢就完事了,实在太无诚意啊……”   谢婉凝一顿,思路立即就被带走了。过一小会儿,她抬头小心张望萧铭修,却见他脸上带着笑,刚刚明显是在逗自己,不由略红了脸。   “肯定不能叫陛下白辛苦,”谢婉凝认真说,“臣妾给陛下做身常服吧?”   龙袍都是有定数的,规制复杂,图案繁琐,图样大多都是尚宫局留档,轻易不会随便乱做。但每一个皇帝喜好都是不同的,萧铭修就更喜欢简单些的,颜色也要求更素净,最好行走办公时不罗嗦,力求简洁。   他的常服不难做,照着他平日里最喜欢的玄色墨竹长衫做件颜色略有些不同的就行了,便是苏绣的墨竹她也能做得八九不离十,绝对不会叫人看出差别来。   萧铭修心里头一热。   刚才谢婉凝哭那一场,每一句话他都记在心里,瞧她平时也能看出来,若不是实在没事干,她绝对不爱动针线。   费眼累手,更耗精力。她对针线女红本就没什么喜欢心思,从小又被母亲逼着学,自然就更没有爱了。   她不爱做,却也愿意给他做。   打猎用的护臂,日常穿的袜子里衣,甚至头上的发带她都做了几条,每一条上面的绣纹都很精美。   这几日她好像也没闲着,好像是在给他做夏日里用的驱蚊香囊。   哪怕有些是他要的,可她做起来也没有不用心。   萧铭修叹了口气,从袖中掏出手帕,在她脸蛋上擦了擦:“行了行了,哪里要劳动你做常服,这一身做下来还不得累病了。这人情你先欠着朕的,以后朕想到了要什么,再跟你说。”   这感情好,谢婉凝也不是个喜欢纠缠过去的人,一听就笑了:“那臣妾再谢陛下。”   话说开,谢婉凝就高兴起来,她擦干净脸,就忍不住在回廊上玩闹起来。   萧铭修只看她在那高兴地笑,也跟着笑起来:“刚才还哭鼻子呢,这会儿就跟个小孩子似的玩去了。”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旁边帮他换常服的沈雁来倒是会说话:“娘娘是赤子之心。”   萧铭修看了他一眼,倒也没反驳。   蓬莱仙景上一共就这么大点,谢婉凝转了两圈就腻了,回到花园中赏花。   萧铭修走在她身边,道:“你要是喜欢月季,景玉宫的后花园也可以拾掇起来,这花好活,到了明年春日就能开了。”   景玉宫已经被弄的够漂亮了,谢婉凝闻言只摇头:“不用费事修花园,栽几盆摆着就行。”   这会儿时间也差不多了,御膳房的船已经从对岸出发,正往这里行来。   宫人们伺候着他们洗手净面,等御膳摆好了,谢婉凝就更高兴了。   “今日的兔丁是陛下打的那只?”   萧铭修轻咳一声:“吃你的饭。”   谢婉凝就高兴地又吃了一块兔丁,今日午膳很有特色,有渤浪湖特有的红鲤鱼,红烧很入味,片鱼片做酸菜鱼也嫩滑。除了这两样,还有糯藕炖的排骨汤,正在炉子上咕嘟冒泡。   只要有好吃的,谢婉凝心情就很好,还特地给萧铭修拍马屁:“陛下之前赐的鹿肉和羊肉,涮锅子很好吃,下回陛下有空去芙蓉馆,咱们再用一顿。”   能不好吃吗?都是正新鲜的,再加上片的很薄,一烫就熟了,简单沾点酱料便有滋有味。   萧铭修点点头,又说起正事来:“你瞧何正武的夫人如何?”   谢婉凝想了想,认真道:“是个爽利性子,也会审时度势,最重要的是她跟何大人都很聪明,也懂规矩。”   聪明也懂规矩,这才是最好的臣子。   能被她这样说,想必这人她不烦,甚至还有点喜欢。   “她身份够,京里的茶会她大多都会受邀,打听到的消息也多。以后你就多招她进宫,这一次若不是她告诉你,你不是就当了睁眼瞎,什么都不知道?”萧铭修道。   他觉得自己真是喜欢给她操心,明明淑妃娘娘聪明能干,可就是不爱操心这些事情,还要叫他叮嘱她。   不过经过这一次,谢婉凝也知道个中厉害了,倒是件好事。   “臣妾知道了,以后一定经心。”   进宫这几年,她一直在“放肆”,抛开规矩懂事的谢家女,舍弃悲苦无依的王家媳,她努力想活成“自己”,可又不知道自己应该是什么样子。   那一段时光虽然迷茫,虽然不安,可她到底找回了所有应当找回的快乐,也渐渐熟悉了宫里的生活。   三年过去,她该成长起来了。   她不再是谢家女,也永远不会是王家媳,她是帝妃,高高在上的淑妃娘娘。   早晚有一天,她会活成她自己。   “以后我会好好的,陛下不用老为我操心了。”想通这一切,谢婉凝冲萧铭修灿然一笑。   萧铭修一愣,看到她明媚的笑颜,终于放下心来。   “朕一直说,宫里头就你最懂事。”他声音里透着笑意。   两个人和和美美吃了顿饭,虽然萧铭修说要陪她一天,显然是不大可能的。离开蓬莱仙景,他们便各自分开,谢婉凝回了芙蓉馆。   等他的身影消失不见,一直仰着的嘴角这才落回来。在陛下面前她虽然更爱玩爱笑,却也不是全然装出来的,不过既然他看不见,她还是松快些好。   谢兰就等在正厅,安排宫人布置雅室。   接见诰命们也是有讲究的,有的人可以一起见,有的人就得分开。虽然这事谢兰和绫惜都已经核对过几遍了,谢婉凝这一回却不会做撒手掌柜。   她刚想通的,自己也得用心了。   想到这里,她就对谢兰道:“姑姑把单子拿来给我讲讲,剩下的时叫绫惜操持吧。”   谢兰一惊,很快就反应过来,笑意爬上她已经有了皱纹的脸,显得整个人是那么的慈祥。   “好的娘娘,我这就来。”   她跟绫惜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安心。   只要娘娘自己肯上心,那以后说不得真能往上再走一步。   反正夫人们还得等会儿才来,谢兰就捡着重点给她讲了讲,谢婉凝聪明得很,很快就记住了。   “倒是不知道,贤妃家里还挺有牵扯的。”谢婉凝淡笑道。   若说四妃里谁最奇怪,不是独得圣宠的淑妃,也不是趾高气昂的德妃,更不是广结善缘的宜妃,反而是独善其身,仿佛是什么高贵仙人的贤妃。   说她高贵,她也不过就是普通出身,可她就是时时刻刻端着,看着她们的时候都透着一股子轻蔑,仿佛她才是出身正统的世家小姐。   不叫她做皇后,都是委屈她了。   她们三个主位妃的家世已经算是顶好的,要权势有权势,要传承有传承,要爵位有爵位,谁不比一个书院山长厉害?   以前谢婉凝没心思打探这些事,可如今既然要用心,就要做到最好。   所幸她宫里都是能人,这份名单一列,谢婉凝马上就看出各中要害。   “齐幼晴可是有个好父亲,瞧瞧她父亲的学生,这得占了半朝吧?”谢婉凝点着那份名单,在几个人名字上头画了圈。   谢兰就笑道:“陛下可不是随便就给位分的人,您看端嫔和顺嫔瞧着都比她出身好,甚至班婕妤还是郡主呢,连个主位都没混上。”   是的,她越是了解萧铭修,越是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后宫女人其实不分喜欢不喜欢,现在他最要紧的朝政,所以女人只看有没有用。   谢兰就把查好的事给她细讲一遍:“贤妃是青城书院山长的幼女,年岁最小,她父亲不惑之年才有她,那时候他就为师十几栽了。”   齐幼晴的父亲名齐宏,他于科举一途并不显得如何天才,只将将中了个同进士,之后也没求着外放做官,反而去了晋江书院做先生。   他倒是个教书奇才。   至今短短三十来年,培养出了两个状元和一个探花,还有数不清的进士在外做官,实在称得上桃李满天下。   远的不说,便是如今的阁臣李承望也要叫他一声老师的。   贤妃平日里一声不吭,高高在上,原来也是有原由的,这是觉得自己马上就要一步登顶了吧?   谁叫半个前朝都是她父亲的学生呢。   今日要来请见的,就有两位诰命夫人是他的学生家眷,谢兰特地圈出来,说她们两人会一起在第一轮就接见。   一个是冀州铁监夫人,一位是御史中丞的夫人,这两位都没有着急见宜妃,反而在他们到达东安围场第一日就递了牌子,就为等着见她。   谢婉凝突然觉得以后的日子开始有趣起来。   她笑了笑,重新换了一身衣裳,然后便对谢兰说:“开始吧。”   作者有话要说:  淑妃娘娘:都闪开,cd开大中!   皇帝陛下:不要哭了,心脏病都要犯了,还弄脏了朕的衣裳!   啦啦啦我又来推荐文啦~基友的古言也超好看哒!   《炮灰女配养娃日常[穿书]》by:二恰   简介:带球跑之孩子他爸成了首辅大人   沈烟容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穿成了书中仗着家世显赫,逼迫男主拆散了官配的炮灰女配。   还附赠腹中小宝宝一枚……嗯哼?爸爸去哪儿啦?   好在没有孩子他爸,她也能佛系养娃悠闲度日。   谁知当朝首辅大人却阴沉着脸将人抵在了杏树下:“辱了我的清白,如今又想带着我儿往哪跑?” 第37章   接见命妇们其实并不难,谢婉凝只要端庄地坐在主位上,笑眯眯听她们闲话家常,时不时点点头说一句“是这个理”,便可以结束了。   来请见的夫人们也没什么大事,不过就是想在她这混个脸熟罢了。   就连贤妃一系的那两位夫人都对她恭敬有加,叫人看不清背后深意。   不过谢婉凝也不用去在意这个,宫里头现在连皇子都没有,要斗也都要等十几年后,现在着这个急不值当的。   再说,萧铭修可不是能受人摆布的性子,将来的事只能他一个人做主。   想明白这些,事情就好办的多了,挑出来的几家都是陛下那的得用人。她见一见,赏些礼,就意味着陛下有心要重用他们,大家都安心便是了。   一连三日,她才把这活干完,难得没念叨着烦。   等到了第四日清晨,谢婉凝正在用早膳,突然想起来件事。她把汤盅放到手边,用帕子擦了擦嘴。   之后便扭头问谢兰:“顺嫔那如何了?没出什么事吧?”   刚到东安围场的时候顺嫔就“累着”了,叫太医这么一看却是喜脉,顿时就给东安围场添了几分“欢喜气”,反正无论如何,所有人看起来都很欢喜。谢婉凝倒不是拈酸惹醋的性子,就是不知其他几位如何想了。   不过她前头都在忙碌,也没来得及去瞧顺嫔,今日才又想起来。   算算日子,差不多有两个多月了。   谢兰就笑道:“有娘娘您吩咐看顾,自是没什么大碍,不过……”   谢婉凝就放下筷子:“你说。”   “不过,顺嫔娘娘的性子娘娘您也知道,最是多愁善感,胆子还那么小。听闻现在整日里缩在听涛阁里,连人都不怎么见,便是别的娘娘去看她,她也不开门。”谢兰就说了实情。   一听这个,谢婉凝就只能叹气了。   怀了孩子小心点不是错,可整天觉得别人会害自己,谁都不肯见就太过了。   谢兰轻声开口:“陛下前头还去瞧过她两回,已经保证她安排人手,可她还是一味害怕,后来陛下也不怎么去了,只叫沈大伴看着点。”   这消息一看就是沈雁来说的。   顺嫔这脑子也太不清醒了,竟然连陛下都不肯信。以萧铭修那脾气也就看她怀孕忍让一二,若是平时早叫她闭门思过了。   不过……她这跟闭门思过也没什么差别。   “总这样,对子嗣也不好,”谢婉凝皱起眉头,“一会儿准备些温补的药品,我去瞧瞧她。”   谢兰就想劝:“娘娘,这时候……还是算了吧。”   这可不能惹祸上身。   谢婉凝拍了拍她的手:“无妨,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我大大方方去还能被人污蔑不成?再说若是没有我,她能不能来东安围场还不一定呢。”   那倒是,反正药材都是太医院出来的,她不过就过一遍手,上面的封条都没拆,自然无妨。   既然她要去,谢兰就得提前准备,一边还问:“金银首饰就少戴一些,香也就不用了,省得叫人挑理。”   谢婉凝百无聊赖点了点头,嘀咕一句:“这阵仗,跟揣了个金蛋似的。”   谢兰就忍不住笑了。   原本谢婉凝听着顺嫔的架势就觉得有些夸张,宫里人也惯会以讹传讹,可没成想到了听涛阁那么一看,谢婉凝还是被震惊了一下。   只看听涛阁后殿的花园都被围了起来,用最轻薄的夏纱帐子,整个把后殿的门窗都围了起来,遮挡的那叫一个严实。   出来迎的管事姑姑容珍见淑妃一脸的震惊,也有些尴尬,只好赔着笑脸:“淑妃娘娘这边请,里面还算凉快,不会热。”   谢婉凝就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容珍也是觉得自家娘娘小题大做,可她劝也劝不住,只得随她去了。只要能把孩子好好生下来,这么折腾叫人看笑话也值了。   “劳烦淑妃娘娘走这一趟,我们娘娘就盼着您来呢。”容珍又说一句。   这绝对不是场面话,谢婉凝心里有数,便点了点头:“也是几日没来瞧她,顺嫔起了没有?”   容珍赶紧叫宫人打开帐子,弯腰请谢婉凝进去:“起了,知道娘娘要来,一早就在等呢。”   谢婉凝满意地点点头,可算没彻底失去理智。   听涛阁后殿也还算是秩序井然,宫人也都各司其职。谢婉凝被她刚一请进正殿,迎面就瞧见顺嫔等在门口,正期盼地望着她。   “给淑妃姐姐请安。”她比上次谢婉凝见她,瘦了一大圈。   美人妩媚,柔情似水,若是个男人瞧见准得动心。谢婉凝逗弄自家宫人可以,对着顺嫔就没这么好的心情了。   “坐吧,你是双身子人,不用讲究虚礼。”谢婉凝利落地坐到主位上。   顺嫔便陪在她身边,待宫人们都上了茶点,便把她们都赶了出去:“去再做点鲜花酥来,姐姐爱吃这一口。”   还不错,知道她喜欢吃什么。   等人都走了,谢婉凝才看向顺嫔:“怎么瞧着脸色不好?人也瘦了这么多,太医可是说了什么?”   顺嫔虽说胆子小,可也不是会失去方寸的人,那肯定就是遇到什么事或者太医说了不太好的话,她心里头害怕才这样。   谢婉凝一针见血,顺嫔的眼睛就红了。   “这宫里头,也就姐姐好心,妹妹一直感念在心。”她说着就要哭了。   知道她怀孩子辛苦,谢婉凝耐着性子哄:“快别哭了,这时候哭妨碍眼睛,你且说说身子如何?”   顺嫔便低头抹了抹眼睛,这才低声道:“太医跟我说都是好话,只要好好养就行,可我宫里小宫人听见他出去跟陛下说了几句,说……怀相不太好。”   谢婉凝喝茶的手顿了顿,没说话。   顺嫔兴许也只是想找个人倾诉一番,也不需要旁人回答她。她等了这么多天,好不容易把谢婉凝盼来了,自然要好好说一番。   她谁都不信,却有些信谢婉凝。   一个是因为琅琊谢氏数百年的口碑,再一个端看她对贵妃那体贴模样,也知道她不是个狠心的人。   “小宫人不敢凑近,并不能字句都清楚,却也听了个大概。太医说我心思深重,原本就体弱消瘦,若不好好调养孩子不一定能坐住。”   谢婉凝叹了口气:“你不能光听一面之词,宫里头那么多太医,那么多珍惜药材,陛下也很在意,难道还养不活一个孩子?”   顺嫔脸色惨白,面容惶恐,只听她低声说道:“就是因为陛下很在意,才不好养活。”   这是陛下登基后的第一个孩子,也很可能是皇长子,对于前朝后宫都有非凡的意义。   然而,顺嫔呆呆看着手里的手帕:“姐姐,我是什么样的人我自己心里清楚,我没这个福气,我的孩子也没这么大造化。”   她确实是潜邸时就伺候陛下的,现在又是主位娘娘,若说她没这福气那是万万不能。如果这事发生在端嫔身上,端嫔肯定高兴得喜笑颜开,若是她们四妃,也都只会开开心心。可偏偏这福气落到顺嫔头上,顺嫔最大的问题便是思虑过重。   她确实有江南女子那般柔情似水,也相应的,很是多愁善感。一件丁点大的小事都能纠结半天,何况是怀胎十月生下一个孩子。   能坚持到东安围场已经用尽了她全部的勇气了。   谢婉凝看着她,明明什么还没发生,她就自己把自己吓死了。   对于这样的性格,她实在看不上,可也得劝着:“你别多想,太医总会说些模棱两可的话,万一是他没照顾好,上面也不会怪罪不是?”   顺嫔被她这么一说,就略好了些,但还是莫名紧张:“可我自己身体我是知道的,确实……不太爽利。”   她再这么慌张下去,早晚要出事,谢婉凝身上还有这差事呢,闻言便道:“你就是自己吓自己,宫里头锦衣玉食,又有太医医术高超,怎么会叫你出事。顺嫔,我说句重话,你且听进心里头去。”   顺嫔抬头看向她,整个人都跟丢了魂似的。   谢婉凝沉声道:“你是孩子的母亲,是他最亲的血脉,你有了他就要好好爱护。无论有任何原因,无论发生任何事,你保住他,才是保住你自己,你懂吗?”   人都说为母则强,可顺嫔却是为母则弱,她害怕因为这个孩子带来的一切改变,甚至不能勇敢地面对。   人人都说她是为了孩子才这么紧张,谢婉凝这么一看,却明白了。   她是为了她自己。   她不能保证自己可以好好生下他,然后再好好养大他。   谢婉凝知道每个人性格不同,顺嫔在宫中一直安安静静的,她不出色也不出彩,却没想到这么大的机缘落到她头上,她慌了实属正常。   “若是你不知要如何是好,陛下对你对孩子都很重视,也叫沈大伴亲自看顾,若有事你就直接去问他,他能给你解决。”   谢婉凝只能这么说了。   顺嫔这才略好一些,她有些不好意思地道:“都是我小性子,难为姐姐来这一回还要为我操心,咱们这就去花园里坐坐,吃些茶果点心,也好叫我尽尽地主之谊。”   想起那个糟心的帐子谢婉凝就头痛,她摆了摆手:“我也就是过来瞧瞧你,看你没事就安心了,带来的药都是特地从太医院领的,无一是凡品,你还是得好好补补。”   顺嫔忙应下来,亲自把她送到宫门口,这才回了寝殿。   容珍伺候着她吃了一碗温茶,站在一边给她打扇:“娘娘,臣听淑妃娘娘的话,也是很有诚心的。不如您就放宽心,好好养着便是了。”   顺嫔面色依旧不是很好,她勉强笑笑:“我知道淑妃姐姐已经帮过我了,今天又不避嫌亲自来看我,可我就是害怕,总觉得这孩子一定生不下来。”   容珍吓得手都抖了:“娘娘使不得,这话可不能再说了。”   顺嫔盯着茶碗,脸上是沉沉的郁色。   那景看着就阴森森的,瞧得容珍心里直害怕。   她们娘娘,是不是精神不大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淑妃娘娘:怕了怕了,惹不起惹不起,走人! 第38章   谢婉凝从听涛阁出来,使劲喘了好几口气。   那后殿前面捂着严严实实的帐子,屋子里一股子苦涩的药味,又闷又热,她连气都不太敢喘。   正巧出宫门的时候碰到沈雁来,谢婉凝就皱眉道:“顺嫔那都成了什么样子,大伴理应劝一劝的。”   之前顺嫔把萧铭修气着了,萧铭修看她已经走火入魔,也不再过来看望。主要是顺嫔对他也有戒心,这让他更不好靠近。   因此照看顺嫔的差事就落到沈雁来身上,这可愁死他了。   沈雁来是过来盯着太医院送安胎药的,这一见淑妃打里面出来,立即就苦了脸:“哎呦娘娘,您当臣没劝过吗?就是陛下头两次也是劝了的,可顺嫔娘娘非不听,还一脸愁苦地说陛下不心疼她,简直让人不知道说什么好。”   就萧铭修那性子,能忍住没发脾气都已经很给面子了。   谢婉凝就叹了口气:“自来女人怀胎十月不容易,顺嫔又多愁善感,会这么紧张也不算太过,还要劳烦大伴多多看顾了。”   沈雁来也跟着叹气:“娘娘,臣跟您没什么不好讲的,要不是顺嫔孩子还在身上,陛下肯定要发怒,她太不成样子了。”   谁说不是呢?就是她不相信别人,也得相信陛下啊!那是他的孩子,是他的亲生骨肉,他还能把孩子怎么着?   顺嫔这番作态,实在是刺心了。   谢婉凝能说什么?病了可用药,饿了就吃饭,可心病却不是轻易就能好的。心病得用心药医,然而宫里头却没有能治顺嫔的药。   沈雁来也不过就想着跟谢婉凝亲近亲近,念叨几句就去忙了,谢婉凝便领着绫惜往回走。   走到半路上看见望月阁正静悄悄的,谢婉凝就问:“宜妃最近没见人?”   绫惜就笑道:“自从娘娘头几日开始接见命妇,宜妃娘娘那就停了,也不怎么出望月阁,不知在做什么。”   谢婉凝回头瞥了一眼望月阁,摇着头走了。   此时的望月阁,宜妃正在做花艺。   她端坐在雅室里,摆弄着桌上一大捧月季花。   茯苓伺候在边上,时不时给她递个花瓶剪子,一时间倒也有些雅致。   这时,紫苏悄悄进来了。   茯苓起身走到她身边,低声问:“姑姑忙完了?”   紫苏点点头,冲她摆摆手叫她出去候着,自己则走到宜妃身后,替换了茯苓的活。   宜妃一直没说话,等到她把花都插完了,才开口道:“家里回信了吗?”   紫苏顿了顿,弯腰凑到她耳边,小声嘀咕几句。   宜妃一直神色淡淡,她连眼睛都没眨,只是安静听她讲。   等紫苏说完了,宜妃才缓缓起身走到窗边,外面天色正好,明媚的阳光照在多彩的花上,绚烂又热闹。   是一年最好的时节,再过几日地里的庄稼就要丰收了。   “盈车嘉穗,两歧麦秀,百姓们能过个好年了。”   “可怎么就她运气好呢?”她低声呢喃一句。   紫苏也不知要说什么,只能站在原地,慈祥又怜爱地看着她。   宜妃只看花,却不回头。   窗外,花团锦簇。   两日后,谢婉凝刚一醒来,就听外面有些喧哗之声。她叫了起,是春雨和夏草进来伺候她。   “热闹什么呢?”谢婉凝笑着问。   夏草到底年纪小,一开心就憋不住话,闻言就笑道:“宁大伴来了,正等您呢。”   谢婉凝看她一张小脸红成了苹果,忍不住捏了一把:“一准有好事,要不然夏草姐姐怎么能这么高兴呢。”   夏草的脸就更红,苹果显然已经熟透了。   “娘娘又打趣奴婢。”她躲开谢婉凝的手,边给她上胭脂边说。   春雨就看了她一眼,回头从首饰盒子里挑选发簪。   谢婉凝的发簪首饰都是按品类存放的,猫眼、红宝、碧玺、绿宝、翡翠、白玉、珍珠等各色皆全,可谓琳琅满目。除此之外还有略朴素一些的绒花和绢花,也有她自己亲手做的发带,虽然并不很名贵,却也可以点缀发间做陪衬。   “今日要出门,还是选简单又轻巧些的吧?”春雨笑着说,选了最亮眼的碧玺。   各色碧玺雕刻成桃子形状,坠在金做的树枝间,就这么一把簪子点缀在飞云髻上,却意外美丽。   谢婉凝自己选了配对的耳钉戴上,问她们:“到底什么事啊?今日要去哪里?”   春雨就摇头:“待一会儿宁大伴来给娘娘说吧。”   她不肯说,谢婉凝心里就跟小猫抓一样,痒痒得很。   “春雨你跟夏草学坏了,不是最贴心的小棉袄了。”谢婉凝仰着头叫她们给自己上防晒粉。   夏草就撅起嘴来:“娘娘,奴婢哪里坏了!”   等主仆几个笑闹完了,谢婉凝便去了正殿,早膳一样一样端上桌来,各个冒着氤氲的热气。   香气逼人,口水蔓延。   谢婉凝早就饿了,但却不能晾着宁多福自己用早膳,只得笑眯眯坐在主位,等绫惜把他请来。   宁多福一进正殿就给谢婉凝行了礼,然后便立即说:“给娘娘见礼了,陛下言今日天色好,着娘娘准备准备,一会儿用完早膳去围场骑马。”   谢婉凝的眼睛一下子就亮起来:“臣妾拜谢陛下体贴,陛下万福金安。”   她说着起身朝畅春芳景行了礼,便叫绫惜把宁多福送了出去。   春雨和夏草见娘娘回头瞥她们,都忍不住笑了,还是谢兰道:“好了娘娘,赶紧着用膳吧,随身行李已经收拾齐整,一会儿娘娘还得看看是否有疏漏。”   谢婉凝这才高高兴兴用起早膳来,可能是为了方便之后骑马,早膳里汤水比较少,蒸饺烧麦种类多了些,看来御膳房也早早得了吩咐。   用过早膳,绫惜就取来早就给她做好的骑装,伺候她换上。   这身骑装绫惜做的很用心,上衣是轻薄贴身的半长袄,长度只到膝盖上。下面特地换成了百褶裤,裤腿上打了好多褶子,远远看特别可爱。   在手腕和脚腕处都带有盘扣,可直接做成收口样式,方便骑马出行。   这身衣服是明媚的枇杷橙色,上面绣着缠枝枇杷纹,俏丽又可爱。谢婉凝穿上以后又选了同套的鹿皮短靴,在铜镜前滴溜溜转了一圈。   “真好看,”她看着镜子里满面红光的自己,“真好看。”   绫惜也难得喜笑颜开,娘娘喜欢她的手艺,每每赞扬的时候都令她分外满足。   努力被认可,手艺被欣赏,没有比这再值得满足的了。   谢婉凝回头看她,知道这一身衣服瞧着不难,可她也要做一个月才能做好,个中辛苦自不必说,难得的是这份体贴和认真,比之其他宫里的织绣姑姑强了不知凡几。   “姑姑辛苦了,我也不说什么虚话,等回了宫就给你加品级。”   管事姑姑也有品级高低,虽然比不得掌殿姑姑最高能封正六品的职位,却也分从八品到正八品。   淑妃只是四妃之一,她身边的姑姑都能封从八品,若是再往上提一提,必要陛下首肯。   这一点,谢婉凝自信萧铭修绝对不会驳她面子。   绫惜一听,顿时红了眼睛。   在宫里头熬一辈子的人,谁不想将来年纪大了风风光光出去做官夫人,别看从八品和正八品只差一个字,可俸禄却截然不同。   这已经是谢婉凝目前能给她的最高品级了。   绫惜压了压心里的激动,立即跪下给她行了大礼:“多谢娘娘提拔。”   都不用谢婉凝说,谢兰就主动扶起她:“这些年你对娘娘如何,大家都看在眼里,这也是应当应分的。”   谢婉凝就是这样的人,她们这些伺候的这些年也渐渐明白过来。只要对她忠心又用心,她绝对不会薄待手下的人。能往上提拔的都给提拔,便是不能的也不会短了衣食住行,是以在景玉宫伺候虽然更忙碌一些,却也更有奔头。   谁都不是天生的奴仆,谁也不愿意去伺候人,可若好好当一份工来做,有付出就有回报,那每日滋味就不同了。   绫惜低头擦了擦眼睛,也没说什么特别虚伪的话,只道:“臣不说其他的,只心里记得娘娘这份情,永远不会忘。”   说完这事,前头就有人来请了,却是好久不见的苏年苏伴伴。   “春雨姑娘,陛下那已经准备妥当,叫咱家过来问问娘娘是否可行?”苏年笑得是云淡风轻。   他身上的气质跟沈雁来很像,却比沈雁来更儒雅也更年轻几分,叫年轻的小宫人看了都跟着脸红。   春雨是见过大场面的,便是他笑得再好看都不为所动,只匆匆向他福了福:“娘娘已经准备好了,我这就进去请。”   待谢婉凝瞧见苏年,也问:“怎么你也来了?宫里头留了谁?”   苏年对她的态度就恭敬多了,也不敢随便笑,只认真回道:“回禀娘娘,这次跟来的中监只有臣一人,安姑姑也留在宫中。”   谢婉凝马上就明白了。   萧铭修身边一个太监一个上监,还有三个中监,苏年是日常御书房伺候的,因此这回跟了来。   剩下两个中监和姑姑安辛就要留在宫中照看。   谢婉凝坐上步辇,一路摇摇晃晃往行宫门口行去,转过一片郁翠竹林,抬头就看见天子仪仗。   这次萧铭修没坐御辇,反而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   那马儿是纯黑色的河曲马,身健腿长,皮毛油光水滑,漂亮极了。   皇帝陛下也难得穿了一身象牙黄窄袖骑装,再配上同色的发带,看起来比往常还要修长挺拔。   此时他正看着谢婉凝笑:“倒是跟朕心有灵犀。”   两个人穿的衣裳一色一样,倒是璧人成双。   作者有话要说:  淑妃娘娘:本宫要做一名合格的骑手。 第39章   东安围场很大,除了行宫这占了一小半的地,还有山脚下的猎场和行宫边上的马场。   东安临近北蒙,而高大的河曲马和大宛马都用作军马,这边便渐渐成为大楚的御马场。萧铭修年年要来东安围场围猎,并不是过来放松玩耍,他也需要巡检马场的马儿饲养情况。   这关乎这国祚。   行宫和小马场离得并不远,这一处马场只是给贵人们跑马用的,比之真正的东安马场小了十之八九,跑一圈都不用半个时辰。   但谢婉凝不会骑马,头几年来的太仓促,萧铭修也忙碌,她就没有认真学。这一回倒是有空了,便卯着劲要学会。   等下了马车,萧铭修便叫马场的属官牵来一匹个头适中的河曲马,那马儿是红棕色的,眼睛黑黑亮亮的,看起来特别温顺。   萧铭修就牵起谢婉凝的手,叫她去摸了摸马儿的头:“特地叫给你备着的小母马,它性子很温顺,你不用怕。”   谢婉凝很喜欢它,认真给它顺了顺毛,又依着指点给它喂了炒黄豆,这才问:“它叫什么名字啊?”   萧铭修见她眼睛忽闪忽闪的,整个人仿佛初升的朝阳,绚烂着夺目的光:“没名字呢,就等着你来。”   “真的?”谢婉凝就更高兴了,她想了一会儿才说,“叫朱云吧?”   小母马的毛色很漂亮,是那种光泽油亮的红棕色,行动之间就像是夜晚来临前的霞光,温暖又宜人,很适合这个名字。   不过朱云这个名字一出口,旁边的宁多福突然笑了。   他很少做这种失礼的举动,此时看帝妃二人都把目光投到他身上,立即认错:“臣失礼了,还请陛下娘娘勿怪,只是这名字……太好了。”   谢婉凝疑惑地看向萧铭修,却不料看到他上扬的嘴角和眼眸中的亮光。   萧铭修就指了指旁边的那匹黑马:“这是朕的御骑,名玄风。”   朱云、玄风,这名字听上去可真般配,谢婉凝立即就反应过来,抿嘴笑了:“好名字,一听就是匹好马。”   等谢婉凝跟朱云混熟的功夫,萧铭修已经跑完一圈了。他骑在马上的身姿特别挺拔,腰背笔直,就像不能随意弯折的翠竹,整个人带着勃勃生机。   贴身的骑装穿在身上,把他一双长腿展露无遗,好一个惊采绝艳的翩翩佳公子。   随着他每次蹬马镫,大腿和小腿上的肌肉就会紧绷,哪怕裤子并不很贴身,也能叫人看得一清二楚。   谢婉凝只觉得浑身热气直奔脑门,叫她脸都红了。   要说进宫有什么特别的好处,英俊潇洒的皇帝陛下实在叫人赏心悦目,便是坐在一起谈天喝茶,都自成一派风景。   萧铭修倒是不知道自己的容貌叫淑妃娘娘在心里夸赞一遍,他骑马回到马棚边,纵身下马:“可以了吗?朕陪着你练,不用急。”   谢婉凝拍了拍朱云的脖颈,笑道:“我们准备好了。”   马童搬来马凳,叫谢婉凝踩着上马。   谢婉凝看了看萧铭修,又看了看自己和朱云的差距,迟疑了一会儿还是摇了摇头:“我自己能上去吗?”   谢婉凝并不似许多闺阁千金那般娇弱,平日里也很注意活动,个头不算矮了,不过也只到萧铭修耳垂那。   但是朱云也并不高大,比玄风矮了一个头,她要是非要自己上,也不是不可以。   萧铭修就叫她把朱云牵出马棚,叫来沈雁来牵着缰绳,他则站到谢婉凝身后扶住她的腰:“记住,一会儿抓紧缰绳,先左腿发力,做一个跳跃的动作往上弹,只要能坐到马背上再去调整姿势也不迟。”   谢婉凝点了点头,小脸紧紧绷着,显得很严肃。   萧铭修在她耳边笑了两声:“难得见你这么认真。”   谢婉凝却说:“骑马也是一项技艺,自当要认真学习。”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萧铭修不好去亲她,却也心里头有些暖意。   虽然经过之前蓬莱仙景两人深谈,他知道她很抗拒过去的生活,可也正是因为谢氏的严苛教育,才叫她成为这么懂事又这么努力的人。   有得必有失,没有任何事是十全十美的。   “那好,朕也好好做一回老师。”萧铭修笑道。   可光上马谢婉凝就尝试了七八次,没有马凳的辅助,以她的身量想一跃而上还是有些困难的。但谢婉凝却一次比一次跃得更高,一次比一次姿态更好,她不喊停,萧铭修就不厌其烦拖着她往上送。   他的手很大、很热、也很稳。   待第九次,萧铭修叫宫人伺候她擦脸:“歇一会儿?”   姑娘家家的能有多少体力,萧铭修实在她怕累着自己,仔细晚上浑身疼。   可谢婉凝却再次摇了摇头:“我会了,这次一定能上去。”   她回头看着他,笑得张扬又自信。   萧铭修心里一动,突然伸手捏住了她的脸:“淑妃娘娘真是聪明绝顶。”   谢婉凝立即打掉他的手,就那手劲,叫萧铭修确认她真的可以上去了。   果然,他只轻轻一扶,谢婉凝橙黄色的身影便闪过一条霞光,一跃坐到马背上。   朱云略有些焦虑地挪了挪四个蹄子,却并没有往前走半步。   谢婉凝紧紧抓着马鞍,右脚飞快找到马镫,等她整个人在马上坐稳了,这才往远处望去。   “高高在上的感觉真好,”谢婉凝对萧铭修说,“虽说也上过假山和阁楼,可坐在马背上的感觉却是那么不同,就好像整个人都要飞起来。”   她从小就想学骑马,也想像族学里其他男孩子一样纵马飞驰,可他们家是读书人家,就连她大哥都没有学骑射,更不用说她了。   所以,她从来都没向父母开过这个口,因为知道一定不可能实现。   不过,进了宫以后,许多事情就变得简单起来。   只要她一句话,没有什么是办不到的。   谢婉凝高兴地笑起来,灵动的声音仿佛被敲响的玉璧,空灵而清澈。   萧铭修却警告她:“今天你是飞不了了,等慢走和小跑练熟后才能快跑,听见了没。”   “诺,谨遵陛下教诲。”谢婉凝撇了撇嘴。   萧铭修叫马倌过来牵起朱云的缰绳,自己也上了玄风,停在她身边:“走,朕陪你走一圈。”   朱云刚走了半步,谢婉凝就赶紧去抓马鞍:“哎呀。”   坐在马背上,如果不能熟悉那个感觉,很容易觉得身体失衡,但只要多练习,很快就能如履平地了。   萧铭修就看她在那张牙舞爪,笑得差点没摔下来:“朕没骗你吧。”   谢婉凝垂头丧气,这回老实了,只敢叫朱云慢条斯理踱步。   坐在马背上溜达的感觉还是挺好的,原本谢婉凝还想潇洒地绕着马场走一圈,可刚走到一半她就觉得大腿有些疼。马儿行动的时候会摩擦大腿内侧,她本就细皮嫩肉的,这一下就坚持不住了。   几乎是她刚一皱眉,萧铭修就问:“是不是腿疼了?”   然后他就看谢婉凝一脸惊奇地看着自己,仿佛自己是个神算子一般,那表情逗趣极了。   萧铭修忍不住又想笑,然后才发现自己今天笑了好多次,是真正发自内心觉得开心。   “朕小时候学骑马,头几天也浑身疼,等你习惯了这种感觉就好了。”   谢婉凝有点无奈,却也没再逞强,等绫惜扶着她下了地,她才猛然发觉两条腿不是自己的了。   刚才学会骑马的新鲜感太强了,以至于她忽略了身体状况,这一下了地,立马就成了软脚虾。   绫惜也机灵,立即叫高高瘦瘦的冬雪和她一起架起谢婉凝,让她走路松快一些。   然而即使这样,谢婉凝也觉得大腿火辣辣得疼,真是一点劲儿都使不上来。   萧铭修就叹了口气,走上前弯下腰,一把把她抱了起来。   谢婉凝猛地扑进他怀里,顿时觉得轻松多了,根本顾不上脸红害羞,只小声道谢:“谢陛下。”   萧铭修道:“欠朕两个人情了,以后得连本带利还给朕。”   “一定一定,”谢婉凝一脸诚恳,“保准陛下说什么是什么。”   等回了行宫,萧铭修还是不太放心,直接送她回了芙蓉馆:“用不用叫女医给你看看?”   谢婉凝便迟疑道:“先叫冬雪给我瞧瞧吧,来回惊动女医不好。”   她是有分寸的人,这么说就表示伤的不是很严重,萧铭修就不再坚持,直接把她抱进寝殿里。   冬雪取了金疮药和纱布进来,帮谢婉凝松开腰带。   萧铭修却坚定坐在那,不说走也不说留,弄得谢婉凝脸又红了:“陛下!”   “朕坐这里等,这些年也受过伤,知道如何分辨。”萧铭修说道。   他常年习武,也是受过跌打伤的,因为关心她才想着要留下来等一等。   谢婉凝就不再劝了,只好大方地脱下裤子叫冬雪给她看伤。   冬雪会些武艺,也懂跌打损伤之类的粗浅医术,仔细给她看了看,便松了口气:“娘娘只是大腿磨破了点皮,没伤到筋骨,上了药再修养一天就能无碍了。”   她正想给谢婉凝上药,不过萧铭修这会儿凑过来瞧,瞧得谢婉凝直想合上腿。这时候天光大亮的,又有冬雪在,她实在是不好意思了。   便是穿着小衣,这动作也忒羞人啊!   “陛下,”谢婉凝脸红得不行,“您饶了我吧。”   萧铭修却没回答,反而伸手碰了碰她的伤处:“确实没大碍,明日你就在宫里休息,后日咱们再去骑马。”   谢婉凝顿时就顾不上害羞了,直问:“我还能去?”   她以为自己受伤了,萧铭修就不肯让她再骑马了。   萧铭修起身看了她一眼,伸手弹了一下她的额头:“傻丫头。”   作者有话要说:  皇帝陛下:仿佛解锁了什么新姿势。   淑妃娘娘:快闭嘴快闭嘴。   皇帝陛下:两个人情哦……   淑妃娘娘:……来来来,看咱俩谁先不行。 第40章   谢婉凝是个很有毅力的人,萧铭修头一次见一个女人这么不怕吃苦。   既认准了一件事,就怎么都不会放弃。   哪怕腿上受了伤,她也坚持隔一天去一次马场,每次去都要努力练习小半天,从来不肯松懈。就这样到了十月初的时候,她已经可以在马场里小跑了。   晚上萧铭修帮她上药,还感叹道:“平时那么娇气,这会儿怎么就能咬牙坚持下来,这么喜欢骑马?”   谢婉凝腿上的伤已经差不多好全了,不过到底细皮嫩肉,每次骑完了回来还是要涂一点活血化瘀的药膏,省得第二天腿疼。   这段时间她也习惯了萧铭修帮她上药,脸不再那么红了,态度也坦荡自然:“也说不上特别喜欢,努力学会一项技艺的感觉真的很棒,再说人生苦短,多点经历也不吃亏。”   上辈子太短了,仿佛一瞬间就到了头。人生的酸甜苦辣她只尝到了苦,剩下的一点滋味都没摸到,说不遗憾是假的。   重来一回是上苍给她的眷顾,她怎么能不好好珍惜?   萧铭修上着药就心猿意马起来,自从她腿上受了伤两个人就没亲近过,他也许久没有招过寝了,一双手就有些不老实。   谢婉凝被他摸得直笑,声音里又娇又软,带着轻薄的气声,叫人心里也跟着痒痒。   萧铭修就凑上去,从她的额头开始亲,一路顺着眼睛、鼻子来到嘴唇上,然后就贴着她的嘴唇问:“今日可以否?”   谢婉凝也跟着有些心动,她的眼睛左瞧瞧右看看,最后才滑到萧铭修的脸上。   萧铭修正狠狠盯着她,那样子就像饿了好多天的狼,又狠又凶,叫人看了……心潮澎湃。   谢婉凝轻笑出声,伸手勾住他的脖子:“臣妾若是说否,陛下待如何?”   这么多年,两个人渐渐从陌生到熟悉,床笫之欢也慢慢得趣,到了如今谢婉凝也很会在床上逗弄他。   皇帝陛下长得这般丰神俊朗,每次侍寝的时候,谢婉凝都觉得自己占了大便宜。   这么一想,更觉得这一辈子进宫是值了。   看萧铭修被她逗得半天不吭声,只一味用眼睛盯着她看,谢婉凝安静一会儿,还是忍不住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我也没说不行啊。”她在他耳边嘀咕。   下一刻,萧铭修翻身而起,一下把她狠狠按在床上。火热的吻仿佛夏日里的暴雨,叫人来不及给出任何回应。   这一夜,芙蓉馆里叫了三次水,最后谢婉凝迷迷糊糊都要睡着了,才猛地意识到:他这是忍了多久了?   天可怜见的,就会抓着她往死里折腾。   等谢婉凝能纵马飞驰时,秋收已经顺利开始起来。   萧铭修这几日没有陪她去马场,一直在忙碌各省秋收事宜,谢婉凝知道他性子,便也每日骑马回来之后端了汤去看看他。   不拘是什么汤,萧铭修总是很给面子喝完。   谢婉凝就说他:“陛下也是,来这么一趟也没怎么玩好,自己倒是累得瘦了。”   他不耐热又火力旺,哪怕如今已经入了秋,还是觉得烦闷。最近国事一多,他就会起火气,饮食就清减不少。   谢婉凝就是怕他再病了,才见天炖了汤水过来喂他。   “忙过这一阵子,就可以松快松快,你别急,过几天就带你出去玩。”萧铭修捏了捏她的耳朵,笑道。   谢婉凝一听就有点生气:“臣妾又不是……”   又不是为了缠着你出去玩才来看你的。   这话她只在心里过了一遍,却到底没有说出口,他们之前还远远没有达到这个地步。   可她不说,萧铭修却仿佛懂了,他低头在她额头上印了一个温柔的吻,亲自把她送到宫门口:“朕知道,一定好好用膳。”   “乖,回去好好玩。”   谢婉凝这才满腹心事地走了。   萧铭修见她身影消失不见,这才转头对宁多福道:“派人去把御汤池清一清,过几日朕要去。”   宁多福小心翼翼问:“要待几日?御膳房那边要提早准备。”   萧铭修看了一眼桌案上成摞的奏折,揉了揉胀痛的额角:“先准备三日吧。”   他说三日,就得照着五日去提前预备,甚至里里外外都不能有任何差池。   宁多福见他面色确实不太好,出去的时候吩咐沈雁来:“一会儿寝殿里换上安神香,叫陛下也歇一会儿。”   他们两个只差一级,沈雁来自来不爱被他使唤,闻言冷冷哼了一声,撅着嘴走了。   宁多福瞥了他一眼,心里头骂:臭德行。   萧铭修又忙了一会儿,觉得再这么下去他早晚要把自己累死,越想越觉得得改一改,可到底要怎么改,他心里头也还没谋划。   反正如今前朝也还不是他一手遮天,再等等也不晚。   他刚把一本折子写了个“毫无重点,阅”扔到一边,抬头就看沈雁来在那欲言又止。   “何事?”萧铭修问。   沈雁来忙端上温茶:“陛下忙了一个上午了,午膳也没用稳妥,不如这会儿回去躺下歇一歇,下午也好有精神。”   萧铭修想起刚刚谢婉凝说的话,难得没有冷脸,起身直接往寝殿行去:“一个时辰之后叫朕。”   沈雁来长吁口气。   之后几日日子就平淡多了,等谢婉凝把整个东安围场都玩一遍,这才安心窝在芙蓉馆看书,她最近挑中一本农耕的书,看得很起劲。   “你说回宫在院子里开块地,种点粮食自家吃如何?”谢婉凝跟春雨念叨。   春雨可不敢劝她,却也聪明:“娘娘定是没见过如何种地,往年春耕礼的时候,陛下也不过就是去御田里做做样子,真要自己种地可辛苦得很呢。”   她说得是实话,研究谷稻、繁育新种一直都是兴丰属的事,有专职大臣在管,萧铭修根本不用亲自操心。   他兴许知道如何种地,可也不过是纸上谈兵。潜邸时还偶尔去御田里瞧瞧,现在这么忙,每年就只春耕礼时点个卯,其他时间是再也没空去了。   谢婉凝就有点丧气:“每年都要说御田如何如何,也不过就是面子活罢了。”   春雨帮她切好水果,又点了一滴玫瑰花露在奶茶里,笑道:“娘娘想啊,若是种地那么简单轻松,为何人人都想做官呢?种地岂不是更好,自给自足不用争斗。”   这些谢婉凝当然知道,她刚才不过就有感而发罢了,但叫春雨这么一讲,她又想起别的事来:“之前云州大旱,最后到底如何了?”   这事春雨倒是不知,只能出去请谢兰。   谢兰自然不能明目张胆打听前朝的事,可她不问,总会有人给她说。   “前两日柳夫人送过折子,正想给娘娘说呢,”谢兰笑道,“折子里写最后王大人是腰斩于市,而沈大人却判了流刑,永世不得回京。”   这跟当时谢婉凝给萧铭修的建议简直一模一样。   她有些吃惊,又有些不好言说的小骄傲:原来我这么厉害吗?她美美地想着。   “王家……或者说那一位,没有说什么?”这个王大人可是太后的亲弟弟,就这么腰斩,王家怎么可能一声不吭。   然而奇怪的是,王家确实没有任何动作,甚至太后还特给王家下了懿旨,命令他们阖家自省。   “太后或许是想开了,这一回陛下说什么是什么,一点脸子都没给,还忙着给陛下找补。”谢兰道。   谢婉凝就更高兴了:“娘娘最是通情达理,不会给陛下为难的。”   谢兰见她竟有些开心,也琢磨不透个中缘由,只道:“月底便要回去了,娘娘要不再见见柳夫人?说说话也好。”   谢婉凝知道谢兰这是心疼她在宫里没个说话人,可她却从来不觉得一个人孤单点有什么不好。这一宫的宫女黄门都能伺候得她舒舒服服,也能陪着她说话玩闹,说到底也没什么好孤单的。   可谢兰就是会为她想得更多、更远,她也不想驳了她这一片真心。   “那就下午吧?正巧今日有空,叫她进来吃些新到的蟠桃。”   何柳氏柳盈刚一进雅室的大门,就闻到一股浓郁的桃子香味,这次待客的是个面生的宫人,瞧穿着应当也是淑妃身边的大宫女。   她这几日回去反复想当日的会面,只觉得淑妃娘娘实在是个妙人,谈吐举止洒脱肆意不说,就是身边的几个得用人也是各有千秋,不是那等凡夫俗子。   宫人们漂亮的漂亮,可爱的可爱,可她就是一点都不怕,还把她们就放到身边伺候。若不是对自己有绝对的信心,就是对陛下有绝对的把握。   柳盈刚一坐下,身边的大宫女就笑着说:“夫人安好,奴婢秋云,给夫人请安了。”   她见了礼,柳盈就得还礼。这宫里头的奴婢可不是一般的奴婢,便是这个大宫女,估摸着身上也有从九品的官职,等闲人轻易比不得。   哪怕从九品不入流,可也算是品级之上的官职了,多少人盼了一辈子,都跨不过这个鸿沟。   柳盈坐了一小会儿,边上秋云就把桃片茶煮好沸,端了一碗给她:“夫人且尝尝,这茶甘香甜暖,很是宜人。”   这茶柳盈在外面从未见过,估计是宫里头娘娘们闲来无聊发明的,闻着就有浓郁的桃子香气。   她喝了一口,仿佛自己刚咬了一个鲜嫩多汁的桃儿,满口生津。   便笑道:“多谢姑娘,真是好茶。”   秋云冲她笑笑,略有些圆润的脸显得很有福气,她把煮好的茶端到主位边上的方桌上,然后便站回柳盈身边:“夫人且等一小会儿,娘娘这就来了。”   柳盈就低头喝茶。   说是一小会儿,其实还没眨眼的功夫谢婉凝就到了。她今日里的打扮更是随意,只穿着日常合身的鹅黄色常服,头上一点装饰都没用,背后甩着一条乌黑油亮的粗辫子,看起来仿佛仍是十来岁的少女。   柳盈就赶紧起身给她行礼,待见过了礼,谢婉凝就毫不废话地开口问:“最近琅琊有信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淑妃娘娘:行不行的,你自己心里还没点数吗?   皇帝陛下:朕要叫你看看,到底什么叫有数! 第41章   谢婉凝这么开门见山,反倒让柳盈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   但也不能叫场面冷了,她脑中飞快翻腾,迅速说道:“倒是刚得了信,臣妇也正想进宫同娘娘分辨一二。”   谢婉凝点了点头,淡然低头喝茶。   柳盈就说:“娘娘,谢家这几日说是在整顿家风,还开了宗祠。”   谢婉凝喝茶的手一顿,她猛地抬起头看向柳盈,茶杯如冬日里干枯的落叶,一下子坠到绣有栀子花缠枝纹的百褶裙上。   桃子香气愈发浓烈,可屋里的气氛却一瞬间跌落冰窖。   谢婉凝抬头望向柳盈的那一眼,眼里头满满都是浓得化不开的凌厉和怒气,叫柳盈的心也跟着慌了。   然而还没等她再去反应,谢婉凝就被宫人们团团围住,一点光景都瞧不见了,只能依稀听到些许声音。   谢婉凝愣在那里,甚至都没意识到茶杯打翻在腿上,温热的茶水晕湿她的衣裙,热乎乎贴在皮肤上。   伺候在身边的谢兰立即就取了帕子来,叫冬雪赶紧给她擦裙子:“娘娘可有烫着?”   谢婉凝有些失神,竟没有立即回答谢兰的话。   进宫这么多年,这还是头一次。   谢兰心里“咯噔”一声,顿时就觉得坏了事,可有外人在场,她是一丁点都不能慌乱的。   “秋云去叫绫惜给娘娘准备新裙子,冬雪用布先擦着,仔细不能叫娘娘受伤。”这一套安排完,她便使劲捏了一下谢婉凝的手,扶着她坐回椅子上。   谢婉凝仿佛神游天外,一丁点反应都没有,只呆呆任她动作。   谢兰得心是又急又疼,便对柳盈道:“实在不好意思,只能劳烦夫人先去花厅赏花,等娘娘这打理干净再同夫人叙话。”   柳盈原也没觉得谢家开祠堂有什么大不了的,可她毕竟不是谢家人,不知道谢家的规矩,看谢婉凝竟然有这么大的反应,顿时觉得事情不太好办。   谢婉凝那被里里外外围了个严严实实,她看不清里面的景儿,却也知道谢婉凝此刻心中定很不美。   柳盈二话不说,立即起身就退了出去。   围城里,谢婉凝面色惨白,她闭着眼晴深吸口气,好半天神智才渐渐复苏。   只听到谢兰的声音:“小姐,没事,一点事都没有。”   谢婉凝突然笑了,这一次东安围场之行,真是打破了她入宫以来的所有平静。然而在多年的平静之下,其实是她不愿意面对,也不敢面对的家族与亲人。   当年心狠一走了之,几年冷漠以对,如今她终于想明白自己不能再逃避下去,却没料到会是这样一个结局。   她叫宫人们都出去,自己靠在谢兰身上,一字一顿地对谢兰说:“妈妈,谢家终于不肯要我了。”   不年不节,无喜无丧,谢家开的哪门子祠堂?又是为了什么?   最大的可能,就是谢家要彻底摆脱她这个会污了谢家清誉的宫妃女儿,把她从族谱上除名!   一想到这个可能,她就觉得心口被扯烂一样疼。   是,这几年她确实埋怨谢家,怨恨冷漠无情的父母,可她从小到大生长在谢家,从牙牙学语到及笄束发,从来也都是在谢家。   这是她不能舍弃的血脉家族,是一个人安身立命的根源。   “当年我舍弃一切出来,不过就是为了给自己找一条活路,”谢婉凝闭上眼睛,这一次却没有流泪,“仅仅是想好好活下去,为什么这么难?”   是啊,她明明有这么好的出身,也一直乖巧懂事从不违背长辈,可上一辈子还是落到一个年轻早逝的下场。   临死的时候,她都不知道该怨恨谁,她甚至都有些怨恨自己。   谢兰因为她的话,心里头钝钝地痛。   “小姐你且想一想,谢家是不可能敢给您除名的,便是再清贵,他们也绝对不敢打皇家的脸面。”谢兰劝道。   再是清贵世家,也要生存和延续。如今的中原早就是萧氏的天下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关起门来自己在家说是一回事,闹到天下皆知就太不识趣了。   难道他们还能到处说看不上皇室身份,看不起做帝妃的女儿?   这是绝对不可能的,当年对外说同谢婉凝断了亲缘,理由也不是她入宫为妃,而是她违背长辈,不受教诲。   这不是个很大的罪名,甚至都算不上太大的道德谴责,只在看中规矩的人家里会闹起事端,叫老百姓看来就是闲的。   谁家孩子不跟长辈拌句嘴,十来岁的娃娃就没有太规矩的,可到了氏族那里却成了大罪,竟然要跟宫里头的娘娘断亲。   百姓心里甚至觉得谢家迂腐,谢娘娘可怜。   这个动作明里暗里看,其实是双赢的。   若是没有周明山这一手无中生有,恐怕表面上的平衡还能维持很长一段时间。但谢婉凝心里头明白,这根刺早晚要拔出来,现在提早了也是件好事。   “他们是不敢,可既然开了祠堂,无论最后成没成,他们都有这个想法了。”   谢婉凝叹了口气,她起身走到窗边,也不管身上的衣裳还湿着,只背对着谢兰道:“姑姑,我想静静,你出去叫何柳氏先走吧。”   别看她娇娇弱弱的,其实心智却异常坚定。谢兰便不再劝,转身退了出去,雅室一下子便安静了下来。   谢婉凝认真看着窗外的花团锦簇。   她想了很多事,把前世和今世的每一件要紧事都摊开来放到眼前,她不停回忆着过去,也渐渐沉下心来。   这么多过往,她看着自己尝到无尽的苦涩。   那一年陌上芳菲,族学的朋友们各个兴高采烈,只有她下了学哪里都不能去,要回家做永远做不完的功课。   那一年大雪纷飞,她跌落在冰冷刺骨的湖水里,觉得自己也跟着死去了。   又一年落叶满地,她在哀求无果之后含泪出嫁,到了王家艰难度日。   再一年爆竹迎新,她在热闹的除夕夜里,一个人死在冰冷的床上。   她永远记得父亲淡然跟她说的那句话:“你已经是王家媳了,无论贫贱富贵,都只能王家来管。我是谢家人,不能出手相助落两家埋怨。”   就为了那看不清摸不着的两家情面,他冷淡看着自己女儿生病没有药食,一日一日在屋子里备受折磨,竟从不说要把她接回家医治的话。   甚至连看都不去看她,若不是大哥偷偷拿私房钱去给她找大夫,她都撑不了那么多年。   她确实是个心智坚定的人,无论前世还是今世,只要还有一口气,只要还能活下去,她就绝对不肯轻易放弃。   生而为人,是多么大的福气。   这条命来的不容易,她不能随便就丢了去。   那个时候她想不明白,就连给予她生命的父母都不在意她,她到底再坚持什么。苟延残喘那么多年,苦涩的药从来不曾断过,她下不了地,出不了门,瘦得只有一把骨头,却坚持着不肯死。   死了……就是低头认输了。   没有人在乎她的命,就连大哥都没敢豁出去带她走,她就只能自己在乎自己。   可最终她还是咽了气。   那是除旧迎新日,琅琊府又落了大雪,雪花砸在屋顶上,带来浓重的寒意。   那一日不知怎么了,暖炕竟一直没热起来,她烧了两日一点劲儿没有,叫了萍儿半天也没叫来人,只能哆哆嗦嗦在床上捱着。   后来她就有些迷糊了,只知道有人进了屋,然后一个枕头就捂到她的脸上。   喘不上来气的感觉太难受了,她拼命挣扎,用尽全身的力气去喘一口气,却怎么也敌不过那人的劲头。最后她发了狠用指甲狠狠掐对方的手背,这才叫那人松了手。   然后……对方好像就跑了。   可她也没有力气再去看一眼,冰冷的凉意一口一口窜进她嘴里,她大口吸着气,却怎么也呼不出来。   那个时候她就知道,自己再也坚持不下去了。   她输了。   等再醒来,她又回到谢家自己的闺房里,清晨阳光正好,撒的满地落金。   谢兰端了温热的蜂蜜水进屋,笑着对她说:“凝姐起得真早。”   谢婉凝的眼泪如奔涌的泉水,一下子湿润了她苍白消瘦的小脸蛋。   当时她就发了誓,无论这辈子能有多长,也无论这辈子是如何来的,她都不能再输了。   她要笑着赢到最后。   谢婉凝深吸口气,缓缓往外吐,身体里的郁结之气慢慢被她全部吐了出去,让她头脑更清醒了。   她现在是帝妃,是宫里最受宠的宠妃,是天佑帝在后宫的左膀右臂,也是他最能信任的女人。   没有比这再好的机会了。   只要她永远高高站着,谢家就永远不敢得罪她,更不用说得罪萧铭修了。识时务者为俊杰,谢家看似清高,她大哥却不傻。   有萧铭修看着,有她大哥撑着,她身上就永远也不会有德行污点,也能永远都是出身清贵的谢氏女。谢家面上再如何,也绝对不可能把她除名。   她可以努力不去挂心曾经的家族,但她如果还想走得更高,家族却又太过重要。   只要谢家老老实实的,就是最好的结局了。   “我不能再被谢家事扰乱心神了,”谢婉凝自己告诉自己,“就当是门普通亲戚吧。”   她把目光望向窗外的花园里,梧桐树的叶子由绿转红,热闹得仿佛火烧。花坛里的花儿姹紫嫣红,各个都在享受今岁最后的暖阳。   成双成对的凤尾蝶在花丛中翩跹飞舞,闪动着的翅膀上的流光溢彩,它们嬉戏打闹,欢快不知年。   谢婉凝知道,此时正是丰收时。在百姓家里的田间地头里,金黄的麦穗沉甸甸地在风中摇曳,百姓们挥汗如雨,汗流浃背,可每个人的脸上都是舒心的笑。   正是一年好时光。   作者有话要说:  说一下:女主是古代人~宗族家族观念比较重,生来接受的就是这种宗族教育,所以才会这么失态和难过。但从一开始她进京,家里放出话来说断绝关系,其实已经是两不相干的一种理想状态。只是阴差阳错出了事,这才把这个平衡打破。不过女主很快就会想明白的,她也才二十岁,要慢慢成长~ 第42章   待到用晚膳时,谢婉凝已经恢复如常。   谢兰亲自伺候她用膳,边给她夹菜边说:“明个咱们还去跑马吧?这回娘娘跑远一些,也去猎场瞧瞧?”   她这是怕谢婉凝心情郁结,给她找乐子散心呢。   谢婉凝笑着摇了摇头,拍拍她的手:“姑姑快去歇着,哪里劳动你伺候这个。”   谢兰却不肯,陪着她把一顿饭都吃完,才略松了口气。   晚上沐浴回来,谢婉凝叫旁人都出去,只留谢兰在寝殿里:“姑姑肯定是问了何柳氏的,她如何说?”   她既慢慢想开,就要把事情都弄清楚。   谢兰见她面色如常,就笑了:“娘娘聪慧,不问便知。我确实是问过何柳氏,她说家中来信也不甚清楚,不过也能知道大概。”   “谢氏于九月底确实开过宗祠,也不知是所为何事,仿佛什么都没做就又关上了,家中仆从三缄其口,没人谈说这事。”   这与谢兰给她的分析一模一样,谢家还是有明白人。   “娘娘可放心了,谢家到底不敢太过。”   谢婉凝这会儿再听,虽也有些许的心绪浮动,可也再不会叫自己难过揪心以至失了神智。   她轻声笑了:“可见谢家是有这个打算的,他们有的人目光太短了。”   只看着琅琊眼前的局面和数月的波折就动摇了根本,谢家已经渐渐失去了百年氏族的底蕴,就像王家一样,如果一味只守着旧日荣光过日子,那这个家族就完了。   “他们如果再固步自封,鼠目寸光,只盯着名声面子维持荣耀,”谢婉凝叹了口气,“琅琊王谢之家,早晚要覆灭在历史里。”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早年王谢几经轮回,终又重新立于琅琊,可这一次的波折,他们还能再走下去吗?   最后的归途,不过是没入寻常百姓家而已。   谢兰却说:“以前我老是想着谢氏,想着那是咱们的家,可经今日这一遭,我也想开了。”   “娘娘,以后宫里才是咱们的家,您做了帝妃,以后就姓了萧,谢氏只代表了您的过去,萧氏才是您的未来。”   她这一句说得坚定极了,叫谢婉凝心中犹如鼓捶。   谢婉凝深吸口气,紧紧握住谢兰的手:“姑姑说得对,人得往前走,不能老是往后看。”   谢兰扶着她坐到镜子前,用梳篦给她顺发。   谢婉凝看着镜中模糊的自己,却再也没有看到过去那张凄苦无依的脸。   “这就对了,”谢兰慈爱地笑着,“回宫以后娘娘好生养养,等咱们也养了小殿下在身边,娘娘就顾不得想别的了。”   一说起孩子,谢婉凝心里就松快许多,她闭了闭眼睛,轻声说:“不拘是公主还是皇子,只要是我的孩子便可,我一定会让他快快乐乐长大。”   她不会像顺嫔那样,明明什么都还没有发生,先就自己把自己吓疯。   谢兰见她一门心思开始想孩子的事,终于把心落回腹中。她伺候长大的小姐她知道,她不会轻易认输和妥协,谢氏的这些小动作或许会令她有短暂的难过和伤心,只要她想明白了,这些事就再也烦不了她。   谢婉凝取了雪花膏往脸上擦,边擦边说:“一会儿我写个条子,交给何柳氏,叫她务必交给我大哥。”   她父母是根本不顶用的,心里头对她也没有多少情分,她根本不敢信。好在大哥还算明理,也对她这个胞妹有怜惜之情,有他这个嫡长子在,谢家就好操控多了。   “以前是我想岔了,看来谢家还是有人愚蠢至极,若是再不管,以后指不定要给我惹事。”谢婉凝声音淡淡的,却也异常坚定。   谢兰帮她梳好辫子,笑道:“大公子聪慧,一定不会叫娘娘再闹心。”   谢婉凝望了一眼跳跃着的宫灯:“但愿吧。”   次日上午,谢婉凝难得心情好,竟跑到花园里做针线。   她照着那件百家衣的样子,用软绵的夏锦裁了尺寸,一针一线缝着小衣裳。   虽然孩子的边还没有,衣服做了又不会坏,她提前准备着也不是坏事。   她手艺相当好,做活又快又细致,很快一件小衣裳就做好了。她举起来反复看,心里还挺美的:“小孩子的衣裳也不用做绣花,舒服透气最好。”   绫惜也坐在边上跟她一起做,闻言就笑了:“娘娘说的是,孩子一天一个样子,一晃神就长大了,衣裳到底不用做得太讲究。”   便是宫里的皇子公主,也没有非要奢华到那个地步,绫惜做的也是最普通的蜀锦小袄,面料都是好料子,一整件似乎都没巴掌大,看着就可爱。   两个人凑在一起有说有笑,春雨却匆匆行来:“娘娘,前头宜妃娘娘那的百合来了,说是宜妃娘娘想请您去牡丹亭用午膳。”   到东安围场已有一个多月时光,除了端嫔和三个小主过来给她请过两次安,宜妃是一次都没见过,哪怕她出去溜园子,也没个偶遇。   再有十几天都要回宫,她这会儿找来说要跟她一起用膳,也是奇了。   可她既然客气有请,谢婉凝就一定要给这个面子。她把刚做好的小衣裳递给绫惜,起身说道:“走吧,给我打扮打扮,咱们去会会她。”   因为只见宜妃一个,谢婉凝就也没怎么特别梳妆,只是换了一身新作的织金罗裙,手里拿着缂丝团扇,换了硬地的绣花鞋,溜达着就去了牡丹亭。   牡丹亭位于芳草园山丘上,顺着台阶往上走,走到头便是一个八角亭。这里地势高,上去就能瞭望下面芳草园的景致,若是天气好的时候,也能依稀看到渤浪湖的蔚蓝湖水。   谢婉凝到的不早不晚,不过这会儿宜妃已经到了。   她依旧穿着日常穿的水红色抹胸袄裙,头上梳着略有些可爱的双环髻,显得整个人都很稚嫩。   谢婉凝远远看见她就笑了,说:“几日没见,妹妹还是这么可爱,今日怎么想起我来了?”   也就她敢说这话,陆思溪笑得一团和气,亲自走出亭子迎她。   “知道姐姐在围场玩得开心,妹妹也就不好多来叨扰。不过行宫的日子没多久了,想着下回来又要翻年,便自作主张请姐姐出来散散心。”   场面话说完,谢婉凝就跟她相视一笑。   午膳准备得很精致,有谢婉凝爱用的野味,也有精致的糕点,汤品和粥食整齐备了两样,算是相当丰盛。   陆思溪谨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安静用餐一言不发,谢婉凝也省得找话题胃痛,自顾自吃得开心。   等午膳用完,撤了盘碗换上茶点,陆思溪才把正事提出来:“如今天气渐冷,过几日也要开始准备回宫事宜,倒是顺嫔那不能一直就那么乱着,姐姐看拿个什么章程?”   谢婉凝脸上笑容不变,她轻轻抿了一口茶,却说:“她也是一宫主位,怎么也不能轮到咱们越俎代庖,替她管宫事啊。”   陆思溪被她噎了一句,垂下眼眸继续道:“妹妹听说她身子不是太好,头些时候去听涛阁瞧她,她也闭门不见,到底如何妹妹也不甚清楚。”   她把眼睛慢慢扫向谢婉凝的脸,仿佛是怕她骗自己一般,十分慎重地问:“这么多人,只姐姐进去了听涛阁,顺嫔到底是个什么情景?”   谢婉凝心里头冷笑一声,这个伪装得最好的“可爱姑娘”,如今怕是也坐不住了。   她心里头想,也不怪顺嫔天天疑神疑鬼了。就是宜妃这样仿佛万事不求的平和人,也对皇长子这个机缘动了心。   又有谁还能沉得住气呢?   谢婉凝却说:“还能是什么情景?不过是胆子小一些,不敢随便见人罢了,毕竟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见的。”   这话仿佛在打陆思溪的脸,明晃晃说她是坏人。   不过陆思溪可不跟沈佩玲似得沉不住气,她抿嘴一笑:“姐姐真是爱说笑,也就是顺嫔小性子爱疑神疑鬼,平白叫人伤心难过。”   谢婉凝其实也想知道她到底如何细想的,闻言便慢条斯理问:“那你说该如何?我说的话顺嫔也不怎么肯听啊……”   陆思溪见她似乎有些心动,却说:“妹妹年纪轻,哪里经过这样的事,还是得靠姐姐做主。姐姐如今可是十三宫里最能说得上话的了,有您在我们哪里好多嘴呢。”   宜妃也是厉害,可真够能吹捧她的,平日里心里头指不定要怎么骂,面上倒是说得好听。   谢婉凝这回终于明白,陆思溪是想避嫌,不肯亲自动手,就把注意打到她头上了。   她看起来那么好骗吗?   谢婉凝轻声笑了:“难为妹妹瞧得起我,不如这样,过几日得空我再去瞧瞧她吧。至于回宫之事如何安排,还是要过问她的意见。”   她顿了顿,深深看向陆思溪:“毕竟,她现在身份不同了。”   宜妃刚扬起的笑容就停在了那,弯成一个僵硬的弧度。   谢婉凝也不管她如何去分辨这句话,她起身就往外走:“这顿午膳很得宜,多谢妹妹宴请。”   待淑妃仪仗消失不见,陆思溪才沉下脸来。   紫苏微微弯下腰,在她耳边问:“娘娘,若是淑妃不去……?”   陆思溪闭上眼睛,手里紧紧攥着那个茶杯:“她不去,有的是人想去。”   紫苏看着她单薄的身影在秋风里瑟瑟发抖,也是有些心疼:“娘娘,不如再给老爷去封信吧。”   陆思溪却苦笑出声:“要同父亲说什么?说我没用,一件小事都办不好?”   紫苏给她披上披肩,这一回也不知要如何接话了。   事关皇嗣,又怎么会是小事呢?娘娘满心都是陛下,可陛下……却很少看顾娘娘一眼。娘娘等了这么多年,盼了这么多年,结果却叫一个无关紧要的嫔先有了孩子,还叫老爷动了怒,这真叫人有苦说不出。   陆思溪还想着刚才谢婉凝的窈窕身影,问紫苏:“我到底哪里不如她?”   “娘娘……”紫苏回答不上来。   陆思溪叹了口气,满脸都是疲惫:“若是知道有今日,我当年还坚持什么?”   一阵秋风袭来,空余满室竹音。   作者有话要说:  淑妃娘娘:你哪里不如我,心里还没点数吗?这位同学请你抢答。   路过的萧同学:当然是哪里都不如你! 第43章   散席之后,谢婉凝根本没想着要亲自去一趟听涛阁。看顺嫔如今的状态,她也确实不能再去了。   不过也不能彻底撒手不管,她叫来黄灿的干儿子张之:“你找几个东安围场的小黄门,一定要把听涛阁看紧,这些时日有什么人员往来,一个不少都要记下。”   张之才二十来岁的年纪,却相当沉稳,闻言便道:“诺,娘娘且放心。”   谢婉凝是萧铭修的宠妃,哪怕是在东安围场,畅春芳景和芙蓉馆离得这么近,他也会经常赏赐。不拘饭食礼物,每一日都要恩赏几个来回,足见淑妃娘娘在他心里的位置。   是以张之在东安围场“拉帮结派”的行为也异常顺利,整个东安围场他不说了如指掌,也八九不离十了。   宁多福和沈雁来不敢下淑妃娘娘的面子,自然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他去了。   谢婉凝点点头:“去吧,这次办得好,回来有赏。”   张之也不废话,行过大礼就退了下去。   别看她宫里的黄灿不如几个姑姑和大宫女打眼,可办事却异常稳妥。许多事谢兰她们不方便办,都是由黄灿经的手,一准不会错。   这边顺嫔还没闹出什么事来,那边萧铭修却又给了一个惊喜。   一转眼就到了十月下旬,东安围场天气由热转凉,衣裳一层层穿回来,一夜到深秋。这几日各宫都换上厚重的绸纱窗,竹席和玉席也都撤了,只门上的珠帘还留着,这时节的蚊虫还是很多。   谢婉凝早上醒来只觉得浑身舒畅,她最是怕冷,现在已经换了厚实的鸭绒棉被盖,这么捂一晚上特别舒服。   春雨等在外间,听见动静就问:“娘娘可是要起了?”   谢婉凝“嗯”了一声,自己坐起身来。   格窗开了一条缝,活泼的阳光钻进来,点亮了一天好时光。   谢婉凝发了会呆,春雨和夏草就进来伺候她洗漱:“娘娘,今日略冷了些,绫惜姑姑准备好了新夹袄,娘娘看看挑个颜色?”   春雨一边给她上面脂,一边跟夏草指挥小宫人取衣裳。   因着在东安围场也就待到十月末,是以绫惜没给准备太多的秋装,只把谢婉凝最爱穿的夹棉袄裙多备了两身,再加上各色刺绣披风,就能搭配出最好的效果。   谢婉凝把每一件都看过一遍,最后指了那身远山紫色的蜀锦袄裙:“这一身最好。”   这身衣裳的颜色仿佛远山含黛,烟云色里夹杂着清浅的藕荷色,非常飘逸。再配上精致的蜀绣百合花缠枝纹,穿在身量高挑的谢婉凝身上,飘飘欲仙。   下裳的百褶裙也绣着藕荷色的暗纹,里面夹了些许金银线,行走之间流光溢彩,很是出众。   谢婉凝穿好后在大镜前转了一圈,想了想吩咐夏草:“把我的荷包取来,选两个配上。”   等这边打扮妥当,外间的早膳也已经摆好,谢婉凝踩着软底鹿皮短靴,笑着进了厅堂里。   扑面而来一股南瓜香味,谢婉凝动了动鼻子:“今日一定有南瓜粥。”   秋云和冬雪早就等在桌边,谢婉凝主位前的瓷碗里也盛好了南瓜粥:“娘娘昨日念叨想用南瓜饼,正巧早膳膳房准备了南瓜粥,奴婢就取了一盅回来,味道正好。”   御膳房的早膳品类很多,一般都是各家大宫女自己去取,看看自家娘娘喜欢什么便拿什么,倒也不论先来后到,只看谁得势罢了。   就拿景玉宫来说,只要几个大宫人没到御膳房,其他各宫哪怕到的再早,也不敢随便就取了早膳回去。   在宫里,身上有没有恩宠是最实在的。   谢婉凝倒也不是那等仗势欺人之辈,是以景玉宫的几个大宫人每日都要比旁人早到御膳房,倒也免了许多口舌是非。   谢婉凝刚在膳桌边坐定,先吃了两口温茶,外面就传来喧哗之声。   不过错眼的功夫,沈雁来的身影就出现在门口,利落给她行礼:“给淑妃娘娘见礼。”   谢婉凝点了点头:“怎么大伴这么早就过来,可是陛下有事吩咐?”   沈雁来利落起身,随即脸上便挂了笑:“娘娘蕙质兰心,陛下确实有事,不过是好事。”   秋云把银勺放进南瓜粥里,叫谢婉凝先暖暖胃。   “陛下言不日便要回宫,在东安围场游玩时间不丰,便请娘娘赶紧准备行李,用过早膳就启程去御汤池,在那住几日再归。”   御汤池就在香云山半山腰上,离东安围场大约有半日的路程,因着有热泉喷涌,便特地引流建了个小山庄。那边宫室不过两三间,最大的就是引热泉的汤池,因此就起名为御汤池。   冬日里若是去这处住上些许时候,每日泡泡热汤吃吃茶,最是驱寒补气,清新怡人。   天佑朝才新立不久,萧铭修尚未曾在东安围场过冬,谢婉凝自然也没享受过御汤池的暖和,今日一听闻有这良机,顿时就高兴起来。   “臣妾叩谢圣恩。”她冲畅春芳景的方向拜了拜,然后便坐回椅子上。   沈雁来却还不着急走,眼睛一转,却说:“御汤池不若宫中方便,娘娘不妨带些宜出行的衣物,再配上防寒的斗篷,正正适合。”   这话一看就是他在主动示好,谢婉凝心里一动,往绫惜面上看了一眼。   绫惜就冲她福了福,亲自过来送沈雁来:“劳烦大伴跑这一趟,大伴辛苦了。”   经过来时那一番纠缠,他们两个也算是熟识,再见也不好那般生疏,只当熟人来处。沈雁来很是懂事,给淑妃告退便出去了。   不多时绫惜便笑着回来,凑到谢婉凝身边耳语道:“陛下那边也叫人准备了出门穿的寻常常服,臣这就去给娘娘准备两身。”   谢婉凝脸上表情不变,心里却乐开了花,兴许这一回萧铭修能带她出去转一转。   算算日子,她已经进宫将近三年了。   这三年里,她每日都是围着景玉宫打转。从日出到日落,从春暖到冬寒,近千个日夜过去,有时候她甚至有些恍惚,觉得世间不过这么一方天地。   长信宫大得好似一座城,却困住了人心。   若不是偶尔能出宫一趟,来东安围场围猎骑马,或者去玉泉行宫避暑消夏,她可能永远也没机会踏出长信宫半步。   想到这,谢婉凝不由满心期待:“给我也准备两个帷帽,再准备些碎银子填进荷包里,方便随身带。”   一高兴,她就絮叨起来。   绫惜知道她这会儿还在兴头上,便连连点头说好,回了寝殿里,才跟谢兰叹道:“娘娘在宫里头这些年也是憋坏了,从没见过她这般高兴的。”   谢兰从小伺候她,知道她少年时在谢家被拘束太过,从小到大从来都没得过什么少年人的乐趣,她甚至没怎么跟闺阁好友踏青玩赏。   因为谢家的课业繁重,多到她连休息时都无,又哪里能出门玩闹。   如今进了宫,头几年还不熟悉宫里生活,这半年时光她渐渐恢复往日的活泼,每日里的笑容就更多了些。   若是能偶尔出宫逛逛,兴许娘娘能更开怀。   “阿弥陀佛,难得陛下有这个心,是咱们娘娘的福气。”   谢兰到了这个岁数,看人还是有几分成算的。当今这位年轻的皇帝陛下,平日里瞧着温柔多情,实际上却冷漠无情,他能对自家娘娘用心到这个份上,已经实属难得。   人得惜福,谢婉凝就每日里竭尽所能叫自己高兴,若是这个福气渐渐没了,她就再也没有肆意妄为的机会。   谢婉凝从来都是惜福人。   谢兰叹了口气,跟绫惜说了句实在话。   “也不是宫妃难为,而是全天下的女人都难,”谢兰苦笑道,“便是如今能有些许才女出仕为官,许多妇人也能靠手艺养活自己,可……大多数女人,还是要依靠着男人活。”   绫惜抿了抿嘴唇,低声道:“所以我才不愿意出宫嫁人,如今我靠着自己的手艺吃饭,娘娘愿意抬举我给我个一官半职,不比出去依靠别人强?”   大楚历两百余年,也曾动荡不安,朝政混乱。   正始六年,正始帝突然急病驾崩,后嗣只襁褓中的嫡长子一位。   然皇后陆氏也因伤心过度跟随而去,加之正始帝无兄弟,大楚一时间面临国乱无主的境地。就在这时正始帝胞妹安宁大长公主挺身而出,自此挂印临朝听政。她果敢坚毅、目光长远,把风雨飘摇的朝廷重新扶正,也从那个时候开始,女人才可以科举为官。   可能读的起书的人家,又有几个能接受家里女眷整日抛投露面、出仕为官的。   几十年过去,时至今日,朝中女官也依旧一个巴掌就能数清。倒是寻常百姓家里有许多妇人出来操持生计,已经算是天大的进步了。   谢兰捏了捏她的手:“好了,都是我的错,说这些有的没的平添伤感。赶紧准备行李吧,可不能叫娘娘迟到。”   绫惜冲她笑笑,转身就去忙了。   若不是当年走投无路,谁愿意卖身入宫?宫里数百宫人,像绫惜这样能走出来的毕竟是少数,说是凤毛麟角也不为过。   原本没几日便要回宫了,谢婉凝的行礼已经打点好小部分,这会儿正好趁手。谢兰和绫惜指挥着小宫人没一会儿就收拾利落,正巧谢婉凝也用完早膳,便一一给她讲解清楚。   谢婉凝叫春雨给她多准备一盒样式朴素些的绢花,这才道:“里衣多备两身,那边能泡汤,怎么也得舒服够了再回来。”   她原本的意思很简单,可没想到却一语成谶,还真是“舒服”够了再回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淑妃娘娘:温泉py是什么意思?   陛下:朕怎么知道?咳咳咳…… 第44章   往御汤池去的路上,谢婉凝被萧铭修叫到了自己的御辇上:“许久没见你,过来陪朕说说话。”   谢婉凝心里高兴,态度也更是柔顺:“哪里就许久没见了,昨日臣妾还去给陛下送过茶点。”   反正御辇里室这会儿就他们两个,萧铭修也没什么顾及,凑到谢婉凝耳边轻声嘀咕一句,弄的谢婉凝当即就红了脸。   “陛下怎么能如此……如此……”谢婉凝说不下去了。   萧铭修反而轻声笑笑,给她把话补全:“如此什么?孟浪吗?”   谢婉凝的脸更红了,仿佛火烧一般,半天都说不出来一句话。   见她这样,萧铭修心情更好,竟搂着她笑出声来。   “陛下!”谢婉凝急了,“陛下是一国之君,怎可胡言乱语。”   萧铭修笑得停不下来:“朕说的是不是实话?是不是好几日没有同你……”   他话都没说完,就叫谢婉凝用手捂住了嘴:“求您了,快别说了!”   谢婉凝狠狠瞪着他,脸上红彤彤的,就像是炸了刺的刺猬,经有一种恼羞成怒的可爱劲儿。   萧铭修也不恼她动作放肆,甚至更过分地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她的手心。   谢婉凝一下子就呆在那,完全不知要如何回应。   萧铭修低下头来,跟她额头抵额头:“淑妃娘娘真是气派,竟不让朕说话,朕心里真是好委屈。”   谢婉凝:你委屈个鸡毛掸子!   她真没怎么听过市井之言,在贫瘠的“骂人”话里,最严重的就是这一句了。   萧铭修见她快晕过去了,这才收起调笑之心,亲自扶着她坐到椅子上:“好了,朕保证不闹你了,不知淑妃娘娘能否赏脸,同在下手谈一局?”   谢婉凝这才红着脸笑了:“可不能白手谈,不如下个赌注?”   萧铭修打开棋子盒,把白子递给她:“朕让你四子,若是你能赢,就允诺一事于你,如何?”   谢婉凝大大方方接过棋盒,眼睛认真盯着他看:“陛下可不能食言。”   “金口玉言,绝不反悔。”   谢婉凝低下头无声笑了。   事实证明,真的不能小看女人。   萧铭修自幼学棋,至今已将近二十栽,他的棋艺称不上世间难得,可在兄弟之间却能拔得头筹。   倒是没成想,在他让四子之后,谢婉凝却偏偏赢了他一目子。   不过想到谢婉凝曾经说过的旧事,若是她真的下了苦功夫来学,以她的聪慧自然不会差。   萧铭修也不过就惊愕片刻,随即就笑道:“淑妃娘娘棋艺高超,在下甘拜下风,娘娘请讲。”   谢婉凝倒是没有洋洋得意,反而道:“陛下只用了五分功力,特地放了手喂子给臣妾,臣妾若是还不赢,岂不是有违陛下厚爱。这个赌注,臣妾是不能开口要的。”   虽说是女红妆,却也有一派文人风骨。   萧铭修喝茶的手顿了顿,无奈地看了她一眼:“你倒是耿直,非要说实情,可想好真不要?”   谢婉凝摇了摇头:“不要,若是下回臣妾凭本事赢,再来要也不迟。”   大概萧铭修知道了谢家开祠堂的事,怕她心里头难过,这是特地陪她玩叫她高兴呢。   这人真的是心思细腻,也……能为她费心费力。   谢婉凝心里头又暖又甜,好似浸了糖水,叫四肢百骸都是暖融融的。   “陛下真好,”谢婉凝起身坐回到他身边,“臣妾何德何能……”   她把头靠在他肩膀上,出神望向远方,嘴里说着似真似假的话:“臣妾生长至今短短二十栽,至亲冷漠、族人淡薄,到头来只得陛下一人温柔以待,在臣妾心里,已经算是大幸了。”   便是至亲都没有对她这般好过,会考虑她的喜怒哀乐,关心她的衣食住行。   让她有一种被捧在手心呵护的错觉。   谢婉凝从来不是个脸皮薄的人,该示弱的时候便要示弱,该道谢就道谢,对于萧铭修而言,率直纯真是最好的相处方式了。   萧铭修揽住她的腰,脸上的笑意一闪而过,嘴里却要说:“头几日还要说再也不管家里的事,可心底里还是放不下,你啊,就是嘴硬心软。”   谢婉凝没答话。   御辇里一下子变安静下来,过了好半天,萧铭修才说:“赌注你自己不要,可朕金口玉言,不能食言而肥。”   谢婉凝猛地抬起头,一双眼眸亮晶晶地望向他:“那臣妾就说了?”   萧铭修看她笑得特别狡猾,也跟着笑了:“说罢。”   “那,臣妾想……”谢婉凝握住他的手,说得特别诚恳,“臣妾真的想出去玩一次。”   虽说带她出去玩原本是惊喜,不过这个惊喜能给到点上,也叫萧铭修心里舒畅。   “行,但你要乖,可不能乱跑。”萧铭修痛快答应下来。   “陛下最好了!”谢婉凝跳起来,在他脸上狠狠亲了一下。   萧铭修有点无奈,一把扶住她的腰:“车上呢,仔细别摔着。”   等到了香云山脚下,就要从御辇换到步辇或者马背上,山路略有些崎岖,却也别有一番景致。   这次把朱云也带了来,萧铭修指着山路问她:“骑马还是坐步辇?”   骑马肯定比坐步辇快得多,两刻就能到达御汤池,谢婉凝骑术已经很好,便毫不犹豫选了骑马。   萧铭修陪她练过许多回,便也放心叫她自己骑,他很久没松快过了,见她自己骑得稳当当,便策马奔驰而去。   等到他身影消失在林中,谢婉凝才揉了揉自己笑僵的脸,佯装可爱她真的不擅长,可若是能叫萧铭修喜欢高兴,便也没什么不能装的。   虽说脸有点痛,不过她心情却很好。最起码出来玩这一趟他只带了她一个,没叫别的什么人打扰这些许的亲密。   她知道自己不能动心,也时刻提醒着自己不可以动心,可人活一世,总是想要追逐幸福的。   这短暂的幸福不知道能维持到什么时候,或许是下个月,也可能就在明天,又或者风一吹就散了,再也不负往昔。她也想在年老之后能有些故事说给身边的小宫人听,有些美好值得自己回忆和留恋。   所以她就放任自己,总是想在他面前表现得好一些,也时刻都提醒自己要展现最好都一面。   说不定,自己也能成为他一部分的美好回忆。   这么想着,谢婉凝轻声笑了笑。   想这么多做什么呢?现在已经是最好的时候,她且潇洒一回吧。   一路策马上山,不仅考验骑术,也考验骑者的耐心与细心。谢婉凝胆子也大,她就自己骑着朱云行到御汤池门前,一路都没用宫人帮忙。   萧铭修也刚到没多久,骑在马上等她:“真了不得,淑妃娘娘聪慧,学骑术都这么快。”   谢婉凝有些得意:“我学什么都快。”   萧铭修轻轻摇了摇头,没再继续夸她。说她胖还就喘上了,以前怎么不知道她这么可爱,跟个小孩子似的。   不过敏而好学、聪慧多思,确实是很值得骄傲了。   萧铭修下了马,过来把她扶下来,牵着她往御汤池里走。   这边不过正殿三栋,再加上一个暖香阁,精巧别致地点缀在漫山竹林青石间。   谢婉凝刚走进没几步,就能感到一股硫磺味道扑面而来,隐约有些热气随风飞舞,叫人连呼吸都是热的。   她有些惊讶,问萧铭修:“怎么觉着比玉泉行宫的汤池要更热一些?”   萧铭修点点头,领着她往今晚要住的寝殿行去:“对,这里的热泉温度更高一些,所以汤池里也引了山泉水,否则根本无法沐浴。”   待进了寝殿,谢婉凝自己先解开披风,过来又伺候他更衣:“陛下是先用膳还是先沐浴?”   一路从东安围场过来,这会儿也差不多到晚膳时分,天际的晚霞红着脸儿,就连金乌也娇羞地躲进云中。   萧铭修脱下外袍,顿时松了口气:“在这里朕总觉得有些热,就这一处寝宫离汤池最远,这几日你跟朕一同安置在这吧。”   谢婉凝便乖巧地点了点头,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立即道:“陛下,这不合规矩。”   只有正宫皇后才能跟皇帝陛下同寝,哪怕是贵妃都是不成的,更何况她只是二品妃。   可这件事,却令她分外动心。   萧铭修笑眯眯坐到椅子上吃茶,慢条斯理说:“旁的寝殿冬日里住都很暖和,不用烧地龙的。”   谢婉凝便立刻妥协了:“那臣妾就恭敬不如从命。”   萧铭修“噗”地笑出声来:“你怕什么,这里不是朕的人就是你的人,还有谁敢出去乱说不成。再说这里既不是长信宫又不是行宫,规矩就可以放一放。”   有他这么“安慰”,谢婉凝顿时就不再操心,这会儿还不是深冬,晚上住在热汤池边上准得捂出痱子来。   见她妥协之后就自顾自忙着去布置寝宫了,萧铭修长吁口气,笑着看她忙碌。   膳食很快就摆好,毕竟出门在外,膳食有所清减,却也琳琅满目摆了一桌。晚膳都是按着萧铭修和谢婉凝的口味提前准备,两个人用起来也很满意。   用完晚膳,萧铭修就非要拉着谢婉凝出去散步。   山林里这会儿只有风吹落竹叶的簌簌声,谢婉凝略错开半步跟在萧铭修身后,两个人安静赏景,谁都没有说话。   天上星光璀璨,银月皎洁,隐约有飞鸟从林中飞出,奔向未知的远方。   萧铭修往身侧看去,没有看到她的身影,便往后伸手,精准无比地拉住了她的手。   借着萧铭修的手劲,谢婉凝往前走了半步,终于来到他的身边。   萧铭修看向她:“这里好不好?”   谢婉凝抬头看向他的眼睛:“好。”   萧铭修轻声笑笑,回过头去继续往前走,约莫走了一刻钟,萧铭修复又开口:“下次还带你来。”   “好。”谢婉凝听见自己又回。   作者有话要说:  陛下:同床共枕任务get√ 第45章   在景玉宫时,两个人其实一起沐浴过。   但那毕竟是在谢婉凝自己的地盘,换到御汤池,谢婉凝就有些放不开。她扭捏地坐在池边,身上里衣还穿得严实,看萧铭修三下五除二更衣下了池子,脸蛋上的红晕弥漫开来,仿佛点了胭脂色。   两个人刚才已经洗好长发,萧铭修就一脸轻松写意地坐在池子里,还在那叹气:“唉,真舒服。”   谢婉凝心痒难耐,用脚在池水里拨弄,确实很暖和。   蒸腾的热气驱散了一身冷意,她看着水汽里仿若仙君的萧铭修,只觉得心也跟着暖了起来。   “陛下真是坏心眼。”谢婉凝小声念叨着。   萧铭修就好笑地看着她在那踟蹰不决,忍不住逗她:“娘娘真不下来泡泡?这的热泉可是冀州境内最好的一处。”   怎么可能不想泡!可这里头四处都点着宫灯,光明一如白昼,他又坐在身边睁大眼睛看着自己,谢婉凝便是想泡也不好意思脱衣裳。   但也不能光他一个人舒服,谢婉凝犹豫片刻,咬牙说道:“那陛下就背过身去。”   萧铭修没动:“都老夫老妻了,不用搞这些虚礼。”   谢婉凝险些没冲他脸上泼水,她若真是那个“妻”,一定要叫他好看!   “陛下都说了,这次出来玩都依我的。”谢婉凝回忆着以前家中幺妹的样子,磕磕绊绊撒了回娇。   萧铭修看她一张脸都扭曲了,险些没笑岔气,只好背过身去:“行了,这下满意了吧。”   谢婉凝偷偷看着他宽厚有力的背影,迅速脱掉里衣和肚兜,轻手轻脚下了池子。   水波荡漾起无边涟漪,如潮汐一般拍打在萧铭修的背上,他忍不住动了动耳朵,仿佛听见水流波动的声音。   也不知道是汤池太热,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萧铭修觉得自己额头都出了一层的汗。他等背后彻底安静下来,这才哑着嗓子问:“好了没?”   谢婉凝细细的声音响起:“好,好了。”   萧铭修慢慢转过身,一双眼睛控制不住地往她身上看去。   不过……因为汤池里都是温泉水,本就不如清水清澈,加之又有雾气蒸腾,萧铭修也只隐约看到她白皙的轮廓。   他十分无奈:“你离朕那么远,是怕朕吃了你吗?”   谢婉凝浑身都烫起来。   她坐在池子另一头,整个人都缩在水里,叫温热的泉水紧紧包裹着全身。   腰腹之间热乎乎的,仿佛寒意都被驱散出来,手脚四肢也不再冰凉,实在是舒服极了。   “真的好暖和。”谢婉凝只顾着感受热气,倒是没听见萧铭修的问话。   但萧铭修却听清她这句话了,他眯起眼睛,突然一头扎紧水中,往她那边游去。   谢婉凝刚感叹完,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他一把拉近水里。   一时间水浪翻涌,波涛荡漾,好一派畅快淋漓。   汤池里实在有些热,萧铭修也只跟她匆匆闹了一个来回就结束了。等到出了池子,谢婉凝才使劲喘了几口气:“差点没憋死我。”   萧铭修给她顺后背,皱眉训斥道:“不许胡言乱语。”   这是嫌她说死字不好听。   谢婉凝软软靠到他身上,哼了两声:“臣妾是真没劲了。”   萧铭修莫名有些得意,他帮挑剔的淑妃娘娘穿好里衣,这才叫人进来伺候他更衣。   有宫人进来,谢婉凝就不好意思瘫在榻上耍赖,只得坐起身来在边上等他。   御汤池虽说在半山腰上,却因这一口热泉弄得温暖宜人,萧铭修只穿了一件单衣就不觉得冷了。他走到谢婉凝身边,弯腰把她抱了起来。   大概是被抱习惯了,谢婉凝这一回倒是没怎么惊慌,轻车熟路搂住他的肩膀,还很有礼貌地道了谢:“谢陛下。”   萧铭修“哼”了一声,抱着她大步回了寝宫。   这一日两人睡得都很沉,几乎一觉到天亮,若不是山中的鸟儿唱早,他们还沉浸在美梦之中。   谢婉凝醒来的时候,只觉得浑身暖洋洋的,一入冬就冰凉的手脚也温呼呼,一点都不觉得冷。   她刚要起身,却突然发现自己腰上横着一条臂膀,那胳膊结实有力,严丝合缝贴着她的腰肢。就算在睡梦里,他也把她箍在怀中,叫她根本没办法动。   真难得,谢婉凝透过帐幔瞧着外面金乌已升,萧铭修竟还未醒。   皇帝陛下不起,谢婉凝就不好动了。她又躺回床上去,望着昏暗的帐幔发呆。   从昨天开始,她明显感受到萧铭修的心情比以往要好许多,跟在宫里时是不太一样的。怎么说呢,那种沉寂和压抑都不见了,只剩下真心的快乐。   他高兴,她就陪着一块高兴,况且对于萧铭修的放松和写意,她也能体会出些许滋味来。   那是抛开责任压力、勾心斗角、辛苦疲累之后的喘息,是拉满琴弦之后的轻轻松手,是冰雪融化之后的涓涓细流。   做皇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家国天下尽归于他,也尽压于他。   这个时候的萧铭修,总让谢婉凝想起父母不在家时的自己。偶尔谢母回娘家归宁,明明她还是在自己的闺房里,可心里头的雀跃却怎么也压抑不住。   她会偷偷在屋里转几圈,然后撒欢一样地把针线都扔一边,寻了偷偷藏起来的话本子出来,一看就是一整天。若是那一回母亲回来早了,她就觉得空落落的,仿佛差的那一两个时辰特别珍贵,珍贵到她晚膳都用不香。   有时候谢婉凝想问问萧铭修当皇帝到底好不好,累不累,可话到嘴边,她却又不敢开口。她怕听到自己都不知道如何回应的肺腑之言,她怕自己跟着揪心难受。   谢婉凝发了会儿呆,一双手却不由自主覆上了萧铭修的大手,就跟拿羽毛轻轻拂过一般,在萧铭修的手上挠痒痒。   萧铭修也终于有些意识,他很久没有睡得这么沉了,一夜好眠让他心情舒畅,就连嘴角都带着笑意。   他胳膊微微用力,把她往怀里带,然后便用鼻子去蹭她脖颈后的细软绒毛。泽兰香气如丝缕钻入他肺腑之间,让他渐渐苏醒过来。   “醒了?”萧铭修嗓子还有点哑。   谢婉凝就道:“嗯,陛下可要起身?”   萧铭修闭着眼睛,一时半会儿也不着急睁开,他只说:“再躺一会儿吧,山下镇子离得不远,骑马半个多时辰就能到的。”   一听说镇子的事,谢婉凝就有点激动,她问:“陛下去过?”   “去过,怎么没去过。皇考在时每年这个时节都会来东安围场,从围场骑马过去也差不多半个多时辰,那会儿朕跟兄长们一起过去,经常玩好几天再回来,皇考也是不怎么管的。”   他说话的语气还带着点怀念,想必那是很美好的少年时光。   先帝爷膝下不丰,不说皇子,就连公主都没有几个,是以他对孩子们都很关照,并不怎么厚此薄彼。   就算那时候有太子,可太子也是个好哥哥。在萧铭修的记忆里,他总是在课余带着弟弟读书习字骑马射箭,并不是冷漠的人。   太子在的时候,下面的弟弟们都服服帖帖的,虽说对上面的御座不动心是不可能的,但大多都还算有自知之明。   那会儿萧铭修年纪不大,也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却也能骑马跟哥哥们出去胡闹了。   “太子哥哥一贯温和体贴,他会亲自带着我们出去玩,没见过的都见一遍,没吃过的也都吃一口,总不能真的成了困在宫中的金丝雀,什么见识都没有。”萧铭修慢慢说着。   谢婉凝进宫以后,从未听太后说过先太子的事,萧铭修也几乎不提,这是第一次听他说起故人,却越听越难过。   “仁德太子殿下真是个好长兄。”谢婉凝感叹道。   萧铭修浅浅睁开眼,复又闭上,他很生硬地转换了话题:“你在琅琊时,可有逛过市集?”   “臣妾哪里能出门逛大集,”谢婉凝轻笑道,“平日里母亲只许臣妾去书店和绣坊,旁的地方都是不能去的。”   萧铭修拍了拍她的腰:“那感情好,今日朕就带你去见见世面。”   这么说来倒也可笑,普通百姓家的孩子没逛过集市,倒是要叫深宫之中的天璜贵胄领着出去见世面,谢婉凝也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哭了。   一说起要去市集,谢婉凝就有些躺不住,连忙捏了捏萧铭修的手:“陛下,我们赶紧起来,早去早回。”   萧铭修懒洋洋道:“困。”   反正背对着他,萧铭修又看不见,谢婉凝撇了撇嘴,捏着嗓子说:“求您了,陛下。”   非要等到这一句,萧铭修才带着她一起坐起身来:“你啊,真是急脾气,这两日都带你去,不差这一时半会。”   谢婉凝猛地回头看她,一双凤眼闪着光,直直往萧铭修看去:“陛下金口玉言,臣妾铭记于心。”   萧铭修失笑出声,伸手点了一下她的额头:“多大点事,值得你这么庄重。”   谢婉凝根本不管他如何说,径自挣脱开他的胳膊,打开帐幔就叫人来伺候。   “下回还不知在何时,机会难得,自然要珍惜的。”谢婉凝嘀咕一句。   萧铭修盯着她的背影出身,一双眼眸暗了下来,却什么都没说。他昨日明明跟她说下回还带她来御汤池,可她到了今日,却依旧在担心有没有下一回。   昨夜她明明说了“好”的,可转眼间就忘了。   不,萧铭修冷淡地看向前方,她不是忘了,是根本没有相信他。   朕对你这么好,为什么你还是不信朕呢?萧铭修看着她窈窕的背影,心里无声询问着。   作者有话要说:  陛下:蓝瘦香菇,哭积极QAQ 第46章   今日要骑马去山下的青云镇,谢婉凝就选了一身利落又简单的骑装,头发也只束了寻常人家女子多用的堕马髻,上面点缀两朵绢花便打扮完了。   萧铭修也穿得简朴,两个人站在一起对视一眼,谢婉凝就笑:“陛下这么穿也怪精神的。”   哪怕不是锦衣华服,萧铭修也自有一股威仪气势,人高腿长,穿什么衣裳都好看。   她原本也是真心夸萧铭修的,在她心里陛下确实很英俊,不过也不知道这话哪里说错了,萧铭修却并不显得十分高兴,只淡淡看了她一眼:“走吧,你不是着急吗?”   谢婉凝心里头兴奋,倒也没怎么觉察出来,笑眯眯跟着他出了门。   早膳用得简单,两盏茶的功夫就都吃饱了。消食的时候萧铭修还跟她说:“一会儿午膳就在青云镇里用,镇子里的集市小吃很多,都可尝尝。”   一听说有好吃的,谢婉凝就笑:“那感情好,冀州的小吃臣妾几乎都没尝过,今日可算是跟着陛下饱口福了。”   萧铭修到底不是小肚鸡肠之人,见她一脸开心的笑,便也在心里抛开早晨那些许不愉,伸手帮她整了整歪了的耳坠子。   今日她身上特别简朴,头上一点金银珠宝都没有,只耳坠是白玉的,倒是衬得她朴素大方,同往日有些不同。   他第一回见她做寻常打扮,有些新奇。   谢婉凝是头一次戴这个耳坠,见萧铭修注意到了,就说:“这是臣妾从家里带来的,是及笄礼,虽说样式简单,倒也舍不得扔。”   萧铭修心里叹了口气,嘴里夸她:“很好看,也适合你。”   谢婉凝就冲他笑笑,转身又去准备装好银钱的荷包:“一会儿到了镇子上,臣妾请陛下吃午膳,如何?”   她办事总是特别周到,知道要下山,穿着打扮都很精心,就连荷包上面的刺绣也是小宫人的手艺,看起来并不算很精致。   萧铭修颔首道:“那朕就多谢娘娘赏赐了。”   刚用完早膳不宜骑马,两个人且得坐一会儿才能下山,谢婉凝就拉着萧铭修起身,查看他身上是否有违制的配件。   这么一看,还真的有一个荷包上面绣了金龙,谢婉凝就动手取了下来:“虽说百姓们看不出来,还是要经心些,出门在外到底不如宫里平安。”   萧铭修低头看她发顶,浓密的黑发柔顺地盘出发髻,只耳畔有两朵绢花,浅浅的湖水蓝色跟她的骑装一模一样,衬得她更是素雅。   “一个营的人跟着,能出什么事。”萧铭修低声道。   谢婉凝抬头看他一眼,帮他重新捋了捋荷包上的穗子,这才觉得妥贴:“小心无大错。”   待两个人披上披风上了马,便一起往青云镇飞奔而去。谢婉凝身边只有秋云和冬雪会骑马,这次也是她们两个跟着一起下山。   半个时辰之后,青云镇的景致便映入众人眼帘。   谢婉凝认真看着那许久未见的景色,一时心绪起伏,竟有些难以自持的激动。   一条小溪环绕在镇子外面,往来行人跨过拱桥进入青云镇。行商们赶着载满货物的马车,统一在镇子外面的驿站停留,做入镇的登记。附近村子的村民们背着自家产的蔬菜瓜果匆匆而来,背后的筐子沉甸甸,装得严严实实。镇子里的商街热闹非凡,好几家客栈都新盖了三层楼,偶尔有窗户被从里面打开,便能看见华服夫人倚窗而望。   这是青云镇最平凡不过的秋日,热闹而平静,喧哗又安宁,因为御驾临东安围场避暑而带来的短暂繁荣重新焕发了青云镇的生机,连带着左邻乡村的百姓们也跟着赚到不少的家用。   待他们走近,还能听到百姓们的吆喝声,人人脸上都挂着笑,开心这繁华而和平的盛世。   谢婉凝只觉得心跳飞快,或许是因为骑了马,也可能是别的什么原因,总之她全身都发着热意,让她额头都冒了汗。   哪怕这个时候的青云镇热闹非常,人声、犬吠、车马叮咚响,谢婉凝也不觉得吵闹。   一个头上扎着冲天辫的男娃娃从他们队伍边上跑过,一路往卖糖葫芦的小贩那奔去,他母亲跟在身后,拼命往前追:“石头你给我回来!”   顿时惊起一阵鸡飞狗跳。   可谢婉凝和萧铭修就淡然坐在马背上,静静看着他们热闹。   那是久违的人间烟火气。   在拱桥前面,萧铭修就叫了停:“从这下马吧,咱们走着进去。”   他们这一队人马可不少,若是直接骑马进镇子看定要惊扰百姓,到底很是不美。   谢婉凝被萧铭修扶着下了朱云,整整披风带子:“用不用戴帷帽?臣、我瞧着镇子里没人戴。”   若不是临近东安围场,青云镇不过是个普通的小镇,这里最大的官便是镇使,百姓们可能一年到头也见不到什么千金小姐和官家夫人。   然而也正是因为有了东安围场,青云镇才渐渐繁荣起来,每年御驾过来围猎或者避暑,总要有大批的朝臣拖家带口跟着过来随侍御驾。品级高些的自然就留在东安围场附近的皇庄里住,品级低又想巴结上峰的就只能在青云镇找客栈凑活了。   这也是萧铭修敢带谢婉凝来的原因,五品以下的官员皆不能天天面圣,哪怕是大朝会也都站在外面的大广场里,连萧铭修的脸都瞧不清楚,实在不怕被认出来。   不过谢婉凝的帷帽白准备了,因为整个镇子都没有人戴,她就更不好标新立异,做那打眼的红人了。   萧铭修倒是没在意这些小细节,只问她:“今日特地带你来玩,你想去哪里?”   谢婉凝踮着脚往镇里头望去,御驾在的这几个月里青云镇最热闹,茶楼酒馆人声鼎沸,各种各样的皇家“辛秘”和官家百态都成了老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官府倒也不会管。   谢婉凝想了想,还是决定跟着自己的心走:“我们不如先去小吃街?”   萧铭修就叹了口气:“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先选这里。”   出门在外,他是不能自称朕的,谢婉凝猛地听他自称我,反倒有些新奇劲儿。   她跟着萧铭修往镇子里走,同行人们擦肩而过,那种感觉更特别了。   一开始秋云和冬雪和兢兢业业跟在她身边,后来发现这样总被人看,便也略往后退了退,谢婉凝就跟萧铭修逛起大集来。   小吃街是集市尽头的一条小路,要过去总要穿过集市,倒也平添三分乐趣。   进了集市,谢婉凝眼睛就转不过来了,她走走停停,萧铭修一不留神她就不见了,不知道站在哪个摊位前认真看。   萧铭修有点无奈,低声吩咐沈雁来:“看着点夫人,别叫出意外。”   于是沈雁来就乖乖跟到谢婉凝身边,又吩咐了秋云和冬雪一遍。   谢婉凝长这么大,只有幼年时被哥哥带去集市玩过,后来她年岁渐长,谢母就再也不许她不成体统了。   是以她对于集市的印象是相当模糊的,许多玩意从来没见过。就比如眼前这个豆油灯,点燃的时候有一股刺鼻的味道,还很熏眼睛,但价格比普通的油灯便宜许多,许多百姓都买去家里用。   蜡烛也很费,不是家家日日都能用的。   谢婉凝就问店家:“这灯可烧别的油否?”   她芊芊玉指指着那油灯,手上有常年做绣活留下的茧子,店家倒也不觉得她很特别,只笑道:“夫人想用什么油都成,蜡油是最好的,凝结成块放进来,点亮以后比蜡烛亮很多。”   谢婉凝若有所思点了点头,因为自己看了好久,就有些不好意思,转头吩咐秋云:“买一盏回去吧。”   萧铭修就站在边上等她,见她离开摊子,就道:“家里哪用得着买灯。”   谢婉凝一愣,胸膛里那颗心又不受控制地跳起来,她藏在斗篷下的手紧紧攥住,好半天才松开:“都问了那么久,不买实在太不讲究。”   萧铭修就叹了口气,演上了瘾:“为夫平日里赚钱不易,可偏偏娶了个败家娘子,花钱如流水,为夫实在难过。”   谢婉凝:……这要怎么接话?   大路上行人匆匆,她总觉得旁边的人都听见了萧铭修的话,吭哧半天才想好要说什么。   “老爷,”谢婉凝红着脸,“我们还是赶紧去用膳吧。”   说罢她就抓住他的手,闷头往小吃街行去。   萧铭修跟在她身后笑,一早的郁闷都散了开,如今只剩下满心舒畅。   然而谢婉凝走得快,进了小吃街就蒙了,只看里面商铺林立,街面幌子飘飘。谢婉凝打眼一看,就把东西南北八大菜系都看了一遍,这叫她完全不知道要如何办了。   从小到大都没下过馆子的闺阁千金,只能回头求助自家老爷:“老爷……您说哪家好?”   萧铭修就佯装严肃:“不是夫人说要请我?怎么还得让我自己选?”   谢婉凝苦着脸,这一回真的有些不知所措,她也不求饶,就低头站在那不吭声了。   她这样,比求萧铭修都更叫他难以自持,只看她可怜巴巴站在那,萧铭修就不想再继续欺负下去:“行了,咱们先去街口的王记买鸡汤肉丝馄饨,然后带着去隔壁的满口香用膳。”   谢婉凝立即抬起头,冲他甜甜一笑:“谢谢老爷。”   萧铭修点了点她的鼻尖:“你啊,就会糊弄我。”   王记馄饨铺人还不少,老板是一对中年夫妇,两个人一边烫馄饨一边跟客人谈天,一看就是老字号了。   等队排到萧铭修这,那老板眼尖竟然认出他:“哎呀陆老板,今年又来走商啦?”   倒也不是老板记性多好,而是萧铭修实在太英俊了也太打眼,年年来都要在他们家吃馄饨闲话家常,给的银钱又很足,老板自然就记住了他。   萧铭修笑得一脸和善:“是啊,趁着御驾在,能赚足一年的营生呢。”   王老板也很高兴,他麻利地煮馄饨,手里忙的不亦乐乎。倒是老板娘眼尖,一眼就看到跟在萧铭修身边的谢婉凝,轻轻那么看过去,就知道这一位绝对不是乱七八糟的小妾外室。   老板娘就笑道:“哎呀陆老板,这是成了亲带夫人一起来玩?”   萧铭修回头看了谢婉凝一眼,轻轻牵起她的手:“成亲许多年了,今年特地带她出来散散心。”   作者有话要说:  淑妃娘娘:本宫怎么就成你媳妇了?   陛下:……???难道不是?   淑妃娘娘:这是另外的价钱! 第47章   谢婉凝心里微微有些甜,却也有说不清道不明的酸。仿佛整个人被泡在糖水里,哪怕水再甜蜜,也叫人喘不过气来。   萧铭修说这句话,可能是跟老板娘打趣,也可能只是随口一说,可她却听进心里去。   这人就是这样,温柔起来带着无尽的柔情蜜意,可若往深处却追寻,这份温柔也不知有没有过心。   不管谢婉凝心里如何惊涛骇浪,面上却依旧笑意盎然。   萧铭修还在跟老板谈最近的生意,没过一会儿馄饨便煮好,散着暖暖的香甜味。沈雁来跟着萧铭修来了许多回,伺候起来也熟练,他叫小黄门拿了食盒过来,一碗一碗仔细装好,拎着往隔壁的满口香行去。   鸡汤馄饨闻起来还是往日味道,萧铭修心情倒是很好,边走边跟谢婉凝说笑:“满口香主打传统口味的冀州菜,有几味名菜都很地道,一会儿你尝尝,看看跟家里的手艺有何不同。”   谢婉凝面上挂着浅浅的笑,乖巧答:“我以前听说这边的驴肉火烧很有名,不知满口香有没有。”   驴肉火烧并不算是道菜品,应当是特色小食了。冀州水草丰茂,可以大范围饲养驴马,巴掌大的驴肉火烧也不过就三四个肉包子的价格,普通百姓也尝用得起。   萧铭修略想了想,才说:“满口香算是老字号,要吃驴肉火烧还得另外买,咱们先用大菜去。”   他牵起谢婉凝的手进了满口香,直往早就订好的雅间行去。后面沈雁来却紧着吩咐小黄门:“去打听打听哪家驴肉火烧地道,务必买干净的回来。”   冀州菜的品类并不算很多,除了上汤白菜、葱烧海森、瓦块鱼和锅包肘子比较出名,其他的谢婉凝就没甚兴致了。于是便也简单凑了一小桌,萧铭修率先动了筷子:“尝尝味道好不好。”   刚跑了半个多时辰的马,又在镇子里逛了一会儿,谢婉凝早就饿了。陛下开口说可以用膳,谢婉凝也不客气,直接捏起筷子自己夹。   出门在外,也就这点趣味了。   不过可能故地重游,萧铭修心情一直很好。每上一道菜,都给她讲年幼时跟兄弟们一起发生的趣事,让这一顿饭比往日在宫里时要热闹许多。   谢婉凝边吃边笑着听,时不时还答上一句,很是捧场。   萧铭修指着那道上汤白菜说:“那时候大哥带我们来这用膳,第一个就叫了这道菜,可四哥吃了两口却觉得味道不对,非要说人家不是正宗原味。”   谢婉凝特地夹了一筷子上汤白菜,在嘴里细细品味:“哪里不一样?都很香啊。”   萧铭修就笑了:“四哥是个老饕,舌头可灵着呢。这普通酒楼的上汤白菜虽然也是大菜,但用料比宫中少了许多,吊汤用的海参、松茸和松子油都没有,鲜味就差了一层。咱们用起来没有太大的区别,四哥可是一下子就尝了出来。”   原来如此,谢婉凝一脸惭愧:“想来我每日还号称自己是景玉食客,比之恒王爷真是差了不止一星半点。”   萧铭修听了她的话,倒是有了些别的感悟:“果然人人关注的重点都是不同的,当时四哥这么一说,大哥却点拨他说‘并不是这家酒楼的上汤白菜不正宗,而是宫里的太奢靡,百姓们日日年年尝的就是这个味。’”   当时太子的这一席话对年幼的萧铭修感触很深,一直记到了今日。   谢婉凝反而抿了抿嘴唇,淡淡道:“臣妾不过深宫妇人,每日只惦记衣食住行这些琐事,怎么能同仁德太子比呢?”   说起这一点,萧铭修倒是不吝啬夸她:“夫人若是男儿身,现在恐怕早就能进士及第,又怎么会是没有见地的无知妇人呢?”   这是他头一次叫她夫人,也是他最发自肺腑的一次赞美了。虽说话短,却也叫谢婉凝铭记于心,能被他这样夸一句,也算不虚此行。   “老爷真是会说话。”谢婉凝冲他笑笑,换了筷子给他夹鱼块,比刚才殷勤多了。   两个人说说笑笑,一会儿便用完了午膳。一想到今日一整天都可以在青云镇游玩,谢婉凝就连午睡都不想歇了,直接拉着萧铭修去逛书店。   南书馆的书供得再多,也不如她自己上书店挑选来得开心。   萧铭修有些无奈:“原本还以为你要去看看胭脂水粉和头面首饰,没想到一门心思想着书呢。”   谢婉凝轻轻哼了一声:“那些东西,家里的还不够好?书本倒是不一定,南书馆呈进来老是那些内容,连着看了三年早就看烦了。”   说起头面首饰,谢婉凝自然很有底气,萧铭修看她得意的小模样,也跟着笑了:“不是都叫南书馆给你呈些风土人情游记和志怪话本,还不够看?”   谢婉凝却不很满足,她从小读书读到大,经史子集也都是扎实学过的,如今只叫她看这些话本子,自然不能叫她开心。   可南书馆虽然得了陛下首肯,也不敢给她送《治国策》、《政史论道》之类的书,他们还要脑袋呢。   他们不给,谢婉凝就自己出来买,反正淑妃娘娘有的是银子,就愁没地方花。   深宫寂寞,便是谢婉凝再能给自己找乐子,也不能就这么玩一辈子。只有浩渺如烟的知识烟云,能带着她翱翔,打发太过无聊的闲暇时光。   萧铭修很快便反应过来,也明白了谢婉凝话里未尽的意思,却没给什么天花乱坠的承诺,只说:“御书房里那么多书,以后每月都叫苏年选几本借给你看,如何?”   谢婉凝眼睛顿时就亮了,她睁着一双漂亮的凤眼仰望萧铭修,细碎的日光落在她眼中,仿佛整个人都被温暖。   “陛下可不许反悔。”这里没有外人,谢婉凝才敢如此说。   萧铭修捏了捏她的鼻子,一句话说得颇有深意:“朕给你的承诺,永远不会食言。”   所以你可以不用再彷徨、不安、疑神疑鬼,你可以……试着多信朕一些。这些话萧铭修深深藏在心里,从未想过要跟她亲口说。   话好说、诺好许,到底不如日复一日的履约,更叫她踏实安心。   两个人吃过解腻茶,便一起出了满口香,隔壁的王老板笑着看过来,还热情打招呼:“陆老板、夫人,欢迎再来。”   萧铭修笑着摆了摆手,领着谢婉凝往商街行去:“这里有两家书店,一家是晋江书院开的,卖的大多是科举农耕一类的书,另一家是本地书香世家在经营,倒是有他们家自己出版的话本和游记。”   大楚有自己的官版书局,一般多在大城省府开设,书的种类繁多,内容丰富,价格也相对便宜许多。各地书馆都可以过去进货,然后在自家书店贩售官版书,以丰富百姓的日常生活。   除此之外还有几家连锁书局,大多都是大书院开设。比如贤妃父亲做山长的青山书院,就有自己的青山书局,而门下弟子繁多的晋江书院,也开有晋江书局。   各家书院出品的书虽说也要经过官版书局审核,但内容就灵活得多,也可在全国各地发行。其他大小书店就只能自己卖自家书,只要想全国发行,就必须经过官版书局,绝对不能私自印售。   琅琊府自古便是文人墨客向往之所,是以不大的商街上也能有七八家书店,各家大书局、官版书局都开设有分店,就连谢家也有自己的谢氏书斋。   “老爷下午可有事?若是没事的话,我想两家都去瞧瞧。”谢婉凝眼巴巴看着萧铭修。   萧铭修低头帮她系好披风,低声道:“本就是陪你出来的,自然都依你。那边其实也很有趣,你去了就能明白。”   在琅琊,书生们在书店里都是默不作声抄书,每一页纸都很珍贵,写错一个字就要一整页重新抄,很需要聚精会神。   若是想谈天说地,针砭时弊,自然有数不尽的茶会和书会,书店里往往都很安静。   谢婉凝刚走到晋江书局门口就被里面热闹的声音镇住,很快便反应过来,问萧铭修:“他们就在这里以文会友?”   萧铭修点点头,掀开竹帘走进去,抬头就看见三五成群的书生在一楼大厅里畅所欲言。   “来,一楼是吵了些,你去二楼自己挑书,喜欢什么就买什么,回家可以慢慢看。”萧铭修亲自把她送到二楼,这才转身下去。   谢婉凝知道他是想听听普通书生的政见,便也没下楼打扰。   有整整几百本书供她挑选,谢婉凝十分高兴,一边飞快翻找着想看的书本,一边跟秋云说:“咱们银子带的够吗?”   秋云就笑:“够的,不过便是不够,不也有老爷嘛。”   谢婉凝看中一本前陈史,左思右想拿不定主意,这书可不是她能随便看的。   仿佛是知道她会选“不合适”的书,不多时沈雁来便上了楼,在她耳边低声禀报:“夫人,老爷说这里的书尽管挑,不拘内容。”   谢婉凝顿时就高兴起来,对他道:“那你去跟老爷回禀,说今日咱们家带的银子够多,叫他也尽管挑。”   沈雁来:“……”   娘娘,臣真的不敢说这话。   楼下的萧铭修正笑眯眯听几个年轻书生在吵南域水患的事。从先帝爷起,逐年增修南域长河和荣江的堤坝,年年都要拨大笔银款,就怕洪灾起生。   可就这样,也依旧不能抵抗暴雨和洪灾。   那几个书生年轻,却还有几分新奇见地,萧铭修倒是听得兴致勃勃。   可总有不速之客过来打扰他的清闲时光,不多时旁边便凑上来一个衣衫破旧的书生,在他身边笑着问:“兄台脸生,也是最近才来的青云镇?”   萧铭修眯起眼睛去看他,回答得一本正经:“可不是,趁着御驾在,过来碰碰运气罢了。”   久试不中的秀才举人也有不愿意再考的,若是能做大官门人或者师爷,也是一条出路。   萧铭修已经把话题往这边引,不料旁边这人贼眉鼠眼的,一开口却实在不好听:“刚才上去那美貌夫人,是兄台家里的小夫人吧?”   作者有话要说:  淑妃娘娘:发出了学霸的呐喊声——老娘要买书。   陛下:失敬失敬。 第48章   坊间百姓私底下讲话,经常管外室或如夫人叫小夫人,带了那么丁点调侃意味。   若是寻常男人听了,说不得也能跟着随意地调笑两句,简简单单就能过去,可萧铭修却皱起眉头,脸色立即就沉了下来。   那书生一点眼力价都没有,还在那说:“兄台艳福不浅,小夫人可真是如花似玉。”   谢婉凝那长相气质确实出众非凡,夸赞一声如花似玉倒也不算出格,不过这书生给人的感觉特别猥琐,萧铭修越听眉头越紧。   正巧沈雁来从楼上下来,抬头就看到他表情严肃,心里暗叫一声糟糕。   今日陛下跟娘娘出来玩,好不容易开心一路,偏叫这落破书生打扰好心情,怕是要发怒的。   他正想上前把人轰走,却见萧铭修淡淡扫了他一眼,顿时便停在原地。   只听萧铭修问:“怎么就是小夫人了?为何不是明媒正娶的大夫人?”   那书生笑得特别恶心:“闺阁千金大多都是小家碧玉,能长成兄台小夫人这样的,实属罕见。你没听说过么?景玉宫娘娘可是美得跟天仙下凡一般,就那样,不也没当上正宫皇后。”   萧铭修周身气势一变,一股冷意从他身上散发出来,叫人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寒颤。   就算那书生再迟钝,这会儿也觉得有些不太对劲了,忙笑着往后退:“就是闲聊两句罢了,大家都是男人,兄台不会介意吧。”   “呵。”萧铭修轻声笑了。   虽然他已经换了最普通的常服,可那衣服料子和腰带上的玉扣都不是凡品,一看便知身家富贵。这书生一进来就往他身边凑,话里话外往景玉宫引,若说没点阴谋,那必是不可能的。   普通老百姓,又有谁去关心什么景玉宫景云宫的?怕是连在哪里都不知道呢。   萧铭修也想知道他到底要说什么,便深吸口气,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他问:“景玉宫娘娘是谁?在下怎么没听说过。”   虽然他没什么表情,却问了书生最需要他问的话,书生便也不在意无关紧要的细枝末节,努力把该办的事办好:“景玉宫娘娘你竟然不知?不就是圣上最宠爱的淑妃娘娘吗?听说她长的特别美,陛下为了她舍六宫不顾,心心念念独宠她一个人呢。”   萧铭修:“……”   你说的跟真的一样,朕怎么不知道还有这事?   他这会儿也大概明白这人到底所谓何事了,面上表情也松了松,只说:“哦,倒是听说过,不过只知道是世家大族出身的千金,很有底蕴风采。”   那书生被他噎了一句,一下子不知道要如何应对,派活的人也没叫给他这么多话题,一时间就有些怯场了。   “哎,对对对,就是她,你知道嘛哈哈哈。”他尴尬地糊弄过去了。   萧铭修眯起眼睛看他,反问:“兄台肯定有几分家底,要不怎么对京中事如此熟悉?”   书生一身儒衫破破烂烂的,补丁摞补丁,袖口都脱了线,看起来可真跟“几分家底”搭不上边。   兴许难得有人像萧铭修这么夸他,书生反而有些兴奋,主动说:“过奖过奖,不过是寻常出身,只是……因缘际会,跟京里的大官凑巧沾亲带故罢了。”   萧铭修眯起眼睛,用那种好奇又有些羡慕的语气问:“你运气真好,是哪位大人啊?”   可能这辈子都没这么好的运气,书生显得特别得意,笑道:“具体是谁在下可不能胡乱攀扯,不过他们家住在槐花胡同,那可是了不得的地方。”   “槐花胡同啊……”萧铭修往他身后看了一眼,“听闻都是世家大族,你要出头了,恭喜恭喜。”   书生被他这么“羡慕”了一下,又兼之完成了任务,高高兴兴就走了。   萧铭修右手在身上的白玉佩上轻轻摸了一圈,沈雁来便凑上前来:“刚刚付大人打手势,说人已经跟上了。”   这不过是个小人物,哪怕他到处说谢婉凝“坏话”其实也不算特别大的事,他说的那些内容一听就知道是假的,只不过……有人对谢婉凝这个得宠的淑妃动了心思,就让萧铭修不太愉快了。   萧铭修突然冷冷出声:“槐花胡同吗?”   盛京槐花胡同历来便是勋贵世家的居所,普通的朝臣若没几代积累,根本就住不进去。   他抬头往窗外望去,此时正值午后艳阳天,阳光灿灿入窗来,照得满室余晖。当年他能继承大统,除了太后和王氏的全力支持,最大的助力其实是先帝。   若是先帝不写那封遗诏,无论太后如何努力,都将成枉然。   当年先帝特地把他叫到龙床边,深出瘦弱干枯的双手,紧紧抓着他的胳膊。哪怕重病在床,他的眼睛也依旧明亮如星辰,他定定看着这个未及弱冠的儿子,对他给予了全部的厚望。   萧铭修记得他对自己说:“槐花胡同……只能盘桓在盛京,不能再远了。”   那时候他似懂非懂,只跟着先帝的话,使劲点了点头:“诺,儿臣谨记。”   先帝爷便松开手,软软躺回床上,他望着昏黄的宫灯,眼睛里的神采渐渐消散干净。   “老六,你知道朕为何最终选了你吗?”先帝缓缓开口。   他声音很轻,却仿佛带着无尽的力量,在整个寝殿里回荡不休。   萧铭修当时并没有反应过来,即便是过了一会儿他回过神来,却发现自己竟不知道要如何回答。   可先帝就躺在那,笑着看向他,十分有耐心。   这会儿他已经病了小一个月,整个人瘦了两圈,面色蜡黄蜡黄的,眼睛下面泛着惊人的青白。   萧铭修心里有些难过,更多的是即将面对失去父亲的无措,他几乎哽咽道:“因为……儿臣够聪明?”   先帝爷轻声笑笑,可下一刻便咳嗽起来,声音嘶哑得如同飓风里相互撞击的枯木,仿佛下一刻就能碎裂。   “你知道的,你心里都清楚。”先帝爷好半天才开了口。   萧铭修端了温水给他润口,他沉默了很长时间,才说:“因为儿臣够狠,也够果决。”   先帝终于放下心来。   他缓慢地说:“大楚走到今日,已过两百春秋,曾繁华鼎盛,也曾濒临灭国,可还是挺到了现在。”   萧铭修跪在床前,认真听着他的话。   先帝不需要他回答和许诺,他知道他一定会听进心里,并努力做到最好。   “时至今日,朕总觉得大楚可能会重临很难跨越的坎坷,只有一个果断坚韧的年轻帝王,才能把大楚带领下去。”   先帝是明君,也是仁君,大楚正值繁华昌盛,萧铭修实在也无法预见将来会有坎坷。   “可能是朕多虑了,但防患于未然,这个国家,以后就交给你了,”先帝把目光聚到萧铭修脸上,“你不会叫父皇失望的。”   他坚定地说道。   作为一个不受宠婕妤生的皇子,萧铭修从小就靠自己努力在宫里头搏生路。他母亲缠绵病榻多年,哪怕因为膝下有皇子能多得几分皇帝眷顾,也不能时时刻刻都高枕无忧。   想让自己和母亲过得好一些,只能靠他自己。   他胆大心细,能隐忍着巴结脾气并不算太好的兄长和弟弟,也能悄无声息把欺辱母亲的坏心宫人换去永巷,甚至在嫡母王皇后那里也混了几分脸面,叫王皇后也能照顾他们母子一二。   从小到大,他一路靠自己走到今天,哪怕是母亲去世,他都没让自己落入二皇子那般境地。甚至在最后关头,让王皇后把目光落到他的身上。   这几个儿子,先帝挨个看过来,也就剩他身上还留有几分野性和野心了。   外面人人都说没有太后就没有如今的他,可他和太后心里头都清楚,自从太子故去,先帝属意的储君,在经年累月的观察之中,最后落到他的身上。   槐花胡同里面那么多勋贵世家,他们自大楚开国以后便落户于此,百多年来繁衍至今。这里的人,各个都有爵位,这里的官,都是能进殿听政的。   这里,是先帝最看重的地方,一个人都不能出错。   可现在,第一个人犯到了萧铭修的手上,叫他终于动了杀心:“去查清楚,朕要知道到底是谁。”   关心景玉宫淑妃,其实归根结底还不是关心他,关心他身后的王座,他不会叫这些人如愿的。   此时的谢婉凝全然不知楼下这一场官司,她忘情地徜徉在书海之中,快乐得忘记了时间。   若不是冬雪提醒她,她恐怕要把所有书架都看一遍才肯走。   “娘娘,已经过去半个时辰了,陛下一直在等……可不能太磨蹭。”冬雪迟疑道。   她说话比较直,不太懂那些弯弯绕绕,原本就是在她身边看顾她安危的,谢婉凝倒也不在意,一听她提醒便惊道:“已经这么久了?那咱们下去吧。”   冬雪和秋云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张之也跟在她身边,这会儿手里拎着两个竹筐,里面放满了谢婉凝挑选出来的书本。   等她的身影出现在一楼,一眼就看到了正在跟书生们谈笑风生的萧铭修,同旁人一比,他整个人都好似在发光,如玉一般的俊秀容颜光彩夺目,叫人移不开眼睛。   似是感受到了谢婉凝的目光,萧铭修转过头来,冲她疏朗一笑:“来,你也来听听。”   待到谢婉凝行至他身边,他大方牵起她的手,向书生们介绍她:“这是内子,也喜读书,今日特地一起来买书。”   谢婉凝心里仿佛滴入沸水,蒸起一片雾霭。   内子……比夫人这个称呼,更正式也更明确。   这一瞬,谢婉凝心动了。   作者有话要说:  皇帝陛下:天凉了,让……破产吧! 第49章   这一日,两个人都玩得很开心。   待日落前回到御汤池,谢婉凝哪怕很是疲累,也依旧笑得开心:“明日陛下可不能食言。”   萧铭修扶着她下马,见她走路都不太利落,不由逗她:“看你都这么累了,不如明日休息一日?”   谢婉凝抿着嘴看他,脸颊微微有些鼓起,像炸了刺的刺猬一般,可爱得很。   于是萧铭修就败下阵来:“行行行,都依你。”   两个人晚上很早就歇下来,谢婉凝特地让冬雪给她腿上揉了些活血化瘀的膏药,预备明天再去青云镇奋战。难为她一个深宫妃嫔能在外面跑一天,没累得动弹不了都算很不错了。   第二日谢婉凝虽然觉得很累,但机会难得,还是坚持下了山。中午用完午膳,两个人就在河边散步,偶尔坐在茶社里读读书品品茶,这一整日便消磨过去。   待又在御汤池玩了一天,第四日萧铭修才带谢婉凝回了东安围场。   芙蓉馆还是老样子,跟她走之前并无不同。谢兰没跟着她去御汤池,好几天没见她,还有些想念。   “人真是越老越不中用,这两日娘娘不在宫里,我这干什么都不得劲儿,就怕娘娘在山上吃不好睡不好,别再饿瘦了。”谢兰见她面色红润,知道这几日过得很舒坦,才打趣她。   谢婉凝笑着赖到她身上,搂着她的胳膊不撒手:“妈妈,我也想你了。”   谢兰眼睛微红,顺了顺她的头发:“多大姑娘了,可不能再这么撒娇。”   谢婉凝还是不肯起来,谢兰就笑着站在那,任她搂着。   人与人的缘分是很难讲的,谢兰二十来岁就开始带她,心底里拿她当亲生的一般疼爱。她一直照顾到她长大嫁人,从琅琊一路来到盛京,也依旧跟在身边舍不得离开。   她想,只要小姐不赶我走,我就一直伺候她,伺候到年纪大了什么都干不了,我再离开。   谢婉凝跟谢兰赖了一会儿,就又精神起来,她叫人取来她从市集上买的小礼物,给宫里人都送了一份。   宫女的大多都是各色手袖,花色艳丽图案新颖,跟宫里头的不太一样。而黄门的就是普通的暖耳,看起来简简单单,却是纯色的貂毛,很是暖和。   谢婉凝是个细心又周到的人,这些不起眼的小礼物自己宫里头人人都有,哪怕没有跟来东安围场的也给备齐了,就等回去以后赏赐。   不过给谢兰的就更用心了,是外面才开始时兴的貂绒皮靴,下面是牛皮底的,穿起来暖和又舒服,她每日都要站好久,一双称脚的鞋最重要。   “姑姑快试试大小合不合适,这牛皮底瞧着就很软,若是这鞋子穿得好,回去叫尚宫局照着学学,咱们自己宫里头自己做来穿。”   这种新颖的物件可不是随便就能带进宫里头去,不过若是淑妃娘娘亲自指名要的,就可以破例而为。从东安围场回宫也要十一月中旬,那时的盛京寒冷非常,这一双鞋可让谢兰轻松不少。   谢兰仔细摸着这双鞋,都舍不得上脚穿。   谢婉凝弯腰拍她的手,非要叫她坐到椅子上叫小宫人给她试鞋:“现在咱们什么都有,姑姑尽管穿便是了。”   谢兰抬起头,红着眼睛看向她,寝殿里的人便都退了出去。   等这双鞋子穿到脚上,谢兰站起身来小心走了两步,道:“真的很舒服,又软又暖和,还轻飘飘的,真好穿。等宫里头也能做出来,娘娘也做几双靴子穿,很合脚。”   谢婉凝就坐在贵妃榻上,认真看着她:“妈妈,我这几天特别高兴。”   谢兰走回她身边,被她拉着坐到贵妃榻前的小几上,便握着她的手轻轻拍抚。   “妈妈,陛下真的很好,”谢婉凝盯着她的眼睛说,“比我想象的,比以前都好。”   谢兰轻轻叹了口气。   谢婉凝眼睛微微有些红,可好半天过后,她还是没有掉出泪珠。   这不是一件悲伤的事,所以她也不能哭。   “妈妈,你说他为什么要那么好呢?他太可恶了。”谢婉凝低下头去,盯着手上的帕子发呆。   谢兰拍了拍她的手,就像哄孩子那般哄她:“小姐心里头明白的,你清楚陛下是什么样的人,也知道他的好是什么样的好。所以小姐啊,咱们还跟以前一样过日子,不是挺好的?”   是的,谢婉凝当然清楚萧铭修是什么样的人。   他再好,也没有心。   谢兰太清楚她了,知道她也有过少年如梦的年纪,知道她也曾想求个如意郎君,落下一个一生一世一双人的佳话。   可佳话之所以是佳话,是因为良缘难寻,眷侣难觅。芸芸众生里,大凡百姓终其一生也不能遇见。   那时候她读了许多书,渐渐长大,懂了人情冷暖,看透亲生父母的貌合神离,那个时候她才懂得,这个佳话她也不可能求到。   可理智知道不可能,心底里却总有一个声音在呼唤她,告诉她:去找啊。   她那个时候觉得很痛苦,大抵文人都是如此,她受谢家影响颇深,骨子里还有一种雅士的浪漫情怀。   晚上睡不着觉,她就跟谢兰倾诉,那时候谢兰告诉她:人这一辈子,是没有十全十美的。   她一下子就清醒了,以至于前世嫁给王家嫡子,她半分心肠都没有动。做貌合神离的陌生人夫妻没有什么不好,若不是她病重又离世,她几乎以为自己会在那王夫人的躯壳里困一辈子。   可她到底重活一世。   她有了新的生命,人生从此变得丰富多彩。   景玉宫这一方天地里,她努力让自己活得更好,活得开心,活得随心所欲。   她仿佛又重新变回了十几岁的那个有梦少女,会为多情少年郎的一颦一笑而怦然心动。   这一次,理智又在撕扯她,心底里的声音却没有再呼喊,反而发出一声声的抵抗:都是假的,那都是假的。   谢兰捏了捏她的手,把她从沉思里拉了回来。   “小姐,”谢兰几乎哽咽,“小姐,顺嫔可还有着身孕。”   这句话太重了,谢婉凝猛地抬起头来,她紧紧咬着下唇,喉咙上下浮动,仿佛在努力吞咽着什么东西。   时间仿佛冉冉升起的薄雾,风一吹就消失不见。   不过就一盏茶的功夫,谢婉凝才长吁口气:“是我着相了。”   在宫里的时候,左邻右舍都是美丽佳人,嫔妃小主个个都是萧铭修的女人,哪怕萧铭修对她确实有几分特殊,不过是因为她懂事听话又能办事。   可这份特殊,谢婉凝也时刻告诉自己:这不是独一无二的。   对于萧铭修来说,可能世间最独一无二的存在,只有他自己罢了。   虽说有重生一世的神奇经历,但谢婉凝也不过是个普通人。萧铭修对她这么好,温柔体贴细心仔细,如果她能一直不动心,那才是假的。   可她却不能也不敢动心。   一旦她先动心,那么再去办萧铭修让她办的任何事情就会失去平常心,那是她所不能接受。   况且,她动了心,却永远换不回另一颗心。   她不想输,也从来都不肯输。   谢婉凝深吸口气,她对谢兰笑了笑,看起来竟没有特别难过:“妈妈放心,等回了宫就好了,我心里清楚的。”   谢兰没有动,担忧地看着她。   谢婉凝冲她坚定地点了点头:“相信我妈妈,我也只是稍稍有些意动罢了,待回宫以后,一切就会恢复往常。”   谢兰见她连眼睛都没有红,知道她心智坚定,不由也跟着放宽了心。   “小姐累了好几天,不如先歇会儿,睡一觉就好了。”谢兰亲自伺候她净面更衣,扶着她躺到床上。   屋子里已经被火墙烧得暖融融,谢婉凝舒服地窝在床上,只觉得浑身舒畅。   在临近睡着的那一刻想:我真的是疯了,胡思乱想什么呢?   是啊,她这几天都想什么?果然安乐享受容易让人丧失理智,她不能再这么荒废下去了。   等一觉醒来,已经到了晚膳时分,谢婉凝一边用膳,一边问谢兰:“最近围场可有什么大新闻?”   谢兰一看就知道她自己想明白了,心里头不知道要心疼还是宽慰。   做长辈的就是这样,总是盼着孩子长大懂事,可孩子太懂事了,他们反而觉得心疼。   谢兰就道:“其他宫里没什么大事,不过最近几日顺嫔宫里闹得太凶,宜妃、端嫔都去看过,后来几位小主也过去看望,顺嫔都让进了。”   谢婉凝微微挑起眉头:“哦?顺嫔让进了?”   这可真是意想不到。   谢兰就道:“张之应该已经去问了,应该明天就能跟娘娘禀报。”   谢婉凝颔首道:“别的事呢?”   “别的哪里还有什么事,”谢兰笑着给她添了碗金丝南瓜燕窝粥,“娘娘跟陛下都不在,自然不可能有旁的事,如今东安围场最贵重的就是顺嫔娘娘了。”   能叫谢兰给这个评价,顺嫔最进肯定没少作妖。   只是叫谢婉凝没想到,顺嫔不仅仅作妖,她甚至都有些疯了。   她穿着刚做好的锦缎袄裙,舒服靠在贵妃榻上,目瞪口呆重复道:“你说她……说有人做法入梦要杀她?”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张之皱着一张脸,心里也觉得顺嫔不太正常:“可不是,她一开始说肚子难受,太医去看过便说她思虑过重。可她非不信,一口咬定有人要害她,要不然她不至于如此。”   谢婉凝沉下脸来,不紧不慢地开口:“本宫劝过她的。”   淑妃娘娘亲自过去看她劝她关照她,她死活不肯听……那,如果真出了意外,谢婉凝可不会再给她兜着了。   顺嫔非要头撞南墙不回头,谁说都不管用了。   作者有话要说:  淑妃娘娘:顺嫔怕是戏精本精了吧? 第50章   张之办事相当谨慎,他昨日一回来就招来盯守听涛阁的小黄门,翻来覆去把这几日的事都问了一遍,是以这会儿淑妃过问时,他心里有了底,回起话来就很利索。   “娘娘,自从陛下同娘娘离宫,顺嫔娘娘的听涛阁就不太平静了。先是一大清早连召两次太医听脉,又在午膳时只让御膳房上白粥,御膳房不敢擅专,只得去望月阁请宜妃娘娘做主。”   谢婉凝和萧铭修不在,东安围场最大的就是宜妃了,御膳房遇到这种事,自然要请宜妃出面。   谢婉凝点了点头,吃了一口杏脯。   张之继续道:“宜妃娘娘不敢耽搁,当即就去了听涛阁,这一次顺嫔却没拦着,直接让她进去了。”   “哦?一点都没阻拦?也并非宜妃硬闯?”谢婉凝坐直身体,就连杏脯都不吃了。   张之使劲点了点头,脸上也是有些费解的。   顺嫔之前有多紧张,满宫里人人皆知,怎么现在瞧着“不太好了”,反而让人进了听涛阁呢?这事叫任何人听,都只会觉得耐人寻味。   “也兴许是宜妃娘娘细心开导过顺嫔娘娘,叫她终于安下心来。当日便老老实实用了膳,之后也没再闹幺。谁知道到了第二天,她一大清早又开始召传太医,这一回不光宜妃娘娘又往听涛阁跑了一趟,端嫔娘娘也不好装聋作哑,只能跟着一起操心她。”   接下来的事谢婉凝用肚子都能猜出来,因为她这么闹,尚且留在东安围场的所有宫妃都不好坐视不理,只能挨个过去看望她。一来彰显后宫和睦,再一个人人都想要避嫌,生怕顺嫔闹出什么事来叫她们背锅。   于是,淑妃娘娘陪着陛下在外面开开心心地玩,宫里头的妃嫔小主们就跟着顺嫔十分糟心地闹,直到把他们盼回来,才一起松了口气。   反正天塌下来又高个的顶着,哪怕陛下暂且腾不出手来管一管,总有淑妃娘娘在。   顺嫔早先谁都不见只见她,这会儿她可不能做甩手掌柜,必须要事备躬亲,绝不可孤身在外。   谢婉凝皱起眉头,她深吸口气,缓缓吐了出来。   虽然是件糟心事,可有事忙总比闲着强,这个时候的她,实在也经不起日复一日的胡思乱想,干脆出去见识一下顺嫔的本事吧。   把这里面的事都弄清楚,她也不等顺嫔闹起来,直接吩咐谢兰:“一会儿我去听涛阁,不用准备礼物,只把衣物和首饰都检查仔细些,务必不能出错。”   见这种作妖没完的孕妇,她可不敢戴尖锐扎手的环钗金银器,只配了最简单的珍珠顶心便是了。   打扮停当,谢婉凝沉吟片刻,把绫惜、秋云和冬雪都带在身边,张之也叫来跟着,一行人浩浩荡荡往听涛阁去,阵仗倒是不小。   这会儿刚过早膳时分,顺嫔便是起得再早也还来不及闹腾,是以谢婉凝刚一在听涛阁后殿前站定,迎面就瞧见昕棠姑姑亲自迎了出来。   不过一旬未见,昕棠姑姑整个人瘦了一圈,眼睛下面一片青黑,显然累得不轻。   她抬头见了谢婉凝,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笑得有些尴尬:“娘娘昨日刚回宫,今日也没多休息就来看望我们娘娘,实在太过辛劳。”   谢婉凝叹了口气:“本宫一回来,满耳朵听的都是听涛阁的新闻,原本同你们娘娘也有些情分,自然要来瞧瞧她。”   她说罢,目光却冷冷望向昕棠:“不过,你们底下人到底不经心,怎么能任由娘娘担惊受怕?”   昕棠知道她是不满顺嫔没听话,不老老实实养胎,见天作妖给她找茬。现在顺嫔金贵,她不好明摆着骂,这一通火自然就发到自己身上了。   “娘娘,臣办事不利,请娘娘责罚。”昕棠特别利落,当即就跪了下来。   顺嫔这里的大事小情,大多都是这位昕棠姑姑在操办,之前谢婉凝不仅安慰了顺嫔,还连带着敲打了昕棠姑姑一番,没成想一点用都没有。   “事情都闹出来,罚了你又有何用?若是顺嫔真的……到时候就不是宫规惩罚这些小事了。”   昕棠一听,脸色更难看。   她连着给谢婉凝磕了好几个头,直到额头都有了青印子,谢婉凝才瞥了绫惜一眼。   绫惜上前两步,把她扶了起来:“你也是宫里头的老人了,怎么不知道拦一拦。”   顺嫔是当今潜邸时伺候在外五所的侍妾,进宫时根本没带贴身嬷嬷。现在被封为九嫔之一,成了主位娘娘,尚宫局便选了一位为沉稳的姑姑给她做管事姑姑,也算是很照顾了。   能被尚宫局的钟姑姑看中,昕棠姑姑办事自然不会差,只是现在见她这样,便知道顺嫔竟也是个主意正的,肯定已经什么话都听不进去了。   直起身来的昕棠,脸色比之刚才更差,她嘴唇苍白干枯,透着一股子无力回天的劲儿。   谢婉凝皱起眉头,训斥道:“你们娘娘还没如何,你就先这个样子,成何体统。”   昕棠直了直后背,冲她又行了大礼,再起身时便瞧着精神了些:“淑妃娘娘,您出身清贵世家,人品自然贵重,我们娘娘便是不信任何人,也从来没不信您。只是……宫里头的事太复杂了,娘娘哪怕想安心都难。”   她话里话外的意思很重,显然顺嫔并不是真的红口白牙污蔑,听涛阁确实有事。   谢婉凝沉下脸来:“那怎么不去通报宁大伴,你们自己又待如何?”   昕棠抿了抿嘴唇,一脸愁苦:“娘娘,我们找了,是臣亲自去的。宁大伴也亲自来了,可左右看了一圈,到底也不知道看出个什么样子,只捡了几件不要紧的物件取走说要详查,便没了下文。”   宁多福可不是普通黄门,他是长信宫太监,年轻时就伺候在萧铭修身边,最是得他信任。他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听涛阁的事就可大可小,看来他是不肯轻易拿主意,只等着萧铭修回来亲自定夺。   谢婉凝心里头真想骂娘:这滑头真精明,一点责任都不担。   不过面上她还是很平静,只说:“既然宁大伴没说有事,那必定就没有大事,又何必她见天跟着闹,弄得行宫鸡犬不宁。若是过几日叫陛下知道,指不定要发火。”   萧铭修笑的时候是真的光风霁月,可沉下脸来却也叫人不寒而栗,宫里头的妃嫔,但凡有点心眼的,都知道不能随便惹他——准没好果子吃。   昕棠一听她说陛下,吓得腿都软了。   谢婉凝见她是真拗不过顺嫔,只好说:“你们娘娘用完早膳否?”   “用完了,”昕棠道,“虽说用得不多,也将就用了些。”   谢婉凝点点头,穿过那碍眼的纱帐,直接往听涛阁后殿走去。   这会儿才有宫人进去通传顺嫔,她被扶着,小心翼翼往门口走。谢婉凝快走两步上前,低头打量顺嫔的脸色。   她看上去跟自己离开前并没有太大区别,除了面色要更白一些,气色甚至比昕棠要好得多。因为月份浅,她至今未曾显怀,依旧窈窕如少女。谢婉凝虽说看了不少医术,到底没那个望闻问切的本事,只好做了个手势:“你我之间且不要行这虚礼,进去谈吧。”   顺嫔认真看了看她,突然笑起来:“姐姐,你跟她们都不一样。”   谢婉凝脚下步子轻快,一点都不被她打扰,仿佛没听到这句话一般,只目不斜视地进了听涛阁。   她利落地在主位坐定,示意顺嫔坐到她右手边的客位上:“瞧着你身子应当没大碍,怎么这么不听话,闹成这样又怎好收场。”   顺嫔已经有些入魔,谢婉凝便也不跟她讲那些个弯弯绕绕,把话说清最是要紧。   “姐姐,”顺嫔轻声开口,“不是妹妹有意要闹的,是妹妹身边真的不太平。”   她声音很轻很细,似是纤细的发丝,只一用力就会折断。可她的气色和身形确实还好,没有到病入膏肓的地步。   谢婉凝这会儿也没心思喝茶,她仔细看着顺嫔,顺嫔也淡定坐在那叫她看。   有那么一瞬间,谢婉凝也有些迟疑了。她拿不准顺嫔到底要什么,也不知道顺嫔做这一切最终是为了什么。   一个人的目的一旦被表象模糊,那想要提前摸清她的行为就会变得十分困难。   谢婉凝叹了口气:“有了孩子,不应该是一件好事吗?你就每日开开心心,把孩子和自己都养得健康一些,多好。等回了宫,好好养几个月,翻过年来孩子就出生了。”   顺嫔浑身一震,她扭头看向谢婉凝,一双眼睛似被薄雾笼罩,氤氲着浓得化不开的哀伤。   “姐姐,我不是不想的,可我真的害怕。”顺嫔呢喃道,“每日晚上入睡,哪怕宫灯明亮,我也一点困意都无,我不敢睡,也睡不着了……”   谢婉凝心里头一沉,她问:“你怕什么?”   她这话看似不讲道理,其实问得并不是那些寻常因由。宫妃有了皇嗣,总会忐忑是否能平安诞下,各宫娘娘盯着,上面太后瞧着,前朝的大臣们猜着,这让她们一丝一毫不敢松懈。   可这些怕,都是最稀松平常的。现在的东安行宫一共就这么几个人,太后太妃不在,大部分的嫔妃也不在,哪怕大臣们也只来了十数人,根本连听涛阁的大门在哪都不清楚。   加上萧铭修亲口给她允诺,承诺她会派人时刻盯着听涛阁,她就更不应该还害怕了。   但顺嫔的精神依旧不好。   “你最怕的,到底是什么呢?”谢婉凝盯着她问。   顺嫔还没来得及回答,只听宜妃柔软的声音响起:“怕什么,那你、怕我、怕我们所有人呗。” 第51章   因为每天都要往听涛阁跑,这阵子宜妃也很是辛苦,瞧着一点欢喜气都无。   她心里头厌恶顺嫔,嫌她没事找事,又有些羡慕嫉妒恨的小情绪在里面,说起她来语气难免比较重。谢婉凝听出来了,顺嫔自然也能听明白,可她就那么淡然地起身对宜妃行礼,仿佛没听见宜妃都不愉一般。   谢婉凝起身冲她点点头,待宜妃行了小福礼,便亲自请她坐到右手边的次位上:“妹妹怎么这么早就来了,这段时间这般辛苦,还不多休息会儿。”   对着她,宜妃的态度自然很好,她冲谢婉凝点点头,话里话外都很亲近:“姐姐不也才回来,你都大清早过来操持,妹妹若是再在宫里躲懒可不成事。”   两人的眼眸在不经意般碰到一起,宜妃看着她的目光一如往昔那般纯净,仿佛碧蓝的湖水一般平静无波,谢婉凝却仿佛毫不意外,甚至回给她一个清清淡淡的笑。   跟明白人说话就是这么轻松,往往一个微笑就能把意思表达清楚。   宜妃面上平静,胸膛里心跳如锤鼓,有那么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紧张和慌乱。   可谢婉凝却一句话都没有问她,她只是说:“过几日便要回宫了,顺嫔妹妹这般情景,怕是不太好办,宜妃妹妹有何想法。”   上一回宜妃摆宴请她吃茶,说的便是这事,当时她可是一口回绝,甚至暗示宜妃不要多管闲事。不过几日不见,因为顺嫔作妖作得太过热烈,谢婉凝也不好再淡然处之。若真叫顺嫔死赖着不回宫里,她们是走还是不走?总不能叫她一个人留在东安围场。   果然她这话一说出口,宜妃就笑出声来:“姐姐到底还是心疼妹妹们,这一回倒是肯帮这个忙了。叫我说,外面千好万好也没家里好,顺嫔妹妹,你说是不是?”   她这话虽然意思含糊,但聪明人肯定能听清楚,顺嫔抬头看了他们两个一眼,低下头没有吭声。   在场三个人,明明其中两个商量的是另一个人的大事,可另一个人却似旁观者一边,眼神飘忽,一声不吭,仿佛神游天外。   谢婉凝却完全不被宜妃的话触动,她只说:“东安围场再过半月就会寒冷刺骨,顺嫔如论如何也不能留在这,回宫路途也并不算遥远坎坷,车辇稳当又暖和,自当同我们一起回宫。”   顺嫔猛地抬起头,她认真看着谢婉凝,可谢婉凝却并未看向她。   “姐姐……”顺嫔突然开口道。   谢婉凝却用手在膝盖上轻轻拍了拍,看不见的灰尘蒸腾而起,在阳光丝缕中翩跹飞舞。   顺嫔简直神志不清,愚蠢至极,她不紧紧跟着皇上,还能去哪里?   宜妃见她严肃着一张俏丽容颜,又看了一眼顺嫔,连日来被她惹得烦闷的心也好了许多。如今换个人被顺嫔连累,被气得不清的人换成了淑妃,她反而心情舒畅起来。   “姐姐说得是呢,哪怕路上还是有些颠簸,饭食医药都跟不太上,不也比东安围场这冷冰冰的好。”宜妃话里有话道。   谢婉凝不理她,终于扭头看向顺嫔:“昨日我问你身子,宫人道你这听涛阁不太平,你整日梦魇无法安睡,是否正因如此才不肯回宫?”   一说起回宫的事顺嫔就低头不吭声,谢婉凝实在没办法,才这般直接把话说出了口。   顺嫔的眼睛一下子就睁大了,她的面色青白,眼睛外凸,瞧着很是惊恐。正殿里又很昏暗,那一瞬间的样子吓人极了,就连宜妃也不由自主往后蹭了蹭,紧紧贴在椅背上。   谢婉凝皱起眉头。   离宫前在荷风宫时,顺嫔完全不是这样的。当时她很坚定要保住孩子,哀求她一定要想办法让她来东安围场。   可是现在,谢婉凝也看不透她到底是怎么想的了。   如果真的有什么扭转了她的想法,那肯定不是小事,现在见顺嫔的反应,谢婉凝多少能明白一些。   “我跟宜妃一贯都很和气,你也不用怕,若是真遇到什么事,不妨直说。”谢婉凝叹了口气。   顺嫔放在膝盖上的手抖了抖,她低下头,再度沉默下来。   谢婉凝和宜妃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无奈。   回宫在即,若是顺嫔真出了什么事,耽误了御驾或是闹出其他是非,于她们都不是好事。   顺嫔不说话,谢婉凝和宜妃就淡然坐在那,一个都不肯走。   直到外面金乌灿灿,刺目都阳光从帐幔缝隙中钻进来,点亮了昏暗的大殿。似乎那日光太耀眼了,顺嫔猛地从椅子上跳起来,她的神色是从未见过的恐慌。   “我不是,我没有!”她喊着往后退,一直退到偏殿里,“我会听话的,不要害我!”   顺嫔喊着、叫着,把偏殿的摆设弄得乱七八糟,摆在小几上的玉壶春瓶晃了两下,一头栽倒在地上。   只听刺耳的脆裂声响起,一个血红的小人偶从那瓷瓶里滚出来,把地面染得血色淋漓。   谢婉凝猛地站起身,寒着脸叫人:“昕棠,快来伺候你们娘娘,快找人收拾收拾。”   顺嫔的宫女们仿佛大梦初醒,这才从各地钻出来,七手八脚上前伺候她:“娘娘,娘娘您没事吧。”   谢婉凝目光紧紧盯着地面上那个血红木偶,猛地扭头看向宜妃,宜妃似乎吓住了,根本没来得及回神,她眼睛里的惊愕藏都藏不住,叫谢婉凝看了个清清楚楚。   不知道为何,谢婉凝心里头略松了口气。   这时候,宜妃一定不能出事,陆首辅也不可以出事,谢婉凝出身地想。   然而还没等她缓和过来,顺嫔那就彻底乱了。一群宫人们围着她,里三层外三层遮挡得严严实实,谢婉凝和宜妃根本看不清里面的情景,却能听到那些话音。   只听顺嫔仿佛疯了一般,嘶声竭力喊着:“放过我吧,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   她的声音干哑哀婉,仿佛杜鹃啼血一般,叫人心里头难受至极。   谢婉凝这会儿也顾不得避嫌,正想上前瞧瞧她,却听昕棠突然惊呼道:“娘娘,娘娘您醒醒啊!?”   这会儿不光谢婉凝,宜妃心里头都咯噔一声,暗道大事不妙。   听涛阁乱得不成样子,宫人们只会跟着急,昕棠急得满头大汗,只能先把晕倒的顺嫔扶到榻上,叫她躺得舒服一些。   谢婉凝当机立断叫来张之:“派人去太医院请太医,你亲自去一趟畅春芳景,跟陛下说顺嫔惊厥昏迷,尚未清醒。”   这事安排完,她又对昕棠道:“你把这个木偶收进盒子里,谁都不许碰!”   说完刚松了口气,她才发现自己两颞一阵疼痛,连带着眼睛都有些酸涩,叫她睁不开眼。   在她旁边,宜妃也有些疲累地坐在椅子上,面色比之刚才更白了几分。   这都叫什么事!   她们刚刚在这里见证了顺嫔发疯到晕倒的整个过程,就已经陷了进来,走不能走,只能远远留在正殿里,半步都不能往偏殿凑。   绫惜见谢婉凝闭着眼睛,知道她现在一定不太舒坦。昨日奔波一路回到行宫,没来得及休息好就过来瞧顺嫔,这一下还闹出了事,想回去休息便不成了。   她冲冬雪打了个眼色,冬雪就把带着的斗篷取来,仔细给谢婉凝披上。   谢婉凝皱着眉摆了摆手:“没事。”   可她哪里又像是没事的样子,绫惜心里着急,看跟着宜妃的大宫人茯苓也皱着脸,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叹了口气。   太不凑巧了。   顺嫔什么时候发疯不好,非要这时候发疯,这会儿如果只有娘娘一人在,便是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了。   所幸宜妃今日来得早,她跟淑妃平日里关系平常,明显两个人不会联手,这事就好办多了。   从那个木偶滚落出来开始,一条看不见的线就在谢婉凝心里撕扯,这一刻,她仿佛看明白许多事,却又什么都不想知道。   因为事实的真相可能特别残酷又异常无情,她哪怕经历过那么多事,死而复生,轮回两世,事到如今却还是在心中保有那么些许天真和柔情。   可柔情刻骨,天真伤情,只有自己才能伤自己至深。   刚刚顺嫔叫着“放过我吧”的时候,她看的明明是镜子中的自己。   这一刻的听涛阁乱成一团却又平静如夜,正殿和偏殿成了两个世界,一面山河崩塌,一面海晏河清。   太医的到来打破了听涛阁的僵局,来者是李昔年和韩疏,一个是太医院院正,另一个精通妇儿分科,最擅保养孕妇之道。   谢婉凝见李昔年亲自过来,不由松了口气:“李院正,劳烦你辛苦一趟。刚顺嫔突然胡言乱语,后被惊吓导致惊厥,至今昏迷不醒,你等速去诊断医治,切不可耽误病症。”   她简单把事情说清,便看向宜妃。无论心里到底如何想,宜妃面上是真不敢叫顺嫔龙胎有恙,只听她简单道:“淑妃姐姐所言甚是,治病要紧。”   李昔年心里一紧,他匆匆看了一眼韩疏,领着他往偏殿行去。   所幸昕棠这会儿已经冷静下来,她已经叫宫人散开并各司其职,也叫她们收拾好偏殿摆设,又给顺嫔盖上薄薄都毯子并拆下发髻,还算有章法。   李昔年是太医,鼻子最是好用,他一进来就闻到一股很淡都血腥味,往地下一看便是一条刺目的血痕,顿时有些惊慌:“这是……”   昕棠给他摆好凳子,又把顺嫔的手腕露出来,叫他诊脉:“那不是娘娘的血。”   李昔年面上一松,刚要放下心来,可随着手指搭在顺嫔胳膊上,他的心却又重新悬了起来。   顺嫔这是……   就在这时,萧铭修寒着一张脸,大踏步进了听涛阁。   谢婉凝和宜妃赶紧起身给他行礼,可萧铭修却根本没心思看她们两人,随意摆了摆手就进了偏殿。   谢婉凝只听他关切问:“到底如何?”   那声音满满都是怒意和急切,谢婉凝不知他是在关心顺嫔,还是担心那个未出世的孩子,或者……两者兼有之。   这是第一次,她清清楚楚的看到他对另一个女人如此关心。   这一瞬间,头痛欲裂。   谢婉凝觉得嘴里一阵发苦,仿佛刚吃了还未成熟的青桔子,又酸又涩的滋味在她心底蔓延开来,无论如何咽不下去。   如鲠在喉。   萧铭修压着火气,坐在偏殿里等太医回话。   因着在御汤池玩了几日,折子又堆了一摞,他这几日正抓紧处理政事,没成想就被请到听涛阁来。   他昨日熬到很晚,这会儿本就有些疲累,却因为顺嫔正怀着孩子不好发作,只能压着火气询问。   只是他实在也想不明白事情为何到了这个地步。他幼时早慧,对宫里事多少有些记忆,在他之后宫里又添了两位皇子,也照样很平静地诞生下来,根本没像顺嫔这般“惊天动地”。   他不是没安慰过她,也不是没关心过她,可她就是一意孤行。   他完全不知道她想要什么,追求的又是什么,只是看她这个样子,他的耐心便一点点被消磨殆尽,再也无法生出更多的期盼和涟漪来。   但孩子毕竟是他自己的,这个小生命他盼了许久,折腾到现在却也依旧抱着一些不切实际的愿望。   李昔年看萧铭修面色也很不好,心里头十分忐忑,但又确实不敢隐瞒,只得低声道:“回陛下话,顺嫔娘娘是惊动了胎气,如今看着坐胎不稳,如果再这么下去……”   他后面的话实在也不敢说了,顺嫔这一胎原本就怀相不好,她人瘦,饮食也很挑剔,孩子自来就显了弱症。早先他就跟陛下禀报过,如果顺嫔好好养胎,说不定还能保下来,如今这般只怕是难了。   萧铭修微微有些愣神,他抬头看了面色苍白的顺嫔一眼,又淡淡把视线瞥到别处。   他早就做过父亲了,也知道自己身体康健,一个孩子养不成,总会有其他孩子能养好。可事到眼前,他心里还是有些郁痛。   自登基以来,前朝后宫都有诸多牵制,皇长子的到来会令局势大大缓解,可事到如今,这他却发现自己高兴得太早,这孩子最终也没能留下。   那毕竟是自己的骨血,哪怕生下来孱弱,堂堂皇家还养不好一个孩子吗?   可这孩子的母亲,却似乎并不是这么想的。   萧铭修看着她手指紧紧抓着床单,因为消瘦,手背上的青筋整条暴起,泛着不健康的阴影。   此时此刻,顺嫔到底是伤心还是恐惧,萧铭修不得而知。他只知道,这个太后、朝臣和他都期盼着的孩子,可能留不了多久了。   顺嫔四个多月的身子,不仅没有显怀,反而比刚有孕时还要消瘦。她发了疯一般不肯回宫,到底是怕宫里的其他人,还是怕他跟太后呢?   萧铭修心里头又疼又冷,这一刻,他脑子里乱极了,什么都想不清楚。   只听李昔年又说:“陛下……小殿下脉息微弱,几乎到了听不出来的地步。顺嫔娘娘的身子骨也不健康,她思虑过重、饮食不丰,对养胎实在没有好处。如果再这样下去……大约过不了这个年根。”   如今已经到了十月末,再过两个月便是新年,以李昔年的判断,这孩子六七个月就要夭折,生下来估计也养不成。   萧铭修右手撑着额头,微微皱眉,似乎十分疲倦。   “韩疏,你说。”萧铭修沉沉开口。   韩疏偷偷看了李昔年一眼,见他冲自己摆了摆手,立即便道:“回禀陛下,顺嫔娘娘本就脾胃虚寒、气血不足,兼之有孕后肝火虚旺,夜不能寐,小殿下便有些先天不足。之前太医院给开的养胎药方,若是娘娘按方调理,倒也不是不能补足,只不过……”   只不过顺嫔不仅没有好好用药,甚至还变本加厉折腾自己,是以这个先天不足的小殿下,十有八九无法养活了。   萧铭修的脸色渐沉了下来,他半垂着眼眸,一句话都没有说。   两位太医心里头也很郁闷,原本顺嫔要是乖乖听话,这孩子也应当出不了什么大事。可事情闹到现在,他们无论怎么努力都不可能保得下来,虽不是他们责任,可陛下一旦怪罪,倒霉的还是他们。   也不光他们,外面还坐着两个面色难看的妃位娘娘,说到底还是顺嫔厉害,能一口气把淑妃和宜妃都坑了,这孩子没的不亏。   不管太医们心里如何腹诽,萧铭修倒也没失去理智,他只是短暂的心痛了一下,很快便恢复如常。   “顺嫔可能跟着回宫?”萧铭修问。   李昔年答:“回禀陛下,顺嫔娘娘能随圣驾回宫。只是路途颠簸,于身有碍,恐将来子嗣不会顺利。”   顺嫔虽说还年轻,可头胎就这么折腾,她身体亏损也大,之后再调养还是无力回天。瞧陛下的态度将来还能不能宠幸她都是个问题,便是有宠有幸,她也很难再有身孕。   前几日她闹着太医院天天伺候的时候,李昔年就语重心长劝过她一回,她不听,李昔年也不好再劝。   本着医者仁心,李昔年才多这一句嘴,一次就已足够,绝不可能有第二次劝诫。   萧铭修轻轻“嗯”了一声,冲他点了点头:“辛苦两位爱卿了,先去出脉案药方,暂且养着吧,有什么事回宫再论。”   李昔年心里一紧,立即明白了萧铭修的意思。顺嫔这个孩子不能在东安围场没,要落胎只能等回宫之后再说。   他领着韩疏给萧铭修行了大礼,这才退出偏殿,匆匆跟淑妃和宜妃行过礼,便出去忙了。偏殿里,便只剩下顺嫔、昕棠、萧铭修和宁多福四个人。   顺嫔闭着眼睛,一直没有“清醒”。萧铭修也不戳破,只问昕棠:“刚才怎么回事。”   昕棠面上镇定,心里头却慌乱至极,陛下的脸色太难看了,瞧那样子一点都不像是心疼自家娘娘,反而话里话外带着怒气。   这些时日顺嫔到底做了什么昕棠大约也清楚,这会儿被萧铭修冷不丁问一句,膝盖一软就跪倒在地上,把刚才发生的事原原本本讲了一遍。   当萧铭修听见谢婉凝问的那句话后,半睁着的眼睛微微睁大几分,可他却一句话都没多说,只听昕棠把话讲完。   外面两位娘娘和她们的宫人都在,这么多双眼睛看见,这么多对耳朵听着,昕棠半句假话都不敢说,最后道:“娘娘看见那个人偶,就吓昏了过去,这才叫的太医。之后淑妃娘娘命我一定收好那个木偶,待陛下亲自查验。”   萧铭修没什么反应,只转头吩咐宁多福:“找个宫人进来照看顺嫔,都随朕去正殿。”   宁多福便赶紧对昕棠使眼色,这便跟着他来到正殿,谢婉凝已经换了次席坐,她用左手撑住额头,垂着眼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萧铭修只能看见她尖细的下巴和紧紧抿着的嘴唇,再多的就看不清了。   不知道为什么,看见这样的她,萧铭修心里平添几分烦躁。他深吸口气,坐下来说道:“刚顺嫔的宫人已经把事情说清,朕自是相信两位爱妃,知道你们为顺嫔操心劳累,绝不会做有违德行的阴损事。”   谢婉凝顿了顿,把手放下,可依旧低着头,没有看萧铭修一眼。   宜妃倒是偷偷用眼睛看他,却也不敢说话。   萧铭修细细摸索着腰上的荷包,那还是谢婉凝给他亲手做的,上面纹样精致,一看就是用了心思。   平生第一次,他只觉得心乱如麻,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才好。   他不说话,宜妃和谢婉凝也不开口,正殿里的气氛一下子便僵住了。明明只是早冬时节,外面艳阳高照,可正殿里却依旧很冷。   谢婉凝冰凉的手指紧紧攥在一起,她难得任性一回,不想看他也不想说话。可能是头太痛了,也可能身心俱疲,总之她就这么呆呆坐着,只等他给一个结果。   无论如何,她都能坦然接受。   这时,宜妃可能想要解释几句,踟蹰片刻才开口道:“陛下,臣妾同淑妃姐姐真的只是过来关心顺嫔,眼看回宫在即,如果顺嫔这不能妥善安排清楚,这小半个月的路途恐怕会出事端。只是没想到,顺嫔反应竟这么大。”   萧铭修轻轻“嗯”了一声,他不由自主望向谢婉凝,却发现她依旧没有搭理他。   这很不对劲,往常宫里头遇到什么事,她都会主动出来分忧解难。这一次却成了锯嘴的葫芦,一声都不带吭的。   若是换成旁的什么人,萧铭修早就起了疑心,可这些反常落到谢婉凝身上,萧铭修却只会以为她不太舒服,因为生病才导致如此。   萧铭修打心底里相信她,知道她定是不会做这种事,因此便主动问:“淑妃如何看?”   他能问这句话,已经证明相信她了。   谢婉凝放在膝上的手一紧,她抿了抿嘴唇,这才低声开口:“顺嫔说自己接连几日梦魇,兴许是梦到什么不好的东西才惧怕回宫,她毕竟怀有身孕,胆小谨慎一些也是人之常情。是臣妾和宜妃妹妹太过心急,问了她不愿意讲的事,才叫她惊了心神。”   她这会儿头痛欲裂,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说什么,反正这么长一串话说出来,便又低下头去不再言语。这一次,她依旧没有看向萧铭修。   萧铭修微微皱起眉头,她越是避开他,他心里头越不愉。仿佛有一只顽皮的猫儿在他心上挠痒痒,抓得他又痛又麻,那滋味难受极了,他自己都说不太清楚。   谢婉凝话音落下,宜妃便跟着说道:“陛下,淑妃姐姐所言甚是,还请陛下明鉴。”   萧铭修想到躺在那的顺嫔,也有些头疼,他瞥了一眼宁多福,便道:“顺嫔这里的事,以后便由沈雁来接手,两位爱妃不用再辛苦了。”   他说罢,顿了顿继续道:“朕自是相信两位爱妃,你们不用多虑,好了,在这也盘桓许多时候,各自回宫去吧。”   这话刚说出口,宜妃便率先起身,行了福礼便匆匆退下。谢婉凝迟了半步,只好等她走了才冲萧铭修行礼,低着头往外退。   刚走到门口,便听萧铭修喊她:“婉凝……”   他声音又低又哑,还有他自己都不明白都迟疑,却深深砸进谢婉凝心里去。   谢婉凝被披风紧紧裹着的身影一顿,她终于抬起头来,用那双深邃的眼眸望了萧铭修一眼。   她背对着门外的日光,一张脸藏在光阴的暗面,萧铭修哪怕此刻正认真盯着她看,也没看清她脸上的表情。   只听谢婉凝道:“陛下保重,臣妾告退。”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留下萧铭修一个人坐在主位上,心里的烦闷更甚,他问宁多福:“这是怎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宁多福:这是怎么了,陛下您心里还没点数吗?   保证是甜文!这一段过去就是追妻火葬场的剧情了……虽然比较冷酷,但这里黄桑关心的是孩子~ 第52章   萧铭修的问话,宁多福是真答不上来。   若是其他娘娘也就罢了,景玉宫这一位,宁多福自知惹不起,也不敢惹她。   万幸萧铭修也就是随口一问,并未指望他真能给出什么回答来,自己坐在那沉吟好半天,这才道:“这人偶你叫沈雁来务必查清,听涛阁的宫人也要仔细审问,再从乾元宫调人过来看住听涛阁,除了她,其他宫人全部看住。”   萧铭修口里的她就是这会儿正在一边战战兢兢的昕棠姑姑,她是尚宫局中姑姑亲自选出来的,应当错不了,萧铭修便暂且留住了她。   他抬头望向昕棠:“顺嫔跟你亲近,朕暂且留下你,至于以后会不会也被带走,就看你的造化了。”   昕棠吓得立即跪倒在地,接连磕了三个头:“多谢陛下开恩。”   萧铭修把事吩咐完,也不等顺嫔“清醒”,起身就往外面走。听涛阁里面的味道太难闻了,苦涩的药味夹杂着血腥气,坐在这他只觉得浑身难受,头也越来越痛。   宁多福见他又沉了脸,心里头直叫苦,跟在身后道:“陛下,那臣便叫胡红亲自过来盯着,一准不会错。”   胡红是乾元宫的老人,再过两年就能升管事姑姑,把她调来萧铭修也放心。   他闷头出了听涛阁,待重见天日,才觉得呼吸顺畅起来:“听涛阁里太闷,待久了真不舒服。”   宁多福心里一颤,立即道:“陛下,臣见淑妃娘娘和宜妃娘娘面色都不好,是不是听涛阁的香里……有些不太干净的东西?”   一进听涛阁,不论谁都觉得不舒服,烦闷郁结、头疼欲裂,顺嫔还不叫开窗通风,待长了没病也要坐下病来。   但听涛阁的一景一物太医院早就检查过,如果真有问题,不可能查不出来。   萧铭修脚步微微一顿,倒是说:“淑妃瞧着是不是病了?”   宁多福倒是机灵:“昨日里赶着回行宫,今日一大早又要去看望顺嫔,淑妃娘娘不太妥贴也是有因由的。”   他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看萧铭修脸色,只见他似乎松了口气,连带着他也跟着放松下来。   宁多福多会看萧铭修脸色,见状马上道:“不如陛下晚上去芙蓉馆用晚膳?也好看看娘娘身子好些没。”   他主动给找了台阶下,皇帝陛下的脸色果然好些,佯装不在意道:“看看今日得不得空吧。”   说完,他又补了一句:“叫李昔年过去给她看看,病了可不好耽误。”   原本他也只是矜持一二,却没承想下午叫了李承望过来拟阁批,倒是听了些朝臣之间的小新闻。   李承望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算是他的心腹,知道宫里头的顺嫔娘娘有了皇嗣,是以对顺嫔娘家便也多有关注。   顺嫔姓骆,父亲现任海宁盐监,是正四品的实职。因为萧铭修继承大统,顺嫔随之封了九嫔之一,骆家也跟着水涨船高,渐渐也成了海宁的新贵。   李承望能以三十而立的年纪跻身阁臣之列,其能力和眼界都是一等一的出众,他心思细腻,办事稳妥,很得萧铭修的信赖。   果然一听他说骆家的事,萧铭修就丢开朱笔,往后靠到椅背上:“你且说来。”   李承望低声道:“陛下也知各省监司都是肥缺,其中尤以盐铁为最。若不是顺嫔娘娘位列九嫔,骆大人绝对摸不到海宁盐监这个实职,不过既然被推举上位,骆大人也很谨慎,这两年的考核都是甲等。”   这说明骆家还算有数,知道陛下肯用他们,也能卖力为陛下分忧。   海宁地处江南,盐铁茶酒司监油水丰厚,骆家只要肯为陛下办事分忧,把这里面的门道都摸清楚呈送上来,以后前程绝对低不了。   前朝后宫息息相关,谁家在前朝夙兴夜寐,谁家的女儿就薄待不了。只要肯为陛下分忧,为百姓谋福祉,陛下给起赏赐也绝不手软。   但如果哪家人尸位素餐,贪墨霸道,绝对不会有好下场。   李承望早知萧铭修的性格,也明白到底要如何回禀骆家的事,果然听他这么一说,萧铭修的脸色就好了些,不再紧紧板着脸。   李承望继续道:“骆大人的夫人姓梅,出身苏沪的书香世家,同骆大人也算是门当户对。听闻梅夫人最是贤良淑德,只是家中有个小了十几岁的幼弟,自幼顽劣不堪,文不成武不就,最后托了关系才在苏沪的指挥使司找了个空缺,就这么吊儿郎当糊弄度日。”   萧铭修脑子很快,对朝堂上的事记性也很好,虽说对这些大臣亲眷里的门门道道不怎么上心,可各省官员却还是有数的。   他立即道:“苏沪都指挥使,朕记得是平乐侯的三弟?”   他这么一问,李承望是满心敬佩,他一脸憧憬道:“陛下真是胸有乾坤,对前朝了如指掌。”   大楚幅员辽阔,有十八省一都,各省布政使和都指挥使加起来将近四十人,每隔三年还要调动一次,他竟一下就能记起来,实在令人佩服。   萧铭修却完全没有在意他这个马屁,反而皱起眉头来:“梅氏出了事?”   李承望颔首道:“回禀陛下,正是。十日前,这位小梅爷酒后闹事,不小心打死了一个夜晚归家的短工,即日便被收监。”   这一串话说完,李承望就不再开口多言,只看萧铭修端坐在龙椅上,右手轻轻点着扶手,咚咚咚的声音在大殿里回荡,听得李承望心里也跟着噗通乱跳。   平乐侯就是德妃娘娘的父亲,也是太后大妹的丈夫。梅氏子这个时候出事,时机卡得刚刚好。十天时间,也足够消息从苏沪传到冀州,传到顺嫔的耳中。   梅氏子看起来跟顺嫔关联不大,可这里面却仿佛有千百双手,每一双手里都牵着丝线,编织成一张细密的网。   但事关太后,萧铭修却不会轻易下定论。   到了天佑三年,太后的态度已经有了明显转变。她应该不会在这个时候翻脸,把好不容易稳住的局面再度掀翻,闹得整个盛京鸡犬不宁,也把王家往深渊里拉。   萧铭修一时间陷入沉思,这里面牵扯的人太多,甚至这都有可能是特地显露出来给他瞧的。沈氏到底是亲自动的手,还是被躲在暗处的人栽赃陷害,目前还不得而知。   可结局却已经注定了,顺嫔这个孩子留不住,他如今依旧没有皇嗣。   有那么一瞬,李承望只觉得大殿里一阵冷风拂过,他手脚冰凉,却不敢端起热茶抿一口。   好半天,萧铭修才道:“你做得很好,朕知道了。云州干旱后续你还要仔细盯着,让百姓先把这个年过去才是。