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戚之女》 作者:五叶昙   文案:   明珞前世被太后姑母嫁给了手握重兵的六皇叔肃王,   肃王登基之日,也是她命殒之时。   重生回到十五岁,她尚待字闺中,   这一世,她再不做他人博弈的棋子。   肃王:你不想嫁也得嫁!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重生 甜文 爽文   主角:明珞 ┃ 配角:赵铖,赵晅,景灏 ┃ 其它: 第1章 明珞   “姑娘,您就用这支太后娘娘上次在宫里赐您的白玉簪子吧,这支簪子玉色水灵通透,最衬您的肤色,今儿个去宫里,定能让肃王殿下一眼就能看到您。”   明珞正呆呆的看着镜中的自己,原本心神全不在身后的丫鬟身上,更没听进去她说些什么,可是肃王殿下四个字突然钻出来,她却是一激灵,从呆怔中醒了过来。   那丫鬟却还没说完,她说到此处有些得意的笑了笑,看着镜中自家姑娘如雪玉般的颜色道,“哎,其实吧,姑娘您生得这般容色,哪怕您就是脂粉不施,什么也不戴,肃王殿下也定是一眼就能看到姑娘您,再看不见他人的。”   这话她是半点不带吹捧的,她家姑娘生得绝色,那相貌就是日日见惯的她有时候帮她梳妆还能看呆了去-姑娘不过才将将十五岁,京城喜欢她家姑娘的公子已经不知凡几,虽听说肃王冷情肃穆,但爱美者人皆有之,她就不信在太后娘娘有意赐婚的情况下,那肃王对这样的自家姑娘就能一点儿也不动心。   只是她说完这话却发现镜中自家姑娘的眼神有些不对,忙将目光从镜子里调到明珞脸上,这才察觉到自家姑娘的面色竟苍白得跟白纸似的。   当然原本明珞皮肤也白,但却是那种如同白玉般晶莹剔透的白,隐隐约约中还透着些温润的粉色,盈盈欲透,娇嫩欲滴,可不像现在这般大病了一场似的苍白。   丫鬟顿住了话,有些惊疑不定道:“姑娘,您,您这是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旋即想到了什么,就有些变色道,“哎,姑娘,您,您不会是病了吧,这可如何是好,今儿个可是要进宫的,太后娘娘特意安排了姑娘”   太后昨日递了话到府中,道是今日午后肃王会进宫和陛下还有太后娘娘商议有关北鹘和谈之事,太后特地吩咐了,让明珞午后入宫,为的也就是让明珞在肃王面前露一露面。   “我无事,可能是有些受凉了。绿荇,你去厨房端碗姜汁红糖糖水过来,我饮了,应该就无事了。”明珞打断她的话,一边出声吩咐,一边就伸手接过她手中的簪子,紧紧的握在手中,那簪子上的白玉花瓣紧紧刻进她手心,传来一阵刺痛,她才慢慢清醒了些。   名唤绿荇的丫鬟听言不疑有它,又看了看明珞的面色,心中担心-也不知是担心明珞是真病了多些,还是担心明珞今日去不了宫中多些,忙应了声“是”就退下匆匆去厨房拿姜汁红糖糖水了。   明珞打发了绿荇,这才手撑着梳妆台慢慢起身,再行到了床边,无力的躺了下去-她刚刚还在毒酒发作的剧痛中昏死过去,可一眨眼醒过来却变成了现如今这般-重回到了她十五岁的这一日,可她口中似乎还残留着毒酒的苦辣之味,腹中那钻心蚀骨的剧痛也隐约还在,全身更是无力-她只觉得头疼欲裂,十分混乱,此时也只能躺下先缓解身体的不适,才能勉强集中精神去梳理现在的情形。   进宫,肃王,白玉簪子这一日哪怕隔世,明珞仍是记得的。   因为就是今日,她被太后姑母特意召到了宫中,见到了肃王赵铖,并且如家族和姑母所愿的被他“一见钟情”,然后不久后姑母就下了懿旨,将她赐婚予肃王为肃王妃。   也是她那记忆中一世所有悲剧的开始。   她想,难道是自己心结太深,被毒死后心有不甘,又回到了初初还尚未遇见肃王的这一日吗?   她慢慢伸出右手,那支宫中御赐的上等白玉梅花簪子犹攥在手心,她握紧,慢慢往左手手腕上划去,一道尖锐的疼痛传来,雪白的手腕上便立时出现了一道血痕,然后一滴血珠滚下来-这真实的火辣辣的疼痛感觉才让她确认,自己真是回到了这一日。   她十五岁的这一年,这一日,此时她还尚未入宫,尚未见到肃王赵铖,被他“一见钟情”。   “姑娘,姜汁红糖来了啊,姑娘,您的手,这,这是怎么了?”   绿荇端着姜汁红糖入了房间,先没看到明珞,及至目光转了一圈,才发现她躺在床上,刚想招呼了明珞起身用姜汤,就发现了明珞手上的伤痕。   明珞看了一眼自己手上的血痕,随意的笑了笑,轻声道:“不过是刚刚不小心划了下,不碍事的,你拿了上回姑母赐的白玉生肌膏过来给我抹上一抹,很快就好了。”   绿荇忙应下了,将姜汤放到桌上,急慌慌地又去转身去取那白玉生肌膏-姑娘家的肌肤就是另一张脸面,必不能留疤痕的,更何况她们姑娘是要嫁去肃王府为肃王妃的,更不得轻忽-就算不是嫁给肃王,太后和老夫人那般宠爱姑娘,也定会给姑娘寻个人中龙凤的。   绿荇去了,明珞就自己爬起了身,从桌上端了姜汁红糖,慢慢饮了下去,一来她需要这熟悉的甜腻辛辣的口感去刺激自己,确认现在情况的真实性,二来,她记得,今日这后面可还有不少的事情,她总得有体力才能好好去梳理清楚。   一个时辰后。   先时明珞让绿荇给自己上了白玉生肌膏之后就打发了她,睡了一个时辰,再起身时,身体状况就明显好了很多,此时对自己身处的环境,对自己现在还只有十五岁,尚是待字闺中的感觉也真实了许多。   实际她醒过来之后,再回想过去那些成为肃王妃后反复煎熬的日子,最后肃王登基为帝,自己却被肃王的姨母凌太妃一杯毒酒送上西天的一生反而更跟做梦似的,只不过那些事情历历在目,痛也是痛彻心扉,绝望也是入骨入髓,毒酒的滋味尚在咽喉,否则,她还真当自己只是做了一个长长的噩梦。   绿荇服侍着她起身,一边接过小丫鬟手中递过来的热热的手巾给明珞净面,一边就絮絮叨叨的说着话。   她道:“姑娘,您身体不适,老夫人那边已经打发了好几拨人过来看您,大夫也来过了-只是不好打扰姑娘歇息,就还在老夫人那边说话,老夫人还传话说,若是姑娘您醒来还是不舒服,今儿个就派人跟宫里说,先不去宫里了。太后娘娘若是想您想得紧,等过两日您身体好了,定会再接您去宫里住上一段时间的。”   说到这里她抿嘴偷偷地笑了笑,低声道,“虽然这样姑娘今日就见不到肃王殿下了,但肃王殿下这次回京平定了反贼叛乱,京中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处理,奴婢听说殿下短时间内应该都不会离开京城去藩地的,这样姑娘住到宫中,说不定反而可以常常见到殿下呢。”   明珞的脸色数变。   她原本的确是打算借病先避上一两日,待她身体状态完全恢复,也将所有事情好好捋清楚想好后面该如何行事之后再去宫中的-入宫这事她知道是不可避免,总要面对的,可是绿荇这话却是提醒了她,姑母一向疼她,若是她病了,定会派御医过来,再等她稍微好些,就会接她入宫去小住上一段时间的。   此时肃王每日上朝之后,都会在宫中盘留一段时间,或与大臣商议政务,或去亲自察看皇帝表哥的功课武艺,太后既然有心将自己嫁给肃王,又怎会不创造各种机会让她和肃王相处?   一个要嫁,一个想娶,自己不过就是那中间无生命的棋子或木偶,由不得半点挪位的-当然,若是自己心甘情愿,或是能令得肃王对自己倾心专宠,那就更美了-明珞此时心里只觉得阵阵悲恨厌恶,想法不免偏激,其实若是不涉及帝位,不涉及那些朝堂斗争,太后和明老夫人对她都是真心疼爱的。   她吸了口气,笑了一下,道:“不碍事的,先前歇了一下已经好多了,好端端的称病也是对姑母不敬,没的让外人说闲话。你派人去跟祖母那边说上一声,道是我已经好多了,一会儿就过去给她老人家请安,陪她老人家用过午膳后就去宫里。”   绿荇忙高高兴兴的应下,转头利落的吩咐了守在门口的小丫鬟去明老夫人的荣寿堂传话,然后回身就给明珞梳妆打扮得更起劲了。   明珞看她这样子,心头先还有些冷笑随即却是有一股悲凉涌上心来。   先帝英年早逝,皇帝表哥登基时年仅七岁,朝政一直由太后姑母和辅政大臣车禄把持,表哥今年已十五,论理该是亲政的年龄了,结果这亲政刚提上议程,北边的边境就出了问题,北鹘连破边境北定三州,直逼京城,车禄命大将周昌率大军赴北定增援,但不想战争持续了三个月之后,周昌却暗中和北鹘达成了协议,转身就联同北定王反了朝廷,率军直扑京城,最后是远在西宁的肃王出兵先稳住了北边边境,然后又回京平定了叛乱,诛杀了北定王和周昌,以及将幕后主使辅政大臣车禄下了大狱。   当初被围城时有多惊惶,肃王率军平乱之后城中百姓就对其有多感恩敬仰-明珞身边的人日日都在她面前赞着肃王英勇神武,彼时明珞不过是一个将将踏入十五岁的少女,如何不会对他芳心暗许,对姑母和家族的安排心喜期待? 第2章 身世   “换一件吧 - 我记得二姐喜欢红色,我就不要穿红色了,免得冲撞了她。”明珞转头看到绿荇拿了一件樱红色的百褶裙要给自己换上,眼睛就觉得像是被什么刺痛了般,毫不犹豫道。   这颜色,的确是肃王喜欢的,她都不知道自己姑母是从哪里知道了肃王的这个癖好 - 他每次看到她穿红色,眼神都阴鸷得像是要把人的神魂都吞噬掉,很久之后她才知道,原来他的心上人就是最爱红色 - 倒是跟她那二堂姐明琇一样。   绿荇犹豫,若是以往,她定会依了明珞,重新挑上一件衣裳,可是今天日子比较特别,而这件百褶裙是姑娘十五岁生辰时老夫人特意命人给自家姑娘做的,颜色特别衬姑娘的肤色 - 这衣裳且不说一般人撑不起来,就是撑起来了也会让人目光多数停留在衣裳上,唯有她们家姑娘,穿上之后只让人觉得容色逼人,娇艳不可方物 - 这衣裳,这个时候不穿还要留到什么时候穿呢?   明珞看绿荇拎着裙子踌躇不定,就道:“我记得我不是还有一条浅碧色的柳纱裙吗?就那条吧 - 宫里众人的衣裳都华丽,不是红就是紫,穿这样鲜艳的颜色反而不出挑。”   绿荇听了虽还有些犹豫,但明珞在穿衣打扮上面向来都很有眼光,她既然都已经直接吩咐了,她也只能将信将疑的依着明珞的话去了柜中将那件浅碧色的衣裳寻了出来给明珞换上。   荣寿堂。   明珞梳洗装扮妥当去到荣寿堂给祖母明老夫人请安之时,大伯母周氏,二堂姐明琇还有四堂妹明瑗也都在房中陪老夫人说话。   明家是当朝太后明太后的娘家,明老太爷便是以太后父亲的身份得以受封为承恩公的。   不过明家人口在大家族中算是简单,明老太爷和明老夫人只有两子一女,皆是嫡出,女儿便是当今太后娘娘,而长子明伯量则是户部尚书,也就是是明珞的大伯父,明大伯娶妻周氏,生了两子两女,此时明老夫人左手边坐的就是周氏所出的小女儿,明家的二姑娘明琇,而周氏下手处坐着的则是明大伯一个姨娘所出的庶女,四姑娘明瑗。   明琇已经和太后所出的小皇帝庆安帝定下了婚事,下年年中就会完婚,也就是他们大魏朝未来的皇后,所以身份尊贵。   而明珞的父亲是明老夫人的次子,不过明珞从来没见过他,因为十五年前在和北鹘的战争中,明珞父亲战死沙场,而明珞的母亲容氏当时正在孕中,听到丈夫身亡的噩耗就早产生下了明珞,然后也跟着丈夫撒手去了。   简单来说,明家显赫,但明珞其实就是个无父无母的遗腹女。   不过她自出生起就被抱到了明老夫人房中,由明老夫人亲自养着,一直养到了十二岁才搬去了其他院子和姐妹们相邻住着,可以说,平日里明老夫人最疼爱的孙女就是明珞。也因着明珞无父无母,就是宫中的太后娘娘对她都格外疼宠些,隔三差五的就会接她到宫中小住上一段时间。   太后无女,只差拿她当女儿疼宠了,较之大房的几个女儿,都还要更显恩宠 - 据说太后因为跟明珞的父亲年龄接近,本身就和明珞父亲的感情比跟明大伯的要深厚,对明珞父亲的战死,也是格外悲痛。   且说众人看到明珞过来便停下了话头,转脸过来看她,大伯母周氏的眼神关心又亲切,而明琇看着她则是带着些居高临下的亲切和温和,唯有明瑗眼中闪过一丝失望。   明珞上前给明老夫人和周氏请安,刚行了礼明老夫人就唤了她到近前来,拉了她在自己右手边坐下,慈声道:“珞丫头,祖母听你屋里的人传话说你身体不适,现在可好些了?若不是先前你派了人传话过来,祖母都准备过去看看你了。”   明珞看着自己祖母疼爱的目光,心里颤了颤,垂下了眼睛,轻声道:“劳祖母担心了。是孙女早上没注意,吹了些风,受了些凉,现在喝了姜汤又睡了一觉已经好多了。”   明老夫人听言就皱了皱眉,伸手探了探明珞的额头,觉得算是正常,见明珞面色虽还有些苍白,但也还算好,这才放心下来,但抬头却又训了跟着明珞的大丫鬟绿荇几句,明珞忙道不关绿荇的事,是她自己不注意,明老夫人这才罢了。   不过明老夫人没再训绿荇,却是想到了什么,对明珞道:“珞姐儿,说起来自从冬叶嫁出去后,你身边就一直没个得用的大丫头,你现在大了,出门的时间也多了起来,身边更是要一个妥帖能干的大丫头才行,我看不若就将我身边的冬芙先拨给你用着吧。”   和前世一样。   冬芙是祖母身边极得用的人,行事沉稳,细致妥帖,非常能干,从明珞被赐婚为肃王妃,一直到成婚,再到最后被毒死,中间经历了大大小小无数的事,冬芙都陪着她,度过了很多难熬的日子,所以明珞极信任她。   但最后明珞也万万想不到冬芙却成了嵌进她骨头里的刀 - 她们感情深厚,无关太后娘娘和明家的时候,她就是她最得力的助手,但只要涉及太后娘娘和明家,她就是捅她最狠的刀子 - 最后冬芙还落泪跟她说对不起,然后自-尽在了她的面前。   她此时再听到冬芙这个名字,又痛又厌,可是她却知道自己拒绝不了祖母,还好,她这一世也不打算再嫁给肃王。   明珞便有些犹豫道:“祖母,冬芙是您身边得用的人,拨给了我,祖母岂不是少了人可使?”   明老夫人拍了拍明珞的手,道:“你这孩子,祖母知道你孝心,不过祖母身边却还不缺这一个两个丫头,说给了你,也就给了你,有她在你身边照顾着,祖母也能安心些,这才是最大的孝心了。”   这事也就这样定了下来,随后明老夫人便唤了冬芙上前见过明珞 - 明珞幼时就养在明老夫人身边,就算没有前世,对冬芙也是很熟悉的,此时不过是正式的行了主仆之礼 - 这晚冬芙便收拾了东西搬到了明珞的院子里。   冬芙事毕,明老夫人又看着明珞身上的衣裳皱了皱眉,道:“珞丫头,祖母不是派人给你传话,今日去宫里要穿得喜庆些的,你这身衣裳也太素了些。”说到这里,愈发得觉得明珞身边的人不得用。   明珞看了一眼老夫人左手边的明琇,再看一眼下面坐着的明瑗,一个大红,一个浅紫,配了相合的钗环首饰,都极明艳。   明珞低了头,低声道:“孙女听说今日宫中是要商谈和北鹘的和谈之事,孙女想到父亲,实在提不起心情穿喜庆的衣裳,祖母”   明老夫人听言面色就是一顿,随即眼中也涌出了些悲意 - 次子是和北鹘作战时战死的,如今已经十五年,这事她虽然从没忘过,但这种悲事,若非有人提起也绝不会特意去想起。   难怪孙女说身体不适,是因着这个缘故吗?她叹了口气,伸手怜爱的摸了摸明珞的头发,再不提衣裳的事 - 有的事情欲速则不达,也并非一件衣裳就能左右的事,明老夫人经得多,看得也淡些,不像女儿明太后那般做事直接又强势。   众人陪着明老夫人用过午膳后不久,宫中就已派了马车过来,接姐妹几人一起去宫中。   姐妹三人并非坐同一辆马车,明琇是未来皇后,身份尊贵,她带了她的大丫鬟坐了前面的马车,而明珞则是和堂妹明瑗一起坐了后面的一辆马车。   明琇是明家自幼就打算定给小皇帝为后的,所以她是由承恩公明老太爷亲自教导读书习字的,平时的功课和其他姐妹也并不一样,因此相较明琇,前世最初的时候明珞和比她小两个月的明瑗更为亲近。   上了马车,明瑗就关切地问候明珞道:“三姐,你身体好些了没?先时还真担心你今日去不了宫中。”   说到这里她想起什么,冲明珞眨了眨眼,抿嘴带了些亲昵的揶揄笑道,“不过今日肃王殿下会去宫中,我想三姐若不是真的非常不适,定还是会去的,不然可就太可惜了呢。”   明珞看着明瑗的笑容,脑中就闪过前世她和亲远嫁之时对自己说的那一番话。   因为即将和亲远嫁,明瑗显然已经再没什么顾忌,她一改往日温柔好姐妹的样子,对她冷冷道:“你来看我,是来看我的笑话吗?收起你那副假惺惺的样子吧。”   “你对肃王爷那样差,却偏偏还要占着肃王妃的位置,其实除了嫡出的一个身份和一张脸,你有什么强过我呢?就是你那张脸,也没能拢住肃王爷的心 - 姑母和祖母为什么那么偏着你,定要将你嫁给肃王,还要千方百计护着你,不让你去死。我知道我是庶出,不能直接嫁给他,但也并非全无可能,只要你死了,继妃就没那么多要求,我仍是可以嫁给他的。明明我比你有用的多,可我却被当成了一个弃子被逼着和亲远嫁。”   那时明珞才隐约猜到,自己数次遇险,怕也有这位妹妹的手笔。   既然你觉得你比我有用的多,你更适合做肃王妃,那就如了你的愿吧 - 不过我却不愿做你的跳板,让你踏着我的尸体上位。   明珞垂下眼掩住了自己真实的情绪,再抬眼时眼中已是一派平静,然后带了些冷淡和无甚兴趣的神情道:“四妹想见肃王殿下?可是今日姑母接我们过去不过就是因着过几日就是女儿节,我们两都是第一次过女儿节,所以这才特意召我们过去问问话 - 听说肃王殿下虽会去殿中,但他们谈的是公事,说完也就走了,我们在后殿,可见不着肃王殿下啊。”   大魏朝民风开放,女儿们满十五岁就可以过七七女儿节,即是参加女儿节的各色宫廷或民间的活动,赢些好名声和彩头,也方便日后择一门好亲事 - 京中那些才女美人的名声就多是女儿节传出来的。   明瑗看着明珞明显有些冷淡的表情就是一呆,这是什么状况?- 难道不,明瑗自认自己掩饰得很好,明珞根本不可能察觉她的心思,而且就算是察觉了什么,以明珞的性子,也不该是这样的反应。 第3章 做戏   明珞虽无父无母,但却是明老夫人和太后娇养着长大的。   明家因着太后娘娘的缘故,并不像其他勋贵人家那般重儿轻女,反而对女儿格外看重些,明家女又多生的妍丽,明珞更是格外出挑些,因此不单止是明老夫人和太后娘娘疼宠明珞,就是长房那边也从未亏待过明珞-明琇是要嫁入宫中为后的,将来多些权贵姻亲,对明琇总是个助力。   所以明家女儿在教养上明家也是费了很多心思的,不像其他人家只注重女红女德,管家理事,就是诗文史学她们也都是学过的,只不过每个女儿打算不同,教得重点也不同。但首要的,自然是要将明家摆在第一位,明家才是永远支持她们的基石,然后姐妹们也要同心一心,讲的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也十分注重她们的感情培养。   所以明珞并没有因为自己的身世性格就被养成悲悲戚戚敏感心思重什么的,相反,她虽聪慧,但却被养得娇憨大方又重情,平日里行事更不会遮遮掩掩,和姐妹们去行什么小心思的-大概也正是因为她无母,除了明家想要教的,也没人在她耳边嘀咕别的,心思便也少些。   所以习惯使然,明瑗并不疑她,只是奇怪,明明之前谈起肃王,明珞都是崇敬期待的样子,现在这样冷淡是为哪般?   明瑗心中沉吟,面上却是现出了几分忐忑和委屈的神情。   她道:“三姐姐我,三姐姐你这是怎么了?说什么妹妹我想见肃王殿下,三姐姐应当知道,家中和姑母的意思,三姐姐现在说这样的话,是故意让我难堪吗?”   明珞心中冷笑,她有些疲倦的摇了摇头,眼睛有些无神地盯着马车上的木雕花纹,低声道:“四妹妹,你听说了我们大魏要和北鹘和谈的事了吗?我听说,这和谈就是肃王爷一手促成的,肃王爷竟然还有让朝廷和北鹘和亲的意思。”   “四妹妹,你知道我父亲是怎么死的,我之前敬肃王殿下退了北鹘兵,杀了奸贼,可是现在却觉得,也不过如此而已-我,是没有办法接受和北鹘和亲的。”   做戏,她前世是不会,但现在看来其实也并非是多难的事。   明瑗莫名其妙的看了一眼明珞-这是个傻子吗?就因为朝廷要和北鹘和谈所以她怪上了肃王爷?   随即她的心又砰砰跳了起来,她昨日意外地在外书房偷听到父亲和兄长闲谈,隐约知道什么和谈其实根本就是太后姑母的意思,因着北鹘一战和周昌的叛乱,现如今西边和北边的兵马已尽在肃王之手,太后姑母不可能再往那边拨粮草拨兵马,壮大肃王的势力,就是再战赢,提升得也不过是肃王的威信而已。   可这事她可不会跟明珞说。   她按捺住心中莫名其妙的喜意,面上露出了些难过和同情的表情,然后伸手握住了明珞的手,柔声道:“原来是这样,三姐姐,是我浅薄了,你勿怪我-你是因为这个原因今早才身体不舒服的吗?”   明珞摇摇头,苦笑道:“这如何关你的事,其实我也未尝不知道,现下的情况,和谈可能才是对边境百姓最好的,可是理智归理智,我和北鹘有血海深仇,这一关在我心里却是无论如何也没办法越过去的。”   明瑗点头,道:“我懂,如果我是你,定也是一样的。”   说着就叹了口气,然后皱了皱眉,欲言又止道,“可是三姐姐,我,我观祖母和姑母的意思,可是有意要将你许配为肃王妃的三姐姐,其实那些都是国家大事,他们总有别的考量,你还是,唉”   明珞瞅了她一眼,勉强笑了一下,点头道:“嗯,我就是再不愿去陷在那些事当中-所以我也知道姑母她们是有些意思让明家女儿和肃王结亲,不过只要是我们明家的女儿即可,却不一定是我,四妹妹”   明瑗的心又是扑腾一跳,眼中划过一丝喜意,但很快就又黯淡下来,她低下头,喃喃道:“三姐姐,我们明家就我们几个姐妹,二姐姐是要入宫为后的,我的出身不可能为肃王正妃,除了你还能是谁呢。”   明珞轻嗤一声,似有些厌烦道:“肃王正妃-谁说一定就要肃王正妃,听说北鹘人有意和亲,说不定还有想要把北鹘公主嫁给肃王的心思,难道北鹘公主肯为侧妃不成?不过正妃也好,侧妃也罢,我是万万不可能和北鹘公主互称姐妹的”   明瑗一怔,这,和亲历来不都是嫁公主或者宗室女,或者别国的公主嫁给皇帝的吗?怎么会说要嫁给肃王爷?   她心里惊疑,就问道:“三姐姐这,这是何说法?你是哪里听说的这些?”   明珞似是非常厌倦这个话题了,她微皱了眉道:“现在外面不都是在传和亲的事-至于嫁肃王,我胡乱猜的,北鹘人既然提出嫁公主,若是嫁到宫中,谁都知道表哥的皇后是二姐姐,而且我们大魏可从来没有娶异国公主为后的例子,所以她只能为妃,届时表哥将她扔到冷宫,有什么用处还不如嫁给肃王爷为正妃。”   “不过这些也不关我的事,四妹妹,这些事情我也是胡乱听说,一知半解的,反正我半点不想和北鹘人拉上任何关系,四妹妹若是有什么想问的,就去问二姐姐吧,她懂得比我们都多,你问她肯定能得到更多的消息。”   说完就闭了眼假寐,再不肯出声。   明瑗心中惊疑不定-只来来回回盘算着明珞话中的意思,倒是忽略了明珞态度不好的事-她思来想去,突然想到,若是肃王真的要娶那北鹘公主为正妃,那姑母和祖母八成是不会将明珞嫁去为侧妃的,一来名声上不好听,二来她们向来偏疼明珞-那么自己就未尝没有机会,难怪,难怪今日姑母和祖母也让自己好好打扮了去宫中   北鹘和他们大魏有血海深仇,和谈不过几年又总会再起冲突,几十年来都是如此,那个公主若是为正妃,也不过只是个摆设而已。   明瑗心中来回盘旋着这事,真是一时喜,一时忧,哪里还顾得上理会明珞。   之后一路上两人都各自想着心事,再无人出声。   慈寿宫。   明珞三姐妹到了太后的慈寿宫之时,太后犹在前殿和庆安帝还有肃王议着事,领着三姐妹的掌事嬷嬷便直接领着三人穿过了园子里从后门入了后阁,在那里三人还能隐约听到前殿众人的说话声-说的正是和北鹘和谈一事。   其实和北鹘和谈一事本是前朝之事,奈何和谈之中却牵扯到了一些后宫之事,例如北鹘上了书,请求互结姻亲一事,肃王刚理朝政,这种事情他并不愿沾手,太后说要寻了他商议,那便商议好了。   在辅政大臣车禄和大将军周昌里应外合,叛乱谋反之前,朝廷朝政大事是由车禄和明太后共同把持着,明太后倒是没有垂帘听政,但辅政大臣和内阁批复的奏折却全部要经过她的手才能发出,每隔一旬她还会在临西殿召见几位大臣,听他们汇报朝中要事-这也是车禄还有内阁和明太后多年较量达成的一个平衡。   及至肃王率兵平定了叛乱之后,又血洗了一番朝堂,现如今朝堂上基本上是肃王说了算,但肃王也没封自己做什么辅政王,摄政王,而是直接提出遵照先帝的旨意,让已经年满十五岁的庆安帝亲政-此举赢得了宗室一致的好评,原先还担心肃王此番归来权势过大的一些宗亲们总算都放下心来。   至于明太后-她更是不能说不的-因为那要亲政的是她亲儿子。   然后以前的那些什么奏折要经过太后的手,还有每隔一旬太后就要召见重臣议事的旧习也随着庆安帝的亲政自然就取消了-太后想反对都找不到任何理由去反对。   且说前殿中。   太后道:“六弟,这些细则条款陛下和你们在前朝都已经议定,哀家看也很妥当,并也更多意见了。只是互结姻亲一事,北鹘竟然异想天开,想将他们的公主嫁予陛下为后或者六弟为王妃-他们道此举是他们最大的诚意,但哀家看却是痴心妄想。他们北鹘不过是荒蛮之国,就是公主又能尊贵到哪里去,更何况此次他们还是战败之国,还妄想我们大魏朝的后位和你的正妃位。六弟,这事你怎么看?”   太后这话一出,前殿的人是什么反应明珞三姐妹是不知道,但后阁中明瑗的心却是猛跳了起来,她偷偷去观身边明琇和明珞的反应,一个面带微笑,端庄明丽,和平时并无两样,另一个神情蔫蔫的,隐约还透出些厌恶来。   竟真是如此,明瑗按捺住心跳,更竖起了耳朵小心听外面的话。   然后她便听到一个低沉的声音道:“北鹘使者已在途中,想来那几位北鹘的王室女也已经是在途中了,太后既说他们是战败国,这些人如何安排,届时太后见到了,想要如何赐婚和下旨就由太后和陛下定夺即可。”   声音温和,却干脆利落,让人莫名觉得一锤定音之感。   明瑗听得心跳-她没听过肃王的声音,只在月前肃王入城之时远远看过他一眼,只能仰望着,这还是第一次,离得这么近,听他说话。   明瑗是心跳激动,明珞则是打了一个寒颤。   她听到他的声音,都觉得一股寒意从四肢涌出,手脚冰凉,她既有转生重新来过的机会,这一世,她是无论如何再不要跟他有任何瓜葛。 第4章 旧事   明珞几人在后阁中并没有待多久,掌事嬷嬷领了她们坐下后就去了前殿跟太后禀告。   太后听说侄女们过来了,就点了点头,对掌事嬷嬷道:“她们兄长正在骑射场,我这里正忙着,让她们先去骑射场陪兄长说说话去吧,一会儿让皇帝也过去。”   说的正是明珞的二堂兄明绍桉,他是庆安帝的伴读,今日这个时辰本该是庆安帝在骑射场学习骑射的时候,因着肃王过来议事,这才特意过来慈寿宫的,不过他过来了,并不妨碍其他几个伴读仍在骑射场该干嘛干嘛。   掌事嬷嬷领命退下,太后这才冲肃王点头道:“你说的也是,这事也不必着急,待她们过来了,再看情况安排好了,不过说到这个”   她笑了起来,神情和蔼了许多,态度也更像是家人闲谈了。   她笑着慢慢道,“说起来六弟你从成武二十八年就藩到此次回京已经有十几个年头,当年父皇曾给你赐过一门亲事,可惜那位姑娘无福,竟是病逝了。六弟年纪已经不小,不说正妃,就是侧妃也没有一个,这才连北鹘王都盯上了你王妃的位置。”   太后口中的父皇正是先帝和肃王的父亲成武帝。   肃王面无表情,不置可否,太后便又道:“前些日子凌太妃还跟哀家提起过这事,道是你母族,凌家二房的二姑娘正待字闺中,也还尚未许人家,哀家观太妃之意,似是有意想将凌二姑娘许配于你,想请哀家赐婚之意。”   “不过凌二姑娘虽说是六弟母族的女儿,哀家也见过,是个蕙质兰心的好姑娘,又是凌太妃亲自开口,但这事事关六弟的终身,哀家还是觉得应该听听六弟的意思才好。”   这边话还在说着,就有嬷嬷上前禀告说凌太妃带了凌家的二姑娘和三姑娘过来给太后娘娘请安。   太后听了就笑着对肃王道:“说曹操,曹操就到。说来六弟这次你回京一直顾着国事,可能还尚未见过凌太妃吧,我看不若你就留下见见她好了 - 也看看这位凌二姑娘。”   凌太妃和凌家。   肃王的母族是凌家,但这位凌太妃却并非是肃王的生母,肃王的生母是成武帝的皇后凌皇后,这位凌太妃只是凌皇后的堂妹,肃王的堂姨母。   当年成武帝和凌皇后感情甚笃,只是凌皇后在生长女之后伤了身子,太医说再难有孕,调养了两年仍是无望,便从一个妃嫔手中抱养了先帝,结果不想十多年后竟然又意外有了肃王赵铖,但当时皇后抱养的养子也就是先帝已经被封为太子,成武帝虽想改立太子,但当时他的身体不好,在凌皇后的劝说下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之后凌皇后于肃王七岁的时候病逝,成武帝便又纳了凌皇后的堂妹照顾肃王 - 也就是这位凌太妃,但成武帝在两年后也病逝了,他这几年虽然一直想改立幼子,但也知道幼子太小,当时大魏外忧内困,北边有北鹘,西边有西域诸国,南边有南越,边境时有战乱,朝内异姓藩王西蕃王府坐大,幼子虽然十分聪慧又有习武天赋,但到底年幼,而太子并无不贤,若是废太子改立幼子必会引起朝廷动荡,因此权衡再三后仍是让太子继了位。   不过此举对幼子却十分凶险 - 太子虽然还算忠厚,对凌皇后也算感情深厚,但幼子的出身就是一根刺,就算太子不想拔,他身边的人也定会生事。所以成武帝在临终前册封了幼子为肃王,封地远在西宁,并且继西蕃王府之外又是一个唯一可以有兵权的藩王府,然后派了亲信大将亲自护送了幼子就藩 - 而在西宁,那里是对抗西域重地,坐拥了大魏朝差不多四分之一的兵权,首领大将都是成武帝的亲信大将,并且下诏让先帝无故不得召幼子回京,如此以保幼子无虞。   成武帝知道自己此举可能会引来什么后患,但为保得幼子周全仍是这么做了。   至于凌太妃。   当年凌太妃说是照顾了肃王两年 - 但其实因着出身,为让幼子有自保能力,成武帝和凌皇后都对肃王要求十分严苛,从他会走路时就已经开始拖着剑习剑,凌太妃入宫之时肃王已经七岁,每日里习武射箭读书,身边都是高手侍卫,凌太妃几乎都没什么机会近他的身 - 凌太妃入宫照顾“病弱”的小皇子,不过是做给外人看的罢了。   所以肃王和凌太妃还有凌家都算不得亲近,此次回京,也并无去特意去看望凌太妃和招呼凌家。   但凌家却想亲近肃王 - 这么多年来,从先帝开始,凌家就受到压制,境况一日不如一日,若是再不能起来,凌家很快就要从京城的勋贵世家中退出去了,因此当太后试探凌太妃,可有意将凌二姑娘许为肃王妃之时,凌家和凌太妃虽心中有所疑虑,但仍是喜大于虑。   且说回前殿。   太后说完这话看肃王仍是不动声色,就笑了笑,把目光调向了庆安帝。   庆安帝神情蔫蔫的 - 这几年来他和太后的关系并不怎么和谐,一是因为朝政的关系,庆安帝大了,身边的声音也嘈杂了,也有了自己的主意和亲切的人,可朝政却一直由车禄和太后把持着,太后管他管得还格外严格,他早就被压得心中满是怨愤,二来便是因着他的亲事 - 这又是一桩陈年旧事。   说起来也是太后的一桩烦心事。   先帝临终前定下的太子妃其实并不是太后的侄女明琇,而是当时内阁大学士兼太子太傅郑成徽的嫡长孙女,郑家的大姑娘。   郑成徽人品端方,正直能干,是先帝特地留下给小皇帝将来助他亲政之人,那郑大姑娘也自小就聪慧伶俐,生得更是秀丽端庄,明太后不欲辅政大臣车禄独揽朝政,需要内阁制衡车禄的势力,对这桩婚事也很满意。   大约是自小定下的婚事,先帝在临终前也反复嘱咐了小皇帝,小皇帝便也认定了那位郑大姑娘。   可偏偏看中小皇帝皇后位置的人还很多,三年前,也就是郑大姑娘十二岁那年和小皇帝还有几个皇帝的伴读以及宗室重臣公子贵女在猎场玩耍,一时不慎被人暗算,从马上摔了下来,没过多少日就香消玉殒了。   这事不难查,很快就查出是吏部侍郎吴家人所为 - 先帝临终前除了定下了一个太子妃,还定下了一个太子良媛,便是吴家女,这听起来也挺合情合理,太后心里其实还有些疑惑,但深查下去,她也怕查出些什么不该查出来的 - 真的假的不重要,只要有人想栽赃,有些东西就洗不白的了,所以这事儿也就这样结案了。   先帝定下的皇后身亡,当时太后为了安抚郑家,一年未议新的皇后人选 - 但过了一年,这事还是提上了议程,当时礼部和宗务府挑选一番后递上来的名单有五位小姐,其中就有辅政大臣车禄的嫡长孙女,明家的二姑娘明琇,异姓藩王西蕃王的嫡次女以及另外两位大臣家的女儿。   明家暗地里是自幼就把明琇当皇后养的,但起初明太后还真没有让明琇直接为后的意思 - 但不管怎么样,到现在这个局面,车禄的权势已经越来越大,明太后不可能选车家女,而西蕃王府佣兵自重,已经威胁到朝廷,且西蕃王府还有异族血统,更不可能为后,至于另外两位大臣,都和车禄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明太后当时也有看中其他几位大臣家的女儿,但那些女孩儿不是已经定亲,就是年纪太小 - 合适的一两个,有前面郑家女的下场在那里,竟是都支支吾吾不愿把女儿嫁给皇帝 - 这事,的确可能是泼天的富贵,但那边辅政大臣的眼睛盯着,另一边他们也同样不放心太后,明家那几个女儿整日出入宫廷,当他们是瞎的呢?   现如今太后需要制衡车禄所以需要他们家的女儿去巩固关系,但待他日不需要之时,他们的女儿只能成为太后和明家的眼中钉,何苦去做那早晚要被踩着上的垫脚石?   所以明太后最终只能定了明琇。   皇帝和明家的几个女孩儿青梅竹马长大,原本感情极好,这事明太后倒没担心皇帝会排斥 - 可是她万万想不到,一年前皇帝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流言,竟是怀疑起了郑家姑娘的死和明家还有明琇有关,便对明琇迅速冷淡了起来。   这事太后跟他谈也谈过心了,道理也讲过了,可是皇帝就是那么一副不咸不淡死鱼脸的样子 - 真是让太后操碎了心。   此时太后看向庆安帝,原是她之前就跟他说好的 - 让他开口邀请肃王一起去骑射场。   庆安帝心里哼了声,才终于怏怏地开口道:“母后,六皇叔,既然和北鹘的事情已经谈完了,朕看朕也没有必要留在这里了 - 也免得凌家二姑娘和三姑娘拘束,朕今日午后本还有骑射课,便还是回去上课好了 - 皇叔上次不是还说要考较朕的骑射,一会儿皇叔见完凌太妃和凌家的姑娘们,也可以过来教教朕。”   他这边说着话,刚起了身,那边外面的凌太妃却已经领着凌家的两位姑娘进来。   凌太妃和凌家的两位姑娘进来后便先给太后和庆安帝请了安,太后免了她们的礼,就笑着对凌太妃道:“凌太妃,这么些年来,你不是一直记挂着六弟吗?这都十几年了”   她说着面上的笑容却是已经慢慢被怅惘之色取代。   肃王在太后的话中已面无表情的对凌太妃略点头致意,凌太妃看着肃王倒是十分激动,喃喃了两句“六六皇子”,眼睛便有些湿了。   然后就听到上面小皇帝的声音道:“既然都来了,不若一会儿都去骑射场吧,人多也热闹些。”   肃王并不想面对两眼湿湿,表情激动的凌太妃 - 他自小到大就是铁血铸大的,从他记事起就是没日没夜的习武,九岁就藩,就已经上阵杀敌,身边都是近乎冷血的侍卫和将领 - 他并不善于去应对这种让人不适的情感表达,更何况他善察人心,对于凌太妃激动的眼泪,他看到的只是依附者看到强梯的欲望罢了。   所以他道:“去骑射场吧。” 第5章 怕死   肃王对凌太妃的冷淡显而易见,对凌家的那两位姑娘更是当空气。   明太后对此很愉悦 - 她险行此招,可不是真的想让肃王去娶凌家女,不过是作一试探罢了 - 当然了,若是肃王真肯去娶那凌家女,她也不会很不适 - 总比娶朝中重臣之女的强,且那凌家的二姑娘她早就让人细细打探过了,人才平庸,品性也一般,就是相貌还可以 - 但可能因着教养问题,这凌家女儿和精心教养长大的明家女相比,哪怕相貌未必不如,但若站到一处,明显就会差上一个等阶,更别提和有绝色之姿的明珞相比了。   明太后心情好,神情也更温和了,她道:“嗯,如此也好。凌太妃,今日里哀家几个侄女也过来了,哀家看,难得凌家这两位姑娘过来,不若就依了皇帝意思,让她们都一起过去看看吧,你就留下陪哀家说说话。六弟的骑射功夫,听说就是草原和大漠马背上长大的北鹘人和西域人都闻风丧胆,惧怕得很,你们若是有幸能看到他的箭术,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   凌太妃也看得出肃王的冷淡,她心中咯噔,不知他是何意,是本性如此,还是故意在太后面前表现冷淡?但无论太后本意如何,能有这个机会,总是一件好事,便忙笑着给太后施礼,谢过太后,然后替两位娘家侄女应下了 - 她并不怕太后在骑射场设计两位侄女,此时她甚至还巴不得太后设计她们两个,凌家到底是肃王的母族,他必不会坐视不管的。   骑射场。   明珞姐妹几人到了骑射场,西蕃王世子景灏正在引弓射箭。   西蕃王是大魏开国就册封的异姓藩王 - 其先祖是祖皇帝的结拜兄弟,陪着祖皇帝南征北战几十年,立下了无数战功,至天下大定,祖皇帝就将景家的老地盘西蕃赐给了他做封地。西蕃西邻西域诸国,边境常年受到大漠胡人的骚扰,西蕃常年战乱,也锻炼得西蕃王府子弟格外的骁勇。   但西蕃王府每一个世子都会在八岁时便被送到京城,十八岁成亲之后才能回西蕃。景灏今年已经十七,再过半年便可回西蕃了。   皇帝的伴读有好几位,有明路的二堂兄明绍桉,西蕃王世子景灏,还有内阁次辅大人郑成徽的孙子郑绪 - 便是小皇帝前未婚妻的弟弟,以前还有几位,家族皆因着月前车禄和周昌叛乱一案或进入大狱或已经被流放了。   因着皇帝已经长大,也不需要再选伴读,也就算了,其实就是现在的这几人,也或领了差事,或去了太学,只是偶尔才进宫陪着皇帝一起习习骑射罢了。   明珞在从明家到宫中的马车上,不,从决定今日还是继续入宫开始起就一直在想着应对肃王的方案。   她慢慢回想着前世的那些事,明家,姑母,皇帝,肃王,所有的这些人他们不同的面孔都在她面前晃动,他们每个人曾经对她好的时候都看不出一丝一毫的虚假,可是最后冷脸相向的时候,却也一个比一个狠,甚至还在他们尚对她亲亲热热的时候,已经给她插了不知道多少致命的暗针。   前世的时候她至死也没能拨出所有的针,看清所有人的心 - 也不是,其实她知道,只不过之前一直不肯直面而已,无外乎就是,我的确疼你,但在家族,在大业,在帝位面前,你便当牺牲罢了,且因为我这么疼你,你就应该理所当然的做我们手中的工具,不得有怨恨,否则就是你忘恩负义,你辜负了我们多年来对你的疼爱。   她被毒死那一刻起,她也觉得像是解脱了,他们若是对她有过真心,为她付出的那些,她在那一世也都还清了,她不再欠任何人。   所以这一世我管你们是真心还是假意,我统统不在乎,也不要了。   当初肃王到底为何要娶她?   她看着景灏拉弓射箭的那一刻,她不愿忆起的当初和赵铖初见时的所有细节也都浮现了在了脑中 - 那事其实也是前世的她自己招来的,她想,应该也并不算多难化解。   明绍桉过来和几个妹妹一起说话,待他看到明珞怔怔的看着景灏射箭,不由得就皱了皱眉 - 他知道家中的安排,自然不希望这中间出岔子。   他便唤明珞道:“三妹,今早我出门听说你身体不适,现在好些了没?”   明珞将目光调回来,对上明绍桉关心的目光,点了点头,细声道:“好多了,不过今日就不能陪你们射箭了,免得贻笑大方。”   大魏朝风气开放,尤其是大魏的开国皇后更是和祖皇帝一起马上打天下的,因此勋贵家族的女儿多半自幼就习骑射,明家对女儿重视,对此更不会疏漏了。   明绍桉又是皱了皱眉,但还是温和道:“嗯,那你一会儿就看着,好好歇息一下,还是身体要紧,其他的事情也不急于一时。”   一旁的明瑗听得却是心中生喜 - 她知道明珞这是真的放弃了。   他们这边说着话,没过多久庆安帝和肃王还有凌家两位姑娘就先后到了。   原来是为的这个 - 景灏放下弓箭,目光在明家几位姑娘和肃王身上转了两圈,心领神会地扯了嘴角笑了笑,而后面的郑绪更是心中轻哼了声。   众人向庆安帝还有肃王行礼。   庆安帝道了声“免礼”之后看看装模作样“端庄大方”的明琇,再看看有些靠后眼观鼻鼻观心的明珞,心中不知为何就突如其来的生出了些恶意 - 他知道他母后的心思,他母后就是这样,惺惺作态,明明就是想塞明家女,面儿上却还要先糊弄别人,拿着别人做筏子,各种试探,然后再踩着别人达到自己目的。   他心生恶气,转头就对肃王道:“六皇叔,刚刚母后说到你的王妃,六皇叔,你是带兵作战的将军,母后都说,你的骑射功夫就是从小在马背上长大的那些异族人都不如 - 朕觉得,六皇叔的王妃也不当是一般人。夫妻之间,最重信任,朕看今日不若就在此先比试比试,看看谁若敢在百步开外,头顶燃香,让六皇叔连射三箭而面不改色,这样的人才堪配为六皇叔的王妃,六皇叔觉得如何?”   众人色变 - 几个欲嫁肃王的女孩子是惊吓,而明绍桉和明琇明色更是不好看。   明绍桉平素最疼的就是妹妹明琇,他听到小皇帝如此这般说 - 尤其他说“夫君之间,最重信任”,若是他心血来潮也要明琇也来这么一出,他箭术可不怎么样,或者谁知道他心里怎么想?而且那郑大姑娘就是死在狩猎场的!这什么“最重信任”就有好几层意思了!   小皇帝的提议荒谬,可在此时此刻,因事涉己身,竟是无人能劝,更何况这两年小皇帝性子越来越反复为无常,若是规劝,谁知道他又会说出什么话,做出什么事来?   而景灏和郑绪各怀心思,当然只会在一旁看好戏。   庆安帝心中得意,母后不是暗示让他帮助六皇叔喜欢上明珞吗?哼,这机会他可是递上去了,接不接得住就看她自己的本事了。   庆安帝目光扫了众人一圈,落向没有答他的肃王,续问道:“六皇叔,你觉得如何?六皇叔你是在西宁长大的,听说西宁的女子不输男子,同样能征善战,想来未必会喜欢京中这些看似风一吹就能倒的女人。其实那都是表面的,京中贵女其实同样都是自幼学习骑射,只不过没有上战场的机会,其实她们的胆色未必就比西宁的女子差。”   说到这里,目光就已经转向凌家那两位面色跟鬼似的姑娘,皇帝的目光递过来,凌二姑娘嘴唇嚅嚅着,想硬着头皮去试,却怕应下容易,一会儿自己失态更是丢脸。   小皇帝轻笑一声,目光就转到了明家三姐妹 - 先是明琇,然后是明珞和明瑗,他目光转过一圈,就对肃王介绍道,“六皇叔,刚才匆忙,未曾给你介绍,这是朕的两位表妹,明家的三姑娘和四姑娘,她们自幼就习骑射,胆色过人,想来绝不会差过西宁的女子。”   然后再把目光转回到明珞和明瑗身上,露出带着满满恶意的笑容道:“三表妹,四表妹,看样子凌家的姑娘是不敢了,不如你们来试试?”   场上一片寂静。   明珞感觉到众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尤其是肃王赵铖的目光 - 她低着头,竟然那么清晰的察觉到他的目光,重重的压在她的身上,几乎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其实从他刚刚走过来,他的目光就落在了自己身上 - 她非常肯定 - 那个目光一直盯了自己很久,从他刚刚过来,到她给他行礼,再到小皇帝给他介绍自己 - 可是因为她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的异色,所以一直未有和他对视,所以并不知道他眼中的内容。   她想到前世 - 前世他就是在今日对自己“一见钟情”,不久后就请姑母赐婚。   明珞咬牙,不管怎么样,她必须先得破坏掉这个赐婚。   她抬眼极快地看了一眼庆安帝和肃王,然后又垂下了眼睛,低声还近乎带了些哆嗦道:“陛下,臣女,不敢,肃王爷的箭术再好,也可能会有万一,陛下请恕罪,臣女,怕死。”   明绍桉和明琇顿时又是色变 - 不管小皇帝的提议有多荒谬,可明珞的回答也太过丢人现眼!他们震惊之后脑子急速转着想要如何圆场的时候,就听到一个清脆温柔但却坚定的声音道:“王妃一说陛下说笑了,但既然陛下把我们京城贵女和西宁女子相比,要考我们的胆色,臣女倒是愿意一试。”   是明瑗。   家族属意为肃王妃的是明珞,但刚刚是她自己拒绝了,还可能让家族从此蒙羞,被人取笑,明瑗觉得,自己此举,已经是挽回家族面子必须要做的事了,并无丝毫不当。   景灏的目光在明瑗,明珞还有明绍桉和明琇身上转了一圈,只差笑出声来了 - 他自幼出入宫廷,和明家姐妹三人都称得上极熟,自然知道明珞的性格是怎么样的,她这样,分明就是故意的。 第6章 是她   众人把目光都投向了明瑗,只见她微仰着小脸,面色有些微的苍白,但却又异常坚定 - 她本生的艳丽,此时因着这些许苍白透露出来的脆弱和坚定,便显得格外动人。   明绍桉面色难看 - 怎么会出这种变故?他惊疑不定地把目光转向肃王。   意外的,肃王的目光却并不在“动人”的明瑗身上。   他的目光盯在说“臣女怕死”的明珞身上 - 事实上,明珞的感觉没有错,从他甫踏入这骑射场,第一眼见到明珞,在众人不经意间,目光就一直在她的身上。   他没想到,明家的三姑娘,竟然长成,这样。   明家作为太后的娘家,一直在朝中手握大权的外戚之家,肃王对明家的情况自然知之甚详 - 更何况明珞是明仲恒的遗腹女。   只是他再没想到竟然是她 - 他在三年前和西域一战中曾经深受重伤,还中了西域的一种秘毒,昏迷数日,在那期间,他曾经梦到过很多事情,只不过毒解醒来之后,那些事大多想不起来细节,却记住了一个女人 - 甚至和那个女人亲密的每一个细节。   他以为那是西域类似幻蛊一类的东西,中毒昏迷之后会攻击你最薄弱的地方 - 而那个女人也不是真实存在的,幻由心生,只是跟着他的喜好而幻化出来的幻象。   因为他修习的功法是禁欲系的功法,并非一定要禁欲,只是清心禁欲能更易精进突破,所以那秘毒攻击的心魔便也就是情欲。   毒解之后,他偶尔还会梦见那个女人 - 他也只当那是中毒的后遗症,或者是诱发出的情欲,除尽力压制之外,因对自己身体和功夫并没有什么影响,也并没有太过往心里去。   可现在,他看到了自己幻境中和自己亲热的女人活生生的站在了自己面前。   而且,显然她对着自己,也有些不正常 - 他很清晰的察觉到她身上强烈的情绪,面对自己慌张,抵触的情绪,哪怕她极力掩饰,但却骗不了他。   这,是怎么一回事?那自己那次中毒,是否和明家有关?   明珞感觉到肃王一直盯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 他此时不是应该注意到有貌有胆色有气度的明瑗身上吗?   她想说些什么,却更怕节外生枝,就咬着牙挺着只当害怕似的低着头不作声。   就在明珞觉得自己是不是该配合装作害怕的抖上一抖之时,肃王终于收回了目光,他看也不看明瑗,径直走向了一旁挂着弓箭的挂墙边,然后伸手从上面随意取了一把长弓,然后慢慢走到小皇帝几步远开外,随侍立即上前双手递上了三支箭,肃王伸手接过 - 三支箭同时搭上弓弦,然后微转身对准远处的箭靶,射出,三箭齐发。   众人的目光跟着他的动作,再跟着离弦而出的三支箭,最后呆呆的定在了远处的箭靶上 - 那三支箭呈三角排列,稳稳地插在了红心之上。   众人还尚未反应过来,肃王已经将弓箭递给身旁的随侍,然后对小皇帝道:“我的箭,是用来杀人的,不是用来做戏的,更没有对着妇孺开弓的嗜好。这样的比试没有必要,胆色,也不是这样彰显的,而且,”   他看了一眼明珞,神色莫测地慢慢道,“敢于直接拒绝去做一个陌生人的靶子这种荒谬无理的要求,比莽撞地去相信一个陌生男人更值得肯定。陛下,接下来的时间就请你好好练习吧,臣还有事,就先行告辞了。”   然后便在众人的愕然中离开了。   小皇帝的脸涨得通红 - 那三支箭和那番话就像直接钉在了他的脸上,让他颜面扫地!   他竟敢驳斥自己,说自己的提议是做戏,是荒谬无理的要求!这一番驳斥令他觉得比他的母后明太后,比当初被车禄的驳斥还要更令他难堪和羞恼!   可是他却并不是没有脑子,实际上,他聪明得很,所以他死死瞪着肃王离开的背影哪怕气得七窍生烟也是咬着牙硬把这口气给吞下了。   然后他转头看到了同样面红耳赤,羞恼得就快要滴出血来的明瑗,小皇帝又有一股快意生出来,他觉得他受到的羞辱应该还不及这位,不过,他乐于看她们明家的姐妹撕下她们的假面具,内里争的死去活来。   所以他对着明瑗讥笑道:“呵,胆子是很大,可惜媚眼抛给了瞎子看,人家不领情,真是白费了一番心机。”   又看向“敢于直接拒绝”的明珞,心里更是一股恶气,正待再说些什么发泄一下 - 明珞却没顾得上理会他,她此刻还在震惊中 - 怎么会,为何他前世今生会说出截然不同的话,做出截然相反的反应?还那样一副斩钉截铁,理所当然的模样!   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皇帝看着低着头的明珞,刚“哈”了一个字,那边景灏却是已经搭上了弓箭,他仿若未觉小皇帝正在对明珞说话,自顾看着前方的靶子叹道:“陛下,臣从三岁开始习箭,这十几年来也从未断过练习,但三箭同发,却也绝做不到肃王那种程度,您说,臣再练习上五年,可否达到你六皇叔的那个水平?”   景灏心思深,可在小皇帝所有的伴读之中,却又诡异的是脾气最直最暴的那个,大概小皇帝和景灏于朝堂上的是非牵扯也最少,反而觉得他的脾气最相合,所以关系也是最好的。   景灏开口,小皇帝的注意力便被引开,算是放过了明珞,对着景灏嗤笑一声,道:“据朕所知,六皇叔十五岁的时候就已经做到这个程度了。”   “嗖”得一声,随着小皇帝的话刚落下,景灏的箭就射了出去,直插先前肃王那三支箭包围的中心。   他转头对着小皇帝扯了扯嘴角,道:“陛下可真会灭臣的志气。”   说完他也把目光调向了明珞身上,调侃道,“的确,夫妻之间,最重信任,但陌生人之间,却谈不上任何信任可言。你不愿做他的箭靶子,是理直气壮之事,其实根本没有必要说什么怕死 - 就算我不怕死,我也不愿做人靶子。”   不过说到这里,想到做那箭靶子是为了证明是否“堪配肃王妃”,跟他可没关系,忍不住就又笑了出来。   景灏是西蕃王世子,小皇帝的伴读,自幼常出入宫廷,和明家姐妹是很熟悉,但却也谈不上有什么交情 - 他向来对明家几姐妹冷漠得很。   因为依世代惯例,朝廷都会给在京的西蕃王世子赐京中贵女为世子妃,多半是公主或宗室女,可是之前皇帝年幼,太后掌权,难说会不会给他赐个明家女,尤其是明珞,明家就两个嫡女,明琇已经定了为后,剩下能为他正妃的也就是明珞了,所以哪怕明珞是个天仙,他以前对她也没个好脸色。   这还是第一次,他对她这般说话。   明珞按下心中因为肃王和前世截然不同的话和反应,还有他看着自己那种明显不太正常的目光而产生的惊疑,转头看了景灏一眼,勉强冲他笑了笑,前世他们好像并没有多少交集,而现在有了他这些话,不管怎么样,让她回到明府,受到的责难会小很多,受到流言蜚语的攻讦也会小很多 - 还有肃王那番话可能产生的后果也能冲淡一些 - 只是明瑗大约会更恨她了。   不过这也没所谓,她前世没做任何事,她不也是恨她为何不早点去死给她让位子。   她道:“多谢。”   而对景灏而言,这还是第一次,明珞对他笑,景灏的面色变了变,他怔了片刻之后,就百年难得的有些狼狈的转开了脸。   在场的人多半都是人精,看到明珞和景灏的互动,又各有一番心思。   明绍桉心中急转 - 他知道姑母和父亲之前未尝没有动过将明珞许配给西蕃王世子的意思 - 西蕃王府坐镇西部,兵权稳固,和西蕃王府联姻,对稳定明家的权势很有用处。但西蕃地处偏僻,常年战乱,明珞若是嫁给景灏,跟着他去了西蕃,就可能永无再见的机会了,祖母素来疼爱明珞,就不太愿意结此婚事,再加上景灏在宫中多年,也算是看着明珞长大的,但据明绍桉观察,他素来对明珞无意,所以此事也就搁置了下来。   可现在这又是闹得哪一出?   不过刚刚闹了这么一出,肃王又已经离开,明家姐妹也没有心思再继续待在骑射场了。   明琇向庆安帝行礼,道:“陛下,我们过来之时因为陛下和肃王殿下都在太后宫里议事,我们不好打扰,所以特地避到了这里,现在陛下和殿下都已经离开,我们也该去给太后娘娘请安去了。”   以往明琇唤明太后是姑母的,可是后来她发现她这般唤的时候,他会不高兴,就改口了。   庆安帝轻哼一声,懒洋洋带着些嘲讽道:“哦,慢走不送。”   明琇面上的屈辱之色一闪而过,但她低着头行礼,不会有任何人会看到她这个神色,再抬起头时已经又是那个端庄又骄傲的明家嫡女明琇了。   慈寿宫。   骑射场发生的事情自然第一时间就报到了明太后那里,她先是惊后是恼,坐着面色变幻了好一阵才慢慢平静下来,然后才低声对身边的心腹掌事女官秋嬷嬷喃喃道:“阿秋,你看,肃王这是何意?”   秋嬷嬷道:“娘娘,娘娘不必过于忧心了,他那番话,虽折辱了四姑娘,但却是偏袒了三姑娘。娘娘,老奴素来听闻肃王殿下冷血无情,若真是如此,那正是歪打正着了,而且,老奴听宫人说,肃王殿下看三姑娘的目光似乎有些不一样 - 您知道,这么久以来,我们可从未看到过肃王殿下的目光在哪个女子身上多停留片刻的。”   说到这里她就又笑道,“三姑娘生得国色天香,英雄难过美人关也是正常的。就是那位景世子,过往常常刻意对三姑娘冷淡,生怕喜欢上了姑娘,但关键时刻,还不是立即就现了心意 - 也是太年轻,不知道刻意已经是在意了。”   明太后听言也笑了出来,不过旋即却又摇头叹道:“哀家怕就怕,他这是故意的 - 他若是这么容易为色所惑,也不能这么些年都屹立不动了。”   若是先辱明瑗,再拒明珞,明家的面子就是被他玩弄于鼓掌之间了。   因着肃王出人意料的反应,和西蕃王世子之后的那一番话,明珞在说出那几个字后已经准备好太后和家族那边的风浪并没有刮起来,她们姐妹几个回到慈寿宫后,明太后样子有些疲惫,但仍是温和慈爱的安抚了她们三个,并无责怪任何人,最后又留了明琇在宫中住下,派人送明珞和明瑗两人回家了 - 她此举一来是为了好好安抚明琇,也想着留下明琇和儿子培养培养感情,二来却是让家中去调解一下明珞和明瑗之间的关系。   回明府的马车上。   “他喜欢的是你。”明瑗盯着明珞的眼睛,沉沉道。   自上马车后,她已经等了很久,却一直没有等到明珞出声,她终于按捺不住,咬牙吐出了这么一句。   明瑗受到的打击不是太后一句“你做得很好”可以安抚到的,她又羞又恨简直恨不得死过去再重来,可是再怎么羞恼和迁怒明珞,却也知道自己不能冲明珞发脾气,在马车上,她原本还等着明珞先跟她说话,如此她也好借机发泄一下或再试探一下明珞,谁知道发生了这种事,明珞竟然还能安坐在马车上一声不吭! 第7章 真相   明珞心里正在想着肃王到底是怎么回事,就听到了明瑗这句没头没尾的话,她抬头看她,见她也正看着自己,面上是努力隐忍着伤心和委屈的表情,但眼睛深处还有一抹不易察觉的怨毒之色。   明珞心中一哂,前世的时候,两人“姐妹情深”,但也没妨碍这位想让自己死了好给她让位的心思 - 既然根本就没有感情,那她干嘛还要跟她虚与委蛇,粉饰太平?还不如就撕破了脸面,她若是想让自己死就直接来好了,省得面上亲亲热热,还用姐妹情各种要求你,然后再暗戳戳的在背后捅刀子 - 她现在对所有的虚情假意都深恶痛绝。   所以明珞正了正神色,认真道:“那关我什么事?他喜欢我与否,跟我有什么相干?还是你想让我直接跟他说,让他不要喜欢我,去喜欢你?”   “你,你!”明瑗的脑子一嗡,接着那脸腾一下犹如火烧了起来,瞪着明珞的表情活像见了鬼。她张着嘴,粗喘了好几口气,伸手指着明珞“你,你”了半天,终于咬牙切齿的“你”出了一句“你说的是什么话,真是不知羞耻!”   明珞“嗤”一声,伸手挡开她指在自己面前的手指,清冷道:“我说,那些都不关我的事,你喋喋不休,到底想要什么?还是想要我帮你做什么?”   明瑗的面色又是一变,她瞪着明瑗,看她面色沉静 - 完全同往日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她之前涌到面上的血又好似遭遇了兜头一盆冰水,就连羞愤怨恨都给瞬间给冻住了 - 她总算也慢慢平静了下来,外面的事情且不说,她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想好回家该如何和祖母和嫡母还有父亲他们交代。   明瑗萎顿了下来,再不出声。   明珞看着这样的明瑗,倒是没想到撕了面纱直言相斥效果这么好 - 她前世很少这样说话,也不知是为了顾及情面,还是不愿对方难堪,亦或者只是习惯使然,她很少这样把外面裹着的美丽的皮剥掉,直截了当说话的。   她觉得痛快极了。   她想,就她自己现在的情况,可没什么好跟别人含蓄的 - 她含蓄,别人就只会当她傻子把她给卖了。   两人回到家中之时,明老夫人和明大夫人那边已经收到太后派人传过来的消息,但明老夫人并未直接见两人,而是在晚膳之后才分别召了两人说话。   老夫人先见的是明瑗,之后才见的明珞。   明家女生得貌美,家族在管教上也甚为严格,不顺从家族的意思,姐妹看上同一个男人是绝对不允许的,虽然明瑗在骑射场上的话貌似是为了挽回明家女的名声,但却糊弄不了明老夫人和明大夫人,更何况还被庆安帝那样直白的给讥讽了一顿。   明瑗为了脱罪,只能声泪俱下的将明珞对肃王无意一事跟自己祖母和嫡母交代了,并道:“孙女的确敬仰肃王爷,可是孙女知道自己的身份,更谨记祖母的教诲,万万不敢妄想,只是当时三姐姐那样说,孙女怕那话传出去有辱明家女,尤其是二姐姐的名声,这才一时冲动,行了错举。”   且不说明老夫人和明大夫人如何惩处和教导明瑗,此时明老夫人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明珞,一时之间都不知该从何说起。   这么些年来她素来宠爱明珞,而明珞又乖巧懂事,明老夫人对她几乎连句重话都很少说过 - 更何况今日这事,她那话虽大不当,但谁能料到肃王和西蕃王世子竟是那般反应,竟是阴差阳错了。   明珞就是跪着不出声,明老夫人终于叹了口气,伸手将她拉到自己身边坐下,道:“珞丫头,你可是当真不愿嫁给肃王?”   明珞自马车上和明瑗那么一番对话之后,她细细想了一番,便打算对着家族众人该直接说出的话,该弄明白的情况就该直截了当去说,去弄明白了。   她遂点头,垂眼道:“祖母,孙女虽敬肃王退北鹘,平叛党,但敬归敬,他到底是地方藩王。西宁偏远,若是孙女嫁予他,必是要跟随他去封地的 - 届时,孙女怕是再不能回京了,祖母,孙女不愿嫁去西宁。”   原来是为了此事 - 京中女子少有愿意远嫁的,孙女有这想法也不奇怪。   明老夫人提着的心反而放了下来,她安抚地拍了拍明珞的手,沉吟道:“珞姐儿,你若是因为这个不喜这桩婚事,倒是不必太过担心,你祖父说,观肃王行事,他暂时应该不会再回藩地了 - 其实我们大魏历来封王的很多,有藩地的需要去就藩的却几乎没有,那些王爷多是居住在京城的。当年肃王就藩是因着一些旧事,他现如今既然已经回来,将来长居封地的可能性就很小了。”   说到这里,因为说到了太后和他们明家的心事,声音低了下来,面色也凝重了些 - 肃王不回藩地,这于太后于明家可并非是什么好事。   明珞看着自己的祖母,似完全不察她的面色,只低声道:“祖母,孙女听说,肃王爷当年被逼就藩,是因为他的身份 - 当年他才是最正统的皇位继承人。可是祖母,他的这个身份现在可是依然存在,而且他现在还手握重兵,我观姑母和皇帝表哥和他相处,总觉得他太过傲慢不逊,他若留在京城,短时间也就罢了,如果时间长了,我总觉得他会和姑母还有皇帝表哥的矛盾会越来越大 - 这种情况,孙女如何能嫁给他?”   明老夫人握着明珞的手猛地抓紧,她盯着明珞的眼睛,却见她只是静静回望着自己,眼神纯净认真,并无一丝一毫隐藏鬼祟的心思,她抓着明珞的手又慢慢松了下来,才慈声道:“珞姐儿,朝堂之事复杂,你不必忧心太远。那所谓正统身份 - 毕竟已经是两代之前之事,现如今宗室府承认的也只是你表哥这一脉。而且,此次他既肯出兵退北鹘,平叛党,就说明他并无不臣之心 - 若是他有不臣之心,当时他只需等这边城破,陛下出事,他再回京杀叛党即可。所以你不必担心这个。”   又叹了口气,道,“不过珞姐儿你也说了,他身份尊贵,性子高傲,他若对你无意,就是你姑母,也不能强下懿旨,逼他娶你。所以这事我们且静观其变即可,祖母跟你说过,这女子最重要是守住自己的心,你在他对你有意之前,能冷静相待也是好事。但若是他对你有意,珞姐儿,同样地,你姑母怕也不好违了他的意思,你当知道你姑母的难处。”   “珞姐儿,你今日拒绝他,但他既然怜你,说出那样一番话,便知他虽勇武,心地却是良善,若是将来你真的嫁给他,只需以柔待他即可。”   明珞离开老夫人的房间。   明老夫人转头看向从里间走出来的承恩公明老太爷,道:“以前倒是我低估了这孩子,只当她心地良善重情,虽也聪慧,但就因着太重情,我们又素来娇养她,大局观上便不如明琇,心狠善忍亦不如明瑗,却不想她不是不懂,只不过是我们未曾引导过罢了 - 只是,这样的话,太爷,您觉得还适合将她嫁到肃王府吗?”   肃王肯在叛党破城之前相救,而不是待叛党破了城,将外孙赶下帝位之后再攻城,名正言顺的称帝,或是因着无心帝位,或是因着心系城中百姓,不忍天下动荡,前者孙女嫁给他自然无问题,若是后者,他仍有仁心,又有些前缘旧事,无论将来如何,他多半也会善待孙女。   这才是明老夫人舍得将明珞嫁给肃王的原因。   明老太爷看着早已空无人影的房门半晌,道:“无碍,你也说她心地良善,重情,只要她向着她姑母,向着我们明家,就无甚大碍。她聪慧些,将来能得到肃王宠爱的可能性就大些。我们虽然可以借着旧事让肃王娶了珞姐儿,却也不能保证将来肃王就会有多看重珞姐儿。”   几日后,肃王府。   赵铖回到王府,就有管家跟他回禀,道是有一老妇人来访,因为她手持有肃王旧物,可能真是以前凌皇后或者成武帝身边的旧人,便请了她去了外书房外面侯着。   赵铖入到外书房,那老妇人就战战巍巍地跪下,双手捧上了一封书信。   是当年明珞的父亲明仲恒临终前写在绢布上,给肃王赵铖的一封还带了血迹的书信,信中并无其他,只将自已妻子腹中的孩子托付给了赵铖,道是将来若是有异,还请他看在他们共御北鹘,他曾数次增援西宁军的旧情下对其遗孤代为照顾。   老妇人道:“老奴是明将军的乳母,当年将军战死,只有他的副将拼死带回了这封书信,老奴并不知缘由,明家是皇亲国戚,陛下的外家,我们姑娘上有祖父祖母,伯父伯母,都对姑娘疼爱有加,老奴不明白为何将军要在临终前将姑娘托付给王爷,但想来必有缘由,因不知情由,老奴亦不敢将此书信贸然给国公爷他们知晓 - 现如今姑娘已经开始谈婚论嫁,老奴犹豫再三,还是将这封信带给了王爷,交由王爷定夺。”   赵铖手指捏着手中的绢布书信,面色古怪地看了一眼老妇人,然后看向窗外,道:“嗯,本王知道了,你且回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啦啦啦~~ 阿珞,肃王前世也没对你一见钟情了~~~ 第8章 情蛊   老妇人离开,赵铖眼中的讥讽一闪而过。这封信,那老妇人特别强调未曾“将此书信贸然给国公爷他们知晓”,其实这封信的内容大概除了请他照看他的遗孤是真的,其他的他一看就有问题 - 也不能说是假,但他和明仲恒的交集重点却不是在信中所书,所以他这封信大约本来就是为了给明家人看的 - 只是,在战场临终前竟然是写上这么一封信向自己托孤?   托孤   赵铖的脑中闪过明珞那双黑如宝石却异常明亮的眼睛 - 可是她甚至不敢直视自己,然后就是黑暗中那个让自己魂牵梦绕的身影,她的每一颦每一笑,还有她的每一寸肌肤 - 他以为那是自己欲念生出来的幻影。   这中间到底有什么联系?   他突然想到,以前好像听说过,北疆有一种情蛊,用心头血喂养蛊虫,再将蛊虫种在别人身上,那人便会对养蛊之人情根深种 - 这种东西他原先是不信的,现在却不禁怀疑起来。   不管怎么样,哪怕没有明仲恒的这封信,他也要将此事查清楚的。   还有,明家是打算把这位嫁给自己吗?- 如果自己真是中了什么情蛊,那明家不,明家若有那个本事,早就杀了自己了,还要种什么情蛊。   不过看起来,她好像也并不太乐意 - 一个小姑娘,想要撬开嘴,想来也不是多难的事。   细思半晌之后,赵铖微举了右手,便有一黑衣人悄无声息的走了进来。   他道:“去云州查一查,十五年前,明将军的死可有隐情,还有,让人去北疆,请一位北黎族的长老入京。”   北黎族人擅蛊,那情蛊,他记得,便是北黎族之物。   明家,大房。   “老爷,您看,真的要将珞姐儿许配给肃王殿下吗?原本我看珞姐儿那丫头,也觉得还不错,可是昨日我问过瑗姐儿,那丫头竟然跟瑗姐儿”明大夫人一边帮明尚书除着衣裳,一边神情忧虑地将明珞跟明瑗说的那些什么“与我何干,你想要什么”那些话跟明尚书一一说了。   最后小心道,“老爷,珞姐儿一向和瑗姐儿交好,可她却不知为何一言不合,就能对瑗姐儿翻脸无情,说出那般绝情的话,妾身实在有点心惊。”   明大夫人和明老太爷还有明老夫人不同,明老太爷和明老夫人哪怕再偏向太后和小皇帝,现如今将明珞嫁给肃王,说的也是为了太后和小皇帝,但明珞也是明家女,他们内心深处未尝没有一丝以防万一将来好有个退路的想法,若是肃王宠爱明珞,明珞再有子,只要能保住明家,将来万不得已舍弃太后和小皇帝也未尝没有可能。   但对明大夫人而言,明琇才是她的亲生女儿,明珞什么也不是。   嫁明珞与肃王,为的也不过是给女儿添加助力。   原先明珞的性子看起来还听话好摆布,可昨日明珞对明瑗说的话,却这般刻薄无情 - 那说明她往日那副样子都可能是装出来的,连她都给骗了!   思及此,明大夫人委实不能不心惊。   她今日能对明瑗如此,他日便也能对明琇如此,老夫人又素来疼爱明珞,若是将来明珞嫁给肃王,再耍点心机,说不定婆母都要偏向肃王了。   明大夫人见自家老爷听言只是沉着脸,不出声,只好又小心道:“老爷,往日妾身也觉得那丫头心思纯净,性子憨厚,可是宫中骑射场的事,我听绍桉说了,怎么想也怎么觉得蹊跷 - 老爷,妾身不是别的意思,只是想着,若是将这丫头嫁给一般公侯人家,我们照应着,保她一世富贵就可以了,可嫁给肃王,怕她并不是以往我们以为的那般会向着明家啊 - 届时不是给太后娘娘和琇姐儿招祸吗?”   明尚书一直阴沉着脸 - 其实他从来都没有赞同过将侄女嫁给肃王,只是不好拗了太后和父母的意罢了。   他道:“那话你也只是从瑗丫头那里听来的 - 事情到底如何,还不知真伪。这段时间,你且好好待她,也从旁多加观察她的性情品行,若真是品性不良,我们再作他议不迟。”   且说明珞。   明珞重回到十五岁第一天就入了宫,见了肃王,绕了一头的雾水,她回到家中之后才慢慢平复心情,静下心来仔细盘算着后面的事情。   肃王的眼神让她心惊 - 但她也知道肃王那边的事,肃王的心思,她根本无力左右,不,应该说外面的事情她都暂时还做不了什么,只能好好想想从自身开始,慢慢改变自己的处境,至少遇事时让自己不要那么被动。   说来也是可悲,她在嫁人前一直“顺风顺水”,不,其实嫁人后也一直“顺风顺水”,身边的人都得力能干,把她的事情,她的嫁妆产业都打理得妥妥帖帖,只是后来才知道,这些人是能干,无事时对她也算忠心,但真正效忠的主子却都不是她而已 - 她所有的一切原来皆在别人的掌握之中 - 自己不过就是一个握在别人手里的牵线木偶?   好在现在尚有时间,她可以一点一点地去寻突破口,改变这个局面。   明老夫人有骨痹症,每到湿雨季便会发作,这两年年岁大了,发作得越发频繁。   明珞这日过去荣寿堂给明老夫人请安,就见她靠在软榻上,由大丫鬟春雨给她慢慢揉着药膏,便知她的骨痹症又发作了。   明珞过来,明老夫人便唤了她坐到她身旁说话,明珞坐了一阵,略说了几句话,就道:“祖母,您的骨痹症以往多是在寒季里发作,现如今,连这个时候也会发作了 - 这样子只靠敷药也不是个办法。孙女上次在宫中特意问过御医,御医说这个病症可以用温泉慢慢调理,每日里用加了药物的温泉水早晚浸上小半个时辰,说不定就能慢慢养好。祖母,孙女以前好像听一个嬷嬷说过,我娘亲的嫁妆里就有一个温泉庄子,能不能把那个温泉庄子收拾出来,让祖母过去好好调理一段时间?”   明老夫人原先是阖着眼睛的,听到这话就睁开了眼,她欣慰地看了一眼明珞,拍了拍明珞的手,道:“你这孩子,难为你这么有心,你这么说起来,我倒是忆起,你母亲的陪嫁里面好像是有这么一个温泉庄子 - 只是”   只是当年明珞的母亲容氏难产生下明珞之后没多久就病逝,那时明珞又小又瘦,就那么一丁点儿,谁都不知道能不能养得活,当时容氏的嫁妆便循律法由容家的人接管了 - 珠宝首饰那些,皆对过列了单子,打了封条,仍封在了明家,但庄子铺子等产业,却是由容家派了人打理 - 按照律法,若是明珞未能长大成人,容氏的嫁妆就由容家收回,若是明珞长大,到十五岁及笄,容家就当归还容氏所有嫁妆包括这些年的产业出息予明珞,以作明珞将来嫁人时的陪嫁。   老夫人说到这里才想起孙女已经及笄,她倒是把这桩事给忘了 - 一来也是明家乃太后娘家,家中并不缺银钱产业,所以也并不怎么在意容氏那些子嫁妆罢了,二来明珞的舅舅容大老爷外放千里之外的常州为官,多年未曾联络,明老夫人还不至于一等孙女及笄,就急忙忙地去跟容家要嫁妆 - 他们明家还不至于这么眼皮子浅。   就是温泉庄子,明家是没有,但让人去好生寻上一寻,买上一处对明家的权势来说也并非难事。   老夫人就笑着对明珞继续道,“只是你娘亲的嫁妆产业,现在都是你舅家在管着,你舅舅他们现如今都不在京中,一时半会怕也安排不了。不过你的心意祖母领了,回头祖母就让人去寻上一寻,看有没有好的温泉庄子,买上一处过来,届时,祖母就带珞姐儿一起过去住上一段日子。”   明珞皱眉,道:“祖母,这京中的温泉庄子就那么几处,都是高门勋贵所有,乍然想买,怕也未必那么容易。舅舅虽然不在京中,但母亲的那些产业可却都是在京中的,我记得每年舅舅还会派人送了总账给我的,既然如此,我不若就给舅舅去上一封信,直接让那温泉庄子的管事去做安排不就可以,何必要舍近求远?”   老夫人听了这话倒是仔细看了明珞一眼,也不知是觉得明珞说的有道理,不忍拒绝孙女的孝心,还是想到他处,就笑道:“你这样说也未尝不是。其实说起来珞姐儿你也大了,琇姐儿也不过就是比你大了半年,明年却都要要出嫁了,你的亲事今年也该定下了,之前祖母虽然也让人教过你一些管家理事,但到底没实践过,那温泉庄子是小,但你也得开始学着打理嫁妆产业了。这事不用你去说,祖母会跟你舅家去信,让他们把你母亲的嫁妆产业都交过来,让你先试着管一管。”   明珞未有推辞,这本来就是她的本意,便认真的应下了 - 不过虽然明老夫人道是不用她写信给舅家,但明珞回到自己院子后还是字斟句酌小心地写了一封信给自己的舅舅,江南承宣布政使司左参政容正卿容大人 - 也没说什么,只是特意提了温泉庄子,请他把那温泉庄子管事的背景底线告诉她,好让她“放心”能否把安排庄子的事交给那管事。   她舅舅为官多年,该是会懂她的意思吧。   前世的时候,她至死舅舅都在江南任职,面都没见过一次,不过倒是见过舅家的二表哥容远函 - 那时他到京中本来是为了上门求亲,结果就变成参加她的婚礼了。   他跟她说其实很早之前,他父亲就已经写信给她祖父和祖母,替他求娶她,不过一早就被明家拒绝了罢了。   容远函说,过去这些年,他父亲对未能照看她而深觉内疚,一直想着调回京中,如此也能就近照看着她些,可是朝中却似乎一直有人阻挠他回京。   那时明珞对舅家并无什么感情,觉得容远函说那话大概是为了让自己帮忙找姑母或者肃王说项,调他父亲入京吧,所以很快也就将此事抛之脑后了。   现在想想,她可真是傻得冒泡,一丝一毫的警惕心都没有。   她外公曾是内阁大学士,朝中门生故旧不少,她舅舅外放十多年,若是想要回京,无人阻挠,怎么可能一直回不来,还需要辗转地通过她来说项?而过去这么些年,可是自己的太后姑母执政。 第9章 好穷   当时容远函跟明珞说到她舅舅回京受阻一事说得很隐晦,那时明珞对政局不敏感,对舅家也没什么感情在,所以并未往深处想 - 因着人心是有偏向性的,就算当时她有认真去想,估计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可现在却慢慢觉出了些问题来。   有人要阻止舅舅回京,但过去数年执掌朝政的都是自己的太后姑母,而她大伯父又是朝廷重臣,户部尚书 - 除了姑母或者她们明家,还有谁能做到阻止舅舅回京为官?   辅政大臣车禄吗?可车禄既然没能阻到明家族人往上爬,也没能阻到姑母提拔的那么多官吏,为何偏偏就能阻到她舅舅?   所以答案到底是什么,实在呼之欲出。   可是为什么?   她们明家并不像其他一些没落勋贵之家那般,会有人贪她母亲的那些嫁妆 - 这些年根本没人有这个意思,那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了阻止舅家和自己接触,如此才好将自己养成他们想要的样子,然后想怎么摆弄就怎么摆弄,想怎么利用就怎么利用吗?- 除了这个,她想不到还有别的原因。   可是这里也有荒谬之处,这步棋明明是在自己幼时就已经步下了,可明珞细想前世很多事情的细节,她觉得祖父祖母对自己的疼爱并非是假 - 以他们对自己的心思,不该在自己幼时就已“未雨绸缪”,掐断自己与舅家的联系,就想着把自己养成明家的傀儡木偶啊   她越思却越觉得很多事情就像是一个谜团。   她想,这其中,必然还有什么东西是她不知道的 - 没关系,她并不着急,就算是最差如前世那种情况,她离死也还有好几年,有时间去慢慢弄清楚。   翌日,荣寿堂。   翌日明珞去荣寿堂给明老夫人请安时就把自己给舅舅的信也拿给了明老夫人,请她帮忙一起寄给舅舅。当时明大夫人亦是在场,目光就在明珞那信上停留了片刻。   明珞察觉她的目光,就转头对着明大夫人颇有点意味地嫣然一笑 - 这么一笑倒是把明大夫人笑得心中又是一咯噔,因为太过突然,一时间没把持住,面色也跟着变幻了下。   她心道,这,这丫头是察觉到了自己的目光?还有她这是个什么眼神 - 这丫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鬼精鬼精的了?   而明大夫人瞬间变色的模样却是提醒了明珞。   若是自己嫁到肃王府,明家其他人且不论,明大夫人想要的应该只是希望自己好好帮衬着明琇,而不是有什么其他心思 - 以前她对自己一直又慈祥又和蔼,今天却突生异样,怕是因着自己跟明瑗说的那些话刺了她的心?   若是这样,她不介意再加把柴,添把火 - 她现在就是很乐于扒开每个人的面具,看到那些前世自己没有看到过的真实面目,她心里就会有一阵快意。   想到这里,明珞笑得越发好看了,眼神如波光潋滟,肌肤如玉透流光 - 明大夫人看着她笑靥如花的样子,一时之间只觉得刺目得很,竟是不知为何第一次生出厌恶和恨意来 - 这丫头不过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凭什么可以笑得这么欢喜,这么放肆?而她的女儿,明明贵为未来皇后,夜间哭得眼睛红肿,白日里还要强撑着招呼众人?   “姑,姑娘,”绿荇一边帮明珞梳着头发,一边期期艾艾道,“曹嬷嬷让奴婢将姑娘日常使用的银钱,首饰还有衣裳所有箱子的钥匙都交给冬芙保管 - 姑娘,自从冬叶姐姐走后,您的穿衣打扮历来都是奴婢负责,奴婢不是不肯将钥匙交给冬芙,可若是给了冬芙,以后奴婢服侍起姑娘来,岂不是很不方便?”   舅家远在江南,书信来回一趟至少也需要一个多月,明珞还在想着母亲的产业之事可稍后处理,还是先好好打理一下自己的院子之时,她原先的大丫鬟绿荇终于主动给她递上了个筏子。   其实她也一直都在等着绿荇来寻自己。   她房里的事情虽然主要是由管事嬷嬷曹嬷嬷管着,但因着平常她的衣食起居都是绿荇打理 - 以前是大丫鬟冬叶,冬叶嫁人后就由绿荇顶上来了 - 平日里常要用到的银钱盒子,首饰和衣裳箱子的钥匙却都是绿荇管着的,只有不怎么用,收在院子小库房的东西才由曹嬷嬷管着。   而冬芙是老夫人派到她院子的大丫鬟,照规矩她到了自己院子,绿荇就该将这些东西交由冬芙管了。   曹嬷嬷是老夫人拨来管自己院子的,她自然唯老夫人命是从。   若是一般懂眼色的丫鬟,其实不必曹嬷嬷发话,就该自发自觉的把钥匙都交给冬芙了,更别提跑到自己面前告状了 - 冬芙来自己院子不过几日,已经将一众小丫鬟和洒扫婆子都管得服服帖帖了。   可绿荇性子是个轻浮好强的,还有些背景,她母亲是针线房的管事婆子 - 现在明府的内院,是明大夫人管着的,若是明珞没猜错,绿荇的母亲应该是明大夫人的人 - 而冬芙,其实并不是明家的家生丫鬟,她是小时候才被卖进明府的,所以绿荇便有些瞧不上冬芙。   前世,前世这事在明珞这里几乎没激起任何水花,她都不记得细节了,只知道后来一直都是冬芙管着她院子的。   “嗯,是有些不方便,但冬芙是祖母派过来的,照规矩是该她管着 - 这事儿你容我好好想想,回头你把我的这两年房里的账簿和物件单子拿过来我看看,再作分派好了。”明珞点头道。   绿荇一呆,喃喃道:“账,账簿?”   喃喃完才终于反应过来,笑道,“姑娘,我们院子里的账簿和物件单子一直都是曹嬷嬷管着呀,您是说,让奴婢跟曹嬷嬷说,让她把那些都拿过来给姑娘看看吗?”   明珞牙疼似的抽了抽,道:“我记得曹嬷嬷只管库房,平日里我的银钱和首饰什么的不都是你帮忙管着的吗?你不会是说,我们院子里平时银钱出入,节礼往来都是没有记录的?”   绿荇又是一呆,随即面色就有点发白。   明珞摆摆手,道:“无事,都是些小账,大多是无需记的,只是有时候我也需要翻看一些节礼记录 - 过上几天就是女儿节了,我还要准备姐妹们的礼物,你就去跟曹嬷嬷说让她把账簿和库房单子拿过来我看看吧 - 一会儿你就先把我的银钱盒子先拿给我看看。”   绿荇松了口气,忙应下,再不提冬芙之事了。   半个时辰后。   明珞扒拉着精致小巧还镶了宝石的华丽楠木盒里那几块银两和一把碎银,只觉得牙更疼了 - 敢情她的荷包跟她的人一样 - 也都是面儿光鲜。   至于她那小库房那边,不用看她也知道,钱肯定没有,但什么珠宝首饰,衣裳布料肯定是不少,东西也都是好东西,因为大多或是宫里赏的,或是祖母赐的,肯定有不少价值不菲的好东西 - 可是有什么用,她总不能去典当吧?   绿荇看自家姑娘面色不怎么好,小心道:“姑娘,这些不过是您的零花钱,若是要准备礼物,以前老夫人就说过,您可以直接去公中支取,或者去老夫人的私账那边提就可以了。”   也是,明珞叹气,她一个月月钱只有五两银子,虽然吃的用的穿的都是府里的,但随便出去一趟,在外面买上一件什么,几个月的月钱,或者一年的月钱都没了 - 她又没有其他进项,能有什么钱?   所以大房那边想知道自己最近做了什么,都不需要往她房里插人,直接去问账房先生就可以了   她推开那寒酸的华丽盒子,直接就对绿荇道:“去,我记得舅舅每年不都会让人把我母亲陪嫁产业的账簿也都送过来吗?让曹嬷嬷把那些一并都拿来给我看看。”   明家,大房。   明珞那个院子就是个筛子,明大夫人管家,明珞的院子里的人不是老夫人给的,就是她安排的,所以明珞平日里的动静自然丝毫不漏地都被传到了明大夫人耳中。   明珞这些日子的变化委实让明大夫人心惊 - 她倒不是觉得明珞变得有多聪明,而是变得精明自私了,以前的她可不会去管什么银钱,房里的账簿,对身边的人耍心机的。   自私,只顾着她自己才是最大的忌讳 - 若这个侄女心里只有她自己,而不能很好的利用去帮助明琇,就是决不能将她嫁给肃王的。   明大夫人思来想去,她已经觉得明珞不妥,可是此事牵扯到太后和家族的决定,要说服自家老爷,还要有更充足的理由才行 - 她倒是想要再试上一试明珞,可却不能是她自己亲自出手,否则引得老夫人那边注意,必然会引得她不悦。   所以这日明绍桉给自己母亲请完安后就被留了下来。   挥退了房中众人,明大夫人就道:“绍桉,那日在宫中骑射场的事情你也看到了,你四妹妹似乎对肃王殿下起了意,但家中的意思你是知道的,姐妹同争一夫,真是天大的笑话,所以这个结必须解开。”   “女儿节那日,升平大长公主在沁景园举办赛花宴,你三妹妹和四妹妹都会过去,我听说,景世子也会过去,你和景世子交好,那日你就帮娘亲看看,景世子是否真对你三妹妹有意 - 我想着,其实若是你三妹妹嫁给景世子,也未尝不是一件美事 - 先前太后娘娘也未尝没有这个意思。”   升平大长公主便是肃王的嫡长姐 - 当年凌皇后就是因为生升平大长公主伤了身子,被御医说再不能生养的。升平大长公主身份尊贵,先帝和明太后都对她很是不错。只是她身体不好,夫君宣平侯世子在先帝年间战死沙场,留下一子一女,这些年都是独居公主府,除了偶尔顺着明太后的旨意,办办这个宴,那个宴,甚少和外面来往 - 此次的赛花宴也是明太后着意她办的。 第10章 算计小修   七月初七,沁景园。   沁景园原是一处皇家别庄,背靠千梅山,又依着京郊最大的湖月明湖所建,环境清幽,冬暖夏凉。   成武帝时凌皇后尤爱在此处避暑,凌皇后病逝,成武帝便将此处庄子赐给了爱女,当时的升平公主,现在的升平长公主。   此时沁景园最大的院子沁荷院的临荫阁下面已经聚集了好些贵女,正在三三两两的说话,一边说着话,一边看着不远处的少年们玩着投壶的游戏。   大魏民风开放,这些贵女们没过去和少年们一起玩,为的倒不是矜持,而是因为天气太热,略动上一动,就会香汗淋漓了,她们今日参加赛花宴都精心打扮了,可不愿玩得脂粉散开,丢了丑,还不若坐在冰桶旁,一边秀气的小口小口吃着瓜果,一边和身边的闺秀说一下八卦,再品评一下那边的哪个少年郎俊俏,岂不是更惬意。   她们看着少年们,而此时临荫阁旁侧的楼阁上面则有人同样在看着她们-这人正是沁景园的主人升平大长公主,还有大长公主的嫡亲弟弟,肃王赵铖。   说来肃王入京近两个月,这还是姐弟两人第一次私下见面-他们的关系并不如不知内情的外界想象的那么亲密。   这却是他们的父皇成武帝当年一手造成的。   成武帝为凌皇后所出的这一对儿女谋划用心极深,对肃王赵铖是铁血培养,要求极严,更在他身边重重布置,哪怕新帝容不下幼子,幼子也能有足以对抗的力量,以保证他的未来安全无虞,可对女儿升平公主,却又是完全另一番安排。   升平长公主两岁时,凌皇后就抱了先帝养在了其膝下,这是当作未来的皇帝养着的,所以成武帝和凌皇后都特意培养升平长公主和先帝两人的感情,两人幼时朝夕相伴,一起长大,年龄又相仿,因此感情极好。   及至肃王赵铖出世,那时升平长公主已经十二,有了自己的宫室,成武帝和凌皇后根本没让升平长公主和儿子赵铖有过什么接触-可以说不考虑同母因素,升平长公主和先帝的感情比跟赵铖还要深厚得多。   当年成武帝想改立幼子,升平长公主也是站在先帝那一边的。   肃王就藩,这十几年来两人也未曾有过任何联系-这是成武帝临终前对升平长公主再三警告的。   如此,无论将来这天下是谁的,都可保升平长公主的安全和荣华。   此次肃王回京救架,两人除了在宫中见过两次面,也再无其他交集-而今日升平长公主奉明太后之命特意举办赛花宴,又特特送了请帖给自己的弟弟肃王赵铖,邀她在沁景园相见,却也并非是她自己的意思,而仍是太后娘娘授意。   今天是女儿节,太后娘娘的意思,自然是请升平长公主做说客,试探肃王的心意。   “六弟,太后有意要给你赐婚,你心中可已经有什么合适的人选了吗?”   长公主立在窗前,把目光从窗外正在说话的贵女们身上移到了屋内-此时正慢慢喝着茶的弟弟赵铖身上,现如今,自己这位弟弟的婚事,不仅太后关心,所有有女儿或者孙女待嫁的大臣们也关心得很呢-肃王妃的位置很诱人,但也有点烫手。   “皇姐有什么好的人选吗?”赵铖抬头,看着长公主问道。   “我听说凌太妃有意让你娶凌家二姑娘呵,她倒是敢想,当初她还想让阿邺娶那位凌二姑娘,阿邺我都觉得她配不上,更别说是你的正妃了。”长公主冷笑道。   阿邺便是她的长子梁邺。   也只能说是凌家的失败,凌家虽然是升平长公主和肃王的母族,但两人对凌家,都是一点顾念也无。   但这却也不能怪升平长公主和肃王两个。   现在的凌家虽说是他们的母族,但其实他们的嫡亲舅舅早就在先帝年间就犯事被流放了,现在的凌家其实是凌太妃的娘家,凌皇后的堂叔父那支。当年凌皇后的兄长那一支犯事,举家被流放南疆,先帝顾念着凌皇后的养育之恩,未曾将凌家全族连坐降罪,所以凌太妃这一支反而得以保全。   赵铖听言没出声,把目光也投向了窗外。   长公主随着着他的目光看出去,她以后他是听了她的话,去看那凌二姑娘,但却发现他此时去看的竟是另有其人-竟是她?长公主心中就是一跳,她道:“你知道太后真正有意让你娶的其实是那位了?”   那位指的便是赵铖此时正正在看的那位-此时正在园中和自己女儿温雅县主说话的明家二姑娘,明珞。   “嗯,她的心思那么直白,有眼睛的都看得见吧-其实,她也不必绕那么大的弯子,若是娶了这位明姑娘,能让她放心些,我并不介意娶她。”赵铖道。   长公主一愣,她没想到弟弟会说出这么一句,原先准备好的劝说之辞竟然一时卡住了。   “六弟”   她以为以他的性子,必不会乐于和明太后周旋-而以他现在的势力,也的确不需要和明太后周旋,更没必要委屈自己去娶明家女,她以为她费一定的周章也未必能劝得动他。   赵铖回头,眼中的嘲讽之色一闪而过之后,余下的只有肃穆,他道:“皇姐,你知道,当年父皇若真一意要改立太子,其实并无人能阻止到他,但最终他还是没有这么做。因为当年我们大魏内忧外患,已经备受战乱多年,早已国库空虚,又逢东南水患蝗灾,若是改立太子,必会引得朝廷动荡,北鹘西域更会伺机而动,皇姐当时不是也正因为这个原因,和母后一样,劝说父皇不要改储吗?”   “现在的情况,和当年并无什么本质的不同,不,这些年新帝年幼,朝廷吏治混乱,贪腐严重,朝廷克扣边关将士军饷粮草,以致边关怨气横生,大将或心生不满,或上效下行,一片乌烟瘴气-这种情况下,若是我娶明家女就能让太后放心,让我有时间清理朝政,娶一个女人而已,有何不可?”   情蛊也好,巧合也罢,她既然生得和自己幻境中的女人一模一样,不管是为了追查真相,还是他的私心作祟,或者是为着还明仲恒当年之恩,将她娶回来,未尝不可。   他并不在乎明家有什么阴谋,一个女人而已-握在自己手中才能破局,他从来不怕什么风险。   临荫阁。   此时明珞和明瑗正在和升平大长公主的女儿温雅县主,还有康王家的温慧郡主说话,这些年太后执政,明家的女儿也就格外尊贵些,她们向来和几位郡主县主关系都很不错。   几人正说着话,就有小丫鬟过来请明珞,道是“二公子有事,想请三姑娘过去说话”。   二公子,公主府没有二公子,指的自然是明府的二公子了。   明珞和众人都抬头往不远处亭阁一角看去,那里正立着明绍桉和西蕃王世子景灏,明绍桉见到她们看过来,就对着明珞微笑颔首。   明珞心中闪了闪,就对其他几人告了声罪,跟着小丫鬟过去了。   自看到景灏,温慧郡主就有些闷闷不乐。   她闷闷不乐的理由在座的几个人也都知晓-景灏年底就会回西蕃,想必隔不了多久太后就会下旨给景灏赐婚,历来赐给西蕃王世子的都是身份尊贵的宗室女,不是公主,也至少是亲王郡主,现如今宫中并无待嫁的公主,身份和年龄合适的也只有温慧而已。   京中贵女鲜少有愿意嫁到西蕃那种荒蛮地方的-也就是比和亲好上一丁点罢了,而且自大魏朝建立上百年来,嫁到西蕃的公主郡主无数,又有几个能善终,又有几个能生出儿子来,最后能继承王位的?就是景灏,她的母妃也并非是当年嫁过去的那位公主,而只是个西蕃贵女罢了。   对这些事,朝廷还不都是睁只眼闭只眼-因为朝廷要靠着西蕃对抗西域,只能哄着,而不愿为这些“小事”伤了和气罢了。   明瑗看一眼远处和自家哥哥立在一处的景灏,再看看往那边慢慢走过去的明珞,眼睛闪了闪,就对着温慧小心劝道:“郡主,其实现在事情还未定下,以往也并非没有其他贵女嫁西蕃的例子,温慧你也不必太忧心了-景世子人品武功俱佳,其实京中也有不少贵女爱慕他的。”   温慧瞟她一眼,爱慕他的有什么用,只要他不肯娶,太后不肯赐婚,就没什么用。   明瑗就叹了口气,道,“也是,爱慕他的有什么用。若是景世子有心上人就好了-我们皇室和西蕃王府联姻,为的也是安抚西蕃,只要景世子有心上人,将来生下的小王子能继承王位,这联姻其实就比嫁公主郡主还有用,我姑母肯定就会首肯的。” 第11章 驳斥   温慧郡主听了明瑗的这句话眼睛就是一亮,这时候她都没有计较明瑗口中说什么“我们皇室” - 谁是你们皇室了,你姓明,不过是明家的一个庶女,开口就敢说“我们皇室”,我们赵家的皇室什么时候就成了你们明家的皇室了?   明家虽然势大,但温慧郡主作为皇家郡主的骄傲还是有的。   不过她此刻心思都放在了明瑗关于景灏的话上,也就不计较她的不当措辞了 - 刚刚她说的那话的确是事实,只要景灏有心上人,那人身份也尚可,便可解了她的困局 - 过往但凡联姻对象是西蕃王世子心上人的,效果总比强塞公主郡主强得多,所以历来皇家给西蕃王世子赐婚,都先会征求西蕃王世子意愿的。   只是她的眼睛没亮多久,很快就又黯了下去 - 心上人,谁不知道景灏傲慢蛮横,对京中贵女一向看不上,觉得她们都是一群‘风吹吹就倒又软弱又虚荣又多事的是非精’ - 景灏幼时的原话,哪里有什么心上人?   她有些丧气的又往景灏那边看了一眼,目光收回时却撞到了正在往那边走的明珞身上 - 心里就是一跳,不由得就想起了前几日听到的宫中骑射场那事 - 当时那么多人在场,宫中可没什么秘密。   温慧性子直率,但却不傻 - 皇家少有真正的傻子,最多是装傻罢了。   她立时便也明白这是明瑗想拿自己当刀子使,好让明珞嫁不成肃王而使的挑拨怂恿之辞。   温慧心中轻哼一声,冷笑心道,就算明珞真嫁给了景灏,难道她明瑗一个庶女就能嫁肃王不成?不过她利用自己之事可以以后慢慢再和她计较,当务之急却是先要解决自己的事情。   另一边厢温雅县主也是个人精,她在明瑗的话说完后,目光在几人身上转了几圈,心念急转,便知道了各人大概是个什么心思,不过她比她们心思还要深些,在未能弄清楚这背后太后,明家,康王府还有自家公主府的意思之前,她是不会贸然露出什么态度偏向的。   且说明珞带着冬芙向着明绍桉和景灏那边走过去。   明绍桉收回看着明珞的目光,转头就对景灏略带了丝苦笑道:“以前我家族的意思,是想将我三妹妹嫁予你为妃,可惜你对她无意,家族无法,只好打消了这个念头。正好肃王殿下回京,我姑母便觉得将三妹妹嫁为肃王妃也可,便改了主意。可是那日在骑射场,你也见到了 - 我是真没想到,我三妹妹的脾气竟然这么烈。”   “那日之后,我一直想找她说说话,但平日里我要当差,早出晚归,在家中,也一直没有机会单独相处的机会,刚刚看到她在那边,就想着不如趁这个机会和她聊上一聊 - 这个时候也是最放松之刻,想来最易说出人的心意。所以一会儿我就带她往那边亭子去说话,阿灏你便先随意逛逛吧,我稍后再来寻你。”   景灏翻了翻眼皮,懒洋洋道:“请便。不过,你想跟她说什么?是劝她听从你们家族的安排嫁给赵铖,还是劝她听话,好给你那二妹妹做踏脚石,你们‘家族’才能继续给她恩宠?”   这家族两字还着重咬重了两分。   明绍桉色变,道:“阿灏,你这话什么意思?”   景灏嗤笑一声,道:“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他想说,你家族来,家族去,说的其实不就是你那父亲吗?她不过是一个孤女,你父亲倒是想怎么嫁就怎么嫁 - 可是他想到这里,突然又觉得有点意兴阑珊,他本就聪明绝顶,又对明绍桉那性子了解得很,明绍桉这番话,分明就是特意说给自己听的,还说“以前我家族的意思,是想将我三妹妹嫁予你为妃”,还真怕自己不知道他算计什么似的。   明珞走到两人面前时,便看到了两人之间略有些古怪的气氛。   她只作不知,只一本正经的给两人先行了礼,才对明绍桉恭谨道:“二哥,你寻我有事?”   明绍桉原本觉得事情是按自己希望的方向发展的,但又总觉得景灏的态度有些不对 - 这让他也有些不确定起来,他整了整神色冲着明珞笑了笑,收了心中的怪异感觉,就对明珞温声道:“嗯,那日骑射场之后,一直想和你说话,却一直寻不到机会,刚刚看你在那边,想着反正宴席尚早,不如就唤了你过来带你逛逛这边的园子。”   明珞不以为意,笑着应下,明绍桉便对景灏告了声罪,道了声稍侯,便带着明珞往临荫阁后面的荷花亭走去,那边离临荫阁不远,却成功地避开了众人的目光 - 他和梁邺关系很好,来过沁景园几次,对这里也很熟悉。   两人行着路,一问一答地说了几句,就有点冷场,及至到了荷花亭中,两人静默了一会儿,明绍桉就直接道:“三妹妹,你常出入宫廷,当知道陛下的性子,你二姐姐为后,虽表面风光,但实际万分艰难。姑母之前可能已经和你暗示过,希望你能嫁给肃王殿下,将来好帮衬你二姐姐,但那日在骑射场,为兄观你却是似有它意。”   “三妹妹,你能告诉为兄,你心里真正的想法是什么吗?若是嫁给肃王,你能否念着家中对你的养育之恩,念着姑母对你多年的疼爱,念着和你二姐的姐妹之情,以后能以明家为重,以你二姐姐的利益为先吗?”   明大夫人让儿子试探明珞,可在明绍桉眼中,明珞如同幼童,他都不屑跟她玩什么手段,只直白相问,看她反应和应答便知其品性了。   然后明绍桉果然得到了答案。   明珞看着明绍桉,认真道:“不能,二哥。”   “若是二哥,不,大伯父和大伯母是这样期望的,那无论将来我嫁给谁,大伯父和大伯母可能都会失望了。《礼记》云,未嫁从父,既嫁从夫。阿珞无父,未嫁时便也罢了,但若出嫁,也礼当从夫才对,如何能置自己夫君利益于不顾,处处以大伯父和二堂姐的利益为先?”   “若是不依古礼,以恩情论,阿珞的父亲是为国捐躯不假,但也正因着阿珞父亲的战死,朝廷恩恤明家,大伯父才得以升任户部尚书,如此阿珞父亲的死也算是为着明家而死了,阿珞自幼由祖母养大,如何二哥此时竟也要阿珞念着大伯父的‘养育之恩’,一世以大伯父和二堂姐的利益为先,至死方休呢?请问,大伯父,二哥,和二堂姐到底对阿珞有何恩情,竟要阿珞的一世来偿还呢?”   明绍桉的脑袋简直是嗡地一声,什么叫“也正因着她父亲的战死,朝廷恩恤明家,大伯父才得以升任户部尚书”!他想斥责她,可偏偏当时他父亲升迁之时正是那个时机,而且这是在大长公主府,他瞪着明珞,觉得她简直像是得了失心疯,他不知道,她心里竟然是有这么个想法,她什么时候竟然变成了这样一个自私自利,阴暗丑陋之人?!   明绍桉胸膛起伏了好几下,才忍耐地斥道:“二妹妹,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到底是谁,教了你这样乱七八糟的东西,让你生了这些自私自利,大逆不道的念头?!”   明珞挑眉,正色道:“胡说八道?自私自利,大逆不道?请问二哥,阿珞哪句胡说八道了,哪句大逆不道了?还请二哥明示!难道我不肯念着大伯父大伯母的‘养育之恩’,不能一世做牛做马以夫家利益来报答二堂姐,就是自私自利,大逆不道?”   “闭嘴!我是说让你以明家为重,你”明绍桉忍无可忍,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话来,以压低着声音斥道。   “二哥,以明家为重,和以二堂姐的利益为先,这两个可并不一样,明家是阿珞的娘家,阿珞由祖母养大,自然会以明家和祖母为重,但却永远不会以二堂姐的利益为先!”   明绍桉又是一阵气血翻涌,他刚“你”了一句,身后却传来了一阵鼓掌声。   景灏从后墙转入,笑道:“好个永远不会以二堂姐的利益为先,这就对了。我们陛下可不会只娶一个女人,女人后宫争宠,不知道会耍些什么阴私手段,难道到时候还要助着她深宫夺宠嘛?你们明家可真是好阴狠的手段,明将军为国战死,先帝为表嘉奖安抚,着明家不知多少恩宠,却万万没想到明将军的遗孤在明家就是这样被对待的 - 嫁了人还要她事事以她二堂姐的利益为先,倾夫家之力助她二堂姐在后宫中争宠谋权,这,要是陛下知道,怕是连觉都睡不安稳了。”   明绍桉面色煞白。   庆安帝可是有心结,觉得当年那位郑大姑娘,先帝定下的皇后,就是明家和明琇给害死的 - 还有,明珞要嫁的可是肃王,就算不是肃王,是眼前这个景灏,这种话被那个心胸狭窄,阴阳怪气的小皇帝知道   明绍桉心中陡得一激灵,冷汗差点都飚了出来,好端端的一番问话试探,如何偏到这种地步。 第12章 婚约   明绍桉冷汗淋漓,那边景灏的话却还未说完。   他看着明绍桉的面色,似乎很享受他面色的变化,然后慢慢继续道:“要说自私自利,大逆不道 - 你为一己之私,以养育之恩威胁逼迫战死叔父的遗孤,才真的是自私自利,令二妹贵为未来一国之后,口中说要将明三姑娘嫁予肃王为王妃,却要明三姑娘嫁后不可以夫家为重,不可以肃王为尊,只能唯你父亲命是从,以令二妹私利为先,不管王府立场,不顾公理大义,这才是真正的大逆不道!”   “世子请慎言!”明绍桉从震惊中醒来,听景灏越说越重,终于忍不住怒声打断他。   他为明家嫡子,皇帝伴读,当然不是个冲动无脑之人,他先前不过是因着过往记忆,没太将明珞一个小姑娘放在眼里,觉得既要试她本心,直言相问即可,哪里知道这还在长公主府,明珞就会说出那么一番放肆惊人之语,因此一时被她的话刺激到,未能保持警醒,这才阴沟里翻了船罢了。   他深呼吸了两下,对景灏道:“世子,非礼勿听。刚刚在下只是和舍妹闲聊试探,她年幼不懂事,一时误会了我话中之意,这才着急说了一些意气之语,世子如何能不顾前因后果,掺和到在下的家事中来。”   他说完也不再理会景灏嘲讽的神色,转头就对明珞正色道:“三妹妹,为兄因着那日骑射场之事,一时心焦,用错了方式试探三妹心意,还请三妹见谅,刚刚为兄的话,你且就忘了吧,不可因此就对家族心生不满,对祖父祖母还有姑母心怀怨恨。”   明珞摇头,道:“话由心生,不管二哥是因何出先前之语,但到此时仍坚持若阿珞不服从二哥之话,不能事事以二堂姐之为先就是对家族不满,对祖父祖母或姑母不敬。阿珞对二哥也再无话可说,此事阿珞自会和祖母她老人家禀明。二哥,你若无他事,请容阿珞先行告退了。”   明珞说完,也不看明绍桉阴沉的脸色,对他微微弯腰行了一礼就转身离开了。   明绍桉盯着明珞离开的背影那眼神似能盯出个洞来。   景灏似笑非笑道:“那明兄到底有没有试探出你想要的答案呢?现如今,又打算要如何做呢?”   明绍桉转回头,眼睛中的阴沉之色尚未散去,他震惊的是,不知为何,这位堂妹语气之中对自己妹妹和父亲竟似有很深的怨怼之色,这样的堂妹,别说是把她嫁给对陛下和太后有威胁的肃王,就是嫁给拥兵自重独占西南的西蕃王府,他都觉得是不妥的。   他冷道:“阿灏,这是我的家事,你虽贵为西蕃王世子,但也无权过问我的家事。”   “哦,那如果我想过问呢?”景灏先前的嬉笑之色渐没,慢慢被冷色所代,他道,“那如果我想过问呢?你不是说,原先你家中打算将她嫁予我,只是我对她无意,所以才打消了这个念头。那么我现在告诉你,我现在打算向太后求娶赐婚,如果这就是你今日导出这一出戏的目的,那么你成功了。”   他说完也不理会明绍桉的面色骤变,转身就大步跟着明珞离去的方向去了。   明珞行得慢,景灏未走很远尚在临荫阁后面的长廊处就追上了她。   他在她身后唤道:“明三姑娘。”   明珞回头,看到是他,似乎有些意外。   景灏看着小姑娘抬头看他,满脸的意外之色,心里也彻底的松了下来 - 虽然刚刚他还在想,哪怕她是骗他的,只是为了引起他的注意,他也认了。反正他是一定要在京中娶一个宗室女或世家女回西蕃的,他以前觉得是谁都不重要,反正娶回去供着就行了,每一代西蕃王不都是这样,可是现在他却觉得,他只想娶她,带她回西蕃。   他看着她微微仰起的小脸,看她的衣裙上金丝线绣着的梅花鲜活的似乎要飘落下来,脸竟然有些热 - 他一直都知道她很美,其实以前也未尝不曾因着她的一颦一笑而失神过,只不过,美人而已,哪里没有呢。   可是现在却有点变质 - 他不想她嫁给别人。   他一瞬间就有些口干舌燥。   明珞看他皱着眉看着自己,神色有点严肃 - 她想起上一次在宫中骑射场他的安慰,还有刚刚在荷花亭他斥责明绍桉的话,所以他可能是在替她担心?她以前倒不知道他是个心地不差的人 - 至少比那些面儿上待她百般好,背地里却不过是把她当成一个工具的强。   她不再等他说话,对着他笑了一下,道:“世子,刚刚多谢世子出言相帮”   “阿珞,你不愿意嫁肃王,如果我请求太后,替我们赐婚,你愿意吗?”景灏打断她的话,郑重问道。   阿珞惊住,因为太过惊讶直直瞪着他,竟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她和景灏自小相识,但连点头之交都称不上,他向来看不上她们这些京都贵女,前世他们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交集 - 她不认为他会对自己有什么特殊感情,那现在,他为什么要说什么求娶赐婚的话?   她看着他,张了张嘴,想拒绝他 - 可是一时之间竟然有些犹豫了 - 不得不说,要避开和肃王的婚事,要逃开家族的桎梏,太后姑母的操控,嫁给景灏的确是一个非常好的选择。   她看出他神色间的郑重和认真 - 认识这么多年,她很清楚他不是好色之人,亦不是随便许诺之人 - 可是,不,她并没有想要嫁给他,他既然是认真在问她,她更不能为了逃避自己现在的处境而仓促做这种决定。   明珞挣扎之后,神色慢慢平静下来,她抬头欲说什么,却在看到他后面那熟悉得刺眼的玄色身影时,瞬间又僵住了。   阳光斜斜的照过来,她看到那人熟悉的暗色金纹玄服,在阳光下刺得人眼睛隐隐生疼,也让人有一时的头晕目眩,她的目光从从他衣角上移,一直到对上他的目光 - 他的目光,那一瞬间,明珞只觉得全身血液瞬间被抽走,一时冷一时热,一时之间竟是不知道此时到底是何时,何地 - 好像此时仍是在肃王府那冰冷的院墙之内,自己被禁锢,连院门都踏不出形同囚犯般的肃王妃。   景灏说完话就有些紧张的等着明珞的回话,他看着她面色挣扎,慢慢平静,然后抬头看着自己,他的心情也随着她面色的转变而转换,最后竟是从未有过的心跳加速 - 只是他看着她,等着她,却看到她面色突然发白,目光从他身上穿过去,定在了他的身后 - 目中满是震惊迷惘痛苦之色。   景灏跨前一步,唤道“阿珞”,可是明珞却置若罔闻,景灏皱眉,他猛地回头,然后就看到了几步开外的赵铖。   赵铖已经大踏步走上前来,他看见景灏和明珞近到只剩一步的距离,微皱了皱眉,在两人之间一侧站定,然后对景灏道:“景世子,若是景世子想向太后求娶明三姑娘,恐怕是要让景世子失望了。明三姑娘和本王早已定下婚约,只是因着一些缘故,尚未与世人公布,所以太后娘娘是不可能再替景世子赐婚的。”   景灏先大怒后愕然,他下意识就去看向明珞。   明珞已经从乍见到赵铖的震惊中醒过来,然后就听到了他对景灏的这么一番话。   她的脸又是瞬间涨红,她怒道:“肃王爷请慎言,臣女尚未定亲,王爷如何信口雌黄,说出已经和臣女定亲这种话?就算你是手握大权的亲王,也不能这样毁人清誉。”   赵铖转头看她,面色倒不是对着景灏的冷肃,而堪称温和道:“三姑娘,婚约一事,的确是真的。只是此事是本王和你父亲在十五年前定下的,只是你父亲不久后战死,本王之后也从未提起,所以不单是你,就是你祖父祖母,也同样是不知情的。”   他说着话,就在明珞的惊愕中,伸手到了她的面前,摊开手掌,里面是一封绢书和一枚雁形玉佩。   明珞盯着那些东西半晌 - 其实她在看到那枚玉佩之时,脑子就“嗡”一声了 - 她盯了那些东西半晌,到底还是有些颤抖地从他手心将那绢书和玉佩取了过去。   然后就听到赵铖继续道,“十五年前,在云州,明将军曾经有恩于本王,当时明将军身中北鹘异毒,他担心自己再不能回京,便将你许配于我 - 只是当时本王刚就藩不久,常年征战,自身亦难保,恐误了姑娘,所以明将军过世之后,本王亦未将此事告知于明家。”   明珞呆呆地展开绢书,字,的确是自己父亲的亲笔字 - 并没有提婚约,但的确让肃王照看自己。那枚玉佩,本是一对的,父亲一只,母亲一只,母亲的那只,就在自己身上,父亲的那只,父亲过世之后就不知所终,- 却原来竟是在肃王手中。   可这是怎么回事,她的脑中只觉得极度混乱 - 这一切,在前世都是没有发生的。   她只是回到十五岁,难道连之前的事情也和前世不同了吗?还是,还是因为事情发展方向不同,前世她欢欢喜喜的就想嫁入肃王府,宫中骑射场之后没多久,姑母就下了懿旨赐了婚,所以这些东西肃王觉得没有必要,所以就从没拿出来过?   她只觉得脑门一抽一抽的疼 - 那么他娶她,并不是因为有什么谋算,故意装作“一见钟情”,其实是因为他对她父亲的承诺?是她一开始就弄错了?可如果这婚约的源头是这个 - 他最后为何还要杀她?   静寂中,景灏的声音冷冷地传来,他冷笑道:“十五年前的旧事,一封书信,你说是定下了婚约就定下了婚约吗?明姑娘的父亲为国捐躯之时,明姑娘还尚未出世吧?明将军怕是连自己夫人肚中孩子是男是女都尚未可知。” 第13章 命运已修   肃王转头看向景灏,淡道:“此事是真是假,明姑娘自会判断,还不必世子劳心。我和明姑娘尚有事情相商,世子还请便吧。”   景灏对上赵铖的目光,明珞哪怕未曾习武,也能感觉到他们之间剑拨弩张的气氛,虽然她因着乍闻婚约之事心情仍十分混乱,但她对肃王的各种手段最是清楚,便不想无端端将景灏扯进来,遂深吸了口气,按下了心中混乱的情绪,正色对景灏道:“世子,此事涉及亡父,有些事情我想再细问一下肃王殿下,还请世子容我和肃王殿下相商,世子今日之恩,改日再报。”   景灏的手捏紧,他看着明珞苍白的面色,心中一抽一抽的痛,更是难以言喻的后悔和不甘心 - 他虽然和赵铖几无相处,但他自幼研习本朝大小战役,对本朝和周边各国大将都做过调查了解,这其中自然就包括肃王赵铖,对他行事风格和手段十分清楚,今日赵铖既然开了这个口,无论那个婚约是真是假,只要自己现在离开,自己就再无机会了 - 不,其实他离不离开,都怕是再无机会了。   还没有得到就已经失去,他现在只后悔,如果他早点意识到自己对她的感情,太后早些赐婚,就不会发生现在这样的事了。   他有些艰难的扯了扯嘴角,终是对明珞道:“好。明姑娘,肃王殿下说十五年前你父亲曾有恩于他,所以这才有了那桩婚约,既然如此,若是你不愿嫁予肃王,想来肃王殿下念及你父亲之恩,也不会威逼于你。”   明珞心生感激,冲他笑着点头,景灏的手紧了紧,又对明珞略行了一礼,便从旁侧越过她离开了。   明珞看着他的背影离开 - 其实她也不是为了看景灏,只是此刻肃王的目光盯着她,她的心情又十分凌乱,下意识就盯着景灏的背影而避开与他的对视 - 这倒是又让肃王有些误会了。   景灏的背影转过回廊终于看不见,明珞也总算是静了静心绪,不管怎么样她现在总要面对他,解决这件事的 - 她深吸了口气,正了正神色,转头迎向肃王的目光,然后给他行了一礼,认真道:“肃王殿下,我们可以换一个地方,好好谈谈吗?”   这里可不是什么谈话的好地方,先是和明绍桉说话,景灏出现了,然后是和景灏说话,赵铖出现了 - 就现在,明绍桉还在荷花亭那边没有过来,还有今日参加宴会那么多人,谁知道一会儿又会出现什么人 - 还有在外面等着的冬芙,若是自己久不出现,怕很快也会过来了 - 她并不想让冬芙看到自己和肃王说话。   哪怕是有他口中所说的“婚约”,她也不打算嫁给他,那何必要让别人看到他们在一起,传出去什么谣言?   肃王看着明珞,在研磨着她的神态情绪 - 她的确对自己有很强烈的情绪,并不似无关之人,而且她也的确很排斥自己 - 那么,如果真有情蛊一事,她是被逼的,还是现在不过是欲擒故纵,故作姿态?   肃王在想着事,一时未有回答明珞。   明珞苦笑了下,她是想到此时两人其实不过只见过两次面,话也没多说几句,她竟提出要跟他“好好谈谈”。   她再深吸了口气,抬头看他,续道:“王爷,我父亲在绢书中并未提过婚约一事,想来那个婚约也是可有可无,全凭王爷一句话吧?还有,我父亲的事,我想知道更多我父亲的事。这里不是谈话的地方,我们可以换一个地方好好谈谈吗?”   他看自己的神情,可不像是什么“一见钟情”,而如果他也并非是为了谋算什么而娶她,只是为了遵守对她父亲的承诺,那么如果她不想嫁,好好跟他谈,以他的性格,他应该也不会强迫她才对 - 其实他对他的人,他的属下部将从来都不差,前世两人的关系会越来越差,及至他再不愿见她,根本就是因为发生了太多事,互不信任 - 他们的情况,本来就不适合做夫妻。   