且告诉韶星渊把封北草场的章程尽早做出,务必要在年前落成。”   李承望这才觉得身上血液重新流淌起来,他起身行了大礼,便安静退了出去。   就在他走后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另一个身穿飞鱼服的年轻武将出现在畅春芳景,他仿佛一缕轻言,悄无声息便进了大殿。   萧铭修自李承望走后,把他刚才做了阁批的折子全部批完,这才起身走到茶室,背着手站在窗边肃立。   武将跟在他身后,不远不近静穆而立。   萧铭修看了一会儿窗外的花海,动了动僵硬的肩膀,然后才在茶桌前坐定。宁多福这会儿正好煮好茶,待沁人心脾的碧螺春芳香充盈茶室,便又安静退了下去。   萧铭修自己倒了一碗茶,轻轻抿了一口:“说说看。”   武将冲他利落行礼,起身便道:“回禀陛下,经苏沪仪鸾卫同知回报,十日前梅氏子确实酒后伤人,被伤百姓身家清白,当场丧命。因当时人证众多,梅氏无法把人保下,便寻骆家出谋划策。”   仪鸾卫是先帝在时新设御前卫,专掌直驾侍卫、巡查缉捕,先帝殡天后仪鸾卫转入萧铭修手中,奈何上任仪鸾卫指挥使桀骜不驯,直至今年年初才由太后下令夺职,更换成萧铭修一手提拔上来的姜兴泽。   这是太后对他放权的信号,也是萧铭修对太后越来越放心的根源。   只要仪鸾卫握在手中,那在前朝就多了一双眼睛,可以让他轻松不少,也越发得心应手。   萧铭修把茶杯放下,手指在桌上敲了两下,便听姜兴泽继续道:“陛下,这里面的情况比表面上显露出来的更为复杂,一开始臣也只盯着苏沪都指挥使看,可后来发现,一力捉拿梅氏子的却是苏沪布政使。”   苏沪布政使萧铭修自然记得,他是泰安十七年二甲进士,跟琅琊府的周明山是同科,同时,也是陆首辅的得意门生。   萧铭修心里有数,倒也没显露出半分惊讶来,只继续喝茶。   刚才忙了一个多时辰,他确实有些疲倦,这会儿虽然说得也是政事,却比之刚才要放松不少。   可姜兴泽要说的话却显然没有说完,只听他顿了顿,还是继续道:“后来臣又暗地里查访,才发现苏沪按察使是青山书院齐院长的外门学生,他未曾上过青山书院,只跟随齐院长在家中读书,外人俱不知情。”   这一次,萧铭修的眼神才彻底变了。   他的后宫,一个嫔妃怀了孕,却牵扯到了三个家族。德妃、宜妃和贤妃全部纠缠其中,因为太乱,叫人一下子看不清事实的真相。   究竟是一家所为,还是三家都出了手,谁都说不准。   只是……最后的结局却殊途同归,无论是他们谁动了心,也无论是谁出的手,最后三家都得偿所愿,最大的输家却是萧铭修自己。   萧铭修脸色未变,眼神却渐渐转冷,他盯着寂静无波的茶汤看了一会儿,才下旨:“继续盯着,朕要知道这里面究竟有谁动了手。”   姜兴泽微微一愣,却很快回过神来,他郑重冲萧铭修行礼,然后便安静退了下去。   茶室里便只剩萧铭修一个人。   可他却并不显得十分颓丧,也没有特别气馁,他只是盯着茶汤出神,好半天才轻声呢喃:“还好有你在。”   作者有话要说:  淑妃娘娘:这一章本宫居然没有姓名! 第53章   谢婉凝离开听涛阁就回了芙蓉馆,谢兰一见她面色不好,立即便哄着她早早休息去。   反正这几日行宫也没旁的事,好叫她放松几日吧。   “娘娘且不用管听涛阁的事,叫她们自己打去吧。”谢兰劝道。   谢婉凝躺倒穿上,冲她笑笑:“妈妈不用担心我,我睡一觉就能好了,听涛阁也碍不着咱们的事。”   她都这么说,谢兰便也只能憋出一个苦笑:“娘娘快睡,待行了好用晚膳。”   谢婉凝就乖乖闭上眼睛,倒是没怎么辗转反侧,不一会儿就沉入梦乡,谢兰坐在窗边看了她好一会儿,才起身出了寝殿。   绫惜守在寝殿外面,等谢兰出来便一把抓住她的手,拉着她回屋把事情讲了清楚。   要是谢兰早知道顺嫔要闹这幺蛾子,她肯定今天就亲自陪着去了,不过绫惜倒也机灵,事也办的很利落。   谢兰面色也有些疲倦:“所幸以后不用再管她,倒也省心。就是难为娘娘之前那么劝她,她非要一意孤行,把一件好事作成坏事,也不知道底是如何想的。”   绫惜忙到这会儿才有空吃茶,她足喝了两碗才道:“虽说以后不用再操心,可娘娘脸色确实不太好,我瞧着像是惹了头痛,待会儿娘娘醒来且得问问是否要用药。”   谢兰跟新到谢婉凝身边的两个姑姑关系不错,也都很忠心于谢婉凝,便也不怎么忌讳:“娘娘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这事还能看不出吗?   绫惜放下茶杯,只叹一声:“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当局者迷……谢兰心中一沉,她苦笑出声:“这可怎么好,日子过的好好的……”   宫里生活是比谢家要好上百倍,锦衣玉食畅快肆意,兼之陛下温柔体贴英俊多情,论谁看都是幸福美满。   可宫里头的娘娘小主太多了,人人都可以是陛下的知心人。一旦谁真的动了柔情心,求而不得的滋味便会时刻啃食着自己,那些曾经的好,也会变成最糟糕的坏。   绫惜低声呢喃:“娘娘自来聪慧,应该不至于让自己落入这般痛苦境地?”   谢兰心里叹气,却没有马上回她,只盯着窗外发呆。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人世间哪里有那么多圆满,往往一颗真心奉上,千百倍努力,却依旧换不来另一颗心。   日复一日的为其欢喜为其忧,日有所思夜不能寐,真心以待求而不得,这样的日子过久了,会把人逼疯的。   绫惜说完刚才那句话,也觉得有些僭越,可她抬头看到谢兰愁苦的脸,顿时心里也跟着慌张起来:“莫非娘娘真的……动了心?”   谢兰猛地把冰冷的茶灌进口中,让自己打了一个冷颤:“便是有些意动,也是不成的。”   以她对谢婉凝对了解,现如今谢婉凝确实有些意动,但现实残酷,顺嫔的事很快便让她清醒过来。等回宫中之后,她应该就能屏除杂念,好好做她的淑妃娘娘了。   谢兰想到这里,即使心疼又很难过,却还是咬牙道:“人这一生,哪里有什么十全十美的好事?”   绫惜听着心里头直泛苦,可却端起茶杯向谢兰致意:“别的话不说,以后我自当更加经心,让咱们娘娘开开心心便是了。”   两个人这一番深谈,谢婉凝自是不知的。   此时的她正沉浸在无边的梦境里,挣扎着无法醒来。   梦里的她依旧困在王家那个小小的屋子里,她身上盖着厚重的被子,呼吸里都是素炭带来的浓重烟气。   有个声音在她耳边呼喊着:“夫人快醒醒,药且凉了。”   这声音隐约有些熟悉,又似相当陌生,她在厚重的被子里挣扎,想要挣脱开这个沉重的束缚。   似是没见她动静,那人又喊:“夫人你怎么又起烧了?要不再请大夫来看吧。”   谢婉凝这才从尘封的记忆里翻找出她的身影,那是前世在王家时一直伺候她的丫鬟萍儿。   她只觉得自己脑子里乱成一锅浆糊,她想告诉她自己不是什么王家夫人了,自己是……   不对……谢婉凝渐渐安静下来,自己是谁呢?   她心里升起一阵没由来的恐慌,一颗心被左右撕扯,仿佛要在暴风里被撕碎一般。一半告诉她不要醒来,另一半却在催促她快快清醒,她一下子就迷茫了。   萍儿的声音在她耳边飘忽不定,最后却一下子变成尖锐的哭叫声:“夫人,夫人你怎么就走了呢……”   对啊,她是死过一回的。   谢婉凝神智渐渐回笼,她觉得自己的身体一个劲的往下沉,最终落到轻软的锦被里。沁人心脾的泽兰香钻进她四肢百骸,抚平了她浑身的躁动不安。   这一刻,她才渐渐记起,她是景玉宫淑妃。   她不再是王家少夫人,也不再是谢氏嫡女,她甚至不是谢婉凝,她只是长信十三宫中景玉宫的主位淑妃娘娘而已。   谢婉凝猛地睁开眼睛,昏黄的视线里,只有帐幔上的缠枝葡萄纹清晰可见,她盯着那帐幔发了一会儿呆,随即便轻笑出声。   是啊,在萧铭修的眼中,她不过就是景玉宫主位而已。   那几天过得太愉快,让她忘了身份和地位,忘了所有应当坚持的东西。她一颗心在空中飘摇不定,最后终于被顺嫔一把拉扯下来,重新落回她温热的胸膛里。   她其实应该感谢顺嫔的,若不是有她在,恐怕她还要多熬些许时候,才能恢复如往常一般。   谢婉凝认真看着帐幔上的葡萄缠枝纹,看着它们在细腻柔滑的锦缎上盘旋伸展,绕过用金线绣着的佛偈,组成平安如意的图案。   佛家七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她两世为人,经生、病、死、怨憎会,人生苦楚尝遍大半,只求平安度过这一世,不要再在苦中煎熬。   那求不得的苦处,便留给旁人来尝吧。   谢婉凝轻轻闭上双眼,这会儿只觉得自己浑身轻松,脑子里撕裂般的疼也不知何时消失不见,只剩下大彻大悟之后的清明。   人这一辈子,没有什么非要过不去的坎,还是要看自己的心是否坚定,只要能想开,便没有颠簸崎岖的路。   谢婉凝这样想着,再度沉入梦境之中。   这一回她睡得并不算沉,待依稀听到寝殿外面的细微动静,便清醒过来。   “何时了?”谢婉凝开口问。   守在寝殿里的夏草立即看了一眼放在窗台上的灯漏,轻声回:“娘娘,已是酉时正,娘娘可要起了?”   谢婉凝“嗯”了一声,撑着被子坐起身来,睡这一觉,她感觉精气神重新睡了回来,一点疲倦都无。   这会儿春雨也取了温水进来,跟夏草一起掀开帐幔,笑着说:“娘娘可算起了,再不醒兰姑姑怕是要去太医院找人呢。”   春雨声音温柔清润,跟她的名字一样,有一种润物细无声的柔情。   谢婉凝心里头舒服,便也冲她笑:“今日睡得迟了些,倒让你们担心了。不过可得赶紧起来,御膳房那还能传到膳吗?”   御膳房平日都是酉时初供晚膳,这会儿迟了半个时辰,估计也没剩下什么稀罕物。   春雨伺候她更衣,夏草就在旁边温帕子,闻言就道:“知道娘娘中午未用膳食,御膳房就给多做了几样蒸点和粥品,早就取来在茶水间热着呢,谁敢饿着咱们淑妃娘娘。”   谢婉凝伸手点了点她的鼻子:“臭丫头,倒是打趣起我来了。”   春雨帮她穿上日常自己宫里穿的细软袄裙,又伺候她换上软底的小毛靴,夏草就递过温帕子给她净面。   脸洗干净,谢婉凝舒服地长吁口气。   “还是这样日子舒坦,”谢婉凝笑道,“赶紧把晚膳摆上,我这肚子里就要吵翻天了。”   已经这时候,谢婉凝便只简单上了一层雪花膏,叫春雨给她编了一条长辫子便去了暖阁。   暖阁的小茶桌上已经摆了小十来样菜品,不仅有爽口的冷盘,还有这个时节最是好用的鹿肉羹,怕她晚上吃太多积食,谢兰还特地嘱咐把粥品打得薄一些,不要那么浓稠。   谢兰这会儿正跪坐在桌边,一样一样检查膳食,谢婉凝刚一进去她就赶紧抬头看过来,见她面色红润、唇角带笑,一颗心终于落回实处。   “听绫惜说娘娘晌午头痛,便没敢叫起,这会儿可好些了?”谢兰叫她坐在身边,亲自给她布菜。   谢婉凝小口喝着百合小米粥,空落落的胃顿时就暖和起来:“好了,姑姑不用再担心我,我已经全好了。”   她盯着谢兰笑,说出来的话却是那么坚定。   谢兰给她布菜的手顿了顿,一时间千百种滋味涌上心头,却最终只说了一句:“好了就好,咱们好好用膳。”   “哎。”   谢婉凝下午睡得长,估摸着晚上要迟一些睡,便道:“用完了晚膳,妈妈陪我去花园转转吧?”   东安围场的花园很漂亮,便是已经入冬,许多花草都掉了花骨,却也依旧有些稀奇品种绽放正欢。   谢兰道:“晚上冷一些,不过今日晚膳用得迟,倒是可以消消食。”   谢婉凝冲她甜甜一笑,低下头继续用膳。   她晚膳一向都只用七分饱,一小碗薄薄的百合小米粥,一个水晶虾饺和两个蜜桔大小的鲜花酥,差不多便住了口。   谢兰陪着她先去茶室看了会儿书,才道:“叫小厨房给熬了安神汤,晚上睡前还是要再吃一小碗,可好?”   谢婉凝不爱吃药,可谢兰每次这么一哄,她就又肯乖乖点头,十分可爱。   待歇得差不多了,谢兰就让人取来厚实一些的夹棉斗篷,给她围在身上:“特地叫做了带兜帽的斗篷,晚上也不怕吹风,正好得用。”   谢婉凝懒得再上妆,这三更半夜的,也看不清什么,只道:“有斗篷便好,这就走吧。”   一路来到百花园,刚逛了没多一会儿,转眼就看到一个高挑丰满的异域美人笑看自己。   谢婉凝许久未曾见她,倒也一点都不扭捏,大大方方走上前去,浅浅受了对方的福礼:“给淑妃娘娘请安。”   “班婕妤无需多礼,怎么这会儿来园子里逛?”谢婉凝笑道。   班婕妤明艳大方,性情爽朗,闻言便笑道:“本想回宫前再过来多赏景,没成想运气这般好遇到淑妃娘娘,不知娘娘可否赏脸,允妾陪同游玩?”   谢婉凝脚下未停,轻轻看了一眼她宝蓝色的眼眸,笑容更是灿烂:“美人相伴,岂不妙哉。”   作者有话要说:  班婕妤(迷妹脸):淑妃娘娘好美好软好可爱,想牵手手~~   陛下:大胆,休得无礼! 第54章   班婕妤的官话说得还算利索,只是有些字说得不太清楚,讲话速度也慢,平日宫宴时她就很少开口,尽量不给旁人添麻烦。   她应当也听不懂太深奥的词汇,是以谢婉凝便把话说得直白一些,好让她能听懂。   班婕妤承情,也努力说着好听话,似乎是想让她开心些。   谢婉凝今日想通了,心情正很舒畅,便笑眯眯跟她一起在花园里溜达,听她说话也很有耐心。   “班婕妤来京也有一载,不知可还习惯宫中生活?”   “回淑妃娘娘,盛京一切都好,姐姐们对妾多有照顾,”她想了想,继续说,“宫里吃得好,许多东西在家里时都没尝过,妾很喜欢这里。”   班婕妤虽然话说得慢,拍马屁的本事可一点都不弱。便是这么直白地夸奖人,却意外不会叫人觉得她阿谀奉承,倒有几分质朴可爱。   她甚至还补充一句:“娘娘对妾也好,妾很感激娘娘。”   谢婉凝被她逗笑,便说:“本宫可没做过什么值得你这么惦念,只是难为你一个人背井离乡,也是很不容易。以后若得空闲,可来景玉宫找本宫玩,也好添份热闹。”   好话谁都会讲,班婕妤也很懂事,立即道:“多谢淑妃娘娘体恤,娘娘就是很好。”   两个人在百花园里转了一会儿,谢婉凝心血来潮,便给班婕妤讲起园中花草的门类来,班婕妤也不知道听没听懂,反正谢婉凝指一个,她就跟着欢呼:“哇,原来如此!”   倒是特别会捧场,还可爱又逗趣。   班婕妤是南陈郡主,听闻其母是波斯那边的歌姬,出身倒也不算好。不过她面容随了母亲,很是深邃别致。与大楚女子不同,她身材高挑、丰满白皙,加上一双蓝宝石般的眸子,是个十分亮眼的异域美人。   谢婉凝平日里跟她接触不多,不过这个年纪同她相仿的婕妤倒是每次见她都笑眯眯的,似乎很喜欢她。   两个人一路走一路聊,也还算热络,大约逛了两刻光景,班婕妤才问:“听闻顺嫔娘娘,好像不是很顺利?”   顺嫔的事,行宫里人人都拿来当笑话讲,班婕妤之前倒也去看望过一回,不过见顺嫔脸色不好看,便没再去了。   她到底是外族人,有些事根本不能掺合。   今日里在听涛阁发生的事,应该已经传出些许风声,倒也没什么不太好说的。谢婉凝看了她一眼,只说:“她自来身子不太康健,也是软和性子,怀着孩子总会胡思乱想,太医自当要更尽心一些。”   班婕妤若有所思点了点头,说话更是谨慎:“顺嫔娘娘娇贵,小殿下特别尊贵,淑妃娘娘说得有道理。”   谢婉凝又忍不住笑出声来,这班婕妤说话也太有意思了。   班婕妤有些不明所以,见她笑了,就傻兮兮跟着一起笑,一时间气氛更是热络。   似乎是看她对自己放下防备,班婕妤踟蹰片刻,这才低声说:“娘娘,之前韩淑女的家里,来过好多次信。”   韩淑女的父亲是东安围场的属官,往来信笺自当方便,而班婕妤跟韩淑女又同住一宫,便多少有些耳闻。   刚说完顺嫔的事,班婕妤就特地跟她讲明韩淑女的异常,就很耐人寻味了。   谢婉凝也很识趣,她特地顿了顿步子,抬头看向班婕妤:“韩淑女的父亲正巧是围场属官,几年未见,送几封信也无伤大雅。”   班婕妤似乎没明白她的意思,不由有些急切:“可是韩淑女还去看过顺嫔娘娘许多回,很是关怀她的。”   她难得说了一句顺溜话,却是说人是非,说完才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   谢婉凝一直盯着她的眼睛看,自然明白她没有说谎,可却想不透她到底为何偏偏跟自己通这个风。   “如今宫里最要紧的就是顺嫔了,你做的很好,回头本宫自会跟陛下禀报。”谢婉凝严肃道。   想来想去,她也只有这一个猜测了。   宫里人人都知道陛下最是宠爱淑妃,都说她的枕头风最管用,兴许班婕妤是打了这个注意?   谢婉凝这么想着,然而班婕妤却完全不在意能有什么赏赐,她只是小心翼翼看向谢婉凝,问她:“能给娘娘帮上忙吗?”   谢婉凝微微一愣,这一回她没有立即回答,反而又去看班婕妤。   她的目光严肃认真,又带着常人无法回避的审视,班婕妤眨了眨眼睛,竟冲她抿嘴一笑。   美人如玉,言笑晏晏,谢婉凝好奇问她:“为何想要帮我?”   班婕妤看起来是个爽朗佳人,却不成想也很容易害羞脸红,笑起来的样子羞涩可爱,倒也有一种别样的魅丽。   听到谢婉凝这么问,班婕妤深深看了她一眼,却只说:“因为娘娘是个好人呀。”   谢婉凝嘴角略微一僵,有些惊讶地问:“你觉得我是个好人?”   班婕妤想都没想,异常肯定道:“娘娘是个大好人!”   谢婉凝:“……”   她已经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好生硬地换了一个话题:“顺嫔那如今正是慌乱时,你平日里便不要去了。机会难得,在行宫里好好玩几日,散散心便很好。”   班婕妤又用那种忽闪忽闪的蓝宝石眸子看她,笑着使劲点头:“娘娘说什么,我就听什么。”   到底是外族,可能天性和脾气都跟楚人不同,谢婉凝也没再跟她说这些糟心事,领着她把整个百花园都转了一圈,才把她高高兴兴送走。   等班婕妤的身影消失不见,谢婉凝才跟身边的谢兰稀奇道:“她说我是个大好人?”   谢兰也有些忍俊不禁,浅笑道:“娘娘仁慈和善,平日里对小主们都很客气,班婕妤才会觉得您是好人吧?”   “再说,您本来就是好人。”谢兰特别肯定道。   谢婉凝微微红了脸,好半天才缓过劲来,只道:“回头叫绫惜亲自跟沈雁来知会一声,说韩淑女这一个月动作很多,同家中书信往来频繁,又多次去看望顺嫔。他若是有精神,还是要盯看一下。”   这些差事有人专门负责,谢婉凝只要把重要的事吩咐下去即可,一点都不叫她费心。   “诺,今日晚了些,明日清早再叫她去。”   说到这,谢兰不由补充一句:“听绫惜讲,上午陛下脸色也不是太好,不如一并送一盅竹笋老鸭汤过去,也好叫陛下清清火气。”   谢婉凝垂下眼眸,很快便轻声笑起来:“他是火气够大的,应当吃一碗。”   她话音刚落下,就听身后传来一把熟悉的低沉嗓音:“又说朕什么坏话呢?”   倒是没想到能在这听到他的声音,谢婉凝顿了顿,转过头去看他。   百花斗艳,灯火阑珊,萧铭修英俊的脸庞在宫灯里忽明忽暗,只有一双眼眸明亮如昔。   纤月黄昏庭院,语密翻教醉浅。知否那人心?旧恨新欢相半。谁见?谁见?珊枕泪痕红泫。   这首词一下子浮现在谢婉凝的心头,好叫她刚平顺下去的心又揪起来。   知否那人心?或许除了她,宫里的每一个人都想知道,最终却也无甚可解。   谢婉凝深深吸了口气,叫微凉的气息压住躁动的心肠。   又一阵微风起,却是晚来风急。   这风来得正好,吹散了她周身的郁气,谢婉凝渐渐冷静下来,她仰起头笑着看他,脸上是同寻常一样的灿烂明媚。   “陛下安好。”她恭敬行礼。   萧铭修微微一顿,他觉得她有些变了,却仿佛一如往常。上午在听涛阁的那个她好似只是他的错觉,她并没有一丝一毫抗拒他。   是的,就是抗拒。   一想起这个词,萧铭修心里就一阵抽痛,他还来不及想到底是因为什么,便在这里遇到了谢婉凝。   她看起来心情很好,脸上带着舒心的笑容,披着藕荷色的滚边斗篷,仿佛花丛中的仙子一般,可爱又俏丽。   可萧铭修却满心都是上午的那个她,昏暗的大殿里,她下巴尖尖的,嘴唇也紧紧抿着,眼睛藏在阴影里,一丝一毫都没叫他看见。   此刻见谢婉凝给他规规矩矩行礼,他心里头却并不舒服。   平生第一次,他竟一下子没接上话,站在那发起呆来。   可他不叫起,谢婉凝便只能半蹲在那,急得宁多福直动嘴,最后见淑妃娘娘都快要站不住了,才大着胆子轻咳一声:“陛下……娘娘……”   萧铭修猛地回过神来,赶紧上前一把扶起她:“没事吧,都是朕的不是。”   难得听他认错,谢婉凝便也没说什么,只略动了动僵硬的膝盖,轻声道:“陛下今日许是累了,臣妾不碍事的。”   萧铭修这一次却又哑巴了,好半天才问:“上午见你不太舒服,可是好些了?叫了太医过去给你瞧瞧,只说你睡了,没瞧着。”   这事谢婉凝可不知情,不过转念一想便知是谢兰把人拦下的,她便也很镇定道:“多谢陛下体恤,臣妾只是昨夜没休息好,睡了一下午便没有大碍了。”   萧铭修动了动右手,他有点想牵她的手,可看着她浅笑的侧颜,他却不知道怎么的竟有些不太敢,默默把手收了回来。   “你没事就好,”萧铭修顿了顿,“过几日便要回宫,最近便好好歇歇,可不好生病。”   谢婉凝答得乖:“诺,臣妾知道了,陛下也要好好修养。”   场面话说完,两个人又散了会儿步。萧铭修见她面露疲惫,便想送她回去,只是谢婉凝却抢先一步给他行了礼:“天色已晚,臣妾先行告退,陛下也请早早休息。”   萧铭修要送她的话就被堵在喉咙里,一个字都吐不出来了。   那感觉真是,如鲠在喉。   于是他便沉着脸点了点头,目送她身影消失不见,才转身往畅春芳景行去。   一路上,他都没说话,周身气氛十分沉闷。   宁多福腿肚子直抽筋,也不知道这两位主子闹什么妖,他们一个两个的表明上彬彬有礼,只有他觉得这里面刀光剑影,忒是吓人。   他正在那哆嗦呢,却不料萧铭修冷不丁地问:“今天这事到底是哪里不对?肯定是惹她不高兴了。”   宁多福有些晃神,一没注意就把心里所想吐露出来:“顺嫔有了身孕,淑妃娘娘能高兴吗?她肯定心里头也忐忑着,害怕有朝一日变了风向,这宫里除了顺嫔,就没一个高兴的。”   话已经说出口,待再回神时已经晚了,宁多福看萧铭修定在那深深望着自己,膝盖一软就跪倒在地上。   “臣多言,请陛下责罚。”   萧铭修却没注意他这个动作,顿了顿却说:“宫里那么多人,朕就只剩下她同母后了,外面勾心斗角反复无常,还好有她陪在身边,全心全意的想着朕,朕又怎么会辜负她?”   他那日感叹“还好有你在”,是感叹身边还好有她陪伴,纷乱复杂的后宫之中,只有她没有站在任何人一方,从来都只陪伴着自己。   然而谢婉凝却全然不知这些,若是心急孩子的事,萧铭修却又不想因为子嗣伤了她的身。   萧铭修叹了口气:“可她身体才好些……”   剩下的话,都被晚风一股脑吹散了,谁都没听见。   作者有话要说:  淑妃娘娘:滴滴,收到好人卡*1   陛下:宝宝被误会,宝宝不开心QAQ   淑妃娘娘:关我何事?   陛下:……嘤嘤嘤嘤。   引用《如梦令·纤月黄昏庭院》全句,清·纳兰性德。 第55章   皇帝陛下如何想,谢婉凝是一概不知,她回了芙蓉馆,舒舒服服泡了澡便睡下。   之后一连几日,她都在芙蓉馆悠闲度日。她还是跟以前一样,自己玩得高兴便是了,至于其他的,不去想也不去盼,放开了就舒坦,自己也不使劲难为自己。   萧铭修这几日没来芙蓉馆,也没传召叫她过去,倒是沈雁来每天午时都过来赏菜,还会跟她解释:“最近前朝事忙,陛下每日从早忙到晚,是以无法过来看望娘娘。”   头一回听的时候谢婉凝还有些诧异,等听到要回宫前的最后一天时,谢婉凝已经很是淡然了:“那还请大伴们多费心思,可要伺候好陛下。”   沈雁来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她别的话,只好苦着脸退了下去。   依旧是绫惜送的他,两人走到门口,沈雁来才低声问:“娘娘就不能去畅春芳景看看陛下?这天天的说也不说,来也不来,那边还眼巴巴等着呢。”   他算是看出来了,淑妃娘娘不知道怎么地生陛下气了,而陛下又拉不下脸来赔礼道歉,只能这么僵持住了。   这里面最倒霉的就数他跟宁多福,整天战战兢兢跟在陛下身后,一点错都不敢出。陛下不好跟淑妃娘娘发火,可气也不能都憋着,就全出他们身上了,真是苦不堪言。   就怕他一皱眉,一摔杯子,再轻轻那么冷哼一声,直接就能吓得人膝盖软。   绫惜也很为难,最近淑妃娘娘一切如常,倒真没看出她在生气。可她就是那么不咸不淡的,就连平日里往畅春芳景送汤品的事也不肯做了。   略微提一提,她就说:“娘娘自来谨言慎行,庄重体贴,怎好打扰陛下政务。”   沈雁来嘴里发苦,这叫人还怎么劝!   “大伴,不是娘娘不肯去,只是一听说前头事忙,娘娘便不敢去了。”绫惜说得特别含糊。   沈雁来到底不傻,知道这不过是绫惜安慰他的托词,只得叹了口气:“你也见着劝一劝,娘娘于咱家有恩情,咱家也为她着想。这回了宫转眼就到年根上,新秀女便要进宫了……”   这一句劝,很是真心实意了。   绫惜又何尝不知?可淑妃娘娘那是个相当有主见的人,认定的事轻易不肯松口,哪怕头撞南墙也不回头。   “往后两三年就要进一回新人,戏里都是‘只闻新人笑,不见就人哭’的唱词,娘娘防得了初一防不过十五,哪里……又有恩爱一生的美事。”绫惜叹道。   现在宫里人人都羡慕淑妃娘娘的隆恩,羡慕她能得陛下盛宠,可娘娘却比任何人都想得通透。这份独特,早晚都会消逝。   她现在只要守住自己的心,把差事办好,总能结个善缘,在陛下那留几分情面。将来年华老去,红颜不在,也能在深宫里安度晚年。   沈雁来前头还有事,只好最后劝一句:“要劝还是得劝,要不以后受累的还不是你自己。”   他说罢,冲她轻轻笑了笑,转身便离开了。   绫惜站在那发了会儿呆,直到混乱的心渐渐平静下来,才回了芙蓉馆。   谢婉凝刚用完午膳,正在茶室里做花瓣荷包,抬头见她来了,便轻声笑道:“沈雁来又难为你了?”   沈雁来可比宁多福滑头多了,他肯吃苦、能低头,面上看是个风轻云淡的儒雅君子,实际上却比谁都弯得下腰去。   若不是之前来的路上落下些情分,他肯定懒得管淑妃的事,哪怕她正当宠,沈雁来也不会舍陛下就她,他可聪明着呢。   绫惜愣了一下,很快便笑道:“娘娘真是料事如神,他只说让娘娘还是去看看陛下,陛下虽然不来,却见天等着呢。”   谢婉凝垂下眼眸,卷翘的睫毛遮挡住了她眼睛里的神采,绫惜看不清她表情,只听她淡淡道:“过阵子就好了。”   绫惜没有听懂。   她不知道谢婉凝这个过阵子到底说的是谁,但见她真的没打算去畅春芳景,便也不再劝,只笑到:“行礼都备好了,晚上如不吃热锅子?中午膳房的掌勺还过来问,娘娘若是想用,现在就把肉提前备上。”   说起吃来,就比说那些没心的男人要愉快得多。   谢婉凝一下子就开心起来,连连点头:“就吃热锅子,记得叫他们这一回熬个菌菇汤,再弄一条鲜活的河鱼,烫着也好吃。”   绫惜忙点头示意知道了,就听她又说:“配热锅子要吃麻将烧饼,你就让御膳房备我爱吃的那一味,个头做得小一些,烤得酥一点,晚上吃多了仔细要积食。”   安排完晚膳,谢婉凝的心情就舒畅起来。   她起身道:“不行,我得找兰姑姑去,得提前准备些小蒸点备着,好路上吃。”   绫惜拦不住,只好伺候着她去后殿找谢兰,自己则吩咐小宫人去御膳房安排晚膳。   烫热锅子很讲究,各种吃法都有,最美的雅号要数拨霞供了。   便是这会儿还没初雪,无法企及“浪涌晴江雪,风翻晚照霞”的雅致,山脚屋舍里的热锅也别有一番情趣。   取小羊羔身上上脑、后退、大三叉儿、小三叉儿、黄瓜条五处最鲜嫩多汁的部位片成薄片,烫进白汤底的铜锅里,香味一下子便窜出来,叫人食指大动。除了羊肉,兔肉、鹿肉,鸡肉和鱼肉也都适合用来涮锅,只要腌制调料用得精准,煮起来也别有一番风味。等肉吃完了,就着油汪汪的汤底再下些菜品,不拘白菜、莴笋叶还是豌豆苗,就着再吃半碗小料,一顿热锅子才算热闹闹吃完。   谢婉凝每到冬日就手脚冰凉,最是爱吃这一口,不过在谢家时因为准备太过麻烦,味道又有些大,谢母便不许她多用。   进了宫其实也不允许嫔妃侍寝前吃重口的食物,不过萧铭修知道她对吃讲究,便没怎么说过这一茬,因此淑妃娘娘很是饱了几年口福。   一说起热锅子,谢婉凝脸上的笑就淡了几分,不过她很快又重新高兴起来:“趁着还能任性,便让自己舒服些,想那么多做什么。”   谢兰正在准备花茶,闻言笑道:“怎么这几日总是想些有的没有的,娘娘是好福气人,以后日子不会差的。”   谢婉凝就坐到她身边,赖在她身上道:“我想吃硬柿子,听说围场边上的皇庄里有,咱们带一些回宫里用吧?”   从这里到皇庄可不算远,不过谢兰倒是会惯着她,一听便立即开始筹划起来:“那就叫张之去御膳房那边问问,若是备着就带一些回去,若是没有再去皇庄要也不迟。”   谢婉凝这才满意点了点头。   谢兰见她脸上挂着笑,心里也软和下来,问她:“真不去看看陛下?”   小脾气闹一两天就差不离了,这一闹七八日,小情趣也成了无理取闹,到头来适得其反,惹得陛下不愉。   这些事,谢婉凝不可能不清楚。   她只是不想清楚而已。   “妈妈,我还不想见他。”   心里想明白是一回事,真正坦荡面对又是另一回事,她不是金刚铁骨,她只是个最普通不过的寻常女子。   若是这时候见他,她摆不正自己的态度,到时候的结局一定会比现在更糟。   谢兰请声叹了口气:“那就等回宫吧,还有大半个月,你总要适应的。”   人活一世,哪有万事如意的?不过是许多人知道妥协,能忍受常人所不能,才能换来外人眼中的“一帆风顺”。   晚上谢婉凝叫在外面的花厅里摆桌,厅里热气腾腾,她还拉谢兰和绫惜坐在身边,陪她一起用。   一顿热锅子吃得正欢,却不料突然听到外面宁多福的声音:“陛下驾到。”   谢婉凝捏着筷子的手一顿,她还来不及反应,就被谢兰和绫惜一左一右搀扶起来。   谢兰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娘娘回回神,要出去迎驾。”   “嗯,”谢婉凝深吸口气,把筷子重新放回桌上,“来不及上妆,这便出去迎驾吧。”   因为是自家宫里用晚膳,她今日也未上妆,头发没盘,衣服没选,还顶着一身热闹的火锅味,就这么来到正殿门口,对萧铭修拜了下去:“陛下万安。”   萧铭修刚进宫门,倒是没成想她这正用晚膳,见她这一身素净样子,不由便愣住了。   “起吧,”萧铭修清咳一声,“是否打搅你用膳了?”   他往前走了两步,却没承想谢婉凝往后退了两步。   萧铭修就顿在那,半步都不动了。庭院里宫灯昏暗,他脸上的表情晦涩难辨,叫人看不清。   “怎么,你还在生气?”萧铭修有些艰难地问。   虽然那天宁多福给了他一个谢婉凝生气的“理由”,可这个理由他左思右想,却并不能成立。   一开始这件事就是她帮着处理的,两人言谈之间,她一丝一毫的不愉都没有。如果不是心里毫无芥蒂,她是不会亲自管这事的。   因为了解她,萧铭修便能肯定,她看重的绝对不是这件事。   可他又想不出别的因由来,这几日她不来畅春芳景,他就不去芙蓉馆,一时间谁都不肯率先低头,好叫这事就此揭过。   为了这个,这几天他气都不顺,身边都黄门也都战战兢兢,没人敢惹他。   倒是沈雁来下午都那句回禀,叫他想开了些。她到底是娇弱些的姑娘家,他也曾许诺要娇惯她一辈子,这会儿就简单认个错,哪怕他完全不明白自己错在哪里,起码能叫她高兴便是了。   他一个大男人,何必跟小姑娘置气呢?   是以,他连晚膳都未曾用,批完折子就匆匆忙忙往芙蓉馆赶来。   结果她倒好,见了面竟然还是不肯搭理他。   简直岂有此理!   谢婉凝看他的脸由白转青,最后渐渐往墨色靠拢,忙道:“臣妾什么时候生陛下气了?只是刚用了热锅子,身上味道重,怕熏着陛下罢了。”   萧铭修疑惑地看向她:“真的不生气了?”   归根结底,他的重点还是这个。   谢婉凝确实没有生他的气,她更气的是不争气的自己,不过见他“认错”态度端正,她心里头也轻松不少。   反正这些日子不是她一个人难过,这么一想竟还有些释然。   谢婉凝就上前两步,凑到他身边仰着头笑:“陛下且闻闻看,可不许嫌弃臣妾。”   一阵热锅子的肉香味扑鼻而来,萧铭修嗅了嗅,竟一点都不觉得难闻。   “正好朕也饿了,不如一起用膳?”萧铭修见她确实不像是生气的样子,便又高兴起来。   他就说谢婉凝不是小气人,不会平白无故生气,都是宁多福那厮胡说八道,还得他纠结好几天。   谢婉凝看他这么快就又有了笑模样,垂下眼眸道:“那臣妾真是荣幸之至。”   作者有话要说:  淑妃娘娘:男人,呵呵。   诗句作者南宋杨泳斋,拨霞供资料参考《山家清供》作者南宋林洪。 第56章   谢婉凝一贯伶牙俐齿,萧铭修每每听她说话也总是心情愉悦。今日却不知怎么的,总觉得有些怪异,他说不上来到底怪在哪里,却头一回变得谨慎起来。   “这时节正冷,确实适合吃热锅。”萧铭修一步踏进花厅,直接坐到主位上。   谢婉凝便主动坐到他右手边,问:“陛下最近国事繁忙,便少用些辣味,小碟用清淡些的可好?”   她轻言细语,面上言笑晏晏,萧铭修一颗心渐渐又放松下来,不再那么紧绷。   “都听你的。”他道。   两人时隔七八天光景,终于又重新坐到一起,用一顿热气腾腾的晚膳。   谢婉凝怕不好克化,只用了几片肉便停下,改吃鲜菜和冻豆腐。萧铭修胃口倒是很好,一连吃了两盘子羊肉,才终于觉得胃里头暖了些。   “这几日忙得没时候用膳,今天倒是蹭了淑妃娘娘的面子,才叫朕好好用一顿晚膳。”   萧铭修边吃边说,语气还颇有些委屈。   谢婉凝就赶紧换了筷子,亲自给他烫菜:“陛下正值春秋鼎盛,可不好饿着自己。茶室惯常都给备着点心羹品,陛下也别嫌麻烦,累了饿了就用一些,也好缓缓神。”   这么劝的时候,她也是温言软语,脸上带着淡淡的笑,面露些许关切之意。   萧铭修被她哄得十分妥帖,加上腹中暖暖,越发觉得舒心起来。   这几日前朝事情太多,北边要建新马场,南边又时刻担心暴雪,东边的几大家族纠缠不休,西北外族就更别提了,最近又有些令人不愉快的小动作。   桩桩件件都是他要操心的,半点马虎不得。   再加上谢婉凝这闹“别扭”,萧铭修是吃不好睡不好,整个人都不对劲,心里头早就憋着火气呢。   宁多福来了,沈雁来这个凑热闹跟来的也就不往前凑,只跟绫惜在外殿候着,还跟她说:“还是你们娘娘有法子,陛下到了这连哄都不用怎么哄,一顿热锅子直接完事。等他把火散一散,回宫路上再休息几日,便能好了。”   绫惜这一回倒是没接他这话头,只说:“碰巧罢了。”   沈雁来左眉一挑,直点头:“高,实在是高。”   绫惜抿嘴一笑,到底没说什么。   屋里帝妃二人气氛正好,等萧铭修又吃了些时蔬和鱼片,谢婉凝就不让他再吃了:“今夜陛下就别忙了,早些安置。明日可要早起,省得在御辇上不习惯,睡得不踏实。”   “嗯,听你的。”萧铭修放下筷子,接过宁多福递过来的温帕子擦手。   谢婉凝也擦干净手,现在她一身的肉味,就想等他走了赶紧沐浴更衣。   萧铭修见她鼻头一抽一抽的,显然是有些不喜这个味,倒是有些可爱。   “听说你叫带了一筐硬柿子回宫?”萧铭修扔开帕子,主动起身往外去。   “诺,宫里头冬日不好吃这一口,正巧这边有,便带回去存着,一冬都得用。”谢婉凝笑道。   若说这一趟东安围场有什么收获,可真是数不胜数。   先不说那些她想看许久的书,便是那软牛皮底的靴子,就够她一整冬都舒服了。   再加上这一筐能美一冬的柿子,那简直就幸福得没边了。她是个特别容易满足的人,一些很细碎的事情都能叫自己开心起来,无论如何也能把日子过好。   萧铭修想了想,勉强道:“多用也不好,你可要仔细些,每日只能吃一个。”   谢婉凝就向他行了福礼:“那臣妾便多谢陛下赏赐。”   难得两人之前的气氛又恢复往常,萧铭修也觉得很是松快,原本他想跟他说一句跟顺嫔有关的事,可话到嘴边,不知道为何便没有讲。   他想着:等过阵子她高兴了,再说吧。   用完晚膳,萧铭修跟谢婉凝就在芙蓉馆的小花园里散了会儿步,萧铭修见她只含笑跟在身后,只得自己绞尽脑汁想些话头,要不然气氛就又冷下来。   “你上次在青云镇买的靴子很好穿,若是底再厚一些,应当更暖和一些。”   那种新式的软牛皮底,里面还有其他的夹层,小十层叠在一起,穿起来是又暖和又舒服,一点都不硌脚。谢婉凝见谢兰穿得舒服,这才叫绫惜先赶出两双来,一双自己穿,一双当然是要给陛下的。   这鞋又费功夫又费料,寻常人家肯定穿不起,若是把牛皮换一换,应当也能把成本降低,让更多百姓也能穿上好鞋。   “那鞋是在青云镇瞧见的,臣妾买了两双回来给先给兰姑姑试了试,确实很好才叫绫惜赶制出来的。明日就要回宫,路上在步辇里穿也很舒服。”   谢婉凝说完顿了顿,又道:“给陛下的那双不如尚宫局做得好,等回了宫里,再让钟姑姑看看是否可以做得精巧些,陛下日常也能穿。”   她一向很周到,这鞋自家宫里穿行,可万万不能穿出门去。若是大朝上萧铭修不穿礼靴,肯定要被礼部参一本。   萧铭修微微一愣,倒是没成想她把事情安排这么仔细,闻言就道:“还是婉凝细心,就交给你办吧。”   谢婉凝见他神色舒缓,她自己也渐渐跟着平静下来。   这个时候她才发现,没有什么艰难是跨不过去的,如果一顿饭的工夫不行,就多用两顿,总能把坎迈过去。   这一刻的她,已经能做到平淡无波面对他了。   即使英俊的皇帝陛下此刻正温柔看着她笑,她的心也不会再随之波动,跳出个波涛汹涌来。   “陛下,这鞋子确实好穿,比普通的千层底要暖和,也比硬底靴子要更轻便。只是寻常百姓人家肯定穿不起牛皮靴,这东西渐渐也只能成为达官贵人们手里的稀罕物罢了。”谢婉凝轻声说道。   萧铭修见她很认真,便也没打断她,叫她继续说。   谢婉凝道:“臣妾想,可以让尚宫局的巧手姑姑们研究一番,看看有什么材料可以替代牛皮,不论用什么,能把价格压下来,就能成为造福百姓的好物。”   “你想得很周到,”萧铭修也很认真,“这事尚宫局的姑姑们是做不出来的,得交给监造局去办,那些能工巧匠们都是顶尖手艺人,他们准能研究出更好的来。”   监造局算是大楚最冷门也最厉害的一个衙门,皇家从全国招揽能工巧匠,给他们匠师的九品待遇,让他们努力设计制造能改善百姓生活的各色器物。   宫里如今正用的步辇、冰鉴、火墙和地暖、风扇、便宜换水的浴池管道,都是他们设计而出。   其他还有很多细微之处,若不用心去看,真的发现不了其中的巧思。   谢婉凝困于深宫之内,目光所及不过尚宫局那么远,再远的地方她看不到,也不能看。   但她只是微微顿了顿,随即便笑道:“还是陛下更细心。”   萧铭修看着她微微扬起的唇角,不由往前走了半步,两个人的眼睛在幽暗的冷夜里撞到一起,似乎能擦出烫人的火花。   一阵冷风吹来,掀起谢婉凝斗篷的衣带,也打散了两个人的视线。   待萧铭修再回过神时,谢婉凝已经看向别处。   萧铭修陪着谢婉凝在小花园里转了一圈,这才把她送回正殿。   谢婉凝站在殿里,仰着头望他,萧铭修就顺了顺她散开的发丝:“明日要早起,又要折腾,还是在畅春芳景更方便一些。”   明日离开东安围场还要做仪式,萧铭修早早就要起来穿冕服,这衣服可不好乱拿。   谢婉凝倒是没成想他还能解释一句,她认真看了看他,竟在他神色里看到一丝谨慎,仿佛她是什么铁甲怪物,能一下子把他打倒一般。   “陛下晚上早些歇息,”谢婉凝心里头很平静,只微微有些温热,“可不能再熬着了。”   萧铭修“嗯”了一声,然后就乖乖站在那,任由她垫着脚给自己系披风。   “朕这就回去,夜里风冷,你不用送了。”萧铭修说完冲她温柔一笑,转身便消失在深夜里。   谢婉凝站在那看了一会儿,轻声对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身后的谢兰道:“真好看。”   君子如竹,丰神俊秀,怎么能不好呢?   可这挺拔的翠竹,却不是她一人所有,也不只是她窗外的风景。   再好,只能看看罢了。   次日,圣驾启程回京,经十二日,最终抵达盛京外城门处。   满朝文武皆于城外十里处跪迎,场面十分隆重,气氛也异常严肃。   许多自萧铭修登基后总是告病的勋贵们也一起出现在十里亭,为这位年轻的皇帝陛下接驾。   刚获罪被押解至西北大营的沈仓,在月初意外受伤,病死在西北大营里。   西北大营上承罪书,称监管不力,请陛下责罚。一并送上来的还有这一月的军报,西北大营接连三次打退赫连部的进犯,活捉俘虏五百八十人,直接扣为人质。   萧铭修接到军报,上面只回了一个字,杀!   这一手,满朝皆沸。   随着王则信血洒菜市口,天佑帝这个最是端方温和的谦谦君子,却不知何时长满了獠牙。   隐忍三年,一出手就非死即伤。   勋贵们人人心里敲了警钟,仿佛想起前日陆首辅的那句戏谈。   “明明是一匹凶狠的孤狼,偏偏假装成忠厚的狗,真是……意想不到。”   可他真的没想到吗?当时陆氏千金入宫时,太后曾有微词,可陆大人还是一意孤行,言说小女对陛下一见钟情,痴心不改,非要入宫为妃。   这一出实在妙哉,从此,陆大人就成了陛下的肱骨之臣。   这个最狡猾的老狐狸,怎么可能没看出来呢?   勋贵们望了一眼依稀出现的御辇身影,利落地跪了下去。   眼瞎的只有他们自己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陛下:你才是狗呢,你全家都是狗!   宜妃:……旺? 第57章   这一次天佑帝回宫,京城里好生热闹几日。   无论是酒楼茶肆还是车马驿站,百姓们拉闲散闷,谈的也都是那一日的壮观盛景和迎圣驾那一串锦衣玉袍的达官显贵。   何等威风。   回到宫中的帝妃几人,却并没有什么兴致闲谈,都是直接回了自己宫中,希望能早早歇息下来。   等宫妃的车辇行过鱼跃门,在东西六宫的分道前谢婉凝回头望了一眼,只看顺嫔的车辇默默从队伍里拐出去,一路往西六宫行进。   步辇上车帘遮挡得严严实实,叫人看不清里面的情景。   谢婉凝问绫惜:“顺嫔最近如何了?”   “回禀娘娘,顺嫔娘娘近来很是安然,一路也没听什么风声,应当已无大碍。”   “还是要盯着一些,若是沈雁来那边有什么消息,你一定要知会我。”   绫惜微顿,很快便道:“诺,臣自当尽心。”   谢婉凝颔首道:“回去你就把顺嫔那边的事转给黄灿,省得把自己累坏。”   这些时候绫惜跟在她身边,又要贴身伺候又要做冬衣,很是辛苦。谢婉凝这是让她不用再操心别的事,专心做老本行便行了。   绫惜便笑了:“诺,多谢娘娘体恤。”   谢婉凝沐浴更衣之后便睡下了,十几天都在赶路,确实有些疲惫。她一连在景玉宫休息三日,才接到慈宁宫的折子,说过几日便是小雪,太后娘娘想念几位娘娘,叫一起去百嬉楼吃顿家宴。   谢婉凝把那折子反复看了几遍,才问:“最近宫里可有什么大事?”   她问的是一只留守在宫中的芳蕊和黄灿,有她们两个在,谢婉凝完全不用操太多心。   两人对视一眼,由芳蕊先回禀道:“回娘娘话,最近太后那都是德妃娘娘陪着,两位公主也每日都过去给太后请安,瞧着没什么大事。不过今岁要开选秀,太后娘娘已经提前会同礼部和尚宫局安排议程,各地衙门已经开始准备采选事宜。”   谢婉凝喝茶的手一点都没有停顿,她只微微抬起头来,又看黄灿。   黄灿便拱手道:“回娘娘话,前些时日得了娘娘口谕,臣便联系上总监司何大人,也选了一个经常往来盛京和琅琊府的行商,前日才得到琅琊府那边的新消息。”   “说吧。”谢婉凝把茶杯轻轻放回桌上。   黄灿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他只说道:“听闻琅琊谢家的家主最近偶感风寒,族中事务多由谢大公子主持,谢氏很快就不好再查动向了。”   这说明大哥已经叫谢家上下守好门房,消息再不往外漏了。   谢婉凝终于松了口气,嘴角微微扬起:“这就好,外面的事总要你亲自操心的。你一直办得很好,我很放心。”   黄灿是个很稳重的人,看起来很是喜庆,一脸笑模样,实际上手里一丁点缝隙都无,能把外面的事办得相当利落。   谢婉凝夸他一句,他就很淡定给她行礼,只说:“为娘娘办事,不敢丝毫马虎。”   他最近可是很忙,谢婉凝也不多留他,便叫他出去了。   这边又跟芳蕊道:“过不了多久便要到万寿,翻年又是太后千秋,着两节的礼你可有头绪?”   她一开始是自己想了个大概,然后让芳蕊操持后面的事,不过这一年两节确实不好准备,年年都不能重样,也得花心思操办,很是头疼。   芳蕊一听便说:“这些时候似乎德妃娘娘已经在准备千秋节的礼了,似乎是要在慈宁花园做走马灯灯展,做的福禄寿喜的样式,很喜庆。其他几位娘娘倒是都藏着,没打听出来。原娘娘说去年做的万寿无疆锦绣,今年便不好再用刺绣织物,经书也年年都抄,没什么心意,臣便想着要去宫外寻一寻。”   这倒也是,其实陛下的礼物好准备,只要够用心便成了。只是太后那的还要有贺寿的寓意,轻一分不行,重一分也不成,这就有些难办。   谢婉凝沉思片刻,道:“近来在东安围场偶遇五城兵马司总司监的夫人侯氏,她原是我娘家远房表姐,算是京中最近的一门亲了,回头你给她递个消息过去,让她先帮忙寻着,以后那边的事你也多操心一些。”   这是把侯盈那边的线交到芳蕊手上了。   芳蕊面上一喜,忙给她行礼:“诺,臣一定尽心。”   谢婉凝笑道:“给陛下的礼,我之前在东安围场想了想,还是想给陛下做一顶帽子,料子和样式也选好了,你就不用再寻了。”   对于谢婉凝来说,给陛下的礼好办得多,只要她亲手做些衣服鞋帽,萧铭修总是很捧场。便是因为这一点,谢婉凝每次也都做得认真,从来不敷衍。   芳蕊便松了口气:“娘娘对陛下总是这般尽心,臣实在敬佩。”   谢婉凝摇了摇头,便让她出去忙了。   谢兰刚领着宫人们收拾好行李,进了寝殿就道:“娘娘怎么这般高兴?”   “过几日小雪,太后娘娘要摆宴,说是想念咱们呢。”谢婉凝边说边笑。   谢兰就说:“陛下和娘娘们去围场两月有余,太后娘娘想念也是人之常情。”   “这小雪又不是什么年节,只是个寻常的节气罢了,”谢婉凝道,“太后娘娘应当是要说选秀的事,想赶着过年前把名单定下来。”   冬日寒冷,若是下了雪路就更不好走。选秀算是大事,要各省先出名单,经筛选后再呈画像进京,过年前就要把选好把名单下放,确定好人数。过了正月十五便送秀女进京,大约二月便可进京再行复选。”   这一回是大选,宫里要放出许多年满二十五的宫人,因此陪着正经秀女入宫参选的还有宫人,人数便很多了。   天佑元年那一场选秀只选了特定的几个人,各个都是世家大族的千金,因此一点都不忙乱,井井有条便让她们进了宫。这一回人多,太后肯定也不愿意出乱子。   给丈夫操持后宫和给儿子操持后宫是不一样的,太后心里也清楚,因此许多事都需要由四妃出面,才能把事情办圆满。   “娘娘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这是太后要提前敲打,让各宫主位都安分守己,好叫这次选秀顺利进行?”谢兰恍然大悟。   谢婉凝就笑了:“太后这是怕大家拈酸惹醋,又一门心思只想着自己娘家,这才想着要提前训斥。”   在谢婉凝看来,太后娘娘屹立宫中三十年不倒,自有其令人敬仰之处。只是现在她年岁渐长,一直敬她爱她的丈夫又已殡天,许多事情也在慢慢转变。   她会有好一阵子不适应,也会为了抓紧手里仅剩的珍宝而气急败坏,但她终究不是个蠢笨之人,二十多年的皇后和三年的太后不是白当的。   就拿这一回选秀的事,从八月她回宫就特地提了一句,最近这两个月也在陆续准备,叫大家慢慢转过劲儿来,心里也接受了这件事,再都叫到一起分派差事,便能顺顺利利。   “以前是我过得太散漫了,宫里头还有许多事值得我关注,也有许多人值得我学习。总归白日漫长,咱们就多出去走走看看,也不是一件坏事。”   谢兰心里头越发放心,她慈爱地看着谢婉凝:“娘娘说得是。”   一晃就到了小雪那一日,谢婉凝一大清早就起来了。她特地选了一身云鹤金银对襟袄子,下面是缃绮平地织斜纹花百褶裙,走动起来却是飘飘欲仙。   虽是隆冬时节,配上她一张玉貌花容的脸,浅淡的嫩黄色竟也能压得住。   这是绫惜这段时候一直在做的新衣裳,伺候她换好以后,不由微微皱起眉头来:“娘娘的腰似是细了些,腰前的飘带显得有些长了。”   她日日给谢婉凝做衣裳,最是知道她身形,这一看便知道谢婉凝的腰窄了一指来宽,显得越发纤细。   谢婉凝倒是不在意:“刚赶路回来,路上吃不好睡不好的,瘦一些也无妨。待年根便又能养回来,姑姑不用太过上心。”   绫惜面上应下,心里头却记住了这事,等把谢婉凝打扮得漂漂亮亮伺候走,她还是叫了小宫人:“一会儿去一趟太医院,叫魏医正这月早些来,娘娘刚回宫,有些不太适应。”   谢婉凝倒是不知她在那瞎操心,自坐着铺了厚垫子的步辇往百嬉楼行去。   刚在巷子里走了没多一会儿,抬头就碰见贤妃的仪仗。   贤妃似乎也没想到在这遇见她,只得在原地停下,等她到了近前才淡淡道:“给淑妃姐姐请安了。”   谢婉凝不太在意她的态度,倒是因着近一季未见,很是仔细看了她一眼。   冬日里人人都穿得厚实,绫惜能看出谢婉凝略有些清瘦,也是因为日常近身伺候的缘故,旁人是看不出来些许的。   可今日谢婉凝一见贤妃,就发现她瘦得厉害,就连怀相不好的顺嫔也没如此消瘦,她脸上的皮肉都缩进去,好似有些脱相了。   就如同几日未曾进食那般,样子很是吓人。   谢婉凝有些吃惊,又因跟贤妃不过点头之交,做不来那交浅言深的事,只好轻声问:“入冬变天,妹妹可要当心,病了要难受一整个冬日。”   贤妃抬头认真看了她一眼,竟难得解释道:“多谢姐姐关心,妹妹一入冬就开始咳嗽,不仅茶饭不香,晚上也夜不能寐,实在很是折磨。”   她说着,就又忍不住咳嗽两声,喉咙里发出刺耳的沙哑声响。   贤妃一向性格孤高,轻易不怎么跟其他人说话,今日竟然跟谢婉凝解释了这么多,谢婉凝心里难免更是惊讶。   不过她面上只有满满的关切:“那妹妹还是多多休息,好生吃药。”   作者有话要说:   淑妃娘娘:腰细一厘米,美滋滋! 第58章   贤妃的性子怪,谢婉凝也懒得招惹她,只看她时不时用帕子捂住嘴咳嗽,就不由自主屏住呼吸,总觉得她咳嗽得太用力了些。   就这么一路熬到百禧楼,谢婉凝才略松了口气。   百禧楼一如既往地热闹,宴厅里早就摆好了桌案和梅瓶,红梅在雪白的瓶子里婀娜伸展,点亮了寒冷的冬日。也不知德妃什么时候学来这般雅趣,倒也相得益彰。   这会儿除了顺嫔,几位嫔娘娘早就来了,正在前面的小花厅里客气交谈,倒是不怎么尴尬。   谢婉凝和贤妃这一到,花厅里气氛更是热络,端嫔、安嫔和和嫔都围到谢婉凝身边,同她聊起东安围场的趣事来。   贤妃一直用帕子捂着脸,看起来憔悴得很,她躲在角落里,一点要过来凑热闹的意思都没有。   谢婉凝本以为能见到两个玉雪可爱的小公主,没成想安嫔和和嫔都没带来。   “怎么不带彤儿和慧儿过来,一季没见,怪想她们的。”谢婉凝笑着问。   安嫔顿了顿,没答话,和嫔便有些没好气地小声嘀咕:“原本想带来的,只是德妃娘娘派人特地嘱咐一句,说是不让带,妾便只好自己来了。”   谢婉凝若有所思:“兴许是怕天冷路滑,公主冻着身子吧。”   怎么可能,谢婉凝这不过是一句客套话,不至于叫话题偏得太过。   冬日里的宫中能玩的地方很多,结冰的湖面上可以溜冰、打球、跑雪橇,下雪了也可以出来打雪仗。萧氏自来也不愿意拘着子嗣,哪怕是个公主,也可以畅快肆意地长大。   安嫔嘴笨又胆小,这一下更不知道要说什么好,只得和嫔接过话来:“淑妃姐姐说的是,兴许是德妃姐姐想得周到些罢了。”   她倒是比安嫔聪明一些,立即跟上一句:“若是姐姐不嫌弃,回头白日里天气好,妾一定带着慧儿去看望姐姐,日常在宫里她也总念叨淑母妃呢。”   谢婉凝就欢快地笑了起来。   “好好好,那我就等着了。”   因着是说小公主的事,端嫔就安安稳稳坐在一边吃茶,这一回在东安围场顺嫔很是折腾了她一把,叫她性子倒也比以前稳重许多,不再心浮气躁。   几个人高高兴兴说了好半天话,宜妃才匆匆而来,她依旧是那般纯善可爱,一进来就先笑着赔礼:“没成想淑妃姐姐先到了,是妹妹的不是,一会儿用开席妹妹一定自罚三杯。”   她笑容清甜,因着天气冷倒没再穿襦裙,反而换了一身水红色的袄裙,衬得整个人越发水灵稚嫩。   跟一脸黑云的贤妃比,她这张脸看着就小了十岁,叫人怎么也无法厌烦起来。   “妹妹哪里的话,咱们自家姐妹,便不讲究这些虚礼。”谢婉凝亲切地拉过宜妃坐到自己身边,端嫔就很识趣地往边上挪了挪。   谢婉凝扫了她一眼,看她垂眸在那吃茶,便笑道:“今日端嫔这身衣裳好看,衬得脸白,身上这个荷包手艺也精致,回头可要教教我。”   端嫔便起身冲她笑:“多谢娘娘抬爱。”   她是真的跟以前不同了,谢婉凝笑着吃了几块切好的苹果,酸甜的滋味在嘴里绽开,倒是叫她一颗心越发安稳起来。   几个人说着话,德妃却跟顺嫔一起姗姗来迟。   德妃的步辇在前,顺嫔在后,等下了步辇一起往小花厅走,早就到了的众人才看到两人气色迥异的面容。   前面的德妃健步如飞、脸颊红润,一头长发柔顺光亮,显然保养极好。   而后面的顺嫔却面色青白、眼下青黑,她行走之间脚步虚浮、双目无神,便知她身子虚空,晚上应当也无法休息好。   明明已经五个多月的身子,却只小腹略微有些凸起,整个人比有孕之前更显消瘦,看起来特别不对劲。   花厅里的人全部惊起,都往顺嫔身上看去。   然而顺嫔仿佛不觉得自己这样很是怪异,她只是低着头安静跟着德妃,冲众人见过礼后便坐下不言语了。   宜妃最后一次见顺嫔也不过七八天光景,这会儿见她似乎身子更虚,不由有些迟疑:“顺嫔这是怎么了?之前瞧着还是可以的。”   顺嫔顿了顿,轻声细语回:“妾自来身子不好,如今吃不好睡不香,看起来不太康健罢了。”   她声音太小了,若不是这会儿花厅里安静至极,旁人真是无法听清。   宜妃见过前些时候的她,也被她烦了不少时日,这会儿见她这个样子,也不由有些心慌,不由自主拿眼睛去看谢婉凝。   而这个时候的谢婉凝其实也在看她,见她眼睛里的疑问不似作伪,便也冲她眨了眨眼睛。   宜妃有些懵,好半天没反应过来,只得闭嘴不说话了。   所幸她们刚一坐定太后就到了,见宫中主位悉数到场,很是满意地点了点头:“你们都能来,我很是宽慰。”   她的意思很明白了,既然大家心里都有数,还能老老实实来,说明大家都很懂事。   不过这宴是太后叫的,又有谁敢不来呢?   德妃便凑上前去亲昵地托住太后的手,往顺嫔那看了一眼:“太后娘娘,原本有人说自己身子不好,不愿意前来,臣妾想太后娘娘几月未曾见她,肯定也很关怀,就亲自去把她请了来。”   她这么一说,谢婉凝便懂了刚才那一番场景,太后倒是回头看了一眼自家娇惯得脑子都不太灵光的外甥女,无奈地拍了拍她的手直接进了宴厅。   等众人在各自位置坐好,太后才满脸关切道:“顺嫔瞧着身子实在不太好,一会儿你只拣顺口滋补得用,若是菜品不顺口,也叫御膳房给你再做,总要好好养起来。”   太后抚养陛下十几年,也不是真要跟他过不去,如今二十有三的皇帝陛下膝下还无皇嗣,她也很着急。   可顺嫔的事萧铭修刚一回宫就特地跟她说了,他看起来多少有些伤心,也没有怀疑王家的意思,这令太后不由动了些恻隐之心。   “你要是实在坐不住,一会儿也不用再看歌舞,提前回去便是了。”   太后平日里看着慈和,其实不是个特别好说话的人,她在宫中说一不二惯了,很不喜欢下面的妃嫔顶撞她。   不过顺嫔这样也确实吓人,若是这宴席上出了什么事,太后也不好跟皇帝交代。   顺嫔可能从来没被太后这么体贴过,一下子也有些惊愕,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诺,娘娘慈和,妾铭感五内。”   太后这才没继续关注她。   等到冷盘热碟都上齐,酒过三巡,气氛也热络起来之后,太后便停了筷子,叫宴厅里的舞者都退下去。   等人都走逛,坐于太后两侧的妃嫔们也都住了筷,端坐在案前神色恭谨。   太后很满意她们的态度,就连对因为咳嗽病弱而主动坐到末席的贤妃都给了好脸色,特别和缓地开口:“你们也都是宫里头的老人,论规矩是一点都不差,论恭敬也是端正有加,如今宫里能有你们几位妃嫔,也算是幸事。”   可能是头些年一直在孝期,陛下不怎么来后宫的缘故,如今天佑帝的后宫倒也还算是和睦。   就凭这一点,太后也值得夸她们一夸。   “不过陛下宫中毕竟还很空虚,四妃倒是都齐了,九嫔却只得四个,剩下昭仪婕妤更是一巴掌都数的出来,怎么看都不足数。”太后叹了口气,“皇儿日常国事繁忙,每日在前头忙碌不停,如今早就过了弱冠之年,却也依然膝下空虚。”   说起这个,原本战战兢兢坐在位子上的嫔妃们,都不由自主望向顺嫔。   可顺嫔却一点都不显得得意,她脸色更是苍白,那消瘦的身体仿佛坐不住一般,仔细看还有些轻微的颤抖。   太后话正说到兴头上,下面的妃嫔们自然不敢打扰,只得乖乖听她说。   “到了腊月,选秀的事就要提上议程,相图会在小年前到宫中,到时候德、淑、宜、贤四妃就要一起操心,先把人选圈出来划定。”   被叫到名号的四妃赶紧起身,冲太后行礼:“诺,臣妾谨遵太后懿旨。”   见她们都老老实实,也没一丝一毫怨言,太后心里头就敞亮许多。她脸上略微有了些笑模样:“你们的辛劳皇家自会记得,便是新人颜色再好,也比不过你们陪伴陛下日久,这份情谊是不会白留的。”   大楚历代皇帝,除了个别十分贪花好色之辈,其余倒也算是亲政爱民恭谨自持,宫里头但凡有些年头的妃子,便是年岁渐长不再受宠,位份也依旧在,新来的小妃子颜色再好再受宠,也不能越过她们去。   否则宫里头便要乱了套。   太后叹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宫里有宫里的规矩,你们主掌一宫,是人人都要跪拜的妃嫔主位,不用怕任何事。只要把年年宫事办好,不仅我和陛下会记得,宗室也总能记录在案。”   到底是在宫中沉浮三十载的老人,太后一张口就见了分晓。   被她这么一说,妃嫔们心里头舒坦极了,完全不觉得进来新人是什么大事,反正她们位份在,功劳也抢不走,日子该怎么过还怎么过便是了。   待到主位都封满,将来再有那盛宠滔天的,也只能在下三位耗着,只要人被她们捏在手里,就翻不了天。   妃嫔们一想开,气氛就热络起来,都跟着太后一起说选秀的议程。   一切都很顺利,正待太后想要最后再说几句时,顺嫔突然头一歪,整个人倒在地毯上。   殷红的血从她身下蔓延开来,染红了浅蓝色的百褶裙。   “啊!娘娘流血了!”不知道是顺嫔哪个宫女惊了神,直接喊叫起来。   一时间,宴厅里又乱得不成样子。 第59章   谢婉凝的位置最靠近太后,见下头乱了起来,立即跟德妃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守到太后身边。   “娘娘,顺嫔那似乎不太好,臣妾这就叫太医来查看。”谢婉凝道。   太后冲她摆摆手,脸色十分难看,也不知顺嫔到底怎么了,眼看这场简单的家宴进入尾声,却偏偏出了岔子。   谢婉凝就让德妃看紧太后,转身就叫宜妃:“你且看顾一下顺嫔,我去叫人。”   她说完也不等宜妃反应,领着春雨和夏草飞快出了百嬉楼。   德妃这会儿根本不敢往前头凑,宜妃贤妃又比她排位靠后,这会儿整个百嬉楼里,自然只能是谢婉凝这个淑妃来主事。   张之正守在她步辇旁,见她出来,忙上前行礼:“娘娘,可有要事?”   若是散席,肯定是太后先出,之后才是四妃。这时候谢婉凝独自出来,肯定是有事吩咐。   谢婉凝颔首道:“你立即去乾元宫,找大伴说百嬉楼顺嫔似有小产迹象,请陛下务必走这一趟。”   吩咐完,她又叫百嬉楼的中监亲自去太医院请人,这才深吸口气,转身回了百嬉楼。   刚一踏进宴厅,就能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气,谢婉凝皱着眉头看过去,只见顺嫔被她的宫人围住,正乱成一团。   其他几个嫔都只坐在原位不敢上前,德妃在上首照顾受惊的太后,贤妃在最末座使劲咳嗽,只剩下宜妃被她派过去看顾顺嫔,其实也只是用帕子捂着脸站在那发呆。   在人群的间隙里,谢婉凝能看到顺嫔狰狞而又苍白的脸。   她眼睛里没什么神采,一脸的虚汗,嘴角却勾起诡异的弧度。   谢婉凝心中猛地一跳,她快走几步来到太后身边,弯下腰轻言细语:“太后娘娘,顺嫔在这也不是办法,不如把人先挪到东偏殿暖房里安置下来,好等太医过来医治。”   太后沉着脸,一只手不停揉着太阳穴,另一只手放在椅背上,似乎十分疲惫。   谢婉凝说完话没有立即起身,依旧躬身等着太后口谕。   德妃站在太后身边,似乎有些不喜血的味道,也跟宜妃一样用帕子捂着脸,整个人都缩在太后身后。   别看她整日嘴上厉害,实际上真么怎么经过事,一下子就慌了神。   “淑妃,你做得很好。”太后慢慢转头看向她,一双眼眸里暮色沉沉,叫人看不出心思。   谢婉凝冲她福了福:“都是臣妾应当做的。”   太后垂下眼眸,沉声道:“既然已经想好如何安置,便叫顺嫔去吧。”   得了她的首肯,谢婉凝这才松了口气,一边冲身后的春雨摆摆手,叫她赶紧吩咐宫人把顺嫔挪走,一边又冲太后羞涩一笑。   “娘娘,这会儿百嬉楼人多口杂,宫人们也很慌乱,都不太成样子。您看是否从您这调遣几个宫人去把顺嫔刚才用的饭食都看管起来,也好让太医查验?”   谢婉凝说这几句话时姿势一直没有变,从太后的角度看过去,哪怕她正躬身屈膝,身形却一直很稳,一点颤抖都没有。   无论什么时候,她的仪态也总是最好的。太后在心里头叹了口气,当年就不应该叫这百年名门世家出来的姑娘入宫,有她在,其他人便都成了陪衬。   “就是叫本宫的人过去看,你……就放心吗?”太后慢慢问了一声。   她这句话看似问的是谢婉凝,其实是她背后的皇帝。   谢婉凝便道:“这百嬉楼中,除了娘娘的人最稳妥,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人了。”   她说得很肯定,甚至连自己都陷了进去,就是因为顺嫔的这个孩子,面上跟所有妃嫔都有连带关系,只有太后是孤身于外的。   太后再是太后,再是王氏的女儿,她也是陛下的母亲。   对于这一点,萧铭修都不会怀疑她半分,谢婉凝自然更不会了。   太后一时间竟没回过神来,萧铭修从来不是个嘴甜的孩子,别的孩子想要什么会求会哭会闹,他只会自己努力去争取。旁的孩子知道跟母亲父亲撒娇卖乖,他只会安安静静坐在一边,仿佛一点都不在意。   谢婉凝见她难得发愣,便加重了些语气:“娘娘,您是陛下的母后,是顺嫔腹中孩子的祖母,大家心里都很清楚。”   太后放在椅背的手猛地一紧,她忍不住有些失神。   是啊,她是皇上的母后,是皇上孩子的祖母。   原来在皇儿心里,她一直只是他的母后,从来没有变过。   或许是因为顺嫔的事扰乱了她的心神,这一刻的太后心乱如麻,却也最是心肠柔软,谢婉凝这一席话,深深埋进她心里去。   太后忍不住又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冲谢婉凝挥了挥手:“皎月,你去调派些宫人,百嬉楼里要看好顺嫔的桌案,暖房里也要照顾好顺嫔。”   皎月是太后身边的管事姑姑,自来出慈宁宫走动都是带她,谢婉凝见过她无数回,自然有几分熟悉。   “臣妾谢娘娘鼎力襄助。”谢婉凝又给她行了礼,这才起身。   太后见她们就要走下台阶,犹豫片刻,还是叫住皎月:“皎月,一会儿你就听淑妃吩咐。”   这一句口谕,不光让谢婉凝惊讶,就连她身后的德妃也都一脸得不可置信。   “太后娘娘……”德妃又凑上前来。   太后摆摆手,只对她说:“我也有些疲累,你扶我去西暖阁休息会儿吧。”   德妃本就嫌弃血味难闻,可又不能走,一听说可以去后头休息会儿,立即又笑了:“臣妾陪娘娘去歇歇。”   太后被她扶起来,淡淡扫了她一眼,无声叹了口气。   差太多了……比都不能比。   有皎月在,谢婉凝吩咐起事情来便顺畅得多,等顺嫔被抬进东边暖房,顺嫔刚才坐过的桌案也盖上纱罩,椅垫上的血迹也被白沙遮住,暂时看不出来。   谢婉凝就看皎月利落地吩咐了两个看起来颇有些严肃的宫女去“照顾”顺嫔,这才安下心来,只要太后肯出人,百嬉楼今天就翻不出乱子。   百嬉楼里重新平静下来,谢婉凝便对皎月道:“皎月姑姑,你看宴厅里乱七八糟的,姐妹们等在这也不像样子,不如先去花厅里坐一坐,等太医来了诊断稳妥,再另行安置?”   顺嫔那到底是个什么样子谁也说不好,就是谢婉凝不说,也没有人敢走。在场的八个主位都懂得分寸,全部老老实实留了下来。   有刚才太后那一句口谕,皎月对谢婉凝的态度就有了些转变,言谈之间多了几分恭敬和客气,表情也很缓和。   “淑妃娘娘考虑周到,臣这就派人给小花厅加两个暖笼。”皎月笑道。   谢婉凝便点了点头,见宜妃表情很难看,便安慰道:“妹妹不用太过慌张,有太医在,顺嫔不会有大碍的。”   宜妃勉强冲她扯了一个笑,低头跟在皎月身后出了百嬉楼。   这一通忙下来,谢婉凝一开始还没觉得什么,直到她坐到花厅铺着软垫的官帽椅上,才发觉口渴得厉害。   春雨便立即给她倒了一杯温茶:“娘娘先润润嗓子,然后再吃一碗。”   百嬉楼的管事姑姑还算懂事,这会儿已经送来新出炉的茶点。夏草把捡了两样谢婉凝平日里爱吃的,切成小块放在碟子里,预备谢婉凝一会儿垫补。   花厅里这空档安静极了,妃嫔主位们各自坐着,无论吃茶还是吃点心都是一声不吭的,谁也不跟谁谈天。早起那和睦的气氛早就荡然无存,现在有的只是漫无边际的尴尬和猜忌。   人人都在猜顺嫔的孩子还在不在,她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里面又是谁的手笔呢?   可即便她们心里好奇疯了,面上却都是淡然冷静的,也没人傻到直接问出口。   僵坐不过一盏茶的工夫,外面突然传来沈雁来的嗓音:“陛下驾到。”   花厅里这才炸开了锅,娘娘们都有些慌乱,却还是被身边的宫人扶着站了起来。   人是谢婉凝找来的,她自然心里有底,这会儿便不紧不慢整了整有些散乱的发髻,领着一众妃嫔跪拜下去:“陛下万安。”   德妃不在,这里数她位分最高,自然跪在最前面。   萧铭修一进来就看到她,便弯腰虚浮一下她的胳膊:“平身。”   谢婉凝便顺势起身,站到萧铭修身侧,脸上略有些焦虑:“陛下,顺嫔这会儿在暖房安置,陛下且去瞧瞧吧。”   萧铭修脚步一顿,他早就知道顺嫔也不过这个月的工夫,可事到临头,他还是有些不愉和难过的。   心里头不舒服,脸上自然就很郁沉,整个花厅里的宫女们都有些害怕,纷纷低下头去。   匆匆赶来的太医这会儿也跟在萧铭修身后,各个心里头打鼓,瞧这样子,顺嫔准不太好。   萧铭修没有管众人想法,直接问谢婉凝:“母后如何了?”   谢婉凝立即就领着他往暖阁去:“太后娘娘刚才有些受惊,已经安置在西暖阁休息。”   “惊扰到母后安宁,是朕的不是,”萧铭修面色更沉,“等处理完顺嫔的事,朕一定要亲自去看望母后。”   嫔妃小产这种事,确实不好惊扰太后,萧铭修这话说得实在诚孝。   萧铭修一步踏进暖房里,就被里面扑面而来的血腥味惊了神,他略往后退了退,匆匆对谢婉凝说:“你捂住嘴,不要靠近。”   吩咐完谢婉凝,他便领着太医快步而入:“怎么回事?”   他这一怒斥出声,暖阁里的宫人们便都吓得跪倒在地上,抖得话都说不利索了。   顺嫔这会儿已经陷入昏迷之中,也不知道她到底受了什么伤,不仅小产,甚至血崩不止,哪怕宫女已经给她服了止血丸和保胎丸,也一丝一毫作用都无。   浓重的血腥味刺激着每一个人,谢婉凝一进来就觉得胃里一阵翻涌,她赶紧后退两步,用手帕捂住口鼻,这才略好了些。   不止是她,其他几位妃嫔都吓得面无人色,各个都如受惊都鹌鹑一般,瑟缩在门口不敢进来。   萧铭修倒是完全不怕,这会儿的他更多的是愤怒。   他走到床边看了一眼顺嫔,转身对太医斥道:“还不快给顺嫔医治!” 第60章   暖阁里的情况确实不好,萧铭修根本没心思再去想别的,他刚吩咐完太医,转头就看到一群嫔妃脸色惨白,便不由皱眉道:“这里味重,你们都出去吧。”   其他妃子不敢动,谢婉凝便冲萧铭修福了福,领着众人出了暖阁。   一出去,娘娘们便使劲吸了口气,这才觉得呼吸顺畅起来。   谢婉凝便也说什么,自去花厅等候。   哪个女人没见过血?她们月月都要遭罪,根本就不怕这个。她们心里头恐惧的是背后坑害顺嫔的那只黑手,惧怕的是深宫之中未知的危险。   暖阁里的萧铭修就坐在窗边,盯着太医们给顺嫔医治。   这次李昔年自然亲出马,专科妇儿的韩疏和用药刁钻的周行也都来了。见顺嫔已经昏迷不醒,身下出血也依旧没止住,李昔年也顾不上其他,自己诊脉,一边还吩咐韩疏:“先给娘娘用针。”   韩疏知道这会儿保住顺嫔的命更重要,便咬牙直接上了针。   他的针用得最好,当李昔年诊完脉后,顺嫔的血几乎就已经止住了。李昔年这才松了口气,起身让他们两个轮流诊脉,等都听完了脉,他们也不敢当着萧铭修的面讨论,只老老实实站到萧铭修面前:“陛下,顺嫔娘娘的确实已小产,因其自来身子不丰,便有血崩之兆,刚韩大人用针之后已经止住血了。”   暖阁里顺嫔的宫人全部都被沈雁来押了出去,这会儿只有宁多福站在萧铭修身边,除此之外就剩三位太医和昏迷不醒的顺嫔。   萧铭修沉着脸,却问:“之前你同朕保证,顺嫔这个孩子虽说保不住,但大人还是没凶险的,保养得好应当无大碍。”   李昔年嘴里直发苦,他咬牙跪了下来:“陛下,若是顺嫔娘娘能按臣等开药服用,也不至会凶险如此,且刚臣诊脉,娘娘应当还吃了其他的毒物,才至如此。”   萧铭修慢慢抬起头,目光狠狠刺入李昔年眼中。   三名太医都跪了下来,韩疏跪在李昔年身后,心里害怕,面上却还是稳得住的。   做太医的都能面不改色叫皇帝看,叫妃主娘娘们训,也能临危不乱,再害怕面上都不显半分。   若是自己先虚了,叫皇上一看那还得了?便是没做过脏事,也成了不打自招。   “韩疏,你说呢?”萧铭修问。   韩疏心中打鼓,说出来的话却平稳顺畅:“回禀陛下,顺嫔娘娘在孕期一直没有好好服用保胎之药,上次在东安围场臣等已经跟陛下禀报过了。因先天不足,顺嫔娘娘身体本就不好,再加上保养不当,就直接连累了腹中的小殿下。”   他的话很明白了,顺嫔自己作死,不是他们的错。   萧铭修没说话,依旧淡淡看着他。   韩疏深吸口气,继续道:“只是最近几日顺嫔娘娘似乎误食了活血化瘀之药,因孕妇忌食药品甚多,臣也不敢断言娘娘食用的是哪一种。”   他越说心里头越平静,最后竟还有些生气。早年先帝宫中的妃子都是安安稳稳的,孩子怀了就生,从没出过这么凶险的事。最重要的一点是上头有皇后坐着,又有出色的嫡长子,前朝稳固,后宫不乱,皇室的孩子便能平平安安生养下来。   直到太子殿下薨逝,宫里的情况才骤然转变。   现如今宫中没有当家皇后,前朝没有地位稳固的太子,这宫里宫外自然就容易动乱。顺嫔娘娘这事,说不定只是一个开始。   想到这里,韩疏不由替这位年轻的皇帝陛下心累。天佑年这个开局,没有一件是好事,他能磕磕绊绊走到现在,收服前朝大半朝臣,也能跟太后维持母慈子孝的母子关系,已经殊为不易。   只是顺嫔的孩子,到底还是可惜了。   萧铭修闭上眼睛,他稳了稳心神,又把失去骨血至亲的难过压了几分下去,这才哑着嗓子开口:“今日是怎么回事?”   顺嫔这个孩子,原本可以悄无声息没了的,如今闹这么大场面,不说旁人,便是萧铭修也没有想到。   但这事既然出了,他就得妥善处置,不能叫所有人以为他萧铭修的后宫可以任人伸手,也可以肆意残害皇室血脉。   李昔年便弯下腰去,沉声道:“陛下,经臣听脉,顺嫔娘娘今日肯定进食过大量易堕胎食物,又因长期服用活血化瘀之药,这才小产后血崩不止,如果不用金针止血,光靠保胎药和止血丸是不成的。”   这一次韩疏不用萧铭修点名,自己主动回道:“陛下,光看娘娘脉案,确实如同李大人所言是因堕胎药物导致小产。若要分辨到底是何种药物,需要反复推敲娘娘今日饮食单子,才能下定论,若是可行,不如臣等先给娘娘把保养的汤药开好,然后再去查验也不不迟。”   虽说用了金针,但顺嫔就这么躺着也不是回事,好歹得让宫女给她处理一下血迹衣物,这孩子也得妥善安置到佛堂去,叫宫人日夜三炷香点着,好让他能平安往生。   萧铭修偏头又去看了一眼顺嫔,她安静地躺在那,仿佛没有任何生息一般,整个人瘦成一把骨头。这个意外而来的孩子,不仅没有让她母凭子贵,反而害得她险些命丧黄泉。   “前面桌案还留着,你们务必细查,”萧铭修顿了顿,“朕道要知道,这凶狠之药到底是什么。”   太医们立即弯下腰去,给他磕了一个头。   萧铭修又道:“顺嫔的血能止住,就说明可以治好,朕希望她从此以后健健康康的。”   健健康康四个字他咬得很重,太医们却依旧面不改色,行礼许诺道:“诺,臣遵旨。”   “先去出方子吧。”萧铭修说完,便起身出了暖阁。   绕过雕花回廊,迎面就是刚才还热闹非凡的百嬉楼宴厅,可刚刚动乱突生,闹得宴厅里杯盘狼藉,还未用完的残羹冷炙全部留在桌上,只有顺嫔的桌案上照着纱罩,也守着两个宫女。   萧铭修对宁多福道:“一会儿沈雁来那忙完,叫他盯着太医查验顺嫔膳食和衣物,一点都不能错眼。”   宁多福便道:“诺,陛下是否要先去用些午膳?”   这会儿原本就是萧铭修用膳的时辰,结果顺嫔出了事,他匆匆赶来又几番安置,叫宁多福一提顿觉得腹中空空。   萧铭修脚下不停,吩咐道:“现在你派人回去通传,务必叫安辛带人过来一趟,不能叫妃嫔都等在这里,实在不成体统。”   无凭无据的,不可能去查妃嫔身上夹带什么东西,安辛跑这一趟,不过就是查查妃嫔们身边的宫女姑姑,简单走一遍过场就是了。   宁多福一拍脑门,立即认错:“都是臣安排不当,请陛下责罚。”   萧铭修这会儿确实有些上火,也懒得再说什么,只让他速速去办,然后便独自去了西暖阁。   太后还待在这,他得先安抚好太后,才好坐下来说其他事情。   不用说用午膳了,他现在胃火虚高,心口堵的慌,一丁点饥饿感都没有,根本就不想吃。   宁多福片刻功夫就把事情安排好了,自回到萧铭修身边,赶紧伺候他喝了两杯清火的菊花茶。   “陛下,臣刚才出去碰到淑妃娘娘身边的春雨姑娘,春雨跟臣说了两句话。”   萧铭修吃茶的手顿了顿:“说。”   宁多福就学春雨的嗓子说:“太后娘娘仁慈,怕百嬉楼人手不足,特地允了淑妃娘娘的请求,加派人手看顾顺嫔娘娘和顺嫔娘娘的桌案。”   萧铭修微微一愣,他便停到雕花回廊里的窗户前,望着窗外的重重光影出神。   宁多福继续掐着嗓子说:“太后娘娘知道顺嫔娘娘这一胎不太稳当,气急攻心,这才去西暖阁休息。”   谢婉凝让春雨说这两句话,全是太后当时最真实的反应,一点都不带虚构和夸张的。对于顺嫔的这个孩子,太后肯定也很在意,所以一看她那出了事,顿时就吃不进去饭,脸色也相当不好看。   但萧铭修当时不在场,根本没看见太后的反应,谢婉凝估摸着他处理完顺嫔的事第一个就要去看太后,这才紧赶慢赶把事说了。   这里面的意思非常清楚,这件事十成十太后没出过手,反而生气有人出手祸害了萧铭修的孩子。   萧铭修站在回廊里发了会儿呆,面上的沉重和郁结这才散了些许,他深吸口气,又缓缓吐了出来。   宁多福就安静站在他身后,等他重新往西暖阁行去,他才松了口气,快步跟了上来。   西暖阁这会儿很安静,门外立着两个小宫人,见萧铭修来了,立即就要行礼。   宁多福赶紧比了个手势,小宫人们便闭嘴低下头去。   萧铭修就站在西暖阁门口,原本打算站一会儿再叫宁多福唱诵,结果就听里面德妃的嗓音响起:“太后娘娘,你怎么能让皎月听淑妃的,这不是让大家误会嘛!”   太后的声音有些哑,也很低沉,只听她说:“误会什么?”   听得出来她情绪明显不高,显然还在惦记顺嫔的事。   德妃顿了顿,又说:“娘娘,您这不是让大家以为,以后淑妃可以当长信宫的家了!?”   太后没回答,萧铭修也不知怎么的,不由自主屏住呼吸,仿佛也很想知道太后的答案一般。   过了许久,太后才再度开口:“不然呢?今天的这一场烂摊子,难道你能办好?还不是吓得躲在本宫身后哆嗦,你看淑妃怯场了吗?”   太后几乎是咬着牙说的这句话。   她难道不想让德妃当下一个贵妃吗?难道不想让她再走一步往更高的座位上迈进?可扶不起来的阿斗终究只能是阿斗,她不希望这个被宠坏的外甥女把好不容易稳定的王家再推入火坑里。   她是老了,可她还没老糊涂。 第61章   德妃从来没被她这样训斥过,直接委屈地哭起来:“姨妈怎么这样说我。”   太后心烦意乱,只说:“你去旁边耳房呆着去,不要过来烦我。”   德妃想撒娇卖乖,可也会看太后脸色,见她真的是有些气极,这才磨磨蹭蹭去了边上的耳房里,不再说话惹她烦了。   萧铭修在门外等了一会儿,才看了一眼宁多福。   宁多福便唱诵:“陛下驾到。”   宫人们打开房门,萧铭修轻轻走进去,瞧那模样,似乎是怕打搅太后午歇一般。   太后靠坐在贵妃榻上,见他进来便坐直身体,让自己的大姑姑阑意扶她起身,往厅堂里走:“我没睡,皇儿无需多礼,坐下说话。”   在太后面前,萧铭修从来不会缺礼数。哪怕他如今贵为天子,也对这个母后尊敬有加,该行的礼一样都不会少,人前人后给足了太后面子。   大多数时候,太后也不会让他真把礼行完,都是提前把话说了,好叫他省些事。   萧铭修见她确实面色不好,便走过去坐在次席上,倾斜着上身看向太后:“母后,都是儿子没有管束好后宫,惹母后心烦了。”   太后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这哪里是他一个男人能管得住的,宫里头的人想要动手,有一万个法子叫人瞧不出来。当年若不是她和先帝感情深厚,手段严苛,后宫也不能如太医们所见所闻那般风平浪静。   “你还年轻,今年宫里又要进新人,孩子早晚还会有的,不用太着急。”太后这会儿反而来劝他了。   萧铭修苦笑道:“可都五六个月了,就这么没了……”   太后一见他这个样子,又想起之前淑妃说的那些话,自然就有些心疼:“你父皇得孩子也晚,年轻的时候前朝事忙,你大哥也是二十来岁才有的。”   先帝很尊重太后,也知道要想前朝后宫稳固,必须要有能立得住的嫡长子才行。是以等太后诞下嫡长子才让其他妃嫔生子,萧铭修这般来得晚的,跟太子是差了许多岁数的。   萧铭修就低下头去,显得十分难过。   太后也很不好受,虽然她的心一分给先帝和先太子带走,一分又给了王家,还有一分是她自己,最后一分,却也给了这个在她膝下十几年的养子。   他难受,她就能开心吗?那必定是不能的。   太后沉思片刻,这才道:“前朝的事多,你刚登基没几年,自然很容易多操劳前朝的事。后宫你不经常来,妃子们又怎么能怀上皇嗣?过些时候相图就能送进宫中,母后给你仔细选选,你跟母后说,到底喜欢什么样的?”   太后这话刚一出口,萧铭修心中立即就闪出一道倩影,他自己也有些愣神,好半天才道:“母后喜欢什么样的?儿子就喜欢什么样的。”   这一听就是恭维话,但是太后却爱听极了,她脸上的表情缓和许多,看着萧铭修的目光越发慈和起来。   “说什么傻话呢,母后还能管你一辈子?”太后慢慢道,“这后宫是你的,妃子们也都是你的,母后只是暂时帮你看着。等你以后有了皇后,她才是真正应该给你操心后宫的人,你且说说,想要个什么样的皇后?”   她一边说着一边慈爱地看着萧铭修,脸上的神色很认真,一点都不作伪。   萧铭修这一次是真的愣住了。   早年他刚登基时,各部尚书、宗人府与安和殿的阁臣们都上书奏请提早立后,那时候先帝虽然刚驾崩,但国孝不过三月,出了热孝皇帝其实是可以大婚的。   但那时候萧铭修一个不想立即跟太后起龌龊,再一个真的不想再立一党外戚扰乱朝政,便依着太后的意思直接说要给先帝守满二十七个月,朝臣们久劝无法,这才压了压心思。   到了今年一出孝,这事便又被重新提及,但此时的萧铭修也与三年前大为不同,早就不是朝臣说什么便是什么的时候了。他每天那么忙碌,实在懒得废话,便把那些不知所谓的折子扔到一边,看都没看。   他不主动提,太后也假装不记得,年初时她还存着几分幻想,但看了看王家及姻亲家中都没有合适的女儿,这才渐渐放下坚持。   因为是养母,所以她更谨慎,也更想跟皇帝加深血脉维系。   但是她现在渐渐发现,这样只会把皇帝往外推,让他们母子之间的感情越发淡薄,这样是不行的。   所以今岁新年过后她就一步一步往后退了开来,时至今日,在王氏子弟为官不当,罪该致死的时候,她一句劝解都没说,也一丝一毫都没管。   皇帝大了……她不能再多管下去。   否则一段母子情深的美谈,便要成为史书上让后人看笑话的宫闱丑闻。   萧铭修沉思良久,还是没有说自己喜欢什么样的,他只说:“如今宫里有母后,儿子前朝事多,哪里有心思选立皇后。”   兴许是因为太后带起这个话头来,萧铭修的面色好了许多,再无刚刚失去血脉皇儿的悲痛。   太后见他有些不好意思,不由也浅浅笑了:“这有什么不好讲的?我皇儿哪怕不是九五至尊,也是渊渟岳峙、丰神俊朗的大好男儿,有的是闺秀想要嫁你为妻。若是明个我下懿旨着礼部给你选后,你看礼部的折子能不能堆成山。”   她本就想开导萧铭修,不叫他总为这憾事难过,说着说着,自己竟也觉得这是个好主意。   等以后萧铭修有了皇后,宫里的事情就可以交给皇后来操心,她跟萧铭修的关系就又能恢复如初,不再如现在这般隔着宫权和利益,变得越来越冷淡。   但萧铭修这会儿的神思却越发清明起来,他脸上是举棋不定的羞涩,心里头却把前朝所有的利害关系都思考了个遍。他不是不信太后此刻对他的慈爱和柔情,他是真的不太想接受一位陌生的女性成为他的妻子。   这短短三年,他身边确实有不少宫妃,可三年过去,这些女人之于他也依然只是单薄的封号而已。   只有一个人,在她们之中是最鲜活,也最叫他放心的。   但他绝对不会当着太后的面先开口,也不可能现在就下定决心,他自己还没明白到底是为何,只想等以后水到渠成,再去尘埃落定。   太后见他坚定地摇了摇头,便也沉默下来。   她有点难过,更多的还是心疼:“顺嫔的事不能代表所有人,你若是现在还不想立皇后,不如先封个贵妃吧?”   萧铭修心里一动,这一番母子较量中,只有这一句是他真正要等,也最后终于等来了。   他这一次没有违逆太后,只说:“母后若是实在懒得打理宫中琐事,便选个您喜欢的立贵妃,不拘哪个,儿子都喜欢。”   他自己不选,却在听了刚才太后跟德妃那一席话后,把主动权放到了太后手中。   萧铭修坚信,以太后的聪明睿智和犀利眼光,她一定会选最合适的那个人。   这个人既能迎刃有余处理好宫事,她的身份背景足够漂亮且德行俱佳,在前朝后宫都有甚好口碑,不会叫任何人诟病。再一个,她懂得进退有度、拿捏分寸,能很好的弥补母子两人之间的关系,不会搬弄口舌是非。   最最重要的一点是,萧铭修喜欢她。   就看平日里他对后妃的态度,这个人不说是最独特的,也肯定能叫他惦记在心里,日日都放不下。   太后见萧铭修嘴上说的不在意,放在膝盖上的手却不由自主收紧了些,心里头有些好笑,也有些感慨。   他长得更随他生母,可性子却跟先帝爷一模一样。   太后不由想起小时候的他,又白又俊,可爱非常。   那一日她刚把他领到坤和宫,萧铭修便睁着一双黑曜石一般的眼眸,轻声问他:“母后,以后儿子就是你的儿子了吗?”   当时太后是怎么回答他的,她至今都能记得。   她记得自己牵起他的手,领着他往偏殿给他准备的寝殿行去:“你原来就是母后的儿子啊。”   他从会说话就叫她一声母后,这么叫了二十几年,也算是难得的母子情分了。   想起过去的旧事,太后也没再为难他,只利落道:“淑妃……淑妃谢氏自来德行有加、聪慧和善,她机灵懂事、稳重大方,做这个贵妃,最是合适不过。”   萧铭修的心落回实处,他面上有些难以置信,更多的还是感激。   “儿子,多谢母后。”他诚恳说道。   太后不由叹了口气:“你喜欢她,她又稳重,母后自然不会让你心里不踏实。等小年宫宴母后就亲自给你下懿旨,年前便让礼部、宗人府和钦天监赶一赶,新年礼后宫这也好能有人站在我身边了。”   大楚历代贵妃位同副后,在当朝没有皇后的情况下,可以特例参与大小祭祀,可以陪伴太后或皇帝一起祭天地,除了没有皇后凤玺金册,祭祀时位置略有些靠后,也不能主持亲蚕礼,其实是真不差什么。   萧铭修一直没有大婚,他身边的贵妃便越发尊贵,自来跟旁的妃子不同了。   “儿子惭愧,一直让母后操心了。”萧铭修不顾她劝阻给她行了大礼,这才起身说道。   既然太后低了头,萧铭修也要给送上甜枣,一点都不得了便宜卖乖。   “母后,儿臣记得王家虽然没有合适的闺秀,但是王氏外家陈家却有适龄的女儿,如今两位皇弟尚未娶亲,老七也即将弱冠,不如叫儿臣也沾沾光,给一对璧人恩赐良缘?”   太后眼睛一亮。   母子二人的目光交会,不约而同笑了。   作者有话要说:  陛下:计划通~ 第62章   有些事说开之后,那种无形之中竖起的芥蒂便会消失不见,正如此刻的母子二人一般,越说气氛越融洽,看起来竟有种久违的相谈甚欢。   萧铭修见太后开心地接受了他的提议,也不由得松了口气。   他这会儿才发觉有些口渴,喝了一口温茶,便继续道:“母后,其实宫里的妃嫔都已很好,儿子又不是那等朝秦暮楚的贪欢性子,宫里立那么多妃嫔主位也不是很有必要。”   太后微微一愣,她认真看着萧铭修,等他继续下去。   萧铭修就冲她笑笑,态度很是诚恳:“老七老八都到大了,恒王叔家的堂兄、礼王叔家的两位堂弟也都到了适婚的年纪,应当开始瞧看起来。其实这也是儿子的不是,若不是儿子坚持为皇考守满二十七个月的孝,他们早就能成亲,何苦等到这时。”   他说的倒是在理,不过这些年太后一直只操心王家、前朝和萧铭修的事,宗室这些婚丧嫁娶她就有些忽略,是以许多到了适婚年纪的宗室子弟便一直没有成婚,皇帝和太后没有这个意思,他们也不好自己上折子求。   便就蹉跎到了现在。   “我也是年纪大了,皇儿前朝事那么繁忙,这些宗室本应由我来操心,结果却忘了干净,”太后捏了捏太阳穴,又看他,“不过皇儿到底是皇帝,也正年轻,宫里一个新人不进是不成的,不如等相图来了,我领着四妃给瞧瞧看看留三五个好姑娘,然后再找宗人府安排宗室的亲事。”   萧铭修这才道:“又要劳烦母后了,等过完年开春时节,儿子一定陪母后去玉泉山庄散散心。”   太后慈和地看着他,见他脸色已经缓和回来,便笑道:“你快去忙吧,顺嫔的事母后帮你安置,一定叫她养好身体,你就不用操心了。”   萧铭修便顺从地起身冲她躬身:“那母后先小憩片刻,儿子告退。”   他说罢大踏步地匆匆而去,片刻之后,皎月安静走了进来。   太后的脸又沉了下来:“顺嫔那真的不成了?”   她还是有点不死心,若是这个孩子能养住,不论男女都是天佑年的大喜事。   皎月冲她行了礼,这才起身回:“娘娘,顺嫔娘娘不仅小产,还引起产后血崩,虽然血是止住了,但是太医瞧着面色都不是很好,应当于后有碍。”   于后有碍,便是说这一次小产伤了顺嫔的身,以后恐再难有子嗣了。   太后手里慢慢盘着那串莹润油光的蜜蜡佛珠,低低念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也是她自己不经心罢了。”   太后在宫中三十载,见过的人数不胜数,不光是后宫的妃嫔们,前朝的大臣她也能镇得住,顺嫔那点小心思,太后一看就看明白了。   顺嫔是害怕了。   无论外人逼迫也好,她内心软弱也罢,打心底里,她都不是很想生这个孩子。   她甚至都没有考虑过这个孩子如果是个女儿怎么办,一心只怕生出皇长子来,她不相信自己,也无法依靠家族,这个孩子对于她来说已经成了非要摆脱不可的累赘。她原本就不受宠,皇帝一年到头能去上三五此次就算不错,再往前一步是敢都不敢想的。她是潜邸旧人,又有嫔位在身,就这么平平凡凡过下去也未尝不可。   这个孩子刚来的时候她或许很喜悦,也很高兴,担当热情全部褪去,等她清醒过来之后,她才发现因为这个孩子带来的变化和磨难才刚刚开始。   她从来不是坚强的人,不聪明也不勇敢,哪怕孩子生下来她也无法保她平安长大,还不如现在就不生。   太后的脸色渐渐沉下来,一想起顺嫔这般软弱无能她就很生气,她低声道:“当年苗氏不过是低微的淑女,在宫里无依无靠,她都能有勇气把皇儿生下来,还养得这么好,虽说因为身子不好早早故去,如今不也被追封为太后了?”   皎月立在下首,阑意守在太后身边,只听她最后说了句:“人啊,还是得勇敢一点,才能走出不一样的路来。”   萧铭修出了西暖阁,这才让宁多福取了帕子,漫不经心擦了擦手心的汗。   宁多福道:“陛下不如先去偏殿坐一会儿,先用些午膳,等安辛那忙完,还要再来跟陛下禀报。”   萧铭修这会儿倒是有些胃口,他点点头,转身往南面走去。   百嬉楼很大,日常都是用来开宴席听戏,考虑人多事多,在两层楼的东西南北各修有一间暖阁,方便贵人们小憩。   萧铭修进了暖阁坐下,这才缓了口气:“弄些好克化的,快点呈上来便是了。一会儿沈雁来那审完,也叫他先过来。”   宁多福便躬身退出去,不一会儿就端了一碗皮蛋瘦肉粥进来:“陛下先垫补,开开胃。”   等御膳上来,萧铭修才慢条斯理拿起筷子,因为过了平日里的饭时,他也不是太有胃口,用得便有些没滋没味。   就在这时,沈雁来敲门而入。   他不知道怎地换了一身衣裳,低眉顺眼地站在门口,身上却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血味。   萧铭修没抬头,继续用膳,只听沈雁来开口:“回禀陛下,顺嫔娘娘身边宫人都查完了。有两名小宫人都称早就被宜妃娘娘和德妃娘娘收买,顺嫔膳食里的活血化瘀食物都是她们奉命调换的。”   “嗯。”萧铭修慢慢喝着粥。   “陛下,今日之事顺嫔宫中所有宫人都不肯认,跟来的昕棠姑姑和一名大宫女都说自己忠心顺嫔娘娘,绝无二心。顺嫔娘娘的膳食太医已经检查过了……”沈雁来顿了顿,没敢说下去。   萧铭修抬头淡淡扫了他一眼,沈雁来心里便一哆嗦。   他咬牙道:“今日顺嫔膳食里有一道酸辣汤,里面似是被加了钱串子磨成的粉,顺嫔娘娘吃了半盅下去,这才立即见效。”   钱串子就是蜈蚣,这东西对孕妇和胎儿极为不利,酸辣汤味道重,加在里面也尝不太出来,这么一盅下去顺嫔能保住命就不错了。   萧铭修便问:“这药宫里也只御膳房有,顺嫔自己肯定弄不来,要查清到底是谁给她的。”   她身边的姑姑宫女黄门俱不知情,极有可能是她自己亲自下到汤里的,至于他为何这么做,沈雁来不甚清楚,可萧铭修却和太后一样明白。   她亲自动了手,就是不想让孩子白白逝去,她想拉一个垫背的。否则她真的不用在大庭广众之下,当着所有人的面失去这个孩子,那刺鼻的鲜血会让心里有鬼的人惊慌失措。   果然,萧铭修话音刚落,安辛姑姑便匆匆进来,给萧铭修行了礼。   萧铭修放下手里的筷子,往后靠到椅背上:“说吧。”   安辛便道:“回禀陛下,刚查各位娘娘身边姑姑宫人,除宜妃娘娘身边的百合有些不对,其余皆无问题。”   她见萧铭修神色淡淡,便继续道:“百合是泰安十八年入宫,先于宜太妃宫中伺候,天佑二年宜太妃薨逝,她在尚宫局当了两个月的差,恰逢宜妃娘娘宫中有大宫女急病,便把她调入锦绣宫,因讨得宜妃喜欢,于当年年末升为大宫女。”   先帝的宜太妃就是原来的宜妃,也是先帝潜邸时的老人,她年纪比太后还要大三四岁,膝下无子又很和气,萧铭修对她还是有些印象的。   “百合怎么说?宜妃又怎么说?”   安辛顿了顿,却说:“百合只说她身上的荷包不知道是谁送的,她因为好看才戴着,一直没看里面有什么。宜妃说她什么都不知道,她什么都没做过。”   萧铭修就笑了。   如果她真的什么都没做过,顺嫔绝对不会叫她露出“把柄”。   德妃背后有太后,顺嫔自然不肯惹,便把目光放到宜妃身上。   虽然陆首辅也能卡住她一家子的命门,可经这一遭,陆家到底如何还不知,她倒是有勇气赌这一把了。   萧铭修沉思片刻,便吩咐安辛:“把宜妃和她的宫人都扣下,其他妃嫔都叫各自回宫。”   说罢,萧铭修又补了一句:“你亲自告诉淑妃,说朕晚上过去用膳,叫她安排准备晚膳。”   安辛便行礼退了出去。   萧铭修擦干净手,自己起身往外走:“沈雁来,顺嫔的那两个小宫女你交给慎刑司,让苏年盯紧一点,一定要叫她们把事由说清。其他人先扣在这,你领慎刑司的人去顺嫔宫中,里里外外搜一遍,可疑的药物都留存。”   沈雁来便匆匆行去,只留宁多福在萧铭修身边伺候:“陛下,可是要回乾元宫?”   萧铭修没有动作,他眼眸深深,直直往东边看去:“顺嫔可还没醒,朕不得去瞧瞧?”   宁多福心里头一惊,虽然萧铭修跟之前在御辇上那番暴怒的做派不同,他也知道这会儿萧铭修已经生气了。   萧铭修刚走到东暖房门口,就听到里面顺嫔喊:“我要见陛下,你们让我见陛下。”   虽说声音有气无力的,倒是还能喊出声来,萧铭修面上越发冷淡下来,他一把推开房门:“朕就在这,你待要说什么?”   此刻的顺嫔躺在已经收拾干净的床上,被褥衣服都被换过,加上又吃了药,瞧着已经比刚才好了许多。   只是她的脸依旧瘦得只有巴掌大,面上青白一片,估摸着不养个一年半载养不回来。   萧铭修一看她,心里头的怒火止都止不住,他深吸口气,挑了个离她最远的位置坐下:“说吧,朕听着呢。”   顺嫔却呆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淑妃娘娘:于是今天又没有我的戏份,寂寞如雪,想要作妖。   陛下:再等等,让你使劲作妖! 第63章   萧铭修的态度,跟顺嫔想的不太一样。   可事已至此,再退缩已经不能,只是萧铭修的态度让她慌神,好半天没说出话来。   萧铭修也不想同她多话,只淡然坐在那沉思。   这时候就显出宁多福的懂事来了,他轻声催道:“顺嫔娘娘,您倒是说啊?”   顺嫔使劲咬了一下嘴唇,她从来跟萧铭修也没亲近到哪里去,见他沉了脸难免有些胆怯。对于她这个“被害”的可怜人,他一进来不仅没有安慰,反而态度疏离坐得很远,这让顺嫔的心渐渐往下沉去。   可她自己给自己安排好的路,无论如何也要坚持走下去,顺嫔咬牙道:“陛下,臣妾的孩子就这么没了,又遭了大罪,您可得给臣妾做主啊。”   萧铭修把目光挪回到她身上,有些难以置信又有些释然,这个潜邸时便伺候他的女人一直都是柔情似水的,他是真的没有看清,她是什么时候变成了这个样子的。   释然的是,他孩子的母亲永远不会是这样的人了。   萧铭修决定不在她这浪费时间,他当即开口道:“你的主,朕能做吗?”   顺嫔低下头去,好不可怜滴小声抽泣:“这宫里头,也就陛下能给臣妾做主了。”   萧铭修轻声笑了:“好,朕就给你做一回主。”   “你这一手偷天换柱,把自己做的事嫁祸到她身上,现在她已经被看管起来,今天这一出戏以你最期待的方式落幕,你是不是很开心?”   顺嫔急切道:“请皇上明察,臣妾怎么可能嫁祸宜妃娘娘呢!即便是臣妾想嫁祸,也不能拿腹中骨肉来做椽子。”   兴许是为了表示自己万分哀痛,顺嫔的眼泪滴滴落到地上,溅开斑驳的泪痕。   萧铭修竟觉得有些恶心……他看着她惺惺作态,仿佛在看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人。   “朕什么时候说查出来是宜妃了?”   顺嫔的哭声戛然而止。   萧铭修看着她,突然叹了口气:“你不想生这个孩子,没有勇气做母亲,朕可以理解。但皇家骨血不是你想不要就不要的,哪怕你早同朕商量,等孩子生下来过给别的妃嫔养,朕都能善待你们母子。”   可你非要选一条最黑暗的路,闷着头义无反顾往前走,顺手拉下几个人便是几个人,实在叫人齿冷。   “这个孩子朕只当跟自己无缘,他命不好,摊上你这个母亲,也是他命好,不用来人世间再遭一回罪。”萧铭修一字一句,把顺嫔虚伪的哭泣全部怼了回去。   顺嫔抬起头来,漠然地看着他,表情有一些狰狞,也有一丝怨恨。   “难道全部都怪臣妾吗?陛下,若不是您无能,若不是您还未掌控前朝,臣妾至于落到这个下场?”   宁多福立即训斥道:“大胆,陛下面前休得胡言!”   萧铭修冲他摆摆手,对顺嫔道:“你说,朕听着。”   顺嫔挣扎着坐起身来,不顾小产后虚弱的身体,盯着萧铭修狠狠说:“臣妾入宫五载有余,从来都是谨小慎微,如履薄冰。从前臣妾不受宠,等陛下成了真龙天子,臣妾虽封嫔位,日子也依旧还是那般寡淡。我没有能依靠的外家,也没有陛下的宠爱,你说这个孩子我敢不敢生,能不能生?”   她已经钻了死胡同,无论谁劝她,无论旁人说什么,她都听不进去了。   萧铭修淡漠地看着她,这一刻心湖里一直翻涌的湖水终于趋于平静,再也不会掀起任何波澜。   “你后悔吗?”   顺嫔愣了愣,萧铭修看到她放在膝上的手紧紧攥成拳头:“臣妾、臣妾不悔。”   萧铭修站起身来,他看都没看她,转身走到门口:“带着你的不悔,好好过完这一生吧。”   说罢,他便大步向前走去,任凭身后的顺嫔撕心裂肺地哭着,他都没有回头。   此时的小花厅,只剩下宜妃和她的大姑姑紫苏,百合已经被带走,不知道去了哪里。紫苏今天本没有来百嬉楼,还是百嬉楼的管事姑姑特地派人叫她,她才匆匆赶了过来。   宜妃白着一张脸,手里的帕子拧得不成样子,一瞧就知道她在害怕。   紫苏也有些心浮气躁,却还是劝她:“娘娘且先别急,一会儿跟陛下解释清楚便是了。”   宜妃苦笑出声,没有说话。   正巧这时,萧铭修一步踏入花厅,就站在那看向宜妃。   他前头还等着数名朝臣,便也懒得多费口舌,便直接问宜妃:“你且说实话,今日之事你知不知情。”   宜妃一下子被他问住了,她一张粉白的花容这会儿也成了冬日的残辦,泛着苦涩的冷香。   萧铭修皱起眉头,却还是站在那,想等她一句话。   宜妃见他面露不愉,却依旧没有走,一双眼眸迅速泛起红光,眼泪顺着脸蛋匆匆滑落。   “陛下,臣妾对天发誓,今日顺嫔小产之事,臣妾半分都不知情。”   萧铭修沉着脸看她,却突然问:“东安围场时,朕同淑妃离宫三日,你手下那个叫如虹的宫人做过的事你认不认?”   宜妃的眼泪潺潺不绝,她低下头,纤细的脖颈仿佛一下子就能折断:“臣妾认,就这一件事,臣妾认。”   不知怎么地,萧铭修略松了口气,他点了点头,这就准备回乾元宫了。   宜妃猛地抬起头,她努力大睁着朦胧的双眼,深深望着他高大的背影。   她喊住他:“陛下,臣妾知错了,臣妾只是一时被嫉妒迷了眼睛,做了这一件做事。”   “陛下不要厌弃臣妾。”宜妃哭得几户哽咽。   萧铭修脚步微顿,许多话涌上心头,最后却什么都没说。   他站在花厅门口,外面天上阳光灿灿,这个冬日里难得明媚的大晴天,他却失去了一个孩子。   便是九五至尊,他也会悲痛,也会伤心,可人人惦记的都是她们自己的得失不易,没有人为他着想半分。   若不是刚刚太后慈祥地劝了劝他,这会儿他根本不会停下来跟宜妃多费口舌。   “之后的事有太后娘娘做主,你且好自为之吧。”萧铭修闭了闭眼,快步离开了百嬉楼。   门外,依然阳光明媚。   景玉宫,茶室里。   谢婉凝正跟谢兰对局,谢兰棋艺平平,无论如何绞尽脑汁也赢不了谢婉凝,因此便随心所欲乱下,倒是让谢婉凝很是喜欢。   “今日也不知道是谁出的手,动静闹得太大了,我刚瞧着陛下脸都青了,肯定很生气。”   谢兰摸了摸她手边的茶,感觉有些凉了,便又换了一杯温热的给她。   “何止是陛下,便是太后也气得不清,瞧着得难受好些时候。”谢兰轻声回。   谢婉凝就叹了口气。   “我真弄不明白,她们为何要弄这一出戏,低调些不好吗?”   今日顺嫔在宫宴上小产,明日满朝文武都能知道,这背后黑手若是不罚,实在也说不过去。无论谁动的手,肯定有更深的目的在里面,谢婉凝对这里面的许多事都不知情,便也不好猜了。   谢兰就问:“娘娘觉得,最有可能的会是谁呢?”   谢婉凝落下一子,边看棋盘边说:“无论是谁,反正不会是我跟太后,我估摸着宜妃的可能也不大,其他人就不好说了。”   宜妃背后牵扯太多了,她若是动手,绝对不会这般明目张胆,她父亲位极人臣,她在宫中瞧着花团锦簇,其实早就被套上枷锁,首辅女儿的身份不仅没有给她施加特权,反而让她步履艰难。   宫里头的下三位小主人人都说宜妃娘娘和蔼可亲,背地里她指不定忍得多辛苦呢。   “若是宜妃动手,肯定要让这孩子悄无声息地没,无论如何也不会闹大,这样将来万一被查到头上,她和陆家都无法承担这个后果。”   谢兰就笑:“娘娘今日倒是沉稳,我听说太后也多有赞赏。”   反正茶室里只有她们两个在,谢婉凝说话也更自在些:“哎呦今天那景色妈妈可是没看见,一群人跟那哭哭啼啼、慌里慌张的,真是看不过去。反正德妃早就吓得不行,我若是不管反而还要落下埋怨,索性便直接安排起事来。好久没有这么管事了,倒是还挺有意思的。”   对于谢婉凝来说,每日里有些事情做反而舒服,看书下棋插花赏景,总有腻歪的时候。每日若是能有个半日正经差事,那是最好不过的事了。   谢兰就点了点她的鼻尖:“小姐倒是操劳性子,不愿意闲着。”   谢婉凝就笑:“也不知是不是小时候被管得太紧,这闲下来的时候长了,我又反而觉得浑身不得劲。不过眼看就是新年,宫里头宴会不断,我肯定又要有事忙。”   她原本只是跟谢兰闲话家常,未曾想到竟“天随人愿”,她呆坐在饭桌前,有些不确定地问:“陛下您说什么?臣妾没听清。”   两人凑在一起,头顶着头小声嘀咕着。   萧铭修见她那傻样子,心里的郁气也散了散,在她耳边低声道:“母后觉得你聪慧稳重,能处理好宫事,跟朕提议升你为贵妃,统领东西六宫事,朕已经准了,着礼部和钦天监选吉日行册封大礼。”   谢婉凝是真的傻了,她呆呆看着萧铭修,好半天没回过神来。   今日顺嫔闹这么大事,她反而要做贵妃了,还是太后娘娘亲口提议!这怎么跟话本子似的,别是还在做梦吧。   萧铭修看她使劲掐了一把大腿,忙去握住她的手,忍着笑道:“不是做梦,是真的啊。”   “你还当不得朕的贵妃不成?宫里上上下下,也就你最合适了。”   萧铭修捏了捏她的手,这才觉得踏实下来。   谢婉凝眨了眨眼睛,张嘴就问:“那以后我的膳食份例就能涨了吧?!”   萧铭修忍不住笑出声来。   “能能能,都依你。”   作者有话要说:  新晋贵妃娘娘:涨工资了敲开心! 第64章   两人说话的工夫,菜上齐了。   谢婉凝让秋云给萧铭修盛了一碗酸萝卜老鸭汤,催着他先喝两口:“今日陛下肯定胃口不开,先喝点暖暖胃,省得晚上胃痛无法安枕。”   萧铭修笑着看她,目光异常柔和。   汤羹还冒着热气,带着酸萝卜特有的酸咸味道,融合了鸭子的香气,确实很开胃。   萧铭修一口气喝干,才开始用膳,他神色很平静,吃得也跟往日一般多,谢婉凝悄悄看了他好一会儿,才放心自己用膳。   看着桌上几道菜,萧铭修眼睛里的笑意更深。这菜谢婉凝下过功夫,不是健脾理气就是平肝舒郁,总是惦记着他今日遇到悲事,心里郁结难以消散。   等安安静静用完了膳,两人净面起身去花园里散步,谢婉凝才问:“陛下,您给臣妾讲讲吧。”   萧铭修背着手:“讲什么?朕听不太懂了。”   “陛下!”谢婉凝真是好奇极了,“陛下,就告诉臣妾吧!”   萧铭修见她正仰着头看自己,斗篷上的帽子有一圈雪白的狐狸毛,衬得她脸只有巴掌大小,显得年纪轻少。   其实从东安围场那次热锅子之后,两个人这还是头一次一起坐下来用晚膳,仿佛这一个月的光阴未曾逝去,他们还是跟往常一样平淡和睦。   只是有些细微的不同,萧铭修每每感觉自己能抓住那个点,可片刻之后却又转瞬不见。   萧铭修看谢婉凝有点急了,这才淡淡出声:“娘娘今日在百嬉楼吓着,发现宫里头没个主事人是不行的。她年岁渐长,也无法再兼顾宫里这么多事,便跟朕提议立你为贵妃,好领东西六宫事。”   说白了,就是太后觉得力不从心,也想着跟皇帝搞好关系,便把手里的权利放一放,叫他信赖的人接手。   谢婉凝倒是有些疑惑:“我前些时候瞧德妃的样子,总觉得她对贵妃位势在必得,那得意洋洋的劲儿谁都能看出来,怎么太后临了又改了念头?”   如今宫里这形势,任谁看太后都肯定会偏向德妃,她渐渐年长,对宫中的掌控已经大不如前,先帝故去之后王家看似繁花锦簇,可再热闹的花也经不住寒冬将至,无论太后承不承认,王家最鼎盛的时候已经过去了。   若想把辉煌延续下去,宫中的高位后妃都是必不可少的。   萧铭修知道谢婉凝的意思,他只说:“娘娘如今确实心力不如以前,可她还是她,若不是她眼光独到手腕强硬,皇考在时也不能有前朝后宫的和睦平顺,她不是那等鼠目寸光之辈。”   太后看的不是眼前的王家利益,她看的是将来。   没有哪个家族能长盛不衰,萧氏也不可能任由王氏坐大,如果王氏再出一个贵妃甚至是皇后,即便萧铭修稳得住,萧氏那些宗亲只怕也坐不住了。   风水轮流转的道理谁都动,自来也没有一成不变的事,太后这三年渐渐看开,才有了今日的妥协。   萧铭修这般一讲,谢婉凝就明白了大半。   “德妃娘娘其实是个耿直性子,兴许从小家中宠溺放任,她至今都没怎么收束心性,想来太后是不太放心她的。”   萧铭修轻哼一声,懒得同她细说德妃如何。   谢婉凝笑笑,扯了扯他袖子:“这回德妃恐怕还要闹呢,陛下要替我说说话。”   萧铭修道:“德妃在宫里头唯独斗不过你,哪里还用朕替你说话。”   两人闲聊一会儿,心情自都是很好,无论如何升位都是一件高兴的事。并且这位分还不是陛下赏赐的,而是太后先开的口,这份量就更重了。   以后谢婉凝以贵妃身份掌东西六宫事,也没人敢不当一回事,办起事来就能轻松许多。   谢婉凝见萧铭修神态放松,不由小心翼翼道:“太后娘娘心里还是惦记陛下的,若不是为了陛下着想,她也断不会舍德妃就臣妾。”   萧铭修回头忘了她一眼,牵起她的手,一路往前行去。   深宫清幽,月光如雪,冷风悄然而起,却只吹来打着旋儿的落叶。   “娘娘她自来便不是凡人。”   谢婉凝默默点了点头。   夜晚风冷,两人走了一会儿便回了宫。待沐浴更衣之后,谢婉凝便把一头乌黑油量的长发用发带松松束在肩头,坐在早就烧了火墙的正殿里帮萧铭修更衣。   萧铭修有些不明所以:“刚才偏殿换的是干净里衣,怎么还换?”   谢婉凝趁机摸索他的身形,笑道:“这两日越发冷了,偏殿预备的里衣还是丝棉的,穿在身上冷,得换成十三织棉的,晚上睡下一会儿就热乎了。”   萧铭修自来也没关心过这个,他正值年轻力壮时候,对冬日总是不觉得特别寒冷,但谢婉凝坚持,他也老老实实站在那让她给换。   等到忙完,谢婉凝就说要去外间把次日的衣裳选好,萧铭修也没怎么挂心,只靠坐在贵妃榻上读书。   这是谢婉凝最近看的,叫什么《山河悠游志》,内容倒是深了些,一看就是才从青云镇买的。   谢婉凝出了寝殿,忙跟早就等在那的绫惜把萧铭修的尺寸说清,这才轻手轻脚回了屋。   萧铭修正看书看得起劲,谢婉凝也不打扰他,自顾自坐在妆镜前擦夜容膏。她擦的很慢,脸上慢慢揉了一层细腻的香膏之后,脖颈、双手和手臂、甚至是肩颈处也细细擦了一遍。   帝妃二人都对泽兰露情有独钟,这种太医院新研制出来特供给淑妃娘娘用的夜容膏,也一并加了泽兰露香气,比之以前的更为细腻悠长。   因为这熟悉的味道,萧铭修难得从书中拔出来,他抬头看了一眼仔细在手臂上涂抹的谢婉凝,难得有些好奇:“这是什么?”   谢婉凝没回头,只透过镜子看他:“太医院刚给做出来的面脂,据说是用马珂的粉制成,可使肌肤白嫩细腻,用了几日倒是很见成效。”   萧铭修自来在这事上粗心,叫她这么一说才略有些印象:“东安围场日头足,倒是晒得人有些黑了。”   真不会说话,谢婉凝心里狠狠翻了个白眼,面上却严肃道:“陛下在东安围场日日也是风吹日晒,不如叫太医院也给陛下做一盒没什么香味的用一用?”   萧铭修立即皱了眉,低下头说:“朕用这个做什么!”   谢婉凝从镜子里扫了他一眼,无声笑了笑。   等萧铭修一章读完,谢婉凝才把脸蛋拾掇好:“陛下,早些安置吧。”   萧铭修从旁边小几的银盘上取了一片干花夹在书中,走到床边跟她一起躺了下来,淡淡道:“安置吧。”   谢婉凝知道萧铭修今日没有旁的心思,便也安安静静躺在他身边。床幔被轻轻放了下来,外面的宫灯也熄了两盏,幽幽凝神香燃起,一时之间寝宫里寂寥无声。   等到谢婉凝迷迷糊糊有了睡意,却感到旁边的萧铭修翻了个身。   她没说话,心里头却叹了口气。   萧铭修虽已是九五至尊,但他到底还没冷心冷清到非人的地步,说到底,他也不过只是芸芸众生中的凡人一个,对骨肉亲情必然是有眷恋之心的。   对于这个孩子,他肯定也是期待过也重视过的,只是兜兜转转,到头来还是没有留住。   他不是没有关心,也不是没有爱护,可到了今天,他可能才发现自己也不是无所不能的。至少当孩子的母亲不愿意配合时,无论他多努力都没办法留下这个无辜的血脉。   他心里头肯定很难过也很悲伤,可这时候皇帝的身份又时刻提醒他,他不能显露出给别人看。   人这一辈子,总有些无奈是无法弥补的。   谢婉凝安静眨了眨眼睛,突然感受到萧铭修的手慢慢爬过两床被子之间的缝隙,轻轻握住了她的。   他的手很热,她的手很软,严丝合缝贴在一起,却一点都没有不自在。   谢婉凝闭上眼睛,把脑子里纷乱的思绪都吹出去,渐渐沉入梦乡。   在她身边,萧铭修却彻夜未眠。   这不算长却异常坎坷的前半生,他其实已经经历过许多人垂垂迟暮都未曾经历过的事。幼时丧母,他辗转认养到嫡母名下;几年后又丧兄,又见证了宫中最乱的那几年;待皇考殡天,他仓皇继位,才发现前半生的路或许已经是最好走的了。   面对着满朝各怀心思的朝臣和后宫各有目的的妃嫔,他只有偶尔在景玉宫中,才觉得略有些放松。   或许是因为生母本就是坚韧性子,他也从不肯低头退缩,能忍的时候就咬牙忍,忍到可以反击就全力出击。靠着一股狠劲,他才最终荣登大宝,成了坐拥天下的九五至尊。   然而这只是他另一端人生的开始。   时至今日,好不容易前朝的朝臣们渐渐乖顺,后宫里太后又放开坚持,却没想到他期盼了很久的麟儿还是未生便夭折了。   短短二十几年时光,他一个个送走亲人,也渐渐学会隐藏起悲痛,不让旁人看出他的柔弱。   可在这个刚失去孩子的深夜,他哪怕来了景玉宫,有谢婉凝陪在身边,他还是满心愤懑和悲痛。   或许,经过这一日,他又会成为不一样的他。   一夜风转,叶落满地,转眼便是天明。   谢婉凝这一觉睡得很熟,等清晨醒来,才发现身边不知何时已经凉了。她扯了扯床边的铃铛,自己慢慢坐起身来。   春雨掀起帐幔,夏草也笑得一脸雀跃:“娘娘,陛下临上朝前吩咐,叫今日给娘娘打扮隆重些,一会儿好领赏。”   谢婉凝一开始还以为封贵妃的懿旨过几日才能颁布,没成想萧铭修这么急,今日就能把太后懿旨先行送来。   春雨取了帕子先给谢婉凝净面,温柔笑笑:“虽不知是什么赏赐,奴婢先恭喜娘娘了。”   谢婉凝难得好心情,她轻笑出声:“是个大赏,回头人人都发双倍份例,你们几个的赏赐肯定少不了。”   屋里头说着话的工夫,外面就传来谢兰的音儿:“娘娘,尚宫局的钟姑姑和营造所的牧管事来了。”   谢婉凝微微挑眉:“这倒是稀客。”   作者有话要说:  贵妃娘娘:官升一级,你们以后都要改口!   参考《贵妃的红汗》作者孟晖,这本书很有意思,推荐有空看一下,古人的生活特别雅致~ 第65章   尚宫局的钟姑姑,可是宫里除了太后娘娘慈宁宫的阑意姑姑和淑妃娘娘景玉宫中谢兰姑姑以外最威风的大姑姑了。   德妃、宜妃和贤妃身上没有盛宠,她们的大姑姑也抖不起来,见了上面三位,还是会避一避的风头。   钟姑姑可是不一样,宫里头衣食住行都要靠尚宫局打点,宫妃手下的姑姑宫女们,日常都要跟尚宫局打交道。   不光花园投换花草、冬日里搭暖棚这等小事,便是每季发放布匹器具份例这等大事,也归尚宫局管。   毕竟娘娘们的份例是尚宫局在做账,要经尚宫局、御膳房和采买处一同操办,最终才能到各宫手中。   可想而知,钟姑姑和另一位并管尚宫局的上监孙大伴在宫里头有多风光了。   所以听说钟姑姑领着营造所的中监牧管事一起过来,谢婉凝还真是有些稀奇。   春雨和夏草显然对钟姑姑记忆尤深,不约而同瘪了瘪嘴。   谢婉凝坐在妆镜前细细上珍珠粉,笑她们:“怎么这么怕钟姑姑,还能吃了你们不成?”   春雨只轻声笑笑,倒是夏草吐了吐舌头:“娘娘您可不知道,她可严肃着呢,奴婢们要是有一点不合宫规,就要被她呵斥。”   钟姑姑为何能掌管尚宫局,跟她的秉性有很大关系。她为人严肃古板且正直不容变通,若不是如此,太后也不会放心把尚宫局交给她。   钟姑姑跟孙大伴一个古板一个圆滑,叫尚宫局跟各宫都是平平顺顺,没出过大龌龊。   虽说谢婉凝今日已经起得不算晚了,不过也不能叫“客人”等太久,谢婉凝便叫夏草先端一碗银耳莲子羹进来垫补一下空落落的胃,等打扮停当才出了寝殿。   茶室里,谢兰亲自陪着钟姑姑喝茶,牧中监倒是没那么大脸面,只跟边上站着赔笑。   不过外面春雨一报“淑妃娘娘”的名儿,钟姑姑就立即起身,顺了顺衣服上的褶皱。谢兰就站在她身边,这么一看心里就舒坦许多,便是再耿直,她也会做人,轻易不会叫人拿住她的把柄。   茶室的雕花门扉一开,先进来的是春雨,然后才是谢婉凝秀丽精致的绣花鞋。   钟姑姑只觉得眼前一亮,一位宫装璧人映入眼帘。   其实每年大小宫宴,她也见过这位盛宠至极的淑妃娘娘好几面,但每次见她,她都还跟头一次见那般觉得震撼。   不是说她美得多惊人,而是每一次的穿着打扮都是那么清新雅致,明明身上也压着重重贵重首饰,可她就是不显半分俗气,身上常年有一股让人折服的书卷气。   钟姑姑管了尚宫局小十年光景,从先帝爷的后宫望到当今后宫,能让她觉得出色非常的,除了如今的太后娘娘,也就是如今这位淑妃娘娘了。   不……再过不了几天,她就是贵妃娘娘了。   想到这一次的懿旨是太后亲口下的,钟姑姑也不由在心中叹服,这位新晋的贵妃娘娘,实在也是运气好,赶在这个节骨眼升了位。   瞧太后和陛下的重视程度,她这个贵妃肯定是实打实能管事的,不跟先皇贵妃那样是个供起来的佛奶奶。   钟姑姑心思细腻,这些弯弯绕绕早就想清楚,因此刚一见谢婉凝进门,她立即就跪了下去给谢婉凝行了大礼:“臣钟茜,恭喜贵妃娘娘,贺喜贵妃娘娘。”   牧中监跟着她一起跪了下来。   这一声贵妃娘娘,倒是把景玉宫上下都震动了。   谢婉凝这才想起来,昨日这事是萧铭修小声告诉她的,身边的宫人兴许都没听见,她后来也就忘了说。   不过当着外人的面,景玉宫里的众人倒也没露怯,一个个脸上端着恰到好处的喜悦,就连谢婉凝都以为自己告诉过她们这好事了。   “钟姑姑、牧伴伴快请起,赐坐。”   谢兰就很自然扶了一把钟姑姑,显得很是亲近,等一碗热茶放到钟姑姑的手上,她才退到谢婉凝身边,笑着给她理了理裙子上的丝带。   钟姑姑知道她还未曾用早膳,便长话短说,立即就道:“贵妃娘娘,昨日太后娘娘就已经给尚宫局下了口谕,命臣等务必要赶在年节前给娘娘置办出贵妃规制的大礼服。臣今日就速来景玉宫,想取娘娘当季的衣服样子回去赶制,冬日里天冷,就不麻烦娘娘特地量身了。”   她想得很周到,贵妃这很注意养生,身材常年都没怎么变化,用日常穿的常服一样可以。眼看就要道腊月,这礼服如果一个月不赶制出来,小年夜前就没办法举行册封大礼,之后的宫事贵妃也不好亲自代太后主持。   所以,哪怕整个织造所不眠不休,贵妃的礼服也要做得细致妥帖,一丝一毫的问题都不能出。   太后一道口谕,她就已经听明白了。   这是太后放宫权的第一步,她若是办不好,尚宫局的这个大姑姑她也就当到头了。   谢婉凝立即就听懂了她的话,当即便笑了:“姑姑细心周到,就依你所想办便是了。本宫也未曾想能得太后娘娘和陛下青眼,这一次册封礼也很匆忙,难为尚宫局了。”   这宫里头,能得太后和陛下青眼的,除了她还真没旁人。谢婉凝这话说得太有底气了,叫钟姑姑都忍不住心里头给她叫好。   “为娘娘办事,为太后和陛下分忧,又怎么能说是辛苦呢。”钟姑姑笑道,“除了礼服和头冠,还有宫所也需要同娘娘商量。”   谢婉凝昨日光顾着高兴,倒是忘记这个,闻言便认真道:“本宫在景玉宫住了许多年,一草一木皆有感情,再说凤鸾宫也是嘉皇贵妃的故居,还是不要打扰她安宁为好。”   按制,凤鸾宫应当是贵妃居所,皇考时先帝未立贵妃,凤鸾宫便一直空置,直到秦淑谊入宫,凤鸾宫才重新修整让她入住。   但谢婉凝更喜欢住景玉宫,这里她住了三年,早就住惯了,凤鸾宫规制再高她也懒得动。   钟姑姑立即便道:“陛下也言说娘娘更喜景玉宫,便特地吩咐牧管事陪臣一同前来,给娘娘详谈景玉宫改制事宜。陛下特地交代,只做外设的变动,内里还以娘娘喜好为要。”   谢婉凝心里头便妥帖了,仿佛刚喝了一盏热茶,从里到外都是暖的。   钟姑姑见她答应下来,这才略松了口气,忙起身道:“那臣就不打扰娘娘早膳,牧管事昨日已经出了简单的方案,让他先跟芳蕊和黄管事说明白也不迟。”   她是个很利落的人,能不废话就不废话,三两句把事情办妥,起身就给谢婉凝行礼:“臣再祝贵妃娘娘大喜。”   谢婉凝也客气起身,让谢兰亲自送她走,这才对牧管事道:“牧伴伴,也辛苦你了,本宫先去用膳,芳蕊和黄灿这就来。”   牧管事可没钟姑姑那般硬气,听闻便立即给她行礼:“娘娘大喜,恭送万安。”   谢婉凝就笑着出了茶室,等到了正厅,热气腾腾的早膳已经摆好。细细一瞧,规制已经略往上抬了半等,多了一样热盘和一样酥点,果然御膳房也得了信。   夏草刚才在茶室里一直憋着,这会儿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娘娘您也不跟咱们说一声,刚才好悬没出丑。”   谢婉凝心情好,倒也同她玩笑:“今日表现都不错,但也不能太大张旗鼓,等正式圣旨来了,一定重重有赏!”   夏草笑得就更甜了。   开开心心用完早膳,外面的正路和花园也被打扫干净,谢兰催着谢婉凝又多戴了两只红宝镶金梅花簪,这才觉得亮堂些。   “娘娘也算是熬出头了。”谢兰说着,眼里也闪着泪光。   谢婉凝当年义无反顾入宫,初封惠嫔,三月后因对太后孝顺有加,同其他四妃一起被封为淑妃,从此当了两年有余的淑妃娘娘。   其实从她入宫开始,就没受过罪吃过苦,一入宫就是主位,除了太后偶尔会念叨几句,满宫里都没敢给她摆脸子的。   可谢兰是她娘家人,总觉得她位在德妃之下就是苦,谢婉凝便帮她擦了擦眼泪,笑说:“好事呢,姑姑可不许哭。”   两人说着话,外面颁圣旨的人便到了。   除了乾元宫太监宁多福,还有礼部侍郎常大人和宗人府参录裕郡王。   常大人和裕郡王都不能进景玉宫,只能在长寿巷和如意巷的交叉口处等,是宁多福亲自过来请的谢婉凝:“淑妃娘娘大喜了,礼部和宗人府的大人都等在外面,娘娘请。”   寻常嫔妃封位,是没有这等复杂的,往常都是乾元宫中的大伴颁布圣旨即可。只贵妃位份特殊,才这般隆重,需要有朝臣见礼,才能颁布圣旨。   若是得封皇后,就更隆重了些。不止后宫要颁布圣旨,便是早朝之上也要奏念,好叫文武百官都知道坤和宫主位到底是谁。   只是有别于昨日晴朗明媚,今日的天气反而有些阴沉,时不时有冷风吹过,叫摆在外面的华盛都险些刮倒。   谢婉凝脸上是端庄的笑,身上是恰到好处的宫装袄裙,一行一动皆很雅致。便是外面冷风呼啸,她也毫不畏惧,被谢兰亲自扶着踏出景玉宫,直接往巷口处行去。   说来也奇了,打她刚一出景玉宫的大门,狂风的呼啸声便戛然而止。   随着她那双软底的鹿皮短靴一步一步往前踏来,金乌的目光也追随在她身上,明媚的阳光似在她脚下晕开一片天地,叫她整个人都沐浴在阳光之中,一点阴冷都瞧不见。   这景也真是奇了,就连谢婉凝自己心里也直嘀咕,面上的笑容却丝毫未减。   等走到礼亭前,宁多福上前对两位大人示意手中圣旨,站在软垫上唱诵道:“圣旨到。”   谢婉凝便端端正正跪倒他面前的软垫上,垂眸静候。   “奉太后慈谕,淑妃谢氏,孝敬天成,性秉温庄,度娴礼法,今以册封为一品贵妃,以分太后之烦忧,统东西六宫事,选以十二月十八于坤和宫令受封典,钦此。”   作者有话要说:  参考康熙册封皇后圣旨。   贵妃娘娘: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自带主角光环吧,刺激!   陛下:娘娘,您就是主角啊。 第66章   这一道圣旨,把所有人听得心头一震。   便是见惯大风大浪的宁多福,说完也不由抖了一下手。   短短一道圣旨,里面的意义却很丰富。首先淑妃娘娘晋位贵妃,是太后娘娘亲口所说,这就代表太后对淑妃是相当赞赏的;其次,淑妃娘娘的这个贵妃,是需要“统东西六宫事”的,也就是说在宫中无皇后的情况下,她已经隐隐立身最高,手握实权。再次十二月十八这个册封典礼日选得很妙,这确实是大吉日,因为这是当今天佑帝的圣寿日。   最后,也是最为重要的一点,陛下给淑妃娘娘选的这个受封地在坤和宫,便是大楚历代皇后宫所,这个受封地点选得特别有深意。   不过宁多福也只微微愣了一下,很快就回过神来,他弯腰把圣旨卷好,双手捧着呈送给淑妃:“娘娘大喜,请接旨。”   这时候的谢婉凝其实也有些震惊的,她原本以为能升位为贵妃已经很好了,没想到更好的还在后面等着她,这叫她一时之间也不知道作何表情。   所幸宁多福这句话叫醒了她,谢婉凝便微微弯下腰去,冲圣旨行了大礼:“谢主隆恩。”   等接了旨,其实今日就没有什么事了,谢婉凝正待回宫,却被宁多福小声叫住了。   谢婉凝顿了顿,客气道:“大伴何事?”   宁多福一脸笑意,看起来特别和蔼可亲:“臣再给娘娘道喜了,临来前陛下交代几件事,臣还得一一跟娘娘说清。”   谢婉凝做了个请的手势:“若大伴有空,不如回宫再说?”   宁多福自己倒是不拍外面冷,倒是怕冻坏了金贵的贵妃娘娘,便立即道:“那臣就有福气蹭娘娘那的好茶了。”   等回了景玉宫坐稳,宁多福才开口道:“娘娘,陛下这几日前头事多,您的典礼都有礼部和宗人府上心,会有女官给娘娘呈送一应事宜,您只需到时候直接去受封便可。”   这不是什么大事,也不值得萧铭修特地吩咐。   谢婉凝吃了一口热茶,捧着温热的茶杯,这才手脚暖和起来。   宁多福继续道:“陛下还说,这几日宫里头会陆续有些其他旨意,若是有人上门烦扰娘娘,娘娘只看心情处置便是了。”   谢婉凝就忍不住挑了挑眉:“哦?劳烦大伴回去回禀陛下,就说本宫心里有数。”   宁多福立即就觉得贵妃娘娘不是一般人,一下子就把陛下的意思摸透了。   “娘娘,临近年节,宫里大小年宴不少,加上还有册封礼要办,因此陛下便同太后娘娘商量,宫事还是等过完年消停下来,再陆续跟太后娘娘那交接出来。”   年节不光她忙,太后娘娘也忙,确实不是个特别恰当的时机。反正宫宴的事就够谢婉凝忙活了,她便笑道:“陛下体贴周到,对太后娘娘至诚至孝,实在令人感动。”   瞧瞧这话说的,实在是漂亮极了。   宁多福话说得差不多,便又给她行礼:“娘娘您忙,臣便先告退了。”   谢婉凝叫黄灿送他,自己回寝殿暖和去了。   黄灿笑眯眯把宁多福送到如意巷口,客客气气道:“劳烦大伴跑这一趟,大冷天辛苦您了。”   他手里头最少也是个二十两的荷包,绝对很有诚意了。   宁多福往常是不怎么要这些迎来送往的,下面的徒子徒孙们的孝敬都够他花,根本没必要他亲自伸手要。不过贵妃眼看便要一飞冲天,他日说不得飞得再高些也有可能,这既是谢礼也是施恩,他便也十分坦然接到手中。   “贵妃娘娘仁慈。”   既然收了礼,宁多福就想再送几分情,他拉住黄灿的手,真心实意说:“以后你们娘娘就不一样了,你自然也要跟着水涨船高,宫里头阿谀奉承的人多了去,也得挑着用。”   贵妃要管宫事,手里就这几个人肯定不行,还要黄灿耳听六路眼看八方,若是真有些事没弄清楚就吩咐,早晚要被人拿住把柄。   站的高,也可能会跌得狠,这事谁也说不清。   黄灿刚才还有些得意洋洋,这会儿听了宁多福语重心长的一句劝告,心里立即就上了弦,脸色也微微变了。   “大伴说得是,是小的着相了,多谢大伴提点。”黄灿拱手给他行礼。   宁多福虚虚托了托他胳膊,只说:“以后人人都要盯着景玉宫,你们可得上心了。”   黄灿脸上汗都下来了,再三道谢后把他送走,等到他富态的身影消失不见,黄灿才擦干净脸上的汗,面无表情回了景玉宫。   寝殿里,谢婉凝刚暖和起来,她叫谢兰帮她把头上的发钗全部卸掉,这才觉得轻松许多:“我也是真没想到。”   她一边说,一边长长吁了口气。   谢兰坐在她边上,也跟着叹:“没想到,陛下竟是这么在意。”   可不是吗?其实不过是一个算不上隆重的封妃典礼,却偏偏选了圣寿日和坤和宫,让这个封妃典礼显得与众不同。   谢婉凝低头想了想,才道:“也可能是最近宫里头气氛紧张,陛下才想得这个法子。也好让宫妃们知道,升位不升位的,其实也不光看子嗣,还是要能要能让陛下觉得可心才好。”   这也有些道理,不过谢兰还是道:“到了年底,宫中事情又多又杂,也兴许是陛下觉得圣寿时正好都要举行宫宴,一起办了倒也省事。”   两个人这一番胡乱推测,倒是把心都静了下来,谢婉凝望着窗外迟迟而来的明媚日光,轻声笑了笑:“无论如何,以后我都是贵妃了。”   进宫三年,她终于又往前踏了一步,只要在这里站得稳行得端,以后的日子哪怕忙碌些,也会越过越敞亮。   毕竟,宫里头妃位有四名,可贵妃只有一个。   先不管其他各宫如何作想,总归景玉宫今日是喜气洋洋的,御膳房也知趣,特地给做了谢婉凝最爱吃的几道菜,还送了一道鱼跃龙门,把巴结的态度用到了极致。   谢婉凝一看那个歪着身子僵在那的鲤鱼,就很想笑:“今日大师傅是不是太着急,怎么弄得这么逗趣。”   春雨和夏草已经回去休息了,这会儿时秋云和冬雪伺候她用午膳。   冬雪不是特别爱说话,秋云就开口回:“那是娘娘心里头高兴,便看什么都有趣。”   谢婉凝点了点头,她确实很高兴。   就像一个苦读书十几年的书生一般,勤勉刻苦,日夜努力,最后终于能金榜题名,那种“努力没有白费”的感觉太好了,叫人心中特别愉悦。   这个贵妃,是太后对她人品的看中,也是皇帝对她三年来认真办差的肯定。   谢婉凝笑着吃了一块糖醋鱼,心里头也跟着甜滋滋。   等午膳起来,谢婉凝正想让谢兰把景玉宫的宫人都叫齐,她想提早训话,也好叫她们不要行差踏错,这贵妃还没当上,闹了笑话可不好看。   结果刚吃了两口杏仁茶醒觉,就听外面传来黄灿请见的音。   谢婉凝便对秋云看了一眼,秋云便道:“伴伴进来吧。”   黄灿如今刚过而立之年,在宫里头也沉浮十几年光景,经历过先太子薨逝和先帝殡天时候的动乱,也算是见过大场面。   不过今日他匆匆行入内殿,脸色却是从未有过的凝重。   谢婉凝便知肯定有要事,起身就坐到中厅里去:“说吧。”   黄灿恭恭敬敬行了礼,这才道:“娘娘,刚慈宁宫下数道懿旨,东西六宫几处皆有。”   谢婉凝不由挑眉,这里面的事昨日萧铭修没有给她细说,不过只今日听懿旨她也能听出大概来。   黄灿没有停顿,继续说道:“先一道懿旨发往宜妃娘娘的锦绣宫,因其善妒不宜,御下不力,被贬为熙嫔,闭门思过一月。次一道发往德妃娘娘灵心宫,因其御下不力由正二品降为从二品,并闭门思过一月;灵心宫所属韩淑女,因心术不正被贬斥为庶人,幽闭永巷三所。”   听到永巷三所四个字,谢婉凝都不由得抽了口气。   “心术不正四个字,实在太重了。”谢婉凝好半天才道。   黄灿心里也是这般想,可他话还没说完:“娘娘,还有呢。”   谢婉凝微微皱起眉头……还有谁?   黄灿这一次也是有些不解:“娘娘第三道懿旨是发往荷风宫的。”   谢婉凝:“顺嫔也受罚了?”   黄灿颔首道:“诺,顺嫔娘娘因任性不端被连降三级,从一宫主位被降为婕妤,依旧住荷风宫,只从主殿挪到后殿偏殿。”   就是心理略有些猜测的谢婉凝,这一次都有些难以置信了:“她真的……这么狠心?”   可不是吗?这件事看明面上,顺嫔理应是受害者,却不料失去孩子的是她,最后被贬为婕妤的也是她,任性不端这个帽子扣在她头上,这辈子都难以洗清了。   黄灿不可以妄议宫妃,只说道:“听闻旨意是阑意姑姑领着慈宁宫的两名大宫女亲自送往各宫的,上面都有陛下加盖的玉印,做不得假。”   这么说来,宜妃肯定是干过什么,而且有确凿的把柄被上头知道,但是她问题不大,又牵连了陆首辅,因此只降为熙嫔,依旧是一宫主位。而德妃却有两个可能,一个可能是她做过手脚却没有把柄,再一个就是手脚是韩淑女做的,她没有觉察出来,因此被牵连。   以谢婉凝对她聪慧程度的了解,她猜测应当是第二种可能,太后绝对不可能在皇嗣大事上包庇德妃,只可能是她御下不力被牵连了,至于韩淑女,估计是跟宜妃做了同样的事情,对顺嫔这个孩子也做过手脚,但因为不是主因,太后放她一条活路,贬为庶人幽闭冷宫了。   最后就是顺嫔了,她被贬为婕妤,直接就能说明这个孩子夭折,她是最大的主因。至于背后还有没有其他的黑手,这个谢婉凝猜不出来,圣寿之前、年根底下也没办法再去深究了。   谢婉凝叹了口气:“何必呢?”   作者有话要说:  贵妃娘娘:升职加薪,从此走上人生巅峰~ 第67章   谢婉凝倒不是惋惜顺嫔,只是不知她这么一遭到底图个什么,她对黄灿道:“你做的很好,以后咱们景玉宫肯定要比以前事更多,你手下那些孩子们是该出来练练了,别回头叫人说咱们景玉宫没人。”   黄灿心里一喜,面上却是更诚恳:“诺,娘娘教训得是,以后外出行走的差事也要安排人盯着瞧看。”   谢婉凝点了点头,打赏后便叫他出去忙了。   谢兰就道:“这一回宫里头一遭有贬斥,朝中肯定要议论纷纷,熙嫔娘娘和德妃娘娘都被罚闭门思过一月,这眼看年节前才能出来走动。”   “倒是好,这些时候请安的人肯定很多,少了她们两个也是自在。”   其他人都被贬斥,倒是她一路水涨船高,竟一步登了贵妃宝座。眼看就要新年,各宫主位们怎么也要来个几趟景玉宫,哪怕知道贵妃娘娘事情多不乐意见她们,也要硬着头皮来。   若是不来请安,恐怕还要被说不懂礼数尊卑。   谢婉凝叹了口气:“只巴不得贤妃少来几回。”   那一张“端庄”的冷脸,看着还没钟姑姑顺眼,也是难为陛下了。   不知道为什么,想到这谢婉凝心情一下子就好了起来,她道:“算了,无论谁来,吩咐前面门厅务必客气接进来,都安排在正厅坐了,茶水点心也都上好,我若是有空就见见,没空也叫人吃完茶再走。”   谢兰就点头:“娘娘可比以前通透许多。”   头些年谢婉凝是真不爱理人,自己关着门在景玉宫里头逍遥自在。现在或许是因为当了贵妃,翻过年去就要掌事,也或许是实在玩腻了想找点事做,无论如何,她愿意面对这些都是好事。   人一辈子还长,若是一直碌碌无为,早晚会觉得日子寡淡,倒也无甚乐趣了。   谢婉凝就笑,突然想起件事:“哎呦呦,我是不是得给太后和陛下谢恩啊!”   谢兰这会儿也回过神来,立即道:“确实是要的,这个点正好,太后娘娘那应当午歇将起,娘娘这会儿去恰到好处。”   这么一说,谢婉凝也坐不住了,立即便叫人给她梳妆打扮,尽量弄得端庄素净一些,省得太后娘娘一个不高兴再把懿旨撤回去。   等坐着步辇摇摇晃晃到了慈宁宫,慈宁宫的守门宫人一见她就笑着行礼:“贵妃娘娘大喜,给娘娘请安了。”   虽说册封礼还未行,但有太后懿旨和陛下圣旨,这事无论如何也板上钉钉,绝对错不了。谢婉凝如今规制还是淑妃时一样,宫人们见了她却也都改口称“贵妃娘娘”了。   这是合乎宫规的。   人逢喜事精神爽,说的就是如今的贵妃娘娘。   谢婉凝也不小气,人家给道喜,她就让秋云打点,还说一句:“赏。”   那小宫人就欢天喜地进去通传了,不多时,在百禧楼有短暂交情的皎月姑姑便亲自出来迎她。   谢婉凝很守礼,这会儿规规矩矩等在门房前,笑着望向皎月。   皎月几乎是小跑着行至她跟前,也跟着福了福:“贵妃娘娘大喜了。”   这一回,却是谢兰亲自给送的赏钱。   往常出门谢兰一般是不跟着的,但是来慈宁宫,谢兰就一定要来,这也是对太后娘娘的敬重。   皎月见她笑意盈盈,便道:“娘娘就知道贵妃娘娘一准会来,早就吩咐备上娘娘爱吃的鲜花酥饼,还叫煮了玫瑰露,还道贵妃娘娘来了就直接去暖阁里坐着,外面可是冷得很。”   这一番说辞,若是不知道的还以为太后跟贵妃两人多和睦呢,不过虽然太后偶尔在宫宴上会说些小话,大体上来讲也还算是客气。   谢婉凝知道她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跟太后亲外甥女德妃那般,便也知趣不老往前凑活,省得打扰她老人家的好日子,反而惹两头不痛快。   倒是没成想,太后娘娘的这么“能屈能伸”,既然要做好事,就一定要把事办得漂漂亮亮,叫大家心里头都舒服敞亮。   谢婉凝心里不由感叹一句:姜还是老的辣,受教了!   她立即笑道:“太后娘娘最是慈和,这些年臣妾受娘娘扶照,实在感激不尽。”   皎月便领着她往暖阁去,边走边笑,态度特别亲热:“娘娘也经常说贵妃娘娘最是孝顺体贴,满宫里就您最伶俐贴心呢。”   谢兰就补充一句:“倒也是一端难得的缘分。”   谢婉凝脸上笑得特别开心甜蜜,私下里却觉得牙酸,这吹得也实在太狠了,便是脸皮厚如她都有些把控不住。   所幸暖阁就在眼前,谢婉凝略松了口气,低头踏了进去。   一阵暖意迎面扑来,随之而来的还有馨香馥郁的玫瑰香味,谢婉凝深吸口气,端端正正坐到次席上。   太后所出的盛京王氏,往上数两百多年也是琅琊王氏的旁支,他们家早年专管王氏庶务,后来不知出了什么样的事情举家迁往盛京。恰逢高祖皇帝一举平定中原江山,定都盛京立国大楚,盛京王氏在开国时出过力,便从此在盛京落叶生根,繁衍生息至今。   盛京王氏也算是开国功勋,当时被封为永定伯,几代传下来爵位被消减至无,若不是太后的父亲惊才绝艳,少年时便高中状元,后来一路官运亨通成为阁老,王氏便要落寞了。   太后娘娘少时聪明伶俐,先定国公最是喜欢这个长女,对她也悉心教导,她便也把家族的几经沉浮记进心里。   是以如今哪怕王氏再繁华鼎盛,她一想起早就过世的父亲,便也能把心神定下来。   盛极必衰,物极必反,人世间没有永恒的生命,自也没有长盛不衰的家族。   哪怕是皇帝也终究逃不过一个死字,哪怕是朝廷也不过风水轮流转,更何况是普通凡人或者普通家族呢?   前几年她沉浸在先帝殡天的悲痛里,管的事少了,当的家也少了,便叫王氏有些得意忘形,才出了王则信这一出祸事。   还好,她清醒过来了。   太后起身的时候,寝殿里静悄悄的,她最近心事少了些,睡得就很沉。   刚一醒来的时候还有些睡眼朦胧,躺了不过片刻就清醒过来了:“几时了?”   阑意亲自打开帐幔,笑道:“申时了,娘娘今日可睡得好。”   她把太后小心翼翼扶起来,才叫其他大宫女过来伺候娘娘洗漱:“贵妃娘娘已经坐了一刻,皎月正陪着。”   太后正慢慢吃茶润嗓子,闻言便点了点头:“她自来是不会晚的。”   有时候,太后都觉得这个美得让人过目难忘的皇帝宠妃,跟自己有几分仿佛。   不说别的,最起码待人接物这一点,三年以来她从未叫人拿捏住把柄。都是端庄文雅地来,干净利落地走,大小宫宴祭天地礼,也都是行止有度,办事是相当漂亮的。   阑意姑姑就笑了,其实太后前两年挤兑她,也是觉得她老占着陛下,不叫陛下多瞧瞧其他的宫妃们,又怎么好为皇家开枝散叶?   但是瞧着皇帝那态度,阑意姑姑还真是觉得不太好说。   “娘娘其实还是挺喜欢她的。”   太后哼了一声,还催了大宫女一句:“紧着些,别等我去的晚了,她要跟皇儿告状。”   阑意姑姑轻笑出声。   太后也这么大岁数了,想开些总比日日沉湎于哀伤之中得好,这些时候她瞧着越发舒朗,阑意心里头也也跟着松了松弦。   太后跟先帝是少年夫妻,三十年患难与共,一起扶持着走过大半辈子,经历了登基主位和整治朝政,也一起养育出了先太子那般的得意麟儿,只是最后却白发人送黑发人,到底没看到他继承大统的那一天。   后来先帝殡天,就剩下太后一个人独自留下,她难免会有些不适应也不能接受。   如今她渐渐好起来,开始同陛下恢复母子情分,也愿意帮他在前朝立稳脚跟,就凭这一点,阑意就知道她还是少时那个聪慧的王家大姑娘。   聪明人,到老了也糊涂不到那里去。   太后叫大宫人给她简单盘了个发髻,也不用什么金簪银钗,只用一把玉簪挽住头发,就由阑意扶着去了暖阁。   谢婉凝正一脸舒适地坐在里面吃茶。   太后叫人给她准备的玫瑰露特别好喝,不仅有玫瑰的香味,还有蜂蜜和浓重的奶香味,小小抿一口,一颗心都是香气。   大宫人这一通传,谢婉凝就立即放下茶杯,端庄地站起身来。   “给太后娘娘请安了,娘娘万福金安。”   太后坐到主位上,眯起眼睛看了看她脸色,见她满面红光,心里头不由也很舒服。   “坐吧,你倒是来得早。”   谢婉凝的就道:“今日是大喜的日子,臣妾哪里能睡得踏实,一中午就惦记着要来给娘娘谢恩,无论如何也等不得了。”   阑意姑姑站在太后身边,新想:这嘴甜的工夫,跟年轻时候的太后也是不相上下。   太后就道:“你自来会说话,也懂事听话,上次在百禧楼我也瞧出来,你是能经得起事的,我年纪大了精神短,以后宫里还是要你多多操心。”   倒是没成想太后这般直接,谢婉凝愣了愣,立即又起身行礼:“臣妾一定事备躬亲,不负娘娘的嘱托。”   太后咳了一声,只说:“今日那几道懿旨你都知道了吧。”   谢婉凝点头:“诺,臣妾知道。”   太后叹了口气:“皇儿是个好孩子,他孝顺勤勉,对政事夙兴夜寐对我这个老太婆也孝顺体贴,就是膝下空空,至今只有两个小公主。”   谢婉凝默默攥起了手。   却不料太后转头又说:“本来我还很着急,可皇儿劝我,说子女都是生来的缘分,这个也不能强求。他还说不喜宫里头人多,这一次选秀,就少少选几个瞧着伶俐的,剩下的还是选配宗室吧。”   谢婉凝攥起来的手,这一次却攥得更紧了。   太后这时抬起头,认真看向她。   那眼神,叫谢婉凝说不出来也想不明白,只觉得心跳很快,有什么压下去的东西又似要破土发芽,让她一时间愣了神。   作者有话要说:  贵妃娘娘:等等这是什么操作?糖衣炮弹打住,本宫是不会屈服的! 第68章   谢婉凝实在不知道太后跟她说这个到底是何意,但总归对于她来说,这都是一件好事。   她想了想,好半响才道:“陛下勤政爱民,夙兴夜寐,也是国之大幸。”   这话就说得很有意思了,太后刚才明摆着想引着她默认是因为自己的缘故陛下才不想要更多妃嫔,然而叫谢婉凝这么一说,便都成了陛下勤政上来,倒也能圆的上。   太后轻声笑笑:“是呢,皇儿是个好皇帝,这几年从来也没休息过,也是难为他了。”   谢婉凝悄悄松了口气,跟太后说话真是一点神都不能闪,要不然很容易被她带进沟里去。   “娘娘说的是。”谢婉凝一脸认真。   太后盯着她看,见她脸上真是一点旁的心思都瞧不出来,心里倒更是满意。   “转眼就要过年,过完年又有选秀,我这实在也没精力连番操持这些事。等过完年你就陆续把宫事都接到手里去,让我也好松快松快。”   谢婉凝立即起身,倒是有些诚惶诚恐:“娘娘,臣妾毕竟年轻经验浅,若是有大事要事,还得娘娘定夺才是。”   太后也不跟她推诿墨迹,只冲她摆手叫她坐下:“你闺中定是学过管家的,宫里也是咱们自己家,都一样没什么难的。有尚宫局、宗人府和礼部,任何大事都不算事,你且按旧例办就是了,再不行,不是还有我在吗?”   谢婉凝等的就是这句话,难得太后今天这么坦诚,她也不在虚伪奉承,只道:“娘娘慈和,臣妾铭感五内。”   太后想了想,索性好人做到底:“年前一个是圣寿,一个是除夕宫宴,这两个最最要紧,这样吧,你若是得空就每日下晌过来坐坐,我怎么办,你以后就怎么办。”   谢婉凝简直欣喜若狂。   她甚至都没控制自己都表情,笑得欢喜极了:“多谢娘娘,那臣妾就厚颜叨扰娘娘了。”   正事说完,谢婉凝又紧着巴结了太后几句,便很识趣告退出去。   太后也很和气,叫皎月亲自送她出宫。   刚行至宫门口,抬头便瞧见庄太妃的仪仗,到底是皇考太妃,谢婉凝便只得站在门口等。   庄太妃是太后的远方表妹,同太后十分亲近,隔三差五就会过来慈宁宫陪太后说话解闷,叫谢婉凝碰上也是情理之中。   等她下了步辇,两人只点头见礼,谢婉凝便笑道:“太妃娘娘是来陪太后娘娘的吧,娘娘正好刚起,太妃娘娘来得正是时候。”   庄太妃看上去严肃,但是说话还是相当和气的,她可不会跟当今的贵妃闹不愉快,是以也很客气:“还好我今日来得晚,要不然打扰你们说正事就不好了。”   两个人也就这么客气一句,相□□头致意,谢婉凝便坐上步辇,起驾回景玉宫了。   庄太妃站在慈宁宫的宫门口回头望去,只看她头上的金簪闪着耀眼的光,云雀口中衔着的流苏上面串着鲜亮饱满的红珊瑚,衬得她一头乌发更是黑亮。   皎月站在那,正待迎她进去:“娘娘?”   庄太妃轻声笑笑,却说:“真是个美人。”   皎月就也跟着笑:“贵妃娘娘自来是极美的。”   庄太妃一步一步踏入这庄严素丽的慈宁宫,她目光有些远,又有些深,皎月只听她道:“自来红颜薄命,也不知道这位贵妃娘娘的命好不好。”   谢婉凝倒是不知庄太妃这么点评她一句,她今日事多,回了景玉宫刚歇了一会儿,秋云就过来禀报:“娘娘,小厨房的茶点都准备好了。”   谢婉凝刚才在太后那吃了玫瑰露,还有些意犹未尽,边吩咐道:“跟小厨房说一声,晚上多备一碗玫瑰酒酿,有些想吃了。”   秋云出去安排,留下冬雪帮她重新上了些胭脂:“娘娘可要再润润唇?”   冬日的盛京寒冷干燥,风一刮脸蛋都是疼的,就像是千百个小刀子在飞,谢婉凝刚出去跑了一个多时辰,这会儿嘴唇就有些干了。   “擦一点吧,唇红就不上了,陛下这会儿也忙,估计是没工夫瞧我什么样子。”谢婉凝用口脂细细在嘴唇涂了一层,这才觉得舒服了。   冬雪这般严肃性子也被她逗笑了:“娘娘又打趣陛下。”   谢婉凝不置可否,待吃过一碗热茶,这才披上斗篷往乾元宫赶去。   谢恩这事赶早不赶晚,若是今日她不跑这两趟,明日宫里头指不定要怎么传,不过她也有些问题想问问萧铭修,这一趟正好赶巧了。   还是之前同样的阵仗,只要是贵妃娘娘来乾元宫,那自然是被客客气气请进去,前殿花厅里最少也是茶果点心伺候着,绝对不叫她在外面受冻。   谢婉凝刚一在花厅坐定,苏年便匆匆赶来:“给贵妃娘娘请安,娘娘大喜。”   “苏伴伴许久未见,赏。”谢婉凝笑道。   苏年便也笑着接过赏赐,亲自给谢婉凝倒茶:“娘娘,陛下那头正在见朝臣,约莫还得等一会儿,特地吩咐下臣来伺候娘娘,看您是歇一会儿还是就在花厅等?”   一听他说要歇一会儿,谢婉凝估摸着这等的时候就有些长了,不过萧铭修也知道她今日是来谢恩的,轻易可不会赶她走,所以便是把她留在乾元宫了。   “若是陛下那忙,本宫就先歇歇,等陛下忙完有空再拜见陛下。”谢婉凝道。   苏年便松了口气,他叫来跟谢婉凝有几分眼缘的姚黄,吩咐她:“伺候娘娘去暖阁,务必要经心。”   姚黄冲他福了福,便笑嘻嘻凑过来扶起谢婉凝:“娘娘,暖阁里这会儿暖和得很,也准备了您日常喜欢看的书,保准不会腻歪。”   她是乾元宫的大宫女,倒是对谢婉凝态度恭敬又亲切,谢婉凝便点了点她的鼻子:“还是你最贴心。”   乾元宫的前殿除了正殿、御书房、茶室和花厅,还有两处暖阁。一处是冬日里给大臣们准备的,另一处就是萧铭修往日自己休息时用的,给谢婉凝准备的自然是这一处。   进了暖阁,谢婉凝便长吁口气。   这才十一月底,天气就寒冷成这样,眼看这几天阴沉沉的,不知何时就要落雪了。   姚黄早早给暖阁里熏了香,把书本茶点也都备好放到榻前,笑道:“娘娘若是想躺着歇歇,被褥也是才换的,奴婢就在门口候着,有事吩咐奴婢即可。”   说完她就退了出去,一点都不在里面惹人烦。   谢婉凝在乾元宫倒也还算自在,她知道这里基本上只有她一个宫妃可以进,因此倒也不嫌弃被褥是萧铭修日常用的,叫秋云脱掉鞋子就躺倒床上去。   今天从早到晚她还没歇着,中午也没睡好,这会儿不免有些困顿。   “我睡一会儿,若是前头有动静,早些叫醒我。”谢婉凝吩咐道。   秋云和冬雪便应下,帮她卸下钗环,脱去外衣,落下帐幔便悄悄退到一旁去了。   谢婉凝这一觉睡得很沉,或许是跟太后把话都说清,她心里没了那许多惦念,也或许是午歇没歇好,总之她刚一闭上眼睛,就沉入美梦之中。   不过就在她迷迷糊糊时,只觉得嘴唇上一阵痒痒,却是有什么东西正在她脸上做怪。   谢婉凝忍不住用手去推:“别闹。”   一声熟悉的轻笑声在她耳边想起,谢婉凝这才有些清醒,依旧不愿意睁开眼:“陛下真是的。”   暖阁里热乎乎的,她睡得整个人都软了,萧铭修侧坐在床上,把她揽进怀中:“也就你胆子大,在乾元宫还睡得这么熟。”   谢婉凝在他胸膛上蹭了蹭:“陛下让臣妾过来歇一歇的,臣妾这是恭敬不如从命。”   “理都叫你占了。”萧铭修无奈地笑道。   这几日忙得不行,也就昨日在景玉宫跟她用膳,才发现两人其实也好些时候没有好好说过话了。   今日他忙完来暖阁,见她自顾自睡得香甜,萧铭修就忍不住把她吵醒。   “陛下今日还忙否?”谢婉凝揉了揉眼睛。   萧铭修帮她顺了顺乱飞的长发,叹了口气:“得忙到过年了。”   谢婉凝闭着眼睛都能想象的到他脸上得多郁闷,不由拍拍他的手安慰道:“趁着陛下年轻,多忙几年,等以后前朝平顺,陛下就能得闲了。”   刚登基这些年确实不好过,不过他正值年富力强时,倒也不怎么觉得精力跟不上。过些年前面的朝臣和新政都理顺了,就不会这般忙碌,也能轻松下来。   这倒也是,萧铭修现在其实也是为了以后打算,昨日里他心情不太好,没怎么跟她絮叨,今天就忍不住开始说起来:“自来冬日雪灾预案不太完善,最近正在重新修订章程,这两年先用着瞧瞧,若是好便可延续下去,倒也省心。”   谢婉凝很敷衍地“嗯”了一声。   萧铭修也不在意,继续念叨:“再安排好整个冬日救灾的章程,各省市先下发下去,六部也要出人手专盯每年各项灾情,如此以往,才能让百姓日子真正好过起来。”   像今年云州大旱闹灾这事,萧铭修是再也不想看到第二次了。   “若是监察御史能起到职责,一省父母官还想瞒报便不能,六部也要增加六科给事中职,以自督起到朝政清明的作用。”   以前都察院只掌刑狱监察和死刑复审,现在萧铭修想把都察院中武将职单立出来,由仪鸾司兼任,起到督查各省市衙门政务之职能。   当然也非仪鸾司单方说的算,还要有都察院原本文职官做监督,以各省的监察御史做第三双眼睛,也确保不出冤假错案。   这个新政萧铭修已经跟安和殿商议许久,一多半的阁臣都很认同,新政好是好,只是想要推行下去却很难。   想到这里,萧铭修又忍不住想叹气。   结果他低下头去,却看到谢婉凝就靠在他胸膛上,再度睡了过去。   脸蛋红红的,嘴唇也润润的,瞧着就舒坦。   “你倒是不知道愁。”萧铭修把被子拽了拽,生怕冻着她。   作者有话要说:  贵妃娘娘:这都说得什么乱七八糟的,会不会聊天?   陛下:什么叫乱七八糟的,别人想听还听不到呢,哼。   贵妃娘娘:……??? 第69章   这一觉谢婉凝睡得很浅,大概闻到一股浓郁的桂花味道,便一下子就清醒过来。   萧铭修已经不在床上,他正坐在桌前边吃桂花糖芋苗边看书,似是为了配合糖芋苗的清甜,就连熏笼里都放了一小碗干了的桂花,熏的屋子里香喷喷的。   谢婉凝坐起身来,可能是睡得多了,还有些迷糊:“陛下,是不是该用晚膳了?”   萧铭修放下手里的书,起身活动肩膀:“你啊,一天到晚只想着吃了。”   谢婉凝也撑起身来笑,因为怕冷,她冬日里最喜欢窝在宫中,这么出来跑一天确实有些辛苦。   “民以食为天,人生来便为一口饭,臣妾这样是人之常情。”   萧铭修走到床边坐下,捏了捏她的手:“刚才你睡着,朕摸着手倒是软和许多,近来是不是调理好多了?”   他问的是她的寒症,谢婉凝笑道:“魏医正医术高超,这般调养三年,已经是大好了。”   萧铭修也瞧出来,如今她脸色红润许多,冬日里也不再手脚冰冷,气色比之刚入宫时更是天差地别。   “你乖一些,再养一冬,等全养好了以后才不吃苦头。”   谢婉凝点头,掀开被子自己找了袄裙穿上:“陛下今日也别忙了,歇一会儿,再陪臣妾用一顿晚膳可好?臣妾可是来谢恩的,就这么睡一觉就回去到底不妥。”   萧铭修一下子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不由笑了:“你还不是惦记朕这里的小厨房,说得倒是好听,过来谢恩,可是什么都没给朕准备。”   “陛下刚吃的桂花糖芋苗就是臣妾特地给您带的,您吃都吃了,可不准再说没有。”   萧铭修这一回没拿住叫她再允下一个人情,顿时觉得有些懊恼:“你的宫人也是精明,闷头就端上来放桌上,朕要是知道你这么轻巧就打发朕,肯定不吃。”   屋里没有妆镜,谢婉凝只好对着姚黄刚取来的铜镜梳头,面脂胭脂她都自带着,也不需要乾元宫里准备这些。   “陛下,刚臣妾去慈宁宫给娘娘谢恩,瞧着娘娘近来时疏朗不少。”   萧铭修端起那碗糖芋苗,继续吃着,桂花的香味在唇齿之间蔓延开来,甜蜜蜜又暖融融。   “娘娘不是个难相处的人。”萧铭修只这么回了一句。   他说得简单,谢婉凝却也品出许多滋味来。   太后如果是个刁钻的人,萧铭修也不能长成如今这般模样,哪怕是样子,太后也尽心教导了。这几年母子二人虽然渐生嫌隙,但萧铭修却始终对太后恭敬有加,但凡有外人在的场面,都给足了太后面子。   正是因为如此,如今太后终于回过味来,他们二人也能渐渐恢复以往和睦,到底维持住了这段难得的母子亲情。   太后立谢婉凝为贵妃,也愿意手把手教她处理宫事,还不是为了叫萧铭修在后宫时能舒服些,起码不会再出顺嫔这样的事烦他。   “其实陛下的命很好,太后虽然是养母,却也惦念着同您的母子之情,真好。”谢婉凝不由感叹一句。   她家中倒是亲生父母俱在,可骨肉亲情照样单薄,父母从未对她生出半分怜惜,她也就只能自己磕磕绊绊长大。   人人都说皇家无情,可到了萧铭修这,皇家却又难得有情起来。   萧铭修也没成想换来她这句感慨,不由心中一暖,却也有些心疼她。   自从东安围场听她倾诉那一场,萧铭修每每听她感念亲情天伦,总忍不住想安慰她:“朕的母后自来也是你的母后。母后不是应了你,让你如跟她学如何管理宫事?你就嘴甜一些,多哄哄她赖赖她,母后便会更喜欢你的。”   谢婉凝倒不怎么会撒娇,她在萧铭修面前都没做那般小女儿情态,到了太后面前恐怕更做不出来,但萧铭修这般说了,她也不反驳,只笑着让秋云给她盘好头发,这才道:“这会儿也有些晚了,咱们先去用膳吧。”   晚膳自然用得热闹,晚膳过后谢婉凝自然就留宿石榴殿。萧铭修最近事多,加上又刚没了孩子,便也对情事不是很上心,只搂着她安眠。   谢婉凝见他眼下都有些青白,其实多多少少还是有点心疼的。   她嘴上不说,心里头又想压抑自己,可到头来见他难过,她也想再劝一劝:“陛下,国事再忙,也得一件件做,总不能一口气吃成个胖子不是?您自己休息好,于国于民才是大好事。”   萧铭修闭着眼睛,懒洋洋说:“朕知道,以后晚上一定早些安置。”   谢婉凝便又劝:“陛下还年轻,膝下也有两位玉雪可爱的小公主,健康聪慧的小皇子早晚也会来,陛下且也不用太过心急。”   黑暗里,萧铭修慢慢睁开眼睛,他手里握着她柔软的手,却说:“嗯,朕没心急。”   经过顺嫔这件事,他看清了许多,也成长了不少。   他第一件想明白的便是,未来他孩子的母亲一定不能如顺嫔这般,自私自利胆小妄为,便是孩子健健康康生下来,也要被这样的母亲带累,说不得就长歪了去。   所以就如同他跟太后说的,他是真的不着急了。   萧铭修轻轻捏了捏谢婉凝的手:“你就别瞎操心了,快睡吧。”   他声音很稳,很沉,谢婉凝刚才还再念叨,下一刻便安安稳稳地睡了过去。   萧铭修帮她把被子盖严实,看着她模糊的脸庞,心里缓缓下了一个决定。   他的皇长子,一定要有一个最好的母亲。   次日,谢婉凝早早便醒了,身边还热乎着,萧铭修也是半梦半醒的有些迷糊。   今日是小朝,可以晚一些再起,是以谢婉凝也没叫他,只让他再睡一会儿。   倒是萧铭修自己躺不住,眨了眨眼睛就醒过来,扭头看她:“怎么起这么早。”   谢婉凝喜欢懒床,便躺着动了动头:“昨日睡得足,自然就醒的早。”   萧铭修就“嗯”了一声,望着床顶的架子发愣。   谢婉凝这才记起昨日的事,看还有些时候,便问:“陛下,昨日太后下的几封懿旨,陛下已经跟太后商议过了?”   萧铭修:“太后的懿旨就是朕的意思,你不用担心。”   谢婉凝就笑:“我不是怕她们找我闹事,而是想问问德妃和熙嫔是个什么章程,以后应当如何给份例。”   这才是大事,骆婕妤也就是以前的顺嫔,还有被贬为庶人的韩淑女都再也翻不起花样来,她们该是什么位分就给什么份例,不用谢婉凝操心。   可德妃和熙嫔却还是屹立不倒,是以谢婉凝务必要把这里面的门道问清楚。   宫里没有谁是经年不败的金牡丹,花开花谢,日出日落,风水轮流转的道理谢婉凝很明白。她自来谨慎,也时刻预备着将来可能会有这么一天,是以从来都是以萧铭修的话为准则,他如何说她就如何做,只有这样才能稳妥地走下去。   萧铭修把她那点小心思看得透,却也不说破,只笑着问:“你原本想怎么办?”   谢婉凝知道他又坏心戏弄,却也很老实回答:“德妃娘娘不过就降了品级,位分还在,是以份例不变,只比往常略减半分便是了。年节时再把减了的份例补足,里外都好看。”   这样既给德妃面子,也让太后、王家和沈家不会说出别的话来,算是皆大欢喜。   “熙嫔那就有些难办了,若是将来还能升回来,便按嫔位的份例给她,但成色都给最好的,她手里头也不缺钱,日子照样好过。若是将来……没有再升妃位的可能,便就按寻常嫔位给,只是怕陆首辅那不好看。”   这安排说完,谢婉凝就住了口,等萧铭修给她点评。   有时候两人相处也很有意思,萧铭修给她安排的差事,总让她自己想个法子要如何办,然后再告诉她好不好,如何才能更好,倒是有点像教导弟子,也难为陛下不嫌烦。   萧铭修突然笑出声来:“你啊!”   谢婉凝瘪了瘪嘴,轻轻捶了他一下:“陛下,臣妾说正经事呢。”   萧铭修好半天才忍住笑:“朕也正经听了啊。”   因为正经听,才笑的这么开心。   谢婉凝这一通处理,完全是站在萧铭修的立场上来办的,她这里面没有掺杂作为宠妃的私心,倒是跟他原来想的不谋而合。   “孺子可教也,德妃就如此办,熙嫔……熙嫔就按普通嫔位给,陆家有朕来安排。”   谢婉凝心里头顿时就稳了,她道:“那臣妾就多谢陛下了?”   萧铭修拍了拍他的手,坐起身来,准备起床上早朝了。   谢婉凝先陪着他简单吃了些好克化的蒸点,伺候他去前头上早朝,自己这才坐下来慢悠悠用早膳。   这一通忙完,回景玉宫时已经金乌高照,谢婉凝刚把披风解了,便听外面春雨通报:“娘娘,端嫔娘娘、安嫔娘娘和和嫔娘娘来给您请安了,同来的还有班婕妤和陈昭仪,奴婢已经请各位娘娘去正厅侯坐。”   谢婉凝倒是没着急,她先坐下捧起温热的茶杯暖手,道:“都来齐了?”   春雨便说:“因着昨日娘娘是在乾元宫安置的,是以各宫娘娘都不敢早来,兴许听见如意巷这有了动静,才陆陆续续出的门。”   “这也是,来早了我不在,等在门口就不好看了。”谢婉凝起身,叫她们给自己换衣裳。   她特地选了一身银红绣金凤袄裙,再配一条满绣的蔽膝,头上的发簪就简单许多,只用左右各两把通体洁白的羊脂玉钗点缀在发间。既显出几分贵妃的隆重,又还有些含蓄内敛,倒是美丽无双。   打扮停当,她才冲谢兰伸手:“咱们出去瞧瞧吧。”   作者有话要说:  陛下:当皇帝真不容易,忙到只能跟老婆躺在被窝纯聊天。   贵妃娘娘:所以我才能睡得好啊,感谢祖国感谢人民~ 第70章   正厅里,各妃嫔小主依次对坐,谢婉凝被谢兰扶着,缓步走入大厅之中。   众人只觉眼前一亮,一道银红色的身影便映入眼中,来人明眸皓齿,笑意晏晏,却是最熟悉不过的旧相识。   但如今她一颦一笑,一行一动,却又让人觉得熟悉里透着些许陌生。   仿佛以前认识的她不是她,如今这个盛宠至极的贵妃娘娘,才应当是谢婉凝本人。   众人也只愣了片刻,便被守在主位边的春雨喊醒,只听她唱道:“贵妃娘娘驾到。”   “贵妃娘娘万安。”众人立即回过神来,一齐向谢婉凝行福礼。   谢婉凝稳稳当当坐到主位上,笑道:“都坐吧,无需多礼。”   她并不经常穿银红大红这样的艳丽颜色,除了宫宴家宴,平日里打扮一向素雅别致。今日猛地看她这般华丽典雅,倒是让大家都有些呆愣,看得移不开眼睛。   贤妃没来,德妃和熙嫔闭门思过不能出宫,在座位分最高的便是安嫔和和嫔,安嫔自来不会说话,和嫔便主动开口道:“妹妹们听闻姐姐升位,都是满心欢喜,今日便赶着过来给姐姐道喜了。”   她话音落下,端嫔便紧接着说:“娘娘大喜,妹妹便特地过来蹭个喜气,还望娘娘不嫌弃我们莽撞。”   萧铭修的后宫本来就没多少人,两个禁足了,两个被贬斥,剩下这些几乎来了大半,除了贤妃的绯烟宫一个人没来,剩下的各宫都出了人。   班婕妤是德妃宫中,陈昭仪是熙嫔宫中,也算是替两位不能出门的主位娘娘跑的这一趟。   谢婉凝见她们各个脸上都是喜气洋洋,心里不由夸她们一句演技太好,便也很给面子:“蒙太后和陛下不嫌弃,本宫才能有今日荣光。多谢各位妹妹道贺,我这里有的你们自家也不缺,便只有些夏日里刚晒好的花果茶,给你们带回去润润口吧。”   倒也不是她抠门,这回的赏赐不能太重也不能太轻,又不能像平常的宫人那般光给银子便可,谢婉凝就只能拿自己亲手晒的花果茶给她们添礼。   她亲手做的自然很有诚意,又比较新鲜,在场的妃嫔们便都喜笑颜开,知道这一趟绝对没白来。   和嫔自来有些小心眼,但说起奉承人的话却一点都不含糊:“也就娘娘这般谦虚,如今宫里头哪还有比您更好的人,这贵妃位依臣妾看,都来得晚了些。”   端嫔倒是不太爱附和她,只跟谢婉凝道:“以后娘娘这就忙起来,趁着还没过年臣妾就厚脸皮多来找娘娘玩几次,以后就不好意思打扰娘娘了。”   谢婉凝对她印象还是挺好的,便接着她的话回:“以前本宫在宫里悠闲惯了,倒是没怎么跟你们玩,以后有空一定多吃吃茶谈谈天,说不得也能投缘。”   她这句话也算是一个讯号,希望跟她走到一起的便可以多来景玉宫,不想掺合的也可以不来,反正也只是吃吃茶而已。   端嫔一愣,随即便低头笑了。   和嫔没怎么听懂,倒是跟着又道:“那以后妹妹就多带二公主过来,她总吵着要来景玉宫玩呢。”   谢婉凝道:“好,两个小公主本宫都很喜欢。”   