她也并不想报前世之仇,只不想再跟他有所牵扯而已 - 一想到前世那些冰冷,痛苦的日子,其实最后的死还是一种解脱。   “好。”肃王道。   半个时辰后,明珞以身体不适和温雅县主告罪,提前离开了宴席。   她和肃王约定了在京城最大的点心铺如心斋谈话 - 那是肃王私下的产业,她是知道的。升平长公主府不是说话的地方,所以肃王约她在那里见面,她毫不犹豫就同意了 - 夫妻多年,她虽觉得他行事狠辣,不择手段,但却也知道,现在这个时候,他不会对她如何的。   更何况那绢书的确是她父亲的亲笔信。   明珞的马车在如心斋门口停下,她转头就对冬芙道:“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吧。祖母最爱这里如意夫人亲手做的芙蓉糕,前几日有幸得了如意夫人应诺给我做上一盒,我现在过去取来。”   冬芙道:“姑娘,不过是取糕点,这样的事何必要姑娘亲自过去,您就在马车上歇着,奴婢帮姑娘取过来就是了。”   明珞皱眉,她淡淡道:“冬芙,如意夫人的糕点千金难求,非有缘人不做,岂是可以随便让别人代取的?我让你在此等候就在此等候,你记住,以后跟在我身边,最重要的是我吩咐你做什么就做什么即可。”   说完便不待冬芙反应已经自行下了马车离去。   冬芙一时被明珞的话和眼中的厉色惊住,呆呆的看着明珞下了马车竟是未敢出言阻止,及至反应过来,便也忙跟着跳下了马车,可是此时明珞已经行到了铺子门口,她咬了咬牙,到底还是决定在此处等一等再说。   明珞入到铺中跟店员说是来取“如意夫人的芙蓉糕”,立时便有已等候多时的人上了前来给她行了一礼,就引了她到后院楼上。   她入到房间的时候肃王已经在等着她。   明珞给肃王行了一礼,便直接道:“王爷,您是真的打算娶我 - 原因也真的只是因为我父亲的遗言,请您照看于我吗?”   赵铖大概没想到她会直接说这么一句话,他定定看着她,像是想看透她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而并未回答她。   明珞见他不答,咬了咬牙,道:“王爷,不管您和我父亲交情如何,我始终还是明家女,并不适合做您的王妃,我嫁给您,也只会陷入两难的境地 - 先前我和堂兄的谈话,想必王爷也听到了,虽然我直接驳回了堂兄,但其实若真的身在其中,我怕根本就身不由己 - 更何况,我身边的人更是防不胜防,还有王爷,我也并不信任王爷。我并不想只是嫁个人,就要被牵扯到我根本不懂的朝堂之中。如果,如果我父亲真的曾有恩于您,还请王爷让臣女自择婚事。”   她一点也不想遮遮掩掩,一点也不想再因为别人而要压抑着自己生活。   赵铖静静看着她,在她的忐忑中,终于出声道:“我看明绍堂的意思,倒也不似想将你嫁给我的意思,倒是有意撮合你和西蕃王世子 - 你们明家倒是有意思的很。”   明珞咬着牙不出声。   赵铖看着她倔强的小脸,目光却并不敢看他,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像是扫在人的心上 - 这模样和幻境中的人重合,那一刹那,像是拨开了他心中某一处的缺口,让他差点按捺不住。   他往前两步,居高临下的看她,道:“你不愿嫁我,是真心,还是欲擒故纵?我告诉你,若是欲擒故纵,那就不必了,因为我既然已经说出婚约之事,就会娶你。”   欲擒故纵!   明珞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她是气得七窍生烟!   她是好不容易才克制住自己上前给他一巴掌,把他那副高高在上,自以为是的表情给打下来踩在地上的冲动 - 她又打不过他,他伸出个指头都能推倒她,这让她更是气得要命。   她只能道:“欲擒故纵,我若想嫁你,就让我不得好死”   她的话还未说完,就被他猛地伸手往前一拽扑到了前面,因着惊吓那后面的话也戛然而止。   他冷冷道:“不愿就不愿,你不是怕死得很吗?发起誓来倒敢得很。”   “不愿嫁我 - 是要嫁给那个西蕃王世子吗?”   明珞的手腕被他拽得一阵生疼,她讨厌被他拖着,讨厌离他这么近,还有他身上的气息,更是让她厌恶至极,她拼命的抽着手,近乎失控道:“你管我,我想要嫁给谁也不会想要嫁给你,你这个疯子。”   赵铖的手猛地松开,明珞往后退了几步才站稳,她握住自己的手,强忍着才忍住了差点滚出来的泪水 -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他们才第二次见面,前世的他最开始也没有这么疯!她前世被他那样对待,现在回来还要受他这样的侮辱!   明珞喘息着,努力镇定着自己,想理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前面又传来赵铖的声音。   他道:“你并不是喜欢西蕃王世子。你不愿意嫁给我,在景灏提出向太后请求赐婚时犹豫,是因为你想逃避家族的掌控,不想被利用,卷入朝堂之中。因为你知道在这朝中,无论你嫁给谁,可能都摆脱不了被家族摆布的命运 - 而嫁给景灏,远去西蕃,才能远远逃出去。”   此时他的声音平静冷漠,好像刚刚突然拖她的那个人根本不是他一般。   明珞又往后退了一步,她瞪着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 她为什么要跟这个疯子解释?   赵铖看着她眼神中的惧怕和戒备,心反而终于放了下来。   刚刚他不过是在试探而已 - 她的反应,至少说明那个什么情蛊 - 如果真有这么个东西的话,至少不是她所愿 - 只是不知道她是否知情了。   他看着她的眼睛,慢慢道:“当年我就藩,尚未踏入西宁,在青州境内就接连受到西域和北鹘的刺客追杀 - 不过,那些刺客虽是西域和北鹘装束,用的也是西域和北鹘的弯刀,但武功路数却处处透着中原的痕迹 - 我遭遇数次追杀,身边护卫折损甚多,为了引开追杀,又分出了一部分护卫带着替身走官道 - 不过真正的我却遇到了奉皇命在外搜寻我的北军都都督府的军队,当时你父亲也在其中,他认出了我,但却在当时的将领北军都指挥使面前替我掩过去了 - 这就是我说我受你父亲之恩的渊源。”   “可你知道当时奉命一手安排追杀我的人是谁吗?是你的大伯父 - 因为这种事情先帝也不敢信任其他人,皇家暗卫营的人,忠于他,但更忠于我父皇,所以他只能将此事交给宫外,你的大伯父,和他一起长大,他的皇后的兄长 - 此事,怕是你祖父都未必知晓 - 所以你父亲救我,是背叛了你的大伯父,甚至你们整个家族的。”   明珞面色煞白 - 他的话,是什么意思?! 第14章 掌控已修   明珞看着他,她很想冷静,她以为这些天她早已经平静下来了,至少她已能掌控自己的情绪,可是此时此刻,仍是只觉得一股悲怆之意袭来-若他,若他说的是真的,明家和他就是有死仇!   这种情况下,即使不考虑政治立场,不考虑朝堂斗争,祖父,祖母还有姑母,他们把她嫁到肃王府,她也不可能会过什么好日子,并且,他们还借她身边人的手,利用她的信任,做了那么多事。   她根本就是一个一开始就预备着牺牲,利用完就是个死字的棋子。   还有,面前这个人,不过是第二次见面,他就这样肆意轻慢,侮辱自己,哪里有半点喜欢自己的样子?   他们都把她当傻子!   明珞以为自己死前已经看透,重生回来之后也能冷心冷情的好好活着,可没想到每揭开一页,事实就比她以为的还要不堪。   可是,不管怎么样,她都必须冷静下来,她不能在他的面前失控,不能再让他牵着自己的情绪走。   她勉强忍着颤抖道:“所以不管我父亲如何,但明家和你都是有死仇的,不考虑政治立场和朝堂斗争,明家和你都是势不两立的,那你为什么还要说出那个什么婚约?肃王殿下您,到底是为什么要娶我?如果我父亲真的对您有什么恩情,可否请您,拒绝这桩婚事?这对您来说,并不是一件难事。而且我嫁给您,对您来说根本就没有任何用处-您娶朝中任何一位大臣之女,都比我要来得实用。娶我,只能让更多文臣排斥您而已。”   他静静看着她,神色放缓了些。   他看出她的情绪已届某个边缘,他想,她的确并不想和自己有任何纠葛。她父亲托他照看她,看在和她父亲的旧情上,他会好好待她,但是,不管情蛊之事是否为真,她和他幻境中的女人生得一模一样,他都不可能让她再嫁给别人-因为那个女人,本来就该完完全全属于他的。   而且,他早就发现,他的情欲因她而生,便再不会对其他女人动欲。原本他以为大概他一辈子也就这样了,永远只能守着一个幻境中的女人,可没想到她竟然是真实存在的,一个活生生的人。   其实情蛊这种东西,据他所知,只是女子为了让男人对其死心塌地的东西,除了感情之外,也谈不上有其他坏处-至少除了影响自己对她的情绪,并影响不了他其他的判断。   在情况未明之际,暂且如此吧。   他慢慢道:“我娶的是王妃,不是联姻的工具。你放心,你嫁给我,我是不会让你牵扯到朝堂之争当中的。只要你,”   “只要你自己不将自己牵扯进去,我并无需你做到像之前和明绍桉在荷花亭中所说的那般-只要你记得你是我的王妃,为难的事情也可以直接跟我说,外面的事情,我自然会处理-必不会让你牵扯其中。”   不是联姻的工具那是什么?难道真的只是因为对她父亲的承诺?   明珞摇头,眼泪终于还是滚了下来-她想到了前世无数的日子,他冰冷的眼神,失望的眼神,厌恶的眼神,阴鸷的眼神-无论如何,她都是明家女,他们斗得死去活来,她怎么可能不被牵扯其中?而且他登基之后,等待明家的就算不是抄家灭族,也怕是不远了-她是恨姑母和大伯父利用她,也不打算再让他们利用-可是,到时候她真的也能对祖父祖母不管不顾吗?   不,不单是如此-她嫁给他,前世的事情也会反反复复纠缠她-她就永远不能走出去。明知道是那么痛苦的日子,她为何还要再去过?   她道:“我如何能不被牵扯其中?且不说太后和大伯父他们-他们是什么心思,我不想知道也不愿知道。但我是祖母养大的,你,若是你将来执掌执掌天下,必不会放过明家,届时你要治明家之罪,我又当如何自处?”   “而且,哪怕我父亲救过你,届时,你又能保证,你身边的人不会一个个想除我以后快?毕竟你的正妃之位,想要的人很多-我不想嫁给你,明知道那是一个火坑,我为什么还要跳进去?”   “肃王爷,我父亲既然于你有恩-那就请您高抬贵手,放我一条生路吧。今日之事,您已经知道大伯父是当年安排追杀你的人这一事,我以自己的性命担保,绝不会往外透露一字,将来你和明家之事,我也绝不会掺和,既然我父亲请您照看我,您只需要帮忙,请您拒绝太后娘娘欲将我赐婚于你的打算即可。”   她觉得她说的有些混乱,可是她想他大概会懂的。   赵铖看着她-她是真的很痛苦,这痛苦还来源于他,她不想嫁他-他伸手按了按心口,因着她的痛苦,他竟然也会觉得痛。   这若不是中了蛊,他都要开始不信了。   他定了定神,慢慢道:“我的王妃,还轮不到别人来左右。明姑娘,你既然看得这么清楚,就当知道,你嫁给谁,都逃不开家族的掌控。就算你嫁给西蕃王世子-你觉得会比嫁给我更好吗?西蕃王世子,不论是哪一任的王世子,除了一个京都嫁过去的正妃,必定还有一位西蕃世家贵女为侧妃-除本朝建国之后的首两位西蕃王,还有过六位西蕃王,其中有四位都是出自出身西蕃世家的侧妃,另两位之中,还有一位是早亡,是由其异母弟弟,也就是侧妃之子袭了王位。”   “景灏的母亲出自西蕃三大世家之一的蓝家,你可知道,景灏的表妹,蓝家的嫡长女自幼就养在了西蕃王府,她姑母,也就是景灏母亲身边,你以为其意为何?不管景灏真心娶你与否,他回到西蕃王府,就要纳娶几位西蕃世家之女为侧妃,以坐稳他的西蕃王位-他常年住在京中,相较他的两个弟弟,可是一点根基也没有。更何况,西蕃常年战乱,更是个以武力为尊的地方?”   “你说,若是将来我治了明家之罪,你嫁给我,将何以自处-那么你以为,你嫁给景灏,届时你又能如何自处?明家获罪,你就是罪臣之女,即使朝廷不再重新给景灏赐婚另一贵女,你觉得你在西蕃王府又可以如何自处?”   他看着她,她的面色越来越白,但随着他的话,眼神却慢慢坚定了下来,没有了先前那么多混乱的情绪-但眼神中的倔强如一,就是根本没有听进去自己的话,反正你说什么我也不会嫁给你的眼神。   他叹了口气,转身看向窗外,对着外面的无边荷色道:“你看见没,这荷塘就在这里,远处的岐山也在那里,无论你逃不逃避,他们都是事实存在着的,你只有站到高处,才能将所有的事情一览无余,你站得比人高才能不为人所控。”   “你不觉得奇怪吗?我和你父亲,只有那一面之缘,但半年后,他在战场战死,却留下了那样一封书信给我,什么共御北鹘,什么增援西宁军,的确也算不得假,但却还不至于就能令他将你托付于我-当年我还未满十岁。”   明珞震惊的看着他-若是前世,他这话她可能不会懂,但现在她却立即就懂了-他是在说她父亲的死有可疑。   “你,你是说”   她紧紧盯着他,不想去相信,可偏偏因着前世的记忆,他们做的事情太多,怀疑已经深入了她的骨髓,她根本不能停止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不仅如此,她还突然想到之前让她很困惑,无法理解的事情-为何明家,或者说,她大伯,在她幼时就已经布置,要阻止她舅舅回京,要将她和她舅舅隔开-那么她母亲呢,她母亲的难产,是真的难产,还是?   思及此,明珞只觉得呼吸都已经呼吸不了,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他们杀了她的父亲,杀了她的母亲,然后,还有她的孩子-当年她肚中的孩子,让她和赵铖彻底决裂的那个孩子,她觉得是赵铖不肯要他们的孩子,可现在   “明姑娘。”   明珞呼吸急促,他是习武之人,立时便发现不对,在她晕倒之前就立即伸手抱住了她,另一只手探上了她的额头。   他看着她苍白的面色,微微皱了皱眉,他没想到她的反应这么大。   数刻之后,明珞才醒过来,她从他的怀中挣脱开来,慢慢站直了身,再慢慢推开他-在今日之前,她重生回来,都只想着她只要好好过自己的日子,不做他们的棋子,不被他们利用,远远躲开即可,她还做着各种心理建设,跟自己说哪怕有养育之恩,前世她该报的该还的,也都已经报清,还清,她不欠他们的了。   可现在,她却想把前世所有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的地方都查个底朝天,任何人,若是真的,她的父亲,她的母亲,她的孩子,不是战死,不是难产,也不是意外,那些杀人凶手,不管是什么人,她不千刀万剐了他们,也难以消她心头之恨! 第15章 私情已修   明珞转身离开,几乎忘了立在窗前的肃王赵铖,她的前夫。   “阿珞。”肃王在她身后唤道。   之前还是明姑娘,现在却已经是阿珞 - 而且他唤的极其自然,好像曾经唤过很多次,本来就应该如此般。   明珞回头,她看着面前这个男人 - 此刻,她对着他,也能心如止水般了 - 原来什么事情都是有对比的,这个人虽然可恶,但因着明家人可能做的那些可怕事情,对他,她竟然也能心平气和了。   虽然她还是不懂这个人,前世她也算跟他生活过好些年,她原来以为自己至少懂得一些,可现在已经完全不想去相信自己前世的判断 - 若是前世她真的对自己的杀父杀母仇人掏心掏肺,为他们左右为难,操碎了心,伤透了心,她还有什么资格去相信自己的判断?   她道:“王爷,这些事情,我都需要时间弄清楚。请您看在我父亲的情面 - 如果真的有的话,就请给我一些时间吧。其实,王爷有更多更好的选择。”   更多更好的选择?   他盯着她的眼睛,道:“阿珞,你真的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娶你?”   明珞有点莫名其妙的看他 - 她觉得他现在的问话和表情古怪得很,不过她本来就不懂他,现在也不想去费心再去猜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明珞摇摇头,有些厌倦道:“我不知道,总之不管因为什么,都请王爷三思。”   她这副样子,根本不可能知道自己身体的情况 - 如果她有养什么情蛊,并且知情,不可能说这种话,是这副表情。   这事且再慢慢查吧。   不过她对自己先前的话反应也太过大 - 自己虽有刻意引导,但不过数语,她便立即懂了自己话中隐含之意,再联系之前在荷花亭她和明绍桉的对话,他不能不怀疑,她那里,或者明家,必然是有些什么事情他不知道的,还是,她父亲的死真的和明家大房有关,还已经被她发现什么端倪?   可是这事也说不太通 - 若真是明家大房出手害死了她父亲,明家怎么可能用她来种什么情蛊?- 或许,自己那个幻境,真的只是一个巧合?可那也未免太巧了!   他没有接她的话,而是道:“阿珞,你父亲的死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并不能确定,我已经派人去查,但此事若真有古怪,你现在毕竟还生活在明家,就不要露出什么异状 - 否则,你怕是不能活着离开明家的。”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紧盯着她看她的神色变化。   明珞察觉到他审视的目光,心中有些自嘲的笑了笑 - 这个人向来敏锐,自己的异状他肯定是察觉了,所以才出言试探自己。   不过,察觉就察觉吧,她现在委实没有精力再去和他费什么心思去遮掩什么,也没有必要,所以她又给他行了一礼,客气又疏离地道:“多谢王爷提醒,明家之事,我自有分寸。”   说完便直起身转身离去了 - 原本她过来找他谈话,是想打消他娶她的念头,可结果倒是把她的心神全引到她父亲和她母亲的旧事身上,就是嫁不嫁他,似乎都没有那么紧要了。   赵铖这次没有拦她。   明珞在他的目光下离开了阁楼,下了楼,再接过了店员早已准备好的芙蓉糕,拎着出了如心斋。   此时离她进去已经有几盏茶的时间,不就是拎盒糕点吗,需要这么长的时间?   冬芙在外已经等得十分着急,正犹豫着要不要直接去铺子里问上一问的时候终于见到明珞走了出来,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她忙迎了上去,上前小心的接过了糕点,只是她看到明珞的面色,心中又是一惊,忙扶了明珞,道:“姑娘,您面色怎么这般差,是心疾又发作了吗?我们还是赶紧回去,您早些歇着吧,老夫人要是知道您带病还特地过来拿糕点,怕是要怪奴婢们不知道分寸,不懂服侍姑娘了。”   明珞“嗯”了声,也懒得应付她什么,就由着她扶上了马车 - 她实在累得很,想到今日在长公主府和明绍桉的对话,原本要将这对话要圆过去并不难 - 可若是,若是她父亲和她母亲的死真有问题,那么她的话怕定会烧着某些人的心,让人睡不着觉了,她得更小心处理应对才是。   她现在还身在明家,身边一点自己的人脉势力也没有,若是有人想她死,怕是跟捏死只蚂蚁差不多。   明珞回到明家之后,先回了自己院子换了身素净的衣裳,净了面,看着镜中的自己面容异常的苍白和憔悴,才满意的点了点头,拎了那盒芙蓉糕,去了荣寿堂给明老夫人请安。   明老夫人听说孙女没等赛花宴结束就提前回来了已经心有疑惑,及至明珞过来给她请安,看到她苍白的面色,顿时心疼的不行,忙免了她的礼,拉了她到身边坐下,搂着她道:“珞丫头,你既是病了,就好好歇着好了,怎么还特地跑过来给祖母请安,你看看你,这段时间,病就没好利索过,现在都瘦成什么样儿了。”   明珞咳了两声,才低声道:“祖母,如意夫人自嫁了孙大人,已经很少亲自做什么糕点,前些日子孙女好不容易求了她一盒芙蓉糕,今日约好了去取,如何能失信?而且您知道,这糕点放的时间久了,味道就不好了。孙女这病,您也说了,不是一日两日了,不过几步路的事情,又碍不着什么事,况且孙女也想过来看看祖母,心里才会觉得安心些,也才能好好歇下。”   这话说的,明老夫人听得眼睛都红了,心中是又感动又心酸,搂了她好一会儿,才命自己的心腹嬷嬷于嬷嬷亲自送了明珞回她院子,待明珞睡下了,才回来禀报于她。   且说明绍桉。   在升平长公主府,明绍桉看着景灏追上了明珞,又看到了肃王赵铖上前说话 - 虽然几人很快就分开,但这些仍然让他十分不安 - 景灏是他引过去的,可他没想到他和堂妹的对话演变成那样,而那番对话甚至还可能也被肃王赵铖给听到了!   想到那日在骑射场肃王和景灏分别对明珞说的话,凭着男人的直觉,他几乎可以肯定肃王和景灏怕都对自己堂妹有几分意思 - 也是,别的不说,他这个堂妹别的他现在是看不清了,但她那副皮相却是顶顶好的,就是那性格怪戾,行事无常的小皇帝,也被他发现有好几次看着明珞的目光有些异样 - 想到此,明绍桉的心头又是一阵心恨烦躁。   他妹妹明琇才是大魏未来的皇后,明珞那副相貌也本该给了明琇才是,生在她的身上,简直就是浪费!   明绍桉在荷花亭将明珞先前说的话翻来覆去的思上了两遍,越思心中就越是不安 - 所以这日他回了明府没有直接去寻他母亲,也没有去寻祖母明老夫人,而是直接在外院他父亲明尚书的书房一直等到明尚书下了衙。   然后他便将明珞还有景灏跟他说的话一字不漏的复述给了明尚书。   说完他就跪下请罪道:“父亲,是儿子被三妹妹往日表现出来的乖巧性情所迷惑,一时疏忽,这才铸下大错,还请父亲责罚。可是儿子听三妹妹语气,不知为何竟是对父亲和二妹妹都心怀怨怼,她若是怀着这样的心思念头,远嫁去西蕃也就罢了,可是若是嫁给肃王,肃王狼子野心,儿子怕届时她不但不能给我们明家和二妹妹带来助力,反而可能给二妹妹和姑母招来祸事啊。”   明尚书的面色沉得像是要掉下来,他坐在扶手椅上,手握成拳,心潮翻涌,也顾不上去追究自己儿子的妄举,从牙缝里冒出声音道:“她的语气,当真心怀怨怼?”   “是,一定不是儿子的错觉。”明绍桉肯定道。   他点头,缓缓道:“好,你且下去吧。记住,这事以后你就不要管了,为父自会处理。”   明绍桉看着自己父亲凝重的神色,心中也莫名生出些惶恐,虽仍心有疑虑,还是应下了退下不提。   明尚书在书房盘旋良久,反复思虑了一番,想到侄女久居内宅,她这番变化怕也是始于内宅,这样想着心反而松了些,当晚,便去寻了自己夫人明大夫人周氏问话。   他将儿子明绍桉和明珞的对话挑拣着说了,然后对周氏道:“你那日跟我说珞姐儿性情有异,我本也不以为意,但今日听绍桉之言,她却似乎对我们大房颇有怨恨之心 - 我记得在此之前,这孩子都甚乖巧,从未有过这些异状,和你,不说亲如母女,但也甚为亲近,和明琇明瑗两姐妹也甚是相和,如何突然间就性情大变?”   “夫人,你在内宅,可有注意,她这些日子,身边都接触了些什么人?跟她说过些什么不妥的话?- 例如,可有接触过当年她母亲身边的旧人?”   明大夫人看着盯着自己眼睛的明尚书,忍不住心中就是一咯噔,失声道:“老爷?”   她坐到身后的椅子上,眼睛就有些惊疑不定,但她细细将这些日子的事情过了一遍,心又慢慢定了下来,摇头缓缓道:“应该没有。老爷,当年容氏身边的人,都死的死,卖的卖,并无剩下什么人还留在家中。”   “明瑗那事之后,我也寻过她身边服侍的绿荇细细问过,她也并没有接触过什么不妥之人 - 只是不知为何,她最近身体常发病,性情也变得阴晴不定 - 依妾身看,这情形,倒像是岁数大了,心中有了什么人似的,所以便对家中安排的亲事开始不满,也开始晓得替自己考虑起来。”   “听你刚刚这么说 - 妾身倒是突然有了个想法,那景世子突然说要跟太后求娶珞姐儿,这么大的事,显然不该是一时半会冲动决定的,妾身怀疑,珞姐儿和那景世子,怕是早就有了私情,说起来,这两人也算是青梅竹马长大,有了些不一样的感情也是正常。珞姐儿怕是误会了老爷您,为了我们绣姐儿,定要把她嫁给肃王,所以这才对您,对我们大房心生了怨恨。”   明尚书缓缓点头,这样便说得通了,他的心便也放了下来。   也是,当年之事,早已灰飞烟灭,她一个小丫头,长于内宅,怎么可能会猜到什么端倪,自己也是忧心太过了。不过她这副小家子的性子,又和景世子生了私情,要不要将她嫁于肃王,他还得和父亲好好商议一番。   作者有话要说:明大伯,好像明珞嫁不嫁肃王,你能决定似的 第16章 求娶   明尚书的心虽然因明大夫人的话暂时松了下来,但明珞这事,他思来想去,总觉得把她嫁给肃王,就犹如埋了颗钉子在自己心上,总会令他难以安枕-可提出将明珞嫁给肃王一事,是他父亲承恩公明老太爷和太后商议定下来的,他根本推翻不了。   明大老爷思谋了好一番终于在翌日去了自己父亲的院子见了明老太爷。   明老太爷早已退出了朝堂,处于半归隐的状态,非重要的事情明尚书是很少来打扰他的-这日他过去的时候,明老太爷正在书房练字-明尚书进书房之前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心腹随从,那随从便乖觉的远远守在了外面。   明老太爷见到儿子过来,也没停下手中的毛笔,只等明尚书在旁侍立了小半个时辰,才头也未抬地出声问道:“今日你过来,为的是何事?”   明尚书也不敢跟明老太爷兜圈子,道:“父亲,太后娘娘她有意将珞姐儿赐婚予肃王爷,可是这些日子发生的一桩桩事情,儿子看出珞姐儿她怕是对肃王根本无意,原本家族决定的事,也轮不到她们小辈去愿意不愿意的可是,父亲,珞姐儿她,毕竟是二弟留下的唯一骨肉,儿子实在是有些于心不忍。”   明老太爷正在写着一个“夕”字,听到儿子这话,正好收那最后一点,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乍一听到儿子突然说起幼子,他手上那一点用力就有点过猛,把个夕字压得戳了心一般。   明老太爷盯着那个字没出声,就又听到长子继续道,“父亲,肃王他狼子野心,早晚必生异心,届时珞姐儿夹在其中儿子思来想去,都觉得对不起二弟”   “那你觉得当如何?”明老太爷没有抬头,语气堪称平静道。   “父亲,儿子想着,珞姐儿她,毕竟是二弟唯一的骨肉,为了二弟,儿子只想她平安康顺,圆圆满满的过上一世。肃王那里,依儿子看,既然北鹘有意许嫁北鹘公主,我们不若就让太后娘娘促成此事,将来再将瑗姐儿嫁予肃王为侧妃,如此既可以削了肃王在军中的威信,又可安抚肃王”   明老太爷终于停下手中的笔,转过头看向儿子,道:“伯量,你当真觉得明家的女儿有多金贵,想让肃王娶谁就娶谁吗?”   明尚书面上一僵。   然后他就听到自己父亲语气不明道,“你说起你二弟,你心里很清楚,太后提出将珞姐儿赐嫁肃王,肃王可能会接受的原因-因为当年西宁受北鹘进犯,先帝曾下密旨让你二弟趁增援西宁军的时候暗中配合北鹘刺杀肃王,但你二弟却逆了先帝的旨意,反联合肃王一起击退了北鹘,然后,两个月后,你二弟就在云州和北鹘之战中战死。”   “肃王虽可能不知你二弟抗旨助他之事,但他和你二弟毕竟有同袍之情,肃王虽外传冷厉无情,但却素来重视一起征战的将士,从不亏待他们,所以他看在你二弟的份上,才有可能接受这个婚事,也不会因着珞姐儿是明家女而亏待她-最不济,将来我们拿出你二弟逆旨助他一事,也能让他善待珞姐儿-可你要把瑗姐儿嫁给他,凭的是什么?为的又是什么?”   “父亲。”明尚书跪下,语气悲痛的唤了一声。   明老太爷看着他悲痛的样子,看了好一会儿,突然“呵”了一声,但眼睛里却是半点笑意也无,然后声音渗出丝丝冷意道:“伯量,珞姐儿和肃王的婚事,太后早在两个月前就已经提出来了,过去这两个月你都没有不舍得,现在如何却突然开始不舍得了?是不是因着珞姐儿最近的性情变化,让你觉得心中不安了?怕珞姐儿不能如你原设想的那般为你所控-所以觉得嫁自己的女儿更安心一些?”   “父亲,”明尚书惊道,他心情激荡,捏拳咬牙,不多时竟是滚下泪来,又沉痛的续唤了一声“父亲”。   明老太爷定定地看着他,原先面色还只是沉着,但不知为何突然就猛地变了,然后抬手就直接将手中的毛笔掷向明尚书,怒道:“做出这副样子,到底是做给谁看的!说,你到底是做了什么亏心事,珞姐儿一个小姑娘,不过是稍稍有点小情绪,你就这般惶惶不可终日的样子,你到底是做了什么事对她这般忌讳?!”   毛笔直接刷到了明尚书的额头上,“啪”一声,火辣辣的疼,然后那黑色的墨汁从额头淌下,再加上明尚书两眼还含着泪,那模样着实有点惨不忍睹。   但明尚书却完全顾不上这些,事已至此,他不说也得说了,就道:“父亲,并非是儿子忌讳什么而是当年二弟,二弟的死,并非是战死,是先帝,是先帝他”   明老太爷只觉得心里一阵搅碎了般的疼痛,他狠狠地瞪着长子,在明尚书“先帝,他”了半天还没有后续的时候,咬牙切齿道:“说!”   明尚书心一横,续道:“是先帝他恨二弟抗旨不遵,反助了肃王击退了北鹘,大涨了肃王威信,令他小小年纪就在军中立威,坐稳了藩王的位置,更怕二弟将他多番借西域和北鹘之手追杀肃王一事泄露出去,所以,所以这才有了二弟战死一事。”   说到这里已经是满脸泪痕。   明老太爷跌坐到太师椅上,面上没有丝毫震惊之色,只有近乎麻木的悲痛-当年幼子死得突然,之后又看到幼子给肃王的遗书,他便已经猜到幼子之死怕是有蹊跷-可是猜到又能怎么样,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他猜到也只能装聋作哑,更何况   他看着跪在地上悲痛欲绝的长子,若是他猜得没错,那其中,怕是长子也脱不了干系-所以这么些年他都只当幼子是真的战死了,而那封幼子给肃王的信,他截下来之后,也从未曾将之告知过长子-他怕他容不下老二媳妇和她肚子里的孩子。   明老太爷坐着,明尚书跪着,书房就这样静寂了许久。   明老太爷终于出声,语带嘲讽慢慢道:“所以你不敢让珞姐儿嫁给肃王,是害怕什么?”   “怕肃王记恨曾经被先帝追杀,终究要跟陛下和我们明家算那些旧账?伯量,现在肃王已经大权在握,朝中兵权尽在他手中-他若不愿娶珞姐儿,其实太后也逼不了他,他既然肯娶,将来便也不会对她如何。如果,你要是替她担心,我看,就不必了。”   明尚书跪着,低着头,低声道:“不,父亲,儿子是担心,先帝对珞姐儿,可是有杀父之仇,儿子,儿子怕,珞姐儿嫁给肃王之后,不仅不会向着我们明家,反而倒戈相向,助着肃王对付明家!父亲,不管是哪种情况,将来肃王和太后,和陛下的纷争都不会少-这种情况下,何必把珞姐儿嫁过去,让她夹在中间为难呢?”   绕了这么半天,可终于说出了实话。   明老太爷眼睛死死盯着明尚书,像是刺透了他般,然后冷冷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不会以为,嫁的是瑗姐儿,她就会助着你对付自己的丈夫吧?”   可是至少不会有一日可能   明尚书还想再说什么,可是他脑子里响着明老太爷的话,“他既然肯娶,将来便也不会对她如何”,他便突地一激灵,猛地明白自己父亲话中可能的另一层意思-将来,这将来可能就是肃王的将来-他只觉得心底一股寒意生起,冷汗涔涔,更多的话就再说不出来。   升平大长公主府的赛花宴后没两日,明太后就见了两拨人,都是请她下懿旨赐婚的。   第一拨是西蕃王世子景灏,景灏诚意十足,亲自求见明太后,请她将承恩公府三姑娘明珞赐婚于他,为西蕃王世子妃,并表示定会善待于她,绝不会让她在西蕃王府像历代嫁过去的公主郡主那般,受到冷待,若将来世子妃诞下子嗣,也一定会立其子为世子。   这么些年景灏就住在京中,时常出入宫廷,和皇帝侄子侄女他们一起长大,但明太后丝毫也没觉着他对自己侄女有意的,所以景灏的突然求亲还让她挺意外-不过意外归意外,西蕃王府世代镇居西部,拥数十万大军,是对抗西域诸国,牵制西宁最有力的武器,现如今,大魏内忧外患,明太后的确非常需要西蕃的忠心和支持的。   而且景灏自己动心求娶和强塞个联姻的人过去可完全是两回事。   明太后还真有些动心了。   然后接着升平大长公主就求见了-她也是请明太后赐婚的,请明太后将承恩公府三姑娘赐婚予肃王赵铖为肃王妃。   升平大长公主很直接,她对明太后道:“恭喜太后娘娘,肃王已经应下了亲事。他道,若是娶明三姑娘可以令太后娘娘,还有陛下放下对他的顾忌和成见,让他以后能专心辅佐陛下治理朝政,肃清吏治,推行新政,为陛下解忧除患,他愿意迎娶明三姑娘。”   “肃王还道,他知道太后娘娘您的良苦用心,他多年行兵征战,威信皆在武将军伍,朝中文臣却多有不服,推行朝政时亦多有阻滞,若是迎娶明三姑娘,有陛下和明大人的支持,想来施政之时定能减少不少阻力。其实就在娘娘提出这门亲事之前,据本宫所知,肃王他已经准备好了聘礼,本来打算求娶郑首辅的嫡次孙女的。郑首辅为文官之首,为官清廉,人品正直,在文臣和天下学子心中都有很高的地位,若是和郑首辅联姻,也可示其重视文臣之心,而非世人以为的肃王殿下只重武功,而轻文治。”   郑首辅是谁,便是当年的内阁大学士兼太子太傅,先帝给小皇帝定下的皇后郑大姑娘的祖父郑成徽郑大人-上个月老首辅王大人致仕,郑成徽刚荣升首辅。   明太后如愿以偿得了肃王愿意娶自己侄女的回复,但却没生出多少喜意,反而差点把脸都给气歪了。   她不好跟升平大长公主发脾气,待升平大长公主一走,就摔了一只玉杯,然后转头就吩咐心腹女官,命其召侄女明珞进宫说话。 第17章 王妃   肃王府还真有人提出求娶郑首辅的嫡次孙女,不过这个人不是肃王,而是肃王府的老长史颜长史。   肃王赵铖自幼习武,然后九岁就就藩,身边都是武功高强的侍卫,能征善战的将士,但能干的文臣却极少,西宁更是地处荒僻,常被人说成是野蛮未开化之地,鸿儒什么的更是少有,因此成武帝还真怕儿子将来成为一个只知马背上治天下的好战之王,所以就特意精心挑选了几位饱学之士和才能卓著的文臣给了赵铖,让他带着去了藩地。   这颜长史便是其中一位。   这颜长史为人端方正直,克己守礼,虽有些刻板,但对肃王却是忠心耿耿。   肃王年纪已经不小,一直未有娶妻,西宁的将士或者本土世家想把女儿嫁给肃王的不少,但肃王却对娶妻没什么心思,就是侍妾也没有一个。王府的老臣中有挺多还挺着急的,但颜长史却自以为了解他们家王爷,甚为欣慰,他抚着白须觉得自己果然没有辅佐错人 - 他的主子心怀大志啊。   及至到了京城,王府的臣属们都忙坏了,但再忙,颜长史还是没忘记他们王爷的终身大事 - 他们王爷忍了这么些年没娶妻,就等着回京娶一位教养良好的名门闺秀,容易吗?!   颜长史对京中众大臣家的情况本来就知之甚详,再有目的性的寻摸思虑了一番,就给肃王爷列出了一张王妃人选的单子,人不多,也就五六个吧,其中摆在首位的就是郑成徽郑首辅家的嫡次孙女,郑二姑娘。   这郑大人家的嫡次孙女妙啊,王爷迎娶郑大人家的嫡次孙女,但太后和明家却“害死”了郑家的嫡长孙女,扶了明家的嫡长女为后,王爷娶了郑二姑娘,就是一巴掌打在太后和皇帝的脸上,也拉拢了一众文臣和天下仕子的心啊。   颜长史很得意。   颜长史去肃王的外书房见肃王,要把这王妃候选单子递上去的时候正值肃王在和王府大管家林总管说话。   说的还和颜长史来寻肃王的事有些关联 - 赵铖正在吩咐林总管去准备聘礼。   肃王也没避着颜长史,吩咐完了林总管看了一眼颜长史,想了想补充道:“林福你以前虽在宫中服侍,但和本王去西宁多年,对京中礼仪可能已经有些生疏,待你拟完聘礼单子之后就再给颜长史看看之后再递给我吧,不要疏漏了什么。”   显得对这准备聘礼一事十分重视。   颜长史听言心中疑惑,他这王妃候选单子还没递上去呢,王爷就要准备聘礼了?   王爷不会真想要照顾母族,娶那凌家的凌二姑娘吧?他脑门上立时出了一脑门的汗,心道,幸亏我动作快,不然可不是让王爷酿成了大错?又心道,王爷也真是,娶妃这等大事,怎能不和我们臣下商量?   这边林总管应喏退下,颜长史便肃容对肃王道:“王爷,您准备聘礼,是为迎娶正妃准备,还是王爷您看上哪家闺秀,要先纳侧妃?之前可没有听您说过此事啊!”   肃王瞟了他一眼,没答他,反道:“明日便是议事之日,颜长史不等明日,而是今日求见,可是有何紧急要事?”   颜长史跪下,道:“王爷,微臣的确是有一要事要请示王爷。王爷您年纪已经不小,本该早就当大婚,奈何西宁偏僻,无合适淑女堪以匹配,如今王爷回京,正当择一名门淑女,迎娶为王爷正妃,以延续天家正统嫡系血脉。”   肃王看着他。   颜长史自认满腔肺腑皆是为了面前这主子,满心正义,但不知为何此时在自家王爷的目光下头皮仍是有些发麻,不过要说的话他还是要说的,他续道,“王爷,这些时日老臣细细斟酌,特准备了一份王妃的备选名单,还请王爷过目。”   老长史说完就双手呈上了单子,待呈了半晌,肃王终于接过展开,这才又侃侃而道,“王爷,这单子上的前两位,一位是内阁首辅郑成徽郑大人家的嫡次孙女,一位则是吏部尚书洪铭遥的嫡长孙女。”   “郑大人为文臣之首,在仕林中名望极高,若王爷能娶得郑大人家的嫡孙女,必能让文臣和天下学子对王爷更为亲近信任,也会让更多的能人干事相信王爷,臣属王爷,且这位郑二姑娘端庄贤淑,在京中素有贤名,若为肃王妃,必能与王爷琴瑟和鸣,传为佳话。”   “洪大人出身岭南世家,在成武帝年间又外任为岭南布政使司参政,在岭南就任多年,之后因政绩卓著,一路升迁,终至吏部尚书,王爷您的根基在西北,对东南岭南一带多有不熟,成武帝和先帝都重用洪大人,虽主要还是因洪大人才能卓著,精明能干,但未尝没有笼络南地仕人之心的意思,王爷您若是迎娶洪家嫡女为王妃”   颜长史絮絮叨叨的说了很多,最终以“老臣以为,这前面两位皆为殿下正妃之最佳人选,后面的几位,殿下亦可考虑,或者待他日,聘为侧妃也未尝不可”来结束。   肃王性子冷厉,不喜多言,外人多觉他脾气必是暴躁,但实际他耐性很强,至少颜长史叨叨叨地说了好几盏茶的时间,他既没打断他,面色更是丝毫未变。   只待他说完之后,才道:“长史多劳了,只是这安抚天下仕林之心,消除南北隔阂,只想着要靠本王娶一个王妃就能解决,怕正如想着靠送一个公主去异邦和亲就能解决边疆问题一般,都是痴人说梦。颜卿您身为王府长史,知道这些问题,就当好好想想从根本上的解决之法,而不是琢磨着利用本王的婚事。”   “就算本王的王妃位子那么有用,也只有一个。长史还是下去好好草拟一份政令回头我拿出去让大家议上一议吧,至于本王的王妃,本王早已经定下,就不劳长史忧心了。”   这话可真毒,好像他们下面这些臣子整天不琢磨着如何做正事,实事,尽想着歪门邪道,竟是想要利用王爷的婚事来解决本该他们这些做臣子该解决的事一般   颜长史性子板正,听了肃王这话老脸一下子给憋得通红,也不知是气得还是臊的。   不过他心性还算坚韧,又固执得很,没被肃王给挤兑得立马就退下,还是顶着红脸耿着脖子问道:“王爷,那您定下的这位王妃不知是哪个府上的姑娘?”   肃王冷着脸没出声。   颜长史就道:“王爷,天家家事,亦为国事,王爷娶妃,虽为王爷的私事,却也关系到朝堂格局,不能不慎,还请王爷明示。”   肃王继续看着他没出声。   颜长史脑袋上冒出汗来,但他仍战战巍巍坚持道:“王爷,您不会当真要娶凌家的二姑娘吧?王爷,凌二姑娘虽然是您母族的姑娘,但老臣已经着人调查过,这位姑娘品貌皆是平庸,并不适合殿下,太后娘娘唆使凌太妃和凌家,乃是不怀好意,还请殿下三思。”   肃王一哂,道:“不必思了,本王不会娶她,本王定下的王妃是承恩公府二房的嫡女,明家的三姑娘。”   颜长史先是一呆,随即眼前就是一黑,这,这还不如娶了凌二姑娘呢!   可是此时他对着自家王爷突然转厉的目光,再多的话就给卡在了喉咙里,再说不出来 - 耿言直谏也要看是什么时候什么话,他跟随肃王多年,什么时候该闭嘴他还是很清楚的。   且说明家。   明太后心中烦闷,不仅召了明珞入宫,同时还召了明琇明瑗一起,也不只是让她们入宫说说话,还让人收拾了自己的后殿,打算让她们在宫中小住上一段日子,好陪自己解解烦闷。   另一边厢明尚书寻自己父亲说话,目的没达到,反而心被压得更沉了些 - 他察出自己父亲隐藏的意思,他是想借着当年二弟对肃王的恩情,将侄女嫁给肃王,未尝不是在给明家留一条后路。   从明家的角度来说,这一步自然是再对不过的 - 总好过万一明家被满门抄斩。   可是,这一步对明家来说是可进可退之棋,但对明尚书来说,那退路却很可能是条死路 - 若是肃王真的篡位成功,他不觉得当年之事真的能永远不被翻出来。   这事,绝不能往那个方向走!   他心志渐坚,主意也慢慢定了下来。这事,也必须提醒太后 - 哪怕是侄女嫁去了肃王府,也只可以是一把扔到肃王府的刀子,而绝不能最后反让侄女动摇了自己父亲和母亲的立场。   且再试上一试 - 若真不可控,不管父亲心里是怎么想的,那景世子既然对侄女有意,那他总有法子能促成了这桩婚事。将她嫁去西蕃,虽然有点可惜,但也算是一了百了。   明尚书定下心思,当晚便和自己的夫人明大夫人周氏细细嘱咐了一番,让她先在自己母亲明老夫人面前如是这般一番,又交代周氏让她翌日亲自送了两个女儿以及侄女一起入宫。   翌日一早明大夫人给明老夫人请安时,便跟老夫人替儿子请罪,将儿子和明珞,还有景世子在升平大长公主府的对话跟老夫人简单说了说。   最后她道:“母亲,这事都是绍桉糊涂,因着他常接触陛下,看见陛下对我们琇姐儿芥蒂甚深,所以一时情急,跟珞姐儿说话的时候就流出了让珞姐儿以后多多帮衬琇姐儿的意思 - 不想却被珞姐儿误会,更没想到后面竟引出了景世子要跟太后娘娘求娶珞姐儿之事。”   “母亲,稍后珞姐儿她们就要入宫,这事实在让儿媳心里不安,虽然儿媳有心和珞姐儿谈上一谈,可是又怕珞姐儿心结已生,听不进儿媳的话。不知能否劳烦母亲,看看是否要跟珞姐儿说说,一来解了她对绍桉还有琇姐儿他们的心结,二来母亲,儿媳还有些担心她和景世子之间”   明大夫人和明老夫人的话尚未说完,就有先前被打发出去的丫鬟远远的在门口禀告,道是三姑娘过来给老夫人请安。   一边说着,一边帘子就已经被掀开,明大夫人往门口看去,明珞已经走了进来,她看见她们看向她,就对她们展颜一笑,明大夫人明大夫人瞬间就只觉得眼睛像是被什么刺着了似的,火辣辣得烧得慌 - 这些日子,明珞一直都是病蔫蔫的,穿着打扮也是格外素净,但今日却不知为何,竟是打扮得格外明艳动人,刚刚那一笑,更像是什么妖精附了身似的,只惊得明大夫人心都差点跳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太后:这肃王求娶侄女,到底存的是什么心思?还是得让他们见上一面,试上一试才好   肃王:这些天中了邪,每天一入睡就要梦见些不可言之事,还是得寻个机会再见见她,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阿珞:我管你们,我只想查出真相 第18章 心狠   明老夫人先前因着明大夫人的话一直都是面沉如水,一直到明珞打了帘子进来,看到孙女这样精神的打扮,那面色才松了松,及至明珞再笑了开来,明媚至极,明大夫人心中有鬼,觉得是妖精附体,于明老夫人却只觉得阴霾的心瞬间就明朗开来。   明珞行到近前,明老夫人再没理会明大夫人,只乐呵呵的唤了明珞到自己面前,拉着她的手细细看了两眼,道:“好,好,面色果然是好了许多,珞丫头你平日里就该这样子穿,精神气都提了出来,就是我老婆子看着心里也欢喜。”   明珞就施礼道:“嗯,孙女想着今日要进宫,姑母一直担心着孙女的身体,所以就特意打扮了,也好让姑母安心。”   明老夫人连连点头,道:“这就对了,就该这么着。”   明珞哄了明老夫人,就转头看向明大夫人,微倾身给明大夫人行礼,道:“阿珞给大伯母请安。”   明大夫人此时面色已经调整过来,一脸亲切温和的对明珞道:“唉,珞姐儿快别多礼。母亲您别说,刚刚珞姐儿这么乍一进来,倒是吓了我一跳,这气度,这相貌,远远看过去,倒是和太后娘娘年轻的时候真有几分像,无怪得母亲您和太后娘娘都格外疼她些。”   吓是真的吓一跳,但不是因为明珞像太后娘娘-其实明珞的长相是集了她母亲和她父亲的优点,尽往好处长了了,并不是太后娘娘那种典型的明家人的长相-而是因为明珞这身衣着打扮,还有那个笑容,远远看去竟然像极了她母亲容氏,这才让明大夫人乍看之下有些受惊。   尤其明珞头上的那串珠钗,正正是容氏的遗物-这种多年前的小事物,明老夫人自然早已不记得,但明大夫人却不会不记得。而明珞言笑间,那珠钗晃动着,总让明大夫人不自觉的恍神。   明大夫人定了定神,眼睛特意避开了她头上的珠钗,又道,“珞姐儿,今儿个你来的可真是早,其他姐妹们都还没过来呢,怕是她们又偷懒了。”   明珞一笑,道:“以往阿珞过来给祖母请安多会和姐妹们一起,只是今日却是因着有事要跟祖母和大伯母说,所以才特意赶在姐妹们前面,早些过来了。”   说着就收了笑容,正色对明老夫人和明大夫人道,“祖母,大伯母,那日在大长公主府的赛花宴上,二哥曾寻了阿珞说话,问阿珞可否能念着家中的养育之恩,将来出嫁之后,处处以二姐姐的利益为先-当时身处大长公主府,隔墙有耳,地点和场合都不对,阿珞怕给明家惹祸,只好正色驳了二哥-不知道此事大伯母是否已经知晓。”   “那日阿珞身体不适,未能立即去正院给大伯母还有二哥请罪,是阿珞的不是,所以今日就想在进宫前,定要跟大伯母说上一声-以免让大伯母误会,让二哥觉得阿珞忘恩负义,不敬兄姐”   明珞越说,明大夫人的笑容越是僵硬,她想驳斥明珞,但她理智尚存,上面婆母沉沉的面色她也能感受到,因此哪怕心中再羞恼,仍是在阿珞越说越“离谱”之际截了阿珞的话,又亲切又羞愧道:“珞姐儿,唉,你这孩子,说什么请罪,大伯母刚刚还在和你祖母说这事,都是你二哥不善言辞,好端端把关心的话说成了那样,让你误会,那日回来大伯母听说了,就已经训斥了他。不过珞姐儿,你二哥莽撞,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待休沐日,就让他带着你们姐妹出去长梅山玩耍,给你赔罪,可好?”   明珞摇头笑道:“二哥那样说,不过是因着太过关心二姐姐,关心则乱罢了,反是阿珞因着怕隔墙有耳,说话太过认死理不近人情了些-本就是阿珞的错,如何还能让二哥赔罪。”   反正理是在我那里,不过错在没给你们面子罢了。   明珞和明大夫人打着机锋,这期间,明老夫人一直未有说什么,没有打圆场,也没有半点偏向。   只是在用过早膳之后,明大夫人提出送明珞姐妹入宫,却是被明老夫人留下了。   待无人时,她才对明大夫人冷淡道:“我知道你们都在紧张些什么,不就是怕珞姐儿若真是嫁给肃王,却不肯听你们的话,顺你们的意,帮衬着琇姐儿吗?可你们也不想想,泥人还有三分土性呢,珞姐儿不过是一个孤女,虽心地纯善,但再多的感情也经不起你们这般的折腾。”   “你们不用真心待她,就只会威逼利用,难道还指望着她去真心待你们不成?我倒是不知道,你们到底是自以为自己捏了什么,就觉得定能拿捏住她了?就算你今日跑去找太后诉上一番,又想得到什么结果?-有这么好精神跟个父母双亡的侄女玩心眼,打机锋,怎么就不想想如何好好待她,让她将来好念着你们一分情呢?”   一番话说得明大夫人又是一阵面红耳赤,想解释下什么,可对着明老夫人似能看透人心的眼睛,最终还是一句也没敢分辨。   而去皇宫的马车上,明珞摸着头上的珠钗,想到明大夫人看到自己这身打扮以及这副珠钗时一闪而过的僵硬,心里越发冷了些。   几日后,皇宫,榕春园。   明珞站在榕春园的台阶上,看着外面黑压压雾蒙蒙的一片,风一阵阵的,每一阵都扫来一片急雨,冻得人一哆嗦。回廊处虽有瓦遮头,但三面环风,根本挡不住这种末夏的暴雨。   她身边的大宫女琳琅看着明珞双手拽着裙子但仍是被风雨吹得十分狼狈的样子,小心劝道:“三姑娘,还是先去殿里避上一避吧-您身子本来就还没有好全,若是再淋出病来,奴婢怕是要被太后赶出宫去了。”   明珞默了默,她忍得很辛苦才没去仔细研究琳琅此刻的表情-她不知道她被领到这里到底是意外还是有意策划,但在这宫中,哪怕是意外巧合,也只会被当成是策划-更何况这事就是她自己,也觉得不该是什么巧合。   此时她身后的大殿里面不是别人,正是她的前夫,不,前世的丈夫,肃王赵铖。   她怎么会沦落到这里呢?   榕春园并不属于东西两园的后宫,而是已经属于前殿区的南园。   明珞这日一早太后就召了她说话,告诉了她西蕃王世子景灏和肃王赵铖同时请求她赐婚之事,然后跟她说,这两门亲事各有利弊,就是她也不好决定,让明珞自己想想-然后又让人捧了一盆小白子午莲过来,让她去给凝秀阁的景太妃送去。   景太妃出身西蕃王府,是成武帝时的后妃,说起来她还是景灏的姑祖母,西蕃王府的大长郡主,因着身份尊贵,并没有被打发到偏僻的北园去,而是住在了南园的一角,当年景灏初来京中,先帝还特旨恩准景灏跟着景太妃住了几年。   明太后让明珞去和景太妃聊聊天,说些西蕃王府的旧事,其意不言而喻-明珞虽已经决定嫁给赵铖,可是她也不排斥和这些老人家说话-西蕃王府之事,史料记载很少,了解西蕃王府旧事,对了解整个大魏西部还有西北的格局都有好处。   为了了解她父亲当年在西北的情况,这些日子她翻了很多史料,连地方志都翻遍了,可外面所得的资料非常有限。   明珞在凝秀阁陪着景太妃说了半天的话,回来时便遇上了这场暴雨-这个季节,天气总是说变就变,当时离得最近的就是这座榕春园,所以宫人领她到此处避雨,她也没有太过留意-以往她到宫中也多只是在太后的慈寿宫,最多也就是在后宫走动,根本很少过来南园,所以对这里根本不熟悉。   她还是在见到赵铖才隐约想起来,这榕春园靠近前殿和庆安帝的乾元宫,当年赵铖未就藩之时,本来就是他的寝宫-那么他现在在这里,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反而她,谁会相信她不是刻意过来的?还衣衫不整,淋成这副模样-说不定还被认为是特地打听了今日赵铖会在这里,过来刻意勾引赵铖的。   琳琅看明珞不出声,叹了口气,道:“好吧,三姑娘,那您就在这里等着,让奴婢进去给您借把雨伞,咱们就赶紧回慈寿宫吧。”   “不必了。”明珞道。   她吸了口气-既然已经进来了,哪怕现在掉头走,也只会显得更刻意,更矫情-现在的她,还有什么豁不出去的?就算是被当成勾引又怎么样?   她说完便转身向着殿内走了去-而此时赵铖就在里面,一直看着她,从她避雨到这里,却不肯进殿内来就一直隔窗望着,虽然他看着她身上被淋湿,滴着水的模样让他的心里一阵一阵的不适,但他别的不好说,就是耐力特别好,心也特别狠-她既不肯进来,他便在里面看着,她到底想要如何做-而且她从凝秀阁的那个方向过来,他一看便知道她是去了何处。   她还没有打消嫁给景灏的念头吗?   作者有话要说:阿珞:就算是被当成勾引又怎么样?   肃王:不怎么样,反过来也行 第19章 调整已修   明珞这些日子心神都放在了如何试探和应对明家众人以及明太后,寻思的是如何改变自己现时被动处境的方法,并没有太多精力去想自己的婚事 - 其实想也没什么用,只能见招拆招罢了。   她未尝没有想过顺了太后和赵铖的意,再嫁给赵铖 - 循着旧路,因有着前世的记忆,她总会有些优势,而且赵铖已经在查他父亲战死的真相,嫁给他,应该是最利于寻找真相,最方便她报仇的途径,也能揭开前世很多未知的事情。   可是,她心底实在排斥这个想法。   不过,不管嫁不嫁给他,因着要查父亲的事 - 虽然她不愿承认,但西北军中之事,还是那么多年前的旧事,她想要查,还不能让自己伯父知晓,怕都是需要仰赖他的,所以她必须调整好自己,先要把前世的事情都暂时抹去,寻找和他能平和相处的方式。   明珞进了殿中,就看到赵铖立在窗前居高临下,神色莫测的看着自己。   她最恨他这种姿态,这种表情 - 前世她真是看够了,这一世无论如何她也不会再让自己受那份憋屈,由得他来拿捏自己的情绪。   她上前给他行了一礼。   他点了点头,道了声“免礼”,便转头看了一眼站在一侧的一位老嬷嬷。   那老嬷嬷手上还捧着一套衣裳,她收到赵铖的示意后便上了前来给明珞躬身行礼,道:“明姑娘,王爷刚刚已经吩咐老奴替姑娘准备好了衣裳,还请姑娘进室内更衣 - 这雨一时半会还停不了,就算停下了,此处离慈寿宫还甚远,姑娘这般回慈寿宫,身体怕是受不住的。”   明珞抿唇,琳琅只当她是觉得于礼不合,对肃王多有顾忌,便在旁也小声劝道:“姑娘,事急从权,您身子寒,是受不得冻的,还是身体要紧,先换了衣裳再说吧。”   明珞当然不是顾忌什么于礼不合,更不是什么害羞,担心他看轻了自己,或者担心他做什么不轨之事 - 前世她和他成亲数年,后来关系闹成那样,那些早就都已经被踩到脚底下 - 她只是有些厌恶他的态度。   不过她更不会跟自己身子过不去,更何况这样湿淋淋狼狈不堪的站在他面前和他说话,也让她感觉十分不舒服。   所以她又给他行了一礼,道了声“谢肃王殿下”,便利落地转身跟着那老嬷嬷进内殿去了。   那是一套女官的服饰,大小还正合适 - 呵,明珞想到,他这人虽然冷酷无情,但只要他想照顾起人来,其实也能做到妥妥帖帖,细致无比,只不过狠起来,也能让人生不如死。   她换了衣服出来后,老嬷嬷已经给她准备好了姜汤,她也没什么疑虑的端起来喝了。   大概是她后面很乖觉利落的配合,令得赵铖的面色好看了许多,也让他先前因着她去寻景太妃说话,还有站在外面死撑着不肯进来的不悦也消散了许多。   他想,到底还是个小姑娘,就是这样好似生闷气的模样,也似乎是跟自己赌气似的,显得有点可爱起来 - 他并不否认,自己对她的喜爱之情。他已经又将当年自己受伤之事细查了一遍,也将明家还有她也重新查了个底朝天 - 明家那边,自然也有他的人,所有的调查结果都看不出有任何什么养情蛊的迹象 - 这事本来就荒谬,他也不太信的。   而且,明家和明太后原先的确是想把她嫁给景灏的。   明珞感觉到赵铖盯着自己近乎直白的目光 - 这让她喝着姜汤都觉得烫口起来,她喝了两口便放下了,只慢慢抚着汤碗保持着镇定。   这时那老嬷嬷上前请示想请明珞身后的琳琅还有另两位小宫人去后面换衣裳,琳琅有些犹豫,明珞便道:“你下去吧,在这里还不知要等多久,刚刚你不是还劝我事急从权吗?”   琳琅这才施了礼退下了 - 她虽有心想知道肃王和三姑娘会说些什么,但也知道有自己在,反而会影响两人说话,更何况她现在看到的,和一会儿回来之后可能看到的,已经足够她向太后娘娘禀报了 - 太后是希望肃王殿下越喜欢姑娘越好,自己杵在这儿岂不是碍事。   然后殿中便只剩下了赵铖和明珞。   明珞便又端起茶碗慢慢喝着辛辣的姜汤不出声。   赵铖看了她一会儿,脑海中突然闪过她在自己怀中嫣然巧笑的模样 - 欲望就像一个不知餍足的凶兽,放出来之后,就很难收住了,他已经不太满足只在幻境中她才会对自己那般亲昵。   他道:“你不愿嫁给我,是不愿被家族所左右,可是我答应你,如果你嫁给我,我可以帮你脱离家族的掌控,你父亲的事,我也可以帮你查清。还有其他任何事情,只要是我应该为我的王妃所作的,我都可以应下你。”   明珞一呆,手中的汤碗都惊得差点掉下来。   前世的他,并没有跟她说过这些,不,前世他也从来没有跟自己说过她父亲之事,她到死都不知道自己父亲的死竟然可能有内情 - 那现在这些改变是为什么?   她心里的古怪之感又升起 - 她总觉得这个赵铖跟前世最初那个赵铖有些不一样,难道只是因为自己对他的态度不同,所以他对自己的态度也不同了?   她惊愕又狐疑的看着他,一时都忘记了掩饰自己的眼神。   他看见她那副愕然的表情,心情更好了些,难得的竟然露出了一丝笑意,又道,“除了你不愿嫁给我之外,还对我很不满,为什么?”   为什么?   明珞几乎还未反应过来,就听到他慢慢继续道,“你要嫁给我,以后就是我的王妃,不可能一直这样跟我相处。你告诉我,是有什么原因,令你对我不满,或者,有什么需要我跟你解释的?”   明珞知道他独断专行,自以为是,但不知道他自说自话的本事也这么强。   她什么时候就应下做他的王妃了?   明珞转过头去,不再看他,而是盯在了自己手上的茶碗上 - 不过,他说的也对,不管她是不是他的王妃,她都不可能一直这样跟他相处。   他说,他会帮她查清她父亲的事。   所以他们之间的事,她必须都得先放下 - 而且,她还希望,自己不嫁给他,他仍能继续帮自己查她父亲的事。   她深吸了口气,摇了摇头,道:“不,王爷,我并没有对您不满 - 我只是对现在的情况不能确定,我现在每天想着的都是我父亲和母亲当年的事,希望能找到一些线索查清楚当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 我大概很多时候都是这样的情绪,焦虑和不满,让王爷误会,抱歉了。”   她在说谎。   不过赵铖也无意戳穿她,他看着她慢慢道:“如果你父亲的死真和你大伯有关,阿珞,你现在根本不宜有任何异状,否则,你大伯他是不会让你活着嫁给我的 - 这件事,你暂且不要有任何动作,和他们相处也该和往常一样,这事,你交给我就行了。”   明珞扯了扯嘴角,道:“无事,现在我大伯他们大概都以为我喜欢上了景世子 - 因为不愿依着家里的意思嫁给你,所以才开始对他们心有怨愤 - 不会想到我会突然怀疑起旧事的。”   明珞只是说事实,可她这话却让赵铖的脸色沉了下来 - 他又想起她是打算嫁给景灏的,他察觉得到,她并不喜欢,甚至可以说,是厌恶自己。   他道:“所以这便是你今日去寻景太妃的缘故?” 第20章 情意已修   景太妃?明珞的脑子终于又回到今日的事情上-她刚刚是从景太妃那里过来,他这样问自己,是以为自己去寻景太妃,是为了让明家人以为自己对景灏有意?   她看了他一眼-他这样的表情和语气又成功的让她回想起了前世很多次他们两人之间的对话,他的质问,还有之后无止境的冷漠。   她咬了咬唇,心道,不行,她一定不能让前世影响到自己,也不能再跟他像前世那般相处。   她起了身,也行到窗前,只不过是另一角,两人距离仍是甚远。她看着窗外哗哗的大雨,因着这雨,外面的景和事都像被隔离开来,心便也静了下来。   她道:“不,去寻景太妃是我姑母的意思。”   顿了顿,续道,“我出现在这里,可能也是我姑母的意思吧。我姑母说,景世子和你同时求她赐婚,两个婚事各有利弊,让我自己选择。西蕃王府那边,就让我去和景太妃谈谈,多了解一些-只是没有想到,回来的时候会在这里又看到你。这宫中都是姑母的人,想来此事也该是她的安排。”   说到这里,她转头对他笑了笑,道,“不知道她有没有特地去问了钦天监,今天大概几时会下雨。”   明珞的眼睛生得很好看,明亮坚定却又如丝绒般软软糯糯的,笑起来像是能融进人的心里-除了在幻境中,这还是她第一次对他这样笑,这让他的心瞬间涌满了某种酸胀的情绪,近乎有一种将她拖到自己面前做些什么的冲动-他觉得,这个,的确可以称之为心魔了。   他想,他该早点娶了她才行。   不过赵铖一点也不觉得她这个笑话有多好笑,也不喜欢她这般若无其事的态度,好像嫁给谁都一样。   明太后的意思,就是让她选择嫁谁,她那日已经跟他说过她愿意嫁他,可今日却又去了凝秀阁寻景太妃,一逗留就是几个时辰。   赵铖面色阴晴不定,明珞还在继续说着,她道,“其实我姑母从太子妃到皇后,再到太后,在后宫中这么多年,她最清楚,只是塞个人嫁到西蕃王府,或者嫁给你,其实是没有任何用处的,就像历代强塞强塞到西蕃王府的公主郡主那般,不过是枉送性命罢了,所以所以她大概是希望你或者景世子能够喜欢我,就像当年先帝喜欢她那样?”   所以她让我来试探试探你们给她看看,让她权衡一下把我嫁给谁更有用处。   可是说到这里明珞又皱了皱眉-前世他不喜欢她,但太后和明家仍是利用她或者她身边的人,做过不少的事情-她想,她嫁给他不好受,其实他娶了她,也挺倒霉的。   像当年先帝喜欢她那样?赵铖嗤之以鼻。   “太后之意是太后之意。不过你在凝秀阁逗留了很久,想来也是相谈甚欢吧。”赵铖道。   明珞微愣,又转头看了他一眼,不明白他的重点怎么会在这里。不过尽量忽视他那让她不适的语气-小不忍则乱大谋,还是点了点头认真道:“嗯,虽然去寻景太妃是我姑母之意,但我还是很喜欢和她说话的。”   赵铖:   然后他就听到她继续道,“我听说景世子的父亲西蕃王在京中时,我父亲和他关系也很好,所以就想跟景太妃侧面打听一些我父亲,大伯还有先帝的一些旧事,还聊了一些些西蕃,西宁,西域还有北鹘那边的战事-我这段时间都在查这些事情,不过说实话,除了看一些地理志和史书,在明府,我根本得不到任何资料。”   声音认真还带了些苦闷。   赵铖静静看着她的侧颜,看她长长的睫毛往上翘起,肌肤凝白透明,像是随时要消散一般,他默了一会儿,道:“如果是你父亲的事情,她知道的不会有我多。”   言下的意思便是,你可以直接问我。   “之前我让人去了北定,寻到了几位你父亲的部属,此时他们应该就在来京的路上。你父亲当年在北定和云州的事情,待他们到了京中,你可以直接问问他们-不过当年你父亲那一仗,身边亲信之人尽亡,这几位,知道的怕是也不多。”   明珞先喜后怔-身边亲信之人尽亡,是啊,如果他父亲的死有蹊跷,他身边的人自然不能留下,不仅是她父亲的人,就是她们二房,也几乎一个旧人都没有,从她记事起,她身边就一个她母亲用过的旧人也没有,以前她所知道的她父亲和母亲的事情,都是她祖母和大伯母还有祖母身边的旧人跟她说的-前世的她怎么就从来没有注意过这些事?   原来只要生出疑心,就会发现很多可疑的地方。   这些日子她有心去打听当年服侍她母亲的旧人,可是她现在几乎一个可用之人都没有,要查也不敢放手去查,以免打草惊蛇,引得大伯和大伯母的怀疑-她现在怕是稍有异动,她大伯母那边立时就能得到消息。   她只能等得到她大舅的回复,接手过她母亲的陪嫁产业之后,才慢慢建立自己的亲信人手了-前世她出嫁的时候,她表哥就亲自过来将她所有的陪嫁产业转交给了她,所有她知道此事必不会有什么问题-只要届时她不让祖母和大伯母的人插进去就行了。   而且那些产业很多管事都还是她母亲用过的旧人。   她谢过赵铖,犹豫了一会儿,道:“王爷,我舅舅在江南任职多年,我很早以前曾听管理我母亲陪嫁产业的大总管隐约说过,那时我舅舅会回京任职,可是后来此事却再无音讯,这事,你能帮我查一查,这中间是有何缘故吗?”   从她父亲突然跳到舅舅,好像毫无关联,但赵铖心思敏锐,立即便听出了她的话外之意。   他道:“好。”   答得干脆利落。   明珞瞅他一眼-其实他一直很干脆利落,前世她求他的事情,他能应下的从来都是毫不犹豫的应下,而要拒绝的,也会直接毫不犹豫的拒绝。   因着议起正事,明珞慢慢冷静下来,因着感激,就是再看他,也已经心平气和起来-她并非是是非不分之人。   她公允的想-其实,从他的角度来考虑,前世他娶她,对他,应该也是一点好处都没有。   而凌太妃说,他娶她,不过是为了麻痹明太后和明家,太后一死,皇帝退位,她便没有了任何用处-其实凌太妃说的不对,就是现在,她对他,也没多大用处,还占了他的王妃位置-他娶他喜欢之人也好,娶其他重臣之女也好,都强过她。   那么如果他娶她,真的是为了对他父亲的承诺,他帮她,也是因着她父亲的情分-而前世在后面他待她冷酷,大抵也是因着她占了不该占的位置,引了他身边之人的众怒,或者因着她太过轻信太后和明家之人,行了身为他的王妃不该行之事-他们本来就不合适。   想到这里,她觉得还是应该和他认真谈一谈此事,遂道:“王爷,您要娶我,就是因为对我父亲的承诺,应下的那个婚约吗?”   明珞是很认真的在问他-她的意思是,如果只是因为那个婚约,他不必娶她的。   可赵铖想的却是另一个意思-先前她说太后希望景灏或自己喜欢她,才会将她许配于谁,那么她是不是也是有这个心思,才反复问自己想要娶她的原因?   她这般在意这个问题,就是想知道自己的心意?听说女人都在乎这个问题。   他虽不可能将自己要娶她的真正原因告诉她,也从未哄过什么人,但却善于攻心,所以他默了一下,就道:“有没有婚约,我都会娶你。”   这大概已经是这个阶段赵铖能说的最动听的姑且算是情话吧。   可惜明珞呆呆地看着他肃穆的表情,并没有领悟出半点他的心意来-她不太懂他什么意思。   不过她也没在这个上面纠结,而是慢慢带了些小心,认真道:“王爷,如果我父亲之死有蹊跷,他请您照看于我,乃是不放心明家,不放心我的万般无奈之举,其实我已经长大,已经不需要什么照看,您肯帮我查我父亲的死因,我就已经非常感激了,至于婚约一事,不去当真,对你对我来说,都会比较好-想来我父亲在世,也定会如此认为的。毕竟,对肃王府来说,可能娶一位重臣之女更合适。或者,您娶您喜欢的姑娘-这样,也不必委屈她。” 第21章 心意   明珞是在认真和赵铖沟通,试图通过和平谈判解决婚约问题,也试图努力和他好好相处。   可是赵铖却并没有认同她的努力,对她那么些弯弯绕的心思更不感兴趣 - 也不是不感兴趣,而是在他看来,她说来说去,也就是那么几句话,他明明已经答过她,她还是要翻来覆去的说。   这对他来说,已经算是对她非常特别了 - 以往他和人说话,绝不用也不会说第二遍的。   好在她说她不嫁他,并不是因为她心有所属,而她想要嫁给景灏的理由大概也就是可以远嫁西蕃,逃避家族的掌控而已 - 他不知道什么原因,她对明家十分厌倦 - 想到荷花亭一事,还有她特意提起她舅舅入京任职受阻一事,他便怀疑是明家试图操控她操控到她忍无可忍了。   他正想着要不要再想些什么话来哄她一哄,可是耳边却听到内室那边传来了一些细碎的脚步声,应该是陈嬷嬷带着那些宫女们回来了。   所有哄她的话也变成了简明易懂之辞,他道:“阿珞,我说过,我会娶你。所有你嫁给西蕃王世子可以得到的,我也全部可以给你,他不能给你的,我也可以给你。以后不要再跟我说这些无用之语,想来太后娘娘也很快就会赐婚,你不若安心在家备嫁。”   明珞:他为什么听不懂人话?   明珞好不容易建立起的谈判的耐心又崩塌,心底还生出阵阵熟悉的无力感和气愤恼怒 - 她想起来,他一直都是这样,永远都是这样!只要他认定,决定的事情,她从来都动摇不到半分,无论她说什么,他也不会听,他认定她的罪名,就会给她定罪,然后禁锢她,最后让她死,也都是他一个人决定的事!   现在,她和他不过只见过几次面,可他已经理所当然的,说娶你,你就一定要嫁,她的婚事,他决定了,却都根本不容她说半句不字!   新仇旧恨,让她一时又被激起,将各种心理建设抛去了脑后,忍不住恼怒道:“可是我说过,我不想嫁给你!”   赵铖皱眉,她的话和不知为何恼怒的语气让他不悦,但他看着她面颊上甚至耳垂都因为气愤而染上鲜艳的绯色,眼睛因为怒火而格外的明亮,娇妍艳丽之极,脑海中竟然又将幻境中的她在他怀中面染飞霞的画面重叠起来,让他的心又软了下来,一时竟是有些情动。   他听到宫人们已经走近大殿,眼角余光甚至已经看到宫人绿色的裙摆,他根本未再细思,就突然伸手将她拖入到他怀中,然后在她大惊挣扎中抱着她微转了身,然后低头在她耳边低声道:“你的宫女过来了。阿珞,我想要娶你,和你父亲有关系,但却不是最主要的原因,只是我想娶你而已。你放心,以后,明家所有的事情我都会帮你料理清楚。”   她被他拖到怀中,听到他说那些宫人过来了,这才有些茫然的停止了挣扎,但受惊中,对他的话有些反应不及,对他的行为更是不可置信。   而他看着她瞪大着眼睛带着些惊惶着自己,细如凝脂般的肌肤上透明的微细绒毛都清晰可见,而她身上的清香更是在过往幻境中从来不曾体验过的,这种真实的,她就在他怀中的感觉更令人心跳不已,甚至意乱情迷。   他差点忍不住就想要再进一步,还好他的自制力甚佳,那念头也不过也只是想一想而已,毕竟他如果继续做什么,她大概会更惧怕自己,所以在宫女们进入殿中惊慌的上了前来之时,他已经很快的放开了她 - 刚刚这一切不过只是做给她的那些宫女看的,他刚刚倾身低语的情形从那些宫人的角度,几如他正在倾身吻她一般。   他一放开她,明珞就连着往后退了好几步,刚刚站定,琳琅已经快步上前跪在了她身后,有些惶恐和惊慌的唤道:“三姑娘,您,您没事吧。”   她能有什么事?   明珞站稳之后根本不想看赵铖,也不想看琳琅故作惊慌的模样 - 这些人都很会做戏,她胸口起伏,再次觉得她前世就是一个傻子,她生活中的每一个小细节,都可能是别人精心设计的“意外”,而她就是被玩得团团转,还傻乎乎跟着欢喜跟着忧的傻子。   她转头看窗外,此时的雨已经小了,甚至斜斜的还有一些亮色透过来,便吐了一口气,道了一声“我们走”,便根本看也不看赵铖就往着大门那边去了。   一个时辰后,慈寿宫。   明太后坐在凤椅上,慢慢阖着茶碗,待清桂的香气慢慢爬出来,她才转头看向站在堂下的琳琅,带了些笑意问道:“阿珞她睡下了吗?”   琳琅忙恭声答道:“回禀娘娘,三姑娘沐浴后喝了安神汤,现下已经歇下了。”   又请罪道,“先时是奴婢考虑不周,一时疏忽,让三姑娘在榕春园受了惊吓,还请娘娘责罚。”   “惊吓?”明太后似乎是愣了愣,随即就摇了摇头,温和道,“哦,你是说让阿珞淋了雨?这事也怨不得你,不过这孩子身体弱,待她醒过来,就让太医给她瞧瞧,开上两副驱寒的药,别引了旧疾,让寒症又加重了。”   琳琅忙应下,不过她接着便又道:“娘娘,不止是淋了雨。三姑娘在榕春园还遇见了肃王殿下 - 殿下他,他很喜爱三姑娘,一时情难自禁”   “叮”一声,明太后手上的杯盖磕到了杯上,她收了笑容,皱了眉,重复道:“情难自禁?”   琳琅便有些艰难的将当时在榕春园她看到的情形 - 主要是肃王强吻了明珞,让明珞受到惊吓一事报告给了明太后,明太后听言显然有些生气,可是显然顾忌着那个是肃王,默了好半晌,才道:“琳琅,依你看,你觉得那肃王到底是真的钟情于阿珞,还是,只是一时为色所迷?”   琳琅听了问话似乎认真斟酌了一下,这才肃容道:“娘娘,肃王殿下早过了娶妻生子的年龄,但不说正妃侧妃,就是一个侍妾一个传闻都没有过,可见其对女色上是非常自律的,绝非孟浪之人。而且,奴婢看肃王殿下看三姑娘的眼神,绝对是真心喜爱三姑娘的。”   “奴婢侍奉娘娘之时,偶有听说朝中大臣们多有不满肃王殿下不顾民生疾苦,兴武好战的,更有御史弹劾肃王的下属部将在战时不守军纪,敛财扰民,为安抚臣民之心,奴婢听说肃王府已有臣属建议肃王殿下和朝中大臣家联姻,可值此之际,肃王殿下仍坚持求娶三姑娘,可见对三姑娘之用心。”   明太后点头,神色才慢慢缓了下来,叹道:“阿珞这孩子,自小没了爹娘,也算是哀家一手带大的,她待在哀家身边比皇帝待在哀家身边的时间都还要多,在哀家心里,就是亲生的女儿一般了。”   “如今她渐渐大了,这婚事也成了哀家的心事 - 过往来求娶的人家虽多,但既是真心又能配得上这孩子的,委实没有几个。原先哀家看景灏那孩子也不错,又是和阿珞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品性什么的都清楚,堪为良配。可是西蕃离京城有千里之远,历代嫁去西蕃的公主郡主们,哪个不是和西蕃王世子青梅竹马长大,可是有好结局的又有几个?届时她若是过得不好,哀家想给她做主都不成,哀家实在不舍得将她嫁去西蕃啊。”   琳琅道:“娘娘疼爱三姑娘之心,三姑娘必然知晓。肃王殿下身份尊贵,现在肃王殿下这般钟情三姑娘,娘娘以后也不必忧心了。”   明太后摇摇头,叹了口气,又缓缓问道:“琳琅,那你今日跟着阿珞去了凝秀阁和榕春园,依你看,这孩子对他们二人,可是有什么偏向?”   琳琅笑道:“回娘娘,三姑娘心思纯净,依奴婢看,此时应是并无对何人产生什么情愫。如果娘娘一定要奴婢说,依奴婢妄测,三姑娘虽然和景太妃相谈甚欢,但主要还是因着景太妃曾经认识少时的明将军,三姑娘问的也多是明将军的旧事,虽有些情绪波动,也只是因着对明将军的孺慕和思念之情,所有谈话过程中,根本半句都未曾问过西蕃王府之事,三姑娘也并不关心景世子之事,即使景太妃娘娘偶然提起,也会因着姑娘不感兴趣而匆匆结了话,可见三姑娘对景世子其实并无丝毫男女之情。”   “反是肃王殿下那里,奴婢看到三姑娘虽然对肃王殿下好像十分惧怕和排斥,但却对他的一言一行都十分在意敏感,娘娘您知道,三姑娘性情温厚纯善,一向大方爽朗,什么时候对谁那般别扭过 - 但姑娘面对肃王殿下时却屡屡失态,所以依奴婢拙见,三姑娘在乎肃王殿下要远较景世子要多,只是三姑娘尚年幼,懵懂不自知罢了。”   明太后听言缓缓点头,道:“听你这样说,倒也有一番道理。”   琳琅笑道:“这不过都是奴婢的拙见,太后娘娘疼爱三姑娘,为她样样考虑周全,只要有太后娘娘在,三姑娘就必定会幸福安康的。”   明太后笑道:“唉,为母之心,就怕考虑的不周到了,这婚姻大事,可是干系了她这一生,待你将来有了孩子,你便会懂了。”   一边说着,一边就摇头道,“好了,今日你也淋了雨,也先下去喝些姜汤驱驱寒气吧。”   “谢太后娘娘。”琳琅躬身谢过便退下了。   明太后看着她出了内殿侧门,这才转头对着另一边的侧门慈声笑道,“好了,琳琅都已经下去了,你这孩子,鬼鬼祟祟的,既然过来了,就进来吧。” 第22章 痴情   “姑母。”   明珞掀了帘子进来,唤了明太后一声,又行了礼,才在明太后的招手示意下走到了她近前,然后又被她拉到了身边坐下。   明珞坐下后便低头跟明太后请罪道:“还请姑母恕罪,刚刚阿珞并非是有意偷听,只是觉得不好贸然打断姑母和琳琅说话,所以这才留在了外面候着。”   明太后握着她的手,笑道:“你这孩子,古灵精怪的,还跟姑母说什么恕罪。你不是一直都知道,宫人们就在外面,她们既是没阻止你候着,便是姑母允许的了?”   明珞轻“嗯”了一声,可是却不像往日那么叽叽喳喳,只是低着头不出声 - 前世这个时候,她和太后的确是亲如母女,明太后自幼对她疼爱娇宠有加,并无半点虚假,可以说,这世上她最亲近的人也就是祖母和明太后了。   只不过经了前世那么些事,心境到底回不到从前,她还是用了很大心力才能做到与往日一般无二,和明太后“亲密无间”。   明太后见她如此,却只当她是因为在外面听见了自己和琳琅刚刚对话的缘故 - 到底才是个十五岁的姑娘家,说那些事可不是让她害臊?   明太后眼里闪着笑意,握着她的手,又抚了抚她的头发,柔声道:“阿珞啊,刚刚你也听见了姑母和琳琅的话,刚刚琳琅说的那些,你可有什么想法?在姑母面前,你可不要害羞,这事事关你的终身,姑母必得听到你的真实心意才可。”   明珞抬头看了一眼明太后,抿了抿唇,有些不自在,勉强做了惯常的娇憨语气道:“是说姑母最是疼爱阿珞,只要有姑母在,阿珞必定会一世都幸福安康的话吗?阿珞只听进这个了 - 其他的,琳琅喋喋不休的,阿珞可不知道是哪句。”   明太后笑了出来,她捏了捏明珞的手,道了句“你这孩子”,不过随即却又叹了口气,道,“阿珞,只要有姑母一日在,姑母自然就会保你一日的幸福安康,万万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了你去。可是,姑母虽贵为一国之太后,也有鞭长莫及的地方 - 这便是姑母不舍得将你嫁去西蕃的缘由。若是你嫁去了西蕃,不说以后姑母可能再也见不得你,万一你在那里,被人欺负了,过得不好了,可要如何是好。”   明珞咬了咬唇,没出声。   其实她从来都没有想过,更没表达过要嫁给景灏,但大家现在好像却都误会了,不过误会就误会吧,她也没所谓。   明太后看着明珞有些茫然怅惘的样子,又摸了摸她的头发,叹道,“阿珞真是长大了,以前永远都是欢欢喜喜的模样,现在也会露出这样的表情了。不过长大总是一件好事 - 虽然姑母是舍不得,恨不得你永远都是小小的,黏在姑母身边的小阿珞。”   在阿珞犹豫着,是不是要硬着头皮忍着胃疼表达一下“阿珞永远都是姑母的小阿珞”时,明太后突然抛出了一个惊雷。   她按住了阿珞,自己却站起了身,看着外面风雨飘摇的树影,道:“阿珞,你知道吗?其实皇帝他,当初郑大姑娘去世,你姑母和大臣们准备重新给他选后之时,他曾经过来跟姑母说过,他想封你为后。”   阿珞一抖,惊得差点跳起来,然后半是真被惊着半是应景地唤道:“姑,姑母”   明太后回头,看着阿珞惊惶的眼睛,慈爱道:“阿珞,你别怕,也不用慌张,这话你听过了也就算了,别太放在心上 - 你只要知道,皇帝,你表哥他这几年来虽然因着许多事情,脾气变得有些差,但他心里,一直都有你们姐妹,只是他过得太过艰辛,性情并有些反复了。”   阿珞:   “他是皇帝,一言一行都受着约束,朝中也多的是刁钻的大臣,更别说,早些时那个逆臣贼子车禄了,那个时候我们孤儿寡母不知忍了多少艰难 - 阿珞,你还记得你郑大姐姐是怎么死的吗?”   这话题转的。   明珞只能做了呆呆的表情看着明太后,低喃道:“是,是吏部侍郎吴家人所为,因为吴家人不想郑大姐姐嫁给表哥为后,挡了吴家姑娘的路。”   明太后摇头,走回到明珞身边坐下,看着阿珞道:“不,吴家是被陷害的。吴大人身为朝廷干臣,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就算害死了郑大姑娘,他女儿也做不了皇后?郑大姑娘温柔敦厚,相比未知不知什么人做这皇后,吴家更宁愿郑大姑娘为后。”   其实的确是如此。   “那,那是谁?”   明珞惊愕的问道,她这惊愕倒不是假的 - 她知道这事应该不是吴家人做的,她惊愕的是太后为何要跟自己提这个,前世她也不曾跟她说这些事 - 大概是她性情变了些,所以所有人对待自己的态度和策略也不同了。   明太后没有直接回答明珞,她握着明珞的手,道:“阿珞,你记得以前你表哥和你们兄妹关系是极亲近的,可是这两年他却对你们脾气反复无常,时而亲密,又时而很大脾气 - 就是因为他听了别人的蛊惑,说是因为我们明家觊觎后位,动手害死了郑大姑娘。因着这个,你表哥对阿琇也是冷淡厌恶。”   “呵,怎么会是我们明家?你表哥尚未亲政,朝政被车禄把持,郑大人就是你先帝特意安排住你表哥亲政用的,那个时候,姑母还有我们明家怎么可能动手除了郑大姑娘?若是真有心让阿琇入宫,也是该当等到你表哥亲政之后,而不是自毁臂膀?”   “不,他们毁的不仅是郑家和我们皇家还有明家的关系,同样还毁了吴家等其他几家原本是忠于你表哥的臣子。”   “他们先动手除了郑大姑娘,然后送上来的几位后位候选人,除了你二姐姐,全部都是车禄那一派系的,姑母要么选你二姐姐,要么就只能扶车禄的的孙女 - 车禄狼子野心,把控朝政,姑母委实不能再让他把手伸到后宫来,所以没办法,才被迫选了你二姐姐 - 可这却也坐实了不少人心中的猜测,说是我们明家除的郑大姑娘,为的就是要把你二姐姐送上后位。”   “一石数鸟,无论姑母怎么做,受益的都是车禄那乱臣贼子 - 那时姑母和你表哥在宫中,真是防不胜防,稍一不慎,就会落入那贼子的圈套,可是姑母和你表哥什么也不能做,只能一忍再忍。”   明珞嘴巴张了张,她知道明太后此时说的真是压在她心底的痛和恨,就算前世后来再怎么样,明珞此时心中也生出了些酸意,她喃喃道:“姑母,那姑母何不,何不再选一位忠于姑母和表哥的臣子家的女儿 - 或者,或者郑大姐姐的妹妹也可以啊?”   明太后眼神闪过一丝悲哀之色,道:“他们也不信哀家,也以为姑母是想推你二姐姐坐上后位 - 就算信的,有那郑大姑娘例子在前,他们惧怕车禄,谁还敢把女儿再送到宫里来?郑家更是不肯。”   明珞抱住明太后的胳膊,头蹭在上面,低低的唤了一声“姑母”。   明太后拍拍她,叹道,“阿珞啊,那时姑母和你表哥宫里宫外都已经危机重重,那些大臣对着你姑母还不敢太放肆,但你表哥年纪小,这么些年受到的软硬逼迫不知凡几,可他是皇帝,姑母隔上几日才能见他一次,更别说替他分担 - 所以他的脾气才变成现在这样。”   明珞略直起了身子,终于开口道:“姑母,表哥只是有一些小脾气 - 但他对姑母还是很孝顺的。现在那些逆臣贼子早已经被肃王殿下清理,表哥已经亲政,想来表哥一定会越来越好的,姑母不必太担心了 - 他对我们,也一直都是很好的。”   明太后听言摇了摇头,眼中的复杂之色一闪而过,然后看着明珞道:“嗯,姑母不担心。其实姑母跟你说这些,只是想告诉你,当年你表哥想要娶作为后的人是你,而非阿琇。可是阿珞,后位虽然尊贵,但那个位置却并不好作,很可能是他人的眼中钉不说,你表哥他在朝堂上受到的压力大,心中的气不知道往何处发,便就会跟自己最亲近的人发泄 - 做他的皇后一点也不容易。”   “而且不管是你也好,阿琇也好,谁做皇后,后宫都不可能只有一个皇后,将来三宫六院都是免不了的,可是阿珞你,不管你嫁给谁,姑母都只希望他独宠你一人,绝不他宿,所以姑母权衡再三,最后还是驳了你表哥,定了你二姐姐为后。这绝不是因为姑母偏心你二姐姐,看重她多过于看重你,而是阿珞你是姑母娇养着长大的,姑母根本不舍得你受丁点委屈,你可懂得姑母的心?”   嗯,明琇可是在郑大姑娘还没死之前,自小就被祖父亲自教养,当作未来皇后来培养的。   还有什么“独宠,绝不他宿”,明珞又觉得一阵牙疼。   不过她口中却只低道:“阿珞知道,姑母自幼就疼阿珞多过二姐姐。不过阿珞也知道,姑母待二姐姐和阿珞的心其实都是一样的,只是二姐姐是未来皇后,家里和姑母对她的要求自然也要严格些。”   “你从小都是聪慧懂事的好孩子,”明太后搂了明珞,欣慰道,然后摇了摇头,笑道,“人的心都是偏的,你在姑母身边长大,姑母对你们不可能一般无二,这也没什么。”   但紧接着明太后的面色慢慢凝重起来,缓缓道:“不过阿珞啊,这人总是要嫁人。你已经知道,西蕃王世子和肃王已经同时向姑母请求替他们赐婚,将你许配于他们 - 原先姑母觉得你还小,总想着可以给你慢慢挑着。可是你知道,西蕃对我们大魏朝的重要性,历代以来,哪怕是我们大魏朝最尊贵的公主,只要西蕃王世子开口求娶,历代皇帝就从来没有拒绝过的。”   “现如今,景世子只是私下跟哀家求娶,若是他在早朝上当着众臣之面求娶,不说你表哥刚刚亲政,哪怕是先帝在世,也断断不会拒绝 - 一旦拒绝而没有十分有力的理由,西蕃便可以直接拒绝其他任何赐婚 - 届时不说朝中众臣定会炸开,就是宗室那边,各位老王爷,老郡王们,他们也不会放过我们,他们定会说,难道我们赵家的公主和郡主,还比不上你们一个明家女尊贵吗?”   因为明珞不嫁,嫁的就有可能是他们的女儿,自然有人不会善甘罢休,联合起宗室闹起来。   明太后说到这里另一个念头却突然闪过 - 也不知道这肃王要娶他们家阿珞的心到底有多强了,是不是能为她,得罪整个宗室?   这老赵家的男人,历来痴情,原先禁欲越狠的,就越痴情。   明太后想到这里,手就抚上了阿珞的脸。   作者有话要说:赵铖:本王好好的,干嘛弄出个婚约?不就是防着这个吗? 第23章 来人   明太后的手抚上了阿珞的脸,眼睛看着阿珞,眼神格外的温柔和疼爱。   明珞则是呆住 - 在明太后这里,她不想让她看出自己的真实情绪,言语上不让她看出破绽,有什么事,就只需要时不时的呆上一呆就行了 - 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明太后还特别喜欢呆呆怔怔的她,大概她越像个傻子一样,越能激发明太后的慈母之心?   不过明珞的表情还是有几分真的。   这事被明太后挑出来,她才知道自己惹了个什么麻烦。   她的确是在得知自己父亲战死有可疑之前,在景灏说求太后赐婚之时有那么一瞬的犹疑,觉得嫁去西蕃未尝不是一个远离明家,避免被他们利用的法子,但当时就已经立即在心中否决了。   更何况她现在得知了父亲还有母亲的死很可能是人为,她需得找出真相,为他们报仇的情况下?   所以她是不可能嫁给景灏,半年后就跟着他去西蕃再不能回京城的。   她根本就没有将景灏的话太过放在心上。   可是明太后的话,并无半分虚假,若是此事真闹去了朝堂,她不嫁也得嫁了 - 就是那几家有待嫁郡主县主的王爷和郡王爷,也定会联合着其他宗室逼着明太后应了这婚事的。   而明太后看着明珞一副惊呆和茫然的模样,心也放了下来 - 若是明珞真的钟情于景灏,她现在就不会是如此反应。   她握着明珞的手,叹道:“阿珞,嫁去西蕃,姑母便再也护不了你了,将来,可能再也见不到你了,姑母是真的宁可得罪了宗室王爷,也不舍得将你嫁过去啊。”   明珞只低着头咬着唇不出声。   明太后看她就是不吭声,便柔声道:“好在肃王也同时向姑母求娶于你 - 肃王数月前击退北鹘,斩杀叛贼,解救京城于危难之时,此时在朝堂上正是威信正盛之时,只有祖母将你直接赐婚于肃王,才能解了此危机。景世子和肃王,阿珞,现如今,你的婚事,只可在此二人之中挑选了。”   明珞:   她掐了掐自己的手心,虽然没能掐出眼泪来,但好歹眼圈还是有点红了 - 但她还是不想说话。   其实她也知道以她现在的处境,还想查明真相,为父亲报仇,嫁给赵铖,得到他的支持,才是最好的选择。   可是一想到他居高临下的说“我会娶你”,再重合上前世他高高在上狠厉阴鸷的样子 - 她就一口气堵住上不来。   “阿珞,你实话告诉姑母,你害怕肃王,不愿嫁她,是不是因为怕将来在朝堂上,肃王他跟你表哥,还有姑母政见不同之时,就会产生争执,你便左右为难?”   明珞立时便猜测,自己和明绍桉的对话,姑母必定是知道了 - 其实那么“大”的事,大房怎么可能不把话传给太后。   当时她可是理直气壮的说:“未嫁从父,既嫁从夫。阿珞无父,未嫁时便也罢了,但若出嫁,也礼当从夫才对,如何能置自己夫君利益于不顾,处处以大伯父和二堂姐的利益为先?”   不过这事只要明太后不提,她就不能去解释,在明太后这里,她根本不需要这么“聪明”。   她咬了咬唇,道:“姑母,那倒也不是。肃王虽尊贵,但他是臣,皇帝表哥是君,就算政见不同,也当唯君命是从,如何会至于到让阿珞为难的地步?阿珞 - 阿珞只是有点怕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他太过独断专行,对着他好像呼吸都不顺畅,话都说不出来了姑母,您也听琳琅说过了,他 - 阿珞不过匆匆见他两次,他如何就能行那般失礼之事?”   说到这里已经是满面通红。   “原来是因为这个,”明太后笑了出来,她看着明珞的小脸,眼里满满都是笑意,疼爱道,“傻孩子,你是不了解男人,他那般对你,是因为情难自禁 - 男人,尤其是行军打仗的男人,在喜欢的女人面前,多是直白不懂迂回的。也是姑母的疏忽,一直都觉得你还小,未曾找了宫中的嬷嬷好好教导你些人事,其实你也就比阿琇小上一岁罢了。”   “姑母?”   “好了,姑母已经知道了,不过这亲事,事关我们阿珞的终身,我们阿珞既然还没定下心意,姑母自然不会勉强,这事姑母再帮你想法子拖上一拖,你也好好想想,等决定了再告诉姑母。这段时间,你就先跟着嬷嬷好好学着,另外啊,我们大魏的女儿从不扭捏,有空的时候也可以和景世子,还有肃王见见,定了心意,就告诉姑母,姑母帮你赐婚,可好?”   此时明太后已有他谋,倒是不急着定下肃王和明珞的婚事了。   现在,她还就怕事情闹不起来了 - 肃王能为了侄女得罪宗室那帮老东西,得罪朝中那些旧臣最好。   明府。   “三姑娘,你的底子很好,肌肤如同上等的白玉,细腻通透,但再好的底子也需要调理,这清元汤可清浊气,养元阴,可令姑娘的肌肤由里到外透出润泽来,观之即可令人迷醉,一发不可收拾,而且底子越好,效果越佳。”   明珞看着浴盆中黑乎乎散发出一阵阵药味的药汤,听着古嬷嬷严正刻板的说着这样一番风月之言,因为前世经历过,便也没有觉得违和,伸出手往那浴汤里浸住,好一会儿才从里面抽出来。   抽出来之后就往后退了好几步,拿着帕子擦了擦手,才转头带了些苦色对古嬷嬷道:“嬷嬷,这段时间我身体一直不好,闻到重味道的东西都有些晕眩,这药汤药味浓重,我怕我可能一时会受不住。我看这东西我也才初初使用,能不能让我循序渐进,先少量试试,然后再慢慢加至现在的分量?反正我亲事都尚未定下,出嫁更是不知何时,这养肌美颜的,可以慢慢来。”   古嬷嬷皱了皱眉,看了看明珞纤细的小身板一眼,道:“也可。那就等老奴先给姑娘调一些温养身体的内服药调理着身子先,这浸浴的汤药也先换成强身健体的方子,等姑娘身体好些,再用此物。”   “谢过嬷嬷。”明珞忙感激道。   待古嬷嬷离开,明珞却是又走到了浴盆前,看着那黑乎乎的药汤发了一会儿呆。   此时明珞已经回到明府。   而这位古嬷嬷,便是明太后赐给明珞,教导她人事的嬷嬷。这位古嬷嬷样貌平凡,神情刻板,但她教的东西却和她的相貌极之不同 - 明太后让她教明珞的,是养颜调身之法,闺中养元之道。   古嬷嬷是明太后幼时随着明老太爷在云南外任,意外得来的一个药理师傅,之后从云南到京城,再到宫中,数十年都陪着明太后,明珞前世在婚前也受过她两个月的“教导”。   太后没将这位古嬷嬷赐给明琇,教导自己的儿媳,未来的皇后,而是给了明珞,可见对明珞的“厚爱”了。   古嬷嬷一到明珞身边,就把明珞吃的,用的,搽的,全面接管了过去,明珞吃着她教人煮的药膳,搽着她亲手调出来的雪肤膏,用着她调出来的浴汤,就总有一种心惊肉跳,感觉自己会被改头换面,变成另一个人,而自己就会被禁锢在某一处,看得见却再不能言的感觉 - 其实这些东西她前世都用过,大部分都是无害且极有效的。   可是人只要生了疑心,再由他人操纵你的饮食起居,总不是一件愉快的事。   好在忍耐的日子也没太久,明珞终于等到了江南那边的消息 - 比她预期的还要好上一些。   她的舅母上门了。   是远在江南任江南布政使司左参政的容家大舅,收到外甥女意有所指的来信之后,心中不安,他自己公务繁忙,就让妻子容大夫人闵氏带了次子容远函和女儿容静雅亲自回了京。   闵氏本就是京中出身,她跟随容大舅赴任,已经多年未曾回京,此次回来除了受了容大舅的嘱托过来看望明珞,也早就想着要回回娘家,再替次子和女儿在京中看看有什么好婚事。   明珞得了消息,被传到祖母的荣寿堂去见容大夫人之时,明老夫人,明大夫人已经陪着容大夫人说了好一会儿话。   明珞上前给众人施礼,容大夫人亲自上前扶起了她,眼睛就已经有些发红,她拉着明珞的手,仔细看了看明珞的眼睛,便有些伤感道:“这孩子,已经这么大了,竟然是和我们小姑生得一模一样,若是我们老爷看见,还不知怎样激动。”   接着便又唤了儿子容远函和女儿容静雅上前见过明珞。   寒暄一番后,明珞坐到了明老夫人身边,容大夫人就对明珞道:“阿珞,这次舅母回京,其实已经有好几日了,因为京中宅子年久未住人,需要整修,便暂时住在了千梅山的温泉庄子上,在那里收拾了数日 - 你不会怪舅母,没有一回京就立即过来探望你吧?”   容大夫人住的温泉庄子并非是明珞母亲的那个陪嫁庄子,但就在隔壁,原先其实是一个庄子,容老夫人疼爱女儿,就将庄子隔成了两个,给了一个给女儿陪嫁,心里想着,如此将来也可以多见上女儿一些。 第24章 奏折   只是容老夫人再没想到女儿出嫁不过一年就难产而亡。   明珞父母双亡,容老夫人不是没生过想把明珞接到容家抚养的念头,奈何明家势大,且明珞也是明仲恒唯一的遗孤,无论从情理上还是律法上容家都是要不走孩子的,紧接着容老太爷身体不好致仕,容大舅被调至江南任职,江南气候好,适合调养身体,所以全家都索性跟着容大舅去了任上。   明珞忙道:“舅母是长辈,特地为了阿珞的事千里迢迢从江南赶回京城,原本该是阿珞上门拜见才是正礼。”   容大夫人听到阿珞说“上门拜见”笑容就更深了些,她道:“说什么拜见,这十几年来,你外祖母和舅舅日日都挂记着你,可是你外祖母身体不好,早已经不起长途颠簸,你舅舅又公务繁忙,他们心里,对你一直愧疚得很。”   “这次收到你的信,你外祖母也想亲自回京来探望你,都是你舅舅和我给拦住了,你舅舅便让我先过来,一来等我把这边安排好了,待明年开春,天气好了,就让你大表哥也送你外祖母上京,看看你,二来还有你母亲的那些嫁妆产业,这些年来也都是我帮着打理,你舅舅让我回京,也是要让我亲手的把那些产业转交给你,带着你上手所有产业的事儿,你舅舅才肯放心的。”   这些话说的,明老夫人也就罢了,明大夫人面上神色虽仍是带着亲切客气的话,心里却觉得有些怪异-容大夫人这番话说的,防备明家之意太过明显,还有,对容家这副全家都要陆续回京的架势,她也有些不适。   明珞听了这话心里虽喜也有些愧疚,她道:“舅母,外祖母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何必要因着我千里迢迢再回京城,我看,还不若迟些时候,我去江南看望她老人家。”   容大夫人叹了口气,带了些抚慰道:“傻孩子,你外祖母本来就出身京城,自小就在京中长大,亲朋故友都在京城,她想回来看看,也不单单是为了你。”   这话说得明珞又是一怔-前世,她外祖母至死也没能再回京,而都是因着她,大舅才一直未能回京。   明珞“嗯”了声因想着心事就没再吭声,容大夫人只当她心中生愧,柔和的看了她一眼就转头对明老夫人道:“老夫人,其实说起来此次我们回京,之所以直接就住去了千梅山的温泉庄子,也还是因着阿珞的信,上次阿珞来信说老夫人您身体微恙,阿珞想侍奉老夫人去岐梅庄调养,我想着那边到底年久未用,便特意就先住到了岐梅庄隔壁的庄子,顺便也把岐梅庄给收拾收拾,方便老夫人和阿珞随时过去。”   又道,“这几日,阿珞嫁妆产业那里,我也都整理好了,各庄子铺子的大小管事我也都召见过了,就想着看看老夫人能不能什么时候让我接了阿珞去庄子上住上一段时间,我也好将那些庄子铺子上的情形都跟阿珞说说,待她熟悉了,再召那些管事见见阿珞,以后就交给阿珞打理了。”   明老夫人神色仍是和蔼,明大夫人面上却已经不太挂得住亲切的样子了-容大夫人这些话,不亚于是赤裸裸的防着明家了。   可阿珞父母双亡,哪怕容家摆明了这个意思,明大夫人这个做大伯母的更不好说什么。   所以明大夫人等着明老夫人拒绝。   其实明老夫人心里也不喜欢容大夫人这番做派,可是她正待说什么,就感觉到坐在身边的阿珞拉了拉她衣角,她转头看她,阿珞的眼神欢喜,渴望又带着些渴求,明老夫人心里一撞,怜惜之情就升了上来。   其实阿珞最近的变化都看在明老夫人的眼里-从未有过的心事重重,透着些敏感脆弱,对大房若有若无的抵触-阿珞是明老夫人身边养大的,她的性情她最了解,最近阿珞身边又不曾有什么异样-最大的异状可能就是她婚事被提上了议程,然后就是景世子和肃王赵铖的提亲了。   她把这些变化归咎于一个女孩子到了议婚之际都会产生的不安,偏偏她还没有母亲,大房待她又没有多少真心,所以她才会反应更加明显些-这种情况下,她对母族的亲近也就可以理解了。   明老夫人遂温和的对明大夫人道:“你们刚到京中,想来仍是有许多事情要处理,珞丫头母亲嫁妆一事也不必如此着急,我看就等过些日子,我便带着珞丫头去隐梅庄,届时再带她登门拜访即可。”   这本来就是容大夫人的目的,她笑道:“也好,不过那边庄子我虽命人打理了一下,改日老夫人还是派个管事去看看,需要添置或者做些什么修整的,只管跟那边的管事说-我已经吩咐过那边管事,以后那庄子就是阿珞的产业,他们也都只听阿珞的吩咐了。”   可却并未在此提那些下人的卖身契之事,而是说完后就看了看下面坐着的女儿容静雅,转了话题对明珞道,“阿珞,你表姐初来京中,什么人都不认识,阿珞你有空还请帮忙带她熟悉熟悉京城。”   明珞自然一口应下。   她知道这该是她舅母给她借口多接触容家的意思-容大舅久居官场,这十几年来他数次想运作回京而不得,这其中是谁作梗他不可能一点也察觉不到,收到外甥女的信,也就格外留了些心眼。   容大夫人离开后,明珞便磨着明老夫人道是她想先去庄子上看看,如此也好看看有什么需要安排修整的。   明大夫人就在旁笑道:“珞姐儿,这事哪里需要你亲自过去,那庄子你从未去过,又在偏远的南郊,万一让人唐突了你可如何是好?我看派个管事过去看看也就成了,等拾掇齐整了你再和你祖母去住岂不是好?”   明珞听言就往明老夫人的身边靠了靠,看了两眼明大夫人,低声道:“大伯母,您也说那庄子我从未去过,虽然舅母吩咐了管事,让他们以后只听从我的吩咐,可现在我手中既无地契亦无那些管事和下人的卖身契,就这样随便派个管事过去岂不是很失礼?怎样也该是我带了人先去舅母那边拜访,然后由舅母召了那个管事来拜见过我,再让舅母带我去庄子上逛逛熟悉了才好。”   明大夫人皱眉,她还想说什么,明老夫人感觉到身边孙女拽着自己衣服的手有些紧,却是咳了两声,道:“好了,老大媳妇,你是关心珞丫头,觉得这须臾小事,让下人打理好了就行,不过珞丫头说的也对,这第一次,也总该先让珞丫头见见那边的管事才好。”   说完就眼含深意的看了看明大夫人,明大夫人心中一凛,虽然心中不甘,还是收了声。   不过这日明大夫人回到自己院子却是越想越不安,当晚便又寻了儿子明绍桉说话。   京城西蕃王府,书房。   身着锦衣的景灏站着,下面一位黑衣人跪着,双手捧着一封书信-黑衣人皂靴和衣摆都有风尘之色,显然是长途跋涉所致。   景灏伸手接过的信,有些沉,皱了皱眉,他父王给他的信通常都是寥寥几句,很少有这么重的。   他表情有些凝重的将信封小心打开,抽出里面的信,这才发现竟然是一封奏折。他看了一眼下面跪着的暗卫,再将目光移到奏折上,启开-竟然是一封以西蕃王府的名义请求庆安帝赐婚的奏折-求的还和景灏向太后求娶的正正是同一位,明家的三姑娘,明珞。   景灏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生出一些阴霾。   黑衣人道:“世子,王爷说,肃王好战且掌控欲极强,若为帝,必不利西蕃。这份奏折王爷请世子先收着,若肃王对明三姑娘情深,世子可见机行事,呈上这份求亲奏折,但肃王掌控大魏军权,世子万不可以情用事,只需挑起事端,隔岸观火即可。”   听到最后那句“万不可以情用事”,景灏已是面沉如水。   容家舅母上京,明珞的心思都在容家和她母亲的嫁妆产业,还有前世她用过的一些旧人身上-虽然得用又可信的少得可怜,但好歹知道品性能力,所以根本就将明太后那句“你有空的时候也可以和景世子,还有肃王见上一见”抛在了脑后。   不过明珞虽将这事抛在了脑后,但明太后没忘,她身边还有京中一大拨关心她婚事的人都没忘。   而且景世子向明太后郑重求娶明珞一事,也不知是从哪里漏了消息,很快竟是传得京中勋贵官宦之家皆知了-反是肃王求娶一事,半点风声也没传出去。   为此温慧郡主的兄长康王府世子赵铆心情大好,只当这门亲事板上钉钉了,还特地寻了景灏,调侃道:“阿灏,没想到你竟然喜欢上了明家的那位,早知如此,我妹妹也不用在家担心得什么似的了。你也是,这种事藏着掖着做什么,你要是早说,那赐婚圣旨早就下来了。喏,别说兄弟我不助你,我刚刚得知,明家那位住去了千梅山的一个温泉庄子,我们家在那附近也有个别庄,怎么样,要不要一起住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肃王殿下,你在干嘛呢?别人都盯着你老婆呢~~ 第25章 星芒   景灏虽然收到他父亲给他的求亲折子,但心情其实不怎么样 - 他父亲那意思,可并不是真的让他娶明珞的意思,只是让他挑起宗室和朝中大臣对肃王赵铖的不满,让朝中势力达至一个平衡,而不是肃王独大。   而且他自己知道,他向太后求娶不过是抱了侥幸之心而已,因为肃王手中有明珞父亲的许婚遗书 - 这里也是赵铖误导了他。   除非肃王肯放弃,而明珞也愿意嫁给自己。   这些日子他都在想着这些。   而此时赵铆来这般调侃他,简直就是来挠他的隐痛之处 - 令他又痛又痒却偏偏还有点上瘾。   他重复道:“温泉庄子?”   赵铆道:“对,我听绍桉说的,道是他祖母身体不好,他三妹妹陪着他祖母去了千梅山的温泉庄子调养,而且那里离青源寺也近,方便明老夫人去寺中礼佛。怎么样,你若是想住过去的话,我叫上温慧一起,她和温慧交好,届时就让温慧约了她到我们家庄子上玩儿,你们也可以培养培养感情 - 你小子,其实京中喜欢明三姑娘的勋贵子弟不知道多少,只不过嘿嘿。”   他嘿了两声没再说下去,不过赵铆不说景灏也知道他那只不过后面是什么。   只不过她是遗腹女,一出世就父母双亡,命格不好,本就是大忌,再加上生成那副模样,明家虽有权势,却是外戚之家,养她怕根本就是用来联姻的,普通的勋贵世家想就不要想了。   所以哪怕心里再喜欢,轻浮的也就肖想一下,心思重的也得压着按着,不要把心思放出来,最好是把自己都骗过去 - 骗自己说,不过就是长了一张脸,有什么好惦记的呢。   当初的他还不是这样。   想到这里景灏心就跟被人捏住了般,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不过,他诡异的看了赵铆一眼,心里恶意满满的想,早知道这蠢东西脑子不好,但没想到会不好到这种程度 - 他和明珞的婚事尚未定下,他就邀请自己住到他家的庄子上,还让温慧一起住过去,别人会怎么想?只会是以为他有意把妹子送出去 - 景灏知道,原先外面都以为嫁到西蕃王府的会是温慧。   想到此处他更是烦闷 - 若是娶不到明珞,到最后他还真可能就得娶温慧。他看着赵铆的眼神越发不善和不爽。   他道:“不必了,千梅山离京中也不是多远,来回快马不过半个时辰,你们自己去玩吧。”   赵铆听言起先还觉得景灏矫情,就会装,可待景灏转身离去,赵铆再细一品他那话,又回过神来,嘿嘿的笑了几下。   八月底,千梅山,岐梅庄。   “姑娘,是温慧郡主派人送来的帖子,说是想约您和温雅县主后日一起去青源寺赏菊,看姑娘有没有空,若是姑娘没空,姑娘另定一个日子也可行。郡主还说了,道是容家姑娘刚刚入京,若是不嫌弃的话,不若就一起去,也好请姑娘介绍给大家一起认识认识。”   冬芙掀了帘子进来给明珞禀事,而明珞正在问着一个名唤青叶的丫头话。   此时明珞已经住进了她母亲的那个温泉庄子 - 岐梅庄,不仅是她,明老夫人也已经住了进来,就是明大夫人,也以给老夫人侍疾的名义住了进来。   容大夫人做事很妥帖,明珞她们住进来根本就不需要怎么收拾 - 也可能是明老夫人通透,特地吩咐了明大夫人,除了放上她们带过来的东西之外,并不允许做太多修整,这也是对明珞母亲和容大夫人的一种尊重 - 这庄子以前都是明珞母亲容氏布置的。   明老夫人和明大夫人住在了主院,而明珞则是住在了她母亲以前住的一个小院。   不过岐梅庄因为长期空置,下人不多,原先也只有姓陈的管事一家和几个粗使的婆子和护卫在打理,及至容大夫人回京,她知道明珞要住过来,又不放心临时在外面买的人手,就从自己身边和别的庄子调了些人过来,厨娘啊,丫鬟什么的也挺齐全,但她也知道该避讳些什么,私下将这些人的卖身契什么的都给了明珞,各人的来历也跟明珞细细说了清楚,让她不合意的随便处置。   只是明老夫人和明大夫人住过来,主院服侍的人,厨娘啊丫鬟啊什么便全部换成了她们从明家带过来的人,原先庄子上的那些人便成了外围打杂的。   此时在明珞跟前的青叶是这庄子管事老婆周大娘的“娘家侄女”,周大娘听说主家姑娘要过来,特地从娘家要了她过来到庄子上来服侍,希望明珞能看上她,做个贴身大丫鬟。   明珞前世今生还真就都看上了她。   青叶长相只称得上清秀,但却十分聪明能干,还做得一手好点心,平平无奇的东西到她手里,偏偏就能做出不一样的味道来。   前世的时候明珞就是因为她点心做得好,看她做事又稳重妥帖,就将她放在了自己身边服侍,慢慢的就越来越倚重她。   青叶对她很忠心,还救过她好几次,不过后来她知道她对赵铖更忠心 - 前世她得知她身份之时正是她最伤心,和赵铖完全闹僵之时,她得知情况就大怒,将青叶赶走了。   不过现在想想,如果她不是将青叶赶走,而毒杀她也并非是赵铖的意思,那凌太妃就不可能杀得了自己。   一把好用的刀子,哪怕是有主的,在自己手里,只要用的恰当,也是可以很有用的 - 没办法,就她自己,哪里去得来这样身手,这样能干,还除了赵铖之外,对自己绝对“忠心”的丫鬟?   在培养出完全属于自己人之前,她只能学着用别人的人。   这一次来岐梅庄,明珞以要照看明家那边自己的院子为由,将绿荇留在了明府,只带了冬芙和两个小丫鬟过来,因着“偶然”吃了一次青叶做的点心,觉得很合口味,又因着青叶对这庄子熟悉,便越来越多使唤她,慢慢就已经是贴身丫鬟的架势了。   且说明珞接了帖子,看了看,似乎稍想了想,就对冬芙道:“好的,我知道了,这事也需得跟祖母那边说上一声,这会子祖母应该午休起来了,你帮我换个衣裳过去祖母那边吧。”   转头又对青叶道,“你过去隔壁庄子上,就跟我表姐将这事说一声,若是她有疑虑的,就让她明日过来,我跟她先说说话。”   又似乎随意补充道,“那日你和冬芙也跟我一起过去,青源寺的斋菜很不错,以你的悟性,说不定回来就能做照着样子出来,这样祖母也不用惦记着去寺里用斋了。”   冬芙:   原本冬芙还对明珞这般重用青叶感到疑虑,听了这句话,看着自家姑娘微有些得意的笑容,那疑虑倒是消散了去。   两日后,青源寺。   容静雅性子大方,她父亲是地方大员,她跟着去的地方也多,野闻趣事知道的不少,而且各地见闻经她的嘴说出来,比事情本身还要吸引人,明明是市野杂闻,还风雅高端,温慧郡主和温雅县主两人原本是一个高傲挂在面儿上,一个骄矜藏在骨子里,本质都是鼻孔看人的人,但和容静雅说上一会子话,很快注意力就全转移了。   三个人说的热火朝天,明珞坐在一旁却一直没怎么出声,有些心不在焉 - 不过温慧和温雅也很知趣的并不怎么去招她。   最近明珞性子变了不少,但温慧和温雅却根本不会往他处去想,她们只当她这样是因为景灏的求娶 - 她们都知道,不管明太后有多疼爱明珞,但只要西蕃王世子求娶,就是皇帝最疼爱的公主也得嫁的,以前并不是没有先例。   她们这些顶级贵女,谁真愿意嫁去西蕃那种地方呢?   所以哪怕明珞再失魂落魄些,她们也是不会觉得奇怪的。   而此时的明珞手上却是握着一把华丽的匕首,她的手在那匕首上慢慢摩挲着,上面一共有七颗宝石,拼凑出一颗星芒的图案。   这是刚刚一个小小沙尼递给她的,跟她说:“施主,刚刚有一位施主请小僧将这把匕首转交给姑娘,说是想见姑娘一面,他此时正在经堂后院那边等您。”   明珞坐在这里犹疑了许久,最后还是对静雅和温慧等三人道:“表姐,温慧,温雅,我有些热,你们先聊着,我先去里面坐坐,稍后再过来。”   容静雅听言看向明珞,她原本想说“我陪你一起吧”,谁知道目光对上明珞的眼神,却见她对自己使了个眼色,原本到口的话也就吞了回去,改口道:“嗯,那你去吧,你就是身子太弱了些,平日里就该多出来走走。不过你坐一会儿就出来,先前可说好了一会儿我们一起去后面的药园,那边我还从来没去过。”   明珞笑着应下了,冲温慧和温雅点点头,起身离开。温慧没出声,温雅县主却是看着她的背影,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目光流出了一丝同情。 第26章 嫉妒   明珞往经堂后院那边走,冬芙和青叶跟着,只是走到往斋堂方向的岔路口时,明珞顿住了脚步。   她转头对冬芙道:“冬芙,你帮我去斋房拿些糕点和桂花露送去后园给表姐还有郡主她们吧,刚刚她们还念叨着,说想试试。”   这话一听就是打发她离开。   冬芙有些愕然,下意识的就去看了看青叶,她想说还是让青叶去拿吧,这庙里她不贴身跟着姑娘她不放心 - 可是对上明珞安静却坚持甚至隐隐带着厉色的目光,她竟是心头微微一震,一时语塞,没敢违逆,低下头应了个“是”字后,就满腹心事拖着重重的步子转身往斋堂方向去了 - 她的感觉没有错,三姑娘的确是在防着她,她用她,相比绿荇,甚至称得上倚重她,有时候好像也很亲切,但仍是隐隐约约的防着她。   她记忆中的三姑娘是个娇憨,重情,心善的小姑娘,对大房是有些微的疏离,但却很依赖老夫人和太后娘娘,可是她到了她身边服侍,却发现又好像不是那样 - 她甚至根本看不懂她。   和二姑娘身边的秋芙一眼,冬芙不是一个普通的丫鬟,但老夫人将她给了三姑娘,老太爷和老夫人都跟她嘱咐过,以后到了三姑娘身边,就要记住三姑娘和明家也是一体的,定要好好服侍她,事事以她为重,只有三姑娘好了,明家也才能好,更必须成为她身边最倚重的大丫鬟。   