之后几个人又闲扯了几句,安嫔插不上话,一直坐在那沉默不语,陈昭仪和班婕妤位分低,不太好开口,也跟着安静喝茶。   等一轮话说完,谢婉凝便点了她们两个的名:“陈昭仪、班婕妤,你们宫里的主位娘娘不方便出门,不过这年根底下宫里事多,她们若是有何事都可派宫人来景玉宫,能管的本宫绝对不会袖手旁观。”   这话一出口,大厅里顿时就静了静,少顷片刻班婕妤忽闪着蔚蓝色的大眼睛,起身冲她行礼:“妾知道了,多谢娘娘。”   谢婉凝估摸着她马上也要升主位,也挺喜欢她直爽性子,也很和气:“快坐吧,无需多礼。”   这群人本来就是来道喜的,自然不好久坐,也不过一盏茶的工夫便纷纷起身,说要告退了。   谢婉凝便顺势起身,把她们客气送到正厅门边,见宫人们已经把回礼给各自送好,便点了点头,对身边的谢兰道:“春雨比以前是长进多了。”   春雨跟谢婉凝年纪相仿,如今也刚双十年华,她进宫也有六七年光景,因为为人稳重大方被选入景玉宫,一开始就跟在谢婉凝身边贴身伺候。   她做了贵妃,掌管宫事,只靠三位姑姑是忙不开的,今日谢婉凝有意锻炼春雨,未曾想倒是把事情安排得很妥当。   等把人都送走,春雨才回了正厅,见谢婉凝正站在门口往外看来,便凑到她身边回道:“各位嫔娘娘的回礼中除了娘娘亲手做的花果茶,还有今岁新供的上好珍珠粉一盒,珊瑚粉一盒,再配了桃红的胭脂一盒,便齐全了。两位小主的回礼里没有珊瑚,外盒用得都是一样的。”   谢婉凝点了点头:“你做的很好,忙去吧。”   春雨给她行了礼,也不多说废话,转身又去把各位娘娘带来的贺礼点好给芳蕊入账。   谢兰就道:“确实不错,黄灿那个徒弟张之我瞧着也很伶俐,是该给提提了。”   谢婉凝便点头,觉得很舒心:“宫里头得用人多,便是管宫事我也是不怕的,倒是没觉得难。”   谢兰知道她自小聪慧,这些事都难不倒她,便只说:“这日子竟也越过越好了。”   之后几日,妃嫔们便也没有再来给她请安,贤妃不来,谢婉凝也不在意,她每日上午都要核对小年夜宫宴的单子,间或还要选看织造所送过来的礼服料子花样,下午又要去慈宁宫跟在太后身边学习,忙忙碌碌的跟个小陀螺一样,压根想不起萧铭修来。   太后要管的事情就多了,各省的相图已经抵京,要先由礼部和宗人府把不合规的选下去,剩下的还要让尚宫局按年龄省份归档,等都规制完了她们才能相看。   再一个,要给宗室适婚的宗亲们赐婚,这可不是能乱来的大事,得把各家的关系都捋顺,才好在适当的家族中选人。   这一日太后紧着给敬王也就是陛下的八弟选王妃,便把谢婉凝叫到身边:“先前给你讲过老八母妃的关系,你可还记得?”   谢婉凝见过几次这位敬王,他如今才十六七岁的年纪,便是有母妃跟在身边照看,萧铭修跟太后也不太放心,每年年节就会招他回宫,在宫里好生住上一两个月。   “臣妾自然记得,敬太妃娘家姓张,是南大营护国将军张献的族妹。”谢婉凝道。   太后点了点头,有点犯愁:“唉,就是因为这个,老八的媳妇就不好找了。”   “怎么会呢?”谢婉凝笑着哄她,“娘娘眼光好,您给挑的准合适。”   太后这些时候跟她倒是亲近不少,一个是谢婉凝实在太会说话,她性格温婉有礼又机敏聪慧,跟她说话一点都不费劲,她还总能答到心里去,让太后想烦她都不成。   这些时日下来,她也多少能明白皇儿为何会喜欢她了。   便是她也愿意跟这样的人朝夕相对,自家那蠢笨任性的外甥女,真是拍马都赶不上。   太后就点了点她,却说:“老八性子腼腆,最是一派书生意气,我猜他定喜欢温柔贤惠的大家闺秀。可他母妃偏就是利落爽快的飒爽女子,就怕跟这样的儿媳妇合不来。”   叫太后这么一点拨,谢婉凝一下子就明白过来,她跟着叹道:“娘娘真是慈母心肠,还为敬王考虑这许多。”   天家赐婚,往往只看身份人品,谁还会费心给考虑是否能性格相和,太后确实是用了心在为敬王选妃了。   太后笑着摇了摇头,起身走到窗边:“儿女自来没有债,都是前世没续完的缘分。他们叫我一声母后,我就不能白白这么听着。人这一辈子,家庭和睦是最幸福的,我承他们这一声母后,便想让他们一辈子顺遂,若是因娶妻闹得家宅不宁,还不如不娶。”   谢婉凝微微一愣,倒是没立即说出话来。   太后回头看了她一眼,目光里仿佛藏着一潭深湖,只有潋滟的波光闪过。   “这也是我为何拦着皇儿,没叫他刚登基就立后的缘故。”   谢婉凝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   太后望着外面因冬日而有些凋零的花园,那里面的杜鹃虽说有些枯萎,到了来年春日便又会绽放光彩。   这是她最喜欢的花,原来坤和宫的小花园里种得哪里都是,在先帝爷卧床的那几年,甚至还背着她偷偷叫人修葺慈宁宫。   她永远都记得自己刚搬来慈宁宫的那一日,打开宫门往里望去,依旧是一片杜鹃花海,仿佛一切都没有变。   这是先帝留给她,最宝贵的念想。   “贵妃,皇家不比平常百姓,夫妻不睦还能和离各自婚嫁,皇家的一切都是大楚的脸面,若是夫妻二人真的不睦,也只能隐忍一辈子。”   谢婉凝不知怎么地,手心里突然冒了汗,她有些慌张地站起身来,差点打翻桌上的砚台。   太后看着她淡淡笑了:“外人都说我不给皇儿立后,是因为王家没有适合的姑娘,我不甘心叫皇后宝座旁落他姓,因此便叫皇儿至今未有正妻。”   “不,世人都错了,”太后把目光定到谢婉凝的脸上,“天佑元年,我给他选了这么多世家闺秀,为的就是看他能不能找到一个能跟他和和睦睦,携手走下去的人。”   “我想让他自己,找出他想立为皇后的那个人。”   谢婉凝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宫,她还有些恍惚,总觉得太后说得话太深了,她有些懵懂,却又不知道为何不太想现在就彻底明白。   慈宁宫里,阑意伺候太后吃茶:“娘娘,刚才您把贵妃震住了,说那么多,她能明白吗?”   太后舒然一笑:“我想让她明白的,她应该能明白。”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贵妃娘娘:一脸蒙蔽,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71章   刚太后那一席话是对谢婉凝一个人说的,暖阁里除了阑意,就没有旁人听见。   等回了景玉宫,她连斗篷都来不及换下,只留了谢兰一个人陪她进寝殿,就赶紧把太后的话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谢兰脸上是慈祥的笑,她一边认真听一边给她解下斗篷。   “娘娘,您先坐下来喝口茶。”等她说完,谢兰才扶着她在贵妃榻上坐定。   最近一段时候她整日往外跑,倒是瞧着比以前健朗许多,手脚也暖和起来,整个人似乎越来越不惧寒冷,谢兰倒觉得这是件好事。   谢婉凝狠狠灌了一大口茶,这才问:“妈妈,你说娘娘这是什么意思?她现在是越来越叫人瞧不懂了。”   谢兰等她坐稳妥了,才搬了绣墩坐到她身边,给她手上擦手霜:“娘娘,您还看不明白太后的意思吗?太后是在透过您给陛下示好。”   “这我知道,陛下心里也有数的。”   谢兰笑笑,眼角的纹路有着岁月的痕迹:“这些年,你以为陛下心里就没有怨气吗?肯定是有的,他当年初登大宝却被太后压着大半权利在手里,前朝里过得有多难我们都看不到。太后那个时候或许不敢放手,也可能是怕他翻脸不认人,这两三年观察下来,发现陛下对她依旧恭敬有加,太后不也是慢慢撒了手?”   谢婉凝静静听她说。   “娘娘,太后透过您说这句话,一个是给陛下示好,告诉陛下她确实不想再立王氏女为后,另一个不也给您在示好吗?陛下如今尚未有明确意向立后,可却点头答应立您为贵妃,这就说明您在陛下心里定然是不同的。”   谢婉凝若有所思道:“无论外人怎么想她,对她来说都无伤大雅,最重要的是陛下,和陛下后宫这些嫔妃们?”   谢兰点点头,握住谢婉凝放在膝上的手:“娘娘,太后或许只是那么一说,咱们明白她的意思便是了,多余的事也不是咱们能想的。”   这么多年,谢兰对谢婉凝自然是真心实意的,她怕她再度左思右想,若是有了不该有的期盼,才好的日子便又要不好过起来。   所幸谢婉凝自己是清醒人,她及时把自己拉扯回来,并且也能与陛下坦然相处,再也不会去纠结那些不该纠结的事了。   这就足够了。   谢婉凝感觉到她手心里的温热,便冲她笑笑:“妈妈,我是那样容易动摇的人吗?我刚只是怕太后挖了坑让我跳,我若是不想透彻,心里总是不踏实。”   谢兰松了口气,起身笑道:“那就好,太后娘娘的话,下回陛下来您可以讲半给陛下听,他比您可了解太后娘娘。”   “妈妈说的是。”谢婉凝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不过敬王的婚事还未解决,谢婉凝之后又想了想法子,便又去忙别的事了。   过一日再去太后宫中,谢婉凝依旧如往常那般,规规矩矩温雅大方。   “娘娘,臣妾回去想了想,既然敬王的婚事娘娘想慎重一些,不如等过些时候敬王来京,亲口问一问他如何?娶妻的人到底是他自己,只要他喜欢,太后便也会喜欢,如此就能两相和睦,也能把婆媳关系处理妥当。”   敬太妃是敬王生母,太后是敬王嫡母,敬王愿意、太后也同意的婚事,自然可以和睦顺畅,再有敬王从中努力,敬太妃那也不成问题。   谢婉凝这一句婆媳关系是一语双关,倒也没把太后单独拎出来。   太后便笑了,转头跟阑意打趣:“我昨日就说贵妃是聪明人,她定能给我这老太婆想出好主意,是也不是?”   阑意也跟着附和:“娘娘说的是,贵妃娘娘冰雪聪明,很叫人向往。”   谢婉凝被她们两个闹了个大红脸,磕磕绊绊学撒娇工夫:“娘娘!”   太后笑得更欢了。   暖阁里气氛正好,突然外面却传来一道熟悉的嗓音:“母后怎地这般高兴。”   锦缎纱帘被从两边掀开,一张英俊的容颜钻进每个人的眼中,却是许久未见的萧铭修。谢婉凝赶紧起身,冲他福了福:“陛下万安。”   萧铭修扶了一下她的手肘,这边还没来得及给太后行礼,便听太后道:“皇儿无需多礼,快坐。”   于是他便顺势坐到谢婉凝身边,对太后道:“前头事忙,几日没来看母后,母后近来身体可好?”   太后见了他,脸上的表情自是更开心了些,她细细打量了萧铭修的脸色,却说:“我整日在宫中安然度日,再有贵妃这样的解语花陪着,自然是很好的。只是皇儿瞧着很是疲累,是不是晚上不听话,又熬到很晚?”   萧铭修就笑了,很自然求饶:“儿子错了,母后还请勿要气坏身子。”   太后叹了口气:“你啊,跟你父皇一个性子,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万事都不能操之过急。”   这话谢婉凝前两天也劝过他,萧铭修闻言就笑了:“头些时候贵妃也是这么说,可儿子看着那一摞摞的奏折,不批完真是难以入眠。”   太后微微一愣,看了一眼坐在边上含笑不语的谢婉凝,心里头不由叹了口气。   她老说萧铭修类先帝,到底不是胡说。他性子果决,能忍也能狠,对于政事从来勤勉不怠,对于后宫的女人们,也只挑着他喜欢的瞧看。   那些入不了他眼的,恐怕终其一生都难入了。   只是……太后看着萧铭修带笑的眼眸,又略有些恍惚,他或许比他父皇,在某些方面有过之而无不及。   太后心里头落了心事,面上却依旧慈和:“你瞧,我们娘俩都说你,自然就是你的不是了。”   娘俩这词,谢婉凝绝对担不上,她立即诚惶诚恐起身行礼道:“陛下勤勉,自然是国之大幸。”   这都成谢婉凝的口头禅了,遇到事情说一句,总是不会错的。   太后没忍住,笑出声来:“真是个小机灵鬼。”   萧铭修也轻声笑了笑:“母后,等这阵子忙完,儿臣就好生歇歇,一定不再如此了。”   当着谢婉凝的面,太后也没怎么藏着掖着,倒是有些真心实意:“你父皇在的时候,就是老不听我劝,太辛苦才早早……你可要好好的,一直健健康康最好。”   说起先帝爷,谢婉凝立即低下头去,萧铭修也多少有些哀伤,又跟太后保证:“朕一定加紧推行新政,不再如如今这般辛劳。”   太后这才罢休,口说他不听,非要把先帝搬出来才行。   萧铭修坐了一会儿,就起身要走,谢婉凝便也不好多留,跟着萧铭修告退了。   太后笑道:“皇儿得了空就多歇歇,不用经常惦记我。”   萧铭修和谢婉凝给她行了礼,这才出了慈宁宫。   倒是没成想,不过说那一会儿话的工夫,外面竟然飘起了雪花。   这是今岁盛京的第一场雪,抬起头去,洋洋洒洒的雪花如春日里散落的野樱,美丽中带着一丝冰冷和寒意。   谢兰站在廊下,给谢婉凝系斗篷。她这件斗篷上的帽子做得又大又厚,能牢牢把脸遮住。   萧铭修的步辇有宽厚的华盖,他一般就只带个貂毛的帽子便够了,从来也不觉得外面多冷。不过这会儿看谢婉凝又是斗篷又是手炉的,他不由就说:“要不坐朕的御辇回去,反正也是顺路。”   谢婉凝没回过神来,张口就说:“那怎么好意思。”   谢兰拽了拽她的袖子,谢婉凝才反应过来,连忙道:“这不合规矩。”   萧铭修好笑地看了她一眼,指了指她步辇上那个单薄窄小的华盖,又指了指自己御辇上的那一个:“这么冷,真的不坐?”   谢婉凝一下子就动摇了。   她这么怕冷的人,大冬天顶着雪坐两刻的步辇简直折磨人,可萧铭修的御辇她又没胆量坐,一瞬间心里简直天人交战。   萧铭修也不着急,就让她在那犹豫。   这片刻工夫,雪越下越大,朱红宫墙上金色的琉璃瓦转眼就被白雪覆盖,给这座巍峨壮丽的长信宫添了些难得的美丽景致。   谢婉凝从来没这么犹豫过,她心里头反复纠结,竟站在慈宁宫房檐下发起呆来。   谢兰正想提醒她,却突然听到身后阑意姑姑的声音:“太后问是否是还有事?”   这一次谢婉凝倒是回过神来,她脸上倏然染上胭脂色,都快要跟那宫墙一样红。   萧铭修冲阑意姑姑摆摆手,牵起谢婉凝的手,把她往御辇那领。   冰天雪地里,他们两个的人踩在已经触过雪的宫道上,倒也不觉得滑。   “反正你穿着斗篷,没人看得出来是谁,”萧铭修一边笑一边把她扶到御辇上,“怕什么,便是被看到谁又敢说闲话?”   她如今可是盛宠至极的贵妃娘娘,坐一下步辇怎么了?平日里在乾元宫还不是作威作福,怎么那会儿就不知道怕!   谢婉凝坐在他身边,头上是严实的华盖,身边是他温热的身体。明明风雪之中,却一丝一毫都不觉得寒冷。   “臣妾还不是怕外人说陛下。”   她可以不怕这些流言蜚语,可她担心旁人说他,明明已经这般夙兴夜寐,若只让她搭一下御辇就又被上折子,简直没处说理去。   萧铭修捏了捏她的手,感受到她手心里的温热,心里也有些踏实。   “宫里的事,外人很难知晓,以前或许可以,以后不会了。”萧铭修坚定地说。   谢婉凝扭头去看他,却在他眼眸中看出笃定和狠戾。   “以后宫中的事放到你手上,朕就更放心了。”萧铭修道。   作者有话要说:  陛下:从来不知道你还有不好意思的时候。   贵妃娘娘:嗯?   陛下:不不不你常年都娇羞可人,天天都不好意思! 第72章   忙碌之间,封妃大典便悄然而至。   十二月十八这一日,除了她的贵妃册封典礼,还是萧铭修的万寿节,这一日前朝会休朝一天,一起庆祝陛下的生辰。   提前三日,册封典礼的章程便发到谢婉凝手中,她先是试了试三身样式差不多的礼服,然后才跟着礼部派来的引导女官把流程都走了一边。   其实也不难,只要早起先去坤和宫受封,然后再去给太后和陛下谢礼,便可以结束了。   谢婉凝坐在暖和的茶室里,又看了一遍章程,对谢兰道:“从头到尾也不过一个时辰便结束了,但为了这短暂光景,这么多人连着忙活一个月,现在都还未休息。”   她不搬宫,其实对于尚宫局来说比搬宫要简单得多,只要把宫门的规制改一改,左右各加一对小石狮子,景玉宫就摇身一变成了贵妃宫室。   这会儿外面营造所的黄门正在修宫门,她每次出去的时候都要看一眼:“我怎么没看出有什么区别来?”   “飞檐肯定要比旁的宫室要高,花纹也更繁复一些,其实最显眼的是那对狮子,旁人可绝对不会认错。”   谢兰正在仔细检查谢婉凝给萧铭修做的寿礼,这身常服用了最好的蜀锦,本身就有联珠对龙纹,颜色是很素雅的葡萄紫色,若是晴日阳光灿烂,上面的龙纹就能活过来,快活地在云间游走,生动又精致。   谢婉凝便没有再加绣纹,让绫惜给做好裁剪之后,自己一针一线亲手给萧铭修做了一件窄袖常服。   这些时候她忙,正好萧铭修也忙,便晚上多忙碌一会儿,可算把这件贺礼赶制出来。   “娘娘的手艺还是这么好,陛下看见准会高兴。”谢兰仔仔细细检查了两遍,觉得十分完美,才叠好放到紫檀盒子里。   谢婉凝笑笑,把手中的典礼章程放到桌上,起身在屋里溜达:“毕竟学了那么些年,若这缝补手艺都拿不出手,那才要没脸见人呢。”   萧铭修的寿礼有了着落,可太后的还没找到可心的,翻年就到了正月,太后生辰是正月二十,也就剩一个多月的光景了。   “最近经常去慈宁宫,倒是发现太后其实并不是特别喜欢礼佛,不如给她选些精巧好玩的吧?”谢婉凝道。   女人一旦没了丈夫,便都会突然生出几分佛缘,哪怕平日里没多有这方面的喜好,在外也总会捏一串佛珠,来表示自己佛缘深厚、心如止水。   这些天谢婉凝跟太后相处,很快便知道她绝对不是那种心如止水的人,因此对于佛像之类的礼物,往年送过也就罢了,今年便不好接着送。   谢兰笑道:“前些时候绫惜还给我说了这事,说柳夫人那找了几样时兴的小玩意,想着等这几日忙完再呈给娘娘选。”   反正明日就是典礼,谢婉凝今日也静不下心来做别的,便道:“拿来给我瞧瞧看,先定下来也就省心了。”   谢兰便只好招呼绫惜,叫她把选好的三样贺礼都取出来。   一个是由大师雕刻的紫檀佛珠,上面刻满了鎏金的心经,雅致又肃穆,谢婉凝倒是很喜欢:“这个就留下来,以后送人也是好的,选得不错。”   绫惜就把它单独收了起来。   剩下两个一个是由晋江书院山长宋大师亲笔所画的寿星图,还有一个却有些智趣,是个山水景观摆件。   这摆件做的特别仿真,山石溪流样样都有,山上的树木、行人与凉亭也各有特色,便是溪流都是活水,上面还有个小水车,随着水流的动作不停转动。   谢婉凝盯着这个摆件看,倒是觉得很好:“就这个吧,一看就是监造局的新物件,表姐倒是有几分眼光。”   监造局的新物件可不好得,没点人脉和手腕是真买不到,这个摆件再换个什么山水长风的好听名字,送给太后娘娘最适合不过。   到了晚间,谢婉凝用完晚膳后就想早早歇下,却不料萧铭修悄然而至。   谢婉凝忙披上斗篷去外面迎,刚要给他行礼,就被他一把扶了起来,直接拉着她进了寝殿。   “陛下来前怎么也不通报一声,臣妾这还什么都未准备。”   这头也没梳,妆也没画,灰头土脸迎驾实在也不好看。   萧铭修低头让他给自己取下帽子,笑道:“你什么样朕没见过,怕什么。”   谢婉凝撅撅嘴:“陛下现在这么说,等以后厌弃臣妾了,又得拿现在臣妾仪态不端说事。”   萧铭修失笑道:“怎么会。”   谢婉凝不吭声了,伺候他换了常服,又吃了些晚点,这才松了口气。   “瞧你这样子,难道还紧张上了?”萧铭修见她一直绷着脸,不由有些好笑。   她面对任何事都没慌乱过,一向淡然自持,就连上回教她骑马她都没怎么害怕,萧铭修也不知道为何这一次她竟就紧张起来。   谢婉凝白他一眼,低声道:“当了贵妃就要掌管宫事,宫里头这么多人事我都要经心,这是多大多责任,若是办不好就是失职,我怎么可能不紧张。”   她不紧张做贵妃,却紧张做了贵妃之后所要承担的责任。   萧铭修一愣,随即便握住她的手,放在手心里捏了捏:“我的婉凝这么聪明,怎么会做错事呢?你还有什么好怕的。”   谢婉凝忍不住又白他一眼:“陛下,臣妾很正经。”   萧铭修就笑了,凑过去亲了亲她的脸蛋。   谢婉凝心里猛然一跳,回头去看他。   宫灯照耀下,她的眼中湿漉漉的,仿佛含着多情的泪,叫人心中无端生出怜惜之情。   萧铭修把额头抵住她的,嗓子有些低哑道:“你可别磨朕,最近实在是没心力,你乖乖的,等过了年一定好好陪你。”   倒没承想他会这么直白说私房话,谢婉凝的脸一下子就红了,使劲拧了他的胳膊:“陛下!您怎么这样!”   萧铭修却没回答,只低下头去,给了她一个甜蜜又温柔的亲吻。   “你怕什么,宫规难道都是废纸不成?你只要照常例办就是了,若是实在有不能抉择的就问朕或者太后,多管些年头,你自然就熟悉了。”   谢婉凝闭上眼睛,靠近他怀里,发顶细软的头发蹭着萧铭修的脖颈,让他的心都跟着痒痒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只有面对她的时候,他才知道什么叫怜惜,什么叫心痒难耐。   不过今天也只能是心痒难耐了。   萧铭修莫名奇妙有些郁闷,他一定要早早把前朝理顺,要不然自家日子是没法过了。   谢婉凝倒是不知他心里头多煎熬,只兴奋道:“这可是陛下说的,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萧铭修:“……”   “你刚才可是在假装可怜诓骗朕?”   谢婉凝立即就软软道:“怎么会?陛下那么精明,怎么可能被臣妾骗呢?明日事多,不如早些安置?”   萧铭修其实早就有些困了,这几日他都没休息好,难得抽空来一次景玉宫,看着熟悉的寝殿、闻着熟悉的香味,再抱着怀里这个熟悉的人,他一下子就放松下来,困倦便如潮水一般席卷他的神智。   “那便安置吧。”萧铭修起身道。   等洗漱之后躺到床上,萧铭修才长吁口气:“可算是能休息会儿了。”   谢婉凝坐起身来,认真看着他疲惫的眼眸:“要不陛下趴一会儿,我给陛下按按肩膀?”   “不用,哪里用你做这些事。”萧铭修握住她的手,让她赶紧躺下睡。   但谢婉凝却有些睡不着了,催着他翻身趴在床上,跪坐在他身边给他按肩膀。   之前闲来无事她看过不少医书,在谢兰身上试了试,穴位找得也准,就是手劲不大,按起来跟挠痒痒一样。   谢婉凝按得可认真了,一会儿就出了一身汗,倒是萧铭修被她按得不轻不重的,没一会儿就笑出声来。   “我按得不好吗?”谢婉凝捶了一下他的后背,“陛下怎么还笑起来了。”   萧铭修半睁着眼睛,侧着头去看她的脸:“很好,就是怕你累。”   谢婉凝催他:“陛下趴好,还没按完呢。”   萧铭修就赶紧闭上眼睛,闭嘴不再言语。   他原本以为被按完了还要再哄一哄她,结果不过片刻就睡了过去,一下子就沉入梦乡。   谢婉凝等他呼吸绵长起来,这才停了手,揉了揉自己有些累的手臂,等他睡熟了才轻手轻脚把他推着翻过来,给他盖好被子。   “晚安,陛下。”   次日,两个人都没办法懒床,上午要一起先去坤和宫行册封贵妃礼,中午萧铭修要宴请朝臣,谢婉凝回宫休息。下午谢婉凝则要去慈宁宫叩谢太后,然后回景玉宫接见嫔妃。萧铭修则要抓空醒醒酒,晚上百嬉楼还有自家家宴。   萧铭修昨日睡得很沉,早上自然精神焕发,谢婉凝倒是没有昨日那般紧张,沉着地指挥着景玉宫众人安排早膳。   昨日来的时候宁多福就给萧铭修带好了礼服,倒也不用再着急赶去乾元宫换衣裳,两个人就在景玉宫消消停停用了一顿早膳,然后便各自装点更衣。   他们各自有一套人手,自然不会都挤在寝殿里,萧铭修就让了让谢婉凝,自己去中厅里更衣。   “中午的酒记得换成温和一些的九酿春,再配果酒和葡萄酒各一,剩下的多备些淡茶和果汁,也好叫大家都别吃醉了。”   萧铭修自己并不喜欢饮酒,平时宫宴还好,他不喝大臣们也不好劝。今日是他圣寿,喝得少了就不太妥当,因此提前把酒换了,也好叫自己松快一些。   刚吩咐完,转眼就进来一个小黄门:“陛下,娘娘叫先给陛下备了一碗醒酒汤,提前喝了也好暖胃。”   原本因为要喝酒而有些不愉的萧铭修,转眼就笑起来:“还是婉凝贴心。”   作者有话要说:  贵妃娘娘:对对对,我最贴心,然后呢?   陛下:然后一会儿就封你为贵妃了啊。   贵妃娘娘:这波亏了…… 第73章   侯在坤和宫大殿前的时候,谢婉凝的脑海中空白一片。   之前升位为淑妃时并未办这么隆重的册封礼,这回的贵妃就显出几分不同来。   封宫三年的坤和宫一早就被清扫干净,里面的花草虽然全部挪了出去,却一点都不显得凋零破败。这是谢婉凝第一次踏足于此,隐隐窥见出属于大楚皇后的尊贵。   坤和宫的正殿比景玉宫的宽出八扇门扉,宽大的重檐直飞入天际,重檐上的蹲兽凝望远方,守护着这座巍峨的宫殿。   谢婉凝立在坤和宫前院中,身后是自己的宫人,身前台阶之上,则有礼部、宗人府等各级官员。最令人惊讶的是萧铭修也亲自到场,贵妃的玺印和宝册也会由萧铭修亲自交到谢婉凝手中。   吉时一到,黄门甩响礼鞭,台阶之上的赞者便开始诵起册封贵妃诏书。   “奉太后慈谕,淑妃谢氏,孝敬天成……今以册封为一品贵妃……钦此。”   谢婉凝跪在蒲团之上,冲台阶之上的萧铭修三叩九拜,起身便道:“臣妾谨遵圣旨。”   等礼成,谢兰立即上前搀住她的手,扶着她稳稳走上坤和宫的大殿之上。   萧铭修身穿礼服,含笑望着她。   金乌不知何时从云层钻出,照亮了这座城。   谢婉凝头上的九翟四凤冠沉重而华丽,左右各一对金凤口衔金珍珠结,在阳光下闪着七彩斑斓的霞光。   她抬起头,定定看向萧铭修。   一身庄重大礼服的谢婉凝无疑是美丽耀眼的,她巴掌大的娟丽面容上是淡然而又得体的笑,一双精致的凤眼里仿佛有一汪春泉,里面满满都是盎然的暖春。   萧铭修只觉得自己要沉浸在她眼眸之中,不由自主追随者她的目光往天际望去。   站得高,看得就远。   从这里看到的天是不一样的,那么广,那么大,这才是万里碧空如洗。   萧铭修笑道:“这里景致可好?”   谢婉凝点了点头:“好极。”   萧铭修把贵妃玉玺和宝册亲自交到她手中,谢婉凝跪拜受赏,口中道:“谢陛下。”   册封贵妃礼比普通封妃要麻烦,但比封后可简单得多,最起码不用拜谒太庙,也不用接见文武百官,如今这般已经算是礼成了。   萧铭修道:“回去歇息吧,下午还有的忙。”   谢婉凝便冲他行礼:“辛苦陛下了。”   “你自己数数,欠朕多少个人情了?”萧铭修没让谢兰上前,主动扶着她往台阶下面走。   他今日没穿冕服,头上只戴通天冠,比她的九翟四凤冠要轻得多,也方便看路。   谢婉凝就搭着他的手,一步一步走下坤和宫的正殿,她边走边笑:“今日里的人情可不能算,臣妾又没求陛下特地前来,是陛下自己要来的。”   明明说着大不敬的话,可帝妃二人的表情却都那么舒缓,仿佛只是寻常夫妻那般逗趣,这令还候在坤和宫的一众朝臣都有些吃惊。   贵妃娘娘还是淑妃的时候也要参与祭祀,朝臣们不仅私下里听说过她盛宠的名号,也都见过她本人,倒是头一回见到她同陛下相处时候的情景,这一看便多少有些领悟。   同陛下在一起,她自在,陛下也自在,没有比这更能令陛下欢喜的了。   难怪从她入宫便宠冠后宫,如今无妊无娠便晋级贵妃,他日若是真能诞下麟儿……   朝臣们对视一眼,皆不敢再想下去。   谢婉凝和萧铭修从坤和宫宫门处分道扬镳,谢婉凝回宫卸下这一身大礼服,萧铭修则要去前头勤政殿主持万寿宫宴,谢婉凝的步辇跟在萧铭修御辇之后。临分开时,谢婉凝叫住萧铭修:“陛下一会儿先吃些东西,然后才可饮酒。”   萧铭修冲她摆摆手,示意知道了。   谢婉凝便笑着转身往景玉宫行去。   回了宫,换下这一身尚宫局加班加点才做好的礼服,谢婉凝狠狠喘了几口气:“这九翟四凤冠好看是真好看,沉也是真沉,往日里的四翟冠跟它一比简直寒酸。”   可不是,妃一级的礼冠跟贵妃的华丽程度自然不同,越是精美自然就越沉,索性需要穿全套大礼服的日子并不多,若是日日都要穿,谢婉凝估计要疯。   谢兰伺候她净面,闻言笑出声来:“也就娘娘嫌沉,旁人定巴不得要这份沉重呢。”   谢婉凝没说话,倒是旁边的夏草凑趣:“娘娘才戴觉得沉,时间长了就能习惯的。您看太后娘娘常年戴九龙四凤冠,不也好好的吗?”   “你这丫头,竟敢编排起太后来了,”谢婉凝点了点她的额头,“在外面可不许胡说。”   夏草吐吐舌头,躲开春雨瞪她的眼神,自己跑出去了。   春雨这边用面脂给她润脸,柔声道:“娘娘且放心,她在外面有分寸。”   谢婉凝叫人把火炉点上,摆到贵妃榻前。刚才穿着青舄,虽因冬日内里已经加了皮毛,可还是冻脚,谢婉凝便把脚踩在炉罩上,一脸舒服地叹气。   “真好,还是自己宫里头好。”   谢兰吩咐宫人把那一身大礼服都收拾好,这才道:“刚娘娘不是也喜欢坤和宫吗?”   旁人看不出来,但谢兰一眼就能瞧明白,她站在坤和宫望着天的时候,明明也有些向往的。   坤和宫那么宽大,宽敞明亮,高高在上,虽也在长信宫这座围城中,却也是景玉宫比都不能比的。   谢婉凝扭头望着窗外的花木,却笑了。   “坤和宫再好,也到底不是我的,何苦去巴望呢?”   从入宫以来,随着对萧铭修的了解越来越深,她确实有过想要做贵妃的念想。   对于她来说,贵妃是她可以争取到的,她自诩宫中没人比她更能让萧铭修放心,是以这个贵妃受得心安理得。   可皇后……她真的从来没有想过,也从未奢望过。   就如同太后所言,萧铭修的正宫皇后,要他自己选,要他自己定。   无论是她,还是太后,乃至整个朝臣,都没有任何人有资格有能力左右萧铭修的决定。   那不是她可以期盼的。   “景玉宫才是我的家。”谢婉凝轻声笑道。   入宫三年,她已经是一人之下数人之上的贵妃,已经得到了她能得到的最好结果,为何还要去奢求根本不可能奢求到的呢?   人要学会知足,才能把日子过得幸福。   谢兰把她的绣花鞋也放到炉罩上,望着她说:“娘娘心思通透,景玉宫自然也是极好的。”   册封礼别看没用多少时候,可等到她回宫暖和起来,也到了午膳时分。   从这一刻起,她的份例和规制已经悄然改变。   当谢婉凝坐到膳桌旁时,看着桌上花样繁多的热盘冷碟,不由笑道:“都是我爱吃的,春雨,记得今日的御厨统统有赏。”   今日有一道大煮干丝,味道特别鲜香,细细的干丝漂浮在汤底里,每一口都有丰富的滋味在口中炸开。   谢婉凝特地点了一下:“这是淮阳那来的新厨子?再加一道赏。”   难得在宫中吃到这么地道的淮阳菜,谢婉凝自然很是高兴,这一看就是御膳房特地给她准备的,不赏都说不过去。   今日是夏草去传的膳,闻言便笑道:“娘娘,御膳房说了,这个淮阳厨子是祖传的手艺,近来刚入宫,就可着咱们这点菜,喜欢什么就吩咐一声,准保能做出来。”   “王德海忒是精明,这会儿就来巴结我了。”谢婉凝笑着说了一句。   等用完午膳,她不过在寝殿里略躺了片刻,便起身又重新更衣梳妆。   一忽儿要提前给太后娘娘谢恩,她身上的衣裳妆容自然不能简薄,比常服还要隆重几分。   她选了比礼服略薄一等的襕衣,上绣吉祥如意云纹,下配红织金云龙海水纹襕裙,整个人显得高挑又明媚。   再配一顶燕居冠,便又加了几分隆重。   倒是鞋子没再穿青舄,反而换了厚底的鹿皮短靴,她可不想再冻脚了。   脸上上好妆,谢兰取来大氅,给她仔细包住:“前两日穿斗篷出门都可,没想到一场冬雪一场寒,转眼就得用大氅了。”   谢婉凝把自己打扮利落,上了步辇便往慈宁宫行去。   这一日的慈宁宫也布置得喜气洋洋,谢婉凝要提早过来给太后谢恩,稍后萧铭修还要来谢太后养育之恩,自然要弄得喜庆些。   谢婉凝一进慈宁宫,宫中的宫人们便排成排给她见礼:“贵妃娘娘万安。”   她只点头便进了慈宁宫正殿,留下春雨在后头打赏众人。   慈宁宫这会儿已经搭上绸帐,进了大门便可能感到一阵暖意袭来,谢兰给她脱下大氅,问守在宫门外的宫人:“娘娘可到了”   小宫人福了福:“贵妃娘娘请先里面等,太后娘娘这就来。”   谢婉凝便轻手轻脚进了正殿。   每逢初一十五给太后请安,多半在这正殿之内,里面布置极为典雅,主位后面只摆了一道紫檀屏风,上面刻的是仙人摘桃,倒是有几分趣味。   主位之下,左右各摆六对桌椅,往日里她们便坐在这些椅子上听太后训话。   不过谢婉凝还没来得及坐下,皎月姑姑便从侧殿匆匆而来:“贵妃娘娘今日来得早。”   谢婉凝腼腆一笑:“怕耽误娘娘和陛下大事,自然不敢迟到。”   皎月请她坐到次席的第一位,然后便叫小宫人摆好一会儿谢婉凝要跪的软垫。   “本宫是否来得早了?可别惊扰太后娘娘的午歇才是。”谢婉凝轻声问。   皎月摇摇头,又命人给她上温茶,这一回给摆的是兰馨雀舌,也是谢婉凝最爱吃的一味绿茶。   “娘娘本来就惦记今天的事,早就醒了,巴不得早早受贵妃娘娘的礼呢。”她这么说,显得亲近极了。   两人说话的工夫,太后便到了。   谢婉凝根本顾不上吃茶,忙起身站到软垫前,等太后坐定便跪了下来:“臣妾谢太后娘娘慈谕,以后定勤勉恭谨,端敬自持,不负娘娘厚恩。”   她说罢,利落地给太后行了三个大礼,太后便道:“你是个好孩子,自入宫以来勤勉有加,稳重大方,对我从来孝顺恭敬,对陛下也是细心体贴,这个贵妃是你应当的。”   太后说到这里,突然笑起来:“我也不盼别的,只望你早早怀上皇嗣,给咱们萧家开枝散叶。”   谢婉凝的脸蓦地红了,瞧着倒是显得娇俏不少。   话虽如此,可若真叫太后说到面前,还是叫人忍不住羞赧。   太后很少见她脸红,倒是跟着笑起来:“你这孩子,这是大喜事,脸红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贵妃娘娘:我自己怎么生?   陛下:我难道没努力过?   贵妃娘娘:显然您母后觉得您不够努力。   陛下:………………肾疼QAQ 第74章   这些日子来,谢婉凝也琢磨出怎么在太后娘娘面前表现。   就比方说此刻,她恰当红红脸、害羞一下,太后就会特别开心,觉得她这样有些可爱逗趣。   年纪大的人总喜欢小辈愿意奉承他们。   太后果然笑了,她道:“起来吧,今日是你的喜事,我就不罗嗦这些了。”   谢婉凝起身坐到椅子上,认真冲太后道:“娘娘所言甚是,臣妾一定努力。”   太后就又忍不住笑出声。   不过是封贵妃后来谢恩,谢婉凝怕耽误之后萧铭修的事,说了几句便乖巧告退了。   回到景玉宫,这边却也有些变化,正厅里改成了慈宁宫正厅那样的布置,下首的次席多加了三对椅子,顿时显得正厅里有些拥挤。   春雨迎上前来,赶紧给谢婉凝换上早就烤暖的绣花鞋:“娘娘,厅里已经布置妥当,茶点瓜果也都准备好,您看还有哪要改的?”   谢婉凝左右打量一下,她这景玉宫毕竟不是慈宁宫,厅里能布置成这样已经不算容易,因此便道:“很好,你辛苦了。”   春雨温婉一笑,冲她行过礼,又去叫小宫人再擦一遍地面。   这一回谢婉凝也不用再更衣,她回了寝宫吃了些温茶,这才觉得松快许多:“一会儿应当说不了几句话,以后她们少来才好。”   谢兰帮她取下头冠,笑道:“宫里自来没有给贵妃请安的常例,以后应当也没这么多人来。不过我瞧着班婕妤挺喜欢娘娘的,可能会勤来景玉宫。”   一说起这个异族美人,谢婉凝就想笑:“也不知道怎么的,每次她见我都巴巴凑上来,我怎么想不起来以前哪里帮过她,叫她惦记这么久。”   谢兰:“班婕妤瞧着不像是心思深沉的人,娘娘若是也喜欢她,平日里多玩玩也甚好。”   谢婉凝点了点头,以前她虽说不爱叫人来景玉宫,但隔三差五也会去隔壁的凤鸾宫瞧瞧皇贵妃。如今皇贵妃故去,她这里也有了些变故,倒是可以再寻个伴说说话,也不嫌寂寞。   两人说话工夫,宫妃们便陆续到了。   最先到的自然是那几位嫔娘娘,之后便是几个跟谢婉凝有几分缘分的下三位小主,等前面坐得七七八八,听音贤妃才姗姗来迟。   谢婉凝冷笑一声,对谢兰道:“以前我们四个并位,她就装得傲慢清高,结果顺嫔这事攀扯半天,却只把宜妃一个人拉下妃位,而我阴差阳错却升了贵妃,她心里定不痛快。”   虽说贤妃叫人看不透,但她一向是自高自傲,觉得谢婉凝踩她一头不痛快,头回请安没来,今日又迟到,倒也不让人觉得意外了。   不过等谢婉凝被春雨请出去,却发现自己想岔了。   坐在次席最前面的那个消瘦女子,已经瘦得脱了形,脸上一片蜡黄,跟以前大为不同。   谢婉凝记得之前小雪家宴时她确实已染风寒,这些时候她这忙,又没听到宫里有什么传闻,到了今天才知道原来贤妃病得这么重。   不过她脸上却也没怎么显露出惊讶来,只端庄坐在主位上,淡笑着看她们给自己见礼。   “臣妾给贵妃娘娘请安,贵妃娘娘升位大喜。”   谢婉凝温婉一笑:“多谢你们顶风前来,坐吧。”   等大家都坐下,谢婉凝才对贤妃道:“贤妃妹妹怎么瘦得这样厉害,可是让太医瞧过没有?”   贤妃可能是觉得这自己面色不好,便一直用帕子捂着嘴,再加上又垂着眼眸,很是叫人看不清表情。   “多谢姐姐关怀,这些时日一直在吃药,只是之前伤了胃,如今便只能慢慢养着。”她说话的嗓音都有些哑了,跟以前大为不同。   谢婉凝便更要关心:“自己身子是大事,妹妹还要经心,趁着年根底下宫里烧了火墙,仔细保养好了要紧。”   贤妃赶紧点点头,口里说:“诺。”   照看完贤妃,那边和嫔便赶紧开了口:“娘娘今日这身衣裳真漂亮,满宫里也就你那有这福气相,压得住这样精致襕衣。”   这一句,可把其他人得罪了,谢婉凝轻轻看了一眼垂眸不语的贤妃,又去看和嫔:“和嫔妹妹实在太会夸人,把本宫说得都不好意思了。”   和嫔便又想再巴结两句,倒是端嫔打断了她的话头:“贵妃姐姐宫中的御厨手艺倒是很好,这道鲜肉酥饼味鲜嫩软,妹妹可否厚颜要一盒子回宫,明日好配茶吃。”   兴许是之前跟顺嫔一起在听涛阁住了两个月,端嫔被顺嫔那样子吓着,自己却是越发长进了。   谢婉凝冲她点点头:“你若是喜欢,便叫宫人把方子抄回去,日日紧着你吃。”   端嫔便低头笑了笑。   等又讲了几句话,那头安嫔却突然出声:“娘娘……来年宫中选秀,可是有了章程?”   谢婉凝诧异地看向她,倒是不知一向嘴笨的安嫔居然还能问出这样的话来。   安嫔瞧着就很紧张,额上都冒了汗:“妹妹多言了……”   谢婉凝摆摆手,目光在每个人脸上扫过,除了班婕妤一直眼巴巴看着她,其他人都把目光往别处看去。看来,人人心里都惦记这事。   太后和陛下确实同她说过这里面的门道,但也不是件件都能跟旁人讲,谢婉凝沉吟片刻,这才道:“咱们都是宫中老资历了,在座也有潜邸时的旧人,陛下和太后都不是寡恩之人,便是再来新人,也越不过咱们去。”   她越说声音越沉:“但我们自身也得恭谨自持,懂事明理,后宫之中安乐稳定,陛下便能过得舒心一些,对吗?”   安嫔脸上一红,赶紧起身行礼:“娘娘说的是。”   谢婉凝叫她坐下,却继续道:“无论宫中有任何事,都可来问问本宫或太后,若是这样都不成,你们甚至可以去找陛下,切忌自作主张。”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永巷三所已经开了张,荷风宫也早就封了门,若是脑子还不清醒,那就是你们今后的归宿。”   这么多年,这是在座各位头一次看到谢婉凝这般严厉,她目光炯炯,如明灯一般照在每一个人脸上。   她好似要看透她们的心,叫她们无所遁形。   气氛一下子便严肃起来,好半响都没人出言,正待谢婉凝想要缓和一下气氛时,班婕妤却开了口:“娘娘说得对,我们都听娘娘的。”   谢婉凝一下子就笑了:“班婕妤的楚话已经说得很利落了,以后有空可来景玉宫玩。”   她原本也是要换个话题,未曾想班婕妤却红了脸,反而扭捏起来:“承蒙娘娘不嫌弃。”   之后又简单说了些衣食住行之类的小篇章,妃嫔们便起身告退了。   谢婉凝等她们都走了,便回了寝殿,吩咐起来:“叫黄灿来见我。”   黄灿刚送完各位妃主,又马不停蹄赶到谢婉凝跟前:“娘娘有何事吩咐?”   谢婉凝皱着眉头,有些若有所思。她总觉得贤妃的样子很怪,让她不得不上心起来。   “贤妃是怎么回事?你可有关注。”   黄灿当即便说:“回娘娘话,贤妃娘娘那的事,臣早先打听过。”   谢婉凝用温帕子仔细擦干净手,只等他继续说。   “小雪那日百禧楼出了大事,臣当日在场,见贤妃娘娘面色不好便也留了心。之后派张之去盯着绯烟宫,结果却发现绯烟宫上下把控甚严,不太好打听消息。”   谢婉凝挑了挑眉:“难道还有你黄伴伴办不到的事?”   黄灿弯眼一笑,难得有些自得:“娘娘太抬举下臣了,不过当时下臣确实不太服气,便叫张之买通了帮着绯烟宫送膳的小黄门,大约打听出些许来。”   谢婉凝见他一派轻松,便知道贤妃那应该也没什么大事,不由松了松紧绷的神经。   “贤妃娘娘似乎确实是伤寒未愈又伤了脾胃,导致这些时日茶饭不思,所以才暴瘦脱相,太医院也很发愁,张听雨医正几乎日日都要去绯烟宫当值,生怕她出什么意外。”   谢婉凝觉得张听雨这名字有些熟,疑惑地看了看黄灿。   黄灿也聪明,立即便说:“陛下身边那位张听风张院副,是这位小张医正的堂兄,两人同出一脉。”   谢婉凝便点了点头,垂眸思考起来。   宫中的太医许多都是子承父业或者延请外地有名的医者入宫,从院正、院副、医正和医者分许多等级,人数也不算少。   像张家这般就是有名的医者世家,因此族中弟子在宫中有一两名当值也是情理之中。   既然张医正的兄长是专给陛下请脉的张院副,那他应当就不会有大问题,是以贤妃约莫确实病了,才这般形销骨立。   谢婉凝想通这些关节,便道:“小张子以后还要跟着你办大差事,你再派个小黄门盯着绯烟宫,若是有意外一定要叫本宫知道。”   黄灿立即便行礼:“诺。”   安排完这事,谢婉凝才能松快一会儿,她赶紧叫来春雨和夏草:“把茶点摆上来,晚上还不知能不能用好膳。”   等晚上坐在热闹非凡的百禧楼,谢婉凝才发现自己真是明智。   看着眼前一波波来敬酒的宗妇们,谢婉凝笑得嘴都要抽筋了。以前她这也红火,可却没这么热烈过,这一群群的人仿佛要把她这热灶再添一把柴,整个宴厅里就她这人声鼎沸,热闹极了。   谢婉凝透过重重人群往萧铭修那里看去,却见他抓着宗亲们喝酒的空档,对她举了举酒杯,还做了个口型:“娘娘辛苦了。”   谢婉凝:“……”   真想拧他!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陛下:来拧啊~来啊来啊~   贵妃娘娘:你先把衣服穿好…… 第75章   今夜算是家宴,因此除了宗亲便也没旁的外人。   谢婉凝就只能笑着陪聊,顺便听了些东家长西家短的趣事,酒过三巡,一个略有些富态的身影凑到谢婉凝身边。   谢婉凝忙起身道:“礼王妃安。”   礼王妃如今刚过四十,兴许是家里烦心事少,她倒是心宽体胖,瞧着就慈眉善目。   “坐下说话,”礼王妃笑着打量她,“几月未见,贵妃娘娘倒是比以前气色好了许多,你还年轻,正是好保养的时候。”   她到底是长辈,谢婉凝便也相当恭敬:“王妃说的是。”   礼王妃就笑了:“我也没旁的事,就是听闻宫里头要给我们家那两个不争气的孩儿选妻,特地来问问娘娘这是否已经有了人选?”   最近宫里头动作许多,太后娘娘也打发宫人往要赐婚的各家问些品行喜好之类,宗亲便都知道宫里头要给赐婚了。   谢婉凝如今已是贵妃,翻年就要掌宫事,选王妃世子妃这样的大事肯定也要由她协助太后,是以礼王妃便特地过来同她说几句话。   她的意图很好猜,谢婉凝便也很是上道:“相图已经送入宫中,若是王妃那早有姻缘,也可把八字族名报到礼部和宗人府,太后娘娘也会一并相看。”   礼王妃就笑了:“家中两个小子都顽劣,我也不爱管他们这些,给他们选妻的事便要仰仗太后娘娘和贵妃娘娘了。家世品貌我都没什么要求,只求性子硬一些,要不然可管不了我那两个儿子。”   谢婉凝没忍住笑出声来:“王妃怎么这般说,两位小王爷明明都是国之栋梁。”   礼亲王是先帝的一母兄弟,这两位堂弟最少也都能封郡王,再加上他们二人都是有勇有谋的武将,将来的前程肯定差不了。   礼王妃就叹了口气:“唉,朝堂上是个好人,回了家就熊。这男人在外跟在家可是两个样子,若是将来他们的妻子拿捏不住他们,家里头准得闹翻天。”   她自己就是软和性子,也不是小心眼的人,所幸礼亲王同她琴瑟和鸣,家里头侍妾侧妃都无,她的日子便也越来越舒心。   就是那两个小子性格太野,实在是管束不住,她才想出这个法子。   礼王妃再三坚持,谢婉凝便也就应承下来:“既王妃这么定下,那回头我便同娘娘说和,定给王妃找两个可心的儿媳妇。”   礼王妃便笑开了来:“还是贵妃省事,我自来就爱同你说话。”   谢婉凝从来就很干脆,能做到的事就直接应下,做不到也会提前说,宗妇们对她感官倒是都很好,巴不得她能掌宫掌得久一些。   旁边几位亲王妃郡王妃一看这赐婚的事还能提点小要求,等礼王妃一走就又围住了谢婉凝,叫她不得不打起精神,努力把每一家的要求都记下。   赐婚是结两姓之好,也是壮大萧氏宗族的大好机会,能满足各家要求的尽量都满足一下,别等到赐成一对怨偶,闹的不愉快反而事与愿违。   于是,等到晚宴结束,谢婉凝带了一肚子各家儿媳标准,疲惫地回了景玉宫。   今日是春雨和夏草陪她去的百嬉楼,谢婉凝就问春雨:“你可记得大概?”   春雨点头道:“已经大多记下了,一会儿奴婢列个单子给娘娘,娘娘看是否还有要添改的,奴婢再重新改一遍。”   谢婉凝满意点点头,打发她和夏草下去休息了。   这边秋云和冬雪便替换上来,伺候她去沐浴。这个萧铭修特地给她改的芳年殿谢婉凝特别喜欢,冬日里隔三差五泡上一回,能把身体里的寒气都驱散出去,几日都不会觉得冷。   谢婉凝趴在浴池边上,舒服叹了口气:“秋云,今日里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忙了一整天,她总觉得有些事没做,可这会儿她已经有些困顿了,什么都想不起来。   秋月却没答话。   谢婉凝也不在意,她把花露抹到身上,笑得一脸开心:“这味道不错,下回还用它。”   突然把熟悉的嗓音在她身后响起:“味道确实不错,朕也喜欢。”   谢婉凝被他吓了一跳,脚下一软,一下子就往后倒去。   “哎呀!”   谢婉凝下意识闭上眼睛,以为自己要摔进水里,却不料一头载入身后宽厚的胸膛里,两个人温热的皮肤一下子就紧紧贴在一起。   有力的大手搂住她的细腰,把她真个人揽进怀中。   “怕什么。”萧铭修低声笑笑。   谢婉凝连着喘了好几口气才回过神来,也不那么怕了,她正要回身念叨陛下爱吓人,低头一看自己和陛下皆赤着身体,顿时红了脸。   “陛下,您怎么能这般,”谢婉凝也不知道要遮哪里,“快放开臣妾。”   萧铭修把她按在自己身上,谢婉凝便连动都不敢动了,难得红着脸不吭声。   “放开你做什么?”萧铭修凑她脖颈间,张嘴轻轻咬了一下。   自从在东安围场的御汤池一别,两人已经许久都未曾亲热过。年末事多繁忙,萧铭修就连觉都没空睡,更不用说找嫔妃侍寝了。   因此这一个月来还真是积攒不少压力,偏巧赶上今日他生辰给自己放了假,便什么都没想就往景玉宫赶来。   谢婉凝一听就知道他有些醉意,生怕他在浴池里头就发疯,立即就劝:“陛下,咱们还是回寝宫吧。”   萧铭修抱着她转了个身,让两个人更紧密贴在一起,低头去亲她柔软温热的嘴唇:“朕就喜欢这里,婉凝最好了,会陪着朕对不对?”   谢婉凝一下子就说不出话来,迷迷糊糊地任由他上下而为。   这一回闹得颇有些久了,最后谢婉凝都觉得要喘不上气来,才使劲推了推他:“陛下,这里太热了,我头昏。”   萧铭修刚刚才宣泄过,正是最好说话的时候,闻言便把她一把抱了起来,转身离开浴池:“回寝殿继续?”   谢婉凝简直惊了:“陛下……您这样不妥当。”   萧铭修笑起来,也不叫宫人动手,自己手忙脚乱给两人擦干净身上的水,又换好衣裳,自顾自穿上短靴,转头又把谢婉凝抱了起来。   谢婉凝怕他真的醉了不小心把自己扔下来,便紧紧搂住他的脖颈:“陛下以后还是别吃酒了。”   萧铭修今天心情特别好,闻言就说:“又不是朕要吃的。”   好吧……说得也有道理。   他一贯不喜欢吃酒,嫌弃酒这东西让他失去理智,也觉得吃酒伤胃,一年到头也醉不了几次。   也不过圣寿和除夕宫宴要吃上那么两三回,算是相当克制的了。   谢婉凝这么一想,总觉得莫名松了口气。这要是见天都要吃酒,那她可真受不了,起码腰是真的酸。   回了寝殿,谢婉凝赶紧叫人上温热的蜂蜜水,一边伺候他连着吃了两杯,自己也跟着喝起来。   “陛下也不知道提前吃醒酒茶,就这么醉着明日又要头痛,”谢婉凝念叨着,就想糊弄他赶紧歇下,“已经晚了,不如早些安置?”   萧铭修坐在窗边,脸上略有些红,却一直笑着望向她。   他眼睛又黑又亮,闪着叫人看不懂的光,却是比往温柔许多的柔情。   “不好,今日是朕的生辰,要依着朕。”萧铭修一字一顿说。   谢婉凝这才想起来今日有何事未作,忙取出早就装点好的紫檀盒子,亲自递给他:“这是我亲手给陛下做的生辰礼,陛下看看可还喜欢。”   萧铭修接过盒子却也没放过她,一把把她拉到身边坐下,低头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真乖。”   谢婉凝的心又有不争气地乱跳起来。   萧铭修解开盒子上的如意扣,先开盖子,一眼就看到里面这身常服。   他扭头又冲谢婉凝笑,比平日里显得傻气几分,却依然叫人移不开眼睛。   萧铭修把衣裳从盒子里取出,反复端详:“婉凝的手艺,从来都是最好的。”   谢婉凝便有些兴奋:“陛下穿上试试合不合身?”   “好,朕自己来。”萧铭修主动起身,也不用谢婉凝伺候他,自己轻手轻脚套上这件窄袖常服。   衣服是照着他近日身形做的,不大不小正好合身,萧铭修系上腰带,十分珍惜地摸了摸衣服上的针脚:“婉凝的手艺好,心意也好,辛苦你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抬头望向谢婉凝,目光里闪着别样的神采,仿佛有什么在他心里被点燃一般,一瞬间就照亮了他英俊的面容。   “真好,”萧铭修冲她笑,“朕很喜欢。”   送出的礼物能被人喜欢和珍重,谢婉凝也很高兴,她起身围着萧铭修转了一圈,这才得意道:“陛下的尺寸是臣妾亲自量的,果然合身,布料是特地找尚宫局提的,陛下平日里都能穿。”   谢婉凝想得很周到,这身常服她做得符合规制,萧铭修自然是可以穿的,叫外人瞧见也无妨。   萧铭修一把握住她的手腕,把她再度拉回怀中:“婉凝。”   谢婉凝便又红了脸。   萧铭修低头找她的嘴唇,非要跟她腻歪在一起,寝殿里一下子便安静下来,只有灯花跳动的声音。   缠绵了好一会儿,萧铭修才放开她,让她好喘口气。   萧铭修却也并未真的放过她,搂着着她的腰可怜道:“婉凝,我头昏,你帮我把衣裳脱下来好不好?”   于是,谢婉凝就晕晕乎乎心软了,然后就一直被折腾到后半夜。   谢婉凝百忙之中想:以后再也不要相信他的撒娇了,辛苦的总是她。   作者有话要说:  陛下:新技能get√原来贵妃娘娘吃这一套啊!   贵妃娘娘:遭了,暴露了! 第76章   放纵一夜的下场,就是第二日萧铭修自己都懒床了。   今日是小朝,倒是可以晚点再去,萧铭修醒来也不动弹,只偏过头去看谢婉凝。   她睡得很熟,脸蛋红红的、软软的,透着健康的光泽。   萧铭修突然发现自己成功完成了一件大事,就像一株将要枯萎的名花,在他的悉心照料下重新绽放光华,就连他自己都觉得开心,那种满足感是任何事情都无法比拟的。   这株花他非常喜欢,也用了心在呵护。看着她越来越娇艳,他在心底里满足的同时,也想让她继续靓丽下去,再也不会褪色枯萎,在无声无息之间凋零。   可这似乎却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萧铭修认真看着她的睡颜,只觉得这一刻岁月都是美好的。   跟她在一起的时候,他总是很开心,无论是一起吃饭谈天还是游玩赏景,他都觉得是那么的舒心和自然。   他不用去想前朝的琐碎政事,不用去管后宫的是是非非,仿佛一对寻常夫妻,平淡到日子似乎本该如此。   他会念叨外面不顺心的烦心事,她笑着坐在一边劝解;她也时常会说些宫里头的事询问他的意见,他也都认真给了解答。   他不会觉得她背地里有什么想法,不会怀疑她,也不会防备她,在他内心深处,宫里头除了太后,他最信任的就是他了。   这份信任几乎全部来自她的为人,朝夕相对、日夜共眠,他能看清她是个什么样的人,便对她的言行从不质疑。   偶尔,他也会发现,只要看着她,同她说说话,自己心里头就甜滋滋,仿佛喝了蜜。   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也不知道因何才产生这样的想法,他只知道日子就这么过下去也不错,他懒得变,她应当亦然。   就在萧铭修胡思乱想的时候,谢婉凝悠悠转醒。   她动了动眼睛,想翻个身继续睡过去,不料轻轻这么一动,却只觉得腰背酸痛,动都动不了了。   “哎呀。”谢婉凝忍不住痛呼出声。   萧铭修被她闹得吓了一跳,忙问:“怎么了,哪里痛?”   这回换谢婉凝被她吓一跳了:“陛下您怎么还在?”   “朕为何不能在?”萧铭修冲她瘪了瘪嘴,“刚过完生辰,还不许朕躲个懒?”   谢婉凝:“……”   “是臣妾失言了。”谢婉凝觉得他似乎酒还没醒,只好先认错。   萧铭修笑着把她抱进怀里,伸手给她揉僵硬的腰:“朕逗你的,乖别生气,朕给你揉揉。”   谢婉凝被他按在怀里,只能无奈被他按腰。   “臣妾怎么敢生陛下的气,陛下说笑了。”谢婉凝闷闷道。   萧铭修手上略顿了顿,却没吭声。他还记得在东安围场时她生气那一回,虽然至今没怎么明白她为何生气,但萧铭修下意识就觉得:还是不要经常惹她了。   贵妃娘娘生起气来太可怕,陛下都不敢惹。   萧铭修认真给她揉了好一会儿,谢婉凝才觉得身上没那么累,便垂着眼眸念叨一句:“陛下以后可不兴这样了,适可而止才是最好。”   他瞧着斯文儒雅温文有礼,倒是床上有些凶恶,每回不尽兴都不肯罢休。平日里到底还好些,昨日这一回他积累了一个多月,又喝了酒,这才乱了分寸。   萧铭修嘴上认错相当快:“是是是,都是朕的不是。”   不知道从何时开始,皇帝陛下在贵妃娘娘面前认错是越来越顺溜了,基本上已经不太考虑脸面问题。该认错就认错,该妥协就妥协,后来发现这法子非常好用,竟也开始学会了耍赖。   所以说,男人没脸没皮起来,都是无师自通的。   谢婉凝也发现了他越来越赖皮,可他到底是陛下,谢婉凝又不好说他别的,只能伸手轻轻捏了他的腰:“陛下自己说的,可不能反悔。”   萧铭修苦着脸,嘴角却微微扬起。   见谢婉凝也醒了,萧铭修就隔着床幔喊人,叫了宁多福进来吩咐:“去前头叫阁臣们都去安和殿批折子,朕晚点再去。”   宁多福心里头诧异,面上却稳当当,诺了一声便出去了。   谢婉凝也是相当差异,萧铭修自从登基为帝,未尝有一日倦怠,哪怕生病也会坚持上朝,日日都很勤勉。   “陛下这是怎么了?”谢婉凝小心翼翼问。   萧铭修舒朗一笑,却说:“过了生辰,朕便二十有四,虚岁二十五的年纪了。想想这些年里未尝有一日倦怠朝政,把自己累得两眼发黑,也不知这皇帝做得是福还是祸。”   这倒是他近来所思考的问题,也是真心话,面对谢婉凝,他也没什么不好说或者不能说的。   果然谢婉凝听了倒是没太多惶恐和不安,却跟着他一起分析起来:“臣妾听闻先帝爷便夙兴夜寐,从不肯疏于政事,因此积劳成疾,才早绝天年。”   让她这么一说,萧铭修也不由回忆起自己的父皇来。   他的神色慢慢就有了些思念之意,想来父子二人的感情也是十分亲厚的。   “皇考是个很温和的人,朕兄弟姐妹不多,不管所出何人,父皇皆是一视同仁,没有太过于偏爱哪一个。只要父皇有空,都会亲自关心我们的日常生活,不是那等撒手不管的冷漠之人。”   谢婉凝靠在他肩头,安静听着。   萧铭修便继续道:“父皇慈和,母后其实也是和善人,若不是她对宫中孩子公正允直,我们也不可能这般顺利平安长大。如今朕的几个兄弟姐妹秉性为人皆是上佳,也有赖父皇母后悉心教导。”   所以说他跟太后虽因他继承大统而生了几年嫌隙,却也并未过分怨恨于她,光凭她慈善养育自己的那些年,他都不可能恨她埋怨她。   “太后娘娘确实不是寻常女子。”谢婉凝也感叹道。   萧铭修目光平和、从容且淡定,他就这么看着床顶的龙凤雕花,继续道:“近来每当劳累时,朕也时常想念起皇考,忆起他也曾多辛苦都不肯罢朝,最后未及花甲之年就抛下朕和母后,让朕未及尽孝便天人永隔,实在有些悔恨当年未多劝几句。”   谢婉凝扭头看了看他,却也跟着叹了口气。   她没有送别过父母,却送别过自己。   人生终了,命尽无端,她却是也曾悔恨过。   当时的她只是想,她这辈子逆来顺受,全听父母教导,乖乖上了王家的花轿,却把自己赔了进去。兜兜转转,命又重来,她终于敢做一回自己,给自己搏出一条生路。   这是她两世为人所遇的最大机缘,可若在寻常,人生里却没有如果和重来。   “陛下,之前臣妾劝过您,后来太后也一再恳请陛下注意身体,陛下能把我们的话听进心里去,不光臣妾觉得荣幸,想来太后若是知道一定会欣喜若狂。”   萧铭修扭头看了眼她,却说:“是啊,前几日累得晚上睡不着觉,朕也想了,若是朕早早离世,你跟太后又当如何?”   有时候孤枕难眠的时候,确实会胡思乱想。   萧铭修当时就觉得自己这样下去不成,如果他不在了,母后还不定要如何,婉凝就更是受不得打击,恐怕刚刚被他养好了些便又要凋零。   当然,这不过是他一厢情愿的想法,可越想越觉得在理,便就更睡不着觉了。   国事固然重要,但如今全靠他一人这样连轴转,铁打的身子也要扛不住。如今他还年轻觉得无妨,等将来年纪大一些,肯定便如同先帝那般早早便衰败下来。   是以,他这几日便想缓一缓步调,重新想一想前朝的事,怎么才能把国事妥当安排下去。   谢婉凝倒没曾想最后的话头落到她身上,便也愣了愣神,好久若有所思道:“陛下,您自己能想通是最好的,这世上没有什么是一定不能办到的,只要有心,总能找出最妥当的解决方法。若是安和殿的大臣们不能给陛下分忧解难,便再立个什么平和殿,保和殿的,天下之大,能人辈出,总有人能人能想出个好法子来,何苦陛下一个人在这发愁呢?”   朝廷的事谢婉凝懂得不多,却也知道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陛下富有四海,统帅中原,还愁找不到能臣为国分忧?   萧铭修一愣,倒是笑着说她:“怎么什么事到了你这里,都不成事了呢?叫你一说却是轻轻松松的。”   谢婉凝就笑了:“陛下心怀天下,可臣妾却只安于深宫,自觉宫中无大事,因此觉得万事都轻松,自然跟陛下不同。”   “你说得倒也在理,回头就命安和殿选能臣去,他们当不好差,总有人能当好差。”   安和殿设立之初,就是为了给皇帝分忧解难,可积月累之下,安和殿的职能一再缩减,至今也不过就是草拟圣旨、写写批条,再多的阁臣也不太敢做了。   萧铭修若是想轻松一些,其实最简单的就是加大阁臣的职权,这样却有个新问题:这些大臣们能不能立身为国,中正公平?   想到这里,萧铭修就不由再度陷入沉思。   谢婉凝默默翻了个白眼,这人也是,嘴上说要休息,可躺在被窝里念叨的还是这些事。脑子里不得闲,也不知道到底休息了没休息。   不知是不是听到谢婉凝的心声,萧铭修很快就道:“上午多歇一会儿,朕索性就不去前朝了,下午跟你一同去给母后请安,然后便看看相图吧。”   谢婉凝抬起头,狠狠瞪了他一眼。   萧铭修失笑道:“想什么呢,不得赶紧给皇弟和堂弟们选妃?这你可不能冤枉朕。”   谢婉凝被他气笑了:“陛下就会故意逗我玩。”   “哦,贵妃娘娘又生气了,都是朕的错。”   作者有话要说:  贵妃娘娘:就不能好好谈情说爱吗,你说得那都是啥?臣妾听不懂啊!   陛下:也不需要你听懂啊,听着就行了。   贵妃娘娘:这也是另外的价钱…… 第77章   原本说要去太后那看相图,结果萧铭修还是没逃过劳碌命,刚用完早膳看了会儿书,就被前头的人找来,说安和殿有要事请示陛下。   萧铭修就撇撇嘴,只好吩咐谢婉凝:“你先去看看,宗亲那的事母后相当熟悉,有合适的先圈出即可,跟母后说朕晚上再陪她用膳。”   谢婉凝便应下,又好生把他伺候走,这才松了口气,跟谢兰嘀咕:“姑姑再给我按按,腰还有些疼呢。”   谢兰便道:“陛下年轻气盛,娘娘也不知道劝着点,总不能一直这般迁就。”   “我哪里是没劝过,我都求他了,”谢婉凝苦笑道,“陛下那性子姑姑又不是不知道,我又打不过他,只能让他开心了。”   谢兰噗地笑出声来:“娘娘还敢打陛下呢?陛下回头还不得恼怒。”   可叫她这么一说,谢婉凝心里寻思:他还真不一定恼怒,想我掐他这么多回,不也没生气?   心里这么想,嘴上却说:“陛下是君子,可不会同我这样的小女人发脾气。”   那倒是,谢兰也瞧出来,萧铭修对她家小姐确实有几分不同。便是再生气的时候都不会冲她发怒,确实是把她惦记在心上的。   可男人自来薄情,陛下又有后宫佳丽三千,她也实在不敢劝谢婉凝动些心肠,别等到最后陪了人又折了心,什么都没落到,空盼一辈子。   是以谢兰便回:“那娘娘也应当恭敬些,可不得私下里耍小脾气。”   两个人在寝殿里的时候,萧铭修自来也不喜宫人凑在跟前听看,是以谢兰确实没见过他们私房情态,实在也不好揣测。   谢婉凝就自顾自看起书来,没回谢兰的话。   等用完午膳,谢婉凝又舒舒服服睡了一觉,这才觉得浑身上下舒服了。   她边换衣裳,边道:“我给陛下做的那身常服怎么不见了?”   这礼物她虽然送的时候说陛下可以在乾元宫里穿,但心里却以为多半是要留在景玉宫,他来的时候换上一换,也好时刻提心陛下她的“辛苦”。   可这会儿她再去找,却发现连衣服带盒都不见了,不由问了一句。   夏草正在给她梳头,闻言笑道:“早先陛下回宫的时候特地吩咐宁大伴取走的,当时大伴没好好捧在手里,还被陛下训斥了一句,说他不够恭敬。”   谢婉凝失笑道:“这有什么好恭敬的。”   “娘娘亲手做的啊,在陛下心里头重要极了,自然要恭敬。”夏草理所应当道。   谢婉凝就点了点她鼻子:“你这怪丫头。”   等把大氅裹好,谢婉凝整的圆圆滚滚的走出景玉宫去,抬头就瞧见自己那步辇整个换了个样子。   现在都已经不像是步辇了,倒像是四抬的小轿子,却比轿子略微宽敞一些,也精致得多。   整个座椅的位置都被加了一圈雕花隔断,头顶上也加了顶,倒是再也不用怕雨雪天气了。   谢婉凝有些愣神,她身后的春雨便问:“这是怎么回事?”   看来这事倒是没吩咐到景玉宫,说话的工夫黄灿从里面匆匆赶来,忙道:“娘娘安好,这步辇是陛下特地叫人给娘娘改的,陛下道娘娘怕冷,冬日里又要往来各宫,是以特地给加了围挡和盖顶,也好觉娘娘觉得舒坦些。”   黄灿管着她出行仪仗,这几日事情多,倒是忘记把这茬给讲了。   这倒是不违宫规,因为往常也没这样的定例,谢婉凝左思右想,最后瞧着时辰略有些晚了,这才上了步辇。   不得不说,变成轿子之后的步辇暖和许多。   谢婉凝心里头觉得满意,面上却一如往常,她抱着手炉往慈宁宫暖阁里进的时候,也一点瞧不出来特别高兴的样子。   等她坐下吃了一会儿茶,太后才姗姗来迟:“你等了一会儿吧。”   谢婉凝就起身给她行礼:“娘娘今日能多睡一会儿,是大好事。”   太后摆手叫她坐下,倒是觉得舒坦:“满宫里都找不出比你嘴再甜的了,瞧你昨天可是大红人,怎么各家都给了陈条?”   谢婉凝抿嘴一笑:“这宫里头的事,就没有能瞒过娘娘的,娘年所言甚是,各家都给了小要求,臣妾已经整理好,还请娘娘定夺。”   她叫春雨把刚写好的折子呈给太后,让她去拿主意。   “这里面大多都是想选哪几家的姑娘或者是小子,也就礼王妃要求独特点,她对家世出身都不要求,只求性子硬一些,好能管家。”   这一回赐婚,不光要给宗室子弟选媳妇,还要给郡主县主们选夫婿。只不过适龄的千金只有那么一两个,便也就没兴师动众再选年轻俊才,直接知会各家看上谁直接报到宗人府即可。   太后难得有些感叹:“当年我们几个妯娌,她是性子最软也最没心眼,却未曾想命倒是最好,礼亲王一辈子没生过二心,待她如珠如宝,也算是傻人有傻福。”   谢婉凝微微一顿,倒也从太后的感叹里觉出些许难以释怀的遗憾来。   人人都说先帝后琴瑟和鸣、相敬如宾,坊间也都传先帝对太后如何看中和用心。但无论他对太后多好,后宫却从来都没短过人,该有的女人一个不少,该生的孩子一个不缺。   这么多宫妃之中,太后是独一无二的皇后,是他的结发妻子,因为这层身份他对太后格外看中也格外体贴,可却至始至终没有给她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感情。   是,进了宫的女人们没有人再去天真奢求这些,可眼看别人能有这舒心人生,换到自己却一生都未曾等到,到底有些意难平。   不过先人已逝,太后再去伤怀也于事无补,见谢婉凝也有些动容,不由就冲她笑笑,难得说了句贴心话:“咱们呐,没那个命,便就别奢求。”   谢婉凝抿了抿嘴唇:“娘娘……”   太后摆摆手,只说:“咱们先把事忙完吧,人世繁复,不是事事都能说清。各人有各人的命、咱们的命就是好好在这宫里过下去,努力给皇室开枝散叶,延续萧氏血脉,旁的就是后话了。”   太后这两句话,实打实说进谢婉凝心坎里。   这小半年光景里,萧铭修确实待她很好,对她细心体贴信任有加,她也曾意志动摇过,一颗心仿佛在海浪上颠簸,总是想要奔去美梦深处的彼岸。   可到头来梦醒了,她却总是很快清醒过来,不再去求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她总是相信捏在手里的才是自己的,萧铭修永远不可能被她捏在手中,所以他永远也成不了她的。   谢婉凝见气氛有些伤怀,深吸口气笑道:“礼王妃很嫌弃两位小王爷呢,昨日里跟臣妾埋怨很久,直说一定要两个脾气正一些的,能拿捏住他们才是。”   太后却说:“她也是有些急了,那两个毛小子虽然闹腾了些,在国事上可从来都不含糊,都是顶好的孩子。就是皇儿也很喜欢这两个堂弟,一直说要等他们再在军中历练几年,就能为国效力了。”   这都是萧氏自己的事,谢婉凝就不发表意见了,只说:“若是给宗亲们选亲,多选近畿冀州、盛京两地闺秀,也好叫两家不至远隔千里,再生嫌隙。”   太后就吩咐皎月和阑意把近畿几省的相图取来,跟谢婉凝相看起来。   比较出色的千金们,相图下面不光有族谱出身,还有各地礼部官员特地做的陈批,大多是在当地打听的,也好要知道这姑娘是什么性子,为人到底如何。   当年谢婉凝的相图陈批就特别精彩,太后只看了一眼就定下来,今日一瞧见这个,就忍不住跟谢婉凝笑道:“当年你那份陈批可是独一份,派去琅琊的礼部员外郎可是对你赞赏有加,可见在琅琊你的好名声也是出了名的。”   谢婉凝当年在琅琊可是最有名的闺秀,不仅相貌绝丽、气质优雅,在琅琊族学也成绩出众,无论是经史子集还是女红绣活,样样都拿得出手。   她倒是不知道还有这茬,当看到手下这一份相图陈批只写了“性格中平,样貌中上,学识中上”几个字,顿时有些不好意思。   “都是族人抬举。”谢氏人多,好话可不就多了。   太后就笑着指了指她,两个人就又继续看图了。   其实这相图真看不出好坏来,只能看出一个人眉眼和身量,到底是不是个美人,肯定要眼见为实。最重要的就是看批条和出身,结两姓之好,往往只看是否门当户对,差不多都能过下去。   不过一个时辰,太后和谢婉凝就筛选出几个适合的宗妇人选,只要回头太后开个宴会找各家王妃们过来说道说道,差不多就能圈出范围。   等明年开春秀女们进京受教,便可最后定下人选。   这事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遇到那挑三拣四的王妃就难选一些,遇到好说话的就简单。不过宫里头有太后坐镇,这事准难不了,谁还能说太后眼光不好?   选完这些,太后就想一鼓作气:“不如把各省的相图都瞧瞧,也好先把人选都定下,省得过完年还要再忙。”   这一回就是要给萧铭修采选后宫了。   谢婉凝脸上表情一丝一毫都没有变,笑得依旧温婉和煦:“娘娘说得是,早办完早省心。”   于是,两个人只略吃了几口茶,就又忙活起来。   大楚萧氏自来不愿兴师动众劳民伤财,因此选秀人数都不算多,各省大约十来人数就差不多了,礼部、宗人府和宫中再筛选下去一半,往年等到入宫时不过百人。   这些秀女在宫中又要受训,最后能留下来的寥寥无几,先帝时有两次选中者全部都赐了婚,宫中未留一人。   太后翻看很快,她看了几十年了,很知道怎么看这图。倒是谢婉凝看得慢又仔细,就有些不好意思:“耽误娘娘时候了。”   太后摇了摇头,叫把手边这一摞递给她:“这事我都办了十几回,自然熟能生巧,等以后你习惯便好了。我刚瞧见这一摞是溪岭的,你瞧瞧可有旧相识。”   谢婉凝便大方接过,却不料抬头就瞧见摆在上头的第一份,那张熟悉的面容一下子就扎进她心中。   就在这时,萧铭修大步踏入暖阁:“母后怎么还在忙?”   谢婉凝这会儿竟有些呆愣,她下意识抬起头来,望了萧铭修一眼。   萧铭修顿时身心俱震,谢婉凝这一刻的目光,里面埋着满满的仓皇、无措、恐惧以及担忧,那是他从未见过的样子。   她到底看到了谁? 第78章   谢婉凝这样确实令萧铭修心惊,可他自来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脸上是一点诧异神色都无,淡定自若进了暖阁。   太后压根没瞧见谢婉凝的表情,见他来了很是高兴,忙叫他坐到身边:“今日怎么不多歇歇,来我这里做什么。”   萧铭修笑道:“儿子总觉得头些年忙晕了头,少了陪母后的时间,正巧刚过生辰,以后一定多抽出些空,多在母后跟前尽孝。”   “你这孩子,想通了就好。”太后笑着看他,见他确实是认真的,不由放下心来。   萧铭修就道:“正巧今日有空,不知母后可否赏儿子一顿晚膳?”   太后顿时就更欢喜了,忙吩咐阑意:“快去跟小厨房说,赶紧给皇儿预备一盅竹笋鸭汤,一碗腊肉杂粮饭,再准备两三样咸口的酥点,皇儿爱吃。”   她在这絮絮叨叨安排晚膳,那边谢婉凝很快就收拾好心思,她努力控制自己的表情,听到太后的话,很自然就跟着笑:“娘娘对陛下真是体贴,臣妾十分羡慕。”   萧铭修瞥了她一眼,见她言笑晏晏,仿佛刚才那一眼是他错觉。   因为小辈都卖力哄她开心,太后心情自然很好,甚至还跟谢婉凝玩笑一句:“既然贵妃听到了这顿晚膳,自然也要留下,你是沾了皇儿的光,可要给他道谢。”   谢婉凝顿时笑出声来,哄太后哄得越发卖力:“娘娘太过谦虚了,臣妾这是沾您的光,要给您道谢呢。”   暖阁里的气氛一下子就热闹起来,萧铭修看着满屋的相图,问:“母后忙着给老八挑王妃呢?”   太后道:“老八的媳妇不好找,得再相看一二,倒是你那几个堂弟瞧得差不多了,回头列出名单你再看看,妥当就照着叫进京便是了。”   有些前朝的事她毕竟不那么清楚,因此特别提点了萧铭修一句。   萧铭修就点了点头:“儿子知道的,母后且放心,一准出不了错。”   太后就舒心笑笑,扫了一眼手里的相图,便问他:“正巧你来了,挑挑看哪个顺眼,不拘是什么出身,只要你喜欢便叫进宫来,也好叫东西六宫热闹几分。”   萧铭修下意识看了谢婉凝一眼,谢婉凝却是没什么反应,倒是太后把这一眼记到心里去。   “母后喜欢便是了,儿子哪里有空挑看这个。”萧铭修淡淡道。   暖阁刚热闹起来的气氛又冷了下来,太后面色如常:“也是,你自来也没闲心瞧看后宫,还是前头事重要。”   若是头些年,太后定要生气的,不过这些时候她自己也想开了,便也就心如止水。她不再去强求王家兴衰,也学着慢慢撒手曾经攥得紧紧的权利,事到如今,更是学会淡然处之,不再去一味要求他、管束他。   他已经是天子了,不会喜欢别人对他指手画脚,哪怕这个人是他的养母也不成。   萧铭修见太后竟心平气和给他圆了一句,也有些诧异,随即就道:“这些事交给母后和贵妃便是了,儿子从来都放心。”   太后瞧瞧他,又看看谢婉凝,笑着点头:“这是你说的,回头选进宫不合心,你可别埋怨我们。”   “怎会,母后这般为儿子尽心,儿子感激还来不及。”   他既然懒得看,太后便也不强求,瞧着时辰也有些晚了,便放下手里的相图,对萧铭修道:“正巧今日忙到这个时候,你们便都留下,尝一尝我慈宁宫的膳食味道如何。”   谢婉凝就赶紧说一句:“臣妾今日也不知走了什么大运,倒是有口福了。”   等到用完晚膳,谢婉凝紧绷着的神经才略松了松,慈宁宫的膳食自然美味,可她也没心思吃啊。   出了慈宁宫,谢婉凝披上大氅就要给萧铭修行礼告退,萧铭修却扶了扶她:“走吧,朕也去景玉宫。”   谢婉凝难得诧异了:“陛下这是还有事?”   萧铭修牵着她走到宫道上,转身使劲点了一下她的额头:“怎么,朕没事还去不得你宫里了?”   “陛下息怒,臣妾不是这个意思。”谢婉凝自从看到那幅图,便有些心神不宁,这才反应过来说错了话。   萧铭修轻轻叹了口气:“回去再说吧。”   一路沉默回到景玉宫,谢婉凝便赶紧卸下头上的钗环:“陛下往日可没来这么勤,臣妾这不是担心您吗?”   萧铭修一早就吩咐宁多福往景玉宫搬了不少常服,进了寝殿很自然就把衣服换了,舒服躺到新换了软垫的贵妃榻上,伸手揉额头。   “昨日里吃了酒,今日还是有些头痛,晚上就歇息了。”   一听说他不太舒坦,谢婉凝就又忍不住絮叨起来:“可是找太医看过了?陛下可别嫌弃麻烦自己忍着,疼起来很难受的。”   萧铭修见她一脸认真,心里便如同有温热泉水滚过,浑身都热乎起来。   “朕心里有数。”萧铭修随手捡起她放在榻边小几上的九连环,百无聊赖玩了起来。   他既然来了,谢婉凝也就没办法空出脑子去想相图的事,只能在寝殿里陪着他。   不过她自来也不是那等忙前忙后围着他伺候的,每次两个人都各做各的事,倒也越来越和谐,同寻常人家夫妻一般。   这些年下来,也有了些老夫老妻的意味。   就像此刻,谢婉凝已经卸下钗环头面,正准备洗脸漱口泡脚,顺带听听宫里下午发生的琐事,很能一心二用。秋云和冬雪就忙前忙后跟在她身边,伺候得她细致妥贴。   于是萧铭修就只好自己在那玩九连环,边玩边看景玉宫的宫人对谢婉凝那叫一个无微不至,简直要把她当菩萨供起来,就连洗脚水也得放点玫瑰香露先温着,那可是相当讲究极。   萧铭修不得不叹服,就是宁多福都没这么尽心尽力伺候他,景玉宫这也真是奇景。   这要是朝中大臣能这么懂事听话,尽心尽力为国尽忠,那该多好啊。   萧铭修扔下手里的九连环,突然出声问:“婉凝,你到底是怎么调教宫人的?她们怎么都这般听话。”   谢婉凝被他吓了一跳,就连秋云和冬雪也僵在那,不知道要如何回答。   “陛下怎么问起这个?”谢婉凝换上柔软舒适的软底鞋,挥手叫吓着的秋云和冬雪出去,走到贵妃榻边上坐下。   萧铭修往后让了让,让她坐得舒服些:“就是瞧她们对你那热乎劲可都是真心实意的,照顾你也很用心,从来不叫你不舒坦,真挺难得的。”   他一边总结,谢婉凝一边跟着点头:“陛下这么一说,仿佛倒也确实如此。”   有些事自己身在局中是察觉不出来的,非要旁人提点一句,才会若有所觉,体会出些许不同来。   “陛下身边的大伴们也很体贴周到啊?”谢婉凝笑着说。   萧铭修却摇了摇头:“不,不一样的,他们并不是事事都在为朕用心。”   谢婉凝不太能理解他这个用心是什么意思,只好说:“大伴们若是听到了,准要哭着说陛下埋汰他们。”   萧铭修一下子就想到宁多福那张胖胖的脸,顿时笑出声来:“他才不会呢。”   谢婉凝见他仿佛压根就没在意下午自己的走神,心里也略安定下来:“其实就是对她们好一些,也不是光表面上关心,平日里一言一行也都得上心,她们便也知道感恩。入宫的人都不容易,进了宫就离了家,像夏草如今不过十几岁的年纪,还是个小孩子呢。”   她这么说宫里人的时候,倒是异常温柔,脸上还带着春风和煦的笑,一看就知道她们感情不是作伪。   萧铭修若有所思点点头:“其实朝臣也不过如此,他们寒窗苦读十几载,为的不就是出人头地、位极人臣?若是做了官还什么都得不到,自来就不会用心为国分忧。”   谢婉凝顿时不知道说什么好,这天是没法聊了。   “陛下不是头痛吗?快歇会吧。”谢婉凝念叨一句。   萧铭修一想也是,又捡起九连环玩了起来。   谢婉凝就也不管他,出去外间安排明日的差事去了。   萧铭修等她出去,才放下九连环深思起来。刚才匆匆一瞥,他大概看清了谢婉凝手上那张图,具体样貌陈条都没看清楚,但是他却一眼看到了省印。   那是溪岭进上来的相图,也就是说,那上面能叫谢婉凝惊慌失措的人,十有八九是琅琊府人。   这个人谢婉凝一定认识,也肯定跟谢家有些牵扯,只是不知谢婉凝为何会露出那个表情,叫人实在也想不透彻。   但这事现在他却不能明明白白问出口,他心里很笃定,谢婉凝一定不会同他坦白,她只会把秘密深深埋进心里,不让他摸到分毫。   这么一想,萧铭修心里头可谓是五味杂陈,一下子就又是心疼又是心酸,末了还有些苦闷难以消减,头就更疼了。   萧铭修叹了口气,他这辈子的喜怒哀乐仿佛都要在她身上耗尽,真是她一个眼神,就能牵动自己的心弦。   不多时,谢婉凝就回来了:“陛下今日就早些歇息吧?臣妾刚吩咐小厨房给陛下准备了安神汤,也叫大伴提前把朝服取来,这一晚能睡得踏实一些。”   萧铭修见她神色如常,便也未多话,等到两个人最终安置下来,萧铭修才道:“今日那些相图,可是瞧见旧相识了?”   话音刚落,屋子里一下子便安静下来,只有灯花在寂寥地跳动,声音微弱得叫人寻遍不着。   萧铭修问完也不着急,很有耐心等着她的回答。   似乎过了很久,谢婉凝才低声开口:“诺,确实是旧相识,小时候一起读过书呢。”   萧铭修“哦”了一声:“你要是不喜,就直接刷下去,何苦为这点小事发愁。”   谢婉凝心里一跳,下午翻涌上来的仓皇、无措和恐慌却也都渐渐被压了下去,现在的她只剩满心疑惑和不解了。   “她可是琅琊王氏的千金,陛下真不想见见?” 第79章   这时寝殿里已经熄了一半的灯,帐幔里很昏暗,谢婉凝是闭着眼睛说的话,自然没看到萧铭修眼中的诧异。   琅琊王谢两家自古以来都是大族,几经战乱却屹立不倒,只是谢家近些年由于旁支经营庶务得当,显得略比王氏要强盛一些,但在有些老学经眼中,王家怎么也要比谢家纯粹。   当年太后有意想给萧铭修从琅琊选妃,还让萧铭修特地写了一封折子,显得相当有诚意。在这种情况下谢氏一族都不甚满意,甚至觉得是皇家有意辱没,若不是还没胆大包天到那个份上,早就把特使给赶出门去了。   当年要不是谢婉凝自己不愿意留在琅琊,萧铭修肯定没这福气能娶到谢氏的嫡女为妃。   倒也不是他们萧氏一族无能,谢家在朝中无人,可却在天下读书人里有口皆碑,他们被树立成为读书人中清贫乐道的楷模,萧氏哪怕再横行无忌,也要考虑读书人的脸面。   皇家也不能为所欲为。   是以这一次选秀萧铭修压根没想过还能再遇到一个琅琊出身的闺秀,甚至这个人居然还是王氏嫡系。   寝殿里安静了好一会儿,萧铭修才问:“这怎么可能?王氏绝不会如此。”   王氏比谢氏更要脸也更古板,哪怕家里穷得叮当响,也照样清高到仿佛自己还是早年那个名门望族,他们家的嫡女怎可能入宫为妃?   谢婉凝轻笑出声:“也没什么不可能的,我自来知道她姓甚名谁,怎可能看错?”   这里面肯定有些故事,萧铭修微微皱起眉:“你不用烦心,朕找人查清便是了,回头直接给她撤档,叫她爱干嘛干嘛去。”   “好,那就有劳陛下费心了。”谢婉凝轻声开口。   萧铭修没听出她有什么额外的情绪波动,翻个身把她抱进怀里,还轻轻给她拍后背:“好了,快睡吧,不用为不值当的人操心。”   谢婉凝闭上眼睛,居然真的被他哄睡着了。   梦里她不知道为何又回到了王家那个破败的卧房中,正值寒冬腊月,屋子里难得烧了炭,叫她觉得并没有那么冷。   可她却浑身难受,发烧好几天,也是渐渐有些神志不清。   迷糊之下,她一下子想不起来自己到底是谁,又为何要在这么一个陌生的地方,可喉咙里很痛,她是一句话都喊不出来。   就在这时,一道很轻的脚步声钻入她的耳朵里。   谢婉凝费力扭头往门边看去,却只看到一个淡绿色的裙摆。   这不是萍儿,她莫名奇妙想到这么句话。   谢婉凝只觉得心如鼓擂,有什么深藏在记忆里的片段重新浮上脑海,她拼命去想,却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   她头太晕了,以至于刚一看到来人的面容,便又昏睡过去。   下一刻,她却突然又惊醒,脖子上一阵剧痛,有人正死死掐着她的脖子,叫她不能呼吸。   “救……”谢婉凝拼命呼喊着,挣扎着,却没能把人摆脱分毫。   那一双手明明细软滑嫩,她用干枯无力的手去拨弄,却怎么也拨弄不开。   “救命!”谢婉凝只听到自己最后呼喊了一句。   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跟谁呼救,只是想竭尽全力喊这么一声,为已经死去的自己,为没法反抗的命运。   “婉凝!”   就在这时,一把熟悉的声音呼唤她一句,谢婉凝只觉得脖颈上的那双手突然一松,她一下子又能喘上气来。   “婉凝,你怎么了?”那声音很急切,谢婉凝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这一次才彻底清醒过来。   她努力睁开眼睛,抬头就看见萧铭修一脸急切地看着自己,这是她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仿佛遇到什么大事一般,特别凝重焦虑。   谢婉凝想跟他笑笑,淡然问一句“怎么了”,可话到嘴边,她却觉得自己喉咙有些痛,依旧什么都讲不出来。   萧铭修见她终于醒了,这才松了口气。   可他却还是全身心关注着她,见她张了张嘴却没出声,立即就叫人进来:“煮些温热的蜂蜜水,再备一碗安神汤。”   宫人轻手轻脚退了出去,萧铭修就靠过去,把她搂在怀里哄:“你刚才做噩梦了,吓着了吧?”   谢婉凝在他怀里点了点头。   她睁着眼睛,在昏暗之中紧紧盯着他厚实的胸膛,有那么一瞬间,她眼睛里闪过冰冷冷的凉意和凶狠,那是萧铭修从未见过的样子。   刚才的噩梦之中,她终于看清了害她至死的人的样貌,整个人是那么熟悉,却又那么陌生。   上一世她嫁进王家四年,一开始就过得不如意,所谓的丈夫从不跟她说一句话,每日里都住在前院书房,根本没回过正院。上头的公婆也古板刻薄,还要求她日日去上房立规矩,弄得她吃不好睡不好,没几日就消瘦起来。王家撑着世家的脸面,其实内里早就成了空壳子,她不得不用自己的嫁妆维持生活,心里却觉得没意思极了。   这里面也就王家的那个嫡女瞧着是个“好人”,早先在族学里也是见过的,谢婉凝便也想同这个在她看来单纯可爱的女孩子交好,只是没多久就发现对方并不如表面上所展示的那样美好,也就渐渐疏远开来。   只是万万没想到,她还没等到对方出嫁,却等来了对方掐在自己脖颈上的那双手。   她绝对没有记错,也绝对没有因为看到相图而迷惑,反而正正因为再次看到那张容颜,迷雾里隐藏的那些回忆才一一翻涌上来,叫她一片糊涂的记忆深处渐渐清晰起来。   当年那个想要掐死她的人,就是王氏正宗嫡女,她前世的小姑子王纯汐。   等到她回忆起这一切,只觉得眼前豁然开朗,那些担心和郁结都消散开来,那些害怕和恐惧的情绪也都一并淹没在记忆里,估计以后再也不会来烦她。   事到如今,她却只一个疑问:王纯汐为何要害死她?   她同她一点厉害关系都无,甚至她在王家生活的那几年跟王家人也无更多接触,就连求医问药也大多是她自己用嫁妆在填补,并未花费王家一分一毫。   一个压根就没有多少交往的陌生人却突然凶恶地害死她,这里面一定有什么她不知道的因由,可她无论如何分析,也想不出一个大概来。   若还是上一世,她大可当面同王纯汐对峙,可是世轮回,转世重来,现在的王纯汐已经不算是当时的那个人了,她也不可能再去问她到底是何种因由。   但……谢婉凝抿起嘴唇,这一世的王纯汐居然在天祐三年就要入宫为妃,这令她心里又泛起更多疑惑来。   这一世,因为她的选择,许多事情的结果都不同了。她从此有了不一样的人生,家中大哥也早早立起来,不再一味顺遂父母意愿。   甚至这繁华锦绣的长信宫中,也变成另外一个样子。   前世的天佑帝没有盛宠至极的贵妃,也同王家和太后的关系形同水火,再多的谢婉凝无从得知,却能肯定前朝后宫都不是如今模样。   她不仅仅改变了自己的命运,也改变了萧铭修的。   只是这些都是她心里最深的秘密,终其一生,她都不会告诉第二个人知晓,哪怕是谢兰,哪怕是萧铭修。   谢婉凝深深吸了口气,努力让自己清醒一些:“陛下,刚臣妾只是梦魇,已经无事。”   萧铭修轻轻给她顺着后背,脸上的的表情异常凝重,说出来的话却是异常温和:“你都做了些什么梦,怎么还把自己吓得直喊救命呢?”   这些年,他跟她虽说未曾日日同床共枕,来景玉宫的次数却也不算少。他睡眠浅,有点事都能被惊醒,却也从未见过她梦魇的样子。   刚刚谢婉凝一开始挣扎时他就醒了,当时他略微拉开些床幔,就看到她一脸焦急狰狞,就连身体都跟着不停挣扎,仿佛有什么人正在欺凌她一般。   萧铭修当即就开始呼喊她,可谢婉凝却一声都没听到,只紧紧闭着眼睛死命挣扎着,到了后来甚是伸手在脖颈上比划,仿佛要挥开什么脏东西一般。   与此同时,她开始喊“救命”。   萧铭修这下心里更急,喊她名字的声音越来越大,谢婉凝没有醒,却叫醒了守在门口的苏年和秋云。   好在,最终谢婉凝自己醒了过来,可她这异常吓人的梦魇却也让萧铭修记到心里去。她肯定是对什么感到恐惧不安,或许也害怕有人要加害于她,否则她也不至于因为噩梦就如此惊慌,无论如何就叫不醒。   萧铭修轻轻喘着气,听谢婉凝说:“臣妾不记得了。”   “不记得就好,”萧铭修垂下眼眸,“噩梦不用记,一会儿你吃些蜂蜜水,再喝一碗安神汤,早晨醒来就能忘记了。”   谢婉凝整个人缩在他怀中,却是觉得特别安心。   可能噩梦之后的人都会有片刻脆弱,这一会儿的她不想再疏离开来,她只想舒舒服服靠在他萧铭修里,安然睡上一觉。   萧铭修给她顺了顺后背,见她慢慢放松下来,心里也就不那么着急了:“等吃了汤再睡,要不然睡不踏实。”   谢婉凝轻轻“嗯”了一声,听起来确实是有些困顿了。   萧铭修却一点睡意都无,他抱起她,跟她互换了一下位置:“你睡里面,明日朕早朝就不吵你了。”   景玉宫的宫人动作很快,不一会儿秋云就端着蜂蜜水和安神汤进来了,萧铭修扶着谢婉凝坐起身来,就着微弱的宫灯看她面色。   她脸上倒是没有惊惧之色,只略显得有些困顿,眼睛都不太睁得开。   萧铭修有些心疼,心里头恼恨王家,对待谢婉凝的时候却异常温柔:“乖,吃几口再睡。”   他亲自接过汤碗,喂她吃安神汤。汤药并不算苦,这只是助眠的代茶饮,因此谢婉凝很快就吃下一碗,末了又被萧铭修喂了两口蜂蜜水,这才觉得喉咙里舒服了,胃里也跟着暖和起来。   “睡吧陛下。”谢婉凝含糊说了一句,就这么睡了过去。   萧铭修却抱着她,从此再无睡意。   没过多久就到了晨起时,萧铭修轻手轻脚起身出了寝殿,苏年和赶来的沈雁来伺候他更衣:“陛下,给您备了一碗南瓜小米粥,趁热吃一碗再去吧。”   萧铭修点了点头,换好朝服便坐下来吃粥:“一会你写个折子给姜兴泽,朕要知道琅琊王家的所有事,听清了?”   沈雁来微微一愣,很快便行礼道:“诺。”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一次噩梦~以后就不怕了开始搞事~哈哈哈~ 第80章   谢婉凝醒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巳时,她倒是没怎么为昨日的噩梦惊扰,很淡然就起来洗漱,慢条斯理用早膳。   春雨和夏草伺候她用早膳,边道:“娘娘,刚慈宁宫来了口谕,太后道今日不忙宫事,叫您好好在景玉宫休息。”   谢婉凝一愣,估摸着太后今日也要休息休息,便也没放心上,自顾自吃小米南瓜粥。   她很爱吃这个,养胃又清甜,连带着萧铭修早上也吃一碗,倒也吃习惯了。   “娘娘也得休息休息,总不能日日忙碌。”谢婉凝道。   今日不用去慈宁宫,猛然闲下来谢婉凝倒也不觉得别扭。她给自己的小日子安排的很丰富,上午在院子里修剪梅树,中午午歇起来,又去找了一本书坐在茶室里慢悠悠看。   刚看了没多一会儿,春雨就捧着一小碗樱桃进来了:“尚宫局刚送来的贡品,咱们宫里给分了两框,一样红色一样黄色,娘娘看喜欢吃哪个。”   为了往宫里送贡,各省都有自己的法子,比时节早晚的时候都有,只能让宫中用到便算完成了今年的岁贡。就是进贡的数量并不算多,只能紧着要紧的人用。   谢婉凝这里回回都不会少,有时候萧铭修不爱吃这个,也都给太后和她分了,倒是叫谢婉凝吃得很满足。   见了樱桃,她心情就更好了些。待慢悠悠吃完一小碗,又看完一章书,就放下来起身在茶室里走动。   她还是要想一想王家的事。   因为前一世病重,她不怎么出门,记性也不是很好,除了萍儿经常给她讲外面的趣事,也就大哥偶尔过去瞧瞧她,带着大夫给她看病。   那时候大哥还没管家,手里银钱不多,也几乎都花在她身上了。   是以她一点都没想明白王纯汐到底为何会把事情做绝,冒着下大狱的风险亲自动手杀她,毕竟病最重的那两年,她根本就没怎么跟她说过话,更不用说生嫌隙了。   另外,这一世的王纯汐居然上了相图,这就说明王家至少知道她要入宫选秀这件事,这令谢婉凝更是疑惑。   她总觉得王家这些事里里外外透着让人看不透的深潭,如果不去管,这深潭说不定什么时候会把她一并吞没,重新扯入深渊之中。   谢婉凝目光渐渐冷凝起来,她一个人站在茶室窗边,望着外面在寒风中飘零的梅树。   既然王纯汐想入宫,且就让她来便是了,她倒要看看王纯汐能翻出什么花样来。   谢婉凝下了决定,浑身都松快起来,她觉得前世那些阴影正一点一点从她心里被驱散开来,可能用不了太长时间,她就再也不会去在意那些小事了。   “春雨,”谢婉凝坐会茶桌前,“去尚宫局取今岁的春日宫例,说本宫要看。”   虽然因为年底事多,把交接的事换到明年,看太后的意思到底也没想紧紧攥着,因此不如趁着这会儿有空闲,她先把旧例都看一遍,等跟太后交接时心里也有数。   宫事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若是一味按旧例操办,就最简单不过。但这样也会出许多新问题,每一年的情况尽不相同,如果雨水多的年份少发了防雨布,各宫室的瓦片就容易被雨水冲坏,造成更多的损失。   管宫事便一年四季都不能闲着,春日里要防雨,夏日防火防蚊虫,秋日防风,冬日要防雪,再加一年四季的份例发放,各年节准备宫宴,不是一个轻松的活计。   但对于从小学习管家的谢婉凝来说,却也并不算难。   以她现在的贵妃位分,外有陛下支持,内有太后提携,自然能顺利把事情接到手中。旁人不说,就连尚宫局的钟姑姑也对她恭敬有加,定也不会出现管不了事的境况。   这么一想,谢婉凝就更觉得舒心,春雨刚出去吩咐差事,转头就又匆忙回来:“娘娘,班婕妤给您请安来了。”   谢婉凝便放下手里的书,也不去再梳妆打扮,很自然就笑道:“她倒是许久没来了,快快有请。”   春雨便又赶紧出去,客客气气把班婕妤请了进来。   外面正是最冷的时候,班婕妤穿着大氅,在外厅脱下后才问:“娘娘可有空?”   春雨冲她福了福:“给婕妤请安了,娘娘听闻您来可是高兴,正在茶室里等您呢。”   班婕妤位分不高,但她到底是南陈的郡主,且谢婉凝挺喜欢她的,景玉宫人就多了几分客气和亲近。   她们是一切以娘娘为先,娘娘认为这个人好,他们就敬着,准不会错。   “娘娘真好。”班婕妤轻快地说。   春雨没听明白,不过也恭恭敬敬把她请进茶室:“娘娘,婕妤到了。”   谢婉凝抬起头来,就看到一个枫叶红的身影跑进茶室,见她一脸开心,不由也笑了:“还以为你之前是逗我的,怎么回了宫这么久都不来找我玩?”   班婕妤的脸一下子就红了,她的皮肤比楚人要白得多,红起来就更明显。   “知道娘娘您这里忙,就不好意思来。”   谢婉凝指了指隔着书榻另一边的主位,叫她坐下说话:“哪里能有这么忙,不过你倒是赶巧,正巧今日我在宫里。”   班婕妤捧着春雨送上来的兰馨雀舌,小小抿了一口,就被里面的甘甜震惊到,小声嘀咕:“真好喝啊。”   虽说两个人真没怎么讲过话,但最近这一来二去,却相处特别愉快。人与人的缘分自来也说不清,大概两个人秉性相合,倒是很能玩到一块去。   “娘娘,其实不是巧合的,”班婕妤凑到她身边,小声说,“我知道的德妃娘娘上午去慈宁宫了,所以下午才赶紧过来。”   谢婉凝挑了挑眉:“德妃倒是胆子很大。”   班婕妤撇了撇嘴,好半天才说:“她胆子就没小过呢。”   德妃被罚要在宫中闭门思过一月,如今才过了二十来天她就偷偷出了门,这不是藐视太后懿旨吗?不过既然她是太后的外甥女,只要太后不说她目无尊长,旁人瞧见也不会说她什么了。   “娘娘,我跟您说,德妃娘娘最近很生气很生气,下回见了她您可得注意着些。她想当贵妃很久了,可太后娘娘却让您做了贵妃,她今天是憋不住找太后说理去了。”   班婕妤住德妃的灵心宫后殿偏殿,对灵心宫的事也多少有些了解。德妃倒不是会磋磨人的那种主位娘娘,不过她脾气不好是真的,有什么都喜欢直接骂出来,其他的几个小主都很不喜欢她,背地里说她是“炮筒”。   一点就着的那种。   谢婉凝看她一脸认真,又忍不住笑了:“就叫她去吧,太后娘娘准能说服她。”   太后娘娘一看就很了解自己这个被宠坏的外甥女,小事情上会惯一惯她,大事情却严肃得很,轻易不会叫她心想事成。   说德妃天真也好,说太后心狠也罢,如果没有太后在上面坐着,这一次德妃就不止降位分那么简单,恐怕也要跟宜妃一样被直接由妃位降到嫔位,那脸上才不好看。   班婕妤一听谢婉凝这么说,顿时就道:“娘娘说得是,娘娘真聪明。”   谢婉凝又被她逗笑了,发现这小会儿工夫自己已经笑了很多回,班婕妤真是个小开心果。   “咱们也算有缘分,只是你在德妃宫里,到底还要受她辖制。若是她真欺负到你头上,你就找我来,我给你撑腰。”谢婉凝想了想,还是说。   在宫里头还真没有她不能管的事,她这么说便意味着自己一定能做到,心里十分笃定。   班婕妤微微一愣,随即脸上就又飞了一抹胭脂色。   她面对着谢婉凝的时候总是忍不住脸红,仿佛有许多事值得害羞,叫她难得有些小女儿情态。   “德妃娘娘不敢欺负我的,娘娘且放心。”她冲谢婉凝笑,就像春日里刚开的迎春花,绽放着勃勃生机。   “我是南陈郡主,便是位分低,宫里头也没人欺负我。”班婕妤又说了一句。   谢婉凝便放下心来,她自己心里有数,能立得住,比位分重要许多。   她算是来和亲的,身后代表的是一个国家,就是太后也不可能任由她在宫中备受欺凌。这一年因为南陈内部局势动乱,跟大楚也多有摩擦,是以她的位分提不上去,绝不是因为长信宫肆意欺凌外族郡主。   入秋之后南陈稳定下来,大楚也重新派任天使驻南陈,两国往好的方向发展,班婕妤的位分肯定不会还停留在下三位。   “你这么想就很好,自己活得敞亮,才不会任人欺凌。”谢婉凝道。   两个人说小一会儿,班婕妤便把自己的大宫女迎儿赶了出去:“去给我暖暖鞋,省得走的时候脚凉。”   迎儿倒是个老实性子,行过礼闷头就出去了。   班婕妤等茶室里就剩她们两个,便神秘兮兮凑到谢婉凝身边:“娘娘,我听说了个秘密,一定要给您讲讲。”   谢婉凝挑眉看她,倒是没有意外。   班婕妤这显然是要给她透风的,她能忍到这会儿才说,已经不算容易了。   班婕妤也不喜藏着掖着,直接就说:“前头陈才人过来找我玩,说了几句宜妃娘娘那的趣闻,我听了倒是觉得有些门道,就拿来请娘娘分析一二。”   什么分析一二,倒是刚学会说几句小话就要拿来卖弄,谢婉凝没戳穿她,一脸认真听:“你说。”   班婕妤声音压得很低:“听说贤妃娘娘其实不是伤寒,她是真的吃不下东西去。”   作者有话要说:  淑妃娘娘:震惊,十分震惊!居然有人不爱美食??   班婕妤:是是是,我也震惊,娘娘震惊得对! 第81章   谢婉凝无疑是个吃货,她欣赏美食,也喜欢变着花样点各种御膳房的好菜,是个绝对不会吃不进去饭的人。   倒是真的没想到,贤妃居然会因为厌食而病。   “若真如此,御医又怎会瞒报?”谢婉凝疑惑道。   若是风寒暴瘦,这无可厚非,事情不闹大就让她自己在宫里头好好养着就是了。可若是因为食不下咽而生病,却肯定有什么因由,这种情况太医是不会帮着隐瞒的。   班婕妤便道:“这个妾也不知,陈才人只说前殿近来管教很严,根本不允许她们请安看望,她也是耳闻小宫人私底下聊天,才知道的这事。”   别看她是个外族郡主,在宫里头人缘还算不错,下三位的小主们偶尔也会相互串串门,也好各留几分人情。   谢婉凝就笑道:“陈才人品貌端方,你可同她玩。”   陈才人以前是萧铭修的侍寝宫女,一直老实本分,是以萧铭修继承大统之后便封她为才人,是个从来不多说话的人。   不过她一直住在贤妃的绯烟宫,被贤妃管束严格,常年也没个人说话,又可能觉得班婕妤没旁人可以说闲话,便有什么事都跟她讲讲,要不然得憋死。   班婕妤就笑道:“陈妹妹其实也可怜,绯烟宫宫门冷清,贤妃娘娘又偏爱管束她们,过得还没我自在。”   可不是,看人不能只看表面,贤妃在外总是端庄自持,性子却分外古板,不仅对自己要求极严,在她手底下讨生活也不容易,总是有诸多要求规范,错一点都不行。   “你只要自在就好,日子都是自己过的。”   谢婉凝跟她说说笑笑,仿佛没把贤妃的厌食症当回事,等把笑得脸都红了的班婕妤送走,谢婉凝才又叫来黄灿:“绯烟宫你可打听出别的什么?”   黄灿忙行礼道:“回娘娘话,绯烟宫事实在很难打听,如今也只知这许多。”   谢婉凝眯起眼睛扫了他一眼,却令黄灿心中一凛。他当即就知道自己差事没办好,干脆利落就跪了下去:“是臣失职,还请娘娘责罚。”   谢婉凝吃了一口茶,这才慢条斯理道:“你进宫小二十年,却还不如刚进宫一年的班婕妤,确实是该罚的。”   黄灿却并未求饶,他给谢婉凝磕了三个头:“臣领罚。”   谢婉凝对手下宫人一向赏罚分明,该赏的时候从不手紧,该罚的时候也从不手软。却正是因为如此,景玉宫上下都恪尽职守,每个人都努力把自己的差事办好,不叫娘娘费心。   之前萧铭修问谢婉凝为何景玉宫人这么听话,其实这里就是答案。   因为在谢婉凝手下,只要努力当差为她办事,她绝对不亏待。有本事的人不会被埋没,哪怕没本事却也兢兢业业,谢婉凝也都看在眼里,职位上不如旁人,赏赐却一点都不少。   不叫人白白辛苦却了无盼头,所以景玉宫的宫人们精气神都跟旁人不同,瞧着总是开开心心的,没一个哭丧着脸。   谢婉凝淡淡道:“罚你一个月俸禄,这一次你可要长点记性。”   黄灿只觉得身上一轻:“谢娘娘开恩。”   “我知你很用心查了,只是以后脑子还是要灵活一些。贤妃手下的宫人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你可以问其他小主的宫人或者扫洗宫人和杂役黄门,他们虽然在宫中看似无足轻重,却能知道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黄灿眼睛一亮,他确实一门心思就往绯烟宫正殿用力,压根没想着转个圈,不动声色盘查这些杂役。   “娘娘敏锐,臣受教了。”   “起来吧,刚班婕妤说贤妃根本不是风寒,她得了厌食症,才几个月便消瘦成这副模样。”   听到谢婉凝的话,黄灿不由有些惊愕,但他很快便反应过来,立即说道:“这样的病症按理是要上奏的,张医正并未上报,本身可能就有问题,臣这就去查。”   谢婉凝这才有了笑脸:“去吧。”   黄灿这一回只是没用功对地方,只要她敲打几句,立即就能醒过味来,这一下子就找到事情的关节。   如果张医正有问题,那作为他堂兄的张院副是否也有问题?他是专给陛下请平安脉的,若是他有问题,那事情可就大了。   不过,谢婉凝知道萧铭修身边有仪鸾卫,是以倒是不怎么担忧他的安危。   谢兰端了新出炉的牛舌饼进来,见她正在茶室里溜达,就道:“刚瞧着黄灿匆匆忙忙出去了,可是有什么事?”   谢婉凝三言两语把事情给她讲了,谢兰却若有所思:“娘娘可还记得早年您的一个同窗,是个普通书生家的闺秀,姓孙的那一个?”   说起读书时候的事,都仿佛是上辈子的老黄历了,谢婉凝好生想了半天才想起这么人来,笑问:“怎么说起她来了?我记得她身子不好后来就没再去琅琊族学了。”   谢兰摇了摇头,轻声开口:“娘娘那时候不过七八岁的年纪,记不清那许多事,我倒是知道一些。”   “孙小姐那时候有十二三岁,她资质普通,在一众世家小姐里面家世又最不显,是以便从不吭声,小姐对她没有印象也情有可原。”   谢婉凝点了点头:“确实只记得她病退族学,其他就一盖记不清了。”   “孙小姐其实是个明白人,她自己跟族学格格不入,便总想着退学归家。可她父亲却总认为上过族学的姑娘才好找人家,便逼着她读了好些年,孙小姐便越来越沉默,最后听闻骨瘦如柴,她父亲这才放弃,叫她归家去了。”谢兰坐在绣墩上,慢条斯理剥橘子。   谢婉凝闻到橘子酸酸甜甜的味道就满口生津,她便就坐会书榻上,认真看着谢兰。   琅琊族学听着风光,出来的学生也各个出色,可这里面却也有许多人上得十分吃力,终日都在痛苦中煎熬。像谢婉凝这样的资质都要辛苦才能跟上,更何况是普通人了。   是以那孙小姐这么挫磨几年,终于坚持不下去了。   谢婉凝这么一想,不由心中一动:“姑姑的意思是……?”   谢兰点了点头:“娘娘聪慧,我有个发小同她家在一条巷子里,才知道这许多大概。那位孙小姐聪明,自己装厌食症,导致迅速暴瘦,这才从族学里解脱出去。”   谢婉凝渐渐沉下目光:“若贤妃是特地装病,那……到底是为何呢?”   这事不过她们猜测,里面内情却全不清楚,贤妃这一遭厌食到底是真是假,到底所为何事也无从探寻,确实令人觉得不慎踏实。   不过既然知道她的真实病症,谢婉凝倒也不再纠结:“等下回陛下过来,我再同他提一提,看看陛下是什么章程。”   谢兰点了点头,把剥好的橘子放到小碗里,插上银叉推到谢婉凝手边:“今年的橘子很甜,娘娘尝尝看。”   有了好吃的,谢婉凝就把那些繁琐事抛之脑后,开心地吃起橘子来。   谢婉凝原本以为得到小年夜那天才能见到萧铭修,却不料晚膳刚用罢,她就听到外面宫人请安的声音。   她赶忙迎出去,见萧铭修披着大氅,大踏步走进景玉宫中。   “陛下怎么又来了?”谢婉凝脱口而出。   萧铭修脚下一顿,却好笑地看了她一眼:“嗯?贵妃说什么?风太大朕没听清。”   谢婉凝轻咳一声,暗自松了口气:“没说什么,是问陛下怎么没提前通传。”   “有什么好通传的,你不是也习惯了?”   谢婉凝迎他进宫,亲自给他更衣。脱下大氅,谢婉凝才发现他头发略有些湿,只简单用发带系着,没有盘髻。   “陛下怎么不擦干头发再出宫,吹了风要头痛的。”谢婉凝立即就念叨起来。   萧铭修倒也不恼,乖乖被她拉进寝殿,坐在那让她在自己身边忙活:“今日可是休息好了?昨日你也没睡好。”   “诺,早晨臣妾就起得迟,中午又歇了一个时辰,现在倒是不困了。”   萧铭修见她面色红润,似乎一点都没被那个噩梦影响,心里头也觉得松快了些,他没说自己已经派人查王家的事,只说:“那就好,你那一个噩梦倒是把朕吓着了。”   谢婉凝却仿佛没听到一般,继续帮他温干头发。   萧铭修坐在镜前,看着镜子里倩影模糊的她。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开始用好话哄她开心,可话说的多了,他才发现许多时候她都并不在意。   那种用力讨好却无能为力的感觉令他难得有些焦虑,可更多的,是对自己心态的迷茫和疑惑。   他原来就很在意谢婉凝,这个他是清晰知道的,可如今这份在意变成了什么,又为何愈演愈烈,他却不得而知。   在三年的相处中,他们越来越融洽,他对她也渐渐从一本正经到放松舒心,可她却仿佛一直缩在壳子里,从来不会对他有更多的亲密。   这令萧铭修手足无措,也令他心里深处无力又难过。   他少时丧母,后又丧父,虽说太后尽心抚养他,把他培养成优秀的君主,可却没人教他要如何对另一个人好。   他不知道如何去跟自己的妃嫔相处,也没有时间和精力去了解她们,这么多年,唯一让他愿意了解和用心的无非谢婉凝一人。   然而她却不想了解他。   想到这里,萧铭修只觉得心里一阵疼,他垂下眼眸,不想让谢婉凝知道自己这些复杂的情绪。   “陛下,今岁新收的橘子好吃,臣妾给你剥一个尝尝?”谢婉凝其实是自己想吃了,但谢兰不叫她多吃,便只好缠着萧铭修来。   萧铭修抬头看了她一眼,目光温和得仿佛能滴出水来:“好,那就尝一尝。”   作者有话要说:  陛下:扎心了,老铁。 第82章   两个人坐在暖融融的寝殿里,共分一个橘子。   酸酸甜甜的滋味在嘴里炸开,汁水流进喉咙里,就连心也跟着甜了。   萧铭修见她一脸享受,便把自己手里的那半个又掰了一半递给她:“谢兰又不让你多吃?”   谢婉凝笑着接过,点了点头:“姑姑说多吃不好。”   “谢兰倒是紧张你,你要好好听话。”   谢婉凝撇了撇嘴,没理他。   萧铭修等她把自己的头发温干,便让她自去洗漱,自己随意用发带束好头发,从多宝阁上取下棋盘。   “陛下今日可要同臣妾手谈?”谢婉凝洗漱回来,很自觉坐到他对面。   萧铭修道:“简单下下,放松放松。”   他最近倒是越来越随意了,回来的也越来越早,显然打定了主意不再熬着。   “那陛下可得让着我。”谢婉凝捏起棋子,冲他笑笑。   两个人便安静下起棋来,萧铭修确实很随意,也尽量让着她走,不过小半个时辰一局棋便结束了,谢婉凝侥幸赢了他一子。   “陛下今日可是遇到好事了?”谢婉凝高兴极了。   萧铭修倒是知道怎么哄她,闻言却说:“贵妃娘娘棋艺自来出众,哪里用得着朕让子。”   这绝对是睁着眼睛说瞎话,虽说谢婉凝学什么都很快,也从来认真好学,可对于手谈对局,她肯定比不上胸有沟壑的皇帝陛下。   但他愿意哄她,倒也让谢婉凝开心好半天。   “那照陛下这般说,以后若是我输了,那肯定是我让的陛下。”谢婉凝俏皮说。   萧铭修伸手捏了捏她的脸:“你啊,机灵劲儿都用在这了。”   一局棋手谈完,倒也确实松快不少。这会儿还早,谢婉凝就陪他坐到贵妃榻上,他捡她最近看的书读,她就自己在边上打络子。   萧铭修一章书读完,好奇问她:“怎么想起打这个了?”   谢婉凝刚做好一个如意结,便给萧铭修看:“瞧着春日里做的荷包络子都有些旧了,便想着都换一换,过年也好有个新鲜样子。”   “那感情好,朕可是早就看上贵妃娘娘的手艺了,”萧铭修解下身上的玉佩递给她,“求娘娘也给做个新福结,好叫朕也沾沾喜气。”   谢婉凝扫他一眼,少顷片刻便低头笑了:“这玉佩是羊脂白玉的,配红色的最好看,那我就用红色的丝绦了?”   萧铭修挥挥手:“你拿主意便是了。”   谢婉凝手很巧,打络子也不费眼,她很快就打完了一个,末了还在最下端串了坠珠,显得更是精致。   她把玉佩递到萧铭修眼前,略有些得意:“就臣妾这手艺,也不是自夸,放到金玉阁最少能有这个数。”   谢婉凝比了个一的手势,意思是她这络子能值一两银子。   这自然是瞎说的,打个络子哪里有这么贵,坊间不过几十钱的活计,到了她这就坐地起价了。   萧铭修笑着看她:“贵妃娘娘狮子大开口,朕可没带这么多银子,怎么办呐。”   谢婉凝笑开了花,嘴上随意说了一句:“那就以身抵债吧。”   萧铭修手上一顿,他垂下眼眸,心跳却如鼓擂。   他听到自己说:“好啊,就怕贵妃娘娘养不起在下。”   谢婉凝以为他只是玩笑话,跟着说:“这宫里还能有本宫养不起的?陛下实在太小看臣妾了。”   萧铭修轻笑出声,抬头认真看着她:“那娘娘可不要失言,在下可是当真了。”   “本宫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怎可能失言?只要你乖乖听话,本宫就能让你吃香喝辣。”   这话一说完,谢婉凝就忍不住笑出声来,起身凑到萧铭修身边,弯腰帮他重新系好玉佩:“真好看,我的手艺就是好。”   萧铭修垂眸看她柔软乌黑的发顶,也跟着轻声笑了笑:“那在下就多谢娘娘赏识了。”   略坐了会儿,谢婉凝才想起贤妃那事,便跟萧铭修道:“对了,前几日贤妃来臣妾这请安,瞧着都瘦脱了相,太医可是有呈报?”   萧铭修想了好半天才记起这事:“倒是不曾,朕记得她是风寒吧。”   后宫里的事,其实他真的不怎么上心。毕竟有太后和谢婉凝在,他如今又只来景玉宫,是以根本不用他再分神关注其他人。   无论是曾经的顺嫔也好,现在的贤妃也罢,病了他就让宁多福和沈雁来照看,自己倒确实没这个闲工夫。   谢婉凝见他似是一点都不在意,只好叹了口气道:“原我也以为她是风寒未愈导致消瘦,可近来听到些新闻,倒是说她并未风寒,却是茶饭不思,得了厌食症了。”   萧铭修这才把书放下,皱眉看向谢婉凝。   “陛下,厌食症可不是小病,若是久病不愈,恐怕于寿数有碍。”谢婉凝补充一句。   萧铭修知道她是因为顺嫔的事对贤妃起了疑心,碰巧贤妃又病了,她便多关注一二,也是她作为贵妃的责任。   “辛苦你了,还要操心这许多事,”萧铭修叹了口气,握住她的手,“贤妃的事太医院确实并未上报,朕之后会让仪鸾卫和慎刑司再查。”   仪鸾卫查宫外,慎刑司查宫内,倒是一点疏漏都不放过。   谢婉凝这才放心,忍不住又说一句:“近来给贤妃请脉的是张医正,他是张院副的堂弟,陛下那也要谨慎一些才好。”   萧铭修就笑了,捏了捏她的手:“宫中有你,朕是太能放心了,里里外外都这般体贴周到,便是早先太后也不能做的更好。”   努力办差被“上峰”表扬,倒是一件喜事,谢婉凝红着脸笑笑,嘴里倒是谦虚:“都是陛下慧眼独具。”   萧铭修倒是对贤妃生病的事不太在意,闻言便轻声笑笑:“你啊。”   等事情都说完,谢婉凝就觉得身上松了一半,萧铭修见她揉了揉眼睛,就知道她已经困了。   她自来也不喜熬夜,若是平日里没什么大事,基本上每日都是这个时辰入眠,倒是对养生十分在意。   “若是困了,咱们就安置吧。”   谢婉凝点点头,叫人送了漱口水进来,漱口之后便吹灯歇下。   却不料刚躺下没一会儿,旁边那个温热的身体便从被子底下钻进来,熟悉的大手开始扯她本就不紧的腰带,谢婉凝便往边上躲了躲:“陛下不是说安置。”   她轻轻喘了口气,却不料他的手却在她腰上作怪,挠得她一边扭一边笑:“陛下!别闹了!”   萧铭修整个人压到她身上,昏暗的床幔里,他的眼睛却好似在发光,透着一股狠劲。   “朕哪里闹了?”萧铭修呼出的热气吹在她脖颈间,叫她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热闹起来。   “陛下……”谢婉凝慢慢闭上眼睛,让他的嘴唇贴住自己的。   萧铭修轻笑一声,手上更是过分起来。   这一回倒是特别温存,他动作不快不慢,每一下却力道十足,弄得谢婉凝不停轻声哼叫,没过多久就出了一身的汗。   他们两个人好似漂浮在大海中,任凭海水的波浪拍打着自己,却没有人想要躲开。   等到风平浪静,萧铭修也没叫人,自己起身打了湿帕子回来,仔细给谢婉凝擦汗。   谢婉凝还有些失神,好半天都没有说话,乖乖让萧铭修摆弄自己,直到弄得干净了才长长吁了口气。   萧铭修回到床上,把她重新搂进怀中:“好不好?”   谢婉凝没回答,嘴角却微微扬起,萧铭修又笑笑,闭上眼睛沉沉坠入梦乡。   一夜美梦。   之后两三日,谢婉凝便又忙碌起来。她每日都要去慈宁宫跟太后一起安排小年夜的家宴和除夕宫宴,从菜单到曲目都要反复核对,就怕出问题。   家宴还简单一些,宫宴要从中午进行到晚上,前朝有朝臣列席,后宫有宗室,一丝一毫马虎不得。   太后一直没提德妃的事,谢婉凝倒是很知趣,主动说道:“小年正巧跟小雪那日差了一月,不知娘娘可否通融一二,叫德妃妹妹和熙嫔妹妹出宫参加家宴,也好一家团圆。”   太后看了她一眼,见她脸上一点不痛快都无,一如既往言笑晏晏,不由也跟着笑道:“你倒是好性子,确实眼见就要过年,她们也知道自己错处,就让她们参加家宴吧。”   她这里一松口,德妃和熙嫔便能彻底结束闭门思过,不仅可以参加小年宴会,就是过年的祭祀也可去,这样无论是她们二人还是王陆两家脸上都好看,也算是皆大欢喜。   等谢婉凝走了,太后才瞥了一眼偏殿:“还不自己出来!”   德妃低着头从偏殿蹭出来,磨蹭到太后身边却不说话。   太后看她撅着嘴,就知道她还是不明白,不由觉得满心疲乏,叹了口气:“你可看懂了?”   德妃摇摇头,脸上满满都是不服气。   太后皱起眉来,语气却是越发冷淡下来:“如果刚才坐在那的是你,你会让自己对手参加宫宴和祭祀吗?你肯定巴不得她们在自己宫里关一辈子,哪里都不能去,是也不是?”   德妃一愣,她咬了咬下唇,不干不愿点了点头:“诺,臣妾就是这般想,为何要叫她们出来惹得自己心烦?”   太后险些被她气笑了:“你道为何?”   她把手里的茶碗重重放到桌上,冷冷道:“因为宫里的每个女人背后都牵扯着前朝家族,她主动提一句让你们出来,王家和谢家年节时就能消消停停,皇上就不用为这些事心烦,宫里外面平顺安稳,便比什么都重要。”   德妃低下头来,她只觉得呼吸困难,末了却说:“可她自己心里头能痛快吗?”   太后扫她一眼,却说了从小到大对她说对最重对一句话:“你们在陛下那连她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她为何不痛快?你们出不出宫,参不参加宴会,于她一点妨碍都没有。”   “她站在陛下背后,就能这般有底气,这是你们都不会有都自信。”   作者有话要说:  太后娘娘:本文最佳助攻奖,肯定是本宫的。 第83章   太后这话太扎心了,德妃的脸一下子面白如纸,她嘴唇小幅度哆嗦着,好半天一句话都没说出口。   见她这样,太后心里也不好受。她原本想让她自己慢慢清醒,可到头来还是需要她重重提了,她才能明白过来。   宫苑深深,妃嫔众多,皇帝毕竟只有那一个。   如果德妃还一直天真地生活在自己的幻想中,早晚要跌得头破血流,痛苦不休。   太后见她确实被吓着了,心里也跟着叹气:“你自幼就是被娇宠着长大的,家里头人人待你如珠如宝,从来不会说你一句不是。可你已经进了宫,成了宫妃,便不再是小孩子了。”   “再说,我属意立谢氏为贵妃,难道就真的是因为你那天宫宴表现不好?不是,最根本的因由是在皇帝,在他心里唯一的那个贵妃人选就是她,我为何要去惹他不痛快呢?”   德妃眼中一红,滚滚热泪倾泻而出,染湿了她苍白的面容。   其实这些她都知道的,入宫这么多年,皇上去灵心宫的次数一个巴掌数的出来,便是去了,也不过就说几句话便洗洗睡下,他对她的冷淡她不可能瞧不出来。   可她打心底里不愿意承认的,她总是觉得他是忌惮王家才不肯同她亲近,盲目地把自己的不足赖到旁人身上,好能叫自己过得舒服些。   自欺欺人,得过且过,说的就是过去的她。   若不是谢婉凝突然被立为贵妃,她可能还那么浑噩度日,一点都不知道反思自己。   德妃哽咽道:“姨母,佩玲知错了。”   太后看着她长大,对她一向疼爱,眼见她这般痛苦,自己也挺难受的。   她拉过沈佩玲的手,叫她坐在自己身边,语重心长说道:“宫里人人都说贵妃貌美如仙才得陛下这般宠爱,难道你们就很丑吗?贵妃能叫皇儿放在心里头惦记,是因为她事事都以皇上为尊,无论办什么事首先想到的都是皇上的荣辱得失,如果换成是你,你会不会喜欢全心全意为自己着想的人?”   德妃抬头望着她,眼睛里有着深深的迷茫和无措,她长相确实不如谢婉凝美丽动人,却也算是清秀佳人,这个样子看人的时候,反而多了几分楚楚可怜。   太后不由说道:“若是你在陛下面前软和一些,也不至于走到今天。”   萧铭修的性格她太知道了,他是打定了主意就不再随意动摇,德妃早年没能同他相敬如宾,现在也无转圜余地了。   贵妃和皇帝走到今天,是经年累月的相处累积起来的,也借了天时地利人和,才成就出这般般配的姻缘。   太后捏了捏德妃的手,又道:“以后你就开开心心过你自己的小日子,你已经是四妃之首的德妃了,背后又有王家和沈家,还有我这慈宁宫在,宫里谁会给你脸色看?旁的事,咱们就不争了,好不好?”   有些话,她不好直说,只能这般迂回提点。   太后是过来人,早年跟先帝爷也有过柔情蜜意的少年时光,她最是知道男人如果喜欢一个女人是什么样的,皇儿现在兴许是没回过味来,但他对贵妃的感情绝对做不得假。   这样一个心都不在自己身上的男人,沈佩玲再去争抢,只能落下个全盘皆输的下场,何必又何苦呢?   德妃愣在那,脸上还挂着泪珠,神情却慢慢平和下来。   太后也不逼她,只让她自己想通。   德妃想了很久,直到茶都凉了,她才低头擦了擦眼泪:“姨母,当年你何苦让我进宫?”   她说完,起身规规矩矩向太后行了礼,然后便沉默地退了出去。   太后坐在那,心里头也是闷闷地难受,她低头揉了揉胀痛得太阳穴,跟身边的阑意道:“让她进宫,我还能看着她啊……”   她的声音好轻,也只有阑意能听见。   阑意见她确实不太舒服,不由劝道:“娘娘的苦心,德妃娘娘以后能明白的。”   这世间哪里有万事如意的姻缘?大多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虽说也有那许多开明人家,能让小两口婚前见上几面,可却有更多闺秀到了掀开盖头的那一刻才知道丈夫是谁。   至于日子能不能过得好,夫妻两个能不能柔情蜜意,也只能听天由命,看各人缘分了。   以德妃这般性子,进宫说不定是太后能给她做的最好选择。   只要她不惹事,自己关起门来想怎么过怎么过,萧铭修绝对不会对她有埋怨。没有宗族妯娌那些事,日子能轻松不止一星半点。她若是早来用心看,就能发现人家贵妃的日子可是越过越好,刚进宫时瘦得一把骨头,面色又蜡黄蜡黄的,这些年调养下来,还不是越来越水灵?   所以同样的路,不同人就能走出不同的锦绣来。   太后叹了口气:“但愿吧。”   乾元宫中,萧铭修刚同安和殿的阁臣们谈完新政的事,转眼就想起魏医正还在外面候着,便放下手里的朱笔,吩咐沈雁来:“叫魏固进来。”   不一会儿,魏固就小跑着进了御书房。   萧铭修往后一倒,很放松地靠到椅背上:“近来太医院可有事?”   他这话问的很随意,也没头没尾,叫魏固很是愣住了,一时间不知道要如何回答。   萧铭修淡淡看着他,仿佛是在等他自己招供一般。   魏固左思右想,这才小心翼翼问:“陛下可是说贤妃娘娘久病不治之事?”   萧铭修心中一动,却之端起一盅银耳莲子羹,慢条斯理吃着。   “回禀陛下,贤妃娘娘的风寒症一直是张大人在负责,臣也不甚清楚。”魏固额头都出了汗,心里头也很是没底。   太医院做事就是要少问少看,他自来只负责贵妃,便不好去过分关心贤妃的病了。   萧铭修这才有些满意,却是转了个话题,问他:“贵妃最近身子可好?”   终于说到魏固会答的了,他大大松了口气,忙认真道:“启禀陛下,贵妃娘娘的寒症经这些年调养已经基本痊愈,正巧如今赶上年末冬日,各宫都烧了火龙,娘娘再调养一冬,便能大好了。”   萧铭修一听说谢婉凝马上就要好了,到底没控制住脸上的表情,微微扬起嘴角:“不错。”   魏固这才觉得踏实了,又道:“娘娘幼时受过寒,导致气血不足,经脉不通,也难以有孕,便是勉强怀上皇嗣,也于母子有碍。不过随着调养得当,翻过年去开春之后,应当就无大碍了。”   谢婉凝刚入宫时太医院给她请平安脉,一下子便发现她身子不算太康健,当着她的面自然不看说,到了陛下这却不得不说实话。   所幸陛下并未生气,也未曾发怒,只问了问他如何简单避孕的手段,便下旨让他务必全力调养好贵妃身体。   这么熬了三年,贵妃的身子骨终于利落起来,整个人的气色也跟以往大为不同,魏固这才没那么着急,晚上也能睡着觉了。   他能看出来,宫里这么多娘娘,陛下最在意的就是贵妃娘娘。如果她的身体调养不好,那他妇科圣手的招牌早晚要被拆下来,让人当柴火烧了。   萧铭修却问:“那这两月可还要吃药?”   魏固想了想,说道:“却是要的,不过臣跟娘娘说是补气固元的方子,娘娘未曾起疑。”   萧铭修这才松了松表情:“你做的很好,起来吧。”   魏固偷偷擦了擦汗,利落起身候在殿中。   谢婉凝身上的寒症其实对她相当不利,若是这些年未好好调养,恐怕于寿数有碍。得亏有太医院这群医术拔群的太医,她若是没入宫,在坊间很可能因一场风寒便一病不起。   当时萧铭修知道她身体不好,便让太医院悉心医治,三年下来终于见到成效。   “翻过年去,可能彻底痊愈?”萧铭修问。   “其实娘娘如今已经大好,只是臣想给娘娘再巩固巩固,这样以后就能少病体健,孕育皇嗣也不会吃力。”   他们魏家祖传的调养方子可不是胡吹,他年纪轻轻就能做到医正,自有他过人的手艺。   萧铭修这才露出笑脸:“不错,赏。”   魏固领了赏,却听萧铭修又问:“若是现在就准备皇嗣的事,是否有些急了?”   这……魏固看萧铭修一脸认真,也只能说实话:“回禀陛下,为了娘娘身体着想此事不宜过急,等再调养一冬,娘娘才会彻底无碍。明年开春后若娘娘能怀上皇嗣,无论是娘娘还是小殿下都能健健康康,不会再伤娘娘根本。”   他可是会说话,知道陛下心心念念都是贵妃,只说什么事对贵妃好,陛下一准能答应下来。   果然听他这么回,萧铭修才道:“那你就好好给贵妃调养,等来年若真能喜得麟儿,朕重重有赏。”   魏固大喜,跪下来给他行大礼,这才退了出去。   等他人不见了,萧铭修才起身在御书房里溜达来溜达去,一脸的欣喜若狂。   宁多福在旁边垂眸不语,仿佛什么都没看见。   萧铭修也压根不在意他,自顾自转了好几圈以后,又原地蹦了几下,还跟宁多福念叨:“你听到没有,婉凝身子好了,我们要有皇儿了!”   宁多福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恭喜:“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萧铭修长长吁了口气:“等了这么多年,值了!”   可不是,当年谋得皇位他不急,如今期待皇长子他也稳得住。   所有事都要在最妥当的时候完成,这样才能成为最大的喜事。   婉凝身子好了,对于他来说就好事一桩,至于孩子,无论是男孩还是女孩,那是锦上添花,最美好不过的珍贵礼物。   萧铭修忍不住笑出声来:“真好啊。”   作者有话要说:  宁多福:陛下怕不是傻了吧,害怕!   陛下:今儿啊真呀真高兴! 第84章   一晃就到了小年夜。   今年是除服后的第一个新年,宫里的喜庆气便比以往要更浓郁,爱漂亮的小宫人们已经换了红发带,给银装素裹的长信宫添了几分亮色。   小年家宴只有晚间一场,谢婉凝下午叫芳蕊亲自去了一趟百嬉楼,盯着那边宫人布置宴厅。   等到宫宴前,谢婉凝便重新把今日要用的头面检查一遍,这才叫春雨给她戴上。   芳蕊刚回来,对谢婉凝禀报:“回禀娘娘,百嬉楼都已经安排妥当,熙嫔娘娘的位置挪到了下首三席,贤妃娘娘和德妃娘娘的位置不变,娘娘的位置略往前挪了挪,在陛下的右手边。”   谢婉凝点了点头,道:“无论今日贤妃来不来,都要把膳食给准备上。”   贤妃已经许久没有出过宫门了,就连太后都被惊动,亲自派皎月姑姑去贤妃绯烟宫看望,后来也跟谢婉凝说:“她瞧着病得挺重,就让她好好养着吧。”   今年本就已经去了一个皇贵妃,又闹了顺嫔那事,太后实在也不想宫中再有变动,自然督促太医院好好给贤妃调养。   谢婉凝心里知道贤妃那些微大概,闻言便只笑:“臣妾也过去瞧了瞧,只是贤妃似乎不太好见人,说了几句话就回了。”   太后点了点头,这事便就简单揭过。   是以贤妃人虽然病了,位置却不能撤,必须要好好摆在那里。   芳蕊便道:“娘娘放心,绯烟宫尚未发告病的牌子,晚宴应当是会来的。”   最近宫里头事多,芳蕊手上一小部分景玉宫内的琐事便到绫惜手中,她则肩负起了外面的宫事,两个人都忙成陀螺,却是没人喊累。   能得贵妃娘娘看中,慢慢在宫中立起来,是她们的福气,也是贵妃娘娘对她们的信任。   绫惜在边上指点小宫人给谢婉凝梳妆,分心听了一句,想了想说:“以贤妃娘娘的性子,定是不肯错过宫宴的,娘娘不妨叫太医院也去两个太医守着,小心总不会错。”   上次顺嫔都那个情景,太医也等了好久才到,虽说便是太医来了也于事无补,但还是小心驶得万年船。   “你说的不错,”谢婉凝转头对芳蕊道,“姑姑受累,再去吩咐一趟,叫太医院务必派最少一名医正守在百嬉楼,晚宴结束才可回去。”   芳蕊笑着福了福,匆匆便出去了。   绫惜等春雨给她盘好发髻,亲自过来给她上妆:“娘娘最近气色是越发好了,脸上白皙柔嫩,也不用怎么打面脂,简单上个胭脂就很精神了。”   听她这么一提,谢婉凝自己也高兴,就说:“是了,魏医正也说我最近已经大好,如今到了冬日手脚也不寒冷,每日里精神头也足,倒是他医术了得。”   绫惜给她仔细修了修眉型,然后用黛色眉膏上眉色:“正巧尚宫局新上了几盒胭脂,里面有一款枫叶红色的很衬娘娘今日这身大礼服,便用这个给娘娘上颊色和唇色?”   谢婉凝微微一笑:“论说打扮你才是行家,就听你的便是了。”   等到打扮完,时间也差不多了,谢婉凝起身在妆镜前端详自己,美美地转了一圈。   这身礼服是绫惜领着手下的小宫人新作的,用了符合贵妃身份的锦葵红和蜀缎,上身是翻领大袖斜襟齐膝长袄,下裳是十二褶马面裙,前头的光面绣了银丝卷云纹,连带着底襕也有一圈云纹,行走之间银光闪闪,仿佛走在云端。   谢婉凝很喜欢这身衣服,嘴里念叨着:“这一回的裙子最好看,回头再做一件郁金色的上衣短袄,也好配着穿。”   绫惜应下,又取了一串白玉坠子给她挂在领间,这才觉得妥当。   “今岁的大氅也做了一件新的,上头的风帽做得比往年的都大一些,娘娘梳高髻时也可穿。”   谢婉凝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辛苦你了。”   绫惜稳妥细心,也最爱这针线锦绣事,景玉宫里的事谢婉凝便放心交给她。芳蕊性子比她硬一些,在外面跑宫事最合适。   反正总归还有谢兰在上面盯着,一时间倒也忙得过来。   绫惜笑笑,却是奉承一句:“衣裳做出来自然要配美人,也是娘娘才能让它们越发靓丽。”   两人说着话,芳蕊才匆匆进来:“娘娘,太医院那安排妥当,外面步辇也已经备好,可以启程了。”   谢婉凝点了点头,由她扶着自己,身后跟着春雨和夏草一起出了景玉宫。   不多时,百嬉楼就到了。   这场宫宴是她主持操办的第一场宴会,是以格外经心,今日来得也很早。   还是那个小花厅,只不过里面时令鲜花全部换成了火鹤,再加上几盆水竹,倒也不显得冬日凋敝。   谢婉凝踏进花厅,百嬉楼的姑姑和中监便已经等在那,瞧着比以往还要殷勤几分。   “给贵妃娘娘请安了。”他们说着行了大礼。   谢婉凝点点头,随意捡了个椅子坐下,才道:“一会儿安排两个小宫女在门口迎着,娘娘们来了也可给搭把手放好大氅,点心这几样就可以,再配些温热的玫瑰红枣茶,正是时候。”   那姑姑立即就下去吩咐了,剩下中监还留在原地:“娘娘,刚太医院来了两位大人,臣已经给他们安排在西侧间,也给提前上了晚膳。”   谢婉凝扫了他一眼,上次顺嫔在百嬉楼出事,当时那中监已经被撤掉,如今换上来的这个是尚宫局的老资历,瞧着就很利索。   “你办得很好,赏。”   今日毕竟是过节,谢婉凝没等一会儿其他人就陆续来了。先来的是几位嫔娘娘,剩下的几个许久未见的婕妤和昭仪也来了,班婕妤来得早,还跟谢婉凝道了一声好。   等到最后,熙嫔和德妃才联袂而来,她们两个今日打扮都很素雅,同国色天香的贵妃娘娘一比,当即高下立见。   不过她们这是闭门思过后的首次亮相,这打扮却是最恰当不过的。   谢婉凝自是客气有礼,叫宫人伺候她们坐下,才笑道:“两位妹妹今日的打扮倒是好看,显得我就有些俗气了。”   熙嫔以前总是笑得一团和气,这会儿却仿佛有些不太相同,只笑着回:“贵妃姐姐太过自谦了。”   谢婉凝知道她这是因为还记挂闭门思过的事,觉得不太好意思,便也没再为难她,正准备叫人再去看看贤妃什么时候到,那边德妃却开了口:“贵妃姐姐不用急,刚来的路上瞧见了贤妃仪仗,应该一会儿就能到了。”   谢婉凝头一次听她叫自己贵妃姐姐,倒是很新鲜。   看德妃这会儿脸上没什么笑容,话却还算平和,谢婉凝估摸着是太后提点了她几句,便笑着夸赞:“德妃妹妹倒是细心。”   德妃这才笑笑,低下头去安静吃茶。   果然如她所言,不过一盏茶的工夫贤妃便姗姗来迟。   虽说没闹什么大新闻,但宫里头的人大多都知道贤妃久病不愈,因此一听到外面有动静,所有人的目光便都扎向门口,等着看贤妃如今到底如何。   棉布门帘被掀起,先是贤妃的大宫人听琴弯腰进来,转身扶着一个纤瘦的身影缓缓而入。   今日贤妃没有用手帕捂着脸,也未曾走一步就咳三声,面色虽然还是蜡黄青白,但看上去已经比上次请安时要好了不少。   她垂着眼眸,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却令谢婉凝觉得有些怪异,却又不知这份怪异如何说来。   贤妃走到厅里,简单给谢婉凝行了礼,又同德妃问过好,便坐下来吃了口茶。   她声音已经不沙哑了,谢婉凝压下心中的怪异感,笑道:“贤妃妹妹瞧着是好了许多,且要听太医的话好好调理才是。”   贤妃终于抬起头来,她淡淡看着谢婉凝,脸上努力扯了个笑脸出来:“多谢贵妃姐姐关心。”   她一来,花厅里的热络气氛便都消散下去,就连两个小公主都不再吃茶点,规规矩矩坐在那不吭声。   谢婉凝放下茶杯,冲她们两个招招手:“来,到我这里说说话。”   自打回宫,她宫中就异常忙碌,也没空招两个小公主去她宫里玩,算起来已经许久都未曾见过了。   二公主略长大了些,却还是有些胆小,缩在和嫔的怀中不肯抬头。倒是大公主直接从椅子上跳下来,咚咚咚跑到谢婉凝身边:“淑母妃,你更漂亮了。”   她这一声可不要紧,吓得安嫔赶紧起身要去拦她:“贵妃娘娘息怒,都是臣妾失职,没教育好公主。”   最近公主又不用去景玉宫请安,安嫔自然就忘了让大公主改口,今日又忙碌,便就给忘了个一干二净。   谢婉凝冲安嫔摆摆手:“她还是小孩子呢,不当事。”   大公主一开始还有些迷茫,很快却反应过来,一脸欣喜道:“是彤儿叫错了,恭喜贵母妃了,贵母妃过年时要给彤儿包大红包。”   这一句说完,花厅里顿时笑成一团,谢婉凝把她拉进怀里,怎么看她怎么喜欢。   “好,一定给你们大红包。”   大公主就笑起来,一张小脸又圆又红,仿佛熟透的苹果,可爱极了。   就在花厅里重新热络时,一道熟悉的嗓音在外面响起:“什么大红包?贵妃倒是大方。”   门帘一掀开,露出萧铭修英俊的脸庞和他搀扶着的一身华服的太后,两个人也是笑容满面,显然心情极好。   谢婉凝忙起身,领着众妃给他们行礼,这才笑道:“刚彤儿说臣妾如今升了位分,过年要给她和慧儿比去岁更大的红包,倒是个小机灵鬼。”   萧铭修便笑着对太后说:“那儿子也趁机跟母后讨个红包,也好给来年添添喜气。”   太后笑得合不拢嘴:“好好好,皇儿要什么都好。”   作者有话要说:  贵妃娘娘:哟呵,可以啊,跟小孩子一样跟娘要东西。 第85章   太后和皇帝都来了,一群人自然也就不好再在花厅围着,便都进了宴厅。   谢婉凝一出手,便能瞧出跟以前的不同来。除了宴厅四周摆放好的花草,每个人的桌上也都放了白玉瓶,里面端端正正插了一支腊梅,显出几分古朴之意。   除此之外,桌上还各摆了一个小炭炉,上面已经有煮好的玫瑰花露,让整个宴厅里香气缭绕。   太后和皇帝自然一起先坐到主位,各嫔妃小主也寻了各自位置坐下,两个公主年纪小,便没单独支桌案,只叫她们跟着母妃一起吃用。   等人坐稳了,宫人们便依序上冷盘。   太后便笑道:“你自来喜欢侍弄花草,把宴厅打扮得也这般雅致,倒是难得。”   谢婉凝起身行礼,笑红了脸:“是娘娘抬爱了,这次宫宴全仰仗娘娘指点,要不臣妾肯定要手忙脚乱,怎么也无法安排妥当。”   太后长吁口气:“有你在,我真是省心许多。”   “母后有什么烦心事,都可以让贵妃操持,”萧铭修也跟着笑,“反正她精力旺盛,一准能忙得过来。”   谢婉凝面上一红,瞥了一眼萧铭修,同太后道:“陛下说笑呢,娘娘可千万别往心里头去。”   他们三个坐在最高处,谢婉凝的位置略偏一些,是歪着摆在萧铭修右手边的,因此说起话来特别方便。   因为贵妃这个独特的位置,德妃和贤妃的坐席只能往下挪了挪,离主位就有些远了。   等下面冷盘都上好,谢婉凝才对萧铭修道:“陛下,娘娘,可以开席了。”   太后就冲萧铭修摆摆手,萧铭修举起茶杯,沉声道:“小年已是入了年根,这一岁宫中才除服,也辛苦各位爱妃一同给先帝守孝,朕很是感动。”   “除旧迎新,岁岁安好,开席吧。”   他话音落下,丝竹声缓缓而起,宴厅里便重新热闹起来。   萧铭修在主位上跟太后低声交谈,谢婉凝便老老实实坐在位置上,安安静静吃晚宴。   名单都是她亲自核对过的,菜品里也私心换了她喜欢吃的,这会儿用得正美,心里头越发舒坦起来。   以前还没觉着,自从她开始陆续接手宫事,才发现日子竟然还能更顺畅一些。   但凡景玉宫的要的茶点膳食,御膳房就没有不会做的,每日都巴巴派个小黄门亲自把传膳的大宫女送回来,态度别提多热络了。   除此之外,尚宫局那边也比以往要热情许多,无论是今冬新发的份例还是宫中损坏的器物摆件,不过几日就能给补上,根本不用景玉宫催。   这都不是要紧的,最要紧的是他们明明都已经这么卖力巴结谢婉凝了,谢婉凝也不觉得他们以前的行为是怠慢了,只觉得他们以前是真的忙不过来。宫里头的这些人精,真是一个比一个厉害。   就连谢兰也感叹:“这些人要是在宫外,指不定能成就丰功伟业,在宫里真是屈才了。”   谢婉凝笑笑,当时却没说话。   她看着宴厅里来去匆匆的宫人们和妃嫔身边的姑姑大宫女,却是知道只有宫中这样的坏境,才能把人锻炼出来,成就今天这般模样。   就连德妃不也都老实了,不管她心里头如何想,嘴上却知道恭维几句,这就是她的成长和进步。   谢婉凝这漫无边际地走着神,那边太后却把目光放到安静用膳的贤妃身上,她吃起东西来十分文雅,不紧不慢地小口吃着素炒菜心,瞧着极为专注。   萧铭修轻轻扫了她一眼,低下头去吃山药鸽子盅,这一看就是谢婉凝特地叫给他准备的,暖胃补气,最适合他用。   这时太后似是才想到贤妃好了,问她:“贤妃瞧着比之前健朗许多,可是大好了?”   贤妃兴许是没料到太后会问她,愣了一下才放下筷子,轻声答:“回禀娘娘,近来已经好了些,胃口也大了些。”   太后见她脸上挂着淡淡的笑,面色也比之前要好很多,便点了点头。   “你还年轻,好好养养就没事了。”   谢婉凝看了看贤妃,又拿眼睛去瞧萧铭修,却不料发现他也正看着自己,眼睛乌黑发亮,显然是有话要说。   “嗯?”谢婉凝轻轻嗯了一声,不自觉歪了下头。   那样子倒是难得的可爱,萧铭修忍不住笑了笑,手里的筷子微微摆了摆,这是告诉她之后再说。   谢婉凝见他庄重淡然,便知道贤妃那的事他应该已经有了眉目,便也放下心来,继续吃起美味的膳食来。   因为只是家宴,谢婉凝便也没弄那么多节目,只叫几名歌姬在场中轻舞,热络热络气氛。   原本她以为今日这场宴会最终会平平淡淡结束,却不料酒过三巡,下面却突然窜上来一个藕荷色的身影,直奔萧铭修而去。   旁边的宫人黄门全都没反应过来,就那么看着她奔到萧铭修桌前。   谢婉凝捏着筷子的手顿了顿,她连头都没抬,淡定吃碗里那份蟹粉狮子头。   萧铭修也没料到今日竟还有上来敬酒的,却也不能就这么把人赶下去,只好坐在那等云昭仪把话说完。   却没料听到云昭仪软声道:“陛下许久未去看望过妾,妾心里很是想念。”   萧铭修:“……”   不知道为什么,他只觉得肚子里烧得慌,下意识往谢婉凝那看去,却见她自顾自吃得高兴,却仿佛没听见上面这一章似的,一如既往淡定自持。   萧铭修刚刚烧得难受的肚子里,就又憋了几分气,抿着嘴好半天都没讲话。   云昭仪胆子倒是很大,她似乎完全没看到萧铭修难看的脸色,继续说道:“陛下怎么不理妾?”   “行了,下去吃你的酒去。”萧铭修对沈雁来使了个眼色,叫沈雁来把她拉走。   云昭仪可不是这么大胆的人,平日里从来没有这般惊人举动,刚萧铭修闻到她身上的酒味浓烈,便知道她定是吃醉了。   沈雁来见萧铭修脸都要黑了,忙上前要拉云昭仪。   可云昭仪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竟一把挣脱开沈雁来,转身扑到太后桌案前,当即便哭喊出声来:“娘娘给妾做做主,妾进宫三年,竟是一日也未曾伺候过陛下,这日子还怎么过下去。”   这一下,宴厅里一下子就安静下来,就连歌姬都不太敢动,僵在原地不知所措。   萧铭修的脸彻底黑成了锅底。   太后心里头惊讶,可也特别想笑,她没往萧铭修那边看,只盯着云昭仪说:“这日子怎么不能过?宫里是短你吃还是短你喝了?你且说来,本宫给你评断评断。”   自打搬到慈宁宫,太后就再没自称过本宫了,这两个字一出口,倒是气势十足,把云昭仪的酒惊醒了一半。   她自己也有些糊涂,不知道怎么就把这些话说了出来,刚才喝的那几口酒明明清甜可口,怎么这会儿脑子都不甚清醒了。   “娘娘……妾……”她努力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太后叹了口气,盯着她看了几眼,又把目光放到在场所有人的脸上。   “你们自打进宫那天起,就是大楚的皇妃。宫里自然保你们锦衣玉食、高枕无忧,若是有人敢怠慢,便来跟本宫说,若证据确凿,本宫一定给你们做主。”   到底是在宫里活了一辈子的人,太后三言两语就把这事定了性,她也不叫没用的沈雁来再上手,直接跟阑意示意:“云昭仪吃醉了,请她下去好好休息。”   阑意诺了一声,立即就领着两个宫女把云昭仪“搀扶”下去。   云昭仪还想再喊些什么,阑意便用手帕一把捂住她的嘴:“知道小主胃里难受,这就给您安排解救汤去。”   她们这一走,宴厅里气氛便陡然一松。   太后笑眯眯看向萧铭修,温和道:“原来我也是没什么心思管宫里这些小事,这才叫不懂事的宫人钻了空子,云昭仪位份不高,兴许过得不如意,倒是可怜见的。”   萧铭修狠狠瞪了一眼没用的沈雁来,对太后道:“儿子让母后辛苦了。”   “不辛苦,”太后把话头扯到谢婉凝身上,“云昭仪肯定是憋得狠了,这才借着酒把冤屈都说出口,贵妃明日便奉本宫口谕,让尚宫局去绯烟宫好好查查,看看是谁敢怠慢宫妃,不顾这上下尊卑。”   谢婉凝抬起头来,余光看到身边的贤妃放下筷子,似乎是没心情用膳了。   她笑着冲太后点了点头:“娘娘所言甚是,定要好好查查宫里这些偷懒耍滑的宫人,不能因为妃嫔位份低就敷衍薄待。”   太后很满意:“你办事我是放心的。”   于是这一场风波便要简简单单揭过,就在这时,贤妃却开了口。   她先是咳嗽两声,又用帕子捂住嘴,这才道:“说来还是臣妾久病不愈,才叫宫人乱了心神,也是臣妾的错。”   云昭仪就住她的绯烟宫后殿,若是连正五品的昭仪都没好日子过,那确实是她这个一宫主位失职了。不过她拿自己生病说事,论谁都不好再责怪她。   太后就点点头:“你安心养病,有贵妃帮你盯着,出不了错。”   谢婉凝低下头去,差点没笑翻天。   若真是她给贤妃盯着绯烟宫,贤妃不用说吃不进去饭了,恐怕连觉都要睡不着,还不得活生生熬成疯子。   她这才发现,宫里头这些个牛鬼蛇神,到了太后面前都成了纸老虎,全都不值一提。   谢婉凝举起手中的果酒,起身冲太后敬酒:“娘娘为国为家操劳,实在辛苦,臣妾敬您一杯聊表敬意。”   太后见她竟这个时候跑来敬酒,不由笑得更欢了:“好孩子,你最懂事。”   作者有话要说:  沈雁来:所以臣的名字前,一定要加没用的三个字吗?   贵妃娘娘:是。   太后娘娘:是。   陛下:你等着。 第86章   云昭仪“走”了之后,宫宴的气氛便淡了下来。大家伙却也不好立即就走,就又磨蹭了小半个时辰,萧铭修这才对太后道:“母后定是累了,儿子送您回宫吧。”   太后便顺势点头:“可。”   太后和陛下说要走,下面的妃嫔们便都起身,一起送他们出了百禧楼。   这会儿也不早了,谢婉凝怕她们不自在,便道:“已经这个时辰,咱们便也散了吧。”   于是,宫妃们就又送贵妃上了步辇,目送她离开。   等到主位娘娘们走了,小主们这才陆续离开,等到百禧楼人走楼空,也没人提云昭仪的事,仿佛大家都已经忘了。   路上,谢婉凝吩咐芳蕊:“刚我瞧着娘娘的话十分认真,明日尚宫局那边应当会来人,你出面接待,云昭仪的事你来办。”   芳蕊立即道:“刚下臣已经吩咐宫人把云昭仪吃用的饭食都扣留,已经给了苏伴伴转交慎刑司了。”   谢婉凝“嗯”了一声:“你办事我是放心的。”   别看苏年一副单薄书生的样子,月初却已经晋了慎刑司的司监,宫里头若说有谁手腕最狠辣,莫过于苏年苏伴伴了。   不过平日里慎刑司没什么差事,他就在乾元宫的御书房伺候,有许多大臣对他升职的事不太知情,以为他依旧只是个普通中监,说话就不太顾及。   也叫他听到许多隐私事,转头就汇报给萧铭修,倒是省时省力。   萧铭修的后宫也算是风平浪静了,苏年的差事自然不多,最近还干过给景玉宫赏菜的活,倒也是挺随心所欲的。   不过一旦宫里有事,苏伴伴的威力就显露出来,芳蕊第一个找得就是他,他也能应承下来,把事情办利落。   步辇很快就拐进如意巷,谢婉凝只觉得步辇晃悠两下,慢慢停了下来。   谢婉凝还未等掀开窗帘问,外面就传来芳蕊的嗓音:“娘娘,陛下的御驾停在咱们宫门口,应当已经驾临了。”   这倒是稀奇事,他日日都往景玉宫跑,是这几年来的头一回。   不过谢婉凝转念一想,兴许是贤妃和云昭仪今日的行为太过反常,他怕自己再去查太麻烦,亲自过来给自己讲解了吧?   谢婉凝便道:“你先回去,让宫人们赶紧准备醒酒汤和蜂蜜水,也好叫陛下解解渴。”   芳蕊冲步辇福了福,小跑着回了景玉宫,谢婉凝便坐着步辇慢悠悠继续走,一点都不着急。   等到了宫门口,春雨便过来接她:“娘娘小心些,天冷路滑。”   谢婉凝点了点头,见陛下的仪架还没来得及离开,沈雁来正站在门口吩咐差事。   看她也回来,沈雁来忙上前行礼:“给娘娘请安了。”   谢婉凝一看他就想起刚才他在百嬉楼的滑稽样子,不由“噗”地笑出声来。   沈雁来苦着脸,别提多闹心了:“娘娘快别笑话臣了,今日可真是没脸。”   谢婉凝往宫里走,还多嘴提点他:“大伴今日确实不妥当,你一没拉住人,二没捂住嘴,还叫太后娘娘给你打圆场,陛下能高兴吗?”   说起这个,沈雁来就心口疼:“唉,这也不怪臣啊,云昭仪毕竟是宫妃,臣上去拉拉扯扯的不像样子。”   这倒也是,便是少时就净身入宫,也到底还是男人。宫里头妃嫔没有不贵重的,这要是碰出个事来他更担不起,若是阑意早早出手,他也不用出洋相了。   谢婉凝也是很同情他,抿嘴一笑:“大伴是运气不好。”   可不是呗!沈雁来叹了口气,也不敢跟进去碍眼,回到门房等宁多福过来替他。   谢婉凝进了正厅,只感到一阵暖意扑面而来,她动了动鼻头,已经闻到了醒酒汤的味道。   因为是过节,萧铭修就特地陪着太后吃了两杯果酒,比普通的米酒酒劲还低,他却是还要吃醒酒汤的。   谢婉凝在外间换了绣花鞋,这才轻手轻脚走进寝殿。   萧铭修正坐在茶桌前喝醒酒汤,身边居然是谢兰在伺候。   “陛下怎么是唤起我的姑姑来,”谢婉凝走到身边,又帮他把蜂蜜水倒出一杯来,“可要多给工钱的。”   萧铭修捏了捏她的脸蛋:“今日一定偷偷笑话朕来着,瞧你高兴的。”   谢婉凝忍了一晚上了,被他这么一捏,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陛下……哈哈哈,陛下不用觉得不好意思。”   萧铭修黑了脸,一把握住她的腰,把她拉到腿上坐好,才咬牙切齿道:“朕今日吃了酒,你小心些。”   谢婉凝才不怕他,笑得眼泪都要掉出来,才终于笑开怀了。   “太后娘娘不是替陛下解了围?陛下真不用在意,反正都是宫里人,她们又能上哪里胡说去?”谢婉凝伸手搂住他的脖子,整个人软在他身上。   一想起云昭仪的话,萧铭修还挺委屈:“朕又不是那等贪花好色之徒,难道还见个女人就要睡?怎么弄得跟朕不……一样,岂有此理。”   他这边埋怨,那边谢婉凝又笑起来:“陛下,您很行,很行的!”   萧铭修眯起眼睛,盯着她笑得含苞待放的芙蓉面,手上却也有些痒痒。   “明日可不用早朝,”萧铭修凑过去,在她脖颈上狠狠咬了一口,“一会儿再收拾你。”   谢婉凝顿时不笑了,立即开口哄他:“陛下,臣妾明日还要查云昭仪的事,今晚可要睡好觉。”   萧铭修嗯了一声:“朕一定叫你睡好,贵妃娘娘且放心吧。”   谢婉凝撇了撇嘴,顿时觉得冤枉得慌,怎么闹半天最后出人出力的竟是她?   两个人闹了好一会儿,萧铭修才放开她,让宫人伺候她解下首饰,自己坐在一边小口喝蜂蜜水:“沈雁来呢?”   “沈伴伴怕您嫌弃他,不敢进来,听闻还求了宁伴伴今夜替他,他明日再伺候陛下。”   萧铭修冷哼出声:“他倒是精,这会儿跑得比兔子还快,刚才怎么跟傻子一样。”   沈雁来跟萧铭修十几年了,谢婉凝根本不用替他求情,她笑笑,自己动手摘下耳铛。   等那一堆头面都卸下来,谢婉凝才松了口气:“可真沉,早知道今日不打扮那么繁复了,大家都那么简朴,就显出我一个人来。”   萧铭修看着她一投乌发垂在身后,衬得耳坠白皙圆润,微微捏了捏手指:“沉是沉,可美也是真美,今夜百禧楼就属你最耀眼了,心里乐开花了吧?”   每当谢婉凝卖力打扮的时候,都是宫宴祭祀等大场面,她那性子他可知道,要做就做最耀眼的那一个。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准惊人。   谢婉凝特别得意:“自然是开心的,值了!”   萧铭修笑着摇了摇头,放下手里的茶碗又去闻袖子:“总觉得有酒味,芳年殿可是准备好了?”   谢婉凝看向谢兰,见谢兰冲她点点头,便道:“准备好了,陛下且先去泡一泡解解乏,一会儿宁大伴来了就让他给陛下准备里衣。”   萧铭修却坐着没动,定定看着她,目光沉沉的,一看就在想些玄绮事。   “陛下!”谢婉凝又叫了他一句。   “哎呀呀,”萧铭修伸手揉额头,“不行,朕头昏,得贵妃娘娘扶着朕去芳年殿。”   他那点心思,谢婉凝一眼就看透了,却也没办法反驳他的命令,只得坐在那咬牙:“陛下就会欺负臣妾,臣妾好苦啊。”   萧铭修一见她撒娇,就忍不住要逗弄她:“有人可等着朕欺负呢。”   这话一出口,不止谢婉凝脸色变了,就连萧铭修都跟着闭上了嘴。   他今日是有些头脑发热,又加上吃了两口酒,就这么说了胡话,原本气氛好好的,这一会儿就淡了下来。   萧铭修挥手叫谢兰出去,谢兰犹豫地看了看谢婉凝,见她冲自己点了点头,这才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唉,是朕说错了话,”萧铭修起身凑到谢婉凝身边,非要赖着跟她坐一个凳子,“婉凝,朕没这份心思,你是知道的。”   他很自然就把话说出口,自己心里却也有些吃惊,他吃惊于自己这般理所应当的认知,也吃惊自己竟然毫不抗拒。   作为一个帝王,这不是一个好现象,可他却完全不觉得有什么错,也甘之如饴。   谢婉凝心跳骤然变快,仿佛有一只活泼的兔儿钻进她心里,心跳声震着她的耳膜,叫她整个人都有些恍惚了。   萧铭修把她搂进怀里,让两个人的心贴在一起。   “婉凝,不要生气好不好?”萧铭修的声音很低,带着清晰的恳求之意。   谢婉凝垂着眼眸,好半天都没说话。   萧铭修有些急了,却也不知道要如何哄她,只低头在她脸上亲了一下又一下:“在朕心里,你是最好的,朕就愿意欺负你。”   “……真的?”谢婉凝终于开口问道。   萧铭修保证:“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谢婉凝这才叹了口气:“陛下,以后在我这里,这些事就不要说了。哪怕您心里便是这么想,也别让我知道好不好?”   “我没有,没想过的。”萧铭修想也不想脱口而出。   谢婉凝回身看向他,眼睛里藏着浓得化不开的迷雾,叫萧铭修什么都看不清楚。   “别说了,”谢婉凝捂住他的嘴,“陛下愿意哄我,已经很好了。”   萧铭修小心翼翼看着她,见她脸上真的没有怒气,这才放下心来:“朕真的只是同你玩笑,你不放在心上便好。”   谢婉凝慢慢笑了:“臣妾怎么会生陛下的气呢?”   她说着,推了推他:“陛下一边坐着去,臣妾还要净面呢。”   萧铭修这会儿可是听话,乖乖坐到一边,目光炯炯看着她慢条斯理擦脸。   谢婉凝透过镜子,冲萧铭修微微一笑。   她告诉自己不在意,又怎么会生气呢?   只是内心深处,在刚刚的那一刻,还是起了波澜。   作者有话要说:  陛下:为什么朕突然变得这么怂?   贵妃娘娘:没有啊,很乖的。   陛下:是是是,娘娘说的是。   推荐机油娱乐圈甜文《合法抱大腿》BY漫无踪影   这本书我也看啦,很有趣,如果喜欢看娱乐圈的可以收藏一下哦~   顾湛然看着被其他女星挤到沙发角落里的安觉晓,招了招手:“过来,坐我怀里。”   当晚,《太污了,当红小花安觉晓豪坐大腿》引爆社交媒体,照片里看不清男人的脸,但是安觉晓的脸一清二楚。   安觉晓捧着手机,气呼呼的看着绯闻,“气死我了!”   顾湛然:“我马上让他们把新闻撤了。”   “我是气难得和你传一次绯闻,他们竟然把我拍得那么丑!”   顾湛然:“……”   安觉晓倒在枕头上,嘀咕道:“明天让他们换张照片,睡觉吧。”   “遵命。”顾湛然搂过安觉晓,在她耳边轻语:“不过,亲爱的,我理解的睡觉是动词。” 第87章   待谢婉凝这收拾利落,还是被萧铭修哄着一起去了芳年殿。   如今萧铭修已经是芳年殿的老熟人了,一月怎么也要在这泡个三四回,让景玉宫不得不备下陛下常用的帕子香皂,也好叫他用起来方便。   等洗干净头发,擦干后用棉布包裹起来,两个人才靠坐在池子边上,惬意地泡着热水。   兴许是刚才自己说错了话,萧铭修今日倒是很规矩,一点都没动手动脚,还主动给她讲了贤妃的事。   “苏年那查了,贤妃一开始确实轻染风寒,她说自己没胃口,张医正就没当一回事。”   宫里的太医也不是各个那么耿直,往往陛下娘娘有什么借口理由,他们便会遵从,不怎么肯得罪人。   谢婉凝若有所思点了点头,当即便明白了里面的症结:“他一开始就诊错了病灶,因此之后贤妃厌食越发严重,他也不好再改口上报,只能捏着鼻子给她尽力医治。”   萧铭修点了点头:“婉凝就是聪明。”   谢婉凝好笑地瞥了他一眼,没理他这个没头没尾的夸赞,只又想了别的事。   “我瞧今日贤妃已经胖了些,厌食症应当已经痊愈,所以才又出来参加宴会。”   人多说认真的男人最好看,不过在萧铭修严重,谢婉凝这个认真的女人也是异常动人。   “苏年说,她已经开始正常进食,应当无碍了。”   谢婉凝拨弄水面上浮着的花瓣,继续说:“我总觉得她这病来得怪,张院副那可有什么说法?”   萧铭修吃了一口茶,目光渐渐冷了下来:“厌食之症,多由心因引起,她恰好在那几日前后开始生病,苏年和仪鸾卫都没查出更多都事由。不过骆婕妤的事,她肯定也动手脚。”   只是手段太高明,没有留下尾巴,无论是宫外还是宫内,都把自己轻飘飘揭过,以养病为由躲开了太后的探查。   宜妃跟她一比实打实落了下成,难怪一下子就被太后抓到小辫子,从妃位直接降成嫔位。   谢婉凝觉得贤妃这一场病,必定是想躲过骆婕妤那一回的事端,只是时间久了,她伤了肠胃,才真的食不下咽,这才好久都未曾康复。   “她肯定不是自己亲自动的手,”最后谢婉凝也只叹了口气,“我原以为她不是这种人的。”   便是骆婕妤的孩子还未出生,也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为了自己的利益去加害他人,都是手沾鲜血的罪徒。   萧铭修握住她的手,漫漫看向远方:“婉凝,人都是会变的。”   谢婉凝心中微微一颤,她扭头去看萧铭修,却发现他没有看着自己,一双眼眸失去了平日里的神采,却又闪着寒冷的光。   “陛下……”谢婉凝唤他。   萧铭修低下头看她,脸上渐渐浮起笑来:“你现在知道也不晚,提前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就能早做提防,也算是一件好事吧。”   叫他这么一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事都成了幸事,谢婉凝不由轻笑出声:“陛下倒是想得开。”   是啊,他确实想得开。   “想不开,日子还怎么过?”萧铭修淡淡道。   前朝后宫那么多人,那么多事,他每天都有数不尽的折子要批,也要面对各种各样的国事,如果他不能自我排解,早晚都要把自己烦疯,自然就得想得开。   刚刚谢婉凝还因为他一句戏言心生波澜,那会儿她可以做到不去在意,转眼见他扮可怜,就又忍不住同情他,看着他的目光就慢慢温柔下来。   谢婉凝心里想:这人怕不是早就抓住自己心肠,知道如何哄她上心了。   萧铭修便就凑到她眼前,小心翼翼亲了亲她的脸:“朕真的很辛苦呢。”   谢婉凝没忍住,终于又笑了:“若是叫旁人看到,还以为陛下多可怜的。”   “不会的,”萧铭修揽住她的腰,把她整个抱进怀里,“朕不会对旁人如此。”   “婉凝,你最心疼我了。”萧铭修把头埋进她脖颈间,细细亲吻着。   谢婉凝光洁如玉的脸上渐渐浮起瑰丽的胭脂色,原本还平静的芳年殿转眼就又热闹起来,萧铭修终于还是忍不了那许久,趁着谢婉凝心软再次顺了心。   等两个人胡闹完,一起回到寝殿,谢婉凝才回过神来:“陛下又糊弄臣妾。”   萧铭修亲了亲她的脸蛋,喂她吃温茶:“朕哪里是糊弄你?朕是喜欢你呢。”   话音一落,寝殿里顿时安静下来,只有灯花欢跳,轻灵作响。   萧铭修抿起嘴唇,心里翻江倒海,一瞬扰乱神智。   是啊,他确实很喜欢她,直到这一刻,他自己顺理成章说出口,才终于醒悟过来。   若不然,也不会日日都往景玉宫跑,每每见到她笑了,他也跟着高兴;若不然,他也不会因为说错一句而满心纠结,生怕她心里头不高兴,因而低声下气地卖力哄她;若不然,他不会为了她的寒症辗转反侧,亲自读医书同太医理论;若不然,当母后说要立她为贵妃时,他心里不会那么欢呼雀跃,比当年自己荣登大宝时还要高兴。   当年能做皇帝,是他兢兢业业努力勤勉换来的,是他忠孝两全隐忍果敢赢得的,终于继承大统,是他自己多年努力之后的结果,当时的他并未觉得多么高兴,更多的则是如愿以偿。   可喜欢一个人却不一样的。   明白自己喜欢一个人,并不需要多轰轰烈烈的前因,也不需要多缠绵悱恻的结果,只是两人闲谈之中的一句轻语,却把心底里最深的感情全部剖出,展示给另一个人看。   这里面其实跟另一个人无关,这喜欢仿佛只是他一个人的事,也只是他一个人的大彻大悟。   谢婉凝把他这句话一字一顿全都听进心里去,可她却没有回答,只是把自己靠进他温热的胸膛里,安静听他心跳声。   咚咚、咚咚,每一下都很真实。   萧铭修轻柔地顺着她的长发,却垂眸看着自己放在膝上的右手。   他的手修长有力,仿佛能把天下尽握于掌心,却唯独无法握住她的手,叫两个人的心贴在一起。   谢婉凝没有回答他,他知道她不相信,不能信,也不可以相信他。   这一刻,萧铭修只觉得心里头又酸又痛,他发现自己作为皇帝,可以坐拥天下,却也正因为他是皇帝,无法轻易得一人心。   幸也是它,苦也是它,难还是它。   萧铭修突然轻声笑笑,他拍了拍谢婉凝的后背:“晚了,早些安置吧,明日你还要忙。”   谢婉凝轻轻“嗯”了一声,安静地跟他一起躺到床上,仔细盖上锦被。   两个人并头躺在一起,如同坊间的寻常夫妻,却又少了那几分亲密,无端生出些疏离来。   谢婉凝确实有些困了,她压了压心里因他今夜举动所产生的波澜,慢慢睡了过去。在她身边,萧铭修却闭着眼睛,脑海里乱成一团。   他自小在宫中长大,所见所闻都是深宫那些事。父皇敬重母后,却也有许多妃嫔,庄太妃算一个,他母亲也算一个。   年幼时他以为家家户户都是如此,人人家中妻妾成群,仿佛那才是和睦氏族,是人丁兴旺的见证。然而等他母亲去世,他被养到太后膝下,偶尔一次见她因为父皇又有了年轻的小妃子而垂泪,他才意识到这样是不对的。   如果真的和和睦睦,如果真的阖家欢乐,那母后又为何会哭泣呢?   他想不明白,也知道不能去问,时间长了,他渐渐就忘记了。   后来大哥也走了,从那之后,母后就仿佛变了一个人。她成了最完美的皇后,成了所有皇子最慈祥的嫡母,却再也不是从前那个会哭的女人。   她的眼泪流尽了,所以再也不会哭了。   可先帝殡天,她还是会伤心难过,终日难以安眠。   她对先帝不是没有心,可她的那份心早就在经年累月的磋磨之中消失殆尽,生死离别之后的悲痛,不过是痛失亲人的悲伤。她依旧可以主持宫中事务,也能分心照看王家,她始终都没有倒下。   这么多年,她慢慢清醒过来,又重新变回那个完美的皇后,不,如今她是太后了。   人人都说太后命好,先帝一辈子没同她红过脸,宫中时时都以她这个皇后为先,早年生的太子殿下敏锐聪慧,虽说早早离世,可好心养在膝下的养子却也能荣登大宝,哪怕先帝殡天依旧敬她如亲生。   但太后真的命好吗?没有人能说得清,恐怕就连太后自己,也不能参透这跌宕起伏的一生了。   然而萧铭修却清晰认识到,他绝不想让谢婉凝活成太后这般。   她少时苦闷,那么难才有了今日这些快乐,他想让她高高兴兴一辈子,再也不会为了任何事掉眼泪。   喜欢一个人,本来就应该如此。   哪怕她不喜欢自己,对自己没有更深的感情,似乎他都不那么在意了。   虽然心的最深处还是觉得酸涩刺痛,可他却也可以把这些都压下去,认真想如何才能让她过得更好,让她比以前还要开心。   或许,只要他够努力、够诚恳,她早晚都能被自己打动,渐渐向他敞开心扉。   萧铭修微微睁开眼睛,侧头去看她安静的睡颜。   他不着急,也可以等,哪怕是等一辈子,也不会疲倦。   萧铭修看着她,心里默默对她说:你害怕、恐惧、徘徊不前,这都不要紧,我会一直跟在你身后,守着你,等着你,哪怕这一辈子你都不能回头看一眼我,也无妨。   哪怕是这样,我们也携手走过一生,又有什么可遗憾的呢?   作者有话要说:  陛下:哭唧唧,怎么把朕写得这么惨。   贵妃娘娘:你难道没有听到读者小可爱们的呼声?   陛下:……再见,我要罢演。   贵妃娘娘:导演,男主说不演了,换个更帅的吧?   终于写到这里了!!撒花泪流~陛下踏出了一大步,使劲追娘娘~ 第88章   次日清晨,谢婉凝很早便醒了。   她感到身边一个温热的胸膛贴着自己的后背,只觉得浑身暖洋洋,很是舒服。   谢婉凝眨了眨眼睛,觉得有点口渴,但萧铭修还没醒,她就只能任由他把自己锁在怀中,动弹不得。   不多时,就听身后的呼吸声节奏有些变了,谢婉凝才问:“陛下可醒了?”   “嗯,”萧铭修亲了亲她的脖颈,“醒了。”   谢婉凝觉得脖子后面肯定红了,她闭了闭眼睛,转身平躺过来:“臣妾想喝水。”   萧铭修这才放开她,掀开帐幔在桌边找温茶:“昨夜睡得可好?”   谢婉凝把一整碗都喝下去,这才觉得喉咙舒服起来:“睡得很好,臣妾最喜欢冬日烧火墙,整个屋子都是暖的,总能睡得更沉一些。”   萧铭修坐起身来,看着她笑,朦胧的帐幔中,他的眼睛好似在发光,仿佛那吸引飞蛾奔扑的火焰,亮得叫人不敢直视。   他轻声笑笑,悠闲靠在床架上,很自然说道:“等着翻年三月去玉泉山庄,咱们就搬到灵温小筑去住,那边有火床,临睡前烧上一会儿,一整个晚上都是暖和的。”   往年只有夏日最热的时候萧铭修才带着人去玉泉山庄,今年他兴许是想锻炼锻炼阁臣,早就打算出忙完赐婚和选秀的事就走,是一天都不想在盛京多留。   只是这样,安和殿的阁老们就要辛苦两边跑了。   谢婉凝道是不好问他这个,只是心里开心,闻言就计划起来:“那我要吃温泉蛋,玉泉山庄的汤池最是舒服,比御汤池里的要温和一些,也不那么闷热。”   萧铭修温和地看着她,一边听她说一边点头:“好好好,娘娘可要先列个单子,叫那边早早准备。”   谢婉凝推了萧铭修一下,自己也忍不住跟着笑了。   玉泉山庄完全是江南水乡美景,自然风景如画,宫室繁多院落雅致,可比逼仄的长信宫要舒服许多。   萧铭修只觉得手心痒痒,默不作声伸过去握住她的,见她不怎么反抗,不知怎么竟松了口气:“这次咱们住的时间长一些,等中秋再回宫,也好准备年节的事。”   从三月一直住到中秋,他这是打算大半年都在玉泉山庄了,谢婉凝心中一惊,倒是不知他为何会住这么长时候:“时间有些太长了吧?”   萧铭修知道她是在帮他操心前朝的事,倒是没瞒他:“等过了年就再提拔三位阁臣,每一旬分四人去玉泉山庄值守,以辅助朝政。”   原本安和殿大学士共五人,谢婉凝记得似乎只有李承望是萧铭修一手提拔上来,剩下四人都是先帝爷在位时便入阁的“老臣”了。   如果再加三人,那么就会变成四对四的局面,萧铭修又特意搬到玉泉山庄住,这样四个四个分开轮值就会形成两套相互制衡的班底,再往深里说,两套班底以一旬轮换,能相互看到上一任留下的阁批,这样不仅可以纠察,也能复审,倒是一举两得。   谢婉凝觉得这个主意倒是好,于是便一点都不困了,认真看着他:“陛下这个安排倒是相当妙,难道真是找到了什么惊才绝艳的能臣?”   萧铭修伸手轻轻捏了一下她的鼻子,倒是很得意:“朕这么聪明,还要什么能臣?”   谢婉凝冲他拱手笑道:“是臣妾走眼,失敬失敬。”   两个人之后又说了会儿话,谢婉凝就着急起了,萧铭修便也跟着起身,陪着她一起用早膳。   谢婉凝刚吃了几口鸡汤银丝面,突然想起之前忙忘了的事:“陛下之前答应我去查王家,可是有回音了?”   她说的自然是琅琊王氏,可不是盛京鼎盛的王家。   萧铭修捏着筷子的手顿了顿,仔细想了想,这才想起这几日忙着跟安和殿刀光剑影,忘记看仪鸾卫呈上来的密折。   “先用早膳,”萧铭修含糊其辞,“一会儿朕还要去前头忙,晚上回来再给你讲。”   谢婉凝有点疑惑,却也没放在心上,只说:“还是不耽误陛下大事,等陛下有空再说。”   萧铭修轻轻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感觉自己刚才真是十分机智。   他今日原本还想用完早膳看一会儿书再去前头,结果叫谢婉凝这么一“提醒”,用过早膳他就只好捏着鼻子匆匆走了,一刻都不能多待。   留下谢婉凝还对谢兰感叹:“陛下也真是辛苦,早晨见他还悠闲放松,这一会儿的功夫就来了大事,每天就没个休息时候。”   谢兰笑笑:“陛下是明君,从来都以国事为重,是百姓们的福气。”   不知道为什么,谢婉凝听她说起这个,却突然想叹气。百姓们确实有福气,萧铭修如今渐渐亲政,御下极严,要求百官不可为贪墨而徇私舞弊,欺凌百姓,若有查证必定严惩。与此同时,对官员的俸禄一加再加,各种福利仁政也能惠及普通官员头上,这样当官的也能少为金钱所诱惑,真真正正为百姓做点好事。   正因如此,萧铭修才每日那么辛劳,大楚富有四海,十八省一都琐事都要按报勤政殿,在亲政前的那两年,这些奏折他全部一一查看,未尝松懈一日。   “想来陛下也确实很能自持,”谢婉凝出神道,“他年纪轻轻就荣登大宝,成了万万人之上的真龙天子,是大楚当之无愧的皇帝陛下,却能每日勤勉为公,从不倦怠贪图玩乐,这份执着精神,寻常人是不可能做到的。”   如果换成她,要是叫她做了皇帝,她一定要舒舒服服开开心心玩个尽兴,要不然这皇帝当的可还有一点乐趣?   可萧铭修就不,仿佛那些奏折就成了他最大的趣味一样,每日都泡在桌案前,基本上要从早忙到晚,也不过到了今年,也不知道遇到什么事想开了,这才不点灯熬油那么撑着,偶尔也能早早从乾元宫回来,睡得也比以前早了。   谢兰见她神情微动,倒是说:“说来……陛下后宫虽有很多佳丽,确实经常亲近的也是少数。”   谢婉凝一愣,随即敛了敛脸上的笑容,起身道:“刚尚宫局的李姑姑来了,叫芳蕊过来回话吧。”   谢兰心中微叹,还是起身出去叫人了。   不一会儿,芳蕊就回来了,她跟谢婉凝福了福,只说:“太后娘娘昨日就往尚宫局去了口谕,叫那边务必配合好娘娘,一定要把绯烟宫的事彻查清楚,宫中再不能发生这等不敬尊卑之事。”   谢婉凝点了点头,只说:“李姑姑同你也相熟,你们便去绯烟宫,把后殿所有宫人都盘问一遍,叫春雨同你一起去,把云昭仪稳妥请回景玉宫,说我有话问她。”   她手下的得用人大部分都是尚宫局出身,这一点有个最鲜明的好处,只要尚宫局配合景玉宫办差,来的大多是芳蕊或者绫惜的熟人,事情便一下子好办许多,无形之中也得了许多方便。   就连春雨她们在尚宫局也有些小朋友,平日里取个衣裳送个家什,一准能拉拉感情,倒也没怎么疏远。再说了,景玉宫贵妃的宫人,也没人傻到偏要去疏远她们,倒是关系越来越近了。   芳蕊应下,回道:“娘娘,李姐姐道昨日太后是叫皎月姑姑亲自去的,态度很严肃,说若是后殿查不出个所以然来,前殿也要查,若是贤妃娘娘那有不愉快,大可找慈宁宫要手谕,太后一准给。”   谢婉凝一愣,这时才觉得有些不对来:“太后娘娘这是不满贤妃了?”   明明昨日瞧着还那么慈祥,翻脸就不认人了,也真是让人意想不到。   芳蕊摇了摇头,凑上前来,小声道:“听闻昨日百禧楼宫人送云昭仪回绯烟宫,前殿都没叫给开,最后只能从侧后门进的,闹了好晚才把云昭仪送到寝殿。”   谢婉凝微微皱起眉头,手里有一下没一下拨弄茶碗盖子,心里却盘算着这里面的关节。   “今年宫中事多,太后娘娘也不想陛下辛劳,因此昨日瞧着贤妃大好了,也是很高兴的。不过后来云昭仪先是上来闹酒疯,后又被绯烟宫的宫人拒之门外,确实……有些不像话,太后娘娘动怒也是人之常情。”   太后是谁啊,她一向在宫里说一不二,昨日在宴厅她当场就说任谁给小妃没脸她都能做主,结果稍后就被贤妃打了脸。   哪怕昭仪不是主位,却已经是正五品的宫妃了,这样一个妃子却不能从正门进入,要绕到后面走小门,这不是磋磨还是什么?   芳蕊已经把这一夜的事都打听清楚,这会儿继续道:“贤妃娘娘今日一大早就去了慈宁宫,应当是要给太后请罪了。”   谢婉凝点了点头,深思道:“昨日守门宫人的事一定不是贤妃有意为之,但绯烟宫自来宫门严紧这事不假,不过她能拖着病体去给太后请罪,倒是比以前长进了。”   这一趟东安围场之行,她看明白许多事,也发现身边的这些嫔妃姐妹们都有些变了。无论是变得更好还是退到更糟,总也没人还是原来那样。   谢婉凝便叹了口气:“你去忙吧,这次虽说是尚宫局协助景玉宫差,但什么事你都要让尚宫局的李姑姑先上手,询问时旁边必要有记录,可听明白了?”   芳蕊冲她笑笑,福了福:“下臣省得,娘娘不必担心。”   等云昭仪的工夫,谢婉凝看了会儿书,又跟谢兰一起对了一遍年节的赏礼,便等来了满面苍白的云昭仪。   她倒是比之前那个什么韩淑女懂事,一直低着头往景玉宫花厅里走,等到四周再没外人,才膝盖一软冲谢婉凝跪了下来:“求贵妃娘娘救命。”   作者有话要说:  陛下:国事真是最好的借口,机智~   淑妃娘娘:胆子忒大了,居然还敢糊弄本宫? 第89章   谢婉凝好悬没被她吓一跳,等春雨上前把她拉开,这才松了口气:“有什么话好好说,这大呼小叫的,若是叫旁人听见,还以为宫里有人要你命呢。”   云昭仪抿了抿嘴唇,被春雨硬拉着站起身来,眼泪哗啦啦流出来,瞧着别提多可怜了:“惊扰了贵妃娘娘,是妾的不是。”   原本就是为了详问细节才把她叫来的,谢婉凝也懒得跟她多费口舌,只叫她稳当坐下,这才道:“擦擦眼泪,别没点事就哭,你若是再闹起来,便是本宫也保不住你了。”   云昭仪被她噎了一句,这才老实下来,用手帕安安静静擦脸。   “妾听娘娘的。”   谢婉凝端起今岁新供的龙凤团圆,慢条斯理地品着里面的滋味,等云昭仪彻底冷静下来,她才道:“昨日里的事先不提,只说你在绯烟宫中可是真的受了欺凌?太后娘娘特地吩咐本宫督办此事,你只实话实说,娘娘一定能给你做主。”   她心里很清楚,云昭仪不一定肯跟她说实话,但若是把太后也搬出来,云昭仪就不得不考虑里面许多症结,不说也不行了。   果然,她话音落下,云昭仪脸上微微一变,神色慢慢沉重起来。   “当真?”她问。   谢婉凝点了点头:“你昨日吃醉了被请下去休息,兴许不知道之后太后又叮嘱本宫几句,便是再如何,本宫也不能拿太后的口谕诓骗你不是?”   云昭仪低下头去,好半天没说话。   谢婉凝也不管她,自顾自吃起茶来,反正这里面还有尚宫局的人亲自出马,若是她真的什么都问不出来,太后也只会怪尚宫局办事不利,她一个“督办”的,也不用担责任。   云昭仪心里简直天人交战,在说和不说之间犹豫徘徊,好半天也没下定决心。   谢婉凝一碗糖芋苗都吃完了,见她还在那吭吭哧哧,便微微皱起眉来:“你若是自己不说,叫绯烟宫后殿的宫人们先把事情讲明……到了太后那里,本宫也不好给你说项啊。”   “娘娘!”云昭仪心里一慌,立即喊道,“我说,我全说。”   她终于下定了决心,脸上的表情都跟着坚毅起来,手里却不停缴着帕子,显然还是很紧张的。   “娘娘也知道,妾入宫就在绯烟宫,一直在贤妃娘娘手下过活。贤妃娘娘那人最是尊法守礼,对嫔妾们要求也严格,每日晨昏定省都不能松懈,日子长了,妾也习惯了。”   各宫主位性格各异,自然规矩不同,绯烟宫关起门来如何行事,实则同谢婉凝无太大关系。只不过她瞧云昭仪神色慌张,便也未打断她的话,只耐心听下去。   云昭仪继续道:“家父只是从五品的礼部员外郎,家中也无旁的官署,因此轻易也不怎么敢得罪贤妃娘娘,这几年都是谨言慎行,轻易不敢出错。却不料……”   她顿住,眼睛里又闪出泪花来,倒是显得可怜极了。   “却不料夏日时妾走了运,被选中去东安围场伴驾,可贤妃娘娘却留在宫中,可能正是如此,便惹得娘娘不愉。”   云昭仪一脸惶恐,估计着当时贤妃也没少挫磨她,叫她现在想来都有些害怕。   她能去东安围场,萧铭修早就跟谢婉凝提过,是因为今岁都选秀由她父亲协办,萧铭修举手之劳,给臣下个面子而已。   这事谢婉凝却没说,只安慰她:“兴许是那段时候贤妃身体不爽,只能多担待一二了。”   可不是,云昭仪在人家贤妃手底下讨生活,不忍还能咋地?除非将来有一天她位分比贤妃还要高,才能把这些年受得挫磨都还回去。   云昭仪沉默下来,她又有些犹豫,随即却狠狠扯了一下手里的帕子,抬头对谢婉凝道:“贵妃娘娘,这些磋磨妾都忍得,也已经习惯了。再说贤妃娘娘自来最要面子,轻易不会叫她宫中出丑事,因此也没太过分。只是去东安围场之前……她把臣妾叫过去,说怕臣妾在东安围场不本分给绯烟宫丢脸,特地叫她身边的宫人陪妾一起去东安围场,说是要代她照看妾。”   一直听到这一句,谢婉凝才坐直腰身,精神也更集中了一些。   “然后呢?”   云昭仪小心翼翼看了她一眼,低下头轻声道:“跟臣妾去东安围场的宫女叫石榴,倒不是那等多嘴多舌的人,去了东安围场也并未管过妾什么,只是经常见不着人,妾也不知道她每日去了哪里,到底在做些什么。”   她说这话的时候,表情特别忐忑,仿佛石榴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叫她瞧见了一样。   谢婉凝把目光放回她脸上,认真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说:“你真不知?”   她荣登贵妃宝座之后,宫里的宫妃们也私底下谈过谢婉凝的,不过说坏话的却不多。许多下三位的小主都觉得有些庆幸。贵妃娘娘没跟以前的宜妃娘娘一般一团和气,却也淡雅知礼,她不会特地去欺负谁,挫磨谁,只要不犯到她手上,就能平和相处。   对于下三位的小主或是跟主位只有一步之遥的昭仪和婕妤,这样一个人做贵妃,可比其他的几个妃主强许多。到底是世家大族出身,她胸襟宽广,气度卓然,绝不是普通内宅女儿所能比的。   但便是这样,她们心中也都清晰知道,在贵妃面前一定不能胡乱说话,切忌胡言乱语。   因此谢婉凝这么盯着看了之后,云昭仪心中一凛,立即指天发誓:“娘娘,妾所言皆属实,若妾真知道内情瞒而不报,便是天打雷劈也无怨言。”   谢婉凝这才点了点头,脸上也松快了些:“那便好,这石榴现在如何了?”   云昭仪愣了一下,她想了想才道:“石榴虽只是绯烟宫的小宫女,却已经过了二十五芳龄,从东安围场回宫之后赶上宫中放人,她便申请出宫,至于去了哪里妾也不知。”   谢婉凝手里拨弄茶碗盖子,心里头却在想贤妃选的这个人。   一个不起眼的小宫人,便是跟着云昭仪去了东安围场旁人也不会在意。她的年纪正巧又够了,回宫就能放出宫去,无论她在东安围场做了什么,事后再查也无异于大海捞针,人一旦出了宫就太难找了。   贤妃这一手“金蝉脱壳”用得实在高明,从头到尾都没她什么事,宫人是过去“照顾”云昭仪的,云昭仪在这里面到底有没有吩咐过石榴,谁都不知道。便是云昭仪想把罪责赖到贤妃头上,贤妃也能反咬她一口,自己绝对不会被沾上脏事。   就如同现在这般,哪怕云昭仪因为被查吐露实情,可她到底什么都不知道,宫里再去查那个叫石榴的宫女,这会儿再追出宫去也晚了,没有人证物证,若是想把贤妃拉下水,已经全不可能。   谢婉凝想通里面这些关节,也不由在心里叹了一句:高明。   云昭仪说完就看她垂眸沉思,心里就跟打了鼓一般,无论如何也静不下来。   “你……昨日到底是如何?”谢婉凝顿了顿,继续道,“太后娘娘叫彻查,是认为你受了欺凌,关怀你才如此兴师动众,若是没有什么实证,无论是尚宫局还是我景玉宫,都不好跟太后娘娘交代。”   刚才她说完话,谢婉凝想通了贤妃这一系列的安排,也想明白昨日云昭仪为何那么“出众”了。   小雪那日之后,顺嫔因养胎不利被罚消主位,直接降为婕妤。德妃和宜妃也都被连带着受了责罚,韩淑女更是去了永巷三所,直接被打入冷宫。   这种情况下,贤妃却一直称病,一点连累都没被波及。   这个时候她才明白过来,当时跟她一起去的石榴一定做了什么手段,只是她一不清楚,二怕连累,也根本不能跟石榴背后的“贤妃”求饶。贤妃借她的手把石榴带去东安围场,一开始就没安好心。   结果没过多久,贤妃的病却渐渐好转,开始重新掌管宫事。每日云昭仪去前殿请安,都觉得贤妃看着自己的目光阴冷冷的,她害怕极了,这才想了这么一个求生的招数来。   她知道,在宴会上闹这么一场,太后肯定要管一管,至于能管到什么地步,只能赌一把了。   万幸,她赌赢了。   现在不光太后上了心,就连尚宫局和景玉宫都要插手,哪怕不能把贤妃攀扯下来,也好歹能给自己搏出一条生路来。   谢婉凝端详着这个平日里不声不响的昭仪,轻声笑笑:“说吧,大家姐妹一场,能帮的,我一定不会视而不见。”   刚才云昭仪多半说了实话,在顺嫔这件事上,她定没有做过坏事,如果是她做过,现在也不能这般镇定,还特地选了小年宫宴把事情闹大。   她没有做过坏事,谢婉凝也不吝啬出手帮一帮。   云昭仪这才大大松了口气,低头抹了抹眼泪:“这一次能让娘娘费心督办,是妾的福气,也是妾的好运气。妾有被怠慢的证据,一定能叫娘娘漂漂亮亮去跟太后禀报。”   谢婉凝淡淡看着她,见她眼睛通红,面容却比刚才要严肃得多,不由点了点头:“若能办成,本宫就给你找个新家,如何?”   云昭仪原本也只是想让贤妃忌惮她,不会轻易对她下手,却未曾想如今还有这样机缘,不由激动地红了脸,直接起身跪了下去:“妾叩谢娘娘救命之恩。”   谢婉凝道:“只要你说的是实话,我一定能说到做到。”   作者有话要说:  贵妃娘娘:原来大家都在认真宫斗吗?只有本宫努力吃瓜! 第90章   谢婉凝倒是没成想,简简单单的云昭仪醉酒一事,到底也把贤妃那些隐私事牵扯出来,不过云昭仪也是空口白话,手里压根就没有贤妃的把柄。   云昭仪便低声道:“我宫里伺候的大宫女,有个叫满枝的,因为我宫门冷落,便就不那么服帖,撺掇的其他宫人也都生了异心,每日都很怠慢。”   这话听起来,确实很是憋屈。谢婉凝低头看着她,她也却只看着放在膝盖上的手。   “娘娘,我自来就不是个伶俐人,从小到大都不聪明,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云昭仪低声道,“进了宫,能伺候陛下和娘娘,已经是我们家天大的福气了,旁的妾从未求过什么。”   “只是我在绯烟宫偏殿的日子确实难过,如今又叫我确实抓住了把柄,我才起心闹了这一起事。娘娘只管拿住满枝,就知道她把我宫里头的银丝炭都换成了煤烟炭,在她枕头匣子里也都藏了脏银,一抓一个准。”   别看云昭仪平日里不声不响,倒是主意正,这一连串线埋下来异常稳妥,一点都不含糊。   谢婉凝看着她,没说别的,只问:“你可想好了,现在尚宫局的人就在你宫里头查,你就不怕查出别的事来?”   云昭仪擦了擦红彤彤的眼眶,反而笑了:“娘娘,我没做过旁的事,又有什么好查出来呢?”   谢婉凝沉默一会儿,道:“昨日你是彻底得罪了贤妃,你若是想好,今日抓到满枝,我就跟太后娘娘禀报,让你即刻搬出绯烟宫,再也不受她磋磨。”   云昭仪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她定定看着谢婉凝,仿佛她是什么神祗一般。   “娘娘,宫里头这么多主位,我自来最喜欢您,”云昭仪诚恳道,“因为你的心最好,看着人的时候眼睛从来都是透亮透亮的,就好像冬日里的雪花,却比夏日的暖阳还要温暖。”   谢婉凝头一回被人这么夸,不由愣在那里,好半天才笑出声来:“行了,多大点事,至于给我戴这么高帽子。”   云昭仪也有点不好意思,便低头不再言语。   谢婉凝沉吟片刻,说道:“想来你也不太愿意再住东六宫,不如搬去西六宫如何?安嫔宫中倒是无陪位,你便去她宫里,协助她教养好大公主吧。”   这一回,云昭仪是真的感动了。她忙起身,再度向谢婉凝行礼。   谢婉凝冲她摆摆手:“你先去我偏殿里候着,夏草安排宫人侍候昭仪,不可怠慢。”   夏草便引着云昭仪出去了。   等人走了,谢婉凝就跟谢兰对视一眼,谢兰就说:“她说自己蠢笨,却是个玲珑心思,只是受制于人,才有了东安围场之行,如今倒是也算搏出生路来。”   谢婉凝就笑了:“可不是?她入宫这么久都没能侍寝,却也从才人升到昭仪,凭这份本事,以后的日子不会难过。”   云昭仪亏就亏在进了绯烟宫,贤妃比她可精明得多,她摆弄不过贤妃,只好受制于人,被她任意磋磨了。   “娘娘可给她选了一个好去处,安嫔也应当很是高兴,以后她就不用自己独自撑着宫门了。”谢兰笑道。   谢婉凝点了点头:“一开始可不敢给她宫里轻易安排人,便是太后娘娘也斟酌了许久,倒没成想如今一个现成的人选送上门来,娘娘也能松口气。”   安嫔十分扶不起来,哪怕独掌一宫,也弱得总要和嫔过去支援才能勉强支撑下去。她是个软弱如蒲柳一般的女子,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日都战战兢兢都,若不是膝下养育了长公主,只怕也不能有今天这般荣耀。   这么看来,大公主都比她机灵一些,倒是因为太后日日瞧着,好悬没被养歪。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芳蕊便匆匆而归,见谢婉凝神色淡淡,便知道云昭仪那肯定十分顺利,不由笑道:“娘娘肯定已经知道前因后果,奴婢便也不啰嗦,云昭仪宫中确实有宫人怠慢之事,其中一个叫满枝的大宫人把云昭仪这一季的炭火全部换了次一档的煤烟炭,云昭仪白日里被熏得难受,问她她却说尚宫局给的就是这个,谁叫云昭仪位份低,享用不了好东西。”   这都是云昭仪宫里其他小宫女学来的,那绘声绘色的样子,可见平日里满枝没少拿腔作势。   谢婉凝点了点头:“这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芳蕊道:“说来也是云昭仪时运不济,贤妃娘娘非要派人管教她,让前殿都宫人陪着她一起去东安围场。云昭仪宫中就要少一个名额,满枝平日里伺候起来就很不尽心,云昭仪便把她留了下来。”   所以,她心生不满,又发现云昭仪衣食住行都要她们做宫女的打理,便起了坏心肠。   自从东安围场之行回来,云昭仪本来心里就有些慌,后来又出了小雪宴会顺嫔流产一事,她就更害怕了。这个时候满枝领着其他宫人不服她的管教,每日伺候也很敷衍,云昭仪有苦难言,根本不知道要如何是好。   这么熬了一个月,等满枝把她宫里的炭都换了,这才有了昨日“疯癫”的举动。   “所以说,人得能沉得住气,”谢婉凝笑笑,“满枝沉不住气,以为云昭仪不受宠就可以肆意欺凌,却未曾想到再不济她也是五品宫妃,大小年宴都能列席,有什么冤屈,自然可以上达天听,又怎么可能忍气吞声呢?”   “娘娘说得是,李姐姐已经把犯事的宫女都带回尚宫局,应当中午就能送来证词,娘娘下午就可以给太后娘娘禀报了。”   谢婉凝便笑笑:“没成想刚做贵妃没多久,就能接手这样的大案,倒是破案神速啊。”   芳蕊往前凑了凑:“娘娘,臣留意了绯烟宫前殿,贤妃娘娘一直没出面,只让他的大宫女听琴出来帮忙。瞧听琴和满枝的样子,满枝的行为应当跟前殿无甚关联。”   “以贤妃的聪慧,怎么可能让这么没头没脑的宫人给她办事?云昭仪本来也就只想换个地方住,闹大了都没脸。”   芳蕊便点了点头,正要退出去草拟折子,却不料抬头就看到苏年匆匆进了景玉宫。   “哎呦,怎么苏大伴竟亲自来了,快里面请。”   苏年做了司监,也成了大伴,只是一身官服还没换,依旧是以前那身中监的青灰料子。   “芳蕊姑姑客气了,咱家是有要事跟娘娘禀报,不知娘娘可否有空?”芳年温文尔雅地说。   芳蕊便又折返回去,跟谢婉凝通报之后,就请了苏年去花厅里等。   苏年刚坐下没半盏茶的工夫,谢婉凝便来了,苏年就赶紧起身,同她行礼问安:“给贵妃娘娘见礼了,娘娘大吉。”   谢婉凝摆手笑道:“才听闻你往上面又走了一步,还没恭喜你呢。”   苏年就难得露出笑脸,显得整个人却比平日里还要腼腆几分。   “全仰陛下恩赐,没有陛下,也无臣的今日。”苏年道。   恭维完了,谢婉凝就问:“大伴匆匆赶来,定是有事,你且说来。”   苏年倒是利落,不跟沈雁来那般说话藏一头,他直接就说:“昨日芳蕊姑姑特地让臣查昭仪娘娘的膳食,倒是没发现什么大概来,昭仪娘娘应当只是吃醉了酒。只是刚尚宫局又送来了昭仪娘娘宫中被换过的煤烟炭,却发现里面暗藏了机关。”   谢婉凝安静坐在那,等着他把事情说全。   苏年淡淡道:“回禀娘娘,在昭仪娘娘的煤烟炭里,臣发现了轻微的蓖麻,若是长期燃烧被昭仪娘娘吸入,恐怕过不了这个冬日昭仪娘娘就会心衰而亡。”   “什么?可是当真?”谢婉凝皱起眉头,脸也沉了下来。   苏年冲谢婉凝拱了拱手:“娘娘,慎刑司办差从不出错,如今那几个宫女已经移交慎刑司处置,娘娘且可放心,臣一定能查得水落石出。”   谢婉凝深吸口气,确实真的神色凝重:“刚刚云昭仪还说了一件陈年旧事,得你亲自跟陛下禀报,看看整件事要怎么处置。”   说着她就让身边的谢兰把刚才云昭仪的供词又重复一遍。   苏年没曾想这里面还有贤妃的事,立即便道:“臣领命,这就去查,无论如何也要查到那个石榴的动向。”   说罢,他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便又匆匆出了景玉宫。   只剩下谢婉凝坐在花厅里,愣愣看着院中的花草:“姑姑你说,她们这样可有什么意思?”   从顺嫔怀孕开始,这宫里的风就乱了,没有人能平静以待,多多少少都出了手。就连顺嫔自己,也不愿意要这个孩子,不知道是可悲还是可叹。   只是贤妃借了云昭仪的手,却没有完全把她制住,这才在事情平息一个月之后,又被云昭仪翻了出来。哪怕云昭仪没有任何证据,这一件事,也能叫陛下心中警钟高悬,再也不会如以往那般看她。   一步错,步步错,如果她没有走第一步,就不会有之后这许多步。   中午的时候,谢婉凝便请了云昭仪用午膳,云昭仪从未跟谢婉凝一起吃过饭,这一会儿别提多紧张了。   谢婉凝见她那么局促,便笑道:“怕什么,我又不能吃了你,安心用膳便是了。”   云昭仪冲她腼腆笑笑:“妾是怕乱了娘娘这的规矩,叫娘娘用不好膳,倒是罪过了。”   可能是那满枝才换了炭,她脸色道也没那么难看,除了胃口不太好,瞧不出别的毛病来。   谢婉凝顿了顿,便说:“你要去安嫔宫中,她那可有大公主,轻易马虎不得。正巧一会儿魏医正要过来给我请平安脉,便给你也瞧瞧,大家都好心安。”   刚刚云昭仪只是在偏殿里小坐一会儿,并不知道外面这许多事,她完全没起疑,还感激地看着谢婉凝:“娘娘仁慈,多谢娘娘了。”   谢婉凝笑笑,没再说什么。   事关皇嗣,她还是谨慎些好。   作者有话要说:  陛下:没有戏份的一章,要想朕! 第91章   这一日谢婉凝还挺忙的,午歇起来没多久,魏医正就到了。   谢婉凝先让他去给云昭仪诊脉,稍后才叫他去了花厅,问:“云昭仪身体可有大碍?”   魏医正这些年一直给她治寒症,也算是比较熟悉,自来知道这位娘娘不喜旁人废话,便直接回禀道:“昭仪娘娘这几日是否吸入过蓖麻毒?如果是的话,她吸入的量很少,也未伤及肺腑,调养一个月就能养回来。”   谢婉凝点了点头,这才松了口气。   “之后云昭仪可能要搬宫,还是由你给她调养,务必要调养好,你可明白?”   魏医正多余的话是一概不问,只行礼道:“诺,臣领命。”   说完云昭仪的事,魏医正就要给谢婉凝诊脉了,他左右手都听了一会儿,然后便笑道:“娘娘身子骨已经大好,想来您自己也有所感,现如今手脚不冰,也不过分俱寒?”   谢婉凝道:“正是,多亏大人医术高明,把本宫这陈年旧疾给医治好。”   被娘娘这么一夸,魏医正也有些飘飘然,跟了一句:“这调理的方子可是臣家中祖传,宫中又药物丰沛,娘娘的寒症这才能两年多便治好。若是在坊间,许多大夫可能都诊断不出,拖的久了才难治。”   就跟他给萧铭修说的一样,坊间很多大夫没那么多家传医书可读,会理所当然认为谢婉凝这是月经不调,经血不通。但如果不从她的寒症下手,治标不治本,定然是治不好病的。   这话他是头一回给谢婉凝说,倒是叫谢婉凝听得愣了一回,好半天才问他:“既然本宫已经好了,为何还要再吃药?”   魏医正忙回:“娘娘,冬日里宫中有火墙,最适合您保养,治病吃药这事是急不得的,这一冬再巩固一二,来年开春定能大好。”   “如此,辛苦魏医正了。”谢婉凝这才笑了。   魏医正便行礼:“那臣就这就去给娘娘调方子,这药也不用紧着吃,一月连用七日便可,用到二月就可以停了。”   谢婉凝垂下眼眸,心里落了事,犹豫片刻还是问:“那本宫何时才能有孕?”   她跟萧铭修的情事自来也不少,只是不知为何一直没有身孕,她总怕是因为寒症缘故妨碍子嗣,这才问出口了。   魏医正一点都不慌,按萧铭修的吩咐张口就说:“娘娘近来吃的药确实有碍孕事,等明年停了就不会有碍,娘娘且放心,您身子骨一直健朗,早晚能有小殿下承欢膝下。”   太医说的话,谢婉凝自然是信的,她叫谢兰亲自把魏医正送出宫去,这才同她欢喜道:“也用不了多久了,等上一等也无妨。”   谢兰笑道:“还是这宫里的太医医术高明,原咱们在谢家时也求医问药过,倒是医术不展,才蹉跎至今日。”   她这么说,其实是想宽谢婉凝的心,这些年谢婉凝对母亲没有尽心医治她的病症而跟耿于怀,结果却是另一个模样。   其实那些年谢家也给她请了大夫,每每来月事时汤药也未曾断过,一直没有好转,原来不是母亲心狠不肯下银子,只是因为坊间大夫医术不及而已。   倒是她错怪了。   谢婉凝长长吁了口气:“是我着相了,这么多年,巴着这件事不肯松手,如今倒是应当看开。”   事关父母,没有人能平常心以待,谢母自来就同她不亲近,她耿耿于怀这许多年,如今也是终于释怀了。   谢兰笑着握住她的手,慈爱道:“这是好事,娘娘如今身子好了,对夫人的误会也解开,翻过年就能同陛下一起去玉泉山庄,在那边修养些时日,再怀上个伶俐的小殿下,这日子便更好了。”   她说得极为动听,谢婉凝跟着渐渐露出笑容,也是有些期待的:“咱们不如先把小衣裳准备准备,也省得到时候手忙脚乱。”   这也是她关心则乱,若她真的能怀上皇嗣,那陛下还不得高兴疯了,哪里能叫景玉宫手忙脚乱,肯定把事事都安排好,不叫她操半点心。   谢兰帮她理了理鬓边发丝:“一会儿还要去慈宁宫,娘娘先看看芳蕊写的折子,还有什么要补漏的。”   叫谢兰这么一提醒,谢婉凝才冷静下来,接过折子仔细瞧了,然后自己便又誊写一遍。   她一手簪花体写得漂亮极了,很有些风雅之意,这么多年练下来,又带着些寻常人所没有的风骨,倒是很亮眼。   太后看完她递过来的折子,先是夸了一句:“你的字写得好。”   谢婉凝腼腆笑笑:“多谢娘娘赏识。”   太后点了点头,很快便把折子看完,然后对她说:“你是怎么想的?”   谢婉凝渐渐严肃起来:“这里面许多事,不过云昭仪空口白话,她一没物证二没人证,那个叫石榴的宫女也早就出宫而去,尚宫局也不能光凭云昭仪一面之词便去彻查绯烟宫,便是查了,也肯定什么都查不出来。”   太后低头喝了口茶,没说话。   谢婉凝继续道:“不过云昭仪宫中炭火有异,也被宫中宫人怠慢,这是不争的事实,她留在绯烟宫后殿就不安全了,臣妾想不如先把她挪出来,也好叫她能安心度日。”   太后轻轻扫了她一眼,心里头倒是感叹,这贵妃明明把事情都看清,说出来的话却这么含蓄。她嘴上说不能乱怀疑贤妃,可转头就说云昭仪在绯烟宫不安全,得挪出来才能安心度日,实际上她心里还是认为贤妃定是动了手脚,才有此打算。   不过不光她了,就连太后看了这份折子,心里也觉得贤妃不简单。最起码骆婕妤这事她摘不出去,只是没被抓到把柄罢了,倒是比宜妃和骆婕妤都高明许多。   “云昭仪虽不是主位,好歹也是个昭仪,要住也肯定是陪偏殿,你看看哪里合适?”   太后倒也相信谢婉凝的折子,这事不仅有尚宫局参与,甚至慎刑司都出了手,里面的弯弯绕绕一查就能清楚,谢婉凝没必要为了绊倒贤妃特地做扣。   再说,她都已经是盛宠至极的贵妃了,哪里有空跟贤妃置气,贤妃眼热她才差不多。   谢婉凝知道这些小事情太后是不会管的,闻言便笑了:“臣妾知道安嫔的听雪宫自来也没有旁的陪殿小妃,不如就叫云昭仪搬到听雪宫后殿去。一来云昭仪性子稳重,可以帮安嫔打理宫中琐事,二来她们两人都是好性子,也能相处愉快。娘娘看这可妥当?”   太后看着谢婉凝,意味深长笑了。   如今萧铭修膝下空虚,只得两个公主,又因为安嫔和和嫔性子都不太稳妥,所以太后对两个小公主也很上心,时常分神看顾。   是以,谢婉凝这么安排,便是说云昭仪那绝对没问题,甚至她还能帮着安嫔照看好大公主,不叫太后再操心听雪宫的事了。   “好,你说合适,便叫搬吧,”太后顿了顿,还是道,“不过安嫔什么性子你也是知道的,回去路上不如就去听雪宫瞧瞧,你亲自告诉她这个好消息,可好?”   谢婉凝立即变懂了:“诺,臣妾这就去。”   等她走了,太后才跟身边的阑意道:“听闻皇儿最近日日都要去景玉宫?”   阑意道:“娘娘也知道乾元宫的事不好打听,不过陛下日日都去景玉宫的事宫中都传开了,小宫人们都很羡慕贵妃娘娘呢。”   太后有一下没一下瞧着扶手,反而说:“皇儿也算是长大了,也想明白一些事,比他父皇强许多。”   说起先帝爷的事,阑意就闭了嘴,只听太后继续道:“能有这般缘分,在宫中也殊为不易,只盼着皇儿能自己稳得住,让这缘分长长久久,别又跟我们似的,最后还不是……”   还不是从鹣鲽情深走到相敬如宾,人生短短几十年,那些恩爱过往早就叫世事淹没,时至今日,她似乎也会想不起来甜蜜恩爱的少年时光了。   阑意不知道说什么,只跟着在边上叹气:“都这么多年过去了,娘娘又何苦再去深究,如今只等着贵妃娘娘早得皇嗣,叫娘娘能儿孙满堂。”   太后拍了拍她的手:“是了,你说的对。”   谢婉凝自是不知太后都感叹了些什么,等她的步辇停在听雪宫门口,就看到听雪宫的小宫人慌慌张张跑进去通报,瞧那样子很是没见过世面。   不多时,安嫔身边的姑姑暖雪匆匆从宫中出来,亲自到宫门外迎接谢婉凝:“不知贵妃娘娘驾临,若是刚才小宫人怠慢,还请娘娘不要介怀。”   宫人打开步辇雕花门扉,芳蕊上前搀扶谢婉凝下来,谢婉凝站定才道:“是本宫来得突然了些,无碍的。”   安嫔这个姑姑是太后亲自给挑的,倒也稳重伶俐,闻言便上前扶助谢婉凝另一边胳膊:“大公主最近可是想娘娘,原本还想去景玉宫给娘娘请安,正巧娘娘来了,大公主一准该高兴了。”   谢婉凝颔首笑道:“大公主自来玉雪可爱,本宫很喜欢她。”   暖雪心里这才稳妥,瞧谢婉凝这个样子,突然来听雪宫应当也没什么大事,她忙丢给前面等候的大宫女一个眼色,大宫女便进去安慰安嫔去了。   跟了一个扶不起来的主位娘娘,宫人们只好自己多担待点,也不能辜负太后娘娘的赏识不是?   两人没走几步,一个玲珑的小身影便从殿里窜了出来,奔过来一把抱住谢婉凝的大腿:“贵母妃,你终于来看我啦。”   谢婉凝低头看了看她,弯腰使劲把她抱起来在怀里颠了颠:“是啊,贵母妃可想彤儿了,你不去瞧我,我只好自己来瞧你了。”   她这么说,大公主就被哄得心花怒放,一下子就笑开怀了。   谢婉凝搂着她又软又小的身子,心里头想:可爱的小姑娘,真是太招人喜欢了。   作者有话要说:  贵妃娘娘:谁不喜欢小loli呢!太可爱了!想生!   陛下:嗯?叫朕呢?朕来了! 第92章   大公主也不过才四岁,小小一团,谢婉凝小抱一会儿也不觉得吃力。   她很懂事,不会乱抓谢婉凝头耳上的簪子耳环,就这么说说笑笑跟她一起进了听雪宫前殿。   安嫔已经等在那了,抬头一看大公主叫谢婉凝抱着进来,顿时吓得魂都要飞了:“彤儿你赶紧下来,怎么能叫贵妃娘娘抱着你,成何体统。”   谢婉凝见她一脸惊慌,只得叹了口气放下大公主,叫大公主的宫人上来领她:“彤儿乖,先去玩会儿,我跟你母妃说说话。”   大公主便点了点头,乖巧地跟着大宫人走了。   安嫔一听谢婉凝竟然是来找她的,顿时又有些慌:“娘娘,可是有什么事要吩咐臣妾?”   谢婉凝好笑地看了她一眼,心说:便是有事,我也不能吩咐你去办啊!   张嘴说的却是:“确实有一桩事,太后娘娘特地叮嘱本宫过来同你商量一二。”   安嫔一愣,倒也没那么笨,只让宫人们都退下,留了暖雪跟在身边。   “娘娘且说,能办臣妾一定义不容辞。”   谢婉凝就笑了,说话也越发温柔:“我知道你素来和善,宫外的事不愿意掺合,宫里对宫人们也很宽待,不过也正是因为你性子软和,又要掌管一宫,又要教养大公主,很是吃力吧?”   这话说的动听极了,安嫔一下子就红了眼眶,哽咽道:“娘娘真是火眼金睛,什么都瞒不过您。”   被夸“火眼金睛”的贵妃娘娘只得继续道:“我跟太后商量许久,不知给你宫里后殿加个陪位如何?是个稳重人,平日里也能帮你打理宫事,你能轻松不少。”   安嫔绝不是自己就能立起来的性子,闻言就要答应下来,还是暖雪清醒,轻轻扯了扯她衣袖,这边对谢婉凝笑道:“回禀娘娘,我们娘娘什么性子您是知道的,臣知道这里没臣说话的份,可事关听雪宫和大公主,臣还是想问一问的。”   谢婉凝见她这么回护安嫔和大公主,倒也没怎么生气,只淡淡道:“你说。”   听雪轻声道:“臣知道早年太后也考虑过人选,最后却都放弃了,不知如今到底是谁得了太后娘娘和贵妃娘娘的青眼,能被挪来听雪宫,也好叫我们提前有个准备。”   她一开口,安嫔就不说话了,只眨巴眨巴眼睛看着谢婉凝。   谢婉凝扫了暖雪一眼,也懒得跟她们打机锋,利落道:“昨日宫宴你们也是瞧见了的,云昭仪在绯烟宫过得不如意,今日事已经查明,确实有宫人不敬妃嫔,太后这才想着给云昭仪挪个地方,再换换宫人,也好叫她日子好过一些。”   这话叫安嫔和暖雪听得都愣住了,没成想昨日云昭仪那么闹,居然还是真的不成。   既然要把她挪出绯烟宫,那贤妃肯定是没怎么管过或者关照过云昭仪,才叫她日子不好过,暖雪很快便反应过来,有些犹豫道:“那贤妃娘娘那……”   谢婉凝就淡淡笑了:“这事自有本宫和太后娘娘,你们不用操心,太后只是想给云昭仪换个地方,也省得她总想起以前那些糟心事。”   暖雪这才松了口气:“昭仪娘娘是稳重人,来跟我们娘娘作伴正合适,这事有劳贵妃娘娘费心了。”   她倒是聪明,知道这事肯定是谢婉凝出了力的,太后那她们谢不到,把谢婉凝谢到也是一样。   谢婉凝见她同意了,就又去看安嫔,安嫔便立即道:“臣妾都省得,平日里跟云妹妹也熟悉,一定不叫她再跟以前一样。”   事情说完,谢婉凝还要赶着回宫,便起身道:“这样,麻烦安嫔妹妹尽快收拾一下偏殿,今日云昭仪要过来先凑合一晚,等明日尚宫局给云昭仪选好新的宫人,再给她搬宫。”   安嫔使劲点了点头:“娘娘放心,臣妾一定能办好。”   谢婉凝就冲她笑笑,留下一句“改日带彤儿去景玉宫玩”,便施施然走了。   等回了景玉宫,时辰也不算早了,差不多到了晚膳时分,谢婉凝索性好人做到底,又留了云昭仪一顿晚膳,这才跟她说:“一会儿尚宫局的李姑姑过来接你,你平日里用惯的家什也已经搬去听雪宫,刚我也亲自去了一趟听雪宫,安嫔很高心你能过去陪她跟大公主,你且安心住过去,好好对安嫔和大公主,可清楚了。”   云昭仪简直感动得不行,立即给她行了大礼,眼睛都红了:“娘娘大恩,妾永生难忘。”   谢婉凝冲她笑笑:“行了,快起来吧,成什么样子。你且去收拾收拾,我就不送了。”   云昭仪行礼便退了下去,谢婉凝这才觉得轻松许多:“倒是没成想这事这简单就办完,不枉我特地出门一趟。”   谢兰帮她按摩肩膀:“还是因为各宫所都肯听娘娘调派,这事若换个人督办,指不定要拖到什么时候呢。”   谢婉凝点了点头:“你说得有道理。”   反正已经用过晚膳,谢婉凝就披上斗篷,在院子里溜达了一会儿,等到她回寝殿洗漱,才想起来:“今日还要等陛下吗?”   他最近日日都来,偶尔今日还没过来她反而有些不习惯。   谢兰也正要叫春雨过来问问,没成想春雨便匆匆进了寝殿:“娘娘,刚乾元宫的叶中监来了,说陛下今日要忙,就留在乾元宫不过来,让娘娘先歇下。”   谢婉凝还真没想到她不过随口一问,萧铭修还真就派人过来同她知会一声。这一刻,她心里头也不知道是甜还是酸,总之是有些暖意流淌而过。   “你跟叶中监说,叫陛下早些休息,可切莫再熬夜了。”   谢婉凝吩咐完便安置下来,她一个人霸占自己的架子床,倒反而觉得身边空荡荡,哪怕挂着厚重的帐幔,没另一个人给自己挡风,也是觉得有些凉。   她闭上眼睛,催促自己不要多想,好半天才安睡过去。   第二日,早晨一醒来她就听到外面有些热闹,起身问秋云:“可是怎么了?”   秋云一边给她呈温水,一边道:“是绯烟宫那边,因为云昭仪娘娘搬宫,闹的动静有些大了。”   谢婉凝还有些奇了:“云昭仪搬宫就搬宫,绯烟宫闹什么?”   秋云抿嘴笑笑:“还不是尚宫局的李姑姑,兴许是那一夜奉命送云昭仪回去绯烟宫没给开前门,心里头不高兴,这会儿就能打绯烟宫的脸,可不会善罢甘休。”   谢婉凝这才轻声笑笑:“她倒是还挺记仇。”   不过李姑姑还是有分寸,不过闹了小半个时辰就停了,之后就再听不到半点声响。   到了晚间,萧铭修提前叫人回来通传,说要过来用晚膳,谢婉凝这才又开始忙起来,吩咐小厨房做些他爱吃的菜端上来,也好叫他高兴。   萧铭修昨日忙到很晚,今日便不肯再忙,办完了折子就匆匆往景玉宫赶,仿佛乾元宫有吃人的野兽追着他,叫他一刻都不肯多待。   宁多福只好追着御辇跑,差点没把肚子上的肉跑掉两斤。   “你们可跑稳当点,”宁多福喘着气呵斥,“可别惦着陛下。”   抬步辇的黄门默默看了他跑得通红的脸,脚下健步如飞,脸不红气不喘,一点都不费劲。   等到了景玉宫,萧铭修却又不那么急了,他下了御辇在宫门外站了一会儿,这才让人进去通传。   谢婉凝正坐在花厅窗前插花,手里捏着一支腊梅,抬头透过窗棂看见萧铭修的身影,倏然笑了:“陛下来了。”   萧铭修看着她倚窗而望的俏丽身影,心跳也不由快了两分,他努力深吸口气,让自己尽量稳定下来。   他不听告诫自己:可不能这么没出息,你是皇帝陛下,你要冷静。   等进了正殿,萧铭修也冷静下来,他冲要给自己行礼的谢婉凝摆摆手,上前两步握住她的手:“侍弄花草呢?”   谢婉凝便笑笑,指着那白玉瓷瓶里的腊梅道:“正巧枝头凌乱,刚才臣妾就去修剪一番,减下来的枝桠扔了可惜,只得翻出库房里的瓶子,挨个装点了。”   萧铭修匆匆一看,可不是,屋子里的桌上都摆了一瓶花,若不是梅花静悄,指不定要热闹成什么样子。   “哪里有你这么插花的?”萧铭修点了点她的鼻子。   谢婉凝往后躲了躲:“我高兴!这样屋里就暖和多了。”   那倒是,虽然腊梅花朵小巧,却开得浓烈,给素净的屋内增添几分亮色。   萧铭修见她心情正好,便低声道:“今日礼部上了折子,言宫内有了新的贵妃,年节祭祀时就要往前排一排,也好能照料太后娘娘。”   谢婉凝一呆,好半天才道:“以前秦姐姐在时,礼部可没叫上折子。”   她说完也自觉说错了,抿了抿嘴唇才说:“唉,是我忘记了,那会儿秦姐姐已经起不来床,还谈什么祭祀不祭祀的。”   萧铭修见她立即就伤感起来,不由伸手拍了拍她的后背:“好了,都过去了,她现在也应转世为人,你便也不要再多做惦念。”   谢婉凝轻轻“嗯”了一声,很快就振作起来:“折子陛下已经批了?”   萧铭修轻咳一声:“是,以前都是太后主祭,可她毕竟年纪大了,这么站一两个时辰也很吃力,现在有你协助她,也好叫她能轻松许多。”   谢婉凝立即就被他的话带跑了,点了点头道:“好,那我一定努力,把这差事办好,不给你和太后娘娘丢脸。”   萧铭修低头看着她,眼中有着深深的笑意。   “婉凝真好。”   作者有话要说:  陛下:不行了,就是这么没出息orz 第93章   两人说好祭祀的事,就很快熄灯安置下来。兴许是年末繁忙,萧铭修就没怎么闹谢婉凝,也不过一次就放过她,搂着一起睡了过去。   次日清晨,谢婉凝醒来时萧铭修还为走。   最近兴许是没那么多烦心事,他睡得一般都很沉,倒也算是一夜好眠。   不过今日他有小朝,也闲不了多久,陪着谢婉凝用完早膳,才同她一起去了小书房:“昨日你问王家的事,仪鸾卫都探查清楚了。”   谢婉凝的心神一下自己就被他牵扯过去,忙坐在边上煮起龙凤团圆来:“陛下请说。”   萧铭修好笑地点了点她,倒是没卖关子:“仪鸾卫打听出来两个样板,你要听哪个?”   “这事怎么还能有两个样板?”谢婉凝一愣。   萧铭修就细细给她说:“一个是王家想让人知的,一个是不想让人知的,自然有两个样板。”   谢婉凝若有所思:“倒是他们家的一贯作风。”   她不过随口一说,萧铭修却留了心,只想着她倒是对王家真的很上心。   “先说他们想让人知道的,大概是王家的嫡子病了,王家姑娘陪母亲去城外灵隐寺给兄长祈福,灵隐寺的主持慧觉大师见了王家姑娘一面,顿时惊为天人,直道梧桐隐影,若是她还留在家中,只怕王家无以承继。”   谢婉凝越听越想笑:“就说她凤栖梧桐呗,这么遮遮掩掩的当大家是傻子呢!”   萧铭修见她也不生气,便也跟着笑了:“正是,咱们不当真,倒是那琅琊的知府当了真,三翻四次上门要求王氏女采选入宫,最后闹的王家不胜其扰,才勉为其难答应了。王家还说呢,他们是清贵人家,做不来这等送女入宫的事,若不是嫡女命格贵重,为国着想,他们也不会放下坚持。”   谢婉凝听得张大了嘴,好半天才说:“这么听着,怎么比我们家还不要脸呢?”   萧铭修捏了捏她的手,强忍着虎脸说她:“不许胡说!”   说罢,两人对视一眼,也都忍不住笑起来。   笑了好一会儿,谢婉凝才说:“陛下您是不知道琅琊那些世家有多守旧,明明早年的氏族荣光早就没了,现如今也不是氏族入仕的年代,却还是自诩书香门第,瞧不起其他门户,便是……”   谢婉凝顿了顿,垂眸低声道:“便是如今咱们萧氏已经问鼎中原数百年,他们心里头也总觉得咱们家还是当年那个草莽出身三流门户,瞧不上得很呢。”   她一口一个咱们萧氏、咱们家,叫萧铭修心里听着热乎乎的,别提多舒坦了。对她话中深意却不是很在乎,也根本不必在乎。   他认真给谢婉凝讲:“大千世界,有千百种人,咱们家虽一统天下,御教万民时也不能管住人人内心所想,他们自己要如何想如何做,就随他们去。你且看王氏日渐衰落,难以维持家中营生,便能知道有时候脸面也当不得饭吃。他们一面维持旧有荣光,一面放弃入世经营,混到如今这般模样,也算是求仁得仁。”   这话倒是把谢婉凝点透,她以前总是觉得谢家固步自封,如今想来,谢氏族人一直都是接受如此思想长大,守旧一些、古板一些也情有可原。   她自己是跳脱出来,不用再困在谢氏闺阁的方寸之间,却也曾经想去说服大哥,说服其他的族人,叫他们也能走出琅琊,看看外面的世界。   古人都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谢家人困在小小的门楣之内,无论读多少书都没有用。   可萧铭修却告诉她:个人有个人缘法,强求不来。   他倒是自有一派超脱,让人难以联想到他其实才应当是最在意的那个人。   谢婉凝见他温和看着自己笑,目光灿灿,似有星辰,不由也跟着笑了:“王家撑着脸面,找了个最好的借口,实际上鸡飞狗跳了,一地鸡毛吧?”   萧铭修点了点头,低头抿了一口茶:“你猜的差不多,王家父母自是不肯叫自己女儿入宫的,只是王家千金自己找了关系,叫人把相图交了上来,她父母居然全然不不知,等事情闹开才想着找补脸面,灵隐寺那一出戏,自然也是王家千金的主意。”   所以,王氏女想入宫,就自己弄一出凤栖梧桐的命格,到时候传扬的天下皆知,宫中都得重视她。   谢婉凝差点没笑得掉了茶杯:“她是怎么想的?把钦天监当傻子,还是把礼部当傻子?这年月哪里有什么凤命,自然是谁当了皇后谁是凤命,还不得陛下一人说了算的。”   萧铭修一听皇后这词,心跳骤然加快,他佯装漫不经心,甚至还低头喝了口茶。   “可不是,她真是愚蠢至极。”萧铭修这么说。   她说得对,谁有凤命,归根结底还不是他说了算?   谢婉凝笑够了,却抬头认真看着萧铭修,萧铭修手里一抖,差点以为自己被她看出什么端倪。不过谢婉凝却只说:“可是陛下,我还是想让她入宫。”   萧铭修刚飘起来的心又渐渐冷静下来,他认真端详着谢婉凝的神色,见她确实不像是在开玩笑,不由问道:“知道你厌弃她,还为何要见她?”   谢婉凝垂下眼眸,轻声道:“臣妾少时同她有些龌龊,这些年一直未曾问清,既然她想拿凤命进宫压我一头,那我且要看看,她进了宫到底是如何模样。”   这时候的谢婉凝,没了噩梦惊醒后的恐惧,也没了对上一世过往的彷徨,她现在是清醒的,也是坚定的。   她跟萧铭修一起走到今天,太知道他的为人,他绝不是那等朝秦暮楚之辈,再说就以王纯汐那等人品颜色,也配跟她比高下?   笑话!   王纯汐如今行为这般反常,哪怕闹的跟家中决裂也要入宫,可见她也有些不为人知的故事。   谢婉凝低头想着:你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王纯汐绝对不是爱慕富贵荣华,她上一世就没有想着入宫为妃这事,这一世却出其不意,偏要进宫一遭。如此想来,恐怕只是因为她这一世机缘巧合入了宫罢了。   既然王纯汐一门心思奔她而来,她倒要看看,她到底有什么花招,只管叫她来便是了。   萧铭修见她脸色一会儿晴一会儿阴,也不知要说她什么好,只得道:“那你想好了,若她真的入宫来,怕不是要闹的宫中又乱,你管起来且更不容易,到时候忙了累了,可不许跟朕抱怨。”   谢婉凝一听他竟在意的是这事,不由噗地笑出声来:“那陛下给我找个帮手如何?”   萧铭修以为她能撒撒娇,说一句“到时候陛下帮我便是了”,却没料到等来了这一句,心里顿时酸起来,想着:朕还不如那些小姐妹重要。   谢婉凝见他沉了脸,竟一点都不害怕,气定神闲吃了一小半橘子,才道:“如何?”   萧铭修深吸口气,不知道为何又委屈起来:“娘娘想待如何?”   谢婉凝用亲自插了一小块橘子,喂到他唇边:“臣妾知道年前宫里头也要升升位,想问问班婕妤能否升到主位,也好搬宫离开灵心宫,好叫她闲来帮我操办宫事。”   “朕瞧你是喜欢同她玩。”萧铭修撅起嘴来。   谢婉凝头一回见他这样,觉得有些好笑,可冷静下来,又有些异样的情绪在心里头流淌,她忍不住,也不想忍,左思右想还是问:“陛下不喜欢臣妾同她一起?”   萧铭修冲她伸出手,目光炯炯看着她,谢婉凝便好似受了蛊惑一般,也伸出手,让两个人的手交握在一起。   “朕不喜欢你把目光放到别人身上去,”萧铭修手上轻轻一用力,就把她抱进怀中,“朕只喜欢你一直看着朕。”   谢婉凝心跳如鼓擂,她靠在他的胸膛前,觉得他胸膛也在飞快跳着,震得人浑身都麻了。   她轻声问:“真的?”   萧铭修低下头,他看不见她的表情,却依旧不肯放弃:“朕金口玉言,自然是真的。”   谢婉凝轻声笑笑:“若要有所求,必先有所出,陛下都不能做到如此,又何必来要求臣妾呢?”   萧铭修心中一痛,心道他所想所思果真如此,两人的身份地位始终让她释怀,一个不算明朗的开始,注定他们之后的路要难走得多。   便是他自己都没想到,他会对她产生这么多澎湃感情,让他甚至可以为她失去理智,只求她能一直看着自己。   萧铭修叹了口气:“若朕能做到呢?”   谢婉凝猛地抬起头来,她张了张嘴,脸上有着显而易见的迷茫和彷徨。她完全没有想到萧铭修会这样说一句,他似是而非地给了她一个珍贵的承诺,她却又不敢答应下来。   理智告诉她什么都不能相信,可内心深处,她紧紧上着锁的心房却在不停颤动,仿佛只要再久一点,颤动再多一些,那把心锁就要坚持不住,早晚要四分五裂开来。   萧铭修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低头在她脸蛋上亲了亲,笑容如三月的春风一般和煦。   “乖,我们不急,”萧铭修把她搂进怀中,“我们时间那么长,你慢慢想,等想通了,再告诉我你的答案,好不好?”   谢婉凝知道自己不能也不会回答他,可心底里还是为了他这句话感到酸涩,她眨了眨眼睛,只觉得自己眼睛有些湿润,可却始终没有说话。   萧铭修轻轻叹了口气,把她放到一边,起身背着她说:“朕前头事还忙,就先走了,晚上等着朕用膳。”   他说完,也不等她送,大踏步潇洒离开。   谢婉凝透过窗棂看着他高大的背影消失不见,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他现在定很难过。   “这人,真是的。”谢婉凝嘀咕一句。   你这么说,叫我如何忍得下心?   作者有话要说:  陛下:好心痛,好委屈,好可怜。   贵妃娘娘:不心痛,不委屈,不可怜。   陛下:就是心痛,就是委屈,就是可怜。   贵妃娘娘:啪啪啪啪,你赢了。 第94章   大约过了两日,太后在跟谢婉凝简单商量清楚之后,接连下了好几道晋封的懿旨。   最先一封便是给班婕妤的,她连升两级,被封为正四品丽嫔,赐住西六宫景晨宫前殿。其余还有些淑女选侍也跟着升了升位,因为这些人谢婉凝平日里是见都没见过,便也没往心里去。   剩下的妃位和嫔位依旧空置,谢婉凝估摸着太后这是想留给新入宫的秀女,出身高一些的能封个嫔位家里脸上也有光。   她特地选了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又去了一趟太后的慈宁宫。   最近她身子骨好了,也愿意出来多走动,来回这一趟也不觉得冷,反而能走出些薄汗来。   等到了慈宁宫,时候还有些早,还是熟悉的皎月姑姑出来迎她,亲自伺候她去暖阁吃茶:“娘娘亲手做的陈皮乌龙茶,这一回的略甜一些,知道贵妃娘娘爱吃这一口,特地叫给您留的。”   每次来太后宫中,谢婉凝总觉得分外舒服,她仔细记下太后这的宫人一言一行,也尽量换着宫人带出来,好叫她们学学看看。   不得不说,太后若是想叫你宾至如归,就能实打实做到。不过举手投足间轻飘飘那么一个眼神,简单一句轻语,就能叫你心里头跟喝了蜜一样,哪哪都舒服。   谢婉凝早先也提点过自己宫里人:“若能学得慈宁宫半分,也算是你们长了本事。”   慈宁宫人毕竟早先也是坤和宫人,太后统御东西六宫二十几年,她手底下调教出来的宫人,没有一个不伶俐的。   景玉宫的宫人虽也很好,到底少了那么几分亲切和稳重,没有人家慈宁宫来的自然。   谢婉凝坐到椅子上,对皎月笑笑:“有劳姑姑了,今日我倒是有口福,能喝上娘娘亲手做的茶。”   太后可不跟普通人家的老太君一样,没了丈夫就整日的吃斋念佛,她手里头虽然常年捏着佛珠,也会经常说一两句佛偈,可谢婉凝却瞧得出来,她是没那颗风平浪静的佛心。   平日里太后不好经常出慈宁宫,也不乐意天天念佛,就侍弄花草摆弄茶叶,也算是陶冶情操了。兴许是这两年有所心得,做出来的茶倒是都很好,赶到萧铭修圣寿或者过年节,也要拿出来给陛下添点乐趣,也算是变相缓和母子感情。   太后娘娘做事,就是这么不动声色又文雅自然。   是以今日谢婉凝能有幸吃上一碗,也算是太后特别开恩,给她大脸面了。   谢婉凝心里头那么一转弯,顿时就明白过来,估摸着过两天礼部赞者要过来给他们说过年祭天、祭地和祭祖的流程,这里面有些事就要从太后换到谢婉凝手上,太后这是在跟她示好呢。   要谢婉凝说,太后就是一辈子谨慎惯了,她自己做事不留尾巴,叫人无从指摘,确实是相当厉害的。   便是对谢婉凝,哪怕她如今是陛下的宠妃,说到底又如何呢?   太后可是皇帝的嫡母,更是他的养母,无论如何,贵妃都不能越过太后去。   但太后这么轻轻露一手,谢婉凝心里头却舒坦极了,总觉得太后这是对她青眼有加,是信赖她的表现。   谢婉凝心里暗暗把这一手记下来,不过皎月一句话,效果却出奇好,放着这么一个老师在眼前,不认真学习就不是她了。   她细细品茶的工夫,太后姗姗来迟。   谢婉凝忙起身行礼,笑着同太后道:“刚一口茶暖进心里,娘娘就来了,倒也是臣妾运气好。”   太后冲她摆摆手:“这一回做得甜了些,皇儿是不耐吃的,你若喜欢就带一些回去,也好放在我这里浪费。”   谢婉凝一听这原来是给皇上做的,顿时有些诚惶诚恐:“臣妾怎敢享用御供。”   “你这孩子,”太后就被她都笑了,“什么御供不御供的,只是我平日里做得小玩意,一会儿叫皎月包给你,拿回去吃吧。”   谢婉凝脸上微红,冲她福了福:“多谢太后赏赐,臣妾一定好好享用。”   闲话家常结束之后,谢婉凝就提起正事来:“娘娘,不如我们再核选一回相图,直接把人选定下,也好叫她们过完上元节进京。”   太后点头:“是了,这几日也是没个闲工夫,正巧你今日过来,便今日办吧。”   两人说着就选起人来,这选人也不单单只看相貌,家世人品都要看,也没分宗妇和宫妃,只把所有人都列上同一个册子里,每省按五到八人选定,这样到时入宫不足百人,也省得劳民伤财。   待看到溪岭那一册的时候,太后特地指了指王纯汐的相图:“这姑娘可合适?”   太后也不过随口一问,到是没成想谢婉凝还真认识她:“回禀娘娘,王姑娘与臣妾早年同窗,一起就读于琅琊族学,只不过我们年龄有差,并不是同一班。”   “哦,你倒是见过她的,人品如何?”   谢婉凝抿嘴一笑:“娘娘可问住臣妾了,便是话都没说过几句,臣妾可无从指摘人品,不过坊间倒是有些传闻……不如就选中她进宫瞧瞧?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太后一愣,马上就听出这里面有故事,见谢婉凝根本不拿王氏女当回事,不由也会心一笑:“你说行那就行,便是做秀女进宫瞧瞧也无妨,能不能选中还是后话呢。”   王纯汐自己蠢,王家人也跟着稀里糊涂。他们也不想想,陛下和太后都未曾选盛京王氏女入宫为后,难道仅仅是因为王氏嫡系没有适合的千金?   并不是的,是因为他们两人都不乐见本朝再出一个姓王的皇后,所以无论是盛京王氏还是琅琊王氏,从根上就没戏。   哪怕是入宫为妃,估摸着太后娘娘也要掂量掂量,她姓王,本身就是她最大的缺点。   谢婉凝心里头就笑开了花。   太后娘娘可真是聪慧,有些话根本不用明说,老太太一准就能明白。每次来慈宁宫,谢婉凝都觉得畅快极了,果然跟聪明人说话一点都不累。   两人粗粗圈了小一百人的册子,便跟相图一起送到前头乾元宫,陛下要先知道名单,然后礼部的官员还要再核对一遍,最后才发往各省,等待来年入宫。   十八省中最远的边疆省份都无人选中,一个是路途遥远,再一个也不好叫人骨肉分离,这年节进一趟盛京也不算容易,何苦这么折腾。   是以最后人数还要略少十数人,重华宫倒是也能住下,就是会拥挤一些罢了。   等这些都忙完,太后才道:“过几日便是新年了,想来皇儿也跟你讲过,今年年底祭祀你要往前站一站,也好给我帮帮忙。”   谢婉凝忙起身道:“娘娘尽管吩咐。”   太后就笑笑:“说什么吩咐不吩咐的,这都是咱们分内的事,做得好了也是给皇儿长脸。”   “娘娘说的是。”   太后想了想,道:“祭天的时候也没咱们什么事,只站在皇儿身后便是了,不过祭地时往年都要跟着皇儿撒种,我年纪大了,走泥地可不利落,今年就你替我走吧。”   谢婉凝微微一愣,她张张嘴,正想说些推拒的话,太后却笑着摇了摇头。   “这事已经订好,礼部和钦天鉴也上了章程,轻易不好再改,你就受累替我一回吧。”   这可不是什么体力活,这是事关皇室脸面的大事。如果谢婉凝还是淑妃,绝不可能替太后走这一趟。正是因为她如今是贵妃了,陛下想给她做脸,太后也愿意烘着陛下开心,这事才能顺顺利利,若不然,礼部那群老学究就先要上折子评断好几个来回,哪能这么简单就定下。   便是贵妃,也到底不是皇后,每年祭祀可是头等大事,撒种事关来年五谷丰登,一个弄得不好,责任可就大了。   谢婉凝顿时觉得肩上担子更重了,她对太后说:“多谢娘娘厚爱,臣妾一定努力,把这差事办到最好。”   一年只一次的祭祀,太后轻轻让了出来,以后她就再也不会站上去。除非萧铭修的后宫连个贵妃都没有,她才会重新出山再掌祭祀。   太后继续道:“其他的也没什么大事了,你聪慧伶俐,一定不会办差的。”   谢婉凝这才冲她福了福,转身坐了回去。   太后把手里的茶杯放回桌上,抬起头认真看着她,脸上是从未有过的郑重:“贵妃啊,你可知道往前走得这一步,有多难吗?”   谢婉凝微微一愣,她也认真看向太后,等待着她的训话。   太后目光有些幽深,又有些迷离,她仿佛陷入无边的回忆里,叫人不忍心打扰。   “那时候我也跟你这般年纪,先帝爷继承大统,我便陪着他从东宫搬到后宫来,那一年祭祀,也是孝仁太后领着我,一步一步往前走。”   “当时孝仁太后同我说,皇后啊,你可知道往前走得这一步,有多难吗?”   谢婉凝心中沉甸甸的,她只觉得无形之中,有一条更为宽阔也更波澜壮阔的路在眼前,仿佛轻轻踏上去,就能一直走到幸福美满的尽头。   太后一直看着谢婉凝,眼睛都没有错开:“每一年祭祀都事关天下,古时就有‘国之大事,在祀与戎’的说法,我们所承担的祀礼,就是这样一个重中之重的大事。”   谢婉凝只觉得自己呼吸急促起来,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而兴奋,为何而彷徨。   太后最后说:“贵妃,你一旦把这个责任肩负到身上,就意味着家国天下、皇帝宗室对你的信任,你不要辜负皇儿,也不要辜负我的期望,可好?”   谢婉凝眼眶都红了,她站起身来,规矩地跪拜下来:“诺,太后教诲,臣妾铭记于心。”   太后长长、长长地吁了口气。   这口气她憋在嘴里二十年,终于全部吐露出来。   位主中宫,母仪天下,不是人人都能做好的。   太后目光扫在她漆黑的发顶,看着她发间红石榴宝石簪闪着耀眼的珠光,只希望皇儿的皇后,也能好好接过她手里的凤玺,真正做到母仪天下。   作者有话要说:  贵妃娘娘:好像稀里糊涂接了个大单,有点慌,怎么办?   陛下:冲、冲鸭? 第95章   从慈宁宫回去之后,谢婉凝一路上都很恍惚。   她甚至已经不太记得刚进宫时太后是什么样子了,只是这些年她同陛下关系越发紧张,她也对她有些不解和埋怨。   有时候太后确实太过好强,她想做的完美,想让陛下和王家两相保全,可是这样一来,就只能萧铭修一步步退让,最后只能自己隐忍。   谢婉凝曾经很不喜欢她,私下里喊她:老妖婆。   现在想想,倒也有些好笑和逗趣。   这些时候,自从东安围场归来,太后就仿佛变了个人。她渐渐平和下来,也更通达慈和,渐渐又变成早年那个被世人称赞的皇后娘娘了。   对待萧铭修,她尤其上心,几乎事事把他挂在心上,对他的关心也不似作伪。对谢婉凝也没以往那么针锋相对,倒是多了几分扶持和提拔。   太后对她的点播和教导她不会看不出来,因此便每每认真听讲,从不肯错过一丝一毫。   日久天长,一来一往,两个人的关系竟也好了不少。   谢婉凝知道,无论是她跟太后,还是陛下跟太后,如今能相处融洽,无非是太后自己往后退了一步,不再那么尖锐地立于人前。   或许,她现在才意识到,她已经不是皇后了,她成了皇上的母亲,她是太后了。   太后应该是什么样子的?她一开始没有明白,也做得不够好,可时间长了却也能渐渐想开,慢慢找到做太后的感觉,一切就顺利了。   她甚至还能把早先做过的事一点一点找补回来。   到底是宫中一辈子的人了,她一路从东宫走入坤和宫,又从坤和宫走到慈宁宫,大半生岁月里,只有长信宫的红墙琉璃瓦陪伴着她,她永远也不会让自己一蹶不振,从此成了人人厌弃的老太婆。   果然,只要她肯,就没有她办不到的事。   谢婉凝现在扪心自问:我喜欢太后吗?   答案无疑是肯定的,论谁都会喜欢对自己悉心教导的前辈,无论以前他们有过什么是非过节,都已经是过去事了。太后不是个会看着过去过日子的人,谢婉凝也不是。   谢婉凝叹了口气:“娘娘这一次,是真的看开了吧。”   是啊,从东安围场回宫之后,也不过短短两个月,她就把手中的权利大半下放,萧铭修信任贵妃,她就一股脑都交给谢婉凝,一点不适应都没有。   谢兰正扶着她走进寝殿,闻言便道:“娘娘,太后娘娘可是什么事都经过,什么事都见过,便是天塌了,她都能稳得住。”   谢婉凝点了点头:“你说的是,我还有得学。”   谢兰就笑了:“娘娘还这般年轻,是一生里最好的年时,又何必去强求自己呢?您如今只要自己开开心心的,便比什么都强。”   人这一辈子,短短数十载,不过几十个寒暑一晃而过,若不细细品味,等到迟迟垂暮再去品味,又能品味出什么滋味呢?   谢婉凝回眸一笑:“姑姑说的是,这个初衷是不能变的,走,咱们吃柿子去。”   “娘娘,今天只能吃一个,可不许多吃。”谢兰追在她身后,忙要劝她。   到了晚间,萧铭修又提早回来了,谢婉凝正巧听见动静,就出宫去迎他:“陛下也不早说,晚膳没加菜。”   他们两个的常例是不同的,按谢婉凝贵妃份例准备晚膳,萧铭修用就降格,算是亏了。   萧铭修指了指身后的小黄门:“娘娘放心,亏了朕也不能亏了您。”   乾元宫的小厨房早就准备好了几道谢婉凝爱吃的菜,跟着一起送了过来,哪里好让陛下和娘娘用不好晚膳。   谢婉凝笑着上来帮他换下披风,小声跟他把慈宁宫的事念叨一边:“相图应当已经送到乾元宫了,娘娘选得挺用心,名字上画了圈的都是各家宗亲瞧上的姑娘,陛下记得可别给人刷下来。”   虽然刷下来也无妨,到时候直接赐婚就行了,不过却还是不太好看,好好一桩亲事要闹不愉快。   她跟在萧铭修身边絮絮叨叨,跟个管家婆似的,倒是叫萧铭修心里头特别舒服,特别愿意听她念叨自己。   “知道了,以前怎么办如今就还怎么办,娘娘可是老资历了。”   谢婉凝就白他一眼:“娘娘经过,可您没经过啊,之前我们进宫就没开采选,如今这可是天佑年头一遭,可不能办砸了。”   萧铭修顿时就明白了,她这是自己第一次当差,想办得好一点,办的漂亮一些,脸上也有光。   他想了想,却还是道:“咱们办事,不可能一点差错都没有,无论你多努力都有可能出意外。往往都是些无足轻重的小事,却阴差阳错影响了结果,这个时候,不是你自己就能力挽狂澜的。”   谢婉凝一愣,倒是没成想他又教育起人来了。不过他说的都是这些年来的经验之谈,前朝的事多到她无法想象,他肯定也是再吃过许多亏之后才学乖,每个人的处事经验都要经在反复领悟,才渐渐稳固下来。如今只要能让自己每日都按部就班过下去,不至于为这些总是会突然出现的小事着急上火吃不下饭,这一日便算顺遂。   “陛下说的是,”谢婉凝陪着他换了常服,“不过现在能做得细一些,总是没错的,以后出问题那是以后的事,现在也操不了以后的心啊。”   萧铭修本来想教育教育她,却没想到被她笑眯眯反着教育一通,不由觉得有些好笑:“娘娘是通透人啊。”   谢婉凝悄悄掐了他一下,也跟着笑出声来:“陛下只管放心,我也不是较真的人,不会为这些小事着急的。”   萧铭修这才放下心来。   等用过晚膳,两个人在后院溜达散步,谢婉凝才跟他感叹:“娘娘今日跟我说了许多话,倒是让我感慨颇多,这些年娘娘也不容易,皇后也不是人人都当得都。”   萧铭修顿了顿,却道:“听闻娘娘少时聪慧,品貌才艺名满京城,当年刚一及笄就被皇祖父定为太子妃,可谓是惊采绝艳了。她入宫为太子妃时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却一点都不怯场,现在宗室的祖母们还念叨当年母后风姿,很是令人想往。”   太后如今已经算是寡居,是以打扮上偏于素雅,谢婉凝倒是没见过她年少时靓丽的模样,便是如今看来,更多的也只有慈和和平静了。   “倒是无缘得见,有些遗憾呢。”谢婉凝道。   “你如今能见到这般模样的太后,也是福气啊,”萧铭修捏了捏她的手,“太后这是有心教导你,你且认真听学,机会实在难得,可不能白白浪费过去。”   谢婉凝点了点头:“我知道的,没看我天天往慈宁宫跑,脸皮都跑厚了。”   最近她可是巴上了太后,过到手里的宫事她都先自己评判一番,然后再去找太后给她点评,不管做得好不好,都不会脸红气喘,脸皮确实慢慢练就起来。   萧铭修见她一脸得意,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的脸蛋:“叫朕试试,到底厚了多少。”   谢婉凝被他捏的不由自主嘟起了嘴,看起来别提多傻了,萧铭修没忍住,哈哈笑出声来。   “陛下!”谢婉凝努力挣脱开他的手,“臣妾要生气了!”   两个人闹了好一会儿才回寝殿歇下,一夜好眠。   一场冬雪一场寒,一夜之间,又一场冬雪落满盛京。谢婉凝早上起来,望了望外面的天色:“初一可还能祭祀?”   春雨送茶进来,闻言道:“前头礼部的大人说日子是改不了,只得在大礼服里面贴一层驼绒,绫惜姑姑已经领着小丫头们熬了三日了,今日应当能做完。”   她的礼服都是才做的,没来得及准备加厚加绒的夹袄,却又偏巧赶上落雪降温,绫惜便急得不行,熬了好几天给她做衣裳。   谢婉凝道:“她辛苦了,回头叫小厨房给她们每日多加两道荤菜,你再跟芳蕊说一声,年例时咱们宫里的宫人都加一等赏银,等熬过这个年根便能送快乐。等开春采选结束,咱们就去尚宫局要几个小宫人过来,也好叫你们手底下也有趁手的人。”   她新晋了贵妃,宫中宫人都能跟着涨上一涨。不光两个掌事姑姑并四个大宫女,还有中监少监都往上涨了半品不说,月银和份例也都跟着涨了上来。   不过现在她们宫里头事多,人人都很忙碌,人手就显得有些不够用,按例贵妃可有十二名小宫女,谢婉凝宫中原本人数就不足,这一次就可以多要几个人过来。   首先绫惜那的掌衣宫女就要再补充两人,她们才能松口气,不至于见天熬着再累病了。   春雨福了福,表示自己都记下来,谢婉凝想了想又说:“明日要早些起来,一整天都不回来,衣食住行都家什也都打理好,大礼服和头冠得叫夏草专门看管,一定不能有问题。”   外面落了雪,走一趟衣服就要潮了,湿漉漉穿上一天可是难受,所以她得再带上两身礼服备用,到时候也不至于手忙脚乱。   谢婉凝越吩咐越罗嗦,最后自己也跟着笑了:“唉,头一次经这么大的事,也是我太紧张,到底慌了神。”   谢兰取了常服进来,伺候她换上:“这是头一年,娘娘只管跟着太后娘娘和陛下行事,又不用说什么话做什么事,只要把仪式办完就成了。”   “等以后啊,”谢兰慈祥地看着她,“等以后娘娘习惯了,就再也不会慌乱了。”   作者有话要说:  贵妃娘娘:要拉出来亮相惹,紧张! 第96章   转眼就到了除夕,盛京接连下了两场雪,倒是越发寒冷。   放眼望去,盛京城中是一片银装素裹。娃娃们穿着喜庆的大花棉袄在巷子里滚雪球,家家户户都烧热了锅灶,忙活起年夜饭的那口吃食,又是一年红火迎新岁。   雪落无声,望春景明,端是瑞雪兆丰年。   长信宫中也自是一派热闹景象,红彤彤的灯笼已经挂满宫门,远远望去,雪白的屋檐下是莹莹火光,照亮人眼。   宫人们早就换了杏红的滚边袄子,衬得一个个小脸青葱水嫩,倒是给这座沉默的宫室带来些新意。   初一祭祀之前,萧铭修需斋戒三日,只有除夕这一日中午才可出乾元宫,去慈宁宫同宫中众人一起团圆。   除夕中午时,谢婉凝便穿着崭新的礼服早早到了百禧楼。   这身衣裳是她近年来难得尝试的冷深色,最是符合贵妃的身份。她本就长得白净,穿这么一身却是一点都不显得老气,反而衬得唇红齿白、俊俏清丽。   就像刚剥了壳的鸡蛋,白嫩得可爱。   群青色斜襟海阔天青绣纹袄子下面是格菱纹织锦百褶裙,裙摆的底襕是一水的潮汐波浪纹,里面夹杂着金银丝绣,行走起来很是波光粼粼,仿佛整个人在水上飘摇。   谢婉凝到的时候花厅里只有几个昭仪婕妤在,倒是丽嫔班明月来得早,一见她来了立马就亮了眼:“给姐姐请安了,姐姐穿这一身真好看,也就你能压的住群青的料子。”   大楚尚黑,诸如皇帝冕服、皇后翟服全为素黑,料子是吴中特供的平安如意缎,看上去仿佛没什么花纹,阳光下却好似熠熠生辉,漂亮极了。   超品的皇帝与皇后之下,太后的规制要略降一等,她老人家的大礼服可用深蓝、深紫、深绿、朱色四色。而谢婉凝作为贵妃,规制要再降一等,深蓝与深绿一般不可服,大礼服也是深紫或朱红,平日里的礼服倒是可以随意一些,颜色略浅淡些的蓝紫色也可用。   是以谢婉凝今日选的这一身群青色小礼服一点都不打眼,却又把她的独一无二显露出来。   “自你升位,我还没来得及过去景晨宫给你道喜,住的可还习惯?”谢婉凝喜欢同她说话,自然就拉着她坐到一起,凑着头聊起天来。   丽嫔眼睛依旧如深海一般蓝,她定定看着谢婉凝,眼中是藏不住的欢喜:“我知道姐姐事忙,可不敢经常上门打扰,等过完节娘娘闲下来,妹妹再备薄酒迎姐姐来宫里玩。”   谢婉凝便说:“好,那我就等着。”   丽嫔笑得更甜:“一言为定?”   谢婉凝点头:“一言为定。”   丽嫔见其他下三位小主都在一边坐着,也没人往前凑热闹,便凑到谢婉凝跟前低声道:“能搬出灵心宫,妹妹记下姐姐的恩情。”   她说话声音很轻,似是耳语一般,却说着两个人都能听懂的深意。   谢婉凝抬头看她淡淡笑笑,却无多言。   这边不过两句话的工夫,那边宫妃们便陆续驾临,进门一看谢婉凝竟先到了,便赶紧凑上来给她行礼。   谢婉凝挨个叫起,只叫:“坐吧,一会儿还有几位太妃娘娘,咱们还得迎一迎。”   德妃坐在她右手边,瞧着倒是比以前要懂事一些,还牛头不对马嘴奉承道:“姐姐这身衣裳真好看。”   谢婉凝被她这么生硬一夸,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扭头去看贤妃,却见她如今身子骨已经养了回来,瞧着气色还更好了一些。   云昭仪搬宫这事似乎对她一点影响都没有,也不知道是她真觉得自己身端影正,不怕“诬赖”,还是全不把云昭仪的供词当回事,倒是淡定自如。   毕竟云昭仪那几个宫女进了慎刑司,三日都没吐露出任何有用的消息,就连那煤烟炭也是随便从尚宫局的炭库小黄门那换的,从头到尾都没贤妃什么事。   一向遇事不的苏年苏大伴都起了嘴泡,最后十八般武艺上全,还是败下阵来,只能这么报给陛下和贵妃娘娘。   那蓖麻无论是谁下的手,都下得一点线索不露,这份高明和隐秘,很叫谢婉凝心惊。   如果这个人能在宫中有这通天手段,那她想做别的事,岂不是易如反掌?   谢婉凝记得当时还跟萧铭修说起这事,萧铭修反而劝她:“后宫跟前朝是不同的,有些人看的是隐私角落,他的人手肯定也都在你看不见的地方,但他若想把手伸到前朝或者乾元宫,是绝无可能的。”   他看谢婉凝还是有些愁眉不展,便宽慰道:“这事能成,一是云昭仪位份低,再一个贤妃也定没起好作用,若非如此,看管甚严的绯烟宫绝对飞不进去苍蝇,你的景玉宫就更别说了,且安心就好。”   谢婉凝叹了口气:“若这事真不是贤妃做的,还有谁想要害云昭仪呢?臣妾实在想不透。”   萧铭修道:“无论是谁,这一计不成,又打草惊蛇,肯定要就此蛰伏下来。惯用毒的人心思都更阴沉一些,他肯定在等着下一次出手的机会,不过,他也跳不了太久了。”   谢婉凝知道自打苏年一上台,就开始彻查宫中宫女和黄门的关系,无论有多一表八千里,或者多叫人联想不到的偶遇,都一一造了册,便是有任何猫腻,以后都逃不过苏大伴的眼睛了。   想到这,谢婉凝才略松了口气:“嗯,那咱们一起等,回头来个瓮中捉鳖,叫他没地方逃去。”   想到这里,谢婉凝的目光微微一闪,恰逢贤妃抬头,两个人的视线便交会在一起,一下子便焦灼起来。   贤妃的目光沉沉的,叫人实在无法从中分辨她的心情。可谢婉凝心里却清清楚楚,因为云昭仪搬宫这件事,她们之间彻底结了梁子,再也不能跟以前一样各自安好了。   但,谢婉凝难道会怕她?当然不会。   因此谢婉凝定定看着她,目光动都不动,却突然笑了:“哎呦,瞧着贤妃妹妹这身子骨可是好全了,倒也是菩萨保佑,等开春有空一起去花园玩。”   贤妃当即一愣,她绝对没想到贵妃能说这么一句话,绕是她再端庄稳重,也一时半会反应不过来,好半天才勉强笑道:“妹妹恭敬不如从命。”   谢婉凝笑意更浓。   德妃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个时候居然跟了一句:“到时候我也去,人多也热闹一些。”   谢婉凝忍了半天,好悬没忍住笑出声来,再去看贤妃的脸,见她已经端不住平日那平淡无波的嘴脸了,不由心里头更爽。   不知道心黑成什么样,还有脸装高贵典雅世家女。说真的这屋里坐着的一多半都比她出身好,就人家丽嫔还是一国郡主,也没跟她似的见天把规矩体统挂在嘴上。   再说了,若是她真那么守规矩,派去云昭仪那的石榴又是怎么回事?既然大家心里头都清楚,又何必再以礼相待呢?简直浪费时间。   瞧瞧德妃,这一想通倒是比以前可爱一些,虽然巴结起人来还是有些不着调,但她毕竟没什么坏心肠。谢婉凝转眼看看她,竟硬生生看出几分蠢笨的可爱。   不多时,太后领着几位位份最高的太妃娘娘到了。   宫里头的太妃娘娘们日常深居慈安宫,除了庄太妃要经常陪伴太后,谢婉凝见过几面,剩下的不过年节时才能见一见了。   这么粗粗一看,当了太妃之后的娘娘们一个比一个素净,不过兴许是没那么多争斗日子,她们膝下也没个一儿半女,日子过得就更简单了。   这一简单起来,最直观的体现就是,好几位太妃娘娘瞧着都比去岁要胖了一些。   倒是十分的心宽体胖,一点都不含糊。   等谢婉凝领着众妃给她们行见过礼,太后才道:“皇儿恐怕要在前头喝完酒才能过来,可不能饿着我的小孙女,咱们先进宴厅吧。”   太后说罢,一行人就赶紧进了宴厅。   这一次因为有太妃娘娘们莅临,宴厅的布置又换了一种样子,下面的次席左右都各加了一排,昭仪婕妤们就只好凑合在第二排了。上首主位还是留了陛下的御案和太后的桌案,再往下,陛下手边是贵妃、德妃和贤妃,太后手边是庄太妃和刚刚进京的敬太妃,其余都依序下延,倒把偌大的宴厅坐得满当当。   因着敬王才十七八岁的年纪,太后和敬太妃自来关系也好,是以每年敬太妃和敬王都提前回来给太后请安,也好把敬王留到外五所叫他皇兄多管管他。   其他的太妃们年纪都不小了,便也都没回来,只王爷们各自去王府小住,参加完祭祀就要立即回封地,一天都不会多待。   谢婉凝刚一坐下就见对面敬太妃看着自己笑,她今年还不到四十,因保养得当瞧着依旧年轻靓丽,跟一脸老态的庄太妃坐在一起,仿佛差了辈一般,特别显眼。   她没怎么跟敬太妃讲过话,不过见她对自己笑,便也冲她点了点头,便就别开眼睛去。   在她对面,敬太妃也收回目光,低头问身边的庄太妃:“贵妃娘娘跟以前,到底是不太相同了。”   去年的谢婉凝虽也是清丽无双、端庄典雅,瞧着却平和淡然,她身上的那些光芒全是因为叫人过目难忘的美丽容颜,不会叫人心生畏惧。   而今年……庄太妃随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轻声笑笑:“肯定是不一样了,一字之差,天差地别。”   今年的谢婉凝,简直把盛气凌人写到脸上,她就那么淡淡坐在那,下首的妃嫔全部老老实实,没人敢多说一句。   这就是盛宠之下的贵妃,无人能出其左右。   作者有话要说:  德妃娘娘:你才蠢呢,你全家都蠢。   陛下:嗯?你说谁蠢?   德妃娘娘:QAQ这日子没法过了! 第97章   人一到其年宴很快就开始了,丝竹声响起,歌姬们便摇曳着纤细的腰肢,挑着轻柔而欢快的庆善舞。   因着敬太妃回来,太后就也顾不上下面的妃嫔们,跟敬太妃和庄太妃聊得很是欢快,谢婉凝低头吃着蜜汁山药,脸上挂着淡淡的浅笑。   若是年年宫宴都能如此,倒是很省心了。   德妃看看右手边垂眸不语的贤妃,又看看左手边浅笑清雅的贵妃,仔细回忆太后的话,最后觉得还是往左边凑了凑,跟贵妃说起话来:“姐姐,我之前说想一起玩的话,不是在附和你。”   谢婉凝有点吃惊,头几年她跟德妃大小宫宴几乎都是掐着过来的,从来没给对方好脸色过。也不知道德妃现在这是怎么回事,倒是一口一个姐姐叫得欢,差点没把贵妃娘娘吓出个好歹来。   “你最近这是怎么了?”谢婉凝小声问她,“不会是因为我当了贵妃,你气疯了吧?”   德妃再次被她怼了一下,心里头别提多郁闷了,深吸好几口气才愁眉苦脸说:“太后娘娘让我跟着你玩,不能再跟以前一样任性了。”   两个人针锋相对好几年了,倒也没什么好藏着掖着,德妃是有什么就说什么,也知道贵妃不是那种拐弯抹角的人。   谢婉凝好笑地看着她,见她是真的不敢惹太后生气,这才道:“咱们以前关系难么差,你真能忍得下?还是说只是表面上跟我玩几次,叫太后高兴也就罢了?”   德妃抬头看了她一眼,撇了撇嘴:“不忍怎么办,我现在又打不过你,再说你是什么人我也是知道的,别的人我惹不起,还不如跟你玩。至于以后能玩几次,就看你表现了。”   谢婉凝憋不住笑出声来。   德妃倒是还挺实在,反正自己在宫里头百无聊赖,还不如凑活跟贵妃玩几次,学一下她是怎么打发时间的。贵妃会吃会玩,能把日子过得有滋有味的,她能学个五分也能把自己日子过好。   剩下的,她知道她这辈子是没那个命了。   那天太后跟她说完,她回去想了很久,关在自己宫里一个月,渐渐才明白过来许多事。   她知道自己性子骄纵,看谁不顺眼都要上前讲几句,便是因为如此,宫中的其他嫔妃都不喜欢她,入宫几年也没个朋友。   当然,进了宫还想交朋友,不说她天真,便要说她傻了。   可一个人困在宫中的日子也很无聊,她少时就爱满盛京玩,现在入了宫哪里都去不了,倒是觉得憋屈的慌。可就像太后说得那样,她也知道谢婉凝自己把自己的日子过活了。   她隔三差五就要去御花园吃茶赏景,在自己宫里也经常侍花弄草,平日里不是读书就是挑好听的话本子安排乐司给排小戏,排好了就请太后太妃和宫妃们一起去听,她那时候跟谢婉凝相互看不顺眼,谢婉凝就一点都不顾虑脸面,从来没请过她。   她知道贵妃娘娘吃穿都讲究,她愿意自己种养花草做花茶,也能亲手绣荷包帕子满身带,闲的时候就好好玩,忙的时候就认真办。这几次宫宴宫中都是有口皆碑,不仅菜品比以前要丰富许多,就是节目也好看一些,没有人不夸她的。   最要紧的,其实还是陛下的态度。   入宫这么多年,陛下眼里心里怕也一直都是她,现在宫里头都传遍了,说陛下日日都要去景玉宫,倒是不经常在乾元宫安置。   倒是同人不同命。   德妃想,说不定皇长子也要托生到她的肚子里去了。   贵妃什么都有了,天时地利人和样样都占上,而她自己却什么都没有,便是太后姨母也偶尔会称赞谢婉凝几句,叫她心里头十分紧张。   她自己不是能藏的住话的人,自己生了好几天闷气,还是忍不住跑去问太后。太后却笑眯眯看着她,仿佛她还是以前的那个小少女一般,那眼神叫人特别不好意思。   她记得太后跟自己说:“你能注意到这一点,说明你的眼睛往外看了,其实你同贵妃都是一样的直爽人,你多跟她接触接触,一起去御花园玩玩闹闹,说不定也能缓和关系。无论怎么过活,最重要的还是看你自己,我跟你说的再多都没用,得你自己想明白了才行。”   德妃回去后又想了很久,终于下定决心,想往外走一走。   说起来她对陛下其实也没什么感情,心底里还很不满他对自己的冷淡态度,如今彻底把他放开,不再去纠结那些盛宠和恩爱,却仿佛一下子海阔天空,就连头上的天都蓝起来。   叫现在的德妃来说,男人什么的真的一点都不重要,还是自己把日子过踏实才重要。   所以,在来来回回纠结了一个月之后,她终于迈开了第一步。   谢婉凝见她脸上残留着些许别扭,知道她还是磨不开面子,不由轻笑出声:“我刚才那是逗那谁的,你难道没看出来?”   德妃瞥了她一眼:“我看出来了啊,故意那么说的,她人我是不会惹,气一气总是可以的。”   贤妃到底人品如何,德妃倒是看得清楚,谢婉凝想了想,便说:“等上元节过了,乐司那边排了新的折子戏,我请你看。”   德妃眼睛一亮:“一言为定?”   谢婉凝好笑地看着她:“一言为定。”   德妃这才舒坦了,也不再跟她废话,自顾自吃起饭来。   跟德妃这么聊了一会儿,谢婉凝倒是心情好了许多,正想一鼓作气把板栗烧鸡全部吃完,就听对面的敬太妃点了她的名儿。   “贵妃,今日可真是漂亮,群青色的衣裳难为你年纪轻轻能压得住。”   谢婉凝抬起头来,笑道:“太妃娘娘才是貌美如昔,远远瞧了还以为娘娘是二八少女,叫人想不到已经是个少年母亲了。”   敬太妃未曾想她还能夸自己一句,脸上的笑容便敛了敛,还是说:“我刚回宫没几日,一直住在宫外的敬王府,倒是经常听闻贵妃的趣事,也好叫人心生羡慕。”   谢婉凝挑了挑眉,她微微偏过头去看太后,却见她只是淡然吃果酒,便道:“叫娘娘笑话了,我哪里有什么趣事呢?”   敬太妃清了清嗓子,声音却更亮了些:“哎呀,贵妃娘娘如今可是盛京的名人,就连我们那冷清的敬王府中都有所耳闻。说你可是荣宠东西六宫,叫陛下移不开眼睛看旁人,如今高坐贵妃,指不定他日还能再前一步了。”   话说到这,就不是简单聊天了。   谢婉凝脸上表情纹丝不变,她淡淡道:“娘娘听的肯定是府中下人的戏言,戏言又哪里当得了真的?再说,臣妾能不能再往前走,要太后娘娘和陛下金口玉言,可不是一个仆从能说的算的。”   她这是摆明了说她多管闲事,敬太妃眉毛一竖,当即就要发火。   倒是坐在她身边的庄太妃按住了她的手,笑道:“茶余饭后之间的玩笑话罢了,哪里当得了真呢,行了行了,吃菜吃菜。”   她这会儿倒是和稀泥了,刚才谢婉凝看对面看得真真的,她低头跟敬太妃咬了好半天耳朵,到底说了什么谁都不知道。   谢婉凝是涵养好,可她到底是太后和陛下亲自选封出来的贵妃,若是叫人打到脸上,不打回去也掉陛下和太后的脸。   她正待张口说话,却不料太后娘娘突然放下手中的筷子,只听她慢条斯理道:“你也这么大年纪了,怎么这么毛毛躁躁跟个小孩子似的,听个风就是雨的,还要拿到宫宴上来讲。再说,贵妃晋位以来上敬长辈,下礼宫婢,宫事处理干净利落、漂亮严谨,对外也是有礼有度端庄自持,坊间夸她一夸,也并不不妥。”   太后这一连串话不仅把敬太妃说蒙了,就连谢婉凝自己也蒙了。   她眨巴眨巴眼睛,突然在心里头呐喊:太后夸的这是我吗?是吗?是吗?   不过太后都夸了,她也得跟着附和,当即便娇羞地低下头去:“娘娘谬赞了,都是娘娘赏识,才有臣妾今日的一切。”   太后就笑道:“你这孩子最是实在,你若是不好,我跟皇儿又怎么能喜欢呢。”   她们婆媳两个突然开始亲密和睦,对面的敬太妃却沉下脸来,庄太妃看着她紧紧攥着的手,轻声劝道:“你何必说那些呢。”   敬太妃咬牙道:“若是真叫她就这么荣宠下去,那往后……”   庄太妃瞥了她一眼,心里头却笑,还不是听闻自己娘家也递了采选的相图,她这是见不得贵妃做大,他日再早早生下皇长子,那她们张家的姑娘路可不就难走了。   太后这会儿也回过头来,淡淡看着敬太妃:“你也是这么大年纪的人了,该颐养天年,家里的事孩子的事能不操心就别操心,你瞧瞧我,不就挺好的?”   太后一出手,就知有没有,叫她老人家这么简简单单两句话,敬太妃顿时老实了,还要给太后赔礼道歉:“娘娘说的是呢,也是我思虑过重,太过操心儿孙的事了。”   “等咱们老八娶了王妃,你啊,就没那个闲工夫喽。”太后这么笑一句,气氛便又热络回来。   德妃凑到谢婉凝身边:“还是太后娘娘厉害吧。”   谢婉凝瞥她一眼:“是是是,你可得好好学。”   德妃立即缩了回去,倒是没再吭声。   就在一片觥筹交错之间,萧铭修领着一众兄弟进了宴厅,他今日穿着墨色礼服,显得人修长挺拔,很是英俊。   “母后新岁吉祥,”萧铭修领着兄弟们站在堂上,对太后敬酒,“儿子祝母后身体健康,万事如意,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这一串祝词说出来,太后脸上简直要乐开了花,萧铭修说完,他身后的王爷们也跟着重新唱了一遍,闹得整个宴厅里更是热闹。   王爷们年年回来,就是为了给太后请安来的,他们陆续上来给太后敬了酒,围着太后就说开了话。   谢婉凝坐在那,见萧铭修走到身边的御案前坐下,便吩咐宁多福:“给陛下把豆腐汤热热,省得吃了胃痛。”   萧铭修脸颊有些红,他倒是没有吃酒,不过宴厅里头有些热,叫他熏着了酒气。   斋戒三日,又不能用荤食,萧铭修看了看谢婉凝,又可怜巴巴盯着那碗豆腐汤瞧。   谢婉凝忍不住笑了:“陛下先凑活用用,到了明日就可寻常饮食了。”   萧铭修凑在她身边小声道:“朕知道的,就是嘴里没滋没味,总觉得饿。”   年节祭祀前皇帝亲自斋戒三日,以感获天恩难得,体会众生疾苦,这是千百年来留下来的老规矩,可改不得。   谢婉凝想了想,便小声哄他:“那这样,后日我试试给陛下做一道荸荠肉丸汤,里面加上小块冬瓜和香菇吊味,好叫陛下能吃顿饱饭?”   萧铭修也不过就是跟她装可怜,却未曾想到她这么好说话,顿时喜不自胜:“咱们一言为定!”   谢婉凝不由又笑了。   这怎么今天这么多人要跟她“一言为定”?   作者有话要说:  陛下:真开心,哪怕吃着白菜豆腐汤,也仿佛是在喝蜜。   贵妃娘娘:陛下您舌头没问题吧? 第98章   萧铭修也不过就坐下来吃几口热菜,略歇息一会儿就又得回前头去。   谢婉凝照顾他的工夫还分心往太后那瞧,刚一抬头,就瞧见敬太妃对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郎嘘寒问暖。   往年谢婉凝只顾着吃,没怎么在意各位王爷的品貌,今日这么一见,倒是微微皱了眉。   先不说早就三十开外的二王爷和四王爷,便是只比八王爷大上一岁的七王爷也生生比他高上一头,面貌虽不说能跟萧铭修似的俊美绝伦,也是个响当当的男儿汉。   萧家的男人就没有长得特别差的,萧铭修因为生母的原因更是胜出一筹,可敬王却跟哥哥们都不一样。   远远看着,敬王是一脸的苍白困顿,身量也很是单薄瘦弱,跟敬太妃坐在一起,瞧着也不比她宽裕多少。   萧铭修一碗热豆腐汤下肚,顿时觉得舒服许多,见谢婉凝漫不经心往对面撒目光,就知道她是在好奇敬王的样貌:“明个回去同你讲。”   谢婉凝以前只把敬王当孩子瞧,如今端端正正看去,再拿庆王那么一比,当即高下立见。   她点了点头,见萧铭修捡了个娇小玲珑的八宝包子吃,便又操心给他配了一碗粳米粥。   “陛下刚才那么一说,臣妾就老惦记着您没吃饱,真是的。”   萧铭修努力压着嘴角,才不让自己显得过分开心,不过他也知道自己此刻定是眉目舒展,心里头可是乐开了花。   太后那边絮絮叨叨跟王爷们说了些话,见萧铭修这放下筷子,才道:“知道你们前头忙,赶紧回去吃酒吧,老二,你是年长的哥哥,可得管着些弟弟。陛下今日不得饮酒,你们还得多担待。”   肃王赶紧给她行了大礼:“诺,儿臣谨遵懿旨。”   萧铭修就利落起身,同太后和太妃们道了别,便领着兄弟们匆匆赶回中和殿。   说来倒也是人各有命,如今已经而立之年的肃王虽是先帝二子,却因出身而妨碍了前程。他自己也是个闷葫芦,平日里一句多余的废话都无,就连太后也叹:“没这个性子,也没这个命。”   老四宜王倒是好一些,也只比萧铭修大三岁,如今瞧着倒也是一派的风流倜傥。可他却不是个坐得住的人,只喜欢吃喝玩乐,一点正形都没有,如今他在封地还是由朝廷派遣的王府属官管事,他是半点不操心。   叫谢婉凝说,这两位兄长倒是一个比一个精明,无论是何种样子,总不会叫陛下和太后吃心,能把这亲王稳稳当当坐下去,就够不容易的了。   剩下的庆王和敬王年纪太小,还经不了事,便也就暂且不表。   不过,谢婉凝扫了一眼对面的敬太妃,还是觉得敬王那个样子瞧着太不康健了。   团圆宫宴,用上一个半时辰便也差不离了,待到下午金乌灿灿,宴厅里才热闹方歇。谢婉凝领着众妃恭送太后和诸位太妃,然后便打发各人回了宫中。   今日再歇上半天,明日主位们可就歇不下,一整天都是事。   等回了景玉宫,谢婉凝卸下钗环换上常服,这才叫了芳蕊来:“百禧楼的小宫人怎么讲?”   芳蕊凑上前来给她轻柔额头:“那小宫人站得不近,也没怎么听真切,只隐约听到庄太妃跟敬太妃替了几句敬王的事,之后又似是说敬太妃的娘家张家的姑娘,来回说了好几句,最后敬太妃才忍不住同娘娘叙话的。”   谢婉凝半阖着眼,显得有些困顿,脑子里却一点都不含糊:“我记得今年的秀女里,被登了名的就有南广护国将军张家的女儿,按照辈分来说,应当是敬太妃的表侄女。”   她这么一说,芳蕊也立即便回过神来,她同谢兰对视一眼,这才道:“如此,便可知了。”   谢婉凝身居宫中,哪里能跟远在燕东的敬太妃打龌龊,想来刚敬太妃那咄咄逼人的样子,是觉得她挡了张家女儿的路,还想跟萧氏再续前缘不成?   “笑话,”谢婉凝轻声笑笑,“太后娘娘都没让盛京王氏女入宫,张氏女儿能被登名,看的是敬王的面子,可跟她敬太妃没甚关系。”   登了名字就一定能入宫了?谢婉凝眯起眼睛:“且看她们家如何活动了。”   她说着话,最终把眼睛缓缓闭上,芳蕊给她脖子底下垫了软枕,便跟谢兰一起退了出去。   谢婉凝只是小憩一会儿,倒也没怎么睡着,不过两刻工夫就起来,又背一遍明日的祭祀章程,这才觉得放了心。晚上她提前一个时辰用了晚膳,然后便早早歇下来。   兴许是白日累着了,她很快就沉入梦乡,直到寅时正,才被谢兰轻声叫起。   谢婉凝揉了揉眼睛,大大打了个哈欠:“妈妈,我好困。”   谢兰一碗薄荷茶送到她嘴边,叫她含一口在嘴里:“娘娘可先眯一会儿,叫宫人们伺候你洗漱。”   话虽如此,谢婉凝却还是很快便下了床,等洗漱净面之后,她便捏了一个豆包小口吃起来。   这豆包是用的红豆沙,并不过分甜腻,却有豆子的清香味,很是宜人。   春雨和夏草在跟着绫惜给她收拾大礼服,如今她的头面妆容便由芳蕊带着秋雨和冬雪忙。   今日一整天都要戴冠,除去最正式的九翟四凤冠,后面的家宴也要换成六翟二凤冠,所以谢婉凝一头乌发根本不用梳髻,只编成一条粗粗的长辫子盘在发顶,用玉簪固定便可。   头发弄完,秋云又给她细细上妆,今日可不能含糊,脸上的妆要比往日要更重一些,否则外面黑咕隆咚的,她们一个个白着脸站在那也不好看。   “今日就用正红色吧,显得气色好一点。”谢婉凝道。   屋里头看着忙,实际上却是有条不紊,在秋云给谢婉凝上妆的时候,冠服、夹衣和鞋袜都已经准备妥当,春雨和夏草就出去先用些简单的蒸点,冬雪则给她喂百合南瓜粥。   “娘娘,步辇已经在外面等,时间还来得及,要不要再吃个豆包垫垫?”芳蕊道。   谢婉凝摆了摆手:“不用了,带着些干粮就行,你们也还没吃,赶紧先去垫补一些,别忙的饿着肚子干活。”   今日是谢兰并芳蕊、春雨和夏草跟着她,绫惜和秋云冬雪就留在宫中休息,这些时候确实忙得不行,赶到大过年才能彻底歇一歇。   芳蕊冲她福了福:“兰姑姑已经用了,等妆面弄完臣再去。”   秋云手最巧,一会儿就给谢婉凝画好了今日的妆容,谢婉凝对着镜子瞧了瞧,觉得已经很好,便叫芳蕊去休息会儿吃口东西。   谢婉凝站起身来,依次穿好夹衣和礼服,然后又挂上霞帔、玉佩和香囊,最后再领口处坠上金镶玉如意福结,这才算整齐穿好。   衣裳穿完,谢兰也已经用好早膳进来,跟着秋云和冬雪一起前后检查了三遍,见确实没问题才略松了口气。   “时候还够,一会儿到了步辇上再戴冠吧,”谢兰笑道,“新年了,祝娘娘新年吉祥,万事如意,心想事成。”   谢婉凝抿嘴笑笑,一张脸儿更是明媚出众:“新岁吉祥,平安如意。”   她取了早就准备好放在匣子里的小福袋,一人赏了一个,最后给了谢兰:“今年,也还请姑姑多辛苦了。”   谢兰慈爱地看着她,在宫灯的照耀下眼睛里闪着动情的光:“娘娘哪里的话,能伺候娘娘是我的福气。”   不过片刻功夫,绫惜就进来通报:“时辰到了,太和殿那边的黄门已经到了门口,咱们可以迎新去了。”   谢婉凝就跟着说一句:“好,这就迎新去。”   随着话音落下,她率先踏出景玉宫,行至步辇上坐好后,夏草就把九翟四凤冠呈给她:“提前一刻奴婢会知会娘娘。”   谢婉凝点了点头,见她跟春雨带好了随身行礼,便沉声道:“起吧。”   寅时正,贵妃步辇驾临太和殿太和门前。   守门的黄门一声唱和,把贵妃谢氏的名号在偌大的广场上叫响。   谢婉凝深吸口气,她撑着沉甸甸的九翟四凤冠,弯腰下了步辇。   拂晓暗暗之中,一道朱红身影映入众人眼帘。   她头顶上的金冠在宫灯的照耀下摇曳着耀眼的珠光,白净美丽的容颜之下,是挺得笔直的脊背和笔挺利落的大礼服。   谢婉凝目视前方,无惧众人目光,她不快不慢走到最前面的位置,站在那不动了。   春雨便迅速撤了下去,跟旁的宫人们守在角房里,等候着各家娘娘礼毕招呼。   文武百官要比宫妃们到的早,他们已经排列有序地立在广场上,安静垂眸,鸦雀无声。   谢婉凝的到来仿佛拉开一道闸门,不过一盏茶的时候,所有主位妃嫔便悉数到场,却没有一个再比站在最前面的贵妃耀眼。   少倾片刻,太后和诸位王爷王妃也到了。   宗室们站在直道的另外一边,而太后徐徐上前,列于谢婉凝之前。   此刻的太和宫广场前,宫人大臣宗室和嫔妃总有百多人众,却个个屏气凝神,空中除了凌冽风声,再无一点杂响。   就在这时,宛如一道惊雷一般,一声唱诵叫醒了每个人的睡意。   赞者唱道:“陛下驾到。”   不过一瞬间,萧铭修修长挺拔的身影就出现在太和门前。   他头戴十二旒玄色冕,身穿十二章玄衣朱裳,腰系革带、大带与蔽膝,挂组佩玉与大绶,脚踩朱袜、赤舄,端肃现于人前。   自是气势恢宏,威仪堂堂。   作者有话要说:  服制参考《大明衣冠图志》冕服篇。有一个字显示不出来,替换了同色系orz   陛下:朕今天是不是帅翻了??   贵妃娘娘:是是是,你最帅,最帅! 第99章   大年初一,长信宫中最重要的大事,无非是祭天了。   文武朝臣、后宫嫔妃、亲王宗室皆列席于广场中央,百多人端方肃穆,就为等钦天鉴早先算出来的吉时。   萧铭修站在大殿之前,身前是青铜打造的巨大圆鼎,他手持玉圭,定看身前供奉香案,等待身边赞者唱词。   一瞬间,就连风都不敢出声了。   谢婉凝立于殿前,垂眸看着膝前的蒲团,因礼服内的夹衣缝补厚实,倒也不觉得冷。   少倾片刻,年长的赞者终于唱起:“吉时已到,起礼。”   随着他的声音,一名年轻的赞者捧香上前,呈给陛下。   “敬天神授,皇帝请香。”年长的赞者又唱。   萧铭修把玉圭捧至托盘上,双手取三柱高香,奉于身前。   之后,随着赞者的引导,萧铭修燃香供香,终成供香礼。   赞者又唱:“跪。”   在场百多人便一齐跪了下来。   赞者再唱:“一叩首。”   众人便行叩首大礼,拜三次而终,才行起身。   而此时,赞者继续唱:“再跪。”   如此这般再三而拜,才算行满三叩九拜之礼。   谢婉凝见身前的太后身形都有些晃动,忙上前半步搀扶起她,太后拍了拍她的手,谢婉凝好事做完,便沉默不语退了回来。   别看这一套繁复,却只是今日祭祀的开始。   之后萧铭修又洒酒、念祭书,后又领着众人再行三叩九拜,祭天仪式才终了。   祭天结束后,天色微明。   谢婉凝领着众妃先给萧铭修朝拜,再侍候太后回后宫,率众妃给太后恭贺新岁。而萧铭修要留在太和殿,接受文武百官的朝拜。朝拜之后,要用新作的太平朱笔书写福字,行开笔礼。   这一趟行完,天上金乌灿灿,转眼又是晴朗天。   到了这时,筵席就要开了,太和殿宽敞广阔,能容百人余,萧铭修也惯不爱折腾,便领着朝臣在这行筵宴,享用开年的第一道佳肴。   此时的慈宁宫,也是一派热闹。   宫人们早就把正厅和暖阁之间的门扉取下,改成一整个宽敞的厅堂,因着萧铭修的后宫主位不丰,连带着婕妤和昭仪一起也硬生生只坐了一桌半,却因为各个打扮得花团锦簇,也不显冷清。   先帝爷的太妃们也凑了一桌,厅堂里倒也满满当当,就连跳舞的地方都没有,只得请了几名乐师给奏新曲。   太后是聪明人,特地跟谢婉凝这几个主位妃嫔坐了一桌,太妃那只叫阑意招呼着,倒也两边不冷落。   谢婉凝笑着陪坐在太后身边,温婉道:“娘娘,发冠沉重,不如咱们先换了小礼冠,也方便吃宴。”   太后就等着她这个台阶,闻言就笑了:“那我就先去换了,你们谁要换也赶紧去忙,省得下午头痛。”   她松了口,妃嫔们就各自起身,找自家的宫人去了。   昭仪婕妤的发冠最是简单,是不用换的,谢婉凝便也没招呼她们,只去太后特地给她准备的小隔间,她刚一弯腰进去,抬头就看见夏草白着一张脸,站在那十分不知所措。   谢婉凝示意谢兰关好门,沉着脸进了隔间:“怎么回事?”   刚才是芳蕊谢兰亲自伺候在她身边,留着春雨和夏草守着随身行礼,小翟冠也不算轻,夏草一路都紧紧抱在怀里。   夏草当即便跪了下来,她倒是没哭没闹,只是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飞快把事情说清。   “在太和殿时,奴婢们一直都是在角房等候,期间兰姑姑和芳蕊姑姑都在另一间坐着吃茶,奴婢这边就只奴婢跟春雨姐姐在。中途春雨姐姐出去如厕,奴婢坐在那不知怎么竟睡着了,等再一睁眼,却是春雨姐姐如厕回来。”   谢婉凝听到这,就大概知道出了什么事了。   “可是行李有异?”   春雨也跟着跪了下来:“是,刚奴婢想提前取出六翟二凤冠再擦一遍,却发现冠上的两只凤都被折了翼,全部从发冠上掉落下来,不成样子了。”   时间紧急,也由不得谢婉凝再去发火训斥她们,动手的人一定知道她今日无论如何都要换发冠,才做了这般恶心的手脚。   先不论她一整天都顶着九翟四凤冠多打眼,便是这么戴上一整天也十分不好受,到了下午准得头晕目眩。别说是祭祀了,就是站直都不太可能。   谢婉凝便让春雨打开给她瞧瞧,果然见两鬓处的飞凤被人使劲扯落发冠,发冠环带处只有棕帽的乌黑底色,十分难看。   芳蕊狠狠瞪了一眼夏草,忙道:“这么大的事不知早讲,还不赶紧回宫去取,替换的礼冠还有一顶,也能将就用用。”   谢婉凝还未多言,谢兰便摇了摇头:“来不及了,总不能娘娘进来更衣,出去却还是原来那一身,外面如果只有咱们自家妃嫔也就罢了,却还有那么多太妃,实在太落脸面。”   年节这等大事,脸面最重要,要不然谢婉凝也不能这么紧张,提前好几日预备着不出错。   可她是紧张了,事到临头还是出了乱子,倒也真是万万没想到。   谢婉凝皱起眉头:“礼服可有不妥?赶紧瞧看瞧看。”   夏草忙回:“娘娘,春雨姐姐道那一会儿工夫时候很短,来人也只匆匆弄坏翟冠,礼服还未曾来得及下手。”   谢兰低声训道:“难不成都出了事才算妥当!”   夏草就又苦了脸,跪在那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自来活泼可爱,景玉宫中的人也都喜欢她,对她便没那么严苛。是以今日人家拿准她不够警醒,才办成了事。   可这事却不是那么简单,谢婉凝跟谢兰对视一眼,两个人便都沉吟起来。   谢兰见她仍是沉默不语,便道:“刚我瞧着丽嫔头上戴了两把对钗,她应当今日带了备用的,不如我们悄悄过去借了插戴?”   换成其他的对钗虽然略显降格,但她今日毕竟是风光大现,这会儿低调一些也无不可。不过丽嫔到底有没有多余的发钗她们谁都不知,这个却是没有底的。   谢婉凝听了谢兰的话,却是眼睛一亮,她道:“姑姑悄悄跑一趟,咱们确实要借对钗。”   谢兰却又犹豫了:“可是……若是丽嫔没有,可待如何?”   谢婉凝摇了摇头:“咱们不跟丽嫔借,我叫姑姑亲自跑一趟,是要去跟太后娘娘借。”   若说是凤钗,自然是太后娘娘这的最多,如果能借到一对规制差不多的,便是最好的选择了。   “娘娘,太后娘娘知道这事,是否不太好?”芳蕊跟着劝道。   芳蕊这会儿也明白过来,跟着小劝一句。   谢婉凝却很笃定:“无妨,太后娘娘的聪慧世间少有,只要把事情说清,她定会明白。姑姑且速去速回,娘娘那恐怕还有其他的吩咐,时间紧迫,耽误不得。”   她打定了注意,谢兰便再无二话,低调地出了隔间,匆匆寻皎月去也。   留下三个宫人给谢婉凝更换礼服,夏草缩在一边不敢上前,苦着脸道:“娘娘回去只管教训奴婢,奴婢一定知错就改。”   谢婉凝倒是一点都不慌乱,还有闲心数落她:“你知道自己的毛病就好,平日里有姐姐们带着你,姑姑们也疼你,你就从来不去在意这些。丢三落四不够谨慎的毛病至今都没有改正,经过今日这件事,你可学乖了吧?”   夏草倒是知道不能在这里哭,且哭也没什么用,她低头揉了揉眼睛,倒是说:“我记得当时角房里几位妃娘娘的宫人都在,大家只是各坐一角,没怎么说话。春雨姐姐去了侧间之后,我仿佛闻到了一股略有些刺鼻的香味,这才睡了过去。”   谢婉凝就看了一眼春雨,春雨也说:“奴婢记得回去的时候似乎其他几个瞧着都有些困顿,便以为大家早上太过忙碌,这时定时累了小憩一会儿,也未曾多想。”   芳蕊给谢婉凝取下翟冠,帮她按了按发顶和眉心,轻声开口:“咱们做宫人的,平日里颠三倒四日夜轮换也是常事,又怎会因为早起就困顿?再说那屋里都是妃娘娘身边的大宫人,一个比一个警醒,便是在自家宫中也不会困了就睡,更何况在外面了。”   芳蕊长得比绫惜严肃,教育起宫人来也更严厉一些,可就是因为这份严厉,她说的话却很能说服人,三言两语这么一评判,就连春雨都变了脸色。   “姑姑的意思是,这是冲着咱们所有的妃娘娘来的?”   芳蕊却又摇了摇头,低头看向谢婉凝。   谢婉凝冲她笑笑,也道:“给她们讲讲,这事到底还有什么后手。”   “诺,”芳蕊福了福,转身却说,“这一次,也不知到底几位娘娘遭了秧,如果只咱们家娘娘,其实还算好的。若是连嫔娘娘也出事,就不太好说了。”   为什么说只谢婉凝出事算好的?春雨稍微一想就明白过来,夏草还有些朦胧,茫然地看着芳蕊。   芳蕊只好解释:“若只咱们娘娘,就可知这人是冲着咱们景玉宫来的,而娘娘又素来被称赞沉着冷静、机敏聪慧,这事落到咱们身上,倒也不用慌张。”   “这宫里也没什么咱们不能差遣的,娘娘定能化险为夷,把事情妥善绕过去。”   夏草这才张大了眼睛,难得结巴一回:“若是冲着所有妃嫔来的,所图便不止局限于后宫了?”   倒也没笨到不可救药,芳蕊点了点头,她垂下眼眸,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道:“若是几位妃嫔娘娘翟冠上的飞凤都被折翼,又是在大年初一祭祀当间,你说这是什么意思?”   若这事当时真的办成,对方肯定要让众人当众出丑,这样便造成飞凤折翼的情景,用以告诉世人,如今宫中的这些妃子们,没有一个能配得上神鸟凤凰。   自然也没有一个人可以当正宫皇后了。   夏草脸上更白,她颤抖着双膝再度跪了下来,哆哆嗦嗦求饶:“请娘娘救奴婢一命。”   谢婉凝一杯温茶吃下去,胃里舒服许多,她轻笑道:“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现在慈宁宫听着风平浪静的,便是各家妃嫔都在自己想法子了,这能说明这事最后也翻不出什么水花,不会叫人把事情闹大。   芳蕊能想到这些,太后也能想到,这是她的慈宁宫,还不是她说了算。   谢婉凝小叹道:“人算不如天算,到底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贵妃娘娘:想搞事?也得运气好吧?   太后娘娘:呵呵,放马过来。 第100章   可不是,等到谢兰捧着个枣木盒子回来,谢婉凝一看她脸上的表情,就知道事情准很顺利。   “怎么样,我说的没错吧?”   谢兰把盒子放到桌上,冲谢婉凝比了个大拇指:“娘娘聪慧过人,令人心下佩服。”   谢婉凝轻声笑笑,她随意打开盒子,却被里面的那两只凤鸟亮了眼睛。   她以为太后会借她一对最寻常不过的凤钗,却没想到太后出手就没有凡品,只看凤鸟尾羽上点缀的珍珠和宝石,就能感受出这对凤钗的精美。   谢兰便叹道:“我原本是跟皎月讲的,没成想皎月立即就报给太后,太后娘娘叫我进去把事情说清,便叫皎月取了这个盒子给我,且说这一对凤钗太过鲜亮,她用着已经不合适,便送给娘娘您,请您务必好生保管。”   谢婉凝听了这话,不由愣住了。   她轻轻摸着凤鸟身上的花纹,叹了口气:“凤凰隐影,梧桐遮身,娘娘过去风光日子,也只能从这生动活泼的尾羽上窥见一二,娘娘定很珍惜它。”   若不然,这一对早就应当蒙尘的凤钗又怎会至今光亮如新呢?   谢兰笑道:“太后娘娘肯定明白了娘娘的意思,娘娘便可放心了。”   谢婉凝点了点头:“咱们就再坐一会儿,等外面有了动静,咱们再出去。”   要不然她着急出去就坐,其他人还没准备好,主桌那空一大片位置,到底也还是不好看。   谢兰走到她身边,接替了芳蕊的活,帮她松松头皮:“也是我年纪大了,眼界心智到底有些跟不上,以后若是有做得不好的地方,娘娘该训就训,我努力改正。”   “姑姑怎么这么逗趣,”谢婉凝噗地笑出声来,“姑姑这是太过为我着想,扰了神志罢了。”   谢兰对她自然是一心一意的,如今也是四十多的人,几乎天天守在她身边不休息。可也正是因为她把谢婉凝放得太重,就会出现刚才那一般情景。   谢婉凝虽说掌宫不算难,倒也每日都很认真,她努力了这么久,不能因为一点小事就被太后责罚。所以当时她说私下里找丽嫔借发钗便是了,不用再劳动太后。   可谢婉凝所看所想却是另一回事,事实证明谢婉凝是对的,而她的格局却太小,只看了景玉宫那一亩三分地。   “娘娘体贴,臣也不能厚着脸皮自认没错,臣请罚一月俸禄,请娘娘准允。”   她很少在谢婉凝面前自称臣,一个是几十年叫惯了,再一个也是不想叫谢婉凝觉得身边没个亲近人,在深宫里寂寞难捱。   但做错事就要受罚,不管亲近不亲近,她自己没有办好差事、出好主意,便不能因为亲近而含糊过去,更应该严惩以示谢婉凝治下公平。   谢婉凝抬头深深看着她,见她目光坚定,便叹了口气:“便如姑姑所言吧。”   等了没多一会儿,外面就陆陆续续有了声响,芳蕊上来给她戴好六翟四凤头冠,又在空了的位置上左右各插一只凤钗,便算打扮停当。   这顶小冠是根据谢婉凝的要求做的,瞧着富丽堂皇,可上面的翟凤都是镂空雕刻,戴起来倒是一点都不沉,很是轻松。   她举着镜子左看看右看看,还有些疑惑:“怎么觉得比原来的还好看些?”   谢兰笑道:“听皎月说,这一对凤钗确实是太后娘娘珍藏多年的心爱之物,凤鸟姿态优雅,端方大气,自然是极衬娘娘丽容的。”   说起来,太后倒是真的大方,多年心爱之物说给就给,一点都不含糊。   皎月的说辞谢婉凝是信的,太后不会拿这事来糊弄她,太后对这对凤钗的喜爱,只能多不能少。   等来到外面的正厅坐定,又迎了太后娘娘到场,谢婉凝才从德妃惊讶的眼神里,体会出这一队凤钗的独特来。   冷盘热盘一会儿就上齐了,虽说宫宴不好多吃,但大家毕竟忙了一上午,都有些饥肠辘辘,太后也不说那许多废话,只道:“如今是天佑四年,新岁已至,暖春将来,还望个妃嫔今年多多保养,叫我也能趁着年轻多抱几次孙子。”   她这话一开口,在场的妃嫔们就都红了脸,倒是二公主有点听听不太懂,含含糊糊嘀咕:“祖母可以,抱我呀。”   太后便哈哈笑出声来:“咱们家的公主就是聪明,瞧彤儿慧儿多可爱,就是多几个小公主,我心里头也畅快啊。”   谢婉凝就在边上笑:“娘娘所言甚是,我们一定努力,一定努力。”   太后就点了点她:“你这孩子,就会哄我。”   有太后这么活跃气氛,主桌上的几个妃嫔脸色都好看了些,谢婉凝匆匆一看,就知道在座大多数人翟冠上的凤钗都换过了。   嫔位的用的都是最普通的十二束团花,妃位的也都是凤钗,不过精巧程度跟谢婉凝头上的这对是没的比的,就那光泽叫人看了就移不开眼睛。   德妃头上的那一对跟贤妃的瞧着没什么太大的区别,不过德妃对自己的倒是不在意,只一直盯着谢婉凝的发冠看。   谢婉凝见她眼神太明显了,几次给她暗示她都没接,怕场面弄得太难看,无奈问:“德妃妹妹怎么一直盯着我瞧呢?”   德妃喃喃自语:“贵妃姐姐这对凤钗,怎么瞧着这么眼熟。”   谢婉凝一听,心里就“咯噔”一声,怕她当场把事情说破。好不容易把场面圆上,主位们也都淡定自若笑着吃菜,若是再被重新讲出来,就是太后脸上也不好看。   可还没等谢婉凝张嘴拦她,却听她冲太后撒起娇来:“娘娘真是的,这一对凤钗臣妾可是求了好久的,怎么您一直不舍得给,现在却赏给了贵妃姐姐了。”   谢婉凝抬头一看,见她眼神闪烁,就知道刚才肯定是走了神,现在自己找补呢。   太后轻轻拍了拍谢婉凝的手,却对德妃道:“你这小皮猴最是闹腾,我的好东西到了你手里,两天就要弄坏,我可心疼着呢。”   德妃撅了噘嘴,心里大大松了口气,笑道:“那娘娘也得给臣妾一对凤钗,要不然臣妾要睡不着觉了。”   太后沉着以对:“贵妃有的,你们便都有,权当我替皇儿给你们新年贺礼了,这下高兴了吧。”   德妃这才喜滋滋道:“多谢娘娘赏赐。”   太后这句话,就是变相跟主位们说,借给她们的发钗实际上是给她们的赏赐,给了她们就不用还了。   太后这里就没有歪东西,只要她出手就一定是好的,各宫主位倒也不是见识浅薄之人,可大年初一就被太后赏赐也是件高兴事。   这一场小风波看似就要解决,德妃在对面冲谢婉凝挤了挤眼睛,谢婉凝却若有所思。   可能也是赶巧,太后确实打了几对新的发钗或者是早年的库存从未戴过,这才拿出来充场面,若是以前经常戴用的发钗,太妃们肯定能瞧出来,定是不能赏赐给妃嫔的。   那么就只有谢婉凝头上这一对是实打实的太后旧物了。   兴许是这些库存没有合适她的,也可能觉得谢婉凝在陛下那特殊她不好敷衍,总之太后也确实对她单独示了好,叫谢婉凝好生感动太后对她的这一份体贴。   她不仅出手帮她圆上这次的大差错,还自掏腰包找补,这是实打实帮了大忙,如果谢婉凝还不感动,那真就成了没心的人。   谢婉凝端起酒杯,冲太后敬酒:“恭祝娘娘新岁安康,万事顺遂。”   她说完,等太后也举起酒杯,便仰头一口喝干,竟有些北地女儿的飒爽英姿。   太后笑笑:“好好好,你也好。”   就在大家以为今日这场小波折就要过去时,旁边太妃那一桌上,却传来一把清亮的女音:“贵妃头上这一对凤钗,是太后娘娘封后后首次入宫选用的那一对吧?”   谢婉凝抬头看去,却见敬太妃目光炯炯,正盯着她瞧呢。   这一对凤钗竟还有这般典故,倒确实是十分贵重了。   谢婉凝摸了摸那凤钗,脸上的表情也是相当诚恳的:“娘娘早先把这一对凤钗赏赐给臣妾,臣妾就觉得实在贵重,但长者赐不可辞,臣妾就厚颜收了下来。”   她边说边笑,这一会儿脸上又添了几分腼腆:“只是这凤钗太漂亮了,臣妾便忍不住,特地选了今日配翟冠,也好让娘娘知道,臣妾也一定会珍惜这一对凤钗,不叫它终日与奁盒为伴。”   不过是一对凤钗,却叫她硬生生说出了母慈子孝的意味,敬太妃目光闪了闪,却毫不退缩:“可我还记得,娘娘这一对凤钗,在封后大典那一日也曾戴过。”   封后大典之后是有宫宴的,兴许太后就是那个时候戴的,敬太妃这么说也无不可。   谢婉凝便更是惊讶,她忙道:“原来这凤钗竟这般重要,那臣妾以后一定多佩戴几次,好叫娘娘更高兴。”   敬太妃可能没想到她这么会歪曲自己的话,差点没气得跳起来大骂,可这会儿毕竟是在后宫,她上头还有太后娘娘坐着,自来不如在燕东为所欲为。   “贵妃真会狡辩,娘娘赏赐给你的凤钗,是早年旧物,那就必然是皇后规制,你自当好好奉为珍物,又凭什么来享用?”敬太妃最终把这话说出口了。   说到规制上,谢婉凝就不能插话了,凤钗自然只能是皇后和太后才可插戴,但谢婉凝用来配翟冠也符合规矩,倒也无不可。不过这会儿她也知道,定是昨日就得罪了敬太妃,她这会儿是来找补呢。   可谢婉凝不说话,却有人开了口。   只听太后轻轻开口:“我赏赐给她,就是叫她用的,我说合规矩,那就是合规矩。”   作者有话要说:  贵妃娘娘:太后娘娘冲鸭!   德妃娘娘:太后娘娘好帅!   太后:呵呵,不多说,就是干! 第101章   太后的话一说完,大厅里陡然一静。   倒也不是她说了什么大不敬的话,而是她身上那股气势,这许多年都未在众人面前显威了。   敬太妃好悬一口茶没哽在喉咙里,她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这才慢慢咽了下去。   “娘娘这话说的。”敬太妃脸上也不太好看。   太后瞥了她一眼,却道:“本宫这话说得难道不对?贵妃如今是正一品的位分,宫宴时用凤钗配翟冠,是最合礼法规矩的。再说,这对凤钗是本宫的旧物,本宫赏赐给贵妃,就是知道她懂事,知道她能看清自己的身份地位,她万万也不会做出失礼出格的莽撞事来。”   这话是明晃晃打敬太妃的脸呢,就差没直说她多管闲事了。   敬太妃的脸当即就沉了下来,好日子过久了,她几乎都忘了当年太后在宫中说一不二的盛景。如今她跳出来找谢婉凝不痛快,一个是想给自家姑娘留条后路,再一个也是觉得太后不可能几次三番给贵妃脸面。   昨日可能是她话说多了,惹的太后不愉,却没承想今日再拿贵妃开刀,太后却还是选择维护贵妃。   如果只一次也就罢了,几次三番这样,敬太妃就不由重新掂量贵妃在太后心里的分量,她们二人之间的关系,到底也没有听闻的那般不堪。   想到这里,敬太妃便起身给太后赔罪:“唉,太后娘娘也知道我自来口直心快,这些年在封地舒心日久,一下子适应不了宫中生活,娘娘可别忘心里去。”   她虽说位分不如谢婉凝,到底算是长辈,也拉不下面子再跟她道歉,只青着脸坐下继续吃宴。   这一场风波,才彻底揭了过去。   等到用完宫宴,百嬉楼又要赐宴,一众太妃宫妃们就又顶着寒风往百嬉楼赶,去看一场太平盛世的新年大戏。   不止后宫,前头的中和殿也有赐戏,萧铭修要陪着一众王公大臣们把新戏认真看一遍,不仅不能回去小睡,还得看得一脸开心,仿佛那戏多好看一般。   萧铭修正坐在那百无聊赖想着最近的雪灾救灾事宜,旁边沈雁来就悄悄上前,在宁多福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怎么?”萧铭修自己剥了两颗小核桃,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   宁多福上前低声说了几句,萧铭修就笑道:“你去跟娘娘说,现在苏年有空,让苏年伺候她去。”   这就是让慎刑司亲自给谢婉凝查案了,宁多福脸上的笑容不变,轻轻又退了下去。   萧铭修一口核桃入口,就听戏台上戏子咿咿呀呀唱着:“端是扑朔又迷离,叫人品不出各中深滋味。”   萧铭修又笑:“品不出啊……”   敬王正坐在他边上,闻言茫然道:“皇兄,您说什么?”   萧铭修扭头看他,见他真的是一点都没明白,不由淡笑道:“朕说啊,各人滋味得自己细品。”   敬王一愣,他认真看了看萧铭修的面容,随即缓慢道:“皇兄所言甚是。”   “你真听明白了?”   敬王抿了抿嘴唇,没有说话。   萧铭修也不在意,又吃了一碗杏仁露,才听敬王小声说道:“臣弟知道的皇兄,母妃性子急躁又耿直过分,等这次臣弟大婚,以后王府便让王妃当家做主。”   他能这么说,萧铭修倒是很意外。   这个幺弟一直以来性子柔弱,又是个只会看书的书呆子,如今他们封地的事许多都是属官跟敬太妃直接做主,他基本上是不掺和的。   敬太妃要强,性子也硬一些,敬王就敬着她,轻易不跟她多说一句不是。   时间长了,敬太妃的心就野了,以为她能摆弄一省一府,连带着也能在长信宫为所欲为。可太后两句话,就能重新告诉她想要在陛下头上撒野,想要在长信宫张狂,这辈子她都是做梦。   自从敬王去了封地之后,萧铭修就再也没同敬王促膝长谈过,每月不过一封家书,聊表兄弟情谊。敬王写的都是些小事,大多都是说自己最近读了多少本书,又对什么风景名胜山川古迹向往,总想着有生之年能去瞧瞧。   萧铭修就给他回信,让他:“带足亲卫,也可微服私访逍遥几日。”   敬王却说:“母在不远游,臣弟还是待在燕东,陪伴母亲身侧吧。”   他这是担心自己游走天下惹萧铭修不痛快,也不能放任母亲在封地肆意横行,因此只能自己忍耐下来,做那个上敬兄长、内孝母亲的好孩子。   萧铭修一直以为他并不能看清这些是是非非,却没料到,到头来他心里如明镜似的,什么都能看透。   “再等等吧,等日子久了,你想游历山河也不是不可。”萧铭修叹道。   敬王眼睛一红,他如今年纪还小,正是多愁善感的时候,被皇兄这么一安慰,心里头简直感动到不行。   “皇兄……”他巴巴看着萧铭修。   萧铭修瞥他一眼,伸手把他的头推到一边去:“行了,你已经提前行了冠礼,是大人了,可不兴总是哭鼻子。”   敬王低头偷偷擦了擦眼睛,下了决心:“皇兄,刚才臣弟也不是同您玩笑,臣弟将来的王妃,还是要厉害着些的好。”   萧铭修觉得有些好笑:“要多厉害?”   敬王抬头看他一眼,复有低下头去:“跟母妃差不离的那种。”   萧铭修一下子就知道他想的是什么了,他是想让将来的王妃去压制敬太妃,只要脾气够硬,两方就能相互挟持住,达到一个最完美的平衡。   他夹在其中或许会有些辛苦,但是一来可以打消母妃最近的气焰,二来他性子软弱,最容易犹豫动摇,这个时候有一个处事果决的王妃,燕东才不至于生乱。   所以他的这个王妃看似好找,实际上却最难找。性子要硬,脾气要直,且还要出身氏族,果决利落处理封地事务,既不能偏颇狭隘,还得公平大度,简直是找个圣人。   萧铭修这么一想,谢婉凝的身影一下子就映入他心田,让他不由得意笑出声来。   婉凝再好,也是我媳妇啊,萧铭修莫名想到这一句,越发得意起来。   结果敬王自己还在那感叹,身边的皇兄就开始自顾自开心,一点都不知道体谅他的难处:“皇兄!您有没有听臣弟说话?”   萧铭修脸上的笑都不用藏,却真心教导他:“你说的这条件,实在是天上地下难找,但也不是没有。”   就在敬王要高兴地起身谢礼时,就听他继续道:“可这么好的姑娘,已经是你嫂嫂了,你说怎么办?”   敬王刚想说自己哪来的嫂嫂,可转头就想起母妃在自己耳边念叨的贵妃,顿时领悟过来,原来满宫里都传陛下偏爱贵妃,几乎独宠于她,居然是真的。   陛下说贵妃是他嫂嫂,那贵妃就一定是,他也不会再有第二个嫂嫂了。   敬王性子腼腆,不喜生事,却也不是真的笨。   他这么一想明白,当即就苦着脸道:“嫂嫂那么好,自然是皇兄的良配。那皇兄给臣弟选一个差一等的吧,要是实在没有,差两等也能凑合,只那姑娘再漂亮些就更好了。”   萧铭修瞪他一眼:“漂亮能当饭吃?娶妻当娶贤,首先要贤惠稳重,能持家管事,才是贤妻典范。”   敬王只好乖乖点头:“皇兄教训得是。”   这个幺弟自来也算听话懂事,萧铭修也知道他被敬太妃管教甚严,声音便又轻了两分:“你娶王妃的大事,母后早就上心了,跟贵妃一起好生忙了小半个月,才看中几位品貌出众的闺秀。等今年秀女入京,你也留下来瞧瞧看看,选个中意的回家去。”   敬王一愣,没想到太后和贵妃已经给他很是操过心了,不由有些感动:“辛劳母后、皇兄和贵妃娘娘给臣弟操这份心了,臣弟铭感五内。”   这边中和殿自是兄友弟恭,百嬉楼观戏台上,谢婉凝还有些心不在焉。   她一边笑着跟太后讲戏,一边等着芳蕊的禀报,就这么等了三折戏,芳蕊才轻手轻脚进了暖阁,凑到谢婉凝耳边:“娘娘,陛下口谕叫苏伴伴来任娘娘差遣。”   谢婉凝就略松了口气,扭头跟太后轻笑道:“得跟娘娘告个假,趁着戏还有两折,臣妾还得去瞧瞧晚宴的菜单准备的如何。”   太后拍了拍她的手,脸上满满都是慈爱:“大过年的,你也是辛苦了。快去吧,早忙早回。”   谢婉凝红着脸笑笑,转身出了观戏台。   太后还跟身边的庄太妃感叹:“她自来办事谨慎,从不出任何差错,是个顶仔细的管家婆。”   庄太妃也笑:“贵妃娘娘蕙质兰心,对您也从来都很敬重,这才是最要紧的。”   太后拍着手,细细听着台上的唱词,紧跟着道一句:“唱得好,赏。”   谢婉凝从后面出了观戏台,转身去了最偏僻的暖阁,她刚一进去坐定,苏年紧跟着就进了来:“娘娘新岁吉祥,臣给娘娘请安了。”   “苏大伴新年红火,”谢婉凝指着小凳道,“坐下说话。”   苏年便紧着开口了:“刚慎刑司的黄门已经问过几位娘娘的贴身大宫女,除了春雨姑娘还记得事发经过,其余皆是不知。”   谢婉凝点了点头:“可是查了名册?”   太和殿要举行祭天仪式,文武百官后宫嫔妃宗室王亲那么多人,守卫自当森严。便是边上的偏殿角房也不是旁人随便就能进出的。提前一日太和殿的执事间就已经把每两个时辰值守的黄门宫人列了名单,一个人都不带差的。   苏年便道:“回禀娘娘,查了,那个时候能进出太和殿的,一共二十八人。”   谢婉凝把目光放到苏年身上,却说了另一个意思:“其实也不光那二十八人。”   “宗室王亲们的黄门宫女,不也在角门那处歇息?”   苏年心里一惊,手心顿时就出了汗。   作者有话要说:  太后娘娘:想撒野?没门!   敬王:母后说的是!   敬太妃:???? 第102章   谢婉凝头一回看到苏大伴脸上露出这般表情,事情牵扯到宗室王亲,自来便不是小事。   “苏大伴且先别往深里想,”谢婉凝淡淡道,“也许谁单纯瞧我们姐妹不顺眼,想使个坏也是可能的。不过据春雨所言,她去侧间的时间很短,前后也就一盏茶的工夫,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能做到人不知鬼不觉,没点硬功夫肯定不行。”   苏年不由跟着她的话深思起来,分析道:“那角房本来就是主位娘娘们的贴身大宫女休息方便之所,如果有人随意进出,肯定要惹他人关注,倒也不美了。”   他的意思很明白,做坏事的人都心虚,从来都是小心谨慎的,除非那等实在天不怕地不怕的,否则绝不会明目张胆行事。   谢婉凝点了点头:“你说得对,后来我仔细想了想,总觉得这人不是临时进去的,也可能早就潜伏在里面,就为等丫头们松懈下来,便一举成事。”   苏年目光一闪:“娘娘的意思是,人就躲在角房里?”   谢婉凝笑道:“我只是想出来这么个法子罢了,若是咱们自家宫里的人,肯定得先躲在那屋里伺机行事,那昨夜晚上他定没有当值。如果是宫外进来的人,就要查查几位王爷是何时入的宫,又在何处暂歇,这个也都有记录。”   苏年冲谢婉凝行礼:“诺,臣已经查了出事都角房,现在是空无一人,且也无任何奇怪的痕迹,只得再去查查值档记录了。”   “这事估计最后也查不出什么来,”谢婉凝叹了口气,“很可能就是白辛苦一场,也见不到什么结果,但查是一定要查,也好叫宫人们都知道有些事是不能随意做的。”   大年初一的长信宫是人最多也最忙乱的时候,事发时太和殿里那么多生面孔,便是问了宫人们也记不清的。哪怕是苏年用心查了,也不可能把这里面的前因后果都查清,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苏年利落给谢婉凝行了大礼:“有娘娘这句话,臣心里也不慌。哪怕只能查出些微线索,也一定会呈报给娘娘,好叫娘娘心里有数。”   谢婉凝点了点头,挥手就叫他出去了。   芳蕊伺候在她身边,轻声问:“娘娘觉得是谁呢?”   谢婉凝好笑地看了她一眼,却说:“这人心最是深不可测,表现得张狂的不一定是奸臣,表现得温婉大度的也不一定就是老好人。今日这一场宫宴,倒是牛鬼蛇神尽出,热闹得很了。”   芳蕊知道她说得是今日十分张狂的敬太妃和一直不吭声却在后面撺掇的庄太妃,但这事也不一定就是她们两个做的,没有抓到切实的证据,谁也不能下定论。   就想贤妃一样,虽然大家都怀疑她,可无凭无据的也不好真的就把人家贬斥冷宫。   谢婉凝让芳蕊扶着她起身:“走吧,等听完了戏,还得去太庙和地坛,这事可耽误不得。”   按钦天监算的吉时,今年的祭祖和祭地亲农都是下午,等看完大戏,这一群人还得赶去太庙,一刻都不得歇。   芳蕊便说:“春雨去给娘娘准备栗子糕了,这东西抗饿,娘娘且先垫补垫补,省得饿肚子。”   谢婉凝便顿住,又坐了回去:“祭祖时只有要紧的人去,吩咐小厨房给主位都准备些吃食,省得到时候不雅。”   芳蕊自去忙,少顷片刻春雨先回来了,不仅端来一小碟栗子糕、赤豆糕和豌豆黄,还有一壶桂花茶:“娘娘先用着,芳蕊姑姑已经去吩咐了。”   谢婉凝小口吃着栗子糕,问她:“刚苏年问你话,可害怕?”   春雨便笑了:“咱们是被害的,奴婢又怎么会害怕,倒是其他几个大宫女瞧着有些慌张,兴许是怕自家娘娘回去责罚。”   “说来也是运气好,你那时候刚好去如厕,如果不是你提前回来,惊吓了那人,我这翟冠定不会叫人看出明显问题。但若是就这么颠簸一二,不管是慈宁宫的宫宴还是百嬉楼的大戏,总能出问题,到时候场面一乱,其他人也会跟着掉一地的凤鸟,那场面肯定就难看了。”   一个人头上凤鸟掉了还可以说是意外,如果所有人的都掉了,还是大年初一这样一个日子,能传出什么谣言来不用想都知道,除此之外,背后使坏的那个人肯定还有后手。   春雨轻声道:“娘娘运势高涨,自然能否极泰来,这不今日便逢凶化吉,还得了太后娘娘这一对金凤。”   谢婉凝摸了摸头上的凤钗,倒是有些感叹:“娘娘定也舍不得,却又大方拿出来给了我,娘娘的这份情倒要记在心里了。”   这一会儿,谢婉凝就用完了点心,起身回了观戏台。   太后还在那听得如痴如醉,见她笑着回来,便也安了心:“都安排好了?”   谢婉凝福了福:“诺,都安排好了,外面的步辇也都已经备妥当,等大戏唱完,咱们便可起身了。”   太后点点头,吩咐众人若要方便的就自去方便,等之后出了宫就不得方便了。   去太庙祭祖是不需要跟去太多人的,太妃们和三品以下的大臣都没机会去,宗亲里三代以上的也不用到场,场面比早上祭天时要小得多。   不过这会儿正值下午时分,天上金乌灿灿,比晨时要温暖得多。谢婉凝站在太庙之外,也不觉得寒冷,她随着赞者的唱词跪下起身,还要时刻注意着太后那的情况,倒也一点都不慌乱。   太后忙这一天,身上的冠服又华丽沉重,再行三叩九拜都有些吃力,所幸谢婉凝时刻关心着她,才不至于叫她一个人撑着。   萧铭修自然还是一个人站在太庙大殿之上,身上的冕服在阳光下闪着迷离的光,整个都好似沐浴在金乌的暖阳中,英俊挺拔不似凡人。   谢婉凝错两步站在太后身后,目光也不由自主追随着他的身影。   这一刻,无论是谢婉凝还是太后,也无论是宗亲还是大臣,人人心里都想:当今这位陛下,实在是太出色了。   祭祖结束,一行人又得赶去地坛亲农,谢婉凝坐上小马车,微微松了口气。   谢兰已经回景玉宫去了,芳蕊跟着她出来,一上马上就帮她取下翟冠:“娘娘还能歇一会儿,约莫小半个时辰才能到。”   谢婉凝掀开马车帘子,悄悄往外望去,他们走的这一条路早就戒严,也并不是盛京的主道,是以道路两旁的房屋并不密集,倒是有些乡野之间的趣味。   “来盛京这么多年,也就出去行宫或祭地时能看看外面的景,三年了也不知道盛京到底有多繁华。”谢婉凝道。   芳蕊取了一半碗热茶给她:“娘娘润润口,可别吃多,省得不方便。”   谢婉凝只轻轻抿了一口,就把茶杯递了回去。   芳蕊也跟着看了一眼外面的市坊,笑道:“臣家中原是盛京郊区义松县的,小时候父母也曾带臣进城里玩。臣记得上元节时有乐坊的花灯特别漂亮,一整条街上都是花灯摊子,旁边是运河小码头,莹莹灯光照得运河琳琅璀璨,恍然如白昼。”   她眼睛里有着浓得化不开的怀念,谢婉凝知道她是父母亡故后被亲戚卖入宫中,想到早年承欢膝下的日子,心中必然难过。   “好了,下回若是有机会能出宫,本宫就带你来看花灯,叫你一次看个够。”谢婉凝安慰道。   芳蕊明明比谢婉凝大了十来岁,这会儿却要让娘娘安慰她,顿时有些不好意思:“臣随口说说的,娘娘倒是体贴起臣来了。”   兴许是因为过年,谢婉凝难得有些感叹:“咱们都是离家在外,各有各的难处,相互体谅一二也是应当的。你再给我讲讲灯市吧,便是去不了,也好能听听到底有多美。”   芳蕊努力想了想,才道:“已经过去小二十年了,臣也都记不太清楚,只记得市坊门口有一家卖包子的,那馅里面加了香菇和木耳,吃起来又香又脆,特别爽口。他们家好像是有乐坊老字号了,祖辈都在那里卖香菇木耳包子,一进大门口就能闻到香味。”   叫她这么一说,谢婉凝就有点饿了,不过她倒是能忍得住,只笑:“果然什么都不记得,却能记得食物最美好的滋味。”   芳蕊便也忍不住跟着笑出声来:“娘娘这么一说,确实是很有道理的。”   她又使劲回忆了一番,道:“臣记得还有一家是卖羊肉串的,特别香,老远就能闻到肉的香甜味,走近了还能听到呲啦呲啦的烧烤声。也不知道店家是如何腌制的,他们家的羊肉特别嫩,一点都不膻腥,一口咬下去嘴里还有肉汤滋味,吃上一串就特别满足了。”   谢婉凝道:“唉,你都把我说饿了。”   芳蕊难得有些扭捏:“实在是时间过得太久,其他的都不太记得了,但是吃进肚子里的美妙滋味倒是时常能翻涌上来,能叫人回味无穷。”   两个人一路有说有笑,倒也不觉得路途遥远,等到了地坛,谢婉凝刚把头冠带上,就听外面传来沈雁来的嗓子:“娘娘,陛下请您先行过去。”   谢婉凝忙道:“知道了。”   芳蕊搀着她下了马车,叫春雨和夏草看好行礼,然后就先去前头的马车边迎太后。   太后脸色有点白,这种速度快的小马车自然比车辇要颠簸许多,谢婉凝亲自上前搀她下来,轻声道:“娘娘,吉时还未到,咱们不妨先去偏殿略坐一会儿,缓缓神。”   太后自来知道自己年纪大了,便也从来不逞强:“好,就去坐一会儿,我没事,叫德妃过来伺候我便是了,你先去忙吧。”   正巧这时德妃也凑上前来,谢婉凝便简单叮嘱几句,快速往萧铭修那边行去。   萧铭修这会儿已经进了另一侧偏殿,听见她的脚步声,不由回头笑道:“婉凝来,朕给你讲讲一会儿的章程。”   作者有话要说:  陛下:一句台词,一个背影,收工。   贵妃娘娘:一番C位就是辛苦,本宫这么多台词! 第103章   祭地比祭天的章程要简单得多,但是其中最重要的亲耕撒种却要费上不少工夫,是以萧铭修也不愿意耽误时间,争取早点忙完回宫。   谢婉凝迎上前去,凑到萧铭修跟前闻了闻:“陛下吃酒了?可是先吃了粥垫补?”   萧铭修目光一暖,握了握她的手:“贵妃娘娘吩咐过,朕怎么会不听话,吃过的,你放心。”   谢婉凝这才笑了。   因为下午还有祭祀,中午的筵宴大家都没有多吃酒,但是一滴不沾又说不过去,是以开席时萧铭修便举杯示意,让大家饮尽杯中酒,共迎新春。   这种日子,便是宫中的御酿佳肴再好,也不能敞开怀去畅饮。晚上还好说些,中午是万万不敢的。   是以萧铭修虽然不耐酒气,提前吃过粥又吃了醒酒茶,这会儿倒是一点也没有醉态,瞧着还很精神。   “礼部的大人已经给我讲过章程了,往年我也瞧过太后娘娘如何做的,陛下且放心。”   萧铭修道:“瞧过跟自己做不同,五福地毕竟是锄过的泥地,你自来没怎么走过,到时候如果走得不稳,就拽着朕的袖子,可千万不能摔倒。”   虽说宫人们已经反复铺过那一小片地了,对于谢婉凝这样从未耕种过的大家闺秀,到底还是有些难的,萧铭修别的不操心她,就是怕她到时候不小心摔倒面子上过不去,这才提了一句。   谢婉凝笑道:“陛下且放心,平日里我也偶尔是弄花草,咱们御花园的小花园也是进过的,娘娘跟我说走慢些就行了,我一定能表现好的。”   萧铭修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也跟着笑了:“婉凝,新岁吉祥。”   谢婉凝心中一动,冲他福了福:“陛下新岁吉祥。”   过年,总是让人满心欢喜的。   所以等到谢婉凝跟在萧铭修身边,站在寒风呼啸的五福地前,心里头也是热乎乎的,仿佛一点都没感觉到冬季落日前的寒冷。   其余众人已经在后面的祭祀台站好,因为有亲耕这个特殊的仪式,所以谢婉凝的位置头一次比太后靠前,直接站到了萧铭修的身后。   有那么一瞬间,她能感到身后那些人的虎视眈眈,她们的目光仿佛凝聚在一起,都盯着她一个人看。明明应该恐惧不安,可她却心平气和,心中一丝一毫的慌乱都无。   我就站在这里了,不服又怎么样?谢婉凝垂眸想着,不服自己憋着!   等到祭辞说完,礼也都再行一遍,赞者才唱道:“亲农亲耕,五谷丰登。”   萧铭修就跟着道:“请地神保佑,大楚来年风调雨顺,谷盈满仓。”   贯口的话说完,萧铭修就对谢婉凝招了招手,领着她下了祭台。   御犁已经准备妥当,给谢婉凝的五谷篮也放好种子,谢婉凝把它背到身上,小心翼翼跟着萧铭修走进五福地里。   所幸冬日寒冷,地里的雪也已经化开,踩下去也不算很软。萧铭修拉着犁走在前面,小声问她:“可好?”   谢婉凝点了点头,跟着他一路撒种:“陛下放心,无事。”   五福地看着不大,但陛下实在也对耕种之事并不精通,御犁拉得是歪歪扭扭,速度自然就很慢。等一整块地都耕完,谢婉凝都额头上已经出了一层的汗,萧铭修更是热得脸都红了,中午喝下去的那一杯酒早都散了出来,倒是还挺舒服。   等他们两个回到祭台,赞者才唱:“亲农礼成!”   一群王公大臣们脸上都是一松,这才有了笑模样,虽然晚上还有筵宴,但明日就可以休息了,这一整天的新岁祭祀活动便就此结束。   等到谢婉凝坐回马车上,这才觉得一双腿都不是自己的了。芳蕊赶紧帮她按了按:“晚上回去给娘娘热敷一下,明日能缓解一些。”   谢婉凝点了点头,感叹道:“种地比骑马还累。”   芳蕊就忍不住轻声笑笑:“娘娘说的是,所以人人都想出人头地,都想读书入仕,若不是朝廷一再减免农税和粮税,百姓们又有谁能吃得下这份苦呢?”   为了鼓励农桑,朝廷每年都很下力气改革,就为了让百姓们能够安心种地,多耕种粮食,以丰军备物资。   谢婉凝就叹:“我之前倒是读过这一方面的书,也知道他们不是一年四季都忙,总有农忙农闲的时候,如果每年都能有稳定收入养家糊口,倒也没什么不好。”   科举又哪里是那么好考的,有多少白头秀才还在努力,就知道那不过是千万人走独木桥的坎坷。   她叹完,自己也笑了:“大过年的,怎么又说起这个来了,回去好好吃顿饭,晚上就能早早歇下来。”   从早上出来一直忙到现在,大冬天又顶着寒风出来奔波一趟,便是她们再年轻都扛不住,更何况是老人家了。   等到宫门口,谢婉凝上前扶下太后,不由关切道:“已经叫了太医院在百嬉楼守着了,一会到了且先给娘娘瞧瞧,今岁的吉时略有些晚,马车就奔得快一些。”   为了赶在天黑前能回宫,今年的仪仗车队可比去年要快上不少,差点没把谢婉凝嘴里含着的香片颠出来,更何况是太后了。   太后已经说不出话来,谢婉凝赶紧叫来德妃,叫她陪着太后去百嬉楼歇下。   这边又打发人叫来沈雁来,对他叮嘱道:“王爷们年纪大了,这么颠簸容易生病,本宫已经叫了太医院的医正们在中和殿那值守,你且记得叫他们给王爷们瞧瞧看看,大过年的可别累病了。”   自从谢婉凝开始管事之后,沈雁来和宁多福都觉得身上轻松不少。他们私下里还嘀咕,宫里有个能操心的女主人到底是不一样的,贵妃娘娘办起差事来自是细心又周到,就连大臣们也说近来进宫要比以前舒服一些。   最起码候见的偏厅里也有了茶水点心,冬日里还加了火盆,不像以前那样干等着,渴了饿了都不好意思说。这些事谢婉凝都能给考虑周到,宁多福和沈雁来也省了心,专心伺候陛下就是了。   可这场景场景落到别人眼中,却是贵妃娘娘在给陛下身边沈大伴安排差事,而自来眼高于顶的沈大伴这会儿满脸堆笑、不住点头,显然对谢婉凝很是信服。   宗亲们倒是还好,就是大臣们心里头就不太安稳了,那些个家里有姑娘在宫中或是正准备送入宫中的,心里头也都跟着犯了嘀咕。   有个年轻的朝臣正跟在陆首辅身边,见了那场景,就跟陆首辅笑道:“早先传闻却是真的,咱们陛下对这位盛名在外的贵妃娘娘,倒是真的宠爱非常。”   陆首辅瞥他一眼,依旧老神在在,淡定没有答话。   之前他女儿宜妃因为犯了错被降为熙嫔,朝廷里的那些大臣们各个欢天喜地,就等着笑话他。结果没过几日,陛下却又给他赐了一个平忠伯,虽然只是个流伯,却也让陆家一下子水涨船高,成了风头大盛的新贵人家。   满朝文武,除了早年开国时候的勋贵,现在又有多少人能在致仕前被荣封一个爵位?   无论前因为何,陛下能给他这个爵位,就说明无论女儿在宫中如何,陛下都不会牵扯他,也不会牵连陆家。   这是陛下对他兢兢业业为国,诚诚恳恳为臣的最好表扬了。   便是为了这份殊为不易的信任,陆首辅也不能因为女儿的位分升降就去埋怨陛下和太后,毕竟是陆思溪先做错了事。   陆首辅长长叹了口气,萧铭修这一手先抑后扬的本事,实在比之先帝也是不差的。想到他如今尚且二十有四,却是有些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优秀。   “咱们做朝臣的,只要当好差,为国为民办好事就行了。至于宫中,那是陛下自己的家务事,切忌多言。”   陆首辅之前无论有多少心思,都因为萧铭修的这一个荣封而消散殆尽,以前他是先帝留给陛下的辅政大臣,如今他要做的却是陛下的心腹大臣。   那年轻大臣眼神一暗,却说:“首辅大人如今什么都有了,自然会这么讲。”   陆首辅没有看他,只一步一顿往宫中行去:“临山啊,你还年轻,看不懂这些事也是正常。但你且别忘了,你有今天,全赖陛下一手提拔,可不能忘本。”   年轻大臣脚下一顿,他收敛起脸上的笑容,倒是显得有些阴郁:“首辅大人教训的是,是下官多虑了。”   萧铭修倒是不知道大臣们私底下议论这些,不过便是知道了他也不是很在意。反正他们也不过嘴上说说,真要敢上折子跟他废话,他可是一点情面都不会留。   这边谢婉凝叮嘱完沈雁来,又得往百嬉楼赶,临走前还叮嘱沈雁来:“陛下这几日都是清汤寡水,让少吃些酒,否则胃里要不舒坦的。”   大过年的,好不容易能休息几日,再折腾病了多亏得慌啊。   等最后一场宫宴结束,谢婉凝就陪着太后亲送各家王妃,有些老太太辈分大,就连太后都要喊一声婶婶,谢婉凝更是低了一辈。   这会儿送的是荣亲王的王妃,老太太如今已经七十有八了,眼睛不花耳也不聋,说起话来中气十足,比许多年轻人腿脚都麻利。   她是好脾气人,自来不会跟旁人过不去,等太后送她到步辇前,便笑道:“不用送了,快回去歇着吧。”   太后早年也同她相熟,也蒙她指点多回,闻言就笑:“送一送皇婶,可不是应当的。”   荣王妃见她今日一直领着贵妃,便知道她是想开了,不由叹道:“你也是做奶奶的人了,儿子孝顺,孙儿可爱,就是妃嫔们也都这般尊敬你,只管宽心过日子,比什么都强。”   太后可是知道她眼睛多厉害,便笑道:“我身边有这么个伶俐人,我自来是宽心的。”   荣王妃认真看了看谢婉凝,一脸慈爱:“这丫头是好福气的人,长得好面相也好,又摊上你这么个好婆婆,以后的日子可得人人羡慕。”   太后闻言一愣,随即笑着推了推谢婉凝:“还不快谢谢荣祖母。”   谢婉凝虽是没明白什么意思,却顺从地福了福:“臣妾多谢荣祖母夸赞。”   也不知怎么了,老太太越看她越高兴,步辇也不上了,拉过她的手看了看摸了摸,好半天没说话。谢婉凝也淡定,就叫她随意看。   太后却耐心等了一会儿,才催:“皇婶若是瞧完了,可得赶紧着出宫去,皇叔还等着呢。”   荣王妃瞧她一眼,却说:“自来同人不同命,我瞧这小贵妃的手相,倒是有些独特了。”   太后点点头:“我心里有数,皇婶不必担心。”   荣王妃便笑着点了点她,转身上了步辇,晃晃悠悠回家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贵妃娘娘:这个老太太,看起来很牛逼啊。   太后:她确实……哦,你累了一天,休息去吧。   贵妃娘娘:???? 第104章   等到谢婉凝回到景玉宫,夜已深沉。   正月初一,正是月塑日,头顶见不到皎洁月色,只淡淡星辉笼罩大地。   谢婉凝刚一回到景玉宫,就赶紧换下这一身沉重的行头,整个人才重新活过来。   谢兰上前叫芳蕊下去歇着,亲自伺候谢婉凝:“芳年殿的汤池已经备好,娘娘且去泡一泡,解解乏。”   谢婉凝坐在妆镜前,让换上来的秋云和冬雪给自己擦净脸上妆容,便道:“所幸明日不用早起,便是泡一泡倒也不耽误时候。”   她刚说完话,外面就传来通传声,守门的宫人上前道:“娘娘,乾元宫李中监求见。”   自从苏年在慎刑司的事越来越多,这个叫李孟的黄门便被宁多福提拔上来,顶替了苏年原来的差事。不过近来都是宁多福和沈雁来亲自过来传话,谢婉凝倒也没怎么见过这位新红火的李中监。   “知道了。”谢婉凝披上常服,起身去了正厅。   李孟就等在那,他长得颇有些硬朗,身量不高不矮,若不是面白无须,谢婉凝都要以为他是仪鸾卫了。   “给贵妃娘娘请安,娘娘新岁大安。”   谢婉凝便道:“你也好,陛下可是有事?”   李孟弯腰行礼:“回禀娘娘,陛下道今日要来景玉宫安置,叫娘娘且等一等,约莫子时前能到。”   谢婉凝看了一眼漏钟,估摸着还有半个多时辰,便点了点头:“知道了,你且回去说这边会备好醒酒汤,叫陛下来了再吃。”   李孟显然不如其他几位圆滑,瞧着就十分老实,谢婉凝见谢兰亲自出去送他,给他荷包推拒半天才收下,倒也挺有趣。   他是头一回来景玉宫办差,自然要结个善缘,谢兰回来就道:“倒是个胆子小的,跟我拉扯几回才肯收。”   如今的景玉宫跟旁的宫室是不同的,景玉宫肯给打赏,不是巴结是看中,能收到的无不是宫里有头有脸的官身。李孟显然没见过这场面,好悬没弄出笑话。   谢婉凝叫她陪着自己去芳年殿,轻笑道:“宁多福也是,提拔自己手下也不知道提前点拨,在我这里无妨,去别人的地儿就要出洋相了。”   谢兰就说:“回头瞧见宁大伴,我同他提一提。”   到了芳年殿,谢婉凝躺在暖床上,让宫人给自己洗头发,谢兰则在旁边给她按腿。兴许是白日太累了,还没洗完头发,她就闭上了眼睛,已经是昏昏欲睡。   谢兰轻轻拍了拍谢婉凝:“娘娘可醒醒,刚按完泡一会儿才能解乏,省得明日浑身痛。”   谢婉凝揉了揉眼睛,这才发现头发已经洗干净包了起来,她浑身软软的被谢兰扶着起身,哭笑不得:“这舒服日子过久了,突然起这么早还不适应,想起以前每日起早贪黑读书,倒是也没觉得辛苦。”   古人言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现在再让她那么没日没夜的做课业读书,也是不成了的。   谢兰伺候她进了汤池,才道:“日子自来只有越过越好,没有越过越回去的。”   谢婉凝轻轻“嗯”了一声,便又闭上了眼睛。   这一觉睡得似乎很沉,却又仿佛一瞬间就清醒过来。   朦胧之间,谢婉凝只觉得特别闷热,热得她浑身都发了汗,几乎都要喘不过气来。她使劲睁开眼,就听边上一把熟悉的嗓音笑道:“睡成小猪了,朕来了好一会儿都没醒。”   谢婉凝这才醒了过来,却还是有些迷糊,她揉了揉眼睛,问他:“陛下回来了?前头可是忙完了?”   萧铭修凑到她身边,让她靠在自己怀里,躺得舒服一些:“嗯,忙完了,一直到初五都可以休息。”   “陛下可要说话算话,可不能嘴里说着不忙,心里头还操心那许多事。”谢婉凝说着话,眼睛就又要闭上了。   萧铭修见她脸蛋红红的,跟个小兔子一样在自己脖子边上点头,心里头觉得可爱极了。   “好了,咱们这就回寝殿,回去再睡。”   谢婉凝含含糊糊答应一声,却把自己整个人都靠到他身上,又安然地睡了过去。   萧铭修拍了拍她的后背,低头认真看了她一会儿,最后才在她嘴唇上亲了一口:“新年快乐。”   今日是天佑四年正月初一,不仅仅是新的一年辞旧迎新,翻过天祐三年的旧篇章,对于萧铭修来说,无论前朝后宫都不同了。   他抱着怀里这个软软的姑娘,心里头却越发坚定起来。   跟父皇不同,他想只要他喜欢一个人,他就能坚持下去。最起码要做到心中尊重她,也尊重自己的这一份感情,不能因为他而让她哭泣。   萧铭修把谢婉凝抱出浴池,也没叫宫人进来,亲自给两人擦干净身上的水汽,又轻手轻脚给她套上里衣,这才裹上披风抱着人从芳年殿出来。   宁多福和谢兰正守在门外,见他们两个这么打扮,宁多福当即就对谢兰使了个眼色,一路跟在边上不敢吭声。   回了寝殿,躺进暖和的被窝里,谢婉凝下意识往萧铭修怀里靠,还念叨:“乖,别闹。”   忙了一路的萧铭修盯着她睡红了的脸看了看,最后有些无奈道:“就你敢这么说我。”   萧铭修原本还累得有些头疼,可一来景玉宫,那些烦扰就都没了,兀自消散干净。他在她身边躺了一小会儿,就安然沉入梦乡。   有道是:晓梦随疏钟,飘然蹑云霞。   次日清晨,谢婉凝是被热醒的,她努力睁开眼睛,才发现萧铭修正搂着她的腰,把她整个人扣在怀里。   可他正是血气方刚青年人,到了冬天也从不觉得冷,身上跟装了个小火炉一样,靠着就暖融融的。   谢婉凝略微掀了掀被角,让凉风吹一吹,这才觉得没那么燥热了。   她静静躺在萧铭修怀里,听着他强有力的心跳声,难能可贵生出些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感悟。   兴许是昨日太忙了,今日萧铭修倒是睡得沉,谢婉凝发了会儿呆,就又忍不住睡了过去。   待两人再醒来,已事日上三竿。   萧铭修坐起身来伸了个懒腰,脸上是难得的放松:“今日要做什么?”   谢婉凝也跟着坐起来,用枕头边上的牛角梳通发:“还没想好呢,就想在宫里懒着,不想动。”   萧铭修目光在她乌黑的长发和修长的手指间来回穿梭,突然道:“朕的头发也有点乱了。”   “那就叫宫人进来伺候洗漱吧。”谢婉凝一边说一边看他表情。   一听她这么说,萧铭修就不自觉微微抿起嘴来,谢婉凝见他竟是委屈上了,不由笑出声来。   “好了,”谢婉凝让他背过身去,“臣妾逗您玩的,怎么还跟个小孩子似的。”   她轻柔地帮萧铭修顺发,一边还感叹:“陛下每日那么忙碌,头发也都保养很好,都没怎么掉呢。”   萧铭修:“……”   不知道为什么,并不觉得特别开心。   谢婉凝动作很轻,非常用心给萧铭修梳头,萧铭修就也乖乖背对着她坐在那,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   有一种叫人无法形容的气氛荡漾在周身,谢婉凝的嘴角不由自主扬起来,看着萧铭修一如既往挺直的腰背,一颗心就仿佛泡在蜜水里,替别甜。   而背对着她的萧铭修,自也是一脸笑意。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工夫,谢婉凝才拍了拍萧铭修的后背:“陛下,梳好了。”   萧铭修转过身来,如星辰一般璀璨的眸子望向她的,眼睛里是让人沉迷的温柔缱绻:“多谢婉凝。”   谢婉凝的脸一下自就红了。   萧铭修轻声笑笑,低头在她脸蛋上印下一个轻吻:“不着急起,我们说说话?”   谢婉凝发现,他最近特别喜欢撩拨她,不是委屈巴巴,就是温柔似水,要么就是关怀备至,简直让人招架不住。   她想:其实我心里,也不想招架吧。   “不知道,”谢婉凝垂下眼眸,“陛下想说什么?”   萧铭修跟她靠坐在一起,想了想:“说说你最近看了什么书,听了什么趣闻?”   说起书,谢婉凝就有的聊了,她道:“臣妾最近看了一本叫《山家清供》的书,介绍了各地美食佳肴,很是向往。便对着菜谱让小厨房的御厨试了几道菜,味道自是不差,就是正不正宗吃不出来了。”②   宫里的御厨自然有两把刷子,不过他们也聪明,菜品做得好吃就行,反正宫里头的贵人们又没尝过,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原本滋味。   萧铭修点了点头:“这本书朕也读过,还特地叫御膳房上槐叶冷淘来吃,你别说,滋味确实不错。”   谢婉凝一听,眼睛就亮了:“哎,好吃吗?我也想让小厨房给上这道菜,不过姑姑说如今是冬日,这是夏季时的菜品,叫我等到夏日再用。”   一说起吃来,谢婉凝自然是精神百倍,萧铭修好笑地看着她,张嘴就许诺:“等到了夏日,朕就让御膳房给娘娘呈这个尝尝,倒是很消暑。”   谢婉凝就越发开心,笑得满面春光,仿佛萧铭修许诺给她多大的赏赐呢。   “除了槐叶冷淘,别的也能试否?”谢婉凝问。   萧铭修见她眼睛都亮了,自是满口应下来:“干脆一会儿我们就再瞧一遍《山家清供》,挑挑有什么没尝过的菜,中午可挑来做午膳。”   谢婉凝立即就巴结道:“陛下英明!”   萧铭修摇了摇头:“这就英明了?”   谢婉凝也不答这个,倒是转头就换了话题。   “远的咱们是去不了,近的倒是还能盼一盼,若是有机会,臣妾还是想出去瞧瞧的,”谢婉凝想起昨日跟芳蕊的闲聊,继续道,“听说盛京有乐坊的上元灯节特别漂亮,陛下可曾去过?”   萧铭修道:“自然是去过的,早年跟着皇兄们经常出去玩闹,对上元灯节很有印象,去了好几回,年年都能赢好几盏花灯回宫。”   那时候他年纪不大,每次赢了花灯回宫也是呈给太后,太后就笑道:“年轻时你父皇也陪我去过,不过那会儿还住东宫,出宫倒也方便。”   想到这里,萧铭修眼神一闪,突然来了主意。   “盛京自古便繁华,不过朕听闻琅琊也是不差的,有许多碑林石刻都是几百年的珍宝了,现在还有文人墨客去琅琊碑林朝拜。”   谢婉凝的思绪一下子就被他带跑:“是呢,臣妾是去过的,上面的碑刻都是大家之作,非常漂亮。”   萧铭修就叹道:“都说朕富有四海,却不过困在一座城池,不能得见大楚丰美。”   “以后总有机会的。”谢婉凝安慰道。   萧铭修却没有把这当成一句普通的戏言,他心里想:婉凝说得对,以后总有机会的。   作者有话要说:  《晓梦》宋,李清照。   ②《山家清供》作者:南宋,林洪。推荐呀,全本都是吃吃喝喝,好看~   陛下:朕变强了却没变秃!   贵妃娘娘:早晚有一天……   陛下:嗯?   贵妃娘娘:早晚有一天,会变得更强! 第105章   等到两人起床用过早膳,就一起去了花厅,准备先把《山家清供》翻一遍,然后再下棋。反正能连着休到初五,能玩的雅事不少。   萧铭修从书架上寻了书,兴致勃勃翻了起来,谢婉凝坐在另一边画画,瞧着还挺认真。   “画什么呢?”萧铭修看了会儿书,又凑到谢婉凝身边问。   谢婉凝给他看自己的画,倒是一点都没有不好意思:“昨日戴的头冠太沉了,我就想着能不能做得简单一些,金玉都少用点,形制上合规便是了。这样不仅能节省用度,戴的时候也没那么难过,也算是一举两得。”   萧铭修一看,她画的是九翟四凤冠,倒是没什么特别不一样的地方。   “看着差不多,才好改啊。”谢婉凝提醒道。   反正这事有尚宫局和礼部操心,萧铭修便也只点了点头:“照你的意思办吧,若是礼部有话,都叫他们上折子呈给朕,朕给他们指点指点。回头给娘娘的凤冠也改改,现在她年纪大了,戴着越发吃力。”   “诺,都听陛下的。”   大楚行至今日,也几经波折,不过自先帝时开始修生养息,国库日丰,到了如今天佑朝,萧铭修倒是很不缺银子用。   可国库再丰,也不能浪费奢靡,这样不仅败坏了先帝功德,也于后人无益。   萧铭修垂下眼睛,认真读起书来,谢婉凝对着那顶翟冠反复端详,看样子确实很上心。   花厅里便又重新安静下来,两个人各做各的,倒也一点都不觉得寂寞。   约莫一个时辰之后,谢婉凝画完了翟冠,才想起个事来:“对了,陛下还没说敬王的事,这会儿正巧有空,可否再讲讲。”   萧铭修也不过就是读读书打发时间,听她一问,便把书扔到一边,起身走到她身边:“走吧,趁着外面天色好,去园子里转转。”   谢婉凝就叫人取了薄披风,被萧铭修牵着手去了后院。   前几日刚落了雪,近来的盛京冷风如刀,不过天上金乌灿灿,大晴天的时候也不会叫人觉得浑身阴冷。   萧铭修就缓缓道:“朕以前同你说过,皇考向来敬重母后,早年是母后先有了嫡长子,太子长到三岁时才有的二皇兄。皇考不重女色,膝下不丰,除了我们兄弟几个,便只有两个公主,一双手都数得过来。”   他铺垫这么多,后面说的才最重要,谢婉凝竖着耳朵,听得特别认真。   “不过便再是人丁不丰,却也是这么多人都圈在宫中生活,相互之间总要有个高低上下之分。因着母后一直稳稳位居正宫,妃子们也都要听命于母后,早些年太子在的时候还算安稳,可太子一走,宫里头就乱了。”   “泰安十一年,仁德皇太子薨逝,父皇母后痛失爱子,国失储君,实在是大不幸。”萧铭修顿了顿,淡淡道,“母后膝下就太子一位嫡子,二皇兄的母妃出身低微,不可堪大雅之堂,是以许多人的心就跟着乱了,再也坐不住。”   二皇子的母亲是早年先帝潜邸时伺候过的歌姬,身份实在不堪,若不是太后心软,她也熬不到现在跟着儿子出宫去封地享福。   因为这个母亲,二皇子便无缘大统之位,再说他自来木讷不爱说话,先帝对他也从无偏向。   在先帝和太后还在伤心白发人送黑发人时,便有人果断出了手。   “三皇兄的母妃出身尚可,她当时就把矛头对准了四皇兄,想趁着宫中动乱对四皇兄下毒,却不料送去四皇兄书房的糕点被调皮的老八捏着玩了,他那时候不过是个七八岁的孩童,捏乱了糕点没有洗净手指,又紧着吃了别的瓜果,这才出了事。”   谢婉凝这才明白过来,这些都是宫中辛秘,她进宫这么多年没听过只字片语,一直都以为敬王打小就身体不好,才显得这般瘦弱。   “因为敬王只吃了少量的残渣,这才没有毒发身亡,但是也妨碍了身体康建?”   萧铭修叹了口气:“是啊,虽然他没吃进去多少,可到底年纪小,当时就吐血昏厥过去,养了小两年才养回来,身体却大大不如以前。若不是如此,母后如今也不会对敬太妃和敬王这般宽容,不过是怜惜敬王小小年纪遭过大罪罢了。”   他没说三皇子和三皇子的母妃最后的归处,但谋害皇嗣是大不敬之罪,三皇子肯定也受母亲连累,年纪轻轻就去了。   萧铭修看她神游天外,便捏了捏她的手:“这都是早年事了,朕现在告诉你,便是要你心里清楚太后为何会有些偏心老八。不过对于敬太妃,倒也不用太敬着,母后也不过是看老八的面子,敬太妃还没那么大脸面。”   “嗯,我知道了,”谢婉凝倒是有些别的感悟,“原来敬王殿下以前还有那么顽皮的时候。”   “他其实一直很活泼,小时候闹腾着呢,这些年身子不好才有所收敛,看着是个文弱书生,骨子里倒是还挺倔的。”   要不然,也不会天天想着环游天下,做个游山玩水的侠客。   两个人这么溜达了一会儿,边说边聊,却是一点都不无聊。不过没走多一会儿谢婉凝肚子就咕咕叫起,萧铭修好笑地看着她红了脸,道:“平日里还是动的少,以后要多出来走动,每日上午最少出来走上两刻,又发汗又健体。”   谢婉凝不满意了:“平日里我也很注意的,再说了上午都很忙。”   萧铭修被她这么顶撞,倒是一点都不生气,知道她就是想躲懒不动,便耐心道:“你看你现在身体已经强健许多,冬日里也不觉得冷了。朕还听太医说,只有母亲身体康健,孩子的身体才会特别好,为了咱们以后的小殿下……”   谢婉凝立即就屈服了:“陛下说的是,陛下英明。”   萧铭修:“……”   怎么感觉这么敷衍?   