所以冬芙权衡再三,哪怕心中有疑虑,也还是将这疑虑暂时先按下了 - 若在她尚未摸清情况之时,这些须臾小事她都禀告给老夫人知道,那用不了多久,三姑娘必然会察觉的,反而会因小失大。   她现在半点不敢轻忽三姑娘。   冬芙离开,明珞又看了一眼青叶。   她带青叶,其实不是因为信任青叶,而是为了自己的安全考虑 - 虽则有这匕首,又是在经堂后院,非普通人不能入,但谨慎些总是好的,而且先前青叶已经听到了小沙尼的话,就算自己把她打发了,她想必还会摸过去,与其这样,还不如直接就带了她过去。   明珞穿过经堂,进入后院,就看见先时给她递匕首的小沙尼已经侯在那儿了。   她随着小沙尼穿过了几条回廊,然后就有些吃惊的看见了背身立在那里的景灏。   是很吃惊,但其实也没有那么吃惊。   十年前,八九岁的小男孩,随身带着的匕首是镶满了小手指般大小的红蓝宝石,还有那么小就习武的那股子狠劲和韧劲,还那么避讳自己,在她面前再不肯出现,在京城随便扒拉一下,能扒拉出几个?   而且前世他从来没有出现过,可这一次却突然出现了 - 这一世短短时间,她身边是已经有很多改变,可牵涉外人的,一个很大的改变就是景灏的求娶吧。   明珞看到那把匕首那刻起,她心中其实便已经有些预感了。   她回头对青叶道:“你就在这儿候着吧,我和景世子有一些话说。”   青叶半点犹豫或异样也没有,应了声是便守在了回廊转角处 - 反倒是让明珞多看了她一眼,她这样子,比冬芙的道行倒是高了许多 - 她什么时候能小看赵铖呢?   大概是感觉到有人过来,景灏转过了身,他盯着明珞慢慢走近,一直走到他面前不远处站住,才出声唤道:“阿珞。”   声音带了些许从未有过的温柔。   “你叫什么名字?”黑夜中,八岁的小男孩背着五岁的小姑娘,问道。   “阿珞,我叫阿珞。”她在他的背上,手中握着他给她的匕首,意识已经模糊,但还是哑着声音回答道。   可是他们后来认识的多年里,他都是唤她“明三姑娘”,冷淡,不屑一顾。   “是你。”   明珞站定,手里还攥着那把匕首,手指慢慢划过刀鞘上镶嵌的星芒图案,低声道。   十年前,她五岁,就在这青源寺,她和堂兄堂姐还有大伯母的娘家几个孩子在寺中后园玩,她被人引到后山,“不慎”掉到了后面山坳。那时她不过五岁,爬不上去山石,虽然害怕死了,但她不想一个人孤零零的待在那个山坳,所以明明已经受伤,仍是努力沿着山坳想找到出路 - 她想,只要是遇到什么人,她便可以回家了,可是她一直走到天黑,手脚都划破了,也没有遇到一个人影,那时候她已经疼痛害怕到麻木,只是不敢停下,怕一停下自己就会被黑夜和山林吞噬。   然后她又一次摔倒之后就看见了他 - 他站在自己面前,天很黑,她手上钻心的痛,不,全身都痛,意识其实已经有些模糊,看到他的时候都已经不知道是惊喜还是害怕。   后来就是他背着自己,还塞给了她一把匕首,说害怕就握着,就这样背着她在山林中一直走直到她真的完全昏迷。   她醒过来时已经是在明家自己的床上了 - 她的嬷嬷跟她说,她已经昏迷了两日两夜,她掉下山坳的那日府里发现她不见之后,家丁和护卫搜山搜了一整夜,最后是在一个猎户家发现她的,那猎户说是在后山山坳发现她,可能是磕着了脑袋,一直昏迷着。   明珞想那个晚上的事,都已经不怎么真切,她不记得他的样子,也不知道他是谁,只记得那把匕首上的星芒图案,哦,她还记得他跟她说,你回去后,别人问你什么,你都说不记得了,不记得怎么掉下后山,不记得怎么被救回来的,别人一定要问,你就装作头很痛的样子就行了。   她醒过来后喉咙哑了,腿脚胳膊手受伤都很严重,她本来就什么都不想说,所以他们问她,她便依着他的话答了,的确很省事,后来那事情就再没有人提起过。   明珞看着景灏一时之间又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些什么 - 问他为什么以前从不告诉她,他就是救她的那个人?   他不告诉她就是不想让她知道身份呗,这事她早就猜到了。   “对不起。”   明珞不出声,景灏先出声了,他道,“其实那日从你被人引到后山,到你掉下山坳,我就一直都在,后来就寻了路下去找你了,但是我不想让你看见我,所以一直到天黑前我都没有出现,抱歉。”   其实他本来可以阻止她滑落山坡,可是他选择了旁观。然后五岁的她一个人在山拗惊恐,害怕,挣扎几个时辰,他也都选择在旁冷漠地看着不出现 - 其实他甚至一开始也没真的想救他,最后看她挣扎了一个多近两个时辰,竟然还没有放弃,这才出手的。   而且他身边其实还有两个暗卫,只不过他们不会干涉他的事情,他没出声,他们就不会做任何事情。   明珞张了张嘴,道:“我知道。”   当时她是不知道,可是那事放在心头很多年,后来细细想一想就有很多疑点了 - 他衣着好像华丽,她虽然看不见,但他背着她,她摸一摸就知道了。当时他也不过才那么大,怎么会好端端在漆黑的夜晚出现在荒无人烟的山坳处,看到她也什么都不问,就只是安慰她,还让她出去之后什么都不要提 - 那就是他从她被人害着掉下山坳那时就一直都在。   明珞道:“嗯,我猜到了。”   她笑了笑,对他道,“谢谢你,如果没有你,我会死。我怎么可能因为你救了我,但却没早点救我而怪你?我是那么是非不分之人吗?而且你身份特殊,那时候你刚来京中不久,我的事情,分明就是明家的家事,你并不好插进来。”   那日引她去后山的是大伯母娘家周家的一个小姑娘的丫鬟,周家的那个小姑娘不喜欢她 - 因为那小姑娘的哥哥对明珞比对她好,所以她厌恶明珞,可就是因为这么小的事情,她甚至不记得她哥哥是个什么样子,她要她死。   她虽然小,但到底父母双亡,心底还是敏感的,他不让她说,她便真的没有说 - 因为她觉得不一定有人会信她,就算是信了,她一定会得罪她大伯母,而那个周家的小姑娘也不会得到惩罚,他们能找到千万种理由帮她开脱,她几乎是本能的选择了缄口不言。   但也大约是那时起,后来不管她大伯母对她有多好,她心底都对她有一层隔阂,永远不能像对祖母和太后那般亲密。   她前世就跟个傻子一样。   想到这里明珞脑子里又冒出了这句话 - 她记得后来隐约听说那个小丫鬟犯了错,被周家打发了,她长大之后还见到过周家的小姑娘,她对自己小心翼翼的,百般奉承,她便也没再和她计较那事。   现在重新想起往事,她却突然有把那事翻出来的冲动。   她摇了摇头,把这心思按了下去,对景灏笑了笑,道:“你不出现是对的,只是没能好好谢谢你。”   在肃王出现之前,明家是真的想把自己嫁给景灏的,那若是有这么个渊源,肯定婚事早就定下来了 - 他就是怕惹上这个麻烦吧。   景灏一直看着她,看见她笑起来,眼睛黝黑清亮,双眼弯弯的,笑得人心都颤了起来 - 他现在只觉得后悔,没有什么比原先唾手可得却避之唯恐不及,最后却求而不得更让人痛苦了。   他看着明珞,有很多话想说,不过最后也只化成了一句,道:“阿珞,你嫁给我吧。以后,我会一直陪着你,护着你。”   明珞抬眼看他,很仔细的看他,然后摇了摇头 - 如果不是她知道她父亲和母亲的死因可疑,下了决心要查出真相报仇,她可能会被景灏打动,跟着他去西蕃,把明家和京城所有的人和事都抛在脑后。   但现在她做不到了。   而且她了解赵铖,他不喜欢任何人违逆他,她也就罢了,可若是其他人,想到他的手段 - 原先她对景灏无感,可是若他曾经救过她的命,她就不该把他牵扯进来 - 慢慢想着,她反而越发的坚定下来。   她道:“世子,家父生前已经将我许配于肃王殿下,您向太后娘娘请求赐婚一事,还是请您澄清一下吧,此事闹到朝堂,您知道,家父的婚约在前,我和肃王殿下的婚事是改不了的,此事闹大,只会徒增您,西蕃王府和肃王殿下的隔阂。”   景灏的面色有些白,但他看着明珞,坚持道:“你呢,那你想嫁给他吗?你若不想,我就会争取。”   争取,要怎么争取?   明珞想到明太后的话,“若是景世子在早朝上当众求娶,哪怕是先帝在世,也不可拒绝,届时不说朝中众臣,就是宗室那边,也定不会放过我们”,她又想到姑母突然改变的态度,想到前世无时无刻不在暗中较量的太后,明家和赵铖,心中就是一凛。   可是事情真要闹大了,自己会成为什么,红颜祸水?   她不觉得这事能影响赵铖多少,但却会让赵铖的部将臣属更视自己如眼中钉,届时自己若真再嫁给赵铖,处境必然更加艰难。   明珞定定看着景灏,握着拳的手有些微颤抖,缓慢但却坚定道:“会,我会嫁给他。”   想不想并不重要,她现在根本没有犹疑和任性的资格。   “阿珞!”   景灏听言脑子一热,突然跨前一步,伸手就去抓明珞的手 - 明珞连着退了两步,可是景灏是习武之人,她根本退不开,那只握着匕首的手手腕仍是被景灏攥住。   阳光下,那把匕首上面镶嵌的红蓝宝石闪着华丽的光芒,可是这光芒再耀眼,竟都比不上景灏攥着的那只手 - 雪白得竟似闪着莹光,纤细柔嫩仿佛要被掐断。   明珞和景灏两人是在经堂后院,这里很少人过来,就是经堂里面也只有寺内为数不多的僧人才可内进,两人是在回廊深处说话,根本不会再发生像上次在升平大长公主的别院里那样被人偷听的事。   但听不到,不代表看不到。   赵铖坐在经房东侧的坐席上,正对着窗口,他听不见两人说话,但他目力极好,明明距离很远,却能清晰得看见明珞面上的每一寸表情,看她或吃惊,或无奈,或痛苦,或迷惘,或开心的表情,清晰得他恨不得看不到 - 他之前一直以为景灏只是一厢情愿,这两人并无什么特别的关系,可此时他看两人的对话,两人之间分明有些什么特别的暗涌,有着让人难以言诉的微妙情愫。   他听不到明珞拒绝景灏的话,也听不到明珞对景灏说“我会嫁给他”,他只看到了明珞看着景灏的目光是对着他从未有过的温柔和偶尔流出的脆弱,还有清亮的,带了些调皮和苦涩的笑容。   这一切已经让赵铖心中的嫉妒之火差点就掩不住 - 是的,他非常清晰的意识到,自己嫉妒那个原先他根本没看在眼中的西蕃王世子 - 这种嫉妒已经让他几近愤怒。   及至景灏突然上前握住明珞的手,他终于再忍不住“砰”地站起。   虽然他看到明珞很快甩开景灏的手,但他脸上的戾气也没能因此消散几分,盯着外面那两人的目光像是要杀人一般。   “唉,”主座向南而坐的席位上坐着的一位老僧人叹了口气,道,“真是冤孽。”   当晚,肃王府,书房。   “王爷,那把匕首是西蕃王世子的随身之物,据说是西蕃王世子册封时收到的礼物,每一代西蕃王世子受封,西蕃王都会将自己手中的这把匕首赐给受封的西蕃王世子。”   赵铖听着自己属下回禀,面色冷得跟冰似的,点了点头,道:“北黎族的人带来了吗?”   “已经带来了,就侯在门外。此人名唤木术,是北黎族的长老,在北疆蛊术极负盛名,他的母亲还是南疆丝苗族族长的女儿,所以不管是北疆的药蛊,还是南疆的虫蛊,他都知之甚详。”   赵铖点头,道:“传进来吧。”   其实所谓的蛊,在赵铖原先以为,不过就是或致毒或致幻的毒虫或药物,经过长期调制喂养,药性更毒更烈而已。   不过进来的木术那样貌却不似整日与毒蛊为伍的异族之人,他须发尽白,面目清瘦,看起来倒更像是个有点精明的药师。   赵铖坐回到座位上,木术行礼,他摆了摆手,就直接问道:“木长老,听说你们北黎族擅蛊,你能跟我说说控制人心的蛊术都有哪些吗?无须提具体的药物,只要跟我说说有哪些类别和功效即可。”   木术不知肃王此话何意 - 他之前试探带他来京之人,可那人心志坚定,自己也不敢随便用药,竟是无论如何试探也得不出半点信息来。他不敢随意糊弄,便认认真真的将药蛊和虫蛊中或可致幻,或可迷人心智,或可迷人心神的蛊类都言简意赅的说了说。   但这些都是或暂时致幻,乱人心神,或长期用药物控制人使其慢慢失了心智或神志的东西,并无什么特别。   他慢慢问了木术很多问题,最后才似随意问道:“那有没有什么蛊术可以使一人对某人钟情,但蛊术对被施蛊之人却不会造成任何影响?”   他前面的问题都是针对木术口中的某种药蛊或虫蛊提出疑问,这是第一次问是否有一种蛊可以有某种效果,木术可不是什么蠢人,立即便猜测可能这个问题才是这位肃王爷千里迢迢将自己寻来的原因。   他细思了一番,谨慎答道:“的确有这种类似功效的蛊术,药蛊和虫蛊都有,便就是外人所说的情蛊,但所产生的效果也不知是否称得上是王爷口中所说的钟情。这种情蛊,以女子或男子之血长期喂养,给人种下,被施蛊之人只要遇到施蛊之人,闻到施蛊之人的气味,便会自然而然的对施蛊之人产生不可抗拒的爱慕,亲近,或对其身体的渴望,长期相处,感情自然也就慢慢生成,也算得上是钟情吧。”   像是,但又不全是。   赵铖默了一会儿,道:“喂养这种情蛊,要是什么样的条件?有什么要求,效用可以持续多久,还有,对被施蛊之人可有什么不好的后果?你把这些都细细说上一说吧。”   这木术头皮有些发麻,这肃王爷,他特地把自己寻来,不会就是想给人种情蛊吧?   肃王赵铖在西北多年,常年征战,在西北和北地素有战神之称,木术自然不可能不知道他。西域各国也好,北鹘也好,还有西北和北地大小各部族也好,迷恋他的女人,或者想送他女人的家族或部族不知凡几,可他年纪不小,竟是半点女色不沾 - 因此在北地也有暗暗流传肃王好男风的传言。   可现在他寻来自己,就是要给人种情蛊?所以他不沾女色,是因为有意中人却求之不得,甚至到了要种情蛊的地步?   木术头皮发麻,心中忐忑的原因是 - 若是这位王爷真让自己做这种事,他很可能对自己杀人灭口 - 这样求得的女人,咳,或者男人终究是他心中的一根刺,世上无人知情,还可以骗骗自己,但有他人知道,他的情爱都是假的,为药物所得来,以战神的骄傲,必不能忍。   所以木术斟酌了措辞,道:“王爷,这情蛊不管是药蛊也好,还是虫蛊也好,都不是短期可以养成的。”   “药蛊是我们北疆的一种情香草,需以施蛊之人的鲜血辅以其他药物长期培植,每日长期喂养,三年才能长成一株 - 也只能喂养一株了,再多身体是承受不住的 - 然后将此情香草再加药物炼制,喂食自己的心上人,即可达此效果。但是这情香草的效用却是随着服用的时间而慢慢减弱,三年之后就已经几无功效,所以喂养此药蛊几乎是永不可停,对施蛊之人来说,长期失血,其实是在损耗自己的性命来续此蛊,更别说辅以鲜血同喂的药物皆是珍贵之物,长期喂植,普通人根本难以承受,但不配以药物,这所培植出来的药蛊效果就会差上许多。”   这个不可能。他查过明府还有明珞身边旧人,不可能做这种东西还丝毫不留痕迹的。   “那虫蛊呢?”赵铖道。   “虫蛊就更加难了。药蛊在我们北疆也偶有痴情人会种上一株,但虫蛊至今草民也只在我们族内典籍中看到过,首先要寻得蛊虫,每日要浸在药水中然后定时吸食鲜血喂养,时间短则三五年,长则十数年,时间越长,效果也是越好,但这虫蛊随着长大所需血量也越来越大,对人损耗比那药蛊更大,没有人好端端的耗着自己的命养个十几年的情蛊,就要给自己未来的情人种下。不过根据记载,这虫蛊的效果比药蛊倒是要强上许多,且终身有效。”   “有解药吗?”赵铖听完,明知道自己这情况应该是和这什么情蛊根本不相干了,但善始善终,他还是问道。   “此蛊并非毒蛊,所以谈不上什么解药,只要永不见施蛊之人或者直接杀了施蛊之人也就解了。只是,因着这其中加了些特别的药物,杀了施蛊之人后,被施蛊之人也不会对他人再产生欲念。”   赵铖:想到自己对其他女人的无感,他觉得他不该问的。   赵铖默了一会儿,然后又似随意问道:“这世上有没有什么巫术,能让一个人在自己病重之时,频频梦到另一个人,对其念念不忘,甚至他和梦中这人原本还根本不认识。”   何止是念念不忘,还牵肠挂肚,魂牵梦绕。   木术误会了肃王口中“原本不认识”的意思,他以为这所谓的“不认识”就是肃王的这位意中人原来和肃王不相识,是肃王见了人家,单相思而已 - 这种情况不是很普遍吗?- 他怎么会想到肃王的不认识是真的,还根本没有见过人家!   木术总算松了口气,他笑道:“王爷,如果依您所述的症状,此人并不是中了什么巫术,只是对那女子或男子用情至深罢了,自古情之一事最难解,认不认识可并不会决定一人是否钟情于另一人。不过王爷,赢得人心有千百种之法,以老朽之见,这情蛊不过是最下策,损耗自己元气性命不说,得来的也失了原本情之灵气 - 这蛊本是害人之物,如何能用在自己所爱之人的身上?”   赵铖看着木术就像看个怪物 - 这是在他们北黎教做长老说教说惯了吗?信口拈来的。   翌日。   颜长史和王府管家林福一同见赵铖,林福递上了自己理好的聘礼单子给赵铖过目,赵铖翻看着那聘礼单子面上阴霾之色更重。   林福知道他家王爷这是因为西蕃王世子求娶明家的那位三姑娘,他家王爷打算落空的缘故 - 不过他不是谋士,他只需要帮他利利落落地办好所有他交代的差事就行了,所以他规规矩矩的递上了单子之后就退到了下面,半声不吭,就等赵铖看完发话。   颜长史则不同啊,赵铖心情不好,颜长史这两日心情却是大好,好到胡子都差不多翘起来了。   他高兴太甚,大约还想把自己的喜悦传上一些给自家的王爷,看着赵铖还在翻着那聘礼单子,就忍不住上前说一下自己的杰作 - 那聘礼单子的改动,他道:“王爷,西蕃王世子慧眼识珠,主动求娶明家的这位三姑娘,实乃我大魏之福。”   林福头皮发麻,嘴角痉挛似的抽了抽。   不过颜长史话还未说完,开场白之后,他继续道,“只是明三姑娘将替我大魏皇室联姻西蕃,原先林总管的这份聘礼单子就需得稍作改动 - 老臣删去了半数的珠宝绸缎,添加了名画古籍,想来要更适合”   “林福,按照这份聘礼单子再加上删除的珠宝绸缎准备聘礼,另外将我母亲当年的嫁妆单子拿过来给我,我要从中择一部分出来一同当作聘礼。”赵铖根本没看颜长史,直接打断他的话道。   “王爷?”颜长史愕然之后惊疑道。   赵铖终于把目光转向他,目光沉沉得把他压得腿一弯就跪下了。   赵铖冷冷道:“谁跟你说过,明家的三姑娘要嫁西蕃王世子?本王说过,本王的王妃还由不得旁人来说了算!本王倒是不知道,不过是西蕃王府的世子,他看上本王的王妃,在你们这些王府属臣眼中,竟然是大魏之福,我们大魏,何时沦落到如此地步了?你这是在羞辱本王,还是在羞辱大魏?”   颜长史双股颤颤,冷汗淋漓的退出了外书房,林福和他一起往外面走,离了书房老大一截路了,才道:“颜长史,您又不是不知道王爷的脾气,他怕是正在气头上,您这不是自己上去找抽吗?”   还敢自作主张,把王爷的王妃给换了!林福想到这事简直觉得这长史的脑袋大概是石头做的 - 王爷没将这石头送回土葬岗已经令人十分惊叹了。   颜长史已经回过神了,听了林福的话就冷哼一声,头都没回,一甩袖子就抖着胡子气冲冲的自顾走了。   林福“嗤”一声,觉得自己简直就是自找没趣,竟然想着跟个石头说看人脸色,他也甩了甩袖子,转身就往另一条路上去了 - 他还得赶紧去准备聘礼呢。   赵铖脾气不好,这和朝堂上明显喜笑颜开,人逢喜事精神爽的某些宗亲王爷们形成鲜明对比,甚至已有某些王府的老王妃们寻了明太后,贺喜道:“太后娘娘,这真是大喜事啊,说起来也是娘娘您教养出来的女孩儿讨人喜欢,这已经有好几代了,西蕃王府世子还是第一次主动跟朝廷提亲,我们王爷说,定当上书请封明三姑娘为皇家郡主,如此许嫁西蕃王府才更显朝廷恩典。”   又道,“事不宜迟,说起来景世子过上半年也差不多就要回西蕃了,娘娘怎么不早日赐婚呢?如此也好早作准备,这西蕃王世子大婚,我们也不好怠慢的。”   明太后神色淡淡,道:“是该早日给世子赐婚。只是这亲事是门好亲事,但我们皇室和西蕃王府议亲一事历来都是由朝堂和内阁议定之后才好赐婚的,这事也不必说的太早了,还是等皇帝,肃王爷还有内阁那边议定了再说吧。”   明太后发了话,翌日就有人上了奏折请议西蕃王世子的婚事 - 只是因为景灏求娶明珞一事只是外面在传,并未提上早朝,所以那官员倒也没敢明目张胆的说是议“西蕃王世子和明家三姑娘”的婚事 - 太后,皇帝还有当事人景灏都没发话,他这么大喇喇将人家姑娘名字提出来,若是万一搞错了,就是毁人闺誉,掉乌纱帽的大事了。   但景灏的婚事闹到了朝堂上,哪怕明珞是在庄子上,也在这日一早给明老夫人请安时,不小心从明大夫人和明老夫人的闲聊中给听到了。   而明珞打听了,这段时间赵铖并没有任何动作。   这事的走向让明珞心中不安,她细思了一番,便亲笔写了一个点心方子交给了青叶,道:“青叶,你将我这个点心方子拿去交给如心斋的如意夫人,告诉她这是我之前在一个古籍上寻来的,但其中有些地方我也不是很明白,看她能不能看懂,就说,若是她得闲,两日后我去寻她请教。”   青叶目光微闪,应下后便利落的退下了。   赵铖收到如心斋那边传来的信息,连日来堆积在面上的阴霾总算是消散了些 - 她总算还记得来寻自己。   两日后,如心斋。   同样的阁楼,明珞看到赵铖阴沉的面色,只当自己眼睛瞎了看不见,上前给他行了一礼,直接道:“王爷,我听姑母说,若是西蕃王府求娶,无论是谁,都必须许嫁,此事可当真?”   赵铖冷冷的睃她一眼,道:“哦,这不正如了你的意吗?你还来寻我做什么,怕我给你使绊子?”   明珞:   她忍。   她有些屈辱的正色道:“王爷,我从来没想过嫁西蕃王府,何来如不如意之说?因为朝堂之争,原本我的确不想嫁给您,所以对我父亲留下的婚约有所疑虑。但我更没想过要嫁西蕃王府 - 原先您跟我提起西蕃王府之时我未曾否认,那是因为我觉得此事本和王爷无关。”   赵铖瞧着她那正义凛然,装模作样的样子,脑子里闪过她那日对着景灏时的各色表情 - 心中就不由得涌出些不适的滋味。   所以他眯了眯眼睛,带了些嘲讽道:“所以你来寻我,是想让我帮你寻拒绝西蕃王府之法?”   “是。”   赵铖定定看着她,突然有些冰冷的笑了下,凉凉道:“其实我知道明太后之意,不过就是想坐等我在朝堂上或内阁拒绝景灏的求亲,然后和内阁还有宗亲王爷们闹起来,她好坐收渔翁之利。我急什么,只要我明日派人去郑首辅家去坐坐,怕是她自己就坐不住了 - 她也没打算把你嫁去西蕃吧。”   明珞听言眼睛却有些发红,更被他冰冷的语气刺激,气道:“我算什么,不过只是一个工具,只要是有些许利益,就可以将我推去风口浪尖,我嫁给谁,又有什么重要,只要达到目的即可。”   赵铖一愣,他是真没想到她会直接说出这番话出来。   他看着她,手微微动了动,神色总算软了下来,道:“你想让我出手,把所有事情都按下来?那么,你想过没有,只要我出手,你就只能嫁给我了 - 我可由不得你再反复。”   明珞转头看他 - 她看出他今天脾气有些大,相比第一次和第二次见面,明显暴躁了许多,倒是和前世的他更像了些。是因为那日她在青叶寺见景灏的缘故吗?- 她是不信青叶没有把这消息传给他的。 第27章 手心   “你就只能嫁给我了,我可由不得你再反复。”赵铖说。   明珞转头看着赵铖,他也正看着她,两人目光相对,明珞的眼睛突然有些酸涩 - 他定要让自己嫁给他,到底是为了什么?前世他们两人过得都不好。她过得不好,但她知道,其实他过得也不好。   明珞别过脸去,吸了吸气,抑制住了鼻间突然其来的酸涩,声音有些微哑道:“嗯,我嫁给你。而且,王爷,我答应你,将来必不会为了明家做任何让你为难之事,我自己做不到的事,也必不会为了明家任何人求你去做,更不会为了明家背叛您 - 如此,您也可以答应我,永远相信我吗?”   先时两人目光相对,赵铖看见她的眼神突然变得悲伤,然后别过脸去,他心中还生出一股难以言状的愤怒和不愿承认的痛楚 - 他以为她是因为被逼嫁给自己,所以才流露出那种悲伤的神色 - 他虽然想得到她,但却还不至于在这个时候强人所难,只是她后面的话却是让他的怒火犹如瞬间撞到一湖冰水上,“刺啦”一声全灭了,剩下尽是令人酸胀的灰烬。   其实最初决定娶她之后,他是很坚定,但在那之前,也是他经过深思熟虑,在脑中刻意将她和明家剥离开之后才下的决定,因为有明仲恒当年的恩情和托他照顾她的遗书在,下这么个决定,对他来说算不得什么难事 - 而且他本来就是风沙中历练过的粗粝的性子,什么事对他来说,只要尽在掌握之中,就算不得什么大事。   但她却是被明家锦衣玉食娇养着长大的,甭管明家喂她的是不是掺了毒的蜜糖,她能作下嫁给自己的决定,还有刚刚跟自己说的“绝不会为了明家而背叛你”的那番话 - 他可以想见她是经历了怎样的挣扎。   他的确对她苛刻了些 - 她跟自己不一样,他把她放在心里三年,揉着恋着放在心底三年,可自己对她来说却不过只是个刚刚认识,还是和明家,她的家族对立之人。   所以她怕他,哪怕被逼着答应嫁给他,心里定还是害怕,却仍是努力坚持着说“我不会背叛您,但您可以相信我吗?”   他一时之间不能言。   明珞见他只是盯着自己不出声,心紧张得像是要跳出来,咬了咬牙,又转过脸来,看着他,一字一句像是宣誓般,道:“王爷,我不会背叛您,但您能答应我,不会利用我,永远相信我吗?”   只要开了口,原来也没有那么难 - 为了越过前世的桎梏,她没有什么豁不出去的。   她要报仇,可她现在什么都没有,就只有这具无用的身体,这副和那些谋算别人谋算了一辈子的人相比,绝对称不上多聪明的脑子 - 看,她能有的,只能是让自己忍,让自己极尽全力的冷静,做能想到的最应该做的事。   她知道以自己的情况,她依靠不了明家,她嫁给赵铖,只要失去他的信任,哪怕他不做什么,只是对自己冷淡,他身边的人都会撕了自己,好给别人让位 - 就像前世一样。   所以要不就不嫁,如果嫁了,她就不能再走前世的老路,哪怕她没想靠他的支持和帮助报仇,也不能与他为敌,让他和肃王府的人成为自己的障碍和掣肘。   而赵铖看着面前的小姑娘,看她明明很紧张,身体甚至在微微的颤抖,但仍是紧紧的盯着自己,脆弱却坚定的,需要自己承诺的样子,她的眼睛清亮,已经有微微的水光,晃到他的心里,让他心中瞬间被酸胀盈满。   他一直都很渴求她 - 这种身体的欲望积压已久,根本不受他的理智控制,只不过他只能一直都压抑着自己 - 因为还不到时候,不想吓到她,吓退她。   此时他却有点不想再克制 - 不,克制着,却仍是想做点什么。   他像第一次在这里和她见面的那日一样,向她走了过去,然后伸手攥住了她的手腕,为着克制将她拉入自己怀中的冲动,仍是像那日那般,将她拉到了窗边。   但明珞仍是受了惊吓,手被他攥住的那一瞬间先是下意识的往回抽,但反应过来后却忍着没再挣扎,而是顺着被他拽到了窗前。   他的手很热,烫着她的手,让她战栗。   她曾是他的王妃,不是个不经人事的少女,所以她被他这样攥着手不会觉得什么害羞,害怕,恼怒,但心里仍会有各种情绪翻滚,眼睛酸涩得要掉下泪来,但还是告诉自己忍着,一定要冷静,冷静。   而赵铖握着她的手,她的手柔弱无骨,滑嫩如脂,清凉入骨,还微微颤着,握在手中,像是要融化在自己手心,一直嵌入自己的身体里。   他没有再进一步,甚至怕自己克制不了自己,都没有看她,只攥着她的手,侧着脸,面向着窗外沉声道:“这世上可利用的人很多,但我的王妃却只有一个,我娶你,是做我的王妃,你不背叛我,我自然会信你,爱你,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害你。”   那前世,为什么?   明珞忙摇头,前世也好,心中的复杂情绪也罢,全部甩了甩,不要让任何东西影响了自己,决不能感情用事。   她低道:“谢谢,王爷,我不会背叛您。”   这这一句话她今日反复说了三次。   赵铖终于转过头看她,看她死死抿着唇,眼中水光隐隐闪现,他再忍不住,虽然克制着,但还是隐忍的将她拉入了怀中,低头吻了吻她的头顶,低声道:“阿珞,你让我相信你,但你也该相信我。”   明珞的牙齿都在打颤 - 有着前世那样的结局,她得要用多少的心力去让自己相信他?   她在他的怀中静默了片刻,其实很短,但又像很长,两个人都有些颤抖,对两个人来说,虽然可能原因不一样,但同样都是一种折磨和煎熬。   明珞推开了他,往后退了好几步,再站定,低声道:“多谢。”   赵铖看着她的动作也没再做什么,在今天,他做的不能再多了。   他看着她,温声道:“阿珞,景灏求亲的事情我会处理,掀不起多大的风浪来的,相较嫁去西蕃,你祖父,更偏向将你嫁予我 - 你且在家安心等候即是。放心,我们的婚事很快就会定下来。”   说到后面一句,声音已竟似情人之间的低语 - 就算明珞十分抵抗,也从中听出柔情来。   她定了定,不让情绪拉跑自己的思绪,想了想他的话便懂了他话中的意思,屈膝给他行了一礼,说了一句“多谢,若是王爷无其他吩咐,那我先告辞了”,便转身往门口的方向去了,这期间她一直低着头,再未看他一眼。   只是走到门口的时候,她又想起什么,手按在门栓上,低声道:“我小的时候,在青源寺被人推下山崖,是景世子救了我一命 - 但那是很早以前的事,我和他之间也只是仅此而已,并没有其他任何关系。”   “我知道。”那日在藏经房,行源大师已经跟他说过。   当然,赵铖这句话也可以理解成“我知道你和他没有任何关系”,所以明珞愣了愣之后便也就没放在心上了。她说完见赵铖并无其他异样,紧张的情绪也松了松,“嗯”了一声便拉门离开了。   赵铖看着她的背影离开,直至门外空寥寥的再无一影,他面上才慢慢的露出一个笑意来,这些时日的暴躁,阴霾和愤怒皆已无影无踪,余下的滋味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于如心斋见了明珞的第二日,赵铖便约见了明珞的祖父承恩公明老太爷。   他给明老太爷递上了明珞父亲明仲恒的那封遗书。   这封遗书十五年前由明仲恒身负重伤的副将从战场带出,拼死送到了明仲恒的乳娘手上,几个月前再由乳娘转交到赵铖的手上 - 但此时赵铖和明老太爷都心知肚明,这封遗书是过了明老太爷的手的。   赵铖道:“国公爷,十五年前,明将军与我有些旧缘 - 也因着这些旧事,明将军大概也猜测到自己将命不久矣,所以特地留了遗书,托我照看他的遗孤。此事皆因我而起,我对明将军的所托不可能置之不理,所以前些日子我便向太后娘娘求娶了贵府的三姑娘,想来老太爷也是听说了的。”   明老太爷原本悠然的面色瞬变,笑容也从面上消失。   明老太爷原本以为肃王并不知道自己次子当年违抗君命,放弃暗杀,反助他退北鹘军之事 - 可他刚刚说,“因着这些旧事,明将军也猜测到自己将命不久矣”,分明是对所有事情俱已知情,而且还认定次子之死是先帝所为。   当然,这原本对明家是好事,可是偏偏现在皇位上坐着的是先帝的儿子,自己的外孙,而当年刺杀肃王一事也和自己长子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这事可以是恩情,也可以说是血仇。   所以次子于肃王有恩一事,明家才瞒着按着。   却不想肃王竟然什么都早已经知道,而且还这么毫无顾忌的跟自己直接暗示了出来 - 他还笃定自己为了明家,不会将此事告诉太后,告诉自己的长子!   因为,他现在根本没有什么好顾忌。他带着大军杀入了京城,手中握的是实实在在的兵权,现如今,朝中能调动的兵马几乎皆为其所控。   该战战兢兢,小心谋算的是太后娘娘,是他们明家!不敢和他直接翻脸的也是太后娘娘,是他们明家!   想要笼络肃王,麻痹肃王的也是他们明家 - 所以这才有了最初要把明珞嫁给他的打算。   明老太爷心中各色情绪翻滚,面上却是渐渐定下来,且还慢慢现出了悲痛之色。   他缓缓道:“当年之事,我们明家并不赞同,这才有了仲恒的抗旨不遵,却不想不过,仲恒之为,乃身为戍边大将应尽之责,应行之义,王爷本不必记挂在心。王爷能因着多年前的旧事,仍肯屈尊求娶我家阿珞,乃是阿珞的福气。”   赵铖笑了笑,并没就着明老太爷的话说上几句或动容或客套之辞,而是话风突转道:“不过本王求娶明三姑娘,显然太后娘娘是有所误会了,也是,贵府的三姑娘貌美倾城,太后娘娘怕是只当我为色所迷吧。”   说到这里他嘴角讽刺的挑了挑,声音中带着冷意续道,“国公爷,您当知道,我不愿亏欠人恩情,因着明将军的旧情这才求娶三姑娘,但于我,这却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若是贵府不愿嫁,此事便就作罢 - 但想要借此挑动本王和西蕃王府,还有宗室的纷争,太后娘娘也未免将自家太过高看了些。”   明老太爷:他面上的悲痛都继续不下去了。   他叹了口气,面色渐渐凝重,叹道:“王爷,怕是王爷您误会了,景世子求娶一事实属意外,此事,就是老臣也是待那景世子去了慈寿宫那边请求赐婚之后才听说的 - 这事情,其实太后娘娘和老臣也觉得头痛。虽说能嫁入西蕃王府,是身为大魏贵女的荣幸和责任,但阿珞她是仲恒唯一的孩子,老臣再心狠,也存有私心,西蕃苦寒,且历来嫁去西蕃王府的公主郡主,结局多是悲惨,老臣是断断不愿她嫁去西蕃的。”   “只是王爷,您是天潢贵胄,成武帝的嫡子,您当知道自本朝初立,皇室就和西蕃王府联姻,只要西蕃王府开口求娶,朝廷就没有不许婚的,太后娘娘没有直接赐婚,而是拖着,已经表达了太后娘娘的意思了,只是一时也未能寻出解决之法啊。王爷”   明老太爷的长篇无奈之辞在肃王推了两张泛黄的纸到他面前之后戛然而止。   他看过去,愕然的发现那竟是一张日期为十五年前的北地定亲文书,盖了北地的衙门公章,但却独缺明仲恒的私章。   赵铖面无表情道:“国公爷,当年在云州,明将军和本王早已经议过婚事,这就是当年明将军的许婚文书,奈何明将军当时尚未来得及盖章便已战死沙场,本王想,补上这个私章对国公爷来说应该是很简单的事吧。”   盯着那张文书,明老太爷的老脸都不由得抽了抽。   翌日,肃王府的数十抬聘礼就被抬到了承恩公府。   满城哗然。   城中谁人不知承恩公府未嫁的姑娘中只有明二姑娘,明三姑娘两位是嫡出。明二姑娘是他们大魏朝未来的皇后,明三姑娘,明三姑娘就是最近那位据说要嫁到西蕃王府,为西蕃王府世子妃的那位,而明家剩下的可就是个庶出的四姑娘了啊。   庶出的四姑娘是不可能为王府正妃的。   可肃王府聘个侧妃,也要这等大阵仗吗?   明家的人也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因为肃王是前一日午后才找了明老太爷,第二日一早就送来了聘礼,明老太爷除了只来得及在当晚把事情和明老夫人说了一说,商议了一番之外,宫中也好,长子明大老爷明大尚书也好,都还是不知情的。   这日正好是休沐日,明尚书也在家,他看到肃王府这么一箱一箱聘礼的抬进来,那脸给黑的 - 岂有此理,就算他是手握大权的亲王,也不带这么没有规矩的,当他们明家是小门小户,塞了聘礼就想强娶吗?   明大老爷对着肃王府大总管林福那满脸的笑容,怎么看怎么心里窝火,沉着脸憋闷得厉害,只是他终于忍不住待要说上几句刺上一刺的时候却是被明大夫人给劝住了。   明大夫人低声道:“老爷,您也犯不着跟肃王爷计较,这事儿就已经不是我们明家的家事,而是早已经上到了朝堂的国事,我们哪里能决定得了?我看不若就将此事交给朝堂上议一议,让那西蕃王世子和肃王爷两人争去就是了。太后娘娘得知此事怕还不知怎样高兴呢。”   明大老爷这才回过味来,转怒为喜。   在西宁风沙里马背上待久了,还真染上了那些蛮族的恶习,活脱脱一个莽夫了。 第28章 弹劾   明老太爷昨日没有立即把明珞已经许婚肃王之事告诉长子和太后,是因为这事牵涉到先帝暗杀肃王的旧事,他还在斟酌着这事要如何说,说到什么程度,他并不想将肃王已经知道这事告诉长子和太后,以免他们心中不安,使出昏招。   太后那里,他是想改日让明老夫人亲自入宫,和明太后好好商议一番的。   其他人传话他不放心。   他哪里会想到肃王说一出就来一出,动作迅速得令人根本措手不及 - 这种事常人都做不出来吧?!   而且现如今明老太爷半退隐,他的院子平素都不许人打扰,明家明面上是明大老爷当家,明府中馈则是由明大夫人掌着,所以肃王府送聘礼过来,管家第一时间寻的也是明大老爷和明大夫人。   聘礼送来之时,明珞,明琇还有明瑗刚陪着明老夫人用了早膳,都还在明老夫人房里说话。   等明大夫人派了人过来和明老夫人禀告,说是肃王府突然送了二十八抬聘礼过来行聘,改日会请钦天监请期,择定几个吉日之后会送到明府,和明府商议婚期之时,饶是明老夫人昨晚已经听明老太爷说了定亲文书一事,也是被这突如其来的行聘给惊了一惊。   她怔了半晌,也没顾上表情各异的三个孙女,问那嬷嬷道:“王府那边是何人过来,现在主院那边又如何了?”   嬷嬷道:“禀老夫人,是肃王府的大总管林总管送过来的。因着这事突然,之前又从未听说我们三姑娘和王府议婚,老爷和大夫人都不敢自专,现如今老爷送走了林总管,但东西都还放在外院,请老太爷和老夫人来定夺。”   明老夫人点头,道:“嗯,你且先下去吧,让大夫人管束着府里的人,不要乱嚼什么舌根,待她安顿了那边,让大老爷和大夫人都过来见我。”   嬷嬷应喏退下,明老夫人这才皱着眉看了看下面坐着的三个孙女,虽然三人都还端庄地坐着,但其他人或许看不出,明老夫人还是能看出她们眼底的惊疑之色,尤其是明瑗,那震惊,失望和难以置信都快掩不住要溢出来了。   明老夫人心里叹了口气,对明琇和明瑗道:“你们且先下去吧,我和三丫头说说话。”   明琇和明瑗应喏退下。   出了荣寿堂,明琇和明瑗在花园中并肩而行,走了一小截路,明瑗终于忍不住,低低地唤了一声“二姐”。   明琇脚步顿了顿,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丫鬟们,她和明瑗的丫鬟便很乖觉的往后缓了步子,和她们拉开了一段距离,明琇这才看了一眼明瑗示意她继续。   明琇自幼是被当做未来皇后来培养的,她学的东西和明珞明瑗皆是不同,所以自幼和她们都不是住在一块,也不是一起读书习字,感情就算不得多亲密,但明瑗自小就一直亲近甚至“依赖崇拜”明琇,相较脾气太直的明珞,明琇是更喜欢明瑗的。   尤其是明珞最近性情大变,上次和她二哥说的那些话让明琇心里不可能不膈应。   还有,明琇虽然被教导得要端庄要大气,凡是隐忍,但到底还是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庆安帝性情乖戾,对她阴阳怪气,还时不时的折磨一下,再正常的女孩子也能给折磨出阴暗来,可她偏偏还发现了庆安帝若有似无对明珞的异常 - 虽然那异常也没改变他对明珞的恶意,但也仍是让明琇不适。   所以,她不可能对明珞有什么好感。   她同她的父亲母亲一样,算是异曲同工,都越来越不愿明珞嫁给肃王,而是希望她远远的嫁去西蕃,眼不见心不烦了 - 只不过她的教养和骄傲在那里,平日里不会让人看出半分而已。   明瑗低声道:“二姐姐,这景世子刚刚才和太后娘娘求娶三姐姐,肃王爷,肃王爷怎地又送了聘礼过来?这事情,可要如何收场?”   明琇淡道:“四妹妹不必担心,景世子的婚事向来都不是两个人或两个家族的事,牵扯甚大,现在肃王殿下这样送了聘礼来,想来御史必会参劾,朝堂上必会商讨个结果,促陛下和太后娘娘赐婚的。”   明瑗心中惊疑不安,道:“可是肃王,肃王殿下若是坚持”   明琇冷道:“他再坚持,只要陛下或太后娘娘赐下婚来,他也不能抢亲呵,你放心,他是不会这么做的。”   若是他真这么做,才有的好看 - 那些御史文官大臣,还有宗室都不会放过他,也会彻底得罪西蕃王府 - 怕是姑母还巴不得他这么做。   明瑗喃喃,道:“妹妹,妹妹是担心,此事闹大了,终究是有碍我们明家女儿的名声。”   明家本来就是外戚之家,这么一闹,名声更不能好了。   明琇心里一突,脚步顿了顿,是啊,肃王这么做是为了什么?明珞虽貌美,但也就是那么一张脸而已,男人是喜欢美人,但也不过是当个玩物而已 - 就是陛下,他是会多看上明珞两眼,但不也照样对明珞阴阳怪气,不会比别人好上半分?她是不信肃王那样的男人会对才见了几次的堂妹就有多深情。   她忍不住就有些阴谋论,是不是肃王这么做的目的本来就是为了坏他们明家的名声?她可也不敢小瞧这位在战场上不折手段心狠手辣的煞神 - 不行,她得寻了机会提醒一下姑母。   明琇很快又加快了步子继续往前,然后明瑗隐隐约约就听到她在前面道:“祖母不是说过,此事不要让大家乱嚼舌根吗?肃王府的聘礼是进了明家门,可外面的人可不知道是给哪位姑娘的,我们明家又不是只有一位明三姑娘。”   明瑗的心顿时猛跳。   且回到荣寿堂。   明琇明瑗离开,明老夫人就看向明珞 - 此时她并不知道明珞和肃王有什么牵连来往,所以担心明珞被这突如其来的聘礼给吓到,抵触此事,想着好好安抚和教导一下她。   明老夫人叫了明珞到自己身边坐下,握着她的小手,就将肃王和她父亲的旧缘还有曾经定下了婚约一事细细说给了明珞听 - 当然忽略了那其中先帝暗杀和她父亲之死可疑这些非台面上的东西,只告诉她她父亲和肃王曾经在云州共御北鹘,有着袍泽之情一类的,然后又将明珞已经听过数遍嫁给西蕃的不好之处分析了给她听。   最后道:“珞姐儿,你和肃王殿下的婚约这事本是十五年前的旧事,祖父祖母还有肃王原本都没打算特意提起,因为不想勉强你是为了履行婚约才嫁肃王殿下。只是此次景世子突然请求赐婚,事情还闹到了朝堂上,祖父祖母不舍你远嫁西蕃,却别无他法,这才和肃王殿下商议,将此婚事提上了台面 - 这事是仓促且突然了些,你可觉得委屈?”   明珞一直怔怔听着明老夫人说话,听她这般问自己就摇了摇头,眼中慢慢有泪光隐现。   她咬了咬唇,低声道:“祖母,原来,这是父亲的意思。孙女以前一直不知道有父亲的感觉是什么,现在才知道有父亲,原来是这样 - 就是在你需要的时候定会保护你,在你尚未出世之时,就已经帮你做好谋划,只怕你过得不够好。”   说着就吸了吸鼻子,抬头忍着泪水对明老夫人认真道,“祖母,既然此事是父亲定下的,祖父祖母也都觉得好,那必然是好的,孙女怎么会觉得委屈?孙女愿意听祖母安排。”   明老夫人听见明珞这般说,那心才放了下来,不过心里又有些酸痛和惊疑 - 以前的明珞可是从没有这般自怜自艾的,她这话显见的是对大房那边起了隔阂,想到大房上下最近的所作所为,明老夫人心中也有些不舒服 - 不说阿珞是他唯一的弟弟的遗孤,要像待亲生女儿般照看,就是心有所求,将预取之,必先予之,连这么浅显的道理都不懂,还如何想要阿珞将他们,将阿琇的利益放在第一位?连自己侄女,一个孤女的心都拢不住,还想要拢住和麻痹肃王?   明老夫人对自己长子那边很有些失望。   她伸手搂了明珞,拍了拍她的手,道:“珞姐儿,你能这样想祖母就放心了。肃王殿下他能念着与你父亲的旧情,放弃与其他大臣联姻的机会,提出求娶于你,可见是有情有义之人,将来想必也不会对你怎么冷落。”   “只是啊,珞姐儿,肃王他自幼就藩,九岁时就已经上战场杀敌,这么些年都可以说是在战场上度过的,性子不必京中世家子弟,肯定要粗糙冷厉直接些,就像今日的事,怕就是常人做不出来的。”   说到这里她摇了摇头,续道,“祖母也打听过,他身边服侍的人甚少,最多也不过是一些军士护卫,连个丫鬟嬷嬷都没有,更别说什么女人,这本是优点,但你们相处的时候,也可能是缺点。他杀伐果断,但也可能是独断专行,军中军纪严明,他又是年少带军,必要比寻常将军更狠厉一些才能服众,他这些性格怕是早就融于骨血之中,将来和你相处必也不能免,所以你切记不可因着他对你稍有冷淡就心生怨恨,或者因他对你好一些就恃宠而骄,而当谨记万事隐忍,以柔克刚,以退为进。”   明珞认真应下,不过犹豫了一下,就道:“祖母,当初二哥跟孙女说,若是孙女嫁给肃王,应当念着家中对孙女的养育之恩,要事事以明家为重,以二姐姐的利益为先。当时孙女担心在大长公主府的别院隔墙有耳,所以以礼法为由驳了二哥,道是‘但若出嫁,礼当从夫’,可那只是说给外人听的话。”   “肃王殿下为带兵的亲王,大伯父则为文臣,朝堂之上,政见难免会有所不同,届时若是,若是二哥或者大伯母又像那日在大长公主府那般,让孙女事事以大伯父为重,孙女该当如何?”   自己本是弱势的一方,有些事情就该挑明了,免得被人当成傻子一样压榨欺负,她是不信她祖母现在会说:那你就该以你大伯父为重的。   明老夫人看着明珞的眼睛深了深 - 这个孙女的确有些不一样了。   但有些心眼总不是件坏事,大房,唉她拍了拍明珞,慈爱道:“你都说了那是朝堂上的事,既是朝堂上的事,我们女人有什么插手的余地?珞姐儿,你嫁给肃王殿下,最重要的是让他爱你,敬你,重你,断断不可为着你不懂的朝堂之事盲目护着明家,而令你二人产生嫌隙。但你也需得谨记,明家是你的娘家,永远是你的后盾。肃王妃这个位置,你没有了明家,哪怕肃王再看重你,他身边的人也会想尽办法让你腾出这个位置给别人。”   看重明珞有些茫然的表情,她又摸了摸她的头发,道,“这些话,你且先记住就好,将来慢慢的品着,经得多了,自然也就慢慢有个分寸出来。”   翌日早朝。   肃王府和承恩公府未议婚事,肃王就大喇喇的将二十八抬聘礼抬到承恩公府,要强行聘娶承恩公府的三姑娘,这位三姑娘此时还正在和西蕃王世子议婚,这事几乎已经是满城皆知,朝中各位大臣自然也不例外。   肃王此举可是触到了不少人的神经。   这日早朝上,便有都察院右都察御史徐卿上奏弹劾肃王,道:“肃王殿下身为天潢贵胄,手掌我大魏数十万兵权,本当克己明礼,守法明律,为天下人作表率,却不想殿下大约是在蛮荒与异族相处久了,竟学了蛮夷之风,见色起意,强娶豪夺,以为将聘礼强行塞到承恩公府,便可逼得承恩公府嫁女,如此无赖泼皮之行径,虽为皇室亲王又焉敢如此!”   “更何况西蕃王世子已向太后娘娘请娶承恩公府的明三姑娘,我朝皇室历来恩恤西蕃王府代代忠良,镇守苦寒的西部国土,历代都许以公主郡主下嫁,以示皇恩。可肃王殿下贵为皇室亲王,如何竟能不顾皇家脸面,不顾恩义廉耻,为得私欲就以无赖之法想强娶明三姑娘,是何道理?”   徐御史是先帝年间的榜眼,清廉刚正,不畏权贵,曾是先帝手中一把锋利的刀 - 专向权贵切口子的刀。   先帝年间,先帝的养母成武帝皇后凌皇后的娘家凌家贪腐,初始无人敢揭,最后便是徐卿收集案证,首先出言弹劾,这才促先帝命专人调查,进而将凌家渎职贪腐的旧事一一揭出,将凌家连根拔起,抄家流放的。   这凌家便是肃王的母族。   肃王归来,很多徐卿的故交都疏远了他,怕遭到肃王殿下的打击报复。   徐卿却不怕 - 御史是不怕死的,就怕名声不够响,若是肃王真为着旧事办他,反而能成其之名,在史书上记下一笔。事实上他名声越想,说不定肃王越不会办他 - 反正他也是没别的选择的。   此时徐卿这么一番弹劾下来,下面众大臣战战兢兢,冷汗涔涔,可被弹劾的肃王神色却是半点不动 - 仍是冷冰冰的肃穆脸。   静寂中,徐御史仰了脖子续道,“肃王殿下,您能在此跟这满殿文武百官解释一番,到底此为何意?难道肃王殿下您想求娶的不是明三姑娘,而是明家的四姑娘吗?若是如此,下臣出错,下臣愿跟殿下负荆请罪。”   徐御史说得义愤填膺,众大臣则是战战兢兢,但不管是徐御史仰着脑袋也好,还是众大臣低着头竖着耳朵也好,大家都在等着肃王殿下的回答,暗戳戳的看此事如何收场。   肃王扫了殿中众大臣一眼,最后目光终于定在了“不畏权贵,刚正不阿”的徐御史身上,他有些嘲讽道:“徐御史,本王定亲成亲,要跟你交代吗?”   徐卿激动的四方老脸一红,梗着脖子道:“王爷身为皇亲贵族,若不顾法纪,强娶豪夺,下臣就有资格弹劾,王爷不是跟小臣交代,而是要给陛下和天下人一个交代。” 第29章 避嫌   “王爷您不是要跟小臣交代,而是要给陛下和天下人一个交代。”徐卿道。   肃王定定地看着徐卿片刻,然后一哂,道:“徐卿,本王倒是不知你竟是可以代陛下和天下人发言了。”   “不过你记住,你是都察院御史,不是皇帝,也不是天下或神选之人,你可以弹劾监督官员,弹劾不法不纪之事,但前提是,你得有真凭实据,而不是在朝堂之上,你想弹劾什么就弹劾什么,否则,这朝堂岂不成了市井酒巷,你便是那等传播谣言,蛊惑人心的市井妇人?”   “所以,你弹劾本王,就请呈上你赖以弹劾的真凭实据吧。”   前面是诛心谋逆之辞,后面则是被侮成传播谣言的市井妇人,徐卿气得脸红脖子粗。   他怒道:“肃王殿下,自古上到勋贵世家,下到黎民百姓,结亲都需三书六礼,只有欺男霸女的无赖恶霸才会跳过纳彩纳吉聘书文定,直接送上聘礼强行纳娶的。肃王殿下昨日之所为,满大街的百姓都亲眼目睹,不就已经是证据了吗?难道王爷还要下臣去将那些百姓一一召来对质吗?”   “你又如何知道本王未曾经过纳彩纳吉聘书文定?”   徐卿后面那句更何况明尚书现在正在堂上,明尚书即可作证的话尚未出口,就已经被肃王冷冷打断。   肃王说完不再理会头发都快要竖起来的徐卿,转过身去,看向殿旁角落里侍立的內监,那內监便躬身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不多时,便有一着了盔甲的侍卫双手捧了一个红木匣子入到殿中来。   肃王看了一眼那匣子,转身就对内阁首辅郑成徽以及礼部尚书夏致道:“郑大人,夏大人,麻烦你们查验一下这匣中是何物。”   朝中众大臣多是人精,自肃王说“你又如何本王未曾经过纳彩纳吉聘书文定”时面上便已经色彩纷纭,知道肃王定是早已经有准备,他们现在虽然仍是伸着脖子看向那匣子,不过是好奇心使然,待郑首辅和夏尚书宣布确认而已 - 他们心中早已知道那大概是些什么东西。   郑首辅和夏尚书面上都很凝重,夏尚书首先将那盒中之物娶出 - 正是肃王那日去寻明老太爷拿出的那张泛黄的定亲文书,当然此刻这文书上所有印章都是齐全的。   夏尚书看完之后沉默的递给了郑首辅,道:“下官已经查验,此文书为真本无误。”   郑首辅伸手接过,看完之后先也是默了默,然后就沉声宣布道:“此为十五年前肃王殿下和承恩公次子明仲恒明将军于云州城时立下的定亲文书,为真本无误。”   众大臣:   徐卿瞪着郑首辅手上那张文书,先前因着“正气”武装起来而不知道怕的他突然就只觉得四肢冰冷,额上汗汩汩而下,他猛地把目光转向户部尚书明伯量,可是瞪着他看他目中也是震惊之色后心彻底沉了下来。   他知道他完了 - 此时,他只有最后一个选择才能勉强扳回局面。   他转身看一眼肃王赵铖,又看了看宗室那边的康王赵倧,见他眼色沉沉,咬了咬牙,猛地就往大殿中间的柱子上撞去,只是他动作虽突然也快,但却快不过另一边有着功夫又异常敏锐的武将们,他不过是刚窜出去几步,腿上就传来了一阵剧痛,接着就根本不由他控住的往前扑去 - 脑袋上的官帽刚刚好触到他想去撞的那根柱子。   他再想起身继续,却是在剧痛之下,爬都爬不动了,他下意识去看向那腿上的剧痛之处,眼前却是黑的,再伸手一摸,一个雕刻了冰凉的花纹的佩状物件正插在他的腿上,而他手上,湿哒哒的,全是涌出的血迹。   然后他的耳边就传来肃王冷冷的声音道:“都察御史一职,是为监督百官,整饬政风,遏制贪腐。但所谓督察,弹劾,是该有真凭实据,经过甄别,而不是凭未经求证的街头巷尾之碎言,加上自己的私心和臆测就信口开河,哗众取宠,扰乱朝堂,藉此以出露头角,博那不畏权贵,刚直无私之名,实际却是沽名钓誉,狂妄自大之徒。”   “更且,被人发现自己出错,不思悔改,只学那妇人寻死上吊之法,以为如此就可以掩盖自己的恶行,博那直言进谏,却被逼死朝堂之千古美名 - 这等龌蹉狡诈之人又如何堪当都察院这么重要的右督察御史一职?”   肃王说到这里已经转向了庆安帝,淡淡道:“陛下,右都察御史徐卿沽名钓誉,为博不畏权贵之名,以不实之辞诽谤本王,更轻浮狂妄,造谣诋毁本王未婚妻,此等之人,实不堪为都察院右督察御史,请陛下剥其御史之职,禀去西宁为地方县令,让其知道什么是民生疾苦,国之利害,反省反省他这御史该监察的,该弹劾的到底是什么事,该有着什么样的情操。至于右督察御史一职,就由吏部筛选,递交到内阁再重新议过吧。”   庆安帝看了这么一出戏,他没想到平日里硬邦邦跟个铁木柱子似的徐卿会这么快就已经满身血污满头大汗筛糠似地倒在地上,他更没想到局势这么快就转变到要自己出言的时候了。   他不怎么喜欢徐卿,但他也厌恶自己的六皇叔赵铖。   他想把这话驳下去,可是偏偏他也不是那么蠢的人,肃王冷厉的目光,让他十分不舒服,但就是多亏了这人,他才刚刚可以亲政 - 但其实所谓的亲政,也不过是被内阁和这人逼着做他们想要做的事而已 - 可是他要是依着自己的本心轻举妄动,很可能很快亲政之权就没了。   他下意识就把目光转向自己的老师内阁首辅郑成徽。   郑成徽面色很沉,不过他没想保徐卿,皇帝的目光看过来,他便躬身道:“陛下,徐卿所为的确非都察院右督察御史该行之事,肃王殿下贬他去西宁,已属格外开恩。”   他更担心肃王要求彻查徐卿,将先帝让徐卿这把刀干的旧事都翻出来。   这群废物。   而徐卿则是彻底瘫在了地上 - 他情愿肃王杀了他,而不是将他弄去西宁 - 那可是肃王的地盘,既将他握在了手中,又博了好名声 - 他当然最谙这名声一道。   他知道自己怕是中了设计 - 什么定亲议亲,什么强娶强聘,根本就是肃王赵铖设的一个局,继清理前辅政大臣车禄的党羽之后,他已经开始动手第二波的排除异己,向文官开刀了。   而此时康王赵倧,户部尚书明伯量等人面上皆是一片土色。   慈寿宫。   明老夫人这日一早就往宫中递了牌子见明太后,可是她再早也早不过卯时就开始的早朝,所以等明老夫人到了宫中,明太后已经知道了朝堂上发生的事。   明太后昨日得知肃王给承恩公府送聘礼之时,还心情甚好地笑着跟身边的心腹嬷嬷秋嬷嬷摇头道:“这肃王从九岁就去了藩地就藩,那时不过是个孩子,又很少见,哀家对他的性子还真不了解,现在的性格都是从旁人那里听来的,道是雷厉风行,勇猛直接,而行军打仗也是讲究速战速决,却没想到他娶起亲来也这般心急。”   秋嬷嬷笑道:“那是太后娘娘您养的三姑娘好,这才能让肃王爷这般上心 - 以往可从没有听说过肃王爷对哪个姑娘上心过。这回肃王爷怕也是急了,这才用了他们行军打仗之人的手段直接送了聘礼过去。”   “不过娘娘,这事听起来虽然孟浪了些,其实这个时候还真不失为一个好法子,已经闹到这样,只要能好好安抚了西蕃王世子,娘娘您也就只能给肃王爷和三姑娘赐婚了。只是那些王爷们也不是好惹的,娘娘再要赐何人给西蕃王世子就得好好费一番心思了,否则难免让外人会觉得娘娘您是不舍得三姑娘,徒增了误会。”   明太后笑 - 她可不是得好好想想要将谁赐婚给西蕃王世子了,不过这事是肃王惹出来的,就让他解决吧。   明太后接到母亲递过来的牌子,让人冲了新近北地进贡来的极品雪山雪莲茶,心情甚好的饮着茶,等着明老夫人过来,想着和她好好商议一下明珞的婚事。   及至早朝上传来消息,道是赵铖竟然拿出十五年前的定亲文书,贬黜徐卿,要求重整都察院,明太后一时呆住,只差点气血攻心,一口老血吐出来。   她“哐当”一声将桌上的茶壶茶碗扫落地,就有宫女来报,道是承恩公老夫人到了。   明老夫人进入殿中,看着满地的碎瓷和流淌的茶水时叹了口气 - 想到昨日自家老太爷说的话,她眉心就又忍不住蹙了蹙。   昨日肃王将聘礼直接送到承恩公府,明老夫人安抚并教导完明珞之后,明老太爷便寻了她说话,道:“婚约一事我们只作不知吧。”   她惊住,问道:“为何?”   明老太爷道:“这婚约本是十五年前的旧事,我们自始至终不知,便是不知仲恒和肃王的旧事,若是我们提前知道了,别人难免会揣测我们和肃王的牵扯到底有多深 - 我们绝不能越过太后和他有更多的牵扯。”   哪怕太后就是他们的女儿。   “而且,肃王突行此举,其目的便定不止是珞姐儿的亲事了。他设了局,别人已经跳了进去,明日的朝堂上必是一番风波。若是我们早就知道婚事,难免不会被怀疑和肃王暗中早有联络 - 其实那定亲文书,哪怕再真,也会有人生疑 - 北地的定亲文书,肃王他想弄一个出来,不是轻而易举之事?”   事实上那定亲文书可不就是肃王弄出来的,但他们明家决不能是那个合谋。   “明日他们在朝堂上一败涂地,若是我们是一早就知定亲文书一事的,我们必会被不少人记恨上。尤其是珞姐儿即将嫁入肃王府,就是太后那里,说的人多了,天长日久,也难免生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且当我们都是被蒙蔽无辜的吧 - 最好是,让所有人都误以为那定亲文书不过是肃王自己伪造出来的,和我们明家半点关系也没有。珞姐儿那里,你切记要好好叮嘱她一番。” 第30章 我心   明老太爷说这些话的时候面色凝重,甚至带着一丝隐藏极深的恐惧。   肃王手握重权,心思还如此毒辣,步步为营,将别人逼得进退唯谷,自己却可退可进,不管别人往哪个方向,怎么应对,他都是赢家,这样的心思,这样的手段,怕是太后和皇帝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   明老夫人给明太后请安,明太后摆了摆手示意宫女将地上的碎瓷和茶水都收拾干净,然后请了明老夫人坐到自己身边,就展了个冷笑道:“母亲,您听说今日早朝的事了吗?呵,肃王殿下做了个圈套让我们钻呢。”   “哀家之前还真当这位肃王爷是喜欢上我们阿珞了呢,‘情难自禁’,‘之前从没听说过他对哪个姑娘这般上心过’,呵呵,原来他步步铺垫,都是在这儿等着我们呢!”   皇帝幼年登基,这么多年她揽着朝政大权,也没被人这么耍过,就是辅政大臣车禄,这么些年对她也是毕恭毕敬,也就是这两年皇帝大了,他的心才大了起来。   明太后简直气得发抖。   明老夫人看着女儿这个样子,心里也是难受,她心中甚至闪过“如果将事情实情告诉她,她会不会好过些”的念头,可是也就是那么一闪而过罢了,她很清楚女儿的性子 - 女儿在尊位上坐久了,容不得半点违逆,疑心也越来越重,所以老太爷的决定是对的。   她想了想,道:“娘娘,男人把权力和女人向来分得很开,此次肃王的确是利用珞姐儿的亲事算计了那帮朝臣,但他求亲在先,景世子之事闹出在后,若是当初娘娘您当初直接把婚赐了,也就不会发生后面的事了。所以以母亲之见,他不是不喜欢珞姐儿,而是后面发生了景世子求娶之事,宗室和那帮文臣又逼到他头上,他只能用此手段反击而已。”   明太后沉默,其实她不是不知道,只是没害成赵铖,还丢了都察院,吃了这么大的亏,气不过而已 - 还有徐卿,她的眸色深了深,徐卿绝对不能活着到西宁。   明老夫人看明太后面色虽然还是不好看,但到底平静了许多,就再劝道,“娘娘,我们原本的打算不过就是能把珞姐儿嫁给肃王为肃王妃,一来探探肃王的深浅,二来若是他能喜欢上珞姐儿,总归是一件好事。只是后来景世子却是意外的插了进来,这才生出了这许多事,其实若是思及初衷,我们也算是达到目的了 - 现在闹成这样,这婚事是跑不掉的了。”   明太后面上有些讪讪,她是明老夫人的女儿,自然了解她 - 她那潜台词其实是在说原本一切都照着她的谋划走,可偏偏在中间她发现有其他利可图,所以得寸进尺,这才招致现在的惨败,不过女儿啊,就算你这企图失败了,好歹也达到你最初的目的了不是?   明太后有些讪讪道:“母亲,只是肃王这么深的心思,珞姐儿那孩子实诚,哀家怕珞姐儿会被他玩弄于鼓掌之间啊。”   明老夫人点头,道:“这事母亲会有分寸。你放心,男人有再深的算计,对枕边人也难免会有疏忽的时候,我看这些时候我们也不宜让珞姐儿对他算计什么,反而全心全意对他,拢了他的心犹为重要些。”   明太后点头。   早朝之后明伯量阴沉着脸也没跟人搭伴一起走,只是走到前殿时却看到了康王正在候着自己。   康王等到明伯量到了近前,就冷飕飕地道:“明尚书,您这是何意?既然贵府和那肃王府早有婚约,又何必耍着人玩,还要把个朝堂闹得人仰马翻?”   还好他们宗室动作慢些,若是他们在徐卿之前先上去凑了一脚,今日栽了个大跟头的可就是他们这些宗室王爷了!   明伯量面上尽是土色,他眼色沉沉地看了一眼康王,道:“王爷,十五年前,在下的侄女尚未出世,是男是女犹不可知,而肃王殿下也不过才年仅十岁,就算我二弟当年在北地可能和肃王有些交集,但你觉得他们的关系就已经深到可以令我二弟越过家族直接把弟妹腹中不知男女的孩子定给肃王了吗?若此事是真的,这么多年,为何我家中从未得到过丁点消息?不过就是仗着我二弟死了而已!”   这话的确如此,明伯量那副吃了屎的表情可半点不假,不过   “那你在堂上如何不否认?”康王疑惑道。   “如何否认?”明伯量冷冷道,“郑首辅和夏大人都说了那是真本,那就是真本!肃王他可是西宁的藩王,北地都是他的地盘,他要在北地弄个定亲文书,你觉得那能有假?”   康王面色阴沉,道:“那此事就这样算了?”   康王就是温慧郡主的父亲,他本倒也无意掺和到这种事情来,奈何他就那么一个女儿,自然不舍得他嫁去西蕃!所以明伯量寻了他,两人便一拍既合了。   明伯量不出声,康王就有点耍无赖道,“明兄,你引了我入局,现在你倒好,成了肃王的亲家,而我现在说不定却成了他的眼中钉,到时候女儿也要嫁,儿子承爵还可能受到肃王的打击报复,你可不能这么坑我。”   明伯量瞅了他一眼,拂了拂袖子,阴冷道:“你情我愿的合作,败了王爷就怨我,这让人后面可没法助你了,这世上哪里有保证能必成不失的事情。”   康王一听这话还有戏,精神就立即提了提,看着明伯量的眼神也亮了起来。   而此时的明伯量,他倒是真的希望那婚书是假的 - 否则若是真的,二弟背着家族在死前把还未出世的女儿许给了肃王,当年的旧事早晚会被翻出来,明伯量心中有鬼,就只觉得心惊肉跳,这种情况下,就是让她死,也不能让她嫁到肃王府的。   原本当年他被先帝所逼,利用弟弟对自己的信任,亲手策划害死了他 - 他心中还是有愧的,所幸侄女只是个女孩,他愿意补偿她,锦衣玉食的娇养着她长大,让她荣华富贵的过一生,可是若是旧事可能被翻出他也就只能狠下心来了。   有了明伯量的这话,肃王见色起意,假造婚书,逼娶承恩公府三姑娘,铁面御史徐大人直谏不成,被贬黜西宁的流言就暗中传了出去。   承恩公府,明珞的汀荷院。   明琇平时的功课很忙,她身份又尊贵,性子高傲,所以很少踏入姐妹们的院子,不过这日傍晚她却是难得地到了明珞的院子里说话。   明琇并不怎么喜欢和人寒暄和兜圈子,不过只是略说了几句,就直接道:“三妹妹,你可听说了今日早朝上的事情?”   明珞还真不知道。   不过明琇无事不登三宝殿,特地过来寻自己,此时又这样问,想必早朝上发生了大事,还和自己有关,就该是昨日赵铖送了聘礼的缘故,和自己的亲事有关吧。   她暗暗升了警惕,但面上却是不明所以的摇了摇头,道:“二姐姐,妹妹今日一直在家中,早朝上的事情如何能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姐姐要和妹妹说吗?”   明琇定定看了明珞片刻,道:“三妹妹,昨日肃王殿下不经议亲就直接将聘礼送来我们明府,今日早朝上都察院右都察御史徐大人就上书弹劾肃王殿下此举不合礼仪,有民间无赖强娶之风,万万想不到肃王殿下突然在朝堂上取出一封定亲文书,道是十五年前和二叔,你父亲定下的,然后下令将徐大人贬黜西宁,重整都察院。”   明珞愕住 - 不过也就是一瞬间的事,这就是他的手段,向来出人意料,果断狠辣不留余地,她竟然一点都不吃惊 - 不过明珞面上还是做出了震惊万分,茫然不知所措的样子。   明琇看着明珞茫然的眼神,小脸微仰着,越发的楚楚动人,心里升出一丝烦躁和鄙夷 - 不过就是长了副娇嫩好看的脸蛋,为什么个个都喜欢她?男人就都这么浅薄无知吗?   她压下了这股莫名的烦躁和鄙夷,道,“三妹妹,二叔当年虽在北地为将,但却是在云州,而肃王殿下那时就藩不久,才将将十岁,藩地更是远在西宁,纵使因为和北鹘的战事,二叔和肃王殿下偶有交集,但亦应该不过是泛泛之交,怎么可能和肃王殿下定下你的婚事?且这么些年家里对此事更是半点不知。”   “若这定亲文书是真的,肃王殿下早该在之前,或者在行聘之时取出,这才是结亲,可他偏偏早不拿晚不拿,而是在朝堂上别人弹劾他时,拿出这定亲文书,显然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他一手策划,目的就是打击政敌,将都察院揽入手中。”   她说到这里就停了下来,静静看着明珞。   明珞的面色苍白,她张了张嘴,好一会儿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喃喃道:“二,二姐姐,朝堂上的事情妹妹并不懂,您跟妹妹说这个,是要做什么?”   明琇不出声,明珞又急急道,“二姐姐,昨日肃王殿下送了聘礼过来,祖母让妹妹不要胡思乱想,说家里会安排好这些事情,只要妹妹安心备嫁即可。可是二姐姐跟妹妹说这些,是什么意思呢?”   明琇叹了口气,目中有些悲悯之色,道:“三妹妹,不管那定亲文书是真是假,这亲事必然是要定下的了,妹妹能做什么?姐姐只是不忍妹妹被瞒在鼓中,稀里糊涂的嫁去肃王府,一时有些激愤所以过来将事情跟妹妹说了。”   说到这里,她摇了摇头,伸手握住了明珞放在膝上,微微捏着拳有些痉挛的小手,看着明珞的眼睛,语气诚挚道,“三妹妹,先生一直教导我们,姐妹都是一体的,我们自幼一起长大,姐姐只希望妹妹将来能过得好,你只需记住,将来无论有什么事,你想做什么,姐姐总是会在你后面支持你的就行了。”   明珞眼圈有些红,低声道:“多谢二姐姐。”   言多必失,明琇也不再多说,她轻轻拍了拍明珞的手,道:“这些话你只放在心上即可,若是祖母知道我将外面的这些事告诉你怕是会不悦的,我先去了,你且好好想想,有什么需要姐姐帮忙的就尽管出声。”   说完就起身告辞了 - 明珞呆呆的,竟然忘记了说送送她。   明琇离开走出小花厅的时候,就看到了立在门外廊下的青叶,她不由得就驻下了脚步,目光在青叶的身上停留了片刻,温声问道:“你就是三妹妹身边新提拔上来的大丫鬟?”   “禀二姑娘,正是奴婢。”青叶低着头,中规中矩地答道。   青叶已经被明珞提成身边的大丫鬟,明珞跟明老夫人说是因为青叶识字,懂得珠算,又懂庄稼,她打理母亲那些产业很需要青叶帮忙,更是趁昨日明老夫人安抚和教导她之时将此事过了明路。   她直白的跟明老夫人道:“祖母,前些日子绿荇感染风寒,孙女就借机将她打发了出去,并且不打算将她调回来了 - 绿荇的嘴太碎,孙女发现自己身边的任何事情,外面的人竟然事无巨细都知道,心里十分不安,所以才趁她风寒打发了她出去,想着回头给她找门好亲事,再多添点嫁妆,也不枉一番主仆之情了。只是这样一来,孙女身边的大丫鬟就不够用了,冬芙虽然得用,但一个大丫鬟总是不够的,光是管着汀荷院就已经很费力了,所以孙女就想索性就青叶提到身边来服侍。”   其实此时青叶早就在她身边服侍,明珞不过是要把此事在明老夫人面前过了明路,且让明老夫人知道,自己事事不瞒她,对她仍同以往一般亲密信任而已。   绿荇是怎么回事明老夫人自然知道。   孙女这般敏感,开始处处防着大房让明老夫人警惕,但对明珞却更加宽松 - 汀荷院本来有一个冬芙就够了,她本来就没想过将她身边都安排自己的人,在她看来,心比管更重要 - 更何况她也是的确疼爱明珞。   所以这事她自然准了,道:“你既是觉得她好用便用着吧,若是你那边人手还不够用,就跟祖母提,让祖母安排,在府里挑些你喜欢的过去汀荷院。   明珞就笑道:“多谢祖母,孙女那边小丫鬟还是挺多的,上次孙女还从岐梅庄带了两个小丫鬟回来,冬芙教导了她们一番,说是也很伶俐,想来很快就能上手了,祖母就不必再在这些小事上替孙女操心了,否则孙女就该不安了。”   这事便定了下来。   此时明琇听了青叶的答话点了点头,目光又落在了她双手捧着的盒子上,道:“这是什么?并不像府中之物 - 是如心斋的点心?”   如心斋的点心很出名,盒子上标记明显,明琇还是认得的。   青叶答道:“回二姑娘话,正是如心斋的点心,这是如意夫人特地给三姑娘做的,奴婢刚从如心斋取了来,正准备拿去给姑娘。”   明琇“哦”了一声,点了点头道了一句“你是个伶俐的,好好服侍你们家姑娘”,便转身离开了。   她对个丫鬟并不感兴趣,只是知道她母亲派了人去东胜,也就是这位青叶姑娘的老家去查探,所以这才停了步子和她略说了两句话而已。   明琇说完离开,青叶一直纹丝不动的低着头站在廊下,直到明琇的身影已经出了汀荷院再不可见,她才进入小花厅中。   此时明珞正在看着茶水发呆,见到青叶捧着个盒子进来,就问道:“那是什么?”   青叶给明珞行了一礼,回道:“回姑娘的话,这是今日奴婢去外面办事,路过如心斋时,如意夫人托了奴婢拿给姑娘的点心。”   明珞一怔,定定看了那点心盒片刻,才道:“拿过来吧。”   青叶上前将点心盒放到桌上,就悄无声息的退到了一边去。   明珞伸手打开那盒子 - 第一层是如心斋有名的千层松糕,她移开上层,就看到了里面是一副暗色的袖刃,下面还压着一封封了口的短笺。   她伸手取出短笺,打开,就看到了赵铖熟悉的字迹,只有几个字,“幼时防身之物”。 第31章   明珞是知道赵铖有一副一直随身佩戴的防身袖刃的,只是在她的记忆中,他的袖刃和此时盒中的这副并不相同 - 是有一些熟悉,但明显不同 - 因为赵铖的那副袖刃的腕带是男子所用,而这一副的腕带却似女子饰物,精美雅致。   她伸手摸过去,腕带柔滑簇新,应该是蚕丝新制,而小巧如细指般的剑刃和机关却颜色暗沉,金属表面是经长期使用过后的那种润泽 - 他既说是他幼时所用之物,难道,是用他的那副袖刃改制而成?所以她才会觉得很有些眼熟。   这可是他自小佩戴的随身防身之物。   明珞皱了皱眉,去想赵铖这是何意 - 她倒是完全没有往景灏的那把随身匕首上去想,毕竟景灏的那把匕首也没送给她,就曾经给她借用过一下而已 - 而且在她眼中,赵铖也不是这样的人。   她几乎是立即就想到先前明琇过来跟自己说的早朝上的事,照着那帮大臣和明家的心思,估计很快流言就该传遍满京城了 - 难道赵铖是怕自己像外人那般误会,所以特意送了这个过来,就是为了安抚一下自己吗?   也难为他了,明珞苦笑了下。   她并不需要安抚 - 若是像前世那般她什么都不知道,又对赵铖情根深种,她可能会因为明琇的那番挑拨而伤心忧愤,对赵铖生出怨意 - 前世可不就是这样,令得他们越行越远,直至关系冷如寒冰?   可是现在的她,不说早就已经知道前因后果,就算赵铖是真的纯粹利用他们的亲事,那又怎么样?她自己又不是因为喜欢他而嫁给他,又怎么会因着这种事而起芥蒂呢?   不过不管赵铖是个什么意思,她还是很喜欢他送来的这个东西的 - 她自己现在的处境,她正在做的事,说不定她那大伯父大伯母就想一不做二不休,索性送她去跟她父母团聚也不一定 - 所以这东西还真的会很有用。   明珞慢慢摸着袖刃冰冷的触感想着事不出声。   就听青叶道:“姑娘,如心斋的伙计跟奴婢说,这次的千层松糕和往日略有些不同,是要自行调制酱料点蘸的,如意夫人说了,姑娘先自己玩着,若是觉得自己调的味道不怎么好,下次可以去如心斋,夫人会亲自跟姑娘解说。”   如意夫人?听了这么个不伦不类的暗示,明珞难得好心情的笑了笑。   可是她此时并没有什么去见赵铖的心思,虽然她也有些好奇这袖刃机关的使用 - 他记得赵铖跟她说过,里面的两支剑刃有一支是有剧毒的,所以她也不敢乱试。   明珞伸了细细的手指小心地拨弄着袖剑,想着或者先找些兵器谱来看一看普通袖刃的原理,万变不离其宗,应该也不是多困难的事,耳边就又传来青叶的声音。   青叶道:“姑娘,那伙计还说,如意夫人上次跟姑娘提的两位旧友已经到了京城,姑娘若是有兴趣见见他们,如意夫人会给姑娘安排。”   明珞的手一抖,手触到剑刃,一股入骨的凉意传来。   上次在宫中见到赵铖时,他说他派人去北地寻到了几位父亲的部属 - 是他们吗?   她看着剑刃的锋芒,怕青叶看见自己面上的异色,没有抬头,只似随意道:“哦,是吗?那你回头传信给如意夫人,麻烦让她安排一下吧,我见见她的那两位旧友。”   “是。”青叶的语气丝毫未变,仍是语调平稳道。   明珞收回手,走回到扶手椅上坐下,再转头看向青叶,问道:“青叶,你刚刚看见这千层松糕的异常了吗?”   青叶垂着眼,半点神色未动,只毕恭毕敬道:“没有,虽是如意夫人新试的方子,在奴婢眼中,也都是一样的。”   明珞很浅的笑了笑,笑意却不达眼底。   她缓缓道:“青叶,你是个聪明的,这些日子你跟着我,想必也看见了,我在这府上,说起来是金尊玉贵的三小姐,其实不过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身边的人各怀心思,各有算计。祖父祖母虽然疼爱我,但在他们眼中,始终家族更加重要,传承明家的子孙们更加重要,这乃是人之常情,也没什么好说的。只是对他们来说最重要的,对我来说却不是,更不乐意用自己的血去喂别人,所以我做的很多事情,在明家人眼中可能都是大逆不道的。”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才继续道,“可是我身边的人,除了你,还有青兰和绿意,其他人都是祖母或者大夫人给我安排的,我做的任何事情,别说是她们经手的,就是只要她们看到的,或者听到的,祖母和大房那边就会立时得到消息 - 所以你跟我的时间不长,我却只能命你帮我去做这许多事情,你懂吗?”   青兰和绿意便是上次她从岐梅庄带回来的那两个小丫鬟。   “奴婢明白。姑娘放心,奴婢永远都只会做分内之事,不会多言半句,亦不会逾矩半分。”青叶道。   明珞扯了扯嘴角,她自然知道青叶不会将她的事情向除了赵铖之外的其他人透漏,她说这些话不过是为了让青叶明白自己为什么那么信任她,需要她做这些事而已 - 而且青叶答的也十分耐人寻味,真的是滴水不漏。   明珞点到为止,也暂时将赵铖的事情放下,转而问道:“今日你去庄子上,可有打听到什么?”   明珞跟明老夫人说让青叶帮她打理她母亲的产业,那是真的让她去打理产业了 - 青叶这些时日常常都会去各个庄子和铺子上去察核情况 - 不过了解产业情况之余,青叶也同时在帮明珞查所有她母亲身边人的去向。   这种事情,也只有青叶去干才最能令明珞放心 - 其他再老练的丫鬟,不是经过特别训练的暗探暗卫,稍有动作,就很难瞒过明家人的。   青叶禀道:“回姑娘,奴婢查过了,当年夫人身边贴身服侍的有两个嬷嬷,两个大丫鬟,四个小丫鬟,现如今除了一个于嬷嬷,一个大丫鬟兰月,一个小丫鬟兰鹃,其他人或是远嫁他乡,失了联络,或早已身亡。”   明珞看着她,青叶不等明珞再发问,就继续道,“于嬷嬷现如今去了顺州的乡下养老,奴婢已经从庄子中请了可信的人去顺州 - 这位是于嬷嬷的堂侄子,不易引起人的注意。大丫鬟兰月嫁给了大老爷的一名谋士,现如今那名谋士也已经出仕,在庆州府做正五品的同知,那位名唤兰鹃的小丫鬟则是嫁给了大夫人一个姓朱的陪房的儿子,奴婢未得姑娘的吩咐,未再做什么。”   明珞点头,又细细问过青叶其他几人的死因,或是病逝,或是难产而亡,表面上看并看不出什么特别。   明珞想着事情,青叶看着明珞,犹豫了一下道,“姑娘,奴婢在向大管事查问这些人的下落之时,因为用了些借口,已经不算突兀,但是大管事却像是立即明白了奴婢的意图,还问是不是姑娘您的意思,之后跟奴婢说起时显然对这些人的下落和现状都极清楚,所以奴婢这才这么快就查到了这么多事情 - 奴婢观大管事的意思,舅老爷这么些年也似在暗中查访此事。”   明珞听言先是一愣,随即面色又慢慢沉了下来。   若是舅舅也一直在追查此事,但这么多年都查不出什么问题,那就说明或者自己母亲真的是受刺激难产,或者当年的事情早已经被抹得干干净净。   可是没死的两个丫鬟一个嫁给了大伯父的谋士,一个嫁给了大伯母陪房的儿子,若真是一点问题也没有,也就太巧了 - 或者不好打草惊蛇吧。   她对青叶道:“你去备张拜帖让青兰送去舅母那边,我过几日就去庄子上,就说我想寻何大管事问问话。”   何大管事便是原先总管明珞母亲所有陪嫁产业的大管事,但他是容家人,待明珞慢慢接手并熟悉了所有产业,容家便会抽走何大管事了。   明珞当晚就寻了明老夫人跟她说想要去庄子上住上一段时间。   明老夫人刚刚从宫中回来不多久,很有些疲惫,不过她看明珞眼圈有些发红,还是打起精神道:“珞姐儿,这好端端的,如何又要去庄子上?肃王爷那边前日才送过来的聘礼,后面可能就要和王府议论婚期,还有你也该着手准备自己的嫁妆了 - 虽说祖母和你大伯母会帮你料理,但你到底也要学着些。”   明珞摇了摇头,就将今日明琇过来寻她说的一番话给直接说了 - 重点当然是肃王只是为了利用她的亲事,对付徐卿等一干文臣,给宗室立威等等,并不是真心要娶她,至于姐妹情深的话也就只说了一句“二姐姐说无论孙女想做什么,她都会帮孙女”。   然后道:“祖母,孙女并不想做什么,这些时日孙女一直在跟着古嬷嬷上课,调养身体备嫁,可是孙女在家中每日里都会有各种话传过来,今天这样,明天那样,不胜其扰,根本专心不了。反正嬷嬷也说有温泉水调制各色浴汤,效果更佳,孙女想着,不若先就去庄子上住上一段时间。待祖母和王府议定了婚期,孙女再回来吧,祖母”   说到这里,明珞眼中已经隐有泪水,目中尽是哀求之色。   明珞几经试探了明老夫人的态度之后,就打定了主意无论大房跑到自己面前说什么,她都不会藏着掖着而是直接就跑到明老夫人面前摊白了说了 - 一步一步地把矛盾撩开,将来自己要拒绝大房,要和大房翻脸,或者要做些什么也就有足够的铺垫了,也给自己很多防备抵触大房的行为寻了理直气壮的理由。   反正我就是要直接到你们再不敢假惺惺的跟我唱戏。   而明老夫人听了明珞这一番话后面色简直沉得能滴出水来,心中是极度的失望 - 对明琇的失望。   明琇是老太爷和她花了无数的精力悉心教导出来的 - 可行事竟然如此糊涂!不,也不能说是糊涂,怕是心里目的明确着呢!可行事和目的却都透着小家子气!   明老夫人心里实在是怄得慌,她并不愿让明珞自己住到庄子上去。她不像长子长媳那样心里有鬼,心胸也是宽的,但下意识也不愿意明珞和容家那边太过亲近 - 当年小儿媳妇难产身亡,容家对他们明家非常不满,现如今孙女已经和长子长媳那边生了嫌隙,明老夫人怕容家再玩弄小心思,蛊惑明珞,令她与明家更是离心。   可是现在孙女泪水涟涟的哀求自己,她也不好拒绝,可偏偏明家这边还有很多事情要料理,她一时之间也走不开。   明老夫人想了想,终是做了妥协,她伸手摸了摸明珞的脑袋,道:“好,那珞姐儿你就先过去住上一段时间,只是你一个人住过去祖母也不放心,祖母看,不若就让越嬷嬷陪你一起过去,有她服侍,祖母也能放心些,可好?”   不过是一个嬷嬷,她身边别人安插的人还少了。   明珞破涕为笑,搂了明老夫人的胳膊就道:“谢谢祖母,阿珞知道,祖母是最疼阿珞的。”   明老夫人抱着她,拍了拍她的背,心里却是叹了口气。   北园,凌太妃的钟华宫。   钟华宫这名字听起来还有点气势,但其实就是一座荒僻的院子,北园本就是安置先帝们的妃子用的,里面颓败又荒凉。   不过钟华宫虽偏远,但凌太妃毕竟是当年凌皇后的堂妹,借用了这个名头,宫中记着凌皇后旧情的一些旧人总会对凌太妃多关照几分,更何况现在肃王强势回京了?所以现在凌太妃的消息并算不得闭塞,前一日朝堂上的事情也很快就传到了她耳中。   凌太妃得了消息之后就冷笑道:“我就说王爷他说要娶那明家女必有缘故,你看吧。哼,先帝忘恩负义,明家与我们凌家更是有血海深仇,王爷他又不是浅薄之徒,怎会因着那明家女貌美就要娶她?明家靠着女人上位,怕是被人捧得失了心智了吧。”   当年凌家长房,也就是凌皇后的大哥那一房被诬告贪腐渎职,罪名可都是明家人给罗列出来的,接着凌家长房那一支被抄家流放,途中除了早就被救走的几个女眷,皆被“山匪”所杀。   肃王他,怎么可能会真的喜欢上明家女?   凌太妃的心腹嬷嬷苏嬷嬷笑着道:“还是太妃娘娘料事如神,只是,”   她皱了皱眉,道,“只是王爷弄了一份定亲文书出来,岂不是坐实了这桩婚事,要娶那明家女为王妃?这可如何是好?”   凌太妃冷哼一声,道:“不过是一个王妃,就像昨日的事情一样,利用的好了,说不定就能发挥意想不到的效果,待王爷大事已成,想除掉一个没什么用的王妃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苏嬷嬷点头,犹豫了一下,道:“那还要将二姑娘许配给王爷做侧妃娘娘吗?”   凌太妃似愣了愣,面上也出现了些晦暗之色,然后先前得意的神色退了退,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道:“王爷不知旧事,对我们二房还多有心结,而且惜月的容色也差了些,我看,王爷办了徐卿,不多时,凌家的旧事也会被翻出来,也是时候该替凌家平反了 - 阿妱也该是时候回来了。”   “苏嬷嬷,你让人递了消息给我大哥,将堂嫂和阿妱接回京城吧 - 让大哥约束了大嫂和惜月,不要让堂嫂和阿妱受到半点委屈,我们凌家将来复兴,可就要靠她们了。”   凌太妃口中的堂嫂和阿妱,正是凌家长房的大夫人和幼女,肃王的嫡亲舅母和表妹。   当年凌家长房犯事,举家被抄家流放,先帝还要假惺惺的“记挂先皇后的养育之恩”,对凌太妃娘家那一房格外恩恤,并未受到什么牵连,凌太妃和她大哥都不傻,肃王还活着,他们接受了先帝的这“恩恤”,那和肃王,还有凌家长房的感情就要完了,所以凌太妃让她大哥凌郎中派人火速去了闽地,将在闽地探亲的凌大夫人钱氏以及她的幼女凌妱救了出来,做出钱氏得知夫家变故,携女潜逃时被山贼所杀的假象,瞒过了官府。   凌家出事,他们这一房过得也并不宽裕,这么些年,他们好吃好住的供着她们,养凌妱所花费的比惜月和惜柔都要多 - 为的,可不就是今日?   钱氏的夫君,长子,长女可以说皆是因为明家才被杀,对明家人最是恨之入骨。   明太后总是把别人当成傻子,高高在上的以为能把别人能玩弄于鼓掌之间,她一面跟自己说想把他们凌家的二姑娘惜月许配给肃王为肃王妃,一面却又安排了她的侄女那个狐狸精勾引肃王。   凌太妃和凌家当然希望自家的嫡亲侄女女儿能嫁给肃王,但他们心里也很清楚,并没抱多少希望,明太后试探肃王试探凌家,凌太妃何尝不也是在试试肃王对他们凌家的态度?   惜月成不了肃王妃,肃王侧妃,他的嫡亲表妹阿妱,总可以了吧? 第32章   第二日明珞就带着青叶,冬芙,还有明老夫人的心腹越嬷嬷去了温泉庄子上,哦,当然还有最近一直在帮她调养身体,教她“御夫之法”,不,夫妻之道的古嬷嬷。   明珞到了庄子上,便先去了隔壁给舅母容大夫人请安,容大夫人怕她一个人住在庄子上闷得慌,就也让女儿容静雅收拾了东西住到了明珞这边的庄子上陪着明珞一起住。   容静雅一搬到明珞这边就呼了口气,装模作样的摇了摇蒲扇,道:“你可算是过来了,这段日子真是闷死我了 - 你看看我,是不是又苗条了些?”   明珞“扑哧”一笑。   容静雅外表温雅秀丽,实际性格却疏朗泼辣,还有点不羁,什么样的事从她嘴里说出来,哪怕就是再糟心的事也能多了几分调侃和好笑,让人立时觉得那也算不得什么事,心情立即好起来。   明珞在明府生活得窒息,所以很喜欢容静雅的性子,而容静雅受了父亲的耳提面命,要她好生照顾明珞,又兼明珞和她自己长得还有几分像,偏偏性子有时候还一傻一愣的,让她十分稀罕,所以两人就诡异得一拍即合了。   此时容静雅说“闷”,是因为此次她母亲带她回京,其中目的之一就是要给她寻门合适的亲事,可是容静雅在江南长大,虽然自小也有专门的教养嬷嬷教导,但官话不免还是带了些江南口音,京城勋贵世家礼仪和京中人情关系方面也略逊了些 - 事实上也是容静雅性子不羁,容大舅又纵容她,所以在容大夫人看来养成了不少坏毛病。因此容大夫人回京之后又专门托娘家给她请了一位教养嬷嬷,只要明珞不在庄子上,就会拘着她从早到晚的上课训练,她哪里受过这等罪,可不是让她觉得闷得很。   但只要明珞到了庄子上,容大夫人怜惜明珞,就会让容静雅陪着明珞一起住 - 所以容静雅简直是把明珞当成自个儿的救星了。   说到她母亲对自己这般“苛刻”,容静雅就叹道:“其实我知道我娘的心思,她就是担心我嫁到京中的勋贵世家,人家会嫌弃我是个地方上长大的,在婆家被人刻薄 - 可是要我说,若是因着这样就嫌弃我的人家,不嫁也罢 - 就正该现在就露出些问题,要嫌弃早点嫌弃,别等成亲了再嫌弃,要装又不能装一辈子。”   明珞笑,道:“你就是偷懒,要学还是要学的。你有这心思,就在相看的时候试探一下也行,两不相误嘛,其实舅母就是知道你的性子,想磨一磨你罢了 - 你想试探什么,我看舅母也是睁只眼闭只眼的。”   容静雅听见明珞这么说就笑了出来,立时两颊便有一对深深的酒窝露出来,容色顿时娇俏了不少。   明珞看见容静雅的酒窝却是呆了呆 - 她听人说,她母亲也是有这样一对酒窝,这个是容家人相貌的一大特征,她的眼睛生得十分像自己母亲,但酒窝却没有传到。   容静雅看明珞突然沉默下来,眼神有些寂寞,误会明珞是因着两人说起婚事,令她想起了外面有关肃王并非是真心求娶她的流言一事。   她遂道:“阿珞,其实徐卿若是不惹肃王殿下,肃王殿下暂时根本不会动他,不过是他自己作死往刀刃上撞而已。外面那些流言不过是有心之人故意挑拨,你若是信了,才真的如了他们的意,着了他们的道。其他我是不知道,但肃王殿下求娶你这事,他若是娶了其他重臣之女,利益一定是大过娶你的,所以跟我我自己的情况一样,你这样的身份,他要娶你,你反而可以更加放心一些。”   明珞一愣,便知道这是容静雅误会了。   不过赵铖和自己的感情问题她可没打算和容静雅聊,遂笑道:“表姐,舅母说你不通京中人情关系,真真是太小看你了,你看,这些东西,你不是比我还看得明白。”   容静雅看明珞笑容明亮,心放了下来,也笑道:“母亲说的是京中那些七拐八弯的后宅姻亲关系 - 我是真半灵半不灵的,不过朝堂上的事情倒是略知一二。”   “我之前在江南的时候,一直是跟着哥哥们一起上课的,父亲也从没因为我是女子就束缚我,他还怕我回京不懂政事,被牵扯到一些不该牵扯的事情中,所以回京前还特地和我讲了讲京中官场上的一些事,还叮嘱了哥哥,若是外面发生什么事,也定不要瞒我,这样才能警醒些 - 所以这事你信我肯定没错。”   明珞笑了笑,心中却略有些酸酸的 - 她想,她父亲临死前还在替没出世的自己筹划,若是他在世,也定会这样疼自己的。   不过她却不想让这种情绪露出来,没得让容静雅再同情安慰自己,所以就笑着搂了容静雅的胳膊,侧了脸过去,不让她看到自己眼中的神色,道:“嗯,我当然信你 - 你是神算嘛。走吧,我带你去看看我最近寻来的一些地方札记,有些还挺有意思的。”   容静雅东西学的很杂,就是占卜算卦也学得有模有样,上次唬得温慧郡主和温雅县主一愣一愣的。   明珞一边走一边又自嘲道,“我的婚事反正也就那样了 - 肃王殿下还是战神呢,管他是什么目的,能嫁给他不就得烧高香了? - 也好过嫁去西蕃,以后你再也见不着我强是不是?不过你母亲给你相看的人家,你要是不介意,也可以告诉我,虽然我笨了些,但毕竟京城就这么大,那些世家公子自小到大的糗事知道的也不少,你想知道什么,我就都跟你说。”   女子婚事影响一生,她还是希望静雅寻到品性良好,志气相投之人。   容静雅笑道:“嗯,其实我的亲事急什么,我还等着你做了王妃,我好巴结着你,自抬身份呢。”   明珞莞尔。   她和容静雅关系好,可不是已经有不少人在她耳边明里暗里地嘀咕,说容家和容静雅这么巴结她,为的不过就是打进京中的贵女圈子,好谋个好亲事,让她多留个心眼,别被人利用了。   明珞只能心中冷笑。   不管外面的流言如何传,不管有的人心里如何不甘心,明珞在庄子上没住几日,明府那边就传来消息,她和赵铖的婚事还是铁板钉钉的定了下来。   因着是早有婚约,太后懿旨赐婚那一步骤就免了,肃王直接找了钦天监推算了吉日,排了三个日子,分别是下年,也就是庆安八年的九月二十一,庆安九年的五月和十二月。   肃王府把这日期封好送到了明府,反是明老太爷担心时间拖长了有变,选了个最近的日子,也就是下年九月的二十一。   婚期定下,明老夫人也没将明珞接回府中,而是由明大夫人陪着一起住到了明珞的庄子上,打算陪着明珞在庄子上小住一段时间,免得明珞回到京中听了那些流言,心中不快活。   然而不想明大夫人刚住进来没几日又发生了一件事 - 让明珞心中更不快活了,不,是让明珞直接哭倒在了明老夫人面前。   是这日明珞的舅母容大夫人过来给明老夫人问安,说话时明大夫人就特意提起了容静雅的婚事,然后试探容大夫人,想替容静雅说亲。   不过明大夫人不是替自己的嫡次子明绍桉来提亲 - 而是想替她的娘家侄儿周家公子周厚敬求娶容静雅。   在明大夫人眼里,她儿子明绍桉是公府嫡子,太后的嫡亲侄子,将来求了太后肯定一个爵位是少不了的,而容静雅不过是一个在乡下长大,连官话都有口音,从三品地方官员的女儿,怎么配得上她出类拔萃的儿子?   她觉着,她儿子不说配公主 - 因为本朝没有待嫁的公主 - 那也得是个郡主,或者好歹是个门当户对的公府嫡女才行。   不过说起儿子的亲事,明大夫人心中还有一件郁闷至极的事。   就是嫡长子明绍棣的婚事。   明绍桉是她的次子,她的嫡长子明绍棣现正在江西外放,年纪轻轻已经是江西都指挥使司正三品的都指挥佥事,本来是明大夫人极得意的事,但长子的婚事现在却成了她心中的一根刺 - 因为她的长媳正是那位因为谋逆而被诛灭满门的,前辅政大臣车禄的幼女车氏。   车氏现在已经为明绍棣育有一子一女。   在车氏一族被判谋逆,诛满门之时,明大老爷便已经秘密派人去了江西,让儿子明绍棣寻了机会就让车氏“病逝”,但事情已经过去了半年,江西那边都尚未有任何消息传来。   长子的婚事闹成这样,所以次子的婚事明大夫人更是要小心谨慎,精挑细选 - 其实这事儿明大夫人和明大老爷两人已经私下商议过,两人都属意康王府的温慧郡主 - 但明太后却有意将温慧郡主许给景灏,所以这事才给绊住了,明大老爷甚至提都没敢跟康王提,怕事情传到太后耳中,引起太后恼怒。   总之,在明大夫人眼中,容静雅是绝对配不上她儿子的。   但容静雅也不是全无优点 - 她觉得容家虽然是地方官,但江南富庶,看容家每年送给明珞的礼物和容家人的穿戴上看,就知道容家家资颇丰,容家就容静雅一个女儿,届时嫁妆必然十分丰盛,且容静雅容貌也生得好,而她侄子就喜欢貌美的,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她想捏了容静雅在手中,让容家不敢在明珞面前造次,在背后玩什么花样。   当然了,明大夫人的父亲是文远伯,兄长是正三品的鸿胪寺卿,门第要高出容家不知道多少 - 所以她压根没想过容家会看不上周家 - 容家多年远离京城,官又不是多高,这回了京城还能说到什么好亲事不成?   可惜明大夫人自视甚高,可她话刚出口,容大夫人的脸色就立时黑了下来。   虽然容舅妈刚回京城不久,但容大舅心中挂念明珞,对明家还有明大夫人的娘家都有特别留意 - 尤其是明大夫人的娘家侄子,容大舅怕明大夫人起黑心,将明珞许给她娘家人,所以对周家人都有做过调查。   这位周厚敬面儿上好像也挑不出毛病,但年纪不大,尚未定亲,却喜欢沾花惹草,房里已经有好几个通房丫头不说,还在外头养两个烟花女子,有一个甚至还有了身孕,在庄子上生下了个庶长子!   就这么个东西,明大夫人还居高临下的跑来跟容舅妈试探,还好像容静雅若是嫁了他,是容静雅高攀了他似的,呕。   饶是容大夫人顾忌着她是明珞的大伯母,听了明大夫人的试探也沉了脸直接道:“我们刚到京中,这亲事也不着急,怎么样也要先看看孩子的品性,若是有什么沾花惹草,流连烟花酒巷的恶习,就还是免了。”   她不能不直接,就明大夫人那品性,她不直接拒绝还真担心改日外面就传出容家在和她娘家周家议亲的事来!   容大夫人的一句话就说得原先和乐融融的气氛尴尬至极,明大夫人面上五彩缤纷,容大夫人心中也是极度不悦,没坐多久就告辞了。   她走后,明大夫人对着明老夫人和明珞难看的脸色,心里又气又没脸,也讪讪地退下了。   她一走,明珞就立即哭倒在了明老夫人面前,道:“祖母,大伯母是不是故意的,她这样恶心舅母,是不是就是故意让舅母以后再也不踏进明家门,好连我也厌弃了?她为什么这么恨我,是不是因为我父亲还有母亲得罪了她什么,她心中记恨,但父亲和母亲已经死了,她没得出气,就要故意折腾我来出气?”   明老夫人: 第33章   明老夫人是眼睁睁看着明珞一步一步和大房离心的,最开始她也不以为意,当初只当是那段时间明珞因着议婚之事心思格外敏感些,再加上大房一个一个都想把明珞当成个傻子来拿捏,这才弄得明珞情绪反弹 - 谁知道竟然就已经走到现在这地步了呢?   已经用上了“恨”字,道是故意来“折腾”她   明老夫人沉着脸不出声。   明珞就续道:“祖母,我知道他们心里不满,怨我没能时时刻刻谨记着要将二姐姐的利益奉至最上,谨记着自己不过只是个孤女,要处处记挂着大房的‘养育之恩’,处处捧着,顺着他们,否则就是忘恩负义,且我不过是个孤女,将来出嫁,也还需要仰赖他们撑腰,所以更当处处以他们为先。”   这话真是戳心。   甭管明老夫人再怎么看重明家,行事要以大局为重,但明珞是她幼子的遗孤,自小就养在自己身边,她疼爱明珞的心一点也不假 - 所以这段时间在明珞和大房暗中较劲的时候,她看在眼里,却并没怎么苛责明珞,而是处处敲打大房 - 是有安抚明珞之心的意思,但偏心也是真的。   这才让明珞摸清了她的意思,一步一步撩开了她和大房的表面的温情。   明老夫人面沉似水,明珞仍在继续。   她道,“我知道他们看不惯我和容表姐亲近,让那些丫鬟婆子不停在我身边嘀咕,说什么容家和容表姐不过是趋炎附势,想借着我攀上一门好亲事 - 甚至更不堪的话都有。这些人不过是些下人,没有人的指使和纵容怎么就敢在我面前这么明目张胆地说我舅家和舅家表姐的坏话?”   “我亲近容表姐,不过是因为别人说容表姐和我母亲长得像,就是性情,别人也说,因着容表姐是外祖母身边长大的,性情也养得跟母亲十分相近。孙女从没见过母亲,这才忍不住和容表姐多亲近了几分”   原本明珞的哭还只是做戏,可是说到这里却是真的悲从心来,泪如雨下。   她想,若是她父亲和母亲在世 - 以她父亲和母亲的品性,前世的她再怎么样也不会沦落到那种下场 - 她父亲和赵铖原本并无瓜葛,可为了他都能抗旨不遵,丢了性命也没有怨言,又怎么会为了家族利益,不顾她的死活,把亲生女儿当作工具来利用呢?   明珞已经哽咽到说不下去,她提起旧事,又哭得这般伤心,就是明老夫人心里也是一阵难受 - 而且明珞说起容静雅的相貌,这让明老夫人也是凝了凝眉 - 容静雅那相貌的确是和明珞母亲生得十分相像,就是她初次见到容静雅,也给吓了一跳。   她伸手将明珞搂到怀中,心里虽恨大儿媳行事越来越自以为是,但也只能忍着心头的恶气柔声劝明珞,道:“阿珞啊,人与人是不一样的,每个人看到的东西都不一样,你大伯母在权贵圈久了,被人奉承得漂浮了,所以自以为自家门第有多高。”   “她那娘家侄子房里虽然不堪,但在她眼里,她娘家是伯府门第,她大哥是伯府世子,又是正三品的鸿胪寺寺卿,求娶你舅家表姐,并没有半点辱没她 - 这都是你大伯母性子的问题,却绝非什么故意恶心你舅母。”   说到这里明老夫人看明珞面上有不服之色,顿了顿,安抚性地拍了拍明珞,才继续道:“珞姐儿,祖母知道最近你对你大伯大伯母那边有些心结,这也怪不得你,全是因他们咎由自取,他们没有做好长辈的样子,失了长辈应有的慈心和风范。”   “但他们这样,也并非是本性不良,心地不仁。不过是因为他们心中不安而已”   说到这里她转头看了一眼一直侍立在她身后的越嬷嬷,越嬷嬷知其意,便默默退了出去,守在了房门外。   明老夫人这才叹了口气,终道:“珞姐儿,你姑母曾经跟你提过陛下曾向她提出,想立你为后一事吧?”   明珞一怔,有点茫然的看着自己祖母 - 脸上还挂着泪水,那样子真是可怜可爱,真的是会令人十分心动的一张小脸 - 明家人和容家人都貌美,而明珞更是集中了两家相貌的优点,就是明太后年轻时也远不及她 - 这样的明珞,性子又好,又有她父亲和肃王的旧情在,以肃王现在的表现看来,明老夫人毫不怀疑肃王会对明珞动心。   她道,“这世上,女子的心思最是敏感,还有宫中之事,你以为别人不知道,其实很多事别人并不是不知,而是不提罢了 - 更何况当年之事,陛下他并无隐藏自己的心思。再有,这几年,陛下对你二姐姐如何,你也是亲眼所见 - 原本这也是明琇的路,他们也认了。”   “可是偏偏现在你要嫁的人是肃王,他位高权重,对你又情深义重,说不得你二姐姐将来还要仰赖你,这才心中失衡,又迫切想得到你的承诺,希望你将来嫁到肃王府后帮助你二姐姐,这才一错再错。”   “阿珞啊,人都是有私心的,他们是有错,祖母也一直在敲打他们,就是之后仍会斥责你大伯母 - 但是祖母仍希望你能怜悯他们,勿跟他们计较。以后有什么事情,也不必忍让,但也无需怀恨在心 - 你就过来跟祖母直说,祖母给你做主,可好?”   说到这里她面上尽是无尽的疼爱,无奈和疲惫之色。   明珞泪眼朦胧中,只觉得心里酸得厉害:若非是有前世之恨,若非有可能的父母之仇,她听了祖母这番话,也定会心软,甚至同情明琇,可怜他们,再不会跟他们计较什么吧?   可是现在她听了,却半点不为所动,不过是面儿上点了点头,然后麻木的告了罪,说不该这么激动,引得祖母难受,请祖母好好歇息等然后告退了。   明珞退下,明老夫人面上神色尽失,靠到椅背上,面沉似水,久久未能出声。   越嬷嬷入到房间来,走到明老夫人身后,上前给她小心翼翼的揉着肩膀,揉了好一会儿,明老夫人才出声道:“阿越,你有没有觉得,容家那个丫头,乍一看上去,竟有那么一点像老二?”   越嬷嬷心里一惊,明老夫人不说也罢,她这特特一提,她仔细想想,真发觉那丫头眉宇之间好像有那么一点像已故的二老爷 - 但,也就那么一丝,再细思,好像又不是那么一回事。   越嬷嬷心里惊疑,但这话却是决不能乱说的,她斟酌了一下,道:“老夫人,依老奴看,容姑娘的相貌该是像了舅老爷,侄女像姑,她和当年的二夫人该有八九分的像,这么些年了,老夫人看见她的样子,一时之间有那么一点恍惚,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明老夫人点头,叹了口气,这话也就收住了。   明珞在来庄子上之前,得知父亲的两个部将已经到了京中,就让青叶传了话给如心斋,约见“如意夫人”,却不想她没等来“如意夫人”的回话,倒是等来了赵铖的帖子。   赵铖光明正大邀请她出去游玩的帖子   大魏朝民风开放,并不禁已定亲的未婚男女一同出去游玩,有的文官家可能严格些,但勋贵世家对这些却不太有所谓,只要自家信得过,又带了丫鬟护卫跟着,外人根本不会说什么。   赵铖送来帖子,就是明老夫人都没说什么 - 反是笑眯眯的叮嘱明珞穿得明艳点,不要再绷着脸,好好出去散散心,也敞开心怀,试着接纳肃王 - 反正亲事已定,再也改不了了,两人这样一出游,也是打破外面“肃王不喜明三姑娘”那些流言的最好法子。   明珞这才想起,原来他们定下亲事后,就不必再偷偷摸摸见面了 - 便只能苦中作乐地想,竟还有这等好处,另外,定亲之后,她也的确会自由上一些,也不用担心大伯母大伯父又突有什么算计,在她婚事上作文章了。   明珞便好好打扮了,穿得跟朵花儿似的,带着些“娇羞”在明大夫人不甘心的目光中出门了。   她带了冬芙,青叶还有祖母挑的两个侍卫一起 - 她本不想带冬芙一起,不过她也知道她现在尚未出嫁,要对抗大伯父大伯母,仰赖祖父祖母的地方还很多,并不敢做什么让他们以为自己连他们都提防上了,所以还是忍耐了。   赵铖亲自上到庄子上接了明珞出去,不过他并未进庄子拜见明老夫人和明大夫人,只在庄子外等了明珞出来,就带着她离开了。   明老夫人不觉得被怠慢,本来心情还很好,结果明大夫人固态萌发,又似随意的说肃王也“太过傲慢”,让她脸顿时黑了下来,新仇旧怨一起算,将明大夫人好一顿臭骂,然后敲着拐杖当着明大夫人的面,派了人回明府,务必将老太爷和大老爷都请到庄子上来说话 - 她知道,这事必须好好说说,光是对明大夫人一个人说还不行。   明老夫人还很少这样直接的发脾气,显是气得狠了。   且说明珞和肃王。   这还是两人定下亲事后第一次见面,明珞没什么感觉,但赵铖看她的目光却是温柔中还带了些宠溺,和以往带了些审视还偶尔傲慢居高临下的目光截然不同 - 看得明珞都有些失了脾气。   他难得很闲地带她逛了一上午的青源寺 - 后园赏花都赏了很久,用过午膳之后又带她去拜见青源寺长老行源大师。   明珞欲言又止,可是她瞥到自己身后的冬芙和那两名祖母大概是精挑细选的侍卫,又泄了气,赵铖看见她有些郁闷的表情却是笑了笑,伸手握了握她的手,感觉她的手在他手心有些痉挛似的动了动,才笑着安抚道“一会儿就见到了”。   明珞心中一跳,忍不住就抬头去看他,便见他也正盯着自己,眼眸黑得像看不见底,但带着一些宠溺的笑意,她还看见他眼中自己小小的倒影 - 她心中只觉像是被针刺了一般,有些难受地别开了眼睛。   到了行源大师殿所外,引路的僧尼过来,却阻止了一众丫鬟和侍卫随从进内 - 行源大师德高望重,非一般人可见,冬芙他们也半点不敢造次,均是侯在了门外 - 佛门之地,又是青源大师的香房,他们当然也不会往旁处去想。   赵铖带着明珞入了殿内,但并未带她去见行源大师,而是直接带她去了后殿香房,她一入房间,便见到了两个做常服装扮的中年男子,身材魁梧,皮肤黝黑粗粝,身姿却是笔直,显是武人。   这两人一个名唤张丙仁,一个名唤朱丛,当初两人一个是明珞父亲下面的百户,一个是军中的养马师,都不曾和她父亲有直接接触。明珞自知若是论问事,她定是比不上赵铖,因此并不着重在父亲战死之事上询问,反是细细问了他们她父亲在军中的起居,性格行事,他们和父亲可有接触,以及平日里父亲的一些小事 - 她想了解多一些她父亲的事情。   他们也不可在后殿待的时间太长,不过是说了小半个时辰的话,赵铖就打发了两人下去。   他看她面上似乎有些怅色,就道:“今日不可久留,若是想要知道这些事情,下次我问过他们,再慢慢跟你说即可。我之前已经查问过他们,他们不是贴身跟着你父亲之人,但却尚记得那时跟着你父亲的都有些什么人,还有负责你父亲马匹的马夫,我已经令他们给出名单和画像,着人去查了。” 第34章   明珞点了点头,她看向赵铖,道:“谢谢。”   虽然她努力地对他笑了笑,语气却还是有些沉郁,说完又低下了头去。   刚刚她见了那两人,得了她父亲生前的一些事,心情却并未变好,反是不知为何更难受了些 - 以前她身边服侍的人一来大约是受了约束,二来多是父母去世后给换的信任,根本和她父亲母亲没有接触过,因此从来都不会跟她提起他们的事,就是家中其他人,包括祖父祖母还有亲戚什么的,最多也不过是只言片语,绝不多说的。   前世她被人娇养着,身边处处都是花团锦簇的假象,更是不缺疼爱自己的人,她又没见过父母,脑中没有丝毫印象,因此即使偶有惆怅,也不会有多伤心。   而这一世她开始查他们的事情,他们的形象才在自己脑中慢慢丰满起来。她听那两个人说,说他从来没有贵族子弟的骄矜之气,在大漠中和将士在火堆边喝酒,在无边的黄沙中策马杀敌,在营帐中摇曳的灯火下写着家书,哦,他还曾亲手做个一把小小的弓箭 - 说是要送给未出世的自己。   可是明珞从来没见到过,不知道那把弓箭去了哪里。   明珞突然明白她是生活在一个个谎言中,所有疼爱她的人都是假的,而真正疼爱她的人其实都已经死了,消散在了黄沙之中 - 这种感觉就像是本来已经麻木的人又被刀子慢慢割着肉,刚开始的时候不疼,可慢慢却有了痛的感觉,且越来越疼。   明珞的眼睛有些模糊,她不想在赵铖面前露出软弱,所以低了头努力忍了忍,然后像是为了掩饰什么,又用带了些鼻音的声音重复道,“谢谢。”   她感觉到赵铖正低头看着自己,他的目光从来都很难让人忽略掉 - 她不知道再该说些什么,就勉强找话题想引开自己的心神,也引开赵铖的注意,就道,“还有上次的那个袖刃,我也很喜欢。”   “阿珞。”赵铖唤道。   明珞震了震,抬头看他,他已经伸了手过来握住了她的手,她根本避之不及。   他也没有安慰她,只温声道,“带过来了吗?”   见她黑亮的眼睛里有一些茫然,长长的眼睫毛有些湿湿的,扇动着,像是扫在他心上,令他一阵酥养难耐,他怕自己忍不出唐突了她,略低下了目光,却正对上她花瓣一般的唇瓣上,饱满鲜嫩,娇艳欲滴 - 此时握在手中的小手都似在勾着他的心,让他的手和身体都一阵阵发热。   他哑声道,“袖剑。”   “哦,”明珞下意识的就抬起了自己的另一只手,摊开手心,手上正攥着一个小手掌长度的小盒子,刚刚她进殿中,青叶将这个交给了她,她就一直攥在了手中。   赵铖总算是克制了脑中闪过的香艳画面,转开了目光,伸手接过那个盒子,打开,取出里面的袖剑,然后也没有看明珞,只是简短吩咐道:“看着。”   说着就在自己手腕上戴上了,动作算是很慢,步骤很清晰,中间还会有刻意的停顿,显然只是为了示范给她看,才特意慢了的,戴完了,才伸手到明珞面前,将机关明珞说明,再示范给她看如何使用。   明珞此时的心神已经被吸引了过来,那些短暂的伤感早抛之脑后。   待她点头表示明白了,才拆下来再给明珞戴上,他戴的很慢,帮明珞扣上暗扣时明珞甚至觉得他的手有些轻微的抖了抖 - 而那腕带上面似乎也还留着他的体温,明珞看他一眼 - 见他目光沉沉如暮霭,看着她,不,腕带的目光专注又温柔 - 这是一个很遥远又有点熟悉的眼神,她曾经从他那里感受过,所以知道 - 在最初的最初,他们亲热时,他就经常这样看她。   明珞心中有些嘲弄又有些自厌的讪了讪。   她对着他是不大会脸红心跳的 - 哪怕他靠得再近,握着她的手也很热,她甚至能感觉到他的气息,可是她曾是他的王妃,早和他同床共枕过,握个小手,绑个腕带 - 怎么可能有多激动?   赵铖一边给她绑着,一边认真解释道:“这三支袖剑,拿给你的时候怕你不会使用,误伤了自己,所以现在都是无毒的。我以前使用的时候,习惯右边两支是剧毒,左边一支是迷药,回头我给你药粉,你喜欢什么就用什么药水涂上即可,但若是用毒,记得定要带上解药 - 也要在练习之后比较熟练的时候才使用。”   又嘱咐道,“你记住,不要让其他人发现你佩戴了这个,只有在在很危险的时候才使用,使用也尽量避免被人发现,否则你现在还在明家,以后再遇到危险,就会失去用处了。”   明珞点头,道:“我会谨慎的,不过,”   她瞅了他一眼,道,“若是我用这种东西,趁你不备之时,可以伤到你吗?”   “不能,”赵铖道,不过他说完这两个字看着明珞眼神却又诡异得变了变,有点幽深起来 - 一般情况下是不能,但若是他摇了摇头,笑道,“你想伤我?”   “不想,我只是在想若是面对习过武的杀手,有没有偷袭成功的机会。”明珞老实回答道。   此时赵铖已经帮她扣好,也藏了剑锋 - 此时在她腕上,不过是一副精致华丽还镶了宝石的腕带而已,他拉下她的袖子,虽有些不舍,但仍是放开了她的手,道:“阿珞,不要冒险。你现在在明家只需要安安静静的备嫁即可,你想查的事情,我会帮你查清楚,你想自己查,那就等嫁给我之后,不要出事。”   明珞突然想到他心上人一事。   明珞越来越冷静,越来越能平心静气公平公正想事情的时候,就知道他定也是喜欢,或者是前世的曾经,或者是今世的现在,肯定也是喜欢自己的,不过男人的喜欢向来不怎么可靠。   不然大多数权贵为什么会有妾和姨娘的存在?   你要是以为别人喜欢你,疼爱你,你就可以傻兮兮的把自己交给他,不管是亲人还是丈夫 - 她前世的下场就是结局最好的诠释。当然了,她没有父母,这个亲人不包括她父亲和她母亲。   她问他道:“王爷,你若是有其他喜欢的人,会要纳她为侧妃吗?若是届时我不想,怎么办?”   赵铖见她盯着自己好半天,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先是皱了皱眉,随即心情却又好了起来 - 他大概觉得自己找到了她对自己总是若即若离,有时信任有时防备,心不在焉等等态度的缘由?   他道:“阿珞,你是想要我的承诺吗?”   其实这对他来说倒是无所谓,因为他本来就不可能对其他女人产生欲望,纳侧妃回来做摆设吗?   