不过谢婉凝都走饿了,萧铭修自然也有些饿,便提前叫了午膳,高高兴兴吃起了新菜式。   下午午歇起来,两个人又跑去御花园转了两圈,晚上闹了小半夜,才暖呼呼入眠。   就这么玩了两天,谢婉凝也觉得有些没意思了,初四大清早起来便坐在窗边发呆,问萧铭修:“今日玩什么?”   宫里就这么点大地方,玩两天已经差不多了,再玩也玩不出什么新花样。   萧铭修看看外面灿灿暖阳,想了想说:“不如我们去畅音阁抚琴?”   谢婉凝倒是一愣:“臣妾琴艺不佳,也许多年没练过了。”   她没什么乐理天赋,小时候特别用心练过,也只能弹出普通的调子来,再高深的意蕴实在也很难奏出,因此入宫之后就便鲜少碰了。   一个是真觉得自己没什么天分,一个也觉得有点丢人,她的琴艺放在宫妃里不算出众,便很不乐意叫众人知道她的真实水平。   贵妃娘娘自来要方方面面都很优秀,可不能有短板。   简单来说,就是死要面子。   萧铭修见她那一脸不情愿的样子,就觉得有些想笑:“不用娘娘动手,朕给娘娘演奏,如何?”   谢婉凝一听就亮了眼睛:“陛下一言为定?”   “朕什么时候糊弄过你了,”萧铭修点了点她的头,“不过朕也不能白弹啊,弹琴是很辛苦的。”   他凑近在耳边呢喃,温热的气息萦绕在谢婉凝的耳边,叫谢婉凝不由自主红了脸。   谢婉凝害羞地垂下眼眸,小声说:“陛下有何要求。”   萧铭修低声笑了。   他这会儿凑得更近了,在谢婉凝耳边小声说了句话,惹得她连耳垂都红成樱桃色,伸手就要去推他:“陛下堂堂一国之君,怎能如此孟浪。”   萧铭修笑出声来,忍都忍不住:“朕只是说了件简单小事,娘娘连这都不能满足朕吗?唉,大过年的好心痛。”   谢婉凝:“……”   “陛下您又逗着我玩,我知道。”   萧铭修拉着她起身,就吩咐人准备步辇去畅音阁:“这是朕的新年愿望,婉凝怎可轻言。”   谢婉凝就这么被他按着许下了一个莫名奇妙的承诺,然后就被他领着去了畅音阁。因为畅音阁位置略有些偏僻,萧铭修自己是从不会踏足于此,便也没什么宫妃过来秀琴艺,这几年倒也越发冷清。   守门的宫人原本想过年轻松轻松,舒舒服服睡上一天,却不料转眼就被黄门叫醒,说是陛下和贵妃娘娘这就要到。   那小宫人吓了一跳,忙叫了其他几个宫人开窗通风,点好火墙,抢在御驾驾临之前收拾好了冷冷清清的畅音阁。   等御驾一到,宁多福看着几个满头大汗的小宫人,当即就明白过来。他瞧了瞧畅音阁里已经打扫干净,烧了火墙也不觉得冷,这才满意:“倒是机灵,大过年的也辛苦你们了,领赏去吧。”   萧铭修领着谢婉凝进了畅音阁,倒是有些怀念:“其实朕也许久没来过了,早年大皇兄琴艺出众,领着我们几个兄弟经常过来,自他走后,这里也就冷清下来。”   “宁多福,去把那把九霄环佩找出来,就用它吧。”   谢婉凝从未听过萧铭修抚琴,因此这会儿还有点激动:“陛下琴艺真的尚可?别到时候还不如臣妾,反倒要还臣妾一个承诺。”   萧铭修坐在琴案前,抬头冲谢婉凝潇洒一笑:“你且听来。”   等了不过一刻,萧铭修要的那把琴就被取了出来,擦得干干净净摆到萧铭修身前。谢婉凝就看他居然会调音,在那仔细给每一根弦试音整调,终于也跟着认真起来。   “清音婉转,互诉衷肠,便奏一曲凤求凰,婉凝且给品鉴一二。”   “咚”的一声响起,谢婉凝的心也随着动人的琴曲飘到萧铭修身上。   只看他端坐在琴案前,抚琴姿态洒脱利落,眉目含笑目光深邃,她就控制不住心跳得飞快。   这一曲凤求凰,到底奏进她心中了。   作者有话要说:  陛下:这年头没个才艺,都不好意思当皇帝。   贵妃娘娘:这一手倒是用对了,陛下确实挺帅的! 第106章   听起来四日假日很足,可是不过一晃神就到了初六清晨,萧铭修早上就又要早早起来,往勤政殿赶了。   谢婉凝这几日都睡得足,早上便也跟他一起起来,伺候他去上了早朝才松口气:“再熬些时候,就能去玉泉山庄松快了。”   自从百多年前宣宗始建玉泉山庄,之后历代皇帝就在长信宫待不住了。每过正月就拖家带口往玉泉山庄跑,往往要住到年底才回宫。   跟四四方方又逼仄的长信宫不同,玉泉山庄以江南水乡建筑为景,百年来几经扩建和翻新,形成了现如今一庄四园的规模。   其中最小的要数先帝给太后修建的栖凤园,里面不过三五处景致,却是一派清爽开阔。另外还有依山而修,以温泉出名的温养园;有挨着马场和猎场的行知园;也有仿各族建筑的百色园。   这些园子包围着占地极广、依水而建的玉泉山庄,若是想都逛完,没个三日工夫根本不成。   说是玉泉,一个指的是玉泉山上的热泉,另一个也是指涓涓流入玉泉山庄的涟漪湖,玉泉山庄依山傍水,端是风景绝佳的修养圣地。   有这么好的一处山庄,谁又愿意窝在长信宫呢?更何况每日天不亮就要起床去上朝,连带着整个盛京都比旁的城镇要提前半个时辰点灯。   不光皇帝一家子盼着去玉泉山庄,大臣们其实也盼着。   等到皇帝离京,只有内阁和亲近大臣需要随侍圣驾,其余的就留在盛京日常去衙门点卯,再也不用起早贪黑上早朝了。   这会儿的朝堂上,萧铭修大马金刀坐在龙椅上,他面无表情看着下面的官员们,也不说话。   朝臣们倒是说得有些热闹,若仔细去听,又实在听不出什么特别出彩的言谈,仿佛全部都在附和别人。   萧铭修等他们说够了,这才敲了敲椅背。   只听“叩、叩、叩”三声响起,大殿里顿时鸦雀无声。   萧铭修起身,在上首来回踱步:“怎么,有什么想法,可以提一提。”   大臣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的人怕了不敢说,却也有胆子大的出来捧场:“回禀陛下,这天佑新政,确实能改善如今政令无法迅速通达的冗沉弊病,也能有效监察百官,保百姓平安无忧。”   说话的就是前几天跟陆首辅打机锋的年轻朝臣,他姓崔,名临山,是很有名的博陵崔氏一脉嫡系出身。   他敢站出来说话,不是因为他自持身份,也不是因为他恃才傲物,而是因为他是萧铭修即将要提拔上来的新阁臣,如果他不站出来为新政说话,那他也没戏入阁了。   所以他话音落下,萧铭修并没有急着给出反应,只是沉默地坐回龙椅上,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果然,不一会儿就有礼部老臣出列,上前反驳道:“回禀陛下,我大楚立国两百一十年,早年旧政延续八十七年,后于宣宗皇帝时改为如今新政,百多年一直延续至今,这是大楚立国之根基,朝廷维系之纽带,断不可轻易废止,以新替旧。”   萧铭修跟内阁推的新政,其实牵扯了许多旧有官员体系的利益,大楚国祚日久,士族早就在科举兴起后衰败,而师生承继的新官员体系,又渐渐成为新的“族群”门阀。   如今朝中盛京王、盛京陆、博陵崔、南山张等以一人或一族为首的派系相互内斗攀扯,以至朝政无法通行顺畅,面上是一派四海升平之景,内里却已经腐化至极。   萧铭修垂下眼睛,不由想起父皇殡天前对自己的谆谆教诲。   那时候先帝已经眼色朦胧,看不太清楚字了,他却还是坚持着把所有的密折都给萧铭修讲了一遍。   “老六啊,你的皇兄不是太木讷就是太贪玩,皇弟们性子又软,大楚还是要交到你手上,朕才能放心。”   “只是朝廷已经满目疮痍,官员之中拜师认父比比皆是,他们相互之间只顾着维系自己派系利益,渐抛百姓和国事于不顾,这样下去,大楚气数恐怕要尽了。”   那时候萧铭修还未弱冠,也没跟朝廷里这些老狐狸们斗法,他听不太明白,却也觉得心中忐忑又恐惧。   “父皇,儿子应当如何?”   先帝就睁着昏黄的双眼,看着自己最英俊的一个儿子。   “铭修,你且记住,不破不立,革故鼎新,方能再延百年。”   哪里有永远不会灭的王朝?又哪里有统帅千年的王族?史书中延续国祚最长的不过三百年,大楚走到现在,已经危机重重。   歌舞升平之下,是外族的虎视眈眈,是官员派系的相互倾轧,是四方军营的各自为政,是国主年少仓促继位的慌张无依。   萧铭修一步步走到今天,他能忍,能拼,也能妥协。   可是当太后也往后退了一步,王家也不再喧哗鼎盛之后,他知道属于他的时代终于来了。   这个天佑新政,不仅有父皇多年的心血总结,也有他自己日夜修改推算的努力,更有年轻大臣们想要开拓新局面的勇气。   对于年轻的帝王来说,他在正月初六第一日上朝时提出新政,就没打算再把它压下去。   礼部的老臣说完,各部的老大人们就都忍不住了,七嘴八舌议论起来,萧铭修就慢条斯理喝茶,一点都不着急。   等他们都说得头晕眼花了,李承望才前行一步,朗声道:“回禀陛下,臣有言。”   他是安和殿大学士,便是如今只而立之年,却已经入阁,分量自然不同。是以他一开口,其他众臣便神色一凛,一起退了下去。   萧铭修道:“且讲。”   李承望道:“谢陛下,臣承陛下厚爱,以青少入安和殿,是以日日不敢马虎,殚精竭虑为国效力。可自入安和殿,臣却见各省各部折子堆积,阁批自来无法当日完成,而陛下往往每日都要熬至子时才能歇下,便是如此,当日的新奏折也不可能全部批完。”   他倒是以小见大,从这个方面徐徐而谈。   萧铭修渐渐认真起来,今日这场堂议,他没有提前跟心腹们沟通,他们倒是私下里提前打过腹稿,一行一言都很在点上。   跟这些老学究废话是没必要的,只要戳中他们的死穴,便能事成。   只听李承望继续道:“想必各位大人每日写奏折也很辛苦,洋洋洒洒几百字的馆阁体,便是写都要小半个时辰,更何况还有其他公务。这样一来不仅陛下辛苦,便是咱们自己也何尝不辛苦呢?”   这话倒是说进大臣们心坎里去了,便是当官确实出人头地,能光宗耀祖,却也是实打实的辛苦。地方官要操心一城一镇一县大小事,京官则要披星戴月上早朝,每日批复各省发上来的奏折。这么一级一级上去,最累的还是陛下,他一个人管所有事。   朝臣们可以不关心萧铭修累不累,但他们自己确实累。   本朝大臣们的俸禄还算不错的了,先帝时又给加了一层,就这样,许多外省入京的官员们日子也是紧巴巴的,要养活一家老小,没点其他的收入根本不成。   跟俸禄相比,每日的差事就又太多了些。   一说起这个,人人心里都叫起苦来,却又不敢当堂说。   却听李承望继续道:“若是新政重新推行,以后的折子重新改革,每份不超两百字,增设监察御史审核之后,入京各部审查便轻松许多,到了安和殿,便可按类区分,陛下看简单的陈条就能直接批复。”   这听起来就很诱人了,安和殿增加三名阁臣,轮两班跟着陛下去玉泉山庄,四个人再加上轮值的各部尚书、侍郎,便能提前把阁批贴好。等萧铭修拿到手里,没有大问题的就可以直接加印阅字,当日下发各省执行。   如果有问题,就挑出来重新议论检讨,最后由陛下裁决,书批复于奏折上,这一类也要专门记录,形成可以查看的旧例。下次若再有同类等事,要看上次处理是否得当,若是得当,便直接按旧例执行,能很大程度上加快政令通达速度。   这新政大家都已经看过,心里也都明白,因此这会儿一牵扯到切身利益,便又不出声了。   李承望最后道:“陛下怜惜臣等辛苦,也忧心国事不通,去岁忙碌一年之久,才终于在先帝遗旨的基础上修订补完。臣刚看新政时,实在激动得不能自已,若能推行下去,必将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了。”   他把先帝都搬出来了,其他朝臣一时半会真的不好再反驳。年纪大一些的也都知道先帝时就有改革之心,无奈太子突然薨逝,先帝哀伤过度心力不济,这才拖到了天佑朝。   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闭上了嘴。   这时,陆首辅往前一步,沉声道:“陛下,新政一事,事关重大,不如今日先行休朝,也容臣等下去再行商议,十日后的大朝再下定论?”   萧铭修洒脱起身,淡道:“也罢,罢朝吧。”   等他走了,朝臣们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这位陛下年纪是轻,可通身气派却忒是吓人,就刚才那沉着脸不说话的劲头,叫几个年轻些的朝臣腿肚子都软了,自然什么话都反驳不出口。   被他们点评吓人的萧铭修,晚间时分却一路哼着小曲进了景玉宫。   谢婉凝见他今日早早就回来了,满面春风,喜气洋洋,不由笑道:“可见陛下心愿达成?”   萧铭修点了点头:“是也,非也。”   “嗯,怎么讲?”谢婉凝凑上前来,一脸求知若渴。   萧铭修捏了捏她软嫩的脸蛋,心情更好了:“今日未曾有定论,不过他日一定能成。”   谢婉凝一听就懂了,忙道:“那,臣妾便提前恭喜陛下,恭祝陛下旗开得胜。”   萧铭修便笑出声来:“什么旗开得胜,又不是去打仗。”   “跟打仗也差不离了,堂上肯定刀光剑影。”谢婉凝嘀咕一句。   萧铭修心里一松,垂下眼眸,婉凝说得好,今日确实也算旗开得胜了。   作者有话要说:  陛下:我得意的笑,我得意的笑~   贵妃娘娘:陛下,太明显了,收住。   陛下:唉,太开心了,受不住!以后就可以浪了~ 第107章   之后几日,萧铭修是越来越放松,还特地挑了个休朝的日子,带上谢婉凝去陪太后用晚膳。   虽然初一时出了点小风波,但这个年总体来说还是很平顺的,太后也与各家宗妇小聚谈天,倒也很是痛快。   席间,太后脸上一直带笑,显得心情好极。   萧铭修就道:“都说孩童喜爱过年,原母后也是喜欢的,以后逢年过节宫中便也弄得热闹一些,好叫母后更欢喜才是。”   太后道:“皇儿还来打趣我这老太太,我是见你如今每日开心和顺,心里才高兴。”   萧铭修给太后夹了一块八宝豆腐,脸上也很是轻松。   谢婉凝就在一边陪着用膳,兴许是陪的次数多了,如今到也不再如以前那般紧张,也很是自在。   席至途中,餐食过半,太后这才想起个事来:“前头皇儿说,老八要找个厉害媳妇?”   “正是,”萧铭修道,“老八素来孝顺,也自来身体孱弱,若是叫他非要跟敬太妃争执,倒也不能。他如此这般也是无奈,是以母后便就辛苦一些,紧着瞧瞧有什么般配的闺秀,也好叫老八日子好过一些。”   太后一听就笑了,她跟谢婉凝对视一眼,两个人的表情倒是如出一辙。   不过有些话谢婉凝不好说,太后倒是但说无妨:“你们男人啊,总是把事情想得太过简单,老八自己摆不平自己母妃,难道他的王妃就行了?老八一嘀咕就把事办了下来,倒是想做甩手掌柜,以后就叫那八王妃去操心了,可也不想,年纪轻轻的新媳妇到底得多发愁。”   萧铭修一愣,他听了老八的话也觉得很是在理,便也没往深想,不过家中事倒是要听做过儿媳又做过婆婆的太后,她看得就深了。   “母后且说。”   太后正好也用的差不离,便放下筷子,叫人给她上一碗鲫鱼豆腐汤,慢条斯理喝着。   “敬王如今的困境,根源全部来自于敬太妃,他只想着以暴制暴,却不从根源上解决问题,长久以往,必酿成更大的祸端。”   太后这般娓娓道来,不说萧铭修了,就连谢婉凝也认真起来,饭都不吃了跟着听。   见他们两个如此,太后便也有些快意,给聪明学生讲课到底很是舒心。   “敬太妃是心大了,又没那个眼界和心胸,便让敬王身上背了累赘,隐忍三年,今年才借着亲事来求皇儿。早年因为敬王的事,宫中对他们母子两个自是关照有加,比别个宫妃都要强上不少,那是时候敬太妃不过只是个四品嫔,吃穿用度也不比二品妃差,渐渐的,她就以为自己了不得了。”   敬太妃出身南广张家,是保家卫国的将帅之家,如今他们家驻守大楚南疆十数年,自来也是战功赫赫。便是如此,敬太妃也比旁人更有底气,她这几年在燕东行事乖张,萧铭修早就有所耳闻,却也一直按下不发。   太后看着萧铭修,轻笑道:“她不过是个没什么见识的深宫妇人,便是对政事指手画脚,敬王府也有属官从中斡旋,不会真叫燕东乱成一团。原本就不是什么值当上心的大事,不过若是老八心里头不痛快,又或者怕以后敬太妃真的犯大忌,现在就管一管倒也无不可。”   萧铭修便道:“还请母后指点迷经。”   太后知道他心里都跟明镜似的,不过这会儿哄着她开心呢,却也一点都不觉得被驳了面子,反而是真的觉得开心。   儿子愿意哄她,是她的大福气。   “陛下下一封诏书,言太后想念敬太妃,想招她回宫叙旧,便可妥当。”   谢婉凝一开始还没听明白,想着太后这也太舍己为人了,把敬太妃招回来烦她,可真是慈母心肠。可抬头却看太后正看着自己笑,顿时有些窘迫:“难道不是真的要招敬太妃回京?”   太后点了点头:“可不是,皇儿的圣旨哪里是那么简单就下的,不过他亲手书一封私下里给敬王,敬王必定知道怎么用。”   这就是给敬王一个杀手锏,只要敬太妃作妖太过,就直接把这圣旨给她看。告诉她敬王随时都能把她送回盛京,叫太后娘娘管着她,她必定就能老实下来。   这法子倒也不能一劳永逸,却也能维持个三五年光阴,到时候王府已经是敬王和敬王妃说的算了,她再想跳出来也没人肯听,那个时候才真正能老实下来。   谢婉凝这才分析透彻,看着太后的目光十分崇敬:“娘娘胸有沟壑,实在令人钦佩。”   太后摆摆手,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也就你嘴甜,最愿意哄我开心。”   这么来回吹捧几番,太后便又说:“不过,给老八选妃却也要越发谨慎。最起码性子太软的也绝对不可,还是得找那等聪明伶俐能管事能治家的,好生把敬王府整治起来才是。”   萧铭修就道:“说来说去,这事还要劳烦母后操心。”   太后就笑得一脸慈爱:“都是膝下儿郎,母亲为你们操心自也是应该的,不过老八瞧着性子软,倒也不是个能随便妥协的,最后无论我们瞧着多好,都得他点头才行。”   萧铭修道知道了,等一顿饭用完,他才跟谢婉凝回景玉宫。   到了寝殿,萧铭修就忍不住笑出声来:“刚才装得挺好,难为太后愿意陪着你闹。”   谢婉凝却有些不好意思:“不瞒陛下,刚臣妾是真没想到,后来想明白了才转过弯来。不过娘娘确实手腕高超,虚实相映的手段用得十分灵活,等回头定还要再给敬王讲解,以后燕东就可安稳好长一段时间了。”   萧铭修道:“最近娘娘是不是把宫事都交到你这里来了?可还能忙的过来?”   “其实年前已经学了小半个月,往年旧例都读过,如今再办倒也不难。”谢婉凝笑笑,   “说句实在话,到了我这位分上,又有陛下和娘娘给我撑腰,又有什么事办不成呢?”   尚宫局在旁人面前自来都是软硬不吃,到了谢婉凝这还不是老老实实?她们不光要看谢婉凝这个贵妃的面子,也要看太后和陛下的面子,是以谢婉凝的事情办起来便没有不顺利的。   “你办得顺利便好,若是有那不知敬重的,你便直接处置,苏年就能帮你把事办好。”   谢婉凝微微一愣,随即笑道:“臣妾哪里能这般做事。”   一说起宫事来,谢婉凝心里几番纠结,还是问出了口:“过了十五,各地的秀女就要入景,重华宫也要开始准备了,不过娘娘之前同我说过……”   谢婉凝顿了顿,抬头看向萧铭修,却见他温柔地看着自己,瞧着分外有耐心。   “娘娘说什么?”萧铭修低声道。   谢婉凝不知怎么地,心跳越发快了,她也压低声音,仿佛特别不好意思讲一样:“娘娘讲,陛下言不喜,不喜宫中人多……这次便不多留人了。”   等她把话都说完,萧铭修心里头的大石才稳稳落地,谢婉凝能来问他这一句,已经殊为不易。他不知道是要去感谢苍天,还是感谢母后,或者是感谢愿意有那么一丁点相信他的谢婉凝。   他轻轻叹了口气,把她搂进怀中,道:“之前朕跟你说的话,你都忘了吗?”   谢婉凝没吭声,她闭上眼睛,把自己赖在他身上。   “后宫牵扯前朝,如今朝政行令诸多不便,凤椅空置,人人都盯着那个金灿灿的宝座,轻易不肯松口。”   谢婉凝心里一跳,只听他道:“若不给他们一个机会,又怎么好知道到底多少人坐不住要蹦起来,又如何叫这些大臣安安心心稳坐家中,为朝为国办事?”   萧铭修一边说,声音温柔,眼神却渐渐冷了下来。   “朕都清楚,也都明白,他们眼里看的不是朕,只是朕身上这身玄色龙袍,只是那高高在上的龙椅。人有所求,必有所出,放个这么大的诱饵在这里,端看他们如何行事了。”   谢婉凝看不见他的神色,却也依然心跳如鼓擂,叫她连呼吸都急促起来。   “陛下……”   “婉凝,朕的心很大,要装下四海国土,中原天下。朕的心却也很小,一生只一家一人足以,你是否能懂?”   萧铭修在谢婉凝面前,永远是那个温柔逗趣的好丈夫,可在旁人眼中,他确实威仪天成的冷酷君王。对待其他妃子,他看似多情温和,却也冷漠疏离,绝无半点亲近之意。   不过这也都是之前的事了,自从谢婉凝做了贵妃之后,她就觉得日子一点点有了变化,他仿佛把景玉宫当了家,也再不找旁的宫妃了。   一开始的时候,谢婉凝是有些小庆幸的,可当她清醒过来,又时刻告诉自己不要再动摇了。   可萧铭修就是有这个本事,他牵着她的手,拉着她一步一步往前走,不让她松手回头。   就像此刻,他把谢婉凝抱在怀中,声音里带着无尽的温暖与笑意:“朕说过的,以后宫里事你拿主意便可,你可明白?”   谢婉凝摇了摇头,却没说话。   萧铭修帮她拆下发簪,用手指在她长发间穿梭:“宫里头的事,包括那些惯常的宫务,也包括那许多人。无论是宫女还是宫妃,尽归你管。”   谢婉凝猛地抬起头来,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却见他正垂眸看着自己,眼睛里是浓得化不开的深情。   “陛下……”   萧铭修俯下身来,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我在呢。”   作者有话要说:  陛下:大招CD好了,先放一波。   贵妃娘娘:加盾.JPG 第108章   被他这么一亲,谢婉凝的脸一下子红成熟透的苹果。   平日里她洒脱大方惯了,难得这么娇羞,叫萧铭修觉得可爱极了,抱她抱得更紧:“朕知道你不信,也不敢信,但咱们日子还长,慢慢来好不好?”   谢婉凝抿着嘴唇,努力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萧铭修搂着她坐到床边,低声跟她念叨起来:“你看啊,如今才是天佑四年,未来还有无数岁月。这两年我们努努力,生一两个娃娃出来,好叫那些朝臣们闭嘴。”   他的声音太温柔了,引着她不由也跟着畅想起来。   “等孩子们大了,朕就带你出去玩,咱们走遍大江南北,好好领略一番大楚的秀丽江山。”   听到这一句,谢婉凝下意识“嗯”了一声。   萧铭修就笑了:“好,朕就当你答应了,就这么说定。”   谢婉凝抿着唇,嘴角却微微扬起,心里头是越发甜起来。   把人哄高兴了,之后便是水到渠成,倒也畅快非凡,等到诸事方歇,谢婉凝已经困得不行,萧铭修还兀自有些兴奋,继续表白:“要不回头朕写一封圣旨给你,承诺以后一直对你好,如何?”   谢婉凝刚要睡着,就被他一句话吓醒了。   “陛下……咱能睡了吗?”   萧铭修:“……”   糟了,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   “睡吧,”萧铭修拍了拍她的后背,“朕不闹你了,晚安。”   次日,等萧铭修上朝去了,谢婉凝才坐在屋里发起呆来。   谢兰煮了桂圆红枣茶进来,见她似是有些烦恼,便问:“娘娘这是怎么了?”   谢婉凝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继而又叹了口气,却是没说话。   谢兰略想了想,大概就明白了,温言道:“娘娘是为陛下的事吧?”   “嗯。”   “之前我也一直劝娘娘,咱们自己过自己日子,陛下来便好好伺候,不来便也不去烦恼。可却是都没想到,陛下也把景玉宫当成了家,日日都要回的。”   谢婉凝把目光凝到她脸上,听得格外认真。   谢兰慈祥地看着她,却也道:“虽说不想让娘娘陷进去,可后来我发现,感情的事情是不能强求的。我这一辈子也没成亲生子,不知道什么才是夫妻之间的幸福,不过现在见陛下娘娘这样,到也觉得很好,说不上来的那种好。”   谢婉凝道:“姑姑陪我多年,一直照顾我到今日,我知你一门心思都是为我着想。”   可这件事,谢兰给不了她答案,谢婉凝自己也不能。   “我真的没想到,陛下如今跟以往是大不相同了。”   谢兰取了早就裁好的小衣裳,跟谢婉凝一起做,料子都是最软的云罗,拿在手上又轻又柔。   “娘娘,这些日子过去,便是咱们私底下也是几经反复,总是在犹豫不决间来回撕扯。陛下也不过是个凡人,他也是在茫茫岁月中慢慢成长起来的,最近宫里头又经了那么多事,陛下成熟起来,定了心神,再正常不过。”这些日子以来萧铭修对谢婉凝有多好,谢兰都看在眼中,哪怕是担心将来,她也确实有些动摇了。   “你说得不无道理,可我待如何呢?”   谢婉凝手里停了停,一颗心倒是也跟着乱了。   若萧铭修只是对她温柔缱绻,倒也罢了,可他却不知道从哪里学来一堆情话,隔三差五就要表个诚心,谢婉凝实在有些招架不住。   “陛下手段太高超了,我可不是陛下的对手。”   谢兰听她这么形容,倒也觉得逗趣,笑着说:“要不咱们就顺其自然吧?娘娘先别答应,就这么看着听着,把自己的日子过踏实,才是最要紧的。”   其实谢婉凝也是这么想的,只要她一直不答应,萧铭修永远都不会放弃等待,永远也不会背弃她。   可每次这么想的时候,她又莫名有些心疼起来,觉得萧铭修忒是可怜了。   “唉,咱们女人啊,就是心软。”谢婉凝嘀咕一句。   谢兰也不知道她在嘀咕什么,只跟她摆弄精致的小儿衣裤,叫谢婉凝不一会儿就忘了这一茬事。   没过几日就到了上元节,谢婉凝上午刚安排完上元宫宴,尚宫局的钟姑姑就亲自上了门。   谢婉凝最近陆续从太后那里接下宫务,跟尚宫局的交流也多起来,倒是跟钟姑姑多了好几面的缘分。   钟姑姑来不为别的,专为内五所外的重华宫来。   各地秀女入宫,先要在东西六宫外的重华宫暂住,等宫中贵人们把人选出,掉牌子的便要各回各家,而选中的则要搬去储秀宫,被宫中的嬷嬷教导宫规。   这一次人数本就不多,住在重华宫也不算拥挤,是以钟姑姑便过来问:“贵妃娘娘,重华宫按制有一名姑姑一名中监,只选秀的日子才去重华宫忙。不过这么突然来几十人,臣也怕出乱子,不知娘娘宫中是否也可派个人过去,好一起操持重华宫的宫事。”   她早就知道这一次宫中留不了几个人,今年的秀女大多数都是给宗室选的,若是照顾不周,宗室的那一群宗亲们可不好答对,所以她便格外经心。   谢婉凝想了想,便笑道:“姑姑说得是,不过我这里的宫人自来也没有太后娘娘那的好,不如我这边选一名中监过去,你再去慈宁宫问太后娘娘请个管事姑姑,一并四个管事去重华宫,还能再出乱子不成?”   贵妃能把事情应下,就说明今年定很平稳,钟姑姑心中一喜,跟着冲她福了福:“多谢娘娘。”   说完了这事,钟姑姑又跟她讲了些别的,等都一一忙完,钟姑姑才道:“今日娘娘有喜,臣就不多打扰,先恭喜娘娘了。”   谢婉凝有些不解,疑惑地看着她,是一点都没听明白:“什么喜事,本宫怎么不知?”   钟姑姑倒是难得逗趣一回,却没成想陛下还瞒着娘娘,想来是要给娘娘一份惊喜的。如今被她说破,倒是不美了。   但她自来机灵,立即就笑道:“原娘娘还不知,今岁的沙罗岁供刚到,娘娘最喜的蜜瓜也运来好几筐,陛下道娘娘最爱吃这个,便叫给娘娘留了两大筐,连陛下那一份也说要送到景玉宫来。”   她一张嘴,顿时把谢婉凝说得高高兴兴,闻言便说:“确实是大喜事,倒是叫姑姑亲自来给我报喜了,这个赏姑姑可得拿着。”   钟姑姑自来是不怎么收礼的,但是贵妃这的面子她每次都很肯给,闻言忙上前接过,还客气一句:“多谢娘娘赏赐,也好叫臣也沾了这么大的光。”   等钟姑姑走了,谢婉凝又要忙宫宴,便把这事给忘了。   等到下午宫宴结束,谢婉凝才可算松了口气,回了寝殿就卸下钗环,准备小睡一会儿。下午看了小半天的戏,咿咿呀呀得好不热闹,她这会儿就有些睁不开眼睛,谢兰忙取了温帕子给她净面,扶着她安置下来。   萧铭修回宫的时候,就听景玉宫里面静悄悄的,他冲守门的春雨瞧了一眼,春雨就上前小声禀报:“陛下大安,娘娘在小憩。”   萧铭修“嗯”了一声,让她叫了芳蕊来,低声吩咐起来。   芳蕊倒也还算镇定,一点都不慌乱,趁着谢婉凝熟睡之际,便把东西都准备好了。   谢婉凝这一觉睡得舒服,等她醒来,才发觉腹中空空,已经有些饿了。   她眨了眨眼睛,却发现萧铭修正坐在床边看着她笑,便忙撑起身体:“陛下怎么不叫我。”   萧铭修给她顺了顺乱飞的发丝:“见你睡得香,便没叫,可是睡足了?”   谢婉凝满足一笑:“睡足了。”   萧铭修凑上去亲了她一口,笑得格外开怀:“既然睡足了,就起来更衣,朕带你看花灯去。”   于是谢婉凝便呆呆地任由宫人们打扮,换上颜色浅淡又样式简单的绲边袄裙,又绾了温婉宜人的堕马髻,这才算打扮停当。   等谢婉凝坐到马车上,才渐渐回过神来。   这一瞬间,莫名的感动涌上心头,叫她真是分外满足。   “陛下怎么想着出宫看花灯?”谢婉凝眼睛一红,心里头是又酸又甜,也说不出来到底是什么滋味。   萧铭修捏了捏她的脸蛋,笑着哄她:“那日跟你聊完之后,朕也是很怀念有乐坊灯节,可不是为了让你开心才带你去的。”   谢婉凝破涕为笑:“陛下真是的。”   “为了这点事,可不能哭鼻子,大过年的多亏。”萧铭修蹭了蹭她的眼睛,心里却是有些心疼她。   也不知道小时候盼过多少次花灯节,倒是如今才有机会能去看一看,难为她竟为这个红了眼睛。   谢婉凝被他这么一哄,倒也是不那么感动:“那臣妾就多谢陛下体贴了。”   萧铭修眼睛一转,凑到她耳边呢喃:“也不能白去啊,出一趟宫很麻烦的,朕也十分不容易。”   谢婉凝抿了抿嘴:“那陛下想如何?”   “贵妃娘娘冰雪聪明。”萧铭修往她嘴边凑了凑脸,意思特别清楚。   如今正是在马车里,四周都是人声,谢婉凝红着脸,伸手轻轻把他的俊脸推开:“陛下!”   萧铭修不过为了叫她开心,也不强求这个,闻言就坐正身体,开始给她讲有乐坊有什么美食花样。   等马车到了有乐坊门口,萧铭修就道:“一会儿一定好好跟着我,别四处乱走,这时候人多,可别撞着你。”   谢婉凝点点头,见他正掀开门帘往外往,便起了玩心,凑上去在他脸上“吧唧”亲了一下。   这一回,倒换成萧铭修愣住了。   他难以置信回过头来,一张俊脸突然涨得通红。   谢婉凝“噗”的笑出声来:“好啦,咱们走吧?”   萧铭修结结巴巴道:“走、走吧。”   作者有话要说:  陛下:受到了暴击,哦,我的小心脏,扑通扑通! 第109章   这一晚的有乐坊,可谓是人声鼎沸。   两人一起行至有乐坊牌坊前,就被眼前的歌舞升平热闹了心。   所见所闻,皆是盛美之色。   有道是: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大街小巷,皆是琳琅玉翠的花灯,有精致灵巧的走马灯,也有活泼可爱的兔儿灯,叫人看了就移不开眼睛。   萧铭修也是许多年未曾来过有乐坊,倒是没想到如今的上元灯节已如此繁荣,只见市坊中行人如织,比肩接踵,人人手里拿着冒着热气的小食,脸上则是欢快的笑容。   “可跟紧我,”萧铭修牵起谢婉凝的手,“千万不能走丢。”   倒也是萧铭修瞎操心了,不说暗处守着的仪鸾卫,便是跟在身边的黄门宫人也有十数人,怎么也不可能叫两位贵人被挤着。   谢婉凝冲他笑笑:“我省得的,不会乱走。”   说着话,两个人便进了市坊中,一下子就被热闹包围其间。耳中是小贩吆喝声、宾客欢庆声、花灯燃烛声,鼻尖是热腾腾的包子香,是又鲜又辣的肉串香,也是酸溜溜的汤粉香。   各色滋味混合在一起,倒是奇妙的和谐又自然。   谢婉凝吸了吸鼻子,陶醉道:“我好像闻到了香菇木耳包的味道,不如我们先去尝尝?”   他们两个都还没用晚膳,就为了空着肚子过来吃小食,叫她这么一说,萧铭修也饿了,便道:“走!”   卖香菇木耳包的铺子是有乐坊的老字号,确实如芳蕊所说老远就能闻到香味,走近了瞧,就能看到摊位前排着长长的队伍,百姓们宁愿搓着手哈气,也一定要买上两个回去。   谢婉凝吩咐芳蕊:“你去买上几斤回来,给大家伙也都分分。”   芳蕊眼眶一红,低着头匆匆去排队了。   包子一时半会儿吃不上,谢婉凝就又把目光放到别的摊位上,瞧着哪个都好吃。   萧铭修见她犹豫不决,果断领着她凑到一个卖竹筒糕的小摊位前,问:“店家,都有什么口味的?”   卖竹筒糕的是个六十多岁的老丈,头发都已经花白,人却特别精神。就这么嘈杂的环境里,他也一下子就听清了萧铭修的话,忙着介绍:“咱家有两种馅的,香菇肉丁的是咸香口的,红豆沙的是甜味的,看客人喜欢吃哪种?”   萧铭修低头瞧谢婉凝,谢婉凝就说:“一样来两份,都尝尝。”   买了糕,谢婉凝也不管什么端庄自持了,很敞亮就去咬那红豆沙馅料的。一大口下去,嘴里满满都是糯米和红豆的香味,隐约有些桂花甜味,又软又糯又甜又香,连心都要跟着化了。   萧铭修尝的是香菇肉丁的,谢婉凝见他咬了一口连表情都舒缓下来,就知道肯定也好吃。   “确实不错,”萧铭修笑道,“咱们换着尝尝?”   本来就是出来散心的,倒也没那么多讲究。谢婉凝却是有些不好意思,这会儿毕竟是大庭广众之下,换食而食令人莫名有些羞怯。   萧铭修就拉着她走到人少的巷子里,把手中的竹筒糕递给她:“没有外人得见,如何?”   谢婉凝不由笑眯了眼睛,伸手跟他换了糕点,在他咬过的地方小小咬了一口。   竹子的清香和香菇的浓香交织在一起,混合着切的细碎的咸肉丁,裹成了一个滋味复杂的竹筒糕,谢婉凝边吃边说:“味道调得好,一点也不腻。”   “嗯,这一个,很甜。”萧铭修慢条斯理吃完了那个豆沙馅的,这才牵着谢婉凝回了主道上。   这一小会儿工夫,宫人们便已经买好了小食。烤得滋滋作响的羊肉串,一大串上有八块肉,肥瘦相间,每一块都有葡萄大小,裹着一层孜然和辣椒粉,轻轻闻一下,满腹都是香气。   谢婉凝捏了一串,小口咬下来,鲜嫩的肉汁混着调料的鲜辣,简直让人忍不住叹息:太好吃了。   萧铭修还没来得及尝,就看她一口气吃了半串,好歹忍着没笑出声来:“慢点吃,省得一会儿胃痛。”   谢婉凝这才缓了缓,虽说还是不好意思,却也一本正经道:“美食当前,风度全抛啊。”   萧铭修自己也咬了一口,顿时就被肉汁里的美妙滋味折服,难得感叹:“早些年来顾忌着兄长们,不好意思尝用这些,现在想来,倒是觉得有些亏了。”   两人一气吃了好几串羊肉串,又吃了红糖冰粉和桂花蜜桃茶,这才觉得不那么饿了。   这些东西其实宫里头都有,但出来玩,要的不过是这个难得的气氛,也不过就为了两人一起散步逛街,在人山人海中观赏花灯的过程。   无论吃得是什么,到了嘴里都是甜的,蜂蜜也比不上。   灯节,自然看得就是灯了。   两个人腹中暖暖,便也往花灯摊子边上凑,听着百姓们兴高采烈猜灯谜。集市上摆的灯样式都不如宫中繁琐,就拿最精致的走马灯来说,宫中的几盏走马灯可有内外几重剪影,转动之时仿佛在演一出生动的皮影戏,很是叫人过目难忘。   坊间的就没这么精致,个头也小,巴掌大一个灯,刻画不过山水花草,却有些可爱意趣。谢婉凝和萧铭修又不是没见过世面,自来不会对这些东西多感兴趣,但谢婉凝却依旧瞧得目不转睛,看着别人家的丈夫猜对了灯谜给妻子赢了兔儿灯,眼睛里也有些难以分辨的艳羡。   过节过节,过得就是阖家团圆,和和睦睦。   萧铭修捏了捏她的手,拉着她也凑上去:“老板,我要猜这个。”   他指了一盏莲花灯,笑眯眯说道,旁边的宁多福立即取了十文钱给老板,老板就把谜题揭下来给他:“十文钱,猜一次。”   萧铭修点点头,跟谢婉凝一起看过去,只见谜题上写的是:岁首当勤俭,打一节日。   这词很好猜,萧铭修却故意没有立即答上,佯装不懂:“唉,一下子猜不出了。”   谢婉凝倒也已经猜出,见萧铭修故意逗自己,便也十分上道,一脸焦急道:“可是我就是喜欢这一盏,老爷再深想想。”   许久没听她这么唤自己,萧铭修心思一浮,嘴角跟着扬起,显然是被叫的高兴了。他便也就不再装腔作势,转头对老板说:“岁首当勤俭便是春节吧。”   老板今日生意好做,被猜中了也不着急,反而笑着恭喜:“客官聪慧,答案正是春节,这盏莲花灯就送与客官,恭祝两位白头偕老,百年好合。”   他的嘴倒是甜,萧铭修听了浑身舒服,他低下头去,跟谢婉凝匆匆对了一个眼神,却又迅速分开。   皎皎月色下,倒也没人看到他们两个微微涨红的侧颜。   “那就祝老板生意兴隆了。”萧铭修亲自接过莲花灯,对宁多福摆了摆手,便又往下一个摊位逛去。   小巧的莲花灯散着莹莹灯火,映着两个人的笑脸,谢婉凝盯着看了一会儿,小声说:“很好看,我很喜欢。”   萧铭修凑近了些:“以后咱们每年都来,每年我都给你赢一个回家,可好?”   谢婉凝扬起嘴角,终于是答应下来:“好。”   走到有乐坊中途,芳蕊才捧着包子赶了上来,萧铭修便叫找一家吃桂花酒酿汤圆的铺子坐下,让宫人们也能坐下尝尝包子,便算出来过节了。   谢婉凝这会儿已经有些饱了,就跟萧铭修同吃一碗汤圆,从食盒里取出包子,顿时就被蒸腾的热气扑了眼睛。   “真香。”谢婉凝用手碰了碰,觉得没那么烫了,才轻轻撕开一个小口子。   香菇混合着木耳的香气扑面而来,仔细瞧了,里面还有粉丝、芽菜和鸡蛋,全部切得又碎又细,一口咬下去,各种滋味在口中炸开,混合着包子底裹着的玉米叶清甜香,倒是有些别样的风味。   谢婉凝慢慢品着,还跟萧铭修品鉴:“回头咱们家去也试试,再加些馅料说不得更香。”   萧铭修一口下去半个,笑说:“农家喜欢用玉米叶裹着蒸包子,一片蒸一个,玉米香混着柴火的味道,确实比家中的独特一些,倒也好吃。”   这包子里面没什么特殊的馅料,却叫人能感受到食物原本的香气,能在有乐坊开成老自号,天天都有人排队买,确实有其独到之处。   谢婉凝就笑捏了捏他的手:“什么都要分析一二,好了,今日是出来玩的,且松快些。”   萧铭修笑着叹气:“唉,习惯了。”   吃也吃过,玩也玩完,萧铭修就问谢婉凝:“我们去放河灯吧?”   河边有个摊位卖河灯,也是莲花形状的,也跟他们手里的花灯相和,谢婉凝挑了一盏红色的,对萧铭修说:“我们分开写。”   萧铭修就抿了嘴:“婉凝不想给我看?”   谢婉凝红着脸,伸手去推他:“要保密,老爷的我也不偷看,好不好?”   萧铭修小声嘀咕:“我还巴不得你偷看呢。”   但他再巴不得,也是不敢反抗贵妃娘娘的,只好委委屈屈走到另一边,认真写起祝辞来。   谢婉凝捧着自己的那个河灯,站在河边遥望远方,顺着涓涓细流,莹莹河灯飘摇游荡,顺着河水顺流而下,奔向不知名的远方。   这一刻,身后是热闹的人群,身前是寂静的河。   谢婉凝低头看着做工粗糙的小河灯,却怎么看怎么喜欢,她叫芳蕊取了笔来,认真在卦上写:“一愿阖家身体康健,二愿国泰民安。”   书至此,谢婉凝顿了顿,目光越发软和下来:“三愿年年有佳期,岁岁如今朝。”   写完祝辞,她把卦纸仔细叠好塞进河灯中,然后便把它放入河里,望着它飘向远方。   再抬起头时,就看萧铭修站在河边的榕树下,挑眉冲她淡笑。   河中河灯璀璨,照亮他如玉眉眼,照进他眼中深情。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②   作者有话要说:  ②《青玉案·元夕》宋代,辛弃疾。   陛下:带媳妇约会,美滋滋。 第110章   自那河灯放入河中,谢婉凝的心事仿佛也随着河灯飘走,再也不会时刻就缠着她。   有些事,若是过不去那个坎,一直揣在心中反复揣摩折磨自己,还不如把它埋在心底,就让时间和岁月慢慢去沉淀。说不定等她蓦然回首时,那些过往早就烟消云散,再也不会冒出来打扰自己了。   一晃就到了一月底,离盛京近的省府秀女们也陆续抵京,暂且都住在城外驿站,稍事休息之后,便择日入宫。   对于秀女们,谢婉凝倒是没什么特别强烈的抵触感,或许是萧铭修的态度明确,也可能是她本身就没把这些年轻的小姑娘当成对手,总之她是该吃吃该睡睡,日子倒是很舒坦。   反而萧铭修觉得有些不痛快,他还问宁多福:“贵妃是不是对朕不在意?为何一点都不紧张呢?”   宁多福哪里敢非议贵妃娘娘,陛下不过就是想念叨两句罢了,他也就老老实实听着。   果然陛下压根就不是在跟他聊天,转身又道:“朕瞧她每天都跟丽嫔一起说说笑笑的,可见是一点都不担心这事,哼。”   宁多福:“……”   陛下您哼什么哼,若是贵妃娘娘真的生气不高兴了,还不得您自己哄?   他见萧铭修脸色确实不好看,便小心翼翼道:“兴许,娘娘对陛下您信赖有加,所以才不把秀女当回事,她们碍不着娘娘什么事啊。”   萧铭修眼睛一亮,起身在书房里来回溜达:“你说得对,贵妃稳重,知道她们不碍事,就不会过分担心了。”   说不定婉凝已经从心底里相信了自己,所以秀女就都不叫个事,也不能叫她心生波澜了。   等想明白了,萧铭修心情顿时敞亮起来,哼着小曲继续批改奏折去了。   最近新政很有成效,朝堂上大半朝臣都不敢如何反驳,再三堂议之后,到二月底就可先在盛京及盛京周边的冀州、燕东试行。燕东有敬王在,也出不了什么乱子,萧铭修也省心。   被陛下念叨的贵妃娘娘,这会儿果然一点都不介怀,她正领着丽嫔往重华宫行去。   近来宫中事务繁多,她就分了一些小事给丽嫔,丽嫔倒也都办得还算妥当。其实进了宫的女人,也不人人都想母凭子贵稳居正宫,也有丽嫔这样被家族送进宫中来,只想着安稳度日的。   谢婉凝要重用她之前,就问过她对萧铭修是什么心思,当时丽嫔答得很是直爽:“姐姐,不瞒您说,我虽是南陈的郡主,但因着母妃的关系也经常能见波斯那边的亲人。以我的眼光,是瞧不上陛下的,若不是父王非要送我到大楚来,说不得我早就嫁了波斯皇族,哪里还有这一出啊。”   一听她说她看不上萧铭修,谢婉凝就想笑:“你啊,这话也就同我说说,若是叫陛下听见,准得生气的。”   丽嫔倒是不以为意:“我母妃早年教导我,人这一辈子,不过短短数十载,自己开心最最要紧。我如今离家进宫,虽说远离故土亲人,也无缘锦绣姻缘,却不也认识了姐姐这个知心人?如今吃穿不愁,每日还能给姐姐帮些小忙,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谢婉凝还有些惊讶:“我说句实在话,妹妹千万别生气,其实我自己也不记得,早些年跟你有些什么缘分了。”   “姐姐不记得是自然的,不过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却让当年的我有勇气好好活下去,”丽嫔笑着看她,伸手握住谢婉凝的手,“说的夸张点,若不是姐姐我都坚持不到现在,多谢姐姐给了我新生。”   “不能给我讲讲?”谢婉凝反握住她的手,“你若是不说,我就总会惦记着呢。”   丽嫔俏皮一笑:“就是为让姐姐多惦记着我,我才不说呢。”   两个人说笑之间,已经到了重华宫。重华宫并不列于东西六宫之中,它单独立于北五所外,倒是比东西六宫单个宫室要大上不少。   重华宫有内外两重,分前殿和后殿,前后殿加起来有角房、正房、偏房等,总有约四十余间房,往常用于秀女选秀和宫女采选,非采选年景,也可让进京看望宫妃的亲眷们暂居,倒也并不经常空置。   掌管重华宫的两名尚宫局管事也是老手了,等谢婉凝下步辇的时候,便见重华宫已经内外一新,干干净净的一点都不显得冷僻。   这一次她把黄灿亲自派了来,就是为了盯好重华宫,不能叫秀女们出大事。   尚宫局派来的姑姑叫青莲,年纪比皎月要大一些,便由她率先上前给谢婉凝见礼:“贵妃娘娘大安,丽嫔娘娘大安,重华宫如今已经安置妥当,被褥用具也已都备齐,娘娘请里面看。”   芳蕊扶着谢婉凝,陪着她慢慢走近重华宫。   这里谢婉凝是没有来过的,她当年进宫就直接去了储秀宫,根本没有经过选秀这一茬。丽嫔也有些好奇,她进宫时候比旁人晚,当时储秀宫已经封宫,她直接被分到德妃灵心宫后殿,宫规都是后来学的。   从外面看,重华宫跟旁的宫室似乎没什么区别,可进了才发现,无论是前殿还是后殿,无论是偏殿还是角房,每一间都很窄小。逼仄的屋子里不过就对着摆两到四张床,再加上一对柜子便再没旁的家什了。   谢婉凝粗粗瞧了瞧,正殿的屋子还好些,好歹有桌椅和小窗,偏殿和角房的位置就差了许多,有的屋子是一丁点光都见不着的,瞧着就很阴冷。   青莲姑姑见谢婉凝皱眉,便赶紧解释道:“回禀娘娘,每年小选和采选人都不少,若不这么隔,是一定住不下的,便只好这么凑合了。不过出身好的姑娘自都是住正殿,也不过就忍小半个月,便也能从这里出去,不用再挤着住了。”   这是宫中的老规矩了,谢婉凝也不能叫改,她是略提了提:“这一次选秀的秀女,有许多都是宗亲圈定的,还是得跟咱们自家的有些区别,便分前后殿住吧。”   青莲赶紧记下:“诺。”   丽嫔陪在谢婉凝身边,一路都没吭声,等到谢婉凝把事情都吩咐完了,她才笑道:“选秀兹事体大,你们且得尽心尽力,日常照料茶水不能俭省,且以礼相待便是了。”   这话还是谢婉凝教她说的,背了两天才背下来,也算是难为她了。   等到重华宫看完,两个人才坐回步辇上,一起回了景玉宫。   “刚才表现挺好,奖你晚上陪我用膳。”谢婉凝笑着闹她。   丽嫔便红了脸,嗫嚅道:“多谢姐姐给我做脸,要不还不知道要说什么话呢。”   丽嫔哪里都好,办宫事也利索,就是场面话不会说,每次都很生硬。可谢婉凝带着她出去行走,话也不能让自己这个贵妃说,手下人总也得能吩咐差事,才能显出气势来。   所幸丽嫔懂事,话说不好就提前背,倒也不怎么落面子就是了。   二月二龙抬头那日,第一批先到的秀女们就入宫了,谢婉凝坐在景玉宫中,是一丁点外面的吵闹都听不见。   芳蕊伺候在身边,翻着这个月新写的宫事单子念:“二月初八,秀女全部入宫。二月初十,初选。二月十五,中选。二月二十,终选。二月下旬秀女搬宫,三月初上亲眷入宫觐见。”   选秀女听起来热闹,实际上速度很快,从第一批入宫到撂牌子送人出宫,前后不超过一个月。   一来宫中人多口杂,并不喜欢这些生面孔一直住在这里,二来秀女们到底年纪小,选不上不如早早放回家,省得再在宫中熬坏了。   谢婉凝就道:“初选就安排在漱芳斋,提前一日给主位们下折子,把时间地点都说清。中选时太后娘娘要去瞧,就改到慈宁花园里的安庆堂,太后娘娘去那也方便。”   至于终选,最后还要看太后的意思,是以谢婉凝就没再讲。   芳蕊在边上快速记起来,轻声道:“尚宫局的嬷嬷们也已经挑选出来,共有四名,娘娘看什么时候去?”   谢婉凝吃了口茶:“太后娘娘说早瞧早好,今日便去吧,回头若是有不合规的,也好提前请出宫去。”   往年入宫的秀女,最怕有那行为不端的,宫外的嬷嬷兴许看不出来,进了宫一下子就漏了馅。谢婉凝当年被特地关照过,只有一位面目慈祥的嬷嬷在场,倒也不是很慌张难受。不过往常入宫的检查都是很严格的,有的姑娘抹不开面子,也嫌疼,总也不是很顺利。   芳蕊便应下:“诺,臣且跟黄灿知会一声,立即就安排起来,这两日也一定经心。”   谢婉凝叹了口气:“走过这一遭,就好了。”   芳蕊笑笑,却没说话。   走过这一遭,后面还有三次选秀,便是当真能有大造化入了宫,又要进储秀宫学宫规。宫里的女人们看似繁花锦绣,却也是踏着荆棘走来,不说鲜血淋漓,却也没有一个是坦荡向前的。   此时的慈宁宫,太后笑眯眯看着德妃,语重心长道:“我这没什么好吩咐的,初选时你就跟着贵妃,她如何说,你就如何跟,保准没错。”   德妃还是不知道怎么办:“人选到底要怎么选?姨母且先给我个准话啊。”   太后点了点她:“我刚才不是跟你说了,贵妃那我已经提点过了,你切记得,她说谁就是谁,便是她不说,你就也不说。不过……要是贤妃开口,无论说什么,你反对就是了。”   德妃:“……”   有点懵啊……可怎么办?   作者有话要说:  德妃:说绕口令吗?听不懂。   贵妃娘娘:笨,姐给你翻译一下,你听我一个人的就行了。   德妃:哦,明白了!   贤妃:???? 第111章   淑芳斋位于隆福门外,毗邻千秋亭与重华宫,也挨着冷清的北五所。日常有些牵扯国事的典礼,也要经由北玄武门前举行,是以经常用来给贵人们小憩或迎接宾客的淑芳斋,倒也还算宽敞雅致。   二月初十这一日,谢婉凝早上早早醒来,听见外面萧铭修的动静,便掀开帐幔:“陛下今日可忙?”   今日有大朝,萧铭修前头事多,闻言却还是问:“尚可,怎么?”   谢婉凝披着外袍下床,随意把长发顺了顺,就过来帮他穿戴玉佩:“陛下可是忘了今日是什么日子了?”   萧铭修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个大概,不由念叨起来:“刚过了上元节和母后千秋,哪里还有别的节日了?”   太后的千秋没叫办太热闹,今年不是她老人家整寿,就只请了几位相熟的宗妇入宫,陪着太后吃了宴又听了戏,便就那么过去。   太后千秋之后,其实宫里头也就没什么大事了。   谢婉凝轻声提醒:“陛下真是的,今日可是秀女初选呢。”   萧铭修这才恍然大悟,然后便好笑地看谢婉凝:“所以呢?”   “陛下!”谢婉凝瞪了他一眼,却也忍不住笑了,“一会儿我就得动身去重华宫,陛下可有什么要交代的?”   萧铭修佯装沉思,一边纠结道:“哎呀,你这么一说,是要好好想想的。”   谢婉凝知道他闹自己玩,心里却一点都不生气,反而有些甜滋滋的:“等上午把人都见完了,下午臣妾们还要去给太后娘娘禀报,再看初选要刷下去多少人数。陛下若是有吩咐,得提前讲。”   萧铭修摇了摇头:“朕倒是不用吩咐什么,母后心里都有数,该留下的都不会被刷走,你只看自己要留谁便是了。”   谢婉凝一愣,她有些迟疑:“这……真的可以?”   “如何不可?”萧铭修顺顺她耳边的长发,凑过去低声道,“朕之前跟你说了的,便是进宫成了宫妃,人也尽归你管。除了跟前朝有牵扯的太后那都记了名,剩下的便你看着办吧,不过……人不能多。”   其实萧铭修是能体会出些许谢婉凝对王家的在意的,她对王家那个姑娘反应那么大,萧铭修大概就知道她其实有些想把人留在宫中。   他喜欢她,倾慕她,却不会管束她。无论她想把人留在宫中做什么,萧铭修都会支持她配合她,直到她如愿以偿。   他能让意中人开心高兴,能让她每日心满意足,便是平日里自己想来,也觉得有些满足。   作为一个皇帝,如果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到,还不叫天下人耻笑?   谢婉凝抬头见他一脸宠溺,不由心里一软,踮起脚在他脸上亲了一下:“多谢陛下。”   不过,刚才还说自己满足的萧铭修,转眼就又不满足了:“娘娘就这么打发朕?”   谢婉凝笑着推他走出寝殿:“陛下快去早朝吧,已经有些晚了。”   于是,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就委委屈屈上早朝去了。   等他走了,谢婉凝便又在贵妃榻上略眯了一会儿,睡足了才起来用膳。谢兰领着宫人给她收拾今日要穿的衣裳,芳蕊伺候她用早膳:“尚宫局那边来了信,说已经挑好了十名宫人,五名黄门,明日便送过来给娘娘挑挑,看娘娘是否合心。”   谢婉凝轻轻嗯了一声,喝了小半碗热豆浆,才道:“你记得一会儿跟黄灿说一声,叫他临了过来挑个人。”   黄灿管着景玉宫外事,手底下就那么几个徒子徒孙,人手很是不太够用。就连张之如今年纪轻轻也都顶用上来,也是忙得人都瘦了。   芳蕊记下来,退下去准备今日要带的行李,那边谢兰就过来笑道:“娘娘今日可得打扮靓丽些,否则那些秀女还总以为自己是天仙下凡,进了宫就了不得了。”   谢婉凝轻声笑笑:“姑姑且放心,这不还有其他姐妹们呢?”   便如她所说,这一日的淑芳斋,可谓是花团锦簇、争奇斗艳了。   谢婉凝是到的最晚的一个,等她的步辇在淑芳斋外停下,早来的主位们已经迎到门口,一齐给她请安了。   “妹妹们快快请起,一起进去坐吧。”谢婉凝忙虚扶了扶,跟她们一起进了淑芳斋。   今日的淑芳斋重新布置过,整个厅堂全部被打开,里间改成主位桌椅,外间则全部空出来,等一会儿迎接秀女跪拜。   萧铭修无皇后,后宫也无中宫主位,因此便在最上首摆了一把空椅子,象征的是未到场的太后。谢婉凝坐在空椅略偏一些的右手位置,下首左右依次是德妃、贤妃、安嫔、和嫔、熙嫔、端嫔和丽嫔。   加上谢婉凝这个贵妃,满打满算只有八人。   等大家都坐定了,谢婉凝就冲青莲点了点头,青莲便领着宫人给主位娘娘们上了瓜果点心,然后才道:“回禀娘娘,今岁入宫秀女共九十六人,已按省府分组,每组人数不等,共八组。”   谢婉凝没什么表情,只淡淡道:“这一回选秀是天佑四年的大事,以太后娘娘和陛下的意思,今岁的秀女主要为宗室而选。几位亲王、郡王和世子们尚无婚配,太后娘娘慈祥,愿意把这初选的差事指给我们,我们且要好好瞧,不能办砸了要紧的差事。”   贵妃这话虽说得平淡,但在场的主位皆是心中一凛,纷纷开口道:“诺,谢姐姐指点。”   谢婉凝顿了顿,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过,最后落到贤妃脸上:“大家且只看看样貌行止,也可叫上前回话,到底要不要留,回头还要跟太后娘娘请报,咱们是做不得主的。”   她意思很清楚了,这一轮先看看,样貌太差或者德行不佳的先刷下去,而早就划了名字要预备跟各家宗室联姻的,大多已经被宗妇们瞧过了,是绝对不会在这一层就被刷下去的。   再不济,谢婉凝手里还有份已经圈好名字的名册,结果如何她心里早就有数。   谢婉凝抬了抬手,叫青莲把名册发给各位主位,道:“大家对着瞧瞧,也好认清楚人。”   这事要是旁的妻子妇人来做,心里定不很痛快,谁也不愿意给自家相公再挑选年轻貌美的姑娘伺候。不过宫里头毕竟跟外面不同,进宫的女人们也没人奢望过什么举案齐眉白首不离,从走进长信宫的第一天起,她们就认命了。   所以这一刻的淑芳斋安静极了,娘娘们翻着手里的书册,脸上都是一如既往的平淡无波。就连以前对这事很反感的德妃今日也没吭声,她匆匆看了一遍,抬头看向谢婉凝:“看名字也看不出什么,不如便开始叫人吧?”   她就是过来凑热闹的,姨母不让她多话,她就只好憋着,回头若是贤妃要作妖,她帮着贵妃说话就行了。反正她早就看贤妃不痛快了,能找这么个机会怼她,心里头竟还有些开心。   谢婉凝好笑地看了看她,却也很给面子:“好,早看早完,青莲姑姑,叫人吧。”   青莲便走到门口,唱道:“盛京、冀州两地秀女,入内觐见。”   棉布门帘被徐徐拉开,明媚的阳光透过门缝钻进来,一行十来个青春少女规规矩矩行入淑芳斋,分两行立于堂下。   大抵是宫中的日子有些平淡,这一会的主位娘娘们见到年少青春的新鲜面容,不由又都精神起来。就连谢婉凝都坐直身体,一双眼眸紧紧往堂下的小姑娘们。   青莲姑姑又喊:“给主位娘娘请安,跪。”   一群小姑娘们便端正跪了下去,行了叩拜礼,口中道:“娘娘大安。”   只听一道淡雅的女音开口:“都起来吧。”   秀女们便起身,老老实实垂眸立在那,没人敢抬头望上面瞧去。   谢婉凝翻着册子,又抬头看了看那些紧张的秀女们,便笑着跟贤妃道:“妹妹可有什么要问要看的?”   贤妃如今身子早就康健,虽说不如以前那般健朗,却也没有头两月那样病态,就是人还是有些暮色沉沉,不是太爱讲话。   她轻轻抬头看了一眼谢婉凝,目光有很快便又收了回去:“姐姐客气了,今日可要您做主。”   谢婉凝挑了挑眉,却没有接下这话。   这时,德妃却开口了:“既然姐姐们都客气,那妹妹可否先问问?”   谢婉凝这才笑起来:“德妃妹妹尽管问。”   德妃也不客气,她对着名册看了好一会儿,才道:“第一排左三的,可是陈家的三姑娘?”   被问到的小姑娘上前一步,微微扬了扬头:“诺,正是臣女。”   德妃就对谢婉凝笑道:“娘娘瞧我这表妹如何?可跟……相配?”   陈家三姑娘跟七王爷庆王的亲事去岁就定下了,如今叫她进宫,不过是走个过场而已。这事满朝都知道,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因此谢婉凝态度也很随和,轻声跟德妃玩笑:“你这人,小姑娘脸皮薄,回头再叫你说脸红了。”   她不说还好,她这么一说,陈三姑娘的脸蓦地红了。   德妃娘家跟陈家都是王家姻亲,幼时见过这位没什么血缘关系的小表妹,如今再一看,倒也长开了,确实是位端庄温婉的清秀佳人。   德妃知道谢婉凝这是表示自己跟太后亲近,便也很上道:“近来在重华宫可住得习惯?”   陈三姑娘福了福,细细开口:“回禀贵妃娘娘、德妃娘娘,臣女住得很好。”   选秀看的不过是秀女的品貌姿态,叫人上前问话,且要听口吃是否清楚,姿态是否得体,简单问过便也就过去了,倒也不算很难。   这一行十几人,也不过四五名被画了名字,剩下的除了一个长得分外可爱的被丽嫔叫出来说了两句,便就结束了。   等这一群秀女们从温暖的淑芳斋出来,才如大梦初醒一般,一个个激动地红了脸。   一个纤瘦的身影站在队伍里,听着她们在那咿咿呀呀:“贵妃娘娘真是漂亮,声音也特别好听,就跟那黄鹂鸟似的,笑起来和特别温和。”   那身影眯起眼睛,倒是觉得她们说的跟她记忆里的不是一个人。   谢家最规矩懂事的嫡长女,什么时候温和过?   作者有话要说:  丽嫔娘娘:哦,可爱的小姑娘,简直是人间瑰宝。 第112章   初选不过是先认认人,简单问问说几句话,就可下去了。   谢婉凝每每看过,都在名册上简单写几笔,旁人倒是不知道她在写什么,却也都不敢出声打扰。不一会儿,就到了溪岭这一组。   谢婉凝手下的笔微微一顿,却一点都没反应,继续写了下去。   等到她写完了,青莲才叫人:“溪岭、川西两地秀女,入内觐见。”   随着她话音落下,十名秀女依次而入,谢婉凝放下书册,淡淡看了过去。   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年轻容颜映入她眼中,谢婉凝看着她老实站在那,按照姑姑的吩咐给自己跪拜,内心竟一点波动都无。   王纯汐站在堂下,她只觉得有一道目光从自己身上一扫而过,她藏在袖中的手紧紧攥成拳,膝盖一软,就这么跪了下去。   她从来没有跪过她,无论曾经,无论过往。   谢婉凝淡淡看着跪在那的身影,她离她不远不近,却依旧显得渺小而羸弱。   然而却是这么一个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扼住她的喉咙,把她身体里最后那点鲜活气都堵住,让她从此闭上了眼。   曾经她是害怕过的,一开始她不知道那双手属于谁,每每噩梦惊醒,她的心总是很慌,满身也都是冷汗。   可最后的那一次,她终于看清了凶手的脸,也终于记起了全部经过。惊醒后冷静下来,身边却是另一个温暖的胸膛安抚了她。   他对她说那不过都是梦,梦醒了就不要再怕。他还说有他在,她也不需要恐惧任何事情。   堂堂皇帝陛下,自是金口玉言,一言九鼎。   从那日起,她仿佛就过了这个坎,真的再也不怕了。   如今看着她匍匐在自己身前,跪在那一言不发,她既不觉得爽快,也没有多开心,仿佛只是看到一个陌生的故人,平淡且平凡。   或许是她沉思的时候太长,一直没有叫起,芳蕊在后面小声叫她:“娘娘,该起了。”   谢婉凝这才回过神来,轻声道:“起来吧。”   等到人都起身,谢婉凝才翻着名册,看向端嫔:“这里倒是有端嫔妹妹的旧相识了。”   川西位于大楚最南端,要越过启明山脉才能与溪岭相通。端嫔家中早年根基不稳,端嫔父亲还是陛下继承大统之后才提拔上来,天佑二年调去西大营成为一方将帅,是以在京中时,跟同是武家的南大营张家女儿有几分熟悉。   如今进宫来的,是敬太妃娘家的表侄女,瞧着年岁倒是不大,比端嫔要差上不少。   端嫔盯着下首那姑娘看,未曾想被贵妃点了名,当即便放下手里的茶杯,淡笑道:“倒是妹妹以前运气好,能认得张家女儿做玩伴。”   说是玩伴,其实不过就是个跟班,那时候张家的儿女都留在京中,他们家娇惯最小的女儿,便叫下属家的姑娘陪着玩。   端嫔进宫做侍妾以前,就一直陪着这位张六小姐“玩”。   谢婉凝一听,就知道两人关系一般了,闻言便问:“是哪一个?出来给我们瞧瞧。”   第一排有个高个子姑娘,当即就红着脸走了出来,谢婉凝低头去瞧,却发现她那脸上的红润不是害羞的,倒像是气的了。   这气性还挺大。   “六小姐当年在可是芳雾先生座下的得意门生呢。”端嫔笑着说。   谢婉凝还没来得及说话,德妃就开了口:“哎呦,倒是咱们贤妃娘娘的同门师妹了,贤妃姐姐瞧着这张小姐如何?”   贤妃抬起头,轻轻瞥了一眼德妃,这一次却反驳道:“闺秀品行,旁人怎能随意点评质疑?实在是很不妥的。”   德妃被她噎了一句,倒是也不生气,只对那张六小姐道:“你倒是运气好,宫里头这么多主位娘娘都认得你呢。”   张六小姐没抬头,冲她福了福:“谢德妃娘娘夸赞。”   德妃顿时笑出声来:“倒是挺可爱的。”   张六小姐其实已经到了待嫁之年,只是家里兴许早就有想法,才把她留到今日。她比端嫔小三四岁的样子,今年也有十八了,瞧着比其他的秀女都要高一些,看着也健康。   谢婉凝倒是对她没什么意见,低头在册子上写了几句,顺手画了个圈。   原本以为这一场就结束了,没料到贤妃开了口:“本宫瞧着,这一场也有贵妃娘娘的熟人呐。”   谢婉凝有些惊讶:“贤妃妹妹哪里知道的,本宫怎么不记得了?”   贤妃没成想她居然装傻充愣,只得补充道:“瞧着下首可不是有琅琊王氏的千金,妹妹听闻琅琊的世家都是一同就读于琅琊族学的,瞧着您跟这位王小姐不过就差三四岁的光景,怎可能不认识呢?”   谢婉凝心里觉得好笑,面上也很坦然,她又低头去看了看,才恍然大悟说道:“还是贤妃妹妹你细心,若不是你提醒我,我都要忘记了。”   她抬起头,在下面的人群里来回寻找,似乎真是不记得了,好半天没找到人。   不知道为何,王纯汐的心中一紧,她莫名觉得有些慌乱,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怕如今的谢婉凝。   见贵妃娘娘好半天没找到人,丽嫔就柔声道:“王小姐是哪一位,还不快快上前,难道叫贵妃娘娘亲自下去找吗?”   她近来常跟着谢婉凝打理宫事,对这位贵妃姐姐的聪慧是深有体会的,一个出身相仿又同书院读书的同窗,她不可能三年不见就记不得了。   丽嫔虽说不善言辞,却也机灵,跟在谢婉凝后面补了这一句,倒是上来就狠狠打了王纯汐的脸。   她刚才那句话的意思,可不就是说王纯汐不懂事吗?   王纯汐攥紧手心,连忙上前一步:“回禀娘娘,民女便是。”   她家中一个做官的都没有,也不能自称臣女,只能说是民女了。她以为这一回不过跟旁人一样简单说两句就叫回了,结果却听谢婉凝开了口。   “抬起头来本宫瞧瞧,几年不见都记不得样子了。”   王纯汐轻轻抬起头,入目是一片繁花似锦,宫妃们穿着华丽的锦缎袄裙,各个珠翠琳琅,美丽不可方物。   她们其中,最耀眼的那个莫过于坐得最靠中间的那一位了。   今日的贵妃娘娘可谓是花颜月貌、国色天香,她穿着一身牵牛紫的竖领长袄,上有银丝线绣并蒂莲花纹,下裳配璎珞串珠八宝纹裙襕,远远瞧着,都能被那蜀锦的美丽光泽所吸引。   明明这身衣裳素雅端庄,却也暗暗把她贵妃的身份立在那,在场那么多妃嫔,就她一个穿了重紫,这是旁人所不能有的殊荣。   王纯汐只能粗粗看一眼她身形,到底还记得宫中姑姑的教诲,没真无法无天去看她的脸。   谢婉凝却一眼看清了她的面容,跟模糊记忆里那个含蓄温婉的王家千金不同,如今的王纯汐看上去确实年轻了些,却也再无那份朝气了。   她看不清她的眼睛,却知道此刻的王纯汐一定没多欢喜。   谢婉凝笑道:“瞧了瞧脸,倒是有那么点印象了,重华宫住得可还习惯?”   王纯汐只听自己干涩回答:“回娘娘话,住得很好。”   “那就好,且先下去吧。”谢婉凝这么一吩咐,青莲就立即上来请人。   王纯汐往回走的那一瞬间,匆匆抬头向谢婉凝看过去。只见一个明媚丽人坐在首位,她一双黛眉细如烟云,凤眼微张,似含着一汪春水,温婉多情。   她面色红润,皮肤白皙,一头乌黑的长发束成凌云髻,斜插一把冬梅落雨步摇,更显得面容娇嫩几分。   几年未见,她比以前更美了。   王纯汐紧紧咬着后牙,强迫自己不要去在意。   谢婉凝笑着看她纤瘦的背影消失不见,低头要去吃茶,却不经意碰上贤妃的目光。   “怎么?贤妃妹妹可是有瞧上眼的?”谢婉凝随意问。   贤妃垂下眼眸:“没有,只是感叹琅琊风水好,养出来的女儿都这般优秀。”   德妃凑在边上,听了就笑:“哎呦呵,咱们贤妃娘娘也是会夸人的了。”   往年德妃跟贵妃不对付,也是这般讲话,在场宫妃也都习惯了。如今人家当了贵妃,她招惹不起了,便去拿话挤兑贤妃,也就贤妃好涵养,不与她计较罢了。   上面几个妃主说得热闹,下面的嫔娘娘就老老实实吃点心,一声都不吭。熙嫔抿着嘴唇,在这样的场合理,也没她说话的份了。   端嫔正巧坐在她身边,见她神色不愉,哪里还有不懂的,想了想便道:“今日的松子糕很好吃,姐姐尝尝?”   熙嫔抬头冲她笑笑,便也吃起来:“确实好吃。”   等到最后一组进来时,娘娘们也已经吃了个八分饱,当青莲把博陵这个省府叫出来,在座几位便也都打起了精神。   谢婉凝觉得好笑,却也一直淡定自若,等秀女们行过礼又叫起,她才轻声开口:“这一回倒是有大姓,博陵崔五小姐,可上前一步。”   既然大家都好奇,便叫她们提前看看,省得都要坐不住了。   只见一个容貌绮丽的娇小少女轻起莲足,往前踏了一步。她个子不高,整个人娇小玲珑,低着头的时候露出一小节白皙的脖颈,看着越发娇怜可爱。   曾经辉煌的世家中,琅琊王谢已经成了过去,而博陵崔氏在今大楚却是经久不衰。百多年前的宣宗昭显皇后便是博陵崔氏嫡系,后崔氏在前朝几经沉浮,一度落寞下来,时至今日又因崔临山入阁而再现芳华。   博陵崔氏上一回送女儿入宫,便就成了独宠后宫的昭显皇后。之后崔氏沉寂下来,未再送家中闺秀入宫为妃。   就在天佑帝后位空虚这当口,博陵崔氏却再次把他们家最出名的崔五小姐送入宫中选秀。   这一举动,实在耐人寻味。   一时间,众妃的眼光全部落到崔五小姐身上,却没有一个开口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  贵妃娘娘:被反派跪了又跪的滋味,一个字,真爽。 第113章   以娘娘们挑剔的眼光,这位崔五小姐也一时半会儿挑不出特别大的毛病来。   娇娇小小的一个女孩子,怯生生站在那,腰细得不盈一握,瞧着就十分的惹人怜爱。   谢婉凝瞧了一眼,就没再继续看了。她知道旁人都忍不住拿她两个比,可那又怎么样?无论怎么看,她都是最好都那一个,这一点她分外自信。   她不开口,却有人忍不住了,只听许久未曾讲话的熙嫔轻声道:“崔小姐倒是好样貌,如今住重华宫可是委屈?”   熙嫔这话问的,仿佛旁人就是不如崔五似的,就她住重华宫委屈了。   崔五小姐福了福,软软开口:“回禀娘娘话,重华宫很好,姐妹也都很融洽,不委屈。”   她声音也是极好听的,轻轻软软,仿佛清风徐来,吹得人满心清明。   熙嫔就笑了:“那便好了,青莲,你可得好生照看着。”   等这一组秀女也出去了,娘娘们才觉得松快些,德妃就高兴地笑起来:“可算是忙完了,姐妹们瞧着哪个好?”   谢婉凝也捏着书册,等她们说呢。   和嫔自来会巴结人,上来就说:“妹妹瞧着陈三小姐是不错的,当得庆王殿下良配。”   陈三小姐怎么说都是王家的姻亲,夸上一句准没错,德妃如今说话办事也比以前利落,有些话再是不爱听,也不怎么当面打脸了。   “是呢,许久未曾见过,倒是出落得亭亭玉立。”德妃笑道。   宫妃们七嘴八舌讨论一圈,把几个出色的都大概讲了讲,贤妃才出声道:“刚瞧着王家的大姑娘也是很好的,都说琅琊水土好,出来的姑娘也一个个都跟贵妃姐姐似的,倒是很叫人羡慕。”   兴许是知道贤妃背后是什么德行,谢婉凝现在一听她说话就觉得她没安好心,听了倒也不生气,只淡道:“一样米养百样人,便是一母同胞也能有好竹歹笋,这哪里当得了真呢。”   贤妃顿了顿,又说:“倒是姐姐通透。”   谢婉凝瞥了她一眼:“应该的。   这一次贤妃没接茬,换了丽嫔捧场:“王氏女不过就看了几眼,说话办事也就那样,贤妃姐姐倒是上心呢,还拿来同贵妃姐姐比,大家都是一宫姐妹,有什么好攀比的。”   贤妃脸色一沉,这一回不说也不行了:“我不过就是玩笑一句罢了,当不得真的。”   几个人说了半天,却全都有志一同把博陵崔氏给略了过去,谢婉凝见大家也都饿了,便合上册子:“行了,大家也都辛苦了,各自回去歇着吧。下午午歇起来,还得去慈宁宫给娘娘禀报,切莫晚了叫娘娘等。”   她吩咐完,就自起身出去,上了步辇回景玉宫了。   下午在太后那也没出什么乱子,不过几个圈名的都留了下来,剩下家世不丰也无甚颜色的便都被刷了下去。初选一下次刷下去三十八名,去了小一半人数,最后便只剩五十八人了。   这些对于主位娘娘们来说不过是数字,但对于依旧住在重华宫的秀女们来说,却是天大的好事了,最起码人少了,住起来也宽松一些。   得了跟贵妃同是琅琊出身的福,王纯汐也住到了正殿里,虽说是跟另外一个秀女一起住,却也比阴冷的角房和偏殿要好上不少。   跟她一同住的秀女姓林,家里只是个不大不小的五品官,靠着长相秀美,倒也留了下来。   王纯汐自从那日见了谢婉凝之后,就总反复想她的事,一直阴沉沉的也不搭理人。林秀女倒是大方,就是困在屋子里有些无聊,便找话同她说:“你知道博陵崔氏的传闻吗?”   “什么传闻?”听到这个名,王纯汐才给了些反应。   林秀女一脸好奇:“这不近来人人都说博陵崔氏有凤凰天命,将来肯定有大造化。”   王纯汐背对着她坐,闻言便沉下脸来,好半天没吭声。   选秀之前她费劲心思造了一个凤栖梧桐的局,可中途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事就渐渐淡了下来,不说盛京这边了,就连琅琊府的百姓们也都忘得精光。   这个局算是白做了。   入宫以后,她才知道路有多难走。   她一无背景,二无银钱,靠着那早就不怎么荣光的身份和贵妃娘娘的面子才有这正殿住。而那陈氏、崔氏还有张氏,无不因为出身权势一入宫就受了追捧,就是旁的秀女都不敢得罪她们,有什么好的吃用都紧着她们来。   如果一个人什么都没有,在宫里就只能靠自己。   可她人已经来了,无论如何都得争出头来,也好叫哥哥也能爵位加身,在琅琊风风光光。   “这话可不能乱说,”王纯汐心下打了主意,沉声道,“宫里头可还有主位娘娘,若是叫她们知道了该如何是好?”   林秀女瞥了她一眼,一点都不上她的套:“娘娘自有娘娘们的事,又哪里有空关心我们这些小秀女呢。”   她就是很看不上这姓王的,若不是没办法跟她住一起,她才懒得跟她说话。   成天阴着脸端着架子仿佛自己多了不起呢,头几日选秀时她也见过贵妃娘娘,就连贵妃娘娘都那么和蔼可亲,问话都时候也带着笑,真不知道这姓王的高贵在哪里。   王纯汐阴着脸盯着有些斑驳的墙壁,沉声说:“那你还要说什么?快睡吧。”   被她们议论的崔五小姐,这会儿正在挑灯读书。便是她这样的出身,也要同人一起住,没有特例。   跟她同屋的是个脾气特别好的刘姓秀女,也是博陵人,因此住得还算融洽。   崔五小姐倒总是笑嘻嘻的,不过她话少,声音又很轻柔,叫人也不知她心里在想些什么。   “崔小姐,时候有些晚了,早些安置吧。”刘秀女好言相劝。   重华宫不比家中,吃穿用度都有定数,她们身边亲近的婢女都没带进宫中,只能由尚宫局派的小宫女们伺候着。   可到底都是陌生人,用着也不习惯,总归是很别扭的。就是这晚间点的蜡油,都要使银子买才有,比市坊里贵了不止一星半点,烧得刘小姐都心疼了。   崔五小姐倒是一如既往淡然,她轻声道:“是不是吵着你睡觉了?”   这话刘秀女就不好回了,虽说如今她们还没定下是否能留,但宫规总要学一学的。下一次中选就要觐见太后,若是行为不雅,可要治罪连累家族的。   是以白日里她们也不得空闲,就靠晚上能多休息会儿,结果这崔小姐还不睡觉,在那装模作样看书。   “明日还要早起呢,这油灯太暗,容易坏了眼的。”刘秀女只好这么劝一句。   崔五小姐这一次倒是听进去了,她放下书,终于是吹了灯:“那就安置吧。”   刘秀女便安下心来,闭上眼睛准备睡了。   过了一盏茶的工夫,崔五小姐就又忍不住开了口:“桃茹,你且还记得初选那日情景否?”   刘秀女已经有些模糊睡意,却又被她这一声叫散了,只好含含糊糊回:“还行吧,怎么?”   就听崔五小姐小声问她:“你觉得,贵妃娘娘漂亮吗?”   皇帝陛下的这位贵妃娘娘,宫里宫外可都是赞不绝口。百姓们传她是大族出身,稳重端庄,对上敬重,对下慈悲,是个顶顶好软心肠的菩萨娘娘。除了吹她人好,坊间也一门心思说她如何如何漂亮,又行止端敬,十分令陛下爱重。   英俊皇上和美丽贵妃的故事人人都爱说,也人人都爱听。   她们以为这不过就是坊间传闻,可进了宫,听多了宫女姑姑们的闲话,才知道这事竟不是作假。   如今长信宫东西六宫尽掌握于她手中,她是治下严谨,可手也松,只要宫人们能把差事做好,该赏赐是一分都不会少。   她们困于重华宫,就听那些小宫女们,嘴里都念叨着贵妃娘娘的慈和。   旁的秀女并不觉得如何,但崔五小姐可是有一位做陛下幕僚的兄长,通过兄长的口述,她总以为这一位“盛宠”贵妃,是陛下特地竖起来跟太后制衡的。   便是宫女们再怎么说,她心里都很安稳。   直到那一日见了那一群花团锦簇的主位娘娘们,她才隐隐约约认识到兄长说得可能并不能当真。当日她不过就在淑芳斋站了一小会儿,却被问了许多话,就听主位娘娘们相互打机锋,却能听出一些不一样的东西来。   最起码,最应当跟贵妃不愉快的德妃,却一直顺着贵妃的话讲,听那个语气,倒真不像是装的了。   被问话的时候她匆匆看了一眼,也被贵妃那宛如仙女下凡一般的容颜所震撼,回来两三天了还有些茫然。   哥哥总说她是时间难寻的姝丽颜色,没有人能比得上她,可那一日贵妃给她的印象太深刻了,她辗转反侧,总是不能释怀。   刘秀女大概明白她都想些什么,心里觉得不屑,面上却没显露出来:“贵妃娘娘自然是国色天香,旁人是比不了的。”   这一下,崔五小姐终于安静下来。   日子一晃就过去了,转眼就到了二月十五,早上谢婉凝比萧铭修醒得都要早,她今日事多,要先去安庆堂布置一番,也好叫中选顺利度过。   萧铭修听到身边动静,不一会儿也醒了过来,转身抱住谢婉凝的腰,哼了一声:“困。”   谢婉凝伸手拍了拍他的后背:“那今日就早些回来,说着要好好修身养性,结果昨日又忙那么晚,哪里能不困呢。”   最近要开春了,有的地方至今未落春雨,而有的地方却雨水充沛,萧铭修担心那些水利工程是否会出问题,也不得不连着忙。   萧铭修嗯了一声:“知道了。”   谢婉凝轻声笑笑,道:“今日宗妇就能定下来了,娘娘特地叫庆王和敬王躲在屏风后面瞧瞧看,若是心怡,只怕也不好意思跟太后娘娘说。”   “肯定会跟朕说的,”萧铭修坐起身来,在她脸蛋上亲了亲,“朕一准能问出实话,你跟母后说不用担心。”   “好。”谢婉凝看着洋着笑的脸,也凑过去亲了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陛下:啾啾,亲一口。   贵妃娘娘:你是鸟吗?   陛下:是啊,很大的鸟。   贵妃娘娘:……??? 第114章   因为这个吻,皇帝陛下一整天心情都很不错。   直到下午见了俩个弟弟,他也依旧是笑容满面,还亲切问:“看得如何?”   为了叫他们俩提前看人,太后特地让圈给宗室的秀女划到一组,一起进安庆堂觐见。   庆王比敬王要飒爽许多,被皇兄这么问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当即就说:“母后早就跟臣弟讲过同陈三小姐的亲事,今日隐约瞧了,倒是个端庄温婉的清秀佳人,挺好的。”   男人看女人,自来就是先看脸,脸若是瞧得顺了,其他的便都好说。   庆王知道这个陈三小姐是太后跟皇兄一起给他选的,无论为了什么他都不介意,只要这王妃能端的起王府日常事务,便就可以了。   萧铭修点了点头:“人是早先选过,但也要你见了合适才可,如此母后也能放心了。”   庆王洒脱笑笑,往后退了退,反手去推敬王:“老八也讲讲,说说看上谁了?”   娘娘们手里有名册,他们手里也有,有那么两三位是太后精挑细选的,就怕以后压不住敬太妃,很是用心。   敬王红了脸,反倒扭捏上了:“都挺好的。”   萧铭修还没待说话,庆王却拍了他一下:“你这小子,平日里不显山露水的,原来还等着享齐人之福呢?”   天家皇子,哪个不是尽享齐人之福?庆王这话本来也只是调侃,倒是敬王更不好意思了:“没……七哥可别胡说。”   他身体不怎么健朗,离宫的时候也才十三四岁,太后便也没怎么给他操持侍寝宫女。不过瞧他这个样子,敬太妃显然也没怎么关怀过他,倒像是什么都不懂的。   萧铭修挑了挑眉,同庆王对视一眼,只得说:“便是姑娘们都好,也只能挑一个做王妃,其他的赐婚为侧妃倒也不是不行……”   他话还没说完,敬王却急了:“不用不用,一个就够了。”   庆王当即就哈哈大笑起来,就连萧铭修都忍不住,淡笑出声:“那你说你瞧上哪个了?”   敬王扭捏半天,最后还是说:“是东阳省惠坪府知府林家的千金。”   萧铭修就也逗他:“记得很清楚啊。”   说罢,庆王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一个劲得说:“老八你太逗了。”   敬王抿着嘴,兴许是即将要迎娶王妃的喜悦终于冲刷上来,他也绷不住了,跟着一起笑起来:“嗯,看上了,就要记清楚些。”   他选的这个王妃,家世出身都没看,只瞧那姑娘落落大方,直爽洒脱,就很叫人心动了。   萧铭修点了点头:“好,既然王妃的人选都定下,咱们就说说政事。”   庆王和敬王对视一眼,目光皆是一变,立即就严肃起来。   萧铭修起身,走到窗边的茶桌前,指着椅子道:“坐下说话。”   他见两个弟弟神色恭敬,也略心安,便道:“这个月燕东就开始试行新政了,待赐完婚,老八你就回封地,无论如何也要把新政推行下去。”   敬王起身拱手道:“皇兄放心,臣弟定不辱皇命。”   萧铭修摆了摆手:“朕知道你之前没怎么管过封地的政事,这一次正好趁机上手,也把封地的政令都顺一顺。便是将来你还是懒得管,大事上你心里也得有数。”   王爷们在封地上是不好多管事的,但出了问题他们也要被朝廷问责,萧铭修这一句提点不光是对敬王说的,也是对庆王讲的。毕竟他们两个年纪都还很轻,早早就离宫去了封地,这些事父皇没来得及教,御书房的先生们也还没开始讲,只能由萧铭修这个做哥哥的亲自授课了。   掌管封地是门大学问,不学个三年五载是出不了师的,庆王如今瞧着好了不少,敬王就十分不成了。   萧铭修指了指庆王,对敬王道:“你看你七哥,不就比你大一载有余,却也比你强上不少。且不说事事操心,可你若问他封地上的大事,他定能立即变答上,这就已经十分难得了。”   敬王若有所思点点头:“诺,臣弟记下了。”   萧铭修又去看庆王,道:“你那边的新政还要再晚一些,但朕给你的封地安排在北林,寓意如何你自己是清楚的,这些年你且盯着北大营,自己勤加操练,将来总有机会。”   庆王的眼睛顿时就亮了。   他原以为父皇殡天,他封王出京,就不会再有驰骋沙场的机会。却没想到皇兄竟有这等心胸气魄,愿意给他这个机缘,叫他有生之年能为国而战。   这是何等的荣耀和信任啊!   庆王见萧铭修淡笑地看着自己,既不紧张也不急燥,他仿佛什么事都清楚,又什么都不怕。早先他就知道父皇对这位生母早逝寄养在母后膝下的六皇兄多有关照,可他也确实没想到父皇跳过两位年长的皇子,最终把皇位交到六皇兄的手上。   那时候人人都说先帝是为了太后娘娘的脸面,他一度也是信了的。可这些年他去了封地,要自己打理封地政令,也能看到朝中一封封往来诏书,这时候,他才渐渐意识到坐在龙椅上的为何是六皇兄了。   光凭这份胸襟,其他的兄弟确实没有一个比得上他。   庆王起身,冲萧铭修行了大礼:“皇兄圣令,臣弟定竭尽全力,以回报皇兄信赖。”   萧铭修摆了摆手:“知道你们还要回去准备婚事,便不留了,去忙吧。”   等下午忙完,萧铭修惦记着谢婉凝早上的叮嘱,早早把折子收拾好,叫宁多福拎着去了景玉宫。中选上午就结束了,这会儿谢婉凝定是不忙。   萧铭修心情极好,走路都轻快几分,等到了景玉宫也不让人传招,只叫宫人们不要吵闹,各做各的活计去。   他毕竟日日都来景玉宫,宫人们也伺候习惯了,便都老老实实退下去,只芳蕊姑姑还守在寝殿外,见了萧铭修立即就福了福。   萧铭修也没问她,只摆手叫她不要说话,自己则要推门进去。   就在这时,他听到屋里传来熟悉的说话声。   “姑姑,虽是太医说我身体康健,可陛下来得这么勤,怎么就是还没喜信?”说话的是谢婉凝,听起来也是有几分沮丧的。   萧铭修顿时就有些心疼,却还是忍着没出声。   只听谢兰劝道:“孩子都是父母的缘分,前头魏医正不也是说了,这一冬的药用完了,自然就能有喜信了。”   谢婉凝叹了口气,没再答话。   萧铭修微微皱起眉头,他上次召见魏固时,他说吃过这一冬的药便就大安,以后再无后顾之忧。这么想来,婉凝的药似乎已经吃完了,二月初只开了五服,立春也过了,如今虽说还很寒冷,却已经有春暖花开的迹象,应当可以准备着了。   他掐指一算,日子正正合适,便也略放了心,推门而入:“说什么呢?”   谢婉凝下意识把手中做着的小衣服藏进笸箩里,起身迎上来:“跟姑姑闲话家常罢了,没什么值当的大事,陛下今日可早,跟两位王爷说得如何?”   萧铭修握了握她的手,也不叫她伺候自己,亲自脱下斗篷递给谢兰,便叫沈雁来去给他准备常服:“知道你要操心,所以朕特地早些回来给你禀报的。”   谢婉凝就笑了:“陛下可真是体贴。”   等萧铭修换了常服和软底鞋,靠在贵妃榻上的时候只觉得浑身舒服。便是立了春,宫里还是十分阴冷,屋子里这会儿也还烧着火龙,倒是还很暖和。   萧铭修正是火力旺盛的时候,只穿一件单衣就够了,一点都不嫌冷。   “老七瞧着对未来的王妃没甚要求,朕跟母后都说好,他自然就说好,陈三小姐应当也是不错的。”   谢婉凝点了点头:“是个挺可爱的小姑娘,温婉大气,倒是很配庆王。”   她取了一小碗糖炒栗子,用小剪子慢条斯理剥着:“倒是敬王瞧上谁了?这个臣妾可猜不到。”   萧铭修略想了想,才道:“是东阳省惠坪府知府林家的千金,好像是行二吧?你可有印象?”   这一个不是早先圈过名字的,不过这两次选秀时谢婉凝倒是都有留心,他一说就立即想了起来:“若是这个姑娘,那敬王眼光倒是还挺好。”   “哦?”萧铭修吃了一颗谢婉凝亲手剥的栗子,顿时觉得心都甜了。   谢婉凝笑道:“这姑娘似乎还比敬王大上几月,长得倒不是如何美丽,却是爽朗大方,端庄得体,瞧着很有福气。”   性格好的小姑娘,自来惹人喜欢,一开始她的家世出身都没被看中,却见了人以后叫人改了主意。就连太后今日也多跟她说了几句话,就连嘴也很甜。   “母后道如何?”萧铭修问,“若是母后也说可,明日便就赐婚吧。”   “娘娘似也很喜欢那林二姑娘,待臣妾明日同太后禀报,把名单列一列,再拿去给陛下操办。”谢婉凝又剥了一个栗子,这一次却自己吃了。   萧铭修没吃上,眼睛就一直盯着她的手不放:“行,你们眼睛都毒,看准了便直接列单子,也好叫没选中的早早归家。”   选秀的秀女们便是初选就被刷下去的,回家后也好婚配。毕竟是进过宫的,这就证明品行样貌样样都不差,高嫁的也有许多。   谢婉凝见他馋这一口糖炒栗子,不由起身取了一把新的小剪子递给萧铭修:“咱们一起剥,就吃得快了。”   有些时候,吃东西不能嫌费事,这慢条斯理有说有笑剥出来的栗子,自然比宫人弄好放在小碗里的好吃软糯。   想到这里,萧铭修就笑着问:“等去了玉泉山庄,咱们要住哪里?”   谢婉凝眨巴眨巴眼睛:“咱们?”   萧铭修笑着给她喂了一颗栗子:“对,咱们。”   谢婉凝下意识咬下去,香甜软糯的糖炒栗子在嘴里碎开,香味一点一滴充斥口中心间。   回味无穷。   作者有话要说:  陛下:糖炒栗子是人间美味。   贵妃娘娘:陛下您真亲民。 第115章   说起玉泉山庄的住处,谢婉凝倒是很随意。   “其实住哪里都好,”谢婉凝也不扭捏,“山庄的宫殿比这边可宽敞不少,夏日里也爽朗清凉,住哪里都很得宜。”   主要是那边冬暖夏凉,住起来非常舒适,长信宫除了更高大威严,再没旁的优点了。   萧铭修笑道:“去岁咱们没去避暑,朕便吩咐工部着力重修了听涛水榭,整个扩充了一倍有余。主殿往内陆扩开,隔绝了湖水带来的潮气,又能有湖景观赏,很是费了不少的功夫。”   早几年因为还在孝期,玉泉山庄就没有修缮,每次去便就都凑活住了。谢婉凝惯常住清平斋,而萧铭修也都是在摘星阁小住。去年出了孝,萧铭修就怎么也不肯委屈自己,正好也没去那边避暑,便让重点修了几处宫室,也好今年的时候能享受享受。   “我往年住的清平斋也挺好,临近就是芬芳苑,推开窗就能瞧见外面的花海,景致十分美妙。”谢婉凝道。   “嗯,往年住过的宫室都重新修了修,母后要住的栖凤园也早就修缮完毕,今年应当能住得更舒服一些。”   两人说了会儿闲话,谢婉凝就把栗子收起来,不叫吃了:“吃这个不好克化,甜甜嘴便是了。”   萧铭修见她出去安排明日的早膳,便偷偷掀开那笸箩看,只见一件巴掌大的小衣服叠在里面,入手去摸,却是柔软至极的云锦。   这一看是为了以后的孩子准备的,一针一线都做得密实,显然很是用心。   萧铭修一颗心是又酸又甜,还有些隐隐揪心的疼惜。平日里的言谈之间,他知道婉凝其实很盼着有个孩子,可他也知道那时候她身体不好,得养一养才不妨碍自身。   只不过没想到,连太医简单的一句承诺她都看得如此重要,心心念念这个迟迟未来的小宝贝,就连衣裳也开始做起来,一针一线都透着珍惜。   萧铭修把那小衣裳仔细放回去,他抹了一把脸,努力让自己看上去随意一些。   既然她这么想,他也盼着,如今水到渠成,倒是可以努力一番了。   谢婉凝安排完回来,问:“陛下是要再看会折子还是直接安置?”   她瞧见萧铭修带了折子回来,便也问了一句,没成想萧铭修却起身走到她面前,突然捏住她的下巴吻了上来。   谢婉凝心中一动,也慢慢闭上眼睛,乖乖被他搂在怀里亲。   等萧铭修亲够了,才凑到谢婉凝耳边轻声呢喃:“不看折子了,朕想看你。”   这话说得忒是叫人难为情了,谢婉凝推了推他,艰难挣扎:“陛下,还未曾洗漱呢。”   萧铭修笑起来,声音又热又潮,惹得谢婉凝的脖颈红成一片,就连耳坠也似熟透了的葡萄,圆滚滚的惹人怜爱。   “那,婉凝就陪朕去芳年殿吧。”萧铭修一把抱起她,大踏步出了寝殿。   谢婉凝挣脱不开,又特别不好意思,只好把脸埋进他胸膛里,偷偷捏他的腰:“陛下今日可是怎么了?”   萧铭修拍了一下她的屁股:“想到要去玉泉山庄,朕是太高兴了。”   于是,因为陛下的高兴,谢婉凝只好舍命陪君子,跟他从芳年殿闹完了回了寝殿还不能休息,又继续闹了半宿才彻底歇下。   这一夜闹得累,自然也就睡得香甜,等到次日醒来,却已经天光大亮,萧铭修已经上早朝去了。   谢婉凝扯了扯铃铛,春雨和夏草便进了来,一个开窗一个扶着谢婉凝起身,倒是忙得不停。   “陛下早晨可是走得早?”谢婉凝问。   春雨伺候她穿好绣花鞋,取了竹盐给她漱口:“诺,陛下早晨不叫娘娘起,让您多睡一会儿。哦对了,陛下还留了一封手谕,说是要娘娘醒了再看。”   谢婉凝微微挑眉,有些好笑:“有何事不好直说的,还得故弄玄虚。”   她嘴里念叨,手里却也一点都不怠慢,小心翼翼拆开信封,发现里面的洒金笺不过只写了短短八个字。   心想事成,诸事顺遂。   蒙圈的贵妃娘娘:“……”   谢婉凝翻来覆去看了两遍,却也实在没看到别的字,不由有些疑惑:“陛下没额外的吩咐?”   春雨也看见了信上的内容,迟疑道:“陛下什么都未曾讲,不过瞧着倒是心情尚可。”   那就是很高兴了,谢婉凝点了点头,把洒金笺重新放回信封里,从床头的暗格里取了个精致的紫檀妆奁,把信收了进去。   昨夜里萧铭修也不知吃错了什么药,翻来覆去折腾小半晚上才肯放过她,虽说比以前是温存许多,却也还是觉得累的慌。   用过早膳,又让谢兰给她揉了揉,这才坐上步辇往慈宁宫去。   往日里她都是下午来,这次有事才改到上午,却没想正好碰到太后在制香,瞧着认真得很。   谢婉凝便也安静坐在一边看她研磨香料,等一小碗丁子香都磨完,太后才擦了擦手,对谢婉凝道:“你可会香道?”   “倒是只懂评香,要说亲手做,可是差得远。”谢婉凝有些不好意思。   太后就笑了:“有空闲倒是可学一学,倒也十分陶冶情操,便是到了我这个岁数,也不妨碍学些新花样,日子才好过。”   谢婉凝便应了一声:“那娘娘若是不嫌臣妾笨拙,臣妾便也厚颜跟娘娘学一会儿,也好能沾沾雅气。”   太后倒也痛快,当即就叫人取了新的石臼过来:“你研苜蓿吧,碾细碎就可以了。”   谢婉凝便重新净手,学着做起来,她做事自是很认真的,说要学也不是哄太后高兴,太后见她竟是一门心思弄起香来,倒是满意地点了点头。   “昨日里老七和老八是不是跟皇儿念叨去了?可是有看中的姑娘了?”   谢婉凝这才回过神来,忙道:“回禀娘娘,昨日陛下已经同臣妾提点过了。说庆王殿下看中了陈三小姐,敬王殿下看中的是林二小姐,陛下说看着都很满意的样子。”   太后一听林二小姐的名头,就忍不住笑了:“别看老八还是一团孩子气,倒是眼光好,昨日我也说那林家的姑娘是个伶俐人,结果就叫老八瞧上了。”   谢婉凝道:“这人还是得相面,光看出身和相图,倒是什么都瞧不出来。敬王倒也同娘娘心有灵犀,就连人都瞧到一起去了。”   原本太后和谢婉凝给敬王选的可不是林二小姐,可见了人相了面,却都不约而同改了主意。也确实是有缘分,敬王自己也瞧中了她,也无关家中身份如何,倒是愿意迎娶为正妃,也算是那姑娘运道好。   亲王正妃,可是正二品的品级,她一个五品知府家的姑娘能有这么大的造化,也还是她自己争气,能叫人看了就喜欢。   “等咱们弄完这香,再去写懿旨,”太后笑着看了看她的石臼,“这样就成了,再换一种磨。”   等到丁子香、藿香、苜蓿、泽兰香这四种都磨成细粉,再用干净的新丝棉包裹起来,投在清酒里浸泡。到了这一步谢婉凝就上不了手了,跟在太后身边认真听讲。   太后把香料浸好,才道:“如今正是冬日,酒要温着,接连泡三日即可。若是夏日,冷酒泡一日就够了,这个尚宫局的制香宫人都是懂的,你若是想自己做,便叫她们伺候着便是了。”   谢婉凝倒是被太后引起兴趣来,有些兴致勃勃:“听着倒是有意思得紧,等回去臣妾也试试,倒是很磨性子呢。”   太后洗净手,跟她一起去了花厅吃茶:“且先把圈给宗室的亲王妃、郡王妃和世子妃先列出来,剩下的就都叫归家。留牌宫中的也要再刷下去些人,最后留下二十几人待终选,今年就算是忙完了。”   谢婉凝点了点头,翻开名册跟太后对了起来。   这一次赐婚的人很多,亲王妃就有两位,郡王妃也有三位,再加上五六名世子妃,满打满算超过十个了。等这些名册都列出来,发往乾元宫,太后才松口气:“忙完今年,过两年就轻省了。”   宫里头这么大规模的赐婚一般两三年才一回,年龄实在不合适的就单独办。也不用等采选选秀,两家觉得合适就直接求一道圣旨,三书六礼一走,当年就可把婚礼办完。   谢婉凝笑着回:“辛苦娘娘了,这几日都忙得不得空闲,陛下还说等去了玉泉山庄,可要叫娘娘好好歇歇。”   太后一听就更高兴了:“皇儿一向孝顺,哪里都要想着我。”   等名册发走,太后才抬头看了一眼谢婉凝,慢条斯理道:“便是皇儿说宫里不多留人,但既然秀女都已经入宫,不留就不太合适了。”   对于皇家来说,留秀女封妃并不是皇上多看中女色,反而大多数都是为了给朝臣脸面,就如陆首辅来说,只要熙嫔这个主位屹立不倒,他在宫外办事也更利落一些。   皇帝想他怎么做,如何说,他大抵都能给努力办到,也算是两全其美了。   之前萧铭修就跟谢婉凝解释过,她倒是没成想太后竟也跟她解释一句,不由有些受宠若惊,忙起身福了福:“秀女留宫再自然不过,且看陛下和娘娘意思办就是了,哪里用同臣妾说这些呢。”   太后见她一脸坦然,确实没多少郁色,便也放下心来:“好孩子,难为你了。”   谢婉凝其实一点都不勉强,却还是腼腆笑笑,哄太后:“娘娘可真是慈母心肠,为陛下这般操劳,也不枉陛下时时刻刻惦记娘娘,很是让臣妾羡慕了。”   太后笑笑,用手点了点她:“就你嘴甜。”   这边太后跟贵妃忙着操心后宫选秀的事,前头乾元宫中,萧铭修也在跟朝臣商议。   崔临山躬身站在御案前,神情恭敬,跟在外人面前的张扬完全不同,反而是十分内敛的。   萧铭修批完手上的折子,随意把它扔到桌上,靠到椅背上抬头看崔临山:“你们崔家可是想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参考《贵妃的红汗》作者孟晖。   小剧场:   陛下:朕写的情书,是不是特别美。   贵妃娘娘:陛下您的直男人社真是不崩啊。 第116章   一说起这事,崔临山就十分紧张。   他额头上的汗都要流下来,声音也有些紧:“回禀陛下,想好了。”   萧铭修盯着他看了好半晌,最终却轻声笑了:“可你们崔家所求的,朕都给不了啊。”   “陛下……”崔临山心里一惊,动了动嘴却什么都没说出口。   萧铭修吃了一口茶,娓娓道来:“早年宣宗皇帝与昭显皇后情投意合,才有了独宠皇后的佳话,不是因为皇后姓崔,而是因为皇后本人秀外慧中,端庄稳重,你可明白?”   崔临山想回他如今崔家并未求这么大的造化,可话到嘴边,他是无论如何也无法说出来了。因为在他心底里,在萧家所有的长辈心中,确实是这么盼望着的。   就连崔五小姐,也一直按着当年昭显皇后的样子在教养,他们可以很自信说萧家的姑娘绝对比旁的闺秀要强上不少,这么多年也都很坚定。   可这些似乎都没用了。   他们都忘了,一个女人能不能做皇后,不看她的出身家族,也不看她本人到底多好,唯独看的是皇上到底如何想。   萧铭修瞥了他一眼,只道:“回去再跟家里老人商量吧,等想好了,再来给朕答复。”   不情不愿、勉强凑合的朝臣,皇家从来都不稀罕。   崔临山只好白着脸退了下去,到底年纪有些轻,心里头存不住事,就显在了脸上。   同样的话,萧铭修次日又招来张家留京的嫡长子问了一遍。   张家的嫡长子是六小姐的长兄,如今不过二十三四的年岁,却已官拜工部员外郎,很是能管事了。   萧铭修话音落下,他倒是比崔临山爽快多了:“回禀陛下,臣家里早就商议过,小妹能入宫是咱们张家的福气,也是她的造化,心中已经十分感念。”   萧铭修挑眉:“当真?”   张员外郎虽说是个文官,到底是武将家里头出身,说话做事都很利落:“当真,臣怎敢诓骗陛下。”   萧铭修盯着他看,沉声道:“张家毕竟是武勋世家,世代守卫楚国安康,朕自当不会亏待张氏后人。”   张员外郎脸上一喜,当即就要给萧铭修跪下。   “不过,”萧铭修却摆了摆手,“只要她在宫中老老实实,朕可保她一生荣华富贵。”   也只保荣华富贵而已,张员外郎心中一沉,很是琢磨过滋味来,当即就有些迟疑:“陛下之意,臣大抵是明白了。”   萧铭修淡淡看着他,捏起朱笔轻轻沾墨水。   张员外郎站在下面,额头渐渐冒了汗,心里头一顿翻腾,却还是咬牙道:“陛下如何安排,臣等自当领命。”   “嗯,你明白就再好不过了,”萧铭修面容略缓了缓,“下去吧。”   张员外郎才松了口气,默默退了出来。   这一会儿工夫,崔临山就等在了外间,他们两个对视一眼,然后便擦肩而过。   张员外郎觉得有些好笑,瞧崔临山那样,只怕心里头还不服气呢。   可那又能怎么办呢?   陛下打定了主意,便是博陵崔氏又待如何?他们家里是曾经出过皇后,难道还人人进宫都能成皇后?简直是笑话。   崔临山可不知张员外郎这么看他,低着头进了里间,先给萧铭修行了礼,才开始说政事。   新政刚开始试行,包括他在内的三名新阁臣一时半会也碰不到安和殿的核心,却也得努力尽心给陛下当差,好显出自己的能力和作用。   等政事说完,崔临山犹豫片刻,还是没走。   萧铭修飞快看着折子,等手里头的三份都看完,才抬头瞧他:“还有何事?”   崔临山便膝盖一软,端端正正给他跪了下去:“回禀陛下,昨日陛下吩咐之事,家中已有定论。”   萧铭修却很淡然,只面无表情看着他。   在皇上平淡无波的目光之下,崔临山却是越发心慌,他深深喘了口气,这才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臣妹能入宫为妃,已经是我们崔家天大的造化了,旁的从无奢求。”   这话说得,跟刚才张家那长子可是别无二致。   萧铭修却听出些不干和谨慎来:“爱卿起来说话。”   崔临山这才起身,躬身站在堂下敬候圣言。   萧铭修轻轻扫了他一眼:“入了宫,就是皇家的人,你可知道?”   崔临山道:“诺。”   “只要本本分分、规规矩矩,宫中也不拘养活多少人口,”萧铭修声音越发沉了,“若是听话,一生都可富贵无忧。”   可若是不听话……后面的话也不用陛下多言了。   对崔临山和对张员外郎说的话其实意思是差不多的,但崔氏家业大,心也大,他说得就更沉了一些,以崔临山的聪慧是能听得懂的。   果然崔临山脸色都变了,却还是道:“诺,陛下大恩,臣等铭记于心。”   这就是妥协了,萧铭修给了崔家一个阁臣,其他的不过是锦上添花,若他们家还要再求别的,这个阁臣萧铭修说换就能换。   如今已经是天佑四年,他也不是当年那个人人拿捏的年轻皇帝了。   萧铭修这才笑了:“好了,下去忙吧。”   对于一个家族来说,子女是否幸福、日子是否美满都不重要,家族能延绵不绝繁荣不衰才是最终要的。   在这个前提下,任何人都可以被牺牲,也会被毫不留情舍弃掉。   除了最在意的那个人,其他的萧铭修都是漠不关心的,既然她们的家族点了头,她们这一生的命运就被注定。萧铭修又不是神仙,他满足不了所有人。   所以,这件小事,便被平平淡淡定了下来。   转眼就是二月二十,是这一次选秀终选的日子。也便是今日,秀女们才能一睹天颜,见一见坊间都说面如冠玉、气度出尘的皇帝陛下。   正因如此,今日太后娘娘特地叫开了御花园春晖阁,虽是冬日,可御花园每日都有宫人精心打理,一点都不显得凋零破败。   谢婉凝用过早膳就去了春晖阁,里里外外看了一遍,这才对于海道:“伴伴辛苦了。”   于海忙给她行礼,态度是一如既往得热络:“瞧娘娘说的,这不是臣应该应分的嘛。”   谢婉凝就道:“回头御膳房送来茶水,也务必温着呈上去,别叫太后娘娘和陛下吃了冷茶。”   御花园自来也是贵人们赏景用的,往常宫里头开宫宴,多半都是在百禧楼,那边有个大戏台,吃宴看戏都很得宜。萧铭修不爱见天来御花园溜达,宫妃们就来得少,是以御花园倒是很少伺候茶水。   于海当即便道:“贵妃娘娘且放心,这一回尚宫局也派了姑姑来,出不了差错的。”   谢婉凝这才点头笑道:“你办事,本宫也是放心的。”   春晖阁布置精巧,分里外两堂,因立于小平安山上,开了窗就能看到整个御花园的景致。便是冬日里天气寒冷,烧了火盆也还算暖和,不妨碍贵人们吃茶赏景。   于海特地搬了十几盆红艳艳的火鹤,给屋子里添了些喜气,这么粗粗一看,倒也很是像样。   谢婉凝都检验完毕,其他妃嫔才陆续到来,谢婉凝起身迎她们进来,瞧着她们脸色倒还还好。   “妹妹们再辛苦些,今日忙完就算完了,可能休息一段时候。”   端嫔就笑着说:“可不是,正巧三月里妹妹娘家有亲,倒是盼了好久了。”   二月底选秀结束,到了三月宫妃的亲眷可入京觐见。小主们和婕妤昭仪一年只能见家人一面,这还得是家里能来人的,因此人人都很珍惜。主位娘娘倒是能多见几回,不过许多都是远省人,来回一趟实在不容易。   谢婉凝入宫三年,至今也没个家人入宫看望,她心里自是不再去奢求了。   “你们若是都有亲眷入宫,回头本宫便跟御膳房叮嘱一番,好叫你们也能招待一下亲人。”谢婉凝笑道。   几个远省的嫔妃脸上一喜,忙道:“多谢贵妃姐姐。”   她们正说着话,太后的仪架便到了,谢婉凝领着众妃亲自下了平安山去迎,把太后从步辇里扶了出来,笑着打趣:“太后娘娘今日可来得早,可见是等不及要选新媳妇了。”   太后就点了点她:“瞧贵妃说的,我平日里可多疼你们。”   德妃挽着太后胳膊:“就是,以后有了新媳妇,娘娘可不能忘了咱们呢。”   太后被她们哄得高兴,倒也没急着上去:“皇儿是不是也该到了?”   于海便上前回话:“回禀太后娘娘,陛下御辇已到长寿巷,一盏茶就能到。”   “那咱们且等一等,跟皇儿一起上去。”   太后现在可比以前慈和多了,这大冷天站在外面等陛下的事放以前绝不可能,如今却做得这般自然,实在叫人不佩服不行。   果然没多一会儿萧铭修到了,见太后竟一直在外面等他,不由愧疚道:“是儿子晚了,累母后久等。”   太后拍了拍他的手,跟他一起往春晖阁行去:“我也才到,瞧着天气好就赏了一会儿景,倒也跟你赶巧了。”   等人都坐定,青莲姑姑和皎月姑姑才一起进来。   青莲姑姑便道:“回禀陛下、太后娘娘、诸位娘娘,秀女已等在殿外,可是要开始唱名?”   终选就要一个个进来瞧了,虽说只剩下二十来个人,却怎么也得一个上午才能完事,早点开始才能早些结束。   萧铭修就问太后:“可好?”   太后点点头:“就开始吧。”   随着青莲姑姑清亮的嗓音响起,第一个秀女低头步入春晖阁,便是再如何自安,在场众妃也不由心中一凛,皆是专注起来。   只谢婉凝盯着碗里的小核桃,心里头想的可能还是另一件事。   这蜂蜜味的山核桃也不知道甜不甜。   作者有话要说:  陛下:搓手手,就等媳妇吃醋撒娇了!   贵妃娘娘:山核桃,可爱,想吃。   我看有亲爱的担心,男主其实已经确认心意了,他是自制力非常坚定的,所以新人进宫不用担心哒,他只求娘娘垂爱哈哈哈~ 第117章   能被留到终选的秀女们,无一不是姿色过人,这么一个个认真看下来,就连谢婉凝都觉得挑花了眼。   她侧了侧身去瞧萧铭修,却发现皇帝陛下正专心剥核桃,手边的桌子上摆了个小瓷碗,里面已经装了小半碗剥好的核桃仁了。   谢婉凝刚一走神,就听对面太后道:“贵妃且看如何?”   “年姑娘倒是秀外慧中,太后娘娘以为呢?”谢婉凝便笑道。   太后也不拿主意,只去看萧铭修,萧铭修就摆摆手,示意“不留”。   这都看了小十个了,萧铭修是一个都没瞧上,下面的年轻美女还不比上他手里的核桃,进来个新人也不过就懒懒看上一眼,便不再去关注了。   旁的嫔妃不知想些什么,太后道是沉得住气,见萧铭修这态度,便也道:“确实瞧着有些不太机灵,叫下一个进来吧。”   太后话音落下,紧跟着进来的便是川西张氏。   她落落大方行了礼,太后笑眯眯看了看,就听德妃简单问了几句,也都答得挺利落。   这是早就选了的,萧铭修那也最后定了下来,不过他瞧着倒是真不怎么在意,只把剥好的核桃送给太后:“母后先吃着,这一次的核桃很香。”   太后笑得满脸慈爱:“皇儿总是这般孝顺,我可比旁人都有福气。”   说到这里,太后顿了顿,又道:“这姑娘倒也是端庄稳重,皇儿说呢?”   川西张氏的千金,萧铭修倒也不能太敷衍,他终于放下手里的小钳子,抬头看了过去。   那张姑娘刚才还站得稳,萧铭修这么一抬头,她的脸蛋刷地红了,显然也是被萧铭修这一副顶好的相貌惊了眼。   萧铭修想了想,又拿起小钳子:“倒是不错。”   这意思就是留牌子了,张氏千金面上一喜,就连太后也笑出声来:“好好好,是个好姑娘。”   谢婉凝还没来得及说话,德妃就道:“可算是有新姐妹入宫了,以后也能多个人作伴。”   太后笑着说:“陛下瞧着什么位份合适?”   萧铭修继续剥核桃:“倒是不知要如何安排了,早年可都是母后给操办好,哪里用朕操心。”   他一边说,一边沉思,却是有些纠结的。   太后就笑着点他:“你这孩子,母后哪里能事事都管上,不如叫贵妃说一说?”   谢婉凝这才闻温言开口:“当年我们姐妹入宫时,大多都是嫔位。如今妃嫔主位还有空置,西六宫也未曾住满,倒是好安排。”   张六小姐一听这话,顿时心中一喜,可贵妃松了口,陛下却是不肯答应了。   只听陛下张嘴便驳斥道:“胡闹,贵妃也是太心善了些。早年入宫的爱妃们都是陪朕和母后一起守过孝的,这份辛苦且是旁人所不能及,怎可一起相提并论?”   谢婉凝立即认错:“陛下说的是,是臣妾浅薄了。”   是啊,不说这些进宫陪着一起守孝的,就是潜邸时悉心伺候过的,也都是好些年资历的老人了,这份功劳可不是新人就随便就能被替代的。   宫中自来就讲究先来后到,要评判功过相依,无功无娠的新人入宫若是直接就能封主位,那早些年熬过来的娘娘又该如何?   但萧铭修也很给面子了,就在张六小姐的心不断下沉的时候,萧铭修又开了口:“不过,张氏世代为国尽忠,也不好太过低了……就封为昭仪吧,赐住望月宫。”   望月宫的主位是和嫔,因着二公主一直没有陪殿妃嫔,拖到今日萧铭修才赐了一名,倒是令和嫔心里头一喜。   自己宫里住的人多,还是个新入宫的新人,陛下总能多去望月宫几次,能分几分盛宠也是好的。   是以,和嫔便起身谢恩:“谢陛下。”   且不管喜气洋洋出了春晖阁的张六小姐是如何高兴,之后的几个秀女们接二连三败下阵来,到底也没能把皇上的目光从核桃上拉过来。   兴许是熟能生巧,等到王纯汐进来的时候,萧铭修又新剥了一碗核桃,自己简单吃了两颗就递给了谢婉凝:“贵妃替朕吃吧。”   太后的目光就扫过来,差点没笑出声来,谢婉凝心里头别提多甜了,红着脸对萧铭修道:“谢陛下赏赐。”   谢婉凝一颗核桃吃下去,脸上的笑却越发明媚起来。   王纯汐起身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太后翻了翻名册,提醒萧铭修:“这是琅琊王氏的千金,听闻以前跟贵妃还是同窗?”   谢婉凝应道:“诺,是臣妾同窗。”   太后就问王纯汐:“你们王家是琅琊大姓了,怎么舍得叫你入宫呢?”   这话可把王纯汐问住了,王家自然是不肯的,可她非要来啊!前后忙了那么久,弄了那么多局才有今日这造化,若是不能留在宫中,她回去琅琊家中也不能再让她进门了。   王纯汐当即便回:“启禀太后娘娘,王家虽是早年氏族,却也自来敬重皇室,也想为大楚出一份力。”   谢婉凝差点没把核桃笑掉地上,王纯汐兴许是在家里呆太久了,说出来的话都很不中听。谁家为国效力不是出仕为官造福百姓,怎么他们家朝廷里一个男人没有,却要送女人入宫为国效力的,这也不是效法啊。   就连太后也跟着不知道说什么好,却听德妃笑着说:“哦哦,你们家好伟大啊。”   萧铭修看向谢婉凝,见她一双凤目紧紧盯着王纯汐,便知道这就是她要留下的人,便开口道:“倒也是勇气可嘉。”   这夸的不伦不类的,是在叫人不知如何说起。   太后在他和贵妃脸上轻轻扫过,心里多少有些了然,倒也不愿意做那恶人,顺水推舟道:“既然也是琅琊府出身,留下来给贵妃做个伴也是好的。”   萧铭修也说:“母后自是体贴贵妃,知道她宫中寂寞,还找个玩伴陪着,朕也觉得甚好。”   太后就感叹:“贵妃每日那么辛苦,我总也要体恤她的不易。”   这么来回恭维几句,谢婉凝便忙起身:“这都是臣妾应当做的,当不得陛下、娘娘夸赞。”   一开始王纯汐以为自己能留下,心中顿时一喜,可从太后开口之后,她的脸是越来越沉,最后都要紧紧攥着手才能忍住。   原来把她留在宫中,只是为了哄贵妃高兴的?那她成什么人了?   然而再不满,她也一个不字都不能说。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陛下金口玉言,这事便板上钉钉,做不得更改了。   太后就道:“王氏也是琅琊大族,可定个什么位份?”   谢婉凝忙道:“刚张昭仪给了正五品的册封,不如……”   只是贵妃娘娘这句话还没说完,就被皇帝陛下打断了,王纯汐就心惊胆战听萧铭修道:“张氏驻守边关,世代为国尽忠,这个昭仪是当封的。王氏啊……还是略差了些的。”   王纯汐心里一紧,她们家朝中一个人没有,倒是在位份上吃了亏。   可当年谢婉凝不也是如此吗?她可是入宫就封了嫔,短短三年就封到贵妃,她哪里比她差了?若论出身,王可在谢前头呢。   王纯汐紧紧咬着牙,不让自己出声。   茫然之间,她只听萧铭修淡淡道:“看在贵妃的面子上,就封为选侍吧,赐住碧云宫。”   碧云宫的主位是端嫔,端嫔就自然起身谢恩:“谢陛下。”   王纯汐还呆呆立在那,一点反应都没有,青莲姑姑小声叫她两声,见她还没回过神来,不由上前轻轻磕了一下她的膝盖:“小主是太高兴了,赶紧着给陛下和娘娘谢恩。”   “妾谢陛下、太后娘娘恩赏。”王纯汐麻木地说完,然后便被请了出去。   等到外面的冷风一吹,她才发现,宫里的一切都跟她想的不同。   为什么谢婉凝那么轻易就走到如今位置,就连她兄长都被封了荣恩伯,便是谢氏低调不张扬,却也令许多人羡慕了。   出去诗会讲学,往年谢家长子和她大哥都是旗鼓相当,现在这些人冲着朝廷的面子,竟也一股脑吹捧起谢氏来,害的她那傻哥哥回来越发勤奋,总以为自己是技不如人才输的。   一想到这里,王纯汐就分外心疼,也分外不甘。   她费尽心机入了宫,到底如她所愿留在宫中,却没有换来应该有的一切。   这一刻,王纯汐也有些茫然了。   可守在春晖阁门外的黄门却不会叫她就在这里发呆,忙上来客气请:“小主,咱得这边走。”   王纯汐回头望了一眼春晖阁,沉下眼跟着走了。   春晖阁中,选秀还在继续。   不知不觉就到了最后一个,萧铭修倒也叫太后安了心,二十来个秀女还留了两个,无论为何,也算是成全了体统。   最后一个进来的是个娇小可爱的少女,她轻巧走近春晖阁,规规矩矩跪下去行礼:“臣女给陛下、太后娘娘、诸位娘娘请安了。”   声音倒也清灵,十分动听。   压轴的自然都是重要人物,博陵崔氏的五小姐,果然是留在最后隆重出场。   早两场见这位崔小姐的时候,谢婉凝都是心如止水,可如今萧铭修就坐在她身边,她却无法再跟以前一样了。   毕竟,这位五小姐确实是美丽宜人、可爱娇俏的。   谢婉凝下意识看向萧铭修,却一眼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里。萧铭修一双灿若星辰的眼眸仿佛在发光一般,吸引着她越发沉迷。   蓦地,萧铭修冲她微微一笑。   刹那间,春暖花开。   作者有话要说:  陛下:要说剥核桃的手艺,满宫里朕最厉害。   太后娘娘:无法反驳。   贵妃娘娘:无法反驳。   丽嫔娘娘:切~姐姐我也会我也会! 第118章   皇上和贵妃这边厢脉脉含情,旁边的太后娘娘却在兢兢业业,慈和地问:“倒是个惹人怜爱的小姑娘呢,在宫中可还住得惯?”   崔五小姐便含羞带怯地说:“回太后娘娘话,宫里很好,臣女住得惯。”   太后点了点头,转头跟德妃道:“大善,你们瞧着如何?”   其他人还没来得及说话,德妃倒是积极一些,她看了看太后,又瞄了一眼书册,果断道:“很好,臣妾很喜欢。”   她们在这暖场,另一边谢婉凝和萧铭修也错开视线,一个兀自吃起核桃,一个端起茶杯吃茶,都没把心思放在选秀上。   还是太后跟德妃说了几句,才把萧铭修的心神引回来:“皇儿瞧着如何?”   萧铭修摩挲着手里的茶杯,淡笑道:“母后可是喜欢?”   “喜欢,”太后道,“瞧着就舒心。”   “那就留了吧,能叫母后喜欢,倒是她运道好了。”萧铭修如是说。   太后眼睛一亮,心知肯定是崔氏也服帖下来,不由为萧铭修欢喜:“好好好,这一次能留下三名佳丽,倒是能叫宫中热闹好一段时候了。”   萧铭修也不等太后问,迅速安排道:“也封为昭仪吧,赐住景晨宫。”   丽嫔就紧着起来谢恩:“谢陛下恩赏。”   萧铭修摆摆手,等崔五小姐红着脸退了出去,才道:“今日辛苦诸位爱妃了,都回去歇着吧。”   话说完,萧铭修就顿了顿,再度看向谢婉凝。   谢婉凝就笑着出声:“御膳房已经准备好了今日的加席,妹妹们回去便能用到,希望合你们口味。”   赏菜也有了,妃嫔娘娘们便一起起身冲陛下和太后行礼,陆续离了春辉阁。   谢婉凝等在最后面,本来也跟萧铭修一起送完太后再走,不料萧铭修却一把握住她的手,把她压回椅子上:“母后这些时候也辛苦了,儿子早就叫备了鱼头锅,还请母后赏光莅临。”   太后笑眯眯看着他们交握在一起的手,一口答应下来:“那倒是正巧,今日就想吃一顿热锅,贵妃也一起陪着吧,人多吃饭热闹。”   萧铭修说是要请午膳,却没叫回乾元宫,只领着太后和谢婉凝在御花园里穿行,不一会儿就走到望春亭下。   抬头看去,望春亭四周已经遮上纱帘,隐隐约约能瞧见里面冒着热气的黄铜锅子,显然今日的午膳摆在了这里。   萧铭修和谢婉凝一左一右,陪着太后往小山上走,太后就笑:“还是皇儿有雅致,这用膳也要讲究,在这样的地方涮锅,倒是令人心旷神怡、胃口大开呢。”   “这还不是难得请母后用膳,不经心一些自是不成的。”   说着话的工夫一行人就来到望春亭中,里面早早就烧上了火炉,一家人围坐在着边,守着热腾腾的鱼头锅子倒也一点都不觉得冷。   桌上摆着新鲜的羊肉和牛肉,其他的蔬菜瓜果也一应俱全,萧铭修亲自给太后调了一小碗芝麻酱,道:“咱们自己吃涮,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太后开心地笑起来:“甚好、甚好。”   谢婉凝可比这对天家母子强不少,早几年在家里也是自己涮锅子的,因此肉是否熟了都由她来看,一时间倒也吃得热闹。萧铭修叫人上了刚冰过的葡萄酒,叫给太后和谢婉凝一人倒了小半杯,一遍吃着涮肉,一遍喝着冰果酒,气氛自是越来越融洽。   酒过三巡,太后的脸便渐渐红起来,她兴许是吃多了酒有些醉意,话也是比以往多了些。   谢婉凝就听她对自己道:“管宫事自来费心,但你要会用手底下的人,每个人单管一块,上面再安排两个主管,事情就好办许多。如今瞧着,景玉宫宫人倒是都很不错。”   这会儿亭子里只有他们母子三人,有些话倒也不是不可以说。   谢婉凝换了筷子,亲自给太后碗里布菜:“诺,全赖娘娘悉心教导,否则臣妾也要焦头烂额。”   太后笑道:“日子长了你习惯就好,以后你就知道,能做些事也是挺好的,起码人不会熬傻,年纪越大越糊涂,连是非都分不清了。”   谢婉凝又换了银勺子下冻豆腐,心里猜测她说的可能是敬太妃,便也笑道:“太后说的是,现在把手里的差事都捋顺,每天倒也费不了多少工夫,还觉得挺有趣的。”   要不说为啥宫里头有那么多花样,每天如果就这么闲着耗着,可不是越发无聊寂寞。还不如像她这样有些事情牵扯,每天把差事都能按部就班做完,竟还觉得特别满足。   太后笑着点头,慢条斯理吃着菜:“你是聪明人,我也不用再多同你说什么。”   也不知是怎么了,太后今日倒是颇为感叹,跟谢婉凝嘱咐了半天,又跟萧铭修道:“贵妃我是不怎么操心的,她是个听话的好孩子,倒是陛下就不怎么听话了。”   萧铭修就笑了:“儿子怎么不听话了?”   太后就闭了闭眼睛,沉声道:“你啊,把国事看得太重,每日殚精竭虑、夙兴夜寐,母后知道国事重要,可你自己也得经心。”   萧铭修认真看着太后,目光里有着难以辨别的儒慕之情。   太后没有睁开眼睛,却说:“以前你父兄皆是如此,可不也早早就撒手人寰了?”   这几乎成了太后的心病,早先皇太子殿下薨逝时不过二十几许的年纪,平日里瞧着也是十分健朗的年轻人,却一场风寒就病倒,缠绵几月最终还是撒手人寰。   这里面到底有什么更深的隐情谁都不知,可在太后心里,太子确实是因为太过专心政事才累病了的。先皇也是如此,便是殡天时已过五十,却也依然不能算是长寿。   太后这一生几经生死,到了如今平安康泰,却也不能释怀。   “母后还想让你长长久久孝顺我,你且知道吗?”说到最后,太后的声音都哽咽了。   萧铭修已是十分动容,他轻轻握住太后的手,承诺道:“母后,儿子已经改了,不会再如以前那般叫母后着急。您且放心,儿子一定能长长久久陪着您的。”   太后微微睁开眼睛,她望向萧铭修的眼眸已经微红,却坚强地没有掉泪:“母后记着了,如今就想着你能好好保重身体,别的也不求了。”   萧铭修端起茶杯,恭恭敬敬敬了太后一杯茶:“儿子以茶代酒,敬母后教养之恩,愿母后顺遂健朗,平安喜乐。”   太后端起夜光杯,同他的茶杯轻轻碰了碰,仰头一饮而尽:“好!”   这些话说完,太后似乎就好受许多,她很快就恢复过来,又招呼着两人继续吃起热锅子。   “倒是没成想,一家人围在一起用膳,真容易叫人动情。”太后感叹一句。   谢婉凝这才笑道:“哪里是因为这个,不过是太后娘娘日常关怀晚辈,才如此而为。”   太后看了看她,又去看萧铭修,目光来回走了两圈,倒是说:“早年我刚进东宫的时候也是如此,那时候先帝还年轻,前朝也没他什么事,偶尔回来得早了,也会陪我用晚膳。”   说起那时候的光阴,太后脸上也渐渐浮出几分笑意。   “只是后来咱们从东宫搬进鱼跃门,家里人口越来越多,这样和和美美用膳的时候自然也就再也不会有了,”太后认真看着萧铭修,“常人说夫妻都是上辈子命定的姻缘,若是能得伴侣真心以待,则是这辈子最大的福分。”   萧铭修看了看谢婉凝,悄悄握住她的手,笑着道:“母后说的是。”   太后轻轻摇了摇头:“你们还年轻,总觉得日子无论如何也好过,可有些事情是经不得挫磨和误会的,这样的事情多了,再好的缘分也要被败坏,永也不能再续前缘。”   她轻轻抿着果酒,语重心长道:“我这一辈子到底也没活得多如意,也没什么好拿来给你们表率,却是有一样,无论如何也得讲给你们听。”   萧铭修轻轻捏了捏谢婉凝的手,谢婉凝便道:“娘娘尽请赐教。”   太后认真看着她,道:“无论发生什么事,无论面对什么样的境况,只要你们能彼此信任,敞开心扉,坦诚相对,便也就是最好的了。”   夫妻之间最忌讳的就是猜忌,第一个猜忌一旦成了心魔,以后便会猜忌丛生,再无法以常态视之。   太后这一辈子,早年走得太痛快了,以至于人到中年越走越难,就这么咬着牙挺过小十年光景,才有如今这样的好日子。   可遗憾却也早早埋在心底,有些事一旦错过,就再也不会有了。   她说完,自己也有些感悟:“唉,也是我如今年纪大了,好好一顿午膳,我说这些个做什么呢。”   萧铭修却亲自给她夹了菜,笑道:“娘娘说的都是人生感悟,能听娘娘这一番肺腑之言,也是我们运气好。”   太后就笑了,道:“好了,这次真不说了,来吃菜。”   一家人便也就掠过这些,高高兴兴用完午膳,等谢婉凝和萧铭修把太后送到御花园门口,这才一起往回走。   萧铭修牵着谢婉凝的手,慢慢在御花园里散步。   “母后的话,你且要听进心里去。”萧铭修笑着叮嘱她。   谢婉凝抬头看他一眼:“臣妾可是早就铭记于心呢,太后娘娘如此关怀备至,倒是叫人没有想到。”   萧铭修顿了顿,没有说过几日就是先太子的忌日,只道:“娘娘说要咱们坦诚相待,你赶紧想想,有什么瞒着朕的,现在说了就放过你。”   谢婉凝面色微微一沉,却也一点都没有惊慌,她反问:“陛下有吗?”   萧铭修低头去瞧她,见她淡定自若站在那,没有再追问下去:“朕可是一向坦白得很。”   作者有话要说:  陛下:吓死朕了,还好朕心理素质好。   贵妃娘娘:吓死本宫了,还好本宫胆大。 第119章   这个时候的重华宫,自是热闹非凡的。   被撂牌子的秀女都要收拾行李归家,从此与这座繁华壮丽的长信宫再无半点关系,虽说都有些遗憾,但大多数没什么雄心壮志的秀女却也偷偷松了口气。   这里,不是谁都有本事能留下来的。   王纯汐正在屋里收拾东西,另一边的林小姐就坐在那看着她,屋子里一时间却有些别样的安静。   林小姐想着以后说不得还要打交道,才轻声道:“你倒是运气好,能留在宫中。”   王纯汐手忙脚乱把包袱打好,回头瞥了她一眼,这林小姐虽是说着恭维话,可看起来却一点都不羡慕她。   “你不是更好?”她板着脸回。   林小姐就笑了:“确实,我家中也没料到还有这么大造化。”   她家世普通,自己也不是多伶俐人,却未曾想得了太后青眼,被赐婚给靖王殿下为正妃。皇上圣旨宣读出来的时候,她自己都傻了,竟忘了去接旨。   要不是陈三小姐早就知道自己同庆王的亲事,心里已经有了准备,忙过来扶了扶她:“傻妹妹还不快谢恩。”   林小姐这才如大梦初醒,使劲磕了三个头。   被赐婚给宗室的宗妇们选秀结束之后也是不能离宫的,她们要搬去漪澜殿,让宫中的教养嬷嬷好生教授宫规宗事,才好各自家去待嫁。   是以这会儿其他人都走了,她也没动地方,依旧坐在那看着王纯汐忙碌。   虽说王纯汐留在宫中,被封了选侍,可选侍不过正八品,宫中的许多管事姑姑也能封八品女官,再一比旁边这位正二品的亲王正妃,王纯汐留宫的喜悦便已全部消散干净。   王纯汐心里头不痛快,就更不乐意搭理林小姐,林小姐被她冷言冷语这么久,也有些气性,攒到今日一股脑发出来:“以后王姐姐若是一飞冲天,可不能忘了妹妹我啊。”   还一飞冲天呢,选秀刚结束没多久宫里头人人都知道里面的趣闻了,就连太后都是看贵妃娘娘的面子才留下她“陪着玩”,能封个选侍都是看得起她。   王纯汐深吸口气,咬牙切齿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妹妹又怎知我将来没有那一天?”   林小姐却异常敏锐,她心里想是一回事,嘴里却说:“那妹妹就拭目以待了。”   王纯汐冷冷瞥了她一眼,转身离开。   这个阴森森的重华宫,她是再也不想来了。   出了房门,外面的阳光照在身上,才隐约有些暖意。王纯汐一眼就看到新封的张昭仪已经等门口,在跟青莲姑姑说着话。   她忙凑上前去,冲张昭仪福了福:“给昭仪娘娘请安了。”   张昭仪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淡淡道:“咱们这么多人,也就你运气好了。”   运气好借了贵妃娘娘同窗的东风,要不然就这品貌,一定是留不下来的。   王纯汐刚跟林小姐说话可是毫不客气,转头面对张昭仪的时候,却是特别谦和的:“昭仪娘娘说笑了。”   张昭仪轻轻哼了一声,转头就去对青莲姑姑道:“这些时候辛苦青莲姑姑了,等以后我搬了宫,青莲姑姑再来玩。”   她们三个留了牌子的都要先去储秀宫学宫规,得在储秀宫住到三月底才能搬进各自宫中,是以张昭仪才有这一句。   青莲姑姑也很客气:“那臣就多谢昭仪娘娘了。”   她们两个说话,王纯汐怎么也插不进去,只能站在一边干瞪眼。青莲虽说瞧着客气,但也确实没怎么搭理过她,以前没有,如今也没有。就这一小会儿的功夫,离宫归家的秀女们就都已经收拾好,青莲姑姑就冲张昭仪福了福,迅速去忙了。   过来领三位新宫妃的人换成了皎月姑姑,她瞧着是眉清目秀,可却有些不苟言笑,张昭仪知道她是慈宁宫的,也不怎么敢上前巴结,只得老老实实站在那不吭声。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工夫,崔昭仪才姗姗来迟。   “十分抱歉,行礼不太好收拾,略有些晚了。”崔昭仪柔声道歉。   皎月姑姑依旧面无表情,说出来的话却有些严厉的:“小主娘娘们兴许是刚进宫,许多规矩都不懂,臣就先给讲一条。”   崔昭仪面上一僵,却是没想到皎月姑姑竟一点面子都不给。   皎月姑姑的目光在她们三人脸上扫过,冷冷开口:“宫里跟外面不同,最是讲究规矩章法,贵人们定下的事,都不可以违背。”   她说着顿了顿,目光最后落到崔昭仪脸上:“宫里最忌讳迟到,便是累了病了起不来床,应该去什么地方,半刻都不能晚,小主娘娘可是明白?”   崔昭仪咬了咬嘴唇,眼睛一下子就红了。   可这么多人瞧着,她无论如何也不能哭出来,只好缓缓深吸口气,最后还是把满腔委屈都压了下来:“多谢姑姑提点,我等记下了。”   昭仪虽说是正五品,可上不及主位娘娘,下又高过小主庶妃,其实是个很尴尬的位份。旁的主位都能自称一句本宫,她们却不行,一出口就显出弱势来,叫人心里很不痛快。   刚留牌封妃的喜悦便一股脑被冲淡了,崔昭仪却是撑得住场,话锋一转直接道:“咱们这就要去储秀宫了?”   皎月姑姑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回昭仪娘娘话,正是,这边请。”   她们在宫里头行走是没有步辇的,从重华宫走到储秀宫可不近,皎月特地选了条最绕远的路,领着她们慢慢往储秀宫走。   “娘娘们头回进宫,还得先认认路,否则若是乱走迷了眼,就不太好办了。”   皎月一路都是淡淡的,却认真把各处宫室给她们都讲了一遍,若从重华宫经隆福门进后宫,要先路过慈安宫和内五所,再往前便分了道,往前直行是东六宫,往左边去要绕慈宁宫后巷和慈宁花园,经百禧楼往西六宫行去。储秀宫位于西六宫,从这里往左边走是最近的,不过皎月却没领着她们往那边去,反而直直往前走。   “小主娘娘们且先认认东六宫和坤和宫,再往前还有保和殿、如意廊,从最前头的如意巷往左边拐,就能看到陛下日常所居乾元宫。”   一说起陛下,三个小姑娘眼睛顿时就亮了。   皎月便道:“宫里头处处都有规矩,等到了储秀宫,会有训导嬷嬷给你们讲授,可要认真听好,犯了宫规大忌,可是任谁都不能救的了。”   别看她说得狠,倒是实打实为这几个小姑娘好,进了宫就是皇家人,若是不守规矩肆意妄为,吃亏的还是她们自己。   本来这一路走得就很累了,再被皎月连哄带吓,一个个小脸刷白,瞧着就有些可怜。   刚行至如意巷前,抬头就瞧见一个高高瘦瘦的大宫女往这边匆匆而来,三个新娘娘自是不认识的,皎月倒是相熟。   她们就愣在原地,瞧皎月忽然变了脸,笑意盈盈迎上前去:“冬雪姑娘怎么回来了,陛下跟娘娘不是还在御花园呢?”   冬雪冲皎月福了福,也笑了:“皎月姑姑好,陛下说要在御花园游玩一会儿,怕娘娘穿厚斗篷太热惊风,叫奴婢回来取个薄斗篷过去。”   皎月就忙让了让:“这是正事,冬雪姑娘且去忙吧。”   冬雪往她身后瞧了瞧,一眼就明白皎月在忙什么,便也客气地冲几位新娘娘福了福,温和地请过安才走。   崔昭仪仿佛忘了刚才被皎月姑姑训斥一般,这会儿就又凑上来,小声问:“这位姑娘是?”   皎月轻轻看了她一眼,笑道:“这是贵妃娘娘身边的贴身大宫女,以后小主娘娘们若是瞧见了,可仔细客气着些。”   崔昭仪一愣,她本就是家里千娇万宠长大的,一家子人都娇惯她一个,却也没把她养废,倒是越发心思缜密起来。   这位贵妃娘娘她一共就见了三次,回回都是不同的打扮,衣裳颜色料子和形制都有差别,可穿在她身上,没有一身是不好看的。   若说天生丽质,便是说的她了。   崔昭仪自是知道贵妃娘娘受宠,可她却没想到,就连太后宫里的姑姑都要对贵妃娘娘身边的大宫女客气,这本身就很不寻常。   “有劳姑姑点拨,受教了。”崔昭仪心下匆匆一过,面上却是分毫不显。   等到各处宫室讲解得差不多了,三位新娘娘也走实在走不动了,储秀宫的大门才出现在她们眼前。   皎月姑姑直接领着她们进了大门,抬头就看见一个高个马脸的嬷嬷站在前院里,正指挥着小宫女打扫院子。   “赵姐姐,许久未见了,这回是你当差啊。”皎月迎上去,笑着说道。   她这会儿不如刚才热络,却多了几分亲近,这一位显然是旧相识了。   等两边这么一交接,皎月的差事就算办完了,她过来同她们道别,笑着福了福:“臣这就回去了,祝小主娘娘以后前程似锦。”   说完,也没收崔昭仪递过来的孝敬,利落转身而去。   剩下三个新娘娘站在院中,各个脸上晦涩不明。   宫里头一个普普通通的姑姑都有这么多面孔,以后的路真的如家里所说一马平川?这一刻,她们三个都沉下了心,只觉得日子艰难起来。   然而,她们却不知道,未来一个月还有更难的等着她们。   御花园里,被大家伙心里头羡慕嫉妒的贵妃娘娘,正被陛下陪着,在御花园采腊梅。   萧铭修就念她:“你自家也有,怎么不见你折腾,非要来作弄朕这几棵树。”   谢婉凝俏皮一笑:“自家宫里的自然是要留给自己看的,反正御花园梅树多,摘掉些花瓣也不心疼。”   萧铭修点了点她:“你啊,就会欺负朕。”   两个人说说笑笑,倒是越发开心,就在这时宁多福匆匆上来,在萧铭修耳边低语几句。   萧铭修微微挑了挑眉,转头看向谢婉凝,谢婉凝便知道他定是有急事,于是便道:“陛下且去忙吧,臣妾也就要回去了。”   “好,回去路上小心些,进了宫先烤烤火暖暖身。”萧铭修帮她重新系好斗篷,转身离去。   宁多福跟在身后,倒是一脸平静无波。   萧铭修低声问他:“查过了,确实没错?”   宁多福道:“诺,仪鸾卫从他入京便查了,确实是娘娘的亲兄长,谢家的嫡长子谢良骥。”   作者有话要说:  贵妃娘娘:祸害花草,当然是别人家的不心疼。   陛下:怎么朕竟然是别人家的了?!生气了! 第120章   谢良骥是悄无声息离开谢家的,就连盯守谢家的仪鸾卫都未曾发现,直到他千里迢迢来到盛京城门外,入城时核查路引才被发现。   因仪鸾卫按萧铭修早先旨意,只负责暗守谢家大事,并非日夜不休盯着查看,这才叫谢良骥成了意外。   不过谢大公子毕竟是个文弱书生,他一路搭乘驿站的马车进京,折腾得俊脸刷白,若不是怕耽误进宫探亲,他早就坚持不住了。等进了盛京住进客栈里,躺到床上那一刻,他才略松了口气。   每年三月入宫探亲,只有有官身的女眷可住进重华宫,谢大公子算是外男,就只能自己安置了。   他在客栈里晕晕乎乎躺了三天,好歹养足了精神,正想去衙门打听打听到底如何进宫探亲,就被两名仪鸾卫找到客房门口:“请问是谢伯爷否?”   谢良骥有些惊讶,却很快就回过神来,拱手道:“正是在下。”   仪鸾卫要了他的路引和户籍对了对,确认是他本人,才恭敬道:“谢伯爷,陛下要见您,即刻便要入宫。”   谢良骥虽说身无功名,却远有文才,很受文人追捧。他是琅琊谢氏的下一代族长,也是宫中贵妃娘娘的亲兄长,更是陛下亲封的荣恩伯,仪鸾卫也不能把他当普通百姓待之。   虽说并未涉猎官场,可谢良骥却相当聪慧,当即便无半分胆怯,落落大方一笑:“谨遵圣令,烦请两位大人稍等片刻,待在下换过一身新衣再走。”   等他独自回了客房,这才轻轻叹了口气。   他千里迢迢进京看望大妹,原本只是想看看她到底过得如何,却是怎么也没想到大妹还没见到,却是惹了陛下的注意。   看来,陛下待大妹却也如坊间传闻一般上心。   谢良骥心里头这般想着,飞快换了自家带来最整洁干净的一套儒衫,紧跟着仪鸾卫出了客栈。   他封的只是流伯,头上只有空空的爵位,一无封地而无官属,因此也没有礼服,日常穿儒衫是最体面正统的了。   一路上,谢良骥都老老实实,不敢东张西望,也一句都不多讲话。   等到了宫门外,几番验身查户籍,才放他进了长信宫。可进了宫,谢良骥就更不好多看了,他闷头跟在仪鸾卫身后走,等到乾元宫外,仪鸾卫才对他道:“谢伯爷,剩下路会由沈大伴带领,告辞。”   两方简单告别,仪鸾卫便匆匆而去,剩下谢良骥站在宫门口,沉默地看着特地出来迎他的沈雁来。   沈雁来倒是客气,上来就热络道:“是伯爷吧,这边请。”   谢良骥未身于官中,却也多少知道官场的门门道道,旁的谢家人或许不屑关心这些,他却是不得不上心的。见了沈雁来的服色气度,当即便知道他肯定是陛下身边的大伴,很是跟着客气起来。   “有劳沈大伴了,多谢。”谢良骥笑道。   端看贵妃娘娘的样貌,也能知道家中父母定是不差的,如今再看这位满琅琊都有名的谢氏长子,却也很叫人心生叹服。   就看他穿着一身竹青儒衫,一头黑发盘成发髻,只简单一柄木簪,却能把他一身风骨全都衬托出来。远远一看,便是一位面如冠玉的翩翩佳公子。   他的眉眼跟贵妃娘娘还有几分相似,也是一样的漂亮精致,叫沈雁来看了,竟还生出些亲切之感。   “贵妃娘娘对臣很是体恤,可当不得您这一声谢。”沈雁来道。   谢良骥一听这话,心里却叹起气来,大妹就是这般纯善,便是幽居深宫也能宽待宫人,如何境遇都不曾变过。   想到这里,谢良骥不由又有些担忧起来,见前头宫殿还远,便低声问:“请问沈大伴,贵妃娘娘在宫中过得可还好?”   这几年他都担心着大妹境遇,若不是家里的那些老古板们没人看着不行,他早就想进宫来看望了。好不容易等到今年二弟也稳重许多,脑子也没太过愚钝,他这才迫不及待进了京。   哪怕只能远远看一眼,他也能心安一些。   沈雁来原以为他能问些陛下的事,结果只看他犹豫半天,却是问贵妃娘娘过得如何,倒是十分意外。   他想了想,还是决定实话实话:“谢伯爷尽可放心,如今贵妃娘娘掌管东西六宫事,上有太后娘娘关怀,下有宫人伶俐勤勉,日子过得别提多舒心了。”   谢良骥的眉眼一点点软和下来,他露出一个怀念般的笑容来:“大妹自幼聪慧机敏,没有一件事是她办不好学不会的。”   他说完,好半天才意识到自己有僭越之言,只得补充道:“听闻贵妃娘娘过得好,我心下十分开怀。”   沈雁来点了点头,却轻声道:“陛下自来重情重义,娘娘陪伴陛下经年,以后的日子只会越过越好,伯爷无需担心。”   谢良骥道也没成想对方能跟他讲这些肺腑之言,忙拱手道:“多谢大伴提点。”   沈雁来便是个阉人又如何,到底是陛下身边的上监,人家可有正七品的官身,比寻常的县令镇使都要高得多。就连那些阁老尚书们,对这几位大伴也都很客气,他自来也没什么好傲慢无理的。   再一个,大伴们日常就在陛下身边,说是陛下的心腹也不为过。他多客气几分,沈雁来便也能多关照几分,最后这个善缘总能落到谢婉凝身上。   跟父母和族人相比,谢良骥身上少了清高傲慢,却是多了几分平和温良。   沈雁来观其面相气度,发现这位书香门第出身的大少爷确实是一腔诚恳,他不由在心里感叹:贵妃娘娘家中倒也是人才济济。   说话工夫,两人就到了御书房外间,沈雁来领着谢良骥进去,嘱咐他略等一等,便进去通报了。谢良骥便也老老实实站在堂中,不坐也不言。   不过多时,沈雁来便快步而出,朗声道:“宣琅琊谢氏荣恩伯入内觐见。”   谢良骥拱手行礼,缓步而入。   刚一进御书房,便能闻到一阵清爽的薄荷香气,没有重香那么繁复,倒是令人神台轻灵,耳目聪颖。   一道靛蓝色的身影坐在御座之前,冬日午后斑驳的阳光照进殿中,混着若有若无的烟尘,仿佛天宫之中的仙主。   谢良骥不用吩咐便自行跪下身去,先行叩拜之礼:“臣谢氏良骥,参见陛下,陛下万安。”   他跪得端正,身子挺直,一如山中冷竹,好生叫人倾慕。萧铭修淡淡看着他,见他面上丝毫没有厌恶不耐之色,这才道:“伯爷快快请起。”   能叫陛下叫一声伯爷,倒是很给谢良骥脸面了。谢良骥便迅速起身,拱手道:“谢陛下。”   萧铭修放下朱笔,起身往茶室走,沈雁来就在后面小声提醒:“伯爷且跟紧陛下。”   谢良骥这才回过神来,匆匆跟了上去。茶室里布置雅致、茶香四溢,让谢良骥渐渐放松下来,人也不那么紧绷了。   萧铭修悠闲坐下,一边示意沈雁来煮茶,一边指着边上的椅子道:“坐下说话。”   谢良骥便小心翼翼坐了下来,腰背也依旧挺直。   时隔三年,大舅哥和妹婿才得缘见上一面。萧铭修抬起头,淡淡看向谢良骥,却发现对方也在偷偷看他,显然对他的人品很是上心。   萧铭修心里的不愉和谨慎就去了大半,只问:“不知伯爷千里迢迢从琅琊入京,所为何事?”   谢良骥答:“回禀陛下,臣知道每年三月宫妃亲眷都可入宫探亲,便特地从琅琊赶来,想见一见贵妃娘娘。”   在大妹入宫这件事上,父母态度强硬而冷漠,他两方规劝却发现无论如何结果都无从更改。他不明白父母为何能对亲生骨肉心硬到如此地步,难道宗族礼法竟能比骨肉至亲更重要?可他劝不了父母,只能这样看着大妹转身离去,再也没往家里送过只字片语。   两方断了音信,可大妹却又远在深宫,令他心中更是难安,总是怕她日子过得不好。   说句实话,在进宫之前,他是从来没想过陛下是这副模样的。   这位年纪轻轻便继承大统的皇帝陛下,端是一副英俊潇洒的俊美面容,且看他行走之间利落果断,说话声音清润动人,确实是难得的佳婿了。不去看他身份如何,便是凭着这么一副好样貌,也能成为许多女子梦中的如意郎君。   可他偏偏是富有四海的皇帝陛下。   他不动声色打量萧铭修,萧铭修也在打量他,不过陛下的目光就直接许多,他就那么抬着头,大大方方看。   出乎他的意料,这位旧氏族出身的年轻继承者,竟是个温和纯良的君子人物。   这些年他听谢婉凝只字片语,总觉得谢家人人固执古板,都活成了只看族规的老学究,倒是难为这位谢大公子能顶住家中族老压力,一力把谢氏稳定下来。   如今他又悄悄入京,为的却是已经“断绝关系”的妹妹。   “朕记得,你们家中已经跟婉凝断了亲缘吧。”萧铭修淡淡问。   谢良骥的脸一下子就沉下来,却说:“这不过是外面谣传,一家一姓皆是缘分,怎也不能斩断亲缘。”   倒是也很会说话,萧铭修心里更是安定:“婉凝这些年,其实很惦记家中,只是害怕父母不愿回音,这才没敢派人联络。”   说到这里,谢良骥的脸色更差,他的眼睛都有些红了:“娘娘一个人在宫中孤苦伶仃,着实是太可怜了些。”   萧铭修:“……”   孤苦伶仃你是怎么总结出来的?   宫里头谁都可能孤苦伶仃,就贵妃娘娘不能啊!   作者有话要说:  陛下:朕冤枉啊,请贵妃娘娘安慰。   贵妃娘娘:臣妾做不到。 第121章   所幸谢良骥还不算太笨,立即就反应过来自己说的话不是很妥当,接着补了一句:“要不是有太后娘娘和陛下照顾关怀,贵妃娘娘定也没有如今这般好日子。”   萧铭修这才有了些笑脸:“贵妃一贯孝顺,母后自很喜欢她。”   他看谢婉凝这位兄长,倒也不是个一根筋的傻书生,知妥协会变通,听闻文采出众人品高清,倒也是个可塑之才。   谢良骥见萧铭修面色渐渐和缓下来,迟疑片刻,还是问:“陛下,臣此番进京,确实只为看望贵妃娘娘,不知陛下招臣入宫所为何事?”   萧铭修绝对不可能每一位妃嫔的亲眷都要见,况且他还没去衙门询问,便直接被仪鸾卫找上门来,说明陛下早就派人关注谢家了。   然而这也不一定是坏事。   萧铭修淡淡扫了他一眼,道:“爱卿是入京看望贵妃,可朕也得问问,你且要同贵妃说些什么?”   谢良骥有些愣神,他是想不到陛下为何连这些琐事都要过问的,不过转念一想,这或许也说明陛下对大妹用心,才特地过问一句。   他是日理万机的皇帝陛下,能分出这些许心神,已经殊为不易。   于是谢良骥便也不啰嗦,利落道:“家中一切都好,且就告诉她在宫中安心,不用时常惦记家中。”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若是娘娘得空,往家里写一两封家书也省得,臣也能知道娘娘是否安康。”   谢良骥是知道自家父母族人什么样子,便也只字未提,只说了自己关心贵妃,相信萧铭修对谢家事比他了解得还要透彻。那些无法启齿的家族私事,便也就不用再反复提及了,毕竟就连他自己,也觉得他们那股自视甚高的劲儿,特别叫人看不过眼。   萧铭修点了点头,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尝尝这茶。”   谢良骥不明所以,却还是端起来尝了一口。这茶汤颜色清亮,初入口时清雅微苦,待片刻回味,却又有甜蜜之意回甘上来,是品相极好的绿茶。   “好茶,谢陛下赏赐。”谢良骥道。   萧铭修点了点那茶壶,对他道:“这是贵妃最爱吃的一味茶,名叫兰馨雀舌,年年闽东新供,一半都要搬去她的景玉宫,旁人轻易也品不到滋味。”   陛下这一句说的实在是意蕴悠长,谢良骥反复品来,才明白陛下是什么意思。   他是在告诉他,谢家不当一回事的大姑娘,在他宫中却是最要紧的娇娇女,自是放在手心里千恩万宠,绝不会委屈她。   这一刻,谢良骥的心都有些抽痛了,谁家姑娘不是这般娇宠长大,可他们谢家的却偏偏不是如此。这些年在家中,大妹每日有多勤勉他最是清楚,便是这样也很难得父母一句夸赞,如今进了宫日子反而好过起来,倒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   闻言不由也落下一声叹息:“多谢陛下。”   除了谢,他再说不出其他话来。   萧铭修就道:“过几日见了贵妃,话挑好听的说,她这些年便是日子过得好,心里头也不得劲。若不是谢家有你这个明白人,朕早就……”   他把话含糊下去,没有特地挑明。   谢良骥忙起身,给他行了大礼:“陛下大恩,臣铭记五内,永生不忘。”   萧铭修冷哼一声:“婉凝在谢家受过许多委屈,如今她自己都已经释怀,朕也就不再纠结。以后谢家到底应当如何,爱卿心里应当清楚。便是婉凝如今已经是贵妃,朕就是他最大的靠山,可也不能一个亲故都无。”   谢良骥心跳如鼓擂,却也没有被萧铭修的这一席话冲昏头脑,他自始至终都是十分清醒的,因此他听明白了陛下的暗示,也知道自己应当如何回答。   茶室一下子变安静下来,只有微燃着的炭火发出“滋滋”声响,却一点都不显吵闹。沈雁来早就已经退了下去,茶室里唯有君臣二人。   谢良骥沉思片刻,终于还是拱手道:“回禀陛下,谢氏早年虽也是大姓氏族,可随着科举兴盛、土地分封,谢氏早就落寞下来。臣一家久居琅琊,靠家中庶务维持生计,经年累月未曾出仕,如今至天佑年间,确实已经跟过去琅琊谢氏不能相提并论。”   萧铭修淡淡吃茶,一言不发。   只听谢良骥继续说道:“不怕陛下耻笑,谢氏所学皆不是官学之道,若是让臣去走科举一途,耗费几年光阴说不定运气好能考中秀才,再往上走却是无望了。”   如今官场中人,无不是自幼寒窗苦读,勤奋数十年才熬出头来。他们谢氏一脉曾经也有再出仕的念头,可所学皆不是科举科目,到最后也没能有什么大造化。   谢良骥很清醒,也很聪慧,他此番并不是在以退为进,他只是说实话而已。   他又何尝不想做大妹的靠山?他简直做梦都想,一个后宫嫔妃孤零零在盛京过活,不说娘家在朝有无人脉,便是再盛京也一个亲眷都无,谢良骥那一句孤苦伶仃,实在也是肺腑之言。   萧铭修放下茶杯,认真问他:“抛去这些不谈,爱卿自己是否想要出仕?”   谢良骥顿了顿,却洒脱一笑:“回禀陛下,臣自是想又不想。臣想让娘娘有些依靠,自然就要出仕。可臣也自知不是锦绣人才,无法为圣上分忧,也不能为国操劳,怕耽误国事,却也又不敢想了。”   萧铭修哈哈笑出声来:“爱卿口才确实是好,名不虚传。”   不会科举,不通八股难道就不是文才?非也。   谢氏虽在琅琊故步自封,却也能教养出谢婉凝和谢良骥这样的通透人才,确实也相当难得。   萧铭修看着他,心里的一块大石终于落了地,谢婉凝有这样一个可以执掌宗族的亲兄长,以后定再不会为娘家事烦忧了。   “为国尽忠,为朕效力,也不一定非要入朝为官,爱卿可是局限了。”   谢良骥便是在聪明,这一次却也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萧铭修见他一脸迷茫,便淡淡出声:“还有些时候,爱卿回去可再想想,等下次入宫觐见贵妃时,朕且再问你。”   两人说到这里,基本上便已经说清楚了,谢良骥心里记挂谢婉凝,也愿意为她努力,光凭这一点,萧铭修都不会薄待他。   他刚要吩咐沈雁来把人送出去,转头却看沈雁来匆匆而入,面色十分严肃。   萧铭修有些诧异,起身问道:“怎么?”   沈雁来的目光从谢良骥身上匆匆一过,忙向萧铭修行礼,低声禀报:“陛下,贵妃娘娘来了,门房不敢拦,这会儿正在花厅里等呢。”   萧铭修一顿,有些不自然地偏过头去。   谢良骥觉得自己刚才一定是眼花了,他竟在这位刚才淡定自若的皇帝陛下眼中,看到一丝细微的慌乱。   他妹妹来了,陛下慌张什么?   谢良骥新想自己一定是太过紧张,看错了眼,却也跟着起身,问道:“可是贵妃娘娘到了?”   他们兄妹几年没见,他这会儿激动一些也是情有可原的,不过萧铭修也不能就叫他这么见谢婉凝去,那可不就让谢婉凝知道自己找来她哥哥一顿吓唬?   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萧铭修轻轻咳了一声,吩咐沈雁来:“先叫给娘娘上些茶点,朕一会儿就到。”   “爱卿今日且先回去,回头等朕同贵妃好好说说,再招你入宫觐见,突然让你直接见她,还不得吓着了。”萧铭修严肃道。   谢良骥眨了眨眼睛,很是没回过神来,他大妹那么利落的女子,怎么会为这点小事就吓到,哪里有那么娇弱了?   不过,陛下既然担心她,那他就要谨遵圣旨。   “诺,谢陛下体恤。”   见他上道,萧铭修心里小小松了口气,他让沈雁来领着谢良骥悄悄出宫,自己则缓了缓神,慢条斯理往花厅行去。   谢良骥低头跟在沈雁来后头往外走,行至中途,恰好瞧见花厅纱帘被清风吹拂起来,一个明媚的女子依窗而坐,正望向屋里的另一个人。   “那是……”谢良骥迟疑道,“贵妃娘娘?”   几年未见,大妹的气色可比家中时要好上不少,简直像是换了一个人。   只见她明眸皓齿、脸颊微红,发间的珠钗闪着荧光,衬得她更是国色天香。这会儿她笑语嫣然地跟萧铭修说着话,两个人凑在一起含笑对望,便似一对璧人,瞧着是十分和睦的。   文人多情,生性烂漫,谢良骥只匆匆一眼,却瞧见妹妹如今过得幸福美满,顿时就红了眼眶。   “陛下所言甚是。”谢良骥哽咽道。   沈雁来日常伺候在萧铭修的身边,许多秘密他跟宁多福最清楚,闻言也叹了一声:“陛下为何提前招伯爷入宫?便是要瞧瞧伯爷是个什么样的人,若是您不省事再叫娘娘伤心难过,陛下怎么也不能叫伯爷见到娘娘的。”   谢良骥低头擦了擦眼眶:“多谢大伴提点。”   他不是蠢笨人,陛下如此郑重待之,除了真心心悦谢婉凝,再无旁的可能了。   花厅里,萧铭修还跟谢婉凝问:“怎么这会儿过来了?”   谢婉凝笑着捏他的手,埋怨道:“如今臣妾掌管宫事,您身边的两个大伴就撒手不管了,过些时候要去玉泉山庄,竟是请臣妾过来给陛下打点行李,可是能省事。”   萧铭修顺着她的话讲:“太不懂事了,该罚!”   谢婉凝就说:“不过臣妾也是不放心他们,日常都没那么仔细,若是行礼带得不妥当,还要再制备,倒也是很麻烦。”   “那是自然,”萧铭修哄她,“只有贵妃娘娘待朕最仔细,便也就辛苦娘娘给朕打点行李了。”   “好吧,那臣妾就只能辛苦操劳了。”谢婉凝又笑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陛下:呵呵,看朕养得多好,白白胖胖的多可爱!   贵妃娘娘:你说谁胖呢?   陛下:哎呀……瞧瞧今天御膳房做了什么好吃的? 第122章   随着选秀的结束,整个长信宫又渐渐恢复往日平静。   年底那些事忙完,谢婉凝就闲了下来,得了空不是在给自己收拾行李,便是去给萧铭修打点行装,偶尔也会叫丽嫔和嫔她们去御花园,吃吃茶谈谈天倒也挺美。   正是即将春暖花开时,大公主也已经五岁了,就连一直害羞的二公主也快三岁。两个可爱得小姑娘一个比一个漂亮,围在身边的时候,总让人觉得幸福极了。   大公主更活泼一些,也聪慧伶俐,谢婉凝更偏爱她一点,领着她在御花园里荡秋千。   “彤儿过些时候就要去开蒙了,可是担忧?”谢婉凝亲自推着秋千,笑着问。   大公主小小一个人,老老实实坐在椅子上,笑得小脸都红了:“回贵母妃的话,不担忧。”   宫里头的孩子都早熟,像大公主这般年纪的,已经算是很懂事了。到了年底过完生日,她就得去外五所的勤学馆读书启蒙,从此开始勤学之路。   谢婉凝也跟着笑:“等你做不会课业,可以来求贵母妃,贵母妃帮你忙。”   大公主眼睛一亮:“多谢贵母妃。”   两个人痛快玩了一盏茶的工夫,谢婉凝才停了手,弯腰把大公主抱起来:“等咱们去了玉泉山庄,彤儿可还要找我玩啊。”   大公主搂着她的脖子,在她耳边小声念叨:“到时候贵母妃肯定没有空闲了。”   “怎么会?”谢婉凝问道。   大公主到底是小孩子,很藏不住话,她道:“彤儿听母妃说,以后贵母妃就能有自己的小殿下了,肯定不会再喜欢彤儿。”   谢婉凝一愣,随即笑出声来:“你这小脑袋瓜,还能想这么许多事。”   大公主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脸埋在她肩头,声音轻轻软软得,叫人心都要跟着化了。   “贵母妃答应彤儿,以后也要喜欢彤儿。”   谢婉凝轻轻拍着她的后背,认真回答:“好,我答应你。”   等闹完了回到望春亭,其他几个娘娘正在打叶子牌,二公主已经在边上的小椅子里睡着了,脸蛋红彤彤的,一点都没被吵醒。   谢婉凝领着大公主坐到边上,叫她也休息一会儿,自己则坐到丽嫔边上,给她出谋划策。   丽嫔以前没打过叶子牌,还是进宫以后才学的,是以手艺平平,刚才那一小会儿工夫,已经输了一袋子金瓜子了。   好不容易把谢婉凝盼回来,她立即道:“姐姐快帮我瞧瞧,我可得把输的都赢回来。”   和嫔一听这话就不干了,忙阻拦:“那可不行,贵妃姐姐帮你赢得都得算姐姐的,可不能是你的。”   今日里最大的赌注是一匹云锦贡缎,倒是叫几个主位娘娘热血上头,谁都不肯让一让。   谢婉凝见一直胆小不爱说话的和嫔也炯炯有神地看着自己,立即就往后挪了挪:“好好好,我就瞧瞧,绝不指点她。”   其他几人这才松了口气,宫里头就数贵妃娘娘叶子牌打得最好,这么多年也没谁能赢她,今日她原本还想上桌,其他几人死命拦住了。   等牌打过几轮,最后那匹贡缎叫端嫔赢了去,端嫔倒也大方,把金瓜子都给还回来:“姐妹们承让了,多谢多谢。”   几个人七嘴八舌念叨一通,闹闹笑笑就过去了。   这会儿时候尚早,谢婉凝就叫撤了牌桌,重新换了糖水上来煮:“转眼就要三月,如今天气是一日比一日暖和,也赶巧御花园的迎春都开了,倒是赏景的好去处。”   端嫔笑道:“可不是,今年冬日里没闹灾,百姓过了一个平安富足的新年,倒是苍天保佑。”   说起百姓来,安嫔难得开了口:“前头我母亲进宫探亲,还说起过今年年景好,开春准又能丰收了。”   一说起进宫探亲的话题,娘娘们便又来了尽头,你一言我一语说着宫外的新鲜事。谢婉凝倒是心如止水,只坐在一边安静听讲,却是一言未发。   和嫔见她似乎没什么兴趣说这些,便想了个新话题:“我倒是听了些新鲜事呢,刚进宫那三个新娘娘,听闻表现得还不错,就连尚宫局的赵嬷嬷都夸崔昭仪聪颖大方,宫规是一学就会,也不用人怎么教。”   这么听来,似天生就应当入宫为妃的不成?   谢婉凝只淡笑吃糖水,她身边的丽嫔却道:“崔昭仪可是天生丽质,咱们这些庸脂俗粉比不了啊。”   丽嫔说话向来如此,旁的主位娘娘倒也都听习惯了,端嫔就道:“这一回只他们三个入选,可不就都盯着她们看,不过崔家也是心急了些,就她一个跳出来也不好看。”   都是入宫几年的老人了,许多人现如今心如止水,日子照旧那么过。有没有恩宠其实又有什么必要的呢?反正她们也从来没受宠过,自来也不觉得日子难捱。   可崔家却不是这么想的,谢婉凝淡淡道:“他们把家里最出色的女儿送进宫来,若是再没点所求,倒不是做了赔本的买卖,怪可惜的。”   若是崔家心没那么大,以崔五小姐的品貌做个王爷正妃绝对不难,又何苦入宫从昭仪开始攀岩,这一路绝对不如做王妃舒坦。   端嫔就道:“咱们经过这些,自是明白这些,可她们却从没经过,自然是要盼望盼望的。”   陛下于女色不勤,日常忙得都是政事,唯一能叫他留恋的便是贵妃娘娘了。可她们这几年或多或少都被谢婉凝关照过,没有了争宠的心,自然也不会再去嫉妒她。   却都是有志一同站在谢婉凝一边,有些看不上还未出储秀宫的崔昭仪了。   和嫔垂下眼眸,倒也没跟着发言。   她心思重,想得多,有些事也都避了开,若说左右逢源也不为过。不过就她那点心性眼界,到底也闹不出什么大风浪,谢婉凝便也没特地去关注她。   几个人说了会儿闲话,就各自回宫去了。   等到换上常服,谢婉凝才跟谢兰念叨:“刚瞧着两个公主是一天换一个样子,越发的聪明可爱了。”   谢兰笑道:“瞧娘娘是真喜欢小公主,以后若是得缘,咱们景玉宫也好养上一位,却是再好不过了。”   谢婉凝听她这么说,倒是有些心动,不由就幻想起来:“若是个小公主,我可不得天天打扮她,每日都叫穿得漂漂亮亮的满院子跑,那才可爱呢。”   正说着话,萧铭修便大步踏了进来:“下午玩得可好?”   谢婉凝迎上前去:“好呢,有俩个小囡囡陪着,是再开心不过的。”   萧铭修今日回来得早一些,许多折子都没批完,宁多福亲自锁到书房的匣子里,倒是一贯谨慎。   “对了,有件喜事同你讲,”萧铭修换了常服,自在地坐在茶室里摆弄棋子,“你坐过来些。”   谢婉凝疑惑地抬头看他,却是动也不动:“陛下又想如何?”   被她看穿的动机,萧铭修低头蹭了蹭鼻子,这才道:“如今已是三月,宫中妃嫔的亲眷也陆续入宫看望,你家里,这一次也来了人。”   谢婉凝这回是实打实愣住了,她仿佛没听明白萧铭修到底说了什么,整个人呆在那,好半天都没回过神来。   萧铭修见她这样,微微叹了口气:“是真的,朕从未诓骗过你。”   谢婉凝眨巴眨巴眼睛,看起来倒是有些憨态可掬,可萧铭修见她如此,却是分外心疼。   寻常人家的媳妇,听说娘家来人看望都是兴高采烈的,也就她,听说这事却是一脸的不可置信,仿佛这事不可能发生一般。   谢婉凝低下头去,深吸口气,少顷片刻才抬头问:“是……家中长兄来了?”   谢氏那么多人,没一个值得她惦记的,也就这位大哥是实打实对她好,她日常也很记挂。   果然一家有一家事,谢婉凝一猜就中,也在萧铭修的意料之中:“正是荣恩伯,他是孤身入京的,到了盛京仪鸾卫才察觉,核对路引后确定是他。”   谢婉凝心里是又酸又甜,一时间竟有些五味杂陈:“这么老远的路,他过来干什么呢。”   这一路确实把谢良骥折腾得不清,可话却不是如此讲的,萧铭修握住谢婉凝的手,低声劝道:“荣恩伯千里迢迢入京看望你,是大喜事,他肯定心里很是惦念,便也不嫌这一路奔波了。”   谢婉凝认真看着他,这才慢慢勾起嘴角:“是呢,还是陛下通透。”   “不知长兄何时入宫?”谢婉凝问。   萧铭修回头看了一眼宁多福,宁多福便凑上前来道:“回禀娘娘,根据宗人府那边的记档,伯爷明日下午便会入宫,到时候尚宫局会打理好淑芳斋,也方便娘娘同伯爷叙话。”   谢婉凝刚平静下来的心,转头又泛起波澜。   自天佑元年入宫,她已经几载未曾见过这位长兄,如今再见,倒是有些紧张和茫然了。   “也不知长兄是否有大事要讲。”谢婉凝呢喃着,抬头看向萧铭修。   仿佛他就应当什么事都知道,什么隐情都明白似的,倒是叫陛下心中升起些诡异的满足感。瞧朕的贵妃娘娘,就是这么信任朕啊!   他清了清喉咙,道:“能有什么事,不过是亲人间相互探望罢了。几年未曾见你,肯定也担心你在宫里过得如何,自来要入宫来看看的。”   萧铭修这么一说,谢婉凝立即就信了,她跟着点头,一脸认真:“陛下说得对,确实该是如此。”   “好了,你且安心吧,”萧铭修把棋盒推到她手边,笑道,“且静一静心,陪朕手谈一局吧。”   作者有话要说:  陛下:朕,百事通,牛逼。   贵妃娘娘:你厉害,你最厉害! 第123章   下棋真能令人心平气和,等这一局手谈结束,谢婉凝已经完全不慌了。   她跟萧铭修复盘,两个人对着几处胜负手议论半天,等晚膳摆好才停歇,高高兴兴一起用膳去了。   随着春日来临,桌上的新鲜菜品也越发多起来,春笋刚收,今日的膳桌上就有一道油焖春笋。轻轻咬上一口,仿佛能把春日的生机盎然都纳入怀中,又清又甜的笋子味道充斥口中,很是叫人回味无穷。   非是春日,一年四季也都有笋子可食,夏笋、秋笋、冬笋和笋干宫中也常见,味道是各有千秋,却都不及春笋鲜美。   除了油焖春笋,还有春日里必不可少的春饼。   古人以春盘和春饼来迎接新春,每逢立春日,皆嚼萝卜用意咬春。   早年的春饼花样简单,不过萝卜、春韭、蛋丝等物,吃起来清脆可口,别有一番滋味。到了如今,物产丰富起来,春饼里的食材便也包罗万象,种类繁多。   谢婉凝最爱春卷里夹烤鸭皮,刷上一点甜面酱,加萝卜丝、黄瓜丝、核桃仁等,用薄薄的春饼那么一卷,一口就能吃下一个整个。   除了烤鸭皮,还可以卷腊肉和笋丝,那就是另外一样的美味了。   萧铭修是不挑食的,他自己动手,把菠菜、春韭、豆芽、蛋丝以及火腿、熏肘丝全部裹在一起,一口下去各色鲜嫩滋味在口中炸开,仿佛一整个鲜嫩多姿的春日。   除了这些,今日还有一道汤菜,名曰笋衣煨咸鸡。这道菜用料十分讲究,需要小火慢炖一个时辰,出锅的汤汁都熬成亮眼的鹅黄,一口汤下去能鲜掉舌头。   美美用着晚膳,谢婉凝还感叹:“等咱们到了玉泉山庄,也去山上挖笋子,然后就在林子里生火煨熟,好尝一尝有名的傍林鲜。”   去了玉泉山庄,吃的自然要比宫中好许多,也没了那么多规矩讲究,许多样式的美食也都能尝试。往年里他们要守孝,倒也限制着自己清心寡欲,今年便可敞开来玩了。   萧铭修点了点头,又卷了一个肚丝春卷,这才觉得差不多半饱。   “都依你,回头再叫御膳房准备一只叫花鸡,也试试这民间的美味到底好不好用。”   一说起叫花鸡,谢婉凝眼睛又亮了:“陛下可别再说这些,本也是吃饱了的,叫您这一一说又有些饿了。”   萧铭修果断放下筷子,拉着她去外面散步。   早春时节的盛京还没有回暖,可冬日里的厚披风却也都收起来,换成薄薄的绸缎斗篷。   两个人在院子里走了会儿,谢婉凝就忍不住念叨起大公主来:“彤儿真是聪慧,十分惹人怜爱,陛下给选先生可要经心,得好好教导一番。”   皇家的女儿,也跟寻常百姓家的不同,若是得陛下娇宠,便是分封一地也有可能。如今陛下兄弟不丰,膝下皇嗣也十分伶仃,倒也无不可。   萧铭修略顿了顿脚步,却说:“瞧你倒是更喜欢女儿一些。”   谢婉凝叹了口气:“陛下膝下也只女儿能叫臣妾疼爱,若是以后有了小皇子,臣妾自也会喜欢小皇子的。”   话虽如此,但谢婉凝心里头还是觉得儿女双全要更好些。   萧铭修凑过去,伸手捏了捏她的脸蛋:“朕瞧你比彤儿和慧儿还要娇柔,倒像是多了个女儿似的。”   谢婉凝脸上一红,轻轻拍掉萧铭修的手:“陛下怎么能说如此之言。”   “逗你玩的,”萧铭修把她搂进怀中,低头亲了两口,“想要娃娃,还不多巴结巴结朕,若不然娃娃哪里来?”   如今已是早春,用过晚膳之后天色也还未曾全黑,天际漂亮的晚霞映得人脸儿红成胭脂色,谢婉凝这会儿不光脸红,就连脖子也红了一片。   萧铭修低声笑笑:“如何?娘娘可是拿定主意了?”   谢婉凝低着头,死活也不肯看他。   “哎呀,娘娘可得抓紧,机会难得,过期不候。”萧铭修捏了捏她红头的耳垂。   谢婉凝狠狠在他胳膊上捏了一把,转身跑回正殿里,留萧铭修一个人站在梅树下,仰头望着远处的落日。   日出日落,周而复始,迎春悄然绽放身姿,便又是一年春来早。   晚上,两个人在帐幔里,自是柔情似水。   萧铭修难得生出些耐心和体贴,搂着她慢悠悠磨蹭,直到最后谢婉凝受不住了,才停歇下来。   次日早晨,萧铭修又是早早醒来,扭头往身边看过去,却发现谢婉凝依旧在谁,半分要醒的意思都无。他弯腰在她脸上亲了亲,这才轻手轻脚下了床。   今日是秋云和冬雪值夜,见萧铭修出来,便一起福了福:“陛下大安。”   沈雁来忙领着乾元宫的黄门伺候萧铭修洗漱更衣,萧铭修就站在外间,对秋云道:“下午你们娘娘要见荣恩伯,宫里人可要警醒一些,勿叫她太过激动。”   “诺,奴婢记下了。”秋云答。   最近这一段时候,谢婉凝总是有些嗜睡的,昨日又闹了那么晚,今日便一直到日上三竿才渐渐醒来。秋云和冬雪忙进去伺候她晨起,小声道:“陛下叫不扰娘娘晨起,还特地吩咐小厨房给备上百合南瓜粥。”   谢婉凝点了点头,洗漱完毕之后便坐到花厅里,就着外面花开正艳的迎春用膳。   刚用了一半,芳蕊便匆匆而入:“娘娘,尚宫局的钟姑姑求见。”   谢婉凝挑眉,简单思索一番:“近来也没什么要紧的事啊?”   芳蕊也不知钟姑姑到底为何来,便福了福道:“刚钟姑姑倒是没讲,臣这就请她去客厅略等,娘娘且先用早膳。”   谢婉凝点了点头,继续吃起来。不过她最近兴许是睡得多了,胃口还没开,也不过就吃了小半碗银丝汤面便停了,起身往客厅去。   钟姑姑见她来了,忙起身行礼:“贵妃娘娘万福。”   谢婉凝笑着虚拖一下,坐到主位上:“姑姑怎么来了,可是有要事?”   钟姑姑忙摇了摇头,却说:“倒也不是多要紧的事,只是如今储秀宫的三位新娘娘得选宫女了,人选尚宫局已经找齐,就是不知贵妃娘娘可有什么点拨?”   她倒是懂事,这些事还要特地过来问谢婉凝一句,虽说谢婉凝也十分懒得管旁人宫里头是如何模样,却也承情。   有些事哪怕她不想管,可她却是需要知道的。   钟姑姑这一点就做得很好,可见她能在尚宫局屹立不倒,还是有些成算的。   “有劳姑姑了,我这里倒是没什么安排,就让她们自己去选吧。不过人选你可要再挑挑,务必得懂事体贴,要不然新娘娘年纪都不大,许多事不懂,可要闹笑话。”   钟姑姑就忙起身行礼:“诺,臣省得。”   这事说完,钟姑姑便道:“回禀娘娘,其实还有件事,请娘娘示下。”   谢婉凝刚用完早膳,正慢条斯理喝水,闻言便道:“说吧。”   钟姑姑就道:“给娘娘准备的新车辇已经造好,但若要刷朱漆,过几日用的时候会有刺鼻味道。这一路去玉泉山庄毕竟不算太近,娘娘闷在车辇里恐会难受,如今营造所的牧管事也很发愁,在上漆与不上漆之间拿不定主意。”   谢婉凝是去岁年根下升的贵妃,那时候营造所便已经开始打造新的车辇,只是贵妃的车辇比妃嫔主位的还要繁复,加上冬日寒冷木头干燥,是以拖到现在才勉强完工。   若是为了好看,当然要刷上一品以上才能用的朱漆,可那东西味道重,刷好后不放几个月都很熏得慌。为着贵妃娘娘着想,牧管事左思右想,还是找了钟姑姑请示。   钟姑姑到底是老人,直接来了景玉宫,把这难解的事交给娘娘处理。   谢婉凝低头思索一番,随即便笑道:“难为尚宫局为我着想,冒着办差不力的罪责特地来禀报,我也不能叫你们受罚。这事好办,便选了质地最轻的红纱,在要紧的门窗格挡间替换下白纱,再把主要的六根车柱都裹上一层,有那个意思便是了。”   朱漆就是为了沾朱色这个意思,既然木头本色不好上漆,用红纱裹上也是一样。看上去是怪异一些,却也合了规制,不会让人太过诧异。   钟姑姑一听她讲,心里头的大石头才落了地,当即跪下给谢婉凝行了大礼:“娘娘仁厚,臣感激不尽。”   谢婉凝亲自扶起她:“姑姑太过客气了,尚宫局自来为长信宫尽心尽力,又怎么能因这些小事而伤了忠臣的心呢。”   头疼的事说完,钟姑姑就开始报喜了:“回禀娘娘,新春的份例已经全部发完,太妃们所住的慈安宫是太后娘娘特地派了皎月姑姑去发的,一准错不了。”   每一季发份例总会惹出各种各样的事来,以前太后当家的时候还好些,现在换成晚一辈的谢婉凝,若是发的不好,老太妃那里定要闹不愉快。   不过谢婉凝也聪慧,她特地去太后宫里求了求,就把皎月姑姑求来专盯慈安宫,因此事就利落办完了。   谢婉凝淡淡一笑:“辛苦你了,等咱们搬去玉泉山庄,姑姑能好生歇歇。”   钟姑姑复又行礼,这才退了出去。   中午,谢婉凝又有些紧张了,午膳都没怎么用好,一直在寝殿里来回转悠。   谢兰知道她近乡情怯,许多年未曾见过自家大哥,所以才显得这般紧张,一刻都坐不下来。   “娘娘,一会儿见了伯爷,相互说说几年过往便是了,又有什么好紧张的呢?”   谢婉凝摇了摇头,却是说:“当年我入宫,只大哥一力答应下来,可我也知道,因为我的执着,给大哥添了不少麻烦。”   谢氏那些老顽固可不是好惹的,这几年谢良骥肯定也很不容易。   谢兰却说:“都是至亲骨肉,哪里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伯爷肯定也不这么想。”   “但愿吧。”谢婉凝叹了口气。   作为谢家唯一挂念的人,谢婉凝自然只盼着谢良骥此生顺遂,无任何烦忧。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吃吃吃的内容,参考《中华遗产·节气与美食》,中华遗产这个系列的杂志都很好看,推荐~   陛下:想要吗~求我啊!   贵妃娘娘:陛下,您拿错剧本了。   陛下:……哦,这段重拍。 第124章   午歇的时候,谢婉凝也没怎么睡着。她翻来覆去折腾好半天,最后索性坐起身来,叫了春雨和夏草进来给她梳妆打扮:“今日得素雅一些,发髻便也不用再梳,如此甚好。”   她在家中时自来也不过多打扮,谢家不是多奢靡人家,也没什么条件供她讲究这些,日常都是相当简朴的。不过进了宫一切却又都不同,她身处这个位置,就要把自己弄得高贵漂亮,这才能显出贵妃独一无二的气度。   打扮完毕,谢婉凝左右照了照镜子,却还是闲不下心来,便叫春雨取来给大哥准备的礼物,一本本重新翻看。   她没准备什么衣服鞋袜,也不会叫预备贵重的金银玉石,只是把自己看了觉得特别好的孤本仔细包好,一本本仔细放在檀木盒子里。   这些都是南书局特地抄给的她看的复本,倒也不是特别值钱,但里面的内容却是包罗万象,谢良骥这样一个文人看见定很喜欢。   待全都看过一遍,时辰也差不多了。   谢兰是谢家的旧仆,自也认识谢良骥,便特地跟谢婉凝一起往漱芳斋去。   这一路上,谢婉凝脑子里空空的,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她可能还是有些盼望的,但这个盼望只针对这个自来对她和气体贴的大哥,对于谢家,她是一点念想都没了。   谢兰跟在步辇外,想法子让她不再纠结眼前事:“娘娘且想想,这一次去玉泉山庄准备的行李还有什么缺的,一来一回到底不方便,省得到时候鞭长莫及。”   谢婉凝被她引着又去想玉泉山庄的安排,倒也一下子就松快起来。   “也就姑姑,知道如何宽我的心。”谢婉凝叹道。   谢兰笑说:“也不光是我,咱们宫里的宫人们也都很体贴,从上到下各个懂事又机灵,对娘娘也是忠心耿耿。就连新来的三个小丫头也还不错,我听绫惜说分到她那里去的两个小宫人针线活相当出色,显然早年是练过的。”   就这么说着话,一眨眼的工夫便出了隆福门,步辇左拐右拐,很快就来到漱芳斋门口。   前些时候刚来过,谢婉凝对这里也不算陌生,被谢兰扶着下了步辇的时候,倒是又恢复如常:“这里倒确实方便,外人入宫也省事。”   长信宫中规矩多,便是亲人入宫看望,外男也不得进内宫,是以主位妃嫔娘娘接见娘家的父兄,大多都是在漱芳斋。女眷就宽松许多,若是有娘家母亲嫂嫂妹妹入宫,只要递了牌子就能进来,限制就没有那么严格了。   早两年景玉宫可是从无亲戚踏足,到了去年末,柳夫人的丈夫升了五城兵马司总司监,给她求了个诰命在身,她才能入宫探望贵妃娘娘。   不过这接待娘家男客的漱芳斋,谢婉凝还是头回用。   她一路进了内殿,发现漱芳斋的宫人已经把内外室隔成两间,整个布置又变回原来那般,桌椅都已经备齐,桌上甚至还摆了些迎春,显得意趣盎然。   管事黄门出来迎她:“贵妃娘娘万安,知娘娘喜欢花草,特地叫人插了花瓶,娘娘可喜欢?”   谢婉凝点点头,谢兰便道:“娘娘很喜欢,辛苦孙伴伴了。”   她伸手就是一个略有些鼓囊的荷包,那孙管事也很知趣,忙就道:“想来这边的茶水点心娘娘也不能用惯,臣便只叫人打了山泉水来供娘娘随用,等伯爷来了臣自会引见,娘娘可安心等。”   “好,不错。”谢婉凝坐到主位上,身边的春雨和夏草就忙活起来,一个煮茶一个摆点心,倒是一会儿都不闲着。   孙管事就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谢婉凝平静地坐在那,事到如今,她却反而不那么慌张了。   或许是这一路上谢兰念叨的琐事分薄了她心里的烦忧,也或许是骨子里带来的稳重压倒了慌乱,总之这一刻的谢婉凝又变回平日里的模样,她还是那个优雅端方的贵妃娘娘。   不多时铜壶发出细微的轰鸣声,咕嘟咕嘟的水汽顺着壶嘴往上翻腾,正是山泉水刚刚煮好。而也就是这时,外面传来孙管事的唱报声:“荣恩伯求见。”   谢婉凝一下自己就站了起来,谢兰忙上前扶了扶:“娘娘莫慌。”   “嗯,不慌,”谢婉凝拍了拍谢兰的手,“叫进吧。”   谢兰便叫了进,而谢婉凝就扶着她的手,缓缓坐了下来。   只听一阵飒飒风声,漱芳斋门口的珠帘晃出琳琅波光,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下一刻时,一个修长单薄的身影映入谢婉凝的眼帘。   谢婉凝的心不由自主揪成一团,她紧紧抿着嘴唇,才没让自己失态地喊出声来。   她想叫他一声:“大哥。”   谢良骥越走越近,直到离她五步之遥时,才微微顿住。   “臣谢氏良骥,给贵妃娘娘请安,恭祝娘娘万福金安。”谢良骥边说着,便要跪下身来。   谢婉凝还没来得及动,谢兰就快步上前,轻轻托了托谢良骥:“伯爷无需多礼。”   “是啊,”谢婉凝深吸口气,这才平静下来,她笑道,“哥哥快请坐下说话。”   谢良骥抬起头看向谢婉凝,见她确实如那日匆匆一瞥时健康明朗,心里压着的大石终是落了地。这些年他悬着一颗心,总怕她一个人过得不如意,如今能见上一面,也算是让他彻底安心了。   谢良骥的眼睛不知不觉便红了,他略有些哽咽道:“许久未见娘娘,这些年景可过得好?”   谢婉凝见他如此,心里也恨不得劲,闻言便道:“大哥且放心,这些年我过的很好。宫里的生活悠闲安逸,我日日锦衣玉食,哪里能过得不好呢?”   她是如此说,可谢良骥却还有许多心要操。   “娘娘气色比以前确实要好上不少,想来宫中的医食都是顶好的,”谢良骥低声道,“娘娘早年身体虚寒,日常可不能嫌麻烦,得好好治治。”   谢婉凝也跟着说:“这些年宫中的魏医正一直在给治,如今已经大好了。”   谢良骥就道:“那就好,那就好。”   话一说完,场面顿时就冷了下来,谢良骥是有许多话想问,可如今看她这样,他又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才好。   谢婉凝见他一双眼眸认真看着自己,不由心里软成一片:“我入宫前大哥已经定下亲事,如今可是成亲了?我有没有小侄儿?”   说起这个,谢良骥倒是有些话说了:“天佑二年的时候便成亲了,侄儿倒是还没有。你嫂嫂人也很好,下回我带她一起来。”   虽说是个从未见过的嫂嫂,却到底能入宫去看望她说说话,这里毕竟不是谢婉凝久居的景玉宫,谢良骥看不到她日常所居,还是会有些担忧的。   “好,那我就等着。”谢婉凝笑道。   她这会儿的心情已经好了许多,见哥哥依旧还是过去那般,没有因为这个荣恩伯改变些许,她才觉得没那么纠结难过了。   “家中……父母可都还好?”谢婉凝犹豫片刻,轻声问道。   谢良骥微微一愣,却随即笑了笑:“娘娘还是跟以前一样心软,家里的事你都放心,父亲母亲自来身体康健,不需要你担忧他们。如今是我在打理族中大事,谢氏的族老们年纪大了也没那么多劲头,倒也还算老实。”   谢婉凝便叹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你且放心,家里都有我呢,不会给你惹麻烦的。”谢良骥道。   谢婉凝不由笑道:“哥哥如今也是当家人了,很是有些气魄。”   “叫你这么一夸,倒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谢良骥红着脸道。   谢婉凝不由笑出声来,眉目都舒展开来,瞧着是相当高兴的。   正巧这时茶也煮好了,闻着那沁香的味道,谢良骥一下子就想起前些时候在乾元宫品过的兰馨雀舌,如今看来,确实是大妹心爱之物了。   现在又见谢婉凝言笑晏晏的样子,谢良骥很是为她高兴,知道陛下对她确实用心良多,并不是虚言。   “坊间都说陛下是龙章风姿,丰神俊秀,是天生出色的金玉良才,且听你之言,陛下对你体贴温柔,倒是世间难寻了。”   女子一生最怕嫁错人,若得一中山狼,这一辈子便都毁了。   便是萧铭修九五至尊,后宫佳丽三千,若能对妹妹真心以待,在谢良骥看来已经是相当和美。以陛下的人品,也不是那等朝秦暮楚之流,今日能真心以待,他日也不会薄恩寡义,叫人白白真心错付。   是以谢良骥又语重心长道:“陛下对你珍重,你便也待他真诚,这才是举案齐眉、琴瑟和鸣的好姻缘。”   谢婉凝微微一愣,脸上渐渐染了红晕:“陛下待我自是很好,太后也是十分慈和,我心里都是知道的,哥哥且放心吧。”   两个人之后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话,把对方都近况都问清了,才都敞开心扉,品出些久别重逢的快乐滋味来。   一来一往,瞬间就到了分别时。   谢婉凝叫谢兰捧来那檀木盒子,亲自递给他:“宫里头的东西,想来哥哥也没甚兴致,不过南书馆却有许多孤本是坊间所没有的,我特地挑了几本复本,哥哥准会喜欢。”   一听说是孤本的复本,谢良骥眼睛都亮了:“知我者,大妹也。”   谢婉凝轻声笑笑,然后却收敛起笑容:“哥哥放心,以后每季我都往家里去封信,一定直接交到你手中。哥哥若是得闲,便也给我回上一封,报个平安也是好的。”   谢良骥认真看着她,最后忍不住伸手拍了拍她的发顶,一如小时候那样:“你长大了,以后就好好过你自己的人生,谢家的一切都是过去。哥哥只愿你从此以后否极泰来,福寿安康。”   一直到现在,谢婉凝的眼睛才漫上水光,她哽咽道:“哥哥自也珍重。”   作者有话要说:  陛下:大舅哥就是上道,来人啊,赏。 第125章   三月中旬,御驾启程,往玉泉山庄而去。   谢婉凝的车辇跟在太后娘娘车辇之后,因为比以前的略宽敞些,显得更是平稳。   不过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自开春之后,她就越发困乏,每日都要睡好久才觉得舒坦。这会儿她窝在车辇上,自是睡得香甜,到了晚膳时分也不见醒。   谢兰有些担忧,却又不忍心叫她,只好问芳蕊:“晚膳可是准备上了?”   芳蕊点点头,刚要答话,便听外面传来说话声。她跟谢兰对视一眼,起身出了里间,春雨刚从外面进来,一见芳蕊的面,当即就道:“姑姑,沈大伴来了,说是陛下召娘娘去前头一起用晚膳。”   “这……”芳蕊微微皱起眉头,倒是有些拿不定主意,“娘娘还在睡着,一直没见醒。”   春雨一愣,当即问道:“那,奴婢就这般跟沈大伴回?”   这倒是不行的,虽说娘娘如今隆宠至极,却也不能仗宠不端,便说她自己日常都是谨慎自持的,想来不会乐见宫中宫人如此替她拿主意。   芳蕊摇了摇头,轻声吩咐:“你且叫大伴上来吃口茶,就说娘娘在打扮,一会儿就走。”   春雨忙福了福出去了。   说话工夫,谢兰也听到外面动静,凑到床边轻声叫谢婉凝:“娘娘,该起了。”   谢婉凝睡得脸蛋红扑扑的,别提多可爱的,她整个人团在锦被中,只露出巴掌大的小脸,却显得更是轻幼。   芳蕊进来,见谢兰已经开始叫了,谢婉凝却依旧要醒的意思都没有,不由有些担忧。   “娘娘这样也不是办法,总要请太医过来瞧瞧的。”芳蕊轻声道。   谢兰叹了口气:“如今在行程中,倒是有些不便,等一会儿娘娘醒了,再问问她吧。”   以谢婉凝的性子,定不想在这时候传召太医,到时候前后这么多人瞧见,十分不妥当。   想到外面沈雁来还等着,谢兰便又叫了谢婉凝几声,才把她从美梦之中召唤回来:“嗯?几时了?”   谢兰轻轻把她扶起来,端了温热的蜂蜜水给她润口:“娘娘,已经酉时了,且醒醒该用晚膳了。”   谢婉凝还是有些迷糊,闻言却笑了:“兴许是睡得足,我竟不怎么饿,倒是从没有过的。”   她自来胃口就好,进了宫以后锦衣玉食养着,从来都不会饿着自己。如今这般只顾着睡,顾不上吃的时候真是没有,就连她自己也挺惊讶的。   “是不是因为如今身子养好了,又到了春日,便害起春困来?”谢婉凝一口气喝下小半碗蜂蜜水,这才清醒一些。   老话说得好:春困秋乏夏打盹,睡不醒的冬三月。   若是一年四季都觉得困顿,似也不是什么大事。   谢兰见她终于醒了,便小声道:“沈大伴刚过来,说是陛下要接娘娘过去用晚膳,娘娘还是起来梳妆打扮,可不好去得太晚。”   谢婉凝这下是彻底醒了:“姑姑怎么不早讲,咱们赶紧准备,可不能叫陛下久等。”   可便是她再天生丽质不用怎么打扮,穿戴整齐之后坐步辇往前头御辇去的时候,也比原本萧铭修以为的晚膳时辰要晚了两刻。谢婉凝轻巧上了御辇,进去忙福了福:“陛下万福,是臣妾迟了,还请陛下勿怪。”   萧铭修起身过来,伸手扶住她:“无妨,可是有什么事?”   便是到了如今,谢婉凝也是从来都不僭越的,她有她自己的规矩和体统,无论如何都不会轻易打破。萧铭修便也依着她,一开始还会说几句叫她不用行礼的话,可她当时答应了,转眼却还是规规矩矩,萧铭修便也不再说了。   有时候,日积月累的习惯是不好更改的,只有潜移默化的暗示她,才能慢慢达成他想要的样子。   现在还不是急的时候。   谢婉凝一听他问,就略有些红了脸:“近来在车辇上也是无所事事,臣妾便有些贪睡,每日下午都要睡得晚一些,沈大伴去的时候臣妾还没起。”   萧铭修握住她的手,低头看她脸色,却是跟以前一样白皙红润。或许是因为近来睡得更足,显得整个人都温润许多,瞧着倒也不像是病了的样子。   “身上可有不舒坦的地方?如果是实在不好,还是要叫太医的。”萧铭修拉着她坐到桌边,晚膳都已经摆好,正中间焖了一大锅酸辣炖锅,这会儿正咕嘟嘟冒着热气。   “倒是没有,也只是春困而已,车辇晃晃悠悠的,叫人不困也不成。”谢婉凝笑这说,一双眼睛倒是看向了那道炖菜。   萧铭修松了口气,让宫人打开锅盖:“那就好,不过等到了玉泉山庄安顿下来,还是要叫太医瞧瞧的。”   谢婉凝笑着捏起筷子,使劲点了点头:“知道了,今天酸辣锅下的什么?闻着就馋了。”   刚她还说一点都不饿呢,这会儿闻到炖锅酸酸辣辣的味道,口水就自动从舌尖分泌出来,叫她的肚子都跟着咕噜噜叫起来。   萧铭修见她那样子,就知道她饿了,便也不多说废话,拿起筷子示意道:“今日下了酸菜、豆腐、土豆和茄子,倒是很寻常的家常菜,好了,用膳吧。”   谢婉凝见他开始用起来,这才叫宫人夹了酸菜和土豆给她,再搭配着鲜嫩多汁的薄片牛肉,别提多香了。   酸辣的炖菜在路途中吃最是得宜,菜里面汤汁不多,又不用煎炒烹炸,只要闷到瓦罐里半个时辰,取出来就能当成一道大菜。这会儿还是早春,早晚依旧寒冷,热乎乎吃上一锅,晚上睡觉手脚都是暖和的。   萧铭修见她吃得一脸满足,也越发觉得有腹中空空:“少吃些,在车上不方便动,省得积食。”   谢婉凝好难得把目光从碗中拔出来,分神去瞧他:“诺,臣妾知道了。”   两个人和和美美用完晚膳,谢婉凝便也跟着萧铭修在车辇里略走了走,这些时候忙着搬家,他还没问她当日跟谢良骥说了什么。   虽然谢良骥已经跟他禀报过了,不过萧铭修还是想再听她说一回。   “前几日见了荣恩伯,可是还好?”   谢婉凝就道:“很好,哥哥说家里一切都好,现在他也成了当家人,让我不用操心家里面。”   萧铭修点点头:“朕也见过你哥哥,倒是个难得的翩翩佳公子。”   谢家人相貌都不差,到了谢婉凝兄妹这里自是更出众,谢良骥不仅英俊温文,人品也是极好,叫人看了很容易觉得亲切。就连挑剔的萧铭修都没说难听话,显然谢良骥很有些独到之处。   “多谢陛下夸赞。”谢婉凝俏皮地冲他福了福,倒是把萧铭修弄得愣住了。   “你这皮猴,”萧铭修握住她的手,让她坐到床榻上,“陪朕一会儿,等消食了再回去睡。”   谢婉凝便乖巧点点头,取了华容道出来玩。   这会儿已经是晚上了,看书更容易困,然而玩华容道也没让她更清醒多少。等到两盘最难的都解开,她的头就跟小鸡啄米似的一点一点,显然支撑不住了。   萧铭修放下手里的折子,就见她很自觉躺到床榻上,春雨还给她脱鞋去钗,贴心地盖上了薄被叫她睡得舒服一些。   “怎么就又困了?”萧铭修起身过来坐下,问跟来伺候的春雨,“你们娘娘近来都是如此?”   春雨福了福:“回禀陛下,从离宫开始娘娘便时常困顿,头几日还好些,这几日倒是有些重了。但娘娘不叫找太医,说就是困,也没别的病症,没什么大碍。”   萧铭修看过几本医术,却也没怎么诊过脉,这会儿竟装模作样把手指搭在谢婉凝的胳膊上,摸索了好一会。   见他这架势,宫人们也不敢出声打扰,只好静立在一边安静看着。   萧铭修听了一会儿,只能听出她脉象强健有力,不像是大病的样子,这才安心:“行了,既然贵妃睡了,就不来回折腾,在这边安置吧。”   春雨略有些慌张,她偷偷往宁多福那看去,却见宁多福微微冲他使了个眼色,这才低声应下:“诺,奴婢这就伺候娘娘净面。”   谢婉凝倒是睡得沉,春雨伺候她擦干净手脸腿脚,又给她脱下外衣解开发髻,她也一直都没醒,甚至打起来小呼噜。   萧铭修一边批奏折,一边听着呼噜声,倒是觉得心越发安静下来。   他微微勾起嘴角:“睡得跟个小猪似得。”   等他忙完了回到床榻上,谢婉凝不仅没有醒,还习惯性地往他怀里凑了凑,自己寻了个舒服的位置,一脸欢欣地继续睡着。   萧铭修低头看了看她,最后在她额头上落了一个轻吻:“晚安,小猪。”   次日清晨,谢婉凝醒来的时候还不知今夕是何夕,她迷迷瞪瞪好一会儿,才渐渐回过味来。这里居然还是萧铭修的御辇,可她却一点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安稳睡了一夜的。   萧铭修翻身把手搭在她腰上,兴许是觉察到她醒了,这才把她搂进怀中:“可是睡醒了?”   谢婉凝有点不好意思:“是不是臣妾昨日在这睡着了?”   “可不是,睡得可熟了,春雨伺候你净面更衣你都不知道,还打呼噜呢。”萧铭修边说边笑。   谢婉凝的脸腾地就红了:“真的?”   萧铭修找到她的手,同她十指相扣,在她耳边低语:“千真万确。”   “陛下怎么不叫醒臣妾呢。”谢婉凝红着脸埋怨道。   萧铭修低声笑笑,却说:“朕舍不得啊。”   舍不得把你叫醒,就看你睡得安安稳稳,便觉得踏实心安。   那一刻,他才多少体会到家的意味。   家不是一个特定的住所,却是特定的陪伴。   有你在的地方,就是家了。   萧铭修深深看着她,帮她把长发用手指梳顺:“好了,跟朕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朕不会笑话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  贵妃娘娘:你才是猪呢,你全家都是猪。   陛下:宝贝,你骂朕可以,怎么能骂自己?   贵妃娘娘:糟糕,太激动了…… 第126章   谢婉凝就这么半睡半醒地过了十来天,一直到御驾来到玉泉山脚下,她才悠悠转醒。   这时已到三月底,玉泉山庄的花都开了,在一片喧闹声中,谢婉凝掀起车帘,一眼撞进灿烂花海中。   春雨和夏草过来伺候她梳妆,谢兰则领着其他宫人收拾行李,谢婉凝便笑道:“这里是极漂亮的,每次来都不想回去。”   春雨温言道:“今年能住到年末,娘娘且敞开来玩。”   谢婉凝点了点头,放下车帘:“梳个高髻吧,许久未见那些姐妹们,可得好好打扮打扮。”   她可不是愿意认输的人,不管什么情况都要收拾得靓丽体面,哪怕只是下车辇这一时半会儿,也得比旁人更漂亮。   等到梳妆完毕,车辇也渐渐停了下来,谢婉凝略抿了一口茶,外面就传来宫人的通传声:“贵妃娘娘,玉泉山庄到。”   春雨便回:“知道了。”   等谢婉凝下了车辇,才发现玉泉山庄已经是一片绿意盎然,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淡妆浓抹的湖光山色,正是春景别致时。   谢婉凝深深吸了口气,这里就连空气都是清新的。   “有道是等闲识得东风面,万紫千红总是春。山庄春景,实在让人心生向往。”谢婉凝叹道。   她正感叹着,抬头就见太后也要从车辇上下来,忙迎上去:“娘娘这些时候可还好?”   太后拍了拍她的手:“我可好着呢,倒是你却整日窝在车辇里,听闻不是很精神?”   “都是臣妾不是,劳烦娘娘忧心了,”谢婉凝红着脸道,“臣妾就是害了春困,再加上这一路旅途寂寞,便也就贪睡了些,无大碍的。”   太后笑道:“倒是如此,我说怎么也觉得困顿呢。”   闲话工夫,御辇终于停下。萧铭修下了车来,抬头就见太后和贵妃已经等在那,便叫宁多福过来请:“太后娘娘、贵妃娘娘,陛下请您二位上前头去,好一起瞧瞧山庄的新景。”   这一次来玉泉山庄,只有德妃并两个膝下有公主的嫔娘娘跟过来了,其他都留在宫中没有带。明面上看萧铭修留贤妃在宫中是要掌管宫事,但实际上差事已经被谢婉凝交给丽嫔,没有她的吩咐,尚宫局绝对不敢擅专。   德妃跟过来的也不过就是为了陪太后娘娘,两个嫔娘娘就更别说了,全是靠公主的面子,若不然她们也没机会能来玉泉山庄。   萧铭修确实不喜欢身边人多,他就不是爱热闹的人,如此这般已经是极限了。   今年涟漪湖中新造了一艘楼船,船做得很大,上下足足有三层高,远远望去仿佛湖中心的小岛一般,特别亮眼。   萧铭修就指着说:“母后常年闷在宫中,倒也没怎么游过湖。这大家伙去年就开始营造了,年末便已经造好,如今在涟漪湖中等了母后三个多月,母后可得好好赏玩。”   太后欢喜得满面荣光,一个劲的感叹:“皇儿最是诚孝。”   等几处新建的景瞧完了,萧铭修才叫来步辇,跟谢婉凝一起陪着送太后去栖凤园:“这回还叫德妃和两个小公主陪您一起,好生修养修养。”   天后点头,也不问他要如何安排贵妃,只自己一个人开心就是了:“小公主们也渐渐大了,难为你那么忙还愿意陪伴她们,你是个好父亲。”   先帝其实也是如此,萧铭修对孩子的态度,全部都学自先帝。   即便公主们是姑娘家,萧铭修也一样很疼爱:“彤儿和慧儿都很可爱,朕和贵妃都很喜欢她们。”   等把太后送到栖凤园,萧铭修跟谢婉凝才回程往听涛水榭行去,行至半途,谢婉凝就又有些困了。   萧铭修回头瞧她,见她要睡不睡的样子还是有些忧心,忍不住吩咐宁多福:“一会儿叫李昔年和魏固过来,让张听风和韩疏去栖凤园,给娘娘和公主们都瞧瞧,这一路旅途劳顿,别闹了病才好。”   宁多福冲他福了福,忙去吩咐手底下的小黄们,一会儿又过来:“行李已经搬进听涛水榭了,就是不知寝殿要如何安置。”   他有些迟疑,十分不敢自己拿主意,便过来问一问萧铭修。   萧铭修淡淡看他一眼,沉声道:“贵妃跟朕一起住,偏殿改成暖阁吧。”   这其实是早就安排好的,特地拿出来再说一声,好叫旁人都知道闭上嘴。宁多福当即就一脸“臣知道了”的表情,跟在后面不再多言了。   等到了听涛水榭,谢婉凝已经睡着了,春雨跟在后面给她盖上斗篷,倒是也不觉得春寒料峭。   萧铭修不让宫人动她,自己下了御辇走过去,弯腰把她抱进怀中。   平日里看着也不矮,可抱在怀里却是小小的一团,叫人连心都要化了。   谢兰和芳蕊本来要出来迎谢婉凝,结果就看到萧铭修抱着自家娘娘慢悠悠往寝殿里走,便也不好再说什么,紧跟着进了寝殿铺好被褥。   萧铭修走到雕花拔步床前,轻轻把谢婉凝放进床榻里,起身吩咐谢兰:“给你们娘娘先把发钗松开,一会儿太医会过来瞧看。”   谢兰这才觉得松了口气,忙行礼道:“诺,臣这就去。”   萧铭修安顿好谢婉凝,又出了寝殿四处都看了一圈,还算是满意。   听涛水榭分内外两层院,靠近涟漪湖的那一半是消暑用的凉厅,里面布置了雅室和书房,萧铭修日常可在这里处理政事。再往内陆而来,有正殿、寝殿、花厅和暖阁,是他们日常居所。最外面则特地隔开了外书房和客厅,是萧铭修日常接待见朝臣用的,跟内书房之间造了回廊,可直接穿行两处。   这一处景致算是玉泉山庄里最大也最雅致的,园中还有假山和花园,如今到了百花盛开的夏日,越发显得典雅娉婷。   萧铭修刚换下礼服,穿上舒适的常服,太医们就到了。   “给陛下请安。”   萧铭修摆了摆手:“正好也到了请平安脉的时候,你们且先给朕听听脉。”   他说吧,李昔年便上前来认真先听一遍,然后便换了魏固。魏固知道自己是被叫来特地给贵妃娘娘请平安脉的,这会儿陛下说先给他诊,他就只好硬着头皮上,所幸医术精湛,倒也不是特别慌乱。   两刻工夫,太医们便都听好了,李昔年先道:“陛下今岁身体比去岁康健许多,肝火也没那么旺盛,脾胃失和的症状有所缓和,应当是休眠得宜的缘故,还请陛下勿要太过操劳,身子骨便能一直强健。”   在宫中不方便,萧铭修就每日打长拳或者五禽戏,现在来了玉泉山庄,他自也打算每日都加半个时辰的跑马,倒是对自身康健很是在意。   魏固也跟着道:“陛下气血平和,倒也无虚弱之症,除了接连赶路有些气韵不通,缓上两日便能好了。”   萧铭修点了点头,他自来身强体健,倒是不操心自己,如今却很是操心谢婉凝。   难怪人都说姑娘家都是水做的,稍微一不留心便要病了,叫人实在无法抛开手去,只得日日带在身边照看着。   “朕自己倒是无妨,不过……贵妃那里确实有些不同寻常的。”   魏固一听,一双腿就要软,不过他倒是还撑得住场面,忙回道:“回禀陛下,离宫前臣给贵妃娘娘请过平安脉,当时娘娘的寒症已经大好,气血中和,也无体虚之症,应当是无大碍的。”   谢婉凝的脉案李昔年是务必要看的,闻言也说:“确实如此。”   如果贵妃出宫前还没生病,这一路上不过十来天的工夫就病了,那事情可就大了。   两位太医对视一眼,心里倒是都提了起来。   萧铭修道:“贵妃近来精神不丰,十分渴睡,每日都要睡上好五六个时辰,用膳也没以前瞧着香了。”   那是自然的,论谁整天睡觉不动弹,用膳时都不会有太好的胃口。   然而魏固这么听着,脸上却渐渐浮现出些微的喜色来。他低头掐指算算,倒是小心翼翼道:“回禀陛下,娘娘是二月中旬的月事,到现在也有四十几天的时候了,倒是未见娘娘挂红,若是论陛下所言之症,可能也不是染了病。”   一听他说月事,萧铭修的心就猛地跳了两下。   他顿时便放松下来,脸上的表情也跟着有了笑意:“那你说应当是如何?”   魏固却不敢答了,这人还没见着,脉也没听到,他在这里胡乱说上一通,到最后却不是喜脉,那不是白叫陛下和娘娘高兴一回?他可担不起这责任。   他往日里并不伺候陛下,对他也不算多熟悉,若不是因为他家传医术刚好能治贵妃的寒症,他也不能沾了景玉宫的光,能有些许机会面圣。   可如今他却不知要如何回话了,于是便求救似地看向李昔年,想让他帮着打圆场。   李昔年倒是个好上峰,见他这样便躬身行礼道:“回禀陛下,寻常人等到了三四月时也容易害春困,如今娘娘异常渴睡,瞧着确实不像是闹了病症,不如让臣等去给娘娘请过脉,再来跟陛下回禀?”   萧铭修也没为难他们,索性起身往寝殿走:“你说得在理,不过贵妃这会儿已经睡了,你们便隔着帐幔听右手脉吧。”   这会儿也睡了,那就是刚到玉泉山庄便歇下,这么看陛下会忧心也是情有可原。   魏固一路上都悬着心,可等到他的手搭上谢婉凝都手腕,满心的担忧却都全然褪去,剩下的只有喜悦了。   倒是天大的喜事降临,努力这么多年,终于见了回报。   作者有话要说:  陛下:怎么办,我媳妇要睡傻了。   贵妃娘娘:ZZZ~ 第127章   魏固其实还是第二个诊脉的,不过李昔年是老资历了,就看他一脸淡定地站在那,仿佛什么都没听出来,叫魏固心里头很是感叹:到底是院正,旁人比不得。   等他起身,萧铭修倒也不急着就在寝殿里问,反而起身去了外厅,在主位上坐下。   李昔年和魏固也没什么机会相互串口,李昔年却一点都不慌,他上前一步,低声道:“回禀陛下,娘娘身体并无大碍,也不是染病,只是……”   萧铭修挑眉,却没说话。   李昔年顿了顿,语气这才欢快了些:“只是如今月份尚浅,臣也不好直接下定论。”   萧铭修的心就跟在山间颠簸一般,一会儿高一会儿低,一不留神就又站在悬崖边上,眼看着就要往下跳了。   “到底是何意?魏固你说。”   魏固连额头的汗都不敢擦,只微微上前一步,低声道:“回禀陛下,娘娘如今的确有孕初期的症状,但因为月份太浅,脉象并不明显,因此臣也无法确诊是否是喜脉。不过待再过半月,应当就能清晰听到滑脉了。”   太医也不是都吃素的,哪怕谢婉凝如今的脉象听不出来,却能依靠经验和症状推测出她有了身孕。但因着听不出滑脉,现在太医是绝对不敢下定论的,只能简单跟陛下说说让他安心。   果然萧铭修听了脸上表情都跟着变了,只看他呆呆坐在那,竟一时半会儿没回过神来。   魏固看了看李昔年,见他垂眸肃立并不言语,便也跟着低下头来。   萧铭修兴许是太过欢喜,也可能是喜事来得太过突然,他发了好一会儿呆,才从那种欢欣雀跃的状态里苏醒过来,忙轻咳一声:“那如今可要有什么日常琐事得主意?”   李昔年便道:“娘娘身体康健,且也不用吃任何汤药,御膳房那边臣会重新安排菜单,性寒气凉的食材都换下,便也无妨了。”   说起这个,魏固才是专家,他跟着道:“娘娘日常也几乎不用寒凉之物,近来就别叫娘娘冻着冷着,平常心待之便是。”   萧铭修点了点头,道:“尚可。既然如此,等下回请平安脉时,若是能听出滑脉,这个喜信再告诉贵妃,也好叫她不会平白高兴一场。”   虽说太医们如此笃定,可毕竟还未曾确诊,萧铭修自是知道谢婉凝有多盼着这个迟来的孩子,很怕她空欢喜一场落了伤心。   等一切都安稳下来,再说也不迟,好事总是不怕晚的。   萧铭修这么一想通,整个人便都通透起来,他这会儿心里头欢喜,怎么也坐不住,便起身在厅堂里来回溜达。   两个太医定定站在那,异口同声道:“诺,臣遵旨。”   萧铭修想了想,又吩咐道:“一会儿叫贵妃身边的姑姑过去,你们且给讲讲日常起居可有什么要注意的,务必说得仔细一些。”   这些事其实宫女刚入宫的时候嬷嬷都会教,不过萧铭修还是不怎么放心,他说叫再讲一遍,太医们就要讲。   李昔年等了半天,也没等来魏固的提醒,便只好自己接话:“臣谨遵圣旨,但有一事还须陛下多注意则个。”   萧铭修脚下一顿:“说。”   李昔年的声音就压了压:“回禀陛下,孕期头三个月是禁房事的,便是之后胎儿稳固,也不好太过……臣回头会写份折子,呈给陛下看。”   这些事皇子们长大成人时都会有人教,不过一般妃嫔有孕陛下都不会再翻牌子,便也不用太医如何叮嘱。可如今看贵妃娘娘也一起住在听涛水榭,便是知道她可能有身孕,陛下都未曾表示要别居,这就说明贵妃娘娘是特殊的那一个了。   为着所有人着想,李昔年肯定要叮嘱一番的。   萧铭修倒是一点都没不好意思,闻言就道:“很好,下去吧。”   太医们才退了出去,挨个用袖子抹汗,李昔年问魏固:“可是有几成把握?”   魏固这会儿脸色就好看一些:“最差也是九成,其实臣已经摸出来滑脉了,但脉象太轻,才没敢确诊。”   李昔年便称赞道:“很好,你倒是机敏。”   “多谢大人提拔。”魏固冲他拱了拱手,两个人便笑着回了太医院。   听涛水榭里,本来萧铭修还有几本折子要批,结果他就这么在厅堂里溜达来溜达去,根本也坐不住。   宁多福守在屋里,瞧他那兴奋样子,十分的没眼看。不过到底也不敢表现出来,只敢小声劝:“陛下可要坐会儿,省得转头晕了。”   萧铭修就说:“你刚才可听到了?我们要有孩子了。”   宁多福就笑:“陛下可得冷静些,别一会儿娘娘醒了叫娘娘瞧出来,回头陛下又不忍心哄骗娘娘,可不就要说实话。”   被他这么一说,萧铭修才消停下来。   宁多福倒是说得在理,以婉凝的聪慧,他有一丝一毫的异样都能被瞧出来,万一她问了,他肯定忍不住要说出来。这样不行,不就没了确诊时的欢喜了吗?   萧铭修深吸口气,还是往内书房行去:“走吧,去书房。”   宁多福这才悄悄松了口气,跟着一起去书房伺候了。   此时的谢婉凝还沉在美梦中,她只觉得这一觉睡得特别踏实,等到睁开眼睛是,眼前却是一片陌生的浅蓝色床幔。   “谁在。”谢婉凝轻声问。   外面响起轻微的脚步声,过了小一会儿,秋云的声音响起:“娘娘,奴婢在,可是要起了?”   谢婉凝应了一声,自己撑着坐起来:“我是又睡了?”   秋云打起帐幔,笑着伺候她吃温水:“娘娘先润润口,缓缓神再起。”   冬雪打了热水进来,过来给她净面:“娘娘在回来的步辇上睡着了,陛下亲自把您抱进来的,不叫扰您清梦。”   谢婉凝点头笑笑,倒是守着规矩没问萧铭修在哪里,只说:“瞧着这里布置倒是很雅致,晚上若是冷了烧了火盆就能暖起来,比以前要舒适许多。”   虽说已经是三月末,可还有些乍暖还寒,山庄就在玉泉山脚下,到了晚间时分比京中要寒冷许多。倒也不至于烧火龙,只摆两个炭盆进来,不一会儿屋子里的寒气就都散开。   这个寝殿的拔步床都比景玉宫的架子床大上一圈,她跟萧铭修两个人睡是正正合适的。寝殿分了三个隔断,最里面是拔步床、梳妆台和一组紫檀立柜,靠近窗边的位置摆放了贵妃榻和茶桌,前头一个屏风格挡开来,却一点都不显得室内拥挤。   从内室出来是中厅,厅里靠窗的位置摆了一组书桌,瞧着是给谢婉凝准备的。另一边则摆了一个圆桌,日常用膳应该就在这了。   最外面的外厅摆了三对组桌,上首一左一右摆了两个主位,显然是待客用的。   不过如今帝妃二人一起住在这里,这待客用的外厅便没什么用了,日常谢婉凝要是招待姐妹亲眷,肯定要去最外面的茶室,不可能叫人进寝殿。   谢婉凝把寝殿整个看了一圈,人就已经清醒过来,她笑道:“这里可真是宽敞,就光这么一间寝殿也比景玉宫的正殿大,这还不算外面的花厅茶室和雅室,也不算陛下的两处内外书房和回廊,这么粗粗一算,应当比乾元宫还要壮阔。   玉泉山庄的屋舍都是精巧别致的,没有长信宫的宫殿那般巍峨壮丽,很是有江南水乡的婉约,因为一整片山脚随便建,是以每一处屋舍都很宽敞,一点都不逼仄。   虽还没去外面瞧过,但她看过图纸,很是知道这里到底有多大了。   谢婉凝还在那感叹呢,却不知萧铭修听闻她醒了,便匆匆赶回寝殿。   谢婉凝一见他眼睛就亮了,笑着要给他行礼,却被萧铭修一把拖住胳膊,把她整个人轻轻抱紧怀里:“都说在自己宫里不叫你行礼的。”   “臣妾知道的。”谢婉凝微微勾起嘴角,小声回。   萧铭修心里头的喜悦几乎都要满溢出来,可他却还是克制着的,把她纤细的腰肢扣在怀中,十分也想象不到她这么单薄,要如何孕育孩子了。   或许是关心则乱,他明明已经做过父亲,这一回却还是分外紧张。   因为孩子的母亲太特殊了,特殊到他都对孩子产生不了什么特别的期许,只要他们母子平安康健,便是最大的好事了。   “婉凝。”萧铭修搂着她,低声叹道。   “嗯?”谢婉凝笑道,“陛下且说?”   萧铭修顿了顿,微微清醒过来,轻咳一声找了个话题:“刚太医过来给你瞧过了,说之前年根时累着了,又赶上春困,便叫你好生休息十来天,等到睡足了便能好了。”   刚才太医也说了,每个人的体质都是不同的,像贵妃娘娘这样怀孕早期有些渴睡的症状倒也很好,能吃能睡才能养足精神,让母亲和孩子都不至于太过疲惫。   不过这会儿却不稳当,若是娘娘困了,就叫她睡,只要别妨碍晚上睡眠和一日三餐便是了。   “诺,臣妾知道了,”谢婉凝笑着拉他的手,“臣妾不是说了没事吗?陛下却还是不信,这回太医讲了陛下可算是安心了。”   萧铭修捏了捏她的鼻尖:“朕这是关心你。”   关心则乱,因为太过在意,反而会失了分寸,乱了心神。   谢婉凝拽着他的手晃了晃:“这会儿瞧着天色还亮,陛下陪我在水榭里转转可好?我还没瞧见水榭的景致呢。”   萧铭修点了点头,却转身吩咐秋云:“去给你们娘娘准备软底靴和薄斗篷,头发也不用再盘了,直接编个辫子算了。”   “陛下!”谢婉凝红着脸道,“那可不成体统。”   萧铭修气势一扬:“乖,听话,水榭里都是自己人,哪个敢胡乱说话?”   他都这么说了,谢婉凝便也没再坚持,老老实实任由他把自己裹严实了,才被拉着往外走。   临近落日时分的山峦仿佛在云间飘渺的仙宫,灿烂旖旎的晚霞映红了漫山遍野的迎春花,照得人心都跟着暖了。   谢婉凝叹道:“真美啊。”   萧铭修低头看她,笑得越发温存:“嗯,真美。”   景美,人美,心更美。   作者有话要说:  陛下:哦也,开心死朕了!朕要当爹了!   围观群众:陛下您当过爹了。   陛下:朕就知道你们羡慕嫉妒恨,呵呵。 第128章   之后几日,有了陛下那句话,谢婉凝便敞开来睡。   等到四月初清明至,便又到了一年祭祖时。等到这一日,谢婉凝才仿佛睡足了一般,不再困得脑子都糊涂了。   清明祭祖也算是大事,不过从这里回盛京太庙实在太远,宣宗时便在玉泉山庄的山脚下修了小太庙,也可做祭祖之用。   清明那日忙了一整天,谢婉凝也没困顿,只是下午回来时觉得有些疲惫,早早便歇下了。   睡得多了就不觉得累,可若是不睡,那种疲倦感又总是困扰着她,叫谢婉凝十分困惑。然而太医都说她没有大碍,谢婉凝便也没再深想,索性把宫事重新捡回来忙,好让自己精神起来。   这一日上午要去看望太后,谢婉凝一大早就醒过来,忙着梳妆打扮自己。待盘好发上过妆后,她特地挑了一件比平时略显华丽的袄裙,兴许是衣裳更沉一些,没过一会儿就觉得难受起来。   这一状况到了早膳时都没好转,她一看见往日里最爱吃的百合南瓜粥,顿时就觉得有些恶心,胃里时不时翻腾着酸意,好叫她强忍着才没吐出来。   萧铭修陪在她身边,不由有些担忧:“可是胃痛?”   谢婉凝微微皱起眉头,轻声答:“倒是胃口不太好,闻着味就有些恶心。”   萧铭修回忆了一下,知道这也是孕期反应之一,心里头不由开始心疼起来:“今日就在水榭休息吧,可别到处乱跑了。”   “那可不成的,”谢婉凝摇了摇头,“都有好几日没去瞧太后娘娘了,今日必须得去请安。”   萧铭修还想再劝,可转头就看她一脸坚持,便也只好把话咽了回来:“你自己经心些就是了。”   谢婉凝冲他甜甜一笑,亲自给他夹了一小个鲜虾烧卖:“陛下多用些。”   等她坐步辇出了水榭,萧铭修才定了定心神,去书房忙活去了。   谢婉凝一路晃晃悠悠往栖凤园行去,步辇自然没有车辇稳当,一路上晃得她难受极了,中途停了两回才没吐出来,可脸色却是相当难看。   芳蕊紧紧跟着她,想到太医的叮嘱,便小声道:“娘娘,臣带了些蜂蜜苹果干,娘娘可要吃一口压压胃酸?”   谢婉凝倒是意外她会带着这个,却还是捏了一块含在口里,酸酸甜甜的苹果清香味道顺着喉咙往下窜去,她顿时就觉得好了许多。   “这又不是吃苹果的季节,你怎么还备着这个?”谢婉凝笑着问。   芳蕊是老宫人了,闻言却一点都不慌乱,只笑道:“前几日臣瞧娘娘胃口不开,就去太医院问了,太医就叫吃些酸甜口的果干,可比吃药管用多了。”   谢婉凝慢慢含着苹果干,等到含软了,才细细咽了下去:“倒是挺管用的。”   等到她觉得胃里好了些,才叫步辇继续启程,往栖凤园行去:“回头也多做一些,给娘娘和公主们带去尝尝,这会儿正是换季的时候,兴许大家胃口都不是很好。”   芳蕊顿了顿,当即答应下来:“诺。”   到了栖凤园,芳蕊上来把谢婉凝扶下,谢婉凝仰头看了一眼栖凤园的牌匾,轻声道:“这三个字是先帝特地给太后娘娘题的,每次看了都觉得笔法苍劲有力,却又有些婉约多情。”   芳蕊看不懂这些,便只附和道:“先帝爷的字自是极好的。”   谢婉凝闻言笑笑,心里却有些感叹。这些时日跟太后相处下来,她知道太后对早些年的事都已看淡,那些恩怨情仇是是非非,都成了过眼云烟。   有时候听太后那么娓娓道来,她也总觉得先帝对太后不过是对发妻的尊重,可如换了心境,再看“栖凤园”三个字,她才多少有些明悟。   这三个字里饱含了多少情深,只能从那细腻飘逸的笔锋里窥见一二,先帝对太后并不是全无喜欢之意的。   谢婉凝站在门口感叹了一会儿,皎月姑姑就迎出了来:“贵妃娘娘今日可早,快里边请。”   “几日没来,太后娘娘身体可还好?”谢婉凝跟着她往里面走,穿过紫藤花廊,入眼便是一个莲叶田田的小池塘。   栖凤园特地考虑了太后娘娘的喜好,把正殿和寝殿都做得宽敞明亮,每一殿的窗户都比旁的宽上两扇,雕花木窗全部打开的时候,明媚的阳光便能照进寝殿里,温暖而明亮。   太后正坐在雅室里看书,她穿着一身简朴的素色袄裙,头上只用玉簪盘了圆髻,瞧着倒是分外舒适利落的。   “臣妾给娘娘请安,娘娘万福。”谢婉凝再门口福了福,等太后应了才进门去。   太后前两日才见过她,这时端详她的面容,倒是有些不太明显的苍白:“前头几日皇儿说你害了春困,得在宫里头养一养,清明时瞧着已经大好了,如今怎么还是有些憔悴?”   谢婉凝有些不好意思,却还是实话实说:“原本确实是好了的,不过今日早晨犯了胃痛,总是觉得恶心烦闷,便没怎么用好早膳,劳烦娘娘惦记了。”   太后到底是自己生养过孩子的,闻言立即扬了扬眉,心里头自是有些惊喜的,不过转头一看谢婉凝似乎还什么都不知,便也没有说破。   若是能确诊了,皇儿肯定要第一个告诉她,不会藏着掖着不说的。   但既便如此,太后心里头也十分欢喜,脸上的笑容怎么也压不下来。   “都不舒服了,怎么还过来看我,你这孩子太谨慎了些。”太后慈爱地说道。   谢婉凝却说:“给太后娘娘尽孝道怎么能是谨慎呢?自从来了山庄臣妾还没过来给娘娘请安呢,这几日心里头可时常惦记,如今过来看上一眼才觉得安心。”   她是自来会说话的,也会哄人,太后如今式越发喜欢她,也盼着她早日诞下麟儿,好叫皇儿在前朝能更轻松些,便也越发慈和了。   “难为你有这份心了,我是一切都好。栖凤园往年也时常来住,很是习惯这里景致,说实话,可是比慈宁宫舒服多了。”太后起身,让她陪在自己身边,慢悠悠往百草园里走。   “正是春暖花开,景色宜人,彤儿和慧儿每日下午也都要在园子里玩上一个时辰,不玩开心了都不肯回去。”   一听到两个小公主,谢婉凝就忍不住笑起来:“小囡囡正是最可爱的时候,有她们陪着娘娘,娘娘且也能整日开开心心的。”   太后点头:“谁说不是呢?”   栖凤园里是一派和睦,听涛水榭的外书房中,萧铭修的心情就不那么美妙了。   他淡淡看着桌前的几名阁臣,挑眉问:“崔爱卿再说一遍?朕可没听清。”   崔临山后背都是汗,却还是坚持道:“刚收到川西按察使发回的八百里加急,说南陈恐又有内乱,张将军发急报询问陛下,是否要出兵镇压。”   南陈紧邻川西,南大营救镇守在那里,时刻盯着南陈、越罗和麦加的动向。这三个国家属南陈最大,越罗和麦加都可忽略不计,是以南大营的主要任务就是镇守南陈。   萧铭修忽然一笑:“恐怕这不是张陶的目的吧。”   南陈一年到头动乱,只要不越界,不去伤害大楚上使,楚军便可忽视不管。年年都是如此,怎么这个时候张陶要求发兵了?   还不是为了宫里头的张娘娘罢了。   萧铭修看着一脸紧张的崔临山,这封折子由崔临山呈递上来,本身就很耐人寻味了。   崔临山没有答话,他低下头去,整张脸都埋入黑暗之中。   萧铭修也不去理他,只看向其他三个阁臣。   如今阁臣值守玉泉山庄,每十日轮换一次,头十日轮换的有两名老阁臣,第一便是首辅陆定邦,其次是先帝时的旧臣章康胜,第三则是刚替补进安和殿的新阁臣彭成荫,前两位自不必多说,倒是这个彭成荫倒是有些来历。   他是平民出身,少年时一直在琅琊族学求学,后又转去晋江书院修习科举科目,以出众的文才高中一甲探花,成为泰安十七年那一科最耀眼的人才。   后他在翰林院潜心修书,等萧铭修继承大统之后,便提拔他进了都察院,仅仅三年便官拜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可谓是最惹人眼红的年轻堂官了。   然而这还不够,到了天佑四年,萧铭修又破格提拔他进了安和殿,直接成了阁臣。   有他珠玉在前,就连早年进了安和殿的李承望和如今崔家最出色的嫡子崔临山都暗淡许多,没他显眼了。   萧铭修这会儿没搭理崔临山,却把目光放到彭成荫身上:“彭爱卿如何看?”   彭成荫不高不矮,不胖不瘦,长相特别普通,仍在人堆里都没多出色,可在朝中却是人人都认得,成了许多年轻书生仰慕的“偶像”。   他上前踏了一步,缓缓开口道:“回禀陛下,张将军不过是忧心国事,是以才会如何上奏。但咱们大楚去岁已经跟南陈签订了国书,只要天朝圣使还在,无论南陈如何动荡,大楚也是不好再插手的。”   萧铭修点了点头,目光又转到崔临山身上:“崔爱卿可是明白了?”   崔临山忙拱手行礼:“诺,臣等明白。”   萧铭修认真看着他,却语重心长道:“有些事,能开头便已经很好,剩下的就不能再急切了。你们都是朝廷重臣,许多话不用朕再多说,只要你们肯为国效力,为民办事,旁的朕也绝不会亏待。”   他看着崔临山渐渐冷静下来,心里头却异常清醒。   人的心最是难测,只要他能求中一样,无论原来答应得多好,到头来还是会贪心。   萧铭修淡笑出声,他还就不怕朝臣们贪心呢,只要他的心动摇了,就会有弱点。   哪里有什么大公无私,一心为国?   作者有话要说:  陛下:呵呵。 第129章   等谢婉凝陪着太后在栖凤园玩了一整个上午,临近午膳才坐着步辇回了听涛水榭。   萧铭修已经从前书房回来了,这会儿正在园中望着花草出神,。   谢婉凝如今特别不耐步辇摇晃,这么晃了一路脸都白了,强忍着才没吐出来。刚一到了听涛水榭门口,她就忍不住下来干恶两声,瞧着是十分的羸弱可怜。   萧铭修听到动静,忙上前来抱住她:“怎么如此严重?可是难受得很了?”   谢婉凝摆了摆手,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咱们先进去歇歇。”萧铭修说完,弯腰一把把她抱进怀中,小心翼翼捧着往雅室里走。   这边四下通风,也没有燃香,最适合她这个情况待。   萧铭修把她放到贵妃榻上,低声问:“这里可好?”   谢婉凝点了点头,伸手在胸前不停顺着,小声快速道:“陛下不用担心。”   他怎么可能不担心呢!萧铭修心里这么想着,却没说出口。   这一会儿的工夫,春雨和夏草便忙活开了。一个去取温水,一个过来帮谢婉凝取下发间的钗环,倒是知道怎么让自家娘娘舒坦。   芳蕊上前问:“娘娘再吃些果干?刚才还是有些用处的。”   谢婉凝又点了点头,取了两块直接压在舌尖上,酸甜的滋味再度蔓延开来,胃里翻涌的难受劲儿这才平息下来,让她眉头都松开了。   萧铭修就守在她身边,认真盯着她看:“好些了?”   谢婉凝这会儿才缓过劲来:“好些了。”   萧铭修便道:“这就叫太医过来再瞧瞧,怎么瞧着比前些时候还要难捱了?”   瞌睡就瞌睡,睡足了也养神,现在这恶心难受看着就叫人心疼,可怜见的饭都用不香了。   谢婉凝拉住萧铭修的袖子:“无妨的。”   接连叫太医不是好征兆,况且前几日他们刚到山庄时太医已经请过平安脉了,那会儿太医都说她没事,短短几天也出不了大毛病。再说她也不过是觉得有些恶心罢了,心里面倒也不是很在意,总觉得没什么大事。   “可能是昨日里受了寒,今日胃里才不痛快,陛下不用太过烦忧。”谢婉凝笑着说。   她脸蛋还有些白,神色却舒缓下来,显然已经没那么难受了。   萧铭修还是想叫太医再过来看看,她这会儿身子可要经心,一点差错都不敢出的。   不过见她不肯,萧铭修也没当她面坚持,中午用午膳的时候还叫芳蕊注意她不喜哪道菜,最近几日就把菜单换了,专挑她喜欢用的上便是了。等到谢婉凝回了寝殿沉沉睡过去,萧铭修才悄悄召了魏固过来,让芳蕊把症状都讲了。   听芳蕊讲完,魏固才不得不控制着脸上的表情,对一脸纠结心疼的萧铭修道:“回禀陛下,女子孕期反应各有各的不同,娘娘初时瞌睡、疲倦都算是比较轻微的症状,这会儿又觉得恶心烦闷,也都是正常的。”   见萧铭修紧锁的眉头一点都不见舒展,魏固只好继续道:“回禀陛下,日常可把娘娘不喜的食物都换掉,她愿意用什么便用什么,刚才芳蕊姑姑说娘娘吃苹果果干管用,那就可以再备些别的果干,只要能缓解便是了。”   萧铭修严肃道:“这样要捱多久?”   魏固道:“这症状因人而异,有的人一两个月就大好了,能吃能睡什么都不耽误,有的却要难过十个月,等到孩子落地才能缓解。不过臣看娘娘脉象,应当过不了多久便能好些,陛下真的不必担忧。”   萧铭修的脸色这才好一些,还打趣一句:“上回你们无论如何都不肯说贵妃有孕,这会儿倒是信誓旦旦。”   魏固不妨萧铭修等在这里,不由慌了神,忙跪下行大礼:“回禀陛下,确实还未曾确诊……”   萧铭修可是知道太医院这一套工夫,闻言便问:“贵妃如今这般恶心难受,胃口也不开,可是有什么妨碍?是否要吃些药调节一二?”   魏固也算是妇科圣手,闻言便道:“倒是不用,陛下且知是药三分毒,平日里没病可不用乱吃药。刚听娘娘恶心之症并不算严重,午膳也能正常用下。陛下也可让娘娘找些事情做,不老想着就不难受了。”   萧铭修点了点头,这才挥手叫他出去了。   “芳蕊,你再叫御膳房准备些果品,放在寝殿里头备着。把常用的浓香也换换,叫尚宫局送些淡雅的过来。”   萧铭修絮絮叨叨吩咐一番,想了想还是不放心:“一会儿叫人去太医院,叫她们把安胎药备上,无论如何都不能掉以轻心。”   芳蕊使劲点着头,跟宁多福交换了一个了然的眼神。瞧陛下这紧张样子,娘娘和腹中的小殿下他们是务必要照顾好的,一点差错都不能出。   不过,刚才魏固说给谢婉凝找点事情做……萧铭修目光一闪,不由想起上午张陶的那封急报了。既然大家都坐不住了,就拉出来溜达溜达吧。   萧铭修原本想等谢婉凝好些了再跟她商议这件事,但却没成想却是由谢婉凝主动提出来的。   谢婉凝这一觉睡得很香,从美梦中缓缓醒来,发现萧铭修还在寝殿里,正坐在窗边批折子。   “陛下没去前头忙?”谢婉凝撑起身体,兴许是睡足了,这会儿是一点都不难受了。   萧铭修走到床边,坐在床沿上握住她的手:“这会儿好些了吧。”   谢婉凝笑着点头:“臣妾就说没什么事,偏就陛下上心,哪里用叫太医来的。”   太医已经来过了,萧铭修决定把这事隐瞒下来,直接说了另一个话题:“娘娘可还好?有德妃和小公主他们陪着,一定过得很如意。”   谢婉凝心中一动,一个念头瞬间窜上她脑海里,可她却有些说不出口,犹豫片刻才小声道:“娘娘很好,就是……山庄也有些冷清了。”   萧铭修微微一愣,他的心渐渐往下沉,却顺着她的话道:“最近张家和崔家的动作很多,他们也跟着着急了。”   谢婉凝便柔声道:“那是自然的,他们两家都有女儿入宫为妃,可陛下却离了宫,几个月不会回去,那之前的安排不就白费了吗?”   就好像计划实施到最后一个关头,大家正想齐心协力努力一把,却突然发现终点的那道门不见了,那种感觉确实十分糟糕。   萧铭修心中烦闷,面上却依旧淡淡:“那又如何,可不能惯着他们。”   谢婉凝轻声笑笑,瞧着气色又恢复如初。   “陛下,其实臣妾早就想说了,”谢婉凝认真看着他,犹豫片刻还是道,“如不叫留在宫里的姐妹们也召来山庄,不仅能解陛下之忧,还能有人陪着臣妾说说话,倒也算一举两得。”   不,其实也不止是一举两得,还有些根由,她压在心底里从未说过。   对于萧铭修的宠爱和用心,她总是不太肯相信。不,或者说她下意识不让自己沉溺其中,就怕最后落得个万劫不复的下场。   然而萧铭修实在是太好了,他给她的温柔体贴,是她前世今生所能体会到的独一份,这种融洽和睦的感情太过令她着迷,总是不知不觉就放下心防,一步一步冲她走去。   可心底里总是有个声音,在声嘶力竭地喊她,让她:停住,你很危险。   她知道,也全部都明白,萧铭修每次温柔看着她的时候,所付情深十分令人动容。他一味付出,也似乎真的没有求过回报。   可谢婉凝却不愿意这么一直拖着他,她不能光顾着享受他的好,光顾着让他单方面喜爱着自己,却不给哪怕一丁点的回应。   哪怕再是经历过种种磨难,她也到底还是那个心思纯净的谢婉凝,这么多时日过去,她终究还是有些动摇了,或者说她心软了。   所以,她想给两个人机会,也给他一个考验,或许等她有了最终的答案,她才会彻底放下心结,同他携手共度余生。   她眼神闪着不知名的光,萧铭修似是明白了,却有好似什么都不懂,他定定看着她,最终却轻声笑笑:“都听你的,这一次便由你安排,可好?”   谢婉凝心中一喜,冲他笑笑:“好,臣妾保证把她们都安排妥当,不叫她们扰了陛下清幽。”   “你开心就好。”   萧铭修伸手顺了顺她的长发,在她额头印了一个吻,这才起身出了寝殿。   等他走出寝殿,带着笑的嘴角才沉了下来,眼睛里的暖意也渐渐消散开来,剩下的只有在前朝才有的淡漠。   沈雁来跟在他身后,没由来后背一阵虚寒,他心里直哆嗦,瞬间就意识到:陛下生气了。这个时候,他是无论如何不敢上前宽慰的,更不知道他为何生气,只能心惊胆战地快步跟在他身后。   萧铭修一路沉着脸去了凉厅,坐在那望着涟漪湖发呆,他脸色很难看,紧紧抿着嘴一言不发。沈雁来的双腿都要哆嗦起来,却坚持守在殿里没出去。   一阵阵春风拂过,涟漪湖荡起波澜,波光粼粼的湖面映着金灿灿的阳光,映衬的湖光山色一片朦胧。   萧铭修定定望着前方,他深吸口气,缓缓又吐了出去。   他知道婉凝刚才为何那样说,为何那般要求,归根结底,她还是不那么信任他的。这么久了,他就守着她一个人,可她却仿佛还是天边的风筝一般,无论如何也不会依靠进他的怀抱里。   这令他非常难过,也非常的伤心。   这一刻,他无比痛恨自己,他为何要那么聪明,要那么清醒,一瞬间就把一切都看穿。仿佛只简单的几句话,一个细微的神态,他就猜到了她心底的小秘密,就能明白她那么说的理由。   知道了真相并没有让他开心,反而让他越发痛苦起来。   他难道还不够好吗?   可他无论问自己多少次,都不能得到想要的答案。   他掌控天下,驯服朝臣,他甚至能号令军将令四海沉浮,却不能知一人心。   这种感觉很新奇,也很无奈,可他除了伤心和难过,却也并不觉得委屈和愤怒。   他们这样的身份地位,天生注定情路艰难,若谢婉凝轻易便把心放给他,那么她也就不是那个她了。或许少年时的经历让她的心防深重,又或者他九五至尊的身份让她不会轻易信任,他们两个兜兜转转到现在,能融洽地生活在一起,已经殊为不易。   毕竟,她偶尔也愿意跟他撒撒娇,说说心里话。   谢家早年那些过往,她肯定也只跟他说过,旁人想听是不可能听到的。   想到这里,萧铭修的心便慢慢安稳下来,不再纠结难过。是了,他一开始就很笃定这一条路不好走,但他却也知道他们有一辈子的时间,最终总能得偿所愿。   再说……婉凝会想着试探,是不是也说明她勇敢地往前迈了一大步?只要她能从心底的阴霾走出来,他们终能携手在灿烂阳光下。   萧铭修如此想着,嘴角终于重新勾起笑意。   为了我,她那么辛苦孕育孩子,我还有什么好不知足的呢?   作者有话要说:  陛下:委屈,想哭,嘤嘤嘤嘤。   贵妃娘娘:乖,你要知道如今没有成功,可能是因为你不够努力?   陛下:QAQ你说得对,朕会更努力的。   贵妃娘娘:乖啦。   太后娘娘:呵呵,傻儿子哦。 第130章   早晨天还没亮的时候,小宫女绿叶就已经起来干活了。   她原本是玉泉山庄的杂役宫女,如今陛下和贵妃娘娘搬来听涛水榭,她把家底都掏空,才勉强换了一个在听涛水榭后院洗衣服的活计。   虽还是杂役,却比以前要强上不少。   跟她一起的还有三个杂役宫女和四名杂役黄门,再加上乾元宫专管浣衣的大宫女蒲红,勉勉强强凑到了小十人。   如今他们要分洗陛下和贵妃娘娘两人的外袍衣物,因为料子精致,所以浆洗时要特别注意,不能刮坏了上面的丝线,若是叫蒲红姐姐发现定是要吃苦头的。   所幸娘娘和陛下的里衣都是由他们自己的小宫女浣洗,没他们这些粗使宫人什么事。   绿叶草草用过早膳,就赶到后院上工去了。   蒲红还算公道,她们每个人手里的活计都差不多,早点做完就能早点休息,绿叶舍不得晚上的灯油,便也就比旁人到的都早。   今日倒是有且奇怪,她到的时后蒲红姐姐已经在了,正在那看着炭火发愁。   “姐姐怎么这么早?”绿叶凑上去问早。   蒲红一瞧见她,眼睛顿时亮了:“我记得你是叫绿叶的?原来就是玉泉山庄当差吧?”   绿叶福了福:“姐姐好记性,奴婢原是扫洗处的。”   蒲红见她还算机灵,想了想道:“今日的炭火不足了,你知道炭库在哪里吧?便拿着我的腰牌过去,叫他们尽快补送过来。”   初春的山泉水还很凉,洗一会儿手就要冻的没知觉,为了能让宫人一直忙碌,也为了不洗坏丝绸绫罗,后院便会时不时烧热水,以掺合成温水洗衣。   若是炭火不够,肯定要耽误今日的工作。   这是绿叶第一次被安排这么重要的差事,顿时激动得脸蛋都红了,忙道:“奴婢知道的,姐姐放心,奴婢这就去。”   蒲红点点头,瞧着可算是松了口气:“速去速回。”   绿叶也不废话,把那块腰牌揣进袖中,一路往外轻巧跑去。   炭库离听涛水榭可不算近,一个来回怎么也要小半个时辰,若是耽误了蒲红姐姐的事,绿叶可是不万万不敢的,顶着凉风就往那边跑去。   山脚下的清晨还是很凉爽的,阵阵清风拂面而来,倒是驱散了清早的困顿。   索性绿叶年纪轻,又干了许多年粗活,倒是身强体健,不过两刻就跑到了位于西北角的炭库,寻了炭库的管事交代差事。   那管事原本见是个面生的小宫女,态度有些轻慢,结果低头一瞧她递过来的腰牌,瞬间就喜笑颜开起来:“哎呦,是听涛水榭的姑娘啊,可是有什么差事?”   绿叶喘了两口气,笑道:“我们姐姐说后院的炭火不够了,叫炭库得马上补足,要不然今日的活就没法干了。”   管事立即道:“劳烦姑娘等等,咱家这就去点数。”   绿叶就寻了个花坛坐下来,准备休息休息。然而就这一小会儿工夫,炭库就又来了俩个生面孔,瞧那行为做派,就知道是宫里头来的,绝对不是玉泉山庄原来的宫人。   就听其中一个圆脸的对另一个年长些的道:“姐姐怎么亲自来了?昭仪娘娘那里可缺不得人的。”   另外一个略年长的便轻声笑笑:“还有人在呢,我就特地过来催催,这会儿早晚都冷,若是今日炭火再供不上,我们娘娘且要受冻了。”   绿叶倒也聪明,这么一听讲,就知他们是才来玉泉山庄的几位娘娘宫里的。其中一个是昭仪娘娘,那不是崔昭仪就是张昭仪,毕竟这一次来玉泉山庄的除了贤妃娘娘、丽嫔娘娘、端嫔娘娘和熙嫔娘娘,就是三位新入宫的小娘娘了。   她心里头这么算着,那俩个宫人便又继续说了话。   圆脸的声音就压了压,却说:“便是昭仪娘娘如今位分不高,也还有崔家看顾呢,哪像我们小主,可真是没人愿意搭理。”   年长倒是会说话,安慰道:“这次来这么多娘娘,也就你们小主是选侍,可见陛下心里头还是记着的,且不用急呢。”   圆脸的笑笑没接茬,这话是十分不好接的。   她们说话的工夫,刚才那管事已经安排完回来了,见她们两个等在那,就又傲慢起来:“两位是?”   圆脸的答:“奴婢是王选侍宫中的。”   年长的说:“奴婢是崔昭仪宫中的。”   一听是崔昭仪的人,那管事态度就略微好了些,不过也只针对年长些的宫女:“咱家记得昨日归园田居便来催过了,炭库也得按章程准备不是?哪里能说有就有的?”   年长的脸色略沉了沉,却是低声道:“伴伴咱们换个地方说话?”   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绿叶没瞧见,就只听管事笑着说:“等小子们忙完早上的差事,下午就给昭仪娘娘送去,绝对是不能叫昭仪娘娘受冻的。”   那年长的这才笑了:“劳烦伴伴了。”   他们这边说完,圆脸的宫人顿时就更急了,她结结巴巴问:“伴伴受累,给我们小主也安排上吧,这晚上山里面冷……”   管事打断她的话:“咱家也知道冷,可如今这两车炭出去,剩下的就不够数了,不得攒攒才能送?咱家也不是故意的啊。”   他简直睁眼说瞎话,从绿叶的角度看,后面的仓库里可堆着不少的银丝炭,不可能一车都凑不出来。   圆脸的没有年长的机灵,可能也没被自家小主点拨过,在那里急的眼睛都红了,却也不知道要去打点,只强忍着没哭出声来。   就在事情僵持不下的时候,后面出来两个黄门,推着满满一车的银丝炭:“伴伴,炭已经备好了。”   绿叶知道这是给他们听涛水榭准备的,便起身道:“多谢几位伴伴了。”   那管事就笑眯眯凑过来:“哪里哪里,姑娘太客气了,瞧着我也没什么事情,亲自陪你送一趟吧。”   绿叶就有些受宠若惊:“不用不用,伴伴是大忙人。”   管事才不管这个,硬陪着她出了炭库。   等她们走远了,那年长的才拉过一个小黄门问:“伴伴受累,刚才那宫人是哪里的?瞧着管事很是客气。”   小黄门瞥了她一眼,手里掂了掂,倒是有些满意:“那可是听涛水榭的宫人,姑娘您说能不客气吗?”   听涛水榭……陛下和贵妃娘娘居所,难怪了……   等小黄门走了,年长的才对哭丧着脸的圆脸宫人道:“你们小主也是,宫里头哪里不要银子,也不知道给你带些打点的银钱。”   “我劝过的,可我们小主不听,这可怎么办?”   年长的宫人道:“怎么办?只能回去实话实说了,她不肯打点,最后受累的不还是自己?”   宫里面的宫人都知道这些门门道道,崔昭仪家世好,懂变通,她们宫人的日子就好过,不行了就拿银子砸,轻易不叫人下脸面。   圆脸的宫人心里一阵害怕,却也知道王选侍是劝不动的。她本就没什么身家,进了宫也没家人支援,兼之位分低,只能靠着微薄的份例过活。   这还不是最重要的,最要紧的是她十分不知道变通,总觉得那银子贿赂人是下作手段,十分的看不起。这么一来,他们宫里的日子就更难过了。   圆脸的宫人没说话,丧着一张脸,跟着她一路往回走。   路上她们又瞧见绿叶和炭库管事,瞧那管事的巴结劲儿,叫她们看了也不知道是羡慕还是嫉妒了。   圆脸宫人低声嘀咕:“听涛水榭忒是高贵了。”   年长的宫人瞥了她一眼,倒是说:“唉,可真是同人不同命呢,你瞧贵妃娘娘跟你们家小主同样是琅琊大姓出身,怎么就……”   怎么就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呢?就连听涛水榭的杂役宫女出来都能高人一等,她们这些个自家娘娘身边的大宫女却没人理了,出来办点事都那么难。   圆脸宫女心里头也很是不爽,却也不敢应她的话。   “可不能妄议娘娘是非。”   等到了岔路口,两个人便分道扬镳,年长的宫女扭头看了一眼她的背影,轻声冷笑起来:“德行。”   听涛水榭里,谢婉凝正在花园里散步。   前些天她把让过来的宫妃圈了名,由太后娘娘下了懿旨,然后便开始忙着让宫人打扫干净宫室。这次来的除了新入宫的就都是主位娘娘,嫔位的两人合住一宫刚好。   端嫔和熙嫔住一起,剩下丽嫔落了单,便让两个新昭仪陪她一起住,倒也省了许多事。而王选侍就只好跟着贤妃,住在百花楼后面的侧殿里了。   这么一分,不过多开三处宫室,玉泉山庄的宫人们也能忙开,倒也不那么慌乱。   安排好这些,剩下的就是等了。这次没有陛下和太后的车辇,速度比他们来玉泉山庄时快了许多,七八日的工夫就到了,昨日刚住进来。   兴许是因为有了事情做,谢婉凝身上的不舒坦就都退了去,没过几日胃口就开了,也不怎么恶心,瞧着比以往还更能吃一些。   但这会儿萧铭修却又不让她吃了,怕她撑着胃以后要闹胃病。   这么反反复复折腾一圈,谢婉凝心里也多少有些猜测,今日早上还跟萧铭修套话:“唉,这月的月事还没来呢,若是挂了红,臣妾是不是要去暖阁里住?”   萧铭修就卡了壳,认真看着她的脸,看了好半天才松了口气:“那有什么,朕哪里会嫌弃你的。”   谢婉凝挑眉冲他笑:“这会儿怎么不叫找太医了?陛下肯定知道些什么。”   萧铭修就搂着她,因为不知道怎么答,只好假装没听懂了。   她近来不知道是不是睡得太多了,整日里迷迷糊糊,到了今日才回过味来,心里头一个劲琢磨:当时太医过来给她请平安脉,她却是没瞧见人,所有话都是萧铭修告诉她的。   他到底隐瞒了什么呢?   谢婉凝一颗心都要跳出来,她有些紧张,又有些期待,却还是问:“可是……有什么变故?”   萧铭修低头看她,终于说了一句:“一会儿太医又要过来请平安脉,娘娘且问他们吧。”   算算日子,该是时候了。   作者有话要说:  陛下:哦也,终于可以说实话了,可差点没憋死朕。   贵妃娘娘:呵呵,居然敢瞒着我! 第131章   就为了萧铭修这句话,谢婉凝一大清早什么都做不下去了,让谢兰陪着她在花园里转悠好久,还是静不下心来。   每过一刻就要问:“太医到了没?”   春雨守在花园门口,笑着回:“娘娘且等等,大人们一会儿就到了。”   谢婉凝就叹了口气,对谢兰笑道:“也是,等了这么多年,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了。”   谢兰帮她抚平袖子上的褶皱,慈爱地看着她:“今年是好年景,娘娘也一定能心想事成,事事顺遂的。”   谢婉凝站在花丛中,正想回头跟她再说几句话,可转瞬功夫,她的目光却被刚刚绽放的一株牡丹吸引。谢婉凝凑过去端详片刻,惊喜地对谢兰道:“姑姑你看,这株二乔开了。”   二乔属于牡丹中的名贵品种,同株或者同枝可开异色花或两色花,有紫红、粉白等色,异常漂亮。   如今开的这一朵便是紫红相间,另一朵是粉紫相间,仿佛是春日烟云里的一抹红,明亮了一整个春景。   谢婉凝认真看着,一颗心也跟着越发明媚起来:“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②   谢兰就笑道:“陛下知娘娘也喜牡丹,听闻玉泉山下适宜种养,去岁便令尚宫局在这里载种养护,倒是都给养活了。如今到了春日能绽放盛开,也不枉费陛下一片苦心。”   “陛下自是用心良苦,”谢婉凝叹道,“真漂亮,我确实是相当喜欢的。”   她围着这株刚开的二乔看了许久,两位太医才姗姗来迟,李昔年一进院中就看到谢婉凝的身影,忙领着魏固上前告罪:“请娘娘恕罪,臣等来迟了。”   其实他们来得不晚,只不过让娘娘等了,那就是他们的不是。   谢婉凝起身,倒是客气:“无妨,我也只在屋里坐不住。”   谢兰扶着她出了花丛,一路往花厅行去,太医们跟在她身后,大气都不敢出。   瞧着娘娘的样子,仿佛是知道了什么,又仿佛还没什么底,这会儿陛下不在,他们也不知要如何答话。   谢婉凝在主位上坐了,也没再废话,直接道:“近来我精神倒是好了许多,也不再困顿和恶心,李院正先来瞧。”   李昔年行过礼,屈膝上前听脉。   谢婉凝的一颗心便越跳越快,她想控制住自己,可是那种兴奋和期待是怎么也抑制不住的,最后她只能淡着一张脸,任由李昔年听了。   李昔年粗粗一听就知道娘娘这是盼着了,他是无论如何都不敢含糊的,右手认真听完,又去听左手,末了又瞧了瞧谢婉凝的手相和面色,这才退了下去。   魏固跟他也不敢做眼神交流,默默上前继续请脉。   花厅里一时间就安静下来,谢婉凝状似淡然坐在那,实际上心跳飞快,一不留神就要蹦出胸膛。   就在这时,萧铭修大踏步进了花厅。几乎是他身影一出现,谢婉凝的目光就追了过去,一双凤眼渴求地看着他,仿佛终于找到主心骨了。   萧铭修心中一软,快步走到谢婉凝边上,坐下来便握住她的手:“不怕,有朕在呢。”   不知怎么的,谢婉凝的一颗心就不乱跳了,它又渐渐平稳下来,依然还是往日那颗稳重的心。   魏固也依着程序认真看了一遍,等都听完,便也退到李昔年的身边。   一时间,花厅里连风声都没有了。   萧铭修紧紧握着谢婉凝的手,让她不要慌乱,扭头跟李昔年道:“贵妃如今身体如何?”   李昔年抬起头,见陛下对他轻轻拍了一下手,心里面顿时有了底,这才微微露出笑容来:“恭喜陛下,恭喜娘娘,娘娘这是有喜了。”   便是被萧铭修握着手,谢婉凝也全然不顾忌了,她几乎一下子就跳起来,声音里有着明显的颤抖:“真的?”   李昔年拱手答道:“诺,娘娘且安心,刚臣听娘娘脉音,娘娘的滑脉流转有力,已有两月身孕,如今身子十分强健,小殿下也是很好。”   这么算来,大约二月底时便怀上了,那会儿她刚刚停了治寒症的汤药,时间倒是卡得刚刚好。   谢婉凝欢喜的不行,站在那跟傻了一样,好半天都没动静。   萧铭修侧身去瞧她,却只看到脸颊滑落的泪珠儿,只觉得心口一闷,不由自主地心疼起来。   他抱住谢婉凝,带着她坐回到椅子上,轻声哄道:“这是天大的喜事,傻姑娘,怎么哭了呢?”   他就这么抱着她,哄着她,脸上是一片温存之色。   李昔年和魏固从未见过陛下哄贵妃的场景,如今这么一见,倒是都被这温存的场面所震惊。他们做太医的,自然知道陛下更关心、偏爱谁,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他们两个头一次见到萧铭修这般有耐心,确实跟平时大不相同。   难怪人人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陛下确实是真英雄,而贵妃娘娘也的确是国色天香的红颜美人了。   平日里不怒而威的皇帝陛下,竟也能化成春水,温柔体贴的哄着另一个人,若是叫前朝那些阁臣瞧见,准得把眼珠子瞪出来。   甭管太医们这一刻心里头有多翻江倒海,主位上的两个人还在低声说着话。   萧铭修见她只顾着哭,一张小脸都哭红了,哄得更用力了:“好了好了,朕知道你高兴,你欢喜,可也不能这么激动不是?可别把孩子哭傻了。”   谢婉凝被他这么一说,顿时又哭又笑:“陛下说什么呢。”   她这么说着,还轻声打了个嗝,显然是哭得太用力了。   萧铭修帮她顺着后背,也难得有些哽咽:“多好的事啊,咱们盼了那么久,应当高兴才对。要不然以后孩子出来,也整日里哭哭啼啼的,不就随了你这爱哭的娘亲。”   谢婉凝安静流着眼泪,听他这么絮絮叨叨说着话,一颗心软成一团,也跟着破涕而笑:“我知道的,可我忍不住。”   “好了,”萧铭修给她擦了擦脸上的眼泪,“不许哭了,该叫太医笑话你了。”   李昔年:“……”   魏固:“……”   陛下您别乱说啊,臣哪里敢笑话娘娘!   谢婉凝这才缓了过来,忙起身叫谢兰伺候她净面,留萧铭修在花厅里问:“这次可是准了?”   魏固上前答:“陛下且放心,娘娘这一胎坐得稳当,母子都很康健,滑脉清晰有力,很容易就能听出,绝对错不了。”   萧铭修这才咧嘴笑起来,瞧着也挺傻的:“甚好,甚好。”   魏固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退回去是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敢说了。   这一会儿工夫,谢婉凝就净面回来了,她有些不好意思,轻声问:“魏医正刚说什么?”   萧铭修就抢着回答:“魏医正说你怀像好,母子都很康健,你且放心便是了。“   谢婉凝冲他甜甜一笑,忍不住把手伸过去叫他握着,这才对太医道:“平日里的衣食住行,就要麻烦两位大人多多经心,御膳房那的食单想必你们肯定要过目,本宫便不再叮嘱,总之,辛苦两位大人了。”   李昔年和魏固行了礼,口称诺。   萧铭修沉吟片刻,却道:“如今贵妃刚有两月身孕,太医院那就压着不要张扬,等三个月后坐胎稳固,再说也不迟,你们可听明白了?”   李昔年和魏固对视一眼,一齐跪了下来:“臣等领命。”   等他们领了丰厚的赏银下去,打心底里高兴起来,贵妃这一胎若能得个小皇子,以后后宫里肯定就能风平浪静,旁人再也掀不出什么花样了。   李昔年见魏固走路都漂了,不由叮嘱他:“你也瞧见了,陛下有多重视贵妃娘娘和小殿下,以后每一旬的平安脉,一定要仔细听,我每月同你一起来一回,一点错都不能出。”   魏固的脚步慢慢平稳下来,他低声道:“多谢大人提点,臣心里有数。之前毕竟出过顺嫔、不是骆婕妤的事,孙大人……还好陛下仁慈。”   当时骆婕妤的事其实另有隐情,跟太医院无关,萧铭修还算是个仁慈帝王,只叫她当时的主治太医孙大人告老还乡,没牵连他一家老小。   想起这个,魏固便更是精神些:“大人放心,我一定经心照看,每日都会去御膳房盯着娘娘膳食,绝对不叫娘娘有半点差池。”   李昔年见他自也稳重许多,不由赞赏一笑:“你能明白就很好了。”   因为贵妃娘娘有了身孕,魏固便就成了贵妃娘娘的主治太医,自然有时间盯好贵妃娘娘的衣食住行,若是连这差事都办不好,他也就告老还乡算了。   另一边,听涛水榭的花厅里,谢婉凝靠坐在萧铭修怀中,只觉得一颗心都稳当下来。仿佛有了孩子的这一刻,她的血脉就跟他的血脉链接在一起,再也不会分开。   萧铭修的胸膛温热宽厚,心跳声强劲有力,谢婉凝听了一会儿,不由笑出声来:“陛下,我是真的很高兴。”   等了这么多年、盼了这么多年,最终心想事成,等到了自己最盼望的结果。   “朕也很高兴,”萧铭修笑道,“朕都要高兴疯了。”   谢婉凝坐直身体,一双亮晶晶的眼眸认真看向萧铭修,她正色道:“陛下放心,我一定会做一个好母亲,好好孕育他,生下他,抚养他。”   虽然不知道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是他们两个的血脉,是他们的至亲。   萧铭修也看着她,脸上是任何人都不会看错的坚定。   “好,你是最好的母亲,我就是最好的父亲。”萧铭修如是说。   作者有话要说:  百度百科②《赏牡丹》刘禹锡   小剧场:   陛下:朕都会抢答了,技能点进一步提升。   贵妃娘娘:恭喜你,答对了。   终于有了娃,鼓掌!!!陛下的肾保住了yooooo~ 第132章   有时候,人就是很奇怪。   未有身孕时,谢婉凝心里总是很惦记,每次来月事都会沮丧几日,私下里也跟谢兰嘀咕:“又要多等一个月了。”   去年一年她就是这么过来的,还好魏固一直宽慰她,跟她说吃的药不适宜叫她怀孕,这种症状才缓解一些,她也自是冷静下来,不再那么忧心。   可如今心愿达成,她却也没什么特殊的感觉,除了平日走动时更小心了些,日子依旧照常过。因为寒症缘故,她自来也不怎么用寒凉之物,如今呈上来的膳食跟以往也没什么区别,御膳房和小厨房都知道娘娘喜欢什么口味,做起来也省心。   不过自从知道有孕之后,她身上的那些不适之症一夜之间就消失不见了,除了还是有些贪睡,平日里是该吃吃该玩玩,自是比以前还要开心,倒是跟寻常的孕妇不太一样。   原本萧铭修还怕她性情多变,悄悄看了些话本想学习一下怎么哄人,结果发现如今贵妃娘娘根本不用哄,她自己玩的就很好,竟还觉得有些失落。   他发现,自从谢婉凝知道自己有了身孕以后,对自己的注意就下降许多,以前念叨的是他,现在念叨的都是孩子了。   萧铭修叹了口气,把折子扔回匣子里,起身往寝殿行去。   这个时候的谢婉凝应该在核对夏日份例单子,争取在五月来临之前,把夏季的份例提前发了。   “忙完了吗?”萧铭修进了花厅,就见她靠坐在罗汉床上,一边吃着糖炒栗子一边看折子。   谢婉凝把折子端正放到桌上,慢条斯理起身道:“忙完了,我这是再核对一遍。”   萧铭修过去扶了扶她,瞧了一眼她的穿着打扮:“正巧今日朕有空闲,咱们去给母后请安,把喜事说给她听讲。”   谢婉凝顿了顿,略有些迟疑:“之前陛下不是说三个月以后再宣告?”   萧铭修笑道:“母后也盼了许久,提前跟她说了叫她高兴高兴。”   他这么肯定,谢婉凝便也不会反对,起身去了寝殿重新戴上一对金钗,外加一件亮地纱紫罗兰色长衫,便也算打扮妥当了。   等到了栖凤园,才发现太后正领着两个小公主做花露。大公主还好些,坐得住手也文,二公主就纯粹跟着捣乱了,不一会儿就捏着花泥满地爬。   太后也不叫宫人管束她,只要盯着别掉出凉亭便是了。   德妃、和嫔和安嫔都不在,显然太后也只是愿意带着小公主玩。   瞧见萧铭修和谢婉凝联袂而来,太后脸上笑意更胜:“你们怎么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我这里乱糟糟的。”   萧铭修笑着上前给太后问过安,弯腰抱起大公主亲了亲:“提前说了,母后就要梳妆打扮,还得准备茶水点心,这不是怕惊扰母后吗。”   太后就点了点他,转头看谢婉凝跟在身后笑,便道:“听闻你这些时候不太舒坦,如今可是好些了?”   谢婉凝的月事经过几年的调养已经很准了,每月大概都是这几日窝在宫中,太后倒也是知道一些,所以特地关照一句。   听她这么问,谢婉凝脸上一红,便往萧铭修看过去。   萧铭修便放下大公主,叮嘱她:“彤儿领着妹妹出去玩吧,父皇跟皇祖母有事要说。”   “儿臣遵命。”大公主一本正经说。   然后就看她在地上站稳,人小鬼大地冲太后、萧铭修和谢婉凝行过礼,转头又命令二公主的大宫人:“桃花,抱着妹妹跟本宫走。”   谢婉凝听她那奶声奶气的小嗓子,忍不住又笑起来。   太后就笑着说:“这小人精。”   等人都出去了,萧铭修才回身牵起谢婉凝的手,走太后身边坐下:“有件喜事,特地来跟母后讲的。”   太后一开始还有些迷糊,转头一看谢婉凝红着脸低下头去,当即心中一喜:“可是大好事?”   萧铭修笑了笑,显得颇为畅快:“正是,贵妃已经有了两月身孕,太医道母子均安,如今还算稳当,特地来跟母后道声喜。”   太后简直欢喜得不行,忍不住笑出声来,看着谢婉凝的目光越发慈爱:“好孩子,你辛苦了。”   谢婉凝依旧红着脸,却也笑意盈盈:“能叫母后开心,是臣妾的福气。”   可以看得出来,太后是真的很高兴,那种发自内心的欢喜不是靠伪装就能做出来的。她笑了好一会儿,才叫谢婉凝坐到她左手边来,絮絮叨叨给她讲孕期的一些小经验。   太后声音醇厚,饱含让人舒心的慈祥,无论是萧铭修还是谢婉凝,不由渐渐被她引住心神,耐着性子听起来。   这一讲就耗了半个多时辰,等到太后尽了兴,才发现外面金乌西斜,眼看一日已近落幕。   太后笑着摇头:“是我太过高兴了,难为你们听得认真。”   谢婉凝忙摆了摆手,言辞之间分外恳切:“能听娘娘这一席话,臣妾受益匪浅,也体会出做母亲的不易来,多谢娘娘倾囊相授。”   太后握住她的手,认真看着她的眼睛:“好孩子,我自来就很喜欢你,也知道你人品贵重,能堪大任。怀胎十月是相当辛苦的,以后你就踏踏实实养胎,若是有什么不便都可派人来慈宁宫,若是有什么事我担着。”   谢婉凝一愣,随即便轻声笑笑:“娘娘多虑了,臣妾如今精神尚且还好,宫事也能照常打理,一时半会儿还劳烦不到娘娘。不过臣妾也听闻月份大了精神头就短,到时候再来麻烦娘娘也不迟。”   太后拍了拍她的手,知道她听懂了。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这么简单,谢婉凝什么都不用她叮嘱,早就把事情想得透彻明白。所以她才有这个运气和福分,看萧铭修的态度,无论这个孩子是男是女,但凡是贵妃生的,自要更上心和偏爱一些。   等他们两个的身影消失在花园外,阑意才笑着对太后道喜:“恭喜娘娘,贺喜娘娘,又要当祖母了。”   太后淡淡笑道:“倒是好人有好福,骆婕妤就没这命了。”   原本她或许也可以有这福气,虽然不及如今的贵妃,也能同和嫔和安嫔一样安安稳稳过一生。然而她却偏偏非要疑神疑鬼,最后落得个形似打入冷宫的下场,她怨不得别人,只能怨她自己。   “你瞧,人有底气就能过好日子。贵妃怀个孩子是高高兴兴的,有陛下在,她就什么都不用怕。便是这一院子桃红柳绿又如何?陛下还不是日日歇在听涛水榭,再也不看旁人一眼。”   阑意跟着说:“贵妃娘娘确实人品贵重,当得陛下喜爱。”   太后点了点头:“她的手干净,陛下才愿意握着。”   且不说天家母子这欢天喜地,来了玉泉山庄日子越发难熬的王纯汐却是满心愤满。   早些日子山脚下的傍晚还有些冷,她耐不住寒,便让宫人去炭库领银丝炭,结果接连去了三次才领回来一小篮子煤烟炭,根本不够用的。   没有炭火,大不了就多盖几层被子,倒也能扛下来。可是之后的生活却越发不便起来,大的不说,便就连每日早上用热水都要被杂役刁难,不打点根本就领不到水。   王纯汐满心以为宫中都是一派富贵锦绣,却没想到富贵锦绣的都是旁人,轮到她就只剩困苦无依了。   大宫女灵秀这会儿正伺候她用膳,瞧着那单薄寡淡的四个菜,王纯汐简直食不下咽:“御膳房就只有这个?”   灵秀见她脸色难看,当即便跪了下来:“小主饶命,御膳房只肯给咱们这个,奴婢很早就去等了,最后也才到咱们宫中。”   王纯汐这里的伙食都算是好的了,她们宫人用的能吃饱就不错,玉泉山庄的宫人可比宫中的刁钻多了,倒很是会磋磨人。   “不是给了你银子?”王纯汐咬牙切齿道。   她份例不多,自家也什么都没能带来,日常往来打点不到位,就什么都要不到。可为了一日三餐能吃饱饭,王纯汐也就忍了,很是舍不得地出了几两银子,叫灵秀去御膳房打点。   结果,还是这个样子。   瞧着那土豆白菜王纯汐就食不下咽,往年在家中就是这么度日,她满心以为进了宫就一步登天,没成想吃用还不如家里。   最起码家里好的都能紧着自己和哥哥,不会这么敷衍和轻慢。   灵秀跪在那,整个人都抖起来。不知道为什么,王选侍明明还只是个十七八岁的青春少女,却看起来有些阴森,尤其她沉下脸来的样子,总让灵秀心惊胆战。   “回小主话,奴婢都已经打点过御膳房了,今日这道萝卜丸子汤就是额外给加的,您且尝尝?”灵秀讨好地给她盛了一碗,推到她的手边。   王纯汐看着那里面扎眼的四颗小肉丸,咬牙切齿道:“御膳房真是尽心了。”   灵秀看她就这么阴着脸,却还是把饭吃完了,这才松了口气。   等到她午睡歇下,灵秀才吩咐小宫女:“看着点小主,我去去就回。”   小宫女百无聊赖点了点头,漫不经心道:“姐姐去忙吧。”   跟着不受宠的小主就是这般,不说旁的宫人了,就连自己宫中的宫人们也不会多经心,敷衍得可以。王纯汐脾气又不好,宫人们更是怠慢,轻易不肯为她多出力。   灵秀从后门出了偏殿,一路躲躲闪闪绕了一圈,又从百花楼的偏门进了前殿,这边没人守门,灵秀是自己拿钥匙开的。   等到悄无声息到了前殿门口,守在门边的大宫女听琴才瞧见她:“怎么这时候来了?”   灵秀冲她福了福:“娘娘可是有空闲?”   听琴道:“娘娘正读书呢,你等我进去通报一声。”   不多时,听琴酒出来喊她:“快来,娘娘就等着你呢。”   灵秀心里一片火热,笑道:“能为娘娘效力,倒是奴婢的福分了。”   作者有话要说:  陛下:听说旁人的孕妇都会发脾气撒娇。   贵妃娘娘:来来来,吃吃吃。   陛下:……失望.jpg 第133章   贤妃最爱读书,跟贵妃娘娘不同的是,她看的大多都是圣贤书,像那些下三滥的话本和风物志,她可是从来不读的。   灵秀轻手轻脚走进内殿的时候,她正读一本《战国史册》入神,以至于根本没听到外间的动静。   “给娘娘请安。”灵秀轻声开口。   贤妃仿佛被吓着了,等了好半天才道:“进来吧。”   灵秀这才敢进寝殿。   贤妃此时正坐在窗边的罗汉床上,身上穿着平整笔挺的曲裾深衣,头上的飞云髻整齐板正,发丝一点都没乱。   见是灵秀,贤妃才放下书本,低头凝视着她。   便是在自己的寝宫里,她也行卧不乱,时时刻刻端着她自以为的大家气度。   “如何了?”贤妃轻声询问。   跟刚才在后殿时不同,灵秀除了紧张,还有一丝难以言说的恐惧。   她的恐惧不仅来自于如今坐在上首的贤妃,也恐惧自己一仆二主的境况,更恐惧于王选侍那阴森森的气息。   灵秀只听自己颤抖地答:“回禀贤妃娘娘,王选侍快要坚持不住了,御膳房给的膳食她非常不满意。”   贤妃面无表情,不悲不喜,她只说:“你的动作太慢了。”   灵秀心里“咯噔”一声,双膝一软,顿时就跪到了地上。   “奴婢有错,请娘娘责罚。”灵秀抖着说。   贤妃却偏偏叹了口气:“起来吧,倒也没有怪你的意思。”   灵秀这才轻轻松了口气,她屈膝起身,弓着背立在堂下,再也不敢抬头了。   贤妃低头看着她乌黑的发髻,心中不齿她轻易背主,说出来的话语气却异常和缓:“你要知道,王选侍如今过得也很不如意,可怜见的,本宫不过是想帮她一把罢了。”   她这话是没有错的,下三位小主确实在宫里很不起眼,自来也都是紧紧巴巴过日子。但王纯汐到底是刚入宫的新人,谁也不知她以后会有什么前程,一般头一年宫人们还不会表现得太过乖张,就怕小主们将来有机会翻身,还要反过来报复。   不过表面上的恭敬也都是暂时的,等过了第一年,若是还这般冷冷清清,那日子就真跟冷宫里没什么区别了。   因为不光陛下想不起她们来,就连其他主位娘娘和尚宫局也都会想不起来了。   灵秀弯腰行礼:“娘娘说得是。”   贤妃慢条斯理说:“明日本宫会派人送些吃食过去,你且敲打敲打她,记住了?”   灵秀“诺”了一声:“奴婢记住了。”   等出了正殿,七拐八拐回了后面偏殿,灵秀才不那么慌了。她把额头的冷汗擦干,这便带着笑进了偏殿里,一如往常守在寝殿门口。   次日,当王纯汐再次对早膳发脾气的时候,外面传来一道悦耳的嗓音:“奴婢参见小主,我们娘娘叫给小主送吃食来了。”   王纯汐一愣,给灵秀使了个眼色,灵秀就赶紧迎了出去。   不多时,灵秀就领着那衣着靓丽的宫人进来了。对方一看就是主位娘娘身边的大宫女,穿着打扮自是华贵,竟比王纯汐这个宫妃还要强上不少。   王纯汐扫了一眼她耳上的葫芦坠子,轻声问:“这位姑娘,且不知是哪位娘娘宫中的?”   那大宫人笑道:“奴婢画念,是贤妃娘娘身边伺候的。”   一听这名,便知是贤妃宫中的贴身大宫女,只不过王纯汐自来也没怎么出过门,倒是没见过她。她当即就道:“辛苦姑娘了,难为娘娘还惦记我。”   画念笑道:“我们娘娘自来宽厚,以前小主在端嫔娘娘宫中,我们娘娘不好关照。如今来了山庄,咱们两宫住到了一起,倒是方便了些。”   这话说得,仿佛端嫔是什么冷心冷清的人似的。   王纯汐淡笑道:“贤妃娘娘最是慈和,妾感激不尽。”   等寒暄完,画念便利落放下点心匣子走了。王纯汐打开来看,见里面摆放了各色蒸点,一层是甜口的,一层是咸口的,总也有三四十块的样子,倒是能叫她用上好一阵子。   王纯汐捏起一块桂花糖糕尝了一口,又香又甜的桂花滋味涌上心头,王纯汐轻声笑道:“呵,她想要什么?”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她自问自己没那么惹人注目,贤妃到底为何关照她呢?   她看了一眼跟在身边的灵秀,问她:“你也在宫里许多年了,贤妃娘娘为人如何?”   灵秀福了福,答道:“贤妃娘娘是书香门第出身,听闻很是端方严谨,不过奴婢没伺候过她,倒是不知道是什么脾气。”   书香门第出身……王纯汐心中一动,当即就明白过来。贤妃所求,定在谢婉凝身上。   而被这么多人惦记的谢婉凝,此时正坐在涟漪湖中的廊桥上,盯着身前的钓竿出神。她身边放着一个小几,摆着玫瑰花露和各色茶点,倒是不叫她饿着肚子。   春雨和夏草就围坐在她身边,一个打扇一个盯着钓竿,生怕鱼儿跑了。   萧铭修倒是不用旁人伺候,自己一个人坐在另一边,悠闲自得靠在竹椅上,手里飞快批着奏折。   谢婉凝瞥他一眼,见他一门心思处理政事,不由念叨起来:“陛下真是的,非叫臣妾出来陪您钓鱼,结果您倒是一心二用起来。”   萧铭修洒脱一笑:“娘娘不懂啊,这就是垂钓的乐趣。”   谢婉凝:“……”   乐趣在哪里?就这么干坐着两刻了,钓竿一点动静都没有,仿佛上面没有挂着鱼饵。   萧铭修转头看她脸上难以言喻的表情,不由被逗笑,他放下手里的折子,指着蔚蓝的湖水道:“垂钓的魅力,就在于无声的等待和心的宁静。”   这倒是难得一听的理学,谢婉凝没有跟他争辩,而是转过头来,凝望着风平浪静的湖面。   微风吹拂起舒缓的波涛,阳光下,湖面上仿佛被撒了细碎的金子,光彩夺目。   波光粼粼,如梦如幻。   谢婉凝凝望了一会儿,一颗心也跟着放空,渐渐昏昏欲睡起来。   萧铭修回头看着她笑,自己拿起折子,继续忙碌未完的工作。   时光,就在宁静与等待中流逝。   谢婉凝仿佛沉入美梦之中,却又好似还是清醒的,不过一声惊呼响起,她便立即睁开眼睛,一双凤目努力在湖面上寻找起来。   夏草完全没有意识到她醒了,就看她娇小的身影紧紧拽着比她个子还长的钓竿,努力往岸上拉扯着什么。   春雨也是头一回垂钓,这会儿难得有些惊慌,手忙脚乱跟她一起拽钓竿。   刚刚还很宁静的湖边这片刻工夫却掀起激烈的水浪,有什么暗藏在水下,它激烈地翻滚着、挣扎着,无论如何不愿意被拽出久居的家。   萧铭修不知何时站在谢婉凝的身边,扶着她站起身来:“垂钓,也还有收获的乐趣。”   等待、隐忍、努力追寻,最终收获至宝。   他话音刚落下,一道银色身影就在湖面上甩出漂亮的彩虹弧度,夏草和春雨齐心协力,一起把这条大鱼拽上岸来。   沈雁来迅速搬来木桶,叫她们把那条漂亮的胖鱼儿扔到桶中。   谢婉凝这会儿被他带起了兴趣,也凑过去看:“真漂亮,这是什么鱼?”   萧铭修瞧了瞧,笑着说:“多谢娘娘,中午倒是有口福了。这是鳌花鱼,也叫桂鱼,你肯定是吃过的。”   “以前跟随父皇来玉泉山庄,朕也经常跟着父皇垂钓,也曾钓到过桂鱼,一会儿送去御膳房,做一道酸甜可口的松鼠桂鱼,定很下饭。”萧铭修无不怀念地说。   谢婉凝盯着那条在桶子里翻转腾挪的胖鱼,倒是越听越饿:“垂钓真是有趣呢。”   有了收获,垂钓就变得乐趣横生,谢婉凝这会儿倒是不困了,让宫人取了话本来,一边读书一边守着钓竿,瞧那架势预备着再来一条大鱼。   萧铭修批完奏折,便让宁多福收拾好送回书房,自己坐在那悠哉品茶。   谢婉凝瞧着他笑:“陛下可还没开张呢。”   “莫急,莫急,”萧铭修一脸高深,“钓鱼可是不能急的。”   谢婉凝轻哼一声:“那今日臣妾就要赢了呢。”   萧铭修看她一张小脸兴奋得红彤彤,不由问:“那咱们打个赌?”   “赌什么?”谢婉凝端坐起来,认真看向他。   萧铭修挑眉看向她:“任凭娘娘做主。”   反正她今日已经开张,萧铭修那还什么都没钓上来,说不定胜利就在眼前了。   这么想着,谢婉凝眼睛一转,很不公平地说:“那就赌,午膳之前谁钓的鱼斤数最多?”   萧铭修哈哈笑出声来:“朕可要提醒娘娘,娘娘可还记得欠朕两个人情呢?”   谢婉凝正色道:“自然是记得的,本宫向来言而有信,不过……今日的赌注,也算这人情如何?”   今日本来就是特地带她出来玩,目的就为哄她开心,萧铭修闻言便道:“好,若是朕赢了,娘娘可就欠朕三个人情了。”   谢婉凝咬了咬嘴唇:“现在可是臣妾领先呢。”   萧铭修让沈雁来把钓竿拽上来,亲自往吊钩上挂好鱼饵:“娘娘向来言而有信,可不能反悔啊!”   谢婉凝呆愣愣看着他重新把钓竿扔回湖中,顿时噘起嘴来:“陛下,您真是……太奸诈了。”   萧铭修老神在在:“这叫有备无患,多谢娘娘夸赞。”   谢婉凝瞪了他一眼,便也不再搭理他,自己转过身来认真盯着湖面,心里却想着这回说什么也要赢,可不能输了面子。   然而,福运却未再光顾贵妃娘娘,就只看皇帝陛下在她边上不紧不慢钓上来三条肥鱼,她的木桶里还只有那条寂寞摇曳的桂鱼。   临近午时,灿灿金乌散着无与伦比的热意,萧铭修转头对谢婉凝道:“多谢娘娘高抬贵手,承让,承让了。”   谢婉凝伸手拧了一下他的胳膊,随即便笑出声来:“我要吃松鼠桂鱼。”   萧铭修起身,亲自把她扶起来:“这还不简单?走,咱吃全鱼宴去!”   作者有话要说:  贵妃娘娘:我走过那么多的路,就是没走过陛下的套路。   陛下:承让,承让了。 第134章   中午一顿全鱼宴,用得谢婉凝身心舒畅,下午两人回了听涛水榭,短暂打了个盹,萧铭修就起身上前头忙去了。   谢婉凝寻了景致最好的花厅,手里摆弄着给孩子准备的小衣服。   这么几个月准备下来,也渐渐凑了二十几件,趁着天气好一件件挑出来玩赏,也是特别有意思。   等休息够了,谢婉凝才叫来芳蕊:“端午节的单子,可是预备了?”   芳蕊福了福,答道:“御膳房给出了三份样例,请娘娘指点参详,另外琳琅仙岛上的琳琅殿也已经铺设一新,能摆的开那么大的场面。   谢婉凝闻言深思片刻,才道:“好不容易玩闹一回,可不能叫母后觉得没意思,前头过年时有试过一场《锁麟囊》,你去问问乐司可是已经排好全场,正巧在端午时看。”   芳蕊道:“诺,奴婢记下了。”   “日子倒也快,一眨眼就到了端午,再过了六月芒种,眼看就要夏至呢。”谢婉凝叹道。   一年时光如梭,转瞬即逝,仿佛春节才刚刚过去,如今已是五月初了。   芳蕊跟着说:“等来年新春,娘娘就可以抱着小殿下在寝殿里吃茶烤栗子了。”   一想到那景,谢婉凝就忍不住笑着说:“快别了,回头尿我一裙子,还不够换的呢。”   屋子里的主仆笑成一团,等高兴过了,才继续说正事。   谢婉凝把三份膳单都看过,才道:“如今我这身孕除了太后也没旁人知晓,宴会时的单子就尽量改得统一一些,做一些时令新菜,也避过寒凉之物。这道山楂凉糕和薏米红糖糕都撤掉,换成黄金玉米烙和八宝甜粥。”   芳蕊跟在谢婉凝身侧,手里飞快改着单子。   谢婉凝又点了点膳单:“红枣桂圆茶也撤掉,如今已经开始回暖,再吃这个恐怕要上火,换成果茶吧,也爽口。”   她一口气挑了好几处错来,又让芳蕊把单子重新抄了一遍,才道:“记得叫御膳房给两位小公主额外做些一口酥,倒是都很爱吃。”   等安排完膳食单子,谢婉凝就问芳蕊:“可是有遗漏?”   芳蕊思索片刻,立即道:“娘娘,宴会上乐者的曲目还没定呢。”   谢婉凝拍了拍额头,笑着说:“瞧我这脑子,倒是不如以前好用了,就叫按照过年时的奏吧,都是太后娘娘喜欢的曲,出不了错。”   芳蕊便退下去忙了。   等端午家宴的事安排得差不多了,日头也已偏西,斑斓的晚霞映在天空,照得花园里一片璀璨。   谢婉凝起身在花园里溜达一圈,突然对秋云说:“我想吃香椿了。”   秋云机灵,立即就说:“娘娘是想吃鸡蛋炒香椿,还是用香椿拌豆腐?这两样都好做,小厨房一会儿就能呈上。”   谢婉凝思索良久,十分犹豫不决。   正巧萧铭修忙完回来,闻言就道:“这还有什么选的?一样上一碟子,爱用哪个用哪个。”   谢婉凝微微一笑,冲他福了福:“陛下安好。”   萧铭修打发走秋云,亲自过来扶着她的手,陪着她一起在花园里散步。   微凉的晚风吹拂着,带走了初夏时节的燥热,谢婉凝挽着萧铭修的手,时不时抬头瞧他。   萧铭修被她看得心里头直发毛,忍不住问:“如何?”   谢婉凝索性就抬头盯着他瞧,见他目光沉沉,不躲闪也不慌张,就这么回望着自己,不由心中软成一团,冲他甜甜笑了。   “那日……”谢婉凝斟酌着语气,“我说要让其他姐妹过来,陛下是不是……是不是生气了?”   虽然萧铭修掩饰得很好,可谢婉凝到底跟他同床共枕一年光景,还是看出来些许。   当时她自己睡得五迷三道,脑子里是一团浆糊,这些时候她左思右想,还是回过味来。   萧铭修笑着看她,脸上表情丝毫不变:“没有的事。”   他越是这样,谢婉凝越是肯定,她拉住萧铭修的胳膊,让他面对着自己:“陛下,您说实话,是不是生气了?”   萧铭修轻叹一声,低头跟她的额头贴在一起,认真看着她:“是,也不是。”   明明是自己要问的问题,可等到了答案,谢婉凝却又难受起来。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只觉得心口堵得慌,一双眼睛也微微泛红,竟是要哭了。   “我并不是不信任陛下的。”谢婉凝哽咽道。   她只是想最后试一次,就一次,只要一切风平浪静,她就再也不会去纠结于此。   可她还是让萧铭修伤心了,谢婉凝闭上眼睛,不敢去看他明亮的眼眸。明明自己不是爱哭的人,这会儿的泪水却如同洪水一般,决堤而出。   “唉,傻姑娘,你哭什么呢。”萧铭修又好笑又好气地搂住她,抱在怀里轻声哄。   “我跟你说实话,你好好听,好不好?”   谢婉凝把头埋进他胸膛里,使劲点了点,发顶的头发乱飞起来,像个毛茸茸的小兔子。   “一开始我确实有些生气,气你不信任我,气你乱试探我。”萧铭修顿了顿,声音里却有些笑意,“可是后来我仔细一想,你能试探我,说明你也准备往前再迈一步,你是不是也准备着只要我表现得好,就彻底放下心房,不再困惑于过去?”   听着他熟悉又醇厚的嗓音,谢婉凝的心渐渐平静下来,眼泪倒是不流了,却有些不好意思。   “嗯,陛下说的是,我确实是这么想的。”谢婉凝小声说。   萧铭修拍了拍她的后背,笑道:“我就想,这算是好现象是不是?总比我们两个一直止步不前要好得多。而且我也信得过我自己,知道我一定能让你放下心防,所以我就又都不生气了。”   谢婉凝被他说的一颗心热乎乎,暖融融,就好似被阳光普照,一点阴霾都没有了。   “谢陛下坦诚。”谢婉凝认真道。   萧铭修伸手捏住她的下巴,让她抬头看着自己:“我也要谢你坦诚。”   谢婉凝想了好一会儿,才知道他说的是何意。   他在感谢她愿意问他这件事,而不是把担忧和疑惑都压在心里,最终成了解不开的疙瘩。   谢婉凝被他深邃的目光吸引,踮起脚尖送上自己柔软的嘴唇。   一阵凉风拂过,树影摇曳、飒飒声响,花儿芬芳四溢。   等把人哄好了,萧铭修才取笑她:“都要做母亲的人了,怎么还跟小孩子一样,动不动就哭鼻子。”   谢婉凝这会儿又恢复如初,脸皮厚了起来:“魏医正说孕期心绪不稳是正常的,若是有不满或者委屈,一定得说出来,要不然憋得太久,心里肯定不痛快。”   萧铭修点了点她的鼻尖:“回头你是痛快了,换朕委屈着。”   谢婉凝就笑出声来。   这么一说开,谢婉凝的情绪就很高涨,晚上跟萧铭修用膳的时候也是笑意盈盈,显得心情极好。   初夏时节的香椿特别鲜嫩,只掐最上面两三片小嫩芽,和鸡蛋过油一炒,香得让人直流口水。而用来凉拌豆腐也很美味,一口下去香椿香嫩、豆腐软糯,搭配最是得宜。   每年只有这时是吃香椿的季节,等过了端午,香椿的叶子就老了,味道没有这会儿香。   谢婉凝不怎么挑食,也爱吃这些时令鲜蔬,不过萧铭修却不是很喜欢香椿的味道,一口都不肯尝。   谢婉凝就跟他道:“陛下真不试试,很好吃的,这味道独特,一年也就只吃这一季。”   “不不不,”萧铭修使劲摇摇头,甚至还望后面躲了躲,“娘娘自己享用吧,朕可是敬谢不敏。”   在他闻起来,香椿一点也不香,甚至是有些臭的。   谢婉凝头一回见他这个表情,忍不住笑得趴在桌子上,连饭也吃不下去了。   萧铭修抿了抿嘴,伸手去捏她的脸蛋:“你这人,老是故意戏弄朕,等明日朕就下招书,叫今年南陈的岁供加上一臭果,非要给你尝尝不可。”   谢婉凝听了一点不生气,甚至很好奇:“臭果是什么?”   萧铭修想了想,道:“听闻是很大的一个果实,外面的壳很硬且都是尖刺,里面的果肉是嫩黄的,有一股很浓的臭味。”   他说了这么多,谢婉凝却把最后一句给省略掉,有些出神地念叨:“说不定好吃呢,陛下记得明日写诏书,臣妾很是想尝尝到底如何。”   萧铭修:“……”   得,还是贵妃娘娘勇猛。   等用过晚膳,萧铭修又忙了一会儿,就自己摸了本书在寝殿里的贵妃榻上看,书上没有名封,谢婉凝也不知道他在看什么。   不过这会儿芳蕊过来回话,她也就忙正经事去了。   芳蕊道:“娘娘,乐司回禀说已经排完了《锁麟囊》,一共有十六折,其中最好听最热闹的大概有四五折的样子,不知娘娘想如何安排?”   这一出戏显然一两个时辰唱不完,这是大戏,且得从早唱到晚上。   谢婉凝想了想,又忆起最近天气晴好,便说:“这是小事,应也不用再过问太后娘娘,不如上午就开始唱,中午咱们就在琳琅殿吃水席,等下午听完,刚好可以晚上聚家宴,倒也很是省事。”   一想起琳琅殿的美丽景致,谢婉凝就盘算着到时候宫殿四周挂上红灯笼,也好添些灯火阑珊的意蕴。   这么想着,谢婉凝就不由出了神:“唉,突然想吃柿饼了。”   芳蕊一愣,小声说道:“娘娘,这时节柿子可还没开花。”   可谢婉凝这会儿就跟着了魔一样,径自进了寝殿里,对萧铭修道:”陛下,我想吃柿饼。”   萧铭修大手一挥:“吩咐下去,呈上来。”   芳蕊:“……”   陛下啊……哪怕咱们御膳房都是御厨,也变不出柿饼来。   然而,芳蕊到底低估了御膳房,这时节变不出柿饼,膳房却变着花样呈上来两小碟子南瓜饼,里面的馅料还不同。瞧那形状色泽,竟是跟柿饼差不了些许。   谢婉凝刚才闹得欢,其实腹中并不觉得饥饿,但看到御膳房这么用心的手艺也有些不好意思,小口吃下小半个。   萧铭修笑着看她,目光温柔得很:“好吃吗?”   谢婉凝使劲点了点头,把剩下那半个喂给他:“陛下尝尝,好吃。”   萧铭修一口吃下去,总结:“甜。”   作者有话要说:  贵妃娘娘:陛下,我要吃麻小。   陛下:上!   御膳房:陛下,臣妾做不到啊!   陛下:你是什么臣妾? 第135章   自从贵妃娘娘的胃口好起来,听涛水榭的茶水间就比以前忙碌许多。   这边其实是两宫并一宫,两宫都只带了一半的宫人过来,再添了些玉泉山庄原来的粗使杂役,人手勉强够用。   不过既然前头的茶水间缺人,尚宫局便也不能含糊,特地跟后院管浣衣的大宫女蒲红商量一番,最终的结果就是,绿叶被推举去了茶水间。   绿叶年纪不大,瞧着也没多出色,除了老实肯干似乎就再没有旁的优点。   不过能被上峰看中,本身就是她最大的依仗。   等她终于从欣喜中回过神来,忙跑去找蒲红道谢:“多谢姐姐提拔。”   蒲红淡笑道:“你是懂事的姑娘,哪怕在咱们这后院也十分勤劳,每日来得最早走得最晚,就连贵妃身边的姑姑都夸过你衣裳洗得好。”   绿叶兴奋得脸都红了,一个劲冲蒲红鞠躬:“还是要多谢姐姐,是您好心才提拔我的。”   哪怕她再勤奋努力,上头的人不愿意提拔,那也是白忙一场。   这回她能进茶水间,就是她入宫以来最好的一次晋升了。   “奴婢一定好好表现,不辜负姐姐信任。”绿叶坚定地道。   蒲红笑笑拍了拍她的头:“你只记住,忠心陛下和贵妃娘娘,差事就好办许多。”   绿叶晕晕乎乎回了角房,刚坐下没一会儿,同屋的宫女便也回来了。   “你且说说,是如何巴结蒲红姐姐的?”那宫女羡慕地问。   绿叶想了想,也是想不到自己如何入了别人的眼,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真的不知道。”   那宫女以为她不肯说,撇了撇嘴:“行吧,那以后你可别忘了我。”   “不会的不会的。”绿叶说着,自去收拾包袱去了。   能调进茶水间,她便升了一级,再也不是最低等的杂役宫女了。住处和宫装都要更换,毕竟茶水间就在前院,可不能穿得乱糟糟得污了贵人们的眼睛。   没过两日,绿叶就习惯了在茶水间的差事。   她专门负责来往御膳房和听涛水榭,给贵人们取要吃用的点心膳食,因为近来娘娘胃口比以前好了些,传膳的次数也比以前多,是以绿叶还挺忙的。   不过即便现在这样整日来回跑,她也特别满足,现在的日子比以前可是好过百倍,是以她整日里喜笑颜开,谁见了都觉得这小丫头满脸喜气。   五月初三这一日,谢婉凝下午忙完,想起端午那日要呈的点心还没尝,边吩咐:“叫人去御膳房,把几样点心都取一两块过来,不需要太多。”   芳蕊便福了福,快步出去写了个批条,进茶水间寻人。   茶水间不算宽敞,却也并不狭窄,平日里两三个小宫人在里面忙,也能忙活开。这会儿一个小宫人正在给娘娘煮红枣银耳羹,绿叶则在烧水,芳蕊就冲她招了招手:“绿叶,去御膳房传膳。”   绿叶忙起身行礼,接过批条就往外面跑去,瞧着动作特别利落。   芳蕊回头盯着她细瘦的身影瞧了瞧,兀自笑了:“倒还算勤快。”   绿叶干多了杂活,身上很是有一把力气,走起路来又快又稳,不过两刻就到了御膳房。御膳房的小黄门早就认识她,见她一来就笑嘻嘻接过批条,巴结道:“绿叶姐姐快请里面坐,我师父刚煮了桂圆茶,且吃两口。”   这种事是不好推拒的,绿叶也就顺手接过茶杯,搬了小凳子坐在院子角落里,等御厨们打点膳食。   入口的东西听涛水榭是一向都很严谨,必须有自家的宫人亲自过来下批条,然后跟御膳房的送膳黄门一起回去,避免路途中出现差错。   也正是因为如此,茶水间的人手才不够用,绿叶也就有了这个机缘。   绿叶性子稳,哪怕坐这里等也不着急,她垂眸看着手中的茶杯,脸上却也没有不耐烦的表情。   今日也算凑巧,她刚坐了一会儿,就听到一把略显熟悉的嗓子。   绿叶寻着声瞧过去,却是王选侍宫中的灵秀,也是之前在炭库那有过一面之前的大宫人。因着这几日过来传膳,绿叶也是见了各宫人等,倒是知道了她叫什么名字。   灵秀见了她,不由眼睛一亮:“倒也是巧,我们还真有缘分。”   可不是吗?绿叶调进茶水间还不足五日,过来传膳就瞧见她四五回,也不知王选侍长了个什么胃,竟是这么喜欢吃吗?   对方是大宫女,绿叶也很客气,忙站起来回:“姐姐倒是辛苦了。”   灵秀虽是大宫女,可却没绿叶那么好的待遇。她过来传膳却只能站在院子里等,不说能坐下吃口茶了,就是挡在路中间也不行,选侍身边的大宫人也不过如此。   她就垂下眼眸,跟着绿叶一起走到角落里叙话。   “我记得之前在炭库见过你,那时候你还是杂役,恭喜你高升了。”   绿叶红着脸笑笑:“多谢姐姐。”   灵秀眼睛闪了闪,轻声细语道:“在茶水间可是辛苦?我听说贵妃娘娘最是和善人,你的日子一定好过。”   “可不敢非议娘娘呢。”绿叶小声说。   兴许是没想到她会这么说,灵秀微微愣了一下,好半天才接话:“这么多年,你做杂役宫女很辛苦吧?如今日子熬出头,可要好好做事,叫娘娘能记得你的好处。”   绿叶使劲点点头:“我知道的,多谢姐姐提点。”   灵秀想了想,从腰上取了一个有些陈旧的小荷包,悄悄塞进她手中:“你肯定也没存下什么身家,想要上下打点自是不容易。我这好歹存下些私房来,你拿去打点吧。”   不过两三面的交情,对方就拿了银子给她,绿叶很是吓了一跳,好半天都没敢接。   “不成不成,哪里能用姐姐的体几呢。”绿叶死活也不肯要。   灵秀硬要塞给她,在她耳边低声道:“咱们原就是同乡,在宫里也算是个依靠。不瞒你说,我们小主那里日子很不好过,我这不是还等着你以后出息了,能提拔姐姐一把。”   一听她有所求,绿叶就有些迟疑了:“我也不知道有没有好前程呢。”   灵秀见她松了口,微微一笑:“便是没有,不也比我们那冷衙门强?妹妹就收下吧,我心里也好有个底。”   绿叶四处张望,这才悄悄收了下来。   等回到茶水间,绿叶把娘娘要的点心装点好,给送进花厅里。芳蕊正在殿里陪着娘娘,没空闲出来安排差事。绿叶就又悄无声息退了下去,安心在茶水间里忙起来。   等到晚膳之后,芳蕊抓了个空档去间房里用晚膳,绿叶才红着脸凑过去:“奴婢有些话要对姑姑讲。”   芳蕊抬头看她一眼,当即了然:“说吧。”   因已经入了夏,晚间的膳食就偏清淡,除了一道莲藕排骨汤,御膳房还给呈了酸萝卜老鸭汤,很是开胃爽口。   谢婉凝食不知味吃了小半碗汤,就放下了筷子。   萧铭修忙了一下午,这会儿就有些饿了,飞快用了小半碗香菇肉丁焖饭,这才发现贵妃娘娘居然没有开心地用膳,反而愁眉不展坐在那发呆。   这可是难得一见啊……萧铭修便也放下碗筷,扭头问她:“怎么?可是不舒坦?”   谢婉凝摇了摇头,她盯着桌上的膳食看过一遍,却说:“嘴里没有滋味,什么都不想用。”   没滋味啊,估摸着晚膳太清淡了些,她不太想用。   萧铭修扭头看向春雨,皱眉道:“怎么伺候的?不知道选些滋味足的菜?”   他这一生气,周围伺候的宫人就都跪了下来,却都不敢求饶。只春雨低声回:“御膳房道近来夏燥,特地上了些清淡的菜,怕陛下和娘娘上火。”   萧铭修正想再训斥两句,谢婉凝却握住他的手,柔声道:“宫人们考虑得仔细,倒也不是他们的错,只是我确实没什么胃口罢了。”   “听见了,还不快谢谢娘娘。”萧铭修便也就此罢休,扭头关心起谢婉凝的晚膳来。   女人怀胎十月,经历的是身体和心理的双重变化,谢婉凝这样心胸宽广的还算好些,换了心思细腻的可能要更折腾。   哪怕这样,谢婉凝觉得自己的心绪变化很快,口味、习惯和喜好也在不知不觉间转变,这感觉却没有领她恐惧,反而让她有些新奇。   萧铭修捏了捏她的手:“便是胃口不好,也得勉强用些,要不然晚间就要饿的。”   谢婉凝有点发愁,看着一桌子的美味佳肴却一点都不想吃,想了想,她突然道:“要不,叫御膳房再做一碗酸辣粉丝汤上来吧?酸辣口的最是开胃。”   这么说着,她舌根就不由自主分泌出口水来,倒确实是想吃了。   萧铭修一喜,挥手就叫宫人忙活去了。   等酸辣粉丝汤的工夫,萧铭修也没继续用膳,反而陪她一起等:“人人都说酸儿辣女,也不知道咱们这小殿下到底喜欢吃什么。”   谢婉凝就笑了:“哪里有那么准的?臣妾还在娘家时,家中的远方堂嫂怀孕时就特别爱吃辣子,这么连着吃了几个月,最后却生了个哥儿,当时婶婶们就说,这是生了个娇娘命的男娃娃。”   萧铭修忍不住听笑了:“哪里有什么娇娘命的男娃娃,倒是会胡说。”   谢婉凝就拍了拍他的手:“所以啊,这也都是不准的,不过听闻太医倒是很厉害,不知道他们能不能听出什么大概?”   “他们啊,”萧铭修冷笑道,“他们就是真能诊出来,也绝对不肯说的。”   谢婉凝转念一想,便是懂了:“太医院的大人们比前朝的大人们还要谨慎。”   萧铭修摇了摇头:“可都是一群人精,就是谨慎的地方不同而已。”   两人说着话,酸辣粉丝汤呈上来了,里面的粉丝用的是红薯粉,在红亮亮的汤汁里是晶莹剔透,瞧着就很有食欲。   大老远端过来,就能闻到一股又酸又辣的鲜香味,谢婉凝只觉得肚子咕噜噜叫起来,顿时就觉得饿得慌。   谢婉凝一口酸辣粉下去,只觉得唇齿生香,很是回味无穷:“好吃,这才对味。”   萧铭修闻着那又酸又辣的滋味,突然想:酸辣都爱吃,这可怎么判断?   作者有话要说:  陛下:夭寿啦,娘娘吃粉丝了。   贵妃娘娘:好吃!真香~ 第136章   终于靠酸辣粉丝汤解决了晚膳的贵妃娘娘,心情一下子就好起来。   晚间也没怎么折腾着要吃非时令的膳食,做了会儿针线就歇下了。   五月初四这日,她便趁着萧铭修在前头忙得没空陪她,准备去芬芳苑散散心。   她这一要出行,听涛水榭便忙活起来,有准备膳食茶水的,有打理更换衣物的,甚至还有单独清点药品药丸的。等这一通忙完,谢婉凝也刚午歇起来,当即就可以往芬芳苑去。   坐在步辇上,谢婉凝还笑道:“如今可是忙坏你们了,且先辛苦些许时日,等来年宫里头就可以加人手了。”   如今她肚子里揣了个宝贝疙瘩,不仅景玉宫的人要跟着忙乱,就连乾元宫的宫人也跟着十分紧张,生怕贵妃娘娘和小殿下出什么差错。是以两宫的人都跟着忙起来,瞧着确实是有些辛苦的。   等到来年她生下孩子,后殿里肯定要添置奶娘和宫人,前殿就会松快不少。   这回是谢兰亲自陪她来的,闻言就笑了:“别看宫人们忙,心里头却也都很开心,如今娘娘自掏腰包涨了月钱,自是都干劲十足。”   谢婉凝点了点头:“总不能叫大家伙白辛苦,有付出便有回报,人人才会愿意为你忠心。”   从听涛水榭出来,穿过以前萧铭修住过的摘星楼,便行至湖畔长廊,这一小段长廊并不算长,却是雕梁画柱,步辇穿行其间,倒是有恍如梦中之感。   等过了长廊,再沿着湖边行片刻工夫,就能看到一个宽敞开阔的花园,这里便是芬芳苑了。   花园里除了花草还有假山凉亭,再往远处瞧去,依稀能瞧见清平斋的一角屋檐,那是以前谢婉凝过来避暑时的住处。   谢兰上前扶了谢婉凝下来,指着清平斋道:“瞧着似是也修了修,不过今年娘娘没有住,便空置了。”   谢婉凝点点头:“这里景色确实好,往年我都是住在二层阁楼里,四面窗户一开,微风拂过便有阵阵花香,倒是避暑的好住处。”   谢兰扶着她,身后是小心谨慎的春雨和夏草,再往远一点还有张之和另一个得用黄门跟着,出来这一趟,阵势实在不小。   “来了这么久,也才有工夫过来这里瞧,倒是花都开好了。”谢婉凝笑道。   芬芳苑种的全部都是花,按花开时节分隔开不同的花坛,初夏时节正是百花盛开时,远远望去自是姹紫嫣红。   靠近门口的是两丛粉色樱草,再往里面一些,却是淡紫色的桔梗花。微风轻轻一吹,花儿便随风摇曳,婀娜着靓丽的身姿。   最中间的大花坛,种的自然就是谢婉凝最喜爱的牡丹,花匠们很是讨巧,各种颜色分开种植,一眼看过来是五彩缤纷,诉说着夏日的热闹。   谢婉凝一点都不着急,她就这么慢悠悠转了一圈,把所有的花都瞧了一遍,才指着假山上的芬芳亭道:“上去坐坐,吃些茶果。”   溜达这么一会儿,她又有些饿了。   谢兰就扶着她上了楼,一面还道:“娘娘且小心些。”   谢婉凝忍不住拍了拍她的手,俏皮道:“无妨的,如今我是好着呢,都没见显怀,姑姑不用太过紧张。”   说是月份小,可也正是月份小谢兰才紧张,不过她自来就特别上心谢婉凝,平日里都小心翼翼怕她磕了碰了,如今可不得更不敢错开眼。   等谢婉凝慢条斯理上了芬芳亭,亭子里已经被春雨和夏草布置一新,四周的木椅上已经铺好了软垫,中间的石桌也擦得干干净净,铺了桌布和茶盘。夏草早就把小炉子取出来,正全神贯注煮水烧茶。   春雨把点心和果盘从食盒里面取出,笑着问:“娘娘想吃什么茶?今日带了菊花、普洱还有铁观音。”   谢婉凝想了想,道:“煮一壶菊花茶吧,放些枸杞、红枣和冰糖,倒是很适合这季节。”   她一声令下,夏草便忙活起来。   谢婉凝走了小半个时辰,这会儿腹中空空,目光在点心上扫了扫,最后取了一块枣泥菊花酥吃。   刚吃进去小半个枣泥酥,谢婉凝往外望景的时候,却偏巧瞧见一抹熟悉身影。山下人也抬头瞧她,两人的视线在百花丛中交汇,却是各有深意。   既然都瞧见了,山下人就得上山来拜见,谢婉凝把枣泥酥放回碟子里,接过谢兰递来的帕子轻轻擦着手。   在她身边,春雨轻轻打着扇子,不让蚊虫惊扰到她。   王纯汐刚走到半山腰时,瞧见的就是谢婉凝这么一副娇贵样子。她今日穿了一身嫩黄色的对襟袄裙,料子似乎是十三织锦的,远远瞧去就能看到亮眼的银丝波纹,通身都没什么绣纹,却依旧显得华贵典雅。   这宫里,只有贵妃娘娘所用所穿所享,无一不是精品。   王纯汐狠狠压下心里的艳羡和嫉妒,努力端着平淡无波的面容,一步一步走上凉亭。   谢兰扫了一眼她,自是认得她是什么人,可便是对谢婉凝上一世恩怨过往全然不知,却也打心底里不是很喜欢她。   就凭她千方百计入宫这一点,就够让谢兰厌恶的。   等走到凉亭上,王纯汐却跟傻了一样,站在那一动不动。春雨见她这么没规矩,当即便道:“小主还不快给贵妃娘娘行礼?”   王纯汐目光游弋,最终落到谢婉凝身上,谢婉凝却淡淡望着手边的茶杯,根本不理她。   她在想什么,谢婉凝一清二楚。无非是想凭着过去的交情,让谢婉凝免了她的礼,让她维持住体面罢了。   可谢婉凝为什么要迁就她呢?她想维持王家的体面,就根本不应该进宫,一旦进了宫,就要学会宫里的规矩,那膝盖是不弯也得弯的。   因为王纯汐没跪下行礼,凉亭上下的宫人便一齐把目光投到她身上,叫她顿时觉得浑身难受。   灵秀就跟在她身后,这会儿只得拽了拽她的衣袖:“小主怎么傻了,赶紧给娘娘行礼。”   王纯汐这才垂下眼眸,不甘不愿跪了下去:“妾……妾给贵妃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夏初时节天气自是适宜,便是山上凉亭里一点都不寒冷,可那石头台阶却硌得王纯汐一双膝盖生疼。   她咬牙请了安,却没想到谢婉凝依旧淡淡坐在那,没叫起也没说话,她似乎就忘了眼前有这么个人,转头看向夏草,敲了敲手里的茶杯。   夏草忙取了茶壶给她续上菊花茶,轻声道:“有些烫,娘娘且等等再吃。”   谢婉凝就轻哼一声,慢悠悠吃了一碗茶,等看王纯汐整个人都抖起来,才仿如大梦初醒一般:“唉,瞧我这脑子,快起来吧。”   王纯汐紧紧抿着嘴唇,被灵秀扶起来的时候还晃了晃,显然是疼着了膝盖。   谢婉凝还没来得及说话,谢兰就轻声开口:“选侍小主的宫规还练得不够好,回去且得再勤加学习,省得在外人面前出错,闹笑话就不好看了。”   入宫的女人们先练的就是跪,你跪得不好看、不规范、不优雅,便就是不成体统,旁人自要笑话的。   她这话一出口,王纯汐就想到储秀宫张嬷嬷那张马脸,顿时觉得膝盖更痛了。   “诺,”王纯汐强忍着开口,“妾知错。”   谢兰厌恶王纯汐,是很有根由的。早年谢婉凝为了不嫁到王家,才迫不得已走了这条路,入宫这么多年虽然看着繁花锦绣,可早些年也确实不算容易,宫里这么多女人,能走到今天的都不是弱者。   她能有今天的盛宠,完全是因为她和陛下脾性相合,最能相互体贴,不是因为琅琊出身,更不是因为一张如画容颜。   宫里头什么样的女人没有?陛下最看重的自然不是脸,他看中的是贵妃一颗玲珑心。   可王纯汐这个琅琊王氏嫡女,却自己硬生生弄出一场“凤栖梧桐”的是非,眼看还想走谢婉凝的老路,不,她是想踩着谢婉凝铺平的锦绣路,再走一回罢了。   然而她哪怕再谋划,也不过都是东施效颦,有贵妃娘娘珠玉在前,其他的女人便都成了陪衬。   若不是贵妃想瞧瞧她到底有什么谋划,她连名字都不会被画,相图那一关直接就刷了下去,哪里还有她如今站在贵妃娘娘面前的机会。   便是叫她跪着答话,也是贵妃娘娘给她脸面了。   谢婉凝见王纯汐的脸都青了,也不耐烦再跟她废话,便淡淡道:“本宫记得琅琊王氏最是体面,就是不知你这个王氏嫡女,为何会入宫为‘妾’呢?”   她把妾字咬得很重,王纯汐却是忍住了,只低声道:“娘娘谬赞了,如今琅琊最红火的人家,怕早就是谢家了。”   谢婉凝轻声笑笑,她一双眼眸紧紧盯着王纯汐,总觉得她跟前世刚认识时不太相同。   那个时候的王纯汐还只是个看似天真的小姑娘,她比自己小上五六岁,平日里也不过就看书作画,即便偶尔做些针线,也大多都是给她哥哥做的。   就这么一个普通的小姑娘,最后却亲手掐死了她。   想到这里,谢婉凝目光一沉:“这也没外人,你说,你为何入宫?”   王纯汐未曾想到她会如此直接,当即心神俱震,一颗心狂跳不止。   在谢婉凝颇有压迫感的目光之中,她只觉得口干舌燥,想了好久才把话说出口:“为了荣华富贵,娘娘也知道妾娘家……情景,便是饭都要吃不上了,哪里有宫里日子好过呢。”   荣华富贵吗?谢婉凝浅浅吃了一口茶,这样会掩饰的王纯汐,是前一世里从未出现过的。   谢婉凝反问她:“你又如何知道,宫里头日子好过呢?”   王纯汐一愣,她藏在袖子里的手指紧紧扣着手心,唯有这样才能叫她清醒:“因为娘娘选择了这里,所以妾……理所当然这般认为了。”   谢婉凝目光一沉,因为我吗?   作者有话要说:  春雨:跪下。   王纯汐:……   谢兰:不懂规矩!   王纯汐:……混合双打吗你们这是。 第137章   虽然性子略有些变化,但感觉王纯汐还是那个王纯汐,见她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谢婉凝就莫名想笑。   王家人有个特点,都那么的自以为是。   谢婉凝淡淡看着她,见王纯汐依旧紧紧绷着脸,不由道:“你比早些年,可要稳重许多。”   以前王纯汐在族学读书时,可是不怎么同人来往的,她整日里跟着她哥哥,便是偶尔参加诗会也显得十分青涩拘谨。   当年的她到底年纪小,也不知这几年发生了什么变故,才让她有了这许多变化。   王纯汐抬头看了她一眼,却微微笑起来:“娘娘比早些年也是不同了,如今看您,已经确确实实是宫中盛宠至极的贵妃娘娘,再无半点谢家嫡长女的模样。”   可谢家嫡长女该是什么样子?贵妃又该是什么样子呢?这事没人能说清,谢婉凝反而觉得王纯汐这话十分好笑。   她挑了挑眉:“我是我,谢家嫡长女是我,贵妃也是我。”   “不,总觉得……”王纯汐顿了顿,略有些试探道,“娘娘如今气度,该是几经生死的冷漠自持。”   这话有些不好听,春雨立即道:“大胆,怎可胡言乱语。”   王纯汐冲谢婉凝福了福,这一回却是越发冷静下来:“打扰娘娘雅兴,是妾的不是。”   谢婉凝点了点头,却说:“看在咱们是同乡的份上,本宫且给你个忠告。在宫中安分守己远比贪心不足要好过得多,既然你一意孤行入了宫,就且好好过日子吧。”   王纯汐低下头去,这一次是规规矩矩给她行过大礼,才转身下了凉亭。   等她细瘦的身影消失不见,谢婉凝才又拿起那小半块枣泥酥,慢条斯理吃起来。   选秀的时候太过匆忙,她没来得及跟王纯汐多说几句话,如今这一番交流,她却发现王纯汐也有些不对劲。她如今的举止、行为和话语,无一不让谢婉凝疑惑。   如果她没有经历过两世重生的玄奇机缘,定会以为王纯汐只是因为入宫才产生了变化,可她自己本身就有大机缘,这一刻不由深思起来。   谢兰见她一块枣泥酥啃得乱七八糟,不由心里给王纯汐记了一过。   谢婉凝坐在那,把从王纯汐入宫以来的四次见面都反复回忆一番。她记性很好,且相当关注王纯汐,是以记忆里的片段倒也慢慢浮现脑海之中,一点一点给她展现王纯汐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   谢婉凝蹙眉沉思,一言不发,就这么坐了好半天,才渐渐琢磨出来王纯汐跟以往的不同来。   一个人的行为反常,可能有许多理由。就比如德妃,被太后点拨过的她大彻大悟,放下心结努力向前,所以便也不再同她针锋相对。   也比如谢婉凝自己,因为经历过挫折,一个人在病榻上熬了数年最终撒手人寰,所以重活一世的她越发沉稳老练,许多事情也能一看就透。   若是以前的她,定然看不出王纯汐有问题的。   但王纯汐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不好猜透,却也有个大致的方向了。谢婉凝想明白前因后果,便对谢兰低声道:“姑姑,回去后写个折子给芳蕊,叫她给柳表姐就好。”   至于柳氏会如何办,谢婉凝还是很相信她的。   谢兰笑道:“诺,娘娘是想……查一查王选侍?”   谢婉凝心里一松,扭头看着谢兰笑:“知我者,姑姑也。往前查四年,看她在琅琊到底发生了何事。”   等把事情都吩咐好,谢婉凝便把王纯汐抛诸脑后,起身回了听涛水榭。   刚一回去,芳蕊就迎了上来,笑着回道:”娘娘安好,刚各宫已经安排妥当,明日用过早膳之后便往琳琅仙岛行去,乐司的四喜班也已经排好了戏,早上就可以先唱早场了。”   谢婉凝点了点头,进了寝殿坐到妆台前,让春雨伺候她卸下发钗。   “名折戏谱可都抄好了?”   芳蕊便把手里的戏谱呈给她瞧:“按娘娘说的,特地选了两份把字写大,好叫太后娘娘和庄太妃娘娘能看清。”   庄太妃是前些时候跟贤妃她们一道过来的,如今就陪着太后住在栖凤园,两个老太太也好能作伴。   谢婉凝翻了翻,见写得清晰,便道:“很好,就如如此办吧。”   说到这里,谢婉凝又顿了顿,吩咐道:“明日你跟兰姑姑一起跟在我身边,御膳房那边就让张之去盯着,一定要谨慎些。”   黄灿这个大徒弟倒是很稳重,谢婉凝对他很满意,再过些时候就准备提拔他了。   等把事情安排完,也差不多到了日落时分,最近萧铭修的新政推行得顺利,人也没有前几年那么忙,回来的就都比以往早。   谢婉凝正等着用晚膳呢,抬头就看他踏进殿门,忙迎上去:“今日可是忙完了。”   萧铭修点了点头,握住她的手:“头两日叫营造所给出了个改建图,你看看如何?”   两人坐在罗汉椅上,中间摆放了个小茶桌,萧铭修把卷轴铺开,让她仔细端详。谢婉凝倒是完全没反应过来这要做什么,看了半天问:“这是内室?要改建哪里?”   萧铭修拍了拍额头,低笑一声:“唉,瞧朕这记性,忘记同你说了。如今也不知肚子里这个要什么时候出来,便提前把景玉宫和听涛水榭的产房都改建好,赶上哪个用哪个,省得到时候来不及。”   谢婉凝心中一动,倒是没成想他已经想到了那么远的事,不由扬唇一笑:“陛下思虑周全,瞧着都是很好的。”   这一胎她约莫是二月下旬怀上的,按准日子应当是年根底下生,若是晚一些,恐怕要拖到翻过年去。那时候正是一年最冷的时节,所以产房都重新设计了暖炕,就为了让谢婉凝住得舒服一些。   萧铭修听她赞扬,不由有些得意,兴致勃勃给她介绍起来。这里可以做茶水间,这里隔成小暖房,让她好能简单洗漱擦身。坐月子总会有诸多不便,谢婉凝自己还没想到那里,他倒是早就开始操起心来。   谢婉凝笑着听他讲,心里越发软和起来。   “倒是陛下帮臣妾想好了,其实如今还未显怀,日常生活也没有不便,我倒是总没有怀孕的自觉,一点都没操心过。”谢婉凝叹道。   确实,她如今睡得足心情好,每日里容光焕发、开开心心,一点都不像是初次怀孕的新孕妇。就连每日的膳单都没有特别的变化,除了多了几味她爱用的酸辣菜系,再没旁的不同了。便是如此,听涛水榭也不用怎么隐瞒,旁的宫室是一点都未曾怀疑过什么。   萧铭修闻言就笑了,他眼眸深邃,笑得时候分外有神采,显得越发英俊温柔。   他握住谢婉凝的手,柔声道:“孩子在你腹中孕育,自然要辛苦你熬过这一年光阴,肯定是能不叫你操心便不叫你操心,这也是朕心之所向。”   “多亏这孩子乖巧懂事,知道不能折腾母亲,叫你日子也好过。”   谢婉凝被他逗笑,满足和幸福瞬时充斥心中,叫她整个人都暖融融的。   “孩子现在才这么大点,”谢婉凝比了个豌豆大小的手势,“哪里懂得什么,太后娘娘跟我说等显怀了,就要开始折腾人了。”   谢婉凝边说边笑,那种初为人母的慈爱和幸福在她脸上发着光,叫萧铭修看了觉得分外美丽。   “人真的很奇怪,我既盼着他少折腾我,叫我能平顺度过这几个月,又担心太过安静的宝宝不聪明,以后的路难走,倒是左右为难的。”   别看她嘴上不说,可现在却也是会为孩子的未来发愁。大概每个母亲都这样,孩子住进身体里的第一天起,就成了自己最甜蜜的负担。   萧铭修拍拍她的手,安慰道:“你怕什么,都有朕呢,只要是朕的孩子,定然能健健康康长大。”   谢婉凝冲他笑笑,两个人又继续看起图册来。   另一边百花楼中,王纯汐刚回到自己略有些闷热的偏殿,她没有步辇坐,去芬芳苑的来回都要靠自己走,这会儿靠坐在椅子上让灵秀给她捶腿。   灵秀见她垂眸不语,脸色阴沉,也不怎么敢说话,越发卖力伺候起她来。   王纯汐心里思绪万千,她反复揣摩着谢婉凝的言行,试图从她的言谈之间找出什么漏洞来,好让她看清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当她知道她入宫为妃开始,她就明白肯定有什么改变了她,让她走了这样一条路。   王纯汐越想越头疼,加上双腿酸软,更是有些烦躁,她皱眉道:“行了,你也累了,歇一会儿吧。”   灵秀当即起身福了福:“多谢小主。”   走了这么一大圈,王纯汐是又累又饿,便道:“去取些点心来,我先垫补垫补。”   然而她话音刚落下,就听门外传来一把略有些熟悉的嗓音:“奴婢给小主请安了。”   王纯汐看了灵秀一眼,灵秀就忙去打开殿门。   外面站着巧笑倩兮的画念,她走近两步,冲王纯汐福了福:“小主,我们娘娘听闻小主刚从芬芳苑回来,知道您肯定喜欢花草,想请您去前院赏花吃茶,不知小主如今可有空闲。”   贤妃娘娘派人来请,一个选侍自然是肯定有空闲的。   王纯汐忙起身,一脸欣喜道:“娘娘肯赏脸请妾,是妾的福分,姑娘还请略等片刻,妾换身衣裳就来。”   画念福了福,笑道:“小主请忙。”   灵秀吩咐小宫人伺候王纯汐更衣,便出了殿门陪着画念说话。王纯汐回了寝殿中,一张笑脸顿时沉了下来。   这就等不及了?   王纯汐心中冷笑道。   作者有话要说:  陛下:我,好男人,点赞。   贵妃娘娘:交叉点赞! 第138章   次日清晨,谢婉凝早早便醒来了,但闻窗外鸟鸣花香,正是一年好时节。   今日是端午,萧铭修休朝,不用去前头忙政事。   不过他也已经习惯早起,醒了也不怎么敢动,只躺在那闭目深思,脑子里算着今日要做的事,倒是十分心平气和。   躺着躺着,就听到耳边谢婉凝呼吸声变快了,他扭过头去,看到她眨了眨眼睛,还是有些茫然。   萧铭修凑过去在她脸蛋上亲了亲,低声道:“早安。”   谢婉凝迷迷糊糊地冲他笑笑,还有些没清醒过来:“早。”   她现在早晨要费好大力气才能起床,不过在自己宫里,倒也不用去守什么规矩,她自己是怎么舒服怎么来,萧铭修也不让宫人吵闹她。   萧铭修扶着她坐起来,让她靠在自己肩膀上醒觉,左手在她背后轻轻拍着:“今日可不能懒床了,一会儿还得去琳琅殿听戏呢。”   开戏其实不算早,但谢婉凝得打扮,还要亲自去栖凤园迎太后,所以也是迟不了太多的。   谢婉凝就在他肩头蹭,迷糊说:“困。”   若说怀孕后有什么变化,谢婉凝遇到最多的就是困了。不过三月时她睡得足,精神养得也好,如今每日不过多上一个时辰的午歇,倒也并不妨碍日常生活。   两个人就这么赖了一会儿,萧铭修是又哄又亲,谢婉凝才终于醒了,嘀咕道:“饿了。”   萧铭修失笑出声:“唉,你如今都成祖宗了。”   却没承想,谢婉凝这会儿听得清楚,伸手在他腰上拧了一把:“都是这小祖宗闹的。”   萧铭修忍不住往边上躲了躲,搂着她笑了好半天。   等闹完了,两个人才起床洗漱,然后开始一起用早膳。   今日是端午,又正巧赶上立夏,按习俗要吃五色饭。晶莹洁白的粳米里放了赤豆、黄豆、黑豆、豌豆、绿豆等五色豆,因为焖得时间长,打开瓷罐的时候是一阵扑鼻谷香。   五色饭寓意五谷丰登,今日三顿都要吃,萧铭修也要下手谕,给各大臣家中赐饭。   谢婉凝用银勺小小盛了一勺,送入口中,细细品着谷物原本的香味。   “还是挺好吃的,”谢婉凝笑道,“望今岁五谷丰登,国泰民安。”   萧铭修也说:“愿五谷丰登。”   用过早膳,谢婉凝就进了寝殿,让宫人伺候她穿礼服。今日毕竟是家宴,不用穿正式的大礼服,却也要花费一番心思打扮。谢婉凝就选了一身玫瑰紫色的斜襟袄裙,下裳配织金云龙海水纹襕裙,头上戴的则是最普通的双凤翟冠,特地选了太后赏赐的那对凤钗,穿戴起来是相当亮眼的。   等她打扮完了,萧铭修那两份奏折都批完,便坐了步辇一起去迎太后。   太后也早早就在栖凤园等了,萧铭修和谢婉凝进了园子,就看德妃、和嫔、安嫔和两位公主坐在次席,而庄太妃则陪在太后身边,正跟她低声说话。   瞧见两人联袂而来,太后脸上笑意更胜,特地说了一句:“怎么连贵妃都来了,这么大老远,实在很是颠簸。”   她无非就是体贴谢婉凝怀有身孕,谢婉凝和萧铭修自是能听出她关怀之意,旁人却不好说了,一时间倒都低下了头去。   谢婉凝忙福了福:“过来迎娘娘是臣妾分内之事,反正也是坐步辇,可累不着的。”   一行人说着话,见过礼后便乘步辇往琳琅殿行去。琳琅殿位于琳琅仙岛,说是仙岛,其实是涟漪湖岸边往里突出的一小块陆地,跟岸上连着廊桥,走过去不过一盏茶的工夫。琳琅殿四面无墙,用雕花格窗做围挡,共分上下两层,自是一派雕梁画柱,琳琅风雅。夏日在这里摆宴席,最是得宜不过,凉爽的风从湖面上吹来,能吹散夏日的燥热之气,让人的心都跟着安静下来。   去岁营造所在琳琅殿对面新修了一个小戏台,这里便也能看戏吃茶,比以前方便不少。   一行人来到琳琅殿时,贤妃、丽嫔、端嫔、熙嫔、张昭仪、崔昭仪和王选侍都已经到了,此时正在殿前等候。谢婉凝扫了一眼缩在最后面的三名新宫妃,笑着陪太后跟一群人见礼。   等到场面话说完,一家人才进了殿中,按位置坐定。   因为人数不算太多,此次依旧是分席而坐,萧铭修与太后坐在主位,一左一右次席则是谢婉凝和庄太妃。谢婉凝刚一坐定,就看对面庄太妃冲自己淡笑点头。   谢婉凝便也点头回礼,淡然吃了口茶。   不多时,大戏开场了。   这一出《锁麟囊》是新戏,戏本谢婉凝是提前看过的,没问题才让排,因此许多人都对不上戏词,需要对着南书馆提前做好的戏谱听。   因为戏好,唱腔也棒,是以各个都听得十分认真,就连不怎么听戏的谢婉凝都认真起来,时不时看看戏谱,瞧着倒也很是开心。   萧铭修略坐了一会儿就跟太后告了假,又低声叮咛谢婉凝几句,便起身出了琳琅殿。他确实不爱听这咿咿呀呀的,一会儿中午回来陪着用午膳便是了。   他一走,琳琅殿里顿时就热闹起来。   挨着坐的宫妃们时不时小声交谈着,说着戏里面的故事。谢婉凝看了一眼身边的贤妃,见她面目严肃,一丝一毫看戏的欢快劲儿都没有,只好自己慢条斯理边吃瓜子边看戏了。   一上午的时光就在吃茶看戏中度过,等中午萧铭修再度过来,正好一折戏演完,便暂停下来开了膳席。   中午的宴席谢婉凝特地定的水席,是洛水那边的特色菜,一整个席面都是热汤菜,用完一道撤一道,倒也十分有趣。太后只十几年前用过水席,这几年都没特地再点,此刻一用倒是颇有些怀念。   她扭头对萧铭修道:“我记得那一年你才九岁,也是一家子来玉泉山庄,那一回正巧赶上铭启……铭启生辰,先帝特地叫做的水席,选了福寿绵长之意。”   太后如今年纪大了,总是喜欢怀念仁德皇太子在世时的旧事,萧铭修见她有些感叹,便轻轻握住她的手:“今日朕有幸能陪母后用一顿水席,边也是希望母后福寿绵长,高寿无量。”   太后使劲眨眨眼睛,哽咽道:“是,皇儿也自当如此。”   等这一套母慈子孝过去,宴席才又恢复热闹。为着叫宫中的贵人们用着顺口,也不用老起身如厕,这一次御膳房特地收了汤,不叫汤水太多败了口感。其中还按照宫中的口味改良了几道菜,就怕贵人们吃不惯。   等最后一道牡丹燕菜端上桌来,人人都要感叹一声样式精美。牡丹燕菜在小瓷盆的中央盛开了一朵惟妙惟肖的牡丹花,亭亭玉立,甚是娇俏。   宴席都用完,萧铭修才对太后道:“母后可要去歇歇?旁边的偏殿里准备了雅室,可休息好了再听下半场。”   太后已经习惯中午午歇,这会儿自是有些困顿,闻言便顺从地让他扶着自己起身,被宫妃围着送进偏殿里最宽敞的那一间雅室。   其余主位不过八人,算上庄太妃也才九人,倒也好安置。于是谢婉凝就进了太后旁边的雅室,摘下翟冠歇了下来。   她如今睡眠很好,哪怕是在陌生的宫室,也照样睡得香甜。因为看了一上午戏,午歇时她似乎做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等梦醒之时,却什么都想不起来。   芳蕊进来伺候谢婉凝,小声说:“娘娘,刚陛下身边的沈大伴来过了,传陛下口谕,说娘娘下午如果累了,就在这里歇着,不用强撑着去前头听戏。”   谢婉凝觉得有些好笑,便道:“就坐那里吃茶听戏,能累到哪里去呢?陛下就是爱瞎操心。”   芳蕊抿嘴一笑:“陛下这是心疼娘娘呢。”   等回到大殿里坐好,谢婉凝顺手拿起仍在案上的戏谱,翻起下午的戏来。   然而她刚看没多久,就发现大殿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就连风声都没了。谢婉凝疑惑地抬起头来,就发现其他宫妃都在偷偷打量她,那目光非常令人不愉。   谢婉凝蹙眉凝视,低头打量自身,却也没发现到底有何不对。   就在这时,她看到对面的德妃对她使眼色,让她看手里的戏谱。谢婉凝刚要低头再翻,却听到上面太后低声怒道:“岂有此理!”   谢婉凝一惊,也顾不上瞧自己到底如何,忙上前去安抚太后:“娘娘可是怎么了?”   太后缓缓抬起头,把眼中的犀利目光全部收敛回去,却拽住她的胳膊让她侧坐在自己身边,轻轻点了点案上那本戏谱。   “你且看看,先别急,看完咱们再讲。”太后一边安慰她,一边对身后对皎月道,“去请陛下来,说琳琅殿有些事须他处置。”   太后发了话,下面的妃嫔们就都不敢继续看了,一个个老老实实坐在那,低头沉默不语。   谢婉凝心中顿时一沉,知道这戏谱里肯定有她没瞧见的阴私,却又不能着急让人瞧出什么,只慢慢拿起那本戏谱,一页一页认真翻起来。   当翻到下午第一折 戏词时,谢婉凝一眼就看到折子最底端写了一行小字。   “贵妃谢氏自幼得寒症,难育皇嗣。”   谢婉凝皱起眉头,因事关自己,便没有私自做主,直接问太后:“娘娘,此事该如何?”   太后淡淡扫了下面一眼,目光沉沉,瞧着是很不高兴的。   “好不容易阖家团聚,吃茶听戏,欢欢快快的不好吗?偏就有那不懂事的喜欢捣乱,让本宫听个戏都不痛快。”太后沉声道。   她这么训斥一句,所有的宫妃便都起身,唯唯诺诺跪了下来。只有谢婉凝被太后按在身边,不叫她也跟着跪。   堂下,有人悄悄看了一眼高高在上的贵妃娘娘,见她面目紧绷,唇角微微勾起一个浅淡的弧度。   作者有话要说:  太后娘娘:居然敢有人打扰本宫看戏?   陛下:弄死。   太后娘娘:可以,就这么办。 第139章   因为闹了这么一出“戏”,真正的大戏《锁麟囊》就没办法继续演了。   此时大殿里的气氛是十分紧张的,太后娘娘冷着脸,沉沉看着堂下的一众嫔妃,就连风都不敢吹了。   谢婉凝被太后按在身边,起也不是坐也不是,却是难得有些焦急。她不怕戏词上那一句半句的无稽之谈,倒是不能跟太后一起坐在主位上,这十分不合规矩。   “娘娘,且别心烦生气,为这点小事影响心情实在是不值当的。”谢婉凝柔声道。   打她一开口,大殿里气氛陡然一变,其他妃嫔便见太后脸上的寒冰一瞬就化开,露出往日一贯的慈和。   太后扭头安抚地看了她一眼,终于松开了手:“好孩子,有母后在这里,不会叫你受委屈的,去坐吧。”   谢婉凝眼眶一红,起身冲太后福了福,便走到自己桌案前重新坐下。   太后冷冰冰的目光在每一个人脸上划过,却说:“都跪着像什么样子?起来坐下说话。”   有她这句话,众嫔妃才敢起身坐下,却都低垂着头,一声都不敢吭。   太后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随即缓缓开口:“近来本宫年纪大了,没那么多精力掌管宫事,便让贵妃代劳操持,这几个月管得也是很好,这一点大家有目共睹。远的不提,今日这场大戏就是贵妃特地安排的,你们不也都看得挺开心的?”   说到这里,太后话锋一转:“想来你们是觉得本宫老了,贵妃又不是皇后,管不了你们了?今日你们给贵妃脸色看,就是给本宫脸色看,这么重要的节日也有人敢出来闹事,是不是就为了让本宫不痛快?”   别看太后如今已是知天命的年纪,说话却中气十足,这几句话说得是铿锵有力,在大殿中久久回荡不息。   太后一开口,这件事就定了性,幕后这个人不是在找贵妃不痛快,这是让看中贵妃的太后不痛快,是决不能轻拿轻放的。   堂下的众妃没人敢开口应声,倒是今日被“栽赃陷害”的谢婉凝起身福了福,对太后柔声道:“太后娘娘且息怒,娘娘待咱们一向慈和疼爱,咱们哪里能找娘娘的不痛快?如今这一场闹剧,全因臣妾而起,这么说来是臣妾的罪过了。”   她一边说着,眼睛越发红了,晶莹的泪珠就在眼眶里打着旋,却坚强地没有掉落下来。   这话接的太妙了,太后不仅没被安慰,反而越发生气:“也不怪本宫和皇上偏爱贵妃,贵妃入宫多年,一直对本宫孝顺有加,对陛下也是百般体贴,才有今日这荣光。若是有谁羡慕贵妃今时地位,便也多同她学学,别搞这些下作手段。”   太后说着,拿起那本戏词,狠狠往地下一甩。   只听“啪”的一声,那本戏词从中间裂开,在地上摔成很多片,坏得不成样子。   不管心里头有没有鬼,这一刻俱都被太后娘娘的气势镇住,一个个连气都不敢喘了。   就在这时,萧铭修却笑着进了大殿:“母后怎得如此生气,可是出了大事?”   见陛下这么快便赶来,众妃心中自是五味杂陈,却也都得起来给他行礼请安,好一阵忙活才各自坐下。   有他这么一打岔,殿中的气氛顿时缓和不少,不再如刚才那般紧绷。   萧铭修淡然坐在主位上,让宁多福把所有的戏词都收上来,一本一本翻,等看到谢婉凝那一本的时候,萧铭修还笑了一声:“还知道绕过贵妃这一本,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太后冷声道:“能想出这么下作手段的,想来也聪明不到那里去。”   谢婉凝坐在那,是想笑不能笑,只好低头去吃茶。   今日的戏显然不能继续下去了,萧铭修便也不着急,慢条斯理一本一本翻看,等到全部都看完了,才把那戏词轻轻甩到桌上:“朕也是不知,竟然还有太医院查不出来的病症?若贵妃身子有恙,怎么太医不跟朕说?”   他的态度比太后娘娘好许多,瞧着是漫不经心,可说出来的话却是诛心之言。   太医院都说贵妃娘娘身体康健,旁人也瞧不见贵妃娘娘的脉案,那这写戏词上的言论便全都是污蔑,是心机深沉的栽赃陷害了。   场面这么一冷下来,倒是德妃被太后看了一眼,出来说:“就是,这一看就是要坑害贵妃姐姐,要诅咒贵妃姐姐呢,想想就怪吓人的。”   对……说成是诅咒也无不可。   谢婉凝往对面看去,就见德妃对自己挤眉弄眼,心里不由越发轻松下来。   她如今肚子里揣着个小的,完全不怕这些上不了台面的小手段,不过这种事多了,到底也让人心中不愉。是以太后娘娘才发这么大脾气,就是为了让所有人看清她的态度。   人心难测,出手的人肯定早就留了后手,不会叫事情落到她身上。   谢婉凝的目光望王纯汐的模糊不清的面容上一扫而过,淡淡转向别处。能准确说出寒症这词的,肯定查过琅琊的医馆,需要费好大力气才能把她的脉案翻出,再找高人分析才能得出结论,因为当年琅琊的大夫也没能治好她,药是不那么对症的。   但最根本的,是要知道她少时身体不好,月月都要瞧大夫的。   无论这件事是谁做的,消息来源肯定也是王纯汐,除了她再没有旁人了。   想到这里,她就对对面的德妃道:“多谢妹妹关怀,妹妹是明白人。”   萧铭修便皱起眉头,沉声道:“德妃所言甚是,作此手段之人心思之歹毒,令人不寒而栗,若是长此以往,宫中可再无宁日,苏年。”   苏年立即从殿外进来,利落站到堂下:“臣在,陛下万安、太后娘娘大安,诸位娘娘大安。”   萧铭修道:“如此栽赃陷害、恶意诅咒之事,宫中务必杜绝,传朕口谕,此事交由司礼监、尚宫局和乾元宫并查,给你三天时间,务必要给朕一个结果,要给太后和贵妃一个交代。”   苏年心中一凛,当即跪下行了大礼:“臣谨遵圣旨。”   因为出了这个插曲,下午的大戏便都停了,太后因为生气瞧着略有些疲惫,萧铭修还关怀道:“离晚膳还有些时候,母后且回去歇歇,一会儿叫太医给母后瞧瞧,也好叫儿子安心。”   太后拍了拍他的手,叹了口气:“也不用来回折腾,便还去偏殿的雅室坐一会儿,晚上早些开宴便是了。”   戏看不成,只能晚上早点用膳,早些回宫歇息。   等把太后送回偏殿,太后便让其他妃嫔各回各的雅室,独把萧铭修和谢婉凝留了下来。   她叫谢婉凝坐到椅子上,这才道:“今日的事,你不要往心里去。”   谢婉凝便冲她笑笑,脸蛋扬起一抹红晕来:“其实臣妾今日倒不怎么生气害怕,因为心里有底,也知道娘娘和陛下定不会相信这些流言蜚语,所以心中还算平静。今日之事,还要多谢娘娘替臣妾说话。”   太后这才松了口气:“这些都是小事,你且不能事事都操心烦闷。宫里头总有些人见不得别人好,就容易误入歧途,走这样一条路,这是屡禁不止的。但你也要知道,只要能找出背后动手之人,就务必要严惩,永绝后患。”   一个人只要打破底线,她就没有礼义廉耻,尝过一次栽赃陷害的甜头,就再也不能收手了。   所以当时顺嫔对自己不留情,太后也没有对她留情,直接把她从主位贬到婕妤,至今不让她踏出荷风宫一步。   就连熙嫔也直接从妃降到嫔位,而德妃仅仅只因为御下不力就闭门思过一月,没有一个不被牵连。   太后认真看着谢婉凝,语重心长道:“我知道你是心软善良的好孩子,可有些事是不能心软的,你只有自己心硬,才能让旁人畏惧于你,少生事端。”   谢婉凝使劲点了点头,十分诚恳道:“多谢娘娘教导,臣妾明白了。”   等从太后娘娘雅室里出来,萧铭修就陪着谢婉凝去了她的那一间,进去就笑了:“这是特地送上门来,好叫你打她脸呢。”   谢婉凝就瞥了一眼笑得欢喜的皇帝陛下:“陛下都不知道替我生气。”   萧铭修搂着她笑了半天,才道:“有什么好生气的,不是已经让苏年出手了?再说,她们也就这些愚蠢手段,你瞧母后都没往心里去。”   如今这都是小场面,跟太后娘娘早年经历那些根本不算什么,她老人家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哪里还能为这些事气坏了身子?   她是烦看不完下半场《锁麟囊》,想要再看得改日了。   谢婉凝其实也没往心里去,只对萧铭修道:“我大概知道这事肯定有王选侍参与,但应当不是她动的手。”   王纯汐才进宫几天?又是个无宠无位的选侍,她就算有这个心,也没这本事。   萧铭修就往百花楼指了指,凑在她耳边低声道:“就要看她这一回留没留下把柄了。”   谢婉凝若有所思点了点头,却道:“她倒是厉害,没几日就拉拢了王选侍,倒是真愿意为我费工夫。”   萧铭修道:“她不是为你,也不是为朕,仅仅是为了那正一品贵妃位而已。”   闹了这一场戏,萧铭修也懒得回去再批折子了,便搂着谢婉凝小睡了一个下午,临近晚膳前才醒来。   等到宴席再开,萧铭修却端起酒杯,春风满面道:“午时事乱,有一喜事朕没来得及讲。”   他先冲太后敬了敬,又对谢婉凝敬了敬,最后才看向堂下:“贵妃已于前日诊出喜脉,至今已有二月有余,是我大楚萧氏的大喜事。”   此话一出,堂下俱静。 第140章   自端午家宴那一日萧铭修宣布谢婉凝有孕在身,一晃便过去三日。且不提当时众妃作何感想,对于谢婉凝而言,日子却还是一如既往,没有任何变化。   等又陪着太后把后半场《锁麟囊》看完,丽嫔和端嫔才不声不响寻了过来,跟谢婉凝道喜:“还没恭喜姐姐呢,不知姐姐是否有空,改日咱们去芬芳苑好好聚聚?”   话是端嫔说的,瞧着她倒是没有一丝一毫的嫉妒情绪。谢婉凝知道她们没有直接去听涛水榭看她,就是为了避嫌,因此便也笑着点头:“来了这么久还没寻你们玩,倒是还有些想念。”   丽嫔便笑红了脸:“那过几日咱们就下帖子,姐姐可得来。”   把事情约好,席也就散了,等谢婉凝回到听涛水榭,才发现萧铭修已经从前头回来,正靠在贵妃榻上闭目养神。   谢婉凝便不想吵了他歇息,忙要退出去,萧铭修却听到动静抬起头:“进来吧,朕没睡着。”   谢婉凝这才进去,让宫人给她卸去钗环,笑道:“太后娘娘还是挺喜欢这出戏的,同我说过阵子还要再听一回。”   萧铭修吃了口茶,就道:“这次就直接在栖凤园唱吧,母后愿意请谁就请谁,你若是有空闲也可去听听。”   “臣妾哪里有那么忙,”谢婉凝回身看他,“如今许多事都不叫臣妾做了,整日里都有些烦闷。”   萧铭修被她说得一愣,低头摸了摸鼻子。   宫事还叫她继续操心,毕竟突然闲下来也不好,萧铭修便没拦着。不过缝补衣裳这些事就偏不叫做了,他非要说这活计伤神伤眼,好叫宫人给操持就行。   “娘娘可真是不讲理,前头请你给朕做,就满脸不情愿,如今不叫你给孩子做,你倒是不开心了。”萧铭修略有些不满道。   谢婉凝瞧他那吃醋样子,就忍不住笑起来:“好啦好啦,我不说了,那就多谢陛下为我着想。”   萧铭修捏了捏她的脸蛋:“你知道就好。”   三日后,又到了请平安脉的日子。   等魏固听完脉音,便对谢婉凝道:“娘娘近来可比头一月时要血脉通顺,想必并无不适之症,如今娘娘身体康健,不用再吃多余的药。太医院已经给娘娘备下安胎药丸,这个是情况危急时才服用的,娘娘随身带着保个心安。”   谢婉凝点了点头,叫谢兰接过安胎药,便道:“本宫除了有些瞌睡,其他倒也还好。平日里就多喜酸辣重口之物,以前常用的清淡菜系是很少再喜了。”   魏固道:“正是如此,娘娘且注意切莫暴饮暴食,一切点到为止即可。下次臣再来诊脉,便是三月期过,娘娘便可适当加些锻炼,不要整日在宫中久坐。”   谢婉凝现在隔三差五要去栖凤园给太后娘娘请安,又或者过去逗弄逗弄小公主们,倒也不是一天到晚躲在宫中哪里都不去。   她怀像好,人也舒朗,太后都说她是大福气的人,怀娃娃都不受罪。   等魏固走了,春雨才进来通传:“娘娘,丽嫔娘娘和端嫔娘娘一并下了帖子,要请娘娘去芬芳苑赏花。”   谢婉凝想了想,道:“倒是终于来请我了,可等了好几日呢,便挑一身轻便宽松些的袄裙,倒也不用多拘束。”   想来去年还跟端嫔有过一场共膳的缘分,一年光景过去,她倒是比以前越发长进,那些小气毛病没有之后,人就豁然开朗起来,倒也很讨人喜欢。   等打扮妥当,谢婉凝便坐上步辇一路往芬芳苑摇晃而去,就在芬芳苑的花景依稀出现在眼前之时,行进的队伍突然停了停,从右侧又过来一行人。   谢婉凝自己没看清,倒是芳蕊低声道:“娘娘,是崔昭仪。”   两边正对了个正着,视而不见是不成的,谢婉凝只好叫停下,停在原地等崔昭仪走近。   崔昭仪虽是个好出身,可进宫封的位份也只到昭仪,既然不是主位,出行就不能乘步辇。这是宫里百多年来的规矩,也是皇家的体统,哪怕是博陵崔氏出身的小姐,也要一步步走到贵妃娘娘的仪仗前,低头给她行礼。   只见崔昭仪穿着一身桃粉色的衫儿,腰细腿长,身段自是玲珑有致。再看她乌黑发间一抹粉红,点缀出几分少女的清新与脱俗。   崔昭仪对谢婉凝蹲身一福,轻声道:“给贵妃娘娘请安,娘娘万安大吉。”   她如今才二八年华,声音细嫩轻灵,倒也十分悦耳。   “起吧,这是要去芬芳苑玩?”谢婉凝柔声问。   崔昭仪低着头答话:“回禀娘娘,妾是要去雅文苑。”   雅文苑……谢婉凝顿了一下才回过神来,雅文苑位于玉泉山庄南侧,紧邻山庄大门,是宫妃会亲之地。这么说来,崔昭仪的家兄正是这几日值守勤政殿,分出点空闲见见妹妹也是人之常情。   到了这个时候,最讲究宫规和体统的皇家却又似都能网开一面,便是崔昭仪不是主位,却也能在这时见见家人,这看的便是崔临山作为阁老的脸面了。   谢婉凝便点了点头:“快去吧,本宫便不打扰你了。”   她话音落下,芳蕊便道:“起驾。”   步辇便带着贵妃娘娘窈窕身影,慢慢往前行进而去。   等她身影消失不见,崔昭仪才被大宫女桐花扶起来,一路往前走去。   桐花低声道:“娘娘可要歇歇?”   崔昭仪面沉如水,她摇了摇头:“我哪里有空歇着?若是到的晚了,跟哥哥也说不了几句话。”   被她这么一说,桐花就闭上了嘴,不敢再多言。   崔昭仪便问她:“我记得你是天佑元年入宫的?至今可也有四栽。”   桐花就答:“诺,奴婢却是天佑元年入宫。”   崔昭仪往芬芳苑瞧了瞧,低声道:“原来贵妃娘娘真如坊间传闻,竟是独得陛下盛宠。”   这话说得……桐花想了半天,才低声答:“娘娘且是不知,去岁还曾有别的娘娘怀有皇嗣,只是……最后却也没能保住,被太后娘娘贬斥宫中,就是荷风宫那位骆婕妤。”   顺嫔原不是什么好出身,也并不打眼,去年她怀孕又小产,只有盛京中官宦人家知道一些,后来因为太后娘娘震怒,许多人家便不敢随便议论,倒也没有流传开来。   这事即便崔临山知道,他也不会说给妹妹听的。   崔昭仪愣了愣,倒也是感叹:“可惜命不好,难怪荷风宫一直大门紧闭,原我还以为那边没人住呢。”   她这么一感叹,心里却蓦地慌了一下,一宫人活在里面却无声无息,这本身就足以让人恐惧的了。   桐花见她竟是有些害怕,忙劝道:“娘娘且不用担忧,太后娘娘最是慈和,贵妃娘娘也很温柔体贴,只要不闹事,就能平平安安过活。就咱们景晨宫的主位娘娘丽嫔娘娘,原来也不过只是个婕妤,就因为得了贵妃娘娘青眼,转眼就升了嫔位,如今还帮着贵妃娘娘协理宫事呢。”   丽嫔跟贵妃关系好,这个宫中人都知道。其实除了那几个实在拉不下脸的,宫里人人都想巴结贵妃,但贵妃却又不是那么好巴结,如今也就丽嫔和端嫔能往前凑一凑,倒也惹得人人羡慕了。   崔昭仪垂下眼眸,心里却越发难受起来。   她早年在崔家可是被父母兄弟疼宠过的掌上明珠,因为才貌出众,在博陵也颇受追捧,从小到大自是一帆风顺,从未受过半分挫折。   当年家中要送她入宫选秀,也跟她说:“陛下是光风月霁的大好男儿,他品貌出色,人品贵重,最是值得托付终身。”   她知道家中有各种考量,也知崔氏起复不易,若是一直一蹶不振,恐怕便跟琅琊王谢两家一般,在朝中再无气候。   可她却还是怀着一颗少女真心,入了宫,见到了那个意中人。   陛下是真龙天子,他面容俊美端方,气度凛然威仪,行走之间自是一派翩然,便是远远望了一眼,都令人心神皆荡。   那一刻,她是务必感谢家中把她送进宫的。   人生一世,能得如此夫君,是她的大幸。   怀着这一颗真心,就连储秀宫那艰苦的一个月她都笑着走来,满心期望跟陛下秉烛夜谈的那一刻。   然而现实对她来说,却是异常的残酷。   等她搬到景晨宫,才知道陛下已经去了玉泉山庄,同行自然还是那个传说中的贵妃娘娘。   崔昭仪的心乱成一团,她在景晨宫的偏殿里如行尸走肉一般过了几日,却又被巨大的惊喜叫回了心神。   陛下从玉泉山庄发了诏书,命剩下的几名宫妃一起前往玉泉山庄避暑。这一次的名单上,赫然有她崔玉蓉的大名。   这一刻,她才重归人间。   满怀着对陛下的期待和对玉泉山庄的向往,她们一路日夜兼程,终于在四月末赶到了玉泉山庄。   这里一如传闻中那么美,湖光山色、鸟语花香,是避暑悠闲的好去处,是人间至美之景。   然而,等在这里安顿下来,崔玉蓉的美梦却又被打碎了。   陛下仿佛早就忘了后宫中这些花骨朵一样的女孩儿,他就每日就在听涛水榭里,守着他永远批不完的折子,守着他从不离身的贵妃,再没心神看别人一眼。   她们这些其他人,不过是从一个地方换到了另一个地方居住,然而这又有什么区别呢?   她们成了宫墙之中最漂亮也是最有用的摆设。   这一路走来,崔玉蓉想了许多,却也越发茫然起来。   等到雅文苑中那个熟悉的身影回头看过来时,崔玉蓉眼中的泪水便如潮水一般倾泻而出,她哽咽道:“哥哥,许久未见。”   不过三月光景,却恍如隔世。   作者有话要说:  贵妃娘娘:今天没话说,怎么办?   陛下:要不我给您说段相声?   