明珞犹豫了一下,道:“嗯,如果你有了喜欢的人,我可以离开王府吗?任何方式都可以。”例如抛弃这个身份。   赵铖再没想到她会突然来这么一句,先前的好心情顿时烟消云散,脸也黑了下来。   他冷冷道:“不能。”   “哦。”明珞也没有很失望,她知道他的性格,刚刚那话就是她突发奇想加妄想而已,所以她很平静地转了话题,道,“嗯,那王爷我们出去吧。”   赵铖:简直是受了内伤。   他也是要面子的,本来准备好的承诺都没送出去,现在她这样若无其事,好像刚才什么也没说过的态度更让他觉得憋屈 - 他还从没在别人手上受过这种内伤 - 可是她现在这样的态度他怎么可能再跟她说,“你放心,我不会纳侧妃”?   而且她这样冷静,毫不在意地说“如果你有了喜欢的人,我可以离开王府吗?”这让他心里也十分恼怒。   她不在乎他。   肯嫁给自己不过是形势所逼而已。   可是,他也没办法跟她计较什么。   他忍了,也将先前准备说的话吞了回去,但却不想立即就离开。   他道:“上次你让我查你舅舅回京受阻一事,我已经查过,当初的确是大伯父出手运作,阻止他回京的 - 但目的是为了阻止你舅舅回京,还是纯粹只是想安插自己人,就不得而知了。”   这事并不难查,容正卿谋职之时,正是通政使司正四品的左通政告老还乡之际,他谋的就是那个职位。容正卿走的是当时还是内阁次辅郑成徽的路子 - 郑成徽和容正卿的父亲曾是同僚,私交很好,容正卿从从三品的地方大员调到并不算权力中心的通政使司,又是内阁次辅举荐,本是万无一失,但名单交上去了,后来坐上那个位置的却是地方上调上去的另一人 - 那人走的就是明伯量的路子。   明珞最近在查她母亲身边的旧人旧事赵铖是知道的,这也是他先前叮嘱她“有什么事情让他去查或待婚后她再自己查”的缘由,赵铖自己从小就是在各种暗杀和谋算中长大的,明珞略动一动,他便知道她在怀疑些什么。   若其中无阴谋则罢,若真有,明珞的动静被人知晓,那些人定不会放过她。   即使自己安排了青叶在她身边,可她毕竟是生活在明家。   他道:“阿珞,我想安排一些人到你身边。大理寺左少卿常大人在审理车禄谋乱一案中受刺身受重伤,左少卿一职已经空闲数月,前些日子常大人递上了辞呈,内阁已经在议补职人选,我打算将你舅舅调回京城。但你舅舅回京,你大伯那边可能会防你更甚,很多事情也可能被揭开来,只要你父母的死和他们有丁点关系 - 他们也不会让你顺利嫁给我。所以如果你不想我安插人在你身边,这所有的事情都先按下,待我们成亲之后再安排。”   他知道她肯定不肯坐等。   果然明珞咬了咬牙,不知是犹豫还是考虑了一下,就道:“好。”   反正已经有了青叶,再多上一些暗卫也无所谓 - 他的暗卫肯定是最顶尖的,她也不想死,而且若是有了他的暗卫,她心里有了一个更大胆更冒险的想法。   从行源大师殿中出来,赵铖便送了明珞回岐梅庄,到了庄子门口,守门的财叔小声跟明珞禀报,道是明老太爷过来了。   可能是因着今日她在祖母面前控诉大伯母一事?   明珞跟赵铖告辞,却不想赵铖道:“我见见你祖父吧。”   明珞看他,他便伸手旁若无人地摸了摸她的头发,道:“我要警告他,让他约束明尚书和明大夫人,若是我的王妃掉了一根头发,我都会让明家的子孙陪葬。” 第35章   明珞一愣,她诡异得看了赵铖一眼,突然又想问他,若是他的人杀了她,他会怎么做?   不过这念头一闪而过之后就黯淡了下来,他怎么做对她来说又有什么意思?反正前一世她是死了,这些日子她推敲着各种事情,慢慢冷静的思索,都已经不再怪他 - 何必还要纠结于与她无关之事?   这一世,她要做的就是让别人没本事杀了自己才是最重要。   她意兴阑珊,蔫蔫道:“我每天都掉头发。”   赵铖:真是媚眼抛给了瞎子看。   赵铖这一日满腹的柔情都好像打在了棉花上,软绵绵的没一点反应和回应,这让他实在憋闷得慌 - 可是偏偏他又不能拿她怎么着,她那么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甚至让他想,也不知她到底喜欢什么 -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男人总喜欢搜罗各种东西送喜欢的女人了。   赵铖不自知的在偏路上越行越远。   赵铖送了明珞回庄,明珞去了见明老夫人,赵铖则是单独去见了明老太爷。   肃王陪孙女去了青源寺玩了一日,据报说两人之间的气氛良好,明老太爷心情很好。   他笑眯眯地对赵铖道:“王爷啊,还是你心思细,这样带我们珞姐儿出去转上一圈,外面的那些传言也就不攻自破了。我们珞姐儿年纪小,但却不是不明辨是非的。”   赵铖冷笑,他道:“她的确明辨是非,否则自己的亲伯父家里家外的散播谣言,说本王假造定亲文书,强娶豪夺,又道本王求娶明三姑娘并非是心仪她,目的不过是为了引徐卿入局,残害忠良,只是拿了明姑娘做了棋子。若是一般的姑娘,听了这么些东西,怕是早该以泪洗面,寻死觅活了,最不济也要对本王心生怨恨,怒目相向吧。”   明老太爷面上闪过尬色,笑容也淡了些,慢慢品着茶,良久才道:“王爷,你这一手,动了不少人的利益,逼得人死得死,丢官的丢官,还有的人提心吊胆,觉都睡不好,难道还不允许别人说上几句话泄泄愤吗?为了你的谋算,老夫已经连太后和伯量面前都替你瞒过了,有些事就见好就收,陈年旧事也望着王爷也能淡忘些才好。”   赵铖扯了扯嘴角,道:“国公爷,陈年旧事,本王的确没怎么放在心上。就是那帮人等,若不是他们自己心中不安,急着跳脚,非要往本王的刀口上撞,本王本也没想跟他们计较。不过,总有人按捺不住 - 怕是真的提心吊胆,觉都睡不好。”   语气愈发转冷道,“那些流言若只是泄泄愤也就罢了,只是其中有一则流言,被我摁了下去 - 那则流言说‘明家三姑娘和西蕃王世子本是情投意合,两家私下也已经议定了亲事,肃王强娶豪夺,现已逼得明三姑娘万念俱灰,存了死志’,本王就不知道这是为了泄泄愤,还是为自己在打算做什么而作的铺垫了。”   明老太爷骤然色变。   流言是为了坏赵铖的名声,破他的威信 - 可说自家孙女万念俱灰,存了死志是为了什么?   当然,这种流言若是先传了出去,再让孙女死上一死,那效果就更佳了。   赵铖不等明老太爷理清头绪,就盯着他语气转厉道:“国公爷,从本王拿出那份定亲文书开始,阿珞就已经是本王的王妃。无论是朝堂斗争也好,别人心里的其他谋算也好,不管是谁,敢要往她身上伸一根指头试试,本王都不会有任何通融可言,我手中的剑只要拔出,就不会留下活人。”   他并不讳言自己对明珞的重视,他越重视,他们不是会越想把她嫁给自己吗?   他并不在乎他们的目的。   明老太爷听了这话却很不是滋味 - 毕竟阿珞是他的嫡亲孙女,这还没嫁到肃王府呢,就要肃王跑到自己面前警告,让明家的人别去伤害自己嫡亲孙女?   明老太爷绷着脸道:“王爷,阿珞她是我们明家的女儿,我们明家自然会保护他。”   赵铖冷笑,他道:“保护?就怕毒蛇就出在明家。”   “希望国公爷您能一直记着这句话,若你们明家都不当她是明家的人,那本王将来自然也只当他本王的王妃,而不是什么明家人。无论是谁,敢打她的主意,也只有一个死字,届时国公爷不要怪本王没有提醒,更不要去本王的王妃面前叨叨。”   明老太爷什么时候被人威胁过,他被肃王给气得够呛,但偏偏自家理亏,他还没脸理直气壮。   他简直是气急攻心。   当晚明大老爷到了庄子上,明老太爷抄起桌上的墨砚就直接往明大老爷头上砸去。   这可是实打实的石头,不是装了满肚子茶水的茶杯,饶是明大老爷素来敬怕自己父亲,也仍是侧了身子,躲过了墨砚。   砚台“哐当”一声砸到地上砸得粉碎,明大老爷也“扑通”一声跪下,道:“父亲,您,您这是怎么了?”   明老太爷骂道:“你做的好事!什么‘明家三姑娘万念俱灰,存了死志’,说,是不是你让人传出去的?你这个畜生,到底是存了什么样心思?你还是个人吗?”   “父亲!”明大老爷大惊。   他想否认,可自己父亲已经认定的事,他就算否认也没有任何用,而且 - 这话还真是他让人传出去。他存的什么心思,也只有他自己心里最清楚。   而且现在这事被自己父亲知道了,他便知道他决不能再杀明珞了。   他的拳头捏紧,额上的汗大颗大颗的冒出,终于道,“父亲,珞姐儿她是二弟唯一的女儿,儿子怎么会起什么歹心?不过儿子,儿子是起了念头,希望景世子能带走她,再不回京城。”   明老太爷的眼睛一直紧紧盯着明大老爷,他了解儿子甚深,看儿子的这一番挣扎,再说出这么一番话出来,心也越来越沉了下去。   他跌坐到椅子上,看着目光硬得跟石头似的儿子,心反而慢慢平静下来,只是沉得发坠,一阵阵绞痛。他声音如古井般道:“说吧,你这么害怕,到底是做了什么对不起珞姐儿的事?所以你害怕,害怕珞姐儿嫁给肃王,怕她借了肃王的手对你报复?!”   明大老爷额上青筋暴露,看得明老太爷心更是犹如跌入寒潭。   他像是声音不似自己的似的道:“因为你,你杀了她父亲。当年你二弟的死,你是知道的,哦,是不是还是你帮先帝做的?因为你二弟已知陛下对他动了杀机,不可能不防范,但他再防,也防不过自己一直信任有加的大哥,是不是?”   “是不是?!”   明老太爷前面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低音,但最后那句重复的“是不是”却已经转化成了一句暴喝。   “我没有!”   明大老爷青筋暴露,双眼通红,满头汗水,他眼中滚出泪来,泣道,“父亲,我没有。可是当年先帝杀二弟,儿子的确是知情的。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先帝若是要儿子去死,为了家族,儿子也会毫不犹豫的去死,他要让二弟去死,儿子求过陛下,不过二弟抗旨不遵,先帝让他死,儿子能做到什么?”   “父亲,若当时是您,您又能做到点什么?”明大老爷痛哭流涕。   “可是父亲,肃王拿出了和珞姐儿的定亲文书 - 不管真假,当年的事情他必是知道一二。当年策划和执行追杀他的就是儿子,是儿子一手操作的,就是因为二弟,没有成功,此事再保密,但只要肃王想查,他早晚会查出来,我们明家和肃王府就是血海深仇,珞姐儿嫁去肃王府,肃王必定会利用她,让他对儿子恨之入骨 - 届时,届时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   “父亲,珞姐儿是二弟唯一的女儿,儿子怎么会舍得伤害她,她嫁去肃王府,最后又能有什么好结局?父亲,让景世子带她离开京城,远离纷争,才是对她最好的啊!”   有些事情明老太爷有预感,但这样明明白白的被告知就是这样,又是另一回事。   他的手压着椅子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知觉。   呵,自己的这个儿子,这是在逼自己呢。   因为他只有他一个儿子,明家也得有他,有他的儿子,明家才是明家。若是他和肃王是死仇,没有任何寰转余地,自己只能为了明家,为了他,放弃珞姐儿。   明老太爷只觉得心痛难忍,心力交瘁。   很久之后,他才动了动嘴唇,道:“那么,在当初珞姐儿没有丝毫表现出对大房对你们不满的时候,在她还对你们满腹信任亲昵有加的时候,太后提出将珞姐儿嫁肃王,你为何没有反对?其实那事情有什么不同吗?”   明大老爷:父亲,您一定要把这些挑开来有什么意思?   但他面上仍是悲痛万分,他道:“父亲,那时儿子并不知肃王知道当年之事。他解围京城,击退北鹘,诛杀叛党,入京之后还政陛下,儿子只当他是个好的,谁会知道他狼子野心”   “够了。”明老太爷失去了和他再说什么的兴趣,看也不愿再看他一眼,只最后闭了眼道,“珞姐儿和肃王的亲事已定,无论你心里想什么,都给我收住,做出欢欢喜喜的样子来,送她出嫁。”   “父亲!”   “你出去吧,约束好周氏。咱们明家还没倒呢,你妹妹还好好的坐在太后的椅子上,外人还没怎么着你,你自己就已经乱成这样,不必别人来杀你,你自己就把自己作死了。”   肃王都已经放出那样的话来,这亲事不成也得成。 第36章   肃王的动作很迅速,他前一日才将准备调容大舅入京之事和明珞说了,没过两日吏部尚书梁正兴就收到了一份刚刚空缺出来的大理寺左少卿的举荐名单,吏部便照着这份名单整理了各人的履历和往年的政绩评核,给小皇帝上了折子。   且简单说一下现如今的朝堂局势。   在肃王入京解京城围困之前,小皇帝尚未亲政,朝廷所有的军政要事都是由内阁,辅政大臣车禄和明太后三方把控,三方也互相约制,因此勉强维持一个平衡,但当时的内阁首辅年纪已大,行事务求稳妥,喜欢和稀泥,如此反而助长了车禄和明太后的气焰,内阁相对就势弱许多。   肃王入京之后,除掉了车禄,以车禄共犯的罪名清洗了朝中一大波文武大臣,肃王以先帝遗旨为由,强硬地请小皇帝亲政,将明太后逼出了朝堂,朝中大事由他和内阁决议,再由小皇帝决断。但说是这样说,但小皇帝初理朝政,什么都不懂,内阁首辅致仕,内阁成员变动,势力更弱,朝政之事更多是肃王说了算。   但朝中暗戳戳反对肃王的也有好几股势力,因为一来这批朝臣多是这十几年间先帝或明太后提拔上来的,因着不少缘由而对肃王心中畏惧,二来当初肃王清洗车禄共犯之时手段强硬狠辣,朝中官员相互之间向来都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因此不仅闹得人心有些惶惶,也得罪了不少人,更担心下一个被清洗的就是自己。   所以对他又惧又恨的不在少数。   大理寺左少卿空缺一职,其实在赵铖和明珞提之前,他便已经出手,不过他自己并未出面,而是很早之前就让人提点了容正卿,让容正卿再次走了内阁首辅郑成徽的路子。   他是可以强硬将容正卿安在这个位置上,但由他安插和由郑成徽举荐,将来容正卿在朝堂上的位置,众人对他的态度便也会很大不同。   而皇帝对吏部报上来的这三个人根本谁是谁都搞不清楚,就在翌日朝堂上让上折子的吏部尚书梁正兴简单呈述,在听梁尚书中肯的将三人过往政绩评述了一番后,就他朝事根本不通也听出,梁尚书应该是对其中一位现任从三品的江南布政使司左参政容正卿评价是最高的。   但他的关注点却不在这个,他听着听着却是皱了眉,问道:“容正卿,江南布政使司左参政?朕怎么觉得之前好像听说过此人?”   众臣:容正卿是地方大员,您是皇帝,听说过不是理所应当的事吗?   还是他的內监大总管成禄了解这位小皇帝,他一发出疑问,就已经在他身边小声道:“陛下,这位容大人正是明三姑娘的舅父。”   小皇帝一怔,他把目光投向了自己的舅舅明伯量,然后问道:“明尚书,这位容大人是你们明家的姻亲,依你之见,这位容大人可堪当大理寺左少卿一职。”   明大老爷上前躬身道:“陛下,容大人是臣之姻亲,臣当避嫌,但古人亦有言,举贤不避亲,依臣之见,大理寺审核国之重案,少卿一职至关重要,容大人在地方上任职多年,行事老练,必能为陛下分忧。”   小皇帝这两年性格乖张,对自己舅家明家更是有一种带着不知从哪来的怨愤抵触,因此明大老爷虽然心中对容正卿回京任职一事心中虽极惊骇和不愿意,在皇帝面前还是措辞谨慎的表示了赞同。   依过往记,他赞同的事小皇帝多半要驳上一驳的。   可这次让明大老爷失望了,小皇帝的目光在他身上停了数息,然后又神情古怪地把目光转向内阁首辅郑成徽,道:“太傅,你来说说。”   郑成徽曾是小皇帝为太子时的太子太傅,因此他惯来是这般唤他。   郑成徽便上前一步,道:“陛下,容大人在地方上任地方大员多年,政治清明,劝课农桑,又多谋善断,破陈年积案无数,公正廉洁,的确不应以他和明家有这么一点亲缘关系就让他在地方上任职十多年而不得入京。依臣之见,容大人堪任此职。”   明大老爷咬牙,虽忍着但面上仍是闪过不豫之色。   郑成徽是先帝一手提拔上来的重臣,临终前更是将其长孙女赐婚给当时的太子,为未来帝后,多年来他兢兢业业,深得太后信重,其长孙女被害身亡之后,太后和他做过深谈,是他自己拒绝了太后再立其次孙女为后的意思,之后也仍是诚诚恳恳的处理政事,对皇家也并无半分怨怼之心,因此明太后仍是十分器重于他。   可明大老爷却越来越觉得这人心机深沉,对明家必是心中怨恨,不过是在太后面前装忠诚罢了。   现在肃王回京,这人的尾巴不是越露越多了?   小皇帝的目光在明伯量和郑成徽上转了两圈,他再去看自己的六皇叔赵铖,赵铖面上是惯常的面无表情,只眼神倒是没平时那种冷淡和厉色,而是有那么一抹嘲讽之色。   小皇帝心中便当即做了决定,只是也没立即说什么,只道“此事等朕思虑一番”,回到内殿中,他又问內监大总管成禄,成禄涎着脸笑道:“陛下,三姑娘即将与肃王殿下成婚,太后娘娘向来宠爱三姑娘,为了安抚三姑娘,定也是乐于调容大人进京的。”   小皇帝道:“哦,既然如此,那就召内阁大学士见朕,朕下旨,调江南承宣布政使司左参政容正卿为正四品大理寺左少卿。”   成禄傻眼。   小皇帝心中却是冷哼一声,他早就知道,成禄是他舅舅和母后的人,这两年他像个傻子一样,被他用各种话挑拨着做了许多事,但今日这事他却不想顺着他们的意了 - 不就是怕容正卿回到朝堂中,明珞就可能受了舅家影响,不会全由着他们摆布吗?他就是巴不得他们内里斗得厉害些。   而且明珞的婚事,哼,容正卿回了,还不知道会不会出什么变故。   圣旨当日就被快马加鞭发了出去,随着圣旨出宫,容正卿调职入京的消息也传出了宫去。   明大夫人听说容正卿要任职大理寺左少卿,吓得腿都软了。   大理寺是什么地方,那是专管刑狱重案的!   明大夫人惊惶的寻了明大老爷,道:“老爷,若是容正卿为大理寺少卿,我们断不能让那丫头嫁给肃王啊,您还记得当年二弟妹死时,容正卿看着咱们的怨毒之色吗?”   明大老爷狠狠地拍碎了一个御赐的古董镇纸 - 此时他被父亲警告,明珞那边更是被他父亲和大房隔离了开来,那边已经很难下手 - 不行,他必得和太后娘娘好好谈上一谈了。   且说回明珞这边。   明老太爷警告了长子之后,心中只觉异常疲惫,他已半隐退多年,明家大小事多由明大老爷管着,明府中馈是长媳掌着,他心里深知,这两人怕是身处高位被人奉承惯了,早已失了包容之心,忍耐之心,就算他警告了他们,以他们的心性,怕最多是歇上一歇,但只要再发生什么事勾出了他们的心魔,必会再犯的,说不定还要变本加厉。   届时孙女必是当真危险了。   以肃王的手段,不管他对自己孙女是真心也好,还是做戏也罢,孙女出事,他必不会善甘罢休,届时揭出当年旧事,把先帝追杀他一事全部按到明家身上,再揭出长子杀弟杀侄,明家才是真的会身败名裂,招致灭门之祸!   明老太爷真是越思越是坐不住。   他思了又思,就寻了明老夫人商议。   明老夫人并不知道次子是死于先帝和长子之手,一直都真当他是战死沙场,这种骨肉相残之事,老太爷断断不忍相告,只道:“夫人,这么多年,老大和老大媳妇被人奉承惯了,不容得旁人半点违逆,又因着琇姐儿是未来皇后一直心底骄傲异常,也一直认为家中所有人都该以琇姐儿为重,以她为尊。唉,这也都是我疏忽了啊。”   他长叹一声,摇了摇头,才又慢慢道,“珞姐儿幼时性情柔顺便也罢了,但她越来越大,性子竟是越发像了她父亲,傲气,自个人的主意正,虽重情但却决不会盲从,只吃软不吃硬,又最厌别人挑事,背后算计。”   说到次子,想到他惨死,明老太爷又是一番悲痛,明老夫人心中也是难受,她上前握了老太爷的手,明老太爷就对着她苦笑了下,忍了心中悲痛,续道,“她这副性子和大房那边的关系只怕会越闹越僵,我看老大的意思,他们怕是断不能容她嫁去肃王府的,旁的也就罢了,我就担心他们使些阴私手段害了珞姐儿。”   明老夫人听言不知想到了什么,面色也是大变。   两人商议之后,最终决定暂时就让明珞以陪着明老夫人调养身体的名义长住在了温泉庄子上,不再回明府,同时又另外给庄子上安排了一批只听命于明老太爷的侍卫。   不管明老太爷和明老夫人的初衷如何,这却正是明珞想要的。   这是她母亲的陪嫁庄子,所有的一应事情皆是她一手安排,不管是做什么都方便了许多,虽然明老夫人也多有住在庄子上,但只要明珞跟她明禀,她也并不怎么插手明珞之事。   如此,明珞身边除了她祖母安排的管事嬷嬷曹嬷嬷和大丫鬟冬芙,很快便被清理了个干净,全部换成了她从她母亲其他庄子上挑选出来的人 - 这些人多是前世她便略知一二的,其中便还有赵铖另给她安排的两名暗卫叶影和书影。   明珞总算是松了口气。   明珞虽松了口气,但要做的事情仍然十分多,每日里忙忙碌碌,京中跟她无关之事也暂时抛开了去 - 只是她觉得那些事与她无关,此时京中却有不少人记挂着她,或是惦记,或是怨恨,只恨不得把她拎出来做些什么。   有些人也越来越坐不住了。   因为就要到年底,西蕃王世子最迟翌年就要离开京城,此时明太后虽然未下懿旨赐婚,但却已经命礼部提了候选名单,同时礼部和宗室府已经开始着手准备西蕃王世子婚礼的相关事宜 - 众人猜测,太后或者小皇帝年底前肯定是要赐婚的了,而候选名单上,毫不令人意外的就有温慧郡主,以及另两位宗室县主,但有一位非宗室女却也出人意料的出现在了名单上。   便是升平大长公主的女儿温雅县主。 第37章   温雅县主被升平大长公主悉心教养,处事玲珑,平日里最是会置身事外,是绝不引事上身的性子,不过此时火烧到她自己身上,她也坐不住了,她哭着跟升平大长公主道:“母亲,我并不是宗室女,为什么宗室府和礼部要好端端的把我的名字报上去,凭什么?”   升平大长公主摸着自己女儿的头发,向来声色不动的她面上也有隐怒之色,不过她还是温柔地对温雅道:“柔儿,你不必太过着急,这事,母亲去求求太后娘娘就好了。太后娘娘一向疼你,你不用太过担心了。”   温雅县主封号是温雅,闺名为梁芷柔。   升平大长公主出身尊贵,一生经历的波折暗涌甚多,很多事情已经不能再让她有所波动,但她夫君宣平侯世子早亡,只留下一子一女,唯有这一对儿女就是她的命根子,其他的她都能不在乎,但这事却觉不会忍!   她知道如今就景灏的婚事各方都在角力,牛鬼神蛇都出来了,只是不知道到底是谁把她的女儿推了出来,目的又是为何-是有人真想要让她女儿嫁景世子,替宗室郡主县主挡灾,还是太后一面想让她屈服,一面又想让她吸走别人的怒火和怨责?-太后最拿手的也就是这个了。   当初太后曾暗示想将温雅许配给明家次子明绍桉,可她知道六弟回京,肃王和太后还要小皇帝必有一争,她不愿意将女儿卷入此事,而更想置身事外-反正无论是谁坐皇位,都少不了她的大长公主之尊。   可是有人却硬逼着要将她卷进来。   宗室府和礼部在议着人选,升平大长公主也没避忌着什么就直接进宫了。   升平大长公主刚进入慈寿宫便碰到了这两日刚被太后招进宫小住的明珞-太后疼爱明珞,每次有什么烦心事的时候便喜欢招明珞入宫小住,陪她说说话,此次也不例外。   明珞给升平大长公主行礼,升平大长公主正待道“免礼”,目光却顿在了明珞头上的一支雪玉钗子上,只觉得眼睛像是被刺着了般,隔了好一会儿才掩了失态,冷声道了声“免礼”,便没再理会明珞,径直去了殿中。   那支雪玉钗子,是她母后最喜欢的首饰之一-她母后说,是她父皇送给她的定情之物,等她长大了,有了驸马,就把这钗子赐给她做陪嫁。可惜她母后还没等到她成亲就薨逝了。   她母后薨逝后,她大部分的贴身饰物或是陪葬,或是她父皇留在了身边,后来应该是给了六弟带去了西宁-她没想到六弟竟然将母亲的贴身饰物都送给了她,还包括这支钗子,然后被她随便戴在了头上!   升平大长公主原先也一直以为赵铖娶明珞不过是权宜之计,却不曾想不知为何,她心中陡然就升起了一股莫名的愤怒和不满,他怎么能?   升平大长公主绷着脸再不发一言地越过明珞离开。   明珞有些莫名其妙的回头看她的背影。她现在的感觉越来越敏锐,刚刚她虽然是在低头行礼,但仍是察觉到了大长公主盯着自己的目光有些不善和奇怪-她和大长公主历来没什么接触,只是以前和温雅县主关系尚可,所以大长公主对着她向来都是一副慈爱的长辈样子。   刚刚是因为什么?   明珞皱着眉看着升平大长公主的背影不出声,她身边的大宫女琳琅目光极快地扫过明珞头上的雪玉钗-这个是太后娘娘昨日赏赐给明珞,亲自插在她头上,让她戴着玩的。   琳琅垂了眼在明珞身边低声道:“三姑娘,温雅县主就在西蕃王世子妃的备选之列,想来大长公主对您有些迁怒,为母之心,三姑娘还不要和大长公主计较,待事情尘埃落定,也就无事了。”   这样吗?明珞扯了扯嘴角,转回头来“嗯”了声便往外去了。   慈寿宫。   宫人领着升平大长公主入殿,在殿外时明太后的贴身嬷嬷秋嬷嬷走了出来,她对升平大长公主行礼道:“奴婢见过大长公主,禀大长公主,太后娘娘此时正在见康王妃娘娘,大长公主若是不介意,还请随奴婢在后殿等候。”   她有什么好介意的?都是为了不想嫁女儿去西蕃一事而来,升平大长公主也不愿直面对上康王妃。   她入到后殿,秋嬷嬷退下,不想刚坐下片刻,却意外地听到了隔壁大殿传来的声音。   她当然认得那是谁的声音,正是太后和康王妃的。   她听到康王妃哭着道:“太后娘娘,都是臣妾教女不严,致她犯下如此大错,臣妾还请太后娘娘赐下三尺白绫,让臣妾勒死这个不知羞耻的逆女,娘娘”   升平大长公主大惊,随即想到什么,面上又是一片煞白。   大魏朝民风开放,皇家公主郡主更是放荡不羁,对贞洁这种东西从来都看得不重,若是温慧婚前失贞,在皇家根本算不得什么事,但联姻西蕃是自然不可了。   真是无耻!   升平大长公主的手指狠狠掐在软塌上,指甲都差点掐断。   外面一直都是康王妃的哭声,隔了不知多久,她才听到外面“哐当”一声什么东西摔下地的声音,然后就听到明太后冷笑道:“教女不严?在此之际犯下如此大错?怕是你们故意的吧!”   “娘娘!”   “滚下去,给哀家滚下去,竟然用这一招来逼哀家?你们可真行啊!”   升平大长公主被请去见明太后之时,已是面色惨白-她心中极是怨愤,太后安排她听到这个,就是间接让她明白,为何要让温雅取代温慧,嫁去西蕃吗?   说她也是被逼的?这戏演得可真逼真啊!   呵呵。   明太后看了一眼挺着脊梁,行礼时都冷得像要掉冰渣的升平大长公主,叹了口气,赐了座,也没说什么,只面目疲惫地转头看了一眼身旁的女官,那女官会意,便将她桌上已经拟好的一份旨意取了,走到升平大长公主面前,双手递给了她。   大长公主心中冷哼,已是气到极点,僵硬的伸手接过,打开,但看到上面的内容,却是瞬间愣住了,那上面清晰的写着“擢升和郡王之次女温喜县主为正一品郡主,赐婚西蕃王府世子景灏”。   明太后看着升平大长公主又叹了口气,揉了揉额角,缓缓道:“升平,这么些年了,难道你还是不信哀家吗?”   升平大长公主面色转换,可是抿着唇,却没说话。   太后就继续道:“礼部和宗室府将这几个名字送过来,哀家打开一看也是惊讶万分,原本此事和你还有温雅都是完全无关,有人却偏偏把温雅的名字给送了上来。起先哀家还不知道为何,直到先前-哀家才明白到底是为何啊!”   “升平,你一直都知道,西蕃王世子妃,哀家一直属意的都是康王家的温慧郡主。康王爷是你父皇的嫡亲弟弟,温慧郡主的身份最为尊贵合适,其他两人却都已经是几代外的旁支血脉了-哀家赐婚温喜县主,不仅宗室那边可能不服,就是西蕃王府那边都可能不满-大臣们定会觉得哀家是私心作祟,不顾大局。”   “可是,先前你也听到了,康王妃过来跟哀家请罪,说是温慧郡主已经和哀家的侄子,绍桉那孩子有了夫妻之实-她非完璧,哀家还要如何将她赐婚西蕃?且偏偏让她失贞的还是哀家的侄子,呵呵,这事情哀家除了打掉牙齿和血吞,还能怎么样?哀家只能把温慧赐婚给绍桉-可是在外人看来,这都是哀家的私心之故,一切都是哀家安排的。”   “所以他们送上了温雅的名字,升平你是父皇的嫡支血脉,身份最是尊贵,谁能说温雅身份不妥?可是只要让温雅嫁去西蕃,温慧赐婚绍桉,你心里必然恨极了哀家不说,大臣们也必觉得哀家私心太重,先是阿珞,接着又是温慧,他们必定会认定了哀家心里只有明家,不配为大魏朝的太后,更不配插手朝政。”   “这正和当年杀死郑家大姑娘的手法一模一样,哀家明知道是个阴谋,可最后也只能选择了立明琇为后-升平,当时的情况你是知道的,哀家求过几位大臣,可是无一人愿意把女儿嫁给皇帝,都推脱说早就定了亲事。最后哀家只能背了杀死郑家大姑娘只为立明家女为后的骂名,立了明琇为后,以免后宫也被车禄把持。”   说到这里,明太后的眼中已经滚下泪来。   她这泪还真是真的,她这番话也算是真的-她是真的被自己大哥和侄子给活活气死,只要把温慧赐给绍桉,她就得背这“私下作祟,心里只有明家”的罪名,可是她实在气狠了,苦思之下便也只能拉别人背一背锅,顺便狠狠离间一下升平大长公主和肃王的感情。   她从来不敢小看升平大长公主,先帝那般看重大长公主,处处给她礼遇,捧着她,难道真的只是因为兄妹之情吗?先帝临终之前一再叮嘱她,定要善待和尊敬升平大长公主,不可半点怠慢,更不可让她亲近肃王。   因为成武帝心机深沉,为他嫡出的一对子女不知道安排了多少后手,这也是先帝虽感恩凌皇后之恩情,但对成武帝和凌皇后却是又爱又恨,虽知不妥,但仍处心积虑想要将肃王除掉的原因。   肃王一日不除,他就一日不能安枕-然后积劳成疾,忧思过重早亡了。 第38章   明太后说得疲惫,哀切。   升平大长公主却也不是个那么容易被带动的,她心中想的是-未尝不是你们明家下的局,你们明家想和康王府结亲,既想要这个实惠还想不被别人说   明太后却像是知道她心中所想,她道:“明家,明琇将是我们大魏未来的皇后,明珞将是肃亲王妃,明家已经太过招眼,本宫从没想过要将温慧赐婚给绍桉-况且温慧除了一个郡主名头,明家娶他,除了树大招风之外,到底有何用处?”   “升平,你是个聪慧通透的,当年你拒绝了先帝让温雅为后,后又拒绝了哀家将温雅赐婚于绍桉-先帝与哀家都这般看重你,又如何会违背你的心意,强行将温雅嫁去西蕃呢?哀家还没有糊涂成这样!”   升平大长公主代表的意义不仅仅是成武帝可能给她安排的后手-宫中,御林军,皇家暗卫,朝中大臣等等都必有成武帝和凌皇后安排给升平大长公主的人,同时她还代表了先帝是成武帝立下的太子,皇帝,代表了正统,有她的支持,就有一批老臣老将的支持和安心,史书上也能记得漂亮。   所以先帝和明太后是真的重视她。   可惜她大哥还有绍桉都不明白她的苦心,尤其是大嫂,那个蠢妇,竟然嫌弃温雅是个孤女县主,家族没什么权势,看上了只有花花架子中看不中用的温慧郡主,偏偏在她面前还阳奉阴违,结果不跟她商量,行下了这等蠢事,明太后真是气得吐血。   “绍桉娶温慧郡主,根本就是极下策,”说到这里,明太后是一阵气愤恼怒翻腾,“更何况是在此等选宗室女嫁西蕃王府之际?出了此事,只会让哀家威信扫地,让明家平白背上奸佞谋私之名。你想想看,除了升平你,因为这么多年与哀家的私交,与先帝兄妹情深,满朝上下还有谁可能会相信哀家和明家在此事之中,是被算计的?”   这倒是真的-以明太后的心计怎么可能会让明家娶温慧那个花瓶架子,担上各种骂名和朝臣的种种不满,却半点实惠没有?-康亲王本来在宗室中是威信颇高,可这个时候温慧嫁给了明绍桉,把别的宗室女嫁去了西蕃,可只会让宗室对明家心中更起怨恨。   “若说绍桉和温慧是情难自禁,那就更是笑话了。升平,那几个孩子,也算是你看着长大的了,你最是清楚,绍桉他到底有没有对温慧有什么男女之情-绍桉他就是喜欢谁,也不可能喜欢温慧。”   “升平,此次哀家和明家都是真的被人算计了!”   升平大长公主看着明太后痛苦郁愤的样子,心里倒是恢复了一些居高临下的快意-她在面对先帝,面对明太后,还有小皇帝之时,总有一种施恩于人,高高在上的优越感。   而这一点,就是她在面对自己的嫡亲弟弟肃王赵铖时,都是从来没有过的。   因为先帝当年的皇位是她父皇的东西,先帝是要靠捧着她,尊着她才能得到那个皇位,而若是赵铖得那皇位,就是变成那本来就是他的东西,跟她还有什么关系?-这种极隐秘的心理,就是升平大长公主自己也未必意识到的。   升平大长公主出了宫,明太后说了很多话,其他的她听过了转身也记得不太真切了,她只记得最后一句,在所有其他话越来越模糊之际,竟然越来越清晰,想抹也抹不去。   “升平,这件事到底是谁做的,哀家也不知道,哀家知道,绍桉被算计一事,康王府定是脱不了干系,但整件事做的这么干净利落,谋划齐全,半点不疏漏的,哀家不觉得康王府能做到。除了那位,哀家想不到旁人。且因着你和他的关系,旁人也永远想不到,他会推你的女儿上去。不过,虽然哀家哪怕猜到,又能怎么样,哀家还是全盘皆输了。”   “哀家顶着要被宗室记恨的风险,将温喜而不是温雅推出去,也就只盼着升平你能不跟哀家离心啊!”   当晚。   琳琅说升平大长公主是因着温雅县主在西蕃王世子妃的备选之列,所以对自己有所迁怒。   她对自己有什么好迁怒的?当初可还是她代赵铖跟自己姑母说请姑母赐婚的呢?所有的事情她不是清楚得很?   明珞躺在床上,来来回回的想着白日里升平大长公主看自己的目光。   现在的她可不敢有一丝一毫的大意,再不敢像前世那般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哪怕是看起来再有道理的事情,只要自己觉得不对劲,就会放在心里来回思量上很多遍。   她觉得自己不聪明,就一定得小心谨慎了,若是聪明,前世也不能过成那样   前世升平大长公主也不喜欢自己,后来也曾用过这种目光看过自己,只不过不多,后来她对自己多是那种表面客客气气,实际高高在上的目光看自己。   所以前世明珞很不喜欢她,两人接触也就不多。   明珞想着事,目光瞥过梳妆台上,就看见了桌上的雪莲花造型的雪玉钗。她伸手取过雪玉钗,慢慢地用手摩挲着,这钗子真的是一支极品钗子,雪玉是北地雪山深处所产,据说是雪的精气,万年成精的,所以产量极少,极其尊贵。   明明本是极寒之物,但握在手中不过是片刻,便已温润如少女的肌肤。这么珍贵的东西姑母竟然突然赐给了自己,前世也是没有发生的。这一世和前世很多细节之事都已经不同,明珞都已经慢慢不再想为何不同了。   只是这个东西,不知道姑母是从哪里得来的,大概是北边的进贡之物吧?   明珞慢慢把玩着,手轻轻摩挲着雪莲花花瓣,只是在摸到花瓣根处之时,手却是一顿,她摸到了极细微极细微的一个像凹点一样的东西,她心里莫名就是一突,忙转过钗子去看,便在花瓣根处看见了一个极细极细的小雪花刻印。   明珞的脸色立时变了。   她曾经是赵铖的王妃,也曾收到过赵铖送给她的他母亲凌皇后的饰品,他跟她说过,那是她母亲刻下的标记,只有少数她心爱的贴身饰品上才有。   而且这事情是极少人知道的。   明珞在宫中又住了两日后才被太后放了离开,她回了庄子上立即命叶影想法子传了信息给赵铖,告诉他她想见他。   此时已到年关,这些时日明老夫人并不在温泉庄子上,所以赵铖收到明珞的传信之后当晚就直接到了庄子上见明珞。他想要避开明老太爷的侍卫也是轻而易举之事。   他倒并不是刻意要晚上过来见她,而是这是他能赶过来最快的时间。他了解明珞的性格,没什么事她肯定不会寻自己,可现在刚一出宫,她便让人传讯要见自己,必是宫中发生了什么事。   此次明珞入宫随身带着的仍是冬芙,他并不能及时知道她身边发生的事。   明珞也没觉得他大晚上的过来见自己有什么不妥。当你和一个人曾经夫妻多年,什么都经历过之后,什么时候见个面委实很难往男女之事上去想。   赵铖到时明珞便是在灯下仔细研究着那雪玉钗子,听到他过来,转头看见他站在门口不动声色的打量自己,便又回头示意有些微“惊愕”的青叶出去守在了小花厅外面。   她对他笑了笑,道:“王爷,我无事,只是有些事情想问你。”   赵铖莫名其妙的松了一口气-其实她在宫中,还能有什么事,他是有些过于紧张了。   明珞请了他进房,就将手中的雪玉钗拿给他,道:“王爷,前几日我姑母将这支钗子赐给了我,你看看,可有什么特别?”   赵铖有些狐疑的接过了明珞手中的钗子,起先也并没有什么特别反应,可是他的观察力敏锐,拿着那钗子转了一圈,便立时发现了玄机。   虽然这是他母后的遗物,但是他六岁之时,他母后便已病逝,就是在她生前,他也和她少有接触,她更未曾戴过这个钗子,所以并不知道这是他母后之物,直到跟明珞一样,看到那枚雪花标志。   明珞看着他的表情变化,再次感叹自己和他的差距,心里颇有点不是滋味。   她从太后赐她这雪莲花雪玉钗那日起,到那日升平大长公主的异样,她至少把玩了这钗子一两个时辰,才发现这支钗子的玄机,可他拿到手上不过片刻,便立即看到了问题。   不过赵铖发现了那枚雪花却也未说什么,只是握了那钗子,眼睛看着明珞道:“可是有发生什么事情?”   明珞点头,道:“我那日戴着这支钗子,那日在慈寿宫外遇到升平大长公主,当时我感觉升平大长公主的目光就停在了这钗子上,之后对我的态度极其不善,我心里很惶恐-你知道这宫中有很多避忌,我就怕我不小心之下做了什么,惹怒了大长公主。而且这钗子又非凡物,这般珍贵,想必大有来头,所以便想寻你问问。”   赵铖身边的人都不喜欢她。   赵铖对凌太妃并没有什么感情,但前世凌太妃却敢趁赵铖夺宫之际,在肃王府毒杀了自己。明珞现在细思那些事,总觉得后面怕并不是表面那么简单。   这一世,她总要活得明白些,而且她也不会再因为别人不喜欢自己就只隐忍着,在他面前什么都不说。她要试探他的态度然后再细思应对的法子,若是他能帮她处理掉他那边,并不是她该去处理的麻烦,那自然是最好,现在她还只想先查父母身亡的真相。   赵铖皱了皱眉,他细细看了明珞一眼,不管怎么样,她肯这样跟自己说,他很高兴,她肯信任依赖自己,他更高兴。   他道:“这是我母后的遗物。大长公主想必是识得此物,所以才会露出异样。你说她态度不善,那可能这个东西对我母后来说,是一件特别的饰物,但那时我太小,这里面的渊源也不清楚,你能否将这钗子暂时先借我一用,我再找人寻问一下。”   明珞的面上露出些惶恐不安之色,低喃道:“这,这样吗?”   她咬了咬唇,道,“若是你母后遗物,本来就不该属于我,我也断不敢要,你要拿去就拿去好了。只是,大长公主”   明珞不过是示弱,绝未想过以色诱人,但她生成那样,在灯下这般楚楚可怜之态,肌肤胜雪,乌发如云,偏偏那红唇被她自己咬过,红艳逼人。 第39章   所谓的遗物,赵铖其实并不怎么看重。   若是他母后心爱的东西,他觉得最好的去处,应该是陪葬在地底陪着她。他不会对这些东西寄托情感,他的情感有限,没那么丰富,更不会有一丝软弱的存在。   就像他的剑,那是他最看重大概也是唯一看重的身外之物,早已经犹如他身体的一部分,若是他死了,他只希望这把剑跟着他灰飞烟灭,而不是他的后人抱着他的剑缅怀。   那让他觉得滑稽和别扭,他甚至觉得他不能容忍有这样的子孙。   所以他不太跟得上明珞的感情节奏。   反而她这样娇息吟吟,红唇微启,眸色如雾般的样子让他的心产生了不可抑制的悸动,欲念是一种很可怕的东西,他很少有这样失了清冷,身体想要去做什么的时候。   但他并不想在此时做什么,所以他转开了目光,行到桌前,将雪玉钗放到了桌上,道:“无事,不过是一件物品,我让人查过再说。”   想到她有些惊惶的样子,他的嘴角微微露出了点笑意。他是个观察力惊人之人,别人细微的表情变化,眼神转换,很少能瞒得过他,明珞也不例外。   她有些迷茫吃惊是真的,但若要说有多惶恐肯定是没有的,她不过是在试探自己。   不过他乐于见到她跟自己试探性地求助,以前的她只会拒绝自己,防备自己如同洪水猛兽,而现在却像是有点戒心的小兽,在他面前试探着露出小爪子,有点防备,但仍是试探着伸了出来,就看他能不能安抚住她,接住她的小爪子了。   他道:“至于大长公主,你不必在意她是什么态度,她善不善也好,你防备着她些都是应该的。至于我,你若是担心我的态度,我告诉你,我并不在意她。”   他说完又转身看她,盯着她,道:“阿珞,你担心什么?”   他的眼睛黑不见底,紧紧看着她,虽然并无丝毫厉色,但那一瞬间,大概是他太专注,她一时间忘了别的,脑中不由得就闪过前世他看着她时眼中满满的厉色和阴鸷,忍不住就抖了抖。   她这回是真的害怕,她这个样子倒真是让他误会了。   他以为他问她“担心什么”,而她想到这个“什么”,才害怕成这样。   明珞摇了摇头,把前世的画面都摇去,面色有些苍白地慢慢道:“王爷,我知道外面的流言都是无稽之谈。我知道,王爷也知道,但是这世上其他的人却都是不知道的。”   “他们坚信王爷求娶我都只是为了利用我,或者是为了对付明家,王爷您身边的人必然也都是这样坚信的,哪怕王爷您告诉他们不是,他们也定要骗自己坚持是,因为这样在他日王爷再不需要敷衍明家之时,他们就可以理直气壮的杀死我,以方便给他们的女儿或者孙女让位-毕竟王爷您王妃的位置,实在太诱人了些,我坐在那里,就是妨碍了别人的利益。”   随着她有些艰难的吐出一句一句话,赵铖的面色也慢慢沉了下去,直至整个气氛都好像被他面色都给压了下去。   他走到她的面前,盯着她的眼睛,他的眼睛太黑,像一个无底洞,吸人心魄,明珞下意识就有些想避开他的目光,可是还是强忍着,眼神有些颤抖。   他想,她是真的很害怕。不过,原来她不是怕他,而是怕他身边的人,嫁给他,让她这样没有安全感。   赵铖的心像是被什么狠狠扎过,有一阵尖锐的疼痛-大概这就是她的生活,她在明家,也不知道是被怎样算计,所以防备着身边所有的人,害怕身边的每一个人,几乎养成了一种习惯。她决定嫁给自己,变成了害怕自己身边的人,她过去过得,到底是什么日子?   他吸了口气,伸手轻轻的抚上了她的脸颊,道:“阿珞,你记得上一次你跟我说,让我相信你吗?”   “我相信你,但我也跟你说,你也要相信我。你是我的王妃,是我让你坐这个位置,是谁也没有资格,竟敢以为你坐在这个位置,是妨碍了他们的利益,只要有这个想法都是死罪。我身边的任何人,他们都必须要像尊敬我一样,尊敬我的王妃。你记住,你不必害怕他们任何一个人,因为只有你才是站在我身边的人,懂吗?”   这个甚至和她,和谁坐在他王妃位置上的人几乎都没有关系,他的王妃是他选定的,今日,他们可以为了他们的利益杀了他的王妃,明日,是不是就可以为了他们的利益杀了他?   明珞看着他的眼睛,像是受到蛊惑般,又问道:“若是他们想要杀掉我,取而代之呢?”   “任何人,谁敢谋害我的王妃,都是死罪。”   明珞呆住,她的眼睛慢慢有些模糊,她几乎不假思索道:“王爷,若是我被人蒙骗,不小心做了对不起你的事,让您,对我很失望,但你也是不会命令别人去杀我的,对不对?”   他的手紧了紧,仔细的看了看她的眼神和表情,没有说‘我绝对不会杀你’,而是道:“不会。我说过,你是我的王妃,就算你背叛我到,要让我杀了你的程度,我也只会亲自动手。”   这的确是他的性格。   明珞虽然早就猜到会是这样,可是等亲耳听到,却又是另一番感受。   她喃喃道:“对不起。王爷,我不会背叛你。”   她不会背叛他,她也不会利用别人的感情做任何背叛别人的事,就是明家人,太后还有其他人,他们若是负她,对不起她,她也会坦坦荡荡地,直接地踏过去,打回去。   因为她知道被自己身边亲近和信任的人利用和背叛是什么滋味,她也越来越能理解到他前世对自己的失望和愤怒,是她自己因为亲近明家,为了太后和明家一点一点消耗了他对自己那么一点可怜的感情,甚至消费了她父亲对他的恩情,若她只是他的属下,以他的手段,她怕是死一百次都不够。   她真是悲哀。   明珞的心神激荡,而此时的赵铖却又是另一番滋味,他看出她在受着煎熬,她此时的样子让他的心都像是被掏了出来炒了一番一般,他甚至差一点想说,你放心,你只要好好呆在我身边,所有事情我都可以帮你解决。   可是她要做他的王妃,不再是他幻境里只有他们两个人的世界里他的女人,他因为幻境和难以言之的欲念而喜欢她,但她自己的生活,她心理上的困境却必须由她自己去闯,他可以帮着她慢慢强大,却不能斩开她所有的荆棘让她只能附庸于自己而存在,她必须成长到能成为他合格的王妃。   原先他也并没有这个想法,或许以前有过,但没有这么清晰,此刻他看着灯下的她,因着她前面那一番话,这个想法就很清晰的浮现了出来,清晰到此刻她就在他面前,鼻尖是她隐隐的馨香,手下是她娇软滑腻的肌肤,他也没有产生更多的欲念。   他的手轻轻的摩挲了一下她的脸颊,他的手是常年握剑和弓箭的手,绝不是养尊处优一般世家公子的手,粗粝而又坚硬,还很烫,只是轻轻一摩挲,她皮肤娇嫩且薄,便瞬间红了起来,绝非是害羞的缘故,明珞对着他,是很难害羞的。   他的心瞬间被勾住,虽然仍是很冷静,但还是低头去吻她的脸颊,感觉到她要躲让,他是习武之人,动作要比她快得多,几乎是不假思索另一只手已经迅速按住了她。   不过他也只是低头吻了她一下就迅速撤了开来,往后退了几步,只是那一下,口齿之间已经残留令人难以忍受的馨香软腻-他很清楚她对自己的诱惑力,所以并没打算继续。   明珞离了宫,紧接着太后就下了懿旨,册封和郡王之次女温喜县主为正一品郡主,赐婚西蕃王府世子景灏为世子妃。至于温慧郡主,明太后提也没提,并没将其赐婚给明绍桉。   赐婚懿旨发出后明大夫人递了几次牌子想入宫见明太后都被明太后给拒绝了,明太后此时正在气头上,实在不想见这个蠢妇的脸,想到自己数次被这个女人阳奉阴违的坑,她都觉得恼怒异常。   明大夫人不知道啊,她最近心中就一直都不踏实,这样被太后拒见数次,就更是紧张害怕。   她自己喜欢背后阴人,便也喜欢以己度人。   她对明大老爷道:“老爷,妾身感觉太后的态度不对啊,以前她可从来没这样过。老爷,三丫头刚从宫里回来,三丫头如今和咱们几乎已经到撕破脸皮的地步了,你说是不是她怕咱们在太后娘娘面前揭了她自私恶毒的面目,所以在太后面前恶人先告状,说了咱们的坏话?您知道,太后娘娘她素来最是疼她。”   “老爷,妾身觉得三丫头有点邪性啊,以前她也不是这个样子的,就最近几个月性情突然大变,妾身看她的眼睛,总觉得阴森森的。就是她那相貌,以前妾身虽然也觉得生得狐媚,但现在总觉得还带着一股子妖气和戾气,还有老太爷和老夫人,竟也被她蛊惑得对咱们越来越不满。就是肃王爷那事,妾身也觉得怪怪的,传闻肃王爷根本就不近女色,但妾身却觉得那肃王爷好像还真被她给迷上了似的。”   “还有景世子,您知道,过去十几年他们就相识,从来也没见景世子对她有过什么特别,怎么突然就神魂颠倒起来了。老爷,您说,她是不是突然被什么附了身,早就不是原来那个三丫头了啊?”   明大老爷“砰”地拍了一下桌子,他阴沉着个脸,转头狠狠地剜了自己夫人一眼,虽然他觉得什么鬼怪神谈实在荒谬,但他心里有鬼,周氏这么说还真让他心里格外瘆得慌,不管是被什么鬼魂精怪附身也好,还是那丫头知道了些什么,照现在这情形,绝对不能继续这样下去。   还有太后,他心里虽觉得太后八成是为了温慧郡主和绍桉这事恼怒,但周氏说的也是,想来那丫头在太后面前也没少说他们大房坏话,明大老爷越想越是不安。   不行,不能再这么处处被动,就是温慧和绍桉的事,他也得跟太后好好解释一下。   所以明大老爷转日就亲自递了牌子,请见太后了。   明大老爷就算是太后的亲兄长,也是不能随意入后宫的,太后接到他请见的牌子,也想着是该好好和他谈一谈了,便在南园的景明宫见了他,这里还曾是太后参政时,接见朝中大臣,审阅奏章的地方。小皇帝亲政之后,她便很少过来这边了。 第40章   皇宫,景明宫。   明太后阴沉着脸,眼睛狠狠盯着自己的兄长,恨不得把他戳出两个洞来,看他脑子里都装的是啥?   明大老爷心狠了些,利欲熏心了些,但多年为官,却也绝不是个蠢人,他知道这个关头绍桉和温慧闹出这等事,就等于在背后摆了太后一道,太后唯我独尊惯了,怎能忍受得了这个?   这都怪那个蠢妇。   他跪下道:“娘娘,臣罪该万死,未能约束绍桉,致其招人暗算,闯下这等大祸,还请娘娘降罪。”   招人暗算?   明太后的脸色丝毫未转好,她连哼两声,道:“好,好啊,在明家的庄子里绍桉招了人暗算,大哥,你是把哀家当傻子吗?!现在你们想要做什么,这么大的事,就敢不跟哀家商量,先斩后奏,还要编了胡话来骗哀家。大哥,满朝文武官员,上上下下多少人想着蒙骗哀家,糊弄皇帝,现在你也是其中一个了吗?”   明大老爷的冷汗刷得一下就滴下来,他知道太后必是已经知道了什么,肯定是瞒不下去了。   他伏着身子有些哽咽道:“娘娘,臣万万不敢啊!此次绍桉真的是被人算计的,只是那康王妃巧舌如簧,将周氏套了进去,这才令她一念之差,坐视了那事的发生。娘娘,臣之前的确也有生过和康王府结亲的念头,但娘娘您已说过,要将那温慧郡主许配给西蕃王世子,臣是万万不敢也不会忤逆娘娘的。”   明太后胸口恶气翻滚,可是她也知道到了这个地步,再说什么也是没有用了。   而且事已至此,温慧在明家的庄子上出事,明家还真是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否则康王府定会倒打一耙,届时明家简直是众矢之的!   难怪人家说妻贤夫祸少,娶了个蠢货,简直是败害满门!   可这也是自己大哥纵容的!她就不明白这个兄长,平日里也算得上是精明能干,但却怎么总在关键的时候差了那么一点,结果就影响了整个局势!   她道:“康王府到底有什么,让你们觉得温慧郡主比大长公主家的温雅更好?不就是个郡主吗?想要那个郡主封号,哀家照样可以给温雅封!”   温雅,温雅,升平大长公主的软肋就是她那一双儿女,她必须要把她捏在手中才能让升平大长公主完全站在他们这边,否则以那个狡猾又势力的女人,永远都只会坐上观虎斗,最后才假惺惺的倒向胜的那方。   从肃王入京,到他强硬将自己逼出朝堂,再到清洗旧臣,一桩桩一件件,明太后在他手中几乎就没有占到便宜过,这些日子,从来没有过的强烈的挫败和恐惧几乎让她寝食难安。   而且先帝曾经跟她说过,皇室本应该有一个皇家暗卫营,是每一任皇帝临终前交给继位之君的,可是成武帝却没有将手中的暗卫营交给他,给他的不过只是一些普通的暗卫,根本不是传承数百年的皇家暗卫营。   先帝怀疑成武帝是将暗卫营分拆,一部分暗卫给了赵铖带去了西宁,一部分则是留给了升平大长公主身边保护她。先帝说他曾经派过数批人去暗杀赵铖,却都没有得手,护着他的那些人的身手,绝非是普通侍卫和将领能做得到的。   明太后如何能安稳度日?   可是她的兄长却偏偏一点帮不上忙还要尽给她拖后腿。   先得要有皇帝,有她,才能有明家!   明太后看着匍匐在地的大哥,胸口起伏,可是想着这些旧事,脑子里突然就闪过另一个念头。先帝也曾欲让温雅为后,是大长公主拒绝了,当时先帝其实也并不是真心让温雅为后但若是自己的诚意足够呢?   明太后想着事,神情倒是慢慢缓和了下来。   她道:“罢了,此事再说吧,康王府既然这么巴着想把女儿嫁过来,那就让他们家等等吧,好歹也得等西蕃王世子成亲,离开京城之后。这事是康王府惹出来的,宗室那边,你就让他们自己好好去安抚吧,不要让人生出怨心来。”   明大老爷总算是松了口气。   明太后心里慢慢有了一个主意,且那个主意是要牺牲明家利益,对不起自己大哥的,对着他倒是面色缓和了下来,她请了他起来,赐了座,温和地问了问家中的情况,又道:“绍棣去江西已经六年,历练的也差不多了,这一次他回来参加明琇的大婚,哀家就已经打算将他留在京城,安排他到京卫大营任指挥使,这事哀家已经给绍棣下过密旨,父亲也知道,至于其他人,在绍棣上任前就不必说了。”   明大老爷大喜应下。   明绍棣是他的嫡长子,武功心机都要比次子还强上许多,一直都是他的骄傲,也最为太后所喜爱。当初太后将他外放地方一放多年,他心中还多有不愿,可是短短几年,儿子就以军功一升再升,他才明白了太后的用心。   留在京城,儿子年纪轻轻就想在军中蹿升到正三品将军,简直是不可能的事。在军中,可不是光有后台就行,没有实力和威信,直接提上去的将军也是没有任何用处的。   明大老爷心情大好,见明太后也因说起其长子而恢复了往日的和颜悦色,他便以为和康王府的那事也该算暂时是过去了,胆子便大了些,恢复了说侄女明珞一事的勇气。   他将在心中早已盘旋多次,熟的不能再熟的有关明珞的说辞说了出来,大意便是明珞天生反骨,自私自利,对明琇毫无姐妹之情,心思狠毒无情,若是嫁给肃王,怕是不会向着明琇,向着明家,反而可能给明家招祸,又隐约暗示父亲和母亲太过疼爱明珞,将来肃王叛乱万一他们   明太后好不容易缓和下来的神情一下子又沉了下去。   她打断了明大老爷的话,冷冷道:“阿珞是哀家一手带大的,她是个什么样的孩子,哀家最清楚。大哥,阿珞无父无母,又重情重义,这么个孩子,你们到底是怎么做的,都能让她离了心?哀家知道她,她和二哥一眼,都是倔脾气又直率的性子,你们竟然逼她,‘婚后都要事事以明琇为先’,你想想死去的二哥,这种话你们怎么说的出口?”   怎么还有脸说阿珞自私自利,心思狠毒无情?!   明大老爷听明太后说起被自己杀死的弟弟,又是一口老血梗在喉头,脸憋得通红,却是再不敢出声。   太后和二弟年纪相仿,感情深厚,先帝命自己暗杀二弟,太后其实并不知情。   先帝道:“皇后和仲恒兄妹情深,犹甚于你,若是她知道你毒杀你二弟,虽迫于朕,迫于形势,不得不从,但心中必会对你忌讳,对朕怨恨,这事你最好还是永远埋在心底吧。”   庆安八年,十二月中旬。   明珞终于见到了前世她至死也未能见着的舅父容正卿。   和静雅生得很像,听说和她母亲样貌也非常像,虽然现在已届中年,仍是十分俊美儒雅。   静雅看到容大舅就有点完形,平日里明明很稳重大气的性子也扑到了容大舅面前,喜悦之色溢于言表,眼睛像是能发光,女儿之态尽显,而容大舅耐心地听着她说话,并不打断,看着她的眼神慈爱又宠溺。   这大概就是父亲的眼神吧,明珞想。   容大夫人和容家表哥容远函也不打断他们,只笑盈盈的看着他们父女两,气氛温馨又美好,可见容静雅在家中是极受宠爱的。无怪得之前舅母一直都说静雅是被她祖母和父亲给宠坏了,外面装装样子还行,可小毛病不知道多少。其实她说别人,其实她自己还不是处处纵容着。   但静雅被教的很好,那些小毛病有什么紧要,脑子清醒才最重要,更何况那些所谓的“小毛病”在明珞看来根本就不是什么毛病。   父女两说着话,还是容大舅注意到了厅中的明珞。其实应该说他一入门就注意到了明珞,虽然在听着女儿说话,但也同时在打量着明珞。   眼神清亮,笑容纯善不掺一丝杂质,是个让人一见就忍不住喜爱的孩子,和妹妹还有仲恒都各有相像之处,尤其是笑容,虽浅淡,目中也明明隐有雾色,但仍像是能笑进别人的心里,坦荡又灿烂,能扫清别人心中的雾霾。   可偏偏她自己眼底却藏着郁色和犹疑。   容大舅心中酸痛但面上却不显,他拍了拍静雅,温声道:“父亲去看看你表妹。” 第41章   容家书房。   “舅舅,你受伤了?”   容正卿昨日是下午归家,当日匆忙之间未能有时间单独和明珞说话,但翌日一早他就让人请了明珞去他书房。而明珞拜见了舅舅,依其言刚坐下,不等容大舅说什么就先出声问道。   容正卿一惊,看向明珞。   他受伤一事,并无同任何人说起,昨日回来,除了同床共寝的容大夫人瞒不过,他就只简单跟她说了说他是被浏江水道上的水匪当成普通行商误伤之外,家中其他人并无一人看出,外甥女如何得知?难道是肃王已经告诉了她?   明珞看出自己舅舅的疑虑,苦笑了一下,道:“舅舅,我身边有肃王殿下给我的暗卫,你受没受伤,她一眼就看出来了。”   容正卿不过是个普通文人,受伤之后气色和行动之间根本就瞒不住习武之人。   肃王殿下给的暗卫,容正卿心里又是一咯噔。   这么些年来,他虽远在江南,但自己妹妹唯一的孩子留在明家,他不可能不闻不问,更何况他本来就对妹妹身亡一事存疑。   除了每年都会送大量礼物到明家之外,他也暗中安排了人安插进了明家,明家人对明珞身边服侍的人向来很小心,容正卿又是谨慎的性子,因此他安插的人并没能到明珞身边贴身伺候,不过明家和明珞大概的事情却也是知晓些的。   从他之前得到的消息,明珞在明家一直都很受明老太爷,明老夫人还有太后娘娘的宠爱,和大房也相处融洽,并没有任何异象。就是因为顾忌着明珞,妹妹之死明明很可疑,这么多年,容大舅也忍耐着不敢轻举妄动,怕若是妹妹的死真有问题,自己远在江南,他们既能害了妹妹,谁知道又会对外甥女如何?   而且这事其实容正卿一直想不明白,仲恒已死,为何他们竟然会容不下自己妹妹?   接着是他回京一事受阻。   然后这半年来,情况又是屡变,先是收到明珞明为询问她母亲嫁妆,实际意有所指的信件,接着便是明珞和肃王的亲事闹得沸沸扬扬,再来便是自己夫人和何大管事都来信告诉他,明珞竟然在查她母亲身边旧人之事,还有明珞明显和明家大房生了嫌隙。   就是这种情况下,肃王派了暗卫带了密信给他,让他通过内阁首辅郑成徽的路子运作回京,并将明仲恒之死的可疑之处告之于他。   似乎这么些年的疑惑之处都寻到了答案。   只是这样的惊天之事没有真凭实据他也不会妄断。   不过不管信与不信,这种情况下他也不放心身处漩涡之中的外甥女,所以不管肃王是何居心,这一步他还是顺着他的梯子踏上去了。   那暗卫还道:“容大人,您此次入京是要做大理寺少卿一职,专司刑狱,王爷说,那就请您在上任之前查一查这第一件陈年旧案吧。容大人可能已经听说,明府的三姑娘在查她母亲身边的旧人旧事,此事明三姑娘虽然做的隐蔽,但明家人也都不是那么容易瞒过的,王爷很担心三姑娘,所以就想请大人帮上一些忙,派人回京,误导明家人以为是大人您在查这些旧事。当然,若明家人心中有鬼,您此次回京途中,很可能会不那么太平,王爷已经安排人手护送大人回京。”   然后他在回京途中,就遭到了数次的山匪和水匪,尤其是在浏江水道遇到的水匪,说是水匪,那些人的身手分明就是专职杀手,若不是肃王安排的侍卫,他根本不可能顺利回京。   当然容正卿为官多年,心思缜密,此事可以说是明家所为,同样所有的事情也可能是肃王安排,不等回京,他仍是不会妄下结论的。   此时他听明珞说她身边竟然有肃王安排的暗卫,虽然他心中已经有八成是信了肃王之说,但仍是免不了担心。   毕竟肃王回京不过半年多,而外甥女是个深闺女子,两人定亲也不过才两个多月,但肃王插手明家之事却是数月之前就已开始,他也不知道肃王对自己外甥女是何态度。   容正卿道:“不过是一点小伤,并不碍事。”   他看着明珞,斟酌着道:“阿珞,肃王殿下,他对你可好?”   明珞看自己的舅舅,显然看出了他的担心所在。她发现自己现在琢磨得多,知道的事情也多,好像反应都比前世敏锐了些。   她也听出他不愿谈他受伤一事,所以便不再问,只笑了笑,那笑容甚至带了些宽慰和安抚,道:“舅舅,王爷他是我的外婚夫。舅舅应该已经听说婚约一事,王爷他和我父亲当年有同袍之情,既能结下婚约,因着和父亲的旧谊,王爷也不会对我太差。”   想了想又道,“外面的流言,舅舅不必当真,不过是有人不愿意我嫁去肃王府罢了。”   被十五岁的外甥女用这样的笑容和话语宽慰和安抚,可以想见容正卿心中的滋味。   他想问,这些年你过得如何。可这段时间发生了这么多事,外甥女这么轻易就信任肃王,查自己的至亲,她能过得有多好?前些年他收到的那些“深受明老太爷,明老夫人还有明太后的宠爱,和明家大房相处融洽”的信息都显得可笑起来。   这却又是他误会了。   他说出口的一句是:“对不起,让你受苦了。”   明珞一愣,随即笑了出来,摇了摇头,道:“舅舅何出此言?我也谈不上受苦。”   至少这世还没有,以后也不会有,她可不会再委屈自己,谁也不行,就是赵铖,她也没打算在他面前委屈自己。   她不想和舅舅谈自己的事,遂问道:“舅舅,我观何大总管之意,舅舅一直都有追查母亲身边的旧人,阿珞能否请问舅舅,是不是怀疑母亲当年难产身亡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又为什么会产生这些怀疑,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容正卿看着明珞。   她比自己以为的知道的都多,也比自己以为的要强上许多,没有忧愤,怨念,只是极冷静理智的,在寻事实真相。   她不过十五岁,到底是如何长成这个样子的?   这样的明珞让容正卿慢慢放下心来,心中也更觉酸痛和愧疚。   他没有答她的话,而是从袖中取出了一封残缺而又凌乱的信。   正是明珞的母亲明斓写给她大哥容正卿的信,信中拜托她大哥抚养自己的女儿,照顾她长大成人,并且最好永远都不要让女儿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只要以容家人的身份长大即可。   他看着明珞终于有些惊疑不定的表情,缓缓道:“你母亲在六个多月身孕的时候,明家其实就已经收到了你父亲战亡的消息。当时你母亲孕相不好,太医说若是你母亲听到这个消息,必然会大受刺激,太过风险,所以为了保住孩子,能瞒得过就先瞒住,待生产过后再说。”   “你父亲已死,你母亲肚中的孩子就是你父亲留在这世上唯一的骨血,所以明老太爷和明老夫人都十分重视她肚中的孩子。而她留在府中,肯定不可能听不到风声,所以就寻了理由将她送到了岐梅庄上待产,更是请了你外祖母陪着她,好让她能放松心情,养着身子,好顺利生产。”   “本来所有事情都很顺利,可是七个多月的时侯,你母亲却不知道从哪里得知了你父亲身亡的消息,然后意外发动早产,那时你外祖母正好不在庄中,所以她就特地让身边的亲信传了信给我,竟然希望我能想办法看能否带走你。可是当时我赶过来时,你已出生,而且你和你父亲生得很多地方都很相像,明家势大,明老太爷和明老夫人甚至太后娘娘都十分重视你母亲这一胎,我根本不可能带走你以容家女儿的身份养大,所以最终也没能带走你。”   “你母亲当时也并没有过世,而是在一个月后才病逝身亡的。这些事情处处透着蹊跷,你母亲早产虽然伤了身子,但过了十几日太医便说已经过了危险期,只需好好调养就能慢慢恢复,可是再过半个多月回到明府后却又突然身亡。还有这封信,好端端的,为何她会给我写这样一封信,还让我带走你?可惜后来我一直未能寻到机会和你母亲细问,她便已身亡。”   这封信,这些事容正卿本没有打算现在就告诉明珞,只是因为明珞异乎常人的冷静和镇定才让他改了主意。她既然已经有所怀疑,并且开始调查,又足够冷静,知道的越多,总比什么也不知道,却四处乱撞要好。   这些事明珞真的是第一次听说,从来都没有人跟她说过她母亲生产一事,连她自己是在庄子上生出的她都不知道。   她只知道她母亲是难产而亡。   她听着她舅舅前面的话时不知为何总觉得哪里有些怪异,但是一时之间信息太多,而她心神重点都放在了这封信和他最后的话上,便也暂时忽略了那怪异感,毕竟年代久远,舅舅也只说了前因后果,中间细节都忽略了,自己觉得怪异也是正常。   明珞还在理着这些事,就听容正卿又道:“对不起,阿珞,是我有负你母亲所托,才让你在明家想来你必定受了不少委屈。”   明珞一愣,抬头看向自己舅舅,原来他说‘对不起’是因为这个。   明珞摇了摇头,笑道:“我并没有受什么委屈,舅舅不必愧疚,其实当时的情况你怎么可能带走我?而且,若是父亲和母亲身亡别有隐情,”   说到这里她脸上的笑容已慢慢消失,道,“若是他们真的是被害身亡,与其被蒙在鼓里,我更情愿做现在的自己,可以明明白白的去查事实真相,为他们报仇,而不是稀里糊涂看似很幸福的生活着。”   想想就不甘心。   就像前世,她嫁的若不是肃王,而是旁的世家公子,或者景世子,她是不是永远都不知道自己父亲和母亲可能是被他们最信任的至亲所害?   不过她还是一点也不想谈自己的事,舅舅的关心和愧疚也让她有些不自在。   她又问道:“那舅舅你受伤一事是意外,还是有人特意而为?有抓到凶手吗?”   容正卿看着她机敏的样子,笑道:“人为。不过做得很巧妙,江南富庶,我在江南任职地方大员多年,便有人将我携带贪慕巨款取道回京的消息透露了出去,这一路上遇到的大多数还当真多是劫财的。” 第42章   “这一路上遇到的大多数还当真是劫财的。”   明珞皱眉,道:“竟然是遇到数批吗?那就是有人故意放出消息,想借刀杀人。可有查到什么破绽吗?例如这些人到底是从何处得来的消息?”   容正卿看着凝着眉的明珞,她的反应又快又准,几乎直接略过感情因素,没有丝毫惊惧担心,直接就去问事情的可疑之处。   若这是自己的同僚或者师爷谋士,自然没什么特别,可是她只是个十五岁的闺中少女,谈的还是自己遇刺一事。   容正卿苦笑了一下,他也发现自己和她的谈话竟然慢慢变得像是对等的议事而非是长辈和晚辈的叙情了。这是他之前绝没想过的和自己外甥女的第一次私下谈话。   他本来以为会是自己主导这场谈话,劝导她,询问她这些年在明家的生活,从她的语气和内容推导现在她和明家以及肃王的状态。   可是没想到最后竟然是她在一直主导谈话的内容。   明珞避谈她自己的状态,重点都是试图从和他的对话中得到她想要的信息,容正卿自然注意到了。若是这一点都未发现,他也别去做什么大理寺少卿,他看,外甥女还更合适点。   他道:“有,他们的消息各有来源,但无一例外,都是从酒肆或赌场处有人高价将这些消息卖给他们的。但是我要赶在年前回京城,一路并没有时间停留查案,后续的事情都交给了肃王爷的人去处理,想来要不了几日他们便会得到消息。”   肃王?   阿珞终于抓到重点,她刚刚就想问,若是舅舅数次遇到山匪和水匪,还是别人精挑细选挑出来的黑帮,想来那些人的身手不会很弱,舅舅一个文官,身边虽有护卫,也当敌不过数批人的攻击。   原来是赵铖有插手。   容正卿看见明珞的表情变化,原本他还想说,这所有的事情也有可能都是肃王所策划。   可若真是肃王所策划,肃王他图的是什么?   而且明家那边的确有问题,是显而易见的事,就算肃王有所目的,外甥女已经和肃王定亲,只要他没有对不起外甥女,自己就不该再往明珞身上增加负担,她承受的已经够多的了。   所以他还是没有把这个可能性和明珞说 - 其实他要是说了,估计明珞还会劝导一下他,让他很长一段时间心思没那么沉重。   容正卿在想着肃王的忠奸,明珞也在想着赵铖,她想的是,赵铖为何会派大量人手去护送舅舅回京,他是猜到了什么,还是他和舅舅做了什么,故意诱人上网的?   明珞心里想着,便也问了出来。   她道:“舅舅,你们是不是很清楚谁是凶手,你们是不是做了什么诱他们出手的?”   明珞其实也猜到是谁,不过猜测和肯定毕竟还是有差别的。   容正卿没有直接回到她,而是道:“当年你母亲身边有一位名唤兰鹃的小丫鬟,后来她嫁给了明大夫人一个陪房的儿子。我在回京之前先派人回京劫了她,逼问当年你母亲病逝前之事,我使用了一种叫引魂散的秘药,可以诱人说出真话而不自知,不过这个小丫鬟知道的东西并不多,我并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但我故意留下了线索,让明家人知道劫她之人是江南口音,若当年之事的确有异,想来你大伯父大伯母会很容易猜到是我派人在追查。”   明珞点头,原来如此,难怪大伯父和大伯母最近特别狂躁,看人阴森森的。   明珞回到自己庄子上,将所有的事情串了一串,便大致就将她母亲这边所有的事情都捋了清楚。   当年她母亲应该是不仅得知了父亲战死的消息,还可能知道了父亲的死是有问题的,不愿让自己留在这样的明家和杀人凶手之手,这才会请舅舅想法子带走自己,说不定她得知了父亲的死有问题,后来在大伯父他们面前没有忍住,露出了什么行迹,这才会引致大伯父对她也下了毒手。   父母已经身亡,这段时间明珞若有似无的试探,她感觉当年的事情,自己祖父祖母还有姑母应该并没有参与暗杀自己父亲这事当中,因为他们在自己提到父亲和母亲之时,除了难过,缅怀和对自己的怜惜之外,并没有愧疚或任何不自然,明珞虽从不说自己聪明,但她现在在感知别人的表情和情绪方面还是越来越敏锐的。   尤其是她本来就对他们特别熟悉。   她无意识的摸着手上的蚕丝腕带,心想,也不知赵铖那边查的怎么样,年关将近,所有人都很忙,他更不例外,这个时候她还是别要求见他了,反正他查到什么,也肯定会过来告诉自己的。   所以自容正卿入京之后,一直就等着明珞给自己传消息的赵铖又失望了。   想见她一次可真难,当初就该把婚期再提前一些的。   赵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念着她想着她的时间越来越多了些,而且想着念着之余,还总想见一见,哪怕什么也不做,就是能看得见也很好。   明珞在和自己舅舅谈话后的第二日,明府就派了管家过来接她回明府。   本来年关将至,她也该回明府过年。另外,明珞的大堂兄,明府的嫡长子明绍棣和其妻车氏带着一双儿女回京了。   车氏,就是那位因为谋逆而被诛灭满门的,前辅政大臣车禄的幼女。   承恩公府。   “阿珞,快过来,到祖母这边过来。”明珞一入到明老夫人的荣寿堂,明老夫人就乐呵呵地招呼她。   此时的荣寿堂大厅里,挤的满满都是人,其实也没多多少人,都是明府的几位女眷,和刚刚回京的明绍棣,车氏还有他们的一双儿女,但大约是只要有孩子在,就会显得格外热闹,此时的荣寿堂便是如此。   大约是因为见到嫡长孙嫡长孙女,此时的明老夫人气色也格外的好。   她唤了明珞上前,就对坐在她身边一粉雕玉琢,年约四五岁的小女孩和另一个虎头虎脑六七岁的小男孩道:“舒哥儿,妤姐儿,过去,去给你们姑姑请安。”   这便是明绍棣和车氏的嫡子明载舒和嫡女明幼妤了。   两人被教得很好,听言便起身规规矩矩的给明珞行了礼。   明珞早就让人备好了礼物,回头看了冬芙一眼,冬芙便分别拿了两个装了金锞子上前,明珞伸手取了过来送给了两人。   明珞这才往下面去看,便见到了立在下面的明绍棣和车氏。   明珞给两人行礼,明绍棣看她的眼神温和,车氏虽也在笑着,但笑意却不达眼底。车氏也是个美人,但也不知是不是赶路的缘故,此时的她虽然涂了厚厚的脂粉,但仍可以看出眼底的青影和满面的疲惫之色,这是脂粉和笑容也遮挡不住的。   明珞立即察觉到车氏对自己的冷淡,甚至隐隐的厌恶,虽然她努力隐藏,却瞒不了现在的明珞。   其实车氏前世就不怎么喜欢明珞。   因为车禄是被肃王赵铖下令诛杀的,车家也是赵铖下令抄家灭族的,其实应该是皇帝下的旨,但众人都把这个仇记在了肃王赵铖身上,而明珞是未来的肃王妃,所以她厌恨明珞也是理所当然。   但前世她也没有不喜欢多久,因为她回京之后没多久就“病逝”了,那时明珞没有太往心里去,但现在回想,依大房的品性,想来这“病逝”也该不是真正的病逝了。   都是可悲的人,明珞也不会计较这小小的厌恶和冷淡。   只是明珞再也没有想到,到了第二日,车氏对着她的眼神就已经不是小小的厌恶和冷淡,而是掩都掩不住的怨毒之色了。   这在前世是没有的。   因为这一日的晚上,明绍棣就面色艰难地跟正在卸妆的车氏道:“阿蕴,父亲和我商量,想将舒哥儿过继到二叔的名下为孙,承继二房的香火。”   车氏手一抖,手上的珠钗就“叮”一声掉到了地上,玉色碎开,断成了两截。   她面色惨白道:“大公子,舒哥儿,他是我们的嫡长子,我们唯一的儿子啊。”就算将来府上未必还有承恩公的爵位,但载舒也是继承家业的嫡长子,就算她不在乎家业,可那也是她唯一的儿子,怎么能过继给别人?   明绍棣嘴巴动了动,想说什么却说不出口。   他不是没拒绝。   可他父亲说:“车氏她是车禄的女儿。我让你在江西就让她身染恶疾病逝,可你偏偏妇人之仁,带了她回京,若是你当初就让她去了,别人可能还会忘记你的嫡长子嫡长女身上还流着反贼的血,可你偏偏把她带了回来,你这不是明晃晃的告诉别人,你的嫡长子嫡长女是反贼的外孙外孙女吗?”   “你知道太后和皇帝有多厌恶车禄,舒哥儿这样的出身,将来能有什么前程?你想要保住车氏,保住舒哥儿的前程,还不若就让舒哥儿过继到二房,你二叔战死,父亲和太后娘娘都对二房多有恩恤,这样也就抹去了舒哥儿的出身,对他反而更好。至于车氏,你想留着她就留着她,不过待过上一段时间,就让你母亲给你择一良家女子为二房,车氏就让她留在后院好了。”   他没得选择,相较让妻子去死,他宁愿将儿子过继出去。反正二房无人,儿子还是自己养着。   可是此时看着妻子绝望痛苦的样子,明绍棣也仍是十分难受,他咬了咬牙,最终还是道:“阿蕴,二叔战死,二房总需要一个孩子承继香火,我们明家现在只有舒哥儿一个孩子,父亲的意思,是想在三妹妹嫁出去之前给二房过继过去,也好和三妹妹培养培养感情。孩子,将来我们还可以再生。” 第43章   反贼,反贼。   车氏眼中尽是泪,她低声道:“我父亲不是反贼,反贼是周昌,我父亲只是信错了人,用错了人,如果他跟周昌里应外合,京城根本就等不到肃王来救援。是肃王入京之后为了夺权这才借机污蔑,屠我满门!”   明绍棣眼中闪过疲惫和无奈,他低声斥道:“阿蕴,我不是跟你说过,这些话再不许说吗?那时你远在江西,京中形势半点不知,只因为你信你父亲,就不信陛下,不信满朝的文武大臣,不信三司的会审。可是若这是支持你的信念,你放在心底也就罢了,摆到面上拿到嘴上来说,你是嫌自己死的不够快吗?”   可是这话一出口,他看到车氏猛然就变了神色,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他叹了口气,上前搂了她,劝道:“阿蕴,事已至此,你总要往前看,不为自己,也要为我们的孩子想想。父亲说这只是他的提议,也并不是就决定了,这事情若你真是不想,也并不是没有转机,只要祖父祖母或者三妹妹不同意,这事也成不了。只是阿蕴,”   他的手搂着车氏,声音痛苦,道,“感情上我自然也万分不愿把舒哥儿过继到二房,可是理智上来说,舒哥儿过继到二房,的确对他的前程更为有利。不说祖父祖母还有太后会念在二叔的份上,再不会计较舒哥儿的出身,就是肃王那边,看在二叔和三妹妹的份上,也不会为难舒哥儿,还有对妤姐儿的前程,也是有利的。”   他知道他这么说会刺痛自己的妻子,但妻子并非是无理智之人,这话虽痛却现实,她不能一直沉浸在痛苦和愤怒之中不往前走。   明绍棣又道,“阿蕴,其实不是舒哥儿,将来我们也要过继别的孩子给二叔的。祖父以前,甚至还动过将绍桉过继过去的念头,只是不知为何后来却作罢了。阿蕴,我的功夫和箭法都是二叔手把手教我的,没有二叔,就没有现在的我,二叔对我来说,也是如同父亲一般的,我本来也是想等我们有了第二个孩子,也要过继给二叔的。其实若是这样想,是过继次子还是长子又有什么所谓?”   车氏伏在他的怀中,听着他寻着各种话来安慰劝诫自己,可是她的心却犹如在冰水里过上了一遍,原先乍闻此事的悲痛和愤怒也慢慢熄了下去,只觉得心里凉得一阵一阵刺痛,像是碎冰一般,只要一触就会碎掉。   长子,次子,她还会有次子吗?   车氏的泪流下来,落到口中,满嘴都是又咸又苦又涩的滋味。   车氏从来都不是个蠢人。   她的丈夫不知道,明大老爷命他杀死自己一事,其实她在江西的时候就一早知道了。   她公爹和公婆不仅送了信给自己丈夫,让他让自己“病逝”,大概也猜到自己丈夫可能不会动手,所以还另外送了密信给他们身边的嬷嬷周嬷嬷,若是丈夫不动手,就让她毒杀自己,还要做出自己是因娘家之事,自杀身亡的假相。   可她想到的是,自己身边的贴身丫鬟也是个不简单的,那个丫鬟本就是她父亲安插在她身边监探明家情况的。   所以周嬷嬷毒杀自己没成,结果反而被杀了。   只是周嬷嬷临终之前对自己道:“这是大老爷和大夫人的命令,少夫人,您杀了老奴也没有用,您现在不肯死,回到京中,也仍然是活不成,反而拖累大公子被大老爷迁怒,拖累大公子和小公子还有姑娘的前程。您若是为了他们好,就该在回京之前自我了断,免得给大公子,小公子还有姑娘蒙污。”   其实娘家惨变,父母兄弟姐妹皆惨死,车氏本来也已经没有生志,死了也没所谓,周嬷嬷说的好,她死了,可能舒哥儿和妤姐儿是没有了一个拖累他们的娘,可他们同样也会失去为他们着想的娘,明家这样势利,她娘家一倒,就要杀了她,难道她还能指望他们以后会好好对自己的一双儿女吗?   所以她忍着心里的煎熬,在自己丈夫面前也扮作不知,只想着无论如何也要熬到回京,安排好舒哥儿和妤姐儿才能去死。   把舒哥儿过继给二房?   也不要把她当傻子,她虽然是刚刚回京不久,但府里府外的事情她都已经知道了不少,他们车家是倒了,托明家的福,车家的事却没波及到她的陪嫁产业和留在京中的陪房。   那里面自然也有他父亲安排的探子,她娘家倒了,他们便也只能投向她了。   明家大房和明三姑娘的矛盾她已经非常清楚。其实说白了就是她公爹和公婆自私自利自我中心惯了,就想着把三姑娘也捏在手里想怎么用就怎么用,可偏偏人家小姑娘是个烈性的,不愿受他们摆布,或许也是仗着肃王的势吧。   呵。   所以这种情况下,那个三姑娘怎么肯要舒哥儿?她防大房就跟防贼似的,那岐梅庄她公婆连只苍蝇都安插不进去。   这情况公爹和公婆必然也知道,那他们提出来过继舒哥儿根本就不是为舒哥儿着想,更不可能是为了二房,那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第二日,车氏看着明珞的眼神中露出来的怨毒之色,也不过是她深思熟虑了许久,故意露出来的。   车氏还在想着自己公爹此举何意,那边明大老爷还当真把此事跟明老太爷给说了。   另外这些日子明瑗还常过来找车氏说话,现如今车氏身份尴尬,府里的人对她的态度不是不阴不阳就是避之唯恐不及,唯有明瑗还常过来跟她说话,只是她话语间总不经意地提起肃王对明珞有多宠爱多宠爱,一边还留意着车氏的神色,非要看到她的‘愤恨’之色才满意。   明大老爷将过继舒哥儿一事跟明老太爷提了,明老太爷也算了解这个儿子,明大老爷一提,他便猜到了他真正的用意。   将舒哥儿过继出去,处置了车氏,才好给绍棣求聘名门贵女,否则一个嫡长子杵在那里,真正的勋贵世家肯定是会介意的。   不过明老太爷却觉得长子太过急功近利,行事太过急躁。   他道:“明年三月就是琇姐儿大婚,九月是珞姐儿大婚,过继的事何须急于一时,舒哥儿毕竟是绍棣的嫡长子,我看还是等珞姐儿大婚之后再说吧。”   明大老爷道:“父亲,这事儿子已经仔细想过。这事儿子的确是存了私心,但为的却并非是为了绍棣的亲事和容不下车氏,而是为了舒哥儿的前程。他生母的出身,就算父亲不介意,儿子不介意,但陛下和太后娘娘却会介意,过继到二房,太后娘娘念着二弟,时间久了,反而会放过那些事。”   “二来父亲您也知道,这些日子珞姐儿对我和她伯母都起了嫌隙,但绍棣向来跟二弟亲厚,未外任时对珞姐儿比对自己的几个亲妹妹还要好,我看她对舒哥儿和妤姐儿也没有芥蒂,儿子想着,早点将舒哥儿过继过去,让他搬过去和珞姐儿一起住着,相处上这一年,也能培养一些感情,好过她嫁出去后再过继,将来她对那孩子能有多少感情?如此一来,也能缓和一下珞姐儿对我们大房的成见。”   这话却是说到明老太爷的心坎里去了。   他心底深处既存了另一种心思,而明珞明显越来越不喜大房,还有儿子还曾沾手了明珞父亲的死,从大房过继一个孩子到二房,的确是一件必要的事,只是,他之前没想过是舒哥儿而已。   明老太爷沉默着,明大老爷知道他已经松动,就续道:“这事儿子虽这样想,但还是要请父亲定夺和看绍棣自己的意思。而且珞姐儿现在对儿子有所嫌隙,此事还是得父亲和绍棣出面,珞姐儿才会肯答应。”   明老太爷终是点了头,道:“这事你让我再想想,我也会跟珞姐儿提提,看她的意思。”   明老太爷将这事跟明珞一提,明珞立即就想到大堂嫂车氏看自己的怨毒眼神。   原来是为了这个。   明珞其实以前和大堂兄的感情真的不错,她甚至同情舒哥儿和妤姐儿的处境,可那又怎么样,他们的处境再差,也还有自己的亲生父亲一直护着,前世的时候,车氏死后,大堂兄就一直未有再娶。   难道还要死了父亲的自己去护着他们的前程吗?   明珞对明老太爷笑道:“祖父,此事甚大,而且照理来说,既然是过继到母亲名下为孙,母亲已经不在世,也当和舅舅商议一下。孙女也还想和大堂兄他们谈上一谈才好。”   明老太爷自然笑着应下了。   翌日明珞在荣寿堂给明老夫人请安时看到明大夫人,就和明老夫人说了,坐到了明大夫人身边。   然后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道:“大伯母,我舅舅回京,一路上受了很多拨人刺杀,你知道抓到那些刺客之后,他们都说了什么吗?还有,我最近在庄子上,我母亲还给我托了梦,然后跟着母亲梦中的指示,找到了很多她生前的一些手记,你知道上面都记了什么吗?大伯母,你知道吗?你很快就要死了,我会让你死得比我母亲还要惨。”   “啊!”   众人正好好的说着话,却突然见到明大夫人像见了鬼一样,面色惨白,全身颤抖地手指着被她推倒在地的明珞,“你,你”了半天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第44章   被明大夫人推倒在地明珞同样一脸惊吓,对着明大夫人道:“大,大伯母,您这是怎么了,我只是跟您说,昨日我母亲托了梦给我,您?”   “闭嘴,闭嘴,你这个妖孽,贱人!”   明大夫人面色潮红,像是受到了不小的惊吓般对着明珞尖叫道,“你这个妖孽!杀我,你还想杀我”   一边说着一边已经站起了身,竟然是用脚去踢明珞,还是一旁的青叶和原先侍立在她一旁的丫鬟反应过来,冲上前去护住明珞。   “你才给我闭嘴!”   明老夫人已经受惊站起身,冲着明大夫人厉声斥道,“来人,大夫人病了,还不来人把她给我拖下去。”   荣寿堂的丫鬟们反应过来行到这边就要去拖明大夫人,原先坐在明大夫人对面的明琇也已经先反应过来,她冲上前去一把抱住了明大夫人的胳膊,道:“母亲,母亲,您这是怎么了,您是被什么给魇住了吗?母亲,刚刚三妹妹对您做了什么?”   一边说着,一边就死力地掐着明大夫人。   明大夫人被掐之后惊醒过来,她这才像是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似的,张着嘴喘着气呆呆看着在地上往后退着明珞片刻,就立即对着已经走了过来的明老夫人“扑通”一声跪下道:“母亲,母亲明鉴,三丫头刚刚,她刚刚突然跑到我面前说什么‘你很快就要死了,会死得很惨’,声音如同厉鬼,她定是被什么东西给附了身,母亲”   “祖母,”退了几步就已经退到急步上了前来的明老夫人脚下,有些瑟瑟发抖的明珞看着明大夫人道,“大伯母,您说什么,我刚刚明明是在跟您说着舒哥儿过继的事情。”   “我跟您前些日子我还刚刚在庄子上找到母亲生前的一些手记,母亲还托了梦给我,然后祖父就跟我说起了过继一事,还真是巧。不过我大舅回京,一路上遇到了很多刺客,受了伤,所以过继一事需得等明年再说了。大伯母”   明老夫人听着明珞说出的话,一边看着明大夫人因着明珞的话而续又惊恐起来的表情,她心思深,立即就想到了什么,一时之间,竟也是被脑子里闪出来的想法给惊住!   她转头去看扶着明珞的那位丫鬟,那丫鬟是原先侍立在明大夫人身后,荣寿堂的人。   那小丫鬟放下明珞,对着明老夫人跪下,她尚还有点惊魂不定,倒是没感觉到身后明琇投在自己身上带着厉色的目光。她牙齿都有点打颤道:“禀,禀老夫人,当时奴婢听得不太真切,但三姑娘的确是在和大夫人说过继一事,奴婢听到三姑娘说二夫人托梦,还有手记一事,还有三姑娘也,也说过,容大老爷回京遇刺受伤一事。”   因为这几句是明珞稍微提了提声音,特意让她听到的。   “你这贱婢,你没有听到她说我就要死了吗?说会让我死得比她母亲还惨!”明大夫人又尖叫道。   这话一出,厅上的众人又是受了好大一个惊吓。   明琇扯着明大夫人就跟她一起跪下了,她一边狂掐着明大夫人,一边就道:“祖母,母亲好似受了不少的惊吓,更像是被什么东西给魇住了,还请容孙女带母亲先去歇息一下,请了太医过来看看。”   明老夫人既惊且怒,明珞的话,大儿媳的惊恐,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的确不能再在这里说下去了。   她道:“来人,扶大夫人下去!今儿的事情,谁都不许往外多说出去一个字!”   明老夫人打发了众人,唤了明珞到内堂,挥手让扶着她们进来的丫鬟退下,然后看着站在她面前的明珞数刻后,声音喜怒难辨道:“珞姐儿,今日到底是怎么回事?”   明珞面色苍白,面色隐有泪迹。   她咬着唇跪下,声音哽咽道:“祖母,前些日子,孙女得了母亲的手记,无意中就去信给舅舅说了,舅舅觉得其中有些地方可疑,就在他回京之前抓了母亲生前的一个小丫鬟问话,而那小丫鬟现如今正是大伯母陪房的儿媳。然后舅舅回京途中就遭到了数批匪人的刺杀,其中更还有专职杀手。”   “舅舅根据刺客提供的线索,就怀疑是大伯父大伯母派人刺杀,阻止他回京。他回京之后觉得孙女处境危险,就将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了孙女,还说母亲之死他一直有所怀疑,但他绝不是想让孙女去查什么,事到如今,他只是想让孙女把此事禀告给祖父祖母,想让祖父和祖母护着孙女,以免大伯父大伯母对孙女下毒手。”   “可是孙女觉得此事荒谬,毕竟相较从未见过的舅舅,孙女和大伯父大伯母相处多年,最近虽然因为他们要孙女出嫁之后处处以二姐姐利益为先,但那也是人之常情,孙女心中惶恐,也并不敢相信舅舅之言,回到家中也未曾及时和祖父祖母禀报。”   “只是昨日祖父又跟孙女提起过继一事,此事甚大,舅舅既对大伯父大伯母成见如此之深,此事必不会允,所以孙女思来想去,便有了今日的试探之举。”   “可是孙女万万没想到,万万没想到”   “祖母,难道母亲的死真的有问题吗?还是阿珞视之为至亲的人所为?”   明珞说着,已是泪流满面。   明老夫人跌坐在扶手椅上,心中情绪翻涌,面色煞白,手脚冰冷,一时之间竟是口不能言。   难怪,难怪大房那般忌惮阿珞,阿珞不过稍有不满大房专横霸道之心,稍有不顺,便想百般阻止阿珞嫁去肃王府,想把她远远打发去西蕃,却原来竟是有杀母之仇吗?   可是他们为什么要杀阿珞的母亲?!   还有此事闹成这样,要如何收场?!   荣寿堂的一幕全部看在车氏的眼里。   她心思细密,这些时日又一直在琢磨明家之事和明家众人,她和明老夫人一样,把明珞的话和自己婆母的惊恐表情细细一思,便也很快就猜到了事情真相。   三姑娘的母亲难产身亡一事竟然是自己婆母他们做的手脚?   否则不过是托个梦,一些手记,她就害怕成那样做什么?果然是蛇蝎歹毒之人啊,想要害自己这事,原来他们早就有前科,做习惯了的!呵,杀弟媳,杀儿媳,杀侄女,还有什么他们不能做的?   只是三姑娘此举,也太过大胆莽撞了些,毕竟在这明家,她不过是个孤女,祖父祖母再疼她,要维护的首先肯定是明家的声誉,明家的子孙前程。   不过她慢慢往回走,一路上冷风吹着,心里慢慢清明了些,品出了些其他味道。   细想下来,若是公爹婆母他们已经到了派人刺杀容家大舅的程度,那就应该是有把柄落在了容家大舅手上。可偏偏派人刺杀还没刺杀成,那容家大舅回京,事情必也瞒不住了,毕竟是杀母之仇,这种情况下他们肯定再容不下三姑娘嫁去肃王府,容她逃出他们的手掌心,将来转过头来寻他们报仇。   既然能出手害死了二婶,派人刺杀容家大舅,自然也能杀明珞。   所以三姑娘就先下手为强,把事情闹出来,这样就不用再暗中提防公爹婆母使什么毒计,被不明不白害了,而是明明白白的提防,划清界限,祖父祖母哪怕再偏袒公爹婆母他们,想把事情盖下去,但却也不会容他们去杀自己孙女。   毕竟是二叔唯一的孩子。   以后公爹婆母他们再想利用她,借着什么养育之恩想来道德挟持她让她为他们做事,为明琇做事,也绝对是不可能的了。   当然了,三姑娘敢这么闹,不怕撕破脸,不怕将来公爹婆母他们的报复,不怕未来的皇后明琇,还是因为她有肃王,有肃王给她撑腰。   看来肃王是真的宠他们三姑娘呢。   车氏滋味难辨地想。   所以哪怕是明知公爹婆母要毒杀自己,自己却只能任命,因为自己的背后,再没人给自己撑腰。   不过看这后面祖父祖母不知会如何处置,想来他们一时之间也腾不出手来害自己了。   回到房中,青叶给明珞上着药。   明珞肌肤细白娇嫩,先前明大夫人连连椅子带人地将明珞推倒在地,明珞被磕到地上,手上,腿上好几块都有了青紫,看起来触目惊心的。   当时青叶离她不远,以她的身手,她当然能救了明珞让她半点不会受明大夫人的伤害,不过她当然也不会这么做。   她道:“姑娘,大夫人当时的状态很不对,是姑娘用了什么东西吗?”   明大夫人好歹也做了不少坏事,哪里就这么容易受惊然后失态成那样的,而且青叶也非常人,她也习过药理毒理,自然看出当时的明大夫人很不正常。   “嗯,”明珞漫不经心道,“上次听舅舅说引魂散那么好的东西,我就顺便找舅舅又要了些其他药物。是一种容易让人失控的香料,平常闻了也没事,就是一受惊,气血一翻涌,就越容易冲动失控,完全失去理智说出些不该说出的话。但那香料是汁液,打开后很快就消散,无影无踪,持续的效用时间不长,但却很安全。”   “原来如此。”   青叶原本还想说,姑娘做这么大的事该先和奴婢说上一声,也好让奴婢帮您,免得生出意外。可这么个念头一冒出来,立即察觉到自己的僭越,她手上慢慢帮明珞搽着上好的玉肌养肤膏,一边想到,姑娘倒是跟肃王一样,心思越来越难测了,不过她只要保护好她就行。 第45章   明老太爷在自己的小院得了消息赶到荣寿堂之时,荣寿堂已经曲终人散,明老夫人已经打发了众人各回各房,忍着惊心和郁闷正在房中细细想着今日各人口中的话,想要将今日之事慢慢捋个子丑寅卯出来,以免哪里判断失误,避免有失偏颇。   明老太爷入得房中,明老夫人便尽力不带感情言简意赅的将此日之事叙述给了明老太爷。   她以为明老太爷会和自己一样惊疑,不敢置信,谁知明老太爷听完竟是一脸灰败和竟然如此地跌坐到椅子上,显然受到打击极大,惊是惊,却没有多少不敢置信。   因为明老夫人不知道次子是死于先帝和明大老爷之手,所以乍然听到自己小儿媳可能是被长子长媳害死一事,只觉得万分不可置信和不可思议,她实在想不通为何长子长媳要害死小儿媳。   做这种事情必然要有一个目的,小儿媳可碍不着长子长媳什么事,他们家又不像什么别的人家,为的是次子的家财和小儿媳的嫁妆   可先时在厅中长媳那反应却明显有问题。   但明老太爷不同,明老夫人一说这事,他立即就想到长子之死。   他只觉得心痛如绞,原先他还只是怀疑次子之死可能是经长子之死,现在几乎可以肯定,次子之死必然是经长子之手,很可能还被次子发觉,递了消息出来,然后小儿媳因为得到了这消息,所以露了行迹,然后被长子察觉,所以杀人灭口。   所以他们才这般忌惮珞姐儿!   珞姐儿稍有异动他们就惊惶不安,千方百计的阻挠将珞姐儿嫁到肃王府,要将她远嫁异地他乡!   他还想到次子留给肃王的那封遗书,请托他照顾珞姐儿的遗书!为何次子会好端端地请托肃王照顾他的遗孤,因为他不信明家,不信自己的兄长,只怕把孩子留在明家,他兄长会斩草除根!   他那时看到那封遗书就觉得有一些怪异,但他到底还是被字面所惑,竟然还把那封遗书送到了肃王的手上!很可能就是因为那封遗书,让肃王起了疑心,这才导致现在发生的一系列的事情!   明老太爷一时间心头惊骇万分,他甚至顾不上去理会明老夫人,只是极力串着这数个月来发生的事情,真是越思越心惊,越思越骇然。   明老夫人看老太爷跌坐到椅子上,面色一阵灰白,旋即不知想到些什么额上竟然有大颗的汗珠冒出,忙拿了帕子给他拭汗,坐到他身旁劝道:“太爷,此时到底如何还有待查明,太爷也不用心急。”   “我看当务之急就是该召了伯量将当年之事问清楚,若,若容氏当真是,当真是周氏所为”   她咬了咬牙,道,“若真是周氏所为,事情闹得这般大,我们无论如何也该和容家还有珞姐儿一个交代,再将事情掩过去。真是娶妻不贤祸及满门!不过还有容家大舅什么刺杀一事,此事怎么会牵连到伯量,这怎么可能?”   明老太爷伸手握住了明老夫人的手,声音苍老道:“无事,你且好好稳住家里,看紧了周氏,好好安抚珞姐儿,不要让任何风声传出去即可。老大和容家那边,我来处理。”   明老太爷本保养得极好,可此时却像是一下子苍老了十数岁,站起身来,连身子都佝偻了。   明老太爷小院书房。   “说吧,把当年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我,不要有半点隐瞒,都说出来,否则,事情越闹越大,等别人在朝堂上把所有的事情都揭出来之时,别说是我,就是太后都保不住你!不,是保不住明家,说不定还要祸及太后!”   明老太爷眼神如冰地看着跪在地下满头大汗,双眼赤红的儿子,只觉得像是第一次认识他一般,又觉得下面跪着的并不是自己儿子,而是一个魔鬼,他怎么就生出了这么个东西?   他悲痛心恨之极,恍惚中,竟然生出一丝念头来,为什么死的会是次子,而不是这么个东西?   次子的文才武功其实样样都强过长子,且性情爽朗正直,人缘极好,虽是外戚,可在军中短短时间内已能迅速与众将融和,积下人脉,若是次子不死,明家现在可能根本就是另一番境地,又如何会陷入如此困境?!   次子是被自己的长子,他亲兄长害死的!   明老太爷心中又是一股恶恨!他恨不得一脚踢死眼前这个儿子,那个,可是他的亲弟弟,他唯一的弟弟!   明大老爷此时是还想隐瞒,抵赖,狡辩,可是容家的动静,容正卿身边武功高强的侍卫,还有他在各地好不容易培养起来的被人一网打尽的消息据点,还有已然疯魔了的侄女,这些让他知道,到了这个地步,他此时必须要求得自己父亲的同意和帮助,处置了侄女,共商对策对付容正卿,还有最重要的是,对付肃王的策略!   他跪着痛心疾首道:“父亲,当年先帝密旨,让儿子毒杀二弟,儿子不忍,可是君命难为,万般无奈之下,只好接了旨意,想着拖上一拖,如何寻个万全之策,既能救了二弟性命,又能应付了先帝。”   “可是,可是万万没想到,不久之后,二弟就在战场战死,儿子心中怀疑,命人去调查,却不曾想儿子有一暗探背叛了儿子,将此事传给了二弟妹,二弟妹误会二弟是为儿子所杀,后来她约莫是受刺激过度,行为言语之间越来越失常,儿子怕祸及满门,只得,只得命周氏趁她生产病重之时处决了她。”   “父亲。”   明大老爷哽咽道,“父亲,儿子这些年备受煎熬,原本想着只要好好养大珞姐儿,好好补偿她,可不曾想,事与愿违,珞姐儿说什么她母亲手记一事,必是当年二弟妹在庄子上养胎生产之时留下,正是因为珞姐儿得了这些手记,心中对我和大伯母生出仇恨,这才引发了现在一系列的事情。”   “父亲,今日珞姐儿能在荣寿堂大庭广众之下恐吓其大伯母,将这等家丑闹出,将来必定也不肯善甘罢休,也必会在肃王面前胡言乱语,为我明家招祸啊,父亲,我们,我们不能再坐视此事,任其这样下去啊!”   说到此处,明大老爷已经满脸是泪。   明老太爷听得胸中一阵翻滚,按着胸口差点吐出来。   他道:“所以你觉得珞姐儿会给我明家招祸,如今之计,你是想要如何处置她?”   “父亲,”明大老爷似悲痛至极,他痛苦道,“珞姐儿是二弟唯一的遗孤,儿子实不忍伤她性命,儿子,儿子听说这世上有一种药物,食之可令其忘却前尘往事,亦可令她性情柔顺乖巧,平日里观之却与常人无异”   杀她,父亲母亲怕是不依,肃王和容家也未必肯善甘罢休,用药物控制,是明大老爷这些时日绞尽脑汁想出来的最可行的方法了,如此等她嫁给肃王,还有可用之处。   下药,给珞姐儿下药明老太爷心中又是一阵翻滚,呵,难怪珞姐儿防着他们跟防着什么似的,只有别人想不到,没有他们做不出的!   杀亲弟弟,杀弟妹,给侄女下药控制她,这世上还有什么他们做不出的?是不是待他日,自己和他母亲不合他心意,他也能给他们下个什么药,好控制了他们?   明老太爷真是越思越恐。   不过他忍住了。   他咬着牙慢慢道:“再与常人无异,前尘往事都忘记,你当肃王府的人都是吃干饭的?北疆西域多奇蛊异毒,肃王能在西宁北地征战多年,好好的活到现在,你以为他会看不出端倪?你自以为聪明,却屡行这等狠毒却愚蠢至极之事,这才致今日之局,不思反省,思脱困之路,却总想着用毒计堵人之口,你”   说到此处,再令自己冷静,明老太爷也有点喘不过气来,他停下,长长吸了好几口大气,才续道,“所以,容正卿遇刺一事,也当真是你所为了?”   明大老爷好不容易想出来的“万全之策”竟然被自己父亲一语道出破绽,惊恐焦虑之下一时之间也顾不上父亲的问话又跳到另一件事上。   明老太爷见儿子不出声,只当他默认了,又是一阵心恨,这个蠢货,蠢货!   他道:“你怕珞姐儿嫁去肃王府,在肃王面前说出你行的这些歹毒龌龊事。可你派人刺杀容正卿,容正卿不过区区一文官,一路多批人刺杀,还有专职杀手,可他却全头全尾的入京了,同一时间,又还能一路派人抓住了刺客,顺藤摸瓜查审可疑之人。”   “你当真以为,就凭容正卿能有这等本事?若是容正卿有这等本事,也不会容你杀了其妹,疑点甚多,而多年却不曾有任何动作了!这些事,肃王可能根本一早就知道了,而真正去查容正卿被刺杀一事也该是肃王的人!他知道的怕是比珞姐儿只会多,不会少!”   “他未必是在查明家的旧事,他真正在查的很可能是你这个蠢货当年帮着先帝追杀他的旧事!我记得当年肃王在赴藩途中,还有在藩地多次遭到刺杀,都说是北鹘和西域人动的手吧,若那些人是你这个蠢货负责帮先帝做的,勾结北鹘,西域,刺杀亲王,这,可是通敌叛国,满门抄斩的罪名啊!”   明大老爷瘫坐在地,面色白得如同恶鬼,浑身忍不住抖得跟筛糠似的,他爬到明老太爷脚下,道:“父亲,父亲,请父亲明示啊!”   又痛苦流涕道,“儿子这一步一步都是被逼的,若是当年,当年二弟依照先帝旨意,杀了肃王,如何能引发此等灭门之祸事?父亲!”   明老太爷再忍不住,一脚踹在了他胸口,将他踢翻在地,破口大骂道:“孽子!你也不想想,先帝为了刺杀肃王,派了多少刺客,用了多少心机,可都没能杀成肃王,你怎么以为,以你二弟一人之力,他不抗旨,就能杀得了肃王?!若非你二弟,你此时还能不能在这里说话都尚未可知,你这个,你这个”   “父亲,父亲!”   明大老爷正惊惶中,却发现父亲手指着自己,“你”了半天,倒坐在椅子上,形状大为不妥,他大惊,扑了上前,忙抱了他一边往榻上行去,一边就大声呼唤外面“传太医”。   一时间又是人仰马翻。 第46章   明大夫人被明老夫人关了禁闭,接着明老太爷在和明大老爷谈话时又突然病倒,年关时本来就忙,明老夫人的心都扑在了明老太爷的病上,无暇他顾,便暂时让车氏和明琇掌了家事。   明老太爷的病说重不重说轻不轻,第二日便已经醒了过来可以说话,只是太医说了,明老太爷此次是气血攻心,虽救了过来,但对身体却是一个很大的打击,就算调养得当身体也是亏空了,更不能再受什么大的刺激,否则若是再被激得晕上两次,怕轻则内风,重则伤及性命。   翌日明老太爷醒过来之后,却是挥退了子孙,只余了明老夫人照顾,只是明珞离开房间之际,明老太爷却是唤了她上前,拉了她的手,艰难地对她道:“珞,珞姐儿,祖父回头再找你说话,你先安心等着,祖父定会为你做主。”   这是前世今生都疼爱她养大她的祖父,明珞心中纵使万般怨,此时看着明老太爷病弱不堪,白发突生,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几十岁的祖父也觉得心里酸痛翻涌,她忍了忍,但泪水还是滴了下来,滴到明老太爷的手上,为的也不知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自己的祖父,还是为了自己惨死的父母。   祖父如此大受打击的模样,这所有发生的一切,明珞几乎不再需要任何更多地证据,便已经知道自己父母之死必定是出自大伯父之手了。   她艰难道:“祖父,您好好养着身体,孙女会等您好起来。”   她没有说“什么都没有您的身体重要”,她说“孙女会等您好起来”。   明老太爷心中叹息,手微弱的拍了拍她,便让她退下了,房间只余了明老夫人。   当晚明老太爷也没有召见明珞,跟车氏料理家事忙了一天的明琇却是敲开了明珞的院门。   明琇是有私心,这两年因为小皇帝对她的态度也令她心态失衡,失了平常心,可她却并不蠢。昨日发生那一系列的事情,母亲和明珞的那番变故,接着祖母令人严加看管母亲,哪怕昨晚祖父突然病倒,家中混乱,也没解了母亲的禁令,她去寻父亲,父亲根本不见自己,这些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   细推明珞昨日说的话,她虽不敢相信,但也已猜到明珞母亲的死怕是跟她母亲脱不开关系了。   还有白日离开祖父房里时,祖父说“你安心等着,祖父定会给你做主”。   做什么主?   不,陈年旧事,无论是什么事,也不该被翻出来。还有她很快就要大婚,祖父和母亲都绝对不能有事!   所以她过来了见明珞。   明珞看见明琇入得房间没有出声,甚至她还是坐着的,都没有起身,更没有客气地行礼招呼,令人沏茶什么的了。   她一点也不想招呼她,以后也不想招呼她。   明琇挥手挥退了房间所有的人,青叶回头看了明珞一眼,明珞点头,便退出了房门外守在了外面。   明琇道:“三妹妹,我母亲她若是当年做了什么对不起你母亲的事,我能否替我母亲向你赔罪,请你念在这十年内来我们明家对你的养育之恩,祖父祖母对你十几年的疼爱有加,将过去的事放下,再不提起吗?”   明珞抬头看她,厌极反笑,道:“明琇,明家对我的养育之恩,祖父祖母对我疼爱有加,这些跟你母亲有什么关系,跟你有什么关系,凭什么我就要因为那些,就放过过去的事,不再提起?你有什么资格让我放下,又凭什么跟我赔罪,又想如何跟我赔罪,就凭你这一张口,这几句话吗?”   明琇面色陡地赤红,大怒。   她竟然敢这样跟自己说话,不过就是个孤女,就敢这样跟自己说话,她是仗了什么有这样的胆子?肃王吗?这还没嫁呢!   但是明琇也非常人,她忍下了。   她只是厉声道:“三妹妹,你没看见祖父病成什么样吗?你敢说祖父病成这样是和你毫无关系,不是因着你挑起的事才令祖父这样吗?你没听见太医说吗,祖父她再不能受刺激,否则轻则内风,重则伤及性命,这样还不能令女放下,非要将事情闹大,害死祖父祖母才肯罢休吗?!”   呵,她揭开过去的事,祖父病倒,就是她害死了祖父?   她也再不能忍,她站起身,指着门口就道:“滚出去!你们杀了人,我揭出你们的恶行,祖父病倒,难道还要把祖父气倒的罪名按在我头上吗?难道不是因为你们杀了人祖父才被气倒,还是因为我被气倒的?我告诉你,想让我罢手,休想!”   “你!”   明琇被明珞的话激起,尊严更是受到挑战,盛怒之下伸手就想给明珞一巴掌,可是伸出的手却被明珞抓住。   明珞扔下她的手,对她道:“我叫你滚出去!”   转头就对着门外道,“青叶,送客!”   青叶推门进来,明琇气得全身发抖,她对着明珞,终于找到话道:“你,你这个忘恩负义,不仁不孝的东西,我们明家竟然养了你这样一条白眼狼!你以为你成了肃王的未婚妻翅膀就硬了吗?他还没娶你呢,你给我等着!你害死了祖父祖母,我绝不会饶你,太后娘娘也不会饶你!”   “滚出去!”   “二姑娘请!”   “砰”一声,明琇一掌拍在桌子上,这才发泄了怒气,转身离去。   青叶也跟着她离开,出门的时候还顺带关了一下门。   门关上了,明珞的眼泪才刷一下流下来,她可以理直气壮的反驳明琇,可是明琇的话却真的如刀子一般刺进了她心里,父母之仇,前世之恨,她不愿也绝不会放过他们,可是她怕也是不会放过自己了。   她泪眼朦胧中,却看到身侧出现了一片黑影,然后她的手被握住,很熟悉,很熟悉的触感,所以她怔愣的瞬间已经被人抱进了怀中,然后瞬间她已经感觉到了那种淡淡的热热的气息,所以没有挣扎。   他抱着她没有说话。   很久她才道:“因为我是你的未婚妻,我才有资格报仇吗?是不是如果我不是你的未婚妻,或者你不要我了,我就该被他们踩在脚底,任他们抽干我的血,任他们践踏?就算,因为你,我能报了仇,但却是个忘恩负义,不仁不孝的东西,害死祖父祖母的凶手?”   赵铖在她身后抬手慢慢抹过她的脸颊,手上沾满了她的泪水,道:“那样的东西,说出的话,你也要在意吗?”   他缓缓道,“阿珞,你知道有多少人恨我,只恨不得把我屠上千百遍,甚至剥我皮,抽我的筋,用我的头颅祭奠他们的亡灵吗?有多少人诅咒我,咒我不得好死,恨不得我永入地狱吗?我的手上,沾满了鲜血,连我自己都不会记得我杀过多少人,因着我死过多少人。那些人大多也不是大奸大恶之士,很多甚至也是忠良之士,家中有妻有子,战火也烧毁了他们的家园,他们也不过是在捍卫他们的国土。”   “可那也怎么样?他们是我们大魏的仇人,我不杀他们,被杀的就是我们大魏的将士,就是我们大魏无辜的百姓,被烧的就是我们大魏的国土家园。所以我从不会愧疚,更不会心软,只会去权衡,用更蛮横或者他们口中残暴的手段去征服,震慑到他们再不敢异动,边境才能得到更多的安宁。”   “所以,何必不必在意你的仇敌安在你身上的罪名。至于你是我的未婚妻,才有资格报仇。呵,阿珞,你是我的未婚妻,这本来就是事实,为何要去想如果你不是这种没意义的假设。就像我是肃王,我是我父皇母后的嫡子,难道就要因为别人厌恶我这个身份,我就也要假设我不是吗?你记住,你是我的王妃,这就是事实,别人不愿意也好,害怕也好,痛恨也好,你都是我的王妃,我在乎你,愿意给你所有王妃应该得到的一切,跟他人又有何干?”   他的确安慰到她了。   应该说是他坚定和话中的不可置疑影响到她了。   她在他怀中转过身,抬头看他,虽然她的眼睛仍被泪水蒙着,但还是看见他看着自己的眼睛的专注和似乎整个世界只有她的关切。   她大概是被蛊惑了,低声道:“谢谢,王爷。我现在,有一点感觉到,我是你的王妃了。”   那种好像突然贴近了的感觉,就是前世他们一起生活了好几年,她也从未有过的感觉。   她想,她也有一些愿意去做他的王妃了,不是以前她答应他的那种愿意,而是真的有一些就是站在他身边的感觉,那种愿意。   他低头看她,一向黑如无尽黑夜和墨汁般的眼睛里划过一丝异彩。他俯身在她耳边道:“嗯,我很期待。”   说完却没有撤走,而是继续低下了头去,印在了她的耳后,他的唇又热又燥,印在明珞的脸颊,后颈,很烫,有些软却又有些糙,明珞没有躲开,甚至慢慢伸手回抱住了他,闭上了眼睛,由着他的吻慢慢滑下,越来越深入,原本她全身都是冰冷的,慢慢也热了起来。   她的心这样冰冷孤寂,好像只有他的拥抱才有那么一点点熟悉和温度,让她自己不像是坠在一个深渊中,孤独又惶恐。她又突然想到,他从九岁的时候开始颠沛流离,躲避着他兄长长年累月的追杀,每日看着鲜血从剑上流下,滴答滴答,但每晚却又只能抱着他的剑才能入睡,想到这些,她的孤寂好像又没那么严重了。 第47章   明老太爷在和明珞谈话之前先见了肃王。   他尚躺在病床上时,就让人递了信请见肃王,这里赵铖倒也没有和他计较,亲自上门见了他,二十九,这一年大年夜的前一日。   明老太爷尚很虚弱,他靠坐在软塌上,嘶哑着声音道:“不能给王爷行大礼,还请王爷见谅。”   赵铖道:“不必多礼。”   没有客套说‘国公爷病重,本王本该上门探视’什么的。   明老太爷苦笑了下,道:“王爷,我们明家为承恩公府,太后娘娘的娘家,过去这十多年来蒙受皇恩,看似已经站在了京城勋贵世家的顶端,繁华似锦,却不曾想内里基石早已被蛀,只需外力轻轻一推,整个家族可能都会崩塌。”   赵铖笑了一下,但只那么一闪而过,明老太爷看到的还是他面无表情,冷漠的一张脸。这个人的冷漠像是浸入了他的骨子里,浑身都散发出肃杀阴寒之气,不过打交道数次,他的心机谋略已经让人心生恐惧,不寒而栗。   成武帝和凌皇后竟然生出了这样一个儿子。   若说明老太爷在最初还觉得外孙毕竟已经在皇位多年,朝堂里外都有先帝安排的明手暗手,肃王不过是蛮荒之地成长起来的蛮将,虽有兵权却未必有掌控朝堂之力,女儿和外孙未必没有胜算,可不到一年,不过八九个月的时间,明老太爷见了他几次动作,就知道自己大错特错了。   他咳嗽了两声,见肃王一直未有出声,便续道:“王爷,这几日我明家之事,想必王爷已经知晓。我愧对次子,愧对自己一手养大的孙女,即使知晓了一切,却也做不到多少,能做到的不过只是处置周氏,约束长子,让他有一天从朝堂上退下来。他是一个狠毒之人,但我却做不到他那样绝情,所以在珞姐儿眼中,怕仍是会觉得我在包庇长房。可是我老了,唯其一子,做不到亲手料理了他。不过,我能做到的就是,将来王爷若是要处置他,老臣也不会多出一句声,不会在珞姐儿面前多求一句情。”   他在告诉他对此事的处理,和对他的试探。   赵铖却对他的试探并不感兴趣。   明老太爷苦笑了下,慢慢伸手取了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水,才哑着声音继续道:“老臣请见王爷,并不是想求王爷高抬贵手,放过我那长子,放过明家。”   “老臣请见王爷,只想问王爷一句,老臣能否把我那孙女托付给王爷,将来就请王爷能念在我儿为你身死,其母也因此毙命,还是她身边的至亲所害,以致这孩子一世孤苦,自幼多灾多难,身边虽有至亲,却皆是居心叵测之人,唯怕不能食了其骨血尽用。王爷您能否念着这些,待他日明家崩塌之时,仍能护得她的周全。”   说到这里思及次子,思及这么多年明珞曾经莫名其妙遇到过的意外,已经是老泪纵横。   他说的句句真情,但偏偏赵铖是个冷血且深谙谋略之人,他觉得明珞受到的苦是真的,但明老太爷这番话,他听到的偏偏是明老太爷以退为进,想要利用他们造成的明珞的痛苦命运,来为他们谋求退路。   他看到的就是这么冷冰冰的东西,不会有丝毫感动。   他道:“她是我的王妃,无需我护她,她自也能得周全。”因为他会给她王妃的权柄,她也会成长到无需他时时刻刻守着她,她也能护住她自己。   “至于明家,无论我多么看重她,我要做什么,国公爷和老夫人再恳求她,其实都不会有用,不过是逼着她一次次看清,国公爷和老夫人是如何包庇她的杀父杀母仇人,把她和明家剥离开而已。所以国公爷这么睿智,想来是知道会怎么做的。”   他慢慢走到窗前,看着外面黑黝黝的黑影,道,“国公爷,我的手段向来很多。你们让她痛苦一次,我就会让别人,痛苦百倍。”   明太老爷心中又惊又寒,他甚至不知该欣慰肃王是真的在乎他的孙女,还是在胆寒肃王太过冰冷可怕。但他却知道,只要他在乎自己孙女,明家就总还会有一线生机,哪怕他不愿承认,这都是事实。   明老太爷叹了口气,道:“我当然知道。王爷,我给不了她公道,甚至连最基本的护着她长大都没能做好,哪里还有什么资格求她,这一点,王爷尽可放心。”   “另外王爷,此次事情,尤其是珞姐儿父亲一事若是传到宫中,被太后知晓,太后心思深沉,我怕她会对珞姐儿不利,也可能给你们的婚事横添波澜,所以太后那里,只会知道周氏当年因妒害死阿珞母亲一事,其他所有事情老臣都会瞒下,还请王爷成全。”   “但王爷若是有更好的法子,只要珞姐儿不受到什么伤害,老臣就不会多置一词。”   赵铖眼睛深了深,他看着明老太爷沉沉道:“国公爷,这是您的家务事,问本王无用。只要国公爷记住,本王的手段很多,明尚书的罪名,在我手上的也不单止是那些陈年旧事而已,贪慕,渎职,卖官,本王,想什么时候用就什么时候用。只要本王的王妃有丝毫损伤,谁做的,本王都能有法子诛了他的九族,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说到这里顿了顿,然后语气松了松,道,“至于国公爷您,还是好好养病吧,您也说过,您的长子狠辣无情,他不愿阿珞嫁予本王,而您又偏偏挡了他的道,说不定什么时候他就想出个让阿珞守孝的法子,来阻本王的婚期,也是不一定的事。反正杀至亲,他也不是没做过。”   明老太爷面色大变,嘴巴张了张,想说什么喉咙却像是被什么卡住了出不了声。   赵铖看着明老太爷显然被惊住的样子,笑了笑,道,“不过这么说起来,夜长梦多,本王看本王还是想个法子把婚期提前一下为好,届时还望国公爷不要阻挠。”   明老太爷瞪着他,还没跟着他的话把脑子转过来,就见赵铖说完已经转身离开,不过片刻,这屋中便只剩下了两盏跳动的烛火,摇得明老太爷胆战心惊。   下年三月就是明琇大婚之期,不过仅剩三个来月,明老太爷和明珞谈了一番之后,开年明老夫人就入宫见了太后娘娘一趟,十五刚过,又在明府后院设了一庵堂,将周氏禁闭在了其间。   明老太爷跟明珞承诺,待明珞大婚之后,便令周氏病逝,免得家中有丧事,明珞虽不用守孝,总是晦气。至于明珞父亲战死一事,两人都未提起。   明珞其实从未指望过自己祖父或者祖母会替自己报仇,她闹出这事来,不过是为了明着和大房决裂,不再让他们对自己的事情指手画脚,总想着法子想往她身边塞人或搬着“养育之恩”要求这要求那罢了。   这个目的还算是很成功的达到了。   车氏则是大松了一口气,她知道,她暂时安全了,府中事情繁杂,明老夫人权衡再三之下,已命她掌了中馈。不过明家如此做,令外人侧目之外,反是多了一份敬意,收了些暗处的好感。   车家嫡系旁支女儿不少,嫁的也多是权贵之家,车家出事,那些车家女不是被‘病逝’,就是被和离,能全须全尾还能继续执掌家族中馈的,也就明家了。   明珞打算年十五过后就搬回岐梅庄去住,现如今承恩公府明老太爷病重,周氏被关禁闭,明琇和明绍桉看着明珞的眼神,简直恨不得要吃了她,甚至明大老爷明尚书,偶尔投到明珞身上的眼神,也阴森森的就跟明珞杀了他爹娘似的 - 呸。   所以明府的气氛沉抑得可怕。   搬去庄子上之前,明珞不愿留在府中,因为大过年的,哪怕大家都心事重重,也要装作笑脸去接待客人或去别家作客,因此明珞便常寻了借口避了出去,顺便去看看她母亲那些铺子产业生意如何,说实话,她因为整日忙着,重生回来大半年,她好像都没怎么出去逛过。   然后万没想到她会在一家酒楼遇到了许久未见的景灏。   上次见面好像是在青源寺,他跟她说让她嫁给他,而这一次见面,两人却都已经定亲,而且景灏的婚期就定在四月,也不过只剩下三个多月了。   可是他身上却没有半点即将成亲和回西蕃的喜气,目光沉郁,也没了往日那般世家公子的玩世不恭和桀骜不驯,成熟内敛了许多,却又总让人觉得更多了几分危险。   景灏毕竟对她有救命之恩,明珞看见他沉郁明显有话要说的样子,便挥退了青叶和叶影,让她们在外面守着,然后道:“好巧,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   景灏扫了她一眼,道:“不巧,你定亲之后我就一直想见你一面,可是你很少出门,身边又守卫森严,我根本没有机会靠近。这几日你出来多次,这家酒楼是我的产业,是你上次听人闲聊之时,我让人特意说起这家酒楼,说了些你平日里喜欢吃的菜式和点心,特意引了你过来的。”   明珞愕然。   不过她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风花雪月,不是景世子对自己的深情或者执着 - 虽然景灏曾表达了想要娶她的念头,但她对他的印象还始终停留在过去景灏的冷淡傲慢态度中。   她此刻首先想到的是,难怪上位者不欲让自己的喜好习惯透露给外人知道,因为不经意间这些喜好和习惯就可能被人利用,发生意外之事。 第48章   明珞“哦”了声,景灏这样的直接让她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以前那个冷淡的景灏相处起来倒是还要更简单自然些。明珞虽在前世多活了几年,还嫁了人,但那实在算不是一段成功的经历,所以于情一事并没什么经验,而景灏,又对她有恩,甚至占据了她记忆的一角,她对他,总不能像对普通爱慕她的男人那般打发。   不过她自重生后就一心想着报仇,于某些细节倒是格外敏感了些。   她行到远离门口的窗前,道:“世子,这个酒楼想来是西蕃王府拿来收集情报的据点吧?这样的话,我好像并不适合知道此事。”   虽然这房间甚大,两人说话声音也不大,先前她也暗示了青叶,外面的青叶和叶影应该不会听到他们的对话,但还是谨慎点好。   这家酒楼在京城还算是很有名的,环境优雅,风景甚佳,很多过往商贾甚至达官贵人都喜欢过来坐坐,谈生意议事拉交情,若这是西蕃王府的产业,但此事连青叶和叶影都不知道,由着自己直接过来了,想来此事外人该是皆不知的。   景灏看着明珞,没什么表情,只有些漫不经心道:“你自小就守口如瓶,所以没什么好不该的。”   她小时候很娇憨温厚,待她身边的人都很好,好像和相熟的人话也不少,但等他对她真正上心之后,才发现她看起来天真,但说话却极有分寸,她不想说出去的,你永远都不会从她那里得到半点消息,或者瞧出半点端倪。   像那次她跌下山坳一事,她不过才四五岁,但她答应他不会将事情说出去,她竟然就真的将所有事情都瞒得滴水不漏,就是那背后主使之人还有周氏和周家都给瞒住了,所有人都以为她当真是受了惊吓,什么都不记得,什么都不知道了。   她其实有很多优点,但不知道为何他以前就不肯去看到这些。   避她犹如洪水,然后把自己给淹了。   他说完看到她微微皱了皱眉,就又笑了一下,补充道,“阿珞,这酒楼,还是先帝送给我父王的,是先帝为太子时的产业,所有也算不上多隐蔽,不过是让我平日里得些外面的消息,免得在宫中对外事皆不知,被养傻了罢了。我们西蕃王府,是要带兵对抗西域,守卫边境的,陛下不需要我们有多大的雄才伟略,但勇猛善战能明辨是非还是要的,也不能是个傻子,免得回了西蕃,世子位被其他兄弟夺走,由一位和陛下毫无感情,朝廷对其一无所知之人上位。”   “而且这里得来的消息多是些商贾或私人之事,没有人会在这里谈什么机密要事,所以在我父王时,倒是先帝和我父王还有你父亲他们常微服了过来玩耍,所以此处其实你父亲也是知晓的。”   她父亲,明珞的心就是一跳,转头看他,而他的目光则是一直在盯着她,注意着她的反应。   明珞道:“先帝和你父王的感情很好。”   她一直在打听她父亲生前的事,听说父亲,还有现如今的西蕃王当年都是先帝的伴读,感情很好,但先帝却命她大伯杀了她父亲。   景灏仔细看了看明珞,他上次去宫中探望姑祖母景太妃时,姑祖母道:“明三姑娘上次过来时一直在跟我打听她父亲的旧事,她似对她父亲有些执念,不管肃王手中的婚书是真是假,但她会应下肃王府的婚事,想来和她父亲是有些关系的。”   所以景灏特意查了当年明珞的父亲在云州的旧事,她父亲和肃王当时所有的接触,他不觉得那些接触够得上他们定下婚约。   他道:“嗯,历代西蕃王世子和皇帝的感情都很要好。先帝深谋远略,但若论性情,我父王和你父亲还要更相投些。”   “说起此事,阿珞,当年你父亲在云州出事,他身边的一位贴身侍卫身受重伤,被一路过的西蕃商人意外救起,流落到西蕃,因为他重伤之后留下疾患,再不可能返回军中,所以就留在了西蕃娶妻生子。这位侍卫自幼就跟着你父亲,和我父王也很相熟,所以我父亲后来意外见到他之后,就请他去了西蕃的武学做了一名教习。我已经去信询问他你和肃王婚约一事,他是你父亲的贴身侍卫,若是你父亲当年和肃王真有定下婚约,他不可能不知道。”   这个侍卫在西蕃之后改了姓名,外人只知他来自京城,并不知其真实的身份过往,这些事还是他在查明珞父亲旧事时意外得知的。   明珞面色陡变。   景灏却误会了明珞色变的原因,他苦笑了下,道,“不过,我已经听说了你舅舅和承恩公府之事。阿珞,原本你并不愿意嫁给肃王,但后来你还是选择了他,其实婚约并不是最主要的原因,最主要的原因,是你想要借肃王的势力为你母亲报仇,是吗?”   明伯量还曾经寻过他,希望和他合谋,用阴私手段让明珞不得不嫁他,但景灏虽喜欢明珞,却还不屑于用那种手段去得到一个女人,所以就将明伯量敷衍过去了。他一直想寻机会将此事告诉明珞,让她提防她大伯,但没想到接着就发生了周氏之事。   景灏自己就出身于各种势力糅杂较量的西蕃王府,想到明珞的幼时遇险,再想着这些事情,便明白明家的事怕是没那么简单,明珞在明家的处境怕也不会很好。   西蕃王府远在西蕃,而他就算回到西蕃,到他真正能握住西蕃王府之时还不知何时,他护不住她,也帮不了她,所以她选择了肃王赵铖。   知道她不愿意嫁给自己的原因是这个而不是因为她不喜欢自己还要更令人痛苦和不甘心。   明珞不懂景灏于感情上这些纠结的心思,她只是下意识摇了摇头,她现在心神皆是放在了她父亲的那名贴身侍卫身上,并无心跟他解释自己嫁赵铖的真正原因。   她道:“世子,我和肃王已经定亲,那个婚约的真假根本已经不重要,所以无论那名侍卫的答案是什么,还请世子只作不知吧。世子当知道,不管哪个婚约是真是假到最后都只会是真的,但事情闹下去,只会将我,西蕃王府还有肃王爷都推到风口浪尖,传出去更多流言,也让肃王府和西蕃王府横添更多嫌隙罢了。”   她不想让景灏看出自己的异样,以免节外生枝,所以并没询问景灏有关那位侍卫任何事情。   西蕃武学的教习,想要查的话,对赵铖来说应该不算是一件难事。   只是不知这事会不会牵扯到西蕃王,还有当年的事,西蕃王在其中是否也曾扮演过什么角色?她突然想到,赵铖说,当年追杀他的数拨人还有很多异族之人,北鹘,西域各国都有,先帝和她大伯都一直深居京城,他们,除了各国使臣,可没接触过什么异族之人,更别说那种顶级杀手,而西蕃王府,打交道的最多就是这些异族异国。   明珞越想越心惊,因此她愈发不敢跟景灏就此事多说一句话。   景灏看她面色有变,虽极力镇定但他还是看出她的不安和惊惶之色。   他误会了她,只当自己说中了她的心事,当她是惧怕肃王,这让他心中愈发难受。   他看着她,道:“阿珞,现在你和明家大房已经势同水火,这种情况下,你大伯父他们是不会容你顺利嫁到肃王府的,就算你嫁到肃王府,他们想要暗害你,你也防不胜防。阿珞,你跟我走吧,你的仇,我将来必然会帮你报的。”   明珞吓了一跳,有些莫名其妙的看他,不知道他这是发的什么疯,怎么会突然冒出这句话,她也算了解他,他可不是什么冲动莽撞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的主。   她道:“世子,你,你别忘了,你就快成亲了,如何能说出这种话?”   景灏冷笑,道:“温喜县主并不愿嫁给我,她早就有了心上人。阿珞,只要你愿意,你就是温喜,至于温喜,我会帮她和她的心上人安排新身份,让他们双宿双飞。”   明珞:难怪他这般郁愤。这事搁谁谁都得郁闷吧。   不过他的想法也太过疯狂,她心里有事,虽然对他生出了些莫名其妙的愧意,此刻却也不欲跟他纠缠,便给他行了一礼,略带愧意道:“世子,时间已经不早,我想我该回去了。世子今日说的话,我只当我没听到过。”   她转身就欲离开,景灏动作却比她更快,她刚转身,他便伸手握住了她的手,明珞被拽住,手指下意识就搭在了袖剑上,但到底没摁下去,犹豫的瞬间,就听到耳边传来景灏的声音道:“阿珞,我不会逼你,这枚令牌你拿住,无论什么时候你想离开京城,只要到这酒楼来,就会有人替你安排。但我希望是在我回到西蕃之前,因为我想带着我的世子妃一起回去。”   景灏说完就放下了明珞的手,而明珞的手上,则是多了一枚小小的碧色玉蝉。   明珞惊住,她看着那枚玉蝉,想要还给他,跟他说她永远都不会用到此物,可她抬头看他,他看到她的目光似乎就猜到她会说什么,所以她刚一开口就被他打断。   他声音低哑道:“阿珞,你已经拒绝了我。这个东西,其实并没有多大用处,不过只是一个可以联络到我的信物,即使你不想跟我离开,将来你有什么需要我的时候,你也可以凭着它找到我,所以只当做一个朋友之间的礼物亦可。”   “阿珞,你不希望我,因为不知道你的心意,就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那么,就给我一个,我可以知道你心意的机会。你收下它,我答应你,便不会再做任何事,牵涉到你。而是把选择权放在你的手里,你需要我时,我才会去做什么。”   他看着明珞的眼神坚定又危险,眼底深处藏着很深的阴霾还有一些难掩的脆弱,迷茫和压制住的疯狂。   明珞听懂了他的意思。   她认识他这么多年,也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这个神情,这种眼神,他一直都会把自己武装的很好,从来不会把自己真正的心思露于人前。她忍不住就又想到了那个漫无边际像是要将人吞噬的黑夜。   她深吸了口气,不想在此地继续留下去,所以最终还是握住了玉蝉,然后屈膝给他行了一礼,转身离开了。 第49章   过了十五,明珞便搬回了庄子上去住。   她自两日前见到景灏,心里就一直有些不宁,但这些事虽然很重要,却并非是什么紧急之事,此时正是年节之时,明珞曾经是赵铖的王妃,知道他此时该是最为忙碌之时,不仅要处理朝政,还要接见各国各族的使臣,召见入京的地方大员,出席节礼仪典,所以她虽然有些想见见他,把此事跟他说说,听听他的看法,但仍是按下了,一直到了庄子上才让叶影传了信给他,问他有空时能否见上一面。   她倒是没想到她不过是白日就传了信给他,他当日深夜就过了来见她。   这绝非是赵铖故意赶在深夜才过来见她,其实他得知明珞见过景灏,且回来之后就有些心事重重的消息之后,便已经想过来见她,只是他前日主持元宵庆典,再前日接见各国使臣,然后翌日就要去常山大营,除了抽出这晚他的睡眠时间赶过来见她,他根本就抽不出别的时间。   好在他现在也非常了解她,她并非扭捏之人,对此并不会介意更不会就生出些其他旖旎的想法来。   不过这也不知是好是坏,赵铖的洞察力是非同常人的敏锐,他自然发现了明珞对着自己时,褪去了最开始的紧张和害怕之后,两人关系更进了一步,她对着自己可以称得上是信任,甚至有一种奇怪的亲近,但却绝无对着心上人时的那种紧张羞怯,哪怕是上次他亲吻她时,她顺从了,却也没有半点娇羞和动情。   在赵铖看来,这只能说明一件事,那就是她并没有喜欢上他。   愿意嫁给一个男人和喜欢上一个男人从来都完全是两件事,纵使他是赵铖,也不可能不患得患失。   赵铖过来时,明珞已经入睡。   他坐在她的床前,看着她的睡颜。她的确生得很美,美到在入睡之后,因为失了带有情绪表情和灵动的眼神,宁谧得就像是个幻影,看起来那么不真实,仿佛随时都会消失似的,这样的夜色,这样的幻影,赵铖心中就莫名生出此时好像是在当初他的幻境中的错觉,好像他只要一醒过来她就会消失在他的生活中一般。   他想抓住些什么,便伸手握住了她放在被外,就在他身边的手,感觉到她手上的冰凉之意,和他掌心的温度截然不同,他的心才踏实了下来。   不过他又皱了皱眉,她的手也太冰凉了些。   明珞感觉到什么攥紧了自己的手,热得有些令人窒息,她拽了拽手没有拽开,就皱着眉醒了过来,然后睁眼就看到了赵铖。   她恍惚了下,唤了声“王爷” - 并没有因为他的突然出现而受到惊吓。   因为这个场景太过熟悉。她恍惚忆起,前世他们成婚后,他公务繁忙,其实就是刚刚成婚那时,她也是不常见得他的,她睡时他未曾回来,她醒来时他也已经不在。只有她偶尔半夜醒来时,会看到他坐在床边这般看着她。   那时她也不懂,只觉得他对自己很冷淡,所以被人一日一日若有似无的挑拨之下,就觉得他根本不喜欢自己。现在想来,其实也未必是他对自己多冷淡,而是他本来就是那样的人。   明珞撑着抽回了手坐了起来,因为忆起前世,她甚至没有注意到自己此时正穿着宽松的中衣,因而也没有半点惊慌和害羞的去遮掩一下,自在的让别人心跳不稳。   赵铖都不知道自己现在该是什么滋味。   他别开了自己的眼睛,难得的轻叹了口气,声音有些低哑道:“叶影传信说你想见我?我后面几日都无空,所以只能今晚过来,你不要介意,说完话我就离开。”   明珞“嗯”了声,道:“我前两日见过西蕃王世子。”   赵铖心里一抽,转过头来看她,明珞全然无所觉,只认真的将景灏所说的有关她父亲那个贴身侍卫之事和她的猜疑略说了说,然后道:“景世子说那侍卫身受重伤,是被人追杀逃亡途中被西蕃行商所救,之后就改名换姓一直留在了西蕃,此事我总觉得有些怪异,他是被何人追杀,就算身受重伤不能再回军营,又为何要改名换姓,留在了西蕃,不回自己的家乡?”   “但景世子并不知道我父亲的死乃是人为,若是那侍卫知道些什么,他去了西蕃王府,西蕃王和我父亲又是旧识,很可能会问出些什么,我不敢露了行迹,所以什么也没问。王爷,我们能找到那侍卫,还能不引起西蕃王府的注意吗?”   在她说话之时赵铖一直未有出声,听她说完后有些紧张的看着自己,忍不住伸手安抚性地摸了摸她的头发,温声道:“无事,我会命人寻到他,想法子把他弄出来而不惊动西蕃王府。至于西蕃王府,他们和你父亲的死应该没有关系,所以你不用忌惮他们。”最多是和追杀他之事有关而已。   他看见明珞若有所思地点头,顿了顿,便又道,“阿珞,你还有什么其他的事情要跟我说吗?”   明珞一愣,她想到了景灏的那些话和那枚玉蝉,赵铖性格很专横,前世喜不喜欢她也好,都极厌恶出现在她身边的男人,且收拾起他们来从不犹豫手段直接狠辣,所以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   那日她因不欲和景灏多做纠缠,更担心他真的会做些什么疯狂之举而造成难以预料的后果,所以才收下了那枚玉蝉,之后也是很郁闷,她倒是情愿他跟前世一样,对她一如既往的冷淡了。她想最好还是在他成亲之后离开京城之时还给他吧,免得又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明珞想着事,赵铖也无出声,气氛一时有些凝重。   明珞察觉到不对,抬头看赵铖,就见到他面色有些阴沉,他这个样子也曾是她熟悉的样子,她心里苦笑了一下,然后伸手主动握住了他的手,看着他道:“王爷,这次见到景世子完全是意外,我以后会避开他,反正他很快就要成亲离开京城,我不想我们的亲事再有什么波澜,明家和太后那边的事情已经够多的了,我怕被人浑水摸鱼。”   是担心景灏会破坏他们的婚事吗?虽然景灏也好,西蕃王府也好,都没有那样的本事,不过赵铖的心里还是舒适了些。   他仔细看她,然后盯着她的眼睛问道:“阿珞,你想嫁给我吗?”   人大概都是得寸进尺的,感情犹是。最初赵铖只要她嫁给自己就行,现在他却要她爱慕自己。   他这个目光压迫感太强,明珞几乎要被看得无所遁行,她心里突然有些难受,眼睛也有些酸意,她低下头,下意识掐了掐被她握着的他的手,然后发现他没什么反应,反是自己掐得手疼。   她看着他的手,咬了咬牙,道:“王爷,我不想嫁给你,你能不娶我吗?”   赵铖的脸成功的黑了下来,反手就攥住了她的手,明珞觉得自己的手都快被他给掐断了,然后就听到他声音冰冷道:“不能。”   明珞抬头看他,然后勉强忍着痛,有点辛苦地笑道:“那反正一定要嫁,我想不想,王爷干嘛还要问?”   “还有,我的手大概要碎了。”   赵铖看着她露出诡计得逞有点小小得意的眼神,但实在很疼却又无可奈何忍痛的表情,心头微跳,便知道她刚刚那话是故意的了,他松开了她的手却将她一把拖到了自己怀中,低声道:“你闹什么?”   明珞闷声道:“王爷,你不相信我。所以就算我刚刚说我想嫁给你,你还是会质疑的,所以我还不如这样说,你生过气,反而可能就不会记恨我了。”   赵铖:   “记恨你,我记恨你做什么?”他有些无奈道。   你会,你会记恨我,觉得我骗你,然后把我身边的人做的对不起你的事都迁怒到我身上,对我越来越冷漠,直至永不再肯听我半句解释,甚至再不肯见我。那个时候,别人日复一日地跟她说,他其实从来没有喜欢过她,她怎么可能不信。   明珞的手抠着他的衣服,低声道:“王爷,我当然是愿意嫁给王爷的,我好像,除了王爷之外,已经没有任何人可以信。可是我现在,想见王爷的时候,只可以在这里等着王爷,如果王爷不想见我了,我就永远再见不到王爷了。所以,就算是对着王爷,我也要小心翼翼,害怕你会生气。”   只有被毫无原则宠爱的人才有底气任性。   只有被父母娇惯着长大的孩子才会被爱得理直气壮,明珞笑起来很好看,会让别人心生阳光,和她父亲很像,如果她父亲未有去世,她不会成长成现在这样,战战兢兢。   赵铖心头刺痛又愧疚,他抱着她,摸了摸她的头发,道:“阿珞,就算我会生气,你也不必小心翼翼,更不必担心会再见不到我,我只要答应过你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到。我生气,只是因为,我在乎你而已。”   赵铖最后一句说得无比艰难,明珞听得也是一抖。她忍不住抬眼惊诧的瞪着他,很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其实她一直在调整着自己,尝试着寻找和他相处的方式,避免重蹈前世的覆辙。然后她就慢慢发现和他相处的最佳方式,其实也是最简单但有时候也是最难的方式,就是要简单直白,硬着头皮厚着脸皮也要简单直白,或者说,简单粗暴。   他这样狠厉直接但心思实际却比什么都深的人,对着他有什么就直接说什么,比什么弯弯绕都要直接有效,因为他看你大概比你自己还要看得透,只限冰冷而非温情的部分。   当然那也要他在乎你才行,否则大概就是自己找死了。   明珞这样两眼流光溢彩的瞪着赵铖,赵铖立时便觉得自己刚刚又是被她套话了,他一时有些恼怒一时又觉得分外心喜,因为她肯花这样的小心思似真似假的试探自己,自然是因为她想明确自己的心意,他并不介意她知道自己的心意,甚至他并不介意她知道更多。所以这回他懒得再克制自己,将她再往怀中拉了拉,然后伸手盖住她略带窥视圆瞪着的大眼睛,就低头咬了下去。他的唇向来干燥,此时更是炙热,而她,咬上去却是软软的,如同一弯清清凉凉又香又甜的软汁,让人欲罢不能,只觉不够想要更多。 第50章   赵铖不是克制不住自己,只是他的心被明珞来来回回的揉搓上一遍,又兼明珞太过冷静,此时此刻,但凡明珞的反应如同正常女孩子那般害怕娇羞慌张无措推拒一番,他必然会按捺了情动不会再进一步,可是明珞在他的怀中这样狡黠的拨弄着他的心,试探着他的心意,想要得到他的承诺,他的心被勾得忽上忽下,看着她又疼又恼的,可她偏偏还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在他怀中喜滋滋的抠着他的衣裳,两眼亮晶晶的看着他。   半点没有深夜在他怀中的危险自觉。   赵铖此时突然想,他上次因着自己浅尝辄止的亲吻她,她却半点没有娇羞紧张,或许并非是因为她不喜欢自己,她只是缺心眼吧?毕竟她还小,不识情滋味也不是不可能的事,且上次她正在伤心中,自然心神不在情欲之上。   他误会了明珞,这样想着,便忍不住想要试探,不再克制自己的渴望,低下了头去,由浅及深温柔至极的吻着她,这些,他虽然没有实际的经验,但在幻境中,他也已经做过许多遍,所以倒也勉强称得上算是有些经验了。   只是在幻境中的感觉和实际上软玉在怀,芳泽难尽的滋味着实不同,他初时还跟自己说是想要试探她对自己的情意,可是试着试着沉沦下去的却是自己,待他听到她在他耳边娇喘着,推着他用异于平时的嗓音唤着“王爷”之时,他才有点醒过来。   此时她已经被他压在了床上,中衣敞开,一串串的桃花蔓延开来,面色绯红,双眼迷离像是能滴出水来,而唇瓣,因为他的噬咬,红艳娇嫩得令人心颤。   赵铖的心无比熨帖下来,果然自己之前是误会她了。他伸手抚过她耳后的肌肤向下,此时她粉如桃瓣的肌肤再不是令人心惊,入手仿似就要化掉般的冰雪之感,而是温软的犹如暖玉,散着阵阵温热,抚着让人格外的踏实和心动。   他看着她,眸色深不见底,问她道:“害怕吗?”声音低哑还满满带着刚刚未尽之欲。   “什么?”   “现在,害怕吗?”   明珞也从刚刚的迷乱中清醒过来,她也没想到自己刚刚会陷进去,心里紧了紧。不过她也来不及做什么心理建设,此时赵铖正目光灼灼的看着她,炙热又直白,此情此景,还有刚刚那一番失控,她立即听懂了他的意思。   害怕,她当然是不怎么会害怕的,她早就曾做过他好几年的王妃,难道现在还能矫情地害怕他轻薄了自己不负责不成?可是她却也并不想进一步,一来她不想令他误会,二来她记忆中那也实在不是件美好的事。   其实他刚刚已经称得上温柔,前世的他并没有这么温柔,跟他的人一样,专制又蛮横,还需索无度,就算她初初嫁给他时对他还心有爱慕,对那种事也承受不了,觉得痛苦得很,她见到他的时间本就不多,每次他都会所以其实后来她也有点怕见他了,大概她的拒绝也让他非常恼怒吧。   明珞想到这些,面上的绯色退了下去,身子也忍不住抖了抖,赵铖立即感觉到了,然后,他再一次的误会了。   他帮她拉了拉衣裳,侧开了身躺下,不再看她,低声说了一句“抱歉”。   明珞转脸看他,她想这事上真的不能再像前世那般,或许她该委婉地请教一下古嬷嬷才行,咳,前世古嬷嬷好像也说过一些什么,但前世她教导自己的时间短,自己只因着日日那些汤浴,药膏什么的烦得很,所以并不太乐意听她那些话,也就没有太过留意。虽然太后只想自己迷住赵铖,咳咳,自己也不必太过排斥。   她伸手握住他还在她身侧捏了拳的手,道:“王爷,我不是怕您,我只是有些不知所措,害怕后面的事,而且,万一我有了孩子怎么办?”孩子,明珞的心里又是一痛。   赵铖愕然,随即又有一些心疼和哭笑不得,她在想什么?   不过的确很成功的把之前的旖旎情思打得粉碎。   赵铖伸手将她捞入怀中,道:“你想到哪里去了,我不会那么做的。”   他这样抱着她静谧了片刻,然后柔声道:“阿珞,你不是担心我们婚事生出些波澜吗?我们把婚期提前可好?”   他们的婚期是九月二十一,其实也就八个月了。不过婚期提前,前世也是九月成婚,如果婚期真的能提前,是不是和前世更不一样了?   所以明珞想了想道:“嗯,我也想早点嫁给王爷,只是,婚期已经定下,还可以改吗?”   她这样在他怀中软软糯糯的说话,简直是要他的命,他觉得这样自己很容易又做出什么事,可是却又舍不得放下她,所以只能生生克制住,道:“你愿意的话就可以。五月可以吗?”   五月,明琇的婚期是三月,景灏和温喜县主的婚事是在四月。   明珞笑道:“那宗室府和礼部能忙得过来吗?会不会太仓促了些?”其实迟点早点她无所谓,只要和前世不一样就成。   “忙不过来也得忙着。你放心,他们不敢疏忽,不会委屈你的。”他抚着她的头发道。   他们自然不敢疏忽,明珞觉得好笑,而且她其实并不喜欢那样盛大的婚礼,前世那样,最后还不是一杯毒酒终结了那场婚事。   她想了想,又道:“王爷,婚礼的有些细节,还有我们婚房的布置我想自己来,好不好?”反正一定不能和前世一模一样。   她这般上心,自然让他心喜异常,他怎么会觉得她并不喜欢自己呢?他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道:“好,什么都依你,回头我让人把王府的图则送过来,你慢慢看,不过也别太辛苦了,想要怎么安排,就跟管家说,让他去安排就好。”   明珞高高兴兴地谢过他,他看着她欢欢喜喜的笑容,想到她平日里虽然笑着,眼底深处却总有些阴影,这还是他第一次看见她这般欢喜的表情,原来她是这么盼着嫁给自己吗?   赵铖的心涨得满满的,只觉得酸软得一塌糊涂,虽然不想太过,但情难自已,再忍不住,转身又将她压在了身下,在她的额头脸颊细细密密的吻下去,只哄着她道:“放心,只这一会儿,一会儿我就离开。”   会离开才是鬼。   赵铖行事向来利落干脆,他和明珞说要改婚期,翌日去了常山大营,两日后回来就已经从钦天监拿到了新的日子,是五月二十一。他将新日期送到了承恩公府,道是北地边境军情可能有变,五月底六月初他可能要去北地一趟,所以要将婚期提前到五月二十一,对外则称钦天监算出,此日异相,为百年来难得的吉日,此日大婚,有利大魏社稷之安稳。   钦天监的话成功让明太后黑了脸。   但赵铖和明珞的婚事根本没有经太后和皇帝的懿旨或圣旨赐婚,婚事是十五年前肃王和明珞的父亲定下的,婚期也是肃王府和承恩公府自行商议的,这另改婚期自然也不需要明太后恩准。   明老夫人为此特意进宫好生安慰了明太后一番,道:“娘娘,肃王爷这般迷恋我们珞姐儿,总是件好事。这些时日肃王送到岐梅庄的礼物,只差把肃王府都搬不过去了,这不正是娘娘您所期望的吗?我还听珞姐儿说,肃王已经应承了珞姐儿,他们成婚后,肃王去北地,也会带着珞姐儿一起过去,我瞅着,这肃王是当真对我们珞姐儿上心不已。”   明太后这才心情舒畅了起来。   她笑道:“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更何况,这赵家的男人历代都是痴情种子,爱上一个女人都是掏心掏肺的架势,这一点上,想来肃王殿下也是有其先祖之风的。这个样子,哀家也就放心了。母亲是不知道,原先传闻肃王不近女色,心狠手辣,哀家把阿珞嫁过去,还着实提心吊胆,唯恐阿珞将来过得不好,岂不是误了她?”   明老夫人笑道:“不止是娘娘你,就是我也是才将这心落到了实处。”   两人说笑了几句,明太后却是又想到什么,皱了皱眉,收了笑容道,“只是母亲,大哥那边,阿珞和他们仍是势同水火吗?哀家是真真没想到,周氏竟然是如此蛇蝎之妇人。”   明老夫人叹了口气,道:“是啊,谁能想到呢,也是我的疏忽,竟是让那毒妇逍遥了这么多年,让珞姐儿委屈了这么多年。”   说着又摇了摇头,笑道,“不过娘娘也不必太过担心。珞姐儿像了她父亲,是个性情刚烈的孩子,但也心地善良,至情至性。她虽恨周氏狠毒,大伯父无情,但却并没有迁怒到旁人。”   “娘娘知道,绍棣是跟着你二哥长大的,向来待珞姐儿犹胜亲妹,那些事并无让珞姐儿迁怒到绍棣和舒哥儿,妤姐儿身上,这些时日,我带了舒哥儿和妤姐儿到了庄子上住,他们相处得也是好得很。你知道珞姐儿,她爱则爱,恨则恨,最是不会同人虚作应付的。”   明太后点头,欣慰道:“那就好,哀家看,不若过些日子,就接了阿珞和妤姐儿一起到宫中住上些时日吧。珞姐儿即将成婚,将来能住到宫中的日子怕是不多了,妤姐儿那孩子是在江西出生的,哀家还只在新年时看过她一回,还不曾相处过,不知道这孩子是个什么性情。” 第51章   因着车氏,明太后一直不怎么待见明载舒和明妤,明绍棣带着妻子儿女回京城之后,明太后还只召见过明绍棣一次,从未召见过车氏和那一对侄孙侄孙女。   明大老爷和周氏欲让车氏在江西“病逝”,明太后也是知情且赞同的。明绍棣英武能干,明太后对他期许很大,但车氏的出身却像是横亘在明太后心上的一根刺。   先帝生前,明太后深受先帝宠爱,饶是先帝那般心思深沉防人至深之人,为了明太后母子也是处处打算,对明太后有求必应,所以明太后从不敢低估女人的影响力,这也是她定要把明珞嫁给肃王,那般在意肃王是否宠爱明珞的原因。   而明绍棣和车氏一向夫妻情深,所以明太后也担心车氏会在明绍棣面前吹耳边风,离间明绍棣和自己的姑侄情谊。   明太后原本还想着等车氏“病逝”,就将内阁首辅郑成徽郑大人的嫡次孙女赐婚给绍棣为妻,可是先是温慧郡主和绍桉的事,接着是周氏谋害明珞母亲的事,把她原本所有的安排都打乱了,只能暂时把所有事情都先按了下来。   但明老夫人却是不同。   明老夫人年纪大了,又经历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痛,很多事情都已看透,她的儿女子孙到了现在,若纠结政治立场和家族恩怨,剥开来看个个都可能早晚要斗得你死我活。   她情愿睁只眼闭只眼,能和稀泥一日就和稀泥一日,看重血亲而对一些恩怨情仇的都视而不见。   此时明老夫人听明太后这般说,心中就大喜,道:“娘娘有心了。妤姐儿这孩子被教得很好,乖巧懂事,和太后娘娘还有珞姐儿小时候都有些像,想来娘娘也会喜欢这个孩子的。”   明太后点头。   不过说起明家的这些事,明太后不可能不想起明琇,明琇还有一个多月后就要嫁入宫中为后了。   这又是明太后心中的一桩事。   她收敛了些笑容,道:“母亲,阿琇就快大婚,周氏这事,对其可有影响?她是我们大魏朝的皇后,母亲还要劝她气度放大一些,定要和阿珞和睦相处,不可学了其母,见识浅薄,心胸狭窄,自毁前程。”   说到此处明老夫人的面色也沉了下来,明琇和明绍桉,她就是睁只眼闭只眼也能看出这两人对明珞的敌意和怨恨。   她叹了口气,道:“娘娘放心,我自会好好规劝琇姐儿,不会在此节骨眼上出错。”   明太后是看着明家的这几个孩子长大的,各人的性情她最是清楚,皱了皱眉也不再多说,转而道:“母亲,哀家已经有很长时间没见过父亲,回头你让父亲和绍棣一起过来见见哀家吧,有些事情哀家想问问他老人家。”   明老夫人自然一口应下。   明太后是想和明老太爷商议温雅县主入宫还有肃王六月去北地一事。   旧年四月,北鹘进犯云州边境,大魏大将周昌率军对敌北鹘,结果和北鹘勾结谋反叛乱,这才有后面肃王退北鹘,率大军入京,剿灭周昌叛军一事。肃王除了权势慢慢只手遮天的辅政大臣车禄,可明太后不仅没松一口气,担心和忧虑反是与日俱增。   旧年北鹘战败之后请求和谈,送来了一车的北鹘美人和数千头的牛羊马匹,可肃王对那些美人和牛羊马匹看不上,他要求的是北鹘退出祁州城,退出祁山山脉以北。   北鹘苦寒,祁山犹如北鹘的命脉,不仅是战略要地,也是他们历来进攻大魏,休养生息的重要之地,北鹘自然是不可能应下这个条件的,所以双方的和谈便搁置了下来,大魏和北鹘的大军则对峙在了云州和祁州城,可这也不是长久之计。   不久前云州守将传书来报说北鹘王城发生政变,北鹘王上被其三弟逼出王城,率一众部将逃亡到了祁州城,向大魏这边求助,云州守将请示朝廷,肃王就表示要亲自赴北地,对明太后来说,这当然是值得拍手称庆之事。   明太后觉得,他只要离开了,就总有法子让他永远别再回来了,除非他想谋反叛乱。   三日后,慈寿宫。   “臣女见过陛下。”   宫里明太后正在和明老太爷说话,明珞听了明太后的吩咐去园中采些红梅回去插瓶,却不想在园中遇到了小皇帝。   明珞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庆安帝。虽然今生庆安帝还尚未行过特别出格之事,但明珞知道,他就跟个神经病一样,很难知道什么时候会发疯,所以明珞无事绝不入宫,入宫之后非太后吩咐也很少出去外面乱转,此时是在太后的慈寿宫,却没想到庆安帝来见太后,怎么会跑到后园中来。   地上还有厚厚的积雪,明珞很干脆利落地伏身跪下,红梅置于地上,毕恭毕敬的给庆安帝行礼。   白雪红梅,绯衣少女低着头,露出一截细细莹白的脖颈,藏于狐皮毛领披风下,透出一丝暖意,庆安帝眼睛莫名就被刺了一刺,盯着那截脖颈好一会儿才道:“三表妹不必多礼,地上凉,你一向体弱,快平身吧。”   庆安帝一向阴阳怪气,此时声音却意外地温柔,听得明珞莫名地就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明珞压下不适的感觉,规规矩矩地道了声“谢陛下”,便起了身默默往旁后侧退了一步,躬身请庆安帝先行。   不过庆安帝却未离开,他在明珞低垂的侧脸上看了一瞬,然后俯身拾起了地上的红梅,伸手无言地递给明珞 - 白雪满园,红梅树下的美丽少女,还有她前面面貌俊美衣着华贵的少年皇帝,手持红梅相递,怎么看都是一副绝美的风景 - 没多几日,这副画还真被人给画了下来,就放在了小皇帝的案前。   但此时的明珞心情却很有些烦躁。   她咬了咬牙,并不想接,可是她知道自己若是唤后面的宫女去接,以庆安帝的性子,他肯定会发神经,所以她犹豫了片刻,想到此时庆安帝还没有疯得很厉害,就伸了手去接,可是刚一伸手庆安帝就去抓她的手,明珞本就心有警惕,立时便收了手往后退了一步。   那支原本庆安帝握着的红梅又掉回到了地上。   明珞立即躬身道:“陛下,臣女该死,臣女身体不适,还请陛下容臣女先行告退。”   “不适,哪里不适?”庆安帝淡淡道,“看见朕就跟看见洪水猛兽般吗?”   他又俯身拾起了那支红梅,面上露出些隐忍的神色,道,“珞表妹,你是在怪朕,还是真的已经不把朕放在心上了?可朕却记得你跟朕说的每一句话,跟朕之间所有的事情。你记得吗?你让朕立你为后,朕并不是没有争取过,朕求过母后,可是母后还是逼着朕娶明琇,所以,你是因为这件事怪朕吗?”   明珞大惊,抬头就跟见了鬼似的看他,不,跟看个神经病一样 - 可不就是一神经病,就算庆安帝说的立后之事是几年前的旧事,这几年前又隔了前世,对明珞来说已经是好多年前,但她也可以肯定自己从没跟他说过求他立自己为后的话,跟他之间,更没有发生过任何什么特别的事情!   他为什么这么说?   可他现在情真意切的表情简直能让明珞都怀疑自己是不是曾经真跟他说过那么些话,有过什么事。   “终于肯抬头看朕了吗?”庆安帝上前,趁明珞惊愕之间伸手表情温柔爱恋地去摸她的脸颊,但明珞虽刚刚被他的话给惊住但防备心还在,忍不住就又往后退了一步,却是已经退到了一棵红梅树前,差点给绊了一下。   “陛下!”明珞带了些怒气大声道。   “嗯?”庆安帝收了手,眼睛盯着明珞,慢慢道,“珞表妹,让朕娶明琇是母后的意思,朕想娶的一直都是你,所以你不要记恨朕,你看这些年朕不是一直对明琇不假于色吗?还有,朕也答应你,即使娶了明琇,朕也是绝不会碰她的。”   如果明珞不是活过一世,面对这样的皇帝怕是肯定会方寸大乱,被惊吓得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可是现在她没被吓住,但脑子里却是立即就在想庆安帝这么一发疯的后果,现在她身后是琳琅,还有青叶,这事必然转身就会传到太后和赵铖的耳朵里,甚至还有不知道哪个正在窥视的大臣耳朵里!   她觉得这世的皇帝简直比前世后面的那个庆安帝还要疯。   然后她又想起,太后曾经跟自己说过,庆安帝几年前的确曾跟她说过,想立自己为后!那么今日庆安帝这番话太后哪怕不是全信,也至少会有八成信!   而立后那事,以赵铖的手段,他稍查一查,肯定也会查到!   明珞甚至突然想到,为何赵铖前世突然对自己阴冷起来,是不是这中间也有庆安帝的一份功劳?!   这事她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明珞气得简直想打爆面前这人的狗头,皇帝,皇帝,这就是她的皇帝表哥!   她努力忍着翻腾地怒气,让自己冷静道:“陛下请慎言,臣女想陛下怕是记错了,臣女从未有过那等妄言。”   “珞表妹!”庆安帝道,“你恨朕没有关系,是朕没用,朕对不起你,但是你要相信,朕的心里一直都是只有你。朕原本想着,你还小,既然母后让朕娶明琇,那就娶明琇好了,等朕亲政了,再册封你为妃,可是朕万万没想到,六皇叔竟然会和你已有婚约。” 第52章   明珞抬头看小皇帝,看见他看着自己深情的眸子里一闪而过的恶意。   他是故意的!这个恶毒的疯子!她绝不会让他得逞,更恶心将来外面会传出自己跟这个疯子绑在一起,自己狐媚惑人,勾引皇家叔侄的流言!反正她都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还有什么豁不出去的呢?   明珞虽不知道庆安帝这样诬陷自己的目的到底何在,还是瞬间就作了决定。   她立即从头上拔下一只簪子,按在了自己脖子上,一咬牙就狠狠地刺了一截进去,钻心的刺痛传来,疼痛和愤怒让她的泪水立即飙了下来。   她咬着牙道:“陛下,臣女从无和陛下有任何纠葛,若陛下意欲行那市井流氓之行径,定要诋毁臣女的清白,那臣女宁愿立即死在这里,免得蒙受这等屈辱。臣女的父亲是为了大魏战死于沙场之上,臣女愿对着父亲的在天之灵发誓,若臣女曾对陛下说过那等逾越之言,臣女愿死无葬身之地,永世不得轮回。”   “你!”她竟然敢?   庆安帝大怒,他只当她不过是个仗了一副漂亮皮相,只会勾引男人,娇娇弱弱的深闺小姐,哪里想到她这般刚烈且反应敏捷,反是让自己措手不及?   就是被明家重点培养,说是多么端庄聪慧骄傲的明琇,在自己面前,也从来只有哑忍的份!   明珞的鲜血顺着脖子流下来,庆安帝看着她豁出去的表情,眼神愤怒,整个人美得惊艳,正如那雪地上盛放的红梅。   他心中发恨,想说“你是不是也想让朕对你也发一个誓言,证明朕的真心”?可他虽然性情乖张,但其实脑子却也还算清醒。   他今日这般,也是突然在雪地里见到手持红梅的她,心头发恨 - 他对她谈不上真心不真心,但反正要娶明家人,相较装模作样的明琇,当年他的确更愿意娶她,绝色的美人,谁不心动,不想拥有呢?虽然他自己对这心动也是又爱又恨又嫌恶。   还有这半年来他越来越恨六皇叔肃王,是又惧又怕又恨,相较之前的辅政大臣车禄都已经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车禄还会在自己面前毕恭毕敬的做做样子,可肃王根本就肆无忌惮!他最恨他盛气凌人,高人一等,俯视别人的模样!   可是她竟然要嫁给他,听说他那六皇叔还对她宠爱异常。他也知道他的外祖父外祖母,他们都不舍得将她嫁给自己,竟然就舍得将她嫁给那个杀人无数的屠夫?   也只有他母后才自以为是的以为他外祖父外祖母会一直站在他们这边。他知道得很,他那外祖父外祖母并不喜欢自己,他们盯着自己,不过就是因着那个皇位勉强忍受而已。   所以他是不能忍受明珞和肃王相亲相爱,忍受肃王对她宠爱有加,忍受明家倒戈相向的。   可是他没想到她胆子竟然这么大,敢以自杀威胁自己,说自己是市井流氓!   她仗的是谁的胆?!   可他偏偏还真被威胁住了!   因为若是他此时逼死了明珞,说不定怕还正是趁了他那六皇叔的心,给他递了个把柄让他弄死自己。   他也不是完全不怕死的,所以他瞪着明珞,心里恨极,最后终于从牙缝里迸出一句咬牙切齿的话,盯着她,一个字一个字道:“你到底还是变心了!”   说完一甩衣袖就转身离开了。   临走还不肯放过自己,明珞看着他的背影简直能恨出个洞来。   小皇帝离开,她身后的青叶和琳琅就忙上了前来,青叶看到她脖子上的鲜血面色就变了变,不顾惨白着脸一个劲说着“姑娘,姑娘你没事吧”的琳琅,迅速拉开了明珞的手给她处理脖子上的伤口,看到簪子戳的只是锁骨上方造成的皮肉伤而不是伤了经脉才松了口气。   明珞待青叶处理好了伤口,才推开了琳琅的搀扶,起身自己一步一步走回了慈寿宫的内殿。   此时殿中明太后跟明老太爷正在说话。   明太后道:“父亲,哀家欲册封温雅县主为贵妃,待肃王去北地之时,迎其入宫。”   明老太爷一惊,道:“娘娘,据老臣所知,先帝当年也有曾跟大长公主提过立温雅县主为后一事,但当时就被大长公主拒绝了。你先立我们明家女为后,再欲立温雅县主为妃,以大长公主的骄傲,怎么可能?”   明太后苦笑,道:“父亲,您知道当年的情况,先帝是要为皇帝的亲政铺路,早就决定立郑大人之孙女为后,大长公主心里也非常清楚这一点,所谓立温雅为后那不过只是先帝的试探之举,这才拒绝了先帝。明琇为后,温雅县主为妃,以大长公主的骄傲,自然不是那么容易的,可是哀家也会给足够的诚意给大长公主。”   “哀家会破格册封梁邺为宣平侯,且可再延续三代,且梁邺好武,哀家还打算将其调入常山大营,为从三品的指挥同知,若立有战功,再行擢升。”   肃王回京,对升平大长公主并无多少优待,和一般宗室公主无二。大长公主之子梁邺为禁军亲卫营侍卫,肃王对其也从无半点擢升之意,想必这大半年以来,她也该看得很清楚了。   先帝这一支为帝,因着政治需要,一直给她这位嫡长公主特别的尊荣,但若她的亲弟弟为帝,论感情,一来他们自幼都并无相处之情,二来当年她支持的可是先帝上位,先已对肃王弃之。若论政治需要,他们需要她,可肃王他自己就是嫡,根本没有需要捧着她,去证明他的名正言顺,去得成武帝旧臣的心。   升平大长公主说起来似乎对权势并不热衷,但实际上,她表面不屑争权夺势,实际却要凌驾于众人之上,要所有人都对她恭恭敬敬,要维持她高高在上的尊敬地位。   这些只有她,只有先帝这一支才会给她。而肃王上位,她根本不可能得到。   “父亲,哀家会应诺大长公主,若温雅有子嗣,哀家会立温雅之子为太子,想必众大臣必不会有什么意见,毕竟,温雅身上流着成武帝的血,嫡支的血脉,可比我们明家女要让他们顺眼多了。”明太后语带讥讽道。   明老太爷色变。   大长公主是凌皇后之女,哪怕明太后执掌宫闱十数年,也很难说已经全部掌控了这宫中的一切,只要她作出这个承诺,以升平大长公主的性情,太后必然还会做些什么让她放心,没有万全的把握,大长公主是不会应下的。   太后这么做,已经是放弃了明琇。   明珞,明琇,明老太爷只觉得心中一阵翻滚。   明太后看自己父亲面色发沉,苦笑道:“让温雅为妃,还特地在肃王去北地之时,其实已经是在给大长公主退路,哀家处处为她着想,想来她必会考虑的。”   “不过父亲,此事到底牵涉到我明家,大哥和阿琇那里,还要父亲好生安抚,哀家只怕他们看不清大局,不懂哀家之意,行差踏错。若非他们不明大长公主的重要性,定要和康王府结亲,哀家也不必行此举措。”   明老太爷沉着脸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面色萧瑟地应了下来。   太后根本已经做下了决定,自己多说也无益。   明太后和明老太爷还在说着话,明珞进到了殿中来。   她一入到殿中就跪了下来,道:“祖父,姑母,阿珞先时在后院中遇到陛下,陛下突然提起当年立后旧事,又说原本欲等其亲政之后,欲册封阿珞为妃,阿珞心中不胜惶恐,还请姑母恩准,允许阿珞出宫。”   明太后大惊,明老太爷的脸也是一下子黑了下来。   明太后转头看向后面的琳琅,沉声道:“这是怎么回事,你来说!”   琳琅不敢隐瞒什么,就上前将先时的情景,小皇帝和明珞的话半字不差的都复述了一遍,明太后脸色气得铁青,明老太爷也是面沉似水。   明太后怒斥了一句“这个孽障!”   然后起身走到了明珞身边,亲自扶起了她,柔声道:“我的儿,委屈你了,此事是你表哥不对,这么些年来,姑母只当这孽障早已没了当初的心思,却不想他竟然对你情深至此!”   她眼里淌下泪来,道,“珞姐儿,你放心,此事绝不会传出去。你和你表哥,你们青梅竹马长大,你表哥他只是心悦于你,他即将大婚,这才一时激动冒犯了你,你且原谅他这一回。回头哀家也必会好好训斥他一番,再不会发生这等事情。”   又道,“珞姐儿,你且先别急着出宫,好歹也等太医给你瞧瞧伤口,待好些了才回去,免得让外人瞧出些什么端倪。”   明珞摇头,流泪道:“姑母,这些不过是些皮外伤,衣领遮住即可了。而且阿珞是住在庄子上,也不会有其他人会看到。姑母您也说了,陛下即将大婚,阿珞心里实在惶恐,生怕惹出些什么事来,令得姑母伤心烦恼,阿珞真怕,届时只能一死了之了。”   明太后心惊,她还欲安抚明珞,一旁的明老太爷却是叹了口气,道:“娘娘,陛下即将大婚,娘娘又有其他打算,此时的确不宜节外生枝,还是容老臣将珞姐儿带回家中吧。”   明太后面色转换,看了看自己父亲再看了看明珞,也知此时的确不宜闹出什么事来,只得忍着心慌的感觉又好生安慰了阿珞一番,应了下来让明老太爷带阿珞出宫。 第53章   大雪纷飞,郊外的路并不好走,而往岐梅庄和承恩公府也是两个方向。   出了宫门,明老太爷让明珞跟他一起先回明府。   明珞给明老太爷行了一礼,道:“祖父,您知道府中人多眼杂,我突然从宫中这般毫无预兆地回去,还带了脖子上的伤口,是不可能瞒得过院中的小丫鬟的,您知道,那些人原来可都是大伯母安排过来的。再过一个多月就是二姐姐大婚,若是再传出什么闲话出来,怕是二姐姐和二哥更会恨我入骨了。”   “珞姐儿。”   明老太爷面色难看,心中更是堵得厉害。他也万万没想到小皇帝会行出如此无赖无耻之行径,明珞是他和老夫人看着长大的,她和小皇帝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再清楚不过。   他们明家的女儿,一个个的,就这么任人糟蹋吗?   明珞苦笑了一下,道:“祖父,我无事,只不过他到底是一言九鼎,杀人不过只需要出一句声,不,甚至都不需要出声的皇帝。我虽然是个孤女,却也惜命得很,我是真的害怕,不想在这宫中惹出什么是非罢了。”   “以后,除非是和王爷一起,否则我是断断不敢入宫的了。好在之前王爷已经答应过我,可以带我一起去北地,否则,我怕是真的会被他逼得除死之外再无其他选择。别说这宫中,就是整个京城,王爷不在,我就已经没有方寸立足之地了。”   “珞姐儿,”明老太爷看着眼前面色苍白萧瑟,风雪中瘦削羸弱,却又极镇定,并无惶恐之色的孙女,竟是听懂了她话中之意。他的心慢慢沉下去,疼痛异常,过了好一会儿,才道,“珞姐儿,祖父送你去庄子上吧。”   明珞摇头,语气清冷道,“不,不必了。祖父,您不必送我去庄子上。雪日路滑,太后娘娘这样的天气还特意召您入宫,想来也是有要事和您相商,祖父还是先回家中处理为好。孙女这边有侍卫相送,不会有事的。”   的确是。   若是今日送了明珞回庄子上,这样的大雪,也不知会在庄子上被困几日,明琇一事,的确是要在外面传出什么风声来就要和老妻,还有长子,以及琇姐儿谈上一谈为好。   明老太爷便就这样看着孙女登上了马车,看着马车慢慢在大雪中变得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最后消失在大雪中。   明珞下了马车就见到了站立在园中的赵铖。   她愣了愣,她先时担心青叶会将此事传给他,但她带着青叶出宫再回岐梅庄,青叶几乎未曾离开过她的视线,不可能是青叶传了消息给他的。   明珞心中有些发紧,又有些委屈,她咬了咬唇,但还是一步一步走上了前去,走到他面前站定。   赵铖面色阴沉,目光在她的脸上看了片刻,就移了下去,定在了她的脖子上,那里被围脖遮住,并看不见伤口,他伸手掰开她的围脖,便看到了被裹着的伤口。伤口已经被太医处理过,从外面看不出什么,他只是阴沉着脸伸手小心地在包裹的白布上划了过去。   但到底心放了下去。他是习武之人,曾受伤无数,只看明珞一眼,看她气色,吐息,行路便知她现在的情况。   但看她受伤,还是非常恼怒。   明珞对着他这样的神色心里更是发怵,她抬头对着他勉强笑了一下,道:“王爷,您已经知道了?这个,其实并不碍事,不过是划破了一点皮肉。”   赵铖抬头定定看了她两眼,又垂下了眼帮她整了整衣领,手便放了下去握住了她的手。因着这天气,她做了一个多时辰的马车赶回庄子上,此刻手上更是冷如寒冰,寒得赵铖心里更是发颤心疼。   他声音堪称温柔道:“先进去吧。”   但明珞看出了他压抑的情绪,仍是有些忐忑不安。   他攥着她手就往里走,入了房间,里面已经燃了炭,立即便暖和了许多,而明珞的手一直被他攥着,手心源源不断地吸取着他手上的热度,身子都暖了些,先前一直忐忑的心也终于莫名地踏实了下来。   她知道,至少他不会完全不听她解释就认定她和庆安帝曾经有过什么私情了。   他亲自帮她除了披风,她坐到椅子上,又接过青兰端上来的姜汤,默默地喝了,才抬头问赵铖道:“你今日不是接见岭南的使臣吗?如何这么快就过来了?”   燃好的细炭,还有备好的姜汤,想来他过来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他言简意赅地解释道:“宫中有人传了消息给我。我也是刚到,这些是暗卫飞鸽传信给叶影,让她备好的。”   果然是训练有素,明珞不无酸意的想到。   然后就听赵铖又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明珞看了他一眼,原来他具体的并不知道。她撇了撇嘴,看了一眼站在门口守着的青叶,唤了她进来,道:“青叶,你跟王爷说一下今天在宫中发生的事情吧,每一个细节都说清楚。”   她转头看到赵铖皱了眉,趁他说什么之前道,“王爷,您知道我没有那么聪明,这宫里聪明的人那么多,我也不知道每个人到底在想些什么,又在盘算着什么,还不若让青叶仔仔细细地跟您说清楚了,让王爷都知道比较好。”   她说着就站起了身,在赵铖紧盯的目光下又道,“但是我一点也不想重温一遍,王爷,您问青叶,我先进去歇息一会儿。”   赵铖看她说话间目中已经浮上了一层泪影,心中很是心疼,虽然很想先安抚她一番,但他向来是理智的人,他收到宫中暗线的密报,说是庆安帝威胁明珞,令明珞持簪自裁已冒雪出宫,他心急赶了过来,见她安好心就先放下了一半,但不了解整件事情,另一半心就放不下来,所以此时他更想知道事情的具体过程,这样才好和她说话。   所以他上前吻了吻她的额头,道:“好,那你先歇息,我一会儿就过来寻你。”   明珞心中又是一阵委屈,冲他行了一礼就转身去了内室。   青叶是训练有素的暗卫,不到半柱香的时间赵铖便已经知道了事情所有的来龙去脉,甚至每个人的每一句话都分毫不差的复述了一遍,包括在宫门外明珞对明老太爷的话。   赵铖入到房间,明珞已经换了一套衣裳。   他听到明珞对青兰道:“将那衣裳扔到火盆里烧掉。”   他看了一眼那衣裳,看青兰有些惶恐但仍是认真地应下,然后跟他行礼后就面色严肃的退了下去,这也是一个很有意思的小丫鬟。原本他是满腹的怒气,可此时心疼之余却很没良心的有些欢喜。   因为明珞对明老太爷说,“除非是和王爷一起,否则我是断断不敢入宫的了”,“别说这宫中,就是整个京城,王爷不在,我就已经没有方寸立足之地了”,他都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听到这话时,他心中的欢喜和满足之情。   他上了前去,伸手按住了她的肩,看着她柔声道:“阿珞,你放心,总有一天,整个宫中,整个京城,不,整个大魏,都不会有任何你不能踏足的地方。”   明珞一呆,然后眼泪就刷一下掉了下来。   她道:“王爷,我很害怕,我不想传出任何流言。我从来没有跟他有过任何过往,更没有要求他立我为后,我不知道他为何那般诬陷我,我很害怕王爷也会相信那些话。”   原来是这样。   她到底是有多么不信自己。   赵铖心中酸痛,他伸手帮她拭了拭泪,可是她像是水做的,那泪竟是越擦越多,他叹息了声,伸手一手抱了她入怀,另一手则是轻抚上她脖颈上的白布,道:“所以你便以死相斥?阿珞,你记住,以后不要再做这般傻事,在我心中,没有什么能比你的性命更加重要。不过是几句话,你只当他是一般的地痞无赖处理即可,不必担心冒犯了他这个皇帝,后面的事情我自会处理。”   明珞:   原本激愤,委屈,屈辱的情绪突然就没有了。   她泪眼朦胧地呆怔地看着他,甚至真的认真地想了想,然后胡乱擦了擦自己的眼泪,道:“王爷,可是如果那样的话,我姑母大概会很生气,也会怀疑我,这样不会影响我们的婚事吗?”   她只是担心会影响他们的婚事。她以死相胁也是因为怕有流言传出,担心自己会信了赵晅那小子的话,赵铖觉得她傻愣愣的,此时呆萌地样子更是可怜又可爱,让他怎么爱都不够。   怕是她自己都不知道,她对自己已经这般在意。   赵铖又是心疼,又是心满意足,他难得的笑了笑,柔声道:“不会,你放心,那些都是小事。阿珞,你忘了,你的婚事是我和你父亲定下的,她就算是太后,也更改不了。不过,”   他收了笑容,道,“你记住,那个什么古嬷嬷,她让你用的任何药物,都必须过过书影的手,不可擅用。”   明珞皱眉道:“嗯,我知道,那些东西,我之前也全部让青叶暗中帮我找过大夫瞧过,并没有什么问题,不过我会更加小心的。”   赵铖摸了摸她的头发,道,“阿珞,我并不担心她会害你性命,她不会。你体质本就虚寒,我只是担心她会用些手段,让你不易受孕。”   明珞面色大变。   他就是这样直接,如果是前世,太后待她如亲生女儿,她定是不会信他的。 第54章   “王爷,王妃娘娘体质虚寒,又长期使用不当的香料,这一胎怕是保不住了,若是定要强行保住,怕是会危机王妃娘娘的性命。”   明珞迷迷糊糊的醒过来,就听到帐外老太医战战巍巍地声音道。   胎儿,保不住,香料明珞如遭电击,心中剧痛,胸前像是被什么压着,只觉让人喘不过气来。   她的孩子,她一直都那么期待的孩子。   王府的生活冰冷让人窒息,她越来越不快活,不,是越来越痛苦,已经根本不想再待在这里,她有了孩子,虽然可能不是他期待的孩子,但却是她想要的。至少有了孩子,她的心就有了一个安置的地方,整个人也才像是有了一点光亮,有了一点盼头。   可是现在孩子保不住了。   香料,她并不怎么喜欢燃香,也很少使用什么香料,除了冥夜香,那冥夜香并非寻常可以得来的,是她偶然在赵铖的书房看见,很喜欢那种清新的味道,赵铖便送了给她,后来更是特意从北疆寻来给她长期使用。   可是若那香料不妥当,赵铖怎么可能不知道?   她死死地按住自己地胸口,也不知是过了多久,就听到外面一个熟悉又冷漠至极的声音道:“那麻烦夏太医开药,打掉这个孩子吧,不要伤了王妃。”   “王爷,王妃体质阴寒,将来怕是再难有孕。”   她又晕了过去。   她再醒过来时,外面漆黑,她口渴得很,可是身边却不知为何并无人服侍,哦,可能因着滑胎的事,她身边所有人都被关押盘问了吧,她也无心纠结这些,也无心去唤人,她喉咙赤痛,根本不想出声,所以就有些失魂落魄地自己爬起了身,去桌上斟水。   她喝了水,却仍是气闷得很,便推了门出去,往回廊外走,想出去透透气。   外面很黑,也很静谧,树木隐隐绰绰的,还有一点虫鸟窸窸窣窣地声音,她看到左边回廊处有一点点灯光,目光转过去。   然后她就听到了那边两个小丫鬟细细地说话声。   她早已心如死灰,也厌恶着这王府的一切,本想转身避开去另一处,却在听到“王妃娘娘”四个字时顿下了脚步。   她听到一个小丫鬟轻叹道:“唉,王妃娘娘也真是可怜,可惜生得那般好看,仙女一般,竟然也会这么命苦。”   “嘁,好看有什么用?王爷和明家有不共戴天之仇,娶她也不过是被太后所逼,否则王爷早就娶了表姑娘了,哪里还轮得到她?你看吧,王爷连孩子都不让她生,看她这个王妃还能做到几时吧。”另一个小丫鬟语带厌恶和讥讽道。   “阿香,你胡说些什么呢?!你从哪里听来的胡话,王爷他”   明珞从恍惚中醒过来,泪流满面。   她靠在他的怀中,伸手溺水般抓住他的衣襟,闻着他身上熟悉的味道,又有一些窒息般地感觉,她忍不住问他道:“王爷,您有听说过冥夜香这种香料吗?”   赵铖皱了皱眉,不知道她怎么突然会问起这个,但他的确听说过,是北疆的圣香,原料极难得,产量也非常稀少。   他闻着她身上淡淡的馨香,被她紧紧拽着衣襟拽得有些难受,而手下她的肌肤仍是入骨的冰凉,忍不住就抱了她到榻上坐下,将她的手攥在手心,搂着她坐定才“嗯”了声,道:“你是说产自北疆的冥夜香?是有听说过,不过你如何问起这个,是在哪里见过吗?”   明珞摇了摇头,大约是摇了脖子,扯到伤口有些疼,她看着他坚硬犹如铸剑般地下颌,低声道:“突然想起来,是我在我母亲手记中见到过这种香料的记载,听说很难得,是父亲偶然从北疆得了一些,送给我母亲的,我母亲很喜欢。母亲喜欢的东西,我想知道是什么味道。”   赵铖看到她泪眼朦胧地样子,心中有些烦躁,说实话,赵铖自己是个铁血之人,从无和女子,至少这般女子相处的经验,若是旁的女子,哪怕是至亲,哭得稀里哗啦地,他大概也会厌恶,理都不会理,真有要事要谈,至少也要等哭完正常下来他才会肯出现。   可是自己的心上人,哪怕是做他厌恶的事情竟也不会让人厌恶,只是让他烦躁,哭得人心里一抽一抽的,只想哄了她止了泪才好。   他取了帕子给她按了按,然后又觉得不吉利 - 他身上备的帕子,通常是杀了人,擦拭剑上血迹的,所以给她按完,就皱眉把帕子给扔到了一边。   他道:“哦,如此,正好我那里有一位北疆北黎教的长老,据说上品冥夜香都是北黎教所制,回头我问问他那里有没有这东西,你喜欢就让他拿些给你。不过香料一般都对身体有些影响,待我问清楚他,让人查验过那香料无问题再说。”   他一直都非常谨慎,若冥夜香有问题,他的确是不可能不知道。   明珞点头,脖子又有一些疼,她伸手扯住脖子上的布,“嗯”了声,道:“王爷,我想见见那位北黎教的长老可好?”   赵铖微皱了皱眉,想到自己曾经问过木术有关情蛊一事,还有木术那一副他要靠情蛊才能得到心上人的心的不赞同表情,就有些不太乐意,可是他看着明珞带了些哀求的眼神,心软了下来,心道,算了,反正木术也不敢在她面前胡说八道,她想见就见吧。   明珞谢过赵铖,她在他怀中,此时脑子里想的还是孩子一事。   前世她以为赵铖娶她不过是为了对付明家,暂时虚应太后罢了,既然不是真心娶她,她那王妃位子最终还是要让出来的,那自然也不能容她生出嫡子,所以她几乎没怎么怀疑就信了,是他不让她要孩子的。   她重生回来,慢慢一步一步往前走,对他的怀疑渐失,但至于孩子之事,她也一直认为是肃王府其他人所为,凌太妃,升平大长公主那些人都不愿意她坐肃王妃之位,不会容忍她生下他的孩子。   可她从来没,不,是不愿去想,会是一直待她如同亲生女儿般疼爱她的太后姑母。   立场不同,她知道她会利用她对付赵铖,可是她从没想过她会害掉她的孩子,还让她再不能有孕 - 呵,也不是没想过,这一世,她是不愿去想,但不还是小心翼翼地把古嬷嬷给她用的所有东西都命青叶和青兰他们另寻了大夫去看过,又特地借了容家看了几次大夫吗?   她不去想,但却已经做足了防备。   而赵铖此时抱着明珞想得却是另一回事,他看到她因为稍动一动脖子就皱眉的小动作,心里已给庆安帝上了死刑,本来就没什么叔侄情,他竟然敢把手伸到明珞身上,他得忍着才没想不管不顾地去剁了他的爪子。   那小子没学了他父亲外面裹着的那张虚伪人皮,倒是把那藏着的无耻阴险学了个十足十。   明珞道:“王爷,古嬷嬷跟我说太小有孩子对身子不好,可是王爷想要孩子吗?”   赵铖听明珞说起孩子,神情柔和了下来。   他们尚未成亲,她都已经想这么多,这么远了吗?想到并不只是自己一个人那么盼着成亲,赵铖心里就暖烘烘的,他喜欢她这般依赖他。   他道:“嗯,太早是不太好,而且你身体弱,还是调养一阵为好,等过上两年再要孩子也不迟。不过那个古嬷嬷在你身边,总是防不胜防,你又不便跟她翻脸,回头我再给你送一个嬷嬷过来,有她盯着也好些。”   明珞听了却是皱了皱眉,道:“我已经跟舅舅说了,舅舅说会将外祖母身边一个嬷嬷给我,大概不久就能和外祖母一起到京中了。王爷,我信您,可是我却有一些怕您身边的人,因为我的身份,他们肯定不会喜欢我的。”   赵铖摸了摸她,柔声哄道:“无事,你放心,放到你身边的都是我精挑细选出来,绝对会忠于你的。”   明珞这才应下。   今日发生这许多事,还又忆起前世孩子之事,她只觉得心累,身体也倦极,脑子也有些迷糊起来,她忍不住伸手回抱了他,脸贴近了他的胸膛,低声呢喃道:“王爷,我觉得很累,有时候我还曾想过,若是等一切事情都了了,父母之仇都报了,我死了也就算了,活着也无什么意趣。”   赵铖面色大变。   他脑子竟然闪过一个画面,他看到她倒在血泊中,身旁是打翻的酒盏,一个侍女跪在地上,浑身颤抖道:“王,王爷,奴婢,奴婢进来,娘娘就,就如此了,王爷”   他心脏剧痛,猛地攥紧她,气势陡变,语气凶狠道:“你说什么?”   明珞被他掐痛,他凶狠地语气也让她瞬间清醒过来,刚才,刚才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她说了什么?   她有些茫然和害怕地看他,他攥着她的胳膊,紧盯着她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道:“刚才,你在说什么?”   明珞张嘴,可是她看到他阴鸷又凶狠地表情,又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赵铖看她惊惧,害怕,不知所措的表情,心里不知为何陡然生出一股恨极的情绪,差点压抑不住。   他好不容易才控制住自己就要爆出来地情绪,低声道:“阿珞,什么叫死了也就算了?什么叫等一切事情都了了?你嫁给我,父母之仇报了,也仍是什么事情都了了?嫁给我对你来说一点意义都没有?你只想着报完仇就去死吗?” 第55章   听着赵铖一句一句牙缝里挤出来的恶狠狠地话,看着他阴鸷的似乎随时都要爆发的危险的表情,明珞惊惧过后好一会儿才慢慢反应过来,反应过来自己刚刚说了什么,情绪也慢慢冷静下来,回到她现在常有的冷心冷情的状态。   她看着赵铖,看着他近乎失控的表情,心头闪过一丝讶异。   她伸手摸到他的手,握住,然后看着他的眼睛,低低唤了一声“王爷”。   然后低声道:“王爷,刚刚我太累了,一时有些迷糊,自己也不知为何会说出那样的话,可能今天,今天我太害怕了,我真的害怕。”   她的手还是冰凉,在房中许久,他抱着暖了许久,还是入骨冰凉。   赵铖也慢慢冷静下来,眼睛盯着她,听着她说话没有出声。   他的眼睛像是要看进她的灵魂里去,刺透一切。   明珞受不住,垂下了眼。   她咬了咬唇,道:“王爷,我刚刚一时之间忘了王爷。王爷,我之前真的是有那样的想法,我以前以为,虽然我没有父亲也没有母亲,但祖父祖母他们也都很疼我,姑母对我也很好,和别人相比,哪怕没有父母,也已经是极幸运的了,可是突然有一天,我发现所有的疼爱都是掺了毒药的疼爱,也不是假,就是都是掺了毒药的。”   “若是他人给了你毒药,你还可以毒回去,可偏偏那些都还是真正的养育之恩,我能怎么办呢?我有一段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很心灰意冷,也觉得生无可恋,这样纠结的痛苦的生活,有什么值得自己留恋的呢?”   那是前世她死之前很长一段时间的状态。   她摇了摇头,道,“不过那都是以前,王爷,我现在已经没有那样想了。只是今天太过受惊,一时之间就涌出了些往日的情绪。那时我是真的很害怕,其实我并不是怕庆安帝,他不值得我怕他,我只是怕王爷会您信了他,不信我,然后我又会一无所有了。”   “王爷,您会相信我吗?”   她说到这里终于抬起头来,眼中因为染上了泪水,隔了层水雾,便也想隔了一个保护罩一般,迷迷蒙蒙地,赵铖只看到了迷茫,伤心,彷徨,这种有一点点破碎的表情简直美得像迷幻针,一下子扎进了赵铖的心里,再出不去。   他起初对她的欲望来源于自己的心魔幻境,他自己都以为那是自己心底欲望幻化出来的想要的女人,自然就是最原始吸引他的,然后她又是明仲恒托他照顾之人,他知道自己大概永远不会对其他女人产生什么欲望,那自然是要将她娶回来,放在自己身边的。   可是这样把自己的心勾出来,来回的揉搓,却是一次又一次的接触之后。   是活生生的面前这个人。   承诺的话,他早就跟她说过,他从来都不喜欢反反复复地说同一句话。   可是他也需要安抚她的情绪,其实他自己的情绪也需要得到安抚,今日这一日,不单止是明珞受到了惊吓,其实他的心也被来回惊吓了多次,就算他面对再狠辣的追杀,也没这么让自己的情绪跌跌宕宕过。   事实上,他在被追杀的最狼狈之时,滴着血也照样是冷静无波的。   他道:“会。你记住,以后你的命是我的,不要再提一个死字,想都不要想。那些什么掺着毒药的疼爱,全部弃掉即可。”   最后顿住,看着她,用似侵入她心的声音慢慢道,“你想要的,想要多少,我都可以给你。”   在明珞听完他的话呆呆地看着他,还在想,她想要的,想要多少的是什么之时,他已经低下头吻她,虽然他的眼神炙热幽深像是要吞噬般,但吻下来却是小心翼翼地,细细的碾磨,噬咬,直至明珞的肌肤慢慢褪去苍白,染上粉色,身体也开始慢慢有了温度,他才开始放肆起来。   明珞在想,他变了很多,前世他好像没有这么温柔过,为什么呢?这让她又有一点不高兴和委屈,但这不高兴很快在他的热吻中烟消云散,她并没有拒绝他,反正她知道他也不会越界。   明珞前世因为害怕和他行夫妻之事,后来连他稍微对她有点动作都会害怕和胆战心惊,她越害怕,他便越冷漠,那些实在不是什么好的回忆。   而此时他这样温柔,又定会在紧要关头停住,纵使明珞心中仍是会有阴影,也想不若就先尝试着去接受,又不用担心他做到那步,如此自己在成婚之后也不必太过恐惧。   她尝试着去接受他,甚至尝试着忍着心中的惧意去小心翼翼的回应他,这些无异于让赵铖得到了错误的信号,对他来说,也着实是一种难以餍足的折磨,还是锻炼自控力最强有力地手段,不过哪怕是折磨,他也丝毫没想过要戒掉,只心心念念的想着早日成婚罢了。   三日后。   明珞伸手取过小瓷瓶,打开,便闻到一股淡淡凉凉又沁人心脾的味道。   这就是冥夜香。冥夜香并不是燃香,其实是一种膏状的香料,想要时,只要开了瓶盖,将瓷瓶置于热水之中或者燃着的银丝细炭之上,便会有幽香散出。   明珞盖上瓷瓶,问下面站立的北黎教长老木术道:“木长老,我很喜欢这冥夜香,不知你族中常拿此物都作为何用?常用此物会否有什么不利之处?”   这便是肃王牵肠挂肚,恨不得要用上情蛊的心上人吗?   果然是生得绝色无双。   不过肃王既然用了手段让人家做了未婚妻,想来也是用不着情蛊了 - 他也是不信那什么婚约的,若早有婚约,还用得着千里迢迢特意把自己请来,巴巴地问情蛊一事?   木术心理腹诽着,但面上半点不显,只毕恭毕敬却又不失长老风范道:“回禀王妃娘娘,此物本是药用,其香气可通经舒脉,习武之人用之有助运气,研习武艺可事半功倍,女子用之可暖宫驱寒平热,体寒之人驱寒补热,体热之人却会平热转温,所以历来都是我北黎教之圣物,且其由冥夜草所制,冥夜草不可培植,只在雪山颠有生长,因此每年也不过是只能熬制数瓶罢了。”   又道,“我北疆毗邻北鹘,原北鹘王后性喜这冥夜香,所以过去这些年我们制作的冥夜香大多都进贡了北鹘王庭。”   现在大概不用了,北鹘宫廷政变,北鹘王弟弟谋乱,北鹘王逃去了祁州,北鹘王后已经自杀身亡,想来他们暂时都不会有人惦记这冥夜香了。   明珞看他有板有眼,也不知他心中这许多思绪,只听了他的话,心中的一根弦彻底松了下来。   当初她果然是误会了他。   只不知害了自己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她甚至忽略了他唤自己唤的是“王妃娘娘”而非“明姑娘”。   她谢过木术,道:“多谢木长老,今日受教了。此物既是如此珍贵,我也不好白拿木长老的东西,听闻长老精通岐黄之术,炼药手法这世上能出长老者无一二,所以我特地寻了一批药材谢过木长老,还请木长老笑纳。”   阴莲,瑶花,南岐,海参等等,算不得多珍贵,但都是些天南地北搜集到的一些品相好的药材。   明珞送这谢礼其实是因为还有其他事情请他帮忙。   但木术不知道。木术进献冥夜香早就收过肃王不少东西,此时再收到明珞的这些药材算是额外之喜,但他对好的药材根本没有抵抗力,所以是不会舍得拒绝的。   他见明珞虽在笑着对自己说着谢言,面上却隐有忧色,颇有萧瑟之态,想到肃王的情蛊,便有了误会,只当明珞虽和肃王定下了婚约,即将大婚,却并不情悦肃王,所以忧郁。   木术为了表示感谢,想了想就认真道:“王妃娘娘,这世上真心之人最是难得。老朽有一药物,可测试人之真心,送予王妃娘娘,将来娘娘觉得有需要时可取之一试。”   明珞:他当自己身边的侍卫侍女都是死的呢?   三月十二,庆安帝大婚,长华宫。   明琇盖着绣着金线的大红盖头,坐在龙凤榻上,从盖头下看着桌上的那两只鸳鸯杯,和杯子里红红的果子酒,外面一切的喧嚣都静了下来,只剩下那两杯酒。   她今早在繁冗地婚礼流程中听到一人在自己耳边说,合卺之礼中鸯杯里面的酒加了寒毒,可令女子再不能生育。鸯杯是雌杯,合卺之礼中是不可能拿错的。   她并不大信,可是行了一整日的礼,她此时对着这酒,那句话却跟魔音似的,在耳边盘旋,挥之不去。哪怕这酒不是旁人所斟,而是明太后的心腹女官亲自斟上的。   她祖父跟她说:“你姑母欲安抚成武帝旧臣,所以想要在你为后之后,册封温雅县主为妃。但她为妃,你为后,是越不过你去的,所以你不必将此放在心上。将来陛下为了巩固皇权,笼络朝臣,定会有更多大臣之女入宫为妃,你且稳住,只好好做好你自己的位置即可。”   所以明琇虽然心里不舒服,但还真没把温雅入宫一事放在心上。   可是有人要令自己再不能生育,还是在姑母掌控的皇宫,姑母的眼皮子底下。明琇不能信。   但明琇哪怕再不信,最后也没敢饮这合卺酒,而是尽数倒在了自己早已准备好的帕子上,在众人皆在外面喝酒之时,将那帕子递给了自己的乳嬷嬷,令她翌日出宫之时小心寻了大夫去查验。 第56章   深夜,长华宫。   后冠沉重,明琇顶着后冠,穿着繁复的霞帔朝服,正襟危坐的坐在龙凤喜床上等着庆安帝,一直等到了亥时末,等到她都已经觉得自己完全麻木。   庆安帝此时并没有在外招呼大臣或者宗室,他并不需要。   他不过是沐浴了很长时间,然后又慢腾腾地用了膳,在外殿装模作样地看了好一阵的奏折才回的长华宫内殿。   小皇帝脾气不好,他不喜欢明琇,他身边的人尽知,并不敢多劝,还是他自己困得不行,想在外殿躺下歇息,被他身边的太监总管低声劝了,道:“陛下您就是做个样子也行啊,也就是今日这一晚,将来要怎样,还不是陛下想怎样就怎样?”   庆安帝这才去了内殿。   他去了内殿,明琇看到他的金色靴子,唤道:“陛下。”   声音温柔又端庄,并没有因为长时间的等待而显出不满,但也像是石头缝里冒出来的声音,至少庆安帝觉得,一点人味都没有。   他心中生出恶意,伸手掀了她大红盖头,看着她涂了一层白粉像是面具一般的一张脸,眼中闪过郑大姑娘郑宜然温婉端庄的笑颜,又晃过明珞那张不施脂粉,宜嗔宜喜,容色逼人的小脸。   其实明琇原本生得也很不错,只是她姿态端惯了,庆安帝待她又阴阳怪气,她对着他,都是用忍的,难道他还指望她对着他的温柔和端庄还是出自真心,还能娇嗔的起来?   不过庆安帝可不会管,他只会厌恶。   他觉得,就是因为她,为了明家的利益和尊荣,自己母后竟然不顾自己的处境,和明家硬逼着自己娶明家女,杀了宜然,让自己从此和太傅生了嫌隙,更让朝臣看不起他,看到他,只会先看见前面的太后和明家。   甚至就算是明家女,也不肯遂了自己心愿,娶个自己看上的,定要将这一个木头桩子塞给自己。   明家将他当成求富贵尊荣的梯子,连自己母后也一样。   此时庆安帝对着明琇,突然恶向胆边生,他心道,当初自己怎么没弄死她,弄死了她,明家自然只能让他娶明珞。   哦,是因为当初,当初他对她也还是有些感情的吧,毕竟从小一起长大。而明珞,其实他也没有那么喜欢,不过是她生得越来越美,得不到的东西总是让人想要罢了。   他看着坐着的明琇,伸手摸了摸她的凤冠,道:“皇后,你自小就比别人都聪明,你当知道,只要你入了宫门,从此你的尊荣便是系于朕一身了。你一直都知道,朕不喜欢你,但其实朕并非是不喜欢你。明家是朕的外家,朕只是不喜欢母后明知朕需要其他的势力支持,但仍是逼朕娶了你,所以这才迁怒于你。来日方长,只要你能证明自己比别人都有用,朕自然不会亏待于你。”   这一夜庆安帝也没碰过明琇。   半个月后,庆安帝和明琇在去慈寿宫给明太后请安的路上见到了温雅县主。   太后已经命人将部分宫务交给了明琇,其余的也都是她的心腹女官和嬷嬷在管着,此时的她又早不用管理朝政了,大概是日子有些闲了,而明珞又“病着”,在温泉庄子上养病不能入宫,所以太后便将升平大长公主家的温雅县主接到了宫中,陪她一起住着,解解闷。   温雅县主并不知道太后准备让自己入宫为妃一事。   她见到庆安帝和明琇就忙上前笑吟吟地给两人请安。   他们几个都是自小一起长大,很是相熟的。   温雅向来玲珑,升平大长公主的地位又超然,她和明琇关系很好,就是庆安帝,他虽反复无常,但其实并非无脑,他受了他父皇的反复嘱咐,这些年来,一直都对升平大长公主敬待,对温雅也很和善。   庆安帝笑着道:“柔表妹快平身吧,朕昨日就听说你入了宫,便想着早些过来看你,在宫中可还住得惯?”   温雅笑道:“谢陛下记挂。太后娘娘慈善,又有皇后娘娘关照,温雅没有什么不习惯的,只觉得宫中就是宫中,连果子都格外香甜些。”   庆安帝的笑容深了些,柔声道:“柔表妹喜欢就好,以往御贡的水果朕多有命人送去给姑姑府上的,但想来也不会次次都能周到,以后柔表妹也多来宫中住住,这开春,各地和番邦都有进贡些新鲜玩意儿,回头朕都让人拿来给你玩玩。”   温雅噗嗤一笑,道:“谢陛下。不过臣女刚刚不过是说笑,陛下这样,真是让臣女以后再不敢跟陛下说笑了。”   庆安帝没答这话,只看着她温柔地笑。   此时春日绵绵,晨光温暖又纯净,园中已经有不少的花儿盛开,庆安帝不发神经的时候也是个英俊的少年帝王,而温雅娇俏玲珑,两人相对而笑,可不正正是一对璧人。   明琇看着两人,藏在袖中的手握紧,指甲都差点掐断。   她已经知道,那杯合卺酒的确有毒,是一种岭南剧寒之蛇的寒毒,女子饮之伤宫,再不能有孕,且无解,但那东西,男子饮了却无大碍,只需用旺火之物调养上一段时间,寒气便散了,女子却不成,所以哪怕那日出错误饮,对皇帝也不会有大碍。   这种东西,普通的大夫虽然看不出究竟是何物,但却可验出其中的寒毒,是她得了乳嬷嬷的答复之后,又命其寻了祖父再找人验查的。   后来她亲自见了祖父一面。   她对祖父道:“这是我大婚当日,合卺之礼鸳鸯杯鸯杯中的酒,我受人示警未曾饮下。祖父,姑母执掌宫闱多年,能在我大婚之日下这种东西在我杯中的,屈指可数。警示我之人,下毒之人,皆居心叵测,此事我连姑母都未敢告诉,只敢和祖父相商,想着待事情有些眉目之后再禀告姑母。”   “祖父,依您看,到底是何人下毒,欲让我不能有孕?”   明老太爷不出声,明琇惨然地笑了一下,道,“我能想到的,也只有肃王了,他不欲让我诞下陛下嫡子,好作他谋 - 他不敢直接毒死陛下,因为若是毒死了陛下,他史书上杀侄篡位的罪名是肯定脱不掉的。当初他入京之时既然没直接篡位,现在也不会这么做。可是那跟我示警之人又是谁呢?”   明老太爷捏着那变了质地的帕子的手都有些颤抖。   他没有想到自己的女儿下手会这样狠,这样永断后路 - 是了,升平大长公主是什么人,不用此招,她怎么就会信了太后,肯把女儿送进宫?过河拆桥的事皇家人从来就没少做过,升平大长公主自然是深知。   明老太爷默了一会儿,道:“不会是肃王,他若是能在你那杯中下毒,不欲让陛下有嫡子,为何不直接在陛下杯中下毒,让其不能有子,岂不是直接了当?”   嫡子也好,庶子也罢,只要庆安帝有子,庆安帝有事,承继地位的就不会是他。   明琇色变。   那会是谁?   她委实不敢去往那个方向去想。   明老太爷叹了口气,他到底没有明说,只道:“想让你不能有嫡子,这乃是常见宫闱宫妃争宠的手段,此时陛下后宫并无他人,会行此事的也就是准备送女儿入宫的人家了。而能在你合卺酒中下毒,必然和后宫有很深的牵连,琇姐儿,皇后娘娘,就像你说的,这世上能有几人能做到此事?”   升平大长公主,明琇心头立时浮现出升平大长公主的脸。   只是她尚未缓过气来,明老太爷就道,“宫中险恶,太后娘娘和陛下又需要借升平大长公主的势去抗衡肃王,皇后娘娘,此事你便埋在心底,再不要提起吧,将来只记得要小心谨慎,好好护着你自己,以后你的路,只能靠你自己了。”   此时明琇看着温雅巧笑嫣然,在阳光下仿佛能放光的小脸,心里除了厌和恨再升不出其他感觉。   温雅的相貌其实算不上顶尖,甚至可能比明琇还要差些,但胜在鲜活灵动,明明都是一样的岁数,温雅还是个青稚活泼的少女,明琇却已经像是个久居深宫模糊了年纪的女子,如同深潭古井 - 她好像从来都没有鲜活灵动过,或许幼年时有吧,她都不怎么记得了。   这之后,在温雅县主在宫中小住的几日里,庆安帝每日下朝之后都会去慈寿宫中坐坐,陪着温雅县主或下上两盘棋,或说上几句话,起初温雅还不以为意,但明琇的冷淡和敌意,太后异于寻常的慈善和热情,庆安帝的殷勤小意,她又不傻,自然看出些不同寻常来。   所以几日后她一出宫,刚回到升平大长公主府,不等她母亲问话,便已经打发了侍女们出去,先开了口相询。   升平大长公主摸了摸女儿的头发,道:“太后娘娘和陛下意欲迎你入宫为妃,柔儿,你可愿意?”   温雅县主心中早有预感,可是听到自己母亲直接说出来,脸上还是一红,她喃喃道:“母亲,这,可是皇后,到底是明家人。当年郑姐姐”   升平大长公主看女儿面上升出的红色,还有些羞涩之态,便知她不是不愿,只是顾虑多罢了。   她又摸了摸她的脸颊,笑了笑,道:“柔儿,陛下待她的态度,你不是不知道。再明家人,在太后和陛下的眼里,也没有皇位重要。柔儿,你不必理会她,她不过只是一个弃子而已,母亲容她坐在后位上,也不过是为了让她替你挡刀挡灾而已。” 第57章   温雅心中惊疑,她靠在自己母亲身上,喃喃道:“母亲,女儿,女儿心里还是觉得有些不踏实。太后娘娘”   这么些年,她虽知道自己身份清贵,但总还有个清字,繁花似锦的明家,才叫红贵。她以往和明家人交往,总还有不免看明家人眼色的时候,尤其是明琇,两人相处,明琇总不经意间就会流露出一副上位者的架势,因为她是未来皇后,温雅也乐得捧着她。   可一夕间,母亲告诉她,那不过都是假象。   升平大长公主拍拍她,带了一丝嘲讽淡道:“太后娘娘,太后娘娘的权势也是我们皇家给的,明家人再高贵,权势再大,也不过是因为他们的女儿嫁到了皇家,生了我们皇家的子嗣,不该也不可越过我们皇家去。柔儿,你放心,陛下虽小,这一点他也看得很清楚,他姓赵,可不姓明。”   提到皇帝,温雅想到他看着自己眼神的温柔,再想到他待明琇和旁人的冷淡和嫌恶,脸不由得就有些热了起来。   不得不说,小皇帝也是生了一副非常好的皮相,再加上至高无上的皇权地位,对待她时异于旁人的温柔体贴,哪怕温雅平日里再聪慧,也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少女。权势迷人眼,此刻听母亲这般说,心跳不由得就有些不稳起来。   升平大长公主看她难得的有些娇羞的模样,知道这些日子小皇帝对她怕是用了心,心中满意。   她摸着她的脑袋,笑道:“不过不能为后,到底委屈了我儿。不过柔儿你放心,现在如此也是权宜之计,将来最好的总归都会是我儿的。”   四月初。   这段时间京城很热闹,先是上个月百年难遇的皇帝大婚,接着本月中旬便是西蕃王世子和和郡王家的温喜县主,不,现在已经被册封为温喜郡主的大婚,再到下个月五月下旬,便是肃亲王和承恩公府的三姑娘明珞大婚。   甭管这些内里是如何的暗潮涌动,京城百姓是不知道的,整个京城都是喜气洋洋,百姓们恨不得多沾点喜气,商家们看着越来越好的生意,也只会喜得眉开眼笑。   不过这些明珞都没怎么放在心上,因为她很忙。   其实她就是准备自己的大婚,打理嫁妆,布置肃王府大婚后她和赵铖的婚房等等都已经够她忙得了,偶尔大舅容正卿还会指点一下他朝堂之事,再偶尔她还要陪一下忽然有那么一点空看着她的眼神也越来越热烈的肃王赵铖。   赵铖本来是个冷冰冰像个雪地里千年青铜或黑铁剑般又硬又冷的性子,但这些日子也不知是为何,对着明珞是越来越热烈,看着明珞的眼神也让明珞思起来都觉得有些不自在,甚至有些脸红心跳,虽然他仍是没有太过冒犯于她,但却也有点越来越失控的架势,明珞瞅着他那样子,不免得就有点胆战心惊 - 替成婚后自己的日子担心,好歹厚着脸皮只作无知般请教了古嬷嬷一番。   古嬷嬷过来教导明珞的目的为的就是让肃王迷上明珞,自然是倾囊相授,难得两人将一番夫妻鱼水之堂上的如同礼学经纶般严肃和一本正经 - 明珞也学得越来越会装模作样。   所以明珞真的很忙。   就是明琇大婚,她也不过只是在承恩公府只住了一日就又回了庄子上,现如今,她和大房连面子情都不怎么维持,明老太爷和明老夫人也并不苛责,甚至暗地里给明珞的自由度都越来越大。   至于这些时日肃王常出入岐梅庄明老太爷也都是知道的,不过是睁只眼闭只眼罢了。   这日明珞正在翻着肃王府的府邸图则和王府的下人册子,青兰就收到了一封拜帖,是即将大婚的温喜郡主送过来的。   温喜郡主是四月十八和景灏大婚,离现在不过只剩下半个月的时间。   若是温喜送的是请柬,那考虑到景灏,考虑到景灏说过的那些话,为免生出什么是非,明珞是一定不会去见温喜的,可是现在温喜是要上门拜访,她很快就要远嫁西蕃,于情于理她都不好拒绝。   翌日温喜郡主就上了门。   她送了明珞两幅画。   明珞依着她的意思领了她去书房,唤退了侍女们,就看着她,既没有去打开那画也没主动出声。   温喜就如同往常般恬淡地对着明珞笑了笑,她道:“阿珞,你不必这么防备我,你很清楚,我对景世子并无意,也绝无害你之心。”   她一边说着话,一边就走到了桌前,将两幅卷画置于桌上,然后自己取了其中一幅慢慢解开系绳,小心地展开,再平铺于桌上用镇纸压住。   明珞看到那副打开的画心头就是一跳,画中之人英美华贵,明艳雍容,明珞有着前世的记忆,自然知道此人是谁,这位正是赵铖的母后,成武帝挚爱的原配嫡后凌皇后。   她前世曾在赵铖的书房看到过她的画像。   明珞看着画像不出声,温喜就转头对明珞温柔道:“阿珞,你可能没有见过,这位便是肃王殿下的母后,成武皇帝时的凌皇后娘娘。凌皇后娘娘和我祖母是闺中好友,所以我们家有这副藏画。但这副画并非原画,是我求了祖母很久,她命画师临摹于我,给我作陪嫁带去西蕃的。”   明珞道:“你拿凌皇后的画像给我,却是何意?”   难道这样一幅画像还能作什么用,或者能离间她和赵铖的感情不成?   温喜叹了口气,她没有答话,而是又取了另一副画,再小心翼翼的打开。   明珞看她展开一小半,露出里面的一截画像后,便知道她是何意了。   这第二幅画像是一副少女图,里面是谁,明珞只消一眼已十分清楚。这女子和凌皇后气质不同,更显娇美柔弱,但五官眉眼十分相像,至少有六七分的相像吧,这位便是赵铖的嫡亲表妹凌妱。   温喜看着沉默不语的明珞道:“阿珞,你知道上个月大理寺翻了一些旧案子,其中一个便是肃王殿下的母族凌家的案子吧。”   “这位便是凌家长房的女儿凌妱,也是肃王殿下的嫡亲表妹。不过当年凌家被流放南疆,这位凌姑娘并没有被流放南疆,听说当年凌家出事,肃王殿下便派人将当时远在闽地的凌大夫人和这位表妹接去了西宁,养在了西宁,和肃王殿下是一起青梅竹马长大。”   “凌家被平反无罪,凌大夫人和凌姑娘便也不必留在西宁,此刻正在回京的路上。”   明珞看了那画中少女半晌,这些时日她只顾着明家之事,把肃王府的那些旧事都先抛在了脑后,并没刻意去想,看来这些人这些事随着时间的推进,总都会再次一个一个出现。   但她和赵铖的事情是她和赵铖的事情,却和外人无关,所以明珞抹去了心中的不适,转头问温喜道:“这样的事情,你如何会知道,还得了她的画像?”   温喜看明珞面容平静,已无初见这画像时怔惘的表情,心道,她果然是变了许多,是啊,她们几个,温慧,温雅,自己,明珞,还有明琇,明瑗,谁都不是以前那个自己了。   她柔声道:“阿珞,这画自然不是我能得来的。这画是景世子让人送过来给我的,他见不到你,便托了我送给你。阿珞,景世子对你用情至深,自你和肃王殿下定亲,他便派了人去打听王爷的旧事,这位凌姑娘,凌大夫人是一心要将其许配于肃王殿下的,因着她和肃王殿下的渊源太深,其容貌又颇似先皇后娘娘,景世子关心你,这才将此画像送予你,希望你将来能小心着些,防着她些罢了。”   明珞看着温喜,前世的她并未嫁给景灏,嫁给景灏的是温慧郡主。她嫁的是一位武将,夫妻恩爱,一世,至少她知道的那些年,都是平安顺遂。   因为自己的回来,改变了很多事情,温喜也算是被牵连的一个。   可是即使如此,她也是不可能去替代她嫁给景灏的。   明珞有些愧疚,她道:“温喜,我们都是一起长大,过去这么些年,你当很清楚,景世子待我与待旁人,并无什么不同。只是这几个月,因着朝堂上的一些缘由,景世子和肃王殿下博弈,这才生了一些执念,时间过去,他会放下的。”   温喜摇头,她有些伤感的笑了笑,道:“阿珞,你不知道,其实在这之前,我就知道景世子喜欢你,只是可能连他自己都未曾发觉而已。不过,”   她深吸了一口气,笑道,“阿珞,你也不必觉得愧对于我,其实景世子已经答应于我,无论你会否愿意以我的身份替嫁,他都已经重新帮我安排了身份,也会帮梁析在西蕃军中安排位置 - 我知道,如此梁析将来必定只能效忠于他了,可是我仍是感激的。”   “所以我并不是为了我自己来寻你,我只是想告诉你,像我们这样的身份,真心最难求,我看出景世子对你之意,而且你也说了,我们都算是一起长大,你当知道他的品性,所以这才愿意替他来见你一次,若你对他有意,为何不能大胆一些?”   “朝中局势,哪怕我不懂朝政,也知道肃王殿下和你们明家将来不能善了,你夹在其中到最后又能如何?更何况肃王殿下后面还有一堆功臣能将,你嫁给他,将来怎样都会是一路艰辛。至于西蕃王府,西蕃王府虽然也不是什么好去处,但如果那个人是真心待你的,你也喜欢他,就值得一试,总强过夫家和娘家是死敌,谁输谁赢到最后被撕裂的最狠的都是你。”   温喜性子安静平淡,过往明珞和她虽也多有接触,私下却并无什么来往,此刻倒像是第一次认识她 - 其实她前世都看清了谁呢。   不过明珞听了温喜这么一番话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是好,交浅言深,不说温喜并不清楚自己的真实情况,就是她,明珞也不知道温喜口中的梁析是谁,对她的真心也到底是不是她口中的真心,更不好乱置一词。   她很荒谬的竟然想起木术的那所谓一试真心之药。   温喜看明珞不出声,就又有点无奈地笑道,“当然,我自然也是有私心的,不管我嫁不嫁予景世子,我都是要远离京城,永远去西蕃再不能回头了,我当然希望做西蕃王世子妃的那个人是你,也希望有一个熟悉的人可以一起说说话。抛弃原来的一切,我也并不是一点都不害怕。” 第58章   明珞听了温喜推心置腹的一番话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她竟然荒谬的想起了那位北黎教长老木术的那什么所谓一试真心之药 - 当初她不好拒绝木术长老的好意就收了那东西,还引得赵铖黑了好几天的脸,还是她察觉不对把那药扔给了青叶让她收了,然后又想方设法哄了哄他才算罢了。   以明珞看,那东西应该不过是个致幻之药物,且不说试出来真心假意又能如何,最怕的就是赵铖心志坚定,心神不能全部控制,若是药物引他在意识清醒又不受控的情况下说些什么话,想想后果都有些不好收拾,就算是真心,也让人尴尬不适得很。   所以明珞怎么可能会去用那么个玩意。   她觉得有时候真心未必是最重要的,这东西又不是永远一成不变的,反而品性和担当应该更重要,就像她信赵铖,其实倒也未必就信他待自己的真心就能天长地久,不过是信他说出来的话必会守诺兑现罢了。   不过此时温喜这样一本正经的跟明珞说了这么一番恳切的话,明珞心底还是对她起了那么一些歉意和莫名的同理心。   前世她凭着对肃王的一点盲目爱慕之心,满心信着亲人们对自己的爱嫁给了赵铖而不得善终。她虽因不明温喜的实际情况,不会去擅加判断,但觉得把那一试真心之药送她也未尝不可。   温喜并不是个强势彪悍的女子,至少明珞目前是没有发现。   若是温喜抛弃了自己的身份和那人在西蕃改姓换名的生活,就是把自己的未来完全放在了那人或者也可以说是完全被景灏给捏在了手中,盲目的勇气没有相匹配的脑子和底气去支撑是一件十分危险的事。   而且明珞还想到了另一件事。   西蕃王很可能参与过当年先帝追杀赵铖一事,以赵铖的性子,若此事为真,很难说他将来会如何处理和西蕃王府的关系,温喜这般去西蕃,不仅是她和她的夫君被捏在了西蕃王府的手里,甚至可以说,和郡王府都是被西蕃王府给捏了个大把柄。   世事难料。   明珞心底叹了口气,唤了外面的青叶取了那试真心之药进来。   她在温喜有点不明所以的目光中将那药送给了她,也端了认真的表情道:“温喜,这个药产自北疆,据说可以测试人的真心和假意,我也没用过,不知道灵验不灵验。不过,我是不会让自己依赖于别人的真心而生存,有则幸,无则弃之,所以这东西对我来说并无用。但你却说为了真心,就可以抛弃一切,这原本是好的,可是并不是每个人都能辨别出真心还是假意总之,这东西你拿去看看能否有用吧,希望你能一世平安顺遂。”   温喜接过明珞送给自己的东西一时有些呆怔,哪怕她心地善良,与世无争,不会觉得明珞此番赠药之举是对她前面那番话的羞辱和嘲讽,至少也隐约明白,两人真的不是一条道上的人。   道不同不相与为谋。   温喜叹了口气,没再提景世子对你用情至深,并劝明珞替嫁西蕃的话。   明珞不想收下温喜的那两幅画,不过温喜道:“先后娘娘的这一副画像,你留下的确不妥,销毁又是对先后娘娘的不敬,我且拿走,但凌姑娘这一副,是景世子送与你的,我也退不回去了,你且留下吧。我收下你这药物,你也收下这副画,若不喜欢,烧了也就是了。”   都是膈应人的东西,但忍着膈应,还是可以用上一用的。   明珞想到前世凌妱的反复纠缠,想到那个凌太妃便是凌妱引入肃王府的,便也就没再拒绝,收下了。   前世的时候,凌大夫人带着凌妱是在今年十月之后才入京的,那时她和赵铖大婚后不久,正逢赵铖不在京中,她们投奔王府,明珞问过府中的老嬷嬷,验过她们的身份无误之后,怜她们孤儿寡母,身世可怜,便收留了她们在王府的客院住下了。   然后,然后府中的旧人待凌家母女比待她还要恭敬认真些。   这一世她和赵铖的婚期是在五月,看来她们是看着他们的婚期提前入京了,说不定就是踩着赵铖去北地不在王府的时候过来投奔明珞也不知为何会生出这么一种感觉。   所以未免后面纠缠,她打算提前就把这件事情处理了。   翌日赵铖过来看望明珞,看见桌上那副画时就皱了皱眉。   明珞道:“这个是景世子托温喜郡主送给我的。王爷,您认识这画中的女子吗?”   赵铖十分厌恶景灏。   他道:“不认识。但若没猜错,应该是我舅父之女,她和我母后的容貌有三四分的相像。”   从他口中,原本六七分的相像成了只有三四分。这却不是赵铖故意掩饰,而是凌妱和凌皇后的气质迥异,旁人注重皮相,而赵铖看到的东西要更多一些,他心底就非常排斥凌妱像他母后一事,说三四分已经是客气了。   明珞笑道:“温喜跟我说,凌家当年出事,你便接了凌大夫人和凌姑娘去了西宁,和你一起青梅竹马长大,原本你这王妃的位置,还应该是属于她的。”   明珞看着他,双眼亮晶晶的。   这些话是凌家那边放出来的,原本赵铖没怎么在意 - 这世上总有那么些人总觉得有些东西该是他们的,或是他们可以左右的。   不过看来明珞是在意的。   赵铖想到景灏,想到知道景灏在私下做些小动作对明珞还念念不忘时,自己对他的厌恶,突然有些理解了明珞的试探。   他道:“是凌家本家的人救了他们母女,我并未插过手。但此事我是知道的,至于王妃,以后这样的话少说,别人跟你说,你直接斥回去或者定罪即可。”   明珞听出,他对她别说什么情意,连表兄妹的情分都应该没有。   她越来越发现,自己的前世好像都是自己把所有的事情弄得一团糟的。   她沮丧了片刻,但很快振作起来,道:“王爷,不管怎么样,他们都是你母族那边的亲人,听说她们此刻正在入京的途中,我打听过,官府虽然要将当年抄家所得的家财退还给凌姑娘,但凌家当年的房子却早已经被卖了。我看不如就让官府先将部分财物拨给凌家二房,让他们二房帮忙置办房产,也好过她们母女到京中连个住处也没有。”   赵铖对这个不感兴趣,但对明珞跟他说这么一番话的缘由更感兴趣一些。明珞此时可不是一脸“看我多贤惠”的表情,而是明显是处理掉什么东西的表情。   她这个表情取悦了他。   他看着她,笑道:“嗯,这事你吩咐林福去办即可。不过,阿珞,你是在担心什么?”   他的眼神有些幽深还有些热,明珞最近对他的这个眼神都比较熟悉,想到他不知前世之事,只单看此事,必会觉得自己这飞醋吃得太远,排除潜在情敌的手法也太过直接。   她这些日子都在训练自己的厚脸皮,所以咬了咬牙,顶着他的目光颇有点破罐子破摔道:“王爷,我也不知道她们何时入京,但若是正好在我们去北地之时到了京中,届时她们没有住处,若是到了我们王府求收留,她们身份特殊,王府必定会留下她们。现在外面既已传出凌姑娘和你青梅竹马,本应为你王妃的流言,届时若是再住到府中,怕是流言更甚。”   这未雨绸缪得也太过了些,明珞虽觉得就该这么做,但还是有些脸红。   赵铖看着她有些羞涩和不自在的表情神态心情却很好。   明珞只以为自己是在训练自己的脸皮,和赵铖说话越来越直接,却不知道这正是赵铖有意无意的纵容着,甚者引导着的后果,他自发现她的不安和心底对自己的不信任和抑郁之后,就一直鼓励着她这般和自己的相处方式,这样她才会慢慢信任依赖自己,不会突然什么时候就产生莫名其妙的逃避遁世之心。   他怕她窘迫,不再看她,而是将她背靠着自己拉入了怀中,吻了吻她的发顶,道:“嗯,你考虑的很周到。不仅是她们,无论是谁,我们不在府中之时,王府都不可住进人来,我会吩咐林福,若有人定要投奔,就先送去王府外面的客栈,等我们回去了再处理,这样也避免刺客有机可乘。”   其实他在西宁的王府向来如此,但京城王府中有些旧人,其中还混杂着一些先帝赐过来的人,虽然他回来之后已经清理,但就是他父皇母后留下的旧人,经历了这么多年,也难说有无投靠他人,还有这些人处事的手法可并非是他在西宁时那般事事军事化处理。难保不出问题。   他闻着她身上散发出的幽香,低头在她耳边道:“阿珞,我们很快就要大婚,你可期待?”   明珞被他束缚在他怀中,腰前扣着他如铁钳般有些发烫的大手。大婚吗,原本她也不是很期待的,因为肃王府的那些记忆实在不怎么美好,可是刚刚她才发现,原来前世那样复杂的局面很可能是她自己造成的,她发现,原来她只要说出来,很多事情一开始就不是什么事情,他也从未在意过令她那么痛苦和纠结的事情。   只要她肯信他,愿意在他的身边。   她努力拨了拨他的手,在他怀中勉强挣扎着转过身来,然后迎着他此时已经幽深到她平日总会不自觉要避开的目光抿着唇笑道:“嗯,一点点,只有一点点。” 第59章   一点点,只有一点点。   她嘴上这样说着,嘴角却是微微翘着,眼睛中的笑意更像是幽深的夜空中住进了星光,美丽得扎进人心里,至少扎进了赵铖的心里 - 哪怕她说只有一点点,他也喜欢得很。   因为他此刻抱着她,她就在他怀中,软软的,带着一点点若有似无的馨香,如此实实在在的存在于他的怀中,不是幻境中他醒来之后就会消失的幻影。她说一点点,但于他来说,只要抓到一点点,他就会顺着这一点点握住全部,此后无论她走多远,都只能是在他的世界里而已,她逃不掉,也走不了。   他可能没有那么多的感情,但是她是他的女人,只要她想要的,他能给的,他都会给。   赵铖伸手慢慢摸着她的脸颊,从她的额头,到眉毛,再到眼睛,鼻子,最后从她嫣红水嫩的唇瓣滑下,她此时已经阖上了眼睛,睫毛颤动着,身体有些微的紧绷,甚至有些颤抖,显见得很是紧张,却是乖乖地没有动,赵铖的眼睛里露出了些笑意,他低头嘴唇贴在了她的耳边,低声问道:“一点点,要如何才能更多一点?”   明珞的脸上热起来,她其实已经有些受不住,心砰砰地跳,很想直接推开他,但却又不想那样示弱,所以她侧开了脸,伸手去掐他搂着自己的胳膊,他的手常年握弓握剑,胳膊硬得她根本掐不动,她很用力地掐,也只是觉得手疼。   他笑了出来,抱了她一边吻着,一边行到榻上压下,才再在她耳边低声道:“可以用咬的。”   明珞的脸腾一下红起来。   她脑子嗡嗡的,似乎听到他在耳边又道:“你跟我说,只有一点点吗?可是我却想要全部,怎么办?”   声音蛊惑又危险。   前世的他完全不是这样。   明珞最近总是这样,在他用他性格少见的温柔,这般明显可见对她宠爱非常之时,明珞就会想到前世,想到前世他的冷漠,然后就会觉得委屈,虽然她也觉得不应该,但就是觉得委屈,然后就总想着刺他一刺,不愿那么顺着他,心里才好像会舒服些,不会对不起曾经的那个自己似的。   她忍着因被他笼罩着心里产生的压迫和窒息感,手抵着他,有些混乱道:“全部,王爷,您要全部做什么?如果您要全部,我自己就不剩下什么了。”   赵铖微愣,他看着她绯红的脸颊,迷蒙的像是要滴出水来的眼睛,偏偏却还要倔强的撑着,赌气一般,忍不住就笑了出来,道:“真是个傻子。”   四月十八,西蕃王世子景灏和温喜郡主大婚。   五日后,景灏便携了新婚的世子妃温喜郡主离京出发回西蕃。   这些时日景灏一直在等着,可是直到在城门外和最后一拨送行的人告别,他也没有等到明珞的半点消息,温喜郡主在跪别完自己的父王和母妃之后回到景灏身边,看到他黯淡的神色,再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看远处的城门,心中叹了口气。   两人往马车行去,景灏看着侍女扶着温喜上了马车,原本他欲骑马,却在转身之际看到一个黑影策马过来,到了他面前便下马跪下,双手递上了一个锦盒。   景灏的心头就是一跳。   他虽然万分不愿和不甘,但还是伸手接了过来,然后听着那人禀报了两句什么信息也没有的话,就弃了骑马,转身上了温喜郡主的马车。   马车渐渐远离京城,温喜看着车帘外城门越来越远,最后只剩下一个黑点,心里头空荡荡的,她放下帘子,转头去看景灏,便看到先前的那个锦盒已经扔到了地上,而此时景灏手中正握着一只玉蝉,他紧紧依着玉蝉的根部攥着坠绳,手勒得发白。   温喜看着他的神色,便知道能引得他如此的也只有明珞了。   她看见那个玉蝉,便立即生出了误会,以为景灏和明珞是有私情的,那玉蝉便是两人的定情之物。   温喜想到过去这十几年,虽然她和他没什么相交,但宫里宫外却也常见,现在自己就要和他一起去西蕃,自己的一生其实也都算是系于他手了,可惜自己却未能帮到他什么忙,心里有些难受。   她知道失去和自己相爱的人相守一生的滋味。当初她刚接到赐婚圣旨时就尝过了。   因着景灏的异样,她自己离京远嫁的伤感和恐惧情绪都散了好多。   她劝道:“世子,其实此事也怪不得阿珞。阿珞她自幼就是由其祖父祖母还有太后娘娘抚养长大,她嫁肃王殿下明显是家族的意思,当初她有多不情愿您也是亲眼所见的,只是她自出生起就已失祜失恃,不会有人替她真心考虑,家族之意她根本就不可能抗衡。殿下难受,但阿珞她只会比殿下更难受,处境更艰难。”   景灏转头看她,目光沉沉,然后道:“你也觉得她是被逼的?”   温喜点头,道:“你知道阿珞,在肃王入京之前,她一直都是开开心心的,活泼精灵,心也豁达,就算遇到什么不好的事,也能很快过去,并不放在心上。可是你看她这大半年,心思沉郁的根本就不像是她了,哪里还有过往半点快活的样子。唉,世子若是在肃王入京之前就请求太后娘娘赐婚就好了,阿珞也不会像现在伤心至此。”   景灏的手捏紧。   他默了一会儿,道:“肃王常年征战,不在王府的日子居多,他不在的时候,想来王府的守卫也不会多森严。”   温喜一怔,她不知其何意,事已至此,就算王府的守卫不会多森严,难道你还能把阿珞偷出来不成?   不过行了近一个月的路,他们一行进入西蕃藩地境内,越来越靠近西蕃王城,温喜的心情也越来越紧张不安。她虽得到过景灏的允诺,但明珞未能替嫁,她至今不知道景灏是让谁来顶替自己。毕竟皇室贵女,礼仪学识,对京城世家系谱的认识,这些都不是随便一个人就能替代的了的。   她同样也怕那人是个品性不端,居心叵测的,毕竟那人将来是要以自己的身份生活下去。   不过到了邻近西蕃王城的定州城,温喜的心终于彻底放了下来。   他们一行在定州城入住一座王府别院之时,王府别院发生大火,温喜郡主在火中烧伤,毁了容貌哑了嗓子,但景灏仍是将她带回了西蕃王府,只不过因为已经毁容失声,只幽居在院中,再不肯踏出房门一步罢了。   大火之日正是五月二十一日,肃王赵铖和其未婚妻承恩国公府三姑娘大婚之日。   京城。   明珞要在承恩公府出嫁,因此在大婚三天前就回了承恩公府。   好在现如今是车氏执掌中馈,她对明珞虽称不上多亲热,但却处处妥帖且极有眼色,明珞院子里的人除了明老夫人早先时给的曹嬷嬷和冬芙,其他人早全部换成了明珞自己挑选的人,半个人都没安插。   就是明太后也没说派几个宫女嬷嬷的去伺候明珞 - 明太后从来不傻,她不会去做这种明晃晃让肃王防备明珞,可能会影响两人感情之事。   大婚当日,更令众人万万想不到的是,明太后亲自回了承恩公府为明珞送嫁。   