贵妃娘娘:……也不是不行…… 第141章   谢婉凝到芬芳苑的时候,丽嫔和端嫔已经等在这里了,她们没自己带茶点,只等着御膳房待会儿送。   等谢婉凝下了步辇,便笑道:“哪里用那么谨慎呢。”   如今她这加了俩个黄门,都是慎刑司出身,只要她出门就一定会跟着,一准出不了错。   丽嫔和端嫔上来迎她,丽嫔就俏皮说:“谨慎不出大错,咱们自己警醒些,便比什么都强。”   谢婉凝点了点她,跟两人一起上了凉亭坐下。   如今已经是五月中旬,天气渐渐炎热起来,也就这山脚下的玉泉山庄能有几分凉爽,坐在凉亭中时不时还有凉风吹来,倒是很舒服。   端嫔见谢婉凝气色红润,不由略有些安心,道:“恭喜姐姐有孕在身,可得好好将养住,回头生个可爱的小殿下,便是咱们大楚的大幸。”   以谢婉凝和萧铭修的品貌,这孩子生下来一准不差,说是大楚的幸事倒也恰当。   谢婉凝忍不住笑出声来:“哪里有这么夸张,你倒是会哄我开心。”   端嫔认真看着她,见她笑意盈盈、面色红润,就知道一点没被孕事挫磨,肯定是好吃好睡才能有这般精气神。   “咱们也认识几年,如今能得娘娘青眼,能陪着娘娘当差玩闹,也算是咱们的福气,”端嫔说道,“姐姐且也知道,我跟丽嫔是早就想开,许多事都不强求。”   因为不强求,也求不得,所以她们这一生注定不可能有自己的骨肉。   除了内心深处会有些遗憾,更多的却是松了口气。宫里头养孩子可不那么容易,也不那么简单,想来也只有贵妃这般,能得陛下和太后看中,才能把孩子好好养大,看他长成国之栋梁。   “如今心里头是只盼着娘娘能顺利诞下皇嗣,母子均安。”丽嫔接过话来。   谢婉凝被她们说的有些动情,不由握住她们两个的手:“以后这小不点也要叫你们母妃,且放心便是了。”   丽嫔和端嫔对视一眼,皆是红了眼眶:“多谢娘娘开恩。”   谢婉凝无妊无娠都能登至贵妃之位,他日诞下皇子,后位便也指日可待。宫里头人人都不敢非议,可大家心里却都有数。以陛下爱重她的程度看,哪怕没有小皇子,贵妃娘娘也能一展后位。   她腹中的皇嗣,绝对是最特殊也最金贵的那一个。   这个情况下,谢婉凝还能如此说一句,实在是很能安她们的心了。   谢婉凝见她们两个红着眼睛要哭不哭的,心里也是十分妥贴,仿佛刚吃了一杯温茶,全身上下都洋溢着热乎气。   “瞧瞧你们,多大人了还哭鼻子,羞羞脸。”谢婉凝打趣道。   丽嫔和端嫔被她逗笑了,这才把那些伤感都驱散开来。   三人坐了一会儿,吃了茶又用了点心,谢婉凝才道:“说来,刚来的路上碰到崔昭仪,倒是个花骨朵一样的小姑娘呢。”   这一次入宫的三位宫妃,就属崔昭仪长相最好,论才情也是相当出色的。   丽嫔却摇了摇头:“便是如此,她也是没多大福气,她这样的人绝对不能忍耐居于下位,可宫中已经是这个局面,她想走到最上位已全无可能。崔大人去岁便已成陛下心腹,对宫中情景是不能不知的。”   既然崔家知情还要硬送她入宫,到底也没留多少亲情缘分。   宫妃们久居深宫,说是不能过问政事,可却对前朝的动向都很关心。陛下重用的几位大臣她们也大多都很熟悉,毕竟娘家还要来往应酬。   端嫔目光飘到远方,叹了口气:“世间女子,又哪里能随心所欲?还不是从一个家族进入另一个家族,过得好那是运气,过得不好也只能埋怨自己命不好了。”   像她们这样,已经算是日子过得好的了。   谢婉凝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山脚下的牡丹花坛花开正艳,此时已到了最晚的花期,等这几朵开了又败,这一年的牡丹花季便就结束了。   她轻声安慰道:“好了,咱们不说这些,说些开心的事来挺。若能每日好好吃茶赏景,开心快乐,便也就不枉此生了。”   说到这,丽嫔心中一动,倒是小心翼翼问:“端午那一日……可是有查出什么?我总觉得这事跟王选侍脱不了干系,她也不知是精还是傻,写的那叫什么话,可不是不打自招吗?”   王纯汐这是被人给坑了,若是有心把她避过去,何必要加“自幼”那两个字,显然动手的人根本没想过要管王纯汐死活,只盼着事情从她这里断绝干净。   端嫔被她一提也是若有所思:“你不说我还没参透,你这么一说,倒是也回过味来。这最后动手的人当真是厉害啊,她不怕王选侍反咬一口?”   谢婉凝见她们两个分析得还挺认真,不由轻声笑笑:“王选侍又没亲自动手,还能死咬着自己是被栽赃陷害,慎刑司问了,确实什么都没问出来。”   “这事你们且不用操心,有慎刑司出手,还有什么不能查清的呢?”谢婉凝安抚道。   不过话虽如此,这一次恐怕还是很难直接给贤妃下定论的。虽然谢婉凝跟萧铭修心知肚明,就连太后娘娘也大概知道一些,却还是没抓到她什么把柄。这一次对方做得干净利落,最终动手的那个小黄门事发时就投了井,当日深夜才从西角门那寻到。   不过直接证据没有,可却有其他宫人瞧见百花楼的小宫女腊梅曾来过琳琅殿,倒也让苏年苏大伴看到了些希望。   这事还在查,腊梅也还没吐口,反正陛下和太后娘娘都不着急,谢婉凝便也一点都不慌。   他们心中都清楚背后那人是谁,甚至都不用着急抓她的把柄,只要把腊梅抓了,以她的性格定是坐不住的。且就要看她慌,看她乱,看她夜路走多了最终遇见鬼。   心里有鬼的人,自然也是怕鬼的。   此时的百花楼中,却真如谢婉凝猜测的一样,贤妃确实是有些要坐不住了。   她沉着脸坐在贵妃榻上,目光幽深,她有一下没一下拨弄茶碗里的茶叶,好半天都没说话。   王纯汐跪在堂下,低着头也是沉默不语。   贤妃深深看着她,仿佛要把她的神魂都看透,直到看得王纯汐整个人抖起来,她才冷声道:“王选侍,本宫倒是没想到,你故意诓骗本宫呢?”   她声音低沉,带着些许沙哑,听着就叫人害怕。   可低着头的王纯汐,虽然身上抖着,可眼中却冷淡自持,仿佛一点都不害怕。   “回娘娘话,”王纯汐说着给她磕了一个头,“妾没有,也不敢。”   贤妃难得动了气,一阵火气窜上心头,让她直接把茶碗甩到地上,溅起的茶汤染湿了王纯汐的衣裙,她却依旧没有动。   “你还说你不敢?是你给了本宫谢氏的脉案,是你言之凿凿说她自幼病弱,这可都是你说的。”   王纯汐低着头,嘴角却勾起一个弧度,她低声道:“若娘娘不信,可派人去琅琊查,妾决不敢诓骗娘娘。只是如今贵妃娘娘有孕,那病症定是入宫后治好的,妾才初入宫,又怎能知这许多事呢?”   对啊,她只说贵妃以前有病,难道还拦着不叫人治好?宫里又不是贤妃说了算,恐怕她就是想,手也伸不到那么长。   腊梅不还在慎刑司关着呢?   贤妃被她这么一说,当即就冷静下来,她寒着脸紧紧盯着王纯汐,最终道:“本宫倒是没想到,你还留了一手,聪明,很聪明啊。”   王纯汐弯腰给她行过大礼,不紧不慢道:“娘娘不是也捏着妾的把柄呢?戏词上那明晃晃的自幼二字,娘娘是想要妾的命啊。”   被她说破心中所想,贤妃眯起眼睛,她深吸口气,整个人却慢慢平顺下来。   只听她柔声说道:“好妹妹,你这就不懂了。”   王纯汐面部表情盯着膝下斑驳的茶渍,一语不发。   贤妃继续道:“若是这两个字不写,难道你以为谢氏就想不到你了?以她的聪慧,又怎么可能不往多想呢。”   “你瞧,我多叫人写了那两个字,慎刑司就先来查了你,什么都没查出来,不就就此揭过?此地无银三百两,有时候却有些意想不到的妙处。”   贤妃轻声细语的,倒是把王纯汐的心神说了回来,王纯汐恭恭敬敬给她行了大礼:“妾受教了,多谢娘娘大恩。”   贤妃轻声笑笑:“好了,快起来吧,跪久了仔细腿疼。”   王纯汐这才晃晃悠悠爬起来。   等到一席话说完,王纯汐回了后殿,贤妃才复又沉下脸来。   听琴在边上给她打扇,低声道:“娘娘,当时事发突然,还没来得及处置腊梅,慎刑司的苏伴伴就亲自来了,还请娘娘责罚。”   贤妃确实没想到苏年查事会这么快,原本想让腊梅也悄无声息出宫去,结果还没来得及动手,慎刑司的人就找上门来,人是不交都不行的。   “腊梅不会乱说话,她很懂事,”贤妃低声道,一张脸缩在阴影里,叫人看不清思绪,“不过……被查到咱们宫中,倒也是十分麻烦的。”   从动第一次手开始,她就渐渐麻木了,一开始还会因为双手染血而食不下咽,渐渐却也能心平气和。一旦习惯这些事,就在没什么好怕的了。   贤妃柔声道:“慎刑司不是什么好地方,我也心疼腊梅,能不叫她受罪就不叫她受罪吧,也成全我们主仆一场。”   听琴打扇的手稳稳当当,可缩在袖中的左手却紧紧攥起来:“诺,奴婢领命。”   作者有话要说:  贵妃娘娘:听说你们狗咬狗了!   王选侍&贤妃:你才是狗!   王选侍&贤妃:……告辞 第142章   水晶帘动微风起,满架蔷薇一院香。   仿佛只是一夜风短,花坛中的牡丹便都谢了,而墙角的蔷薇却慢慢绽放芬芳。   谢婉凝早晨醒来,便被芬芳馥郁的蔷薇香扑了一脸。   她眨了眨眼睛,轻声道:“来人。”   秋雨和冬雪便进了寝殿,伺候她起床梳洗。   打开的隔窗外面正是浓艳宜人的蔷薇花墙,谢婉凝坐在那望去,一整丛花开争艳,缤纷夺目。   “真好看,早起闻着香味起,才知花已开。”   秋雨便福了福:“山脚下天气凉一些,这蔷薇便开得晚,正好接上了牡丹的续。”   谢婉凝笑道:“是啊,一年四季,百花盛开,各有其芬芳。”   正说着话,外面的早膳就摆好了。谢婉凝今日不出去,便也只叫给她盘一个简单利落的堕马髻,松快一些便是了。   收拾利落,谢婉凝便出去用膳。   膳食摆在花园中的小凉亭里,谢婉凝刚一坐下,就瞧见一碗醪糟红糖炖蛋摆在自己眼前,醪糟的滋味又甜又酸,带了点清新的酒香和米香,异常好吃。   她沉睡了一晚上的胃口重新被叫醒,慢条斯理用起来。   这一小碗不过巴掌大,谢婉凝连三口便用完了,接着又各吃了一个小笼包和虾饺,最后用掉一小碗酸汤馄饨,这才罢休。   以前她吃小笼包和虾饺都是直接吃,现在就要蘸醋了,那种浓郁的酸香味特别诱人,她每每闻到都觉得口馋。   等用过早膳,秋云和冬雪便过来伺候她散步消食。如今已是六月初,夏日炎炎,她怀孕也过三月,已经坐胎稳固,只要将养得当便不用再担心了。   如今的她小腹微微凸起来一个圆润的弧度,双手摸上去,总觉得是个暖融融的小火球。   不过小火球还只有一丁点大,他在慢慢地、努力地长大。   谢婉凝刚用完早膳,摸着小肚子笑着散步,越发觉得幸福平和。   这时芳蕊捧着册子进来,跟到她身边:“娘娘,秋日的份例丽嫔娘娘已经写好,臣看过一遍,除了增加了两位昭仪娘娘、一位选侍小主的份例,其余都未有过多变化。”   谢婉凝“嗯”了一声:“知道了。”   芳蕊就把它收起来,又取了一份出来道:“之前陛下道七月七是乞巧节,正巧涟漪湖边行有回廊,便叫尚宫局出一份事例,想要在七夕那日在回廊挂灯。”   这事萧铭修说过,本就是过来散心的,往年宫中要乞巧,今岁在玉泉山庄自然也不能停了这节庆。   谢婉凝便道:“咱们未在这边过过春节,是以这边也没有春灯,其他的宫灯应该有备着,回头你叫尚宫局把图册备好,待我选几样便取出修缮,到时候能组成对便是。”   玉泉山庄的花灯库房肯定没有长信宫中的那么大,却也是有些库存的,不过小两年未用,确实要提前修缮一下才能拿出来见人。   就这么絮絮叨叨说着宫事,等到回了花厅里,芳蕊便已经汇报得差不多了。   花厅这会儿已经把隔窗全部取下,四面八方的微风透进来,倒是一点都不觉得闷热。   芳蕊便把各宫递上来的折子交给谢婉凝,让她确认无误阅批。每月都要有采买、药材等零碎开支,尚宫局会把所有的支出都列在一起,并织造所、建造所和御膳房的一起,芳蕊和谢兰已经都核查过了,确认数量无误才会呈给谢婉凝。   而药材就是太医院的差事了,不过药材并不是按月采买,宫中也有自己的药田,是以一般一季才需要批示一次。   谢婉凝便叫她把折子放到一边,她看折很快,这些不过半个时辰的事,倒是不急着做。   等宫事办完,芳蕊才道:“之前交给柳夫人的差事,柳夫人已经给了回音,娘娘且看。”   她说着递过来一份信笺,谢婉凝便叫她拆开信封,自己展开一观。   柳氏是个相当干脆利落的人,她写信也没一句啰嗦废话,通篇只有小半页纸,可内容却把谢婉凝所问之事都包含了。   信中言,王氏嫡女于天佑二年三月突然重病,接连半月高烧不退,当时王家逼不得已典卖部分角房家具,才把她救回。   之后王大小姐就多有出来走动,也经常陪着王大公子各处参加诗会,瞧着比以前健谈许多。直至天佑三年末,她突然弄了一出凤栖梧桐,全然不顾王氏全族上下阻拦,义无反顾交了相图上去,就为选秀入宫。   信到这里就断了,后面的事也不用柳氏多说,谢婉凝比她更清楚。   待把信仔细品读三遍,谢婉凝才递给谢兰:“以王氏的族规,断然不会让她就这么入宫,现在怎会如此平顺?没有一点风波出现?”   谢兰匆匆看过,低头思索一番,却道:“王氏族中肯定也有其他变故,无暇专心于她。”   这倒是个好想法,谢婉凝点了点头,敛去脸上所有的表情,起身回了寝殿:“我想略躺一躺,不要进来叨扰。”   谢兰只道她肯定有事要想,便伺候她在贵妃榻上躺下,领着众人出去了。   谢婉凝并不困,这一刻的她反而思绪万千,她想起刚才那封信笺,脑子里慢慢有了一个清晰的认识。   如今的王纯汐,肯定不是这一世的王纯汐。   当年她死后重生,不过如一场春秋大梦,似是一夜醒来,她脑海里就多了那许多记忆。可每每回忆起来,那些过往却又真实得让人不寒而栗,让她无论如何也忘却不掉。   而王纯汐,仿佛也是经历过什么一般,大病一场,性格大变,且对她敌意更深。   这么想来,便只有一个可能。   这个王纯汐,就是前一世害死她的那一个。上一世害死她还不甘心,这一世依旧阴魂不散,哪怕她入宫为妃,她却也紧紧跟来,豪不罢休。   谢婉凝轻声笑了笑,慢慢坐起身来,这一刻的她是一点都不害怕,却有些难得的兴奋。   这样不是很好吗?起码她早晚有机会能够解开上一世的谜团,能看清许多未曾看清的真相。   王纯汐这一次是彻底错了,她进宫而来,并没有对谢婉凝产生任何伤害,反而如送上门来一般,把自己以最卑微的姿态送进谢婉凝手中。   如今宠冠后宫的贵妃,难道还会怕一个下三位小主?简直是笑话。   谢婉凝想通这些,顿时神清气爽起来,她起身在寝殿里溜达几圈,然后就去了花厅继续批折子去了。   等到午膳时,萧铭修比平日早了一刻钟,特地回来交给她一封信:“从琅琊发回的家书,你先看看再用膳吧。”   谢婉凝一喜,也顾不上给陛下行礼,接过信便读起来。   谢良骥文采斐然,一封信写得是绮丽翩然,然而细细品读,字里行间却又平直朴实,带着让人心生温暖的光芒。   谢婉凝边看边跟萧铭修念叨:“大哥说家里一切都好,二弟刚弱冠,也开始帮他忙了。”   萧铭修坐在她身边,见一张脸儿红润有光,就跟新摘下的苹果一般,可爱得让人想咬一口。   “你们家的兄弟,倒是都不错。”   谢婉凝便放下手,看着他出神回忆道:“其实我家中父母一直都偏爱兄长,族中长老也多如此,是以二弟性子腼腆,大多时候都在族学求学,很少回家来,我同他也少了许多交流。”   这么想着,她倒也觉得大哥更为不易:“大哥能长成如此风貌,全赖族学沈清平老先生的教导,如今二弟也拜于他门下,到底没有被家中那些人事所束缚。”   沈清平是算学大师,也是清溪理学流派的中坚传承,因为他的教导,谢婉凝的两个兄弟才能摆脱谢氏迂腐的家教,比谢家人多了许多眼界和心胸。   萧铭修见她目光闪闪,似沉浸在回忆之中,不由握住他的手:“想来婉凝家中兄弟,也如婉凝这般风采斐然,翩翩如玉。”   谢婉凝的脸不由得更红了:“陛下,怎么突然夸起臣妾来了。”   萧铭修发现现在的她说话更是随意,不过只要害羞,就总会不自觉自称臣妾,倒是怎么改都改不了。   “想夸就夸了,贵妃娘娘忒霸道了,朕夸自己媳妇,怎么还得贵妃娘娘允许呢?”因她有些伤感,萧铭修便也如此逗她开心。   果然谢婉凝红着脸笑起来,倒是把那股伤感收了回去。   她继续看来,惊喜道:“哥哥说嫂嫂有孕了,算着日子,想来跟咱们家的这个差不多些许生呢,真好。”   萧铭修听她“咱们家的这个”,心里就软成一片,忍不住伸出手去把她搂进怀中,在她脸蛋上亲了又亲。   “咱们家的这个,今天可老实?”萧铭修笑着问。   谢婉凝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什么,顿时又有些不好意思:“孩子很乖的,他还小呢,哪里闹得了臣妾。”   萧铭修等她把信看完了,才道:“怎么,高兴否?”   谢婉凝把信仔细收进信封里,让谢兰收好,边说:“多谢陛下,我真是欢喜极了。”   萧铭修知道她惦记兄长,便让仪鸾卫专给每季送信,也好叫这一封封家书能早些送到贵妃娘娘手中,不叫她空等一场。   萧铭修就随意道:“那娘娘怎么谢朕?”   谢婉凝想了想,因为如今萧铭修不让她做针线,实在想不出来要如何谢,就这么卡了壳。   萧铭修轻声笑笑,凑在她耳边小声嘀咕两句,谢婉凝的脸瞬时染了胭脂色,就连脖子都红成一片。   她小心翼翼看了一眼远远守着的宫人,伸手在萧铭修腰上拧了一下:“陛下真是的。”   萧铭修搂着她,难得撒娇:“又不需要娘娘多累,帮帮朕就是了,婉凝乖,你最贴心了,好不好?”   谢婉凝便犹豫起来。   她自来也心疼他,却又实在抹不开面子,最后只好道:“臣妾听不懂陛下说什么,且要去用膳了。”   萧铭修搂着她笑出声来。   “你听得懂的。”他在她耳边呢喃。   作者有话要说:  《山亭夏日》唐代高骈   陛下:不嘛,我就要!   贵妃娘娘:回去说回去说。   陛下:哦,懂了懂了,爱妃真好!   贵妃娘娘:……你快闭嘴吧。 第143章   进入六月,日子是一日比一日闷热。   夏日昼长夜短,气温逐渐升高,当外面的太阳灿灿照人眼后,谢婉凝就又开始困顿了。   她自己倒是觉得无妨,身上不痛不痒的,只是容易困,总觉得不是什么大事。不过萧铭修却不太放心,便又叫了太医过来瞧看。   这次是魏固和李昔年一起来的,对萧铭修说只要每日能按时用膳,也能有精神走动,便也并无大碍。   于是谢婉凝便也就缩在听涛水榭,踏踏实实睡了十几日时光。等到芒种过去,梅雨季节来临,睡饱了的贵妃娘娘才彻底清醒过来,开始重新操持起宫事。   宫中也不是日日都有烦心事,来了玉泉山庄事情更少,倒也不很耽误时间。   近来谢婉凝的口味变得很怪,嗜酸嗜辣,竟喜欢些以前从来都不碰的食物。就比如酸掉牙的衣梅,最近御膳房就给她备了好几坛子,好叫她没胃口的时候用。   衣梅便是腌制的杨梅,先用各种药料加上蜜来炼制出蜜酱,腌制果子后,再用薄荷橘叶包裹存放。这样吃的时候不仅酸甜可口,还有一股清香,很是开胃。   萧铭修每次看她吃得一脸满足,都觉得嘴里头发酸,小小尝一口,差点酸得掉了牙,倒是把贵妃娘娘笑得不行。   不过,也因为贵妃娘娘最近对吃食更挑剔,茶水间的活计便又更忙了些。   小宫女绿叶每日都要跑御膳房好几个来回,把人锻炼得又高又瘦,除了略有些黑,倒是长开了些。   因为去的次数多,她跟其他宫中的宫女们也渐渐熟悉起来,其中就有王选侍身边的大宫女灵秀。   这一日她刚取完御膳房特地给娘娘新做出来的橘叶衣梅,转身就看见灵秀笑眯眯看着她:“妹妹又来忙了?”   绿叶被她吓了一跳,拍了拍胸口道:“姐姐真是的,倒是吓我一跳。”   灵秀瞧了一眼她身后,道:“这是给贵妃娘娘取的吃食?倒是没见过,是什么?”   绿叶还算谨慎,她只笑着摇头:“我也不知呢,宫中还忙,妹妹便先走一步。”   她说着,领着身后的小黄门就要离去,倒是灵秀手脚快,一把拽住她的胳膊:“妹妹且别急着走,姐姐想同你说几句话,咱们边去说?”   灵秀一边说一边使眼色,绿叶便略想了想,还是跟她去了角落里嘀咕起来。   不过一盏茶的工夫,话就说完了,绿叶就笑道:“那妹妹就先回去了,姐姐也请忙。”   她说完就走,倒是一点都不留恋,灵秀看着她的背影,慢慢眯起眼睛。   等御膳房出了膳,灵秀才拎着往回走,王选侍这样的位分,御膳房自然不会派小黄门亲送,只能她自己使劲拎着了。   等回到百花楼,小宫女灵音正守在门口,见了她来忙迎上前去:“姐姐辛苦了,且去歇息一会儿吧。”   最近有贤妃照应着,王纯汐的日子好过一些,是以这小宫女倒也见风使舵,又开始巴结起自家的小主来。   灵秀点了点头:“你且仔细些,把汤都用小炉子热热,切莫凉着呈给小主。”   灵音便诺了一声,进了寝殿忙去了。   灵秀回房中换了一件薄衫,转身又从偏门出去,七拐八拐寻了前殿进了去。今日给贤妃守门的还是听琴,见她来了便催:“娘娘等你好半天,可是迟了。”   一听这话,灵秀当即就有些害怕,等听琴进殿禀报的工夫深吸了好几口气。   不得不说,贤妃娘娘身上威仪确实深重,绯烟宫上下都很怕她。从姑姑到宫人一个比一个听话,就连灵秀这般的,也都老老实实,从不敢忤逆。   等听琴从里面出来,灵秀才轻手轻脚进去,抬头就瞧见她坐在老位置,依旧端庄优雅坐在那,捧着本书读。   在她身边,大姑姑贤宁正在给她煮茶,只见她低着头,一点声响都无。   灵秀当即就跪了下来,给她行了大礼:“奴婢灵秀,给娘娘请安。”   贤妃根本就没说话,她十分认真瞧着手里的书,等到这一章都读完了,才道:“起来回话吧。”   灵秀这才起身,低声道:“娘娘尽管吩咐。”   贤妃点了点头,放下手里的书,把目光放到她身上。   有那么一瞬间,灵秀只觉得自己身上一寒,仿佛被一条巨蟒盯着一般,几乎让她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贤妃轻声笑了笑,冲她招招手:“来,怕什么呢,走近一些,本宫同你细讲。”   灵秀深吸口气,碎步上前,低头听她说起来。   一时间,寝殿里寂静无声。   等到从寝殿里出来,灵秀后背都湿透了,她站在殿外恍惚地看着天上的艳阳,露出一个苦涩的笑来。   而另一边,绿叶回宫之后,便把装衣梅的小坛子挨个摆好。忙完便寻了芳蕊去,小声跟她禀报:“回禀姑姑,衣梅已经取回,一共六坛,姑姑可安心了。”   芳蕊就笑着拍了拍她的头:“乖丫头,去忙吧。”   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淅淅沥沥的落雨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等到草青天晴,转眼是六月底。   谢婉凝特地寻了一个天晴日,叫宫人搬了两个酒坛,往栖凤园去看望太后娘娘。因着落雨,外面地上湿滑,萧铭修不放心她坐步辇出门,便给她在太后那请了假。   这么一算,也有一个月没去瞧过太后娘娘了。   路上,谢婉凝跟芳蕊道:“娘娘最是慈和,现在反而要娘娘派人过来瞧我,倒是十分过意不去。”   她这个月嗜睡,太后也很上心,隔三差五让皎月过来看她,只盼她能好好的。   芳蕊就说:“太后娘娘慈母心肠,对陛下和娘娘都很尽心,这也是咱们大楚的福分。”   谢婉凝叹道:“正是如此。”   说话工夫,便到了栖凤园。跟谢婉凝最熟的皎月姑姑亲自迎出来,站在园子门口笑:“早晨娘娘还念叨这两日天晴,贵妃娘娘准坐不住,今日可不就来了。”   谢婉凝笑着下了步辇,被芳蕊扶着往园子里走:“要不是梅雨季节拦了路,本宫肯定要来看望娘娘的,几日不见还怪想的。”   说起来,越跟太后娘娘接触,越容易让人喜欢她。她是真正见过大风大浪的长者,听她说话,观其言行,都能让人受益匪浅。   她身上的那股大气和端庄,慈悲和柔情,让人很容易沉溺其中,难以自拔。   最近天气越发热起来,萧铭修就让人把摇扇和冰山都取出来,让宫人给太后吹着消暑,这会儿太后正坐在花厅里舒舒服服吹摇扇,见谢婉凝来了,便微微冲她一笑。   因着谢婉凝怀有身孕,太后便叫把冰山撤了,光用摇扇也很凉快。   谢婉凝走到近前,冲太后福了福:“给太后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太后冲她招手:“好孩子,快来坐下,近来可还好?”   “臣妾很好,这小宝贝也好,谢娘娘挂心。”   虽说谢婉凝穿得衣服略有些宽松,但因为换成了夏日的薄料子,倒是也略显了显微凸的小腹。太后慈爱地看着她红润的脸颊,心里很是满意。   怀孩子就该如贵妃这样,高高兴兴、欢欢喜喜,每日好吃好睡,尽力把自己和孩子养好,便比什么都强。   谢婉凝进了花厅,乖乖坐在太后边上,笑意盈盈瞧着太后:“这摇扇倒是精巧,监造局的匠师确实厉害,便是臣妾如今不能用冰山,也并不觉得烦闷。”   太后拍了拍她的手:“听说你前半月嗜睡,现在可是缓过来了,见你气色也是很好的。如此这般,我也就放心了。”   谢婉凝就红着脸笑:“娘娘且也好好松快,不用老为臣妾担忧,臣妾有孕以来倒是没怎么难受过,一点都不觉得难熬。”   太后点了点头:“你是有福气的人,孩子也疼你。”   两人说了会儿话,谢婉凝便让宫人把两个酒坛抬上来,对太后道:“五月底时山上青梅结了果,臣妾与陛下一起去山上采梅,亲手做了几坛青梅酒。如今瞧着时候差不多了,便特地带过来给娘娘尝尝,看娘娘是否喜欢。”   玉泉山庄的生活是很丰富的,钓鱼、登高、采梅、制酒,样样都很有趣。谢婉凝虽有身孕,却精神又健康,不太过劳累的事都能做。萧铭修就亲自陪着她上山采了青梅,好叫她泡几坛子青梅酒来吃。   先把坛中放小半坛青梅,再加大量的冰糖和少量杏仁,再选酒味不重的米酒,一起封入酒坛之中。约莫浸泡一个月就可以起封,味道很是独特。   太后便叫人取了小酒杯,让起封一坛尝尝:“这酒啊是越陈越香,这一坛我就留下来存着,过阵子味道更陈了,再取出来细品。”   这是皇上和贵妃亲手做的,意义非常,太后自然要珍重待之。   等酒坛起封,酒液徐徐而出,远远就能闻到一股特殊的带着果子甜味的酒香。   谢婉凝端起酒杯,跟太后两个人碰了碰,笑着一同道:“国泰民安。”   等说完,便不约而同轻轻抿了一口,入口的那一瞬间,只觉得酸甜的滋味顺着喉咙滑进胃中,让人一下子食欲大开,竟是浅浅一口就勾起馋意来。   太后笑道:“好喝!”   谢婉凝跟太后一边吃一边笑,倒也十分开心,等到一小杯吃了下去,谢婉凝就住了口:“可不敢多吃,臣妾便以茶代酒陪娘娘吧。”   太后摇了摇头:“我也不吃了,省得一会儿醉了。”   两个人停了酒,又换了茶,谢婉凝才道:“眼看就要到七夕了,陛下说娘娘也闷了一整个梅雨时节,好叫七夕热闹一番。便特地吩咐宫人在涟漪湖的回廊处摆了灯廊,到时候咱们一起去瞧瞧。”   太后笑着点头:“甚好,热闹一些是最好的,回头咱们也弄些乞巧的花样,让大家玩闹一番。”   谢婉凝道:“诺,臣妾这就操办起来。”   这么说着,转眼便到了七夕。   作者有话要说:  《青玉案·横塘路》贺铸   陛下:想不到吧,朕还会泡酒。   贵妃娘娘:确实好喝,点赞! 第144章   进入七月,谢婉凝的肚子就又鼓起来一小点。   萧铭修每次搂着她的时候,都要感叹一句:“这小东西一天比一天大了。”   孩子在母亲腹中的成长,就仿佛被阳光雨露浇灌的花朵,随着春日来临,它渐渐绽放出最美丽的华彩。   现在谢婉凝直直站在那,就能看到前腹明显的凸起,她就总会忍不住用手撑着腰,仿佛这样就能支撑起整个腰身。   每每用过晚膳,萧铭修陪着她在花园中消食,就会下意识扶住她的腰,让她走得更稳当一点。   谢婉凝也就笑着说:“现在还好,太后娘娘跟我说下个月就会一下子撑起来,让我低头都看不到脚尖。”   对于渐渐长大的孩子和辛苦的母亲,萧铭修总是敬畏的,每到这个时候,他总是跟一句:“辛苦你了。”   谢婉凝就会笑着答:“谢谢陛下。”   原来萧铭修觉着这十个月会异常难熬,可日子一天天如流水一般逝去,仿佛眨眼工夫,孩子便已经四个多月,长成一个更结实的小火球了。   七夕这日清晨,谢婉凝从深眠中醒来,却发现自己侧躺在萧铭修怀中。而尊敬的皇帝陛下正僵硬着身体,就为了让她能睡得舒服一些。   谢婉凝回头看他,就见他依旧睡得香甜,便也不忍心打扰他,自己则又重新闭上眼睛,沉沉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萧铭修也已经醒来,正躺在边上看着她笑。   那样子瞧着有些傻,似乎是还没睡醒,谢婉凝忍不住叫他:“陛下?”   萧铭修这才回过神来,笑道:“可是醒了,瞧瞧外面太阳多晒了。”   谢婉凝这个回笼觉睡得舒服,却是有些饿了,她没跟萧铭修斗嘴,反而撑起身坐了起来。   “该摆膳了吧?陛下且也别懒床,赶紧起来用早膳了。”   得,贵妃娘娘饿了,就是听涛水榭头一等大事。   萧铭修叫了人来,让宫人伺候自己穿上鞋袜,回身扶着她坐到床边。   “娘娘早晨想用什么?”萧铭修又逗她。   谢婉凝忍不住白了他一眼:“陛下今日不用去前头忙?”   就是因为不忙,萧铭修才有空闲逗她开心,他摇了摇头,挥退宫人,亲自帮她穿上软底绣花鞋。   谢婉凝把脚往回藏了藏:“陛下,这不合规矩。”   萧铭修抬头冲她笑笑,还是握住她的脚踝帮她穿好鞋袜:“之前太医说等到了四五个月,你开始显怀,手脚就会有些浮肿。刚朕瞧了瞧,确实是肿了些的,回头让绫惜给你做几双宽松的鞋,咱们在屋里头穿,也好舒服一些。”   谢婉凝安静坐在床上,笑着听他絮絮叨叨,却一点都不觉得烦。   “好,”谢婉凝帮他顺了顺长发,“臣妾知道了,陛下放心。”   等到洗漱完,早膳也已摆好,两个人坐到桌边,倒是没先动筷子。宫人取了一个小坛子来,是专门呈给谢婉凝的。   萧铭修就看着她从罐子里取了一颗糖渍腌梅子,一脸幸福地含进嘴里,还不自觉在那点头:“好吃。”   这腌梅子是御膳房新给做的,味道酸中带甜,有着梅子特有的酸香味,早膳前用一颗可以生津补肺、去恶味,很能让谢婉凝开胃口。   不过为了体贴娘娘近来的口味,这腌梅子里面糖放的略少,吃起来是真的能酸掉牙。   萧铭修就看着谢婉凝吃下一整颗梅子,这才拿起筷子来:“每次见你吃,虽然觉得酸得很,倒也挺开胃的。”   谢婉凝笑着给他盛了一碗生姜瘦肉粥,道:“倒也是奇了,以前我是不怎么爱吃酸味的,就连辣也不敢用太过刺激的那一味。如今倒也不知是怎么了,酸辣都不忌,吃在嘴里根本觉不出味道有多重。”   萧铭修给她夹了一个香菇糯米烧卖,若有所思道:“这么说来,酸儿辣女的说法就有些虚幻了。可能因孕妇食之无味更偏爱酸辣产生的误会,瞧你这酸辣都吃,难道还是双胎不成?”   这么说着,萧铭修就赶紧摇了摇头:“这句不算,朕刚才之言可不能当得金口玉言来听。”   谢婉凝被他那样子逗笑,差点把筷子上的烧麦掉进粥碗里,好半天才喘过气来:“陛下真是的,用早膳呢可别逗我笑,一会儿又要胃痛。”   萧铭修赶紧拍了拍她后背:“好好好,不说了不说了。”   虽说民间也说龙凤胎祥瑞吉利,可一怀双胎对于母亲而言却异常辛苦。谢婉凝这才是头胎,若是此时就怀双胎萧铭修定要更紧张,说不得等到月份大了都要吃不进饭去,便是如今只怀了一个他都这般珍重,更不提其他的了。   到了这个月份,太医就能听出许多胎儿的情形,比如说魏固就很确定跟萧铭修和谢婉凝道这一次是单胎,娘娘腹中只有一个小殿下,且健康活泼,叫陛下不用太过担心。   这样一说,不仅萧铭修松了口气,就连谢婉凝也松了口气。   虽然日日都盼着孩子早早到来,可她心底里还是有些怕即将到来的生产。只生一个还没那么艰难,要是一口气生两个,恐怕她自己就要睡不好觉了。   就这么有说有笑用过早膳,萧铭修这才慢悠悠去前头忙,谢婉凝便叫来芳蕊,让她操持晚上的乞巧灯会。   大楚的七夕有诸多乞巧风俗,最广为流传的便是丢巧针、炸巧果、乞喜蛛等等,谢婉凝在家中时也曾练过炸巧果,这门手艺一直很出众。   不过在宫中是不能让娘娘们亲自动手的,所以都是御膳房做好摆在灯廊下,看个乐子便是了。   巧果不能动手,喜蛛也不好等,便就玩一玩丢巧针也是很好的。   在七夕夜里,月下摆一盆清水,以小针投入水中。小针若浮于水上,在灯火阑珊照映下于盆底折射各色影案,花草树木、鸟兽虫鱼,不一凡举。   这个好玩又有趣,倒是能让宫妃们热闹起来,也能让太后高兴,确实是个好节目。   谢婉凝便道:“待晚上准备个大一些的水盆,好叫姐妹们都投一投,说不准就有奇巧。”   芳蕊便笑道:“诺,尚宫局已经准备好了,小针也很多,保准让娘娘们都尽兴。”   谢婉凝点了点头,又翻晚膳膳单,最后看一遍:“晚膳就在岸边的春风亭摆,前头太后娘娘那给回话,道算上庄太妃一共也才十几个人,便不那么费事列分席,直接摆圆桌便是了,倒也很是省事。”   毕竟不算是大节,老是兴师动众倒也不美,便就一家人和和美美用顿晚膳就是了,坐在一起也能热闹一些。   其实这也是太后体贴她,不叫她大着个肚子再去操持歌舞和戏曲,这么简单一些会少许多麻烦。   芳蕊道:“春风亭本就宽敞,里面的石桌也够大,再摆上建造所新给打的转盘,到时候场面一定很好看。”   谢婉凝点着膳单,微微一笑:“膳食便安这个下吧,务必弄得精致一些。另外晚上就开一坛青梅酒吧,也好叫姐妹们也都尝尝。”   这酒他们两个一共亲手做了十坛,除去给太后了两坛,剩下还有不少。萧铭修平日里是不吃酒的,她现在又不方便多吃,便拿出来热闹热闹,也算是陛下给的恩赏了。   芳蕊福了福:“诺,臣这就去办。”   等这些都忙完,谢婉凝便起身去花园中散了会儿步,谢兰仔细陪在她身边,给她讲今日要做的打扮:“如今娘娘腰身变了,往年的收腰袄子都穿不下,绫惜已经领着小宫人给做了几身新的夏衫,料子都很轻薄,娘娘穿着一定很舒服。”   谢婉凝点了点头:“有你们打扮我,我是很放心的,绫惜那手艺,若是在锦绣行里当锦衣师傅,恐怕一身衣裳怎么也得一两银子,这还是不带绣的。”   谢兰道:“正是,每次瞧她也不知怎么弄的,那衣裳穿在娘娘身上就是特别窈窕,说句实在话,就连尚宫局织造所的姑姑们,恐怕也就这个手艺了。”   说起这个,谢婉凝倒是有些出神:“我记得当年,她是陛下特地选过来的,一起来的还有芳蕊,倒是一个比一个厉害。”   天祐元年她刚入宫时,身边就只一个谢兰,后来分了景玉宫,又从嫔位升至淑妃,她身边的宫人便慢慢增多。绫惜和芳蕊就是那个时候一起来的,同行的还有黄灿。   这么想来,当年景玉宫的架子就亮堂堂拉起来,她手底下的人真是各个出众。   谢兰也想起当年的事,不由叹道:“原先是真没往深处想,现在再回望过去,原来陛下那时就对娘娘如此上心,给选的人就没有不好的。便是跟太后娘娘宫里头那几位比,也不会太落面子。”   太后娘娘宫中的姑姑们,都是从她当皇后时就帮着一起掌管宫事,是经年累月积累下来的,没有一个拿不出手。等谢婉凝管宫事时间长了,绫惜和芳蕊也会如此,不会给谢婉凝丢脸。   谢婉凝就笑道:“陛下是个很聪明也很诚恳的人,他愿意信任我,就不会给我不好使唤的宫人。”   当年是这般,现在却不是了。   谢婉凝看着院中新绽放的紫薇,心中是越发甜蜜。   这么多年过去,这么多事浮现心头,现在想来,他对她总是最特殊的那一个。无论当年,也无论现在,他从来都对她坦诚信任,这份难得的真诚一直没有变过。   这也是他们能携手度过未来的最难能可贵的依靠。   戏文里老是出演一见钟情的轰轰烈烈,可在寻常人生里,最多的还是日久生情。细腻的日子就如同涓涓细流,温暖了你也温暖了我,日子长了,才有那一份心田被滋润复苏,开出美丽夺目的情花。   谢婉凝看着那丛紫薇,笑得甜蜜而美丽。   瞧啊,花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参考百度百科原句:清于敏中《日下旧闻考》引《宛署杂记》说:“燕都女子七月七日以碗水暴日下,各自投小针浮之水面,徐视水底日影。或散如花,动如云,细如线,粗租如锥,因以卜女之巧。”?文中为了剧情,略作修改,白日改成晚上。   贵妃娘娘:如果没遇上,那么多转弯,怎能来到你身边~   陛下:现在往回看,每一步混乱,原来都暗藏方向……?   贵妃娘娘:确认过眼神!   陛下:遇上对的人?   贵妃娘娘:bingo~   哈哈暴露年纪了……第一首歌是SHE的《花都开好了》,超喜欢啊~ 第145章   夏日的玉泉山庄最是美丽,远处玉泉山上绿柳如因、青山如黛,近处的涟漪湖晶莹剔透、碧波荡漾。虽说许多春日里盛开的鲜花这会儿已经凋零,可夏日开的花儿却正姹紫嫣红。   正值晴日,涟漪湖畔的长廊倒映在湖面上,成了娉婷端丽的双影。   这时花灯已经全部挂了上去,与长信宫中的略有不同,玉泉山庄的宫灯更柔美婉约,瞧着也是别无二致的精巧别致。   就这么一串靓丽宫灯过去,一眼就能看到不远处的春风亭。   春风亭说是亭,其实比亭要大了几倍不止,里面摆了一张巨大的圆桌,这会儿也早就摆好各色小点,等着贵人们莅临。   谢婉凝好好睡了一个下午,等金乌西行才被谢兰轻声唤起,由宫人伺候着梳妆打扮。   今日不算是宫宴,只是合家团聚的家宴,是以谢婉凝便也没穿夏时礼服,只选了一身湘妃紫色的芝地纱罩裙,裙摆处绣了许多翩然飞舞的蝴蝶,行走之间越发生动。   头上也没戴冠,只梳了精巧的桃心髻,除了发顶一只金蝶,再无旁的首饰。   这一身听着太过朴素,可叫绫惜这么一打扮,却又有些异于常人的翩然风雅,倒是特别衬贵妃娘娘那张如花面容。   刚一打扮完,萧铭修便回了寝殿,他站在那欣赏了一会儿,笑道:“怎么看你怎么美,从来就没有不好看的时候,贵妃娘娘可有什么妙招?”   宁多福正伺候着他换上一件绣纹繁复一些的常服,闻言偏过头去匆匆笑了一声。   萧铭修敲了敲他的头:“放肆。”   谢婉凝被他说得也忍不住笑了:“陛下这是哪里听来的甜言蜜语,真是齁的慌。”   等他们二人都打扮妥当,便去栖凤园接了太后娘娘和两个小公主,一行人浩浩荡荡来到春风亭时,已是华灯初上。   不远处的长廊上灯火阑珊,映得湖水波光粼粼,影影绰绰的湖中是青山水榭、火树银花,仿佛有另一个人间。   早到的宫妃们已经三五成群赏起景来,只有贤妃一人靠坐在廊下,望着湖水出神。   听到黄门的唱诵声,妃嫔们便都又回到春风亭前,一齐给萧铭修、谢婉凝和太后见礼。等一家子相互见完礼,萧铭修也不多废话,直接叫都坐进春风亭中,即刻便能摆宴了。   座次跟往常分席没什么不同,依旧是谢婉凝坐在萧铭修右手边,庄太妃坐在太后左手边。不过这一次德妃换到了谢婉凝右手,坐下的时候还跟她挤了挤眼睛。   往后便是嫔位妃了,最末端,也就是萧铭修和太后正对面,则是俩个小公主以及陪着她们坐的母妃。   这么绕一圈,刚好十来个人,坐得是一点都不拥挤。   而崔昭仪、张昭仪和王选侍却不能坐主桌,只在亭外单开一个次席让她们坐了。   场面话说过,众人就一齐动了筷子,当然不会让陛下娘娘们自己在转盘上夹菜,身边都跟着大宫人给布菜,倒也一点都不妨碍。   德妃今日难得坐在谢婉凝身边,吃了两口就忍不住去瞧她肚子。   谢婉凝便问:“怎么?是不是瞧我胖了许多?”   德妃认真看了看她的脸,又看了看她的肚子,道:“瞧你脸上身上倒是一点都没胖,就是肚子鼓了起来,真是太惊奇了。”   她的语气带着浓浓的不可思议,弄得谢婉凝忍不住跟着笑:“我自己怀着没觉得,叫你这么一说倒是真有些怪异了。”   德妃摇了摇头,叹道:“之前太后娘娘还念叨说姐姐近来辛苦,许久没瞧见你,这么匆匆一面倒是真应了娘娘的话,当妈不容易啊。”   谢婉凝见她倒是爽快利落,一点羡慕和嫉妒都没有,仿佛只是在评判一件从未见过的新奇事,倒是觉得她如今是越发通透了。   “妹妹最近过得如何?可是陪着太后娘娘好好玩了?”   德妃道:“玩了,前几日我们一起陪着娘娘去游湖,在楼船上用了一顿全鱼宴,用的就是这涟漪湖的湖鱼,特别鲜美,一点土腥味都没有。”   这涟漪湖蓄的是玉泉山上的泉水,这里面的鱼虾莲藕都很鲜嫩,全然不带土腥味,都很甜。   坐在一起用膳就为了热闹,妃嫔们都是两三凑在一起小声说话,边说边吃倒也不怎么拘束。   德妃跟谢婉凝闲话了一会儿家常,才小声跟她嘀咕:“今日娘娘特地叫我坐姐姐边上,一来陪你聊天用膳,二来也不叫对面那个挨着你,省得她不会说话惹姐姐不痛快。”   谢婉凝就看着她一脸理直气壮说贤妃不会说话,差点笑出声来。   不过太后娘娘肯定也不止这两个意思,恐怕是怕贤妃做下什么坏事,伤了她和小殿下可就是大过错了。   “是是是,德妃妹妹最贴心,最会说话了。”谢婉凝道。   德妃盯着她看,难得感叹:“想起刚进宫那会儿,咱们两个见面就要吵,不过那时候我知道你是爽快人,我宁愿跟你吵也不愿跟她们两个说话,省得被人哄骗了还不知道呢。”   其实德妃也不傻,贤妃和曾经的宜妃一个看就心眼多,她知道自己斗不过人家,就不主动去找茬。但是成天憋着又没意思,反正谢婉凝这个人光明磊落,跟她吵倒是还有点乐趣。   谢婉凝被她这么一说,倒也还挺怀念的:“你别说,那时候日子也挺有意思。”   德妃就得意地笑起来。   酒过三巡,菜也都上齐,趁着场面正热闹的工夫,王选侍跟崔昭仪、张昭仪一起过来给敬酒。在太后那敬完,转到陛下那就略吃了一口茶,才走到谢婉凝跟前。   谢婉凝今日就倒了一小杯青梅酒,一直都是浅浅抿着,不敢多吃。见她们三过来,便也主动端起酒杯:“三位妹妹近来可好?”   崔昭仪福了福:“多谢贵妃娘娘关怀,妾很好,咱们感念贵妃娘娘抚照,特来给娘娘敬一杯酒,娘娘且少吃半口便是了。”   知道贵妃有身孕,没人敢死命劝她喝,都是主动说浅浅吃半口,意思意思就够了。   谢婉凝便笑着点了点头,目光划过王纯汐的阴郁的脸,举杯浅酌。   敬完贵妃,她们三个就应当下去了,然而德妃却不干了,当即就说:“哎,怎么就要走了?不行不行,台上坐的可都是你们姐姐,都得挨个敬过才行。正巧我跟贵妃姐姐挨着,便从我这里开始挨着往下轮吧。”   她这么一胡闹,其他的妃嫔便都笑了,就连太后都点了点她:“你这个泼猴,可别叫她们吃醉了。”   话虽如此,可太后却也没拦着。   于是崔昭仪她们三个就只能端着酒杯,一杯一杯轮着敬主位妃嫔们。   顺着桌子绕过一圈,最后轮到贤妃时,三个小妃子都已经有些晕了,却强撑着站在那没倒下。   贤妃端庄地坐在那,柔声道:“且看你们也喝不下了,咱们不如以茶代酒,都换过一起吃一杯吧。”   她话音刚落下,崔昭仪还没来得及接下话来,对面的德妃却叫起来:“不行不行,咱们都是吃的酒,可不许你搞特殊。”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贤妃也不好掉脸,只好跟小主们勉勉强强喝了半杯酒,这才把德妃闹出来的这一出戏演完。   贤妃匆匆看了一眼摇摇晃晃出春风亭的王纯汐,又轻轻扫了一眼对面的德妃和贵妃,这才放下手里的酒杯,拿起筷子慢条斯理用起膳来。   这么多年都忍过来,倒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了。   等最后的山笋老鸭汤和乌鸡山药汤上齐,这一顿热热闹闹的七夕家宴便也差不多到了尾声。   这时的天色已经全然暗了下来,苍穹之上繁星点点,一弯上弦月挂在当空,银色光辉撒向大地。   亭外虫声悉悉、万籁俱寂,微风拂过湖面,送来轻柔而舒缓的波涛声色。   等瞧大家的汤用得差不多了,萧铭修便放下汤匙,道:“膳毕,去赏灯吧。”   有他这句话,大家便可离席,去长廊那边玩闹了。萧铭修拍拍谢婉凝的手,先把太后扶起来,然后又转身来扶她。   这时大半妃嫔都还在场,人人都能看到陛下细心体贴扶起贵妃,不仅如此,还低声在她耳边问了几句,待贵妃点过头,才牵起她的手跟在太后身后。   这样的用心,旁人自是从未曾有过,也从未曾见过的。   德妃倒是不嫉妒,她慢悠悠跟在他们身后,待路过贤妃时,又忍不住“哼”了她一声。   这会儿倒是没旁人,贤妃忍了好半天才把心里的气压下来,低头没有理她。   等到这一大家子人走到长廊下,太后才说:“好不容易乞巧节,听闻贵妃弄了坊间的花样,咱们便开心一场。你们也不用拘束,都把真本事亮出来,就看谁心灵手巧了。”   叫太后这么一说,宫人们便忙活起来,摆盆的摆盆,上针的上针,一时间好不热闹。而嫔妃们则也摩拳擦掌,等着在陛下面前显一回巧呢。   等到丢巧针的物件都摆好,太后、庄太妃、陛下和大着肚子的谢婉凝都坐下,太后就又说:“贵妃是众妃之首,不如让你给妹妹们开个好头?”   开针本就吉利,谢婉凝便也笑着点头,撑着腰准备起身。   萧铭修在她身边,刚要伸手拦她,却不料她一下子捂着肚子弯下腰来,“哎呦”一声喊疼。似乎是孩子使劲伸展四肢,狠狠踢了她一脚。   萧铭修便也顾不上别的,立即紧张起来,起身要去扶她:“怎么了这是?可是突然腹痛?”   太后笑眯眯坐在那,指挥道:“皇儿不用着急,这是孩子胎动,是好兆头。他长大了,可不得要伸伸胳膊腿。皇儿快让贵妃坐下歇一会儿,等缓过去便好了。”   谢婉凝便又坐下来,好半天都没说出话来。   孩子这一脚真有力气,踢得她差点没跪倒在地上,倒是个有力气的小家伙。   萧铭修就一脸紧张地坐在边上,伸手帮她抚摸着腹部:“不舒服就坐下歇,也不要玩那些个耗费心神的了,便叫其他爱妃投吧。”   太后看了她们一眼,想着场面也不能僵住,便转头道:“德妃,你先投吧。”   德妃眼睛一转,嘻嘻笑了一声,却是往后退了一步:“贤妃比我年岁略长,不如就让贤妃先投吧,也好叫她沾沾喜气。”   太后便点了点头:“你想得周到,那就贤妃先来吧。”   贤妃本就苍白的脸,顿时僵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贵妃娘娘:哎呦好痛,乖啊宝贝轻点踢。   陛下:我家的宝贝真厉害!   贵妃娘娘:嗯?   陛下:不过不能欺负你娘,要乖乖的。 第146章   贤妃自来就喜欢板着脸,她顿在那的样子倒是没引起旁人怀疑,只不过她许久不曾动作,太后才又说:“怎么?可是有什么不妥?”   太后都张了口,也不过就是往水盆里投一根针,能有多不妥?   贤妃就深吸口气,举起手给太后看:“回禀娘娘,昨日里做针线,手上不小心破了个口子,臣妾这是怕染脏了水盆,才有所迟疑的。”   她手上确实有个细小的伤口,正好就在指腹处,瞧着还没愈合,红红得挺显眼。   太后就笑了:“这怕什么,不妨事的。乞巧是好兆头,你且试试吧。”   贤妃便冲太后福了福,慢慢走到水盆前。   既然话都说到这里,不试便不行了,贤妃深吸口气,取了一根针悬在水面上。   丢巧针是有些小技巧的,手一定要轻,针要尽可能贴近水面的时候松手,否则针一定会下沉,无法在水面上悬浮。   众目睽睽之下,贤妃的精神便渐渐集中,她不是个喜欢认输的人,这般情形之下却是一门心思想要赢了。   这么想着,她就摈除杂念,认真盯着水面,把全副心神都放到自己的手指和手指中间的那根针上面。   只看她的手越来越贴近水面,轻轻沾了一下水面,一下子就把针悬在了水面上。   那根针晃晃悠悠飘了一小会儿,就在贤妃欣喜之时,它突然如沉甸甸的巨石一般,飞速沉进水盆底。   贤妃的脸顿时青了,只看她僵硬地站在那,一动不动。   其实丢巧针失败是很常见的,针再小也会沉底,往往要尝试很多次才会成功一次,这需要的是耐心和运气,而非旁的什么东西。   但贤妃一看就是个倔脾气,太后原本想安慰她两句叫她下来,抬头就看她紧紧抿着嘴唇,眼睛都快把水盆瞪破了,只好道:“不如贤妃再试两回,丢巧针可没一次就成功的,这都不是大事。”   太后说完,德妃就跟着起哄:“再来,再来!”   谢婉凝这会儿缓了过来,正靠坐在椅背上抚摸腹部。这是她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肚子里的小家伙,体会到那种母子连心的感动,这是没经历过的人所不能明白的。   这一刻,她能深刻明白,这个小家伙正在努力长大。   萧铭修坐在她身边,跟她一起盯着那凸起的腹部笑,瞧着倒是分外开心的。   而另一边,贤妃寒着脸挥退宫人,突然伸手进盆中,自己去捏那第一根针。   夏日傍晚的水并不凉,还带着微微的暖意,贤妃只觉得手指尖破了的伤口处有些细微的刺痛感,她没有在意,一门心思想把那根针拿出来。   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了。   只是眨眼的工夫,她眼前突然蔓上一片猩红颜色,身边的宫人吓得一声惊叫,把她从呆愣中叫回了神魂。   “娘娘流血了。”那小宫人失声叫了一句。   贤妃只觉得手指尖一阵剧痛,汹涌喷出的血液瞬间染红了整个水盆,她把手猛地从盆中抽出,可破了伤口的手指却依旧不停往外喷着血,一刻都不曾停息。   场面一下子就乱了起来。   萧铭修当即就让宫人挡在太后、谢婉凝和两个小公主面前,叫乾元宫的黄门飞快上前,一个用手帕捂住贤妃的手指,另一个则看住了那个血红的水盆。   “叫太医和苏年,快!”萧铭修趁着脸,迅速吩咐道。   谢婉凝被人挡着,瞧不见外面,只能听到小宫人们吓得乱成一团,而原本围在身边的妃嫔也都往后缩了缩,许多都下头去不敢往那边瞧。   谢婉凝深吸着气,轻轻摸着腹部安慰道:“乖宝宝,不怕不怕。”   丽嫔正好就站在她身后,低声道:“没什么大事的,姐姐不用太过焦急,是贤妃姐姐手上的伤口又开了,血渗出来吓着了旁边的小宫人。”   有她这句话,谢婉凝才略松了口气:“只盼着太医早点来,给贤妃瞧瞧伤口才好。”   然而不远处白着脸的贤妃,却与丽嫔说得十分迥异。她手上的伤口也不知道怎么了,淅淅沥沥的血水流个不停,染红了一块又一块手帕,就连她漂亮庄重的碧绿袄裙也被染得红成一团,很快就看不出原本颜色了。   因为血流得太多,整个湖畔都弥漫着一股血腥气。   两个小黄门围着她包扎伤口,却一点用都没有,她的手就像是破了口子的水球,似乎里面都水不流干不罢休。   贤妃晕晕乎乎坐在椅子上,难得失态冲他们喊:“笨手笨脚的,按住啊!”   可任凭小黄门如何使劲,都不管用了。   贤妃很快就头晕目眩,再也说不出一句话。因为流血过多,她脸色苍白,呼吸急促,整个人慢慢打着摆子,仿佛身处冬日一般。她这个样子瞧着十分吓人,就连伺候她的两个小黄门都低着头,不敢去看她。   萧铭修皱眉走到近前,低头看那盆血水,只见里面早就不复刚才的清澈,已经被鲜血染红,浑浊一片。   被贤妃执着的那一根针,也早就消失在重重血影之间。   萧铭修转头问宁多福:“再去催,让太医赶紧过来。”   太后被人拦着,瞧不见前头的情景,略有些心急:“皇儿,前头可是出了大事?贤妃到底如何?”   萧铭修便道:“母后别急,贤妃手上的伤口破了,等一会儿太医到了便能治好。”   太后这才坐了回去,手里紧紧盘着那一串从不离身的佛珠,口里反复念着佛偈。   所幸太医正在不远处的亭子里值守,说话功夫便赶到长廊下,一见这鲜血淋漓的场面就白了脸,却也还是沉得住气:“陛下大安、太后大安。”   萧铭修道:“就别请安了,快给贤妃瞧瞧。”   宁多福就赶紧上前,领着两个太医给贤妃瞧伤,低声把刚才的情形说了一遍。   今日值守的是张听风和周行,他们两个一听宁多福的话,心里就都紧了紧,待打开贤妃手上包着的血布,一眼就能看到贤妃指尖米粒大小的伤口周围已经显出一片青紫颜色,而鲜血似乎一点都没有节制,不停往外流淌。   周行看得医书多,也擅偏科,当即心中一沉,取了药箱给贤妃处理起伤口来。   而张听风则寻了贤妃另一只手,开始听诊。   一时之间,长廊处便安静下来,众人的目光全部都放在贤妃身上,没有一个人移开眼睛。   太后虽然看不到前面,却也没信萧铭修的话,若是贤妃只是伤口破开,这边的血腥味不会那么重。且其他嫔妃都瑟缩地围在她和贵妃身后,瞧着一个个都吓白了脸。   太后扭头看了一眼贵妃,见她虽不耐血腥味道,却还是强忍着坐在那,一点都不显得惊慌,不用暗暗点了点头:“皇儿,近来说话。”   太医到了,萧铭修就略放了心,他吩咐宁多福把李昔年请来,这才来到太后身边:“吓着母后了吧,都是儿子的不是。”   太后摇摇头,反而拍拍他的手:“你看这么多人围在这也不像样子,不如叫她们都去边上的望江阁小坐会儿,本就是过节,也别叫大家伙儿都扫兴。”   萧铭修一愣,刚才事发突然,他也顾不上这些,这会儿让太后一提醒,才回过神来。   “还是母后周到,贵妃,”萧铭修低声唤谢婉凝,“你领着大家去望江阁,先坐下歇一会人,吃茶缓缓神。”   谢婉凝点了点头,笑道:“陛下放心,大家都很好。”   她招了招手,芳蕊便忙凑上前来搀扶起她,待冲太后行过礼,谢婉凝一眼都没往贤妃那边看,兀自领着众人往望江阁走。   路过三个新宫妃时,谢婉凝才发现王纯汐吓得整个人在那抖,她微微皱起眉头,回身寻了寻,吩咐道:“去叫姚黄过来,让她陪着三个小主,她们年纪小,准是害怕了。”   春雨便匆匆去寻人了。   等人都走了,太后才道:“都让开,让本宫瞧瞧。”   宫人们看向萧铭修,见他微微点头,这才撤开。   太后往那边扫了一眼,脸上表情丝毫未变:“李昔年到了没有。”   萧铭修坐回她身边,低声道:“应该快了。”   太后盯着盆血水,目光渐渐沉了下来:“还好祖宗保佑,咱们家的小殿下聪慧,拦着贵妃没叫她去碰那盆水。”   萧铭修刚才没多想,这会儿看着贤妃已经昏迷在椅子上,不由脸色微沉,锋利的剑眉也皱到一起,显然是动了怒:“母后说的是。”   因为谢婉凝没有大碍,太后也并未显得有多暴怒,可脸色确实很不好看:“这一次,无论如何都要彻查到底,不管这事是冲谁来得,都不能姑息。”   萧铭修点了点头:“母后放心,前头端午的事,已经有了眉目。”   太后扬了扬眉,目光又投到贤妃身上:“何必呢?”   等到李昔年赶来,贤妃手上的伤才好不容易止住了血,可她却已经人事不知,软软躺在椅子里任凭宫人摆布。   失了这么多血,不养个一年半载根本养不回来,这一次可是动了她的根本,瞧着那样子近几日恐怕就连起身都难了。   萧铭修让宫人把她抬到长椅上,这才对张听风和周行道:“过来回话。”   李昔年这会儿刚查完水盆,正在给贤妃诊脉,萧铭修也不等他,直接便问:“到底是为何?”   张听风跟周行对视一眼,一起抖着膝盖跪了下去。   先回话都是张听风,他是太医院院副,又常年给萧铭修请平安脉,御前奏对倒也比较熟练了。   “回禀陛下、太后娘娘,贤妃娘娘如此并不是因为手上伤口破开沾染凉水,而是因为……贤妃娘娘中了毒。”   萧铭修放在衣袖下面的手一紧,面上却毫不动容:“嗯,继续说。”   张听风叹了口气,一字一顿回禀道:“陛下、太后娘娘,贤妃娘娘所中之毒名叫胭脂雪,是个非常偏门的毒药,在宣宗年间就已经被太医院下了禁令,早就应该在大楚境内绝迹。”   胭脂雪听名字好听,可却是禁药,这毒药如今是从何而来,便十分蹊跷了。   可张听风话还没说完,他跟周行对视一眼,咬牙继续道:“胭脂雪这一味毒药毒性巨强,溶于水后无色无味,若人身上颇有创口,沾染一点便会血流不止,若用药不当便会血尽而亡。若手上无口,便不会对人产生任何影响,洗净手后再无其他烦忧,除非……”   萧铭修心中一沉,眉头皱得更紧:“除非什么?”   张听风声音略低了低:“除非……此人是孕妇,沾染之后会在几日内莫名小产血崩,轻者伤根失本,重者血尽而亡。”   作者有话要说:  贵妃娘娘:什么都看不见,捉急!   陛下:乖,回去朕给你口述。   贵妃娘娘:……还不如让夏草给我讲,肯定很生动。 第147章   张听风说完话之后,在场所有宫人就都跪倒了地上,一个个低着头,俱是吓得面无人色。   而太后娘娘也寒着脸,目光直直看向那个让人避之不及的青花瓷水盆。   萧铭修铁青着脸,使劲拍了一把椅子扶手,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   “好好好,”萧铭修气到笑出声来,“可真是歹毒至极。”   张听风和周行脸上的汗当即就落了下来,却是谁都没敢接话。这个时候无论说什么,都会让陛下暴怒,还是让陛下先开口吧。   一场简单的家宴就闹出这样的祸端,不说萧铭修了,就连太后都气得白了脸,难得当众发了怒:“岂有此理,真是胆大包天!李昔年。”   李昔年赶紧膝行至近前,沉声道:“臣在。”   “这歹毒的胭脂雪是禁药,宫中既然能有它存在,那民间可能也有。且往深处想,说不定会有其他狼虎之药,于国于民都是大大的危害,本宫命你务必把太医院上下彻查一遍,不准出任何差错。”   李昔年道:“诺,臣谨遵懿旨。”   太后看了一眼沉默不语的萧铭修,知道他是气狠了,不由劝道:“皇儿且也先别怒,贵妃这次逃过一劫,而贤妃却遭了大罪,这便是时也命也。我大楚列祖列宗在天上看着,慈悲的菩萨也普度众生,皇儿且也不用太过担忧。”   今日之事倒也真是凑巧,若不是贵妃胎动,她也不会坐下来缓神,而贤妃恰好手上有伤口,她第一个上去乞巧,又不服气伸手进水中去取针,这才把那盆水里的毒药暴露出来,让贵妃和小殿下没受到半点伤害。   可事情如此想,萧铭修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放心,他咽不下这口气,也恼怒就在自己的眼皮底下,都有人敢下这等黑手。   宫里头若一日不太平,他就一日不能安心。   萧铭修冲太后点了点头,渐渐平静下来。这一刻,他是相当清醒的,他看着三名太医,沉声问:“不仅太医院要查,各宫的药室也要查,李昔年,这事就交给你办了。”   李昔年嘴里直发苦,却不得不应下:“诺,臣遵旨。”   太后倒是关心一句:“贤妃可有大碍?”   李昔年道:“回禀太后娘娘,那一盆水中的胭脂雪并不多,贤妃娘娘因为手上伤口是新创,所以才长时间血流不止,情形吓人。现如今张大人和周大人已经给贤妃娘娘上了解毒止血的药膏,还需再服用解毒药一月便可痊愈,只是……”   萧铭修道:“说吧。”   李昔年深吸口气,缓缓道:“只是贤妃娘娘到底已经染毒,又失血过多,狠狠伤了根本。哪怕一月后解毒也无法跟寻常人一般,怎么也要在宫中养半年才能恢复。”   太后松了口气:“能治好便是了,她还年轻,养个一年半载倒也无妨。”   李昔年道:“诺,太后娘娘所言甚是。”   太医的事说完,萧铭修就让他们退下去了,之后贤妃该怎么治便怎么治,也不用萧铭修和太后再去过问。   太后看了一眼躺在那一动不动的贤妃,低声问萧铭修:“贤妃……这么躺着太不合规矩了。”   萧铭修点了点头,为了宽慰太后,倒是没让自己显得太过怒气腾腾。他道:“没事,母后不用操心,这就叫宫人送贤妃回百花楼,让安辛过去照看她。”   说是照看,实际上是看管还差不多,太后微微一愣,好半天才缓过神来:“我知道了,皇儿尽管安排就是。”   说着话,安辛便匆匆赶到,萧铭修就吩咐道:“贤妃遭了大罪,你一定要好好照看,寸步都不能离,明白吗?”   安辛行过礼,道:“臣明白,陛下且放心。”   事情都办完了,贤妃也被抬着回了百花楼,苏年才行至近前:“回禀太后娘娘、陛下,今日所有接触过水盆的宫人、黄门已经全部关押至慎刑司,臣已经安排好连夜审问,不让任何罪人逃脱罪责。”   刚才苏年没来,就是去办这件事的。   “很好,你去忙吧。”   萧铭修满意地点了点头,起身搀扶起太后来,两个人一块往望江阁走:“也不知今年到底为何,接连两次家宴都闹出事端,惹母后心烦了。”   太后见他今日好不容易松快一回,却又出了这么大的事,不由有些心疼,低声劝他:“宫中就是如此,你从小看到大,应该看得明白。”   她声音轻慢,倒是让萧铭修渐渐忘却烦躁,认真听起她的话来。   “金银惹人疯,皇权使人狂,宫门深重,进了宫的女人就没有不癫的。当年你父皇在的时候,我还是正宫皇后,膝下也有嫡出太子,不也有那诸多事端?所以啊,你也别为这些事情烦了心神,你看贵妃刚刚就表现得很好,行得端、坐得稳,该干什么就干什么,便就总能化险为夷、太平顺遂。”   萧铭修长吁口气:“母后教训得是,老子言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朕应当放平心态,真正做到处变不惊。”   太后就轻声笑了:“你还年轻,哪里能做到处变不惊?能不叫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烦扰自己,便已经很好了。”   太后说到这,却话锋一转:“不过,宫里头总有人不懂规矩。这一次无论如何也要把这些阴狠歹毒、罪大恶极之辈一个个都揪出来,否则宫里早晚要闹得鸡犬不宁。”   这话说得太重了,显然太后也确实被气着,这事一旦查到幕后下手的主谋,下场绝对好不到那里去。   萧铭修低声道:“母后只管放心,从端午时朕便已经上了心,早就让慎刑司和仪鸾卫联合办案,最迟到这个月底,这些做下恶事的一个都跑不了。”   这么听来,显然端午之事有了眉目,能查一件是一件,太后略松了口气:“这就好。”   母子两个为了说话,走得略有些慢,刚行至一半,就瞧见春雨从望江阁快步行出,往萧铭修他们这边走。   萧铭修与太后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加快了脚步。   来到近前,春雨当即便行了礼,回道:“给陛下、太后娘娘请安,贵妃娘娘说瞧着三位新娘娘吃醉了,怕她们受惊吓,得请苏伴伴派两个得力的黄门去陪着,省得伤了心神。”   这话里说是要请苏年手下的黄门去陪,转个弯一听就能明白是要审问三个新宫妃,也不知刚才望江阁发生了什么,让贵妃对她们三个产生了疑惑。   萧铭修冲宁多福摆了摆手,宁多福当即就吩咐去了。   苏年手下的那一群黄门一个比一个厉害,便是宫里的老嬷嬷好多都撑不过一天,更何况没见过这等场面的年轻小宫妃了。   太后便笑道:“你瞧,你这个贵妃不仅运气好、福气大,最要紧的是她聪慧敏锐,许多事不用旁人告诉她,她自己就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你啊,以后可省心了。”   萧铭修这才有了笑脸:“多谢母后夸赞。”   太后点了点他,脸色也渐渐缓了过来。   等到了望江阁,瞧见一众妃子都僵坐在那,明明手边放着热茶,也没人有心思喝。想来刚才那场面确实有些吓人,比之前顺嫔小产那回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就在这一片愁云惨淡之间,谢婉凝却端坐在主位上,慢条斯理吃着热茶,瞧着已经是在场众人里最稳重的了。   萧铭修匆匆一瞥,发现崔、张、王那三人都不在,便知道谢婉凝早就做了安排,倒也略松了口气。   见陛下跟太后都过来了,众妃便一起起身,给他们行礼。谢婉凝迎了上来,抬头看了看萧铭修,看他面色如常,心里就有了数,当即道:“贤妃可是没事了吧。”   萧铭修略扶了扶她,跟太后也没往主位上坐,只站在那道:“贤妃已无大碍,诸位爱妃且放心。”   有他这句话,妃嫔们这才没那么紧绷了。   萧铭修的目光在她们每个人脸上扫过,道:“贤妃受了伤又失血过多,得养许多时日,宫中有太医经心照料,诸位爱妃便也不要去百花楼打扰她养病。好了,如今已是深夜,都回去安置吧。”   皇帝陛下一声令下,也不管妃子们如何作想,只把她们都轰了出去,才扶着谢婉凝坐回椅子上。   太后也挺累了,便也不含糊,问谢婉凝:“苏年已经派了人来,一会儿便到,你可是看出什么大概?”   谢婉凝让宫人给太后端上一碗温花蜜,叫她润口:“因为她们三个今日吃多了酒,在春风亭时瞧着就都有些醉了。后来发生了贤妃那事端,当时臣妾见王选侍面色异常苍白,额头都是汗水,就多留了心,当即叫姚黄跟着过来单独看管她。兴许是吃多了酒,许多事想藏都藏不住,刚她在隔间里反复说了好多话,都……很容易让人深思。”   德妃这一场玩闹,倒是阴差阳错办了件好事。   太后点了点头,笑道:“你做得很好,今晚这局面都能稳重自持,倒是没白跟我学这几个月光阴。”   谢婉凝脸上一红,冲太后婉约一笑:“都是娘娘教导得好,陛下、娘娘且放心,崔昭仪和张昭仪都在另外一间隔间,已经睡熟了,倒是不用烦忧。”   萧铭修道:“宁多福,叫人把她们送回去,然后便把王选侍带过来。”   可能是因为王选侍吃醉了,宁多福费了好大功夫才叫人把她抬到正殿里,这时候慎刑司的掌刑黄门也到了,肃着一张脸站在边上。   王纯汐这会儿已经醉得语无伦次、神志不清,只看她软软摊在地上,十分不成体统。   太后略皱了皱眉,却也按下心中的不满,问:“王选侍,你可知罪?”   王纯汐呆呆抬头看她,慌张道:“不是……不是那个药,一定是哪里弄错了,弄错了的。”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殿下:好孩子,动得好,不愧是朕的崽。   崽:小意思。 第148章   这一句话说出口,王纯汐就委顿在地,跟失了魂一般。   太后皱起眉头,跟萧铭修对视一眼,见萧铭修点了点头,这才继续问:“王选侍,你别怕,把话说清楚便是了。你原本想用的药是什么?”   她的声音慈祥柔和,让已经因为醉酒而神志不清的王纯汐渐渐平复下来。   王纯汐呆呆看着太后,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她在问什么,然后就口齿含糊地开始说起来。   “原来她们给我的是满地红,说只有孕妇沾染会腹痛不止,”王纯汐一边说着,一边往谢婉凝那边看,“我就是想让她小产而已。”   满地红……这药听起来叫人分外不舒服。   虽然已经神志不清,整个人看着也迷迷糊糊,但王纯汐这句话的意思却表达的分外清楚。她看着谢婉凝的眼神充满了难以言说的恶意和怨恨,语气里的那种幸灾乐祸和满不在乎,让人听了不寒而栗。   别人的生命,对她来说是那么无足轻重,只是一句酒后的戏言罢了。   太后放下茶杯,伸手在椅背上敲了两下,让她的目光放回自己身上。   “是啊,药怎么就换了呢?肯定是为你办事的宫人不认真,这么点差事都办不好。”   小宫女灵音就跪在王纯汐身后,早就因为王纯汐的胡言乱语吓得不停战栗,听到太后的话,她更是控制不住自己,牙齿磕碰在一起,发出“哒哒”的声响。   王纯汐却被太后点醒,回头一把扯住灵音的头发:“贱人,你怎么这么蠢,都是你坏我好事。”   灵音年纪小,人也比王纯汐单薄瘦弱,根本挣脱不开她如铁一般的手指,被拽得满脸是泪还不敢哭出声,瞧着是十分可怜。   萧铭修实在厌恶看这些,让黄门上前把王纯汐拽开,才让大殿里重归安静。   谢婉凝见太后有些烦闷,便冲灵音招招手,让她到近前答话。   “你不要怕,实话实说便是了,本宫给你做主。”谢婉凝声音轻柔,让灵音慢慢冷静下来。   她使劲给谢婉凝磕了三个头,迅速说道:“娘娘,奴婢是真的不知道小主让奴婢做的事到底为何,昨日小主拿了一个荷包给奴婢,说今日想在乞巧时脸上有光,不会输得太难看,让我寻了尚宫局一个大宫女打点,奴婢并不知道荷包里头有什么。”   谢婉凝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好,只要你说的是实话,便也牵连不到你身上,你放心。”   灵音又给谢婉凝磕了三个头:“那个尚宫局的大宫女叫芳菊,奴婢把荷包给她,她就说知道了,让小主放心。娘娘,之后的事情奴婢便真的就一概不知了,求娘娘饶命。”   别看灵音这会儿害怕到了极点,却也严谨守着宫规,所有的事都坦白完了才开口求饶,倒也还算懂事。   瞧她的样子,她应当是真不知情,谢婉凝看了一眼萧铭修,萧铭修便拍了拍她的手:“好了,下去吧。”   萧铭修让灵音退下,扫了一眼跟在宁多福身边的李孟,李孟便迅速出去安排后续事宜。   整个事情经过大抵就是如此,刚才灵音说话的工夫王纯汐已经躺在地上睡着了,太后扫了她一眼,低声对萧铭修道:“陛下,这王选侍心思歹毒、蠢钝如猪,且也不用想着王氏脸面了。”   谢婉凝认识太后四年了,这还是第一次听她骂人,说王纯汐蠢钝如猪似乎都是抬举她,太后脸上的嫌恶太过明显,让谢婉凝不知怎么竟有些想笑。   萧铭修道:“母后放心,这一次从上到下,只要沾过手的决不轻饶。”   太后叹了口气,难得有些感慨:“同样是旧氏族出身,瞧瞧贵妃,再瞧瞧她,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就她这个德行谈吐,还不如普通百姓家的女儿,说是大族出身简直让人笑掉大牙。”   王纯汐刚入宫时那几次选秀倒也还端得住,可这一吃了酒,心里的阴私就都藏不住,全部暴露无遗。   被夸了的谢婉凝有些不好意思:“太后娘娘谬赞了。”   太后冲她笑笑,看起来倒也是满面倦容。她能撑着跟萧铭修和谢婉凝一起审案,就是担忧谢婉凝没怎么听过宫中这些腌渍事,怕她大着肚子再吓着。   不过这么一晚下来,虽说因为出了事而烦闷,太后更多的却是放心。以后宫中交到谢婉凝手上,她肯定能比她做得更好,光凭她稳重端方这一点,就很是让太后欣慰了。   太后看了一眼看着王纯汐的黄门,冷声道:“把她叫醒。”   黄门便直接架起王纯汐的胳膊,狠狠把她整个人架起,让她直立着垂站在那。   这么一弄会令人非常不舒服,王纯汐一下子就惊醒过来,迷迷糊糊道:“大胆。”   太后轻声笑笑:“瞧瞧,进宫这才几天,该学的规矩没学会,教训人倒是挺麻利的。”   王纯汐这会儿是要醒不醒的,因为没有睡熟,比刚才还要迷糊,太后便低声问她:“王纯汐,那份满地红是谁给你的?”   满地红三个字让王纯汐想了好半天,最后才含含糊糊道:“我自己买的。”   太后问:“哪里买的?”   王纯汐就又低下头去,不说话了。   她一看以前就没喝过酒,这会儿醉得实在有些彻底,连话都没办法回了。   太后皱眉,又说了一句:“叫醒她。”   这一次黄门们没有留情,左边那个略年长的黄门手上一使劲,只听王纯汐的手臂发出“嘎哒”一声,直接把她疼醒了。   可能是胳膊上的疼痛让她清醒了一些,王纯汐抬头看着主位上坐着的三人,心里竟是莫名有些慌乱了。   她这会儿头晕目眩,困顿恶心,完全不记得刚才自己都说了些什么、也不知道自己从春风亭之后都做了些什么,无知的恐惧感压着她的内心,叫她很是不知所措。   王纯汐挤出一个僵硬的笑,结结巴巴道:“妾吃多了酒,胡言乱语,什么都、什么都不知道。”   太后呵呵一笑:“王选侍也太瞧不起自己了,你的酒后直言,听起来真真的,跟慎刑司那边的核查基本无误。”   “什么?”王纯汐膝盖一软,若不是黄门架着她,恐怕早就摔倒在地上了。   太后就语重心长道:“你且把知道的都说清,若是能跟慎刑司对上,本宫就念你坦白诚实,轻判你的罪责,如何?”   被太后这么一吓唬,王纯汐一下子便六神无主,好半天没说话。她是冷漠自私,可到底也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女,过去的人生里从没见过这样的场面。且不提她以前都做过什么恶事,在这等阴森黑暗的环境下,前是威仪深重的皇帝和太后,身旁是虎视眈眈的掌刑黄门,说不害怕肯定是假的。   她心里有鬼,必然要心虚。   王纯汐的话依旧说不利落:“回禀娘娘,我、不是妾,妾听不懂娘娘在说什么。”   太后实在没耐心跟她在这打机锋,当即就沉下脸来,挥手把桌上的茶杯扫到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要不是大殿里地毯厚实,茶杯定要摔碎。   王纯汐吓得不自觉往后退了半步,见实在绕不过去,只好低了头:“娘娘要问什么,且直接问便是了。”   太后没说话,倒是谢婉凝接过话头:“你自己从头到尾说一遍。”   王纯汐听到谢婉凝柔和的嗓音,不知道为何只觉得一股凉意爬上脊背,她再度颤抖起来,低声道:“我、妾嫉妒贵妃怀有身孕,特地寻了一味叫满地红的药,想要下在乞巧的水盆里,只要娘娘沾染了那下了药的水,就可能引发腹痛小产。”   这是她第二回 说,跟醉酒时说得别无二致,谢婉凝却是心平气和,淡淡看着她道:“接着说。”   王纯汐飞快看了她一眼,复又低下头去:“妾宫里一共就三个贴身宫女,大宫女灵秀最近重病已经挪了出去,只有小宫女灵音看起来机灵一些,妾就让她办这事了。妾听说尚宫局的芳菊愿意接这些私活,便把银子、药和纸条塞进荷包里,让灵音交给她。”   这就跟灵音的话对上了,在她身后,灵心瘦小的身影趴伏在地上,无声无息流着眼泪,似是在哀悼自己短暂的一生。   谢婉凝点了点头,却是突然跟王纯汐道:“你可知道,刚太医已经诊断出了水里的药,却不是叫满地红,给你药的人怕是在骗你吧。”   王纯汐一愣,她糊成一团的脑子里如今只剩下贤妃满身鲜血场景,除了刺目的红色再无其他。而满地红的药效显然不是这个,只对孕妇有作用罢了,怎么可能让别人血流不止呢?   一想到自己被人蒙骗,王纯汐心里就又添了一把怒火,她道:“给我药的人确实说是叫满地红,说这药是前朝的禁药,非常难弄,好叫我花了五十两银子才弄到手。”   谢婉凝轻声笑了笑:“你瞧瞧,肯定是骗你的。禁药怎么可能就值五十两银子?显然他给你的根本不是满地红,用别的药随便糊弄你,而你却信以为真了。”   她这话说得半真半假,可那药确实让贤妃血流不止,且不提她压根就不是孕妇,光凭这奇怪的药效也跟王纯汐知道的满地红对不上。   王纯汐对宫中事不熟悉,可王家最多的却是书,她翻过以前的孤本,见过这一味药的描述,是以对方一提她就动了心,这才咬牙花了钱。   然而却没想到,还是被人骗了。   想到这,王纯汐不由怒火中烧,她咬牙切齿道:“这事不怪妾,都是那人巧言令色挑拨妾,才令妾做下这等昏聩之事,还请陛下、太后娘娘、贵妃娘娘明察。”   谢婉凝跟太后对视一眼,相视一笑。   太后这才开口:“想来也是那人德行有亏,你且说个名字,本宫自不会放过她。”   王纯汐心中一喜,道:“是百花楼管杂役的姑姑,名叫青竹,就是她骗的我!”   把青竹的名字说出口,王纯汐就松了口气,竟还微微笑了笑。   上首三人看着王纯汐的笑脸,不由发自内心感叹一句:不知死活的蠢货。   作者有话要说:  陛下:天凉了,让王氏破产吧。   贵妃娘娘:哇,这一句棒,没毛病! 第149章   到了这里,剩下的事就不用他们三个再操心。萧铭修让人把王纯汐单独关押在一处,而她宫中的宫人和所有家当都要收到慎刑司,由慎刑司认真彻查。   萧铭修原本要送太后回宫,太后倒是怎么也不肯,只叫他赶紧陪着谢婉凝回听涛水榭休息,自己坐了步辇回栖凤园。   谢婉凝其实早就困了,不过刚才王纯汐那一番“表演”实在太过精彩,让她这么嗜睡的时候都撑住没睡着,也是很难得了。   等回了听涛水榭,简单沐浴之后便直接安置下来,两个人不约而同相视一笑。   萧铭修轻轻摸了摸她的肚子:“吓着了吧?”   谢婉凝把手覆到他手上,作为这次的目标,她却有些超出世外的淡然。   “我想说句实话。”谢婉凝道。   萧铭修轻声笑笑:“你不是一直说的实话?”   原本气氛还挺严肃,结果萧铭修这么一逗,谢婉凝便忍不住微微扬起唇角:“其实……我真没怎么吓着。今天也不知怎么了,我一站起身就被这小东西踢了一脚,当时就想乞巧就让妹妹们去玩吧,我大着个肚子就不掺和了。”   对于如今的她来说,没什么比肚子里这小宝贝更重要了。那乞巧的节目本也就是她特地弄出来让大家高兴的,她自己说起来并没有那么大的劲头,是以就算前头没出事,她也不会把手伸进水盆里去放针,顶多悬在水面上意思意思就完了。   谢婉凝说完话,没听见萧铭修的回音,不由扭头朝他看去。   只见萧铭修沉沉看着她,眼神专注而深情,若往深处品,还有一些不易觉察的愧疚。   谢婉凝略一想就明白过来,她冲萧铭修笑笑,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陛下不用太过在意,今日之事只是偶然,我这不是没事吗?”   萧铭修叹了口气,伸手把她搂近怀中,让她舒服靠着自己:“这次只是运气好,有咱们这个小福星保护娘亲,才没出大事,否则我真的无法想象自己会如何。”   “可人活一世,不能只靠运气。”   宫里不能太平,家中不能安然,是他作为皇帝、作为一家之主的过错,如果因为他的疏忽而伤害到自己最在意的人,那他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萧铭修道:“我原本以为他们不会这般丧心病狂,但现实就摆在面前,一个人的心若是黑的,就不介意手染鲜血,也再无底线一说。”   她只会越闲越深,整个人沉入泥潭之中,这辈子再也不能清白做人。   谢婉凝温柔地看着萧铭修,轻声对他道:“七月之后也没什么大节了,我就老老实实留在听涛水榭里,陛下尽管放心就是了。再说,陛下不是也准备动手了吗?”   确实,之前萧铭修没有清扫后宫,主要是因为头两年还在孝期,他不能大动干戈。而到去岁又在忙新政的事,就把后宫这些阴私都给忘了,多亏端午到七夕接连出事,让萧铭修下定了决心,宫中一日不扫清干净他一日不罢休。   萧铭修点了点头:“之前贤妃宫中的腊梅,你可还记得?”   谢婉凝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是之前端午被查出来的那个小宫人,不过她只听闻没从她嘴里问出什么花样,却也不知拖了这么久竟有了结果。   萧铭修轻轻抚摸着她隆起的肚子,声音越发轻柔:“有时候,问不出来也是不打紧的,只要给出漏洞,对方就会忍不住出手。她做过一件亏心事,就要不停为以前的疏漏找补,手脏了是无论如何也擦不干净的。”   谢婉凝一听就懂了,肯定是贤妃坐不住动了手,想要让腊梅灭口,结果却被慎刑司瓮中捉鳖,捉贼成双。   就算这两个宫人什么都不说,却都是贤妃宫里头的,贤妃是一定脱不了干系。   谢婉凝叹道:“何苦呢?之前顺嫔那事闹成那个样子,她把自己摘干净,难道以为自己永远不会出错?到了玉泉山庄她的手不好伸,这才让人抓到把柄,好好过日子不好吗?”   萧铭修目光冷冷看着床幔,嗓音依旧温和:“对她们来说,目的没有达到是不能罢休的。不过贤妃也越活越回去了,她选王氏合作,却也不瞧瞧对方是个什么样的蠢货?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谢婉凝一听他说王纯汐是蠢货就想笑,好半天才忍住:“因为在这里,她没别人好借手了,刚好王氏跟她同住一宫,还蠢钝如猪,可不就成了现成的人选。”   说到“蠢钝如猪”这词,谢婉凝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头回听娘娘骂人,可见是气狠了。”   能让太后这么斯文儒雅的大家闺秀说出这种话,也算是王纯汐很有本事了。   萧铭修被她这么一哄,渐渐冷静下来。   “等今日之事处理完,宫里便要整顿了,尚宫局第一个要查,钟娟看来也是年纪大了,手下竟出了这么大的纰漏都不知,不狠狠罚她不知尽心。”   “这宫里,经年累月的老人太多了,若谁想动手,太过容易。”萧铭修淡淡道。   自打先帝重病以来,宫中有五六年都没肃清过,原本萧铭修还想等到年底,宫中统一放人的时候再彻查宫人,因端午那件事提前就开始办了。   苏年手里的名册已经攒了几大箱子,但小宫人的关系简单,在宫里头年限短,年纪大的黄门嬷嬷就太难查了。一堆错综复杂的关系背后,是先帝后妃和当今后妃的博弈,是勋贵和氏族的争锋,哪怕有太后坐镇后宫,有谢婉凝这个盛宠的贵妃,也压不住那许多人的心思。   谢婉凝想了想,突然道:“陛下……其实有些事有些人,若是实在不好查,不如就此放过。只要年纪超过四十的,全部发银子让归家荣养,不愿意回去的就送到郊外的皇觉寺或者皇庄里,不论如何宫里都会给她们养老送终。”   许多人进宫一辈子,家中亲缘尽断,让回家也可能无家可归。想受佛礼的就去皇觉寺,想去勤耕的就选皇庄,总也不会叫他们觉得自己无用。   萧铭修眼睛一亮,他低头看了看已经快要闭上眼睛的谢婉凝,在她脸蛋上亲了一口:“朕的婉凝最聪明了!”   是他把这事想复杂了,不管什么背景,先把人全部清出去再说,只要有一条线断掉,其他的就不好接了。   而三十朝上四十之下的,除了各宫姑姑就是上监、中监,人数并不算多。大多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就在萧铭修这里也能叫得出名字。剩下年纪大没混出来却又不肯出宫的,就是重点勘查对象了。只要苏年把她们的线掐住,以后任谁想动作都难。   这么一想通,萧铭修顿时神清气爽,竟是一点都不困了。   想到宫里还有那么多人潜伏在暗处,萧铭修就怎么也无法安心,趁着谢婉凝还没彻底睡着,轻手轻脚起身准备写折子去。   谢婉凝迷迷糊糊握住他的手:“怎么了?”   萧铭修回身在她脸上亲了一下,伸手顺了顺她的后背:“婉凝乖,你先睡,朕还有事要忙。”   谢婉凝就安然地睡了过去。   这一夜睡得又沉又香,等外面天色将明,鸟儿鸣早,谢婉凝才从美梦之中苏醒过来。   她眨了眨眼睛,下意识伸手往床边摸了摸,一把摸到了萧铭修温热的身体。   “陛下?”谢婉凝抬头看去,见他一脸倦容,正在安静补眠,便也赶紧收了声,老老实实躺在边上没有动弹。   她跟他相处这么多年,从来没见他着急过。萧铭修是个有大谋算的人,他能忍,能等,也从不害怕短暂的失败。   可就因为她,因为那些人可能伤害她们两个,萧铭修却忍不住了。   他半夜爬起来就是去安排这些事,只要把宫中人员全部查清,他才能重归心安。   谢婉凝望着帐幔,一时间思绪万千。   入宫至今,她不说耳聪目明,却也并不笨。宫里头这些女人,除了贤妃和王选侍,其他人真没这恶毒心肠。   从上往下算,谢婉凝都能说出她们的优缺点来。德妃就是个直性子的傻大姐,有什么就说什么,也不怕得罪人。熙嫔还有些天真和小女儿情态,经过上次一事却也沉淀下来,不如以往活泼。端嫔以前略有些小气,经过那么多事也成长起来,倒是能立得住。丽嫔更不用说了,她是怎么快活怎么过,一点不为这些恩宠上心。   剩下的和嫔虽然十分小心眼,心思也多,但她眼界低也不聪明,根本翻不出花样来。安嫔就更不用说了,养一个大公主就够她忙的,自己宫里都得云昭仪帮她打点,旁的就更别提了。   剩下的下三位小主无恩无宠还无人脉,根本也成不了事。   是以谢婉凝才没那么心急,她对这些女人太了解了,只要能把贤妃看管住,其他的根本不用太过小心。   皇权确实动人心,可她们也不过都是普通人,变不成神仙,也当不了恶鬼,能安安稳稳在宫中过活都很不易,更何况谋算其他大事,能不叫别人谋算自己都是优秀的了。   这么长时间以来,谢婉凝对萧铭修的信任是一日比一日深重,也渐渐明白他不会再去眷顾其他宫妃。没得争,就渐渐没人争了。   谢婉凝长舒口气,这么一想明白,她是更安稳了。   身边,萧铭修终于要醒过来。   谢婉凝只听他在边上动了动,翻过身来下意识要搂她,然后脸上就被印了一个轻柔的吻:“这么早就醒了?”   谢婉凝笑道:“睡得好,自然就醒得早。”   “那是再好不过的了。”萧铭修伸手摸了摸她的肚子,“小家伙,你也早。”   小家伙回给他一拳,惹得爹娘惊呼出声。   “可真是有力气。”   作者有话要说:  王纯汐:看在我快下线的份上,可以不提蠢钝如猪吗?   贵妃娘娘:不行。   陛下:不行。   王纯汐:……导演我要加工资。 第150章   王纯汐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头痛欲裂。   她眼睛生疼,用尽力气才把眼睛睁开,却被屋里的潮湿水汽呛得又赶紧闭上。   就这么无声地躺了一会儿,她才终于恢复了些力气,慢慢撑着自己坐起身来。   这里不是她的百花楼偏殿,而是一处偏僻阴暗的角房,也不知道靠近什么地方,屋中墙壁早就被水汽染绿,氤氲出大朵的霉花。   屋子里又暗又窄,王纯汐呆呆坐在木板床上,好一会儿才适应那微弱的光线。   她想起来了,她因为下药被发现,已经被关了起来。   这里应该就是她的“监牢”了。   王纯汐这会儿胃里是难受极了,她特别想吐,可趴在床边干呕好几声,却什么都没吐出来。   她这才隐约想起来,昨日在春风亭她根本就没吃多少东西。   王纯汐呆坐一会儿,终于哽咽着哭出声来。   她现在才隐约有些后悔,又有些委屈,这么多年的痛苦全部随着哭声倾泻而出,落进深沉的旧日光影里。   她想起琅琊王府中那棵枣子树,小时候哥哥还不是那般呆愣模样,他会偷偷领着她在枣子树下玩耍,捡了干净的枣子塞进她的手中,叫她:“快点吃。”   那是她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光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哥哥就变了。他再也不爱玩,也不爱笑,他只会把自己困在书房里,没日没夜背那些艰涩的古籍。   她知道,如果哥哥背不好书,是要挨打的。   戒尺那么宽,打在手上能红一片,哥哥是被打怕了,他再不敢反抗。   她不会因为自己是女孩儿而庆幸逃过一劫,反而越发心疼哥哥,心疼他遭受的苦难。   可她却什么都改变不了,她只能自己去打几颗枣子,偷偷从书房的窗缝间递给他,告诉他:“很甜。”   每一次哥哥都对她笑,那是他看起来最生动的时刻了。   王家正房宅院宽深,见证着曾经的辉煌,可随着王氏败落,那些屋舍便被永远锁上门,成了漆黑的长巷。   王纯汐每次看着那些破败阴暗的屋檐,看着沉默僵硬的父母和渐渐闭塞的兄长,她只觉得那个家就像一个巨大的棺木,它困着他们所有人,让他们一辈子都离不开。   可她却也不敢离开那里,如果她走了,哥哥怎么办?   每次她望着家中的大门,心里都有一个声音告诉她:“那外面没有哥哥,你不能去。”   王纯汐呆呆望着角房的漆黑的门扉,等到日光刺痛了她的眼睛,她才发现那扇门开了。   进来的人熟悉又陌生,她仿佛是谢婉凝身边的一个宫女,叫什么名字王纯汐不记得,却记得前几日碰到谢婉凝时,这宫女让她跪下。   王纯汐红着一双眼睛,突然冲那宫女笑了笑:“怎么,贵妃忍不住下手了?”   春雨淡淡看着她,浑身散着寒意,她冷声说:“娘娘要你过去回话。”   “她不是都猜到了?”王纯汐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春雨根本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也不想懂。她转身挥了挥手,让两个杂役宫女进来,给王纯汐搜身。   这王选侍看着太不清醒了,对贵妃又有莫名的敌意,若是放任她就这么接近贵妃,任谁都不能放心。   王纯汐却跟傻了似的,一点都不知道反抗,她就那么坐在床上,任由对方摆弄自己。   等都搜完了,她头上凌乱的发髻也被拆开,小宫女仔细在她头上摸了一遍,确认没有任何金银器物,才用发带给她盘了一个体面些的圆髻。   王纯汐笑着挑衅:“怎么,她身边那么多人,还怕我伤着她?”   春雨扫了她一眼,对小宫人道:“选侍小主说话太多累了,让她歇一会儿吧。”   小宫人便从袖中摸出一块方帕,直直塞进王纯汐嘴里。   春雨这才满意了,她无视王纯汐快瞪出来的布满血丝的眼睛,只又吩咐道:“给选侍小主手上也摆好姿势,再把她眼睛蒙好,省得她一会儿不舒服。”   等把王纯汐手脚都绑起来,头上也罩了头巾,春雨便转身让外面一个小黄门进来,把她扛了出去。   外面是一片阳光明媚,这里是山脚下一处偏僻的配殿,瞧着经年没有修缮过,砖瓦都显得十分斑驳。春雨让那黄门把王纯汐塞进小轿中,然后便一路往前方的听竹阁行去。   这听竹阁也在玉泉山脚下,却因景色更好而修缮过,往常去玉泉山登高,便会在这里暂歇,倒也算是一景。   王纯汐就这么被抬进听竹阁后殿里,等她被宫人强压着跪下,这才终于没人折腾她了。   她被蒙着眼,看不到外面的情形,只听一阵脚步声,有个人坐到了她对面的椅子上。椅子腿磕了一下地板,发出刺耳的声音。   王纯汐本就头痛,这会儿更是忍不住皱了皱眉,往后缩了一下。   她跪了一会儿,因为不能说话也不能动,只得哼了两声,提醒对方别再捉弄人了。   兴许是觉得这样也没什么意思,王纯汐又听到有个人走到自己身边,一把拽掉了头巾。   幽暗的光再度扎入她眼中,只见一个熟悉身影坐在前头的主位上,王纯汐眨了眨眼睛,就听那人道:“把口里的帕子也取了吧。”   那是谢婉凝,是了,这么兴师动众把她叫来,除了谢婉凝也没旁人了。   等到嘴里的布被取下,王纯汐也适应了眼前的光线,看清了谢婉凝的样子。   昨日的事似乎对她没有任何影响,她淡然坐在主位上,脸色红润有光,依旧美得让人心惊。是,她是恨她,也厌恶她,可她却也承认谢婉凝是美的,是独一无二的。   这个内殿并不算宽敞,王纯汐跪坐在下面,甚至能闻到谢婉凝吃的热茶香味。   她哑着嗓子笑:“我们也算是旧相识了,不给我口茶喝?”   或许是知道自己没有什么未来可言,王纯汐竟有些从未有过的洒脱,这一刻的她看上去却比以前顺眼,谢婉凝挥了挥手,谢兰便端了一碗茶喂了她两口。   王纯汐品了品:“这是兰馨雀舌吧?贵妃娘娘出手就没有凡品。”   谢婉凝轻声道:“你知不知道,你做的这些事会连累家中?”   王纯汐惨淡一笑:“连累就连累了吧,你以为我会跟你一样软弱?我不在乎他们,一个人都不在乎。”   谢婉凝定定看着她,低声说道:“不,有一个人你千万般在乎,对不对?”   王纯汐张了张嘴,却没说话。   谢婉凝扭头看向谢兰,柔声说:“姑姑先出去吧,我同她说几句体己的话。”   谢兰犹豫片刻,见她目光坚定,而王纯汐又被绑得严严实实,终于妥协出了内殿。   待木门复又关上,屋子里一下子就安静下来。   王纯汐坐在冰冷的地板上,突然抬头对谢婉凝说:“你跟我一样。”   至于哪里一样,为什么一样,她既没有前言,也无后语,可对话的两人却都听明白了。   谢婉凝没有应下她这句话,反而问她:“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谢婉凝叹了口气:“你懂我问的是什么。”   王纯汐看了她一会儿,动了动嘴,好半天才艰涩道:“我偷听了母亲和父亲的谈话。”   谢婉凝没有搭腔,只听她低声说着:“他们说哥哥应该应该娶一个健康的女人,跟她生下王家的嫡子,而不是一个病歪歪的药罐子,什么都带不给王家。”   可……谢婉凝想告诉她,他哥哥从来没有踏足过后院一步,哪怕是成婚那日,他也是在书房里安置的,就连话都没跟她说过几句。   王纯汐冲谢婉凝摇了摇头,没有让她继续说话:“那个时候我还很天真,什么都不懂,外面都传哥哥克妻的流言,家里母亲又整日埋怨,所以……我就想,我能帮哥哥的太少了,只要让哥哥摆脱你,他的日子就会好过。”   当谢婉凝知道当年是谁对她下的手,心里反复想过各种理由,没想到最后却是这么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结果。   仅仅因为她不满她占了她哥哥的正妻之位,就下手掐死了她,可如今再看她,却是一点都不后悔,她甚至满不在乎。   让人想来都不寒而栗。   王纯汐轻声笑笑:“可是当我鼓起勇气下了手,才发现我的想法错了。你……之后……哥哥一病不起,就连书都不读了。”   王纯汐一边笑一边哭,晶莹的泪顺着她的脸颊流淌下来,却仿佛一点都没有意识到似的。   “你不知道那时候我有多难过。我心疼他,可怜他,又不忍心看他这么下去。我去劝他,跟他说父母亲已经给他选好了继室,过不了多久就要给他冲喜了,他一定能好起来。”   谢婉凝安静地坐在那,听着她哭着诉说她所不知道的过往。   王纯汐抬起头,认真看向谢婉凝:“你知道他跟我说什么?他说他不能再成亲了,他已经害死了一个女人,不能再害死第二个。他这辈子不会有自己的后代,也不会再让另一个女人嫁进来受苦,他是个罪人。”   直到听到这一句,谢婉凝平静的心湖才惊起一丝波澜。   那个回忆里面容模糊的青年她已经全然忘却,可再回首时,却也能依稀记起他身上的笔墨香味。   王纯汐说到这里,突然泪如雨下。   她声嘶力竭地哭了一会儿,才喃喃自语道:“后来,他就在一个雨夜里自尽了。”   “他为什么不想想我?我为他付出了一切,为他做了那么多事,最后他都没有跟我多说一句话,哪怕只是跟我道个别都好。他就这么静静走了,只字片语都没留下。”   “没有他的王家大宅,太可怖了。”   作者有话要说:  贵妃娘娘:吃瓜.jpg   陛下:老婆悠着点,冷静吃瓜,人人有责。   王纯汐:认真点,人家哭呢。   贵妃娘娘:哦……再用力一些,情绪不是很到位。 第151章   谢婉凝能想象出来那种情景,毕竟她也是在王家大宅里生活过许多年,对于那种行将就木的郁色最是熟悉不过。   王家大宅里一丁点鲜活气都没有,那里已经死气沉沉,再也无法焕发新生。   王纯汐一股脑把话说干净,只觉得心里就这么松了一小块,空落落叫她很是难受。   从小到大,前世今生,她唯一在乎的人就是哥哥。然而到了最后,哥哥都没有想过要带她一起走,哪怕问她一句都是没有的。   这种痛心疾首,只有她自己才能明白。   王纯汐缓了口气,突然笑了笑:“这些事在我心里藏了那么多年,如今却都跟你说了,也不知道是可笑还是可悲。”   是啊,王纯汐那么“恨”谢婉凝,“恨”得前世今生都不肯放过她,可心底里最深的秘密,两辈子最痛的过往,她也只敢跟她一个人讲。   这些事,是绝对不能被外人知晓的。   谢婉凝看着她,却反问:“你不怕我告诉别人,叫天下人耻笑王家人道貌岸然?”   王纯汐轻声笑笑,低声道:“王家那点烂事,满琅琊都知道,还用别人耻笑?再说了,我们虽然今日走到这般境地,你的人品我还是信得过的。”   王纯汐竟说信任谢婉凝,这要是知道内情的人听了,准得笑掉大牙。   谢婉凝见她一脸轻松坐在那,一点都不为未来发愁,不由问:“这一次我没有嫁进王家,你不是应该高兴吗?为何还要跟着我入宫?”   若是按照王纯汐说的,前世她不满意谢婉凝病歪歪地占了兄长的正妻之位,这一世谢婉凝根本就没嫁进王家,跟他们家一丁点牵扯都没有,根本没机会“得罪”王纯汐。如今的王纯汐居然不在家中守着她“敬爱”的兄长,反而一门心思入宫追逐谢婉凝,这个行为无论怎么想怎么怪。   王纯汐跪坐在那,抿着嘴看向谢婉凝。   她身上的袄裙早就脏了,却一丁点都不在乎,只那么懒懒瘫在地上,哑着嗓子开口:“这一次……我醒来得太晚了。去年我大病一场,才终于记起这些过往。当我听说你早就入宫为妃的时候,我是很高兴的,哥哥摆脱了你,说不定也可以娶一个更合适他的女人,这样他就不会自尽了。”   谢婉凝看着她一脸认真,不由在心中叹气。   王纯汐生来就只有兄长陪着,她生命里的光芒都来源于兄长,然而也正是因为这份不能斩断的血脉亲情,让王纯汐直接丧失掉了所有的希望。   她可以为他杀人,可以为他做尽任何事,却从不奢求让他属于自己,只要他能过得好,对于王纯汐来说就已经很满足了。   王纯汐没有等谢婉凝的回话,她自顾自说着:“可我想错了,你们的亲事告吹,父亲和母亲就跟疯了一样,他们接受不了身份再低的姑娘,相看了几个都不满意,最终一个都没有成。后来……他们就开始埋怨哥哥,说都是他不足够优秀,才娶不到门当户对的妻子。”   谢婉凝听得目瞪口呆,她一直觉得谢家已经够极端了,没想到王家更令人恐惧。因为缠绵病榻,她在王家的那几年基本上没有跟王家宗亲接触过,也算是她另一种幸运了。   王纯汐见谢婉凝吃惊,便也呵呵笑出声来:“你一定想不到,我的父亲母亲,把我哥哥逼得失了声,再也说不出来一句话。”   可哪怕这样,王家长子也要出门参加诗会,不能缩在家中躲着看书。   谢婉凝半天没说出话来,最终只落了一声叹息。   人不能一直活在过去,王家落到今天这一步田地,怨不得任何人。   王纯汐继续说道:“那时候我病好了,才知道这许多事。然而哥哥却也终于受不了,他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从此再也没有踏出家门一步。我那时候整个人都魔障了,想着都是因为你他才这么痛苦,都是因为你们谢家父母才逼他,既然你入宫能为你哥哥赢得爵位,那我为什么不试一试?”   反正她哥哥在王家也快过不下去了,还不如另辟蹊径,找一条活路。   谢婉凝把茶杯放下,冷冷看向她:“你是入了魔。”   前一世她亲手杀了另一个人,哪怕她表现得再淡然,恶意和恐惧也埋入她的心扉。便是死而复生,便是隔世重回,她也依旧纠缠于过去的魔障里,从来不曾走出来过。   是以今生的她下意识就把兄长的不幸赖在谢婉凝身上,她既害怕突然改变了命运轨迹的谢婉凝同自己一样,会暗中对王家动手脚,又想要给兄长搏一个美好的未来,她甚至天真地认为,只要他身上有爵位,父母就不敢再逼迫他了。   古话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谢婉凝对于杀过自己的王纯汐生不起半点怜悯之心,却把她的可恨之处看得明明白白。   可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她自己的借口罢了。   王纯汐惨笑出声:“是,两辈子了,我从来都没活明白过。”   谢婉凝看着她满面泪痕,淡淡道:“我不屑于对王氏动手,也不屑于再去关心你们家那些事,只要你把贤妃所作所为全部和盘托出,我可以许诺不动你哥哥。”   谢婉凝的意思很简单,王家会遭遇什么她不会关心和过问,但若王纯汐配合得好,却也会出一份力保住她哥哥,仅此而已。   王纯汐刚才说着自己不在意王家那些人事,可归根结底,她还是惦念家中兄长,只要他还好好的,她就不会不松口。至于其他人,王纯汐倒是希望他们早点没,这样她兄长说不定还能好过一些。   果然听了谢婉凝的话,王纯汐眉头一松,低声对她说了一句:“谢谢你……对不起。”   对不起上辈子杀了她,对不起这辈子又来害她,她欠了谢婉凝两条命,怕是下地狱都还不清了。   谢婉凝却冷声道:“我不需要你对不起,应为我永远不会原谅你,你就带着这份遗憾走吧。”   王纯汐愣在那,好半天才痛哭出声:“我这是为了什么?”   是啊,兜兜转转这么多年,重新而活的她明明可以像谢婉凝这般拥有一个幸福的人生,可她却偏偏走了最错误的一条路,断送了来之不易的新生。   没有人知道她这是为什么,可能就连她自己,都搞不清到底是为何了。   谢婉凝却道:“其实你哥哥的悲剧,都是你父母、是整个王家造成的,不是吗?”   她不去埋怨他们,不去反抗他们,反而去欺凌一个重病在床的孱弱女子,还不是因为她最可欺,也最好欺?   人天生就欺软怕硬,此言不假。   王纯汐低下了头,没有再说话。   之后几日,王纯汐被尚宫局和慎刑司接手,很老实坦白了入宫以后的所作所为。包括被贤妃诱惑,告诉她谢婉凝少时体弱,让贤妃有机会动手,在端午家宴污蔑贵妃。也包括她找杂役姑姑青竹买满地红,然后又让灵音交给尚宫局大宫女芳菊,意图在七夕夜给谢婉凝下药,想让她小产滑胎。   如此种种,实在罪大恶极。   散布谣言、诬陷妃嫔是为一,谋害皇妃、残害皇嗣是为二,御前失仪、癫疯不改是为三,桩桩件件都不能善了。   等王纯汐这边都查清,贤妃那却还没醒。   她中的胭脂雪毒性更强,不仅失血过多伤了根本,还让她昏迷沉睡几日光景。这令慎刑司直接把百花楼上上下下都抓了个干净,问出了许多掩藏在贤妃端方自持背后的恶意。   等萧铭修拿着从百花楼宫人那问出来的贤妃罪状,回到寝殿的时候,谢婉凝刚午歇起来。   她中午睡得很香甜,这会儿脸蛋红扑扑的,迷迷糊糊坐在床边,低头揉眼睛。   “陛下怎么回来了?”谢婉凝嘀咕一句。   萧铭修走过来,坐在床榻前帮她穿鞋袜:“正巧事情忙完了,过来看看你,可还好?”   谢婉凝点了点头,笑着凑过去亲了他一下:“很好呢,宝宝也没闹腾,很乖。”   萧铭修扶着她起身,往外面花厅走去:“屋里头闷,平日里多在院子里散散,外面凉快许多。”   转眼到了七月半,玉泉山下便比往常要凉爽一些,刚一出了寝殿,就迎面吹来一阵清风,把谢婉凝午睡出来的燥热都吹跑了。   七月半是中元节,也就是俗称的鬼节,民间有些地方是要过的,不过宫中自来只过上元,今日就没弄什么节礼。   到了这时,天气就略微凉快了一些,谢婉凝便也松了口气。她的肚子又大了一圈,整个人跟个小火炉似的,很是有些怕热。   天气适宜,最是舒服了。   萧铭修对她道:“百花楼的人都查清了,全部画押了罪状,后续事宜母后会操持。不过母后也道你若是有空就去听听学学,下懿旨也是一门学问,若是判得不好可要闹笑话的。”   谢婉凝愣了愣,道:“有母后在,哪里用得上我呢?陛下真会说笑。”   是啊,宫里有太后,自然不用一个贵妃代为下懿旨,这是不合规矩的。萧铭修刚才心情甚好,不小心说漏了嘴,赶紧换了一个话题:“你可知贤妃都干了些什么?”   谢婉凝想了想:“总也不会是什么好事。”   若不是她坏事做多了,为何还是昏迷不醒?汤药灌下去那么多都不管用,也只怕心里有鬼,不敢醒过来吧。   萧铭修笑道:“婉凝聪慧,她可是坏事做尽了。”   作者有话要说:  贵妃娘娘:反派自己动手双杀了……??   陛下:double kill~ 第152章   跟贤妃一比,王选侍根本不算什么。就她那几下三脚猫手段,刚一使劲就把自己坑死了,可能在贤妃眼中她给自己提鞋都不配。   不过把王选侍放到一边,拿起贤妃宫人供述的那份罪状折子,谢婉凝也是十分诧异的。   这折子就这么粗粗一看,都写了好厚一叠,谢婉凝坐在花厅里看了一盏茶的工夫,才将将看完第一遍。   这里面有她知道的、猜过的,也有她不知道的。   早些年的时候贤妃还算稳重自持,随着她宫门日渐冷落、齐家的家书日渐频繁,贤妃的心态就变了。   她曾经是青山书院最聪慧的女子,也是齐家的掌上明珠,少女时也曾风光得意。如今进了宫,却要跟其他人并列四妃,且陛下对她从无喜爱之意,经年累月过去,她是越发痛恨起其他人来。   德妃、淑妃、宜妃都比她位分高,淑妃也比她受宠,甚至就连畏畏缩缩的顺嫔都能被圣驾眷顾,可她却什么都没有。她无法面对对自己寄予厚望的娘家,更是不知要如何给父亲回信。   她没有达成父亲对她的期望,这令她的心日夜被愧疚啃食,令她终日难以安眠。   当顺嫔怀孕之后,她终于忍不下去了,齐家也再也不肯等待。   心魔控制住了她,让她终于伸出了手。   她暗中派宫人石榴去云昭仪宫中,借由她的手联络东安围场的齐家暗线,等把落胎药悄无声息递给顺嫔,等回宫后石榴便也刚好到了年纪,在顺嫔事发之前顺利除名出了宫。   至于出宫以后石榴到底如何,那都是齐家人的事,贤妃是一概不知也不管的。   之后的事就就如同谢婉凝猜测的那般,按照过往发展起来。   顺嫔因为那个孩子疯了,她不想生也不敢生,竟自己给自己吃下打胎药,终于在小雪宫宴那日落了孩子。   那一日的场面,谢婉凝至今想来扔有些心悸。   那是她入宫以来头一次面对这样的场景,鲜红的血刺激着她神经,叫她许久都不曾忘记。   然而自从顺嫔流产之后,贤妃却也病了。   谢婉凝点了点折子的这个部分,对萧铭修道:“陛下可还记得她那时候病得很重,几乎下不了床?再出现时却骨瘦如柴,人都脱了像。”   萧铭修想了好一会儿,才略微有点印象:“大概是吧。”   谢婉凝轻声道:“我一开始真以为她是风寒,后来听闻她是厌食而病,还颇有些不解。如今想来……她那时候恐怕是因为亲自动手做了坏事,心里过不去才厌食的吧。”   贤妃会走到今日这一步,经历了很多,也肯定有过彷徨。   当她意识到自己亲手害死一个无辜的生命时,那种愧疚和自我厌恶肯定时刻啃食着她自己,无论如何也无法淡然处之。   那一场病,就是她良心和道德最后的残留见证。   可惜的是,她自己没有留住。   萧铭修了然地点了点头,却说:“因为她知道自己是错误的,是恶贯满盈的,所以她才会自责。她的良知德心无论如何也拉不回恶意,便只能败下阵来,让恶意成了最后的赢家。”   是的,所以她病的时间很短,不过一两个月就又好起来,却从此变成另一个人。   后来云昭仪因顺嫔的事终日不安,察觉到贤妃对她不一样的心思,她才破罐子破摔,在宫宴上闹了那一出丑事。可若不是她破釜沉舟,又何来如今的太平日子?   仅仅因为云昭仪可能猜到东安围场的是自己所为,贤妃就生了杀心。却不知她自己也被谢婉凝、萧铭修和太后看清了恶毒心肠,从此在他们这里记了名。   那煤烟炭里的蓖麻毒若是时间久了,不仅能要了云昭仪的命,她宫里贴身大宫女可能也要跟着一命呜呼,这一招借刀杀人,却只为了彻彻底底封住云昭仪的口。   何其阴狠。   因为如此,谢婉凝才大概摸清贤妃的心思,就此对贤妃上了心,也特地派人看住绯烟宫,就为了看她什么时候再动手。   谢婉凝叹道:“后来她再对云昭仪下手的时候,是真的一点都没有犹豫。”   人心一旦黑了,就再也白不过来。   一旦度过那段食不下咽的阵痛,之后再做任何事都不会叫她动摇。甚至拿捏云昭仪这样低位宫妃反而会让她升起些痛快和喜悦,若不然,她不会停不了手。   萧铭修点了点头:“她是被齐琛亲自教导长大的,心硬这一点,比她兄长有过之而无不及。”   齐琛便是青山书院山长,是贤妃的父亲。他的学生遍布朝野,可以说比之盛京王氏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   当年齐幼晴和沈佩玲一起入宫,已经是王氏、齐氏和沈氏博弈之后的结果了。   萧铭修现在不停改换新政,为的就是除去齐氏党羽在朝中的影响,通过撤换官职和增设给事中,抓住了不少官员的罪证,也终于让那些官官相护的朋党有所收敛。   新政的效果已经初步显现,不过之后的动作才是关键。   齐琛太小心了,一点小辫子都不叫人抓住,朝中他人脉太多,萧铭修轻易动不得他。   然而若不是齐氏的心太大了,贤妃也不至于走到今日,只要贤妃被定罪,那么齐琛这个山长便就德行有亏,再也无法担任青山书院的山长。   这么多年,萧铭修才终于抓到他这一个错处,实在不容易。   树倒猢狲散,青山书院总山长招牌太亮,齐琛才有那么大的影响力。一旦山长之位被裁撤,聚在他身前的人就会散去一些,等到把齐家治罪,剩下的人就会又少一部分。日积月累,人心就散了。   在朝堂上,没有永远的忠诚,只有永恒的利益。萧铭修自己深切明白这一点,如今也越发得心应手,再没早些年的彷徨无依。   朝堂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他不屑于用后宫牵制前朝,可朝臣们却一个个都忍不住,无论如何也要送人入宫。他们只看到了宫中的繁华锦绣,看到了那还不知在哪里的皇长子之位,也看到了虚无缥缈的从龙之功。   其他的,都被这偌大的权利和繁盛掩盖住,繁华之下的悲凉和血腥却被永远遗忘。   有得必有失,他们得到了想要的,就要失去早先拥有的,这很公平。   可萧铭修为了等这一个时机,却也让谢婉凝短暂处于危险之中,虽然七夕那日阴错阳差让贤妃自己遭了难,可一想到贤妃对谢婉凝有这么大的恶意,萧铭修就怒气难消。   “齐氏做过的事太多了,他们家没有入世,可有关系的官员们却也没人清白。这几年仪鸾卫查出来的案底不下百件,终于等到来了今天。”萧铭修沉声道。   谢婉凝拍了拍他的手,柔声说:“陛下不必自责,我跟宝宝不是没事吗?”   萧铭修微微摇了摇头:“不,说来说去还是朕的错,朕就应当好好保护你们,让别人连动手的机会都没有。”   哪怕他早就做了万全准备,却也还是无法谅解自己曾让她离危险那么近。   谢婉凝却并不在意,她笑道:“这些事,说来说去都是贤妃的错。是她自己黑了心,她能伸出一次手,就能伸第二次第三次,所以到了玉泉山庄,她无法忍受我先她有孕,这才终于下了狠心。”   要对谢婉凝动手太难了,听涛水榭不说守得跟铁桶一般,外人根本进不来。就连新进茶水间的杂役宫女都相当谨慎,贤妃指示灵秀暗示绿叶许多回都不见松口,最后只得兵行险招,走了最有风险的一条路了。   不是由自己宫中直接动手,一旦需要联系旁的宫室,一旦动了其他人脉,就有不受控制的风险。端午那一日被抓的腊梅就是最好例子,可贤妃却不知收敛,因为那日当场被萧铭修一巴掌扇到脸上,贤妃失去理智和耐心,动了最后一步棋子。   可一旦如此,青竹和芳菊就都要暴露出来,她自己也危险了。   谢婉凝叹了口气:“她已经疯了。”   疯了的人是没有理智的,七夕那一日她做得太仓促了,完全不像早先隐忍内敛的她。   萧铭修道:“害人终害己,她若是早有反悔之心,何苦像现在这样坑了自己半条命?不仅如此,还把她所有的丑事都暴露出来,再也不能翻身了。”   何止是不能翻身,她这条命可能都要保不住。   谢婉凝摸了摸肚子,坚定道:“我们要好好的,不能做亏心事,不能做害人鬼。”   萧铭修抬头看着她,见她冲自己浅浅笑了,心中的大石才终于落下,略放松起来。   是啊,无论旁人做过什么,起码这么多年过去,谢婉凝依旧还是那个初见时会笑着道“陛下安”的少女,她的眼神一如既往清澈,清澈得他每每看过去,都能瞧见自己熟悉的身影。   因为有她在,他才能定住自己的心。   不过,谢婉凝还是有些疑问:“既然七夕时是贤妃亲自动的手,她为何不知那胭脂雪的毒性?”   若是知道,便不可能亲自动手去碰它,贤妃惜命得很,她不可能明知故犯个,豁出命去表示自己的清白。   萧铭修心中一沉,面上却一点都没显出来:“这谁知道呢?只能等她自己醒来亲口说了。”   宫中因为贤妃和王纯汐的事,一下子安静不少,次日谢婉凝去栖凤园请安,路上都瞧不见几个宫女黄门。   等到了栖凤园,太后倒是一脸喜意,瞧着是十分高兴的:“好孩子,这几日过得如何?怎么瞧着肚子竟是又大了些。”   谢婉凝马上就要五个月了,肚子是一日比一日大,她现在站在那都看不见自己的脚尖,走起路来摇摇摆摆的,经常自己被自己逗笑。   “给太后娘娘请安,娘娘安好,臣妾挺好的,小殿下也康健着呢。”   太后点点头,笑着招手:“过来瞧瞧,看我这懿旨写得如何?”   谢婉凝凑过去坐定,偏过头一看,却是处置王纯汐的懿旨。   天佑四年,七月。   上谕,今碧云宫选侍王氏,品行不端,忤逆失德,谋害皇嗣,残害皇妃,其罪难赎,加恩赐令自尽。琅琊王氏三族内亲流放漠北,三代不得归。   作者有话要说:  贵妃娘娘:太后娘娘棒棒哒!   陛下:太后娘娘棒棒哒!   太后娘娘:多大了,不许卖萌。   陛下:……太后娘娘贼拉棒! 第153章   进宫这么多年,这是谢婉凝头一次看到太后的懿旨措辞这么严厉,谋害皇嗣可是大罪,不仅王纯汐一个人被赐死,她的家中三族尽数流放,三代都不能回中原。   “这是太后懿旨,之后陛下应当还会下圣旨,她胆敢谋害皇嗣,皇儿绝不会轻饶她,你且不用太过担忧。”太后道。   选侍位分低,上不了太庙玉碟,只在宗人府记档,是以王纯汐这一次犯了大罪也无需开太庙消籍,直接在宗人府除名便是。   因一人连累一族,自来便书满史书。这也是为何宗族都对子女教育甚严,因为一旦出现大罪,一族都要被牵连。每一个姓氏背后,都是一整个宗族的牵扯,若真有人犯重罪,没有人能逃脱得掉。   谢婉凝看完懿旨,忍不住叹了口气。   太后以为她是有些心软,不由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我知道你如今正怀着孩子,见不得这样的事,但王氏既敢谋害皇嗣,毒害你这个一品贵妃,她就没有想过自己和家族。这样的人不值得咱们同情。”   谢婉凝点了点头,低声道:“娘娘放心,我不是心软……只是有些感叹罢了。”   太后略放了心,却说:“以后日子长了,你会见到更多的事,可你也要记住,无论如何都不能对她们心软。只要你心软一回,她们就会以为你好拿捏,便会一而再再而三动手,到了那时你才是想管都管不了了。”   人都贪心是没有尽头的,满足了一回,就会变本加厉,直到自己拿到所有想要的,或许才会罢休。   谢婉凝认真道:“娘娘所言甚是,我记住了,以后一定遵循娘娘旧例,绝不心软纵容。”   太后笑着说:“你聪明也懂事,有什么一教就会,我是一直很放心的。”   可谢婉凝再稳重,却也到底年轻了些,经验总是不足的。   “以后还得一直麻烦娘娘呢,那些事臣妾是听都没听过,更何况亲眼见着了。宫中离不开娘娘,臣妾也离不开娘娘,需要娘娘您一点点耐心指导,这样才能太太平平的。”谢婉凝冲太后甜甜一笑。   她自来嘴甜,太后也喜欢听她奉承自己,两个人倒是一下子又其乐融融起来。   等到太后八王氏的事都给她讲明白,谢婉凝才叹了口气:“娘娘说得在理,王氏教养出这样的女儿,是他们家族德行不端,是应该受到责罚的。”   太后吃了一口茶,淡淡道:“你能想通便好,且也要知道这道懿旨的深意。等三代之后,便是让他们回中原,你以为他们还有那个能力吗?”   一家一族需要几年甚至几十年才能在一个地方站稳脚跟,王氏经此大乱,以后再想复起恐怕比登天还难了。   谢婉凝叹道:“本来他们安居于琅琊也挺好,却落得这个结局,王选侍何苦如此呢?”   太后听她叹气,不由笑道:“你就是心善,你以为她何苦如此?你且想想若是你真被谋害,大人孩子都有损伤,你以为得意的是谁?”   没有了有一半可能的皇长子,也没有了盛宠的贵妃,等上几个月,其他人早晚能出头。到时候谁输谁赢,那就是另一轮博弈了。   现实就是如此,人人也都这么想,然而最应该紧张的贵妃,却一点都不慌张。   谢婉凝未顺着太后的话说,反而笃定道:“他们都小看陛下了,陛下不是那等人,若真有那么一天,他也一定不会叫她们得偿所愿。”   说到这,谢婉凝却莫名有些信心。若是她真的折损在这里,萧铭修一定会痛苦非常,会很多年都无法释怀,会把所有伤害过她的人都定罪,绝不可能让她们好过。   他对她的承诺,她如今是都信了的。   或许很多年之后他会为了家国让他人生下皇嗣,可他心里却一定还有她的位置。   所以她们那些人争抢的东西,从来也不是谢婉凝在乎的。   因为她早就已经拥有了。   太后倒是没成想她会这般笃定,愣了好半天才道:“你比我强,皇儿也比她父皇强。”   所以他们能稳住自己的心,牵着彼此的手一步步往下走,哪怕有误会、有不解、有彷徨也有过怀疑,可到最后他们牵着的手依然没放开过,这就足够了。   谢婉凝却说:“在臣妾看来,先帝和娘娘都是榜样,有你们在,宫中就不会乱,大楚就不会乱。”   太后笑笑,轻轻叹了口气。   他们作为帝后,无愧自己的身份,也对得起天下苍生。可作为夫妻,却对不起自己,也对不起对方。   先帝潜邸时跟太后恩爱非常,除了她也几乎不看其他侍妾,这些事太后偶尔也会怀念地说几句,谢婉凝是知道。   然而当他继承大统,从东宫搬进乾元宫,他们的人生就都变了。   太子越来越大,而成了皇后的太子妃也失去了少时的青春可爱,宫中美人那么多,先帝便也渐渐挑花了眼,开始有了接二连三妃嫔小主,有了那一个个皇子和公主。   虽然他依旧信任太后,关心太后,从不让任何妃嫔冒犯太后,可年少时的爱慕却也随着时间流淌而去,再也找不到一丝一毫的踪迹。   太后现在时常感怀的,也不过是这一生得到又失去的过程,那种痛彻心扉的领悟。   但谢婉凝今时今日,却并不这么看。   她看着太后略有些失落的面容,不由出言劝道:“娘娘,在臣妾看来一个女人的一生,最要紧的成就并不是看她与夫君如何恩爱,这也不能作为评判她一生是否出色的标准。”   太后微微一挑眉,认真看向她:“你且说来听听。”   谢婉凝笑笑,笃定道:“一个女人,不,或者说一个人的一生,他的功过得失并无情爱这一项。比如太后娘娘您年轻时便能稳坐后宫,培养出那么多优秀的皇子公主,在先帝故去后能稳住前朝后宫,让陛下顺利度过最动乱的阶段。如今却又全然放开,还政与陛下,然而却没让王家落败,依旧让家族为大楚效力,这一份本事,便是前朝的阁老们也不是人人都有的。”   谢婉凝说这一番话并不是为了拍太后马屁,她是真心实意这样认为的。这几个月她跟着太后学习主理后宫,从她身上学到许多,说太后是她的恩师也不为过。   能有这样一个老师,是谢婉凝的福气,也是她的幸运。   太后侧耳倾听,表情渐渐舒缓下来。她已被岁月打磨掉棱角的面容复又焕发出新的光芒,那是谢婉凝从来不曾见的。   太后冲她笑笑,模样俏皮又可爱,仿佛还是那个王家最得意的掌上明珠,一点没有因为岁月的挫磨而敛去光华。   “你这孩子,说得真动听。”   谢婉凝却又道:“娘娘且也想想,即便您是女儿身,也把这一切做到极致,世间那么多男女,又有几个能比得上您呢?”   在这样一个世道里,女人天生就吃亏,许多人终其一生只能困于后宅,没机会发扬光彩。太后也同样身于深宫几十年,可她的眼睛依然望着宫外的广阔天地,没有因为这一方狭窄的宫室而限制自己。   “娘娘身上那股劲,娘娘这一生的成就,就是臣妾一直努力的目标。”   太后终于笑出声来:“哈哈哈,你啊,就会哄我开心。”   她一边笑,眼角滑落一滴晶莹的泪,她轻轻擦去,仿佛一点都不在意。   “你说得对,是我着相了。”   谢婉凝低头吃茶,假装没有看到太后的眼泪。   人生中有些遗憾,是无论如何也弥补不了的,也只能在多年以后流下一滴泪来,缅怀一下无法更改的过往。   太后静坐一会儿,少顷片刻就恢复如常,她道:“关于贤妃的惩罚,一时半会儿还定不了,一个是她人没醒,再一个陛下可能也有别的安排。不过,你且放心,她以后肯定是再没机会进宫一步了。”   谢婉凝略有些愣神,倒是没想到太后还能跟她解释一句,忙道:“臣妾省得,娘娘不用太过介怀。”   太后笑道:“你这个性子最好,不喜不悲,不怒不乐,倒是有一颗平常心。”   谢婉凝回:“因为没什么好争,也没什么好抢,自然时刻保有平常心,一点都不会焦虑彷徨。”   太后若有所思点点头:“刚还说我是你的恩师,这会儿听你这么哄我开导我,却是跟你学到不少东西,咱们娘俩倒也很合适。”   谢婉凝笑笑,见太后把那份懿旨递出去,让宫人送去乾元宫颁布了。   玉泉山脚下,落雁阁西侧殿角房,王纯汐正坐在窗边发呆。   这角房里又闷又热,弥漫着一股霉味,可她却仿佛没有感觉到一般,每日里做的最多的就是坐在那发呆。   等死的过程太漫长了,她提不起一点劲头来,甚至饭都不想吃,只想着利落死去。   终于,那扇木门响了一下。   王纯汐缓缓抬起头,一眼看见苏年白皙儒雅的脸:“小主,臣来送您一程。”   “也好,多谢你了。”王纯汐淡淡道。   大概从没见过这么平静的等死之人,苏年都略有些出神,只说:“太后娘娘仁慈,赐自尽,小主选一样吧?”   王纯汐呆愣愣地在托盘上瞧了一眼,伸手指了那条白绫:“劳烦大伴了。”   苏年招手,叫人关上房门。   “小主,娘娘道让您放心走。”   王纯汐听明白了他的话,抖着手站起身来,直到这一刻,她内心的恐惧终于达到顶峰,却也无处可逃。   苏年手起手落,干净利落地办完了差事。   只听一阵“吱嘎”声响,苏年从角房出来,吩咐守门的小黄门:“收殓吧。”   作者有话要说:  贵妃娘娘:唉,何苦呢?   陛下:唉,何苦呢?   王纯汐:杀青惹,提前给大家拜个早年,咱们下部戏见~   围观群众:滚滚滚。 第154章   似是一夜凉风起,夏雨不知为何就落了下来。   淅淅沥沥的小雨把玉泉山庄笼罩在一片静谧之中,湖水蒸腾气朦胧的水汽,让人总有置身仙境的错觉。   萧铭修早晨陪谢婉凝用完早膳,便一路走过回廊,穿过细密的雨幕,慢慢行至外书房前。   沈雁来正守在门外,见他到了,便躬身向前,在他身侧低语几句。   萧铭修摆了摆手,宁多福就上前来打开房门,陪着他进了外书房。   沈雁来跟宁多福对视一眼,微微点了点头,由身后的小黄门撑起伞消失在雨幕之中。   进了外书房,萧铭修倒是没急着批折子,反而问宁多福:“今天是阁臣换岗吧?”   宁多福正在煮水,闻言便回:“诺,正是付大人、李大人和崔大人轮值,三位大人昨天就已经到了。”   萧铭修点了点头:“近来玉泉山庄雨水多,天气闷热潮湿,让尚宫局经心伺候着,付卿臣年纪不轻了,可别再染了暑热。”   付卿臣是次辅,也是先帝时就入阁的老臣,萧铭修后来瞧他们这么奔波也挺辛苦,便把轮值改成一月一换,好歹轮休时能休息些时日。   宁多福煮好了水,又去取茶盘:“诺,臣遵旨。陛下今日要用什么茶?”   萧铭修想了想,道:“龙凤团圆吧。”   这是他最爱吃的一味茶,不过倒也不是日日都喝,今日突然想起它来,还是因谢婉凝早晨感叹:“如今晚上总怕起夜,许多红茶便不敢吃了,只能喝些清茶将就,总觉得少了些滋味。”   想到这,萧铭修的表情就渐渐舒缓下来。   如今谢婉凝已经怀孕五个月,她的肚子鼓成一个小火球,每每扶着她的时候,都觉得那肚子沉甸甸,总要累着她。   跟前几个月的轻松相比,她现在就十分辛苦了。   因为肚子大了,她晚上便也没办法睡好,总要起夜如厕,这么折腾一两回,爱睡的她就很容易闹觉,白日里也跟着昏昏沉沉的。   这还不是最难受的,现在孩子越长越大,整个卧在她肚子里,经常压着她的胃,这让一向好胃口的谢婉凝也没了食欲,现在是瞧见什么都不太想吃的。   可不吃她又饿得慌,只能勉强自己用膳,跟小松鼠一样一会儿用一点,开始少食多餐。   孕育一个孩子,是相当辛苦而又漫长的过程。   萧铭修心疼谢婉凝,却又真的什么忙都帮不上,只能尽可能多陪着她,在她难受的时候多多安慰她。其他的,都只能靠她自己撑过去。   一想起谢婉凝,萧铭修的思绪就跟戴上了翅膀,一不小心就飞到九天云外,要在天上飘好久才能飞回。   宁多福等了好半天都没等到萧铭修的指示,只好把茶煮好放到御案上,自己退出去安排茶点。   萧铭修长吁口气,转身坐到桌前,开始今日的工作。   新政改革之后,他比以前要轻松许多,也能更快看到各省府的呈报的奏折,让他越发得心应手,也更应对自如。   半个时辰之后,萧铭修把几本重要的折子过了一遍,然后便叫宁多福:“叫人吧。”   不过多时,一行小十人便进了外书房,按官职依序站好。   除了三名轮值的阁臣,还有六部的官员,也是尚书和侍郎轮替着来,倒也一点都不耽误差事。   “臣等,参见陛下。”   萧铭修摆摆手:“平身吧。”   “苏爱卿,今年长河水患治理有功,很不错。不过防汛堤坝还要进一步加强,不可有半分松懈。”   工部苏侍郎便略上前半步,拱手行礼:“诺,臣领命。”   之后萧铭修就着那几本折子评议一翻,复又下了两道有关防汛和救灾的圣旨,今日的朝会便也就差不多了。   萧铭修难得心情好些,略有个好脸色:“今日阴雨,诸位爱卿忙完公事也可去赏雨,雨后的玉泉山很是美丽。”   大臣们拘谨地诺了一声,便都退了下去。   等到人都走了,萧铭修才放下折子,捏起一块桂花糕吃。   宁多福过来给他续茶,低声道:“陛下,沈雁来回报,说人已经进园。”   萧铭修接过他递过来的手帕,慢条斯理擦干净手指:“去朝闻楼。”   朝闻楼就在听涛水榭边上,萧铭修偶尔也会去那里接见朝臣,也是一处雅景。   因为要出听涛水榭,宁多福就赶紧叫人准备御辇,等御辇安排妥当,萧铭修抓空又批了几份折子。   他道:“如今不让这群啰嗦的大臣写废话,不是也能把奏折写好?这么看多简单,朕批起来也轻省。”   大家都省事,何乐而不为呢?   宁多福伺候他上了御辇,没吭声。   等到了朝闻楼,萧铭修先去二楼露台赏了会儿雨,这才道:“让他进来吧。”   宁多福忙去了外间,他跟沈雁来对视一眼,沈雁来默默冲他点头,侧身道:“齐山长,陛下宣召。”   跟在沈雁来身后的赫然就是青山书院的总山长,贤妃齐幼晴的父亲齐琛。   只看他面容儒雅,身量挺拔,穿着一身干净利落的青色儒衫,很是一派风流人才。   齐琛轻轻吸了一口气,对沈雁来和宁多福微微一躬身:“多谢两位大伴。”   沈雁来没说话,宁多福道:“齐山长,御前不得失仪,且铭记于心。”   他说着话,推开了雅室的雕花门扉,萧铭修正坐在露台上的藤椅里,边摇晃边饮茶。   那姿态随意极了,仿佛他只是在悠闲赏景,屋里再无旁人一般。   齐琛微微一愣,跟着宁多福轻手轻脚行至近前,只听宁多福轻声细语回:“陛下,齐山长到了。”   萧铭修放下茶杯,扭头望了过来。   他明明只是个二十几许的青年人,可那眼神里幽深晦涩却叫人不敢直视,齐琛立即跪了下来,给他行过大礼:“草民齐琛,参见陛下。”   萧铭修对宁多福动了动手指,宁多福便道:“平身。”   等齐琛站稳了,萧铭修便道:“齐先生,坐下说话。”   他尊称齐琛一声先生,已经很给他面子了,齐琛当即便小心翼翼坐到藤椅上,根本不敢靠那柔软的椅背。   宁多福把茶点给萧铭修摆好,便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雅室里只剩两人。   萧铭修看了一会儿雨幕,才对齐琛说:“朕小时候便不喜下雨,每当阴雨连连,从外五所走到上书房读书,总会弄湿靴子和衣袍,一整天都不舒坦。”   齐琛其实是相当紧张的,便是他在家中运筹帷幄,在青山书院说一不二,这也是他头一次进京面圣,见的还是一个年轻气盛的新帝王。   常言道民见官抖一抖,他官见得多了,可最大的这一个却从未见过。   到现在他还没抖,已经相当泰然自若了。   即便是这样,他也想了一会儿才接上话:“草民早就听闻皇家读书最是辛苦,皇子公主们日日都不曾倦怠,每年只有生辰和除夕两日可以休息,确实很是艰辛。”   生长于皇家,天生便是金枝玉叶,但享受荣华富贵的同时,也得付出比常人更多的努力才行。就像萧铭修这般,从小到大,就是生病也不能停了课业,他如今的学识见识远超同龄青年,甚至许多年长大臣也是自愧弗如。   萧铭修终于抬起头,看向齐琛。   “你知道,朕为何传召你入京?”萧铭修问。   齐琛其实多少猜到了一些,可当着萧铭修的面,他却实在无法说出口:“草民……不知。”   萧铭修轻声笑了:“好一个不知。”   “那你,也是不想要你女儿的命了。”萧铭修把茶杯放回桌上,淡淡道。   齐琛心里一惊,面上却也还能端得住,他这回是再也不敢坐了,只得起身跪了下去:“草民确实不知,还请陛下明示。”   萧铭修侧过身,靠在藤椅一侧低头看着他,就那么一眼,齐琛都觉得脖颈处冰冷刺骨,仿佛是被冰凌扎了几下,疼得他无论如何都抬不起头来。   “你的女儿,齐家的长女,宫中的贤妃,在前几日的宫宴上公然下毒药谋害皇妃和皇嗣,齐先生,你怎么看?”   听到这,齐琛撑着的那口气一下子就散了,他整个人匍匐在地上,卑微得仿佛地沟里见不得光的老鼠,不停颤抖起来。   “草民,草民不信贤妃娘娘会做如此,如此忤逆失德之事。”他颤抖着,还在为贤妃辩解。   萧铭修冷笑一声,把手边的折子一股脑甩到地上:“你自己看看,你跟贤妃的往来书信可都还在,贤妃是个孝顺女儿,舍不得烧毁父亲的亲笔信。”   有齐琛这一封封家书,有贤妃宫中宫人的供述和药底,贤妃谋害皇嗣皇妃的罪名是再也无法洗清。且贤妃这次中毒太深,让她至今都没有苏醒过来,也无从去辩驳清白了。   不过这些,齐琛是一概不知的。   因为此,萧铭修才不那么着急,他用贤妃的命请来了从不愿下山一步的齐琛,也终于看到了这个困扰他多年的朋党之首。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这面一见,他反而觉得此人不过如此。   有那么一瞬间,他只觉得肩膀突然一轻,那些压在他身上的负担和重担全部消失殆尽,留下的只有大彻大悟后的喜悦。   其实齐琛能暗中操控官场那么多年,靠的不是他一个人多老谋深算,靠的其实是最浅显的人心。出入官场,人人都想找一个厉害的靠山,依附同窗、上峰、同乡可以让他们的路走得更平顺,所以也就没人愿意实打实在干出一番事业,真正靠造福一方百姓高升。   日子久了,这种人会越来越多。   不是齐琛操控朝臣,其实是朝臣操控了他,齐家和青山书院,不过是他们少走弯路的借口而已。   想明白这些,萧铭修一下子就放松下来,他对齐琛道:“贤妃入宫以来屡犯重罪,实在罪无可恕。”   齐琛的脸涨得通红,他不敢去看那些书信,却给萧铭修磕了一个头:“草民,愿将功赎罪,求陛下饶贤妃娘娘一命。”   萧铭修无声舒了口气,他转头望向天际。   正值雨停,金乌从云朵中钻出来,重新露出灿烂的笑容。   眨眼间,雨过天晴。   作者有话要说:  崽:感觉父皇不是很高兴,慌脏ORZ   父皇:所以你要好好表现,懂?   崽:懂……懂吧……? 第155章   贤妃从睡梦中醒过来的时候,只觉得特别疲惫。   她浑身都很难受,仿佛大病一场一般,整个人都是虚脱的。此刻的她腰酸背疼,胃里一阵火烧似得疼,手脚也酸软没有力气。   她安静地躺了很久,直到觉察出寝殿里不太熟悉的竹墨味道,才渐渐回过神来。   贤妃张了张嘴,想叫贴身大宫人进来伺候她,可用了好大的力气都没能说出半句话。嗓子里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让她没办法发出任何声音。   到了这个地步,贤妃才略有些慌乱起来。   这到底是哪里?她又怎么了?此时此刻,她脑中乱成一团,平日里的冷静早就随风而去,留给她的只有惊慌失措。   贤妃深吸口气,她咬紧牙冠,使劲动了动手指,才撑着自己坐起身来。   帐幔里是一片昏暗,厚重的床幔遮挡住了外面的光,让她看不清床里的一切。可即便如此,她也很清楚,这里既不是玉泉山庄的百花楼,也不是长信宫中的绯烟宫,这里不是她熟悉的任何地方。   再说,那竹墨的味道那么刺鼻,那是她最讨厌的味道。   贤妃细细摸着手掌之下的被褥,那手感粗糙僵硬,也全不是她最熟悉的丝棉锦被。   她一定出了什么事,贤妃使劲压下心里的慌乱,深吸口气,想要撑着自己挪到床边。然而令她吃惊的是,她努力了许久,却也一动都没动。   腰部以下的修长双腿仿佛灌了泥沙,她只能模糊感觉到它们沉甸甸的,一旦想要去操控它们,却比登天还难。   贤妃急得红了眼睛,她使了好大力气,才叫出一声:“啊!”   这一刻,她才听到自己低哑难听的嗓音,那是以前从未有过的。   就在这时,一串脚步声由远及近,帐幔被猛地拉开,刺目的阳光照射进来,惹得贤妃不由自主伸手捂住眼睛。   她又痛呼出声:“啊!”   似乎除了这个难听的单音,她也说不出别的话了。   来人的嗓音很陌生,却也很轻柔,贤妃听对方叫自己:“小主,你可是醒了呢。”   小主?   贤妃愣了一下,她依然没有明白现在身处何处,可一贯的谨慎却让她逐渐清醒起来,脑子也不如刚才那般迟钝。   来人又道:“小主现在定很不舒服,嗓子也难过,奴婢端了药来,小主吃了就能好了。”   贤妃往后躲了躲,捂住嘴,表示自己不想吃。   这时她的眼睛已经适应了光线,看清楚眼前人的面容,可这个二十几许的宫人她是从未见过的,也不知道对方为何叫自己小主。   可那宫人却一直笑眯眯看着她,完全不顾她的反抗把她拽到床边,还听她跟身后的人吩咐:“小主醒了,过来伺候小主吃药。”   在贤妃惊恐的视线里,又一个陌生的小宫人出现在屋里,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行至床边。   贤妃使劲发出声音:“不!”   那笑眯眯的宫人却一手按住她的手,另一只手捏住她的下巴,让她不由自主张开了口:“快点,趁小主醒了,今日的药就好喂了。”   后来的那小宫人就赶紧上前,用勺子给贤妃喂药。   那药味又苦又涩又酸,自是难吃极了,可贤妃却根本不能反抗,只能就这么无力地被灌下去一整碗。   等到药吃完了,笑眯眯的宫人才放开她,轻声道:“小主再吃几次药就能好了呢,别急。”   贤妃听她的轻声细语,只觉得浑身冰冷,她下意识问:“你是谁?”   刚一发出声音,她才惊讶自己能说话了,就听宫人道:“奴婢说得没错吧,这可是好药呢。奴婢听琴,给小主请安了。”   另一名宫女便道:“奴婢观棋,见过小主。”   这明明是贤妃最熟悉的名字,可现在听来却让人不由自主哆嗦起来,她惊恐道:“你不是听琴,你也不是观棋,你们到底是谁!?”   听琴依旧笑眯眯的,她扶着贤妃,让她躺回床上:“小主别怕,前头的听琴姐姐不在了,才派我们过来伺候小主,就怕小主不适应,奴婢们特地改过名字呢。”   贤妃一愣,她看着听琴言笑晏晏的陌生面容,恐惧再度袭上心头。   听琴他们都不在了?什么时候不在的?到底是谁派这两个宫人来的?她们为何叫自己小主?这里又是什么地方?   还有……她的腿为何不能动了?   这些疑问在贤妃心里盘旋不停,却没人能给她答案,不过片刻功夫,她就抵抗不住瞌睡,再度睡了过去。   等她安静下来,听琴和观棋便收拾好屋里的一切,悄无声息退了出去。   门外,安辛正在赏景。   听琴冲她福了福:“姑姑,小主醒了。”   安辛点了点头,突然笑笑:“还怕她不醒呢。”   她若是不醒,又怎么才能知道自己如今的处境呢?安辛莫名期待起她下一次的“醒来”了。   玉泉山庄,这会儿已经是八月初了,天气却是比七月还要炎热一些。因为太热,谢婉凝白日便也偶尔去春风亭小坐,让湖水的凉意吹散暑热。   这一日丽嫔恰好来陪她说话,便也一起去长廊散步。   谢婉凝如今走起路来不如往日利落,总是忍不住要晃一下,肚子沉甸甸的,让她很容易失去平衡,速度也比以前更缓慢一些。丽嫔小心翼翼陪在她身边,认真搀住她的胳膊,好叫她走得稳当一些。   “我记得以前在南陈时,宫中的王嫂有孕,肚子似乎比娘娘的要大一些,不过那时候我年纪小,也不记得是几个月的事了。”   谢婉凝笑道:“孕妇人人都是不同的,你瞧我如今人也没怎么胖,只肚子这鼓起来,太医说这样等生完了也好恢复,不用想着要去保持体态。”   “哎呦,”丽嫔笑出声来,“瞧姐姐这得意劲儿,太医这不是夸姐姐天生丽质呢?”   她自来嘴甜,谢婉凝被她逗得心情甚好,也把近日的烦躁全部疏散开来。   “唉,其实我近来是很烦闷的,也不知道为什么,总会突然操心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偶尔又会担心将来孩子不好可怎么办,翻来覆去睡不好觉。”   怀孕的人都是多愁善感的,就是谢婉凝这么开朗的性格都忍不住要闹脾气,更何况是旁人了。   丽嫔也听她说过吃不好睡不好的事,忙吐了吐舌头:“原我还不是很在意,后来经了骆婕妤那一回,现在又瞧姐姐这么辛苦,我心里万幸我不用生娃娃,简直是逃过一劫。”   谢婉凝道:“就你嘴贫,不过想来也是怪,没有他的时候可想了,现在有了又要嫌弃,总要埋怨因为他闹得我日子过不好,若是这小东西以后不孝顺,我一定打他屁股。”   谢婉凝一边说一边拍了拍肚子,仿佛在跟肚子里的小家伙说话一般,惹得丽嫔又跟着笑起来。   两个人散了会儿步,谢婉凝心情便好了些,说起了近来宫中的几件事。   丽嫔就道:“如今百花楼那都空了,胆子小的宫人都不敢往那边走,总觉得那边阴森森的,十分吓人。”   其实齐幼晴跟王纯汐在百花楼没住几日,但她们两个做了那样的事,王纯汐又被赐死,确实不太吉利,小宫人们害怕也是情有可原的。   谢婉凝就叹道:“其实她们做这些事之前,就应该能想到被查清的后果,却一个个抱着侥幸心理,还是义无反顾动了手,也不知图个什么。”   丽嫔也叹:“是啊,图什么呢?瞧瞧我们如今这快活日子,一起开开心心的不好吗?”   谢婉凝摇了摇头,只说:“他们跟你们不是一样人,永远也不能过一样的日子。”   王纯汐是真的魔障了,她坑了自己,也坑了王家,兜兜转转这么久,最后只落下一根白绫,也算她“求仁得仁”吧。   但贤妃……不,现在的齐庶人,打她心底里,就是有所图的。   “齐庶人跟咱们不同,她自幼就在青山书院,见惯了书院学生吹捧她父亲,也同样被人吹捧抬举,日子长了,她就看不清外面的世界到底如何。进了宫来,一切就都不一样了。可能当她意识到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那一刻,她的心就再也稳不下来了。”   不说样貌出众,文采一流的谢婉凝,旁的几位妃嫔也没有比齐幼晴差的。德妃比她出身好,宜妃比她样貌甜,顺嫔比她温柔婉约,就出身最不好的和嫔和安嫔,也都是清秀佳人,没一个差的。   这还算好的,最要紧的是她满心以为自己一入宫就能统领后宫,结果却是排了四妃之末,这一点令她特别难以接受。   而萧铭修根本就对她没什么兴趣,往常日子里就只爱往景玉宫去,不光是她了,就连其他几个妃嫔都见不到萧铭修的面,满宫里也就景玉宫淑妃才能叫陛下驻足。   后来,便如陛下诏书上所言:今绯烟宫贤妃齐氏,御下不严,品行有亏,乖张失德,立身不正,其罪难赎。今以贬为庶人,加恩赐令于皇觉寺为先帝祈福,生不得归京。其父齐琛,撤青山书院总山长,生不得执圣人言。商南齐氏三族内亲,三代不得入仕。   这一封诏书,是萧铭修反复推敲许久,才跟谢婉凝商量着写出来的。   便是已经婉约许多,言辞之间也能看出陛下对齐氏的厌恶,让人看了就忍不住遍体生寒。三代不得入仕,一个家族就会逐渐没落,左近也无人会与其牵扯,不用三代,一代就能消失不见。   萧铭修的意思很明确:“齐琛愿意把所有跟齐氏有牵扯的朝臣全部列出,里面牵扯了什么事,牵扯到什么人,他也都会一一写清。”   谢婉凝点了点头,有些了然:“他想要保住齐家,也保住贤妃?”   萧铭修冷声笑笑:“朕可以保住齐家,但贤妃……朕也绝对不会让她就这么简单死的。”   朕会让她以她最不喜欢的方式活着,苟延残喘,生不如死。   作者有话要说:  贤妃:我是谁?我怎么了?这是哪里? 第156章   回忆就此打住,有些细节谢婉凝不好跟丽嫔讲,倒是贤妃经手过的许多事,丽嫔还是知道一些的。   她想了想,道:“说起齐氏曾经做的那些坏事,我倒是想起今岁年宴那日的事来,姐姐可还记得?”   谢婉凝一下子就回忆起那日翟冠被损毁的经过,便道:“记得的,不过那日的事至今也只有些微眉目,详细内情却没法查清。初一年宴时宫中人多口杂,事发前下手之人已经撤离,线索断得彻底,不过可以肯定动手的绝不可能是齐氏。”   丽嫔点了点头,笑道:“那日的幕后主使无论手段还是心计都比齐氏要高得多,且当日我的隔间就在她的隔间之侧,隐约听到她的翟冠也是坏了的,若真是她自己动手,绝不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确实如此,一开始谢婉凝和萧铭修就没怀疑过宫中的后妃们,毕竟那日若是事成,所有人都要受牵连,不可能有人能幸免。   谢婉凝心中隐约觉得事情并非如表面上看来那么简单,但里面的内情到底如何,她一时半会儿也无从分辨。   “说起这事,我也有一事觉得疑惑。为何齐氏明知水盆中下了胭脂雪,却还要把手伸进去呢?”谢婉凝道。   说来也是堵心,事发当时因为王纯汐吃醉了酒吐露实情,让苏年直接抓到了尚宫局的大宫女芳菊,可那个百花楼的姑姑青竹却已经在房中自尽,什么都没留下。   芳菊自称什么都不知,她只是一个收钱办事的,药是灵音给的,她不过经了手,其他的内情是一概都没有问的。   后苏年再去找王纯汐原来的大宫女灵秀,却也找不见人了。玉泉山庄的杂役房管理自然不如宫中严密,灵秀事发前就称病挪了出去,在百花楼消了籍,可杂役房却未登记,从她离开百花楼之后,就再没人见过她。   因为这事,太后也动了怒,直接撤换了玉泉山庄的管事黄门和管事姑姑,特地在尚宫局挑了两个得力的替换上来,要求他们务必彻查玉泉山庄所有宫人。   丽嫔也是想不透齐氏这一动作,她道:“宫里这么多妃子,自来只有她最是谨慎,便是年宴宫宴也很少碰没见过的东西,何况是七夕当日那情景,真是太奇怪了。”   因为齐氏身上还有诸多疑点,萧铭修便也没着急处置她,先把她囚到皇觉寺去,有安辛盯着她,就等着她忍不住求饶了。   谢婉凝跟着丽嫔的思路想了想,却说:“你说……有没有可能,给她药的那个人,根本没跟她说胭脂雪的其他药效?”   前朝禁药,自不可能是齐氏自己弄来的,肯定有人出手助她,她才在玉泉山庄也能搅动风雨。助她之人,定也对她没几分诚心便是了。   如今谢婉凝月份大了,晚上总是睡不太舒坦,白日里就容易困顿,偶尔就没什么精力处理宫事。在跟太后和萧铭修商量之后,便把简单的宫事交给丽嫔和端嫔,让她们两个商量着办,最后整理成折子递给谢婉凝审查便可。   认识这么多年,近来也时常一起散心玩闹,谢婉凝还是相当信任丽嫔的。既然把宫事交给她办,许多事就也要跟她讲明白,胭脂雪这药名谢婉凝也没隐瞒,简单跟她提了提。   丽嫔心思活络,倒也能有些奇思妙想,被谢婉凝一提点整个人都通透起来,忙道:“姐姐说得在理,我想给齐氏药的那个人,一来可能不知齐氏手上有伤口,觉得说了多此一举,便也没提。二来也有可能是故意隐瞒……如果是这样,她的目的一定不简单。”   这么一分析,事情就清楚许多。   如果真是故意没提,这人的心思就更深了。虽说宫妃都是养尊处优,但也保不齐有谁不小心划破了手,这人特地给齐氏胭脂雪,压根就打着最坏的主意。   能坑一个是一个,坑两个凑一双,反正这人自己不亏。   谢婉凝点了点头:“以齐氏的谨慎,若这药真有这么大的隐患,她不一定敢用。因为谁也不知七夕这日会发生什么,又有谁手上会有伤口,这都是做不得准的。若是没有坑害到我,反而引起了别的事端,反而得不偿失。”   丽嫔叹了口气:“这里面的弯弯绕绕,让人一想就头疼,也不知这些人哪里来那么大的劲头,一门心思憋着坏心去坑害别人,真是讨厌死了。”   “你这丫头,”谢婉凝点了一下她的额头,“差事没办好,可不能嫌烦,若是让太后娘娘知道了,定又要训你的。”   丽嫔性子跳脱,老是坐不住,办起事来肯定没有谢婉凝稳重缜密,太后老是说她不经事,一见她就要念叨。   “哎呀,姐姐可千万别跟娘娘说这些,我真是怕死她老人家了。”丽嫔立即求饶道。   宫里头可能除了贵妃和德妃,就没有不怕太后娘娘的,她身上那股气势太足了,总让人不由自主低下头去,不敢跟她对视。   因为要协理宫事,丽嫔难免要跟着谢婉凝去栖凤园给太后禀报,近来可没少被太后教导,吓得她一听太后的名字就要抖上一抖,立即就乖了。   两个人之后又说了些宫里的杂事,谢婉凝便回了听涛水榭。   这会儿已经略有些晚了,金乌西斜,时刻准备着回家入眠。谢婉凝在听涛水榭的门口下了步辇,让春雨扶着她慢慢往里面走。太医说她身子骨硬朗,早几年调养得也好,这会儿多走动走动,到时候生的时候就没那么难,她自己也不会那么痛苦。   因此现在若是天气凉爽些,谢婉凝就会在园子里散步,哪怕是走得大汗淋漓也不会停歇,每日都要坚持小半个时辰,就连萧铭修都很是惊讶,夸她:“可比以前勤奋多了。”   想到萧铭修,谢婉凝就忍不住淡淡一笑。   正巧这时外书房的门开了,朝臣们鱼贯从屋里走出,刚到廊下就瞧见一个宫装丽人正往花园走,远远望去只能看到她隆起的腹部,让人一下子便猜到她的身份。   能在听涛水榭里随便溜达又有孕在身的,除了那位隆宠至极的贵妃娘娘,再也无旁人了。   阁臣们对视一眼,纷纷低下头去,匆匆拐至另一侧的偏门,快步出了听涛水榭。   等回到阁臣们暂住的文渊阁,大臣们才不约而同擦了擦汗,付卿臣笑道:“若是大家都热,不如咱们去湖边小坐?等晚膳时再归?”   李承望和彭成荫一起点了点头,跟着他去了湖边角亭消暑。   此时正是落日时分,晚霞灿灿,映衬得湖水一派绮丽颜色,倒是美丽不能多言。   付卿臣打开折扇扇了扇,笑道:“想来,明年还有大典要办。”   一开始李承望和彭成荫两个没听懂他说得是什么,直看到他比了一个贵妃的口型,才渐渐回过来。李承望没说话,彭成荫却说:“大人慎言,咱们可不能妄议皇家事。”   尤其是如今这位天佑帝,最厌恶朝臣管他自家事,因此平日里他们也都只敢私底下念叨几句,在堂议时是没人敢提的。   付卿臣微微一笑,他道:“非也、非也,这事,陛下一定喜欢听。”   李承望与彭成荫对视一眼,这一次就都没说话了。   此时的听涛水榭里,守在门口的中监李孟也瞧见了贵妃娘娘的背影,他想了想,忙进去禀报:“回禀陛下,娘娘刚从外面回来,这会儿正往内花园去。”   听涛水榭分俩个花园,刚朝臣们瞧见谢婉凝是在外花园处,再往里走,跨过垂花门,里外便隔绝开来,里面便是他们二人日常生活的寝殿了。   萧铭修正巧忙完今日的政事,闻言倒是疏朗一笑:“走,咱们去瞧瞧娘娘去。”   他起身便出了书房,刚走到一半,却又想起什么事来,转身问宁多福:“前头吩咐你的事,可是办妥了?”   宁多福行礼道:“陛下放心,已经办妥,这几日都能出行。”   萧铭修点了点头,没再吩咐其他差事。   等回了后头,萧铭修一眼就瞧见谢婉凝的身影,她正在一丛丁香前驻足。因为肚子的原因不好弯腰,她只能倾着身子闻花香,春雨在旁边异常紧张地扶着她,生怕她摔了。   一看见她,所有的好心情便都用上心头,叫人不自觉露出微笑。   萧铭修大步走到她身边,伸手稳稳扶住她:“今日玩得可好?”   谢婉凝回头看他,笑说:“我哪里是去玩了,明明是忙宫事去的。”   “好好好,贵妃娘娘说得都对。”   谢婉凝“噗”的笑出声来。   有他在身边,春雨就退了下去,萧铭修搂着她的腰在花园里转了两圈,听她把齐氏的那些疑点分析一边,才道:“你说的在理,朕也总觉得还有一个看不见的手伸在后宫之中,朕已经提前安排好,你不用太过担忧。”   谢婉凝点了点头:“有陛下在身边,我是从来都不害怕的。”   萧铭修被她说得心中一暖,低头在她脸上亲了一口:“真招人喜欢。”   谢婉凝捶了他一下,略红了脸:“在外面呢。”   “自己家里,怕什么?”萧铭修就很无赖,一点也不知道害羞。   谢婉凝被他哄得一下就开心起来,便是接连几日闷热烦躁,也无法阻挡这一刻的好心情。只要一想到他是她的丈夫,是她孩子的父亲,她就觉得这一切的辛苦都值得了,便也不觉得累。   一阵晚风吹来,带来了桂花清甜的香味,谢婉凝的心思一下子就被带跑,突然道:“御膳房可准备了糯米藕?用井水镇凉,再配桂花蜜一起吃,滋味一定很好。”   萧铭修先是没跟上她的思路,好半天才闷声笑笑:“你啊,就是个吃货。”   这词用得新鲜,谢婉凝细细品了品,竟也觉得特别贴合自己,她理直气壮道:“民以食为天,可不人人都是吃货。”   萧铭修道:“得,连朕都算进去了。”   谢婉凝就看着他笑,一张脸在晚霞的映衬下显露出温暖的橘红色,她虽然肚子大了,可身上却没长多少肉,下巴依旧尖尖细细的,十分惹人怜爱。   萧铭修忍不住又在她脸上亲了一口,低声道:“热坏了吧,过两日咱们就去游湖。”   谢婉凝眼睛一亮:“我能去?”   萧铭修笑着搂住她:“娘娘身体康健,怎么不能去?咱们就玩两三日,你若是能耐得住就再住两天,耐不住就回来,反正是自家的船,又跑不了。”   “好,我一定耐得住,”谢婉凝把头迈进他宽厚的胸膛里,“陛下真好。”   萧铭修低声笑笑:“朕什么时候不好过?”   作者有话要说:  陛下:朕,有钱,家里有船。   贵妃娘娘:别人都是飙车,本宫飙船,洋气。   崽:………… 第157章   皇帝陛下对贵妃娘娘,自来就没有不好的时候。   谢婉凝认真想了半天,还是没找到哪怕一件小事,不由心中一暖,抬头看了他一眼:“好好好,陛下最好了。”   萧铭修就得意了:“多谢娘娘夸赞。”   两个人闹了一会儿,便到了晚膳时分,谢婉凝刚坐下来要用膳,肚子里的小东西却又不老实了,谢婉凝捂着肚子惊呼出声,忙叫了萧铭修过来摸:“陛下快来,宝宝又动了。”   他们家的这个金贵小殿下很是讲究,任凭父皇怎么期待,该动一下表示开心的时候他就是不动,偏偏要用晚膳了过来闹腾,一看就是个有主意的。   萧铭修把手轻轻放在谢婉凝的肚子上,跟谢婉凝的手握在一起,感受孩子在肚子里慢悠悠翻了个身,好半天都没人说话。   等到宝宝躺舒坦了,谢婉凝的肚子又恢复安静,她才长吁口气,拍了拍萧铭修的手:“好了陛下,他可算是老实了。”   她说完,等了好半天都没等到萧铭修的动静,抬头一看见他正在那傻兮兮笑着,跟平日里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一点都不同,谢婉凝不由也跟着笑:“好了,过不了多久,就能瞧见他了。”   如今已是八月,还有四个月左右谢婉凝就要生产了,怀孕的日子过得飞快,一晃五个多月过去,孩子都已经会动了。   一说起这个,萧铭修就更是心潮澎湃,他想了想,趁着谢婉凝缓神的工夫,低声问她:“朕想,等那时不如就在这边生吧。”   谢婉凝轻轻抚摸着肚子,让孩子慢慢安静下来:“若是拖得晚一些,怎么也得赶上年宴,不回宫可是不合规矩?”   初一祭祀是大事,一丁点都马虎不得,就算谢婉凝可以告假不出面,萧铭修怎么也要回宫主持祭祀,留在玉泉山庄确实不像样。   萧铭修皱眉道:“无妨,到时留苏年和丽嫔在这里陪着你,朕也能安心一些。”   因为七夕的事,萧铭修和太后都动了怒,玉泉山庄已经被苏年清扫了几遍,现在留在山庄里的人各个都是经过几番审查的,应该不会再出错。   再一个这边确实很宽敞,产房布置也比景玉宫的要好许多,到时候谢婉凝住得也能舒坦一些。   萧铭修是想到什么就是什么,他道:“就这么定了,过几日朕再跟母后商量一二,看看到时候要如何安排才是。”   谢婉凝却觉得都好,想着不用大着肚子赶回宫中,她倒是也松了口气:“好,多谢陛下体恤,这边确实住得舒适许多。”   两个人说着话,晚膳便呈好了,萧铭修牵着她坐到着边,开始用今日的晚膳。   如今谢婉凝胃口不开,每一餐用得都不算多,不过她上午和下午都要加餐,饭食倒也还跟得上。   为了叫娘娘用得顺口一些,御膳房每天变着花样伺候她。今日不仅有她刚刚随口一说的桂花糯米藕,还有一小碗芝麻酱拌面。小小的一碗翠绿面条,配了十来种菜码,各种颜色摆在白瓷碗上,瞧着就让人开胃口。   萧铭修取了一碗菠菜面,亲自给她拌起来:“这一碗刚好够你吃,可还要加些辣酱?”   谢婉凝安静地看着他,目光里有着别样的温存,她笑着说:“加一些吧,现在口还是重。”   萧铭修就仔细给她拌了一碗五颜六色的面,红色胡萝卜丝、绿色的菠菜、黄色的鸡蛋丝和酸辣土豆丝,再加上浓香的芝麻酱,这一小碗不仅颜色漂亮,还蕴含着萧铭修那一份珍重,谢婉凝捏起筷子,认真吃了一口:“好吃。”   萧铭修便笑了:“那就好,吃吧。”   晚上两人早早就安置了,谢婉凝现在晚上休息不是很好,总要起夜,萧铭修便也陪着她早些休息,倒是因为睡得早了,瞧着精神许多。   睡到半夜,萧铭修迷迷糊糊听到身边谢婉凝的声音,他一下子就惊醒过来,伸手去暗格里摸夜明珠。   夜明珠朦胧的光影照亮了床幔里的景象,萧铭修只看谢婉凝满脸是汗,正在呓语。   萧铭修心中一惊,忙拽了一把铃绳,低头就去叫谢婉凝:“婉凝,醒醒。”   谢婉凝也是要醒不醒的,被他这么一叫立即醒过来,整个人还是有些蒙:“陛下,我腿疼。”   萧铭修这才松了口气,他一边吩咐进来伺候的秋云和宁多福上温水和温帕子,一边去摸她的腿。   “没事,朕给你揉揉,一会儿就不疼了。”萧铭修笑着安慰她,手里动作却是不停。   之前魏固给他说过,怀孕到后期孕妇的腿脚会浮肿,晚上睡觉也很容易抽筋,只要按摩得当很快就能缓解。萧铭修还特地问了他怎么按,魏固便也一板一眼认真教了。   倒是没成想,这还真是用上了。谢婉凝腿上疼,躺在那倒也睡不着觉,就着昏黄的宫灯,她温柔地看着萧铭修安静的侧脸。   怀孕之前,她从未想过萧铭修会这么照顾她。   她知道他不是因为更看中孩子,只是单纯地心疼她怀孕辛苦,为了他受这一份罪罢了。若是连这都不相信他,那才是真的亏心。   萧铭修的手劲很足,捏了一会儿谢婉凝紧绷的肌肉就松懈下来,于是便对他笑笑:“辛苦陛下了。”   “好些了?”萧铭修也笑,甚至还有些得意,“朕聪明吧,这按摩的手法一学就会了。”   谢婉凝笑道:“陛下最是聪明,臣妾见过的人里陛下是最最聪明的。”   叫她这么一夸,萧铭修就更高兴了:“还是贵妃娘娘有眼光。”   两个人说了会儿话,谢婉凝的腿就全好了,萧铭修这才停下来,先用温帕子给她擦了擦脸,然后就着那帕子简单擦了擦手,就躺了下来:“安置吧。”   秋云便放下床幔,吹熄宫灯退了出去。   谢婉凝转了个身,让自己靠进他怀中,哪怕热也不在乎。   两个人谁都没说话,就这么安然睡了过去。   两日之后,待宫人们打点好行李,萧铭修就带着谢婉凝去了涟漪湖边的小码头。去岁特地建造好的楼船安静等在那里,走近一观,无论看几次都会被这个庞然大物所震撼。   谢婉凝站在码头上,抬头仰望楼船上高大的船帆,只觉得一眼都望不到头。   萧铭修陪在她身边,小心扶着她:“这是咱们监造局特地改良的楼船,比一般的战船要更宽阔一些,在这样风平浪静的湖中很是稳当,住起来也更宽敞舒适。”   谢婉凝心中一动,扭头看他:“陛下是想……?”   萧铭修笑笑,语气里倒是有些豪迈:“皇考时就有此打算,不过当时因为各种原因最终没有成型,监造局的图册都画了几百本,就这么放着太可惜了。”   确实太可惜了,任谁见了这艘楼船,都会被它的高大威猛所折服。这船要是能行驶在运河之上,南北往来货品定更是便利,也能重新带动大楚的繁荣。   谢婉凝小声道:“若是能改成便宜拉货的货船,说不定还能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建造楼船所费巨大,光靠国库养船根本不现实,若是让他们真正行驶在运河上、航行在大海中,那才能体现楼船的价值。   萧铭修若有所思点点头:“你的想法倒是挺有意思,以船养船?”   两个人一起慢慢往船上走,谢婉凝笑道:“如今便是交通不便,还有那么多商队往来大楚各地,这里面的利润是巨大的。若是皇家自己组一支船队,来往运河各个码头,按市价收船费,估计用不了多久就能把船队养起来。”   国库里有多少钱,萧铭修最是清楚,他早就想设水师,但水师比造船还要费银子,计划便也搁置了。如果商船船队能养起来,慢慢扭亏为盈,说不定水师真有建成的那一天。   萧铭修当即便把前前后后的事都推敲清楚,对谢婉凝道:“没想到婉凝竟有经商之能,这一点朕确实没有想到。”   不光他没想到,就连阁臣和各部堂官也没想到。他们都是读书人,没几个管家中庶务,许多人是连算盘都不会打,又如何能想到怎么样给国库增收呢?   谢婉凝便不同了,作为谢家嫡女,她母亲想着她以后多半也是个当家主母,特地叫掌管庶务的旁支夫人给她教授如何管家。管家最要紧的就是会看账本,明白如何营生,谢婉凝如今管宫事如此利落,也全赖小时候堂婶教得好。   其实不光是她,太后娘娘也会打算盘会看账,算起账来一点都不含糊。就连丽嫔也是学过的,可以说宫中这群千金小姐,都是从小学到大,就没有特别笨的,当然德妃那样的除外。   谢婉凝想到这里,笑道:“陛下谬赞了,其实我不过是小时候学过如何看账本,略有些九章算术的底子,如今科考又无经算一科,大人们不知如何看算是情有可原的。”   不过也不是人人都不会,就比如户部的官员们一般都要学九章算术和算经,任职后也都很努力就是了。   萧铭修点了点头,倒是有些其他想法:“这么看来,熟练经算倒也大有用处。”   为了让百姓富足一些,农税是一降再降,但这样一来国库就捉襟见肘,户部的官员们天天来哭穷,干点什么都不太方便。   至今日他才突然想明白,不能光靠收税来维持国库,皇家也可自己赚钱啊!   以钱生钱才是最便捷的,萧铭修一想到政事上来,不由就有些走神。   谢婉凝怕他摔着,还要反过来扶着他:“陛下,要登船了,可当心。”   萧铭修这才回过神来,自己先上了船,转身去扶她:“说好陪你散心的,不想了不想了。”   谢婉凝抿嘴笑笑:“若是真不想倒也还好呢,陛下赶紧去忙吧,臣妾自己去赏景了。”   说罢她也不等萧铭修回答,找来春雨扶着自己,稳稳当当往甲板上走。   留下萧铭修看着她的背影,无声笑了:“你倒是了解我。”   作者有话要说:  德妃:我怎么了?我笨吗??   太后娘娘:乖,一边玩去。   德妃:……TAT 第158章   果然如谢婉凝所说,关于政事,萧铭修绝对是个急性子。   等谢婉凝在甲板上赏了好半天景,回到船舱里补了一顿点心,萧铭修才从书房出来,瞧着是神清气爽。   谢婉凝道:“可算是忙完了?”   萧铭修点点头,凑到她身边讨了一颗黑芝麻汤圆,吃完了才说:“忙完了,之后几日咱们就好好玩,朕保准不想了。”   谢婉凝这才笑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楼船整体宽阔,行驶平稳,湖面又无波涛,所以便是人在船中,也不觉得过分颠簸。谢婉凝大着个肚子也很能适应,一点晕船的征兆都无。   最要紧的是楼船比听涛水榭里凉快许多,一阵阵微凉的风飘过湖面,送进宽敞明亮的楼船中,让闷烦了一整个夏日的谢婉凝一下子就开心起来,也能稳稳坐住了。   萧铭修见她心情好,便拉着她在窗前下棋。两个人许久没手谈过,谢婉凝倒是有些新鲜,安安静静坐在那,一对弈就是半个多时辰。   等到对局终了,谢婉凝才指着一处懊恼道:“唉,这里落错了子,若是改在这边腾挪一下,说不定还有转机。”   萧铭修失笑道:“你都赢了朕三子,还要什么转机?”   “陛下心思还在刚才那封折子上,所以臣妾才能侥幸赢三子,但赢归赢,还是要总结里面的不足之处的。”   萧铭修反而被她教育一句,不由低头摸了摸鼻梁:“唉,如今母后是不怎么教育朕了,贵妃娘娘倒是接过了手。”   谢婉凝被他那样子逗得直笑,好半天才捂住肚子喘气:“哎呀,陛下可别逗我,一会儿再把他吵醒,又要闹了。”   反正无论怎么说,都是她有理,萧铭修是不能回嘴的,闻言便道:“好好好,都是朕的错,朕给娘娘赔不是了。”   两个人闹了一会儿,就到了午膳时分。为了让贵妃娘娘能多用下些饭食,御膳房可谓是使出了浑身解数,今日就有一道川西那边的特色菜,名叫酸菜鱼锅。   用腌制好的酸菜和刚捕捞上来的黑鱼做汤底,加泡姜、辣椒等重味调味,酸酸辣辣一大锅摆上来,让人闻着就满口生津。   御膳房那么多北地的厨子,能去自学南边菜系,也是很用心了。   谢婉凝如今最是喜欢用酸辣口,一看就欢喜了,她倒也讲究,也不先下菜吃鱼,反而让宫人盛了两碗汤,跟萧铭修道:“陛下先吃些汤,很开胃的。”   酸菜鱼的汤底是鱼汤和酸菜一起炖煮出来,又酸又辣还带着鱼肉的甜美滋味,一口下去浑身都舒服了。便是夏日里出了汗,也不觉得热。   等吃些鱼肉,再下一些日常涮锅的配菜,谢婉凝差不多就饱了。不过萧铭修才正用到劲头上,谢婉凝便就让上了些青菜,慢条斯理吃。   