明太后看着盛装的明珞,肌肤若雪,唇若点朱眉如黛,哪怕是大婚之日,妆娘也未曾舍得在她面上涂脂抹粉,不过是浅浅的上了红色胭脂,已明艳不可方物,这场景倒似让她忆起当年出嫁之日的情景。   明珞的容色怕是还要胜过当年的自己,肃王再寡情,到底也还是个男人。   过去这数个月以来,不管明太后得到多少消息称肃王对侄女宠爱有加,她的心始终都没有彻底放下,此时此情此景,她看着侄女虽有些娇羞,但透着异样神采的眼睛,她却突然放下心来。   明太后从自己脖子上取出一枚白玉玉佩,她给明珞亲自戴上,置于其里衣内贴身而戴,眼中含泪道:“阿珞,这枚玉佩是姑母十五岁及笄之时,你父亲亲手雕刻,于行源大师处开过光,送给你姑母的,说是会护姑母一世安宁。你知道,这么些年来,姑母一直佩戴着这玉佩,从未离身。如今你要出嫁,姑母再也不能替你父亲守护着你,照顾你了,那姑母便就将这枚玉佩赠于你,以后由它代替你父亲和姑母一起,护卫着你,一世安宁。”   说完就滚下泪来,伸手将明珞抱在了怀中,哽咽出声。   毕竟是自己二哥唯一的孩子,是养在自己身边真心疼爱了十几年的孩子,明太后对明珞的疼爱是当真不假,她也的确盼明珞能平安喜乐一生,不管肃王将来如何,她总会保她一个安宁。   明珞的眼中也滚下泪来,她从明太后的怀中退出,行到堂前,认认真真的给明太后,明老太爷还有明老夫人跪拜别礼,认真的近乎虔诚。   这半年来,她跌跌撞撞,早已打乱了前世很多的轨迹,她的心思也早不再如前世那般懵懂,自然看得到此世祖父和祖母的不同,但不管有多少不同,她也难忘前世他们对姑母和大伯父大伯母对待自己行为的默许。   她此拜别,也希望自己能拜别前世的阴影,好好的走剩下的路。不再为所谓的养育之恩所牵绊,但也不会让怨恨蒙蔽自己的心。   最后明太后走下堂来,亲自扶起明珞,再牵着她的手将她送上了大红礼轿。 第60章   明珞上了花轿,从承恩公府到肃王府,是从京城的东南区到正南区,原本不过小半个时辰就能到的路程,但结亲的队伍却是兜了个大圈子,几乎绕了大半个京城,足足行了一个多时辰。   明珞手上握着明太后送的那块入手清凉的玉佩,听着外面不停的鞭炮声,嬉闹声,还有欢呼声,吵吵嚷嚷的,心里头竟是意外的越发静了些。   她从初初重回到十五岁,到现在将近一年的时间,终于不再像初时那般彷徨,迷茫或者痛苦怨愤,就像她此时握着太后送她的那块玉佩,心情也能格外的平静,只是在想,也不知这块玉佩会不会有什么玄机。   她似乎听到街道两旁的人群中有人喊着“肃王爷”三字,就不由得想起当年他入京时的情景,百姓的欢呼。   那时他身着战袍战甲,她不过是在阁楼上远远看见,其实根本看不清他是何模样,只觉得分外的有气势,听着身边人的赞誉之辞,就怦然心动。   可真是虚荣啊。   想到这里明珞想到他此时也当是在前面骑着马,不由得就有些好奇他此时的表情。   可惜她和他大婚了两遭,她也没见着过他迎亲时的样子,想来肯定不是如同旁人那般笑得跟个傻子一样,但若是他平素那副模样,也太不应景了些。   明珞想着就伸手掀了自己的盖头一角,又掀了轿子上的垂帘,隔着镂花寻了寻,便隐约见到了在前面马背上的赵铖,看不见样貌,看不见表情,只看得到他在马背上仍是身姿挺立,气质冷峻肃然,和行军作战时也无甚区别,只不过他的战甲多为黑色,此时为红色罢了。   明珞有些意兴阑珊的放下了帘子,也放下了盖头。   花轿巳时出发,午时抵达王府,青叶和冬芙扶了她下轿,再由喜娘牵着送到了赵铖手中。   入王府正堂行大婚礼,再入洞房行合卺之礼,待所有礼毕,赵铖终于离开新房出外招呼前来贺喜的文武百官,明珞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这日她从凌晨寅时初就起床,沐浴更衣,梳妆打扮,应酬亲友,然后行拜别礼,再坐花轿一直到到了王府行了大婚礼,到整个流程走下来,她已经是精疲力尽,还好一早就喝了特制的“养元汤”,才能全须全尾的撑到现在。   不过好在赵铖积威甚重,整个婚礼一直到他离开新房,中间半点幺蛾子也没出。   新房里还有很多人,先时赵铖在时还都是安安静静的,等一他离开,气氛却似是一下子松了下来。   众人都在或含笑或冷淡或研究似地打量着明珞。   这些人明珞其实都还算熟悉的,都是些宗室的女眷,升平大长公主,康王妃,老和郡王妃婆媳等宗室的一众老王妃,郡王妃,郡主等,小辈里还有温雅县主,温慧郡主等人,明珞打小就常出入宫中,参加各种宴席,和她们都是常见到的。   只不过现在身份转变了。   明珞很累,并不想应酬任何人,所以只垂了眼,眼观鼻,鼻观心,作新嫁娘的害羞状。   “新娘子果然是貌美倾城,这样的容色,老婆子我活了这几十年,也就是幼时见到过的云华郡主可与之一比了。”静寂中一个略有些老迈的声音道,是一位平日里在宗室并不显眼的老郡王妃,他们家的爵位早在其子那一代就已经没了。   不过她不说也罢,此话一出众人面上的神色就更为古怪了。   云华郡主并非是宗室女,而是先帝的祖父,成武帝的父亲延文帝时的一位梁姓大臣之女,生得堪称绝色,因为和亲北鹘而得封郡主。   但原先她并非是和亲人选,她原是当时三皇子的未婚妻,结果却因为貌美被二皇子,也是成武帝的嫡亲兄长建怀太子给看上了,建怀太子不舍美人,就用计毒杀了三皇子,想要纳云华郡主为太子良媛,不过就在那当口,云华郡主却又被来京中和谈的北鹘大王子给看上了。   建怀太子杀弟一事延文帝其实早就知道,只不过是隐忍不发,北鹘求亲,延文帝就顺势将梁姑娘封为云华郡主,赐婚和亲去了,结果建怀太子还不愿死心,就在云华郡主送嫁之时,特特派了人在和亲队伍入了北鹘境内之后就抢亲,其后云华郡主失踪,到底去哪儿了谁也不知道。   抢亲一事令北鹘大王子怀恨在心,翌年北鹘王病逝,他继承王位之后,就率军攻打大魏,连夺三州,要求大魏交出云华郡主,延文帝遂派建怀太子和五皇子也就是成武帝一起迎战,最后建怀太子在一次战役中战死在了沙场上。   总之那就是一桩乱七八糟,让人听了心惊肉跳的糟心事,而云华郡主也被传为是一个挑起兄弟阋墙,祸国殃民的红艳祸水。   虽然这已经是几十年前的旧事,但闹成那样的事,在座的都是皇家女眷,哪个心里不是门儿清,这话说出来新房里的气氛越发的古怪凝滞。   “老姐姐你这么一说还真是,我也想起来了,说起来新娘子这相貌和云华郡主还有几分相像呢。”另一人附和道。   “相像也是应该的。我记得那云华郡主的妹妹不就是嫁到新娘子的外家容家吗?好像就是新娘子的外祖母吧,有此渊源,新娘子也算是那云华郡主的后人了,有所相像也是再正常不过。”老王妃道。   一唱一答,声音虽似和善闲谈但在静默的新房中声音显得格外清晰刺耳。   想来经过她们这一“闲谈”,翌日明珞乃是那祸国殃民的云华郡主后人一事也就该传遍满京城了。   若是再有庆安帝对明珞有意一事传出去,明珞最好是死上一死才能对得起她们的好意了,至少也会名声狼藉。   房间里并无一人出声打圆场,过往对明珞亲亲热热,看她的眼神如同自家晚辈般慈爱的长辈们此时皆似是听不懂其中涵义般仍温和平淡的笑着。   明珞想起来,自己嫁给赵铖可真算得上是腹被受敌啊。   于肃王一系,她坐了她不该坐的位置,于明家一系,她和明家大房闹得几近反目,京中这些人精哪个不知?还有因她嫁给肃王,导致温喜嫁去西蕃,又得罪了不少宗室。   还有,今日她们敢在自己面前这般说话,底气大概也就是在于认为赵铖根本不会真的在意她吧。   众人都在笑看着明珞,或看好戏,或慢慢研读着明珞的表情,看她是个傻子般听不懂,还是忍气吞声自己憋屈着 - 这个时候,新娘子可是不好发脾气的。   不过明珞既不是个傻子也没想要憋屈着,她抬起头来,对着那位老王妃浅淡地笑了笑,笑得众人被那她那容色晃了一晃之后,就见她转头看向一旁服侍的一个青衣丫鬟,声音别样好听地问道:“青叶,这位老夫人好像对陈年往事特别熟悉,你可知她是哪家的老夫人?”   青叶恭声禀道:“回禀王妃娘娘,这位是已被夺爵的果郡王府的老果郡王妃,这位老果郡王妃之所以对这些旧事如此熟悉,是因为已故的老果郡王正是当年与北鹘一战中战败身亡,杀弟夺妻的建怀太子的长子。”   老果郡王妃面色腾地涨红,堪称恼羞成怒!   不过是一个小小丫鬟,竟敢大喇喇说出这种外人从不敢直言之秘事,若非此时是肃王新婚之夜,这样的丫鬟就该斥了直接拖出去乱棍打死!   明珞却似完全没听出什么特别。   她冲青叶点了点头,再转头就对已经满面赤红的老果郡王妃笑道:“原来是老郡王妃,多谢老郡王妃的用心提点了。”   “说起来这些陈年旧事若不是老郡王妃提起,我还当真都是不知情的,回头必当还要再细问问王爷这些旧事,免得不知就里,人云亦云,说错话,让人笑话也就罢了,犯了皇家忌讳更是大不该。”   老果郡王妃气得浑身发抖,以前只知这丫头是个天真软糯的,竟不知这般混不吝!果然传她忘恩负义,仗着要嫁入肃王府,在承恩公府狐假虎威,还要逼死抚育她的大伯母一事是真的!   可她再气恼羞怒,真要正面抗,此时此刻她却是不敢的,更怕明珞说出更难听的话来。   升平大长公主叹了口气,她严厉的瞪了一眼青叶,然后看向明珞终于开了金口道:“如斯旧事,不提也罢。”   “不过阿珞你嫁入皇家,对我们皇家这些长辈们都认不全却是不行的,不若待过了两日你就到我府上,我且带你见见宗室众位长辈吧。”   明珞一笑,对升平大长公主道:“多谢大长公主的心意,阿珞心领了,不过三日后,阿珞会随王爷祭拜皇陵,届时想来阿珞便可见到宗室的一众长辈们了。”   升平大长公主面色一沉,还从未有人敢这么不给她脸面,就是明太后在自己面前可也尊尊敬敬,她算个什么东西?   气氛再次凝滞下来之时,一位老嬷嬷入了房中,对升平大长公主恭恭敬敬道:“大长公主,外面宴席已开,王爷特地命老奴过来请大长公主携众位王妃,老王妃们前去坐席。”   这位老嬷嬷姓林,是凌皇后生前身边的管事女官,自肃王出生之后就被凌皇后拨到肃王身边服侍。   升平大长公主是凌皇后的嫡长女,也算是林嬷嬷看着长大的,所以她对林嬷嬷还算有几分另眼相看。   而且今日到底是肃王大婚之日,这里是新人洞房,升平大长公主纵是被扫了面子,越发不喜明珞,也不会在此刻计较,发正后面的日子还长着呢,所以她淡淡扫了明珞一眼,转身就随着林嬷嬷离开了。   众人见状,也都在林嬷嬷恭请的身姿中神色各异的跟着大长公主呼啦啦的离开了。   众人一离开,冬芙上前掩上门,退回到明珞身前,就有些担心地低声道:“姑,娘娘,今日是您的大喜之日,有什么事,您忍忍也就过去了,何必和她们争锋相对,犯口舌之争呢,毕竟大长公主身份特殊,宗室那边”   就是太后娘娘对这些人都是多有忍让的。   明珞笑了笑,不以为意道:“忍忍才不会过去,以后日子还长着呢,只有自己立起来了,才不会连阿猫阿狗都敢过来踩你一脚。”   憋屈的肃王妃她是绝不会当的。皇家才最是一个欺软怕硬,要靠权势,心机和胆色不停博弈的地方。 第61章   明珞慢慢拨弄着浴桶中的鲜艳欲滴的红色花瓣,闻着浴汤中若有似无的香味,这一日的疲倦才似慢慢化在了水中,不过也有了一点点睡意。   此时赵铖还并尚未回房。   先时众人离去之后,明珞用了些清淡地小粥和暖汤就命人准备了浴汤,拆了凤冠霞帔打算自行先去沐浴了,青叶神色半点不动,曹嬷嬷和冬芙就有些紧张,曹嬷嬷道:“娘娘,您要不要等王爷回来之后才沐浴更衣?”   等他?   赵铖他要在外面招呼贺喜的文武百官,尤其是一帮跟随他南征北战多年的武将属将,短时间内他根本是不可能回来的,她前世倒是戴着凤冠穿着霞帔等着他,结果一直等到后半夜他才回来,那时自己已经僵硬得脖子都不像是自己的,又困又累又紧张,再及至两人行夫妻之礼,赵铖他饮了不少酒那一日的折磨对她来说简直是一个难以磨灭的阴影。   这一次她是怎么也不会让自己再受那个罪了。   原本之前行了合卺之礼,掀了盖头,婚礼便已经算是走完了,她也没必要这样等着他。   明珞就摇了摇头,笑道:“不必,王爷一时半会是回不来的,还不若我先沐浴了,一会儿才好服侍王爷,嬷嬷你去外面小厨房看看,让人准备些解酒汤,一会儿给王爷喝。”   明珞本生得冰雪之姿,但每每一笑,便犹如晨花初绽,冰雪尽融,娇嫩鲜活,研丽非常,今日可能是大婚之故,烛光下更显娇媚,看得自小看着她长大的曹嬷嬷心都跟着晃了晃,再听明珞话中之意,便立时想多了去,乐呵呵的应下出去了。   最初明珞不愿意这桩婚事,那肃王传说中又是杀人如麻,冷血粗蛮,原先她还总担心自家姑娘会过得不如意,这一日一日的,现如今可总算放下心了。   曹嬷嬷出去了,明珞便又唤了冬芙给自己卸妆换装。   冬芙小心翼翼的拆下明珞头上的凤冠,再拿梳子帮她慢慢梳着乌黑顺亮的长发,心道,她们家姑娘真是好福气了,这满京城勋贵世家,姑娘就是嫁到哪家也不能这般自在的。   她知道,这新房中的家俬摆设,院中的一花一草,都是自家姑娘亲自画图然后肃王爷再命人安排的,还有这院中服侍的人手,除了先前那位王府的旧人林嬷嬷,还有外院的那些下人,这房中所有人竟然都是姑娘自己带过来的。   这却是因为赵铖原本并不住在内院,内院不过只有几位老嬷嬷和一些粗使丫鬟,而在外院服侍赵铖的都是一些內监侍卫,这院子本就是全新布置,宗室府那边倒是拨过来一批內监宫女,赵铖自然不会用,便全部让明珞自己安排了。   反正明珞身边的青叶,叶影和书影几个大丫鬟都是他的人。   原先冬芙还只当嫁到皇家规矩大,却不想姑娘一嫁过来就能全部自己做主,又上无公婆,家中亦无难缠的小姑妯娌,就是宫中,那也是待姑娘如亲生女儿般的太后娘娘,真是再好没有的婚事,就是相较嫁去做皇后的二姑娘,也不知好过了多少。   明珞太过困倦,沐浴着差点就在浴桶中睡着,还是冬芙发现明珞许久未有动静,在帐幔外唤了明珞,明珞才醒过来,起了身,着了衣裳,由冬芙服侍着回房的。   明珞先前所谓的“不若我先沐浴了,一会儿好服侍王爷”不过是哄曹嬷嬷的托辞,她沐浴完,由着冬芙帮自己擦干头发,便睡下了 - 想到赵铖回房之后她可能再没有什么好觉可睡,不说她现在困倦异常,就是喝药明珞也定是要逼着自己先好生睡上一番的。   她想到这晚的洞房花烛夜简直是绷紧了神经,用了应对打仗般的心态来准备的。   所以一个多近两个时辰后,待赵铖总算是应付完那般文臣武将,尤其是他的旧部,迫不及待地赶回新房之时,便看到房间已经静悄悄地无甚动静。   帷帐低垂,红烛慢燃,房间外是叶影和书影守着,房间内则是冬芙和青叶侍立着。   赵铖进入房间,冬芙和青叶忙向他行礼,冬芙行礼后看向帷帐,神情有点紧张,道:“王爷,王妃娘娘刚刚躺下,且容奴婢”   “你们下去吧。”赵铖摆手,他看着帷帐内隐隐绰绰的人影,淡道。   又吩咐道,“帮我备水。”   “是。”冬芙和青叶忙应下退去。   待两人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赵铖才行到龙凤床前,掀开了帷帐。   此时明珞已经睡得香甜 - 唔,也不能算是香甜,此时她小脸和眉毛都是微皱着,红唇微微的翘起,睡梦中都像是在跟什么人赌气撒娇似的。   这什么人,自然只能是他了。赵铖眼中闪过笑意,心道,原来她在梦中,也都喜欢这般跟自己撒娇。   在赵铖眼中,明珞就是这副样子,总喜欢自作镇定冷静的样子,但实际不过是时时刻刻都在口是心非的拧着,非要跟他撒娇上一番,让他哄上一哄,明了了他的心意她才肯心满意足。   当然他一点也不介意,她这般在意他,他乐得哄着她。   他坐到床前,她的一只手露出被外,就在他身侧,纤巧玲珑,莹白剔透,他心里一痒,就伸手握住了,仍是入手清凉,如同要化在他的手心,化进他的心里。   他今晚喝了很多酒,虽然他是千杯不醉的酒量,但此时他这般坐着,就这样握着她的手,看着她,竟似真的有些醉了。   “王爷。”   明珞对赵铖的心理阴影甚重,对洞房花烛夜的心理阴影更重,所以其实她睡得并不算熟,尤其是已经睡过了前面特别困倦的一段时间,精神恢复了些,睡眠便也浅了。   赵铖的气势太过强大,他身上的酒味又浓郁,他这般坐到床前,再烙铁般握住了她的手,她便受了惊吓醒了。   她皱眉抽手欲爬起来,道,“王爷,您回来了。”   赵铖却不答话,只紧握着她的手眸色深深地看着她,明珞抽了两下也没将自己的手给抽出来,再被他这样看着,睡眠终于彻底醒了来。   她忍着砰砰的心跳,见他身上仍然是大红礼服,知他未曾沐浴,便有些紧张道,“王爷,您,您先让我起身,我唤人服侍你先更衣沐浴可好?”   只是她话未完就被赵铖一把捞到了胸前,伸手将她整个抱在了怀中,低头沉声问她道:“唤人,王妃,你要唤谁,今晚是我们的洞房花烛,不是该你服侍本王吗?”   明珞吓了一跳,她闻着他身上浓浓的酒味,还有热得发烫的身体,还有就像要剥开她的目光,只觉得心都要跳出来了 - 就算她之前尝试着和他亲热过很多次,但她知道那都是不一样的,以往的他哪怕是再动情的时候,她也能感觉到他的冷静自持,他的冷峻和自制几乎是刻在骨子里的,可现在,他喝了酒,他看着自己的目光像是要烧起来。   她真是怕他会像前世那般粗蛮   她的身子有些发起抖来,也不知是紧张还是恐惧的。   “阿珞,你在害怕?”   赵铖搂着她,自然感觉到了她的颤抖和紧绷的情绪。   他微微笑了出来,伸手抚着她,低头在她的额角吻了吻,克制了粗哑的声音柔声问她道,“你在怕什么,我们不是在一起很多次了吗?”   明知故问,那能一样吗?   明珞吐了两口气,手抵住了赵铖的胸,不再让他贴近自己,闭了眼再睁开,让自己冷静,再冷静,然后终于出声道:“王爷,您先放开我,您忙了一天,也该累了,还有,你饮了很多酒”   明珞想说,你饮了很多酒,我已经命人准备了醒酒汤,不过她后面的话根本没有说出口,话已经尽数被他吞了进去。   他是想克制,可是她那样吐息,身体在他怀中起伏着,说话时微翘的嘴唇,他根本再听不进她后面的话,只本能的压了上去,然后一点点吮咬着,再抵入,汲取着更多。   明珞只觉得不仅仅是自己的气息,灵魂都似乎被吸走。   她想转开头避开,可是却已经被他钳制住,根本就动弹不得,她又惊又惧,早已喘不过气来,尚算自由的双手拼命的推着他,可是却也是徒劳的挣扎。   反是他觉得不够,撤了开来,再一路向下。   明珞本就是只着了中衣,很快便是衣裳尽去,阵阵的凉意和滚烫的身体对比强烈,空荡和沉重的对比,让明珞犹如被压在了悬崖上,这种完全不能自已,无法平衡的感觉太可怕,她的惊恐升级,终于呜咽出声,哭着唤着“王爷”。   她的声音里是真的恐惧,身体也颤抖得厉害,赵铖喘着气,终于还是强忍着抬起身将身子撤了开来,额上,身上都有汗珠滚出来,黏答答的在身上,甚是难受,而且身体发烫得像是肌肤都要爆裂一般。   他坐起身,伸手拽过一侧的被子,裹住明珞,这才转头看她,此时的明珞小脸满是绯红,被子上面的肤色像是被桃花瓣汁染过,还有先前他咬过的痕迹,他喉咙吞咽了一下,咬了咬牙才没重新覆过去,伸手抹了抹她脸上的泪水,粗哑着声音道:“怎么会怕成这样?好了,你歇息会儿,我先去沐浴。”   他欲起身离开,明珞尚未从刚才的心惧中晃过神来,迷糊之中却不知为何伸手抱住了他的胳膊,身体贴了过去,赵铖一愣,随即眼神更是幽深得像是黑洞,他伸手替她将被子往上拽了拽,道:“做什么?你不舍得我离开,却又怕成那样,你是想要怎样?”   他是强忍着才没倾身去亲吻她,他要是这么做,是真的不愿先去沐浴了,不是自制力不够,而是不愿。   他摸了摸她的头发,柔声道,“乖,你先歇一会儿,我一会儿就过来陪你,或者,”   他笑道,“你是想服侍我沐浴?”   明珞终于有些醒过神来,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做了什么,不过此时她抬眼看赵铖,见他此刻神色,虽仍是让人胆战心惊的,但明显中间有自制力在支撑,虽然明珞的心还没从刚刚的事情中缓过来,还有些急跳着,但这样的赵铖总算让她的心也莫名地放下了些。   他只要不是盲目失控不管不顾她的感受就好。   她放开他的胳膊,拿被子把自己更裹紧了些,一直裹到了下巴,然后往后退了退,道:“王爷,您去吧,顺便把醒酒汤也喝了。” 第62章   她的泪痕还没干,眼睫毛湿湿的,远远的小心翼翼的看着他,还要故作镇定的说什么“醒酒汤”。   赵铖看着她这副样子,一面觉得好笑,一面又爱怜不已,腹下那勉强压下去的那团火差点又窜开。   他没再逗弄她,怕没逗成她,自己控制不住,现在不管不顾要了他,真吓坏了她。   他是想要她,但已经等了这么久,也并不愿意这样急躁行事,他的性子向来都是能把所有的事情都压制到极致,如此在最后,才能尽入掌中,全由自己掌控 - 虽然此处这么形容不太妥当,但心情却是一样的,他也不舍得她因着自己的冲动受半点委屈,沐浴完,再好好哄着她,总好过她怕成这样行事。   他走到桌前,那里果然有一碗醒酒汤,他本就口干舌燥,不,是全身都燥,伸手取过,一饮而尽,酸酸甜甜,并不是自己以前饮过的方子,想来是明珞自己调的。她自对那古嬷嬷不怎么放心,现在也开始学习药理,偶尔也会调些简单的方子,煎来让别人服用,自己却最多只肯试上一小口,道只辨味即可。   赵铖嘴角滑过笑意,回头又看向龙凤床榻,此时帷帐又已垂下,只能看到她隐隐绰绰的身影,但他却能感觉到她正在帐后小心地看着自己,心里不由得又是一热,想到她刚刚不舍得自己离开,心道,这丫头总是好像怕得不行,可偏偏又依恋他依恋得不行。   明明刚刚才喝了那一碗醒酒汤,仍是觉得口干舌燥。   他伸手取过桌上的茶壶,直接倒在了刚刚的汤碗里,又是一饮而尽,这才转身快步去了隔间沐浴。   他并没有唤人来服侍他沐浴,他自幼就在军中,很多事情早就习惯了亲力亲为,并没有像一般王孙或世家公子那般,穿个衣梳个发都需要侍女来服侍。   这一点明珞也知道,所以只是看着他去了隔壁洗浴而没有多此一举的唤人去服侍他。   赵铖又只当她是吃醋罢了。   他再回来时,明珞已经给自己做好了心理建设。   赵铖掀开帷帐,就看到明珞已经坐起身,抿着唇,睁大眼睛看着自己,下定了决心,视死如归般地看着自己。   赵铖先是微讶,随即就是又感动又好笑。   他坐到她面前,看着她,道:“阿珞,你不必这么紧张,像,往常那般即可。”此时的他已经恢复了平日里的冷静自持,虽然身上还有些酒味,但平日里他多是冷峻肃然的,此时大约是因着这些酒意,半点不影响神志,但整个人却像温暖随和了许多,不那么难以靠近。   往常,在他们婚前,他已经常去看她,亲亲抱抱也是常有的事,只是他必定会在失控之前停下,绝不会逾矩,所以她已经可以比较放松,且回应于他。   他今日才知道她竟然对行夫妻之礼竟然这般害怕。   他道:“像往常那般即可。如果你还没准备好,我们就停下,可好?”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眼神是从未有过的宠溺,道,“你还小,如果不想这么早圆房,我们可以再等等。”   他真是温柔得像完全变了一个人。   明珞定定看着他,心情复杂,也揣摩他这话有几分真意 - 但他真的向来是说一不二的性子,此刻的他看着她的目光纹丝不动,坚定得让明珞的心都慢慢定了下来。   她放松下来,倾了身伸手搂住他的胳膊,很想问他,他前世和今生待她为何如此不同,难道就因为这一世她更愿意配合他吗?可是他又不知道前世任何事情,问他他也不会懂。   明珞觉得,这真是让人心怄的事情,她很想拿前世的事情指责他一番,可他什么也不知道,也就没有了指责的意义。   这真是一件寂寞如雪的事情。   明珞道:“王爷,如果我没有发现大伯父大伯母他们做的事情,如果我没有怀疑他们任何人,将明家的养育之恩看得大如天,视太后娘娘为母,还要因为他们的事情经常来烦王爷,求着王爷不要和姑母还有皇帝作对,或许还会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做了对不起王爷的事。王爷,您会怎样对我,是不是根本不可能,像现在这般”   像现在这般爱我。   不过说到这里她没再说下去,饶是她脸皮厚,他又没有说过他爱她,她以前也没有深思过,刚刚脑子里突然就冒出这句,差点就脱口而出了。   若是他并不爱自己,自己这般说,岂不是很自作多情。   赵铖皱了皱眉。   若是往常,他必会觉得她说着这些不存在的假设,不过又是在寻机跟自己撒娇,变着法子想确定自己对她的心意,可是此刻他听着她的话,心却不知为何就像被什么压住似的,沉重还有些闷痛。   好像她说的那些话都曾经发生过似的。   他又想起他脑中闪过的那个片段,她自尽身亡,他痛苦和愤怒到无法自抑的心情,好像那也是曾经真实发生过的事情,只要一想起,心就像被人直直刺了一刀。   如果她真是那样?   他道:“你不是。”语气冰冷,斩钉截铁。   明珞抬头看他,他也低头看她。   他道:“阿珞,以后不要再想这样无稽的事情,不要有犹豫,也不要有彷徨,你要一直记住,从此以后,你就是我的王妃。”   他又恢复了往常的冷峻,明珞突然想起自己初初答应嫁他时自己曾经应诺过的,“王爷,我不会背叛你,但你可以相信我吗?”   他相信了她,可她却开始用前世的事情来反复纠缠。   这大概就是得寸进尺,恃宠而骄?   明珞叹了口气,她抬手攀住他的脖子,第一次主动去吻他。   只不过她的唇不过刚贴上他的,她便已经失去了主动权 - 赵铖的情绪本就已被她挑得绷紧,她这么一主动,无意于是给他递上了一个最好的发泄他情绪的出口,两人很快都沉浸于其中而不可自拔,等明珞被什么惊到,发现此次已远超过往,再想阻止已是不能。她再带着哭腔唤着“王爷”,那声音也已娇媚得像是能勾出人的神魂出去,更是让赵铖疯狂 - 这时的他,第一次已完全无自制可言。   有些话可信,有些话,不信也罢。   但此次虽也十分辛苦,但因着明珞自己也已被拨弄得十分动情,所以受的苦楚比前世要好上许多 - 当然也有另一番的苦楚。时间太长,赵铖的体力又非寻常人可比,饶是他顾忌着她的身体,后面已算十分忍耐,她也已经差不多半晕厥过去,事后连手指尖都不愿动弹一下,还是赵铖忍耐着,抱她沐浴了一番又小心翼翼的上了润肌消肿的宫廷秘药。   翌日一早。   明珞是在一阵又痛又痒的酥麻中醒过来的,她皱了眉睁开眼睛,便看到了赵铖正在亲吻着她 - 她脑袋嗡一声,又羞又臊,一边去躲,一边又伸手推他,却发现一动,全身都疼。   她这才又忆起了昨晚所有的事情,脸上顿时更是红得滴血 - 这和前世完全的被动和忍耐可完全不一样。   赵铖见她醒来,撤开了身体,手却仍是在搂着她,笑道:“醒了?”   明珞抿了抿唇,去看他,然后就撞进了他带着笑意和别有意味,且幽深炙热的眼睛里。   这眼神,明珞的老脸又是一红,下意识就避开了目光。   她又伸手拽自己的衣裳,然后就发现自己竟然算是衣裳完整,简直是万幸 - 这却是昨晚赵铖帮她沐浴过后帮她穿上的。她若是不穿上衣服,他整晚的抱着她睡觉,简直是可以不用睡了 - 他倒是可以几日几夜都不睡都没有问题,可是也心疼她的身体承受不住,所以只能暂时忍了。   明珞推开他,又将自己的衣领没什么用的往上拉了拉,看他仍是别有意味,火辣辣的盯着自己,目光令人心悸,想起昨晚,她着实不想再大清早再来那么一遭 - 若如此,她今日一日也不用下床了。   所以她舔了舔唇,有点干哑道:“王爷,我口渴。”   赵铖盯着她的红唇盯了好一会儿才在明珞的心惊胆战中,转身下了床去桌上倒了一杯茶水过来递给她。   “王爷,您今日无需练剑吗?”明珞喝了茶,将杯子又递还给他,然后为了缓解危险的气氛,无话找话问道,外面天已大光,早过了时辰。   赵铖睡眠很少,他如若不是有事,每日寅时末雷打不动起床练功习剑,明珞记得很清楚,前世新婚的时候他这个习惯也并没有改过,今日却又为何变了?明珞想,难道是因为前世他的确不喜欢自己?   其实这还当真是她冤枉他了 - 前世他那完全是欲求不满,不练剑,还要怎么发泄?   赵铖手握着杯子,心中好笑,他还真是使唤自己使唤习惯了。   他看她一眼,笑道:“今日一早醒来,你就一直抱着我的胳膊,生怕我离开了半步似的。我推不开你,便想着你若是起床看不见我,必又会觉得委屈,便勉为其难的留下来陪你了。”   明珞老脸一红,这,原来是这样吗?   赵铖看她面色绯红,表情古怪,笑意就又深了些,以前她是真的挺装模作样的,现在几乎是稍微逗弄一下,就各种表情。   他道:“起床用点东西吧,这三日我都会留在府中陪你,一会儿用过早膳,我带你去王府转转。”   见明珞侧着脑袋不出声,就伸手摸了摸她脑袋,道,“不过你若是不想起身也可以,我可以取了粥过来喂你,反正这三日一直在床上我也不介意,只是怕你受不住。”   明珞差点惊跳起来。   她前世怎么没发现他这般不要脸?   明珞起身更衣,肃王府人口简单,就她和赵铖两个主子,她无需去拜见公婆行斟茶礼还有认亲礼什么的,所以这几日她都可以好好歇息不必特意穿什么朝服或者华丽的礼服,只需穿了简单舒适的衣裳即可。   她换衣裳时目光就又看到了首饰盒上昨夜她放的那枚玉佩,就是明太后送她的那枚。   赵铖一直在旁看着她。   她的目光定在那枚玉佩上,他便出声问道:“有何特别之处吗?”   明珞道:“是昨日姑母所赠,说是她及笄之时我父亲送她的,这么些年,她一直随身佩戴。不过上次你跟我说过,她可能不希望我有子嗣一事之后,我就对她送的东西都有些心惊胆战的。”   前世到底如何且不说,今世祖父祖母待自己态度明显不同,太后心重,她不信她完全无所觉,虽然不愿相信,但为了杜绝祖父祖母偏向肃王,太后是必定不会让自己有子嗣的。   没有子嗣,再受宠也是无用,不过是替他人做嫁衣裳,祖父祖母是绝对不会站到肃王一边。   以太后的心机,必定会这样想。   赵铖伸手拽住那枚玉佩的挂绳将玉佩拽到了手中,端详了两眼,然后对明珞道:“我命人做一枚一模一样的,过几日入宫就应该可以刻好,这个,你先放着好了。”   又略带了些嘲讽道,“明太后和赵钇一样,都喜欢试探人心,这东西未必有问题,她送你,你若是从不佩戴,她便知你已经防备了她,便会出后招。不过阿珞,就算是假的,你不想戴也可以不戴,你不必顾忌她。只需要防备着她些,别让她伤了你即可,以后你入宫,除了青叶,定要再带上叶影和书影。”   赵钇便是先帝,他的庶出兄长。 第63章   明珞听他这般说又是一呆,当她每每觉得自己脑子已经有所长进,就很快又被打醒 - 跟这些人相比,她实在差的还远。   所以还是得谨记小心谨慎,时时保持自知之明,冷静自持吧。   她上前从赵铖手中握了那玉佩,道:“既如此,那假的做好,我还是带上吧,免得姑母又做些什么,没有彻底反目之前,总是防不胜防。而且,我都已经帮不上你什么,何必还要再给你添乱。”   赵铖看她神情有些悒悒,但却和往常说起明家人还有太后之时又有一些不一样,此时她略为厌弃的表情中还平添了一些慵懒和冷淡,可她昨日刚刚承欢,在赵铖眼中,她神情流转之间便仍尚带着掩都掩不住的妩媚和娇嗔。   看得赵铖又是心动不已。   而且他对她刚刚说的这话也很高兴,她说,“我都已经帮不上你什么”,便是表明,她的心已经都在自己这里。   他突然就有些后悔之前说什么带她去王府逛逛的糟心提议了,还不若就留在房中,哪怕不动真格的慢慢厮磨也是好的 - 想到昨晚,虽然明珞已经被折腾得死去活来,于赵铖来说,却不过只是打开了一个缺口,他压制了那么久,那么一点点显然是远远不够的。   明珞说完话就从赵铖手中抽那玉佩,却发现抽不动,抬头看他,便看到他不加掩饰满满侵略性的目光,她就是一惊 - 好好的说着话,他怎么?这才刚起床,她刚换上衣裳,他   明珞立即从玉佩上撤走了手,只是她刚来得及转身就又被赵铖从后面抱住了,然后他的气息便满满地压过来。   这人简直不可理喻。   明珞全身都疼,但她也算了解他了,知道自己跟他硬着来肯定是没有任何好处的,所以并没有去推他,只在他低头吻她之时,在他怀中软软道:“王爷,我好饿,昨日一整天也没有吃东西呢。”   赵铖当然不可能不让她用早膳,其实他刚刚也没打算真做什么,只不过是情难自禁,抱抱她,亲亲她而已,却没想到就吓得她这样软软的求自己,让他忍不住搂着她又厮磨了好一阵。   反正都是她的错。   两人刚用完早膳,大管家林福便来报宫中太后娘娘赐了礼物过来。   大婚前几日宫中太后,小皇帝还有皇后明琇就都已经分别给明珞和肃王送了厚重的添妆礼和新婚贺礼,这一大清早的又赐东西过来,显然那意思便是让赵铖带了明珞去宫中谢礼。   明珞转头看赵铖,问道:“王爷,我们要入宫去给太后娘娘请安吗?”   赵铖眉毛都未动一下,只语气温柔道:“不必,你身体不适,这两天还是先好好歇息一下,我们过几日再进宫。”   本来这话也没什么,赵铖也说得一本正经,可是偏偏他说明珞“身体不适”,明珞是因何身体不适呢,她心里不自在,脸就腾地烧了起来。   她的确是全身都不适,宫里的人都是人精,她这般入宫肯定不能丝毫行迹不露,她半点不愿今日去宫中见那让人糟心的皇帝,明琇还有太后。   她有些不满地看了一眼赵铖,但她自认那是不满地表情,但看在赵铖眼里,只觉得是又娇又嗔,她真是越发地爱跟自己撒娇了,不过对此他还是蛮受用的。   林福退出房间,明珞有点犹豫地问赵铖道:“王爷,您是故意激怒陛下和太后娘娘的吗?”   她以前一直以为他是因为太过骄傲,又素来冷硬惯了,所以才不屑于敷衍皇帝和太后,可是刚刚他的表情却让她突然生出了些异样,他并没有被太后的行为激怒,刚刚分明是一副早就已经决定好的表情。   赵铖看她,这一年来她的变化显而易见,他看着她从一个别扭易怒一眼就能看到底的小姑娘成长到现在,虽然在他眼里还是浅得很,但是至少敏锐了许多。   他道:“嗯,如此他们才会越来越坐不住。”   才会昏招不断,让权柄从手中一点一点流失,也让京中的各色人等按捺不住,先后跳出来蹦跶。   “那我们此次去北地?”明珞有些疑惑地问道。   他们十几日后就会出发去北地,这是一早就安排好的。明珞当初真的以为是因为边境的战事和北鹘的局势,但此时她却又觉得他可能还有其他用意 - 她是知道太后是非常乐于见到赵铖离开京城的,赵铖不离开,简直就像是悬了一柄剑在她头顶,让她日日不得安宁。   赵铖笑了笑,扫了她一眼,淡淡道:“我不走,这京城怎么会乱。”   明珞呆呆地看着他,慢慢想着他这话中是何意,待渐渐反应过来,虽不懂得全部,也听出了其中的惊心动魄,同时又有另一番滋味涌上心头,他对她,是真的并无因着她是明家人,而设防。   四日后明珞才递了牌子请第二日入宫给明太后请安。   她和赵铖大婚之后几日都未曾到宫中来请安,明太后心中已经非常不豫,倒不是针对明珞,她只是觉得赵铖太过狂妄,到底还是担心自己被赵铖耍了,把侄女嫁给去是送羊入狼口,赔了夫人又折兵。   收到明珞的请见牌子,她就轻哼了声,神色不豫地对身旁的秋嬷嬷道:“这肃王可还真是托大,他和阿珞新婚,这都几日了,也未曾带阿珞入宫,现如今,竟是要让阿珞自己一个人入宫?”   秋嬷嬷心中也有些不安,肃王府密不透风,那里的消息根本传不出来,到底情况是怎样她也不敢乱说,只能想了想小心斟酌道:“娘娘,这事您不必太过担心了,昨日肃王殿下陪三姑娘回承恩公府归宁,听国公府那边传来的消息,姑娘的气色是极好的,肃王殿下待她也很爱重,今日一早又特地陪了她去皇陵,想来肃王殿下对三姑娘还是很上心的。娘娘,三姑娘是纯净至善的性子,待明日娘娘见过三姑娘,便就会一清二楚了。”   明太后听她这般说点点头,但神色却并没放松下来,反是因听到她说起承恩公府,更添了一桩心事。   她默了默,带了点愁色道:“阿秋,你说起承恩公府,今日一早皇后来求哀家,她的话你都听见了,此事你怎么看?”   秋嬷嬷更是为难。   今日一早皇后来求太后,为的是其母明大夫人。   当初明大夫人毒杀明珞母亲容氏一事被揭出来,明老太爷和明老夫人就将其拘禁在了佛堂,并允诺明珞,待明琇和她相继大婚之后,才再处置明大夫人,以免影响了明琇和她的婚事。   昨日肃王陪明珞回承恩公府归宁,肃王便暗示明老太爷,也是时候该让明大夫人去了。   出声的不是明珞,而是肃王。   明琇得了消息今日一早求到了明太后面前 - 她早已求过自己父亲和祖父祖母多次,知道在他们面前再多说也是无用。   明琇道:“姑母,三妹妹自小就乖巧重情,她是这一年来才变化越来越大的,且不说我母亲杀婶娘一事多有蹊跷,但阿琇觉得这所有的事情仔细想来实在心惊。”   “阿琇觉得这所有的事情分明都是肃王一手策划的,先是和三妹妹说他们的婚事是二叔所定,骗取三妹妹的信任和感情,再离间三妹妹和我们大房的感情,调容正卿入京,掀起当年婶娘病逝的旧事,一桩桩一件件,他根本就是有预谋的,想要将我们明家分崩离析。姑母,现在的三妹妹根本就不再是以往那个三妹妹,她早就被肃王迷了心智,任他摆布了。”   她滴着泪道,“姑母,我不能也不会骗您,不管我曾和三妹妹幼时感情多好,若是母亲真的因此被逼死,我和大哥二哥必会对三妹妹恨之入骨,也会对祖父祖母心有怨怼,就是父亲,怕也会和祖父祖母产生隔阂。届时肃王必定会存心拉拢祖父祖母 - 不,他分明现在就已经在这么做了。姑母,我怕我们明家已成了别人手中的工具,任人摆弄了啊。”   “姑母,我求求您,十六年前的旧事到底如何,现在谁也说不清楚,根本就没有人证物证,若是如此就处置了母亲,我们明家必然再也回不去了啊,还请姑母三思。”   明太后知道,明琇没说的是,若是她母亲就这么去了,她和绍桉他们怕是连她都会怨上的。   明太后已经对不起明琇,对不起自己的大哥,明琇的那番话不可能不在她心里留下阴影 - 尤其是在肃王和明珞大婚后连宫门都不肯踏的情况下。   此时明太后拿这种事情问秋嬷嬷,秋嬷嬷更是不敢妄言,否则传出去一星半点,她得罪的不是皇后,可就是肃王和肃王妃。   她揣摩着明太后的面色,小心道:“娘娘,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事依奴婢看,明日娘娘您不若试试肃王妃娘娘的意思,一来肃王妃娘娘秉性善良,在人证物证尚未齐全的情况下,看王妃娘娘能不能将处置大夫人一事再稍微缓缓,二来娘娘也看看这事上到底是不是肃王殿下影响了王妃娘娘。”   明太后叹了口气,按了按额角,道:“也只能如此了。”   她真的是殚精竭虑,可偏偏至亲的人也一个一个不省心。   舍弃明琇一事,她虽有些许愧疚,但并不觉得自己有错,有她,有皇帝的皇位,才有明家的一切。待除了肃王,儿子的皇帝位置坐稳,至于将来的太子之位,变数还很多,总可以再慢慢筹划。 第64章   五月二十六,慈寿宫。   这日明珞入到慈寿宫之时,明琇也正在殿中陪明太后说话。   宫人通报后,明太后宣了她进来,明珞便由琳琅领着入了殿中。   和往日不同,明珞一入殿中便依着宫规,先给明太后和明琇分别行了完整的跪拜大礼,明太后也并未像往日那般直接赦她免礼,而是颇为欣慰地看她行完大礼之后才唤了她到跟前说话。   她看着明珞的神情气色,笑容便愈发欣慰开怀了些。   此时的明珞身穿亲王妃的大红礼服,明艳照人,她皮肤本就白皙,在大红礼服的映衬下更是柔嫩净白地似能发光似的,双眼明亮净透,唇色娇艳欲滴,显见得格外润泽娇媚,若说以往明珞在明太后眼中就是个不沾尘世清澈灵净的娇娇女,此时的她则已如同经了雨露于晨间绽放的名花,光彩夺目。   这副样子,不说肃王是否是真心宠爱着她,至少这些时日必定未曾冷落过她,且夫妻之间也该是非常和谐的。   这便已是成功的一半了。   明太后拉了明珞坐到了自己身边,细细地问着她这几日可是习惯,肃王可曾欺负她云云,明珞有些羞红了脸,有些娇憨地道:“姑母,王爷待阿珞很好,王府那边的事情不多,身边也都是服侍惯了的人,并无什么不习惯的。只是再过十日就要去北地,这几日我一直都在读着些有关北地风俗人情的书籍,王爷闲暇时间也会教上我一些,我看那边的气候人情和京城相差甚大,所以还是有些紧张的。”   明琇一直在旁看着明珞,她看到明珞那一副新嫁娘娇羞满面,妩媚娇艳的样子已经十分不适,此时再听明珞王爷长,王爷短的心中更是一阵翻滚。   当初家族决定将明珞嫁给肃王的时候,她还曾高高在上的怜悯过她,可是现在,只剩下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嫉妒。   她骄傲了十几年的皇后之位,却已经成了吞不下也吐不出去的剧毒之果。   不过说起肃王去北地,明太后却很高兴。   她拍了拍明珞的手,道:“上次姑母就听你祖母说,肃王他准备带你一起去北地,因为那时你尚未嫁去王府,哀家也不好细问。阿珞,你是真打算跟着肃王一起去北地吗?这一去,也不知何时才能回京城,你可还从未离开过哀家的身边。”   明珞笑道:“姑母,我听王爷说,北鹘内战,这几年都不会真的和我们打起来,想来王爷过去也不过是去安抚一下北鹘王,和北鹘王商谈一下北鹘的战事,应该不用耽搁太久,很快就能回来的。”   明太后听言含笑不置可否,明琇却忍不住道:“既然如此,三妹妹何苦定要跟着肃王爷一起过去?且不说北地苦寒,边境又不稳,妹妹过去安全成忧,姑母,祖父祖母也必会日夜担心。且肃王爷是去边关处理国事的,带妹妹过去,岂不是会耽搁行程?”   明太后皱眉。   明珞转头看向明琇,笑道:“皇后娘娘过虑了。此次妹妹请求和王爷一起随行,原本的确是妹妹的私心。父亲当年在北地战死,妹妹还从未见过父亲一面,此次去北地,就是想借此机会去祭奠父亲一番,也是做儿女的应尽之责。”   “而且王爷也已经跟妹妹说过了,带妹妹随行并不会有碍国事,相反,此次王爷去北地是要和那北鹘王和谈,此时北鹘王庭的女眷也皆是在祁州,届时我亦需要以肃王妃的身份接见和安顿她们,说不定,还要带北鹘公主回京城。”   说到这里她的笑容深了些,似认真又似开玩笑道,“若是妹妹不过去,那北鹘公主跟王爷一起回来,岂不是让人误会?”   明琇:她实在非常厌恶明珞的这个笑容。   明琇还欲再说什么,明太后却已经出声打断了她,她道:“好了,阿珞说的也是有理。不过阿珞,阿琇也是担心你,话是说此行不会耽搁太久,但来回一趟至少也是要个一年半载的。你身边虽已经有服侍的人,但却没有一些经验丰富专门照顾产妇的嬷嬷,万一你要是在那边有了身孕,路上艰辛,可不是凶险。依姑母看,不若姑母就给你安排一些经验老道的嬷嬷一起带上,这样万一有了,也不至手忙脚乱,出什么问题,如何?”   毕竟刚刚才大婚,说起孩子明珞自然有些害羞,她垂了眼,低声道:“谢过姑母,还是姑母想得周到。”   这个话题,却是更让明琇的心如同被针扎过一般,一阵窒息的生疼。   她略坐了一阵,便起身跟明太后请退,神情有些郁郁,明太后知她心事,并不怪她,只怜爱得让她退下了。   明太后知道,一来她此时正在为她母亲一事伤神,二来,她清楚得很,明琇自嫁入宫中至今已两个多近三个月,可小皇帝至今碰都未碰过她,她也是女人,自然知道这其中的心苦。   可是她虽也暗示过儿子几次,但又因着她另有目的,皇帝对明琇冷淡反而可能有利于后面的安排,所以此事便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   只是平日里对她要愈加宽容些,不忍苛责罢了。   明太后留了明珞用膳,用过膳后明太后要小憩,明珞便起身告辞,道是过上几日再入宫来给她请安,明太后便又赐了她许多的药材燕窝等滋补品,好生叮嘱了一番,才让她告退了。   离开慈寿宫出宫是要经过御花园的,明珞不想遇到那让人糟心的庆安帝,特地寻了一条一般不太可能遇到皇帝的往北园太妃宫的道,好在总算一路无事的出宫了。   只是她不知道,她们经过御花园之时,青叶却是在经过一处亭阁的时候微不可察的顿了顿。   “陛下。”   庆安帝回头便看到了他的皇后。   他心中升起一股恼怒,也不知是因着自己的清静被打扰而恼怒,还是因为被自己的皇后窥破了自己的心思而恼怒。   “陛下喜欢的原来不是温喜表妹,而是我的三妹妹吗?”   明琇似完全不察庆安帝的恼怒,只自顾道,“可惜现在我三妹妹和肃王爷新婚燕尔,如胶似漆,眼中只有肃王爷,先前在慈寿宫说话时,一句也离不开肃王爷。看那样子,肃王对其也是疼宠有加,连去北地上战场,也要带着她一起去,也不知是一日也离不开,还是生怕将她留在京城会被人吃了似的。”   “够了,皇后,你是皇后,注意你的言行!”庆安帝听得刺心,再听不下去,冷着脸斥了一句便一甩衣袖,转身就走。   可是他刚踏出一步,就被明琇唤住了。   明琇道:“陛下,如果臣妾能让陛下得到她呢?”   庆安帝脚步一顿,转身瞪着明琇,眼睛像是要吃人。   明琇却是面色不变,她看着窗外早已无一人的御花园,道,“陛下,过不了几日,我三妹妹离京之前,母后必会再召她入宫,如果臣妾能想了法子让陛下得到她,陛下可愿意?”   庆安帝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然后又慢慢褪去,道:“皇后,你疯了?”   他不是不想要,可是他怕他的六皇叔。   他再疯,也知道想要不管不顾地要了明珞而半点痕迹都不露,是不可能的事。他清楚得很,明珞身边跟着的那两个丫鬟叶影和书影,可是他那六皇叔安排的人。   “陛下,您是九五之尊,我们大魏的皇帝。这世上只有你不想要的,而绝不会有你得不到的人,只要你想,臣妾便可为陛下安排。陛下不必担心,你当知道,臣妾和她自幼就常住在宫中,慈寿宫的偏殿比陛下您都还要熟悉,只要臣妾能劝了太后娘娘留她在宫中宿上一夜,一切都会神不知鬼不觉。就是她自己,为了她自己考虑,想来她也必不敢跟肃王殿下多提一句的。”   又扯了扯嘴角,道,“太后娘娘可能会察觉,可是就算她察觉了,那又怎么样呢,无论如何,她都是会站在陛下这边的。只是陛下,届时您可要可怜一下臣妾,说此事都是您让臣妾做的,否则臣妾怕是要万劫不复了。”   庆安帝的心猛跳,这事情本身的刺激似乎比得到明珞还要更强烈。   不过他也不愿被明琇牵着走。   他眼睛盯着明琇,冷冷道:“为什么?”   为什么?明琇惨然的笑了笑。   她不挣扎,不寻求出路,难道就要像个行尸走肉般穿着华丽却冰冷的皇后礼服在这宫中老死过去吗?   而且自今早一见之后,她的眼前总晃着明珞那张狐媚娇羞笑得一脸甜蜜的脸,简直是要逼疯了她,她知道,大约只有毁了那张笑脸,她的心才能平衡下来 - 不,她是没有办法,她已经要逼死她的母亲,难道还要让她念着姐妹之情吗?   她道:“陛下,我们大婚那日,您不就已经跟臣妾说过,从此以后,臣妾就只能依附于陛下而生存吗?为了陛下,臣妾还有什么不能做的。而且陛下握住了她,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有什么用,她毕竟可是肃王宠爱的肃王妃啊。”   “陛下,臣妾为了您,没有什么不能做的。可是这么做,臣妾却是背叛了太后娘娘,背叛了家族,陛下,除了您,臣妾可是已经一无所有了。”   庆安帝紧紧盯着她,慢慢神色就放松了下来,然后笑了出来,他走到明琇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然后慢慢笑道:“嗯,皇后,你放心,毕竟你才是朕的皇后,就算是别人,也不过只是权益之计罢了。” 第65章   明琇扯了扯嘴角,垂下眼给庆安帝行礼,道:“臣妾明白。”   庆安帝伸出手,触到了明琇的脸颊,软腻娇滑,手感并不差。   其实明琇生得并不差,也是因着明家几姐妹,明珞相貌太过突出,明瑗则善解人意柔顺可爱,明琇又被教得太过刻板端着,这才让人忽视了她其实本身也是个美人。   尤其是此时她没了往常故作贤惠大度,居高临下的样子,而是带了些脆弱和决绝,孤注一掷的表情,在庆安帝眼中,竟是生出了些别样的动人来。   他道:“皇后,你可会怪朕这段时间冷落你?”   庆安帝的手指冰凉,触在明琇的脸上引得她一阵的不适和难受,可是她神色半点未动,只垂眼道:“臣妾不敢,陛下是九五之尊,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庆安帝收回了手,嘲讽的笑了笑,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呵,你能明白这点就好。”   “朕,就是要让你明白,你之所以为皇后,是因为朕这个皇帝,你是朕的皇后,不是明家的,也不是母后的。朕愿意给你,你就有皇后的尊荣,朕不给你,你也就一无所有。”   明琇以为在经历了那么多事情之后,只要不是为了伪装,自己早已经不会再有眼泪这种东西,至少面对庆安帝的时候不会有,可此时此刻竟然还是有泪意涌出来,不是伤心,感动,或者欣喜,而是屈辱的泪意。   她的:“陛下,臣妾明白。”   她明白,她当然明白得很。   她的母亲即将要被人逼死,她被困深宫屈辱地活着,那杯下在合卺酒中的寒毒,祖父的闪烁其词,皇帝大婚之后几不踏足长华宫,太后看自己的眼神怜惜却从不置一辞,仍是隔三岔五的召了那温雅入宫嘘寒问暖,她若是再不明白她就不是明琇了。   忍耐,宽容大度,也是要有一个限度,要有一个目的作为支撑的,或者,也该是上位者对下位者的手段,而不是被舍弃的棋子的自欺欺人。   这一晚,庆安帝第一次宿在了长华宫。   明珞出了御花园,及至南园,赵铖今日已上朝,今早比她先入宫,她记得自己半梦半醒之间他好像说过会过来接她一起回府,所以她以为他可能会在宫外等她,不想出了后宫没行几步便在南园见到了他。   赵铖今日着的是金黄色五爪金龙亲王朝服,面上肃冷,无甚表情,就是转头见到明珞出来,也未见他面上柔和多少,华丽尊贵而又疏远。   但明珞见到他却不自知的松了一口气,笑了出来,眼睛里闪过欢喜的神采,看得人怦然心动。   她走到赵铖面前,问道:“王爷,您怎会在此,是特意等我的吗?”   可是她在太后宫中待了这么久,还用了午膳,他是如何知道她是此时出宫路过南园呢?   明珞的双眼亮晶晶的,赵铖看她表情有些得意,再看她身后送她尚未离开的太后宫女琳琅,淡道:“不是,下朝之后召了几位大臣议事,正准备出宫,路过此处。”   明珞古怪的看了他一眼,正准备说,“哦,那走吧”,却不想就闻到了一股熟悉的焚香。   她笑容消失,皱眉转头,便看到了另一侧回廊的转角处远远行过来一位素衣妇人,竟是凌太妃 - 凌太妃常年吃斋念佛,她喜欢一种燃香,常年侵染,身上便也带了那股子味道,明珞熟悉得很,百步之外都能闻到。   凌太妃上前,神情温柔和善,明珞心里对她厌恶至极,但仍是给她简单行了一屈膝礼,面无表情道:“太妃娘娘。”   赵铖也冲她略点了点头。   凌太妃笑道:“肃王殿下,王妃娘娘,不想竟是在这里遇到了王爷和王妃娘娘。殿下和王妃新婚,我远在深宫,也未能亲自贺喜,还请王爷见谅。”   又道,“王妃娘娘是刚从太后娘娘的慈寿宫过来吗?”   明珞不想理她。   她眼角瞥到一侧琳琅的宫裙衣摆,嘴角翘了翘,然后声音有点傲慢,语气不掩敌意道:“太妃娘娘如此相问,是有事寻太后娘娘吗?”   凌太妃表情有些愕然,然后宽容地笑了笑,柔声对明珞道:“自然不是。只是未曾想到王妃娘娘今日会入宫,若是早知的话,必定会请了王妃到我宫中坐坐,说说话。”   她心中不屑地想,明家这位大概也是被明家给娇纵坏了,野蛮无礼,光是生了一副好皮子,真是可惜 - 她这么一副性子,肃王怎么会真喜欢她?   不过虚伪的怕直愣的,她还真怕她说出什么不知分寸的话来,便不想再跟她说话。   所以不等明珞回话,她就已转头对赵铖道,“王爷,见到王爷我才想起一事。前日我收到了家中传信,道是我兄长前些时日已经收到了大房大嫂的来信,说是已经带了妱姐儿入京,只是不知何时能到,更不知能否赶在王爷离京之前抵京,我想着不若就让兄长将大嫂的信转交给王爷,看王爷会不会安排人去路上接一下她们。”   凌家平反之后,赵铖曾特地派人去凌家被流放的辽北去寻凌家旧人,所以凌太妃知道赵铖还是在意凌家长房的,这才有此一说。   不知是否是因为提起凌家长房,赵铖尚算温和道:“太妃娘娘不必担心,此事本王已经交代礼部和管家作了安排,至于信件,既是写给凌大人的,凌大人保管即可。不过若是她们是在本王离京之后才到京中,凌大人有何需要,可去王府寻我府上管家即可。”   凌太妃道:“谢王爷了,既如此,我便这样嘱咐我兄长。”   又关心道,“王爷去北地,还当一路小心。”   赵铖谢过,就道:“太妃娘娘有心了,太妃娘娘路过此地,想来是有事在身,本王也尚有公务,就此别过。”   然后转头就对明珞道,“阿珞,我们走吧。”   明珞反应过来,她不想和凌太妃告别,只“哦”了一声就打算直接混过去,只不过她刚“哦”完,赵铖就已经伸手一把握住她的手拖着她离开了。   他们身后凌太妃看着赵铖紧拖住明珞的手,微张了口,先前面上的和善笑容慢慢收了,眉头微皱,神色阴晴不定。   两人出了宫,明珞未再坐她自己早上来时的马车,而是直接上了赵铖的车。   上了马车,赵铖才道:“你不喜欢那凌太妃?”   明珞看他一眼,不过从他的表情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就看着他的表情慢慢道:“王爷,我那不过是做给琳琅看的罢了,凌太妃一直想让你娶凌家女,现在又专门去接了那位凌姑娘回京,还传出什么那凌姑娘是您养着准备做王妃的谣言,我讨厌她不是理所当然吗?”   赵铖笑道:“你是真的不喜欢她。”   并非是做给明太后看的。   他倒是不知道她醋劲竟然这般大。   他终于露出了些只有他们两人在时才会露出的笑意。明珞看他这笑容便知他并没有因为自己刚刚的言行而生气。   她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可是也不想以后跟凌太妃装模作样,就带了些试探之意道:“王爷,我如果告诉您,我曾经做过一个梦,梦里这位凌太妃为了让我腾出你王妃的位置给那位凌姑娘,然后就趁您不在的时候一杯毒酒毒死了我,还说是王爷您赐死我的,您相信吗?”   赵铖的面色陡变,他想到了自己脑中的那个片段。   她被毒死,倒在血泊之中,地上是倾倒的酒杯,侍女说,不曾有人来过,她发现时,娘娘便已经如此。   他目光逼人的紧盯着明珞,这目光太森然,明珞一时有些害怕。   她知道自己刚刚那话让别人听来肯定是自己善妒到又蠢又恶毒,不过是因为不喜凌太妃曾有意让赵铖娶凌家女 - 世人不多是有这样的私心吗?可自己就仗着肃王的“宠爱”编出这等荒谬的话来陷害她,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自己这个样子,简直就是个妖妃的样板。   她咳了一下,道:“王爷,这事,您,您别介意,我肯定是因为母亲的死草木皆兵,每日里战战兢兢的才会做些这么奇怪的”   “所以这才是你那般忌惮凌妱的原因?因为在你的梦中凌妱的确是住进了王府,并且和凌太妃一起毒杀了你?”   这种荒谬的事情怎么可能会发生,哪怕凌妱长得是个天仙,他也不会对她有丝毫特别,就她那长相,她不作妖,他最多只会保她平安富贵,但她若是作妖,他是不会允许一个女人顶着和自己母后有几分相像的容貌做些不齿之事,他会第一个除了她。   而且青叶她们都是死的吗,王府的人都是死的吗?他怎么会容她们对她有一丝一毫的伤害。   赵铖皱着眉,脑中有什么一闪而过,可是一时之间还尚未抓住就已经见到了明珞的面色大变。   明珞抿着唇不出声,赵铖也觉得又荒谬又不可思议,可偏偏自己脑中的片段,还有那些个幻境,让他又觉得明珞怕是当真梦到了些什么,她并不是个会撒谎的人。   一时之间马车中的气氛又凝滞又压抑。   隔了许久,明珞才道:“王爷,我不是,我并不是因为忌惮,妒忌凌妱才会跟你编什么梦境。我并不是那么善妒,王爷如果不信的话,如果王爷有其他喜欢的女子,想纳为侧妃,我也不会反对的”   “你还梦到过什么?”赵铖语气冰冷道。 第66章   赵铖很恼火,他刚刚一直在理着明珞所说的梦境之事,因为其中的荒谬和诡异,所以一时之间未有出声。   谁知道明珞突然就冒出一句“我并不是那么善妒,你有其他喜欢的女子,也可以纳为侧妃”,她妒不妒有什么所谓,他的生活里从来不会让别人来去自如,并不是什么东西什么人想冠他的标签就可以冠上的。   所以她这句话让他十分厌恶。   不过此时他并不愿就此事跟她计较,他更想弄清楚的是梦境一事。   所以他问她道:“你还梦到了什么?”   明珞一愣,刚刚她还在绞尽脑汁地想着该如何和他解释,可是语无伦次的话还未说完他就语气冰冷地问自己还梦到了什么,他看着自己的目光也深得让她完全看不透。   他若是不想让别人读出什么,你是永远也不会从他的眼神或表情里看到什么的。   明珞不懂他是什么意思,但她知道她死后又重新回到十五岁这一事实在太过匪夷所思,而且这一世所有的事情已经和以前都不一样,她若告诉他那些,他信便也罢了,可若是不信,她就是借着什么梦境铲除异己的恶毒妖妃吧 - 或者正当宠时什么都好说,失宠的时候简直就是最佳的罪名,自己的催命符。   更何况她其实并不想说那些事情,回顾一下都是很耗费心神的事。   她已经有些后悔一时冲动说下那些话。   但总要把那些话给圆了。   所以她想了想,就道:“只是一些片段,我也不清楚,就是偶然曾经做过那么一个无头无尾的梦,其实我自己都有一些混乱。”   又道,“王爷,您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在皇宫的骑射场?”   赵铖皱了皱眉。   他当然记得,当时庆安帝问她们谁愿意做他的箭靶子,她说,“臣女不敢,肃王爷的箭术再好,也可能会有万一,臣女怕死”。当时她对着自己的时候情绪强烈,很明显的排斥,敌意和害怕。   明珞见赵铖神情果然有被带入回忆思索之色,先前冷冰冰的压力也小了不少,暗中松了口气,果然这个转移话题还是对的。   她扯了扯嘴角笑了下,道:“王爷,其实我是相信王爷的箭术的,那时我并不是真的怕会有什么万一,更不是怕死。我只是想着王爷定不会喜欢懦弱胆小的女子,所以才故意那般说的。”   赵铖看着她,心道,这个他当然知道,不过他仍是未有出声,等着她的后续。   明珞看了他一眼,道,“其实王爷您击退北鹘,擒杀叛贼,解围京城,那时我原本也是敬慕王爷的。但是在我入宫的那一晚,我就做了那个梦,梦到了我竟然成了王爷的王妃,然后就被凌太妃以王爷的名义一杯毒酒赐死。”   明珞感觉到赵铖看着自己的眼神又沉了下来,但还是硬着头皮继续道,“所以,虽然这梦好像很荒谬,我也不想信,可是那个感觉太真切,连那毒酒的味道都好像还真真切切的留在口中,还有之后五脏六腑那种蚀骨的疼痛,哪怕不相信,我也害怕得很,觉得很恐惧,又想或者那未尝不是上天给我的一个警示,所以那日在骑射场我才会那般表现。”   “那时我已经隐约知道家中有意让我嫁给王爷,所以更心生恐惧,想着只要王爷厌恶我,也就不会想要娶我了。”   赵铖听到她说“还有之后五脏六腑那种蚀骨的疼痛”,心不禁狠狠地抽了抽,他不知道她毒发的疼痛,却知道看见她身亡之时自己心中剧痛的感觉。   他伸手握住了她的小手,有点用力的攥住。   不过,这样说来,好像所有的事情也都合理了。   她第一次见到自己莫名的排斥和害怕情绪,还有他记得她后来曾经问过自己,自己会不会让别人去杀她,都是因为这个吗?还有自己脑中闪过的片段和幻境   “你记得你在梦中被毒杀之时穿的是何衣裳,还有那时是在何处,服侍你的侍女又是何等样貌吗?”赵铖问道。   这是什么问题?   明珞狐疑的去看赵铖,但仍是看不出任何端倪。   或许他是想从自己回答这些话时的神情还有内容中确认自己所言虚实吧,如果是撒谎,自己的神态表情,所说的细节内容肯定能听出问题,且第二次再说时也不能和第一次说的一模一样的。   所言她点了点头,很认真的想了想,道:“我记得的,那日,梦境中时我着的是月白色散花宫裙,头上,头上只是别了一支简单的白玉凤簪,那里应该是王府吧,我身边服侍的侍女我记得我被赐死之时,身边是有一位侍女的,不过她现如今却并不在府中。但她的长相我尚记得一些,我们回府之后,我可以将其画像画出来,若是,若是将来她出现,王爷便知我并没有撒谎了。”   月白色散花宫裙,白玉凤簪,和他脑中闪过的画面一模一样,那什么月白色散花宫裙,白玉凤簪,他可从未见她穿过用过,所以无需什么侍女的画像,他便知道她并无说慌,至少这个梦上,她应该是无半句谎言。   赵铖的手猛地捏起,胸中升起一股难以抑制的火气。   因为那个侍女,竟然敢跟他说,她什么也不知道,她入到房间之时王妃已经是这样!   哪怕那只是个梦境,他也无法忍受。   可是他大概是忘了他的手中还握着明珞的手,他这样猛地一捏,明珞觉得自己手都快断了,她吃痛的叫了一声“王爷”,就听他又冷冷道:“好,你回去将那侍女的画像画出来,我要把她找出来,挫骨扬灰。”   明珞惊住,连手上的疼痛都忘了,抬头微张了嘴看他。   好一会儿,她才带了一些小心道:“王,王爷,您是相信我说的话吗?”   赵铖的眼中闪过一丝戾气,他握着明珞的手松了松,又攥紧却没有出声。   相不相信?他现在担心的是她说的另一句话,说什么那个梦境是上天的一个警示,一个未来的预言。他不可能一直都在她身边,他非常清楚,为了权势,若有机会,他身边的人的确就敢毒杀了她,然后糊弄自己说是她自杀身亡。   难怪她一直那么害怕自己身边的人。   那一瞬间,他甚至生出直接提前除掉凌太妃和凌妱之心,他可从来都不是什么多情之人。   赵铖戾气重重,他不出声,明珞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更不敢再出声,她仔细想了想这事,觉得自己断断不能再说更多,以免让所有事情都失控,更给自己将来留下祸端。   不过回到王府后她还是在赵铖阴鸷的目光下,颇有些战战兢兢的把那侍女的画像给画了出来 - 那侍女服侍了她两年,她对她的相貌自然清楚得很。这侍女是后来林嬷嬷从庄子上调过来的,是一个庄头的女儿。   赵铖看到那画像,面色更沉。   明珞想到他说他要将这侍女找出来挫骨扬灰,她不想以梦境之事给人定生死之罪,留下一个妖言惑主的罪名,更何况她觉得这事上那侍女到底有无罪她也并不清楚,遂道:“王爷,那不过是一个梦境,会不会发生,也未可知。”   说到这里明珞顿了下来,她脑中想的是,这一世她当然不会让这世再重演。   可赵铖听到这话面色却更为难看,什么叫“会不会发生,也未可知”?   明珞没注意到赵铖的黑脸 - 反正他自从自己开始说什么梦境之后他的脸一直都是黑的,她顿了一下就续道,“而且她不过只是一个侍女,和不和她相关都不清楚,我想王爷就不必不过若是能找到她也好,至少王爷您知道我说的是真的,还有我想找到她之后也不去对她做什么,因为我想等着看看,她到底是谁的人。”   赵铖很深的看了她一眼,道:“好。这事就交给宁七吧,有什么进展,你问叶影就行。”宁七是他京城暗部的统领,叶影原本也是他的属下。   明珞应下,总算是松下了一大口气。   只是她很快就发现自己松气松得太早了,也知道了自己乱说话的后果,这日赵铖之后的情绪明显不对,尤其是这晚,前几日他虽然也很过分,但到底还算体贴,若是自己哭得狠了,好好求他,他也会勉强控制,可这晚却无度得很,而且他明显像是在发泄着什么 - 这让明珞误解,他是生气了,但却也不知道他生气的点在哪。   不过她却好像有些明白了前世是怎么回事,因为她发现他若是生气或者不满,他反而不会说出来,只会这般阴森森的,所以前世他才会对她那样,反而他心情好了,可能才会肯自己说些什么。   就是不能得罪呗。   赵铖和明珞的行程定的是六月初六离开京城赴北地。   六月初四一大早,明太后就派人过来肃王府接明珞入宫,女官说太后想念王妃娘娘,想接她去宫中宿上一晚,陪太后她老人家说说话。   赵铖不愿意,自从那日两人谈了那梦境之后,他就对明珞有些格外的紧张,别说是去宫中宿上一晚,就是入宫他都不愿意。   所以赵铖直接就黑着脸对那女官道:“王妃后日就要启程,这两日无空暇入宫。”   女官战战兢兢,她虽然害怕,但这样回去是没办法和太后复命的,所以跪着不肯应是告退,却也不敢说什么忤逆肃王的话,只额上冒着汗,有些小心翼翼满眼祈求的看向明珞。   明珞:她也不想得罪他,更不想入宫。   但想不想是一回事,她是不可能现在就跟太后翻脸的。   所以她还是得装了笑容,对那女官道:“周女官,因为时间仓促,我这边很多事情都尚未安排妥当,你回宫跟太后娘娘说,就道今日祖父祖母会来王府跟我道别,所以今日我不便再入宫中,明日一早我就去宫中看望她老人家。”   虽然未能完全达到目的,但好歹没有完全拒绝,且是承恩公老太爷和老夫人今日要到肃王府,她回去也好交差了,所以女官这才应下,然后告退回宫复命去了。   女官复命之时明琇正在慈寿宫中陪明太后说话,听言就嗤笑一声,道:“母后,我就跟您说过,三妹妹嫁到肃王府,就已经只记得自己是肃王妃,哪里还记得自己是明家女,记得您这么些年对她的疼爱?”   不过是一白眼狼罢了。   明太后皱眉,明珞毕竟已经嫁人,其实她不肯在宫中入宿是再正常不过,尤其是上次皇帝对她言语冒犯之后,她就对皇帝怕得很,连宫中都很少来了,所以她说明日才进宫完全是在明太后预料之中,明太后皱眉是因为明琇。   这些时日皇帝一反常态在明琇宫中连宿了几日,且不说此事透着诡异,就是明琇,明太后也觉得变了不少 - 旁人可能不觉得,但明太后精明敏锐,她还是看出明琇眉宇中的不同的,以往她更不会说这般直白不加掩饰的挑拨之语。   明太后命那女官退下,就对明琇道:“朝廷命妇留宿宫中本就不合宫规,只不过是哀家想着你三妹妹即将离京,这才无视了这个,但阿珞顾忌着这个也是理所应当的,更何况今日你祖父祖母会去肃王府?阿琇,你是中宫皇后,你三妹妹是朝廷重臣命妇,你该当放下心里的执念,好好和她相处才是。”   明琇心道,是啊,我当然会“好好”跟她相处。   但面上却换了些撒娇亲昵的神色,道:“母后,这个儿臣自然是知道的,只是在母后这里儿臣却不想装模作样罢了,儿臣心里想什么就会跟母后直接说什么,若是有什么不对的,母后也能直接斥了儿臣,教导儿臣改过。”   明太后拍了拍她的手,心里叹了口气。   两人正说着话,就有女官报道是升平大长公主带着温雅县主过来了。   明太后和明琇的神色都微不可见的变了变,明太后放开了明琇的手,直起身子,道:“宣她们进来吧。”   而明琇下意识却是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她在想,也不知道她会不会怀上孩子,若是她有了孩子,这大长公主和温雅会是什么反应,她姑母又会是什么反应?   不过她也非常清楚,既然她们存了心不让她有孩子,若她真有了,怕也会再动手,她总要在那之前,做好万全准备才好。 第67章   温雅县主入宫其实是明太后召入宫中的。   温雅和明珞成亲前一直交好,这晚明太后原本是想让明珞和温雅一起住在宫中的,温雅即将入宫,这些日子庆安帝对温雅又小意殷勤,也就不必担心他又突然唐突明珞。   另外更重要的是,自皇帝留宿明琇的长华宫之后明太后还未见过温雅,她也想见见温雅,看她对此事可有什么反应。但在此事上,明太后已经做了最大的让步,明琇已经不能生育,她也不可能就完全站在温雅那边把自己侄女踩泥里,让她守活寡,所以她也觉得该让温雅和升平大长公主明白,许了太子之位,但她们也得尊重明琇这个皇后。   所以一边要抚慰,同时也要不软不硬的表明立场。   只不过温雅是来了,明珞却没来,反倒是升平大长公主跟着过来了。   明太后心思玲珑,一猜便知升平大长公主是因何而来,皇帝和明琇的关系转变,自己想看温雅的反应,升平大长公主当然也要来宫中一探虚实了。   且说升平大长公主带着温雅入到殿中就给明太后和明琇见了礼。   升平大长公主还是一如既往的清清淡淡,温雅虽仍是娇俏玲珑,眼底却是有些郁郁。   明太后心中了然,但却也只作不知,温和地问了温雅几句话后,就转头对升平大长公主道:“原本哀家今日还召了肃王妃入宫,肃王妃即将离京,她和温雅自幼交好,哀家就想着让肃王妃离京之前能和她以前的小姐妹们说说话,道个别,可不巧今日我父亲和母亲也都去了肃王府,所以肃王妃也就不好入宫了。好在她明日一早就会过来,哀家看,这晚温雅就住在宫中陪陪哀家吧。”   又笑着摇头道,“说来自肃王和肃王妃大婚之后,大长公主还尚未见过肃王妃吧。这孩子也是被哀家给娇纵坏了,原本大长公主你是肃王的嫡长姐,于情于理他们大婚后也该去你府上拜见才是。”   升平大长公主不出声。   明琇在旁笑道:“母后,这怎么能怪三妹妹。肃王殿下素有冷血战神之称,他长居西宁,平日里相处的都是些行军打仗的将军,还有未开化的异族,说的好听些是豪迈不拘小节,哪里会在意这些小事,说的直接点就是,他眼里能看见谁啊。您别说是去大长公主府,就是母后素来把三妹妹当成眼珠子疼,大婚后一早就赐了礼物去肃王府,可三妹妹不也是五日后才来宫中给您请安的。三妹妹在未嫁前可就说过‘出嫁从夫’,她现在啊,可一心都在肃王殿下身上,还不是肃王殿下说什么,她就做什么,从来都不会说一个不字的。”   “你这孩子,以前倒不觉得,怎么成亲了就变得这般伶牙俐齿,尖酸刻薄的。难道你嫁给皇帝,就不是以夫为天不成?也不知道个谨言慎行。”   明太后笑着斥明琇,又转头对升平大长公主道,“升平,你知道这孩子这两日因着她母亲病重一事心里不快活,可千万别跟她一个小辈计较。”   升平大长公主脸上已经黑成一片。   大长公主府。   梁邺回到府中,听说妹妹又去了宫中,心中不悦,他寻了自己母亲,道:“母亲,您当真是打算让妹妹入宫?且不说陛下已立明家女为后,妹妹只能为妃,就是陛下那个性子,也绝不是什么良配。还有太后娘娘和皇后,她们哪个是好相与的?母亲,您送妹妹入宫,岂不是送她入虎口,任人揉搓?”   升平大长公主看了儿子一眼,道:“那你觉得将你妹妹嫁给谁合适?”   梁邺一滞。   这京中未成亲未定亲,家族势头好,有爵位在身或承继,又品性良好的勋贵子弟掰着手指头都能数过来,实在并没有能入得了自己母亲和妹妹眼的。   升平大长公主道:“阿邺,你看见了,肃王虽是你的嫡亲舅舅,但他待你,待你妹妹并无同旁人有丝毫不同。当初温雅被提入待选西蕃王世子妃的名单,只需要他提点一声,就可以把你妹妹的名字从中划去,可是他没有,名单就那样直接去了太后面前。如果我不去寻太后,你妹妹很可能就被嫁去西蕃,因为,那是避免得罪宗室的最好法子。”   “阿邺,若是你妹妹不入宫,不诞下太子,我在时,一些老臣还会给你一点薄面,善待于你,可待我去了,你身上既无爵位又无功名,还有什么前程可言?就是我手中的那些势力,我在时,他们会忠于我,但他们忠于我,是因为忠于你外祖父,是忠于我这个大嫡长公主,待我不在时,他们是不会听命于你的。相反,因着这些东西,明太后和皇帝还会忌惮于你,绝不会重用于你。”   所以不争,就是彻底的没落。   梁邺沉默,然后低声道:“那舅舅呢,不管怎么样,他也是我的嫡亲舅舅。”   “所以你妹妹是为妃,而非为后。你且记住了,你妹妹在你舅舅去北地时是被太后娘娘和皇帝逼迫为妃的,我们并没有什么选择,在外,你且就表达你的不满即可。”升平大长公主道。   “那妹妹怎么办?太后娘娘和皇后,她们怎么会容下妹妹诞下子嗣承继帝位?”   升平大长公主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冷笑道:“阿邺,此事你放心,母亲是不会让你妹妹吃亏的。”   肃王府。   容静雅看明珞查看院中的箱笼,咋舌,道:“阿珞,你去北地,是随肃王殿下处理公务,不过是暂住,那里又贫寒,你干嘛要带这么多的华服首饰,这来来回回也不方便啊!”   说完微微色变,道,“阿珞,你不会真去个三年五载都不回来吧?”   她到京中,虽然因着性格开朗,也交了一些朋友,但到底成长环境不同,接触也不多,并无什么真正意趣相投之人,反是明珞,不知是不是因着血缘还是在庄子上天天在一处,相处得多的缘故,已十分亲密,甚至有时候无需多言,便已能很明了对方的心思。更可以毫无顾忌的说些在旁人面前绝不会说出的出格之语,而不必担心对方不懂或者把话传出去造成什么不好的后果。   明珞去北地,短时间也就罢了,若是去几年,容静雅还是非常不舍得的。   明珞听她这般说,扫她一眼,心中起了逗弄她之心,就笑道:“我听说王爷在北地名声很盛,那边许多的世家还有什么将军之女,异族的公主都想嫁予他为妃,此次和北鹘和谈,北鹘王有求于王爷,更是欲将爱女北鹘公主和亲,所以我自然要多带些漂亮的衣裳和首饰,打扮得好看些,免得让人觉得有机可乘。”   事实上她怎么会有这种心思,她更喜欢各色的便装,这些都是赵铖要求的,他要带她去北地,还有西宁,除了接见北鹘王庭的女眷,还有西域各族的使者,所以让她带了各色礼服以作备用。   容静雅嗤一声,道:“阿珞,你少诳我,不过你若真有这心也是好的。”   “但我听说北地沙漠和草原那边,女子不同我们中原的女子,也同男子一般自幼骑马射箭,骁勇善战,若要比容颜娇美,你哪怕穿上布衣麻服,或者穿上兽皮,也定是甩了她们不知多少,反而我觉得你自幼体弱,若是和她们比英姿飒爽,就肯定要欠上许多。肃王殿下毕竟是在西宁长大,又长期征战沙场,想来他也会喜欢女子更英气一些的。唉,反正他喜欢什么样子的都好,你多变些总是好的。也可趁此机会习些骑射,游玩一番,岂不是好事。”   明珞笑,她道:“表哥总说你博闻强识,学多识广,连他都自叹弗如,我以前感触还没那么深,现在看来,果是如此。”   容静雅翻了一个白眼,然后看了一眼房门,确认没有人在附近,才叹了口气,道:“阿珞,你别这样没心没肺的,你的眼神别人看不出来,我却是看得出来的。其实不管你心里怎么想,只要你身处那个位置,想要得到更多的自由,就得那么做而已。若是你府中真多了几个什么侧妃庶妃,你想清静,别人却不会跟你清静的,所以你可千万别犯傻,不是逼不得已,就绝不要给王爷纳什么侧妃庶妃的。”   明珞伸手捏了捏容静雅的脸颊,笑了笑,道:“在你眼中我是个傻的吗?不过你说的对,我还真想借此机会好好习一习骑射,整天病恹恹的,很多事情都做不了。”   又笑道,“不过,容表姐,你对我这么上心,回头这一路我定要给你好好挑拣一番,帮你列一个名单,回头交给舅父舅母,让他们给你慢慢挑选。不过,我是不舍得你去嫁到边疆的,若是你选中了,定要求了王爷将其调回京城才好。”   这大半年来容正卿和容大夫人都在给容静雅挑选夫婿,可容静雅挑剔得很,总能给挑出不妥当来,愁坏了容正卿和容大夫人,不过他们宠她,竟然半点没有觉得不妥,仍是很耐心地帮她挑着,容老夫人更是容静雅说什么都护着,要明珞说,容静雅这都是他们给纵出来的。   可是京中家世人品尚未定亲的公子毕竟有限,明珞这话还真不是开玩笑。   “记得附上画像。”容静雅也没觉得明珞是在开玩笑,她很认真地补充道,“长得不好看肯定是不行的。”   明珞“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第68章   六月初五。   一大清早,明珞就在赵铖压迫性极强的目光中梳妆打扮了准备入宫。   青兰给明珞小心翼翼贴好了最后一枚珠花,明珞看到镜中沉默不语的赵铖,命青兰退下,起了身,走到他面前,伸手试探性地握住他的手,稍微带了一点小心地笑道:“王爷,我并非是有意要忤逆您的意思定定要进宫,只是此次我们去北地也不知何时回来,于情于理我都应该去跟慈寿宫告别一番的。”   自从发生小皇帝那事,她已经尽量避免入宫,但此时却还不是让明太后察觉自己已经防备她的时候。   可是她自认是讨好又小心地笑容,其实更带着些撒娇的味道,有点小小的得意。   赵铖低头看了她片刻,然后道:“记得不要让叶影她们离你半步。”   明珞笑道:“嗯,王爷,我们即将离京,就算姑母她有心做什么,也不会在此刻动手的。其实,太后娘娘她若是真要想做什么,之前也有大把机会。”   说到这里明珞也沉默了下来。   姑母后来的确是利用自己算计赵铖,但应该也是在后面局势越来越紧张,她越来越惶恐,再无其他计可施之时,她现在对自己的确是真心疼爱的,大概还没想让自己再不能有孕吧。   有时候人本来就是这么矛盾。   赵铖看她眼中流露出的伤感,翻手就握住了她的手,温声道:“阿珞,明日我们就要离京。在北地和西宁的日子,就把京城的这些事情都暂时抛开吧。这些事情并不值得困住你,让你终日郁郁不乐。”   明珞抬头看他,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苦笑了一下,道:“我并没有郁郁不乐,王爷,这些事情已经越来越不会影响我了,但我知道您的意思。”   然后像是想起什么,又笑道,“王爷,这次去北地,您会有时间亲自教我骑射吗?我还特地带了许多骑装。不过我听说你在北地和西宁的时候,常年都是在军营的,到时候会不会我虽跟着王爷去了那边,但实际想见王爷一面都难?”   “不会,”他看她略带了些期盼的目光,心中微动,将她拉到怀中,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柔声道,“这次我并非是去带兵打仗的,会一直带你在身边。不过骑装,”   他露出了些许笑意,道,“阿珞,其实不管你穿什么,别人都不会有机可乘的。”   明珞一呆,然后脸上不由得就有些热起来。   她嗔道:“王爷,那不过是我和容表姐的玩笑之语,王爷您怎么能偷听我们说话?”   这种话就算让青叶她们听到,依青叶她们稳重少言的性子,她也相信她们断不会跟他传这些话的,她们是暗卫又不是三姑六婆,事实上除了一些非常重要的事情,或者她要求,或者赵铖问起,她们几乎很少传话,否则她也不会那么自在地用她们。   赵铖笑道:“不过是刚好路过,听到了那么一句而已,但我已经立即就避开了。”他的耳力就是那么好,也是没办法的事。   明珞眨了眨眼,有些娇憨道:“那你有听到容表姐说侧妃的事情吗?”   赵铖看着她,眼睛含笑,既没摇头也没点头。他当然不会偷听她们说话,只听到前面一部分略站了一会儿就转身离开了。   可是还讨论侧妃吗?他便不想否认,只听她想说些什么。   明珞便攥住了他的衣襟,厚着脸皮道:“王爷,那北鹘王肯定会想将北鹘公主嫁给你,你会娶她做侧妃吗?”   赵铖笑道:“原来是担心这个。阿珞,我不是刚刚才跟你说过,去北地,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都抛下,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吗?”   他伸手很想揉揉她的头发,可看她装扮完整的样子,按下了这个冲动,只继续道,“阿珞,你若是担心什么侧妃,那就免了。本王没有什么兴致让任何人把自己的王府搅得乌烟瘴气。那赵晅不是整天琢磨着要纳这个为妃,那个为妃吗?那多一个想来他也是乐意至极的。”   赵晅便是小皇帝。   慈寿宫。   殿中明珞和温雅陪着明太后说了一会儿话,用了一些点心,一般这个时辰明太后都会去小憩一阵。   明珞和温雅常在宫中,自然知道她的习惯,便都很有眼色地起身说去园子里逛逛,采摘些新莲回来给明太后插瓶,此时六月初,正是荷苞初绽的时候。   明太后便笑着叮嘱了两人一番,让她们去了。   只是出了正殿的时候,明珞不知为何有些困倦,温雅见她揉着额头,就温柔道:“阿珞,这些日子你刚刚新婚,又忙着收拾行李,是不是有些累了?不若我陪你去偏殿那边歇息一阵吧?”   明珞看了她一眼,她现在的确有些不舒服得很,便应下了。   温雅送了明珞入房间,不过她没有立刻就离开,而是看了一眼身后跟着的两人的丫鬟,犹豫了一下,对明珞低声道:“阿,阿珞,我有些事情想跟你说,你能让她们先退下吗?”   明珞颇为古怪地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然后就对青叶和叶影两人道:“你们去守在外面吧。”   两人的丫鬟全退了出去。   明珞手轻轻抚着自己的手腕上漂亮的腕带,笑看着温雅,温声道:“温雅,有什么事情就说吧。不会是想让我去北地给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夫婿吧?”   温雅抿了抿唇,半点没回应明珞的说笑,她脸上慢慢涨红,道:“阿珞,有件事我想问你。”   明珞挑眉看她,她终于像是鼓足了勇气才道:“阿珞,我听阿琇,皇后娘娘她说,陛下真正喜欢的是你,当初选后之际,陛下向太后娘娘求娶的也是你,只是被太后娘娘拒绝了。还有,还有你定亲之后,陛下仍是对你念念不忘,他还曾在慈寿宫的后花园中纠缠过你,这些可都是真的?”   明琇明珞按了按脑袋,觉得头很晕。   她柔声道:“温雅,你问这些做什么,那些不过都是陈年旧事,陛下已经立后,我也已经成亲,我和陛下并无任何瓜葛。皇后娘娘她为何要跟你说这些?”   温雅眼中沁出些泪意来,她道:“因为,陛下说喜欢我,太后娘娘也有意让我入宫,可是明琇跟我说,这些不过是因为我母亲,陛下真正喜欢的是你。阿珞,我想知道是不是真的。”   明珞道:“温雅,我有些不舒服,先躺下跟你说话吧。”   她喃喃道,“是不是真的又怎么样?你若是不想入宫,便直接跟你母亲和太后娘娘说便是了,陛下并非良配”   “阿珞!”温雅唤明珞,却发现她竟然闭了眼睛睡着了。   她看着睡着的明珞,隔了许久才道,“良配,什么才是良配?你这种不需要做出任何努力就可以得到一切的人怎么会懂,连我舅舅,明明和明家有大仇,也能对你宠爱有加,你怎么会懂?我现在总算明白了,为何明琇和明瑗都那么讨厌你。”   “温雅。”温雅正怔怔地看着明珞,却不想听到了明琇的唤声。   她有些茫然的看向突然出现的明琇,明琇叹息了一声,道:“温雅,你不会犹豫了吧?既然决定了就没有回头路了,我们走吧。”   她拉着温雅往外后门走,一边走一边劝慰了几句,只是还尚未走出房门,便晕倒了下去。   明珞爬起身,走到两人面前,皱眉看了两人好一会儿,叶影悄无声息的进来房中,她道:“娘娘,您先带皇后娘娘下去吧,这里让奴婢处理吧。”   明珞点头,她将明琇拖到了隔壁房间 - 这里就是她以前住的地方,她和明琇都熟悉得很。   她想知道后续,便回头看面向刚刚那个房间的一个木柜,那柜子的一格和隔壁房间相通,她看过去,便见到叶影已不在房中,而温雅则已经睡在了床上。   她皱了眉还在想着此事,便见到庆安帝入了房间,走到了床前。   明珞看到庆安帝潮红的脸,只觉得一阵发呕,厌恶得看了一眼,她再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明琇,伸手从袖中拿出了一些药物涂抹在她的鼻息之间。   明琇受到刺激慢慢醒转过来,但仍是口不能言,手足无力,她看到明珞之后大惊,明珞却是向她示意左手边往那边房间看去。   此时庆安帝已经爬上了床,他从背后抚上了温雅的脸颊,低头去吻她,大概吻到一半的时候才发现不对 - 可是这个时候他已经根本停不下来,也不想停了。   明琇震惊地看着庆安帝不停的亲吻温雅,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她转头看面色冷淡,有些居高临下看向她的明珞,再回头看那房间,只觉得呼吸急促,心都要炸裂开来。   而明珞一点也不想继续留在这里,更不想理会明琇,她弄醒了她,就在明琇震惊莫名地瞪着那边房间里正在发生的事情之时,从侧门退了出去,真的去花园采花去了。   半个时辰后。   明琇衣鬓有些散乱的在花园中拦住了正手持了两朵莲苞准备往正殿去的明珞,斥她道:“阿珞,你好歹毒的心思,竟然用这种肮脏的手段对待和你一向亲近的温雅,你,你真是蛇蝎心肠!”   明珞仔细打量了明琇两眼,冷笑了一下,道:“明琇,你到现在这个地步,还想把这事栽赃栽到我头上吗?”   “呵,入宫不过数月,你就已经变成这样了吗?给我下药,蛊惑温雅,让她约我去房间问话,再引了皇帝过去,事后还能挑拨温雅和陛下的关系,更让我怨恨上温雅,只以为一切都是温雅算计我的?”   当时她在正殿用点心的时候就已经发现不对,好在她身上带了一些醒神的药物,便暗中暗示了青叶和叶影,但她想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所以就顺势就事,结果还真是看了一出连环好戏。   “你闭嘴!明明是你,是你怨恨陛下上次对你失礼,所以故意勾引陛下和你约会,然后却将温雅推了出去,目的”   “目的是什么?是为了促成陛下和温雅百年好合?这宫中的事,关我何事?明琇,你还是省省吧,我是真没想到,祖父祖母悉心教导,就教导出了你这么个东西。”明珞冷冷道。   “皇后娘娘,王妃娘娘,太后娘娘宣你们去偏殿花厅。”琳琅匆匆赶来,面色惊惶地对两人道。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怎么会是这样”温雅抱着被子,浑身颤抖,满脸泪水,她喃喃道,“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此时的她已经并不在那间房中,衣裳也已经穿着完整,刚刚明太后得了消息过来,便已命人帮她着了衣裳,带了她到外面花厅,又命人喂了她一些镇定的汤药。   可是她却根本没办法镇定下来。   因为刚刚发生的一切都像是一个噩梦,而身体上的异样,还有自己那两个丫鬟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都告诉她那是真实发生的,而不是一个噩梦。   先时她和明琇一起准备离开房间,不知道为何就突然晕了过去。   之后她是痛醒的,醒过来的时候只看到自己衣裳尽除,还有趴在自己身上的皇帝,她惊恐之下想推开他,可是却不知为何身体却并不听使唤,他听到皇帝搂着她叫着“心肝宝贝儿”,还道,“柔儿,你放心,这事朕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皇后那个贱人”   原本她推着他的手就垂了下来,及至很久之后外面的丫鬟推门进来。   她是打算入宫,可是却没打算在入宫之前就和皇帝这件事情,这件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温雅又痛又恨,心里也急剧的转着,不管怎么样,事情已经发生,她必须让今天的事情为自己争取到最大的利益。   明太后眉头紧皱,她伸手拍了拍不停哭着的温雅,柔声安抚道:“无事,温雅,你别害怕,你告诉哀家,刚刚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是你约了陛下,或者陛下过来看你,你们一时情难自禁,这才冲动行下了这事?”   她知道事情蹊跷,但真相可以事后再查,此事明面上只能如此定案。   “我没有,我没有约陛下!”温雅面色涨得通红,又羞又恼又恨,她道,“我是约了阿珞说话,原本好好地说着话,可是阿珞睡下了,然后皇后,当时我明明是和皇后在一起,可是醒来之时就是陛下,陛下” 第69章   明太后搂着温雅,安抚了她好一阵,就听到宫女屏着呼吸,小心翼翼回禀道:“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和肃王妃娘娘过来了。”   明太后皱了皱眉,只是她还尚未出声,就听温雅尖叫道:“是她们,一定是她们,我要见她们!”   “温雅!”明太后厉声唤道。   这里还是慈寿宫,就算她受了什么委屈,这里也是慈寿宫,还容不得她这般大呼小叫!   温雅受惊止住了尖叫,牙齿死死咬住了嘴唇,眼中满满都是委屈和愤怒。   明太后叹了口气,她拍了拍温雅,然后对那回禀的宫女道:“你且让她们先在外面等着。”   然后这才低头柔声对温雅道:“温雅,你不必着急,这是在哀家的慈寿宫,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哀家都会替你做主。但你先也得稳住,不能让别人瞧出异样来,否则此事,哀家就是想替你掩着都掩不下去。”   又道,“你且先在此好生歇一会儿,待哀家问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再说,你放心,此事无论如何,哀家都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明太后起身,温雅猛地拽住了她的衣角。   温雅咬着牙,道:“我要听,太后娘娘,我知道无论是皇后娘娘,还是肃王妃娘娘,我都是一定要不到什么公道的,可是我只想知道事实真相,我想听您问她们话,求求您,我只有这一个要求。”   说着原先停下的泪水又冒出来,眼神孤掷一注地恳求。   明太后定定看着她,好一会儿,才终于道:“好。”   偏殿花厅。   明太后坐在上座,她看着下面站立的两人,眼前不由得晃过很多年前在这宫中的场景,那时明琇和明珞都还很小,都很活泼伶俐,巧笑嫣然,可爱玲珑,她一眼就能看清她们在想什么,欢喜着什么。   她只有一子,没有女儿,先帝和她都十分疼爱这几个侄女。   可现在她们长大了,就站在下面,她竟似有些不认识她们了。   她略过明琇,先看向明珞,温声道:“阿珞,先时你说和温雅一起出去采摘莲花,可就是手上这两支?不过你那时不是和温雅一起的吗,怎么不见她?”   明珞给明太后行了一礼,道:“禀姑母,先前阿珞和温雅原本是说一起去园中采些莲枝,可是也不知为何,自先前用了些点心之后,阿珞就一直有些晕眩,温雅可能是看出来了,就劝阿珞去偏殿歇息,到了偏殿和温雅说了几句话便睡下了。”   “不过阿珞只睡了片刻便起身了,不见温雅,想着她可能已经去了园中,便忙唤了青叶去园中寻她,不过我在园中寻了一圈也没见着温雅,想着她可能已经先回了正殿,便就自己摘了这两支回来。怎么,姑母,温雅她没有回来吗?”   “你撒谎!”明琇全身颤抖,她眼角瞥到远远站在一角的庆安帝,看到他盯着自己的厌恶和怨恨的目光,想到先时她在房间里听到的话,她听到皇帝口口声声地唤着温雅“心肝宝贝儿”,听他说,“这都是皇后那个贱人安排的,你放心,这事朕定会给你个公道”   不,不行。   明琇命令自己冷静下来,如果不能将此事推出去,她在这宫中将寸步难行 - 姑母会厌恶她算计明珞,皇帝会误会她并非真心帮他得到明珞,而只是想挑拨他和温雅的关系,而温雅,更将对自己恨之入骨。   她跪下爬到明太后的身前,哭着道:“母后,姑母,是她,明明一切都是她安排的,她仗着陛下喜欢她,勾引陛下前来和她约会,可是事实上她却将温雅带入房中,用药迷晕温雅,然后将温雅扮作她,又给陛下下了催情药,让陛下,陛下不知情的情况下非礼了温雅,又将儿臣困在隔壁,事后再将所有事情都推给儿臣。”   “如此,让陛下,大长公主,母后,还有儿臣之间全部生隙,相互怨恨,其用心之歹毒,世所罕见。姑母,这定是肃王”   “啪!”明太后一巴掌打到明琇的脸上,狠狠道,“闭嘴!”   这个蠢货!   明珞知道明太后为何制止住明琇,她知道以姑母的聪明,听完明琇这番话,心中定然已经将真相猜的八九不离十了。   但她也知道,事情到现在这一步,对姑母来说,真相已经不重要,而如何能将事情变得最有利于目前的局势,才是最重要。   所以明琇的这番话,最后定会成为姑母口中的真相告诉升平大长公主。   因为,从太后的角度,最好的结果就是把罪魁祸首推到王爷和自己身上,掩下了此事,也狠狠地挑拨了升平大长公主和王爷的关系。   可是不管太后怎么做,她自己却绝不能认。   明珞没理会打算慢慢坐下,神情缓下来,大概正在想着说些什么话让大家就此打住,“息事宁人”的太后。   她看向明琇,道:“皇后娘娘,您说什么啊?我怎么不是很明白,什么叫我勾引陛下前来约会?您有什么证据吗?”   “相反,我的侍女刚刚跟我说,先前在房间里,可是亲耳听到陛下说‘所有的事情都是皇后娘娘安排的’,还有,你先前说我将你困在隔壁 - 皇后,您今日不是在长华宫中吗,我如何短短时间内就跑到长华宫把你掳到慈寿宫,困在慈寿宫的偏殿啊?”   说到这里,她也不再理会满面涨红的明琇,而是走到堂前,向着明太后跪下,磕了两个头,眼中有泪水滴出来,慢慢道,“姑母,这里是戒备森严的皇宫,此处是姑母的慈寿宫,阿珞实在不明白怎么会发生皇后刚刚口述的事情 - 事实上,就是到此时,阿珞也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阿珞明日一早就将离开京城,今日不过只是带了两个侍女入宫,她们之前还从未离开过阿珞片刻,又如何能手眼通天的做下这等荒谬不可思议之事?”   她深深吐了一口气,道,“姑母,今日发生此等事情,想必姑母必要劳心处理,这种事情,本该是宫廷秘事,阿珞不过一外人,不当窥视更多,还请姑母容阿珞就此离宫。姑母,阿珞明日就要离开京城,还望姑母从此保重身体,不要太过忧劳。”   “阿珞!”明太后唤道。   她看着明珞抬头看着自己,泪眼朦胧地样子,心突然抽痛了起来。   她一直以为她是个天真娇憨善良的孩子,却不曾想,她竟然也已经成了一把可能会伤人的剑,在自己的不知不觉之中。   此刻,她很想上前像往常一样去搂住她,可是双脚却像有千斤重,拔不出去,她知道,她不能过去。   到最后,她也只道了一句,“好,你下去吧,且好生照顾自己。”   明珞离开,走到门口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和也正在看着她离去的明太后四目相对,那一刹那,明珞的泪水又涌了出来,咬了咬牙,终于转身离去。   明珞记得,她幼时常住在宫中,那时帝后夫妻情深,先帝心思深沉,勤勉政事,虽然繁忙,但对姑母却十分爱重,宫中亦无其他妃嫔,从无争宠之事。那时现在的皇帝还只是太子,聪明伶俐,深得帝后宠爱,也常受到太傅赞赏,那时他和她们也都玩得很好。   什么时候,变成了现在这样?   房间内,死一般的沉寂,明太后看看跪着捂着脸吓得浑身颤抖脸如死灰的明琇,再看看远处站在角落里的皇帝,心里一阵阵地翻滚。   她坐下,看着两人,终于开口道:“皇帝,皇后,你们是我们大魏最尊贵的人,可是竟然被人耍得团团转而不自知。”   “此事,阿珞的确是不知情的,你们和她反目,不过是亲者痛,仇者快,伤的是骨肉亲情罢了。你们不知道吗?她身边的那名侍女,根本就不是普通的侍女,那是肃王安在她身边的人,功夫深不可测,迷药毒药也都十分精通,普通的药物根本迷不了她的眼。想来今日送了信给皇帝的,迷晕温雅的,又给皇帝下药的,怕都是这名侍女,和阿珞并无任何关系。”   “现在肃王权重,又是值此北鹘内乱,边境多事之秋,我们大魏更不能有乱,所以无论发生何事,你们都得把事情吞回肚子里,权当从未发生过吧。”   “只是到底委屈了温雅,皇帝,皇后,你们日后可定要善待温雅,好好补偿于她。”   明琇心中大喜,面上终于恢复了些生机,痛哭流涕地应下。此时她当然没注意到太后看着她时一闪而过的厌恶和失望之情。 第70章   当晚,肃王府。   明珞看赵铖沉着的脸,苦笑了下,道:“还是你是对的,我就不该去宫中。”   徒惹风波,自己给自己找不好受。   京中的事情压在她心头很久,她本来想着去北地,那些事情都可以暂时按下,搜集一些他父亲在军中的事情,等西蕃父亲那名近侍有消息传来,查明了真相,再公事公办而已 - 她已经意识到,她大伯父做的事情,已经不需要她自己为父亲报仇,只要没人替他压着,朝廷就能办了他。   她更想将她父亲和母亲的生平整理成册,这是这些日子她搜集自己父亲和母亲的过往,慢慢萌生出的一个念头。   赵铖看了她一眼,道:“如果这回能让你更拎得清一些,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明珞被噎了一下,她虽然已经渐渐习惯他说话的方式,没怎么被伤到,也还是觉得有些讪讪。   明珞大概知道他说这话并不是说她和明家,和太后牵扯太多,行事拎不清,责怪她的意思,而是说她不能将感情和理智分开,行事不够干脆利落,这才给人有机可乘 - 哎哟,好像也差不多,但明珞就是明白他并不是责怪她的意思。   她收拾了一下心情,道:“其实此事也没有影响到我什么,反而觉得像是一种解脱。”   不是她冷心冷情,而是她和明太后的母女之情,在前世后期着实已经耗损了太多,装得像最初那般,母女情深其实并不是一件很舒适的事情,原本她无愧,却也变得好像虚情假意一般。大约此事之后,她也不必再装的如何纯真善良,而只做她自己就行了。   不过她想到这事的后续影响,有些抱歉道:“王爷,只是此事怕还是连累了王爷。发生这种事,姑母不好跟升平大长公主交代,定会将所有的事情都会推到王爷身上,如此也可以借机离间大长公主和王爷的感情。”   赵铖不甚在意地笑了一下,道:“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大长公主非寻常人,对宫廷争斗也最是清楚,这事怎么可能瞒得过她。只不过半个月之后温雅就要入宫,大长公主既早就做了决定,这事也能给她一个怨恨或不满我的理由,你不必放在心上。”   说完看了一眼明珞,道,“不过此事她的确会迁怒到你身上,并且会怨恨我在此事上偏袒于你,她手段非常,将来你离她远些。”   明珞应下。   “王爷。”明珞唤道。   “嗯?”赵铖看她。   明珞想到出宫之后在马车上她一直寻思的事情,忍不住慢慢有些小心道:“王爷,先帝他,一直以来,我都只听说他勤勉政事,劝课农桑,薄免赋役,又支持各地往来通商,这才有了我们大魏的繁荣昌盛,百姓富足,相较成武帝时的连年战乱,百姓疾苦,非常得百姓和士人之心。”   就是庆安帝继位,姑母和辅政大臣车禄执政,仍沿用了先帝时的政治,甭管庆安帝那个神经病,大魏也仍是稳定富庶的。   前世她没有想那么多,重生回来,她自觉愚钝,又身处明家,明太后和肃王府之间,朝政之事,无可避免,有些判断和鉴别也利于清晰自己所处的局势和处境,所以在这些上面,她这一年来是下了很多功夫的。   赵铖看着她,面色并无丝毫不愠,只等着她的后续。   她才续道,“而在我记忆中,他和姑母也恩爱情深,虽只得一子但却驳了大臣们多次上奏要求其盈扩后宫,增添子嗣的折子,我一直觉得,姑母嫁给先帝,真的是十分幸运。”   不知得天下多少女子的艳羡。   她摇了摇头,神色敛了敛,道,“可是大伯之事,凌家一事,还有我察看车禄的一些卷宗,还有他竟然利用异国他族刺客之手,多次追杀于你,恐怕隐藏在下面的事情还更多。”   “王爷,您恨先帝吗?”她问他道。   赵铖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没答她恨不恨的问题,只笑道:“你看到这些,已经算是不错了,等你去了北地,去了边关,再回头去看看吧。”   “赵钇在治理朝政,兴农建学这些方面的确算得上有为,但却也是建立在父皇在位时将士征战多年,初步稳定了边疆的基础之上,他在位的这么些年,我们西宁,西蕃,北地边境大大小小的战乱也没少过,只是他视而不见而已。我们大魏积弱,若是战乱一起,像是一年前周昌勾结北鹘叛乱那般,若不是及时平息,怕是数年都难休养过来。”   但正因为赵钇的政治,很得民心,和文人仕子的拥护,所以赵铖从未想过仓促去取那帝位。   这么些年,隐藏在繁荣昌盛下面的贪腐骄奢也已经日趋严重,若有天灾,再起战乱,怕是一触继榻。   “恨是被困的弱者情绪,所以我之前跟你说过,不必困于京城。”   六月初六。   这一日凌晨,就有四拨人于不同时辰离开了肃王府,其中最不显眼的大概就是赵铖和明珞这一行了。   他们一路从京城到北地,坐马车,大约需要一个多近两个月,再加上赵铖无意快行,途中偶尔还陪明珞在各地市镇歇上个一日半载,去各处停上一停,就更慢了。   一个半月后,离州。   离州是燕北七州之一,踏入离州便算是踏入北地了。他们连续赶路赶了多日,到了离州,赵铖便令众人歇了下来,道是会在离州多停两日。   “公子。”   “公子,你的东西掉了。”   明珞听到唤声,原本她在看着街道上不少的兵器铺,正暗暗称奇 - 国家律法,不可私造兵器,可这大街上明晃晃的却是不少明为铁器铺,实为卖兵器的铺子,她正想着拉着赵铖进去看看,却不想就听到了几声唤声。   原本不以为意,在自己背后叫唤得多了总算是知道了应该是叫唤自己。   她回过头去,便看到了一个挺讨人喜欢的少女发光的脸 - 少女是异族打扮,皮肤微黑,大大的眼睛异常明亮,笑容明丽,娇俏却带着英气,干净爽朗,一点都不会让人觉得腻味,这样搭讪竟也不会觉得唐突。   而此时的明珞一身简单利落的骑装打扮,头发束了起来,别了一根简单的碧玉簪子,看起来倒像是个简单利落的如玉小公子。于赵铖来说,自然是一眼就看出她的女装,但他们从京中出来,外面人,尤其是北地并不多见这样粉雕玉琢像是冰雪堆出来的锦衣小公子,唬唬外人也不是不可以。   出门在外,繁复的女装总是不方便,尤其是每日晨间或者傍晚,赵铖都会拉了明珞骑小半个时辰的马,所以这些时日明珞都是直接这般做了男装打扮,方便了许多。   明珞看着少女,再看看她微微伸出的手中握着的一把颇为古朴的匕首,忍不住笑了出来 - 这些时日,她受到的搭讪不少,所以这个套路她已经很熟悉了,不过说掉匕首的还是第一次见。   那少女看见她笑,呆了一呆,眼睛愈发明亮。   她身旁还有一个颇为高大的男子,那男子的目光在赵铖,明珞等人身上转了一圈,在赵铖身上多停了片刻,最后定在明珞身上,不过却没有出声。   少女道:“公子,我叫云娜,这把匕首是公子的吗?”   她将匕首递到了明珞面前,眨了眨眼,道,“公子看看吧,就算不是的话,你喜欢,我也可以送给你。”   好直接啊。   明珞在她目光的蛊惑下差点真伸出手去接过来看看,赵铖咳了一声,旁边一位颇有点目瞪口呆的侍卫道:“二公子,离州风俗,您接了这姑娘的匕首,就是心仪于她,以后定要一生一世保护她。”   用这匕首?   明珞:   匕首她是没再敢接 - 她不觉得自己有保护那姑娘的能力,不过云娜热情,她身边那位高大的男子是云娜的兄长名唤云真的,对他们似乎也很有兴趣,邀请他们用膳,赵铖破天荒地的应了下来,一顿膳用下来,赵铖和云真话不多,但云娜和明珞却颇有点熟络了。   云娜和云真是离州本土胡族人,看他们的性格,气势和打扮还有随从,想来在族中地位不低。   用完膳众人分开之后,青叶面色有些僵硬,她道:“二公子,您就长点心吧,那位姑娘她心仪于你,您这般待她,岂不是要惹她误会?”   明珞皱了皱眉,她问青叶道:“你真的觉得我这样像个男子?”   青叶愣了愣,摇了摇头。   明珞再看赵铖和他的那帮侍卫,她这样装扮他们怕也都是一眼就能看穿。   她道:“青叶,你不觉得那个云真面色古怪吗?我觉得就算云娜看不出来,她兄长还有其他人肯定会有人能看出来的,所以不必担心了。其实,”   明珞笑了笑,她走到赵铖面前,笑道,“我觉得那个云真对我好像很轻视,他肯定比较希望她妹妹能看上你多一些。其实我也觉得奇怪,不是都说北地的女子喜欢骁勇善战的勇士吗?我这样,明显就是手不能提肩不能抬的,可是这一路上我好像比你受欢迎多了,这却是为何?不过大哥,我们真的要去他们族中做客吗?”   告别之际,云真邀请赵铖去他们胡族做客,而云娜看着明珞的目光更是直接了当。   赵铖没答她为何她比较受欢迎这个问题 - 其实骁勇善战总是需要时间和战争来证明,但皮相却是一眼就能看到的,要他怎么解释,世人就是这么肤浅。 第71章   赵铖看明珞的眼睛亮晶晶,他其实很有点鄙视那些人的眼力,对他来说,明珞从每一根头发丝都能看出是个女子,都不知那些人眼睛到底是怎么长的。   原本明珞打扮成这样不过是为了方便罢了,他原本是不乐意明珞非要做什么兄弟相称的,但明珞打扮成这样,总不能夫妻相称吧?   不过他很高兴见到她现在兴致满满的样子。   在京中,她从来都很少这副样子。   他看着明珞有些期待的眼神,笑道:“此时北鹘二王子正在胡族作客,我们过去看看。不过,我大约是不会帮你娶一位胡族姑娘的。”   胡族是北地七州的第一大异族,和北鹘人多有通婚,他们本身也就是从北鹘分化出来的一支,所以历来北地守将和官员最重要的任务之一就是拉拢胡族,至少在战乱之时不要倒向北鹘。   这位北鹘二王子正是北鹘王城发生叛乱之后,逃到祁州的北鹘王的次子。   北鹘,赵铖此行本来最重要的目的就是见北鹘王,布局北鹘战事的。   难得他会说一句冷笑话,明珞悻悻,低声道:“我娶不就是你娶,好端端的,还是不要去祸害人家那么好的姑娘罢了。”   不过她想到什么,问道,“王爷,胡族毕竟是异族,您以前也曾多次来过北地对战北鹘,若是有人认出你,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赵铖看她一眼,面上那一丝笑意渐失,慢道:“不会,离州胡族首领一支几代以来都是北军都督府的将来,现在首领的长子就是跟随我多年的部将,他一个月前刚好回家成亲。”   顿了一下又补充道,“现在的这位首领和你父亲也是同袍,届时我会带你引见。”   明珞怔了怔,她想到的是,进入北地,她可能会见到更多父亲的故人了。   她“嗯”了一声,不想此时再谈父亲之事,就想了想,问了一个一直困惑她的问题。   她道:“王爷,北鹘王庭年初就已经发生了政变,可现在已经过去大半年,王爷您为何一直拖着北鹘王那边?原先是为着我们大婚也就罢了,可是我们过来,为何您也没有赶时间去云州见他们?”   北鹘王年初时就曾经派使者去大魏,可是却一直被赵铖以“会亲赴云州”而将具体的和谈和北鹘王的援助请求拖了下来。   赵铖笑了一下,抬头看向不远处一家名唤“合器轩”的兵器铺,道:“昨日不是跟你说过北鹘的历史,现在的这位北鹘王并非平庸之辈,原本父皇末年,我们几次大败北鹘,又令得北鹘内乱,分崩离析,变得犹如一盘散沙,对我大魏逐步失去过往威胁。后来正是这位北鹘王,他杀父杀兄继位,这些年吞并大漠和草原数十小部落,才令得北鹘一再壮大。”   “此次北鹘王会被其弟逼迫离北鹘王城,逃亡祁州,并非完全是其实力不济,而是当时他的亲信正率十几万的大军在祁州,对我北地七州虎视眈眈,他自己又带了数万兵马在漠西和一部族征战,这才令王城空虚,其弟趁虚而入,掌控了王城。”   “但他手上的兵马可也还没少多少,此时足有七成军力正驻扎在祁山山脉以北。如此,我们为何要急着助他打回北鹘王城?他们与我们和谈,不过是怕在调走大军对战北鹘新君的时候,我们趁机夺取祁州罢了。”   事实上赵铖还真是一直都想夺取祁山山脉以南的三州,将北鹘逼出祁山以北。   他后面说的含糊,明珞正皱眉想着他最后面那两句是何意思,便听他转了话题道:“你不是想去看兵器铺吗?前面那家合器轩就是离州最大的兵器铺,它背后其实就是燕北都指挥使司,你有兴趣的话,我带你去看看。”   明珞的心神被引开,看向前面那家门面颇有些古朴的铺子,忙点了点头。   赵铖笑了笑,伸手拖了她一把又放开,然后一边行一边就跟明珞解释道,“离州已算边境,北鹘人为游牧之族,时常会越过边境行抢夺之事,所以离州百姓多备有兵器防身,但所有买卖都严格控制,皆需户引登记才可购买。这里有时候还可以追查到一些异常买卖,进而追踪到和北鹘人勾结的匪类和异族。”   一行人入到店内之后侍卫亮出令牌,店员便请了掌柜出来,引了他们到了楼上特别的贵宾间,那里面的兵器就非下面各色的普通大刀可比,而且在那上面也可以清晰见到楼下发生之事。   赵铖亮出的令牌是北军都督府的高级将领令牌,燕北都指挥使隶属北军都督府,这店铺是燕北都指挥使的产业,便也需得听令于北军都督府。   他们入了房间不一会儿掌柜就命了一位高姓的铸剑师进来招呼他们,自己则告退了。   赵铖便令那铸剑师给明珞介绍房间内的各色兵器,那铸剑师十分有口才,知识也渊博,不说将各色兵器的特征和优缺点能说得龙飞凤舞,甚至使用者潜在的性格都能吹上几分,顺带还再说一说当朝名将和其他各族还有各国名将的常用武器,讲些相关的一些小故事,听得明珞叹为观之。   