萧铭修道:“瞧你每餐都吃得不多,肚子可一点都不含糊,倒是慢慢大起来,这点猫食儿都叫这小东西吃了,你可是一点都没享用到。”   “陛下就是爱操心,魏医正都说了我这样很好,孩子长得也没那么大,回头生的时候不会那么辛苦。”谢婉凝让宫人给他下细面,怕他一会儿又饿了。   他原本是心疼她吃不好,反倒叫她念了这么一通,抬头看她倒也是有些心不在焉,就知道她又开始担心生产的事。毕竟是头一遭,说不紧张那是假的。   她一紧张,他也开始心里没底,可又不能叫她瞧出来,闹得两个人都吃不好饭。萧铭修便哄道:“魏固这妇儿之科可是祖传,他说好那定是好,用得少就用得少吧,倒也没什么妨碍。”   谢婉凝这才松了口气,笑道:“可不是,也是孩子懂事,知道体贴母亲。”   用完午膳,刚在甲板上走了一小会儿,谢婉凝就困得睁不开眼了。   萧铭修半搂半抱把她带回船舱,搂着她一起美美睡了个午觉,等到他一觉醒来,谢婉凝还在深眠,瞧着一点要醒的意思都没有。   她难得睡得沉,萧铭修便也不让人打搅她,自己轻手轻脚起了床,坐在窗边读书。做皇帝的时间久了,他平日里也没什么空闲能读书,这会儿反倒是有些偷得浮生半日闲的错觉,总觉得能悠闲片刻也是好的。   一时间,屋里安静如夜。   宁多福悄悄进来给茶杯添了一次水,萧铭修抬头看他,低声问:“安排好了?”   宁多福拱手行礼:“陛下放心,都已经安排妥当,晚间船会停在四海清平楼前,保准弄得热闹。”   萧铭修轻轻“嗯”了一声,挥手叫他下去了。   此时的谢婉凝,还沉浸在美梦之中。   她发现自己正荡漾在一朵洁白的云彩上,天空蔚蓝清澈,一片彩虹挂在天际,闪着七彩的光芒。   谢婉凝从来没见过这等景象,惊讶地说不出话来,她伸手摸了摸那云彩,入手又软又棉,让人忍不住沉溺其中。   就在这时,从彩虹处飞来一只从未见过的金色长尾鸟儿,叽叽喳喳叫着投入她怀中。   那鸟儿身上的羽毛又软又长,闪着耀眼的金光,它小小的喙轻轻碰了碰谢婉凝的掌心,让她连心都跟着软了。   “你好呀。”谢婉凝轻轻摸着它的小脑袋,温柔地跟它打招呼。   鸟儿就舒服地闭上眼睛,用小巧的脑袋在她手心里蹭,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响。   谢婉凝把它抱在怀中,轻声笑了笑:“真乖。”   鸟儿蹭了一会儿,便挣扎着飞出谢婉凝的怀抱,立在半空中给她跳起舞来。   这是谢婉凝从来没看过的一种舞,金色的鸟儿舒展着宽大的翅膀和长尾,在闪烁着流光溢彩的空中翩然翻转,让人一看便心驰神往,什么都无法想了。   它跳了一会儿,最终盘旋着升至半空,然后就看着谢婉凝轻声鸣叫,下一刻,它便闷头俯冲下来,一头撞进谢婉凝的怀中。   谢婉凝下意识去迎它入怀,可是它太明亮了,让人什么都看不清楚。等那一阵金光闪过,她再低下头去,却发现怀中空空如也,那鸟儿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不见了。   她只觉得怀中一阵温热,猛地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依然睡在楼船的船舱中。   船儿随着湖水的波涛而轻轻摆动,谢婉凝安静躺了一会儿,双手环抱着高耸的腹部,轻轻抚摸着腹中的宝宝。   “是不是你呀。”谢婉凝轻叹一声。   然而宝宝似乎是睡着了,这一次却没有回应她。   萧铭修听到动静,放下书走到床边,问:“醒了?”   谢婉凝撑着身子坐起来,看他掀开床幔,便笑道:“醒了,今日是不是睡得太沉了?”   她现在觉得特别舒服,有一种睡足了之后的慵懒感,再瞧外面天色,似乎也没有中午时那般明媚,显然已经到了傍晚时分。   萧铭修坐到床边,笑着摸了摸她的肚子:“确实睡得沉呢,是不是船上凉快些,能让你睡得好一点?”   谢婉凝点了点头,还沉浸在刚才那个梦里:“陛下,我刚才做了个梦。”   萧铭修挑眉看她,道:“说来听听?”   谢婉凝有点不好意思,不过那梦太美了,她还是忍不住都讲给萧铭修听。   等萧铭修听完,便低头凑过去在她肚子上亲了亲:“肯定是咱们这小家伙忍不住,特地来跟你打招呼呢。”   谢婉凝握住他的手:“梦里我抱住了他,小身子又软又暖,特别可爱。”   尤其是那光秃秃的小脑袋,长着短短的绒毛,蹭得手心里痒痒的,就好像轻吻落在心尖。   萧铭修也不自觉跟着她一起笑:“一定是个特别可爱的小家伙。”   便是再可爱,谢婉凝也得起床活动活动了,要不然又要没胃口用晚膳。   秋云和冬雪进来伺候她起身:“娘娘,可是盘个圆髻就好?”   谢婉凝刚要点头,一边的萧铭修却轻咳一声:“还是梳个漂亮点的吧。”   他说要漂亮点,实际上就是比圆髻复杂一些,多戴两支发钗而已。谢婉凝一听就明白了,倒是秋云犯了难。   她低头去看谢婉凝,谢婉凝便冲她点了点头:“梳飞凤髻,再把娘娘赏的那一对凤钗戴上。”   等打扮利落,天际金乌也已西行,只留下一片红彤彤的火烧云。萧铭修扶着她漫步至三楼的观景台,这边已经摆好了晚膳,还有一个乐者在边上弹奏清平调。   谢婉凝笑道:“今日倒是有情趣,多谢陛下费心。”   萧铭修轻咳一声,下意识捏了捏椅子扶手:“难得出来散心,当然要特别一些,可喜欢?”   谢婉凝冲他柔柔一笑:“陛下所言甚是,臣妾很是欢喜。”   “那就好,那就好。”萧铭修连连点头。   晚膳倒也没弄得特别丰盛,却有谢婉凝期待许久的槐叶冷淘。这一味夏日用最是清凉爽滑,取最嫩的槐树叶捣汁和面,煮熟后再放入凉水过凉,吃的时候再配各种汤汁小料,喜酸或者喜辣都行,只看那鲜明碧绿色盘旋在碗中,就让人胃口大开。   一顿饭就在悠扬的清平调里欢快的结束了,等到用完膳上了甲板,谢婉凝才发现楼船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下来,此时正停靠在四海清平楼前的小码头上。   萧铭修护着她走到船边,一起望向高大壮丽的四海清平楼。   谢婉凝正要感叹楼宇的威武雄壮,却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声爆竹炸开声。   下一瞬间,只看无数的烟火腾空而起,在漆黑的天际中炸开朵朵五彩斑斓的花。天边一弯月儿正娇羞地看着人世间的一切,银色月光照耀着甲板上的有情人。   谢婉凝满眼都是耀眼的烟火,她下意识握住萧铭修的手,整个人靠近他怀中。   就连风都温柔多情起来。   萧铭修扶着她转身,一双眼眸深深看进她的眼眸中,漫天光影里,他们能看清的唯有彼此。   “婉凝,做我的皇后吧。”   谢婉凝只听他低沉的嗓音如此说道。   这一刻,她的心也跟着开了花。   作者有话要说:  崽:气die!我肿么就秃了!娘亲太坏了!   娘亲:秃头,可爱~ 第159章   有那么一瞬间,谢婉凝的脑海中一片空茫。   她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能说出口。   这将近一年时光里,她跟萧铭修朝夕相对,感情越发融洽。他们两个人从陌生到熟悉,从恭敬客气到舒心自在,萧铭修对她用了心,她也渐渐被他打动,不由自主动了情。   感情这件事,不是理智可以控制的。   他太好了,好到谢婉凝偶尔午夜梦回,都觉得自己仿佛在做一场美梦。在这个梦里,一切都是顺心如意的。   他对着她的时候,经常会不自觉说些心里话,他也从来不会哄骗她。   所以在谢婉凝心底里,对于封后这件事其实早就有了些猜测的。但她以为这件事不会来得这样快,最起码要等她生下皇子,礼部或者宗人府着急了,萧铭修才会按部就班,慢慢推着她走上后位。   绝对不是现在这样。   他弄了这么热闹的一个烟火灯会,搂着她站在船头,一起瞩目着四海清平,一起看着烟花灿烂。   然后他就跟她说:做我的皇后吧。   这句话一下子扎进她心中,无论如何也拔不出来。   她真的没有想过,他会这么郑重地、如此迫不及待地对她告白。   谢婉凝心跳剧烈,一张芙蓉面也似染了胭脂色,比傍晚时分的火烧云还要美丽。   仿佛是待字闺中的少女,被心爱之人三媒六礼郑重求娶,她有一种莫名的羞涩,看着萧铭修的眼眸如水一般温柔多情。   哪怕他们俩个从未经历过这一过程,如今萧铭修的一句话,却也叫谢婉凝满足了。   纵使曾经有过遗憾,萧铭修也让那遗憾成为了如今的圆满。   他从来不吝啬于坦白情感,经常在动情之时,会跟她说“朕心悦你”,也会在茶余饭后间讲一句“等咱们老去”。   他许诺过的未来,都是她所向往的。   曾经别无所求,到现在也会贪心想要更多,是他养刁了她,也是他暖心了她。   他对她坦白过那么多次,示爱过那么多回,虽说也逐渐让她心软,可却都比不上他每一日的陪伴,更能令她安心了。   两个人从晨曦到日落,从天明到天黑,几百个日夜朝夕相对,才终于牵手走到了今日。   若是这样谢婉凝还不动心,那她的心肯定比石头还要硬。   萧铭修说完话,就看她红了脸也红了眼,然后整个人都呆在那,好半天都没回过神。   他低下头,在她脸上亲了亲,搂着她的腰低声笑道:“怎么,婉凝若是不答应,我可要伤心了。”   谢婉凝这才回过神来,她眨了眨眼睛,一头埋进他宽厚的胸膛里。   “陛下……”谢婉凝哽咽道。   萧铭修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搂着她去看那漫天烟火:“婉凝,答应我吧,有你陪着我,这世间的四海清平和灯火阑珊,才都是最美的风景。”   他是九五至尊,是真龙天子,是富有四海的皇帝陛下。四海清平是他的,灯火阑珊也是他的,可若没有谢婉凝陪伴在身边,这一切的美好却都失了颜色。   谢婉凝低声道:“陛下,您别再说了。”   再说就真的脑子乱成一团,什么都要答应下来了。   萧铭修低声笑笑:“为什么不说啊,你明明动心了的。”   谢婉凝红着脸,抬头看了他一眼。   一瞬间,两个人就沉浸在彼此的眼眸里,什么都不想了,就连天上璀璨的烟火都没有面前的人美,谢婉凝慢慢闭上眼睛,踮起脚凑上去给了他一个轻轻的吻。   那个吻仿佛鹅毛漂在心间,又似云朵浮在空中,温柔得如同美妙的梦境,让人不由自主沉醉进去。   萧铭修把她紧紧抱紧怀中:“我就当你是答应了。”   谢婉凝的心渐渐缓和下来,她轻声道:“陛下……我……”   萧铭修低头亲了她一口,说:“不许叫我陛下,不爱听。”   谢婉凝脸上更红:“那叫什么?”   “叫我的名讳。”萧铭修凑到她耳边,低声哄。   这一下,谢婉凝的耳朵都红了,她张了张嘴,好半天才小声叫了一句:“铭修。”   萧铭修脸上的笑容更灿烂:“哎,我在呢。”   那一声名讳,仿佛把两颗心紧紧拉在一起,让他们再也不分开,谢婉凝只觉得心里一阵激荡,她轻轻说了一个字:“好。”   这一次,换萧铭修愣住了。   那个好字一说出口,谢婉凝的心却仿佛被什么填满,又热又暖,一点都不觉得空落落。她仰头看着他,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的眼睛也泛了红,有那么些细腻的情绪蕴藏其中,不仔细看是很难发现的。   谢婉凝笑笑,声音又大了些:“铭修,我说好。”   萧铭修猛地低下头去,换成他把脸埋进她细嫩的肩膀上,带了些哭腔道:“好,真好。”   谢婉凝被他这么一闹,心里软成一团,最后那点小坚持也都消失不见,她凑到萧铭修耳边,郑重道:“铭修,我信你,也信我自己,我们一定能携手度过这一生,是不是?”   萧铭修抬起头,深深看着她。   天边烟火已经熄灭,天地间复又安静下来,只有月儿温柔俯瞰大地。   萧铭修用此生最坚定的语气,对她说出那一句承诺:“是,我们会成为最令人艳羡的佳偶。”   谢婉凝没有哭,她用力点点头,又说了一句:“好。”   等回到船舱里,谢婉凝才发现萧铭修已经出了一头汗,她用帕子轻柔给他擦着鬓角,笑着说:“晚上哪里热了。”   萧铭修抿了抿嘴唇,难得有些羞赧:“刚才是紧张的。”   怕你不答应啊,萧铭修把话藏在心里,没敢说出口。   谢婉凝却一下子就明白过来,捏了捏他的耳朵:“陛下下回可不能紧张了,耳朵都红了。”   萧铭修是实在不想回忆刚刚的丢人现眼,立即换了话题:“立后一事,朕早就跟母后商议过,母后自来就很喜欢你,便也一口答应下来。不过其余之事,还得慢慢参详。”   谢婉凝倒是没想到太后如此好讲话,不由有些吃惊:“娘娘是真的没那份心了?”   萧铭修扶着她坐到窗边,让人上了两杯温茶:“母后早就没那份心了,也跟朕说过,以后选的皇后,朕心里是否喜欢是最重要的。不看家世,不看品行,端看是不是适合朕,就够了。”   谢婉凝这会儿其实还有些激动,不是因为会被封皇,而是因为要做他的妻子了。   她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倒是说:“娘娘日常也跟我念叨过,对于跟先帝的过往,她其实还是意难平。”   可再意难平,这一辈子也快走到了头,人生没办法更改,她只能多多教育小辈,让他们顺从自己的心,不要走她的老路。   萧铭修叹了口气,却说:“也正是因为母后的话,朕才明白这许多事,也知道要坚定自己的心。”   他拥有后宫三千佳丽,守着这天下最繁华的宫室,如果不能坚守住自己的心,绝不可能换回另一颗真心。   人这一辈子,说长也长,说短又短,若是无人真心待之,那得如何悲哀?   萧铭修听了太后的话,也看清了自己的心,所以他每一步都走得很稳,一旦认清就不让自己出错。若非如此,也不能有今日的圆满。   他等待过、祈求过、也时刻努力着,万幸,他所做的一切谢婉凝都看在眼里,换来她今日的那一声“好”。   谢婉凝道:“能被娘娘认可,是我的福气。”   萧铭修握住她的手,笑道:“你这么好,母后自然很喜欢你。不过此事倒是不急,封后大典毕竟辛苦,等这小家伙落地以后,再说也不迟。”   “我是不急的,”谢婉凝安抚他,“一切都听陛下的安排便是了,该如何做便如何做,我都听你的。”   萧铭修肯定有他自己的安排,立后不仅仅是他们两个的事,更牵扯整个前朝后宫,所以谢婉凝并不急切,她甚至可能是所有人里最安然的那一个。   因为无论如何安排,最终登上后位的那个人一定是她,她相信萧铭修,知道他从来不会骗她的,这就足够了。   萧铭修反而被她劝了一句,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心里却有暖流流淌而过,那是她最宝贵的信任。   “好,朕一定给你一个盛大的封后大典,叫你风风光光做朕的皇后。”萧铭修认真道。   谢婉凝莫名有些想笑:“陛下,别再逗我开心了,一会儿小东西要闹腾的。”   今日她太过激动,孩子安稳到这个时候已经算很给面子,为了乖宝宝,父母自然也要消停一些,不叫他也跟着激动。   萧铭修今日刚“求娶”成功,又哪里能冷静下来,他就像是个十来岁的毛头小子一样,兴奋地在屋里走来走去,惹得宁多福都跟着笑了。   谢婉凝道:“陛下,我都困了,不如您去批会儿折子,让自己冷静冷静?”   萧铭修脚下一顿,转身定定看着她,突然凑过来在她耳边低估了几句。   谢婉凝脸上一红:“不行!”   “行的,暖室已经备好了水,”萧铭修过来拉起她,哄着她陪自己往外走,“出了一身汗,婉凝不想洗洗?”   谢婉凝确实想沐浴更衣,可不是跟他一起沐浴更衣,这里面的差别可大了,若是后者,指不定又要出一身汗。   “陛下保证今日只沐浴?”谢婉凝有些疑惑。   萧铭修轻咳一声,把宫人轰出暖室:“朕保证今日最后一定让你沐浴。”   谢婉凝:“……”   感觉刚才答应得太痛快了,亏了!   作者有话要说:  预备役皇后娘娘:可以反悔吗?   陛下&崽:不行!   预备役皇后娘娘:好吧,听娃的! 第160章   所有心结全部解开之后,日子似乎并无不同。   次日清晨谢婉凝是被小家伙叫醒的,沉寂了一整晚的小殿下终于忍不住,开始肆意舒张身体。她伸手摸了摸肚子,能清晰感受到他在肚子里翻身。   萧铭修也跟着醒了过来,跟她一起安抚孩子,笑道:“这孩子倒是个慢性子,昨日夜里安安静静的,今天却又开始闹腾。”   谢婉凝看了他一眼:“我倒觉得慢性子好,随了陛下。”   怎么说呢,萧铭修其实不是慢性子,他是能沉得住气,该着急的时候却也从来都不拖延,且是个说一不二的强硬性子。   不过贵妃娘娘说他慢性子,他就得点头。   等孩子安稳下来,谢婉凝才松了口气:“现在他就这么大劲,等月份大了,还不知道要怎么闹呢。”   之前魏医正也说了,听脉小殿下就十分康健,再看他胎动的表现,也应当不用太过担心,对于父母来说,没有什么比孩子健康更重要的了。   是以谢婉凝嘴上抱怨两句,脸上却满面笑容,看起来心情极好。   等两个人晨起洗漱完毕,早膳也已经准备妥当。   住在船上,比平日里多了几分野趣,衣食住行都略有些不同,倒是很有意境。   就比如说早膳,他们就可以去三层的露台上用,吹着清清爽爽的凉风,看着美丽的湖光山色,一夜的烦闷便都消散了。   船上比听涛水榭更凉爽一些,谢婉凝的胃口也好了许多,昨日晚膳就很给脸面,这让御膳房的御厨们倍受鼓舞。是以,今日一大清早就干劲十足,给呈了一道不太常见的冷盘。   听传膳的黄门讲,这道菜叫橡子豆腐,看着跟寻常豆腐确实很像。   谢婉凝尝了一口,滋味酸酸甜甜的,带着夏日里难得清爽,清凉滑嫩的口感让人一下子就凉快下来,还没太醒来的胃也被叫醒,倒是异常开胃。   黄门见她爱吃,便小声道:“这道菜是用山上的橡子做的,摘下橡子后要放山涧水里浸泡三日,去除苦涩味道。等时候到了,就取出果实碾磨成白浆,白浆沉淀去清水,便成了这橡子豆腐。切一块在碗里,加糖和醋,最是适宜。”   这小黄门口齿伶俐,三言两语就把这道菜介绍清楚,谢婉凝本就因为爽口而开怀,闻言便也笑道:“甚好,赏,都赏。”   沈雁来就上前来,领着那小黄门下去了。   萧铭修道:“还是贵妃娘娘面子大,平日里御膳房伺候朕可都是按部就班,膳食谱上有什么做什么,到了你这就整日挖空心思,竟弄一些坊间的特色菜。就这橡子豆腐,朕都没尝过。”   御膳房当然是看人下菜碟,伺候得贵妃娘娘高兴,陛下才能高兴,可精明得很。   谢婉凝被他这么一哄,心情更是好,她笑道:“陛下可是吃味了,回头沈大伴得跟小厨房说,叫他们经心一些,别老叫陛下用老几味,用多了也很没趣味。”   沈雁来倒也很配合:“娘娘说得是,臣记下了。”   开开心心用过早膳,萧铭修就让船停在朝云塔前的小码头上,领着谢婉凝登高赏景去了。   玉泉山庄在修建之初就考虑了坐船游览的趣味,因此每一处景致前都修了小码头,好让楼船停靠。便是旧时楼船还没建好时,也可以乘坐帆船,一点都不耽误贵人们玩赏便是了。   虽说谢婉凝已经五个月,却一点都不羸弱,昨日萧铭修一问她就应了下来,一路跟着萧铭修慢慢悠悠行至半山腰,才说要歇一会儿。   山上绿柳成荫,树木高大,深深吸口气,都是微凉的青草香,谢婉凝用帕子擦了擦汗,笑道:“登高踏青,确实令人神清气爽。”   她今日特地穿了一身方便登高的骑装,倒是有一种别样的英姿飒爽,萧铭修让宫人上温水给她润口,自己也吃了几口茶:“平日里老在宫里头坐着,确实憋闷得慌,等新政稳固,咱们就在这边常住,有山有水还能玩,这才过得是神仙日子。”   谢婉凝休息好了,扶着他的手慢慢起身,又一起往山上的朝云塔行去:“咱们是住得舒服了,大人们可就辛苦了,每个月都要骑马来回颠簸,住在山庄里也很拘束,瞧着一个个都瘦了许多。”   便是大楚的文臣都会骑马,每个月往来玉泉山庄和盛京也要在马背上颠簸好几日光景,加上他们暂住在文渊阁里,平日里除了办差是哪里都不敢乱走,确实有些憋屈。   萧铭修牵着她的手,却说:“你就是心软,你且去问问他们,是愿意留在盛京值守,还是跟着朕在玉泉山庄,绝对没人会想留在盛京。”   那倒是,当大臣的都想凑在皇帝跟前,要不然陛下什么时候才能想起他来,便是差当的再好都没用。   谢婉凝想了想,却道:“便是如此,却也可以折中一二。”   萧铭修挑眉:“愿闻其详。”   被他这么一闹,谢婉凝又忍不住笑了,她捏了捏萧铭修的手,认真道:“我记得来玉泉山庄的路上,有路过一处皇庄和两个村子,皇庄是日常给山庄供瓜果蔬菜的,村子就都是寻常人家。”   谢婉凝一边走一边说,却是有些喘不过气来,萧铭修就缓了缓脚步,两个人又寻了个石凳坐下,继续说起来。   前日谢婉凝还笑话萧铭修,说他有了政见马上就要写折子,换成她也是一样的。   在他们心里,没有什么比家国天下更重要了。   萧铭修道:“其实有一处村落早就改为羽林卫的卫所,百姓已经迁往福桃镇,另一处木家村因为人口众多,便也一直没有迁址,倒也不影响什么。”   木家村距离玉泉山庄骑马只要两刻,算是非常近的一处村落了,不过因为它临近的小山村已经改为卫所,是以便也不用担心其他问题,百姓依旧留在村落中居住。   谢婉凝一听说木家村算是大村,不由眼睛一亮,她笑道:“既然是大村,倒也好办。陛下可以按品级给大人们一笔安置费,叫他们在木家村另辟家宅,平日里也可把一家老小都接过来,再在木家村设立临时的六部议事堂,轮休时大人们也不用两头跑了,一季回京一次也是省得的。”   其实这样做,便是把盛京六部挪了一半到玉泉山庄,萧铭修颁布政令也更为便捷。这样就是明摆着告诉大臣们,当不好差,做不好官,一年到头就别想见皇上了。日子长了,皇上还能记得谁呢?   萧铭修倒是一直没想过这个问题,在他看来,叫大臣们跑来跑去都是抬举他们,能来玉泉山庄的就没有一个品级低的官员,这是皇家给他们脸面呢。   不过谢婉凝的这个想法,听起来层次更深一些。这里面不仅仅是安置大臣那么简单,它的核心是让玉泉山庄成为长信宫以外另一处皇宫,再深一些,也可以说只要皇上在的地方,就是皇宫。   大楚行至今日,已有两百多年的历史了,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有过辉煌荣耀,也有过艰难险阻,延续到萧铭修这一代已实属不易,曾经也差一点就国破家亡。   一国一朝时间越久,朝臣、氏族、姻亲、旁支等根系就越深,萧氏这个主干虽然还是稳固如昔,却也要被那些旁支牵扯,无法全按自己心意办事。   端看萧铭修继位后这几年的艰辛,便知没有什么能世代永续。   谢婉凝轻轻抚摸着隆起的腹部,脸上的表情越发温柔:“总也要叫大臣们知道,没有陛下的旨意,他们便什么都不是。”   这是谢婉凝第一次如此清晰辩驳政事,萧铭修却也一点都不惊讶。她从来不是个软弱无知的深宫妇人,她马上要做母亲,也即将成为皇后,身份变了,有些话就能痛快说出口,不用再藏着掖着。   她的眼光见地,是在琅琊族学十几年熏陶出来的,不比任何朝臣差。   萧铭修低头碰了碰她的额头,谢婉凝有点不好意思,目光在花草之间游弋,就是不去看萧铭修的眼睛。   萧铭修搂住她的腰,另一只手覆盖住谢婉凝的手:“你能为朕、为孩子想这么多,辛苦你了。”   谢婉凝这才看想他,暗藏期待地问:“那……陛下以为如何?”   萧铭修轻声笑笑,认真说道:“甚好。”   见她气顺了,萧铭修再度起身,牵着她继续爬山:“果然妻贤夫祸少,你能看到大臣们的辛苦,在为他们考虑的同时平衡朝政和各部差事,这一点朕是压根就没想过也没考虑到的。但刚才你这么一说,朕却也觉得十分精妙,是个一箭双雕的好主意。”   谢婉凝长话短说:“能让陛下夸赞,是臣妾进步了。”   萧铭修摇了摇头:“不,不是你更聪明了,而是你如今敢说了。”   谢婉凝微微一愣,这一次却没有接下话来。萧铭修点到为止,道:“等过几日回去,朕就先跟阁臣们商议此案,先拿出个议程再说其他。”   谢婉凝没成想自己用心之言,真的能被萧铭修采纳,此时此刻,一种从未有过的满足感油然而生,让她的心十分妥贴。   因为萧铭修的信任和认可,她才有机会把所见所想都说出口,并且最终变成现实。她从来都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也能成为如此重要的人,办到如此重要的事。   这一生,便也值得了。   谢婉凝眨了眨眼睛,不让温热的眼泪破坏今日的好行程,萧铭修似乎没意识到她的激动和雀跃,再度开了口。   “婉凝,你很厉害也很聪明,朕这一生何其幸运能与你相伴。”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萧铭修感叹道。   作者有话要说:  崽:我娘,聪明。   贵妃娘娘:所以你以后,要努力读书。   崽:……??? 第161章   在船上的几日,是十分舒心快活的。   立秋之后,天气也一直没有凉爽下来。秋老虎闹得谢婉凝吃不好睡不好,在寝殿里也不能用冰,风扇动静大,谢婉凝也不是很喜欢用。   也就在楼船上能松快一些。   不过楼船也是不能久住的,毕竟是在湖上,整日里吹风容易染了潮气,等到天气略凉爽下来,谢婉凝跟萧铭修就依依不舍搬回了听涛水榭。   过了最热的那几日,天气就凉爽一些,寝殿里若是把格窗都打开,晚上也是很舒服的。   仿佛一眨眼的工夫,就到了八月底。   最近谢婉凝略有些秋燥,喉咙里总是有些痒痒,忍不住就要咳嗽几声。一开始她自己还不是很在意,等用完晚膳又忍不住咳嗽起来,萧铭修才皱了眉,训斥道:“娘娘这般不爽,怎么不叫请太医?”   话是对谢兰说的,谢兰这一整日都在跟芳蕊忙秋季发放份例的折子,没怎么往谢婉凝身边伺候,确实没有注意到。   谢兰自是十分担忧谢婉凝,她脸色一暗,忙跪下认错:“臣知罪。”   谢婉凝拍了拍萧铭修的手,轻声道:“不是她们的错,我一共也没咳几声,自己都没在意的。”   萧铭修伸手碰了碰她的额头,见她似乎没有发热,这才略松了口气,态度也缓和下来:“你也是,双身子人了,不知道在意自己。”   “是是是,”谢婉凝笑着跟他一起起身,去院子里散步,“这会儿晚了,若是真有碍再叫太医吧,陛下可放心了?”   萧铭修这才点头:“若是睡前严重了,朕可不听你的。”   谢婉凝就笑起来:“真没什么事,不就咳嗽两声,不值当那么紧张,我好着呢。”   被她这么一讲,萧铭修当即就不吭声了,他也发现自己从来都说不过她。以前她还会撒撒娇卖卖乖,现在不过就敷衍地拍拍他的手,他就什么反驳的话都说不出口了。   真是,若是叫那些大臣们知道,准得吓掉下巴不可。   晚上两个人一起沐浴,谢婉凝倒也对自己略有些畸形的身体不甚在意,很是大方叫萧铭修瞧。萧铭修也装得一本正经,等宫人给他们洗好头发出去了,萧铭修才把谢婉凝搂在怀里,上手去摸。   “倒是比以前大了不少。”   谢婉凝脸蛋绯红,轻轻拍掉他的手,瞥了一眼:“陛下胡说什么呢。”   萧铭修低声笑笑,握住她的手往自己身上带:“真的,除了肚子跟这儿,你哪里都没胖,极好,极好啊。”   因为有孕,两个人已经许久都没亲热过了,偶尔沐浴的时候谢婉凝帮帮他,也都是十分温存的。今日萧铭修也不知怎么了,越说越不像话,叫她害羞得很。   不过,便是心里头害羞,她也知道他确实忍得辛苦,便也伸出手来:“陛下少说几句,我就……”   萧铭修低头亲了亲她热乎乎的脸蛋:“婉凝就如何?”   谢婉凝凑到他耳边,小声说了句话。   萧铭修挑挑眉,这才开怀:“那朕就多谢娘娘了。”   等两个人闹完回到寝殿里,谢婉凝的脸还是红彤彤的,萧铭修让她落落汗,才叫宫人摇起风扇来:“凉快一会儿就睡吧。”   谢婉凝红着脸点点头,倒是说:“发了汗,嗓子就好受许多。”   萧铭修又摸了摸她的额头,发现她却是没发热,这才没坚持:“安置吧。”   然而到了次日清晨,便是谢婉凝已经无大碍,萧铭修还是叫了太医。   谢婉凝是好气又好笑:“明明身体康建,老叫太医可不是好事。”   太医一月要过来请三次平安脉,平日里也经常来听涛水榭的小厨房看看膳单和菜品,就怕有什么问题。这样突然传召太医,不仅太医紧张,就连太后娘娘知道了也要上心,总要让宫人过来看看她是否安康。   萧铭修却道:“你也得替太医想想,若真有事他们可怎么办?”   谢婉凝没成想他会说这么一句,险些被气笑了,不过转念一想他也是关心自己和孩子,便也就把话憋了回去。   难道她自己有没有病,她还不清楚?   等太医来的空档,谢婉凝还把秋季份例的折子看过一遍,让芳蕊改了几处错误,便用了印。萧铭修也没往前头去,自顾自坐在贵妃榻上看书,他最近看的都是什么养胎坐月子的医书,整天跟她讲要如何坐月子,闹得谢婉凝很想把那几本书都给扔了。   魏固很快就到了,虽说今年是跟在玉泉山庄避暑,比盛京凉快许多,但魏医正是显而易见的瘦了。谢婉凝每次瞧见他,都要先道一声:“大人辛苦了。”   魏固拱手行礼:“谢娘娘,娘娘这是有些秋燥,不碍事的。到了秋日天气炎热,很容易引起咳症,且也不用吃药,用些补益心肺的汤品便是了。”   萧铭修微微皱眉:“这个你们早就应当想到。”   魏固忙跪下请罪:“陛下教训得是,臣领罪。”   萧铭修摆摆手,倒是没说别的:“去安排吧,这几日都弄些清心安神的炖品,给太后那也呈上,叫母后也清清秋燥。”   魏固擦了擦汗,行过礼便退了出去。   秋日最适宜吃鸭。   这一日中午,小厨房就端上一品百合鸭。这一味炖品搭配精妙,除了鸭子,百合也是清心之物,再加胡萝卜、姜片等,便有养胃生津、止咳息惊之效,用起来也很是清爽可口。   御膳房想要伺候贵人们高兴,那是手到擒来,晚上再来一盅玉竹老鸭汤,次日谢婉凝的喉咙就全好了,再也不咳。   萧铭修也跟着降了降火气,笑道:“食补最是得宜,魏固这一手调配的甚好。”   连着吃了两顿鸭子,谢婉凝却一点都不腻,这一日晚上要安置前,她突然道:“我想食烤鸭了。”   这几个月,她经常如此,萧铭修早就习惯。不过听闻她想吃烤鸭,还认真想了想:“宫中的御厨似乎也没有特别擅长制烤鸭的,往年宫宴的烤鸭都很一般,不是很香脆。”   烤鸭要掌握的火候,可得学个几年才行,御厨也不过就只粗略学过,还真没谁特别擅长的。   谢婉凝就道:“无妨,尝尝便是了,说不得过几日我就不想用了呢。”   但贵妃娘娘可以凑合,陛下是不行的。   在谢婉凝用了一顿宫中厨艺平平的烤鸭之后,便也就忘记这件事,可没成想萧铭修真让人去盛京请了九味斋的烤鸭大厨,过来给贵妃娘娘亲手烤了一只鸭子。   掌握好火候的挂炉烤鸭色泽红艳、皮酥肉嫩,用薄薄的饼皮裹着烤鸭、面酱和瓜丝,一口下去满嘴生香,端是肥而不腻、香甜宜人。   见谢婉凝一口气吃了四张饼,萧铭修觉得舒坦极了,他笑道:“如何?这九味斋的手艺好吧?”   谢婉凝认真点了点头:“多谢陛下了,原我以为京中烤鸭平平,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原来用的一直是不正宗的那一味,难怪呢。”   萧铭修笑道:“宫中确实缺个会制烤鸭的厨子,回头让九味斋送个熟手进宫,也该让御厨们好好学学,做些像样的特色菜。”   他也不是霸道的人,自己或者家人喜欢吃什么,就要人家酒楼把大厨送进宫中,那百姓们可就吃不到美味了。   不过谢婉凝确实没想到他会为了自己的随口之言而大费周章,此刻那薄薄的烤鸭不仅甜在嘴里,更是甜到心里去。   她笑道:“好,都听陛下的。”   他们这边用得好,太后那自然也不差,等下午谢婉凝去栖凤园给太后请安,就听太后笑着说:“皇儿也不知怎么了,特地去把九味斋的厨子请了来,他们那的烤鸭好吃吧?”   谢婉凝认真点点头:“确实是很好吃的,不瞒娘娘,原臣妾还以为盛京烤鸭不过如此,还不好意思说呢。”   太后就笑了,对她解释道:“其实宫中的御厨手艺也是不差的,不过年年只宫宴时才会上。你想啊,那鸭子早就片好,这么等半天是不冷不热的,再脆的皮都不好吃了。”   今日是特地做了就呈上来,当着她们面片的鸭子,自然用到了最美味的时候,顿时高下立见了。   谢婉凝认真听进心里去,道:“娘娘所言甚是,臣妾受教了。”   太后面上越发慈和,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谢婉凝的肚子,笑道:“你能明白就好,有些时候有些事是不分好坏的,只是适不适宜罢了。觉得适宜了,便就是最好的,准没错。”   一开始谢婉凝还没懂太后的意思,略想了想才恍然大悟,她脸上一红,小声道:“谢娘娘赏识。”   她要做的是皇后,是母仪天下的正宫娘娘,是要跟萧铭修写进一册史书中的女人,她不单单只是他的妻子。   太后点头应允她做皇后,确实是对她极为信任也是极为赏识的了。   没有她的认可,陛下也不可能那么开心。   那场“求娶”的动静可不小,想必太后也是瞧见了的。   太后见她脸红,不由笑出声来:“你是个好孩子,聪明懂事,端方大气,你能陪着他一起走到最后,这是我没有犹豫就答应的原因。”   谢婉凝想起身对她行礼,却被太后握住了手:“孩子,你们既然有这个运气,就不要错过。”   谢婉凝这会儿就连眼睛也有些红了,她郑重道:“多谢娘娘教导。”   太后道:“我不是在教导你,只是在跟你说说心里话,这皇后啊,不好当,也难当。”   谢婉凝认真看着她,安静听她的经验之谈。   “母仪天下,位主正宫,不是随便什么人就能做到的,曾经的我可以,现在的你也可以。”   作者有话要说:  贵妃娘娘:烤鸭,真好吃。   陛下:是吧!御膳房那都是垃圾!   御厨们:辞职,不干了! 第162章   皇后好不好当?若是心里没有大楚、没有皇帝,可能会好当一些。   可若心里装了大楚家国天下,心底里藏了陛下的身影,这个皇后就难当得多。   她不仅要掌管后宫,还要替他周全考虑,更要操心前朝后宫事,让她的陛下能轻松一些。   太后娘娘这一年来言传身教,让谢婉凝颇有感触,每每发生什么大事,太后都努力让事情平稳下来,她不给陛下添麻烦,也不让别人给陛下添麻烦。   作为一个养母,她已经相当称职了。   她的这份称职,是她当皇后多年来的习惯,也是她作为自己独有的坚持。   谢婉凝这一次不顾太后阻拦,起身端端正正给她行了大礼:“这些年,全赖娘娘悉心教导,臣妾和陛下才能有今日好时光,多谢娘娘大恩。”   养恩也是恩,太后自从悲伤之中解脱出来,对她跟陛下是真的很好,说一句大恩绝不为过。   太后亲自扶起她,笑着点了点她的鼻尖:“你这孩子,还跟我客气什么。”   谢婉凝认真说道:“我还年轻,许多事情还要仪仗娘娘,以后若有什么做的不好的地方,娘娘一定要跟我讲。只要能让大楚好,让陛下好,就是好事情。”   “你这个态度是对的,”太后道,“不过这么长时间我瞧你办事,可从来没出过问题,要不怎么说皇儿眼光好呢,能选你,就是他做得最聪明的事了。”   娶妻当娶贤,先不提谢婉凝跟萧铭修本就情投意合,便是早些年两个人还没这端倪时,谢婉凝就从来不会做那拈酸吃醋的蠢事,能稳立后宫,这一点是最要紧的。   一个人的目光要看着以后,目光长远了,日子才能过得好。   就比如曾经的她,也比如现在的谢婉凝。   能被皇帝这么爱重挂念,能被他如此珍重“求娶”一回,谢婉凝幸福过后,不是喜气洋洋到处炫耀,反而思索自己是否能做好这个皇后,思索以后到底如何做这个皇后。   这一点,比当年的她还要强。   太后见谢婉凝说不出话来,又笑:“宫里早就应该有个皇后了,不过皇儿不急,我就也不急,如今他急了,咱们就也急一些,顺顺他的心。”   她这一串急来急去可把谢婉凝说蒙了,见太后冲自己挤了挤眼睛,才意识到太后是在跟她逗趣,不由道:“陛下倒是说不急的。”   太后笑出声来:“你瞧瞧,这就护上了。”   谢婉凝的脸就又红了,太后拍了拍她的手:“明年立了后,我就能好好歇着了。给他父皇操了大半辈子的心,现在还要伺候他,我这一辈子,都赔给他们家了。”   谢婉凝可不能叫太后说这丧气话,闻言便道:“娘娘可不能歇了,咱们这还有小殿下们等着娘娘教养呢。”   不说她肚子里这个,还有两个现成的公主,可不现在就是太后在操心。   太后一听,当即就摇了头:“你这丫头可是精,现在就惦记起我这老婆子来了,不成不成,等立了后,这两个小乖乖你也领走,叫你一声母后,你就得管。”   谢婉凝见她又精神了,忍不住笑出声来:“那以后娘娘管臣妾跟陛下,咱们年纪大了,好管得很。”   太后点了点她,念叨一句:“皮猴。”   两人说完了大事,又开始说些家长里短的小事,太后瞧了瞧她的肚子,问:“听说最近你烦了秋燥?可是好些了?”   谢婉凝当即就更不好意思了:“臣妾不过就咳嗽两声,根本没什么大碍。谁知道陛下那么上心,非要叫太医不可,这不就惊扰到娘娘了,都是臣妾的错。”   这话若是叫旁人听到,准以为她在炫耀什么,不过太后却就爱听这个,闻言面容也缓和了一些:“女人怀孩子自是十分惊险,他们男人不用经历这十月怀胎的辛苦,便也要叫他们知道咱们的不易。皇儿能有这份心,倒也是你的福气了。”   谢婉凝闻言抿嘴笑说:“陛下确实是十分上心的,比我这个做母亲的还要仔细许多。”   太后拍了拍她的手:“女人生孩子就是过鬼门关,自然是要仔细一些,瞧你这肚子也就今年的事了,等孩子落了地才能松一口气,要不然我这心也都悬着呢。”   太后不光关心她腹中的孩子,也关心她这个人,她养大的孩子她最了解,若是谢婉凝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萧铭修一定得疯了。   人人都说母凭子贵,瞧他们两个这模样,倒像是反过来。   谢婉凝道:“娘娘不用太过担忧,太医都说我这一胎怀相好,一准没大碍的。”   他们两个说了好半天话,谢婉凝才坐了步辇回来。这时天色尚早,萧铭修还在前头忙,她便也把孩子的衣服摆出来挑挑拣拣,又一件件重新叠好。   此时的萧铭修,正坐在御案之后,慢条斯理吃茶。   今日刚好换了另外三位阁臣轮值,他们刚从盛京赶来玉泉山庄,看起来都有些灰头土脸。   萧铭修等他们自己看折子,倒也不是很急:“之前跟付爱卿几个已经商议过,想必你们也已经知晓,说说吧?”   陛下让说说,那朝臣就一定要开口,先说话的自然就是首辅陆定邦了。   他躬身行礼,道:“陛下这封迁居令,倒是十分体恤朝臣,如此这般臣等便不用每日颠簸在路上,臣等多谢陛下恩赏。”   虽说村子里建房肯定不会耗费巨大,又在玉泉山庄左近不能弄得过分奢靡,肯定费不了国库几两银子,但好处确是实实在在的。   哪怕轮休,大臣们也都留在皇帝眼皮子底下,旁边有是羽林卫的卫所,想干什么都不太能干,可不就得老老实实替皇家卖命?   当然这些陆定邦他们是不敢说的,见这折子都拟好了,边也只能点头称赞,毕竟不用来回跑也是好的,他们年纪都不小了,这小半年也实在够折腾。   萧铭修把目光从他们三人面前划过,道:“都说说。”   李承望倒是实在,一听就道:“如今需要来玉泉山庄值守的朝臣,总也过不去二十位,按每户五十两银子算,怎么也要耗费千两银子,这一部分的花费也不算小。”   务实,也是一个人的优点,萧铭修倒是很欣赏他这一点,道:“也不过就千百两的事,这银子可以从朕的内库出,不用动国库的银子了。一进宅院三月就能建完,等到了冬日爱卿们就不用来回奔波了,岂不是两全其美。”   这话一听,实在是感人肺腑。   李承望当即就道:“陛下爱民如子,臣等感念至深。”   萧铭修又看向一直一言不发的崔临山,问:“崔爱卿以为如何?”   崔临山微微一顿,随即便道:“陛下如此考量,是我们做臣子的大幸,尤其要在木家村设立六部临时议事堂,这样更是方便轮休时当差,陛下思虑周详,臣铭感五内。”   萧铭修眯起眼睛看了看他,转而有些得意道:“这主意,却不是朕想的了。”   在场三个阁臣都愣了一下,却也都静气凝神,老老实实等他接下来的话。   只听萧铭修继续道:“是贵妃瞧你们每日住在玉泉山庄十分拘束,月月都要来回奔波,特地为你们想了这个法子,好叫你们不用操劳过重。”   萧铭修见崔临山面上一僵,不由淡淡笑道:“贵妃一心为国,全心为民,时常能为朕分忧解难,实在是难得的贤内助。”   能为皇帝分忧解难的贤内助,可不是随便哪个妃子都能说的。   历朝历代,也不过就坤和宫里那位正宫娘娘,能得陛下如此夸赞一句。   萧铭修此刻当着他们的面如此说,可谓意味深长,叫人一时半会接不上话。且不论此刻有亲眷在宫中的陆定邦和崔临山,便是跟后宫无牵扯的李承望,都迟疑了好一会儿没敢开口。   他们这位天佑帝,心思不是那么好猜的。   虽说朝廷上下,宫里坊间都知道他盛宠贵妃,可到底是真是假,是流于表面还是发自内心,谁都不清楚。   宫里的事情又不是那么好打听,许多事就更不敢妄议了。   不过,萧铭修倒也还算和和蔼,见他们三个都愣住了,半响突然换了个话题:“说起来,自母后搬去慈宁宫,也有四载了。”   三个阁臣沉默站在那,还是不知道陛下要表达的是个什么意思。   萧铭修把茶杯放回桌上,发出轻微的碰撞声:“这么算来,坤和宫已经空置四载有余,一直没有修葺。如今……也该重新修缮,要不然也没办法住人。”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阁臣们才都明白过来,崔临山当即心中一慌,好半天都没办法说出话来。倒是陆定邦八风不动,语气甚至带了些雀跃和欢喜:“是了,陛下所言甚是,坤和宫早就应当修了,且还要修得更精细一些,好叫皇后娘娘能住得宽敞。不知是否要现在就拟圣旨,好叫工部立即开始操办?”   他这一串话说出口,一点都不带停顿的,似乎真是满心欢喜,等着迎接这位“皇后娘娘”入主正宫。   而另一边李承望也很快就回过神来,道:“还要再拟一道圣旨,发给户部提前核算国库收支,一定要把事情办得顺利通畅。”   立后既是喜事又是国事,当然是越顺利越好。果然他们两个马屁这么一拍,萧铭修当即就有了笑脸。   不过,还有一个人没发表意见呢。   萧铭修往后一靠,淡淡开口:“崔爱卿,你看呢?”   崔临山低着头,好半天没有开口。   他真的已经没什么要说的了,他此时才发现,自己的话根本一点都不重要。   作者有话要说:  贵妃娘娘:哇偶,姜还是老的辣。   陛下:是的,他彩虹屁拍的也最好,不愧是首辅。   贵妃娘娘:可惜了,女儿有点笨。   熙嫔:……我都杀青了! 第163章   似是一夜小雪风凉,寒冬便带着凌冽的风翩然而至。   皇觉寺的西厢房中,齐幼晴哆哆嗦嗦靠在床上,裹着棉被发抖。   这里位于半山腰上,比旁的地方阴冷许多,因刚落了雪,屋中更是冷如冰窖。齐幼晴受不住冷,求了安辛许久才求到了每晚的火盆,就这白日依然不暖和。   这几个月来,她如猪狗一般活着。   她求过许多宫人,却发现皇觉寺的宫人一个比一个冷漠,她们的心仿佛是石头做的,对她的悲惨遭遇产生不了任何怜悯。   也就安辛,似乎因着旧日里的情分,能对她宽容些许。   齐幼晴哆嗦了一会儿,觉得有些口渴,便伸着满是冻疮的手去够茶杯。   入手一片冰冷,如今的她,已经习惯吃冷茶了。   一口冷茶下肚,她又开始哆嗦起来,可是没办法,皇觉寺的屋舍太阴冷了,哪怕穿着厚重的棉袄,也依旧不觉得暖和。   因为冷,她也已经许久没有沐浴过了。   她下意识摸了摸干枯的头发,摸到一手油腻,然后便皱着眉在被子上蹭了蹭。   反正已经到了这般境地,脸面和尊严都已荡然无存,没有人在意她的死活,就连家人都弃她于不顾,她只能苟延残喘,以她最不屑的方式苟活于世。   就在这时,她突然听到门外宫人们的低声交谈起来。   齐幼晴自嘲一笑,她已经是个庶人了,宫人当然对她没有多恭敬,能来这“伺候”她的,都是在宫里不得志的落魄户,心底里还不知道要怎么嫌弃她。   她这么发着呆,宫人们却越说越起劲。   就听那“听琴”道:“你们瞧见没有,咱们这近来也很热闹,玉泉山庄和宫中都遣散了大批年老宫人,许多不愿意还家的都要来这呢。”   宫中遣散宫人了?齐幼晴一颗沉寂的心突然活络起来。   另一个宫人“观棋”笑着说:“倒是挺羡慕他们的,平日里就做些简单的活计,在山上养老不也挺好。”   “听琴”说:“哪里好了,这是和尚庙,哪里有宫里油水足?我宁愿回家,也不想在山上过清苦日子。”   “观棋”不以为意:“回家?你以为等咱们老了,还能有家归?”   她这么一说,两个人就都沉默下来了。   齐幼晴急得不行,就想知道那些被遣散的宫人们都安置在哪里,可她抓心挠肺等了半天,两个小宫人也没再继续,叫她好生难受。   等午膳送来,还是单薄的米粥、冷硬的馒头和萝卜干咸菜,今日齐幼晴倒是没嫌弃,她低头喝了一口还算温暖的粥,不由道:“真难得,今日的粥是温的。”   观棋嘴快,当即就道:“可不是,因为厨房那加了人手,他们忙的过来,自然就有热粥了。”   齐幼晴吃了一口萝卜干,不经意地问:“哪里来的人?”   观棋刚要说话,就被听琴扯了一把:“小主问这个做什么,有热粥吃不是挺好?”   她是笑眯眯的,可齐幼晴却莫名有些怕她,她想到以前绯烟宫的宫人是如何怕自己的,自嘲笑了笑:“无聊,问问。”   听琴却说:“这些咱们都不能打听,小主便也好好吃用,不要去关心了。”   齐幼晴垂下眼睛,没有说话。   过了没两日,齐幼晴趁着听琴出去取膳,叫了观棋进屋来:“好观棋,我想求你办件事。”   观棋眼睛一转:“哎呀,皇觉寺的事,都不太好办。”   齐幼晴摸了摸,从枕头底下摸出她一早藏起来的金戒指,咬牙塞进她手里:“我手里就只有这个了,都给你,可好?”   观棋对着光瞧了瞧,似乎是满意了,又往前凑了两步:“小主快些讲,能办的奴婢一定帮你办。”   齐幼晴低声道:“你能不能帮我给家里带封信,我在这手里也没银子,以前的家什都不知去了哪里,想吃口热粥都难。”   手里没钱,寸步艰难。   以前在宫里如此,现在在黄觉寺也是如此。   只不过以前她是高高在上的贤妃娘娘,不需要靠打点活着,而现在她不打点,几乎都要活不下去了。   观棋顿了顿,确实有些不敢:“小主,您就别为难奴婢了,若您说想弄些吃食炭火来,奴婢都能答应,送信是真不成的,安辛姑姑会打死奴婢的。”   这么说着,观棋的眼睛就在她身上扫了一眼,那里面未尽之意却是叫齐幼晴一下子就明白了。   犯了事被关在皇觉寺,压根就别想往外送信,门都没有。   齐幼晴心里一阵憋闷,她犹豫片刻,似乎是舍不得送出去的那个金戒子,咬牙道:“那你就帮我多弄几日膳食吧,这可行?”   养尊处优的宫妃娘娘,自然吃不得皇觉寺干巴巴的玉米饼子,想吃几口软和的也是情理之中。   观棋也是舍不得那金戒子,便道:“小主且说,奴婢一定尽心办。”   齐幼晴这才松了口气,道:“我……我想吃芹菜馅的包子,便是素馅的也行,麻烦你多跑几趟小厨房,能用上几顿就用几顿,谢谢你了。”   如今为了口吃食,她是脸面都不要了。   这算是小事,观棋松了口气:“好说,过几日都是奴婢领晚膳,保准叫小主吃好。”   齐幼晴握住她的手,温柔笑笑:“你是个好姑娘,多谢你了。”   接连吃了几日的芹菜馅包子,齐幼晴想等的人没有等到,却等来了安辛。   近来天气寒冷,安辛也不怎么过来,今日也不知怎么的,一大清早就进了西厢房的门。   齐幼晴刚用冷水擦了擦脸,抬头就看她笑着进了厢房,不由愣了一下:“姑姑可是有事?”   安辛还没来得及说话,观棋就麻利地给她送了椅子到身后,伺候她稳稳当当坐下来。   “小主近来可好?我听说你喜欢上了吃芹菜包子?”安辛也不跟她废话,开门见山就是一句话砸过来。   齐幼晴微微一愣,见安辛难得笑容满面,心中当即就沉了下来。   “我只是想吃了而已。”   安辛笑笑,却摇了摇头:“不,小主是想让人救救你吧?你找的那个人确实想帮你这个忙,可惜啊……”   齐幼晴心里一紧,只觉得无边的恐惧席卷她的心弦,叫她脑海里一片空白。   安辛脸上的笑慢慢收了回去,她起身厉声道:“可惜,她的信送到了我手里,小主,你说巧不巧?”   齐幼晴紧紧闭上眼睛,斑驳的泪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滑落,滴落进粗糙的棉被中。   安辛倾身向前,在她耳边低语一句:“陛下有句口谕,让我转告你。你若是活得不好,齐家也就不用在了。”   她说完,看都不看浑身颤抖的齐幼晴,笑着出了西厢房。   门外,阳光明媚。   此时的玉泉山庄,却是温暖宜人。   因为半山腰上有热泉,此处的冬日倒也不如盛京寒冷,反而因为玉泉山的遮挡而少了风雪,住起来自是舒爽。   寝殿里的火墙烧得正热,谢婉凝一觉醒来,只觉得肚子沉甸甸的,让她腿脚都不好动弹。   她叫了一声,春雨跟夏草便忙进了里间,打开了帐幔:“娘娘可是醒了。”   谢婉凝点了点头,让她把自己扶起来,靠坐在床边缓身:“也就这几日了,可真是盼星星盼月亮,就盼着他早些出来呢。”   一晃就是十二月初,孩子已经九个多月,魏固和李昔年都看过,说小殿下瞧着是个急性子,年前准能出生。因这句话,谢婉凝跟萧铭修就都松了口气。   肚子大了,做什么都不方便,谢婉凝在女子里都算高个子,顶着他行走也很吃力,摇摇摆摆得像个不倒翁,让听涛水榭上上下下都很紧张。   不仅宫人们紧张,就连陛下也时常坐立不安,往往批一会儿折子就要让宫人去后头瞧一眼,就怕谢婉凝要生时他不在跟前。   因为这个,今年小年的宫宴都停了。陛下说不回宫,就连太后都劝不动,旁人就更没话讲。   不过能有他陪在身边,谢婉凝心里就更踏实了。   事至眼前,她再去害怕已经无用,还不如期待着小东西早点出来,她好能松一口气。   等谢婉凝慢吞吞洗漱完毕,早膳也已经准备妥当,她现在倒是时常觉得饿,不过没一顿都不能吃太多,便也把膳食分得细碎一些,倒是好克化许多。   等用完早膳去院子里溜达,芳蕊却从前院匆匆进来,凑到谢婉凝身边低声道:“娘娘,齐氏动了。”   谢婉凝微微挑了挑眉:“五个月了,她可真能忍。”   芳蕊道:“不是她能忍……是宫中遣散的老宫人刚到皇觉寺。”   谢婉凝当即就明白过来,萧铭修这是嫌她不够惨,非要然她熬过这最痛苦的五个月,然后给个甜头再把她按死在那,叫她永远失了念想。   谢婉凝微微叹了口气:“可是有了线索?”   芳蕊顿了顿,轻声回:“是庄太妃娘娘。”   这一回,谢婉凝却仿佛并不意外。她扶着芳蕊的手,慢慢往前走,脑海里闪过许多旧日光景。   去岁春日,太后娘娘领着一众宫妃公主回京,在百禧楼开了宫宴。   那一日大公主小声跟她说:“淑母妃,你不要得罪庄祖母哦。”   从那时起,她就记着了,不能得罪庄太妃。   果然,兜兜转转到最后,那个人居然真的是她。   谢婉凝不叹道:“为什么?”   此时,栖凤园中,太后看着站在堂下的庄太妃,也问:“为什么?”   庄太妃定定站在那,挑眉看她,面容在光阴里模糊不清,却又是那么的熟悉。   她没有回答。   作者有话要说:  贵妃娘娘:哇偶,终于要杀青了。   陛下:跟朕对戏不好吗!朕这么帅!   贵妃娘娘:难道你就不想杀青休假?   陛下:你这么一说,来人啊,朕跟娘娘要微服私访! 第164章   原本阑意是要让庄太妃跪下来回话的,但庄太妃死活也不肯跪,太后就摆了摆手,对阑意道:“她要站,就让她站着。”   庄太妃垂眸静立,对于太后的问话一语不发。   太后十分疲惫,也相当难过,她静静看着她,一如几十年前的第一面。   “你是我的表妹,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太后徐徐开口,声音里有着满满的怀念。   庄太妃动了动胳膊,依旧没有言语。   太后仿佛根本不在意她的态度,只是自顾自继续道:“你刚来家的时候,才六七岁吧?那一年表姨病逝,临终前把你托付给了我母亲,秦家倒也愿意攀上王家这门亲缘,便叫你来了。”   庄太妃姓秦,她母亲跟太后的母亲是表姐妹,关系听起来并不算近,不过因为两人从小一起长大,感情一直很好。   这位表姨身子不好,二十几岁便病故了,临终前把唯一的骨肉托付给太后的母亲,这位秦表妹便被秦家直接送进王家,在王家一住就是十年。   太后道:“我没有年龄相仿的姐妹,也就跟你亲近,小时候咱们经常同榻而眠,做什么都要在一起,从来也没分开过。”   便是王家的远方表亲,因为太后喜欢她,这位秦表妹在王家过得也相当自在,太后有的她也有,从小到大都是无忧无虑的。   直到太后定了亲事。   太后的亲事是平帝亲自定的,他跟孝仁皇后一起看了盛京所有的闺秀,最后把目光放到了王家。   当时她父亲已经入阁,位极人臣。   能给太子选这样一个太子妃,平帝和孝仁皇后肯定费了诸多心思,但太后以她自己的一生,证明了两位先祖的眼光是极好的。   太后定亲之后,王家就有些乱了,许多人的心都跟着变了,包括当时还算年幼的庄太妃。   太后低下头去,问:“当年我被先帝赐婚,你心中可是有不爽?”   庄太妃低下头去,冷冷笑了一声:“不爽?我嫉妒你,嫉妒得都要疯了。”   她声音又沙又哑,跟往日的温和平淡相距甚远,太后从未听过她这般讲话,当即愣了一下。   庄太妃抬头看了她一眼,终于说出了藏在心里几十年的心里话:“从小你就比旁人强,你漂亮、聪慧、端庄大气,人人都夸赞你瑶林琼树,说到我,就只是‘那个秦家的表妹’。”   太后默默看着她,让她继续说。   “后来你被先帝赐婚,一下成了高贵的太子妃,我呢?”庄太妃说着,眼睛都跟着红了。   当年那一段过往,太后也已经想不起许多了。   可在庄太妃的记忆里,那段日子太过难熬,让她终身都难以忘怀。   然而,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   当年她觉得自己都要熬不下去,一生便也就这么轻巧过去了。   庄太妃看着她,突然笑出声来:“你都不记得了吧?是啊,你当时正满心欢喜备嫁,太子英俊多情,温柔如水,待你如珠如宝,亲自为你射下大雁,双手捧到你面前。”   “后来啊,太子又特地请了江南最有名的织绣师傅,只为了给你赶制一块独一无二的红盖头。那红盖头盖在你脸上,漂亮极了,上面的凤凰仿佛要展翅高飞,让人移不开眼。”   若不是她这般回忆,太后也早就忘记几十年前的旧事,原来在她跟先帝最开始的时候,也有过温馨浪漫的曾经。   他们也曾相亲相爱过。   一种莫名的滋味从心底里蔓延开来,这会儿的她,一颗心仿佛泡在温水中,一半冷一半热,十分不是滋味。   不过,她也已经渐渐放下对庄太妃的不解和埋怨,心平气和起来。   庄太妃苦笑道:“你出嫁之后,我在王家的日子就难过起来,以前能有的渐渐也都没了,有时候甚至连饭都要吃不上。等到我十八岁,也没人为我张罗亲事,王家不在意我,秦家早就想不起我这女儿,我一个人困在闺房里,只有偶尔去东宫看望你的时候,能瞧瞧外面的天。”   这位秦表妹在王家的生活,全靠太后一个人,太后愿意对她好,她就好,太后出嫁之后,她的好日子就到了头。   太后仔细想那时候的她,每次在东宫都是嬉笑言言,仿佛日子过得有声有色。   “原来,从那个时候起,你就不是你了。”   庄太妃大声笑起来,眼泪顺着她的苍老的脸颊滑落,氤氲进灰色的衣襟里。   “后来你有了身孕,举国上下皆是欢喜,你父亲怕你在东宫寂寞无人照料,竟让我去东宫陪你,你猜他跟我说什么?”   太后只记得当时父亲说:“你秦妹妹年纪大了,秦家也早就没落,寻不到什么好亲事,不如叫她进宫来陪你,做个侍妾也要好过在家孤独终老。”   庄太妃不等她继续回忆,道:“你们家老太爷说,我只是王家的远方亲戚,德行仪态皆是下等,若不是在你们王家长大,现在早不知要嫁给什么凡夫俗子,现在能给太子做侍妾,全是沾了你的光,若我不好好伺候你,秦家也别想好看。”   这话不太像是她父亲所言,在太后的印象里父亲一直温润儒雅,最是温和有礼,他怎么可能讲这样的话?可庄太妃如今已经有些疯魔,太后也不去辩驳,只说:“难为你了。”   庄太妃低头擦了擦眼泪:“怎么会呢?若没你们王家,我也做不了太子侍妾,也做不了庄嫔。”   太后见她目光凌厉,状似疯癫,知道她终于露出真面目,她便又把刚才的话问了一遍:“你为何要做这些?在宫中这么多年,我自问没有亏待过你,就连皇儿都对你恭恭敬敬,从没怠慢过半分,你害了他一个孩子还不够,还要动手第二个?”   说起早年的王家旧事,太后早就心平气和。   但如今庄太妃在宫中做了那么多错事,差点害了萧铭修两个骨肉,太后的两个亲孙,光凭这一点,太后都不能容忍她半分。   如果宫中一直没有皇嗣,那前朝早晚都要乱,庄太妃做这些恶事害的不仅仅是萧铭修和那些妃嫔,她祸害的是整个大楚。   庄太妃听到太后说起萧铭修来,突然又笑了:“说起来,你可能还不知道。”   太后低下头,认真看向她。   庄太妃却道:“当年那位苗淑女,可是先来求的我呢。她哭着求我说怕孩子保不住,想让我关照她几个月,等孩子生下来,就记到我到名下,认我做养母。”   这段过往,太后当真不知。   她好半天都没回过神来,就听庄太妃继续道:“可是她却不知怎么突然攀上了你!有皇后亲自关心照顾,我这庄嫔就一文不值了。”   萧铭修的母妃过逝将近二十年,太后几乎已经想不起她的音容笑貌,但对于她能稳稳当当生下六皇子,还把他养得这么好,光凭这一点,太后就能肯定她是个好母亲。   至于她私下里做过什么,又求过谁,对于太后来说是一点都不重要的。   庄太妃眼睛都红了,她恶狠狠盯着太后看,眼睛里满满都是怨恨。   “因为你,先帝从来不看我一眼,也因为你,我不能拥有自己的孩子。我这一辈子都输给了你,所以我不想让你好过,也不想让母亲背叛过我的皇上好过。我这个回答,娘娘满意吗?”   庄太妃看着她狰狞地笑,那神情她隐藏了几十年,终于不用再隐藏下去了。   她大声笑着,高声说着:“这几十年我过得太憋屈了,先帝在的时候我要哄着你开心,先帝走了,我还要哄着你开心。每日都要看我的儿子叫你母后,还要看你们母子情深,我恨透了。”   太后深深叹了口气,只说:“当年你为何不跟我说实情?”   她问的不是孝和太后的事,而是早年王家让庄太妃入东宫的那一个最初的开始。   庄太妃抬起头来,认真端详太后的面容。这么多年过去,她们年纪大了、脸皮松了、头发也稀疏苍白,可太后在她眼睛里的样子,一如十几岁时青葱模样。   仿佛什么都没有变过。   她苦涩笑笑,最终没有回答太后的问题。   有些话,她可以说。   有些话,到死她都不能说。   等庄太妃下去了,太后才疲惫地说:“皇儿,让你看笑话了。”   萧铭修从屏风后面出来,行至太后身边,弯腰握住她的手:“母后,朕一直是您的儿子。”   太后狠狠闭上双眼,泪水如泉涌一般奔流而出,她呜咽几声,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萧铭修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笨拙地哄她:“母后,你还有朕,有婉凝,还有彤儿和慧儿,还有个小东西等着叫你祖母呢。”   太后终于忍不住了,抱着他宽阔的肩膀,把脸埋在他的肩膀上痛哭出声。   在她这一辈子里,只有兰馨陪她的时间最长。   她们从垂髻到豆蔻,从豆蔻到及笄,后来她出嫁,她也跟着来到她身边,从来都没离开过她。   先帝有了新欢,是她陪着她;太子英年早逝,也是她安慰她。后来先帝殡天,也是她拉着她的手,告诉她:“你还有我。”   她是信了的。   她们在一起四十几年,她原以为会在一起一辈子,可到头来,她才发现她所坚信的东西,不过是一场彻头彻尾的笑话。   太后紧紧抓着萧铭修的肩膀,把他墨兰色的衣襟都哭湿了。   她哽咽地告诉他:“皇儿,你不能辜负婉凝,你记住我的话。”   一旦辜负,便无将来。   萧铭修目光深深,他轻轻拍着太后的背,对她道:“儿子谨记于心。”   就在这时,守门的宫人跌跌撞撞跑进来,噗通跪到地上:“陛下、娘娘,贵妃娘娘要生了。”   萧铭修仿佛没听懂她在说什么:“你说什么?”   那宫人也很紧张,张口就喊:“贵妃娘娘要生了!”   作者有话要说:  庄太妃:我也杀青了,再见! 第165章   一句贵妃娘娘要生了,把太后的全部伤感从心底里打散出去,也直接把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吓傻了。   太后擦了擦眼泪,抬头看了一眼已经呆若木鸡的傻儿子,狠狠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   “醒醒,现在不是你发呆的时候。”   太后一向雷厉风行,哪怕刚刚才大哭过一场,这会儿也迅速回过神来,当即就吩咐起来。   “阑意,你先过去把太医和稳婆全部安置好,产房也要再清扫一遍,让谢兰领着听涛水榭的宫人看好贵妃,不要让她太过惊慌。”   她吩咐完,便接过宫人递过来的温帕子,一点点擦干净脸上的泪。   萧铭修这个时候才如惊醒一般,问她:“母后,婉凝要生了。”   太后白了他一眼,深吸口气:“皇帝,你媳妇要生了,你得稳住自己,母后告诉你如何做,你就如何做,可听清了?”   萧铭修茫然地点了点头,这是太后头一次看他失去理智,心里即有些好笑,又有些温暖。   他能这么看中谢婉凝,两个人以后的路便能好走。   “母后请讲。”   太后站起身来,挽着他的手臂,领着他往外走。   “有几点你要切忌,一不能乱插手,二不能恐吓太医,三不得擅闯产房,记得了?”   总结起来,就是让他不要捣乱。   萧铭修刚才的回神似乎是假的,他张了张嘴,一点都没明白太后这几句话的意思。   太后让宁多福扶着他坐上御辇,吩咐道:“快些走,颠簸也不怕。”   等到了听涛水榭门口,萧铭修才渐渐恢复了神智,他知道刚才有些蠢,看着太后的目光有些不自在:“多谢母后提点。”   太后笑笑,跟他一起往寝殿行去。   这会儿产房还在安置,谢婉凝依旧在寝殿里溜达,她的宫缩并不明显,显然还有好几个时辰才能生。   只看她穿着舒适的里衣,由芳蕊扶着在屋里走,脸上还带着笑。   萧铭修一看见她就又有些紧张,忍不住反复抚平衣袖上的褶子。太后差点没被他气笑了:“你是个男人,可不能比她更慌,听到了?”   萧铭修深吸口气,郑重点了点头。   太后也不管他是真明白还是假明白,她伸手揉了揉脸,带着慈和的笑进了寝殿:“怎么就起来溜达了?”   见谢婉凝要给她行礼,太后忙摆了摆手,过去亲自摸了摸她的肚子。   她其实也很期待,也有些紧张,不过到底见过大风大浪,还能稳得住:“瞧这孩子是个急性子,也很孝顺,知道不叫母亲太过辛苦。”   这时候还没到小年,孩子也就差几天足月,能好生一些。再说萧铭修只要提前两日回到宫中即可,这样能多陪他们母子好几日,也能让谢婉凝过个好年。   谢婉凝见太后跟陛下一起来了,心里一下子就安稳下来。她看了看还算正常的太后,又瞧了一眼路都要走不利索的萧铭修,忍不住笑出声来。   太后也回头白了他一眼,回头跟谢婉凝感叹:“男人啊,都是一个样子。”   遇到这事,就要吓傻了。   屋里还跟着两名稳婆,魏固和李昔年在殿外,一步也不敢离开。   太后问稳婆:“贵妃这一胎,可是能顺利?”   太后亲口问,给稳婆天大的胆子都不敢说不顺利,不过贵妃显然平日里就身体康健,每日也都能坚持走动,现如今看孩子应当不难生。   其中年龄最大的那个稳婆便冲太后行了礼:“回太后娘娘话,贵妃娘娘身体好又个子高,会顺利的。”   萧铭修这会儿才赶上前来,挥退了芳蕊亲自去扶谢婉凝,问:“得什么时候才能生?”   稳婆瞧了瞧外面的天色,道:“若是快便是子夜前,最慢也是明日丑时了,陛下无需担忧。”   陛下怎么可能不担忧,陛下都要担忧疯了。   谢婉凝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一脸杀气,就知道他紧张极了。她想了想,拍了拍萧铭修的手:“我也不是太疼,你别忧心,没事的,来陪着我走会儿吧。”   这话一听就是贵妃哄他呢,但陛下就是吃这一套,脸上的紧张神色一下子就淡了许多,狠狠松了口气。   太后都有些愣了,失笑道:“真是,这么大人了。”   她自己生过孩子,也盯着那么多女人生产,自然知道头胎没那么快。她也不好让萧铭修再度紧张起来,便说:“刚才太耗神,我先去歇一会儿,这里就有劳陛下费心了。”   萧铭修这才想起刚才太后才大哭一场,忙让阑意伺候太后去偏殿休息去了。   谢婉凝刚才就看见太后眼睛红彤彤的,知道她对于庄太妃的背叛很是伤心难过,便忍不住问萧铭修:“娘娘……也是可怜。”   陪伴自己几十年的小姐妹,居然就是宫中做这一切的主使者,这事放到谁身上都不能接受。   说起正事,萧铭修终于淡定下来,他扶着谢婉凝在屋里来回溜达,低声道:“里面的隐情倒还有不少,母后也没防着不叫朕听,只是……听到最后,朕也不知庄太妃是可悲还是可恨了。”   但做下这么多错事,她这一死难逃,约莫等谢婉凝诞下孩儿,太后就要处置她了。   到时,又是一场痛彻心扉。   萧铭修见谢婉凝还算精神,便给她讲起刚才的那一段故事,谢婉凝一下子忘了肚子上的疼,聚精会神听起旧事来。   等全部都听完,阑意也刚回来,进来行礼道:“回禀陛下、贵妃娘娘,太后娘娘已经睡下了,叮嘱臣有事一定叫醒她。”   谢婉凝笑笑,却嘱咐她:“娘娘这几日一定心绪不稳,伤心难过,还请姑姑务必注意娘娘的心情,不要叫她太过沉湎于悲痛之中。”   阑意有些意外,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道:“等见了小殿下,娘娘一准就不想那些不开心的事了,咱们小殿下来得太是时候。”   那倒是,贵妃诞育皇嗣,确实是件天大的喜事,太后也一直盼着这个小东西,倒是能把伤心都冲淡。   谢婉凝便说:“那就辛苦姑姑了,你去忙吧。”   太后今日带了不少人手过来听涛水榭,就是怕谢兰和沈雁来忙不过来,阑意是宫中老人,她一来可是帮了大忙。   两个人走走停停,谢婉凝时不时因为腹痛坐下休息,一直等到晚膳时分,太医才进来诊脉:“娘娘宫缩加剧,约莫晚间就要生了,这会儿还要先用些晚膳,待会儿也好有些力气。”   太后也刚醒来,过来道:“正好咱们一家子一起用个晚膳,赏赏听涛水榭的景。”   这会儿腹痛确实越来越快,但谢婉凝意志坚定,倒也安安稳稳把这顿晚膳用完了。稳婆又上前请谢婉凝去沐浴,好让她生得时候能舒服一些。   当着太后的面,萧铭修不好跟进去,只得跟太后坐在产房外的偏殿里等。   太后看着他一脸空茫,显然心思都飞进产房里,不由笑道:“当年我生你大哥的时候,你父皇也是这样的。不过他那会儿比你现在年纪要小一些,更是有些急躁。”   萧铭修回头看向太后,眨了眨眼睛。   太后拍了拍他的手:“你且放心,婉凝是个有福气的人,不会有事的。”   这是太后第一次叫谢婉凝的闺名,萧铭修略有些惊讶,随即便跟着道:“是了,她是个有福气的人。”   两人说着话,就这么在产房外面干坐着,萧铭修怕太后受凉,特地叫宫人备好火盆和热茶,对太后道:“不如母后先去歇息吧,如今已经很晚了。”   太后好笑地看了他一眼,十分怕他一会儿听到里面的叫声吓坏,还是坚持道:“无妨,我到底有经验,坐在这婉凝也能安心。”   萧铭修就闭了嘴,不再劝了。   果然没多一会儿,谢婉凝就喊了起来。   她的喊声不是那种歇斯底里的,声音也不大,却跟猫叫一样,叫人听了心疼坏了。   萧铭修终于坐不住,站起身在偏殿里走来走去,也顾不上太后在场,时不时趴在门上听动静。   谢婉凝这一疼就是两个时辰,外面月上中天,就连风都静了。   萧铭修在偏殿里转得头晕眼花,太后让宁多福扶着他坐下来,不叫他看到侧间端出来的血污水盆。   萧铭修狠狠喝了两大口冷茶,问宁多福:“几时了?”   宁多福看了一眼挂钟,大概估算了个时辰:“将近子时了。”   萧铭修刚要发脾气,就听里面谢婉凝突然一阵撕心裂肺的叫喊声,顿时呆住了。   产房里,谢婉凝只觉得浑身都痛,四个稳婆围着她,一个给她鼓气,一个安排屋里的宫人,剩下两个就盯着她的腿,一点神都不敢走。   她这一胎还算顺利,不到两个时辰就开了八指,稳婆已经教她规律呼吸,然后使劲生产了。   但现实却有些困难。   她身上真的很痛,无论如何也使不上力气,稳婆叫她深呼吸,她也只能大口喘气,什么都不知道了。   不过宫中的稳婆到底有经验,能给她接生的肯定是最好的几位,所以谢婉凝的理智告诉她,好好听稳婆的话就行。   就这么反复好几次之后,谢婉凝只觉得腿间一阵剧痛,下半身仿佛不像是自己的,麻木又刺痛,她只觉得有什么从她身体里滑出去,腿间一片温乎黏腻的血水,她大口喘着气,好半天才听到稳婆欢喜道:“生了,娘娘生了。”   谢婉凝有些茫然,完全不知道如何反应,她闭了闭眼睛,让谢兰给她擦脸上的汗。   然而不过下一刻,萧铭修就冲了进来,一下子扑到她的床边,伸手碰了碰她温热的脸。   “婉凝,你可还好?”萧铭修抖着嗓子问。   谢婉凝使不上力气,脖子也动不了,只能睁着眼睛去看他:“好。”   然后两个人就欢欢喜喜,冲对方傻笑起来。   就在这时,产房的另一头,刚降临人世的小家伙被稳婆打了一下屁股,“嗷”的一嗓子哭起来。   他声音那么大,都快要产房给哭塌了,惹得太后都坐不住,掀开了一点点门帘往里头看:“劲头真足啊。”   刚刚傻笑的两个人,这才意识到:他们的孩子出生了。   作者有话要说:  崽:哇的一声哭了,没人在意我,心拔凉拔凉的。   太后娘娘:乖乖,还有祖母呢! 第166章 正文完   刚出生的孩子,像个没毛的猴子,小小一团缩在襁褓里。因为刚扯着嗓子哭过,这会儿已经累得睡着了。   萧铭修觉得他就自己一个巴掌大,根本不敢碰他,示意奶娘抱着襁褓上前来给谢婉凝瞧。   谢婉凝浑身乏力,根本起不来身,萧铭修便主动把她抱进怀里,让她能看一眼孩子。   萧铭修突然有些紧张,那小毛猴一样的崽子,也不知道谢婉凝看了会不会嫌弃。   不过谢婉凝却是一眼就看痴了,她抬不起手,只让奶娘把孩子凑到她唇边,让她轻轻亲了一下。   孩子小小打了一声呼噜。   谢婉凝越看越喜欢,好半天才问:“男孩女孩?”   刚她整个人都晕了,完全没听清稳婆说得是什么,以至于这会儿竟不知孩子是男是女,跟萧铭修两个傻乐了半天,才想起来问。   萧铭修其实也没注意,这会儿有点尴尬,便看向奶娘。   这奶娘是早就选好的,很是稳重,被陛下和娘娘这么一看,立即道:“恭喜陛下,恭喜娘娘,是个小皇子。”   谢婉凝轻轻“嗯”了一声,让奶娘抱他下去沐浴喂奶,终于松了口气。   “可算是有个皇子。”谢婉凝念叨了一句。   这时候稳婆要给谢婉凝清理身体了,她不敢请陛下出去,只好恳求地看向太后,太后就笑着冲萧铭修招手:“皇儿,咱们先去看看孩子,叫婉凝歇一会儿吧。”   有些事,哪怕亲密如夫妻,太后也知道谢婉凝一定不想让萧铭修瞧见。   一屋子人都瞅着自己,萧铭修就是还想陪,也知道自己应当出去了。他低头在谢婉凝汗湿的脸蛋上亲了一下,低声道:“朕去看看孩子,你歇着,一会儿再来看你。”   等她出去了,稳婆赶紧凑上来,仔仔细细帮谢婉凝清理。   孩子就在隔间里,奶娘刚喂过奶,正抱着他轻轻拍嗝。萧铭修对这孩子相当认真,谢婉凝刚一怀上就开始挑选奶娘,如今一共有三个轮番伺候他,就怕饿着他的小乖乖。   太后也是欢喜得不行,站在一边示意奶娘把孩子递给她,奶娘见她今日头饰简单,手上也没戴金银玉器,这才把襁褓端端正正放进太后怀里。   一股奶香味扑鼻而来,太后和萧铭修不由自主地轻叹一声。   太后轻轻拍着襁褓,对萧铭修说:“为了生他,婉凝不容易。”   萧铭修鼻子一酸,差点落下泪来。   早年刚做父亲时,他还正年轻。   他从小到大所见所闻,皆是那般生活。他没陪伴过怀孕的侍妾,也没有太多感动过孩子的降生,或许有那么一点雀跃和期待,却无更多牵挂。   宫里上下,宗室内外,皆是如此。若无意外,他会这么平平淡淡过完一生。   可后来他还是遇到了谢婉凝。   他渐渐懂得什么是喜欢、什么是尊重、什么是珍重、什么是爱情。人生里的酸甜苦辣,都是她带领着他尝的,从意识到自己喜欢上她的那一刻起,他的人生就丰富多彩起来。   后来他们终于牵手、定情、走到一起。   这一路风风雨雨,宫里发生了许多事,来来去去许多人,他的心依然坚定,依然一如往昔。   那时候他就明白,自己是非她不可的。   直到谢婉凝有了身孕,她才对他软和下来。他们经常会牵着手在花园里散步,对孩子有一些期待和盼望,也会一人捧着一本书,想给孩子挑选一个可心的名字。   陪伴,是最深的情,是无法割舍的眷恋。   也正是因为陪伴,让他对这个孩子,产生了最深厚的感情。   那是以前从来都没有过的。   他哽咽一声,却强忍着没流下泪来,太后看着他感慨万千,低声道:“直到这一刻,我才觉得你长大了。”   你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是心爱女人的丈夫,也是可爱孩子的父亲。   你是个大男人了。   太后让奶娘抱着孩子下去休息,领着萧铭修出了暖室,去了偏殿:“以后啊,我就不用老替你们操心咯。”   萧铭修微微一愣,正想要出去送她,却不料太后冲他摆了摆手:“不用啦,去看看婉凝吧,要不然我也不放心。”   萧铭修没有坚持,却让宁多福替他跑了一趟,他自己则进了产房,陪在已经熟睡的谢婉凝身边。   她脸上还有疲劳过后的苍白,嘴角却带着笑,显然正在做美梦。   萧铭修俯下身去,在她额头印了一个吻:“你是个好母亲,辛苦你了。”   贵妃娘娘生下皇长子之后,宫里依旧安静如往昔,不过萧铭修确实很高兴,给听涛水榭、御膳房和尚宫局的宫人们都发了赏银,叫他们也能沾沾喜气。   他一直没有对外宣召,只等着最恰当的那个时候。   宫里有这么多太医,谢婉凝在头几天的疲乏之后,慢慢养了回来。她在产房里坐月子,每日都看着奶娘照顾大皇子,等大皇子睡下了,她往往也就跟着困顿起来,有时候一整天都不怎么醒。   萧铭修不敢总去打搅她养神,便只在一日三餐的时候过去陪她说说话,顺便说一下孤枕难眠的不适和寂寞。   每到如此,谢婉凝就笑着安慰他:“就这个月,等陛下从宫中回来,也就差不多了。”   孩子是十五生的,也就是说等到上元节时,他刚好满月,谢婉凝也能出月子了。   萧铭修不过就是跟她卖卖乖,好叫她不那么无聊,见她一本正经算日子,也忍不住笑了:“这小祖宗若是被吵了美梦要哭疯人,也请不了说书先生给你讲戏,便也只能忍一忍了。”   谢婉凝就笑,说:“这孩子嗓门确实大,哭起来那个惊天动地劲儿,可真是厉害。”   孩子在娘胎里养的好,出来又不缺奶水,自然身体康健力气足,现在已经能活动起胳膊腿来。虽说他现在也看不清眼前的人,却也似乎是知道谁是他娘,只要谢婉凝一抱着,立即就不哭了。   一想起这事,萧铭修就板着脸说:“你可别老抱着她,仔细再落了病,太医都说过了,可要当心。”   谢婉凝也不知他怎么就有那么多工夫关心自己这事,心里却甜滋滋的,拖着嗓音道:“臣妾明白的。”   虽说确实依依不舍,但小年节时,萧铭修还是要从玉泉山庄往盛京赶。为了多陪谢婉凝几天,他头一回换下御辇改骑马,也不顾冬日寒冷,就这么领着羽林卫和仪鸾卫疾驰而去。   跟他一起离开玉泉山庄的,还有几个嫔娘娘,祭祖的时候身后空荡荡的,也确实不好看。   德妃和丽嫔被留在玉泉山庄,就怕谢婉凝那有什么事不好照应。   仿佛眨眼之间,天佑五年的初一,便在一边金灿灿的暖阳中悄然而至。   萧铭修和太后按部就班完成了整个年例,在下午开笔时,面对着满朝文武,突然道:“既然开了笔,就落写今年第一份圣旨吧。”   大臣们一惊,立即猜到皇上有大事要宣告。   若非国之大事,圣旨其实都是中书省的中书令誊写的,这一年里几乎很少能看到萧铭修亲手写的圣旨,政令折子上能见到的机会反而更大,因为也不能本本都写阅。   萧铭修这么郑重写一份圣旨,大臣的心就都提了起来。   然而没等多久,萧铭修就把圣旨写完了。   他放下笔,也不等宣读就亲手盖上御玺,宁多福立即上前,捧起来朗声诵起。   “朕惟道法乾坤,内治乃人伦之本。……贵妃谢氏,世德钟祥,端隆谨恭,贤淑温庄,中正凛然,毓秀名门。今奉太后慈谕,以册宝立为皇后。选以三月十八于乾清宫受封典。以立正宫之表范,应征母仪天下万国,茂本支奕叶之休,佐宗庙维馨之祀。钦此。”   此诏一出,满殿皆沸。   然萧铭修至今日,早已大权在握。他年轻强势,金口一开便是定言,满朝文武皆不敢抗。   虽说早先就听闻宫中已在修整坤和宫,但陛下一无试探,二没宣告,直接便下圣旨立后,也确实闻所未闻。   不说朝臣,就连宗室也一概不知。   他们只知皇长子已生,确实未闻立后之大事。   礼亲王最是识趣,他如今掌管宗室,对宫里头的事也知道一些,见殿中气氛僵硬,便主动上前一步,朗声道:“臣,恭喜陛下,恭喜皇后娘娘。”   他这一开口,殿中就如同炸了锅,朝臣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是没人敢说话。   位列最前的几位阁臣,此时也有几位出列。   萧铭修垂眸一看,陆定邦、付卿臣、李承望都出了列,跪下行了大礼:“臣,恭喜陛下,恭喜皇后娘娘。”   此行一出,变成定局。   随即,满朝文武、宗亲皇室,皆跪于堂下。   萧铭修微微扬起嘴角,无声笑了。   “诸位爱卿平身,朕这还有一个喜讯。皇后已于去岁腊月中诞下皇长子,母子均安。”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里都带了笑意。   朝臣们这下也不用起身了,便又拜了拜:“恭喜陛下,恭喜娘娘。”   这一日宫宴,皇后在玉泉山庄坐月子,小皇子也没人瞧见什么样,大臣宗室们却能看到皇上和太后笑意盈盈的脸,便知这一家是高兴极了的。   当消息传回玉泉山庄时,谢婉凝正在逗大皇子。   趁他正醒着,用绣球逗他笑。   襁褓里的孩子一天一个样,也仿佛只过了十几日光阴,他就依稀有了些谢婉凝和萧铭修的影子。他的眼睛很黑,很漂亮,像极了萧铭修,而嘴巴和鼻子又跟母亲一样小巧精致,长大了准讨人喜欢。   谢兰正在教丽嫔做小孩子的里衣,见她逗弄孩子,不由笑道:“快别叫殿下那么兴奋,一会儿又不睡了。”   谢婉凝正要说些什么,外面芳蕊却匆匆而入:“恭喜娘娘,贺喜娘娘。”   “又有什么喜事?”谢婉凝笑问。   芳蕊却跪了下去,给她行了大礼:“正月初一,陛下于开笔时下诏,亲封娘娘为皇后,将于三月十八日在乾清宫受封。”   谢婉凝微微一愣,随即听到身边大皇子突然笑出声来。   孩子的笑声细嫩清甜,仿佛冬日里的暖阳一般,照耀人心。   谢婉凝低下头看着她,笑得异常温柔:“你父皇啊,原来还是个急性子。”   天佑五年二月十五,皇帝与皇后启程回京。   一行走了将近十日,才终于于二月二十四抵达盛京。   谢婉凝抱着刚睡醒的大皇子,透过车窗往外望去,远处,是巍峨雄壮的长信宫。   她轻轻拍着孩子的后背,给他指远处的宫殿:“宝宝,那是咱们的家。”   大皇子张嘴小声打了个哈欠,口水顺着唇边滑落,傻兮兮笑起来。   谢婉凝的心一下子就静下来,她轻轻擦了擦孩子的唇角,望着长信宫出神。   是的,那是他们的家。   天佑五年三月十八,是个万里无云的大晴天。   金乌灿灿照着大地,与朱墙之上的琉璃瓦交相呼应。   谢婉凝穿着皇后冠服,肃然立于乾清宫前,听着台阶之上赞者朗声诵读诏书。   萧铭修站在大殿之前,低头望向她。   这一眼,便是沧海桑田。   语毕,谢婉凝一步一步走上大殿,她跪迎诏书、宝册,而后被萧铭修亲手扶起,就这么牵着她的手并立于大殿之前。   殿下,满朝文武静立。   赞者高声道:“跪。”   随着鸣鞭声响,堂下朝臣宗室跪下行三叩九拜之礼,朝贺皇后主位正宫。   萧铭修稳稳牵着她的手,低声问:“高兴吗?”   谢婉凝微微一笑,回:“高兴。”   封后大典行了一整日。   待晚上宫宴结束,谢婉凝才乘坐步辇回到坤和宫。   这时的坤和宫喜气洋洋,大红的宫灯照得黑夜都亮了,却也如以往般安静。   谢婉凝沐浴更衣,出来却发现外面摆放了一身大红色的嫁衣,她用手在那嫁衣上轻轻摸了摸,却没有立即就把它捧起来。   它太漂亮了。   春雨、夏草、秋云、冬雪四个大宫人鱼贯而入,开始给呆愣愣的皇后娘娘重新梳妆。   等坐到坤和宫的寝殿内,谢婉凝才回过神来,望向守在一边的谢兰:“准备多久了?”   谢兰笑笑,帮她正了正凤钗:“去岁就开始预备了。”   就在这时,一道熟悉的脚步声在殿外响起,谢兰冲谢婉凝福了福,悄无声息退了出去。   下一刻,另一道大红的身影映入谢婉凝的眼帘。   萧铭修穿着大红色的吉服,一双眼眸深深望着她,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   床前龙凤烛闪了火花,谢婉凝就看着他冲自己伸出手:“终于补给你了。”   在他心里,欠她一个十里红妆,欠她一个盛世大婚。   谢婉凝却轻声笑笑,伸手握住他的手:“陛下觉得补全了?”   萧铭修却仿佛早就知道她的回答,一使劲把她拽到怀中。   “这不还有一辈子呢。”萧铭修在她耳边说道。   是啊,他们还有一辈子。   如果过去的每一个晨昏,也似曾经的春去冬来,她所缺失的,萧铭修都一点一点给她补完。   他把她一颗冷硬的心一点点捂热,让她整个人都温暖起来。   他让她成为了今天的,最圆满的自己。   最幸福不过。   谢婉凝认真看着萧铭修,轻声道:“是,我们还有一辈子。”   我们还能长长久久地幸福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参考康熙册封赫舍里氏诏书。   后续还有番外,每一章番外会有内容提要,应该有孩子们的小故事,大家按喜好看就好啦~ 第167章 番外一·一   大皇子萧嘉瑞三岁的时候,刚能把话说利索。   于是坤和宫里,总能听到他稚嫩的嗓音,跟着谢婉凝身后奶声奶气叫她:“母后。”   他完全继承了父母的优点,长得是玉雪可爱,比自己的两个姐姐还要漂亮。   先不提又大又黑的眼眸,他小巧的鼻子和嘴唇也特别精致,漂亮得仿佛下凡仙童。有时候谢婉凝被他念烦了,回头一看他圆滚滚的小脸蛋,顿时就什么气都没了。   萧嘉瑞很聪明,许多话他即使听不懂,也能记下来,经常玩着玩着就能蹦出几句成语来,特别令人惊奇。   太后都说:“可比他父皇小时候聪慧多了,将来准能成事。”   作为皇帝的嫡长子,他能聪明机敏是最好的,这样父母也能少为他操心,叫他以后的路不至于太过难走。   生下他之后,萧铭修心疼谢婉凝怀胎辛苦,便也一直没叫她再生。所以宫中很长一段时间就只有两个小公主和萧嘉瑞,这让他经常撒娇卖乖,性子十分软和。   这一日萧铭修忙完政事回坤和宫用膳,刚一进寝殿大门,就听到萧嘉瑞在里面小声哭。萧铭修微微皱起眉头,轻手轻脚走了进去。   谢婉凝坐在贵妃榻上,寒着一张脸看他,任由他赖在地上不起来,也不去哄。   萧嘉瑞自顾自哭了一会儿,时不时抬头偷偷看一眼母亲,见她一点要通融的意思都没有,不由更是伤心难过了:“呜呜呜,娘亲不喜欢瑞儿了。”   “瑞儿好可怜啊。”   这小子贼精,一遇到自己惹人生气的事就一口一个娘亲叫着,嘴甜得不行。   谢婉凝:“……”   这小东西忒会耍赖了。   谢婉凝被他气笑了,板着脸问他:“你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么?”   萧嘉瑞哭声一顿,又偷偷看她的脸色,心里头盘算半天,最后还是结结巴巴说:“不……不好好听娘亲讲课?”   这是有缘故的。   皇长子虽然年纪小,不过谢婉凝看他聪明,也对历史故事感兴趣,便每日下午都要给他讲一个时辰。一开始他还知道认真听,也确实有兴趣听,倒也还算乖。   不过后来他发现每日的这节课会耽误他玩九连环,就不太想听了,绞尽脑汁逃课。   难为他一个三岁的孩子,竟然能想出藏在柜子里不让宫人找到这个法子,实在也是谢婉凝没想到的。   因为他不见了,整个坤和宫乱成一团,也把谢婉凝吓得够呛,找他的时候手都抖了。   想起刚才的焦急和仓皇,谢婉凝脸色更是难看,低头看想他:“我看你是不觉得自己错了吧?是不是很好玩?”   萧嘉瑞见她眼睛都红了,终于意识到自己好像是犯了大错。他犹豫了一会儿,从地上爬起来蹭到谢婉凝身边,一把抱住她的腿,用小脸蛋蹭她的膝盖:“娘亲别生气,瑞儿错了。”   他以前每次犯了错都软软叫她娘亲,往往叫不了几句谢婉凝就要心软,很痛快就会原谅他。不过今日显然把母亲气急了,就是他这么求谢婉凝都没松口,萧嘉瑞也难过起来。   他还不能明白那许多感情到底叫什么,不过看母亲低头擦眼泪,他自己心里头也酸酸的,这一次是真哭起来:“瑞儿知道错了,娘亲别哭,娘亲不能不喜欢瑞儿。”   他小小一团人儿,就是踮起脚尖也碰不到谢婉凝的脸,急得不行,哭声就更大了。   孩子一哭,谢婉凝心里头的火气也全都发出来,低头抹起眼泪。   于是母子俩就对着哭起来,闹得整个坤和宫鸡飞狗跳,宫人都躲在萧铭修身后,想进又不敢进,差点没急疯。   萧铭修无奈地叹了口气,这才进了寝殿:“娘俩怎么了这是?”   一听见父皇的音儿,萧嘉瑞顿时不哭了,用衣袖擦了擦眼泪老老实实站在那,头都不敢抬。   萧铭修和谢婉凝是典型的严父慈母,萧嘉瑞一向不怎么敢在他面前耍赖,跟他说话也都很利落,从来不会拖着嗓子撒娇。   其实萧铭修还真没对他特别严厉,一个是他年纪还小,还不到进学的年纪,再一个萧铭修是真的很喜欢这个长子,心底里也不太舍得对他太过严肃。   但萧嘉瑞确实是个小人精,他对宫中的形势看得是一清二楚。父皇是真龙天子,是九五至尊,他说的话就是圣旨,宫里头人人都要听他的,所以他在父皇面前就异常听话。   萧铭修一看就知道是他又惹事了,也不看他,直接坐到谢婉凝身边握住她的手:“瑞儿还小,你同他生什么气,还把自己弄哭了。”   谢婉凝也有点不好意思,可刚才她是真急了,哪怕宫中早就太太平平,但萧嘉瑞的身份太过贵重,那么多人盯着他看,她自然要更谨慎一些。   如果孩子就在她眼皮底下丢了,她无论如何也无法原谅自己。   萧嘉瑞见母亲不哭了,这才悄悄松了口气。   萧铭修一个眼神扫过来,他便下意识挺直小胸膛,抿着嘴不说话。   谢婉凝跟他把刚才的事说清,最后道:“他不见了小半个时辰,后殿的宫人且找不到他才来跟我禀报,连带着我也跟着找了好半天,这才找到他。”   “陛下猜怎么着,这孩子自己躲在衣柜里睡着了,外面闹得惊天动地,他自己是什么都不知道。”   谢婉凝一边说一边又要生气,低头看向萧嘉瑞:“你刚才真的吓着母后了。”   萧嘉瑞可不想当着父亲的面哭,觉得很丢脸,他把脸埋进谢婉凝的裙子里,好半天不吭声。   萧铭修没去管他,轻轻拍了拍谢婉凝的后背,安慰她道:“怕什么,宫里头里里外外那么多人,外面除了羽林卫还有仪鸾卫,绝对出不了大事,你且放心就是了。”   这些道理谢婉凝又怎会不懂?闻言却只叹:“关心则乱。”   萧铭修低声哄了她几句,便起身弯腰把萧嘉瑞抱起来,让他坐在自己身边。   “知道你母后为何着急吗?”   萧嘉瑞看了看他,点了点头:“儿子知道。”   便是他这么说,萧铭修也要把话给他再讲一遍:“你母后怀胎十月生下你,各中艰难就不说了,你百日之前也没睡过几个囫囵觉,晚上你有一点动静都要起来瞧瞧。后来你大了些,从前殿搬去后殿,你母妃晚上睡前还是要过去看看,为你是操碎了心。”   谢婉凝没说话,低头擦了擦眼睛。   萧嘉瑞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谢婉凝,豆大的眼泪瞬间从眼中滚落,这会儿他是真知道错了。可当着父皇的面,又不敢哭出声,只得缩在父皇怀里小声哽咽,瞧着可可怜了。   萧铭修叹了口气,用手帕轻轻给他擦脸,抱着他让他坐在自己膝头:“父皇知道你还小,许多事都不明白,但你且要记得,你有一点闪失,父皇和母后都会焦急难过,你可明白?”   萧嘉瑞一边哭一边点头,伸手搂住他的脖子,软软叫他:“父皇,瑞儿知道错了。”   他的小身子那么软那么暖,就像一团可爱的小棉花,却又是那么的脆弱。   萧铭修把他抱在怀里,轻轻顺着他的后背:“以后你有什么想法,要跟父皇母后说清楚,若是不想上这课,也可以提,不能自作主张,可明白了?”   萧嘉瑞使劲点点头:“儿子明白了。”   他其实也没怎么听懂,不过却真的知道自己错了,一时间情绪很是低落。直等到用过晚膳,萧铭修领着他去御花园散心才好一些,晚上回去安置前还特地亲了亲谢婉凝和萧铭修:“父皇安,母后安。”   谢婉凝这才脸色好看些,跟萧铭修一起送他去后殿安寝。   等回了前殿,谢婉凝又有些发愁:“遇到点事就这么爱哭,性子又骄纵,跟个小姑娘似的可不行。”   她说着又道:“彤儿三岁时都没那么爱撒娇了,也不知他如何养成这个性子。”   萧铭修陪着她在石榴园里散步,闻言捏了捏她的手:“彤儿这么大的时候已经做姐姐了,自然知道要端着姐姐的派头,好叫妹妹能听她的话。瑞儿如今是最小的,母后又宠他,你也不怎么朝他发脾气,自然就娇惯了些,长大点就好了。”   萧嘉瑞都已经三岁了,在宫中不算是小孩子,再两年他五岁后就要进学,等去勤思园读书还这个样子,就太不像样了。   不过,萧铭修倒是相信自己儿子聪慧,便也不怎么担心。   谢婉凝听他这么一说,不由心中一动。   她拽了拽萧铭修的手,让他低下头来,自己凑上前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句话:“他若是当了哥哥,就稳重多了。”   萧铭修也有些心动,他低头看她微红的脸,却还是道:“想到上次你那么辛苦,朕就舍不得。”   皇家最是喜欢子孙满堂,人丁兴旺,萧铭修能为她考虑到这一步,也确实是爱她到心坎里去的。   谢婉凝却红着脸说:“我自来也是喜欢孩子的,宫里头孩子还是少了些,咱们再给瑞儿添个弟妹,也好叫他能懂事一些,岂不是两全其美?”   萧铭修想了许久,最后才说:“还是要叫魏固和李昔年再来看看,才能下定论。”   谢婉凝一听就知道他松了口,当即就开心起来,心里头的闷气一下子就散了,倒也是个好哄的人。   天佑九年一月,皇后再度有孕,陛下十分欢喜,命大赦天下。   虚岁已经四岁的萧嘉瑞这才反应过来,他马上就不是宫里最小的宝宝了。   他要当哥哥了。   可哥哥应该怎么当?   这一刻,他盯着母亲平坦的小腹,茫然了。   作者有话要说:  萧嘉瑞:我不是爹娘最爱的宝宝了,哭唧唧。   第一个番外是男女主和宝宝们的日常~ 第168章 番外一·二   谢婉凝怀这一胎,确实要比怀瑞儿时要辛苦一些。   早先还没到月份时她就十分嗜睡,等到好不容易人清醒了,又开始吃什么吐什么。   就这么折腾到三个月时,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完全不像是有孕在身的孕妇。   因为她这样,萧铭修心疼得不得了,也跟着吃不好睡不好,再加上暑热,竟也跟着瘦了些。   这会儿他们一家三口已经搬到玉泉山庄,即使是山庄里美丽的湖光山色,都不能叫谢婉凝的日子好过一些。   因着母亲十分难受,就连最闹腾的萧嘉瑞都老实不少,有点哥哥的样子了,现在反而是萧铭修最爱发脾气。   这一日又来了太医请平安脉,萧铭修就领着萧嘉瑞在一旁,一大一小两个男人就这么盯着太医们,就连表情都一样严肃。   魏固和李昔年接连听完脉,便战战兢兢退到外殿,萧铭修给萧嘉瑞倒了一碗蜂蜜水吃,开口便问:“皇后到底如何?”   说实话,萧铭修看谢婉凝这么辛苦,心里头不是不后悔的。他现在不仅埋怨医术不精的太医,还埋怨草率下定决心的自己,现在倒让谢婉凝吃了大苦头。   这么一想,火气就更大了。   魏固和李昔年是有苦难言,每个人孕期的症状都是不同的,皇后上次诞下大皇子后,月子里养得好,这些年一直身体康健。他们是真没想到这一胎的反应这么大,连带着陛下都动了怒。   两个太医只得跪了下来,魏固道:“回禀陛下,臣上月已经调过膳食单子,娘娘的晨吐应当好些了。今日诊脉,娘娘的脉相也已恢复如常,再用一副调养汤剂,应当能改善许多。”   孕期不能下重药,但谢婉凝这个情况也不能不调理,因此魏固和李昔年商量许久,便决定每次请平安脉都给开一副调理脾肺的汤剂,慢慢改善她的孕吐症状,也不会叫她有任何负担。   但温和汤剂见效慢,让萧铭修很是焦急,他们自己也是异常忐忑的。   萧铭修黑着脸,道:“你们讲说改善了,朕怎么觉得还是老样子?皇后以前多精神的人,如今每日都瞌睡,饭也不怎么好好用,这么下去可是不行。”   李昔年忙道:“回禀陛下,再用完这个月的汤剂,娘娘应当能缓和许多,这方子太医院里的几个同僚都看过,绝无问题。”   太医能开口这么保证,就说明汤药绝对有用,若不然他们肯定是不敢夸下海口的。   萧铭修也是很了解他们的,于是便深吸口气,垂下眼眸没有言语。   这一胎一开始就很艰难,他其实也不太想让谢婉凝生的。但落胎的风险也大,也怕伤身,他又不敢说出来叫谢婉凝伤心,只得每日跟着一起难受。   堂上陛下青着脸不言不语,堂下太医跪在那瑟瑟发抖,就这么僵持了好半天,坐在另一张椅子上的萧嘉瑞突然开口了:“是你们不好好努力吗?”   其实太医的话他一句都没听懂,但是能看明白他们在那跪着认错,便如此问。   大殿下虽然是个孩子,但他开了口,太医就得答。李昔年经常给他请平安脉,倒也还算熟悉,闻言就道:“大殿下,臣等尽力了。”   皇后娘娘怀有皇嗣,他们怎么敢不尽心啊!   可是各人体质不同,病症也不尽相似,他们只能以最温和的方式给她调理,再多的也是不能做的。而且调理其实已经初见成效,翻过这个月,皇后娘娘应当就能精神起来。   萧嘉瑞眨了眨眼睛,他不知道太医回答的对不对,只好抬头去看父皇。   萧铭修便冲他点了点头:“两位爱卿所言甚是。”   萧嘉瑞低下头想了一会儿,又问:“难道是因为弟弟妹妹不乖吗?”   因为不知这一胎是男是女,长辈们跟他说话的时候总用弟弟或者妹妹来叫。他听得多了,总以为弟弟和妹妹都有,长辈们也不去纠正他,就听他叫着好玩。   不过这两个月他看母亲难受,也很是心焦,还偷偷哭了一回,问萧铭修:“是不是我也让母亲这么难受过。”   他其实并不是很明白到底怎么生孩子,但是祖母跟他说他也是从母亲肚子里蹦出来的,所以印象特别深刻。   萧铭修刚哄完大的又要哄小的,简直忙得不行。   “不是的,”萧铭修认真道,“你母后怀你的时候比现在要好许多,你是个听话的好孩子。”   萧嘉瑞这才停了哭:“真的?父皇没骗我?”   萧铭修:“父皇金口玉言,自然不会骗你。”   听话的好孩子这才松了口气,有点不好意思:“那父皇快去哄母后吧,儿子没事。”   萧铭修好笑地看了他一眼,早就知道他是特地哭这一场,就为了让父皇哄一下他,却也没戳破。   回忆转到现在,萧铭修低头看着一脸严肃的萧嘉瑞,问:“你怎么会这么想?”   萧嘉瑞奶声奶气说:“因为他们让母后难过了。”   小孩子的逻辑很简单,让母亲难过的,都是不乖的坏孩子。   其实谢婉凝也没难受得特别厉害,但是萧铭修和萧嘉瑞却每天都特别紧张,谢婉凝便是安慰他们都不顶用,只能随他们去了。   不过萧嘉瑞反而一下子懂事起来,也知道照顾母亲了。   萧铭修扫了一眼太医,让他们先下去,回头把萧嘉瑞抱进怀里,搂着他往后殿走:“你母后只是不太适应而已,等过了这个月她就能好些了,不是弟弟妹妹不乖。”   萧嘉瑞小小松了口气:“还好还好。”   “你还好什么?”萧铭修有些好奇。   萧嘉瑞就一本正经道:“如果他们不乖,我作为哥哥就要教训他们了。但是我又不想让他们讨厌我……”   萧嘉瑞抱住萧铭修的脖颈,在他耳边小声说:“父皇,我想让大家都喜欢我。”   真是又聪明,又可爱。   萧铭修只觉得心都暖了,低头亲了亲他的脸蛋,头一次跟他说:“你祖母、娘亲和姐姐们都很喜欢你,父皇自然也喜欢你。”   萧嘉瑞黑珍珠一般的眼眸看向萧铭修,圆润的小脸一下子就红了。   这还是他懂事以来头一次当着萧铭修的面害羞,倒是十分难得。   萧铭修逗他:“刚才不是挺厉害的,还把太医吓得直抖,这会儿怎么脸红了?”   “父皇!”萧嘉瑞急了,伸手捂住他的嘴,不叫他再说下去,“儿子没脸红。”   萧铭修拍了拍他的小屁股,让他把手松开,又夸了一句:“不过,你刚才的表现很好,是朕的好儿子。”   就凭刚才那股子气势,萧嘉瑞都值得被夸赞一番。   萧嘉瑞听不太明白,却也知道父皇在表扬自己,顿时又得意起来:“瑞儿是最乖的。”   父子两个回到寝殿里,就看谢婉凝已经睡着了。   她近来瘦了不少,脸色也不太红润,不过精神却还算好,倒也不怎么抱怨怀孩子辛苦。   这是她自己坚持的,腹中又是自己最期盼的骨肉,自然也没什么好抱怨的。   父子两个就坐在床边看了一会儿,萧铭修就道:“去找你祖母玩吧,朕去忙了。”   萧嘉瑞点了点头,被他的姑姑芳芝抱起,叫了步辇往栖凤园行去。   等晚间谢婉凝醒来,只觉得身边一阵暖融融,她睁开眼睛,就看到萧铭修英俊的侧脸。   “陛下怎么回来了?”谢婉凝轻声笑笑,伸手捏了捏他的脸。   萧铭修被她弄笑了,这才松了松皱着的眉头:“该用晚膳了。”   谢婉凝似是睡得太沉了,她愣了一会儿,才道:“睡了这么久啊。”   “你啊,又成了小睡神。”萧铭修扶着她坐起身来,端了一杯玫瑰花露给她润口,等她清醒过来才陪着她起床。   似乎是因为睡得好,晚膳谢婉凝倒是用得还算顺利。萧嘉瑞也乖乖坐在她身边,不用人哄就把晚膳都用完了,等一家人晚膳后散步,他才问:“弟弟妹妹什么时候出来陪我玩?”   谢婉凝笑着摸了摸他的小脑袋:“怎么着急了?”   萧嘉瑞摇了摇头:“不是,弟弟妹妹早点陪我玩,以后我就可以好好看着他们,不让他们欺负母后。”   谢婉凝和萧铭修一愣,随即一起笑起来:“好瑞儿,你最贴心了。”   萧嘉瑞不知道贴心是什么意思,十分严肃纠正她:“母后应该说,瑞儿最乖。”   谢婉凝只得说:“是,瑞儿最乖了。”   萧嘉瑞这才满意,自己跑去花园里玩了。   谢婉凝如今虽然才三个月,小腹却已经有了弧度,她摸了摸肚子,道:“虽然平日里总是觉得恶心难受,用不下去多少膳食,这小家伙倒是比他哥哥要大一点,现在都能感觉出来了。”   萧铭修也摸了摸,“哼”了一声:“就那么点吃食都补他身上去了,瞧你瘦成什么样子。”   谢婉凝不仅瘦了一圈,人也显得有些憔悴,萧铭修心里头着急,就总是忍不住要念叨她辛苦。不过谢婉凝知道他是心疼自己,便也笑道:“过阵子就好了。”   仿佛真如她所言一般,又吃过一副调养汤药,她的孕吐终于止住了。   也不过就一眨眼的功夫,她就开始跟怀萧嘉瑞时那般想吃什么吃什么,一个多月就把掉下去的肉都养回来,整个人瞧着比怀孕之前还丰润些许。   她这一好,连带着萧铭修的心情也由阴转晴,大臣们顿时松了口气,不再整日战战兢兢了。   等身体状况稳固之后,她就领着萧嘉瑞去看望太后娘娘。   自从庄太妃犯了那等大逆不道之事被赐死,太后一直不怎么开怀,等到萧嘉瑞大了会跟姐姐们一起哄祖母,她才渐渐放宽心,如今也是越发随性。   谢婉凝到的时候她正领着栖凤园的小宫人陪她踢毽子,别看她年纪大了,腿脚倒还很麻利,踢得一点都不比小宫人差。   见了谢婉凝和萧嘉瑞,忙招手:“你们来了,瑞儿快来替替祖母,你若是赢了祖母有礼送。”   萧嘉瑞就撒欢一样冲过去,先甜甜跟太后问安,然后就替了她踢毽子去了。   小小一个人,倒是踢得特别利落。   谢婉凝走到太后身边,陪着她去花厅休息:“如今瞧你面色也缓了过来,可是好了?”   “好多了,劳烦母后挂念。”   太后拍了拍她的手,伸手去摸她的肚子:“你若是再不好,皇儿早晚要拆了太医院,不过怎么觉着这孩子比瑞儿五个月时要大些。”   五个月已经显怀,但穿着宽大的袄裙一般是看不出来的,不过这会儿谢婉凝的肚子已经很突兀了,坐下后更是显眼。   倒似有以前六个月时那么大。   谢婉凝笑道:“陛下说头几个月吃的膳食都补孩子身上了,所以他比瑞儿大。”   太后就忍不住笑了:“胡闹!”   两个人说了会儿话,太后有点犹豫,又道:“其实我瞧你这肚子,似有点像是双胎。”   谢婉凝一愣,想了想说:“太医倒是没说。”   太后点了点头,笑着道:“我也是随口一说,怎么也得六七个月才能看出动静来呢。”   谢婉凝也跟着笑,一会儿就把这事给忘了。   仿佛映照了太后的话,六个月时,太医请平安脉时倒是真摸出双脉来。魏固不敢自己直接下定论,又让宫人请来李昔年,两个人这么一会诊,最后才把脉案定下来。   今日又是萧铭修领着萧嘉瑞等在前殿,魏固和李昔年对视一眼,由李昔年道:“陛下,臣等已经确诊,娘娘怀的确实是双胎。”   这会儿芳蕊扶着谢婉凝从寝殿里出来,闻言惊讶道:“倒是让母后一眼就看准了。”   萧铭修这会儿脸色可是不好看,双胎容易小产,也容易难产,他刚放下去没几天的心又重新提到嗓子眼,无论如何也无法展颜了。   萧嘉瑞从椅子上蹦下来,跑到谢婉凝身边去扶她,谢婉凝牵起他的手,领着他坐到萧铭修身边。   她见萧铭修又心焦起来,不由劝道:“陛下无需太过焦急,都说双胎孩子小好生一些,只有一个太大才难生。”   确实是如此,不过也是在不难产的情况下。   魏固和李昔年这会儿看萧铭修的脸色,都不敢开口了。   萧铭修深吸口气,为了不让谢婉凝跟着自己焦虑,便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如今想来,宗室里也有过双胎的例子,倒也还算寻常。”萧铭修道。   魏固这才敢开口:“陛下所言甚是,景王的次子和三子就是一对双儿,当年景王妃生产时也很顺利。”   李昔年也赶紧开口:“正是,一般双胎会提前生产,不会让娘娘多辛苦些时日。”   萧铭修这才松了口气。   双胎怀得确实比单胎要辛苦许多,不过谢婉凝只要能吃好睡好,心情就一直很好。等到她挺着个大肚子熬到九个月,孩子们终于有了动静。   这一次还是在上回的那间产房,谢婉凝早晨阵痛,下午就有要生的意思了。   萧铭修是什么都做不下去,一直在产房门口转悠,便是已经经历过一次,他现在还是十分紧张,坐都坐不下来了。   太后搂着萧嘉瑞,轻轻拍着他的后背:“瑞儿去午歇吧,等醒了你母后就能生了。”   这场面是不好叫孩子瞧见的,不过萧嘉瑞平日看着软糯一团,这会儿主意倒是正,谁劝都不肯走,只定定坐在那盯着门瞧。   太后听里面动静越来越大,瞧瞧示意芳芝端了一杯奶茶来,亲手喂给萧嘉瑞:“瑞儿饿了吧,吃些奶茶先垫补垫补。”   萧嘉瑞不明所以,一口气喝了小半碗,不过片刻功夫就开始揉眼睛。   “祖母,瑞儿困了。”   等他在自己怀里睡熟了,太后就让萧嘉瑞的大伴苏小福过来把他抱到前头偏殿里去,不叫他听里面那喊叫声。她知道,谢婉凝定不愿意小孩子听到这样动静。   原本以为这一次要熬到晚膳时分,但这两个孩子显然是急性子,不过一个时辰就都出生,倒是比头胎要顺利许多。萧铭修刚一听到里屋动静,立即就冲了进去,太后拦都拦不住。   “真是,”太后叹了口气,“不知道叫婉凝歇歇。”   产房里自是一派喜气洋洋。   稳婆们抱着两个小殿下,欢喜得不行。   萧铭修却一直看着谢婉凝,亲手帮她擦了擦脸:“可好?”   虽说这一次生了一对双儿,可耗时短,也生得顺利,因此谢婉凝竟还有些力气。她冲萧铭修笑了笑:“好。”   太后在门外问:“是皇子还是公主?”   最年长的那个稳婆道:“恭喜陛下、太后娘娘、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刚生一对龙凤胎,二殿下为长,三公主为幼,可是双喜临门。”   天降祥瑞,龙凤呈祥。   萧铭修低头在谢婉凝脸上亲了亲:“辛苦你了。”   前头寝殿里,萧嘉瑞突然醒了,他坐起身来,突然喊了一声:“弟弟妹妹呢?”   荷风宫位于西六宫,相比东六宫的热闹,这边还是安静些。   作者有话要说:  龙凤胎必须有,哈哈~ 第169章 番外一·三   这一对龙凤胎,让宫里热闹了好些时候。   这两个孩子大的是哥哥,小的是妹妹,眉眼很相似。谢婉凝现在早就忘了怀他们时有多辛苦,只要看着他们两个,就觉得心要化了。   两个精致的小娃娃瞧着你笑,别提多可爱了。   因为是双生子,生下来的时候都只有四斤多,哥哥大一点,妹妹瞧着就跟个小松鼠似的,也不过就她父皇巴掌大。   萧嘉瑞正是最顽皮的时候,都不敢伸手碰他们,每天就凑在床边巴巴看着,也不往前靠。   等到百岁之后,两个孩子因为吃得好,就渐渐长开长大,瞧着眉眼更是精致,跟萧嘉瑞小时候也有几分相似。   谢婉凝就抱着弟弟给他看,逗他:“你小时候也是这样的。”   正说着话,弟弟突然就尿了,萧嘉瑞看着他傻兮兮在那笑,撅起嘴来:“我才没这么傻。”   谢婉凝笑得不行,让奶娘给弟弟换尿布,又抱起妹妹哄。   这兄妹俩脸上都有酒窝,笑的时候看起来特别甜,让人忍不住盯着他们瞧。   萧嘉瑞刚才还嫌弟弟傻,这一会儿就盯着妹妹看起来,问:“他们什么时候长大?”   他其实是有点着急的。   原本以为弟弟妹妹一出生就能陪自己玩,结果他发现他们只有那么大点,连说话都不会,还每天都尿床,顿时特别失望。   觉得自己白盼了。   谢婉凝想了想,道:“等你进了学,把启蒙书都学完,弟妹就能陪你玩了。”   萧嘉瑞现在年岁渐长,越发聪慧懂事,旁人说的话他总要想一想才点头,但是母后的话他就想都不想就会信,因此这会儿一听完,他就说:“那好吧,我等一等。”   等到妹妹会叫父皇母后的时候,萧嘉瑞已经启蒙进学了。   或许是因为从小母亲教得好,也因为他天生早慧,勤学馆的课程完全难不倒他,他甚至还有些迎刃有余。   每日下了课回到听涛水榭,他都不着急做功课,先要去骑会儿马,或者陪着弟妹在花园玩一会儿,临近晚膳才去忙。   他是陛下的嫡长子,前朝后宫都对他寄予厚望,太傅和先生们给他讲的课都比两个公主要难得多。谢婉凝一开始以为他要抱怨,结果他却很理所当然就接受了,并且学得很好。   人跟人,天生就有差别。   晚上萧铭修随手取了他的功课瞧,对谢婉凝道:“这小子是真聪明,当年朕刚上学是还很吃力,他现在几乎上了朕当年两倍的课,却一点都没难倒他。”   谢婉凝刚从后殿回来,三个孩子都睡下了,他们才能说些私房话。谢婉凝边更衣边笑,轻声道:“他聪明些才好,我瞧着,如今这些课业,对于他来说确实不够难。”   做好皇子就不简单了,萧嘉瑞还是嫡长子,他身上承担的重担几乎是常人无法想象的。但这孩子就是心大,课程再多,认真做完就是。学业再忙,也从不跟父母抱怨。   他天天笑嘻嘻的,下了课就开开心心玩闹,上课的时候又特别认真,叫老太傅都忍不住跟萧铭修道:“以老臣肚子里这些墨水,怕是等大殿下弱冠时,便也没什么好教他的了。”   老太傅是当世大儒,一手教导出仁德皇太子和萧铭修,这几年他早就隐居山林,是萧铭修亲自把他请回来的。   老太傅年纪大精力不足,原本还不想回宫,但教了萧嘉瑞没几日就上了瘾,说什么也不肯走了。   儿子能聪明成这样,萧铭修也觉得很是得意,闻言便笑道:“有劳太傅费心了。”   老太傅道:“不行,老臣得回去备课,省得叫大殿下问到答不上来,可丢人咯。”   萧铭修起身,亲自送他出了御书房,然后便无声笑了。   这会儿听了谢婉凝的话,萧铭修沉吟片刻,凑过去亲了亲她。   谢婉凝:“……”   “陛下且说,又想什么主意?”谢婉凝好笑地捏了一把他的腰,这么殷勤准有事要说。   萧铭修低声道:“翻年过去,瑞儿就要六岁了。”   谢婉凝手中一顿,随即合上正在读的书,有些犹豫:“还早了些吧,他才六岁。”   萧铭修握住她的手,认真道:“早先仁德皇太子五岁就被立为太子,不也长成仁德开明的储君,咱们瑞儿天生早慧,他一定不会出差错。”   早立储君,前朝便能更稳固,对于被立的太子来说,也能从小学治国之道,早早接触政事,将来继位也能轻松一些。   但这样做也是有弊端的,若是这孩子无法承担这么大的压力,很容易长歪。   他们两个都不是狠心的父母,因此便是宗室那边再三上折,萧铭修也没立即下定论,反而犹豫到了现在。   若不是今日太傅跟他说的那一席话,他依旧下不了决心。   谢婉凝见他对儿子如此有信心,想了想道:“不如等过了年,咱们问问他吧。”   自从开蒙以来,萧嘉瑞仿佛就变了个人,他迅速成长,如今已经懂事许多。这些事,谢婉凝相信他大概能明白,便是不明白,他们也会跟他讲清楚。   而萧嘉瑞却一点都不知道父母的打算,他就这么“无忧无虑”地成长着,一边以惊人的天分学习着太傅和先生们教授的一切,一边又跟普通孩子一般,下了学也是又玩又闹,从不会委屈自己半分。   一晃便到了天佑十一年,萧嘉瑞六岁了。   孩子长得很快,似是眨眼功夫,他就窜了半个头,站在谢婉凝身边很是像样。   对这个盼了许多年才盼来的长子,谢婉凝是打心底里疼爱他,对他也很少会板起脸,是个地地道道的慈母。   但做太子并不是一件随随便便的事,它关乎萧嘉瑞一生命运,为了开这个口,夫妻两个还特地用心哄了哄儿子。   上元灯节时,她跟萧铭修单独带他出宫逛了大半天,让他玩开心之后,才找了个风和日丽的好日子,领着他一起去御花园谈心。   萧嘉瑞似乎隐约明白父母要对他说什么,因此见父皇和母后都犹豫不开口,他自己就主动问:“父皇可是有话要讲?”   萧铭修被他这么一说,扭头看了一眼谢婉凝,被媳妇捅了捅腰上的软肉,只得低头轻声问:“瑞儿,你觉得你能当好太子吗?”   萧嘉瑞微微愣了一下。   他似乎在思考太子是什么意思,又可能是在考虑当好是什么程度,好半天都没讲话。   萧铭修和谢婉凝不知道为什么,看他肃着脸不言语,竟都觉得他小小一个人莫名有些威严,让人无法忽视他的存在。   萧嘉瑞想了好久,久到谢婉凝都忍不住要开口给他解释时,他突然抬头问:“太子就是最厉害的儿子吗?”   这个问题倒是难倒了萧铭修,他也跟着思索起来:“某种程度来讲,太子确实是最厉害的儿子,不过父皇也觉得,如果要选的话,选最适合的那个儿子比较好。”   萧嘉瑞似懂非懂点了点头,他又问:“什么是当好?懂事听话就可以吗?如果是这样的话,瑜儿也很好的。”   他想的事,是萧铭修都没有想过的。   二殿下萧嘉瑜今年才两岁,刚能说利索父皇母后,因为还有个同龄的妹妹,他小小年纪就特别有耐心,是个特别乖的好宝宝。   确实是相当懂事听话的。   萧铭修没想到自己和谢婉凝居然被儿子问住了,不知如何给他解释嫡长子的身份和意义,想了想,却是道:“当好太子,不是听话懂事就行的。还得聪明伶俐博学多才,最重要的是能管得住人,也能提得起气。”   萧嘉瑞想了好一会儿,才大概明白萧铭修到底是什么意思。因为平日里宫中人人都夸他聪明伶俐,也都说太傅博学多才,所以他理所应当认为这是夸赞他的好话。   他自觉自己可以做到这一点,便问:“能管得住人,就是能吓唬宫人吗?”   谢婉凝是实在听不下去这父子俩一本正经胡闹了,她把萧铭修往身后一挡,自己盯着儿子的眼睛看。   萧嘉瑞的眼睛长得特别好看,又大又亮,看人的时候总是聚精会神,睫毛又长又翘。   谢婉凝欣赏了一会儿儿子的俊脸,这才道:“做太子,就是接你父皇的班,等父皇和母后以后老了管不动了,这个家就要你来管。”   母后这么一说,萧嘉瑞立即就明白了,他道:“哦,还是母后说的话能听懂,儿子知道了。”   他反问:“祖母、母后和父皇都说我是大哥,要照顾好姐姐们,也要管好弟弟妹妹,当然是由我来当太子了。父皇母后为何还要再问一遍?我会做的很好的。”   他说着挺起小胸膛,看上去特别胸有成竹。   这一场谈心,就这么不伦不类结束了。   不过萧铭修倒也没着急,他在前朝透露了很多次口风,就这么钓着朝臣们,等到萧嘉瑞八岁时,才下了立太子的圣旨。   这个时候的萧嘉瑞,已经是个小大人了。   现在的他已经完全明白父皇和母后的那一场御花园谈心,也感动父母对自己的关爱,于是课业上便越发努力,叫太傅和先生们无半句指摘。   当然,这也并不费他多少事罢了。   不过,当了太子之后,他发现宫人们对他更是恭敬,除了家人,外人面对他的时候,也没人再把他当年幼无知的孩子对待。   长辈们对他大多是关爱,姐姐们也特别关心他,只除了那两个小东西,整天就知道捣蛋。   此刻萧嘉瑞刚下学回宫,径直回后殿更衣,他刚一回到自己住的西侧殿,一眼就看到自己早晨刚读了一半的书掉到了地上。   萧嘉瑞深吸口气,皱眉厉声道:“萧嘉玥!”   二殿下缩在衣柜里,对身边的妹妹道:“跟你说过的,大哥一定会发现。”   三公主头上梳着双丫髻,小脸圆滚滚的,仿佛观音座下的金童,她瞪着跟哥哥一模一样的大眼睛,冲他撅了噘嘴:“都是你笨!”   什么都没做过的二殿下:“……”   为什么双生妹妹会是个混世魔王?   二殿下迷茫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个番外完啦~看到评论有小天使说想看太后和先帝的,想想还挺带感,于是明天是太后和先帝的番外~不知道大家是否想看其他妃子的后续?有点想集中给她们安排一下,毕竟都是可爱的小姐姐~ 第170章 番外二   自从皇上立后以来,宫事全交到皇后手中,太后的日子便越发轻松写意。   她每日养养花喂喂鸟,再就是教养两个小公主,随着年岁见长,倒是越活越年轻了。   仿佛一眨眼的功夫,大公主就及笄了。   及笄礼举办之前,大公主萧嘉彤倒是难得有些紧张,过了这一日,她就成了大姑娘了。   这一日太后正在跟皇后挑选给大公主的及笄贺礼,大公主凑巧过来请安,见了她们两个在忙,立即便有些扭捏。   “祖母、母后,彤儿便先回去了。”   太后跟皇后对视一眼,笑着看向她,冲她招了招手:“好孩子,过来祖母身边坐。”   萧嘉彤便走到太后左手边,规规矩矩坐下来。   太后跟皇后选完了,皇后便笑着说:“来你祖母这里,怎么还扭捏上了?不过是一场及笄礼,也来不了太多人物,这可不是彤儿性子呢。”   虽不是皇后所出,但大公主打小就跟皇后亲近,也打心底里把她当做母后看待,闻言便也忍不住,小声说:“女儿不想及笄。”   皇后一愣,跟太后对视一眼,两个人不约而同笑了。   太后牵起她的手,攥在手心里捏了捏:“傻孩子,人都得长大,等过去那一天,你就不怕了。”   萧嘉彤摇了摇头,她脸上微红,低声道:“彤儿……不想嫁人。”   女子出嫁,从此就要离开家里,成为另一个家里的陌生人。   哪怕高贵如公主,她选驸马之后也是要立公主府,从此再回皇宫时,便是客人了。   太后和皇后都是过来人,皇后轻声道:“咱们彤儿还小呢,且也不急,多养几年便是了。你若是实在一个人都瞧不上,大不了咱们就在宫里一辈子,你父皇难道还养不起?”   谢婉凝这句话可是说进萧嘉彤心坎里,她所有的担忧一下子就消失不见,回过神来后,却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是彤儿多虑了。”   太后点了点她:“已经是大姑娘了,还要使小性子。”   心结一解开,萧嘉彤又恢复往日活泼,她凑到太后身边,问:“祖母,原先您待字闺中时,是如何情景?”   太后微微一愣,目光往远处望去。   窗外桃花正艳。   她是王家这一代盼了好久才盼来女儿,生她时连旁支都只有男孩,因此越发显得金贵。   因着生来便独一无二,王家的老太爷稀罕得不行,特地请了灵隐寺的高僧给她算命,说她五行缺水,便没让她从了兄长的中字,单独取名霈泽。   从她诞生伊始,王家就一路繁花似锦,她父亲的官越做越大,他们家渐渐成了盛京的新贵。   哪怕后来母亲又诞下妹妹,也无人能撼动她在王家的地位。   大越七八岁时,她又多了一个秦家的远房表妹,从此多了个人陪她玩。   年少时的日子自是无忧无虑的,小霈泽就带着全家人的宠爱,快快乐乐长大,一晃就到了十五,她要及笄了。   王家嫡长女及笄是大事,彼时她父亲已经入阁,位极人臣,家中叔父舅父也多是一方父母,王家到了如今,实在是无人能及的。   这一日的王家热闹非凡,就连皇后身边的大姑姑都亲自到场,送给王霈泽一份贺礼,她母亲笑得合不拢嘴,高兴得快要疯了。   只有她自己,热闹过后回了闺房,愣愣坐在那发呆。   表妹秦兰馨悄悄进了闺房,一把捂住她的眼睛:“猜猜我是谁?”   王霈泽这才略开心了些,伸手握住她柔软的小手:“别闹。”   秦兰馨松开手,凑到她身边瞧。今日王霈泽可谓是姿容绝艳,她头一次上这么重的妆,却一点都不显得俗艳,反而因为通身气派而越发靓丽出众。   王霈泽从小就是槐花胡同最有名的闺秀,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又文采斐然,任何姑娘到了她面前都相形见绌,更不要说她出众的样貌和气度了。   便也因此,从她还未及笄时媒人就接连不断上门来,忙得她母亲笑着抱怨:“好些年没见过这么些人了。”   秦兰馨见她确实心情不美,便小声问:“泽姐怎么了?”   王霈泽握住她的手,轻咬薄唇,叹道:“我不想嫁人。”   秦兰馨一愣,好半天才明白她今日为何如此,想了想,轻声说:“姨夫和姨妈这么宠爱你,你且说一声,他们也舍不得让你出门的。”   王霈泽被她孩子气的话逗笑了,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尖:“傻丫头,我也不能一辈子赖家里。”   也不知秦兰馨听懂没有,王霈泽只听她道:“为什么不行呢?”   王霈泽不是小性子人,难过那么一会儿就过去了。等到又一年春日百花开,宫中皇后娘娘举办桃花会,她还打扮得漂漂亮亮,欢欢喜喜跟着母亲一起前往。   秦兰馨不能去,便特地送她到门口:“泽姐好好玩。”   王霈泽顺了顺她的长发:“乖,等我回来给你讲。”   秦兰馨冲她笑笑,静静目送马车远行。   等到了宫中,她才发现各家夫人小姐都来了不少,小姐们的年岁同她差不了些许,都是已经及笄并待字闺中的。她本就聪慧,一下子便明白过来,凑到母亲身边小声问:“娘,可是……选……”   最后的那个字她没说出口,她母亲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咱们就看看,你不用怕。”   王霈泽微微松了口气。   之后,仿佛确实如母亲所说,她们并不是这一场桃花会的主角。   时至今日,王霈泽对那场桃花会的记忆都淡去,只能依稀回忆起当年与少年太子的那一场初见。   她记得因为坐得位置略有些偏,她便也认认真真用起糕点来,宫里的点心自来好吃,是她爱吃的甜味。她用了糕点,也喝多了水,不一会儿就要出去更衣。   母亲自来宠爱她,便也不说别的,只叮嘱她身边的妈妈伺候好小姐,就随她去了。   王霈泽至今还记得,宫里那一片热闹的桃花林。   她从旁边的小路走过,衣裙仿佛都带了甜味,她轻轻吸了口气,只觉得浑身舒服。   就在这时,小路尽头出现了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王霈泽好奇看去,只看对面那少年剑眉星目,大踏步走来时脚下生风,就连落了地的花瓣复又盘旋而起,跟随他摇曳飘荡。   行至近前,王霈泽下意识顿了顿,侧过身来冲他福了福,少年却只轻轻颔首,随即便擦身而过。   等到结束回家,王霈泽都没跟母亲说这个小插曲,因为那似乎并不重要。   说起来,不过是一场桃花树下擦身而过的偶遇罢了。   直到三月风平浪静日子过去,突然一道圣旨砸进她的家门。   从那天起,王家上下都乱了。   之后的细节她已经记不清了,却依稀记得是纳彩时他亲自送过来那对大雁。   因为被选立太子妃,宫中也早就派了引教嬷嬷给她教授宫规。太子来纳彩的那一日,王家热闹非凡,引教嬷嬷被皇后授意,对她也并不敢过分严苛,只笑着说:“小姐可要去瞧瞧?”   王霈泽还是好奇太子长什么样子,却也不敢太过出格,闻言就说:“这不合规矩。”   引教嬷嬷却说:“皇后娘娘讲,姻缘结两姓之好,等小姐和殿下成了亲便是一家人,早些熟悉也是应当的。”   于是她就领着王霈泽去了宴厅旁的偏厅里,透过山水屏风往厅里头瞧。   宴席上自是觥筹交错、酒气逼人,王霈泽却一眼就看到那个坐在主位上的少年人。   他今日换了一身朱砂色的常服,脸颊微红,面上带笑,跟桃花会时的冷淡模样分外不同。   王霈泽只觉得自己一颗心儿都要跳出来,她真没想到那一日的偶遇,就是她未来的夫婿。   她正看得起劲,正在吃酒的太子殿下突然回过头来,往屏风这边望来。   他眼睛里还带着几分凌厉和警惕,却在碰到她视线的刹那间全部碎裂开来,只剩下无尽的温柔和暖意。   他看着她,冲她浅浅一笑。   王霈泽只能听到自己心中,花开的声音。   那一株含苞待放的桃花,也迎合着朗朗夏日,绽然开放。   之后,她就如同每一个待嫁女一般,在期待雀跃又不舍的时光里,熬到了出嫁那一日。   太子娶妃,可谓隆重至极。   规制比之皇帝大婚要略降一等,却也是国之大喜。   王霈泽一整夜几乎都没睡,她先要沐浴更衣,让后就要行过一道道古礼,最后在天色微明时,终于能坐下歇口气。   作为送亲女眷,秦兰馨也在这陪着她,见她面色有些苍白,便命人端了一小碗八宝粥过来:“泽姐且吃一口,省得一会儿要胃痛。”   王霈泽在家中是锦衣玉食娇养长大的,自是身娇体贵,饿一会儿都要难受。   她也没推拒,接过碗自己吃起来。   “你也累了吧。”她问秦兰馨。   秦兰馨坐在她身边,漆黑的眼眸定定看着她,嘴唇紧紧抿着,看起来比她还要紧张。   王霈泽笑笑:“你怕什么?等你将来出嫁不也是这般?”   秦兰馨垂下眼眸,她突然抱住王霈泽,把脸埋进她的肩膀里:“泽姐,以后我可以去看你吗?”   王霈泽拍了拍她的头:“傻丫头,当然可以。”   秦兰馨还要再说什么,喜娘却恰好进来,打断了她所有的话。   之后,就是百姓们津津乐道的十里红妆了。   太子对这位即将迎娶过门的太子妃喜欢到心坎里去,不仅王家给做了八十八台嫁妆,太子又给添了八十八台,最后凑了一百七十六台。   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在盛京行了小一个时辰,才终于到达朱雀门前。   朱红宫门吱嘎一声打开,王霈泽盖着红盖头,就听外面赞者的声音:“吉时到,迎亲入宫。”   车辇晃悠一下,慢慢往前行去。   这一刻,天地间都没了音。   王霈泽深吸口气,缓缓闭上眼睛。   从今日起,她就不再是王氏女了。   身后,宫门缓缓合上。   太后轻轻叹了口气,她再睁开眼时,却跟刚才没有两样:“我待字闺中时,也曾担心将来要出嫁。”   萧嘉彤凑近了问:“那后来呢?”   太后与皇后对视一眼,轻声道:“后来呀,你祖爷爷赐婚,我就这么嫁进来了。”   一晃神,四十多年过去了。   太后望向窗外桃花,似还能闻到那日桃花会时的幽香。   那年一场桃花会,似是稀松平常,又好似精彩纷呈。   在她最鲜活的记忆里,那一年的桃花又红又香,最是漂亮。   那一年的少女,清新可爱,那一年的少年,英俊温柔。   那一年,他们还是青春年少。   多好啊。   作者有话要说:  就只写到成婚这一刻吧,这是最好的时光了~   连着更的是宫妃的后续,简单写了写~明天更帝后微服私访记=V= 第171章 番外三   在宫里时间长了,崔玉蓉的心就淡下来。   因着家中面子,宫中人不敢克扣她的份例,但也说不上多恭敬。   无恩无宠,日子只能说是将就。   她每日都是坐在屋中,看看书打打牌,偶尔去院中坐坐,看金乌从东到西,这一日便也就过去了。   难得兄长递牌子要看望她时,她才有些鲜活气。   这会儿已是天佑十一年,她入宫已经七年。   这一日恰好兄长又递了牌子,崔玉蓉便让大宫女给她好好打扮打扮,别看起来那么素净。   姑姑李欣也跟在身边,笑说:“也不知崔大人这一回带了什么有趣的物件。”   崔玉蓉淡淡看着镜中的自己,她明明才二十几许的年纪,整个人却被这狭窄的宫室困住,显得苍老又迟钝。   “再好玩,也玩不了几天。”   李欣心里叹了口气,强撑个笑脸:“娘娘如今已是一宫主位,日子比以前好过许多。”   因着陛下独宠皇后娘娘,是以这些年来宫中也未再采选,她和张怜月就是最晚进宫的宫妃。熬了这么多年,从来都是老老实实的,太后和皇后也愿意照顾她们一二。   待到天佑十年皇后娘娘诞下龙凤胎时,陛下欢喜至极,命大赦天下。皇后就请命大封后宫,她跟张怜月也跟着混了个嫔位,也算是宫中有头有脸的主位娘娘了。   便是没有陛下宠爱,凭着她的家世和位份,怎么也能锦衣玉食到老。   可在她心底里,却对眼前的生活厌恶至极。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何而活,也不知到底要如何活,心里头空落落的,没个依靠。   等到见了崔临山的面,她才有了些笑意:“哥哥瞧着又黑了呢。”   或许是因为想通了,也可能自知有些事无法企盼,崔临山在安和殿任职满五年后自请外放,为的也还是这个亏欠良多的妹妹。   当年崔家一意孤行,他怎么也跟着昏了头一样,失了一颗平常心。   如今见妹妹一脸暮色,他心里头也很难受,便道:“这一趟去得近,回来也快,不过哥哥特地给你带了个小玩意,瞧着特别可爱。”   他取了个用纸折的小兔子,折得栩栩如生,只要用手按一下兔子尾巴,它就会往前蹦一下,确实是憨态可掬的。   崔玉蓉拨弄两下,抬头对他笑笑:“多谢哥哥,我很喜欢。”   她说着喜欢,可笑容却未达眼底,瞧着也没多欢喜意。   崔临山深吸口气,他冲李欣挥了挥手,让她先出去,他们兄妹要说些私房话。   等到宫人都退了出去,崔临山才艰难道:“五儿,崔家对不住你。”   崔玉蓉一下子听到他说这话,倒是有些回不过神来,好半天才道:“那么多年过去了,再说这个又有何意?”   崔临山想一股脑把话都说出口,可自己却也拿不准,最后只落了一声叹息:“哥哥只希望你过得好。”   兄妹这一场难得的见面,弄得并不愉快,崔临山一路往乾元宫行去,心里还在想着崔玉蓉的事。   等到陛下忙完手中事点名见他,崔临山才深吸口气,下定决心一般进了书房。   天佑十一年八月,庄嫔崔氏突染急症,于月底病逝。陛下感念其孝顺恭敬,特追封为宜妃,葬入皇贵妃园寝。   天佑十一年十月,宁嫔张氏病重不治,于月底病逝。陛下感念其忠勇恭顺,特追封为贤妃,葬入皇贵妃园寝。   天佑十二年春,大楚的商船再度出海远行。   崔临山作为远航司的总长,压下幺妹早亡的悲痛,依旧如以往一般上了船。   等到号角吹响、扬帆远航,崔临山才终于歇下来,一个人走上甲板,望着滔滔碧波发愣。   就在这时,一道熟悉的嗓音从他身后响起,那人叫他:“大人,在瞧什么?”   崔临山难以置信的回过头来,就看到应该已经葬入皇贵妃园寝的幺妹,正穿着一身利落的男装,笑嘻嘻站在他面前。   她的身后,是一张熟悉又陌生的容颜。   那是张家的……   崔临山只觉得心头一暖,滚滚热泪就要从眼眶中奔涌而出,却哽咽半天,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崔玉蓉静静看着他,终于笑道:“大人,商队启程是大好事。”   崔临山深吸口气,突然笑了:“对,是大好事。”   只要你还活着,无论以什么身份、面貌,那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你还活着,你就在身边。   崔临山回头望向一望无际的苍茫大海:“走吧,哥哥带你们去看看,海的尽头是什么模样。”   此时的坤和宫中,几位主位娘娘正陪着皇后打叶子牌。   谢婉凝丢出一对花,感叹道:“也不知她们到了那里?”   以前的丽嫔现在的宜妃笑着说:“总也是顺了心的,只愿她们一路平安。”   端嫔道:“咱们是年纪大了跑不动,要不然也换了男装去见识见识,倒也有些趣味。”   谢婉凝就点了点她:“你最懒了,给你个机会你都不会去。”   端嫔想了想,确实也是。   宜妃就说:“我对现在的生活特别满意,每天都有几个小殿下逗弄着玩,还要操心宫里这一堆事,忙都忙不过来,哪里会嫌烦闷?”   她早就跟谢婉凝讲过,自己也没什么争宠的心思,只要好吃好睡有事做,在宫里头住不比外头舒服得多?谢婉凝对她们也多有扶照,日子过得美滋滋,哪里还要隐姓埋名假死出宫。   但人各有志,她也不好说旁人不对。   德妃也是如此,她是连宫事都不管的,每日只知道玩,瞧着倒是越来越活泼。   “要是让我坐船,那鱼腥味都要恶心死我,打死我都不去。”德妃道。   宜妃白她一眼:“就你金贵。”   德妃冷哼一声,不跟她计较。   一场牌打完,四个人又一起去花园里吃茶赏景。   德妃就又想起早年事,道:“熙嫔也是,非要去皇觉寺吃斋念佛,在宫里不好吗?”   齐庶人早八百年就病故了,熙嫔去皇觉寺是自请,并不是被贬斥。山上的日子虽然清苦,但却不用见宫里这些人事,也算是图个清静。   宜妃就爱跟德妃斗嘴,闻言就说:“人家那是有佛心,你懂个什么。”   德妃撇撇嘴,冲她做了个鬼脸。   端嫔却美滋滋吃了口茶,品了品,才说:“下回不叫你俩来了,来了就要吵,就不能好好看看风景?”   德妃和宜妃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两个字:不能!   正在这时,偏殿的两个小祖宗醒了。   奶娘抱着他们出来,这群娘娘们就顾不上斗嘴,全部凑上去心肝宝贝得乱叫一通,高高兴兴哄起小娃娃了。   谢婉凝就看着她们,笑着跟谢兰道:“日子总归是自己过的,愿意过好,就能过好。”   就像德妃、宜妃、端嫔这样,她们没了恩宠也无皇嗣,日子照样丰富多彩,从不会因为这些失去的而放开得到的,这样也挺好。   而膝下有公主的两个嫔娘娘如今也都升了妃位,正一门心思教导渐渐年长的宝贝闺女呢,哪里还有闲心管这些有的没的?   就在她感叹时,前面又一阵鸡飞狗跳。   德妃不知什么时候跟宜妃打了起来,谢婉凝叹了口气:“还是劝架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更帝后微服私访记,去看看大哥去~ 第172章 番外四·一   天佑十五年,萧铭修已过而立之年。   如今的他,对于前朝事早就游刃有余,不需要再费多余的心思去牵制朝臣。也正因如此,他现在的空闲便比年轻时还要多一些,下午总能跟孩子们一起回坤和宫,给他们指点功课。   今年开始,最小的龙凤胎也到了年岁。   次子萧嘉瑜性子温吞,倒也从不让父母哥哥操心,就是那个小丫头,天生是个混世魔王,整天在坤和宫招猫逗狗,就连皇后养的那只叫旺财的鹦鹉都怕她,一见她来就扑腾着翅膀大喊:“快跑啊!”   因为小丫头太闹腾,萧铭修也不管他们年岁未到,大笔一挥就把他们一起丢去勤学馆,让太傅和先生们头疼去了。   萧铭修听说去上学的前一天,次子萧嘉瑜还在那念叨:“可算有人能治她了。”   三公主命好,皇帝和皇后自是宠爱她还来不及,太后也是心肝肉一样宠着,同胞的二哥只有被她揉捏的份,从小到大都没反抗成。   不过论说没人能治她,倒也是夸大了。最起码在太子哥哥面前,她就乖得不行,哪怕是想使坏,也要三番五次确认不会被哥哥发现,才会悄无声息动手。   虽然最后结局都是以失败告终,但三公主异常坚韧,大有不成功一次不罢休的劲头。   太子也由着她,每次都是训斥一顿,就不了了之了。   说起来,就连太子也很宠她就是了。   这种情况下,二殿下还没长歪,越发聪明懂事,倒是十分难得了。   萧铭修还怕他心里不痛快,经常在三公主闹了事之后叫他谈心。   萧嘉瑜小小一个人,坐在那特别像样子,面对父皇和母后的问话,他只能无奈道:“谁叫她是我妹妹,还能怎么办呢。”   那小嗓音,又软又轻:“让一让她就是了,再说玥儿有时候也挺好。”   萧铭修和谢婉凝都没想过,这个二儿子却是个万事不烦心的性子,他看起来最是和气,平日里做什么都温温吞吞,话不多,却什么都懂。   他只是不想说而已。   谢婉凝听了他的话,便把他抱在怀里:“你要记得,父皇和母后很爱你。”   萧嘉瑜抬头亲了一下谢婉凝的脸颊:“儿子一直都知道的,父皇和母后没有忽视过我,现在不就特地跟我谈心呢吗?”   他这话,却把父母两个说愣。   晚间萧铭修跟她感叹:“咱们家这几个,都是人精。”   谢婉凝笑道:“人精还不好。”   人精到底好不好,也是要分情况的。   就比如萧铭修决定南巡,下了圣旨道只打算带皇后和太子去的时候,三公主就不干了,在宫里头闹了好些天,还是太子出面把她给摆平的。   谢婉凝很是好奇,问他:“你是怎么安抚你妹妹的?”   萧嘉瑞今年快十一岁了,个子窜得很高,已经到了谢婉凝肩膀那里,瞧着已经很懂事了。她现在早就不把儿子当小孩子看待,许多事情都会跟他商量。   听了母亲的问话,萧嘉瑞抿了抿跟她很相像的嘴唇,只笑:“母后不用操心,玥儿只是年纪小不懂事罢了。”   谢婉凝问不出来,只好作罢。   等一家人启程时,春日已经走了大半,转眼就到了炎炎夏日。   现在大楚的楼船,已经是第八代革新版了,一路顺着运河南下,人住在里面不颠簸也憋闷,宽敞又舒服。   萧铭修这次带萧嘉瑞出来,就是为了让他见见民间到底是什么样子。   盛京不过那点大,住的不是阁老重臣就是六部堂官,便是有寻常百姓,却不会叫最疾苦的一面显露出来。   只有亲自看上一看,才知道自己家国到底如何。   运河沿途,一派繁荣景象。   如今大楚皇家的商船,早就在运河上通行往来,承担着南北货物的运输。商贾们只要去海运衙门里买船舱和船票,就能以比陆运更低廉的价格运送货物,安全快捷且便宜。   因为如此,沿途大港都是繁华热闹,好一派盛世景象。   庞大的货物往来也让国库日渐丰盈,渐渐摆脱了单靠税收和盐铁管制的曾经。也正是因为货运便利,南北货物来往通畅,百姓们也能用到更多的新鲜物件,尝到许多从来都没尝过的瓜果鱼虾,让百姓的生活也丰富多彩起来。   他们此番南巡,先派了御舟在前,一家人则换了后面的辅船,沿途停靠补给时也会下船游览,倒是有些难得的惬意。   这一日到了乌苏港,一家三口又换了便装,佯装成外地来的商贾下了船。   乌苏是临浙的大港,附近往来货物都要从乌苏港登船,这里也设有海运衙门,专管兴盛号和兴隆号的事。   这是两种不同的楼船,兴盛号船体更小一些,速度比兴隆号快许多,专门载人。而兴隆号则是纯粹的货船,这两种船萧嘉瑞都见过,每当有新船下水,萧铭修就会带着一家老小过去看,让他们瞧瞧楼船的气派。   这会儿正是上午时分,码头上一派忙碌景象,打着赤膊的苦力闷头往船上搬着货物,而海运衙门的记录官和商家自己的账房,也守在船边一件一件盘点。   再往里走,便能看到一条小商街,成群结队的苦力们下了夜工,正在小餐铺里用早膳。   他们吃的很简单,用的大多都是素面,满满一大碗只要一钱,是非常便宜的。   萧嘉瑞盯着他们就坐在脏兮兮的小棚子里吃饭,每个人身上的衣服都是补丁罗补丁,可脸上却都挂着笑,没人抱怨生活不易。   萧铭修一手牵着谢婉凝,一边跟萧嘉瑞道:“苦力一日倒三班,一般要干四个时辰,每个人搬货都要计数,一件记一钱,腿脚麻利的一日可以搬三四十件,一天能赚四十钱左右。”   四十钱能做什么?萧嘉瑞并不清楚乌苏的行情,但他知道在盛京随便一处市集,四十钱能买三斤糙米,差不多够一个三口之家两天口粮。   萧铭修见他低头在那算,就笑着说:“盛京不是大米和小麦的主产地,米面都要靠外省运送,是以价格要贵一些,四十钱在乌苏可以买四斤糙米。   萧嘉瑞若有所思点点头,他问:“若是家里面孩子多怎么办?”   萧铭修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瞧瞧他们,大多都是未及弱冠的青年,他们是家中年长的哥哥,出来作苦力不过是为了攒些聘礼,将来好能娶到媳妇,实际上家中都是有田地的,虽然不富足,但绝对饿不死。”   这事说出来残酷,可一国之大,总要有贫富贵贱。   这不是仅凭他一人之力就能改变,但让他们日子过得好一些,有些盼头,总归比没有强。   就像这乌苏港的年轻苦力们,他们出来做工,既省了家里的口粮,辛苦一年也能攒下不少私房,若是机灵一些能混个工头管事,那日子就能红火起来,总是有希望的。   萧嘉瑞一下子就被点透了,闻言崇拜地看着萧铭修,十分好奇地问:“父……爹爹怎么什么都知道?”   萧铭修被儿子这么一瞧,顿时浑身舒爽,却还是控制着嘴角不让自己显得过分开心。他点了点额头:“这些看似是小事,却也都是关乎民生的大事。你且要记得,你的眼睛不能只看着那些布政使司,这些才是你应当看到的真实。”   谢婉凝就听他在那忽悠儿子,萧铭修虽然对民生分外看中,却也不能对大楚大大小小的省府都了如指掌。乌苏这些事,都是他昨晚从折子上看来的,还跟她感叹:“做苦力不容易。”   不过这话她可不会说,只安静听他们父子俩感叹完了,才道:“还用不用早膳了?我饿得不行。”   于是父子两个顿时又紧张起来,忙陪着她去找当地有名的早点铺子用膳去了。   临下船之前,仪鸾卫特地给总结了一本乌苏招牌酒楼的食单,萧铭修和谢婉凝认真看过,决定今天一天就耗在吃上。   萧嘉瑞倒是听爹娘的,他们说去哪里就去哪里,就这么逛了一个早上,等到午膳时他们特地找了当地最出名的观味斋,准备用一回地道的临浙菜。   结果刚一走到门口,就看到里面人头攒动,还有几名百姓坐在门外的小板凳上,端着店家送出来的菊花茶慢条斯理吃着。   小二一见他们来了,忙上前道歉:“抱歉了贵客,大厅满座,得等翻台了。”   萧铭修微微皱起眉头,萧嘉瑞就问:“可还有雅间?”   小二打量一眼他们三人的穿着气度,瞧着就不像是穷苦人家出身,便往边上领了领,道:“雅间倒是还剩一间,但得点咱们店的招牌佛跳墙,可好?”   佛跳墙不是临浙这边的特色菜,不过他们既然敢说是招牌,用一顿倒也无不可。   萧铭修便道:“可。”   于是三个人就跟着小二上了三楼,走进一间颇有些雅致的隔间中。   观味斋的一层二层都是大厅,里面桌子挨桌子,生意很是红火。三楼的雅间就安静许多,也能瞧见运河景色,点一份佛跳墙倒也不算太亏。   等上菜的功夫,萧嘉瑞就说:“这店家好精明。”   可不是,刚才匆匆一瞥,那道佛跳墙就要十两银子,抵得上普通人家小半年收成了。   萧铭修就道:“待会儿得好好尝尝,是否真的物有所值。瑞儿你且要明白,凡事都要有个度,只要在能让大家都满意,事情就可以合理解决。”   萧嘉瑞正想说受教了,谢婉凝板着脸放下茶杯:“出来玩的,这些晚上再讲!”   萧铭修和萧嘉瑞顿时闭了嘴,就连边上的绫惜和沈雁來都忍不住,差点没笑出声来。   不得不说,这观味斋能有这么多百姓等着用餐,确实有些真功夫。   那一罐佛跳墙虽然价格昂贵,但是味道是实打实得好,里面有黄酒,谢婉凝只叫萧嘉瑞用了些鸭胗和鸽蛋,便不敢叫他多吃了。   萧嘉瑞品了品滋味,终于把话回给萧铭修:“父皇所言甚是,儿子明白了。”   等开开心心用完午膳,一家子也没午歇,父母两个就带着萧嘉瑞一起逛起了商街里的铺面,一样样给他讲那是什么,所价几何。   这么逛到晚上,用过晚膳之后下了楼来,谢婉凝就看到两架宽敞的马车等在门口。   她道:“这里回港口不远,走着赏景吧。”   萧铭修回首看她,握住她的手微微一笑:“上车吧,咱们看你大哥去。”   作者有话要说:  旺财:不是本鸟吹,这部戏本鸟戏份超多的。   看大哥去啦~么么哒! 第173章 番外四·二   晋江书院正好位于乌苏城外东平山上,因有晋江流淌而过,顾取名晋江书院。   天佑四年青山书院总长崔家落败,暂由副山长代职,天佑五年萧铭修一道圣旨,把晋江书院的山长宋诚调至青山书院。   这一道圣旨可谓一石激起千层浪,两个派系内部动荡连连,然而萧铭修已经握有实权,在朝堂上说一不二,就连派系里的几个堂官都不敢在萧铭修面前胡乱说话。   随着宋诚低调离开晋江,前往青山书院,这件事就这么淡然平息下来。   这个时候的书生们才意识到,便是他们再厉害,嘴里闹得再凶,也厉害不过陛下去。   许多事,只要陛下一道圣旨,都不叫事了。   此后书生们很是老实一段时候,晋江书院由副山长代了两年,直到天佑八年时,副山长告老还乡,萧铭修又一道圣旨,把皇后的兄长、谢家最有名的大才子谢良骥调往晋江书院,直接作了山长。   这个时候的谢良骥才未及而立,他也并不是晋江书院出身,对这里一点都不熟悉。   萧铭修作这个决定的时候,是问过谢良骥的。   谢良骥当时说:“书院已经自成一派,便是从中选一个作山长,也总有另一半人不服,是不是臣都无关系。”   “若陛下能给臣这个机会,臣一定不辱圣命,会竭尽所能带给陛下一个不一样的晋江书院。”自天佑四年入宫看望过一回谢婉凝,被萧铭修点透之后,回了谢家的谢良骥一下子就强硬起来。   他一边尽心教导二弟,另一边以陛下金口玉言让指手画脚的族老们都老实下来,就连他的父母也拧不过这个长子,只得赋闲在家生闷气。   为了能做好山长,他日日都去族学找老师探讨。这几年时间里,他自己写了许多本教导论著,以良言公子的笔名在晋江书院多次发表,潜移默化引导着晋江书院的师生们。   这些都是萧铭修未曾想到的。   等山长这一职定了下来,谢婉凝才知道哥哥作了多少努力,不由跟萧铭修感叹:“在我的印象里,哥哥一直都是温文尔雅的,他从来不生气,对谁都是客客气气的。我真的没想到……”   真的没想到,为了她,也为了整个谢家,谢良骥改变了自己,一力承担起所有的责任。   谢良骥在晋江书院的头一年或许艰难,后来他的笔名被师生们知道后,书院里的气氛一下子就转换过来,对他也越发恭敬。   一晃七年过去,他早就是人人称颂的谢山长了。   最近这一年,因着书院事多,谢良骥没能入宫去看她,反而她自己来了乌苏,亲自上晋江书院走这一趟。   马车一路飞驰,从乌苏城到东平山脚下不过小半个时辰,行至半山腰上,就得改成骑马。   索性一家三口都擅长骑术,跟着的宫人们也早就学会骑马,倒也难不倒他们。   大约傍晚时分,一家子就到了晋江书院门口,刚一走到门房处,就见门房一个守门的护卫出来问:“你们是何人?”   他这句话直接把谢婉凝问蒙了,想必晋江书院人人都知道谢良骥是皇后的兄长,是正儿八经的国舅爷,她要说自己是山长的妹妹,很容易被猜到身份。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旁边的萧铭修就道:“我是谢山长的族弟,途经乌苏,特地过来拜会。”   琅琊离乌苏并不算近,也没有便利快捷的兴盛号,骑马最快也要小半个月光景,因此谢良骥带着妻儿一起搬来乌苏七八年,谢家也没多少人过来看过。   是以那护卫瞧了萧铭修半天,又看了看谢婉凝和萧嘉瑞,再看他们身后还带着好几个仆人,确实不像是一伙骗子。   他便点了点头,回屋嘱咐一句,亲自进山找人去了。   萧铭修这次带着谢婉凝来,一没跟谢良骥说,二也是想给谢婉凝一个惊喜,所以除了他自己和仪鸾卫,谁都不知道。   谢良骥这会儿正在跟妻子说话,闻言也愣住了:“我哪个族弟?”   护卫跟他面面相觑,也答不上来,他忘记问了。   谢良骥叹了口气,叮嘱妻子把院中的客房收拾出来,起身道:“我同你去瞧瞧吧,说不定真是族弟。”   等到谢良骥目瞪口呆站在山门口时,是惊讶地说不上话来。   谢婉凝许多未曾见他,如今一见依旧还是旧日那般俊朗,岁月仿佛忽略了他,让他看上去完全不像三十几许的人。   见谢良骥惊呆了,萧铭修捏了捏萧嘉瑞的手,萧嘉瑞张口就叫:“舅……堂叔,侄儿跟着爹娘来看望您了。”   谢良骥把目光转到他身上,更呆滞了。   索性他还算稳重,也不过片刻功夫就回过神来,平生头一次结巴道:“弟弟、弟妹,里边、里边请。”   萧铭修笑着点了点头,牵着妻儿的手跟着大舅哥往山里面走。   这会儿金乌早就落了山,书院里分外安静,学生们大多都在自己的学舍里读书,没人出来走动。幽幽灯笼照亮了鹅卵石小路,在一片白墙灰瓦间,绿油油的松柏青葱挺拔,显露出几分古朴儒雅。   等到路上没了旁人,谢良骥才大大松了口气:“陛下、娘娘、殿下,怎么突然到访。”   因为谢婉凝当了皇后,他的平忠伯被升至平忠公,虽依旧还是流伯,但意义却全然不同。   尤其在萧嘉瑞被立为太子之后,他这个唯一被皇后惦记的谢家人更是招人眼热。索性他跟妻子一直都在书院里,免了闲杂人等上门,也还算清静。   萧铭修捏了捏谢婉凝的手,让她跟兄长多说几句话。   谢婉凝刚才还是红了眼,不过这会儿已经缓过来,便道:“陛下南巡,今日刚好到达乌苏,想着哥哥在这,特地带我来瞧瞧你的。”   谢良骥一听,顿时感激涕零,半天才说:“多谢陛下。”   萧铭修道:“都是一家人,何须说见外话。婉凝自来也惦记你,怕你在书院过得不好,见了面还不好意思问,正好路过乌苏,朕就带她来瞧瞧你。”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她看一眼就能安心了,来这一趟倒也值得。   谢婉凝道:“书院这里确实清幽安静,是个读书的好地方。”   书院最重要的就是读书,一个书生安不下心也读不好书,将来又何谈治国安民?是以谢良骥来了之后对学生们要求更是严格,但赏罚分明,成绩好的就会被贴大字报表扬,这样一来,学生们都想脸上有光,读书便越发专心。   一路绕过学堂和学舍,又看了一眼黑漆漆的书馆,才来到先生们的住处。   因着谢良骥是山长,他们一家有个单独的院落,也有两三间客房空置,这会儿倒是能派上用场。   谢良骥的妻子也是琅琊书香门第出身,谢婉凝没有见过,这会儿笑着迎了出来,显然被这一家三口的样貌镇住,好半天才问谢良骥:“真是你族弟?瞧着比你英俊太多了。”   谢良骥的脸立即就红了,拽了拽她的衣袖:“好了,你也别忙,把家里的屋舍都指给沈大……这位管家,咱们一家子去堂屋说会儿话。”   一见是帝后一家三口,身后还跟着沈雁來和绫惜,谢良骥便明白屋舍绝对不用他们自家收拾,只简单安排一二便领着人进了堂屋。   刚一进去,谢良骥便拉着妻子跪了下去,直接行了大礼。   “臣叩见陛下、皇后娘娘、太子殿下。”   谢良骥的妻子都蒙了,完全不知道作何应对,便是丈夫一个劲儿拽她衣袖,她也没什么反应,最后还顶他一句:“别扯。”   谢婉凝“噗”地笑出声来,亲自上前搀扶起初次见面的嫂嫂,身边的萧嘉瑞很自觉便去搀起谢良骥,还跟他说:“大舅无需多礼。”   等到一大家子都坐下,春雨便捧着茶盘进来,挨个上茶。   谢良骥的妻子这才回过神来,好奇地打量谢婉凝,也不怕生,直接道:“娘娘瞧着跟夫君长得真像,不过比夫君好看多了。”   她是个直爽性子,从来也不扭捏,谢婉凝一下子就喜欢上她来,笑道:“嫂嫂进门时我已经入宫了,这些年也没瞧见过,下次哥哥若是忙不开,嫂嫂可以坐船直去盛京,入宫跟我说说话。”   一次面生,两次不就面熟了?   谢良骥妻子便道:“好,明年我一准去,还没去过盛京呢!”   谢婉凝就又笑了。   这个时辰已经有些晚了,谢婉凝原本还想瞧瞧外甥和外甥女,这会儿也只能先歇下,打算明日再见。   按理说谢良骥应该空出主卧给他们住,不过萧铭修嫌麻烦,便只让收拾客房。   等到回了卧房,萧铭修就笑到:“高兴了吧?”   刚才一家人说了好半天话,谢婉凝见哥哥在晋江书院过得这么好,心里一块大石落了地,整个人都轻松起来。   两个人洗漱之后就打算歇下,这时绫惜敲门而入,小声禀报:“陛下、娘娘,国公爷在庭院里赏月。”   说是赏月,其实是激动得睡不着觉罢了。   谢婉凝有些意动,萧铭修命人取来薄披风,推了推她:“去吧,去跟你哥哥说说话。”   谢婉凝回头看他,见他正冲自己笑,不由也扬起唇角:“好,我去去就来。”   等到了庭中,果然见谢良骥捧着杯茶,坐在石凳上看天。   谢婉凝行至身边,春雨便赶紧放上软点和茶盘,福了福才退开。   庭中便只剩下兄妹二人。   谢良骥回首望她,见她依旧如少女时那般明艳,甚至比以前气色还要好,心里多少有些感叹。宫中的生活并没有消磨她的棱角,反而让她多了一股坚韧的气质,十几年过去,她的目光清澈如昔,宛如少女一般。   谢良骥感叹道:“陛下对你,是真的好。”   谢婉凝笑笑,脸颊泛起红润:“原我不愿意信他,可他实在太好了,让我不由自主就信了。没想到十几年过去,他也一如既往,从来不曾变过。”   不,萧铭修或许早就变了,他在朝堂上越发强势,气势也越来越威仪,可能只有对着最心爱的女人时,他才如年轻时那般,总留着独一份的温柔体贴。   所以谢婉凝眼里的他,从来没有变过。   谢婉凝顿了顿,问:“哥哥可是喜欢这里?”   她看得出来,谢良骥很享受在晋江书院的生活,他真心喜爱这个地方,喜欢作一个教书先生。   谢良骥认真点点头:“来了这我才发现,便是空有一肚子墨水,整日里孤芳自赏、固步自封,嘴里说着是家传绝学,却不愿出来示人,不过是自欺欺人的借口而已。”   谢婉凝吃了口热茶,安静听他讲。   谢良骥抬头望向天上的明月,淡淡笑了:“来晋江书院的那一刻起,当我听到学生们朗朗读书声,那种发自内心的感动一下子涌上心头。”   他感叹道:“真好,能来这里教书育人、传道授业,此生不负。”   谢婉凝举起茶杯,同他碰了碰:“敬先生。”   谢良骥回望她,举杯相碰:“敬先生。”   作者有话要说:  大哥的结局也在这了,当校长最适合他!   旺财:我只是吹了牛,为何你们如此认真,就不能让我当个美男鸟吗? 第174章 番外五(全文完)   从晋江书院回到乌苏,已经是次日的事了。   那一夜详谈,彻底打开了兄妹俩的心结,也让谢婉凝的心情更好,之后的行程里每日都开开心心的。就连萧嘉瑞因为贪食小吃不好好用膳,她都没怎么生气。   一路从临浙途径广济、江闽最终抵达潮河港,一家三口特地在潮河港停留半月,就为看新设立的十三行。   等从潮河返程,才是一家接见各地官员、勋贵和乡绅的时候,因此返程比来时要漫长许多,直到初秋时节才行至顺天,盛京遥遥在望。   临到港的前一天晚上,萧铭修特地陪着谢婉凝赏月吃酒。出来玩一趟,确实十分舒心,两个人此刻心情都是极好,他们边聊边吃酒,不一会儿就有些醉了。   萧铭修并不耐吃酒,醉得比谢婉凝还快一些,一小杯葡萄酒下肚,他就红着脸凑到谢婉凝身边,叫着说要亲她了。   谢婉凝脸上一红,索性宫人都已下去休息,露台上也无旁人。   听着海浪奔涌声,谢婉凝只觉得心里一片静谧,她扭头看着萧铭修深邃的目光,不由自主同他吻到了一起。   那一日的夜晚,癫狂到不可思议。   明明已经是老夫老妻,孩子都长大了,他们还如少年时一般热烈激昂,仿佛有些深埋的热情重新被点燃一般,叫人沉醉其中。   等到次日醒来,两个人抱在一起,都有些记不清昨日做过什么,可那种水乳交融之后的柔情却刻在心中,久久难以忘怀。   他们原本以为这只不过是旅途中的一个小插曲,过不了多久就会被忘却。   然而一月之后,魏固请平安脉时,又愣在那好半天都没回神。   谢婉凝还有些稀奇,她身体康健,并不觉有何不妥,怎么魏固那眼神跟见了鬼差不离?   然而还不等她询问,谢兰就有些急了:“魏医正,娘娘可是如何?”   魏固微微摇了摇头,对谢婉凝行礼道:“还请娘娘息怒,臣可再听一次?”   谢婉凝不明所以,却还是伸出手,让他细细诊脉。   约莫一刻过去,魏固才起身退后,跪下来直接道:“恭喜娘娘,贺喜娘娘,娘娘有喜了。”   这一回,换谢婉凝愣在那了。   自从生下龙凤胎后,萧铭修道宫里孩子够多,怎么都不肯叫她再生。怀龙凤胎时也是着实辛苦,谢婉凝便也顺了他的意,平日里两人都很注意。   倒是没曾想,居然还是有了。   谢婉凝这才想起来:“怪不得上月月事很少,只半日就没了,原来只是见红。”   那时候魏固也过来给她诊脉,但滑脉不明显,结合她刚坐船回到京中,便只说旅途劳累,旁的没有大碍。   谢婉凝有问:“可是有两个月了?”   这么一算,按着上月挂红的时间,刚好是两个月。   也就是说,就是他们“酒后乱性”的那一回怀上的。   思及此,谢婉凝脸上一红,端起茶杯遮掩过去,才道:“这一胎可还好?”   魏固道:“娘娘大可放心,这一次娘娘身体康健,小殿下也很安稳,应当会比上次顺利。”   谢婉凝就才笑了:“好,这一回也辛苦你了,赏。”   等魏固走了,谢兰却又操心起来:“如今可不比以往,怎么也得当心,不行,我现在就去找芳蕊,得重新布置寝殿。”   谢婉凝看着她匆匆而去的身影,低头摸了摸肚子:“小家伙,你倒是来得迟。”   可不,如今已是天佑十五年,她也是三十有二,长子都十一岁了,这一个才姗姗来迟。   等晚间萧铭修回来,谢婉凝同他安安稳稳用了一顿晚膳,膳后惯例消食时,才把这个喜讯柔声讲给他听。   可她刚讲完,从未跟皇后发过脾气的陛下却有些动怒,当即就道:“你多大人了,还不懂保养自己,简直是胡闹。”   谢婉凝看他气得铁青的脸,不由有些好笑:“不就是散个步,又不妨碍什么。”   萧铭修就要送她回去坐着,嘴里念叨:“如今这般年岁,怎么能比年轻时候,都怪朕不小心,怎么就有了呢。”   谢婉凝不听他的,却问:“怎么,嫌弃臣妾老了?”   这一听就是逗他呢,可这会儿萧铭修是又喜又怕,一面欢喜两人又有了骨肉,一面怕这个年纪怀胎吃不消,怕她出差错,心里头忐忑不已。   还被谢婉凝这么讲一句,顿时就蔫了,委屈道:“我这不是关心你。”   谢婉凝“噗”地笑出声来,伸手搂住他的脖颈:“我知道的,刚才看你着急才逗你,别急,这次一定好好的。”   萧铭修被她这么一哄,顿时就被顺了毛,老老实实站在那不动了。   “都是朕的错。”若不是吃了酒没个轻重,怎么也不会叫她再度有孕。   谢婉凝拍了拍他的脸,问:“且说高不高兴?”   萧铭修想了一会儿,复又扬起唇角,低头在她唇上轻轻一吻:“高兴。”   这个孩子仿佛天生就很乖巧,一直也没怎么闹腾,谢婉凝初期不过嗜睡了些,等开始显怀后又好起来。   可能因为已经生过两个孩子,她怀这一胎显得分外轻松,也不怎么挑嘴和贪食,跟平日里一样用膳,所以肚子也并不显得特别吓人。   看起来比生太子的时候还要小一些。   若不是魏固和李昔年再三保证大人孩子都康健,恐怕陛下就又要急得掉头发了。   就连太后都啧啧称奇,笑道:“这孩子也是懂事,知道不折腾母亲,就这么乖乖的小猫儿一样,忒是可爱。”   又小又乖巧,可不是跟个猫儿一样。   因为母亲怀孕,就连顽皮的三公主都老实不少,每日下了学就过来看望母后,跟她的“弟弟”说些大人听不懂的怪话。   谢婉凝还很好奇,问她:“你怎么知道是弟弟?”   三公主还什么都没说,二皇子就一脸无奈道:“是弟弟就能跟着她胡闹了。”   谢婉凝听得哭笑不得。   不过谢婉凝叶发现,最近三公主确实表现得懂事不少。大概知道自己要做姐姐,再被太傅这么数落下去不好看,倒也勉强发愤图强几天,后来实在坚持不下去才做罢。   谢婉凝又问她:“你怎么不找哥哥帮你作课业?”   三公主可是有些土匪头子的架势,回答母亲:“那怎么行,一人做事一人当,我可以不会,但不能骗人。”   见谢婉凝好笑地看着自己,她又小声说:“二哥哥特别认真的,要是让他帮我作课业,定要写好几个时辰,还是算了。”   说她是个小疯丫头,却也知道心疼哥哥,谢婉凝闻言就把她抱到身边,亲了亲她绯红的小脸。   三公主脸上一红,当即就说:“怎么动手动脚的。”   谢婉凝点了点她:“你这些词都哪里学来的?好的不学,这个倒是学得顺溜。”   听到母亲问这个,三公主一下子就噎住了,可她除了搞事的时候栽赃二哥,平时真不会撒谎。坐在那憋了好半天,最后实在不知道如何回答,于是趁谢婉凝一个不留神,跳下贵妃榻就跑走了,身手还挺矫健。   谢婉凝笑着摇了摇头,摸了摸肚子:“你可得乖一些,不能学你三姐姐。”   肚子里的小宝宝也不知道听到没有,他依旧一动不动,倒是个很好说话的乖宝宝。   谢婉凝生这一胎的时候差不多是夏日的尾巴,天气有些炎热,萧铭修特地让宫人重新布置听涛水榭的产房,就为了让她住得舒服一些。   不过这小家伙可能是真的懒,迟了五六天才隐约有些要出来的意思。   这会儿山脚下恰好刚落一场秋雨,天气由热转凉,便是在产房里坐月子也不觉得闷,倒是奇迹般得舒适起来。   谢婉凝用过午膳时便开始胎动,大概用晚膳后就有临产的征兆。等沐浴更衣后进了产房,太后和太子便陪着萧铭修在外面等,太后就道:“这个小的最贴心,婉凝一点苦都没吃。”   萧嘉瑞淡定坐在那,除了端着茶杯的手有点抖,看起来比他父皇还要稳重。   萧铭修则一如既往在偏殿里溜达来溜达去,明明已经入了秋,天气也凉爽下来,他反而出了一头汗,看起来似乎比房门里安静的皇后娘娘还要烦躁。   “父皇,坐下来擦擦汗吧。”萧嘉瑞看不下去,劝道。   太后冲他摆摆手,道:“让他转,不转更难受了。”   萧嘉瑞便闭上嘴,无奈地叹了口气。   仿佛没过多久,似乎只一刻的工夫,里面突然传来谢婉凝的嘶喊声,萧铭修面色苍白冲到门边,贴在那仔细听里面的动静。   这会儿就连太后和萧嘉瑞也坐不住了,纷纷起身围了过去。   产房里,谢婉凝正在那喘气。刚才稳婆叫她用力,她大叫一声,一下子就生了出来,现在都没回过神。   比起前三个大的,这个小家伙从怀到生都特省事,谢婉凝现在还有些力气,躺在那缓神。   在稳婆叠声道喜声中,谢婉凝眼前一闪,萧铭修就冲了进来,照例先趴到她床边。   “婉凝,辛苦你了,可好?”   谢婉凝伸手摸了摸他脸上的汗,笑道:“好,抱了孩子给我看。”   已经抱过三个小宝贝了,萧铭修也还算熟练,他上前去接过襁褓,凑过来给谢婉凝瞧。   这个迟来的孩子是个小皇子,他身上红彤彤的,正安心窝在襁褓里熟睡。   刚才稳婆拍哭他那一声仿佛是在梦中,不过喊了两嗓子就安静下来,乖巧得让人心疼。   等到产房里收拾利索,二皇子和三公主也来了,太子领着他们围在床边看三弟,告诉他们要爱护弟弟。   萧铭修搂着谢婉凝,喂她用红枣小米粥:“真好。”   谢婉凝笑了笑,微微闭上眼睛:“真好。”   平生不会相思,才害相思,便会相思。   他们从陌生到熟悉,从相知到相爱,一路走过风风雨雨,却始终白首不相离。   会了相思,知了悲欢。   一生幸福圆满。   最好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