他不去说书真是可惜了,明珞完全难以想象这位竟然是一位掌柜口中十分有天份的铸剑师。难得除了明珞,房中其他人包括赵铖一众侍卫还有青叶叶影书影都能不动如山。   只是正说着话,下面却突然传来嘈杂声,明珞往下看过去,便见到了一高大的异族锦衣男子带了几个侍从正在下面和掌柜争执着什么。   那铸剑师也随着明珞的目光看下去,见明珞若有所思,他便解释道:“小公子,那位是北鹘的二王子术烈,他前几日拿过来了一批上好的铸铁,想要我们店铺根据他的要求帮他打造几件兵器,但此事涉及北鹘,我们未经请命不敢贸然行事,便告诉他要考虑数日看他的要求是否可行先拖住了他。想来此次他还是为着那事而来的。”   明珞“哦”了一声,想到之前赵铖还提到过这位二王子,就随口问道:“北鹘二王子,他是什么样人,此刻怎会在离州?”   铸剑师笑道:“小公子有所不知,北鹘王庭发生政变,北鹘王退守祁州,京中传来消息说肃王近些日子就会到北地来和北鹘王进行和谈,北鹘王便就派了这位二王子还有他大哥北鹘的大王子过来大魏,原本该是在云州等候肃王拜见肃王殿下的,不过这位二王子素来不羁,他月前在云州见到了我们离州胡族一位大长老的女儿,对其一见倾心,想着肃王殿下还尚未到北地,便追着那位姑娘到我们离州来了,还硬是缠着住到了胡族的寨子里。”   明珞:她立即就想到了云娜,不知这位二王子看上的却是哪位。   不知为何明珞又想到了延文帝时的云华郡主,这北鹘是没有女人吗,怎么不论哪代的王子跑到他们大魏,就准保会喜欢上哪位姑娘,还定要闹出一番事情出来。   也不知到底这姑娘是目的,还是闹事才是真正的目的。   铸剑师看明珞有些愣怔,就又笑道,“不过我听说这位胡族姑娘却并不喜欢这位二王子,且不知道这事情是要如何收场。”   “而且胡族这位大长老家的姑娘在我们北地是出了名的貌美,喜欢她的世家公子无数,听说就是我们都指挥使的公子都对她十分倾心,不过这位姑娘眼光颇高,并未见其对谁有何特别,不知胡族是不是打算养着她送给肃王殿下为侧室的 - 这边不少部族首领都是有这个打算的。”   明珞原还只当听故事般,听到最后没想到竟然绕到赵铖身上,忍不住就把目光转到了他身上 - 可惜他听到这话竟跟完全没听到似的,面上没半点异色,明珞便也觉得没啥意思的收回了目光。   翌日,赵铖便带着明珞入了胡族山寨。   云娜见到明珞很是欣喜,不过她虽热情,但言行举止却又十分有度,对着明珞也是很有进退,绝不是那种会惹人生厌,热情到令人不适的黏答答的姑娘,只是笑起来眼睛格外明亮些罢了。   明珞觉得,这样的姑娘,很难不让人喜欢吧,所以两人相视一笑的那个情景,委实令青叶十分不适。   及至北鹘的二王子出现,还有他瞅着云娜那不加掩饰的炙热眼神。   青叶,不,还有赵铖一众侍卫的面上都一阵地古怪。   那位铸剑师口中所谓的“眼光颇高”的胡族大长老家的姑娘,眼光可真是高啊! 第72章   虽然是云真和云娜邀请赵铖和明珞去的胡族,但待他们到了胡族山寨中,胡族首领显然已经知道他们过来的消息,还为此特地举办了一个宴会。   也不知胡族首领和大长老是何意,他们邀请了赵铖坐上了上座,明珞却是坐在了下面,然后开席后,云娜就坐到了明珞旁边。   宴过泰半,明珞听着云娜说着他们胡族的各色事情,胡族的历史,结伴打猎,族中事务和纷争,偶尔还会说一些勇士们的情事,明珞听得津津有味。两人谈笑嫣然,又都生得极美,虽然明明是两种完全不同的类型,但看起来竟然也十分默契,引得旁人不停的偷偷看她们两眼。   十分养眼,但却也让很多人很不是滋味。   胡族明恋暗恋云娜的勇士们还是不少的。   云真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上前唤走了自己妹妹。   云娜叮嘱了明珞半天“等我回来,我带你去后面花芦”,明珞应下,她才不情不愿的跟着云真离开了,明珞看她那样子十分可爱,也觉得喜欢得很。她慢慢尝着桌上的瓜果,转头看一眼上座上面无表情的赵铖,再回想一下刚刚云真的表情和眼神,也不知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是女扮男装呢?   不过他倒是真的挺爱护妹妹的。   “赵公子。”   明珞正想着这些事,就听到了一个唤声。   她抬头,便看到一片玄色的衣角,再顺着衣裳往上看,就看到了北鹘的二王子术烈 - 面色还算和气,并没有情人相见,分外眼红的样。   而且明珞发现,这位北鹘二王子的相貌倒并非像大魏传说的那么粗犷难看,虽能看出是异族,但眉宇间却十分俊美,甚至还有那么一丝令明珞奇怪的熟悉之感。   他想做什么?劝退情敌?可是和情敌较劲永远是没有任何用处的,赢得正主的心才最重要。   蛮族之人果然不同,听说他们争取一个姑娘的方式就是约对手比武,谁赢了姑娘归谁 - 明珞想,若真是比武,不知道赵铖肯不肯替她跟这位二王子比。   明珞打量着术烈不出声,术烈笑了一下,他看了一眼明珞身旁云娜空出来的位置,道:“我可以坐下吗?”   明珞掩不住好奇心,点了点头,道:“请便。”   术烈又笑了一下,就坐到了她身边 - 他觉得,她真是可爱得紧。   外院无人的空旷之处。   云娜停住脚,扯回自己被自家大哥拽住的手腕,没好气道:“大哥,好端端地,你唤我出来做什么?”   云真皱眉,他看着云娜道:“阿妹,你不喜欢那二王子也就罢了,毕竟和不和谈都好,我们胡族都不应当嫁给北鹘人,更何况是北鹘的二王子。可是就算你心急想寻个人拒绝了二王子,也有大把的选择,何必要找一个不男不女的小白脸?我看就是他那兄长,也强过那小白脸百倍。”   云娜不悦,道:“什么叫不男不女的小白脸?大哥,你眼睛是不是有问题,你有见过比他更好看的人吗?中原有句话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为什么不能喜欢他?而且,”   她眨了眨眼,笑道,“而且她也很有趣。”   云真脑门疼,他道:“好看,男人要好看有什么用?能保护你,还是能上阵杀敌?总之这个人绝对不行。你若执意如此,肃王殿下即将来北地,到时父亲要将你送给肃王,我亦不会帮你。”   云娜脸刷地一下黑下来。   他们胡族地处北鹘和大魏边境,数代以来都一直在夹缝中生存,遇到大魏的明主和待他们和气的将军,他们还会好过些,但遇到不好的,他们随时都可能要家破人亡。她虽是胡族大长老之女,又因着貌美,很多人倾心,但真能得到家族同意肯上门求娶的汉家的世家大族却少之又少。   就是那位燕北都指挥使司都指挥使的长子,所谓的求娶,也不过是求娶她做侧室。   但也因着她的“美名”,因着太多人倾心于她,就是其他胡族首领或者勇士都不肯娶她了,一来怕招祸,二来他们都希望将她嫁给肃王,为胡族得到更多庇护。   但她不想和她大哥说这些。   她恢复了些随意的表情,道:“大哥,虽然别人常说我生得好。但你看见赵公子没,他也是从京城来,你看他一个男子已经可以生成这副模样,可以想见京城中真正的美人是何等模样。我听说肃王的王妃生得倾国倾城,肃王十分宠爱她,原本我也觉得这世上所谓的美貌其实最多也就是那样,多为世人所误传,但见过了赵公子才发现自己才真的是井底之蛙。”   “大哥,这北地,甚至西域,北鹘,想将女儿嫁给肃王殿下的人家不知凡几,那时父亲和族人都觉得我生得貌美,肃王殿下若是见到我必能待我有所不同。可是大哥,您看着赵公子,不觉得父亲的想法实在可笑吗?且不说以色侍人,焉能长久,就是这色,却原来还比不过人家正妃,又有何胜算?听说大魏皇室多专情之人,我觉得若是惹怒了王妃,可能对我族更加不利。”   云真面色转换,他疼爱妹妹,本来就是不乐意妹妹嫁给肃王的。   可是妹妹看上的那个也太弱了些,那样的人,如何值得托付终身?妹妹又不是男人,怎么会被美貌给迷了眼?   他皱眉,想了想,换了一个角度劝道:“可是阿妹,你观那赵公子言谈举止,绝非普通人家出身,你知道汉人最为势利,就算他也心仪于你,他的家族也不会同意他娶你的,而且他一看就不是个有本事的,如何能护得住你?”   云娜“噗嗤”一笑,道:“大哥,这个你就不用担心了,我自然有办法。”   且说明珞和北鹘二王子术烈。   术烈坐到了明珞身边,他看了一眼上座上因为他的突兀举动而看过来的赵铖,没理会赵铖那迫人的目光,只自顾对明珞笑道:“肃王殿下很紧张王妃娘娘。”   王妃娘娘。   明珞呆住,张了嘴转头看他,看他那带着笑意的揶揄表情,半晌才反应过来。   她心道,这些人,果然是没一个省油的灯,没一个可以小看。   她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表情,道:“二王子大魏的官话说的很好。”   术烈又咧嘴笑了笑,没和明珞或故作高深,或一本正经的寒暄,而是像和朋友聊天般随意道:“因为我外祖母是大魏人。”   “其实应该说我母亲也是大魏人,她虽然是在北鹘出生,北鹘长大,但她的确是地地道道的大魏人。说起来,我和王妃娘娘应该还算是表兄妹 - 是我母亲和王妃娘娘的母亲是表姐妹。王妃娘娘的相貌和我母亲有几分相似,所以我一见到王妃娘娘,想到肃王爷刚刚娶了承恩公府的三姑娘,我便猜到了王妃娘娘的身份。”   他又看了一眼上座的赵铖,看他盯着自己冷冷的目光,心中也不知是好笑还是羡慕。赵铖是整个北疆赫赫有名的战神,他也曾和他交手过,怎么会认不出来他?   而他随身带着这么一位像冰雪凿出来的小公子,还那般在意和紧张 - 以往何时听说过大魏的肃王在意过谁,紧张过什么了?再加上她那个酷似自己母亲的长相,术烈想不猜到她是谁都难。   而明珞却是目瞪口呆地看着术烈,她怎么不知道她有这么一门亲戚?   虽然他刚刚那话说的非常绕,但她也立即抓住了重点,脑子便迅速搜索了以上几代和亲去北鹘的公主郡主们,看有哪一位跟自己是有些亲戚关系的 - 除了那没嫁成据说失踪不见的云华郡主,并没有其他人和她有任何关系了。   云华郡主?   明珞心中一跳,心里很有些好奇,但她觉得不能让这位二王子引着话题走 - 反正他想说的早晚都会说,所以还是摁住了自己的好奇心,干笑了一下,道:“二王子,既然你已经猜到我的身份,就知道我并非男子,那二王子便也不用担心我会抢走你的心上人了。所以,你寻我何事?”   术烈看着她,觉得她真的是可爱,又美又可爱,若是外祖母便是像她这般,难怪祖父会为了外祖母跟个疯子一般,把个北鹘折腾得七零八碎。   他斟了一杯酒,慢慢的端起饮了一口,才笑道:“我寻王妃娘娘当然是为了王妃娘娘,和云娜有何相干?而且她也并非是我的心上人,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 第73章   明珞觉得,京城世家公子大抵分成两类,油滑的纨绔子弟和一本正经的君子或者老实人,或者还有粗蛮的武人?   喜欢调戏女子的纨绔公子大有人在,但绝对没有人像面前这个术烈一样。   术烈长得很俊美,高大粗犷同时还很俊美,五官是异于中原男子的深刻,但因为其母族血缘的缘故,又不似其他北鹘人那种粗制滥造的感觉。他看起来还挺英武正经,但明珞确定,他故意的,总喜欢在不经意间就撩拨别人。   这样的男人,若是在中原,肯定会祸害良家女子无数。   大约是因着云娜的缘故,明珞有些讨厌他。   他说云娜不是他的心上人,那他追着云娜跑做什么?万一云娜真喜欢他了,怎么办?当然对他们这种人来说,一个女子的伤心和失意,应该也不过是小事一桩。   明珞有些冷淡道:“哦,权宜之计,那二王子是为了什么目的,权的什么宜,施的什么计?”   术烈感觉到明珞的冷淡,听她这么说,便大概知道她在不悦些什么了。   他轻笑一声,道:“王妃娘娘,你不必替云娜打抱不平,她对我同样是半点无意,这个,你不是最清楚不过吗?”   明珞心里轻哼,看着他不出声。   术烈有些无奈道,“我要从云州脱身并不容易,借云娜脱身是胡族的大公子云昊建议的,想来肃王殿下应该也知道,否则他也不会在离州突然停下,还特地过来了胡族山寨。”   明珞心念急转,想着之前赵铖跟自己说的北鹘王室的那些事情。   这位二王子的意思,就是说他和胡族大公子云昊一起商议了,借追求云娜的借口特意从云州城到了离州 - 此事说不定云娜也知道,目的就是为了见赵铖。   而赵铖说过云昊是跟了他数年的部将,然后赵铖特特在离州城停下,再到胡族山寨。   而此时北鹘的大王子术赤还正在云州城等着和赵铖和谈。   明珞转头看了一眼正在上座和胡族首领说着什么的赵铖,大约是察觉到明珞的目光,赵铖也转了头过来,神色不明 - 他平素多是这种表情。   明珞感觉有点怪怪的。   她又转回头来,看着术烈道:“既然如此,二王子直接寻王爷说话即可,先来找我却是为何?”   术烈笑道:“我求见肃王,已经很不容易,想让他跟我合作,更不容易。既然我和王妃娘娘有亲,先求得王妃娘娘的支持,此事才有万全的把握。既如此,为何不先过来求王妃娘娘?”   明珞的嘴角抽了抽,她道:“两国之事,非同小可,且不说我们到底有没有什么亲戚关系,就算有,王爷的公事,我也是不会插手的。”   术烈笑了笑,道:“那娘娘就只当我是过来寻娘娘说些旧事,叙叙旧即可。”   “我外祖母出身京城勋贵世家,但她年轻时被逼背井离乡,一生都不能回归故土,这是她终身的遗憾。她临终前曾经嘱托过我,希望我有朝一日能将她的遗骨送回大魏,葬在大魏。她知道她的骨灰葬不了梁家的祖坟,她说哪怕就是远远葬在一旁,也是好的。”   好过葬在异国他乡,做个孤坟野鬼。   果然是云华郡主吗?明珞心中生出一股恻然,她竟然能体会到云华郡主的那种感受。   她大婚之日在新房听那果郡王老太妃提起云华郡主,心中就已生出了好奇心,后来在来北地之前就借口想多了解些北鹘和大魏的渊源,特意寻了自己的外祖母容老夫人,跟她打听过云华郡主的事情。   她外祖母跟她说,云华郡主真正喜欢的从来都是那个被建怀太子毒杀的三皇子,被人杀了未婚夫还要被强娶为侧室,本已是常人所不能忍,所有人还要把建怀太子和三皇子手足相残的责任都怪在她身上,说是她勾引了建怀太子。   延文帝,皇后,三皇子的生母于妃,还有建怀太子的太子妃,那些人都恨毒了她,那时她在大魏,根本就已经无丝毫立足之地。   若是真嫁给建怀太子为太子良媛,延文帝可能会暂时依了建怀太子,但延文帝那么恨她,迟早也会暗中要了她的命 - 不仅她自己会没命,还会连累家族。   所以当时北鹘大王子看上她,她被封为郡主打发去和亲,反而可能是她意外的一线生机。   可这线生机最后也被建怀太子给掐断了。   最后云华郡主失踪,建怀太子战死,延文帝和皇后都迁怒梁家,没过几年云华郡主的父亲就告老还乡,家族也彻底没落了。好在容家并非势利人家,并未因此就对明珞的外祖母嫌弃,所以也平平安安的过下来了。   术烈看着明珞的表情,道:“你知道我外祖母的事情。”   这也没什么好欺瞒的,明珞点了点头。还有因着术烈的长相,明珞根本没有去想术烈会骗自己 - 他也根本没有必要骗自己吧,这种事情,只要赵铖插手查一查,根本骗不了人。   明珞看着他,等着他的后续 - 她可不会天真的以为他真的就是来叙旧的。   果然术烈又笑了笑,道:“这次我父王打算和大魏联姻,他送过来的就是我的妹妹银霜,和我大哥弄来的两个美人,我父王希望把银霜嫁给肃王,但想来他这想法是不可能实现的了。”   “但是银霜是一定要去大魏的。自古和亲之女从来没有几个能有什么好的结局,我希望若是可以的话,王妃娘娘可以念在那么一丝旧缘上,于力所能及之下,给银霜一点照拂,帮她挑一个好夫婿。”   “你说你母亲虽出生在北鹘,但她其实也是地地道道的大魏人,那她父亲是谁?”明珞看着术烈的眼睛,问道。   “建怀太子。”   明珞和赵铖留在胡族住了一晚。   当晚赵铖看着明珞,明珞只作不知,自顾把玩着云娜送给她的一堆礼物,是些胡族的奇巧玩意儿,还有一堆胡族的衣裳和首饰,男女都有。   明珞死活不出声,最后还是赵铖妥协问道:“他跟你说了什么?”   明珞挑眉,道:“王爷不是不在意吗?”   “你是想试试我有多在意吗?”赵铖冷冷道。   他不愿意太过束缚她,她反而还摆起态度来。   明珞想到他“在意”的后果,立即妥协,她上前抱住了赵铖的胳膊,笑道:“还能说什么,说来说去还不都是为着你。此次北鹘王送过来的和亲公主就是这位二王子的嫡亲妹妹银霜公主,他希望银霜公主嫁到肃王府之后,我能看在他外祖母的情分上,能善待银霜公主。”   赵铖皱眉,道:“我不会娶她。”   他又看了一眼桌上放着的一堆云娜送过来的礼物,语气不明道:“我看此次北地之行,我不会娶什么侧妃庶妃,倒是王妃,怕是要招惹上一堆女子跟着回去。”   明珞笑,她道:“这种醋你也吃。不过王爷,你知道那个二王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吗?还有他特地要在你去云州之前见你,为的是什么?唔,如果是军事机密,也可以不说。”   赵铖看着她慢慢道:“术烈的母亲生得像云华郡主,北鹘王因为他父亲和生母的缘故厌恶云华郡主,却偏偏在一次征战时偶然见到术烈母亲的时候,强娶了她为妃,但娶了她之后却又对她不闻不问,没多少年就任她被别的妃子折磨死了,那时术烈不过七八岁。术烈和其妹因着有汉人血统,在北鹘王室素来被人轻贱,北鹘王也从来没有护过他们一星半点,术烈本就对北鹘王恨之入骨。此次和亲,北鹘王听了别人的建议,执意要将术烈的妹妹送到大魏和亲,所以术烈希望跟我合作,杀北鹘王,助他上位。”   而赵铖要的,是北鹘实力被削弱,再无和大魏抗衡的实力。   明珞想说什么,可是想到云华郡主这一生的遭遇,突然觉得有些说不出口 - 反正两国之间的事,赵铖也不需要她说什么。   翌日一早,明珞和赵铖离开胡族山寨,行到半路,明珞却看到前面牵着马站在路旁等着她的云娜。   明珞愕然,她转头看赵铖,脑子里想的是赵铖昨晚说的那句话,“倒是王妃,怕是要招惹上一堆女子跟着回去”。   “云娜。”明珞走上前去,唤道。   “王妃娘娘,”云娜看着明珞,道,“您能带着我一起离开吗?只要做您的侍女就行了。”   她跟着明珞离开,和之后胡族在大庭广众之下将她送给肃王,可完全是两回事。   明珞转头看给他们送行,还尚未离开的胡族首领的大公子云昊,云昊就跪下给赵铖和明珞请罪道:“王爷,王妃娘娘,此事云娜昨日就找臣下商议过。我族中长老执意想将云娜送给王爷为侧妃,但王爷和王妃神仙眷侣,臣下觉得此事不妥,云娜亦不愿与人为侧室,她自愿从此以后跟随王妃娘娘,如此既可解了胡族之困,也可令长老们无话可说,还请王爷和王妃娘娘恩准。”   明珞看向云娜,笑道:“你何时发现我并非是男子身的?还是一开始就知道?”   云娜脸有些红,她道:“昨日在宴席上和王妃娘娘坐在一起时就发现了,我觉得事情蹊跷,所以才去寻的大公子,得知王妃娘娘的身份,我便萌生了这个想法。”   就算她能逃过族中长老将她送给肃王的打算,她很大可能也会被逼嫁给燕北都指挥使司都指挥使的长子为妾,她不愿意,可也不愿意给族中招祸,跟明珞走,几乎是她最好的选择了。   最主要是,她信任明珞,虽然也是孤注一掷。 第74章   明珞带了云娜一起离开。   去云州城的马车上,明珞看了赵铖一会儿,嘴角微翘,道:“王爷,云娜这事也是您安排的吗?”   赵铖转头看她,他看着她掩不住的小小得意模样,心里痒痒的喜欢,可偏偏又不太乐意她太过得意,就只道:“为何这么说?”   明珞抿了抿唇,眼睛里满是笑意,亮晶晶的像是有星光在闪烁。   她道:“王爷,我大概知道,您的部将很多都不喜欢明家,不喜欢我,他们觉得您娶我不过是权宜之计,迟早我这个王妃位置定是要让出来的。或者如果有些人见过我的,就算您对我再好,也会觉得我是狐媚惑主,不,您对我越好就越会这么觉得。”   所以明珞想,赵铖这次特意带自己来北地,让自己女扮男装,带自己去见父亲的同袍故旧,一路上更是有意地在教着自己时局,政治,跟她介绍着北地世家大族,将领,还有别国他族的各种事情,便是想帮着自己得到众人的认可,自己是他真正的王妃吧。   “云娜自愿跟着我,是胡族对我这个王妃的认可。胡族首领数代都是北军都督府将领,还有在北地有着盘根错节的关系,胡族此举其实也是在帮我立威,让人知道王爷对我的重视,破我这个王妃只是权益之计或者狐媚惑主的传言。”   待日后她给云暖指婚,又是另一层关系。   她看到赵铖明明是有暗中吃醋的,可却也没束缚自己,没有不让自己和别人,甚至包括北鹘二王子的接触,便暗暗明了了。   赵铖目光幽深的看了她一会儿,就在明珞被看得有些不自在,还以为他会做些什么时候,就看他扯了扯嘴角,然后带了些揶揄的笑道:“王妃,不是所有的事情都是可以安排的,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不过你能看清这些,倒是比以前长进了许多。就你这样的脑子,想要狐媚惑主还是远远不够的 - 狐媚惑主也不是寻常人能做到的。”   被小瞧了的明珞:   且说回京城。   赵铖和明珞六月初离开京城,升平大长公主的女儿温雅县主则于六月中就被册封为正二品的妃位入宫,赐住景秀宫,紧接着八月中便被太医诊出怀了龙嗣,一时间,满城欢喜。   九月初,景秀宫。   “娘娘,这碧波纱真美,听说这碧波纱是用一种用特别草药喂养的天蚕产出来的蚕丝所织,那天蚕难得,草药更是昂贵,饲养时天气稍有不对还会影响产丝和蚕丝的品种,种种条件下,听说整个川府几年也产不了几匹,此次川府进贡,一共两匹,太后娘娘那里一匹,另一匹陛下就命人送来给娘娘了。陛下对娘娘可真好。”宫女环枝满脸喜庆地道。   又道,“娘娘,要让人裁成时兴的宫裙,在这个中秋宴席上穿吗?届时可不知会有多少人羡慕娘娘。”   温雅伸手摸了摸那碧波纱,柔软清凉,近乎入手既化的感觉,且伸手划过,暗光流转,不张扬却美得极精致,这且正是碧波之名的由来。   温雅笑道:“这料子既然这么珍贵,我这身子日渐臃肿,也穿不了两回,还是先放着,暂时不裁成衣裳了,说不得明年又是新式样了。”   环枝脆脆的应下,刚捧了料子准备离开,就听到殿门那边传来小宫女唤着“陛下”的声音。   温雅抬手让环枝退下,便走上了前去迎接庆安帝。   刚行了几步,那边庆安帝已经大步的走了过来,也没理会温雅,只自顾地走到了桌前,在扶手椅上重重坐下。   温雅看他黑着的脸,心里转了转,这个时辰,他该是刚从太后宫中过来,就上前亲自给他斟了一杯茶,这才走到他对面软塌上坐下,柔声道:“陛下,您这是怎么了,什么人竟敢惹陛下生气了?”   庆安帝看向温雅,见她小心翼翼的抚着肚子,原先怒气冲冲的样子也收了两分。   他轻哼了一声道:“通政使司通政使告老还乡,朕欲提拔翰林院大学士张英任此职,但明尚书却在殿上直接驳朕的提议,另荐了周传那个老匹夫,别以为朕不知道,那个周传不过就是明家的一条狗,舅舅让他东,他就不敢西。让他掌控了通政使司,是不是改日哪些奏折会到朕手里,哪些奏折会被他们截下,就是由舅舅说了算了!”   而翰林院大学士张英曾是庆安帝的老师之一。   庆安帝不过亲政一年,之前朝政又多被肃王赵铖把持,肃王一走,他有心掌控朝政,亲信可用之人却不多,后面更有明太后欲重掌朝政,所以肃王不过刚走三个月,庆安帝,明太后还有朝臣之间已屡有冲突发生。   温雅听言心思又转了转,她劝道:“陛下,您虽已亲政一年,但太后娘娘和明家积威仍在,有些事情也不必亲自动手,您是至高无上的皇帝,这些朝堂上的纷争应该让别人为陛下冲锋陷阵才是。陛下,郑首辅他是您的老师,和您素来亲近,虽有当年郑大姑娘被杀一事,但郑首辅知道此事非陛下所愿,并未曾迁怒陛下,依臣妾所见,您还当多多亲近他,如此,陛下可用之人多矣。”   庆安帝听言心火也慢慢降了下来,道:“爱妃言之有理。且朕已经将郑家的二姑娘赐婚于你兄长,太傅看起来也甚欢喜。母后和明家害了宜然,太傅定不会坐视母后欲垂帘听政之意图的。”   温雅入宫没多久,庆安帝便下了赐婚圣旨,将内阁首辅郑成徽的嫡次孙女,下旨赐婚给了升平大长公主的儿子,温雅的兄长梁邺,明年初就完婚。   温雅听了庆安帝的话心中一惊,太后要垂帘听政?   她道:“陛下,您说母后她,要垂帘听政?陛下不是已经亲政一年多了吗?”   庆安帝冷哼一声,却再不肯就此事多言 - 这消息是他安插在慈寿宫的小太监传过来的。此事已经成了横亘在他心上的刺,他亲政一年,可再不想再过日日要听命于自己母后,还得看明家人在自己面前装模作样的样子了!   温雅见状也没再多问,她一边小意奉承着庆安帝,一边想着回头得见见母亲,好好商量一番。   此时她倒是慢慢理解了母亲所说的,稍安勿躁,暂时要肃王也在北地能好好的,如此肃王,太后和自己家能达成一个平衡,待她诞下皇子立为太子,朝堂也稳固了自家的势力,届时再谋他事亦不迟。   长华宫。   “陛下又去景秀宫了?”明琇看着下面垂着头气都不敢出的小太监,扯了扯嘴角,挥手道,“好了,你下去吧。”   小太监退出殿外,明琇看着摇曳的烛火发呆。   自小服侍她的秋红心中叹息了声,上前低声劝道:“娘娘,您早点歇息吧,现在不比寻常,不为别的考虑,也要为肚中的孩子考虑,有了这孩子,总可以慢慢寻出转圜的法子。”   自从慈寿宫偏殿那场事故以来,明太后虽然将事情的责任都推到了肃王身上,但事情未成还被狼狈捉奸,庆安帝本就对明琇心中恼怒,再加上温雅泪水涟涟的拨弄,说那日是皇后特意安排的,怕是为了让她恼怒皇上,以为皇上喜欢的是明珞,继而让她母亲不再让她入宫云云,庆安帝更是厌了明琇,那之后就再未踏足过长华宫。   明琇听了秋红的话,原本心中还只是酸苦,听言更是苦痛难忍,眼圈红道:“孩子,孩子,这个孩子,我怕是只能瞒一日保一日,待瞒不住了,也就保不住了。”   明琇实际比温雅还要早有孕,可是她知道升平大长公主,甚至可能自己的姑母都不会容自己诞下孩子,所以就将此事死死的瞒了下来。   当所有人都在庆贺景秀宫有孕陛下有后之时,贺品,礼品和补品源源不断地送去景秀宫之时,她这个皇后,大魏的皇后,明明比她先有孕,却竟然声都不敢出,只敢小心翼翼地守着清冷的长华宫,过着犹如冷宫的日子。   就是太后,大概也是嫌恶了她,对她也冷淡了下来。   秋红听言心中大恸,她落泪道:“娘娘,此事,此事也瞒不久啊,要不,要不您就去求求太后,求求太后娘娘,毕竟太后娘娘自小就疼您,您才是她的嫡亲侄女。”   明琇摇头,嫡亲侄女有什么用?再嫡亲侄女,也比不过儿子,比不过皇权。   不过她也知道,她小腹日显,太医那边也不能瞒得住,她定要想个法子。   她道:“秋红,你传信给祖母,我见见祖母。”   因为母亲的事,她已经很久没亲近过祖母,可是此时她思来想去,情况未名之际,祖父也好,父亲也罢,她竟然也都不能全然信任,想到的竟然可能也就只有祖母,会不全从利益出发,会念着祖孙之情,肯帮她护着肚中的这个孩子了。   父亲那里,待她和祖母谈过,试探一番,再和父亲谈不迟。   姑母最看重的是她和皇帝的利益,可父亲最看重的,到底还是明家的利益。但明琇也知道,自己也不是独一无二的,若是姑母以利相诱,让父亲暂时舍弃自己,只为保住皇权,父亲权衡之下定会肯的。   所以,她只能仰仗着祖母的那一点原先她也并不看重的祖孙之情了。   曾经她还觉得她才是未来的皇后,明家未来的仰仗,祖母重明珞,疼爱明珞甚过于自己,乃是妇人之心,可现在,她能求的,可能仅有的希望,竟然也就是要靠祖母的妇人之心了。 第75章   云州城。   明珞身边只带了青叶,叶影和书影,三人都是暗卫出身,讲究言语当简练当准确,绝不会多言,虽然听她们说话省心省力,很有效率,有时候也会觉得冷冷的有趣,但平时到底冷清了些,而自从带上了云娜,行程立即变得有趣了许多,不说这北地的风土人情,奇闻异事云娜能张口就来,就是北地官员后宅里的私事她都能如数家珍,好像是她家亲戚似的。   只是以往路上无趣,明珞好奇心重,必会时时缠着赵铖,让赵铖给她说东说西,但自从云娜跟上来,明珞再不缠着赵铖,赵铖耳朵是清净了许多,但同时却又升上了些许不愿意承认的失落。   云娜惯来神采飞扬,可是这日马车接近云州城,她的面色却开始忐忑起来。   她并非扭捏之人,这般神色必有缘故。   明珞也未直接相询,她只问道:“云娜,你真的打算将来随着我回京城?你毕竟生在北地,长在北地,这边又都是你的亲人和族人,若是去京城,你也总要成亲的,将来再给你指一门京中的婚事,你便再难回北地了。京中束缚繁多,世家大族更甚,你也未必能快活。”   云娜越发神色不定起来。   她咬了咬牙,道:“王妃娘娘,有一件事情,我一直未曾跟您说过,只是到了这云州城,我定不能再瞒您了,以免因我而给王妃娘娘招来什么麻烦。”   “其实父亲和族中要将我送给肃王殿下,并非是因为他们贪慕权贵,一来我族中历来都有和其他族群甚至北鹘通婚之事,战时很容易被人拿来说项,族中将我送给肃王殿下,乃是表达效忠之意,二来半年前,我随大哥在云州城办事,意外遇到了云州卫指挥使司的指挥佥事庞新,他觊觎我的美色,想强纳我为妾侍,我不愿,庞新便暗中威胁族长和我父亲,以我族的安危相胁,逼我就范。”   明珞皱眉,道:“好大的胆子,不过是一正四品的小小指挥佥事,竟敢强纳你为妾?你们胡族也是北地大族,怎会受他逼迫?”   离州胡族首领一支历来都有人在北军都督府效命,在军中也不是毫无根基。   云娜苦笑了一下,道:“一个小小的云州卫指挥佥事自然没有能力威胁我族的安危,但统领燕北大军,正二品的燕北都司都指挥史大人却有。那庞新正是燕北都司指挥使庞文佑的长子。我族不是保不住我,而是若是为了此事,被庞家记恨,将来可能防不胜防。”   她看明珞面上若有所思,觉得有些抱歉,道,“娘娘,此事我并非是有意瞒您,只是之前一直只专注于如何才能避免被族中送给肃王殿下,一时忽略了那事,都是我的过错。”   明珞没出声,云娜就咬了咬牙道,“娘娘,我想我到了云州城,只要在宅中不随意出门,待您离开云州之时直接跟着您离开即可。虽然您贵为王妃,但北地毕竟不熟,这云州城女眷,历来都是以庞指挥史的夫人庞大夫人为首,庞大夫人和庞少夫人都不喜我,不能因为我而给您招来任何麻烦。”   明珞见云娜神色不安,知道怕是因着刚才想事令她不安。   她刚刚是在想,在离州城那名唤“合器轩”的兵器谱就听那铸剑师说过,倾心于云娜的世家公子不胜凡几,就是燕北都司都指挥使家的大公子都倾心于她 - 人人说起来都当那是一件令人艳羡的美事,可谁能想到这背后竟会将一素来骄傲的女子都能逼到走投无路?   不过此事,赵铖既让云娜跟了自己,肯定也是很清楚的,他从来都算无遗漏,想来其中必有缘由。   这些人,真是步步机心。   她伸手拍了拍云娜,对她安抚地笑了笑,道:“无妨,你既跟了我,在这云州城,你就不必担心,只听我吩咐行事即可。不过,你且跟我说说这都指挥使的夫人和她那儿媳吧。说来这事她们不喜你做什么?你又没缠着她们的儿子和相公不放。”   云娜自然应下,然后就细细地把那庞大夫人和庞大少夫人的底都给扒拉了出来给明珞听。   明珞当晚又问了赵铖此事,最后若有所思道:“王爷,您既然准了让云娜跟着我,还让她跟着我进云州城,肯定不可能不知道此事 - 我观那胡族的大公子的样子,根本不会想瞒您这种事的人。您让云娜跟着我,是不是还另有目的?”   “听云娜说那庞家之事,若事情属实,那庞新品性也必定是有问题,竟敢随意就捏造他族通敌的罪证,以此胁迫强纳民女为妾,这样的人也着实太过不堪。王爷您不是故意让云娜跟着我,再带她大摇大摆地行走云州城,引些什么是非出来吧?”   反正她觉得不会那么简单。   否则他怎么会去管云娜那等小事。   赵铖没有直接回答她,只慢慢道:“阿珞,这位燕北都司指挥史庞文佑,当年和你父亲同为燕北都司正三品的都指挥佥事。庞文佑的母亲是赵钇生母的姐姐,算得上是赵钇的心腹,你父亲死后没几年,他便升到了指挥同知一职,过了几年,年纪轻轻就又升到了正二品的指挥使一职,统领燕北大军。”   “当年你父亲对敌北鹘,全军覆没,疑点甚多,只是那时我远在西宁,燕北更不归我管,所以后来我得知此事后纵使觉得蹊跷,也不能做什么。既然在查你父亲之事,这些事情自然也都不能略过。所以此次来北地,我也是想借着和北鹘和谈,查一查那些旧事。”   而且那时他不过刚刚就藩没多久,也不过只有十岁。   赵铖说完就看到明珞的脸色变了,他面色温和了些,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温声道,“云娜一事,不过是个引子,不过阿珞,你不必担心,只管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万事总有我,对那庞大夫人也不必给她留什么面子,她托大,你尽可骄横跋扈。”   肃王抵达云州城,云州城知州林琅早就命人在城门守着,收到消息就亲自赶来,将赵铖和明珞一行人迎了进城,林琅早命人打扫了州府宅邸相邻的一座空的府邸请赵铖和明珞住了进去 - 云州城比较特殊,乃是燕北重城,燕北都司和云州卫司官员大多都会将家宅安在云州城,朝廷和北军都督府也常派上官前来云州城巡视,又常在此接待北鹘还有其他各族使臣,所以云州城便特地备了这座府邸以备不时之需。   翌日,燕北都司和云州卫司的各级官员将领便相继过来拜见肃王,都指挥使庞文佑当晚还欲设宴给肃王和肃王妃洗尘,赵铖直接给拒绝了,他道:“本王已召集了北军都督府一些部将启程来云州,想来他们不日便会抵达,过几日本王再宴请众部将,所以不必再设什么洗尘宴了。反是本王王妃,她初来云州,对本地多有不熟,你们且让你们的夫人们递了帖子都过来拜见她,有好说说话,先认识认识。”   庞文佑应下。   庞文佑这晚回家后面色不豫,庞大夫人听说准备了许久的洗尘宴也不用了,心中也有些疑虑。   她道:“大人,我收到京中来信,道是这位肃王妃自从许婚给肃王,就仗着肃王的势十分嚣张跋扈,竟是不顾养育之恩,和她大伯父大伯母反目,更是以她母亲当年难产之事和她大伯母有关,硬是逼着家中将明大夫人以重病为由给送到了庄子上关着。也真是笑话,她母亲受她父亲战死的消息刺激,难产而亡谁人不知,这也能”   庞文佑面色陡变,打断庞大夫人的话道:“你说什么,此事可当真?”   庞大夫人被庞文佑突然出言吓了一跳,随即就道:“这如何能有假?你知道我弟妹就是明大夫人的嫡亲妹妹,明家对外放话说明大夫人是重病,却不允许周家人去探望,那消息还是明大夫人身边的心腹嬷嬷想法子传出来的。但肃王势大,明老太爷和明老夫人又素来偏宠这位肃王妃大人,您怎么了,面色如何这般差?”   庞文佑坐到扶手椅上,双拳紧捏,青筋暴起。   他前些日子收到国舅明尚书的密信,他在信中不过是数语,道,“肃王赴北地,明为与北鹘和谈,实则为收北地军权。西北军权已皆为其所控,北地亦已失泰半,恐其是欲借旧事以你为首祭刀。”   旧事,借什么旧事?   不过庞文佑原也没太放在心上,因为他统领燕北大军多年,部将皆是自己亲信,且不说这里就是他的地盘,而且此时北鹘十几万大军就在对面祁州盘踞,肃王如何会先乱已方阵营?   他原以为明尚书不过是挑拨之语,是欲借自己之手在自己地盘上对付肃王 - 他可是非常清楚肃王在京城,是如何成为太后和明家的心头大患的。   庞大夫人见庞文佑如此,也察觉到不对,也收了先前那说着八卦的神色语态,带了些小心谨慎道:“大人,可是有何不妥?”   庞文佑毕竟是正二品大将,他心中虽跟压了千斤大石般,神色也慢慢恢复了常色。他道:“无事,只是我一直以为肃王不喜明家,他娶这位肃王妃不过是为了蒙蔽太后,但这位肃王妃的行为的确匪夷所思,你明日就递了帖子过去,择日带着老大媳妇去肃王暂住的官邸,探探她的虚实深浅,还有细细观她对你和老大媳妇的态度。”   庞大夫人心中疑惑,但见庞文佑面色凝重,便也慎重的应了下来。   庞大夫人存了试探之心,但她到底养尊处优在北地被人奉承惯了,在她眼中,肃王妃再怎么样,也不过是个十六岁的黄毛丫头,且那般嚣张跋扈,还没嫁人前就把娘家和皇后都给得罪了,自断后路,实在是愚蠢至极,所以她心底下意识地就对她还是存了轻视之心。   翌日她就递了帖子过去,得了明珞的回话,于第三日携着儿媳庞大少夫人苗氏去拜见了明珞,去之前她也未曾对苗氏特别交代什么,只道:“肃王妃年纪轻,又是承恩公老太爷和老夫人娇宠着长大,肯定会有些骄横,你且不要同她计较,哄着她些就成。”   苗氏笑着应下,她也听出了自己婆母口中对这位肃王妃的轻视之意。她是武将之女,对传闻中骄矜的京中贵女心思复杂,她本还担心自己若是在这位肃王妃面前失了礼,婆母会不满,听了婆母这话,心倒是放了下来。 第76章   云州城。   庞大夫人这日携着儿媳庞大少夫人苗氏到了赵铖和明珞暂住的官邸之时,厅里已经有好几位官家女眷,明珞坐在主位上,下面则是知州林琅的夫人在言笑晏晏的帮忙招呼着众人。   另外,明珞的身旁还立着位漂亮的姑娘,便是云娜。   庞大夫人和庞少夫人苗氏被人迎到厅中,她们还尚未来得及打量明珞,更未来得及给明珞行礼,就被大喇喇立在那里的云娜给先惊了一惊 - 这云娜怎么在这里?   听说胡族一直都打算把云娜送给肃王为侧妃,不过庞文佑跟庞大夫人私下说过,有这打算或者曾经这么做过的可不止胡族一个,这么多年来肃王都不曾纳了谁,胡族那不过是白日发梦。   所以庞新才会明知道胡族有此打算,还照样明里暗里的威胁胡族,根本不怕他们真把云娜送给了肃王,或者得了宠 - 这也是燕北边塞山高皇帝远,庞文佑为燕北都司指挥使,统领燕北大军十余年,就如同燕北的土皇帝,庞家人已经膨胀惯了。   及至那北鹘二王子大咧咧地追求云娜,庞新更加高兴。   他知道,胡族是不敢把云娜嫁给术烈的,被术烈这么一闹,自己纳她为妾的把握性就更大了!   可此时云娜俏生生地立在了明珞身旁,这是什么意思?   庞大夫人和苗氏面上都有些惊疑之色。   林夫人是位玲珑的,只作看不见庞氏婆媳两人的异样,起身给明珞介绍道:“王妃娘娘,这两位便是我们燕北都司指挥使庞大人的夫人,和她的儿媳,也是我们云州卫司指挥佥事庞大人的夫人。”   最后又转头对庞大夫人和苗氏道,“大夫人,大少夫人,你们过来见过王妃娘娘吧。”   庞大夫人和苗氏经林夫人这一打岔,已经收了面上的异色,上前微倾了身,行礼道:“妾身庞柳氏/庞苗氏见过肃王妃娘娘。”   明珞皱眉,她看了一眼林夫人,林夫人面有尴尬之色,她再看向下面坐着的几位官家女眷,那几位官家女眷或是面有尴尬还带了点兴奋之色,或是眼观鼻鼻观心只当什么也没看见。   依大魏礼,这样正式的第一次拜见,是该行半叩礼的,当然庞大夫人是高品阶的命妇,屈膝礼也不是不行,但绝对不是现在这般简单的倾身礼。   并且两人未及明珞道“免礼”便已经直起了身。   庞大夫人直起身打量明珞,然后便撞到了明珞微有诧异但还算和善地打量着她的目光。   明珞笑着打量着庞大夫人婆媳,看到庞大夫人面色发沉,苗氏脸上已现尴尬难看之色时,才温柔道:“两位夫人都请坐吧,本宫听云娜说庞大公子的夫人是位将门虎女,英资不凡,今日一见,果真是名不虚传。”   苗氏的脸一黑,原本这是赞誉之辞,可偏偏明珞说的是“听云娜说”。   云娜口中能有她什么好话?她上一次才骂过她“蛮地妖女,勾引成性地狐狸精”   而且她在云州城还真有一“纸老虎”之称,庞大公子好色,喜欢沾花惹草,苗氏管不住也不敢管自己的相公,就专门去处置那些被庞大公子沾惹过的女人。   所以庞大公子虽风流,但院中却极其简单,因为他每沾上一个玩一段时间后,苗氏等他没兴趣了就去给他处理后事,如此他也犯的省心,便也不理会苗氏干的那些事。   此时明珞说什么“将门虎女”让苗氏不能不觉得明珞这就是在故意讽刺她,而旁人落在她身上似笑非笑的目光更是让她羞辱难当。   庞大夫人咳了一声,淡淡地扫了一眼苗氏,就带了她在明珞右边下首首座的座位上坐下。   及至坐下后,庞大夫人便出声和明珞寒暄了几句,然后笑着道:“说来王妃娘娘前日才到云州,这云娜姑娘乃是离州胡族大长老之女,原当是不相识的。如何云娜姑娘此时会在王妃府中,看起来还挺相熟?”   莫非是胡族已经将云娜送给肃王了?   明珞笑道:“哦,是本宫在路过离州时,偶遇云娜姑娘,觉得她着实机灵可爱,骑射功夫又好,喜欢得紧,便找胡族要了她在自己身边服侍,也好让她跟本宫说说北地的风土人情。”   苗氏轻笑一声,道:“莫非是王妃娘娘听说了北鹘的二王子倾心于云娜姑娘,打算收了云娜姑娘做义妹,让云娜姑娘去和亲?”   “放肆!”青叶斥道。   苗氏吓了一跳,随即面上涨得赤红,她竟被一个丫鬟给斥了?庞大夫人的脸色也腾地黑了下来 - 明珞的丫鬟竟敢呵斥她的儿媳,就是不给她和庞家面子!   在云州城她丢不起这个人!   明珞摆手,道:“青叶不得无礼。”   然后对苗氏温和道:“大少夫人,我的丫鬟这般在京城惯了,不知道这边境地方人多是豪迈直爽,不会顾忌太多,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这才出言相斥,还请大少夫人不要放在心上。”   “不过本宫收不收义妹且是一说,这和不和亲,以谁和亲,乃是国家外交之大事,岂能由我等的‘听说,打算’就可擅自做决定?还请庞大少夫人慎言,免得这话流出去,引起两国误会,就是大罪了。”   庞大夫人心头一沉,可不能让这肃王妃乱加定罪,她又咳了一声,只是还未待她出声反驳明珞,明珞就已转头向着她关切道:“大夫人,您的嗓子不舒服吗?北地干燥,风沙也大,此次本宫还特意从京中带了些解燥去火地药膏,”   说着就又转头对此时面色还冷得似冰的青叶道,“青叶,你回头给大夫人拿上一些带回去,大夫人喝上两日,应该就无事了。若是还不能根除,大夫人就尽管让丫鬟过来再拿些回去。”   真是个装模作样,又狂妄自大的丫头!   庞大夫人也给气得不轻。   可是明珞这般假惺惺,又理直气壮的说着连讥带讽的话,她却只能硬吞下这个哑巴亏。   庞大夫人在这云州城十多年来都是第一夫人,何时受过这等气?这云州城的人直白,想到这“嗓子疼”很可能会成为云州城甚至整个燕北军中的笑谈,她就觉得这脸搁不下去!   她勉强吞下了这口气,道:“娘娘有心了,不过我这是老毛病了,转季的时候就会有,熬上我们北地的一些土方子喝上两剂就行了。反是娘娘,您自小在京中长大,对我们北地的水土不习惯也是正常,这些京中的膏药多备些是应当的。说来娘娘身份尊贵,本是不应当来我们北地受这些苦的,只希望我国和北鹘和谈的事情顺顺利利,这样娘娘也可以早点离开了。”   我们北地可不欢迎您这样娇贵的花瓶。   明珞看着她,面上的笑容渐失,片刻后才道:“大夫人,京城也好,北地也罢,都是我们大魏的国土,本宫身为亲王妃,不敢妄分北地和京城。十五年前,本宫的父亲就是战死在这云州城外,本宫自出生起,就未能见其一面,所以此次本宫来此,其实并非全然是为了陪王爷和北鹘和谈,更是为了祭奠父亲,和寻访父亲的一些故旧,所以暂时都还不会离开云州城。”   庞大夫人:   她每设一个陷阱最后却都被她带到另一个坑里!   庞大夫人此时心里恼恨至极,觉得这位肃王妃小小年纪,竟然这般会装模作样,及至两日后,她得知明珞将从京城带过来的几车药草尽数送到了军中之后,更是气得七窍生烟,把“装模作样”上升到“心机狡诈”一级了。   不过庞大夫人吃了几个闷亏但她还是没有放弃。   待林夫人又打岔闲谈了几句,气氛好了些时,庞大夫人又道:“王妃娘娘,说起来妾身还能和娘娘拉上些关系,妾身的弟媳和娘娘的大伯母就是嫡亲姐妹,上次妾身收到家中书信,道是娘娘的大伯母病重,不知现在如何了?”   明珞手上的茶杯“叮”一声,她面上的笑容又消失不见,看向庞大夫人的神色诧异又惊疑,道:“病,病重?大夫人这消息,这消息是打哪里听来?本宫离京之际,大伯母还是好好的啊。大夫人,您的消息当真属实?还是,还是只是听到了一些什么谣传?”   庞大夫人脸上一僵,她想说她弟妹是明大夫人的嫡亲妹妹,消息当然属实。   可是明珞说完那一串话后根本就不等她说话便已转头对她身旁的丫鬟道:“青叶,你立即快马加鞭送信回京城,问祖父和祖母大伯母可是身体有恙,还有京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 这病重到连远在北地的庞大夫人都知道了,想来已经是有一段时间的事情了,现在也不知情况如何。”   庞大夫人不过是听说那明大夫人“病重”是被明珞所逼,所以此时不过是想出其不意地直接问她,试探一下她的深浅,可哪里知道她竟是这般反应?   因着庞大夫人在肃王妃面前说明大夫人“病重”以致后面肃王妃再无心招待众人,大家都是有眼色的,都是略略安慰了明珞几句,然后起身告辞了。   没过两日,满云州城,甚至燕北军中都传遍了庞大夫人和庞大少夫人在肃王妃面前各种傲慢无礼,狂妄自大的消息了。   得了这消息,庞大夫人砸了好几个在北地价格昂贵的青花瓷瓶,怒道,明明傲慢无礼,狂妄自大的是那个装模作样,阴险狡诈的臭丫头! 第77章   庞文佑这几日都不在云州城的庞家,而是去了塞外的燕北都司府,等他得了消息匆匆赶回云州城,就见到了家中满地的碎瓷片和气得直冒气的自家夫人 - 庞大夫人比他还晚听到外面的流言,因为她的积威,府中下人没人敢自找这个晦气告诉她。   庞文佑黑着脸让人打扫了房间,挥退了众人,这才对着庞大夫人咬牙切齿道:“外面的传言到底是怎么回事?说什么你贵为地方大员命妇,平日里对其他官员夫人耀武扬威也就罢了,可是面对肃王妃时却仍是不顾尊卑,妄自尊大,说你将肃王妃为将士带药草的行为谓之为她娇生惯养,吃不了北地的苦,让她滚回京城去,又说你私自打听肃王妃的家事,然后不顾场合,未经求证直传王妃娘娘家人重病,令其心神大乱,好将她无法留在云州城?”   当然最后被打脸的自然不是肃王妃。   庞文佑说的心火直冒,他道:“我是让你去试探她的深浅,不是让你去毁我声誉!”   庞家这么些年在云州城甚至燕北都独大惯了,家中子弟自然也会偶有些荒唐之事,但哪怕事小,也架不住经年累积,自然已经有不少人看庞家不满,但原先他是燕北都司指挥使,又是皇亲国戚,纵有人不满也不敢挑出什么事来,现如今可不就有人借着肃王妃之事添油加醋的毁庞家名声,甚至连一些庞家过往嚣张跋扈,欺压百姓,抢夺民女的事情都给扒拉了出来,夸大了的在传!   说不定传着传着就变成他庞文佑是燕北的土皇帝,对皇室不尊,意图谋反了!   想到这里,庞文佑猛地色变!   庞大夫人被庞文佑的面色吓到,她还很少见到他这样的面色,见他如此,她自己的郁气反倒退了些,跟着莫名地惶恐起来。   她道:“大人,此事是我不慎才被那贱肃王妃带入了圈套。”   圈套,她心中一凛。   她道:“对,大人,那日的事分明是一个设置好的圈套,一句套一句,引我们入局,先是用云娜扰乱我和大儿媳的心神,然后再言语激怒大儿媳,令她言语失当,再让丫鬟斥之扫我们庞家的颜面,一步步,分明是早有预谋。大人,我看这肃王妃要不就是知道这北地都是不利她的传言,想拿我们庞家来立威,要不就是来者不善,另有居心。或者,”   她看着自家将军沉得像要滴水的脸,续道,“大人,或者是因为这位肃王妃认为是她大伯母害了她母亲,而我又和她大伯母沾亲 - 是以也定要给我没脸?”   庞文佑压着声音怒道:“她不过是个十六岁的黄毛丫头,你是二品大员的命妇,在燕北众诰命中为首十数年,你竟然有脸说自己被一个黄毛丫头带进了圈套?”   庞大夫人老脸赤红。   庞文佑看她那样,“砰”一声一拳砸到了桌上,道:“罢了,此事若是预谋,也不能全怪你。肃王素来狡诈,怕那肃王妃不过是个幌子,分明是那肃王想夺走我手中的兵权,所以先从坏我名声,蛊惑人心开始。”   庞大夫人一惊,她先前一直围绕的都是女人之间的纷争,可   她迟疑道:“不,不可能吧?大人,您深受先帝和太后娘娘信任,你是燕北都司指挥使,先帝圣旨亲命,统领燕北大军十数年,这些年对抗北鹘,也立下战功无数,这军权可是他肃王想夺就能夺去的?他到底还只是个王爷,而且,”   她眼中出现一抹狠色,道,“这里可是燕北,不是他肃王能说了算的地方!”   庞文佑瞥她一眼,冷冷道:“夫人,这里是燕北没错,但肃王在西北和北地根基很深,北军都督府中许多将领都是他的旧部,只效忠于他,所以他若真有此想法,也不可不防。”   这也是当年成武帝埋下的祸根,成武帝在封赵铖为肃王,赐藩地西宁之时,曾下过密诏,肃王有统领西宁一切军政事务之大权,且北军都督府凡事关西宁之将领,除左右都督,肃王皆有任免之权。   什么叫‘凡事关西宁之将领’?本就是一言之辞。   而且北军都督府左右都督皆是跟随成武帝征战多年的名将,对先帝和肃王的态度都不明朗。   所以先帝才容不下他!   庞文佑的拳头捏紧,骨节暴起,咯咯的响,他道,“肃王妃那里你且稍安勿躁,流言一事,我会处理,你且当什么都不知道,只好好和那肃王妃相处即可,你两和睦出于人前,那些流言自然不攻自破。”   “这位肃王妃,你且不要小瞧于她,更不要再随意试探于她,只好言好语奉承于她即可,待事情平息了,观其性情再作他算。燕北是我们的地方,只要按捺住,以不变应万变,好过自乱阵脚,让人有机可乘。”   明珞慢慢摆弄着手上请帖,召了叶影,问道:“外面可是有什么事情发生?有关庞家和那庞大夫人的。”   这请帖是庞家送来的,是庞大夫人邀请她去坐落于云州城郊外的育婴堂一起去看望育婴堂的孩子。   云州城的这个育婴堂是专门收容燕北军中战争遗孤的,已经有数十年的历史,是成武帝时凌皇后建议,于大魏边境建起的十所育婴堂之一,现如今边境许多名将还有将领的夫人们都是育婴堂长大的。   明珞已经了解过,这云州城的育婴堂十几年来都是庞大夫人在管,俨然已经成为庞家的私兵培养基地,那育婴堂的孤儿孤女长大之后,都对庞家感恩戴德,近乎誓死效忠的。   庞大夫人那日面色难看地离去,怕是对自己怨气颇深,今日竟然会邀请她去育婴堂?   叶影看了一眼明珞手中的请帖,道:“王妃,现在云州城内,甚至军中都在传庞家”   当晚,明珞就问赵铖道:“王爷,现在外面都在传那庞大夫人高傲自大,不顾身份欺负了我,传得好像我很惨似的,此事可会扫了王爷的颜面?”   说实话,其实是庞大夫人高估了她,她还当真没设什么圈套让那庞大夫人钻,不过是她不喜那庞大夫人和苗氏那副样子,她们不怀好意,她便打脸过去而已。   庞家毕竟是地头蛇,她本还以为外面会传出她嚣张跋扈的名声呢。   赵铖笑道:“但我看你好像很得意?”   明珞抿唇,眼中的笑意难掩,她道:“还好了,也不是很得意,只是不知道为何,我一看到那庞大夫人不知为何就觉得她真的很像我那大伯母周氏,实在厌恶得很 - 听说她的弟妹就是我大伯母的妹妹,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其实就是那种被人奉承惯了,自以为是,自觉高人一等,居高临下的神态像了个十成十。   说来也奇怪,真正身处权力顶端的明太后却从未有过那般神态,她的那种尊贵才像刻在骨子里,会让人臣服的那种尊贵。   明珞摇摇头,笑了笑,道,“所以我看她吃瘪真的是十分高兴。”   赵铖看她神色变化,道:“无事,你只要记住凡事不要让自己吃亏就行。庞家在燕北日久,根基是深,但腐烂之处也不少,以前无人敢捋其须发,现在正逢你和那庞大夫人不和,自然要拿这些事情来作文章。”   明珞“哦”一声,道:“原来是在地方上横行霸道,为非作歹太久,众人敢怒不敢言,现在正好遇上我这么个青天,自然要鸣冤一番。”   她摇摇头,道,“那日我听了云娜说的那些事,就觉十分不妥,但也知道不可偏听偏信,早命叶影查了庞家的旧事,这庞家在这燕北也是横行得够久了。”   赵铖笑了笑,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不置可否。   明珞也没纠缠于此事,她说到这里也想起了重点,就将庞大夫人那请帖一事说了,道:“王爷,叶影跟我禀告过,那育婴堂用的是朝廷的物资,但却被庞家用来作了私兵的培训基地,且其中龌龊不堪之事也不甚枚举,更有那姿容上好的女婴被培养成了暗探和女伎,送给了朝廷大员和北军都督府的将领,王爷”   这不仅是完全违背了当年凌皇后设立育婴堂的初衷,简直是让一些战死的将士死不瞑目。   赵铖的脸色也沉了下来。   他道:“你放心,此事我自有分寸。那日你切记不要让青叶,叶影还有书影离你半步,另外,我会再安排几名暗卫给你。”   明珞摇头,她低声道:“王爷,庞文佑是姑母的人,这里是他的地盘,当初您决定离开京城来北地,姑母十分高兴,我当时以为她是因为你终于离开京城而高兴现在想来说不定会有其他谋划。此时外有北鹘,内有燕北军,王爷您还是不要再分暗卫给我,只要有您在,他们暂时也不敢拿我怎么样。”   赵铖摸摸她的头发,笑道:“无事,谁跟你说这里是他的地盘?他不过是个都指挥使,若这里真是他的地盘,那些不利于他的流言也不能越传越盛。你放心好了,我之前就已经从西宁和夏北调来了不少暗卫,他对我还造不成什么危险的。”   “至于那个育婴堂,我并不担心他们会伤你性命或于你不利,只是以她们的惯常手法,怕只会行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算计于你罢了,你小心些,不要因着这些事好好的影响了心情。” 第78章   前世明珞对朝政不感兴趣,也不知道这位远在北地的庞文佑是个什么结局,但她知道前世赵铖最终顺顺利利地登上了皇位。   所以最大的变数其实就是她而已。   想到这里明珞便也没再就暗卫说什么了,只是又问道:“王爷,既然云州城的这个育婴堂有这么大的问题,为何庞大夫人还要特地邀请我去参观育婴堂?这是唯恐我们注意不到吗?”   这些问题明珞自己当然有细细想过,只是她现在习惯了还会再问上他一遍,然后对比两人的答案。   赵铖道:“叶影跟你说的那些问题,其他地方的育婴堂也或多或少都会有,庞文佑自己并不会觉得那是很大的问题,且云州城的育婴堂,不论庞文佑的私心如何,办的的确是不错的,育婴堂的人对庞大夫人也很是爱戴,你们一起去育婴堂,也可以直接打破之前不利于庞大夫人的流言。”   又道,“叶影和书影,她们两人都是西宁的育婴堂出身。”   所以一向说话做事都不会带情绪的叶影,此次明珞也听出她语气中对庞家的厌恶,因为叶影出身育婴堂,最见不得育婴堂中的污垢。   赵铖说的没错,不管庞文佑的私心如何,他还是花了很大的心思在育婴堂上的。   云州城的育婴堂分成了两处,一处是收容大部分战士遗孤的普通堂,另一处是精挑细选只有少部分遗孤才能进去的精英堂。但两处也并非是绝不相通,普通堂的孩子都很清楚,只要他们足够优秀,就能进入精英堂,而每年普通堂都会有两次比试,前十名或者有特别才能的都可以进入精英堂。   而进入精英堂,不仅有更好的条件,更好的武学和教书师傅,将来多数也会有更好的前程。   庞大夫人带着明珞参观育婴堂,跟明珞介绍之时面上难掩骄傲之色,因着庞文佑的重视,育婴堂也投入了她不少的心血。若不是明珞预先知道那其中的污垢,只看这两处育婴堂的住所,伙食,教室设施,还有孩子们的精神状态,不得不说,云州的育婴堂办的的确算是很出色,是用了心的。   不过育婴堂里面的人却对明珞隐有敌意。   明珞心思微转了转,便知道了其中之故。   这些孩子多视庞文佑和庞大夫人为恩人,因为这些日子流言的事,他们自然不会喜欢明珞。   她们去育婴堂之时还遇到了越州卫司指挥使郭恒的夫人,郭夫人是郭恒的续玄,正是出身云州的育婴堂,她父亲原是郭恒的部将,她父亲战死之后,她母亲改嫁,她便是在这云州育婴堂的精英堂长大。   郭夫人给明珞见过礼,庞大夫人就介绍道:“阿涓就是在我们云州城的育婴堂长大的,现在育婴堂很多事情也是由她帮我打理,为此不惜和夫君异地而居,经常数月才能见上一面,若是娘娘有什么细节想知道的,尽可以问她。”   明珞诧异,她道:“郭大人在越州卫司,夫人竟然为了育婴堂留在云州城,着实可敬。”   郭夫人笑道:“不过是尽心而已。”   这对话期间,明珞却察觉到一旁云娜眼中有不屑一闪而过。   马车上明珞问云娜,云娜就道:“我们北地谁不知道,郭大人的长子长女容不下这位继母,郭老夫人宠爱长孙长孙女,所以郭夫人被逼无奈,只能住在云州城,却正好借着育婴堂的名义,顾全了颜面。”   明珞摇头,她道:“我观这位郭夫人的神色,她是真心喜欢育婴堂的工作的。”   又看向云娜道,“你不喜欢她,却是为何?”   云娜并非不通世事之人,若只是那话中所述,郭夫人也称得上无奈,她肯借育婴堂保全双方的关系,无怨无尤,已算可贵,听说那位郭大人的原配早亡,正是因为长子长女十年都未曾娶妻,也并非是薄情寡义之人,以云娜的性子,不当会不知内里,就对一个女子这般态度。   云娜撇嘴,她道:“因为这个郭夫人就是这位庞大夫人的爪牙,但凡有这位夫人想做,又拉不下面子去做的时候,便让这位郭夫人出马。当初那个庞新想纳我为侧被我打了出去,这位庞大夫人就请了这位郭夫人做说客,说了一堆天花乱坠的理由,想劝我嫁进庞家。但凡我心智稍微弱点,定是会被她蛊惑了去。”   “哦?庞大夫人原先竟然是支持她儿子娶你入门的吗?”明珞诧异问道。   原先她还以为庞大夫人不喜云娜,是嫌她这个异族少女狐媚勾引了她儿子。   “嗯,外人皆传是那庞新看中我的美色,想纳我为妾,但我父亲跟我说,很可能庞家是想借纳我入门,将胡族的势力收为庞家所用,所以那事很可能根本就不是庞新的意思,而是庞文佑的意思。反正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云娜恨恨道。   原来如此。   胡族,越州卫司指挥使,育婴堂,庞文佑的野心还真够大的。   “那郭夫人当初是如何劝你的?你将原话复述一遍给我听。”明珞问道。   “嗯,她跟我说,就算我出身高贵,又生得美貌,生在这朝不保夕,随时可能战乱的边境,哪怕是汉家女,尚是身不由己,更何况我出身异族?若是不能审时度势,只会给自己,给家族招祸。我若是嫁到庞家,只要能将自己的身份背景和美貌用的好,就是那苗氏虽有正室之名,也踩不到我的头上,而我的孩子,同有汉家和胡族的血统,大魏为了笼络胡族,定会对他优待,将来肯定会有大好前程。”   云娜冷笑,道,“她说的算不上错,可是我为什么要屈服?我知道汉人常说,审时度势,在恶劣的环境下选择最有利的环境生存下来,将来总还有机会。可是我却不这样想,若是让我审时度势嫁给那么个混蛋,就算将来有机会,或者就算比那苗氏得宠,生的儿子也可能很有前途,可那对我来说又有什么意思?让我站在屎堆里,说将来会比那最臭的屎还能吸引屎虫,我就该高兴吗?”   青叶“噗嗤”一声笑出来,但很快就收了笑看了明珞一眼。   这也就是青叶,若是其他明府的丫鬟,定会觉得污言秽耳,粗鄙不堪,而明珞她的确是觉得有些恶心,但却又有些忍俊不禁。   “那这么说,”明珞笑道,“这位郭夫人今日出现,很可能不是偶然的,众人皆知,郭夫人是庞大夫人的心腹,很可能庞大夫人是收了庞文佑的命令,要她和我好好相处,破外面那些流言,可庞大夫人高傲惯了,一不想伏低做小奉承于我,看我的脸色,二又怕什么时候又被我带陷阱里去了,所以便寻了这位能言善辩,聪明伶俐的郭夫人做中间人。”   云娜再次轻哼了声,道:“娘娘您可别信那伍氏的花言巧语。”   伍氏便是郭夫人的娘家姓氏,闺名伍涓。   在云娜眼里,这位肃王妃娘娘什么都好,就是心太软,太容易被人骗了些,当初她不就是轻易的让她信了自己,然后把自己带在身边了吗?   明珞所料没错,没过几日,郭夫人伍氏便递上了拜帖到明珞暂住的府邸拜访。   明珞正想知道多些育婴堂的事,当然欢迎之至。   郭夫人对育婴堂感情很深,也对其里面的情况,甚至精英堂里面的每一个孩子都知之甚详,就算明珞最初对她可能有一点点成见,但跟她说了一会儿话之后,也仍是生出了一些敬意和不少的好感。 第79章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明珞也对云州城育婴堂大概的情况了解了七七八八,就问郭夫人伍氏道:“夫人,你打理育婴堂这么久,觉得现在的育婴堂可有什么不足的地方,朝廷又有什么可以做的呢?”   伍氏看了明珞一眼,然后垂首恭声道:“娘娘,育婴堂本是朝廷善举,也是对边疆战士们的一种抚慰,好让他们心无挂忧地为国效命。可是育婴堂虽好,能接受的孤儿其实也极其有限,更有不知道多少孤儿流离失所,被饿死,或者被人卖了去了见不得的人的地方。育婴堂,就是普通堂,每一个能进去的孤儿都已经特别幸运,您知道吗,”   伍氏苦笑了下,“很多将士,在上战场前甚至会托关系将自己的孩子提前送到育婴堂,因为他们怕,若是自己战死在沙场上,他们的孩子就再无所依。听起来,这像是对育婴堂的肯定,但实际上,又何尝不是一种不信任,因为他们知道,若是他们战死,他们的孩子可能就再进不了育婴堂了。”   她说到这里不知道是不是触动了什么,眼里已经有泪光隐现。   就是明珞心头都倍觉恻然。   无父无母的孩子本就像水中的浮萍,命皆不再由己。   她压了压心头的暗痛和鼻间的酸楚,道:“夫人,出现这样的问题,究竟是什么原因呢?是因为物资不够,还是因为管理不善?”   伍氏抬头看明珞,眼中有一抹讽刺极快地划过,转瞬即逝。   她垂目道:“娘娘,边境本就苦寒,但凡有天灾战乱,孤儿寡母就会不计其数,一场战役,死伤可能数万,育婴堂,根本没有能力去接收那么多的孩子,没有那么多的人手去照顾那么多的孩子,更没有更多的粮食去养他们。”   战时这边境物资匮乏的程度又岂是你这个娇生惯养长大的大小姐可以明白的?   “所以,是因为缺少物资和人手?”明珞并没在意伍氏的抵触,她看着她道,“既然如此,为何定要分成普通堂和精英堂?为何不将普通堂扩建,尽量收容更多孩子去普通堂?”   她看着伍氏一字一句道,“据我那日观察,那精英堂的花销,琴棋书画,笔墨纸砚,还有他们的膳食,怕是养出一个精英堂的孩子,都能养上一百个普通堂的孩子了。普通堂也是有师傅教习书文武艺的,若是真能力出众的孩子,未必不能出人头地,又何必定要剥夺其他人生存的机会?”   “尤其是我看了一些精英堂女孩儿的资料,她们也并非能力更出众,或者家世出身更好些,不过就是因为她们长得更加标致些,难道,就该因为她们长得好些,就要把朝廷用来抚育将士遗孤的钱拨出来将她们养成一个不逊于大家闺秀的大小姐吗?”   伍氏的脸煞白。   她到底还是小看了她,的确像义母所说,这肃王妃也非等闲之辈,先引你心神大乱,再诱你入她之陷阱,所以得打起十二分的小心。   她抿了抿唇,苦笑了一下,道:“娘娘所言甚是,就像我,便是在精英堂,不说锦衣玉食,但却也是耗费了不知道可以救回多少遗孤性命的物资给养大的。妾身浅薄,娘娘教训的是。”   明珞摇头,柔声道:“本宫刚才所言,并非是针对于你,稚子何辜,不管是普通堂还是精英堂,如何被养大的孩子,那些事情,又和他们何干?他们的父辈已经为我们大魏洒下了最后一滴热血,他们本就该被好好抚养长大。”   “育婴堂是三十多年前凌皇后所立,正如你所言,初衷是为了抚慰边疆战士们的心,让他们心无挂忧地为国效命,这本来就是朝廷应该为将士们做的。只是设立已久,各地的育婴堂也各有发展,早已与初时大不相同。本宫只是看云州城的育婴堂办得很好,便让人抽调了其他地方的育婴堂资料以作对比,想着若是可以,也希望尽自己所能,为边疆的将士和这些遗孤做些什么。”   伍氏苦笑了一下,道:“妾身懂娘娘的意思了,但娘娘之言,若是传了出去,怕是会被人所记恨。现如今精英堂出来的孩子,几乎遍布了燕北各州和军队中,还有军中草根出身正六品以上的将士,若是他们战死沙场,他们的孩子无论才能高低,是定可以入得精英堂的,这是燕北都司给他们特别的恩典。娘娘所言,是触犯了很多人利益的。”   她发现,对着这位肃王妃娘娘说话,她竟是一直都在苦笑。   明珞笑,她想说,任何一项牵涉甚广的举措,都不可能不触及某些人的利益,难道就要举步不前了吗?   不过她先前之言,也只是试探之言,育婴堂之事,真要改善,肯定是要经过专人详细调查斟酌比较各项方案之后才能定夺的,所以此时便也只是但笑不语了。   庞家别院。   庞大夫人和伍氏相对而坐。   庞大夫人道:“阿涓,你见过了这位肃王妃娘娘,觉得如何?”   伍氏柔声道:“回禀义母,这位肃王妃娘娘对育婴堂的事情很有兴趣,她还特地抽调了其他地方一些育婴堂的资料,道是想几相比较,看能否再对育婴堂作些改善,以对边关将士尽些心意,看来也颇有仁心。想来,这位也并非是外界所传,只是个娇生惯养,空有外表而无半点涵养,娇纵跋扈的大小姐。”   她笑了一下,道,“也是,肃王殿下向来半点女色也不沾,但却娶其为王妃,想来定是有些原因的。外面传言,十之八九都是不可信的。”   庞大夫人皱眉,她可不想听这些。   她抓住了其中一个重点,道:“对育婴堂感兴趣?她可是想从育婴堂入手,挖出些什么?”   伍氏摇头,温柔笑道:“她能挖出些什么?义母放心,义父和义母这么些年为育婴堂所做的,不说整个燕北,至少我们育婴堂每个长大的孩子都看在眼里,没有义父义母,就没有现在的我们。就算肃王妃娘娘想挖些什么,她能挖到的,也都是义父义母对朝廷的一片忠心,和为边关将士的一片仁心,若是她存心不良,更该汗颜才是。”   “不过依阿涓看,这位肃王妃做这些,应该是为了取悦肃王殿下才是。肃王殿下到底不比常人,这位肃王妃出身又有些尴尬,她定是一直在挖空心思想将肃王殿下抓得更紧一些。”   庞大夫人点头,“这倒是真的,女人为来为去,还不都是为了自己的男人,和自己的孩子。这两日我也一直都在查这位肃王妃的情况,她婚前婚后和闺中之时变化很大,想来为了肃王是下了很大心机的。”   说到这里她也松了口气,像是又想起别的什么,看向伍氏,道:“说起这个,阿涓啊,你和郭指挥使成亲也已经三年有余,但却还一直未能有个子嗣。虽说你留在云州城我十分欢喜,也觉得轻松不少,但你和郭指挥使一直这样也不是办法。其实那郭指挥使那般疼爱于你,你也不必太过忍让他那对儿女,有空也该去越州城住上几日,如此有了孩子将来才好有个依靠。”   伍氏垂下眼,道:“其实现在这般,能替义父义母分忧,有育婴堂的弟弟妹妹们陪伴,我已经十分满足。郭大人是好,但我每每看到大公子和大小姐,我便想到自己幼时和父亲 - 我实在不忍心让他们父女父子生隙。”   庞大夫人定定看了她一会儿,道:“阿涓,你实话告诉义母,你可是还惦记着郑华那孩子?”   伍氏面色一白。   庞大夫人叹了口气,道:“阿涓,你别再犯傻了,义母这都是为了你好。郑华那孩子再好,可也已经过世四年了,就算你是为他守着,也已经过了时间了,你总该为你自己考虑,往前看。郭指挥使念着你父亲的情义,对你情深义重,肯忍你,等你这么些年,已经十分难得,你不要把活人的心弄死了,才开始后悔。义母这都是为你好。”   伍氏垂了眼又抬起,勉强笑了一下,道:“我知道,义母。您放心好了,过段时间我就去越州,原本我想着,肃王殿下来云州城,郭大人他也会来云州拜见肃王殿下的。”   庞大夫人点头,道:“你知道就好,阿涓,我没有女儿,一直待你就如同亲生女儿,只盼着你能好好的,绝不会害了你。”   “我知道。”伍氏垂着眼,低声道,几不可闻。   云州城,肃王暂住府邸。   灯影下,叶影面无表情的报告着这两日探得的消息。   她禀告道:“娘娘,这里便是那郭夫人所有的资料。她父亲在她七岁时与北鹘之战时为救一位千户而死。之后越州城破,她的家人都被北鹘人所杀之后,就去了云州的育婴堂,起初也是在普通堂养着,一直到两年后,她父亲所救的那位千户,也就是她现在的丈夫郭恒郭指挥使过来探望她,当时郭恒已经升到越州卫司正四品的指挥佥事,那之后,她便被送到了精英堂抚养,后来更是被庞大夫人收为义女,对她很是看重。”   “当年郭夫人被送到育婴堂之时和他一起的还有一位她父亲同袍之子,名唤郑华,郑家和伍家是邻居,当年北鹘攻破越州城,郑家和伍家之人皆被屠戮殆尽,是这郑华带着郭夫人逃出,又带着她走到云州城的,两人身上都带着户引,郑家和伍家也都是越州城世袭的百户,所以育婴堂没怎么为难就接纳了他们。”   “郭夫人和郑华一起经历家变,一起经历逃亡,又一起入了育婴堂,两人本是情投意合,准备成亲,可是就在成亲前那时已袭了父亲百户之位的郑华却在一次北鹘的偷袭中战亡了。半年后郭指挥使求亲,庞大夫人作主,就将郭夫人嫁给了郭大人。”   明珞点头,战争,真的是让无数人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伍氏年纪轻轻,却已经尝够了世间之苦,真不知道,相比那些没能活下来的孩子,她自己心里,到底是觉得幸,还是不幸。   但活着,总是好的,不是吗?   她吸了口气,问道:“那郭指挥使,品性如何?待郭夫人,到底如何?当年他求娶郭夫人,可有使用过什么手段?”   “郭大人生性豪爽,在军中口碑很好,生活也很自律,在求娶郭夫人之前,其原配夫人已病逝十年,身边也无其他人服侍。”叶影道。 第80章   叶影继续道:“郭大人很喜欢郭夫人,又因郭夫人的父亲曾对他有救命之恩,因此对郭夫人是百般包容。但郭大人同样是个孝子慈父,对其原配所出的长子长女非常疼爱。郭大人常年都在军中,其长子长女是由郭老夫人抚养长大的,老人家有些溺爱,便养得这两人有些娇纵霸道,他们不喜郭夫人,郭夫人便以此为由避到了云州城。”   明珞点头,情况未明,且再说吧。   “我让你查的其他资料,可有查到些什么?”   叶影递上了一叠册子,道:“娘娘,可以不惊动庞文佑而能查到的资料全部在这里了。”   明珞伸手接过,打开,第一版就是一张画像,旁注,‘程茜,承熙元年,与其妹程妤入育婴堂普通堂,承熙二年,入精英堂,庆安二年,为北军都督府右都督杨荣睿之妾侍。”   第二版,仍是一张画像,旁注,‘柳莺,承熙二年,入育婴堂精英堂,庆安五年,兵部侍郎马时亨北巡,对其一见钟情,纳为贵妾,带入京中。”   明珞啪得一声盖上了册子。   她少有动怒,此时心里也只觉得一阵一阵的翻腾。   她自己就是孤儿,她的父亲和她们的父亲一样,都是战死在这里,只不过她出身勋贵世家,在京中一世也是被人摆弄,身不由已,原本她以为自己那一世已算是悲哀,可现在她看她们的经历,她都不知道那心里是什么滋味。   她们的父兄是死在战场上的,可是她们却如同窑子里的姐儿们一样被锦衣玉食的养着,用着朝廷拨给抚养烈士遗孤们的粮食和抚恤银,再送给别人做个玩意儿被人糟践。   可明珞想到那日她去育婴堂时,那些孩子对她或隐藏或直接的敌意,她知道最可怕的是,是把人的心给养歪了。   甭管那育婴堂给庞文佑夫妻渡上了层多闪闪发亮的好看的壳,明珞只觉得想剐了这对夫妻两才能以泄心头之恨。   叶影看着明珞的神情,心里也十分难受,她有些艰难道:“娘娘,这程茜和程妤姐妹,说起来还和娘娘您有一些渊源,她们的父亲,原是娘娘您父亲明将军的副将,跟随明将军出生入死多年,也同是在承熙元年那场战事中和明将军一起战死的,当时程茜八岁,程妤还只有一岁半,她们的母亲早在生程妤时便已难产而亡,得知程副将的死讯,奶娘原打算将两姐妹带回自己家抚养,不过被育婴堂的人接走了。”   明珞没有出声,就听叶影继续道,“程茜入了右都督府,十分得宠,现已诞下一子一女,其子深受右都督的宠爱,在右都督府风头很盛,就是右都督夫人对其都多有忍让。所以,娘娘您不便再和她们有什么牵扯。”   “我知道。”明珞苦涩道。   因为她不可能去做程茜的靠山,增添她后宅争宠的砝码。   肃王到了云州城后就一直都对住在云州城北鹘的大王子术赤避而不见,术赤上门求见过多次,都被告知肃王不在城中。   而此时,术赤已经收到消息,道是他的叔叔,那位谋反上位的北鹘新君也已经派了人到云州城意欲和大魏结盟。   一直到八月中旬,术赤终于收到了一张请帖,邀请他出席大魏特地为他和北鹘使者于八月十五举办的秋后宴,他的心才放了下来。   八月十五,中秋宴。   中秋节宴是在云州城最大的城楼举行,登城楼之上,背面可见云州城全城之景,前方则是月光下一望无际的草原,和远处隐隐约约相对而望的南祁城,还有连绵不绝的祁山山脉,眼力好的,甚至还能见到祁山山尖上的皑皑白雪,在月光下,格外圣洁和令人向往。   这日的中秋节宴上的歌舞也不是明珞在京中惯常中秋宴席上见到的美人歌舞,而多是军士的剑舞和北地异族的风舞表演,明珞看得颇有兴致,一扫这两日因着那庞家和育婴堂的事而引起的郁结心情。   赵铖看她闪闪发亮的眼神,颇有点不是滋味。   不知道是不是明珞感受到他的怨念,转头看他,笑道:“王爷,这般的歌舞着实非京中那些软绵绵的靡靡之音可比,我觉得,就应该让京中那些宫宴什么的都多些这样的表演,又能振奋人心,鼓舞人上进,还能激发人的爱国之心,拉近文官和武将的距离,比那些引人沉迷温柔乡的东西好多了。”   赵铖冷哼,道:“这些演武,是随性而发,随心而发。他们是真真的将士,并不是供人娱乐的。他们身上能振奋人心的力量,是他们骨子里流淌的奋勇杀敌的热血,是不能被随便模仿到的。”   明珞:就算你鄙视我,我也觉得自己的想法仍是有可取之处的。   两人正说着话,术赤端着酒上前和赵铖道:“肃王殿下,你我数次在战场上交手,但同在一场宴席上饮酒却还是第一次。原本肃王殿下进京,小王以为除非小王入大魏的京城,否则再难见肃王殿下一面,没想到这么快就又见面了。如此,请允我向肃王殿下敬这一杯酒,以表达本王对这么多年的对手的敬意,和两国从此能止兵修戈,和睦相处的喜意。”   赵铖对着术赤略一颔首,却没出声,只伸手端起了面前的酒,然后一口饮尽。   术赤又看向明珞,道:“肃王妃娘娘,小王久闻肃王妃娘娘姿容出众,颜色逼人,今日一见,果然比传闻中更甚。而我们北鹘的女子生于草原,长于荒漠,皆是在马背上长大,必不能如王妃娘娘这般娇美,但却也有自己的光芒。”   “肃王殿下和王妃娘娘若是不嫌弃,今日小王还带了小王的妹妹银霜公主一起前来,不若就让她在这大魏的佳节日为王爷献舞一曲,看看我们北鹘最美丽的明珠可否入得了肃王殿下和王妃娘娘的眼。”   赵铖没出声,明珞倒是先笑了出来,她道:“自本宫踏入北地,就已听闻草原上有这么一颗美丽的明珠,是草原上最勇猛的勇士和荒漠上最矫健的雄鹰都想求娶的佳人,久闻其名而不得见,今日能观其一舞,自然是荣幸之至。”   “多谢王妃娘娘。”   术赤倾身行礼,然后转身轻拍两掌,四周便立时安静了下来。   银霜公主草原明珠的美名,并非明珞虚夸其辞,而且这些时日银霜公主就在云州城,虽然很少出来,在座不少人也都还是见过她的,两国有宿仇,但美人却仍是令人向往的。   众人等着银霜公主的出场,一直等到全场静寂到似乎连远处树叶的沙沙声都能听见之时才听到一丝胡琴声由远及近的传来,苍茫空远,起初众人还只当是幻觉,直至心神被扣住,才反应过来原来是胡琴声。   随着胡琴声渐扬,接着便又是一阵清脆的铃声,随着铃声的渐近,才见两名身着白色薄丝,绣着银色花朵儿纱裙的女子旋入场中,月色和火光下,可见两名女子皆是雪肌玉肤,五官深刻,身材高挑,长腿丰臀的美人 - 观其相貌,这两人应该还有西域血统。   两人在琴声中跳着胡旋舞,身上的银丝花朵儿像是在月下飞起来,一直飞到人的心中,此时的月色也似乎只照在这两个美人身上,其他什么也再看不见。   在众人都沉浸在这两位美人的舞蹈之中时,胡琴声突然戛然而止,两人同时往相反的方向旋转而去,然后慢慢低下身去,匍匐在地。   静寂中众人都有些愣住,隔了片刻才想到那位银霜公主还未出场,便屏了呼吸等主菜,等他们情绪酝酿得差不多的时候,他们终于见到了一个蒙着面纱的女子从黑暗处出现,然后缓缓往堂前走来。   女子身姿曼妙,像是能步步生莲般,还带着一股幽香,但她一直走到前面,那两名先前跳舞的美人中间,离赵铖和明珞坐席下方约莫七步远处,也未曾起舞,只倾下身见礼道:“银霜见过肃王殿下,肃王妃娘娘。”   众人犹如吃了什么美味的前菜被突然卡住了喉咙,明明最诱人的主菜就在前面,却突然不能吃了,心里痒的恨不能跳起来。   可肃王和肃王妃坐在上面,堂前那位也不是普通的歌女舞女,那是北鹘的公主。   所以只能把那心痒全数给吞了下去。   气氛怪异,明珞忍俊不禁,差点笑出声来。   术赤也已从座位离席上前,站到了银霜公主身边。   他道:“肃王殿下,这位便是小王的妹妹,我们北鹘最美丽的公主,银霜公主。此次小王带银霜过来和谈,也是奉我父王,北鹘王之命,送银霜来和大魏和亲的。我父王一直欣赏肃王殿下英勇善战,我们北鹘也最崇尚最勇猛的勇士,所以我父王他想将他最宠爱的公主嫁予他欣赏的勇士,以此表达他的诚意,以结两国百年之好。”   静寂。虽然在术赤提出让银霜公主献舞之时,众人便已猜到会发生眼前这幕,可真发生了,还是心头暗奋。   “最勇猛的勇士吗?”明珞笑道,“银霜公主美丽动人,的确堪配这世上最勇猛的勇士。”   术赤看向明珞,深看了她一眼,笑道:“王妃娘娘,先前小王看到王妃娘娘,就觉得有些面熟,原先还纳闷,一直想不透是为何,此时银霜上前,小王才发现是何原因。原来王妃娘娘和银霜,虽然一个是大魏最美丽的牡丹,一个是我们北鹘的最耀眼的明珠,本不搭界,但没想到你们二人站到一起,眉宇间竟如此相像,好似天生的姐妹一般。这,可真是上天赐下的缘分,你们两人阖当是以姐妹相称。”   他说完话,就转身看向银霜,银霜接收到其眼神,便伸手解下了自己的面纱。   众人被术赤的话愣住,见银霜公主解面纱,不由自主地看向她,然后心头都忍不住一惊,急忙就再去看坐在上座的明珞,愕然地发现,两人眉宇间竟真的有两分相似。   下首处左边首席上和庞文佑一起坐着的庞大夫人的手猛地抓住茶杯,心中暗喜,竟然和北鹘公主长得像?看你还有没有精力和别人耍心计,玩心眼!   不敢他人所想,明珞神色却是丝毫未变。   她看着银霜,笑道:“大王子这般说,本宫看过去,还的确是有一些像。大王子说这是上天赐下的缘分,本宫也觉得实属难得。既然有这样的缘分,银霜公主又将背井离乡,孤身一人和亲我们大魏,那本宫看,不若就收了银霜公主为义妹,带公主一起入京,再请太后娘娘作主,为公主择我大魏的勇士赐婚,好全了这么一线缘分,如何?” 第81章   术赤皱眉,他和他父亲北鹘王的打算都是将银霜和术赤准备的两个美人送到肃王府中,而不是由着她们被肃王妃带到京中,然后不知道被塞去哪个角落。   那两个美人可并非是普通的美人。   现在的和谈不过是因为北鹘内部叛乱下的无奈之举,若是古羿和赵铖联手,前后夹击,就算他们最后能平了古羿,北鹘也必会受重创。另一方面,肃王这人野心勃勃,只要有他在,北鹘见了想要进攻大魏都困难重重,所以他们的打算是先和大魏和谈,稳下大魏,待他们平叛之后,再作他算。   术赤正待说什么,谁知银霜却已经行礼谢道:“多谢王妃娘娘,王妃娘娘天姿,能为王妃娘娘的义妹,银霜不胜荣幸和感激。”   术赤的话被堵住了。   银霜公主自己都肯了,术赤心中再不甘也只能咽下了口中的话。   当晚,北鹘使节驿馆。   术赤大发雷霆,他斥责银霜道:“肃王妃的义妹?那算是个什么东西,你忘了父王是怎么跟你说的了吗?现在古羿也已经派了人接触赵铖,找他联盟,若是赵铖和古羿联手,前后夹击,不,不需要他们出手,就这么耗着,我们十几万的大军,没有粮草,这一个冬天,也要饿死在祁山。”   说到这个,他心里又对赵铖多痛恨上了几分。赵铖,肯定是故意的,就这样让他们和古羿对耗着,他好坐收渔翁之利!   银霜面对术赤的怒火眼皮都没抬一下,她淡道:“大哥,父王让我和亲大魏,重点是表示我们北鹘和大魏的谈和诚意,至于是嫁给肃王为侧妃也好,还是做肃王妃的义妹,等大魏的太后赐婚也好,都已经达到目的,跟六叔过来找那肃王谈联手有何关系?”   术赤一噎。   银霜是术烈的同母妹妹,和他并不亲密,在他这里,她不过是个弃子。   所以他没法跟她说,等他们收拾了古羿,夺回王城政局稳定之后,早晚还是要和大魏对上的,所以让你们去肃王府,他还有别的目的。   他只能斥道:“这是父王的命令,自然有他的道理。总之,你跟着赵铖去燕京,必须得想办法嫁给他,还有默兰和默云,你也必须带着她们入肃王府,你当知道,到了燕京,你孤立无援,只有她们两人能帮你。”   银霜心中冷笑,她道:“多谢大哥。不过,大哥你今晚难道没看出来,那肃王对我一点兴趣也没有?现在的局面已经是最好的局面,难道你还以为现在是大魏求着我们,想给他塞女人就给他塞女人呢?你放心,父王那里,我自然会跟他解释!”   术赤咬牙切齿道:“你!”   银霜笑了一下,道:“大哥,大魏有句话说,欲速则不达,你这般急切,定要我违背肃王妃的意思,入肃王的后宫,这样,只会把肃王妃得罪的死死的。这中原的美人计不是不好用,但也得对方看得上才行。很明显,大魏的太后使的美人计比咱们要高明许多,那肃王妃的容色可比我还要胜上几分,把肃王妃得罪了,大哥你可要小心陪了夫人又折兵,连和谈都闹崩了。”   术赤黑着脸,他还欲说什么,门却被推开,术烈走了进来。   术烈道:“大哥,让我劝劝银霜吧,银霜说的也有道理,此事的确急不得。”   术赤看看术烈,再看看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银霜,冷哼一声,甩袖离开了。   且说明珞那边。   这日宴席之后,明珞和赵铖是同时回府,但赵铖沐浴更衣都是军速,所以待明珞沐浴完,回到房间时,便看到赵铖正好整以暇的翻看着北地的图册。   明珞也有些好奇,上前看了一眼,见到红线框着的部分,道:“王爷,今天在城楼见到外面的景象,我大概知道了王爷为何一直拖着不和北鹘和谈 - 现在已渐入冬,天气越来越冷,北鹘王肯定不想再拖过另一冬,定想要打回他们的乌州城去,如此我们的谈判砝码也就重了许多。应该说,越拖到后面,对北鹘王这边越不利。”   赵铖将图册推开,伸手握住明珞的手,道:“北地寒冷,这些日子身体可有不适?”   她的手还是很冷,但相较他们成亲之前那种入骨的冰凉,已经好了很多。   明珞摇头,笑道:“还好,最初是有一点点不习惯,觉得皮肤很干,还好我带了许多的养颜膏过来,你不知道,最近云州城不少夫人们婉转地同我讨要养颜膏和养颜膏的方子。不过,那些方子这些夫人们要回去根本没用,因为北地气候特殊,很多材料,还有制作的条件这里根本就没办法做到。我觉得我若是个商人,定是能赚不少回去。”   说到这里,她笑道,“其实这个主意也未尝不可,我回头便让人开家铺子,不说是我开的,只道是个致仕的太医院的老太医,用的都是宫廷配方,肯定好使。”   她觉得这个主意还不错,赚钱是小,但那铺子若是做的好,肯定是个上好收集消息的地方,就是北鹘和其他族的贵女,也会忍不住踏足的。   “嗯,等我回京之后就看看哪个老太医比较好使。其实这事儿吧,我觉得不仅是养颜铺子,应该还可以做些其他事情,反正我的目的也不是为了赚钱,若是再做些其他事情,例如开个药堂,能请了育婴堂的孩子帮忙,也让他们学些基本的岐黄之道,还能看看北地能不能种植一些药材。北地虽苦寒,但却有一些北地才可以种植出来的药材,在京城和南边都卖得很贵,若是我们能开出现荒地种植这些药材,又可以有通道卖到南边去,未尝不是个法子”   好像有些乱,真要做,做什么,还是得好好理一理,且有些东西也要先好好查上一番。   赵铖没有打击她的积极性,只道:“未尝不可,不过真要做,方方面面都要想得很多,你不必事事都要亲力亲为,你有这个想法,便寻了合适的人让他们给你好好想周全了,你再看看有什么问题即可,可以想清楚目的,多寻些人问问。”   明珞点头,她脑子里竟然意外地闪过郭夫人,与育婴堂有关,想来她是肯定非常愿意的。她正愁没有去调查育婴堂,而又不会太引起庞文佑警惕的由头,这个法子,真是一箭数雕。   明珞想到这些就有些出神,把自己身边的赵铖给忘了。   赵铖看她脸上的神采,咳了一声,道:“这段日子本王比较忙,原本还担心你会不适,看来你是比本王还要忙了。”   明珞醒过神来,转头看赵铖淡淡的神色,心道,他这是什么语气?还咳了起来?   她不和他计较,只笑道:“王爷,我忙来忙去,还不都是为了配合您吗?为了您,我都快变成北地有名的妒妇了,您不会觉得我应该再缠着您些,跟着您出出入入吧?那样,别人还不知道会怎么传呢。”   “妒妇?”赵铖皱眉,他怎么不知道。   “嗯,”明珞笑道,“我一踏入北地,先收了云娜在自己身边,今晚又强行让来和亲的银霜公主做了我的义妹,明显就是不想让她们入肃王府争宠 - 为了您的那些谋算,我可是连名声都不要了。”   赵铖微怔了怔,然后笑道:“这样也好,妒妇就妒妇吧,这样也让别人少往歪门邪道上想。不过银霜公主那边,北地多诡术,你还是小心一些,不要因她的身世而疏忽了防范。”   所谓的妒妇,其实所有人心里应该都明白,是他愿意纵容着她而已,这样也让人不敢轻视她。   明珞点头,道:“我知道,立场不同,将来也不知会如何。虽然是有些同情她,回京城后她愿意的话,就帮她挑一门好亲事就是了。”   赵铖觉得只要外人都知道他根本无心纳侧,而且他会纵容着明珞,随她处理所有别的家族想要送过来给他做侧室的女人,这些家族异族自然都会歇了这心思,免得不胜其扰。   可是他却不知道此事竟是引发了其他的问题。   过了些时日,青叶眉头就有些皱,脸色也有些发臭。   她可是很少如此。   明珞见到了自然要发问。   然后青叶道:“娘娘,自从您收了云娜在身边,还收了银霜公主为义妹,且待她们很亲热之后,这北地打算将女儿送给王爷的家族和异族越来越多,已经有不少人找奴婢试探口风,还有人想接近娘娘被奴婢打发了去。”   明珞挑眉,道:“找你干什么?你看起来很好说话吗?他们打算把女儿送给王爷,直接去寻王爷送上去不就行了。”   青叶轻哼一声,道:“他们根本不是真心想要将女儿送给王爷的,不过是看到娘娘不肯为王爷纳侧,还心地善良,仁厚,但凡有被逼送来给王爷做小的女子娘娘都会善待她们,放到自己身边,还许诺说将来可以给她们赐一门好亲事。所以,这些人的真正目的,根本不是为了送女儿给王爷,而是借着这个由头,想将女儿送来给王妃娘娘的。”   明珞:送来给她做什么,她又不能娶了她们?   不过她整了整神色,笑道:“这个,若只是为了得一门好亲事而不是存了其他心思,其实帮帮她们也未尝不可,下次若是再有一些大家族或者异族前来试探,你不必都打发了去,只查一查背景和她们的真正目的,领过来给我看看也好。” 第82章   青叶听言脸更黑了,她道:“娘娘,此风不可长。”   这是把自家娘娘当成什么,把王爷又当成什么?   明珞瞅了她一眼,她倒是很喜欢现在的青叶,表情越来越丰富,不像以前,虽然妥帖周全,但却只是奉命行事般。   她笑道:“嗯,是不可长,毕竟是基于欺骗,对王爷,对本宫,对姑娘们的名声都不好。你设法传出话去,想要本宫做媒的,就正儿八经,坦坦荡荡的领着姑娘过来给本宫看看,不要借着什么乱七八糟的由头了,没得坏了姑娘们的名声。京城的王爷和郡王爷虽多,但也不是个个都想要侧室的。”   这话传出去,一时间领着女儿们上门拜见肃王妃的越发多了些。   赵铖看明珞这些日子忙得不亦说乎,越发添了些不可言说的被忽略的不适感,对此很是有些看不上眼。   他这日回来就看到自己的王妃不过是抬头看了他一眼,就又继续专注于她手上什么东西上了。他道:“王妃,本王看你不必开什么药堂,草堂,还不如直接开个媒堂就好了。”   他当然很清楚她最近都在忙乎些啥。   明珞阖上手上各位夫人们送给自己的她们女儿的画像,让青叶拿了下去 - 她知道赵铖不喜欢在自己房间里见到些旁的闺秀的画像,他向来对这些可能沾惹上的麻烦离得能多远就多远。   青叶出了房间,她才转头看赵铖,嗔道:“王爷您这是做什么?这些多是本地武将们的一些夫人,她们跟我说不上什么话,不过是借个由头亲近一下罢了,大多也没什么机心和恶意,王爷这般语气做什么?”   又道,“我这般还不都是为了王爷?”   赵铖面上表情冷淡,很显然对她最后那句讨好的话不以为然。   明珞笑了笑,不过很快又收了笑容,叹道,“不过说起来可怜天下父母心,北地文官少,武将多,这些武将家的夫人们家中多有战死沙场的亲人,但凡边境有乱,也要终日里替自己的丈夫提心吊胆,她们来寻我,也是当真想求我,帮她们的女儿寻一门好亲事,不用再嫁给这边关的武将。”   说到这里,明珞有些心酸,她摇了摇头,抬头对赵铖道:“王爷,其实您这个媒堂的主意也不错,听说前朝还有官媒,这样也可以帮忙一些需要的男子和女子,免得他们被无良媒婆给骗婚了。不过再好的初衷,凡是有人的地方,监督管理不当,总会有污垢之事发生,好像听说前朝官媒也曾做过很多不良之事,所以本朝祖皇帝和皇后娘娘才废了这个官媒。”   赵铖没出声,明珞看看他,觉得事涉祖皇帝和皇后娘娘,所以也不再多言,就把话又转了回来,笑道,“且不说这个,不过我是发现这事还是很有意思的,无怪得每朝皇帝和太后都特别喜欢指婚赐婚什么的。对我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但却关乎这些女子的一生。”   赵铖没有那么感性,他淡淡道,“指婚赐婚,十有八九最后都是怨侣。上位者一句话就将婚指了,当事人却再难更改,所以还当谨言慎行为好。”   皇家指婚赐婚,和亲就不必说,其他的也多半是政治需要,或是一方所求,少有和美的。   明珞点头,叹气道:“这个我知道,毕竟是关乎别人一辈子的事,有时候不过是上位者的一念之间,却可能毁了别人一世幸福,所以断不可凭自己的喜好或私心而定,枉顾当事人意愿的。”   说到这里,她不由得想到景灏,鬼使神差地,她就问道:“王爷,如果,如果您当初回京之前,太后已经给我和景世子赐婚,是不是现在我们就会完全不一样了?”   她笑道,“现在我当是在西蕃,而此时陪您在北地的,又不知是谁,不知她会做些什么,别人又会怎么传这位肃王妃。”   这并不是不可能发生。   如果她重生回到十三岁,十四岁,而不是在赵铖回京之后。   那时她不知道父亲和母亲的死有问题,若是知道景灏就是幼时救她之人,景灏也像这世这般求娶她,她定会愿意嫁给他,远嫁西蕃,将京城和明家之事从自己记忆中抹去,将前世和这一世都剥离开的。   许是这几个月一路到北地,又日日接触这些边关将士的家眷,见多了生离死别,命运的波折,困苦,挣扎和不屈,她的心境早已和以前不同,说起这些事并无以往的纠结怅惘,就是前世之事,她好像也没那么执着了。   所以她此时面上的笑温和又释然。   但这笑看在赵铖眼中却非常扎眼,她现在是带着这种笑在想象和别的男人一起生活吗?想到这里,他一阵气闷。   他其实一直都知道,她并没有那么爱他。   只不过他不愿去追究而已。   是不是对她来说,嫁给他或者嫁给景灏,并没有什么分别?   他声音变冷,道:“不会有什么不同。你不可能嫁给景灏,而现在陪我到北地的,也只会是你。”   明珞一愣,先是吃惊于他的声音中的冷气,然后再被他的话给愣住了。   她有些狐疑的看向赵铖,然后惊愣之下脱口而出问了一句以前她一直都有些刻意回避的问题。她问道:“王爷,您是真的喜欢我吗?”   那语气是:王爷,您不会是真的喜欢我吧?   问完明珞就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 她这话,岂不是表示自己并不相信他是真的喜欢自己,那之前自己跟他卿卿我我岂不是摆明自己是在做戏?   赵铖的脸果然黑了下来,他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看到她的窘迫,看她低下头去长长的睫毛像蝶翼般扇动着 - 这段时间他们相处的很好,她不再像在京城那般心事重重,在他面前小心翼翼,伸着爪子试探也会迅速缩回壳里 - 现在倒是放松的彻底,真心话也冒出来了。   他伸手摸上她的脸颊,看着她,眼神审视危险 - 这个眼神明珞已经许久没见过了。   明珞咬牙,她不想面对他的逼问,也害怕两人的僵持,所以立即从椅子上起身抱住了他的腰,在他的胸前蹭了蹭,低声道:“王爷,我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您以前并没有见过我,当初最开始说娶我,应该也只是因为父亲让您照顾我,如果在王爷回京之前,太后已经将我赐婚给景世子,以王爷的品性,王爷可能会对我有所照顾,但肯定不会夺他人之妻啊。”   越说越乱,越说越糟,赵铖的手直接掐在了明珞的后脖之上,让她的话戛然而止,吃痛的叫出声。   他斥道:“什么他人之妻?你那么乐意做他人之妻?但是,我是不会让你嫁给他的。”   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这段时间相处的太好,明珞竟然忘了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伸手去拽他的手,然后低声求饶道:“王爷,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   她狠狠心,软软道,“王爷,我只是觉得一事惊讶,王爷,难道您真的是对妾身一见钟情吗?虽然我也觉得我生得很美,但却又觉得王爷并非是以色取人之人 - 王爷,我是因为这个才那般说的。我的意思是,王爷,您是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她抬头有些紧张的看他,前面是为了哄他,但问到最后一句,她却是真的有点想知道这个答案了。   他看出了她眼中的期待,这期待总算让他的不满和心中的焦躁平息了些。   可是他却给不出她答案。   所以他低下头去吻她,他吻得很重,咬的她的肌肤发红,明珞又疼又燎,心里有点怕起来 - 他这样咬她,通常都是那事的前兆,好端端的,她干嘛惹他他们成婚已经有一段时间,虽然相较前世,现如今两人床笫之间已算是天堂,但每次到后面她也只有哭着求饶的份,所以她从来不敢太过惹他,以免他恼怒起来太过失控。   只是她此时却是真的有些想知道那问题的答案,错过这次下次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好意思提出这个问题了。   所以在他抱了她上床,趁他放她上床那片刻闲暇之际,她伸手攀了他不依不饶地问他,道:“王爷,妾身真的想知道,王爷是什么时候喜欢妾身的?”   因为先前的情动,大大的眼睛满满都是媚色,声音像是能滴出水来。   赵铖看得只觉得要涨裂开,低头吻住她的唇瓣,沉下身去,哪里还顾得上回答她。   明珞很快便如同溺水般,也再无心神能旁顾了。   只是沉浮间,她恍惚听得他道:“上辈子,是我上辈子欠了你的。”   中秋节宴后,北鹘大王子私下又求见了赵铖。   他提出以祁山以南的三州换取大魏的支持,不只是口头上的支持,也不仅仅是两国永不再战的协议,而是希望大魏能提供一百万石的粮草,这个差不多就是相当于十万大军大约三个月的口粮。   赵铖冷笑,道:“一百万石的粮草,好大的口气。大王子,祁山以南的三州,十五年前,本来就是我们大魏的土地,你当明白,只要你们大军北上,和古羿对战,本王想要这三州,可费不着多少力气。大王子以为本王从燕京特地到这北地,是为了什么?”   术赤脸上的怒气一闪而过,他道:“肃王殿下,你们中原有一句话道,兔子逼急了也会咬人。我们大军现在被逼困祁山山脉,粮草不足,到了冬天,更是严寒难过。肃王殿下可能觉得这是我们的弱势,觉得我们被逼无奈之下只能放弃三州,以换取大魏的暂不交战。”   “可是肃王殿下当知道,我们北鹘人和你们大魏人不同,我们的将士从来不喜欢在屈辱中求全,只会不计后果的搏命。若是他们看不到希望,他们也绝不会像我父王那般,一心只想着攻回乌州,而是会选择最简单直接的保命方式,就是直接进攻燕北。”   他冷冷地瞪着赵铖,道,“我们十几万大军,虽攻不进大魏的腹地,但占领燕北三州,拿到我们想要的粮草,也并非难事。”   赵铖淡淡看着术赤,道:“好,那我们大魏的大军等着你们的搏命。”   “你!”术赤气得脸红脖子粗。   这日他是毫无所获地离去,心里只把赵铖恨得牙痒痒的。   九月初,术赤收到其父北鹘王的密信,让他尽快和赵铖谈拢,签下停战的协议,至于粮草,可以退让一步,但也至少要拿到三十万石的粮草 - 这是足够他们夺回北鹘中部要塞,休养生息的基本粮草需求了。   至于割让祁山以南的三州,那本来也不是他们北鹘的土地,而且他们北鹘人是游牧之族,将士们对那三州并谈不上多执着,那三十万石粮草,一是为解和古羿战事僵持,粮草不足的问题,二也是用来安抚将士,告诉他们暂时放弃祁州,是为了换取他们的口粮,如此,既不用背上骂名,又可以激励士气。   术赤手捏着那信,青筋暴露。   他召来自己的暗探,问道:“这些时日,可有查到赵铖和大魏那边有什么动静?”   暗探道:“殿下,属下刚刚接报,大魏那边近日从青州的北军都督府和西宁分别调了部分大军过来燕北,具体人数尚不得知。还有二殿下也曾私下接触过肃王。”   术赤面色陡变。   得知赵铖从青州和西宁调军过来燕北之后,心中惊怒和不安的不仅仅是术赤,还有燕北都司的都指挥使庞文佑。   他咬牙切齿道:“他做什么,他到底想做什么?”   如果是为了对付北鹘,自己是燕北都司都指挥使,赵铖可未曾和自己商量过任何计划。   军师魏如珣道:“大人,无论如何我们不可不防,明尚书虽有私心,是想借我们之手除掉肃王,可是他的话却应该并无虚言 - 大人,无论如何,就算此次肃王针对的不是我们,但他日他若是真的登上那个位置,那些旧事迟早都会被他翻出来,届时,大人怕是同样要死无葬身之地啊。”   庞文佑的手狠狠按着太师椅上的雕花扶手,按到咯吱咯吱响。   他道:“你派人,请示太后和明尚书。另外,秘密传讯给术赤,就说我要见他。”   就算要做什么,也不当他私自去做什么,而要得了京中太后的旨意和明尚书的命令,如此将来他才不会被人以刺杀肃王和谋逆之罪论罪,被人过河拆桥。 第83章   明珞这日醒来,全身都酸痛的厉害。自两人从京城出发到北地,路上时赵铖大约是担心她路上辛苦,到了北地之后又顾虑她初到北地身体不适,所以平日里还是很节制的,这还是第一次如新婚时那般放纵,想来她是激怒他激怒得狠了。   虽然明珞也没十分理解他恼怒的是哪个点。   但是她却隐约记得他昨晚好像说过什么。   及至赵铖练完剑沐浴完再回到房中,明珞仍是尚未起床,赵铖掀开帷帐便看到明珞正侧身躺在床上,支了脑袋看着他 - 虽然盖了锦被,那露在外面的雪白的手臂,瘦削却又极柔润优美的肩骨,上面还有昨晚残留的串串红痕,锦被支起的空隙间,隐隐约约还能看见让人血脉偾张的风景。   赵铖的眼神瞬间幽深了起来,他坐到床前,柔声道:“昨晚还不够吗?本王都不知道本王的王妃现在这么需要本王。”   明珞嗔怪地看了他一眼,把锦被往上提了提,裹得只剩下了个脖子和脑袋在外面,但身体却往他靠近了些,手在被下伸过去,环住他的腰 - 不过是环到跟铁板似的肌肉罢了,下意识的就顺手摸了摸。   她道:“王爷,你昨晚跟妾身说了什么?”   赵铖被她软滑柔腻的小手摸得火气,伸手连着被子把她抱到了怀中 - 她这副样子,显然是未着衣裳的,若直接拖出来,什么话也不用说了,更别说让她起床了。   他道:“什么话?你想再听我跟你说什么话?”   以前她并不特别爱撒娇,现在本性越来越外露,在他面前就越来越腻歪,虽然他喜欢得紧,但也觉得长此以往,会不会太过了 - 到底哪里会过,他也没太往深处想。   明珞看着他,慢慢,带了些小心道:“王爷,我好像听您说,您喜欢我,是因为,上辈子欠了我的?”   她反复回想了一早上,觉得他应该跟自己说过这句话,不是幻觉。   赵铖察觉到了她的反常,和小心翼翼的试探。   他看着她的眼睛,她的眼睛极美,黑如浓墨又像是能吸人魂魄,看得人心魂皆不由己,恍惚中,他脑中又闪过一个画面。   骑射场上,他看到她穿着红裙,笑得比那日的骄阳还要灿烂耀眼,她道:“肃王殿下的箭术出神入化,臣女如何会信不过,陛下,你命人取燃香来吧,臣女愿作一试。”   她口中唤着陛下,眼睛却看着他,带着笑意,美得惊人。   “王爷。”   他听到她唤他,醒过神来,就见她正小心翼翼地研磨似地看着他。   这个片段并不是他此时才看到的,而是昨晚就梦到的,只是此时他看着明珞,好像更清晰了一些,他现在经常会梦到一些他们两人的片段,所有的感觉都真实的像是真真切切发生过,但他当然可以肯定,事实是并没有发生过的事情。   赵铖伸手抚过她的眼睛,看着她,慢慢道:“阿珞,我们第一次见面之时,那时,你跟我说的是‘肃王殿下的箭术,臣女如何会信不过,陛下,你命人取燃香来吧,臣女愿作一试’。”   明珞面色大变。   他说,‘我们第一次见面之时’,其实在皇家骑射场上,前世的那次见面才是他们真正的第一次见面。   她说的正是那一句话。   赵铖看着她面上每一寸的表情变化,看见她迎着他的眼神又惊又惑,还带着猜疑,他心中万般思绪闪过,好一阵之后才诱哄般道:“阿珞,这个你也是梦到过的,是不是?你上次跟我说过,你在入宫前一日,就梦到了成了我的王妃,然后被凌太妃以我的名义一杯毒酒赐死 - 但你不记得其他了。其实除了这个,你还梦到了许多我们之间的事,是不是?只是你怕我不信你,所以不肯说。”   明珞看着他的眼睛,他的眼睛坚定,明了,像是早已洞悉了一切。   她握着他胳膊的手就忍不住有一些颤抖。   他是在试探自己。   想到他这一世待自己所有的不同,难道,并不是只是她一个,而是他也是重新来过的,他也有所有他们那一世的记忆?   “王爷,您,您也记得那一切?”她低声问道。   ‘也’‘那一切’,赵铖立即就抓住了这句话的重点,他心神大震,什么一切?她记得什么一切?   而且是“记”而不是“梦”。   “梦”可能是假的,虚幻的,就像他一直以为的他的那个幻境,而“记得的事情”却是真实发生的。   他伸手握住她的小手,拖着她的手进入他的衣襟,滑过后背一个狰狞的伤疤,道:“嗯,阿珞,你以前不是问过我这个伤疤是何时的事吗?”   “这是四年前我对战西域时受到的一次重伤,重伤后我昏迷了数日,就是在昏迷的那些时日,我梦到了一些事情,我们的事情。所以你不是问我若是我回京之时,太后已经将你另赐他人,我们会如何吗?我说过,不会有任何改变,除了我,我是不会让你嫁给任何其他人的。一个赐婚算什么。”   明珞呆呆地看着他。   她被他误导,一时之间只以为他在四年前就记起了他们前世的事情,可是但又好像有哪里不对。   他抱着她道,“阿珞,那时我只梦到了一部分,最近我才梦到越来越多的事情,阿珞,你将你知道的所有事情都告诉我,可好?”   明珞的右手还按在他的那个疤痕上,滚烫,粗糙,烫得她的心都有些发颤,胸口也有些发闷,有点喘不过气来。   庞文佑面色沉沉的回了庞府。   他回到府中,先召了管家问话,问完话才回后院,看到自己妻子庞大夫人柳氏面色难看,就问道:“听管家说,今日伍氏过来了,听说她近来和那肃王妃走的很近,可是有什么关于那位肃王妃的消息?”   庞大夫人恨恨道:“大人,您说的没错,这次我们这位肃王殿下和肃王妃来北地定是别有用心。现如今那位肃王妃的手已经伸到育婴堂了。她这些日子找阿涓,是想让阿涓帮她出主意,说想在我们北地开一个连锁药堂,利用军队开荒建立药场,并且说利润的一部分用来管理药堂和药场,剩余的全数捐给育婴堂和提供军中药材所需,还要慢慢试着让育婴堂的人去打理药堂和药场。这分明就是收买人心之举!”   育婴堂花了他们十数年的心血,岂是容她想夺就夺的!   庞大夫人恼恨明珞欲染指育婴堂,庞文佑想到的则要更多些。   他听言面色阴晴不定,庞大夫人还在喋喋不休,他便打断了她的话,道:“除了这药堂和药场的事,她可还接触过育婴堂中其他人,问过其他的事情?”   庞大夫人顿住,摇了摇头,道:“这个,妾身倒没听阿涓提起过。”   “你召了伍氏过来,明日我亲自问她。”   庞大夫人一愣,见丈夫面色凝重,便忙应了下来。   明珞这日正在翻看着北地农务司呈上来的北地农作物和草药志,就听到青叶禀告说,郭夫人伍氏求见。   明珞略有诧异,前日才见过,今日又过来?   青叶就补充道:“郭夫人前日和昨日都去了庞府,前日庞文佑庞大人也回了庞府。”   明珞点头,便命她召了伍氏进来说话。   伍氏进来,两人寒暄了几句,明珞见到伍氏欲言又止,便笑道:“夫人,夫人今日过来,可是有什么事情想与我说?”   伍氏苦笑道:“臣妇鲁莽,的确是有一件事情想求王妃娘娘。原本此事是不该叨扰王妃娘娘的,只是,此事事关一个孩子的一生,这孩子还是臣妇看着长大的,臣妇实在于心不忍。此时除了王妃娘娘,臣妇也不知该向谁求助了。”   明珞笑道:“夫人但讲无妨。”   伍氏便道:“王妃娘娘不知可听过您身边那位云娜姑娘提过,之前我们云州卫司的指挥佥事庞大人是有意迎娶云娜姑娘入门的。就是那位都指挥史大人家的长公子。”   “迎娶入门?”明珞笑道,“那位庞大人不是已有妻室了吗?”   “嗯,”伍氏略有些尴尬,道,“说是迎娶,不过是为着好听,确却的说,是以二房贵妾迎入门。”   “其实这事说来也并非是那位庞公子见色起意,庞大夫人是臣妇的义母,所以此事臣妇也略知一二。我们这里是边境,武将家族个个都非常看重子嗣,因为不知道何时儿子就会出征没了性命。庞大少夫人成亲多年无子,庞家早就有意替庞大公子纳一贵妾,云娜出身高贵,又是胡族之女,庞指挥史历来重视边境稳定,迎云娜入门,既可延续子嗣,又可安稳胡族。”   明珞看着伍氏,没出声也没生气,她觉得以伍氏的伶俐,她此行定不会是为了替庞家作说客,还想将纳云娜为妾的。   果然伍氏顿了顿,就续道,“可是云娜姑娘不愿为妾,如今又入了王妃娘娘的眼,此事是万万不成的了。因此,我义母也就歇了这心思,不过却也没放弃帮庞大公子娶二房的心,此次她看中的是育婴堂的一位姑娘,闺名程妤。这位程姑娘一岁就入了育婴堂,是义母,也是臣妇看着长大的,品性最是温柔纯良。”   程妤,父亲副将的小女儿,那位嫁给北军都督府右都督杨荣睿为妾侍的程茜的妹妹。   伍氏苦笑了一下,道,“若是这孩子愿意,倒也算得上是件美事。可是这孩子在育婴堂的时候,就已经有一位青梅竹马的心上人了,她不敢和义母直说,就哭着求到了我面前。”   明珞看着伍氏,仍是没有出声。   伍氏叹了口气,道,“娘娘,我和阿妤都深受义母的大恩,说起来,义母想将阿妤纳为庞大公子的二房还是看重她,若是拒绝,怕是会被人视为忘恩负义之徒,就是她青梅竹马的恋人,现在也是在军中任职,若是她执意不肯,她的那位恋人,怕也会失了前途。”   说到这里,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眼中已经有泪光隐现。   明珞看着她,没对此事表态,反是突然问道:“夫人,我之前看过育婴堂那些孩子的记录,尤其是精英堂的,我看到精英堂的女子,有半数都是与人为妾了,你在育婴堂日久,想来跟她们都算得上熟悉,你可知道,她们都是自愿的吗?”   伍氏一惊,她对上明珞的目光,似乎被她眼中的光芒刺到,垂下眼睛,道:“多数是愿意的,因为她们自小就进来育婴堂,被那样教养着长大,觉得能给权贵为妾也是一件旁人想都想不来的幸事。当然也有不愿意的,可她们并没有多少选择,这一生都像是捡来的命,飘零着罢了。”   明珞默了好一会儿才道:“那你现在,是想要如何呢?”   伍氏道:“娘娘,臣妇想恳求娘娘,能不能找育婴堂要了阿妤到身边,如此无需特别说什么,也就解了此事了。”   “要了她到我身边?以什么理由?”明珞没什么表情的问道。   伍氏咬了咬牙,道:“娘娘,臣妇冒昧。臣妇知道娘娘最近都在寻娘娘父亲明将军的故人。阿妤的父亲,是承熙元年在云州城外绵山那一战中战亡的,她父亲,程副将,正是娘娘的父亲明将军的副将,曾跟随明将军出生入死多年,请娘娘看在程副将的面上,能否以故人之女的身份将她从育婴堂接出来?”   “绵山战役。”明珞喃喃道,这事她其实早就知道。   她父亲就是在绵山一役中战死的。   明珞还在想着什么,就听到伍氏续道,“其实阿妤还有一个姐姐,闺名程茜,和臣妇一般大小,臣妇和她在育婴堂一同长大,亲如姐妹。”   “当年阿茜就是为了这个妹妹才被逼无奈,嫁给了可以做她父亲的北军都督府的右都督杨都督为妾,原本她以为这样就可以为妹妹换来自由,将来可以帮她择一良人,可是她却不知道,入了杨府,就如同掉进了一个深潭,自身都难保,哪里还能护得住妹妹,反是差点给妹妹招了祸事。所以原本她是接了阿妤去杨府住的,但一年前还是被逼将阿妤送了回来,让臣妇照应着阿妤。”   “祸事,什么祸事?”明珞道,“这个杨都督的姨娘,本宫倒是听说过。听说她已为杨都督诞下一子一女,在杨府中十分受宠,就是杨都督的正室夫人和嫡子都要让她一让,竟然连个妹妹都护不住吗?” 第84章   伍氏眼中闪过悲凉,她道:“王妃娘娘,杨夫人出身京城名门世家,阿茜不过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若是阿茜在外传出这样的名声,于她还能有什么好处不成?若是那杨夫人真想出手对付她,也不过是像捏一只蚂蚁一般,她容她在后院,或许是她不在乎,也或许是另外给庞大人一分薄面罢了。”   杨夫人娘家出身京城北定侯府,和兵部侍郎马时亨还是嫡亲的表兄妹,北定侯府在京中更是和各勋贵世家都有错综复杂的关系。   杨荣睿出身燕北北地武将世家,在朝中并无丝毫根基,他和杨夫人的亲事还是先帝亲自指的婚。所以他这种地方上手握重兵的大将,又称不上是皇帝的心腹爱将,在朝中有人帮忙说项是非常重要的,否则若是被皇帝猜忌,下场多半不会好,所以杨荣睿怎么可能会为了个小妾得罪自己的夫人。   那些程茜在杨府多么多么得宠的传言,说不定正是杨夫人让人传出来的。   明珞想说什么,可是却觉得说什么都没有意思。   伍氏此时也不需要明珞说什么,她只自顾自说道,“原本两年前阿茜就将阿妤接到了杨府,想帮她在青州那边好好挑一个夫婿。但说实话,阿妤的身份着实尴尬,无父无母的孤儿,姐姐是个妾侍,都督府的妾那也是一个妾,真正的世家大户是不会愿意娶她做正头夫人的,就算是想攀附富贵的一些低阶将领,都怕触怒了杨夫人和杨夫人所出的两位嫡公子,其实谁心里头不是门儿清呢 - 那时候阿茜才真的是痛彻心扉。”   “更让阿茜没想到的是,一年前杨都督下面的一位将军看上了阿妤,同样是想纳她为妾,阿茜为妾不过是被逼无奈,现如今如何肯再让妹妹为妾?更何况阿妤一直是她护着长大的,心性较她要软弱单纯许多,去了些后院复杂的家中为妾,还不知会被磋磨成什么样,所以阿茜是万万不肯的。”   “可那人是杨荣睿的爱将,就是杨荣睿都劝阿茜让阿妤接受那个婚事,阿茜万般无奈之下,这才将她又送回了育婴堂,让臣妇照看。”   “无父无母,失了真正会替你着想的人,我们这些女子不过就是别人手中的线,想怎么用就怎么用,看着五光十色,绚丽得紧,其实哪里半点由得人。”   伍氏眼中流出泪来,眼神却冷硬异常。   那一刻,明珞竟然觉得,她和她们其实并无多少不同,她们的父亲都是先后战死在了这燕北的战场上,她们去了育婴堂,而她则是在京城国公府中,繁花似锦般长大,但本质却也没多少不同。   但伍氏的眼神是冷的,估计心也是冷的,而明珞的心其实也没有多少冲动,越悲哀,越冷静。   明珞迎着她的目光,隔了良久,才慢慢道:“夫人,你看得很是清楚,比我以为的都清楚。”   “那你当知道,你是离州卫司郭指挥使的正室夫人,你的义父庞指挥使在燕北经营十数年,对你夫君也十分看重,程二姑娘的事,只要你肯出声,我不信庞家,庞大夫人不会妥协。只不过,会伤些瓷面上的好看情分,或者让经营多年的瓷器,碎裂出痕迹罢了。”   伍氏面上没有表情。   明珞轻笑了一下,眼睛却不含半点笑意。   她轻道,“夫人,其实不瞒夫人说,自从我到北地,就一直在追查我父亲的故人。程副将自我父亲到北地,就一直追随他征战,我怎么会不知道他?我其实一早就知道两位程姑娘的身世,可是我却按下了此事,从未提出让程姑娘来见我,夫人以为是为何?”   “两位程姑娘的事,还有夫人您自己的事,夫人是在育婴堂长大,这几年又一直在打理育婴堂,见到的听到的恐怕重重复复不知发生了多少起。夫人自己也说,你们这些女子,都不过是别人手中的线,别人想怎么用,就怎么用。那么,我今日就算要了一个程妤,那其他还在挣扎的人呢,还有将来的育婴堂的孩子呢?”   她紧紧盯着伍氏的眼睛,道,“所以,我想要做的根本不是把一个程妤要到自己身边,而是要改变整个育婴堂。但夫人应该很清楚,这些时日,我不过是说要办个药堂,寻你问了问情况,你的那位义母,甚至庞大人都已经开始坐卧不安了吧?捏在手中的线,又怎么甘心被人夺走。”   伍氏看着明珞,目光转开,看向了明珞身后的丫鬟青叶和叶影。   明珞道:“她们都是我的心腹,是肃王府的心腹,夫人有什么话,但讲无妨。”   是肃王府,而非是明家的心腹。   伍氏道:“恕臣妇冒犯,听说娘娘怀疑娘娘母亲过世乃是为人所害,所以和承恩国公府大房反目,又怀疑当年明将军战死之事有些蹊跷,所以才特地随了肃王殿下来到北地,此事可当真?”   明珞看着她,默了一会儿,道:“否则你以为我花这么多心力寻访故人,却是为何。”   伍氏从她的目光中得到答案,想到郭恒给自己的密信,转开了眼睛,深吸了口气再呼出,才慢慢道:“王妃娘娘,不知王妃娘娘可知,当年您父亲明将军领军的绵山战役,若有援军,根本就不应当全军覆灭。当时统领燕北大军的燕北都司都指挥史便是现在的北军都督府右都督杨荣睿杨大人,而离绵山不过二十公里之外,就是当时同任燕北都司的指挥佥事庞大人的驻军。”   明珞道:“我知道。不过我没想到,夫人也会知道这个。”   伍氏毫无笑意的笑了一下,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吗?我自小就在边境长大,家中也算是世袭武将之家,怎么可能什么都不懂,家破人亡之际,我已经七岁,而带着我逃亡出来的一位邻家兄长,已经十一岁,过两年,他都可以参军了 - 他自小就喜欢舞刀弄枪,排兵布阵。当年绵山战役之后不久,就是越州城破,我们的家人皆被屠戮,父兄叔伯皆战死。而几个月后,却是杨荣睿和庞文佑退敌有功,不久后就一个升迁至北军都督府,一个升任燕北都司都指挥同知。”   “但绵山战役,虽然全军覆没,却也并非一个人都未曾逃出,阿茜的叔祖就带着重伤逃出来了,只是他临死之前只来得及反反复复叮嘱阿茜,告诉他,绵山战役,明将军还有所有那场战役的将士,都是被人害了,让她铭记于心却决不能露出形色。而我那位邻家兄长也一直坚持认为,当年的越州城也根本不必城破,只是被人放弃了而已。”   “可是这些年,我,阿茜还有邻家兄长,我们一直都不明白的是,明将军出身显贵,他是当今太后娘娘,当时的皇后娘娘的亲弟弟,就算陛下再信重杨荣睿和庞文佑,他们怎么敢,怎么敢去害明将军?”   这些事情其实明珞早已经知道,她反反复复看过北地的地形地势,追问过赵铖和当年那场战役存活下来的人,所以她心中早就存疑。可是她不知道程茜和伍氏竟也是背负着这些在生活着,从幼年时就背负着。   明珞心中一阵一阵刺痛,她一个字一个字道:“所以,程大姑娘嫁给杨荣睿为妾,并不只是因为被逼?”   说完眼睛也忍不住有些模糊。   伍氏道:“在这燕北,说是被人只手遮天都不为过,我们不过像是侥幸逃出的蝼蚁一般,想要查些什么,想要报仇,只需要露出半点行迹,怕就会被人立时碾成灰烬。当年杨荣睿看上了阿茜,她就根本没有别的选择,所以也就只能豁出去了。她也并不多怕死,只不过她一不能丢下妹妹,二放不下家仇,逼到那个份上,为不为妾,其实还有什么所谓。”   “王爷。”明珞回头,便看到了正站在她身后的赵铖。   那日赵铖问她,还梦到了什么,让她将她记得的所有事情都告诉他。   既然他也有那些记忆,虽然是不完整的,但她知道他会相信她说的话,不会将她当作妖怪怀疑,也不会误会她用心险恶,只是为了达到她自己的目的胡编乱造,所以她便说了。   她不想再一个人背负那些东西,她也能理解他只有着星星点点却不全面的前世记忆的痛苦,所以还不若全部告诉他。   本来很多事情她也已经看得没那么重,心境也已经平和,所以只是平铺直叙的简单说了一遍。   从她对他一见倾心,再到骑射场初见,再到太后赐婚,然后新婚燕尔,然后隔阂误会冷漠,最后到她身死。   当时他好像并没有多大的反应,只是沉默着,眼神阴鸷,脸色是这一世从未有过的阴沉。   当时她还有心思开玩笑道:“王爷,前世的时候您就常常这样的表情,不过那时候我很害怕您,所以只要您这个样子,我们就定是会十天半个月都不会再说话了,然后所有人都会知道,我这个王妃不过是一个摆设,王爷您其实非常讨厌我,连我的房门都不愿踏入的,早晚有一天我这个王妃位置都得换人。王府连个嬷嬷都敢居高临下的俯视我,还有,小丫鬟们也都敢私下嘲笑我可怜我,说我真是空长了一张漂亮脸蛋。”   她笑着问他道,“我前世,是不是很没用?像个傻子一样。”   她笑得灿烂,没心没肺,而他却面色阴冷,握着她的胳膊,差点将她的骨头捏碎。 第85章   他那样捏她,她当然会痛。   明珞痛呼出声,面上的笑容自然就没了。   她被他面上的表情和动作吓到,直觉反应就是,这人不能这么小气吧,她被毒死了都没找他算账,他倒是先发起脾气来。   她苦着脸用另一只手吃力地推他,痛道:“王爷,您干嘛,前世的时候我是对不起您,但那却并非是我的本意。几次暗算于您,也都是我身边的丫鬟嬷嬷做的,我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 虽然这更显得我蠢但我那时那么相信亲近太后和明家人,可也从来没有主动做过任何对不起您的事情。”   赵铖的手慢慢松下来,只觉得心里又痛又堵,他想起他看见她倒在血泊中时自己的愤怒和痛苦,看到她此刻虽苦着脸却仍是明澈的双眼,和一放松下来就没心没肺的表情 - 这一切都在挑战着他一向如千年玄铁般冷硬的自制力和忍耐力。   明珞的胳膊从剧痛中解放出来,但余痛尚在,她瞅一眼赵铖阴冷的面色,心中不满,道,“可是您对我就差多了。我想那时候您就是不喜欢我吧,只是因为父亲临终前以救命之恩拜托您,让您照顾我,所以见到我倾心于你,才勉强娶了我,可是你又十分讨厌我和明家还有太后她们黏黏糊糊。不过说实话,我自己想到那时的情景,自己都觉得讨厌得很,更何况是你这样的性子。”   “唉,我都说什么呢,反正那时我不能辨别是非,应该是挺让人讨厌的,可是你对我也是真的很差。你是让我远离姑母和明家,可是并没有告诉我为什么,你只是高傲地,居高临下地,冷冷地命令我,你身边的人对我都是满满的恶意,我其实很害怕,可是你不信我”   明珞原本并不觉得伤感,她之前跟他述说的时候都是平铺直叙,甚至带着一种微微自嘲的语气,其中一些痛彻心扉的事情,例如滑胎,她下意识就给略去了 - 那件事如果没有特别的原因逼她想起,她总是会将它有意无意地压在某个角落,从不愿触碰。   可是因着他的面色,她这般似真似假像是要刻意掩饰什么地抱怨着,说着说着眼睛却也不知为何涌起了酸意。   她自嘲地笑了笑,道,“反正我因为蠢,因为盲目地信任,因为不能明辨是非,我前世已经受到了惩罚,那时在王府的日子,就像坐着冷冰冰地牢笼,最后还被人不明不白地毒杀。所以,王爷您现在还有什么好生气的呢?”   他现在还有什么好生气的?   她说,那时她在王府的日子,就像坐着冷冰冰地牢笼。   赵铖的心简直是要炸开,他推开了她,起身,然后再未看她一眼,转身就离开了房间 - 他当然不是生她的气,只是这所有的事情,还有他自己那些荒谬的幻境,让他很想抽剑劈上一劈才能冷静下来。   他并不想在自己不能控制自己情绪的情况下和阿珞对话。   而明珞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离开,怔愣了好一会儿,然后反应过来后就瞬间气炸,她唤道:“赵铖!”   这还是她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唤他。   他走到门口听到她的唤声,手按在门框上按住了自己直接离开的冲动,转过身看她,便见到她急急的滑下床来想追他,可是她此时身上未着寸缕,滑下来发现后又手忙脚乱的缩了回去,扯了被子裹上,然后又怒又委屈的瞪着他。   她见到他转过头来,恼怒道:“王爷,你做什么?你以前就是这样,只要你觉得我做的不对,或者你觉得不满意,或者我也不知道你是因为什么,你便这样转身离去,然后就再也不出现,我想要知道你的消息还要靠丫鬟嬷嬷们恩赐般透露一点消息给我。”   说到这里简直是新仇旧恨一起涌上来,她气道,“不过这一世我定不会像个傻子一样呆在王府等你,你不要我,我便也不会要你,更不会让旁人来要了我的性命。”   你不要我,我便也不会要你。   她在想些什么?   他只是一时之间有些不能面对她口中述说的那个自己,想冷静一下,也理清楚所有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走回去,忍着头疼,走到床前伸手将她抱到了怀中,道:“阿珞,你胡说什么。我只是,没有办法接受,先前你说的那些。我是想冷静一下,理清楚所有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看到过你死之后的场景,”他摸着她的头发,道,“你的侍女跟我说,你是无法忍受我逼死太后,弑君夺位,对明家赶尽杀绝,自尽而亡的。”   这些话很自然的冒出来,更是让赵铖的头痛欲裂,他怎么会逼死太后,弑君夺位,对明家赶尽杀绝?他要是会做这么愚蠢的事情,当初入京之时就可以直接逼庆安帝退位。   明珞也愣住。   她道:“逼死太后,弑君夺位?我被毒死的时候姑母尚未薨逝,皇帝还好好的啊,他们,他们不过是被你软禁在了宫中罢了。再说,那个时候我被你软禁在王府后院,外面的消息除了你的嬷嬷和丫鬟们私下的闲言碎语,其他什么也传不进来。”   “这样的谎言,”明珞叹了口气,道,“那个时候,你到底是有多厌恶我,才会给我安排那样的嬷嬷和丫鬟服侍我啊。”   不管怎么样,以赵铖的手段和底下人的素质,但凡他稍微用心一些,她就不会那么轻易被人弄死。   赵铖的脸更黑了。   他道:“那些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会查清楚。”   明珞摇头,道:“前世的事情,你要怎么查?可是这些事情,王爷,你全部都不记得了吗?后来,我死后的事情呢?还有,我们现在又是怎么回事?”   “我会弄清楚的。”他道。   那之后数日,赵铖都面色阴沉,对明珞的态度也有些奇怪起来,当然不是不好,只是两人之间像是隔了座山,哪怕是亲吻和拥抱,也让明珞觉得生硬得很,而且绝对是点到为止,不含半分情欲和热情。   明珞不太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王爷。”明珞转回头唤他。   她站起身迎他,道,“王爷,你回来了。”   这几日他回房的时间一直很晚,她多半都已经睡下了。   赵铖走到她面前,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仍只是蜻蜓点水机械式的一个吻,然后往旁走了几步,一边除着外衣,一边道:“听说郭夫人今日过来了,可有什么事情?”   明珞诧异的看他,她这些时日做的事情,一般他甚少主动过问,都是她遇到不解或想确定的事询问他,然后就顺便把自己做的事一股脑儿的说了。   她“嗯”了声,道:“郭夫人她跟我说起十六年前绵山战役和十五年前越州城破的旧事,她说那件事都有可疑,是大魏这边有人刻意造成的结果。她昨日去过庞府,庞大夫人想逼育婴堂一个小姑娘做庞大公子侧室,她想救那小姑娘,就求我将那小姑娘要到我身边。不过这事我觉得并不是重点,她应该就是来试探我和投诚的。”   赵铖挂好衣裳,这才转身看向明珞道:“是,我昨日见过郭恒。”   郭恒,离州卫司指挥史,伍氏的夫婿。   明珞一呆,道:“王爷,郭指挥使是您的人?”   赵铖笑道:“算是吧。”   “那郭夫人和郭指挥使到底是什么关系?”明珞问道。   她之前一直以为是郭指挥使喜欢伍氏,庞文佑为拉拢郭恒,就使了手段强逼了伍氏嫁给郭恒。但郭恒到底欠了伍氏父亲的救命之恩,所以娶了她之后也没有强逼她。   “郭指挥使也参加了越州城一战,郭夫人的父亲是为了救他而亡,难道他们成亲其实是掩人耳目,郭指挥使是为了保护郭夫人才和她成亲,成亲之后也由着她做自己喜欢的事?”   赵铖并不关心郭恒和他夫人之间的夫妻关系,他等明珞说完看着他,眼巴巴地好像还在等着他的答案时,转了话题道:“郭恒说,杨荣睿的那位如夫人手中应该还有些东西,很可能是当年他叔祖临终之前交给她的,是有关绵山战役的一个手函。我不便和郭恒接触,你且应下郭夫人,就将那位程二姑娘要到身边。”   竟然这样,明珞忙应了下来。   明珞又问了几句有关绵山战役还有越州破城的事,赵铖细细解释了,明珞想着事,便没再理会他,回过神来才发现他一直在看着自己 - 这几日他一直都喜欢这样看自己,像是要把人切片研究似的。   这个想法让人有点毛骨悚然。   明珞觉得总这样也不是个事儿,她走到他身边的长榻上坐下,想了想,道:“王爷,您这几日,是因为我说的那些,前世的事情,所以对我产生芥蒂了吗?我总觉得您有些怪怪的。”   “为何这样觉得?”他看着她问道。   对上他的目光,明珞有些不适,她别开了眼睛,咳了一声,道:“王爷,您说是不是郭指挥使和郭夫人成亲一事其实根本就是假的,等报完仇,他们就会和离,还有,或者郭夫人的那个未婚夫,根本就没有死?”   赵铖没出声。   明珞就继续道,“其实我也知道,如果你想起更多的事情,可能就会发现,原来你还挺讨厌我的,然后我们之间所有的事情好像都不同了。如果王爷觉得和我相处很别扭,我们将来也可以像郭指挥使和郭夫人那般,相敬如宾,或者等您,等所有的事情都了了,我也可以换一个身份,重新开始生活。” 第86章   明珞说完就等着赵铖的反应,可是她等了很久 - 其实也就是片刻,她心里有鬼,才会觉得时间像停顿了似的,赵铖没有出声,房间死一般静寂。   明珞的心不知为何“砰砰”跳了起来,她转头看向了他,看他的反应 - 但是大概是她蠢,她向来从他的表情看不出什么东西。   赵铖走到她面前,低头看她,看得她垂下了眼去,才叹了口气,道:“抱歉,阿珞。我一直只能零零碎碎记得一些片段,这几日我一直在查有没有秘法可以得到所有的记忆。”   他乍一听到她那些话是很生气,可是想到她的死,他就没法再跟她生什么气,而且他太了解她,以前因为不知道前世那些事他还不明白她为何那般别扭,现在却是明白了,所以他提不起心神去生她的气。   而明珞听了他的话则是一呆,用秘法去得到所有的记忆?   她抬头看他,然后就听到他又道,“阿珞,前世,我也没有讨厌过你。自我出生,因我而死的人就很多,但也不会有任何人能逼我让我娶谁或者不娶谁。我娶你,只会是因为我喜欢你,想让你做我的王妃而已。”   明珞惊住,她看着他,不由自主道:“这个,王爷,只是你现在这么认为,还是你真的记得前世”   “记得前世我对你的感情吗?”   赵铖道,“阿珞,你这么在意我对你的感情,怎么会说出可以像像郭恒和他的夫人那般的话,郭夫人以前心有所属,但阿珞你不是说过,最一开始你爱慕的人就是我吗?”   明珞脸红了红,喃喃道:“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他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道,“以前的事情我很抱歉。但现在,阿珞,我不管你是因为什么原因,为了什么目的嫁给我,我可以不去在意,但什么和离,换一个身份,以后想都不要想。你放心,这一次,我一定会保护好你,不会让别人伤害到你的。”   “你问我前世对你的感情,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我不可能不在意你。”否则也就不会有这一世的幻境,还有他记起的那些片段中,他的痛苦和无奈了,还有她死时,自己那种痛彻心扉的绝望。   “只是我也不明白我为什么那么对你,”他眼中闪过痛苦之色,“所以,我希望能得到自己前世所有的记忆,否则每次看到你,我都有一种无法面对的感觉。但是不管怎么样,就算是我对不起你,我也不会放你离开的,抱歉。”   哪怕是无法面对,他也会强留下她在身边。   他这一世从第一次见到她,就发现了她眼底的阴郁和哀莫大于心死的厌世,那时他还十分厌恶明家人,不知道他们到底做了什么才会让她如此,现在他才知道,原来他才是真正的凶手。   就像她说的,但凡他对她稍微多用心一些,她又怎么会在他的王府被人虐待欺辱最后毒杀。   想到这些,他根本就没办法接受,更别提原谅自己当做没发生过了。   这一次,明珞总算是看到了他眼底的痛苦,是她以往在他身上从来没看到过的。   她想到,她从带着记忆重生回来,花了一年多的时间才慢慢走出来,而他,她才刚刚告诉他所有的事情,而且还是站在自己的角度。而且因为她的私心和自以为是的委屈,她还时不时在其中埋了许多的暗刺,好像刺一刺他,才能发泄自己深藏在心底的不满似的。   她很难得地愧疚了。   她低声道:“王爷,那时的事情,并不能全怪你,那时我太过亲近太后和明家,太过信任他们。我以前也不知道,若是王爷知道我父亲的死有问题,为何前世却不跟我说,却还要处处防着我,远着我。但我现在,已经大概知道王爷为何会那般对我了。”   “那时,王爷无论跟我说什么,要不就会从我的口中传到太后和祖母那边,要不也会从我的丫鬟嬷嬷她们那里传过去,你稍微亲近我一些,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我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暗算了,你处置我的丫鬟嬷嬷,我还要生气怨恨,去找太后哭诉”   说着说着,明珞就有些说不下去了。   她怎么从来都没有站在他的角度去反省一下自己,此时一句一句说出来,才知道自己之前的抱怨和控诉有多矫情和恃宠而骄。   她都怀疑,他难道真的就喜欢自己这张脸吗?   而且说着说着,她才惊觉,他得是有多喜欢她,以他的性格,才能一直容忍着她,为什么她以前会一直坚持认为他并不喜欢她?留着她又没半点用处,添堵吗?   她觉得羞愧,伸手拽住了他的手,道:“王爷,其实是我的错,你不知道你没有想起来,所以你不知道我以前有多么不可理喻,对不起。”   她道,“我没有想离开王爷,以前或许有过,但现在没有了。我那样说,只是想知道王爷在想什么,我,我只是担心王爷,我其实是担心你记起前世的事情,会觉得我并不值得你,不值得你喜欢,不配做你的王妃,所以我才那般说 - 这样说,好像你不记起那些事情还要更好一些。”   自己先将担心的事情说出来,好像这样,就算真的发生了,也变得没什么了。   “我知道。”   她的心思在他眼里已经越来越透明,可也正因为看得太清,反而更难受 - 因为她说出那些话,是真的可以做得出的,他在乎她,一直比她在乎他要多很多。   可是前世为什么会是那样的结果。   他道:“以后不要再说那样的话了,你想要什么,就直接告诉我,只要能给的,我总会给你。”   明珞呆呆地看着他的目光,心像是突然被什么刺着了似的,一开始只是一点点疼,可很快那疼痛蔓延开来,只觉得痛到喘不过气来,她也不知道到底是因为什么。   她放开他的手,再抱住他,踮起脚,第一次主动去吻他,可是她刚贴上他的唇身体便已经被他拉到他怀中,然后他低头先吻了进来,这一次因着她的主动,他总算是恢复了以往的侵略性,可是明珞却在他控住战场的时候挣扎着推他。   她道:“王爷,我喘不过气来,您可以让我试试吗?”   京城,长华宫。   明老夫人入到殿中就要给明琇行跪拜大礼,明琇亲自上前扶了她,然后领着她去了内室,宣退了身边左右的闺女,就给明老夫人跪下了。   她哭道:“祖母,请祖母救我。”   明老夫人吓了一跳,忙伸手去拉她,道:“娘娘,您这是做什么?”   明琇摇头,哭道:“祖母,现在除了祖母,孙女再不知道何人会救阿琇,阿琇求祖母,救救我,还有,”   她的手抚上了自己的肚子,道,“还有我肚中的孩子。”   明老夫人大惊,她道:“娘娘,您您已经有了陛下的骨肉?既如此,你更当爱惜你的身子,如何还要这般?你且先起来坐下说话。”   明老夫人扶着明琇坐到凤榻上,心中惊疑不定,她问道:“娘娘,您身怀龙种乃是大喜事,为何这般模样?”   明琇道:“祖母,祖父他,什么都没跟您说过吗?”   明老夫人的面色更是变了,她并非寻常妇人,明琇素来骄傲,和她也算不上多亲近,如今突然这般,还是在身怀龙种的情况下,她想到明琇刚成亲时还有提到太后要册封温雅县主为妃时,老太爷的神色,心里就是咯噔一声。   她沉吟道:“娘娘,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明琇道:“祖母,孙女成亲之时,便有人在合卺酒中下了寒毒,可致孙女再不能孕,此事祖父也知道,可是祖父却不让孙女告知姑母,原先我不懂是为何,后来才明白,怕是下毒一事,姑母也是知情的,想来是姑母能让温雅入宫为妃的条件之一吧。我的大婚,能动手在合卺酒中下毒的人,能有几个呢?”   她笑了一下,可笑得比哭还难看,低下头去,抚着肚子,道,“所以,这个孩子,我在得知自己有孕之后,一直都瞒着,丝毫不敢露出半点风声。”   “祖母,您知道陛下是如何待我的,这孩子怕是我能有的唯一的孩子了,可是只要我有孕之事露出半点风声,这孩子我怕就保不住他了。祖母,”   她看着面色阴晴转换十分难看的明老夫人,求道,“祖母,我这个皇后已经没有任何意义,我可以不做皇后,可以什么都不要,只要能留下这个孩子,他,将来大概也是我在这冷冰冰的深宫里唯一能活下去的念想了,祖母,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求您,求您帮我保下这个孩子吧。”   明老夫人看着哭得近乎绝望的明琇,这个孙女,何时这样过?她伸手将她揽入怀中,道:“阿琇,你别急,这事待祖母查清楚之后再说,你放心,祖母定不会不管你的。”   半个月后。   升平大长公主入宫探视女儿梁妃,两人一起去给明太后请安,正逢庆安帝也在,众人正说着话,宫人突然报说钦天监监正何一唯请见,道是有要事相禀。   明太后宣了何监正进来,何监正给众人见礼后,便跪下禀道:“太后娘娘,陛下,老臣昨日推算梁妃娘娘腹中龙子运数命格,发现小皇子虽命格贵重,但却也多灾多难,梁妃娘娘本非凤命,乃被强行改命,因此小皇子非天命本运之人,怕是劫数难过。”   众人面色皆是大变。   升平大长公主面若寒霜,她看向明太后,心里想的是,这狡诈之妇莫不是以为肃王去了北地,她便不需要自己和肃王制衡,所以就想过河拆桥,赖掉以前承诺过的事,对女儿和她腹中的胎儿不利?   明太后面色也是难看,她想的是,这何一唯是成武帝时就在钦天监的,虽是先帝提拔他坐到监正的位置,但难保他不是成武帝的人,现如今难道是升平大长公主要借着温雅腹中的孩子,又要做什么妖不成?   她看着何一唯,语气难辨道:“哦,那可有破劫之法?”   何一唯道:“有,但老臣不知当讲不当讲。”   明太后心中冷笑,道,果然。   明太后还在斟酌着该如何敲打何一唯一番,一旁的庆安帝却先说话了,他道:“事关朕的长子,不当讲也得讲,快说,朕赦你无罪。”   何一唯拜下,道:“多谢陛下。是陛下的长子命格太过贵重,本应出自凤体,有太阴星看护,才能承得住他的命格,可现如今却因意外发生了错乱。如今能解之法,也唯有请具太阴星命格的皇后娘娘去皇家寺庙中为小皇子祈福三年,承其命格之反噬,免其夭折之灾。”   明太后一掌“砰”一下砸在了桌子上,冷冷道:“荒谬,梁妃娘娘腹中的孩子要皇后去庙中为其祈福三年才能保得住?亏你说得出口,你!”   她已经退让到这个程度,可这孩子还没生下来,就要把明琇逼到庙里去?是不是等生下来之后,自己也得去庙里给他祈福,把他给供着了!   这事,是要置明家的脸面于何处,父兄还要如何看她?还有阿琇明太后气得心肝疼。   升平大长公主先还怀疑这是明太后做的什么局,可现在她看明太后气得就快喷火的样子不似作伪倒是犹豫了起来,这事可她并没有寻过何一唯,难不成此事还是真的? 第87章   何一唯跪地道:“太后娘娘,下官这些时日都在观星台闭门不出,所出之言皆只是下官推测的结果。下官职责所在,事关皇嗣,必须以事实直言禀告陛下和太后娘娘,但至于事情究竟该如何定夺,就非下官可妄言,还请太后娘娘和陛下恕罪。”   众人面色各异,大殿中一片静寂。   还是庆安帝率先打破了平静,用他那公鸭般的嗓子刺耳道:“监正既是以事实直言禀告,又是何罪之有,你且起来吧。”   他说完又转头看向明太后,道,“母后,事关皇嗣,依朕看,不若就让皇后去寺庙中祈福吧,梁妃腹中的皇儿好歹也要唤她一声母后,于情于理她都不能置皇儿于不顾。”   明太后看着自己的儿子,目光冰冷,饶是庆安帝和明太后拧惯了,也被她看得有些害怕,目光下意识就躲了躲,可是刚躲开他又觉得自己没错,复又理直气壮的对上了明太后的目光。   他觉得,明琇那样虚伪薄情的毒妇,让她去寺庙念念经,也能去去她身上的秽气 - 这便是庆安帝了,明琇不站在他这边,他厌恶,顺着他帮他行那些龌龊事,他更厌恶她,说她虚伪薄情。   明太后再不喜欢明琇,可那到底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亲侄女,而且明琇这个皇后后面代表的就是明家,儿子这样的态度还是让她心底生出了一股寒意和悲凉。   这样的儿子,还怎么能让明家,让自己的父兄为他付尽心力,拼尽性命地辅佐他?   她看得无力,转开了目光,又看向了一脸惶恐和不知所措的温雅,道:“梁妃,此事你怎么看?”   温雅摇摇欲坠,她怎么看,她怎么看?   她抚着肚子起身跪下,未语泪先流,哽咽道:“母后,母后,儿臣”   明太后看她神色不似作伪,叹了口气,道:“柔儿,你身子重,快先起来吧,钦天监的推盘也未必全准,你且先不要担心,好端端地吓坏了身子。”   “再说,此事就算是真,也未必就没有别的法子可解,你且先别着急,只管宽了心养胎即可,哀家,定会好好查问清楚的。梁妃,你记住,你腹中的孩子,他也是陛下唯一的血脉,哀家唯一的孙子,哀家看重他的程度不会比你低,所以你相信哀家,定会保得他的周全。”   又对一旁坐着面色沉重,一直未有出声的升平大长公主道,“升平,柔儿的这胎才三个月,尚未安稳,你回头且帮哀家好好劝一劝她,什么事情解决不了呢,千万别先把自己给吓着了。”   升平大长公主此时心中也是惊疑不定,情况未明之际更不敢善作表态,所以明太后这般说,她便也先应下了。   这日下去后,明太后和升平大长公主都去查了钦天监和何一唯,但她们查来查去,也查不到任何异样。这近一个月以来何一唯都在观星台闭关演算,几乎未曾踏出过半步,明太后未曾召见过他,他也未曾见过什么外人。   而且何一唯清心寡欲,亦无家室,一心只沉迷于星象命理之术,一向远离朝堂之争,并不是会被轻易收买之人。   可这样的结果却并没能令明太后和升平大长公主脸上的阴影退下去半分,那心反是沉得越发厉害了起来。   什么‘命格太过贵重,本应出自凤体,有太阴星看护,才能承得住他的命格,免其夭折’,说的难听点就是个不应该出生的,占了不属于他的位置。   从升平大长公主的角度,这不是明太后的阴谋,才更令她难堪和恼怒,也后患无穷。   还有,让明琇去寺庙中为这未出世的孩子祈福三年,这事说出去简直是荒谬又狂妄 - 温雅入宫后就受皇帝专宠,现在竟然借着皇嗣逼皇后出家祈福,也太过骄横跋扈,简直是奸妃的典型,升平大长公主如何肯让女儿担这个名声?   可若是只有此法可免孩子夭亡,哪怕未必是真,她也不敢赌。   所以明琇必须去寺庙,且还要寻个正当的理由掩人耳目。   皇宫,长华宫。   明太后进入殿中,宫人出来迎接,掌事女官秋芙禀告道:“太后娘娘,这几日皇后娘娘一直都在后殿的小佛堂诵经,还请太后娘娘容奴婢进去通报,请皇后娘娘过来迎接太后。”   “不必了,你且领哀家去佛堂吧。”明太后道。   “是,奴婢遵旨。”秋芙垂首应下。   小佛堂设在后殿偏角,一路走过去,约莫是快将入冬的缘故,渐见萧瑟。   小宫女掌开门帘,明太后入到小佛堂之时,原以为会见到一个跪在佛前,哭哭啼啼伪装了各种情绪的明琇,可是她踏进房门,见到的却是空荡荡的佛像,转过头寻去,才看到案几旁正端坐着慢慢抄写着经文的明琇。   明太后入了房门片刻,明琇写完正在誊写的那字,这才抬起头来,看到明太后,就是一怔。   她反应过来后便立时放下毛笔,起身行了出来,然后伏地拜道:“母后,儿臣不知母后驾到,未能出去迎接,还请母后恕罪。”   “起来吧,是哀家不让她们通报的。”明太后道,声音是许久不见的柔和。   自上次明琇在慈寿宫暗害明珞一事之后,这几个月以来明太后都对明琇冷淡了下来,就是请安,也让她从每日的请安改成了十天一请,上一次请安的日子明琇又称病,说起来明太后已经有大半个月未曾见过明琇。   她命人扶起了明琇,自己坐到了一旁的太师椅上,又命明琇坐下,仔细端详了她一番,见她面上未曾施半点胭脂,形容消瘦,略有憔悴凄苦之态,但却还算镇定,心里软上了许多。   她宣退了众人,让心腹女官在外守着,才柔声问明琇道:“阿琇,钦天监推算梁妃腹中胎儿命格一事,你可是已经知道了?”   明琇垂下眼,道:“回禀母后,儿臣已经听说了。”   明太后叹了口气,她道:“阿琇,你祖父应该跟你说过,为何姑母要让温雅入宫吧?升平大长公主自视身份尊贵,一向目中无人,且野心勃勃,姑母让温雅入宫,不过是因着肃王,被逼无奈之举,但也只是权宜之计。”   “去寺庙祈福一事,的确让你很受委屈,可是此事仔细想想,却未尝不是一个韬光隐晦,为你增添筹码,坏梁妃和升平大长公主根基的机会。对外,只需说你是因为近几年边境不稳,战乱连连,天灾不断,百姓流离失所而心感不安,为保国泰民安,才主动提出去皇家寺院为国祈福三年的,而大臣那边,姑母却会将升平大长公主和梁妃骄横跋扈,仗着皇嗣逼你出家的事情传出去,这样你们将来的处境就会完全翻转。”   “你放心,只要有姑母在,有明家在,总有一日,姑母会再将你接回来,这皇后的位置,永远都是你的,有这忍辱负重的三年,你未来也会更宽广。”   明琇听着明太后的劝说,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   她看着明太后,眼中滴出泪来,起身,又在明太后面前跪下,道:“母后,儿臣有一事,一直未敢跟您说。”   明太后愣住,她停下原先的话,看着明琇跪下,也未再唤她起来,只问道:“何事?”   明琇看着明太后,道:“母后,儿臣已身怀龙种近四个月,儿臣愿去天源寺诵经祈福,只求母后也能保下儿臣腹中这胎儿。”   明太后不敢置信地盯着明琇,眼中的讶异之色几乎未有遮掩 - 当初合卺酒中的寒毒,是升平大长公主亲自准备的,不可能有问题,那阿琇现在如何还能有身孕?她现在这话是什么意思?   明琇看着明太后眼中的神色,更加笃定当初下毒一事太后即使不是主谋也必是知情的,她心中更凉,面上神色也更清冷了些。   明琇跪着,明太后看着她脑中万千猜疑,就这样僵持了许久。   可是就算明太后心中有万千猜疑,例如她到底有没有喝那酒,如果没喝,是谁告诉她那酒有问题的?可是有关那酒的问题她半句也不能问,因为问了,就等于承认那毒是她下的了。   终于,明太后出声道:“阿琇,你怀有身孕一事,可是千真万确,此事哀家可未曾听太医说过。”   明琇惨然的笑了笑,道:“母后,现在陛下的后宫就是梁妃的天下,祖父祖母都教导过儿臣,让儿臣为长远计,先避其锋芒,此时此刻,儿臣如何敢让人知道儿臣比梁妃还早有身孕一个月,儿臣为免母后为难,就是连母后都不敢告诉。但儿臣有孕的确是千真万确的,不说儿臣自己就会些歧黄之术,祖母上次已经带了个会把脉的老嬷嬷给儿臣把过脉了。”   就是说母亲已经知道她已有身孕一事。   明太后面色转换,终于又问道:“何监正推算梁妃腹中孩子命理一事,你之前可知道些什么?”   明琇摇头,道:“母后,何监正刚正不阿,儿臣从未接触过他,那推算命理之事,之前断断是不知道分毫的。儿臣,还是这两日听小宫人磕牙,才听得了些。此事,”   明琇看着明太后,鼓着勇气道,“依儿臣斗胆猜测,何监正不知儿臣腹中亦有皇嗣,他观测天象进行演算,很可能他测得的小皇子的命理可能根本就不是梁妃腹中胎儿的命理,很可能是儿臣腹中的这个孩子。”   “因为他说这孩子命格贵重,本应出自凤体,有太阴星承其命格才对。可是若是将这命格强加到梁妃腹中孩儿身上,那孩子便会承受不住,只会夭折而亡,母后,定是何监正观测天象看到了这孩子的星命,却不知儿臣有孕,才把这星命强加到了梁妃腹中那孩子身上。”   何监正的星象衍理之术向来精准,这话,明太后听得心惊。   但她到底是明家女,心还是向着明家的,现在天时地利,正好借着去寺庙祈福将明琇送出去诞下孩子,又有何一唯这一番话,将来也好为其正名,若是北地那边的事情顺利,她也根本不必再忍升平大长公主多久。   所以明太后沉默良久后,道:“你起来吧,保重好自己的身子,所有事情哀家会替你安排好。”   北地的冬天很冷,到了十月底,外面竟然已经飘起了飞雪,明珞体寒,本来就怕冷,所有到了这时候便整日里都窝在了房中,再不肯出去了。   赵铖怕她闷,便把书房布置了,在他处理公事之时,她便窝在一旁看些闲杂书。   这日明珞正在看着郭夫人伍氏提上来的有关药堂和药场的章程,就见赵铖随手扔了一封书信给她 - 是从京中刚刚传过来的密信。   明珞狐疑地看了赵铖一眼,得了他的示意,伸手捡了那信展开来看,那上面正是明琇瞒了身孕,已去皇家寺院为梁妃腹中胎儿祈福一事,包括钦天监何监正的话,前前后后清清楚楚的写在了信上。   明珞看完后惊呆半晌,然后道:“王爷,何监正那什么命格贵重,要有太阴星承其命格之事可是真的?还是明琇,不,这是太后为了掩护明琇腹中的胎儿,一手安排的?”   赵铖眼中的嘲色一闪而过,他道:“皇后有孕一事,八月初我便已经得了消息,升平是不会允她先诞下皇子的,所以我便传书给了何一唯,安排此事。事后你祖母又求到了我这里。”   明珞呆呆地看着他,就听他又道,“不过是天象一言,其他的事情我是不会插手的。” 第88章 番外   番外-阿珞要的主动   尽管赵铖知道阿珞只是在试探他,可是听她那么轻易地说离开他,换一个身份重新开始生活还是会让他的心紧缩,上上落落,她一向知道怎么捏着他的心去揉搓,以达到她的目的。   再加上这段时间因为乍闻前世的影响,他一直不曾再和她亲热过,所以两人把话说开,又是阿珞从未有过的主动,虽然只是简单的一个吻,便已经点燃了他压抑的情绪。   她的唇刚贴上他的,柔软馨香,他便已忍不住将她拉到怀中,按了她动弹不得,摩挲着她的唇瓣,然后深入进去,之后一路点火,愈演愈烈,他只有重重的按着她,吻着她,才像是心完完全全的落在了实处。   可他的心是落在了实处,阿珞却觉得自己就快像一只大浪中的小舟,即将被淹没过去。   她不是很喜欢这种感觉,好像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完全由他掌控,她的心和情绪都任他拿捏。前世的时候他冷待她,她便只能被扔在王府,惊惶无助,他在床笫之间直接粗暴,她承受得很痛苦,明明不喜欢,也只能忍受着承欢。   而现在,也是他想要就要,他不想面对她,要拉开两人的距离就拉开两人的距离,而她就只能承受着他决定的一切,甚至现在,她连自己身体的反应她控制不住,完全由他把控。   这让她很不喜欢。   她挣扎着推他,在他怀中低声道:“王爷,我喘不过气来了,您可以让我试试吗?”   赵铖此时的情欲已经尽数被挑了出来,可她挣扎得厉害,他勉强停了下来,粗哑着声音问她:“试试?试什么?”   明珞的手抵在他的胸前,脸上发热,这个时候再重新回到开始好像很怪,她自己都有些失了情绪,但觉得自己不应该妥协,所以吸了两口气吐出,冷静了一下,还是很认真道:“王爷,前几日你不想理我的时候就不理我,现在你要这样就这样,我感觉自己好像深宫怨妇只能坐等着您的临幸,我不喜欢这样。”   赵铖一怔,深宫怨妇坐等着他的临幸?什么乱七八糟的?   可是她的表情认真,他一向自控力惊人,此时慢慢也从情欲中稍褪了些出来,但看着她面色绯红,双眼娇媚,又忍不住情潮涌动,他忍耐着哄她道:“阿珞,前几日我并非不想理你,也并没有不理你,只是不想没有在弄清楚所有事情之前,随便亵渎你罢了。”   “那现在呢?”明珞问道,“现在你也没有完全记起前世的事情啊,为何又这样了?而且,王爷难道您打算在没弄清楚前世事情之前就一直都不碰我吗?”   赵铖总算有些明白了。   他的手抚着她的后背,不过不知为何他有些喜欢她的这个怨念,所以很不厚道地笑了,低声道:“阿珞,你这是在怪我前几日冷淡了你,未和你像现在这般吗?那现在我就好好补偿你,都给你好不好?平时你不总是求着我不要不要的,原来都是口是心非吗?”   “王爷!”明珞大窘,道,“王爷,您,您想些什么呢?”   可是在他似笑非笑又满含深意的眼神中,她想否认却也无济于事,更令人羞恼的事,先前她的话字面上却好像还真是那个意思。   羞愤中,她又听到他用哄着孩子般的语气宠溺道:“宝贝,你放心,这几日我只是在忙着查些典籍,看看是否有些秘法可以诱发记忆,但也只是这几日而已,我怎么会舍得一直不碰你,你知道我有多么想要你的。”   明明是低语,那个要字却好像又重又长,只说得明珞脸像是要烧起来。他平时多寡言,可是在床笫之间,要说的情话原来也可以这般无底限,不要脸至极。   她扒拉着他的胳膊,阻止他在她背后的不规矩,掐了掐他,又深呼吸了几口气,重新冷静了一些,才道:“王爷,不,不是这样,你不要说着说着就将话题歪到不知道哪里去了,反正,我就是不喜欢,”   她咬了咬牙,豁出去般道,“不喜欢你想要就要,你不要就不要,我不要这样。”   赵铖微愣,这可怎么也说不清的,可是他真是爱极了她在他怀中撒娇的模样,遂柔声哄道:“好,宝贝,那你想怎样?我都顺着你可好?你刚刚说要让你试试,你想要如何试?”   明珞抬头看他,仔细打量了他一会儿,然后道:“那王爷,这一次,你不许像刚才那般,不要像那样强迫我,只回应我,可以吗?”   她说的含糊,但赵铖向来敏锐,大抵也明白了她的意思,他心里动了动,笑意更深了些,也想看她到底是想如何试,便道:“好。”   说完便看着明珞,那目光温柔又宠溺,又像是勾子一般,能把人的衣服全剥光,直看得明珞心里因为羞窘而胆颤。她咬了咬牙,狠了狠心,闭了眼,伸手攀上他的臂膀,又主动贴上他的唇,还要低声道:“你不要动。”   她亲吻着他,小心翼翼的,扫着他的唇,然后软软的启进去,又甜又滑,比最甜美的甘霖还要可口,她的身体紧紧贴着他,软软的带着馨香,手在他颈后,指甲掐着他,这样简直像是无数只蚂蚁啃噬着人的心和身体,让人痛痒难耐。   赵铖哪里再忍得住,可他刚用力抱了她压下去,就被她嗔恼地唤着“王爷”,推开。   然后再由她主动,不允许他主动的深入。   如此反复几次,赵铖原本对她就没什么抵抗力,现在就是金刚心也被她撩拨得绷到了极点,就好像饥渴到极点,有人拿了香甜的汁液在你的唇间只蘸上那么一点,不停的诱惑着,却就是不肯让你饮用。   他忍耐得额上的汗都冒出来,道:“阿珞,你这是故意在惩罚我吗?”   明珞停下动作抬头看他,看他面色隐忍,道:“你刚才不是答应我都顺着我吗?”   赵铖无奈,他一把抱了她,不理她的惊呼就走到了床前,将她扔到了床上,然后压着她看着她不悦的表情道:“阿珞,我是答应你,可你这般撩拨,我又不是石头,你还要让我毫无反应吗?”   他看她还是皱着眉,低头吻了吻她的眉心,再到嘟起的小嘴,伸手握住她的手在自己腰间,引导着她帮他除衫,然后低声道,“宝贝,你想要主动不是不可以,但是不能只点火不灭火,你看,现在的局面都是你引出来的,还是我不想要就不要嘛?我答应你,什么时候你想要我都给你,还不行吗?”   这是什么话?她那么饥渴吗?她气恼地掐他,他便抱了她又哄道:“好了,阿珞,我答应你,只配合你,你继续吧,看我能忍耐到几时,但是我爱你,不可能完全毫无反应。”   又低声道,“宝贝,你第一次尝试,我总会不习惯,我看这种事情我们还是要慢慢试的,你多试几次,我们就会习惯了。”   明珞看他表情古怪,听了这话觉得哪里不对,可是她拧了眉刚想去想想这其中的问题,就听他又在她耳边叹气道,“阿珞,你不是要主动吗?如果你再这样发呆,后面的事情便仍是我做了算了,我的忍耐力并没有你想象的好。”   他拉了她的手探下去,她像是被火烫着,猛地抽了手回来,吓了一跳,也彻底被绕了进去,道:“你不许动。” 第89章   赵铖说,是他安排了钦天监监正何一唯的那个命格天象之言,而且祖母还曾为了明琇之事特意求过他。   明琇前世也有了身孕并最终诞下了嫡皇子,可那时温雅并没进宫,而现如今的情况,太后早承诺了升平大长公主,明琇不能有孕,那明琇也只有借着去寺庙祈福才能保下这个孩子了。   所以这事虽让人意外但却不难理解,让明珞不解的是祖母竟然会为了明琇的孩子去求赵铖。   这可是皇帝后宫的秘事,事关皇嗣,祖母去求赵铖,这意味着什么?   明珞歪头看他,道:“祖母求您王爷,这样的事情,祖母怎么会求到了您这里?这事姑母知道吗?”   赵铖看她窝在软榻上皱了眉寻思着,微微还带了点小迷惘,小小的身子裹在雪白色的狐裘衣中,肌肤莹白散发着光泽,十分的玉雪可爱,他脑中闪过她昨晚在他身下婉转承欢的样子,心里又热了起来,自那次她定要试着什么主动之后他对着她越发的没有抵抗力,好像她的一颦一笑都会牵动着他的心神,惹他心里悸动不已。   不过他并不排斥这种滋味,爱一个人并且她就在你身边远比永无边际的寂寥更要让人上瘾。   他起身走过去坐到她身边,道:“明太后事前并不知道皇后有孕。”   他看着她的眼睛,续道,“至于你祖母,阿珞,这世上任何事情都不会是一成不变的,人尤其是。局中一子稍有变动,就会引发全局转变,你不必将自己桎梏在前世的记忆之中。现在,所有的事情都已经和以前不同。”   前世吗?   前世的时候祖父祖母一直都是站在太后和大房那边的,以祖父祖母的精明,他们不可能不知道太后和大伯父他们对自己做的事情,更何况自己的管事嬷嬷曹嬷嬷和大丫鬟冬芙都是祖母安排在自己身边的。   可是从始至终,他们对所有的事情都选择了沉默,或者说默许,甚至曹嬷嬷和冬芙都曾做过不少手脚,到底是谁指令的,就是到现在她也不甚清楚。   重生归来,这件事曾一直都是梗在明珞心上的一根刺。   可是自从来到北地,时间久了,京城的人和事离的远了,见到的听到的也多了,有些东西好像就看得没那么重了。他们爱她并不假,只是明家更为重要而已,这从其他世人的角度来看,都没什么问题。   她心中一哂,眨了眨眼,道:“所以,这一世,他们已经选择了在你这一边吗?条件是什么?或者,并没有明谈,只是大家都心知肚明?”   赵铖察觉到她语气中淡淡的嘲讽,伸手握住她的手,道:“阿珞,水至清则无鱼,有些人,有些事都不必太过苛求。现在这样,已经是最好的局面,将来你也不会太难受。”   他很了解明珞,她虽然有时候好像很别扭,实际上却很心宽,又十分重情,容易心软,并不是一个会记仇的人。否则,大概她也不会再接受自己了。   想到这里,他的心更是一片柔软又疼惜。   他能理解她的憋闷,这一世他们待她好,前世的事情她便只能自己吞在腹中让自己难受。   明珞看他突然温柔的样子,微微一怔,品着他说的话,便知道他怕是误会了,不过,他真的是温柔了许多,她还是很受用他如此这般的。   她摇了摇头,摁了摁自己的额角,不知为何觉得有些困倦,笑道:“嗯,这个我知道,其实那些我早已经放下了,他们也不欠我什么,反是他们每待我的一份好,我都该感激的。只不过刚刚是想跟你确认一下,打听明白罢了,这样将来我对着他们该说什么该做什么心里也好有个数。不过说到这个,王爷,我们什么时候回京城啊?”   赵铖仔细看她,此时她的笑容慵懒清澈又明艳,往日眼底的阴影不知何时早已散去,整个人的气质也似乎有了些不同,带了些懒懒的娇憨,通透灵动。他心中一动,他自己对她的感情变化自己很清楚,那么她对自己的感情,是不是也一样有了很大的转变,她身上的改变是不是因为他?   他看着她的目光越发温柔,道:“阿珞,你不喜欢这里吗?这些日子我看你忙忙碌碌,比在京城的时候心情好多了,我以为你喜欢这里。”   明珞笑,她觉得他的眼神让她有些不自在,所以推了推他,往身后的墙边靠了靠,离他远了些,才道:“嗯,我喜欢这里,还有这里的人,都很大方。不过,现在才十月底,就已经下雪下成这样,到了年底,还不知道会冻成什么样。”   说到这里叹了口气,道,“无怪得南方的军士到了北地很难敌得过北鹘,不说地形地势,这样的雪地里作战,他们自己的身体怕已经受不了,哪里还能打得过在大雪积压的时候仍会去丛林里寻猎的北鹘人。是不是西蕃和西宁那边同样如此?”   所以北地军士多本土人,汉人不喜北地,很多人都迁居去了关内,因此这边的异族人反占了大半,所以安抚拉拢异族也是边关大将必须的工作,北地的军权也不是随便说夺就能夺得了的。西蕃同样如是,这也是朝廷对去西蕃联姻的公主郡主们的遭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原因之一,他们也知道,西蕃王世子要坐稳王位,有本土世家的支持至关重要。   赵铖道:“是,这也是当年我父皇将我的藩地选在西宁的原因之一。”另一个原因便是西宁的几名大将都是成武帝的心腹。   这个天下并不好坐,皇帝但凡弱些,掌控不住西边和北地的军权,时间久了,就会滋生叛乱的隐患。   所以,大魏朝自开朝以来,历代就有将储君送到西宁或北地历练几年的传统,这么多代以来,唯一例外的就是现在的小皇帝庆安帝了,就是先帝,也曾在北地待过一段时间,还有各处的边关大将有都有送嫡子回京养育的传统。   赵铖看她似有倦意,不愿她担忧太多,就转了话题道,“不过虽然冷了些,再过些日子,云州城内就会满城冰雕,还有元宵节的冰灯会,你定会喜欢的。”   明珞“嗯”了声,点头笑道:“是的,听起来就已让人向往。前几天我还听郭夫人提起过,她说她们土生土长的北地人倒是格外的喜欢冬天,可玩的花样很多,而且天气虽然冷,却也是狩猎的好时机,雪地里,猎物们稍有走动踪迹都很明显,有经验的猎户总是能收获颇丰,她幼时很小的时候就随父亲和祖父出猎过,还有郑百户”   她说着话,脑子却有点晕沉起来,又伸手按了按额角,道,“王爷,我有点困,听说这里的动物冬天都会冬眠,这几日自下雪以来我好像也越来越困了,怎么也睡不够似的。”   赵铖皱眉,他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温温的,并无异样,问道:“身体可还有什么其他不适的地方?”   这几日他也看到她睡得多,不过天气冷,他只当她是不习惯这样的天气,且她醒着时精神也还不错,便没有特别留意,只是好好的说着话,她突然说困,还是第一次。   他道,“我让人叫周太医过来给你看看。”   周太医是跟随赵铖多年的大夫,从他就藩起从京城跟着他去西宁,再从西宁跟着他入京,如今也跟着到了北地。不过周太医醉心医药,又喜欢悬壶济世,治病救人,所以这些时日并不住在王府,而是住在外面,方便和些游方异士来往,也方便给人看诊。   明珞摇头,笑道:“这大雪天的,不必麻烦周太医了,并没有什么不适,可能是太冷在室内就容易困吧,睡在床上又暖和又舒服的。”   她笑得娇憨,赵铖看她的样子却仍忍不了忧心。   两人正说着话,外面青叶突然在门外禀告,道是郭夫人来访。   赵铖看了一眼明珞,正待出声,就被明珞拉住了。明珞道:“郭夫人前几日才来过,今日这般大雪,她冒雪前来,定是有要事,我且去见见她吧。”   赵铖道:“有何事,让青叶或者叶影见她,向你禀告也是一样。”   明珞笑道:“我现在已经不困了,先前不过是无事便犯懒罢了,大概也是闷的。这些日子听说那位庞大夫人被我气得在家中跳脚,我去听听郭夫人说说,也是有趣得很。说来也是可笑,这位庞大夫人还真当育婴堂是他们家开办的般,但凡我稍有动作,她就紧张愤怒得不行,可偏偏还不肯跟我翻脸,要在人前作出宽和大方的模样。看她这样,就算没有你的吩咐,我有时候也还真忍不住想刺激刺激她,看看她那憋闷的样子。”   刺激庞大夫人,其实真正目的是刺激庞文佑,乱其心神。   明珞一边说着一边就撑着赵铖的胳膊要从软榻上起身,赵铖伸手将她抱了再扶她站起,道:“年底杨荣睿会来云州城,想来庞文佑也快按捺不住了,你这段时间还是离那位庞大夫人远些,暗招难防,免得他们会在你身上打什么主意。”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杨荣睿便是那位北军都督府右都督,程茜的夫君。   明珞笑着应下了,道:“我有分寸。”又踮脚蜻蜓点水般吻了吻他这才转身出去了。   明珞离开,赵铖静默了片刻,便召了侍卫让他去请周太医前来府邸。 第90章   郭夫人伍氏是来给明珞送请帖的,邀请明珞参加育婴堂十二月初的狩猎宴。   她道:“娘娘,每年年底我们育婴堂都会有这么一个狩猎宴,最初这狩猎宴原本是给即将成年入伍的孩子们办的送别宴,这一日,以前育婴堂长大的孩子也都会过来参加宴会,这些以前育婴堂长大的孩子很多都已在军中升为将领,他们就会从中选拔一些功夫好的弟弟们放在自己身边。”   “但渐渐的,这狩猎宴也变得越来越有些变味,不仅是以前住过育婴堂的遗孤们会来参加,军中的一些高级将领也会过来,他们也会从堂中挑选些出类拔萃的孩子。这,若是管理者和将领们的初心是好的,原也算不得坏事。但这一日育婴堂的女孩子们也会表演各色才艺,原本只是庆祝,现在表现好在宴会上可能还会觅得一个好夫君,所以也越发的争奇斗艳。还有普通堂的孩子,这一日表现好的,也有机会进入精英堂。”   明珞听着伍氏的解说一边翻了翻手上的请帖,请帖做的很精致,是小作坊的手工纸,上面还嵌了一支色彩绚丽的羽毛,展开请帖,里面的字迹端庄秀丽。这样的冬日,收到这么一份请帖,总让人心情愉悦,产生些别样的期待。   她对伍氏的话不予置评,只道:“这请帖倒是别致。”   伍氏带了些嘲讽的笑了笑,道:“这是阿妤亲手做的。每次狩猎宴的每一份请帖都各有不同,都是姑娘们亲手做的,这已经是多年的传统,大家都知道。收到请帖的人,也都会问一问手上的这份请帖是谁做的,届时到了场上,便当然就会对这位姑娘格外注意些。”   明珞皱眉,也不知是不是伍氏说的这些话的缘故,她觉得有些胸闷想吐,伸手按了按胸前,又端了桌上的热茶抿了一口,才道:“这庞大夫人,是把本宫当傻子,还是她行这些事行惯了,早已不觉自己做的事情有多令人恶心了吗?”   这些小手段小心思都快赶上高级艺伎楼了,还敢就这样把请帖送到她的手上,真是好大的胆子。   伍氏摇头,她道:“义母大约只当娘娘是生在京城豪门显贵之中,不知这些腌臜之事罢了。而且若只是从面儿上看,本也看不出什么问题,反倒觉得这云州城的育婴堂生机勃勃,孩子们也都教养得很好,个个出类拔萃,如同其父兄那般能为国效力。”   明珞胸中作呕,勉强忍了下去,但面上不免就带了些出来,伍氏心思细腻,看出明珞有些不适,就道:“娘娘,娘娘可是身体不适?臣妇可是打扰娘娘歇息了?”   明珞摇头,笑道:“无事,不过是看着窗外的皑皑白雪,越发觉得室内的暖意舒适,捧着书便会生出些困意,夫人过来正好说说话,解解乏。只是这样的冬季,育婴堂的炭火可足?”   伍氏道:“回娘娘的话,往年上面道是为了磨炼孩子们的心志,普通堂便会刻意减少炭火使用的分量,但今年王爷和娘娘就在云州城,上面不敢过分,今年也破了这个规矩了。”   见明珞的面色越发有些不好,她叹了口气,想着不便久扰,就长话短说道,“娘娘,下个月底阿茜也会回云州城,臣妇知道娘娘的顾虑,不会私下见阿茜,阿茜为着避嫌,也不好直接见娘娘,那狩猎宴臣妇也会参与安排,可寻机会让娘娘与阿茜说上几句话。”   明珞道:“好,那你便去安排吧。”   “多谢娘娘。北地极寒,娘娘初到此处,难免会有些水土不服,臣妇还是早些告退,不打扰娘娘歇息。”   明珞允下,待其退下,想了想,原本还想去书房和赵铖说几句话,可是起身之后觉得着实困倦得很,便自回房歇息去了。   明珞醒来之时天色已黑,她皱了皱眉,没想到自己竟睡了这许久,她刚想起身,目光随意扫过,就见到赵铖就在不远处的扶手椅上坐着看一本册子,见她醒来就放下了手上册子,走到了她床前坐下。   这么一副架势。   赵铖问道:“阿珞,你觉得身体如何?”   明珞已经坐起身,她看他眼中隐有忧色,鼻间又隐隐闻到房中一股淡淡的药味,就道:“王爷,我怎么了?周太医来过了吗?”   “嗯,”赵铖伸手握住她的手,道,“阿珞,周太医说你已经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抱歉,是我没注意,原本太医说你的身体太寒,至少要好好调理上两年才能有孕,所以我便也未太过留心,这才抱歉。”   明珞先是愕然,随即就是一阵复杂却带着惊喜的情绪涌上来,眼中竟忍不住有些酸涩,一层泪意涌了上来。   前世她也是成亲快两年才有的身孕,所以这次竟然能这么快有孕她也是万万想不到的,但也不知是不是前世的执念太深,此时她得知自己有孕还是又心酸又惊喜。   只是他为什么要反复地说抱歉?   她抽回赵铖手中的手,抚上自己的小腹,抬头看他,见他面上果真无丝毫喜色,便不悦道:“王爷,你并不高兴,你不希望我们有孩子?还是,”   她想到什么,脸色一白,‘身体太寒,至少要好好调理上两年才能有孕’,还有前世她腹中的孩子,便是因为她体质虚寒,又说使用了什么香料,所以才滑胎的。   “王爷,周太医说了什么,是不是说我,说我身体有什么问题,可能保不住这个孩子?”   赵铖见她面色煞白,神情惊惶,心里一痛,忙伸手按住她安抚道:“无事,阿珞你胡思乱想什么呢,我怎么会不希望你有我们的孩子?只是你年纪尚小,此处又是北地,条件简陋,我担心你辛苦受累。”   明珞狐疑地看他,道:“那我身体呢?你刚刚不是说我身体太寒,那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赵铖道:“不会,只是不易有孕,但这大半年来你一直都在调养身体,现在已经好了许多,既然已经有了,便是无大碍了。只是你自己也知道,你年纪太小,此时怀孕,生产都要辛苦些,所以我才担心,不过也是我太过虑,时人多是你这般大结婚生子,也都是能顺顺利利的,你必也不会又事。”   明珞将信将疑的看他,但还是点了点头。   她想了想道:“周太医还在吗?我想见见他,看看有些什么地方是要注意的。”   赵铖“嗯”了声,道:“还在,他正在外面指导青叶煎安胎药。”   说着转头看了看靠窗的桌上,那里正放置了先前他在读的册子,明珞好奇的看他起身然后取了那册子过来,递给她道,“这是先前周太医口述,青叶记下来的。”   明珞打开,见上面皆是些膳食和平日里生活习惯需要注意的地方,抬头看赵铖一眼,抿嘴笑了笑,这才安下心来。   她见赵铖还是有些凝重的模样,想到他先前不知捧着这册子看了多久,便约莫知道了他大概是很紧张,就伸手抱住了他的胳膊,笑道:“王爷,您不高兴吗?我虽然年纪小,但王爷您的年纪可不小,如果我记得没错,王爷的那些属臣可都很担心王爷您的子嗣问题,外面好像还有传言说您可能有隐疾,还有什么短袖之癖什么的。”   因为赵铖年纪不小却丁点女色不沾,过去这么些年对那些战败国还有臣下献上来的美人要不就是直接拒绝,要不就是将那些美人转送给了下属,怎么看怎么不正常,所以在西北和北地就有这么一些传言,尤其是隐疾一事,说得还有鼻子有眼,说当年赵铖从京中赴藩地之时,遭到西域和北鹘的连番追杀,隐疾就是那时落下的。   这些也都是明珞到了北地,大多还是听云娜那个口无遮拦的丫头说的。   不过这些话若是平时她是断断不敢说的,免得赵铖会抓了她定要让她验证验证他是不是有隐疾或者断袖之癖什么的,她岂不是自找罪受,现在却是不怕了。   赵铖听了明珞这话面色果然黑了下来,可是他低头看明珞小心翼翼的觑着他,带了点又调皮又讨好的笑意,心软了下来,没好气道:“哦,你是在嫌弃我年纪大,还是在嫌弃我有隐疾?”   “隐疾”两字说得颇有点咬牙切齿。   明珞忙道:“我重点是问你高不高兴,我听说第一次做父亲总是特别高兴的,王爷您这样的神色,难道其实已经有许多孩子,习以为常了?”   越发地胡说八道。   明珞却不再理会赵铖的脸色,一边说着一边推开他自己起身,自顾道:“王爷,我饿了。”   赵铖看着她的背影简直不知是该接哪句话,回哪句话,最后也只能一言不出的站起身,走去了门口去唤人端准备好的燕窝粥端过来。   赵铖在京城的时候一直觉得明珞因着明家的事压抑自己压抑地太厉害,所以一直试图让她从明家的事情中走出来,恢复本性,可是他现在觉得大概她的本性也不一定有多么美好。   有了身孕原本是一件开心的事情,但此时外面冰天雪地,天寒地冻地,明珞身子本来就弱,这下子更加是困守在了府邸之中,外面的宴会或者活动一概都不能参加了,包括育婴堂的那个狩猎宴。   明珞拨弄着那封精致的请帖,还是颇有一点郁闷,原本她还是很想去看看这些人的各色演出的。   明珞闭门不出,府中又对别人的来访十分戒备,几乎不会让人近身十步以内,这不能不令人生疑,庞文佑更是开始坐卧不安,他是怀疑是不是赵铖就快有所行动,所以肃王妃这才对外戒心这般重。   他在书房中来回踱步,就听军师魏如珣劝道:“大人稍安勿躁,此时渐入深冬,想必有人比大人还要心急。北鹘王攻击连州城失败,又退守祁山,他们的粮草恐怕坚持不了多久了,想必术赤这些时日就会有所行动的。”   而另一边厢庞大夫人从伍氏那里得知明珞竟然不参加育婴堂的狩猎宴,心中也觉得甚是奇怪,她问道:“先前你不是说她很高兴地应了下来吗?如何又突然说不来了?”   虽然她也恨不得这个肃王妃有多远滚多远,但该打听的还是要打听。   伍氏看了看左右,庞大夫人令下人们都退下,伍氏这才垂眼低声道:“义母,阿涓这两次去给肃王妃请安,觉得她身体似有些不妥,阿涓怀疑,肃王妃娘娘可能是有孕了。” 第91章   庞大夫人一惊,其实这事跟她有什么关系,她惊什么呢?   不过反应过来后,她倒是松了口气,道:“这位肃王妃,自到了北地,也不知是沽名钓誉,还是天真,见天儿地拿着我们育婴堂作文章,她是王妃娘娘,太后的侄女,在这里作天作地不用担什么干系,最后拍拍屁股一走了之,留下烂摊子还不是要我们来收拾,最后倒霉的,苦的也都是育婴堂的孩子们。”   伍氏低头温柔道:“义母说的是,肃王妃娘娘心地是好的,但到底是天生富贵,娇生惯养,哪里知道我们这些无父无母的孤儿们的苦,对我们来说,每一个机会都是拼命才能得来的,哪里是这种天生就拥有一切的人所能懂的。她说要取消精英堂和普通堂,却不知道对我们育婴堂的孩子来说,精英堂就是他们拼了命也要抓住的希望。”   普通堂的孩子,条件艰苦,缺衣少食不说,长大了也只能做最低级的兵士,女子不说为奴为婢,也只能嫁入贫苦人家或者一起长大的兵士,将来很可能也是孤寡一生。   说到这里伍氏的眼圈已是红了,庞大夫人伸手拍了拍伍氏的手,道:“我的儿,义母知道你疼爱弟弟妹妹们的心,好在这尊菩萨现在有了身孕,总算是能消停些了吧。”   又道,“阿涓,这段日子让你应付那个娇纵的女人,实在是辛苦你了。”   伍氏摇头,道:“不辛苦,能为义母和育婴堂的孩子们做些事,就算是再辛苦,阿涓也愿意,阿涓这条命和现如今的一切都是育婴堂,是义母给的,谁要动育婴堂,要断了弟弟妹妹们的前程,阿涓就算是舍了这条性命也不怕。”   “好孩子,”庞大夫人拉着伍氏的手,怜惜的道,“义母知道你的心。不过,阿涓,你也未曾生养过孩子,对此并无经验,却又是如何得知这肃王妃有了身孕一事?”   庞大夫人言毕就发现自己手中伍氏的手紧了紧,然后就见伍氏从她手中抽回手,又从怀中取出了一张帕子,递给了她,低声道:“义母,您且闻闻这是什么。”   庞大夫人狐疑的接过,拿到鼻下一闻,随即就大惊失色道:“红,红眠香?”   伍氏点头,道:“正是。”   “前几次阿涓前去肃王府,就发现肃王妃娘娘的状态不对,总是困倦,又偶有作呕的情况,我留了心眼,上一次过去时便特意用了些北鹘的红眠香,义母知道,孕妇对红眠香最为敏感,只要用上少许,常人不会有任何察觉,孕妇,尤其是初孕之人却会反应极大。”   庞大夫人大惊,道:“你这孩子,怎么这般莽撞,这红眠香孕妇最是忌用,稍一不慎,轻则会引致滑胎流产,重则孕妇流红不止,可能会伤及性命,不管那肃王对肃王妃到底看不看重,只要肃王妃出事,你这都会是祸及满门的大罪。”   还必定会牵连到他们庞家。   伍氏却并没有太过惊惶,她笑道:“义母放心,那日我不过只是在帕子上洒了一小滴,又在外面用风晾过小半个时辰,待无味了的时候才过去肃王府邸的,寻常人等绝对觉察不到,只是对孕妇仍是稍有影响,露出些反应罢了。阿涓虽对自己这条命不在意,但也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会牵连到义母和育婴堂的孩子们的。而且阿涓也绝无伤害肃王妃娘娘之心,就像姨母说的,只要她有了身孕,再不抽手育婴堂之事,阿涓便已满足了。”   庞大夫人松了口气,道:“这就好,你一向是个谨慎的,可千万别鲁莽行事。”   两日后晚,庞家。   “夫人让人把为夫从军中唤回府,所为何事?”庞文佑问道。   庞大夫人便将郭夫人伍氏所说,肃王妃怕是有孕一事说了,又道:“大人,妾身知道大人一直忌惮肃王爷,不知此消息对大人可有用处,所以便请了大人回府告知大人。”   最后道,“妾身是信得过阿涓的,但她也只是猜测,并不能肯定,所以妾身这两日又派人暗中查了查,发现这些时日那位周太医连番出入肃王府邸,又购买了许多安胎的上等药材,想来此事应是确实无误了。”   庞文佑皱着眉,他是担心肃王查出旧事,要杀他复仇,或者有没有旧事也好,就是想铲除异己,夺自己兵权,肃王妃有没有孕有什么关系?难道他还能为了肃王妃有孕就放过自己吗?   庞文佑沉默着,就听到庞大夫人迟疑着唤了声“大人”。   他转头看她,思虑良久,就从怀中掏出了封信递给了她。   庞大夫人接过,展开,刚读了几行字就面色大变,手都颤起来,道:“大,大人?”   那是一封庆安帝的密旨,道是肃王谋逆,命他在北地将其秘密诛杀。当年之事,柳氏什么都不知道,但现如今,他需要她帮他布局,所以不告诉她是不行的,免得被她坏了事。   此次,每一个细节都要计划周详,决不能出丝毫差错。   他道:“这封密旨是太后和明国舅的意思,我求来的,没有这封密旨,我请不动杨都督,也绝不会私自诛杀国之亲王,免得被人过河拆桥,被人利用了还要被人捏着把柄,一世拿捏。”   “大,大人,”庞大夫人吓得浑身颤抖,面如土色,她道,“大人,肃王殿下素有战神之称,这么些年,西域各国和北鹘不知派了多少杀手想刺杀他,也未能成功,大人,这,稍有不慎,可是灭门之祸。”   耍耍嘴皮子,发发狠没所谓,可真要这事成不成,都让人胆战心惊。   “我知道。所以我们只有一次机会,决不能失手,”庞文佑道,“这一次我定要布下天罗地网,令他插翅难逃。而且,最终,也要北鹘或者西域背这个杀人的锅,否则,后患无穷!”   说完看了看庞大夫人,又叮嘱道,“此事干系甚大,决不可对任何人再透露半分,尤其是这个伍氏,我知道你素来信任她,她也替你做了不少事,但我仍是觉得这个女人有点邪性,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对。”   当年若不是明仲恒背叛,肃王又如何能逃得过当年之局。明仲恒是当时皇后的亲弟弟,太子的舅舅,先帝的伴读,谁能想到他竟然会背叛先帝?所以这一次决不能让任何人坏了事。   庞大夫人忍着心惊,勉强笑道:“大人,我知道你是觉得阿涓哪里不对,我是看着她长大的,她就是一根筋,眼里心里只有育婴堂的那些孤儿,为了他们她根本就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但她是个重情重义的好孩子,我们对她有大恩,她是不会背叛我们的。”   看自己丈夫皱眉,就道,“当然,这种事情,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分风险。让她做事,也不一定要告诉她最终的目的和缘由。”   庞文佑点头,他道:“肃王妃有孕,这是好事,也是坏事。我倒是没想到,肃王向来冷酷残暴无情,竟然真把个明家女如珠如宝的捧在手心里,若不是亲眼所见,我还当真不敢相信。你想个法子,新年宴,定要请肃王妃出席女宴,这样,想来也能分掉肃王大批的暗卫去保护她。”   云州城传统,新年宴分军宴和女宴,官员和将领会去城中军营与军士们同宴,而夫人们则是在城中自办庆祝宴席。   庞大夫人应下,但仍迟疑道:“大人,这肃王妃有孕,现在外面的一应应酬都不会出席的,她一直都对育婴堂的事十分执着,但此次下个月初育婴堂的狩猎宴这么大事她都给推了,想让她参加新年宴怕是不容易”   庞文佑阴冷地打断她,道:“无论用什么法子,定要让她出席。她不是和伍氏交好吗?让伍氏想法子。”   “是,”庞大夫人沉吟,道,“大人说的是,她一向信任阿涓和林知州的夫人朱氏,若是此次我把宴会交给朱氏和阿涓去办,再让阿涓想了法子劝她,她也未必不会不肯,更何况那时她的身孕应该也已经稳了,不至于草木皆兵。”   庞文佑点头,道:“就交给她们去办,这样肃王妃出事,你也能撇清关系,和伍氏说话时,小心着些不要让她生疑,不行的话,事成之后,除了她。”   庞大夫人又是吓了一跳,她看着庞文佑阴狠的脸色,没敢替伍氏求情,只忍不住道,“大人,您是想对肃王妃?这肃王妃毕竟是太后娘娘的亲侄女,听说太后从小就将她养在身边,疼爱如亲女,若是肃王妃出事,太后娘娘必然会迁怒于我们。”   人就是这样,明明是自己将她推进险地,但若真死了,定会迁怒于旁人,好像这样,自己就能心安了。   “她必须死!”庞文佑狠狠道。   杀父,杀夫,杀子之仇,他若不趁此机会除了她,将来后患无穷。   “她不是有了身孕吗?届时我会安排让她死于他人之手,或是意外身亡,此事还需从长计议,你去找伍氏商量,把新年宴席的章程尽快安排妥当了告诉我,我再看具体如何安排。”   数日后,肃王府邸。   伍氏道:“说来奇怪,庞大夫人一向重视育婴堂的狩猎宴,眼看着狩猎宴就近在眼前,臣妇这些日子也十分忙碌,但前些日子她却突然寻了林夫人和臣妇,让我们筹办新年宴的女宴,还要我们尽快把地点和章程给她,又道,此次的新年宴难得有娘娘在此,娘娘从未在北地参加过新年宴,定要我们多和娘娘商量,一切都要依照着娘娘的喜好来,安排些北地的特色风情节目给娘娘观赏,例如冰灯舞,冰中舞什么的。”   明珞笑道:“她这是笃定我定会参加新年宴了?倒真是没想到,她这般重视本宫。”   伍氏点头,道:“正是此处令臣妇觉得奇怪,臣妇已经依照娘娘的吩咐将娘娘有孕一事透露给了她。她在林夫人离开后,就跟臣妇说,想来届时娘娘的胎像应该也已经稳了,定要让臣妇好生劝您,参加这个新年宴,莫非这个新年宴会有什么蹊跷?”   明珞笑道:“无事,你自去安排好了。不过如此看来,她的重点是放在新年宴上了,这样的话,你把狩猎宴的安排细节都拿来给我看看,说不定我兴致起来了,还是会过去看看。”   她对自己腹中孩子十分紧张,原也不敢冒险,但周太医说到了十二月她胎像渐稳,就应该多多走动,反而利于生产,赵铖见她对那狩猎宴十分感兴趣,便应了她安排妥当后亲自陪她过去看看。 第92章   伍氏皱眉,她道:“娘娘,臣妇斗胆,狩猎宴是在城外的鸣翠山举办,此时正是大雪积压,平常人出入都十分危险之时,更何况娘娘现在怀有身孕,更不当涉险。而且,那日来客甚多,鱼龙混杂,难免不会混进去什么人,若是冲撞了娘娘,可是大事。”   “臣妇知道娘娘身边有很多武功高强之人保护娘娘,但女子怀孕,到底不比寻常之时,稍有差池,悔之晚矣。其实那狩猎宴也就是孩子们骑马射箭狩猎,从面儿上看,也看不出什么东西来,娘娘若是想知道些什么,尽可以安排些人过去,或者臣妇事后也定会细细跟娘娘禀告,不必亲自涉险。”   伍氏说话之时明珞一直静静看着伍氏,听她说完才柔声道:“多谢夫人,此事我当然知道,对我来说,什么事情也没有这个孩子重要,更不会不知轻重因着贪新奇,或者好玩,或者为了什么谋算就拿他去涉险。于我来说,其他的任何事情都可以再安排,唯有这个孩子,却是不可谋划与安排的,他对我来说,是这世上最独一无二,无可替代的。”   旁人听了这话,可能会觉得肃王妃当然要重视这个孩子,因为这个孩子能让她坐稳肃王妃的意思,但是伍氏却听懂了明珞的意思,她只是纯粹的爱着这个孩子而已,她的爱也不会让人产生丝毫压力,只会让人觉得,被爱着的那个何其幸运。   伍氏看着明珞,不知是不是想到了什么,眼神有些伤感,她道:“我们边关的许多女子,都羡慕娘娘,觉得娘娘不知到底是有何德何能,竟能独得肃王殿下专宠,又道,女子以色侍人,焉能长久。臣妇因着长期居于育婴堂的环境,见惯了女子之命皆多悲苦,身不由己,因此便自以为天下女子亦多如是,现如今见了娘娘,才知道,很多悲苦之由,并不只是因着身处的环境,其实更多是因心而起,自困其中罢了。”   因为她们多是把自己的命运系于男子之身,对育婴堂的女子来说,一直都觉得嫁人是改变她们命运唯一的机会。   伍氏说完看见明珞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什么“独得肃王殿下专宠”“以色侍人,焉能长久”实在有些逾越,忙请罪道:“臣妇唐突,还请娘娘恕臣妇妄言之罪。”   明珞笑道:“夫人不必多礼,本宫知道夫人如何有此感慨。其实北地女子多心性坚韧,这些时日我见到的,夫人,林夫人,云娜,还有平常见到的普通妇人,都是非京中寻常女子可比。只是,”   说到这里她面上的笑容慢慢消失,道,“只是这些时日因着药堂之事,本宫和育婴堂的女子多有接触,却发现,她们原本是将士遗孤,最该自强自立,心性坚毅才是,但本宫见到的,很多竟然被教导的迷失了本性,只是以色为荣,以能得到男子宠爱为立身之本,实在令人有些痛心。”   伍氏垂首,道:“是臣妇失职。”   明珞摇头,道:“不是你的错,也不是她们的错,只是朝廷未能妥善管理这一块罢了。前些日子,我查问过各地的育婴堂的情况,各处育婴堂皆是地方长官或是一方将领指派人打理,好坏皆取决于打理之人心思,各有弊病。药堂和药场只能助云州城的育婴堂一时之间有足够资金帮助更多将士遗孤,但将来我离开北地,育婴堂仍是本地地方长官决定一切,想来不久之后所有一切便又由那掌控之人说了算,很难预测将来是好是差。”   “这些时日我一直在想着此事,觉得育婴堂应该直接交由朝廷设立章程,如同各地官学和京中女学一般,直接隶属礼部,由朝廷委派官员直接打理,若是将来能少些战事,就将育婴堂收养的孩子扩充至普通的孤儿,说的远了些,不知道夫人对此有何看法?”   伍氏道:“若是真能如此,自然是件好事,一来有了章法可循,朝廷直理,育婴堂也有了保障,不必担心朝不保夕,存亡只在别人一念之间,二来也免了别人私心作祟,行些腌臜龌蹉之事。只是此事涉及朝廷制度,臣妇不敢奢望,王妃娘娘有此心,但凡有用得着臣妇的地方,臣妇必唯王妃娘娘马首是瞻。”   “嗯,”明珞笑道,“此事并非一朝一夕之事,但我已经去信京中女学学政讨论此事,想来也能很快有个章程,回头我们再议议,不过这事先还有个用处,你且先把此事透露给庞大夫人,看她有何反应。”   云州城历年的新年宴都是在新年正月初三举行,明珞怀有身孕一事在旧年年底十二上旬育婴堂的狩猎宴之后便传了出去,为了照顾明珞,这一年的女宴便特意选在了知州林琅的官邸举行,因为林家官邸就在赵铖和明珞暂住的府邸隔壁。   肃王和肃王妃难得在云州城过年,据说此次的新年宴为了照顾有孕的肃王妃,时间地点节目都是为了迁就肃王妃而定,往年的宴席多是晚宴,如此也好欣赏冰灯节目,而今年则是改成了下午就开始的白日宴,地点也由往年的庞府改成了林家官邸等等,总之这般量身定做,哪怕肃王妃怀有身孕,不露个面也是说不过去的。   赵铖本不欲明珞涉险,明珞就笑道:“特地将宴席办在隔壁,我现在胎像也已经稳了,若是不肯去岂不是让庞文佑生疑?你放心,我过去坐坐离开就是了。都是女眷,我又带了这么多暗卫,是在隔壁的林府,又不是庞家,不会有事的。”   赵铖伸手摸了摸她的小腹,道:“不要吃那边的任何食物,若是有什么不对,不用顾忌任何事,直接发暗号令侍卫控制住林府。”   “嗯,”明珞道,“我等你回来。”   她叹了口气,道,“虽然我明知道你必定会赢,但是这里毕竟是云州,军营里的人都是跟随庞文佑征战多年的将士,又有杨荣睿,你的人又入不了城,王爷,我怎么想都仍是会紧张,您早点回来。”   如果他回不了,她必会觉得是因为自己害了他,因为这一世所有的改变,都是因为她的重生。   所以她低声道,“如果我等不到王爷回来,必定不会独活。”   庆安九年,正月初三。   明珞甫一踏入林家,就被林夫人亲自迎着到了大厅坐在了上位上,往年这个位置都是庞大夫人坐的,此时庞大夫人则是坐在了她的下首处。   众人给明珞行了安,说了几句寒暄话,林夫人正待请明珞宣布开席,却听到一个老迈的声音突兀道:“王妃娘娘心慈,但既然有了身孕也当谨慎些,身边怎么还日日带着要给王爷做侧室的异族姑娘和公主,这也太大意了些,万一出了什么事,可如何是好?”   众人愕然,纷纷把目光转向声音来源处,却见正是一位坐在末位的满头银发的老妇人。   此时老妇人面色凝重,显是十分认真。众人愕然地盯了她片刻,接着又纷纷把目光调回到明珞,还有云娜,以及银霜公主身上溜了一圈。   这都是什么话?   云娜和银霜公主面色都成功地黑了下来,依照她们平时的性子,她们早该直斥过去了,可现在是在云州城的新年宴上,对方还是个满头银发的老夫人,说话分明就是借着关心来装疯卖傻,她们要是被她缠上,难说宴会过后外面会传出些什么流言出去。   两人黑了脸,明珞摆了摆手示意她们稍安勿躁,她笑着看向老妇人,道:“多谢这位老夫人关心,只是老夫人和本宫,还有本宫身边的人都素不相识,所以还请勿要随便信了别人的谣传,随意诋毁她们的名节。”   老妇人听言“扑通”一声跪下,道:“娘娘,并非是老妇人听了别人什么话,而是,”   她咬了咬牙,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道,“而是刚刚这位北鹘公主从老妇人身边经过,老妇人闻到她身上传来一阵隐隐的红眠香味。我们北地人都知道,红眠香孕妇最是忌用,轻则孕者滑胎流产,重则更会血崩身亡。娘娘,老妇人原本不敢随意乱言,怕惹杀身之祸,可老妇人丈夫儿子儿媳皆死于北鹘人之手,肃王殿下乃是护佑我们边疆的战神,老妇人实在不忍心肃王殿下的子嗣遭歹人暗算,还请娘娘速速抓了这北鹘公主查问,免得被其所害还不自知。”   “你,你胡说八道些什么!”银霜公主气得从座位上站起,举起鞭子就对着那老夫人喝道。   众人都被这变故惊住,事关肃王妃腹中的胎儿,哪怕觉得这事情突兀又古怪,可半点也不敢出声,万一肃王妃真有什么事,她们岂不是惹祸上身?   林夫人更是惊得一身汗。   这可是林府,出了什么事林夫人都要沾一身腥,她为求稳妥,反应过来后立即对明珞道:“娘娘,事关娘娘腹中胎儿,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还请娘娘先委屈一下公主,命人带其去后室,臣妇立即去唤大夫来为公主检查,以证其清白。”   又看了看那位老夫人,白了脸道,“娘娘,这位郑老夫人略通医术,现在家中就开了个药铺,想来也不是无凭无据的乱说,还请娘娘为了腹中胎儿考虑,谨慎起见,先委屈一下公主去后室检查一番。” 第93章   银霜公主气得发抖,但她生于北鹘宫廷,又无母亲和母族庇佑,能长这么大也绝非是个没脑子的,她很清楚自己身上绝没带什么红眠香,甚至为了谨慎起见,自肃王妃有孕之后,她去见肃王妃连亲信侍女都不会带进屋。   她冷笑道:“带我去后室检查一番?然后暗中做手脚坐实了我身上有红眠香,然后你们再在这里暗害了王妃,却好把罪名按到我身上?”   她走下座席,往下走了数步离明珞越发远了些,才对明珞道:“王妃娘娘,红眠香之效霸道,哪怕是少量,也会使有孕之人身体不适,我半个多时辰之前便去了娘娘府邸,陪同娘娘一同前来赴宴,若是我身上有红眠香,娘娘您应该一早便有不适。请娘娘明鉴,此事定是有人安排,想趁宴会人多,害了娘娘,然后再将罪名按到我身上。”   又道,“我愿让娘娘派人检查,但却绝不愿让旁人近我身,还请娘娘派叶影或者书影姑娘替我检查。”   说完又转身看向那老夫人,道:“娘娘,这老妇人必定有问题,还请娘娘也派人盘查。”   或者因为她口中所说,她的丈夫,儿子儿媳都是死于北鹘人之手,所以她要设此计,离间北鹘和大魏的盟约?   那老夫人立即俯首跪倒:“娘娘,老妇人不过是担心娘娘身体,老妇人愿受盘查。”   林夫人听了银霜公主的话心头也是大惊,她迅速看了一圈厅中众人,心头打鼓,她咬了咬牙,道:“娘娘,依银霜公主之意,不是公主要害娘娘,就是厅中其他人想要害娘娘,娘娘,为稳妥起见,不如娘娘派人进来,给众人都稍作检查一番?”   她是知道明珞带了不少侍卫过来的。   明珞的面色一直没有什么变化,她的手轻轻摸了摸茶杯的杯沿,笑道:“不妨,好端端的新年宴,你们也太过杯弓蛇影了些,闹得节庆气氛荡然无存。”   又对银霜公主道,“银霜,你且回你的位置上坐下吧,正如你所说,红眠香之效霸道,你先前一直就在本宫身边,本宫都未有不适,你若真想害本宫,用这么少量的红眠香能抵什么事?想来是郑老夫人是闻岔了吧。”   银霜公主本还迟疑,可她看到明珞对着她的那个笑容,就立即应下道:“多谢娘娘。”   银霜公主回到座位,厅中气氛却仍是有些凝滞和怪异。   庞大夫人见状起身,她端了酒杯行到明珞席前,举杯敬明珞道:“娘娘为保我边界和平,为北鹘和我大魏的盟约之故,如此信任公主,实乃常人所不能及。这些时日,娘娘赠送药材,开设药堂,为我边疆将士,育婴堂的将士遗孤而作出的种种善举,亦可见娘娘对我们北地将士的关爱体恤之心。今日是我们云州城去旧迎新之宴,还请容臣妇代我们北地的将士和云州城的百姓敬娘娘一杯,感谢肃王殿下和王妃娘娘为我们北地将士所作的一切,也恭祝娘娘青春永驻,和小皇子永得安康。”   明珞端了桌上茶杯,并无和她一般说一堆客套地热血之辞,只笑道:“谢庞大夫人了。”   然后举了茶杯轻抿了一口便放下了。   此举实际颇有些怠慢,庞大夫人眼中冷笑一闪而过,也未再说什么,只笑着垂首行了一礼,转身就回了座位。   有了庞大夫人起头,众人便纷纷去给明珞敬酒,气氛总算是热络了些。   约莫一炷香时间过后,林夫人正在陪明珞说着话,她下首不远处突然传来“啊”的一声,有着先前红眠香一事作底,众人表面在说着笑,实际心上都像是绷着一根弦,此时听得“啊”一声,那弦亦都给弹了下,颇有些心惊肉跳之感。   众人看向发声之处,却发现庞大夫人面如纸色,额上冒汗,她抚着自己心口,断断续续道:“有毒,酒中有毒。”   她这话一出,席上不少人也陆续冒出了异样,其实她们之前已经感觉到身体有些不适,只是只当是自己的问题,忍着不敢说出声来。   “妖女!是不是你!”先前说银霜公主有问题的那位老夫人一手按着胸口,一手指着银霜公主大喝道,“定是你们北鹘人不讲信义,欲谋害王妃!”   银霜公主大怒,此时她知道这必是早已设置好的陷阱等着自己来跳了,她看向明珞,却发现明珞面上并无丝毫惊慌之色,她身后的两位侍女也只手按了剑柄,有警备之色,却并无丝毫意外和恼怒。   “娘娘?”银霜公主唤道。   明珞对她一笑,摆了摆手,扫了一圈多已瘫倒在席的众人,道:“既然都已经来了,这里的人也多被你们药倒了,还不现身?”   她话音刚落,数道白光闪过,众人只看到肃王妃身后的两名侍女剑上数支飞镖掉落,惊恐万分之际,厅中不知何时已多了数名林府侍从和侍女打扮之人,为首的却是一位北鹘将领的打扮。   “牧格!”银霜公主失声唤道。   听到她的唤声,那北鹘将领便向着银霜行了一礼,道:“公主。”想来便是银霜公主口中所唤的牧格。   礼毕他又转身看向明珞道:“王妃娘娘好气魄,遇此变故竟然丝毫不惊。”   明珞沉吟道:“牧格”   “娘娘,牧格是北鹘叛王古羿的人。”庞大夫人道。   明珞似笑非笑地扫了一眼庞大夫人,然后目光又转回到牧格身上,道:“牧格将军想要参加我们云州城的新年宴,本宫为何要惊?只是牧格将军有所不知,这里只是女宴,牧格将军想是走错地方了,还是你怕去参加军宴旁人不允你进,就想挟持了本宫陪你一起过去?”   牧格轻笑了两声,道:“不,军宴那边我们已经有人去拜见肃王殿下,本将军到这里来,为的只是王妃娘娘。我们王上一直都有心和大魏交好,已经派人去你们大魏的京城请求和亲,听说肃王妃娘娘是大魏太后娘娘最喜爱的侄女,又美名远播,所以我们王上便有心迎娶王妃娘娘为我北鹘王后,所以特地派本将军过来请王妃娘娘去我北鹘王庭作客。”   “大胆,你既唤她王妃娘娘,就当知道她已是我大魏的亲王妃,你们竟敢跑到我们大魏的地盘来抢我们大魏的王妃,真不怕肃王殿下的铁骑踏平你们乌州城吗?”庞大夫人按着胸口忍着痛大声斥道。   “肃王殿下?哈哈,”牧格大笑,道,“肃王殿下怕是已经命丧于我们北鹘勇士之手了!肃王妃娘娘这般貌美,肃王殿下已死,何必独守空闺,正当嫁予我北鹘王为后,才不枉费了这般绝色的容貌。”   “放肆!”庞大夫人续斥道。   牧格却不再理会她,只对着明珞道:“王妃娘娘,我们请吧,若是让本将军动手,怕是要委屈王妃娘娘了。”   “牧格,你是如何潜入云州城,又能潜入林府的?”银霜公主打断牧格的话厉声问道。   牧格转向银霜公主,笑道:“公主,大魏人贪生怕死,又心性贪婪,只需贿赂加胁迫,还有什么办不成的?公主,大将军对公主日思夜想,只恨不能早日攻到祁州城,接了公主回王城。自几个月前听说您父王竟然要将您献给大魏肃王,更是心急如焚,此次末将前来云州城,除了要带大魏的肃王妃娘娘回王城,也是奉了大将军之命,要接公主一起回去的。”   银霜面上原还有惊怒之色,听完他的话,面上惊怒之色渐失,竟是浮现出一层狐疑和爱恨交织的复杂之色。   “原来你们是木措的人!早就听说北鹘的叛王古羿之所以能叛乱成功,都是因为北鹘王一直信任有加的爱将木措将军因为求娶银霜公主不成,心生恨意,这才趁北鹘大军不在王城之际助纣为虐,帮叛王暗算偷袭北鹘王,又因寻银霜公主不到,还追杀北鹘王数百里,只为让北鹘王交出银霜公主。原还只当这些不过是谣传,却想不到竟然是真的。”庞大夫人喘着气道。   明珞又看了一眼不断给大家作注解的庞大夫人,笑道:“庞大夫人知道的真多,这北鹘之事竟然也能如数家珍,张口既来,和这位牧格将军一唱一答,竟像是排练好的给本宫说书般。”   “娘娘!”庞大夫人大惊,道,“娘娘您平日里不喜臣妇也就罢了,到了这个时候怎么还这般糊涂。”   又对着林夫人喝道,“侍卫呢?还不快唤侍卫来保护娘娘。”   “不必唤了,外面的侍卫都已经中了我们的迷魂散,不抵用了。”牧格冷冷道,“王妃娘娘请行吧,你身边这两个侍女,想必此时也应该提不起力气来了,若是强行抵抗,只会令得气血逆行,筋脉寸断。”   军营宴席。   酒过三巡,北军都督府右都督杨荣睿突起身行到堂前,对坐在主位上的肃王赵铖道:“王爷,末将此次到云州城来,除了过来拜见王爷之余,也是奉了陛下密旨,前来接替王爷继续和北鹘的和谈事宜。”   他说着就从袖中取出一卷黄轴,举起,道,“王爷,陛下有旨,还请王爷起身接旨吧。”   赵铖抬头看他,冷笑道:“杨荣睿,十七年前绵山战役,你和北鹘勾结,矫诏按兵不动,以致绵山之战全军覆灭,半年后,你又为一己私利,特地拖延救援时间,以致越州城破,让北鹘人屠杀我大魏军民数万人,现在,你又想故技重施,假传圣旨,你此次又是想要什么?” 第94章   原先还觥筹交错的宴席在一阵刀剑拔出的刺耳之声后就变得雅雀无声,唯有烧烤的宴火偶尔裂开的“噼里啪啦”的声音,听得人心惊。   杨荣睿和肃王赵铖对峙着,他瞪着赵铖,片刻之后才突然仰天大笑了数声,道:“本都督只听说过肃王殿下的剑快,拔剑见血方收,没想到肃王殿下的嘴也这么利。你问我想要什么?我,不过是奉旨罢了,十七年前我是奉旨行事,今天我仍然是奉旨行事。所以不是我想要什么,而是陛下想要什么。陛下想要什么,肃王殿下难道不知道吗?”   说完他脸上的神色猛收,冷冷道,“食君禄,担君忧,肃王殿下,恕臣不敬了。陛下密旨道,肃王赵铖居功自傲,藐视圣恩,早有反意。肃王乃北地战神,素受将士敬仰,陛下道其谋逆,臣原本还不信,可此刻臣手持圣旨,肃王仍能稳坐不动,反虚言斥臣莫须有的罪名,以夺我北地兵权,真是让人不能不信。来人哪,圣旨在此,还不给我将此逆王给本都督拿下!”   他话音落下,黑压压的广场中突然就有数百身穿铠甲的精兵手持刀剑从四面涌出,将这一片的宴地层层的围住。   精兵将宴地围住,站定,等候杨荣睿的最后指令。   杨荣睿左手举起圣旨,右手按着剑柄,高声道:“众将听令,陛下圣旨在此,肃王赵铖私通北鹘,谋逆叛国,陛下特命我等将其拿下,若其抗旨不遵,即可就地诛杀,血祭我北地十七年前因其而冤死的亡魂,凡擒其有功者,皆有重赏。”   只是他的“魂”字一出,却不想胸中突地剧痛,一口鲜血就从其口中喷出。   众将士正等着杨荣睿的最后令下,谁知等到的竟然是他口喷鲜血,大惊之中,皆是手握着刀剑尚未反应过来,空中一片飞箭射过,已经或中箭倒地,或被身边的将士突然持刀割破喉咙,不过是瞬间之下,宴地已经被鲜血染红,横尸遍地。   庞文佑亦是尚未从变故中反应过来,他的脖子上已经架上了数把明晃晃的刀剑,有些上面还在滴着血,是先前还立在他一旁的亲卫的血。   赵铖伸手取过自己桌上的剑,看着乌黑的剑鞘,道:“本王先时还在想着,今日能否让本王的剑出鞘,杨荣睿,你还是让本王失望了。”   他起身走到已支撑不住跌倒在地的杨荣睿面前,低头看他,此时杨荣睿身上满满都是血迹,但那多不是他的血,他除了喷出的血,并未曾受外伤,那些不过都是先前他身边亲卫身上溅出来的血。   他手上还紧紧攥着那个黄帛圣旨,此时黄帛也已被鲜血染红,赵铖转头,便有侍卫从杨荣睿手中抽出那圣旨。   杨荣睿看着赵铖的皂靴,伸手支撑着自己的刀单膝跪地立起身来,目光慢慢从赵铖移到赵铖的斜后方,那是他的得力副将余荣。   他咬牙切齿道:“竟然是你背叛了我。余荣,你这条养不熟的狼,你这条命是我给你的,你竟然背叛我!”   余荣冷笑,道:“我,背叛你?狗贼,睁大你的狗眼看看,看看对你拔剑的到底还有哪些人!说我们背叛你,你有资格说我们背叛吗?我们参军,上战场,是为了杀敌,为了护卫边境的百姓,为了保护生于北地长于北地的兄弟姐妹,妻子儿女。”   “可你,你是个什么东西?为了一己私利,不顾上万将士的性命,让他们被迫血战三天三夜,流尽最后一滴血而亡。为了你的军功,你不顾全城百姓的安危,明明收到了北鹘偷袭的军报,赶得及救援,却按兵不动,让敌军杀我主将,破我城池,屠戮我手无寸铁的百姓,你有什么资格,跟我们说背叛?”   “你是从死人堆里把我扒拉了出来,所以我为你卖命卖了几十年,搏命救你救过十数次。可是你别忘了,我是为何会在死人堆里,是因为北鹘人屠杀了我全村!我的祖父祖母,父亲母亲,还有我的妹妹都是死在北鹘人手上的!”   “呵呵,”杨荣睿冷笑,“说的可真够大义凛然啊!余荣,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你以为你投靠了赵铖,将来就能有什么好前程吗?你别忘了,绵山战役,明仲恒是怎么死的!你以为你现在投靠了他,赵铖就能赦免你当年之罪吗?呵,你别忘了,肃王心爱的女人可就是明仲恒的女儿,他到北地可就是受了那个女人的蛊惑,来查她父亲是怎么被人害死的!”   “我出卖明将军?”余荣说到此处再也忍不住,上前就一脚踹上了杨荣睿,他恨声道,“当年我根本就没有听你的指令给明将军下毒,明将军身上的焕功散根本就是别人下的,这件事情这么多年我也一直都在查。当年明将军发觉自己身中涣功散,已知必死无疑,他知我是你的人,所以逼我带了几个将士突围,只为忍辱负重,有朝一日,可以查得真相,为上万冤死的将士报仇!”   “原来,原来你早就背叛了我!”杨荣睿恶狠狠地瞪着他,胸中一片翻滚,忍不住又一口黑血吐了出来。   他咬着牙道:“所以我中毒也是你下的?你是什么时候下的毒?”   他生性谨慎,怎么会被人下毒?   “不,杨荣睿,你这个人自知恶事做得太多,旁人怎么可能轻易给你下得了毒?你自己想想谁能近得了你的身,给你下了毒你还不自知吧!”余荣冷笑,“你作得孽,总是要还的。”   杨荣睿不敢置信,他气血攻心,恨道:“那个贱人!你,她竟然勾结于你!你们这对狗男女”   “呸,你嘴巴放干净点!”   余荣又是一脚将他踹翻在地,骂道,“老贼,你害死了绵山之战中的上万将士,难道你忘记了,程姑娘的父亲也是其中之一吗?你生性多疑,可也竟然按不住色心,还敢将与你有不共戴天之仇的程姑娘纳入府中,你这个老贼,程姑娘为报父仇,才真的是忍辱负重真是将你千刀万剐也不足以祭奠我绵山将士们的亡魂!”   “哈哈,余荣,你说当年明仲恒的毒不是你下的,就不是你下的吗?”杨荣睿呕着血,拼着最后一丝力气道,“明仲恒若是不中毒,凭他的功夫,未必不能逃出来,哈哈,肃王为收买你,为你脱罪也算是煞费苦心,可是你们以为现在这般说,明仲恒的女儿就会信你们吗?”   “拖他到一边吧。”赵铖唤住余荣,抬头看向被兵士押着的庞文佑,道,“庞指挥史,杨都督不知明仲恒的毒是谁所下,庞指挥史能不能过来解释一下,给杨都督解一解惑,也好让他死个明白?”   庞文佑瞪着赵铖,他面上神色转换,身子早已如同筛糠般颤抖,最终他的眼神勉强定在地上,面色灰败道:“王爷,当年云州卫事都指挥使是杨都督,末将所有事情都是听杨都督调令,末将知道的,杨都督都知道,末将不知道的,杨都督也都知道。所以,王爷,末将委实不知明将军中毒一事,王爷”   赵铖看着他,冷笑,却没再多说,而是伸手拍了拍手,稍顷,便见两名兵士就从外面押了一中年男子进来,庞文佑看到他,脸上立时大惊失色。   他瞪着他,惊恐道:“你,林文铨,你不是早就死了吗?”   此人正是明仲恒的贴身侍卫林文铨。   林文铨盯着庞文佑,“哈”一声,道:“庞佥事,我没死,你很失望吗?当年你以我全家老小的性命逼我给明将军下毒,事后却又杀人灭口,一路追杀我十数日,我若不诈死还能活到现在?我跳下悬崖,这些年一直都留在西蕃,不敢回北地,更不敢回京城。原本以为能抱着痛苦和悔恨残了此生,可惜最终还是被肃王给找了出来。”   庞文佑终于崩溃,他大声道:“不是我,不是我!林文铨,你全家老小都在京城,我有什么能力以你全家老小的性命逼迫于你?我不过是转达明伯量的命令,所有的事情都是明尚书明伯量做的!”   林文铨并不是北地人,他是明家的家生子,自幼就跟随明仲恒,家人也都是明家的家奴。明仲恒临死前知道林文铨背叛了自己,便知道此事十有八九家中人亦有份了。   “王爷,”庞文佑跪下,涕泪横流道,“王爷,请您明鉴,请您明鉴啊!当年之事委实不关我事。军中之事,我皆听命于杨都督,秘杀明将军一事,实在是明尚书以圣旨所迫,末将不过是一个区区下官,军令如山,末将只能屈从。”   “哦?是吗?那么勾结北鹘和西域,利用北鹘和西域的杀手,屡次刺杀本王,也是明伯量命你所为了?”赵铖道。   庞文佑额上的汗冒出来,双腿一软,跪了下来。   奉先帝的旨意和明伯量的命令给明仲恒下药一事,稍作转圜,还可能有活下来的机会,可私通北鹘和西域,里通外国,就是灭九族,记史册的卖国大罪,不是一句听从别人命令就能拖得了身的。   “王爷,王爷,末将不知道王爷在说些什么,末将什么都不知道,末将真的什么都不知道,王爷”   “你不知道本王在说什么,”赵铖冷冷道,“那么你可知道,今日去林府暗杀本王王妃的那群人又是谁?你是不是还要跟本王说,和你毫无关系?”   他一边说着,手中的一封信就砸到了庞文佑的身上,庞文佑看到那信封上的几个字,脑袋只觉“嗡”一声,便知道自己完了,所有的一切都完了。 第95章   那封信是庞文佑写给北鹘大王子术赤的密信。   那位去林府女宴劫杀肃王妃的北鹘将军牧格,表面上是北鹘叛王古羿的人,但他实际上是北鹘王和大王子术赤派来的人。   北鹘王找赵铖求盟,想让赵铖支持他打回北鹘王城,夺回王位,他要的支持是五十万石粮草的支持,但赵铖愿意给的只有不和古羿联合,趁北鹘内乱之际,攻击祁州,让北鹘王受到内外夹击。   所以北鹘王只能被迫和庞文佑合作,庞文佑拿到了太后的口谕,道是只要除掉了肃王赵铖,便可以支持北鹘王夺回王位。   庞文佑和北鹘王定下的计策是,北鹘派出杀手劫杀肃王妃,而且新年宴上那么多双眼睛看着,都看到是北鹘那位叛王古羿的人劫走了肃王妃,如此也把劫杀肃王妃的罪名按到了古羿头上,明太后就算迁怒,也迁怒不到庞文佑和北鹘王这边。   当然赵铖砸到庞文佑身上的信里面并没有多少实质的内容,以庞文佑的谨慎,还不至留下这么明晃晃的把柄,但赵铖既然能拿到他给术赤的密信,可见他在术赤身边也埋有很深的钉子。   这才是庞文佑恐惧的。   庞文佑瘫倒在地,知道自己已经一败涂地。   林府。   明珞看着牧格,面上仍是无丝毫紧张惶恐之色,只笑道:“外面大雪纷飞,北鹘王庭远在千里,本宫畏冷,是没有什么兴趣去你们王庭作客的。不过牧格将军既然已经到了我们大魏,依本宫看,还不若牧格将军留下,来尝尝我们大魏的美酒佳酿吧。”   明珞说完看牧格的神情渐趋戒备和紧绷,就笑着续道,“牧格将军不必太过紧张,你们王上和大王子那里,本宫自会派人去递话,告诉他们,他们的邀请本宫心领了,想来王爷自会好好答谢他们的这一番盛情的。”   牧格紧绷的面上终于裂开一个裂缝,他森然道:“娘娘刚刚怕是听岔了,本将军说的是奉我们新王,邀请娘娘去王庭作客,而非是那已被赶下王位的旧王。”   明珞“噗嗤”一笑,道:“你们北鹘人也真的挺有意思,这样大大咧咧反复强调,生怕别人弄错寻仇对象的陷害也算是别具一格。牧格,你潜伏在北鹘叛军中,竟然为了劫杀本宫暴露身份,北鹘王和大王子也算是下了血本了。”   她竟然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还有她现在的反应,牧格已经察觉不对,他拔出刀,道:“少废话,娘娘还是到了我们王庭看看是不是我们新王诚意相请吧!”   他说完一挥手,身旁的两位侍从就飞身而起,直扑明珞而去,两人刚窜出去,众人只见灰影闪过,心中正惊骇之时,却见灰影尚未近到明珞席前五,就已经惨叫一声,直接从空中坠落在地。   牧格大惊,他一运气,意欲亲自动手,却只觉得气血如撞到一面厚墙,冲击过后四溅再逆行,全身顿时传来一阵胀痛。   明珞看都未看那跌落在地痛哼的灰衣下人打扮的杀手,只看着面色涨得通红的牧格,笑道:“牧格将军,先前你说我身边两个侍女,此时应是已经提不起力气来,若是强行运气,只会令得气血逆行,筋脉寸断。牧格将军,不知是不是就是你现在的感受啊?”   “你!”牧格再次运气欲直接制下明珞,可是刚提气尚未施功跃起,那内力冲击心脉,一口血就喷了出来。   “本宫听说北鹘王的杀手杀人如麻,行踪诡异,现在看也不过如此,不过也怪不得你们,你们身手再好,被人出卖也只有束手就擒的份,”她的目光从牧格身上移到庞大夫人身上,道,“你说是不是啊,庞大夫人?”   庞大夫人虽心狠手辣,心机颇深,但到底是一深闺妇人,见此情景已知事情出了变故,已经吓得控制不住地哆嗦,她对上明珞笑吟吟的眼睛,一股痛恨令得血冲上大脑,她道:“肃王妃,是你,是你引来了这些北鹘人,你这个祸星,天煞孤星,还未出世就克父克母,还克死了跟随你父亲的上万将士一起丧命,你走到哪就会给哪里带来灾祸”   “啪。”   她的话音未落,黑影闪过,一个剑柄已经打到了她脸上,那脸瞬间红肿起来,黑影打过便又迅即跃回了明珞身后,整个过程不过是瞬间之事,若不是庞大夫人那肿得吓人的脸,众人还只当是眼花。   明珞冷冷盯着庞大夫人,道:“克父克母,还克死了跟随我父亲上战场的上万将士,庞大夫人,这就是你一边打理着育婴堂,一边深埋心底的想法吗?将士们的遗孤,在你眼里,都是克父克母的天煞孤星吗?你果然是和那庞文佑天生一对,都是丧尽天良,把守护我大魏国土的将士们的命,他们的遗孤,都只视为棋子,任你们摆布践踏利用。为了你们的龌蹉目的,不惜与北鹘人合作,屠我臣民,杀我百姓,辱我将士们的妻女,你们,简直将你们千刀万剐了也不足以告慰将士们的冤魂。”   “千刀万剐,”席间一个轻柔的声音道,“臣妇听说,北地有一天祭之刑法,将身上涂满香蜜,悬于祭坛,引飞鸟蚁虫一口一口啄食,直至被食尽最后一口肉,滴尽最后一滴血而亡,让他们的灵魂永钉祭坛,以告慰那些冤死的将士的在天之灵,直至祭坛再无冤死的将士的一丝怨气,方可重回轮世,对于他们们这样丧尽天良的叛国恶贼,此刑才是最合适不过。”   “程茜!”庞大夫人尖叫一声,道:“是你,你竟然背叛了我,背叛了都督大人!你忘了吗?你还有你妹妹在我们手上,还有你的一双儿女,你背叛都督大人,是要将你的儿女置于何地?你可知道,现在都督大人已在军营步下了天罗地网,要将肃王诛杀于军营!你会不得好死的!”   她说着又转向明珞,尖叫道,“肃王妃,你以为你对付了这几个没用的北鹘杀手就已经是胜券在握了吗?这里可是北地,是我们庞家的地盘,大人早已经派兵围住了林府,你今日休想再踏出这大厅一步!还有你的丈夫肃王,现在恐怕也已经命丧军营!肃王妃,你虽出身显贵,但那是在京城,在我们北地,给你一份面子你是肃王妃,不给你面子你就什么都不是,今日就是让你死在这里,别人也只当你是命丧北鹘人之手,来人哪,还不快来人,把她给我拿下”   众人又惊又恐,目瞪口呆地看着庞大夫人,这是疯了吗?   叶影道:“娘娘,刚刚奴婢打她之时,给她下了失心粉。”   失心粉,气血一涌就会失去所有的理智,只需别人一激,就会将脑子里什么话都不假思索地蹦出来。   明珞点头,道:“来人,将她拖下去吧。”   两个侍卫上前拖了还在骂骂咧咧地庞大夫人下去,明珞转头看向牧格,道,“听到了没,饶是你们再守口如瓶,不肯招供,也架不住你们的合作伙伴这么无能,经不起半点盘问。牧格,你还是好好交代清楚,你们大王子是如何吩咐你的,又为何要拖你们公主下水,不交代清楚,我们就会把这所有的事情算到北鹘王的身上,不知你们祁州可还有足够的兵士,足够的粮草,再应付和大魏的开战了?”   牧格气血翻涌,不知是痛的,还是被这连串的变故惊的,额上汗水汩汩而下。   他听懂了这位肃王妃的意思,她是在暗示,让他把所有的罪名都往大王子术赤身上推,这样就算大家心知肚明,但至少也可以维持表面上的盟约关系,还有继续谈判的余地。   他效忠的是北鹘王,此时此刻,他知道自己已经别无选择。   “王爷。”   明珞听到门帘的响动,抬头去看,便看到了身着盔甲的赵铖进来,她起身走到他面前,心总算是彻底放了下来。她等了他一夜,虽然早已收到他派人来报信说平安无事,但亲眼看到却是另外一回事。   赵铖上前拉了她入怀中,抱着她,迎着她的目光低头就吻了下去,似乎唯有如此才能安抚心底的焦虑。虽然他已经安排妥当,但她不会武功,又有身孕,但凡有丝毫意外就都不是他能承受的。   许久之后,他才看着她道:“让你受惊了。”   明珞摇头,她道:“我知道你会无事,但是还是很紧张。王爷,我已经知道了所有的事情,十七年前的事,父亲的死,却没想到,他们不单止是害死了我父亲,竟然为了掩盖杀死我父亲的事,让上万将士死于北鹘人之手。先帝,这样的皇帝,怎配自称自己是一个爱民如子的好皇帝?”   “前世的时候,姑母一直跟我说,你虽然是成武帝嫡子,但先帝却是太子继位,才是真正的正统,先帝勤政爱民,劝课农桑,薄免赋役,因着他的治理,大魏国力蒸蒸日上,百姓富足,安居乐业,可你却为了一己之私,定要挑起战端,而且你好大喜功,残暴好战,若是坐上皇位,必会穷兵黩武,扰起边疆战乱,定致国无宁日,百姓流离,民不聊生。这也是她一直给文臣士子们不停灌输的话,所以那些文臣仕子才会一直维护着他们,现在想来,我真是天真得很,天下士子,也天真得很。” 第96章   赵铖拥着她,摸了摸她的头发,道:“穷兵黩武。阿珞,我们大魏每任太子在少时都会被送去边境,要在军营中历练几年,让他们知道文治和仁政固然重要,但边境安稳,能御强敌才是支撑仁政的根本,没有武力的守护,我们大魏越富足,反而越会成为异族觊觎的肥羊。赵钇也就罢了,但赵晅,性情乖僻不说,他还太过软弱,沉溺于自己那么点上不得台面的情绪而不自知。”   他,是守不住大魏的江山的。   “嗯,我知道,”明珞低声道,“他不会是一个好皇帝,先帝行事虽然狠毒却还有章法,但皇帝他,乖张怪癖,任性妄为,只会让朝廷一日一日乱下去。”   不过这些她不该也不想去说太多。   她摇了摇头,道:“对不起,王爷,前世的时候是我误解了王爷,却还那般自以为是,认为王爷眼中只有权势和皇位”   说到这里她苦笑了下,低喃道,“对不起。”   她靠在他身上,心慢慢定下来,此时才发觉自己的身体真的是疲倦得很。她现在怀孕刚满三个月没多久,这一日一夜,虽然她为着孩子,时刻都注意自己的身体,不会让自己累着,但心里到底还是紧张他的安危,精神一直紧绷着,直到此刻在他的怀中才完全放松下来。   她道:“王爷,那时我刚刚重活过来的时候,觉得自己被所有人欺骗,被自己的亲人,自己满心信任的人当成棋子来伤害,有很多的怨愤和不甘,可是这段日子到了北地,看到这么多的将士遗孤,看到她们挣扎着向前生活,为了复仇忍辱负重,才知道和她们相比,上天已经有多眷顾我。现在我只希望能在将来的日子,能尽己之力,让这些将士们的遗孤,都好好长大。”   可能未必会有多么丰富的物资生活,但至少不让她们在尚没有分辨能力之时被人刻意养歪,成为别人手中任意拿捏,想放在哪里就放在哪里肆意伤害的棋子。   赵铖看她面上少见的脆弱神情只觉得心疼,他道:“阿珞,前世是我没有保护好你,以后我必不会让你再受那些苦。”   明珞摇头,道:“如果自己不能看得明白,活得明白,就没有任何人能救得了你。王爷,前世的事根本不能怪你。其实我知道原来你以前就是爱着我的,我就已经很满足,很感激了。”   她轻抚上自己的小腹,虽然她的孩子还尚未出世,但她已经理解到,作为一个母亲对自己孩子那种全心全意,愿意为其倾尽所有的爱,也已经理解到自己父亲临终前为何会留有那样一封遗书请肃王照顾自己,也能理解到母亲请求舅舅带走自己时的惶恐心情。   那时她虽尚未出世,他们对她的爱已经倾尽他们所能。   而没能在父母的爱和保护中长大的孩子心底总会有一个空洞。   所以她很感激他能纯粹的爱她。   赵铖听她说着这样的话,看她目光温柔,心中只觉柔软无限,他知道,现在她的心里真的已经住进了自己,他也再不必担心她会离开自己。他拥着她,伸手轻轻抚着她的脸颊,道:“有没有什么不舒服?我听青叶说,昨晚你一直都没怎么睡,你先躺下歇息,我让周太医过来给你看看。”   为了腹中的孩子,明珞也不敢丝毫大意,她点点头又摇摇头,道:“没有不舒服,不过是有一些困了,王爷您外面的那些事情可都已经安排好了?你昨日一晚都没有睡。”   他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道:“嗯,都安排好了,我先陪你睡下,等你睡着后再去沐浴更衣,今日都会陪你。”   京城。   北地发生异变,北军都督府右都督杨荣睿和燕北都司都指挥使庞文佑勾结北鹘,假传圣旨,发动军变行刺肃王失败被擒,这消息一直到一月底才随着赵铖的折子呈到了御案上,随折子一起呈上的,还有杨荣睿手中的那份命其诛杀肃王的“假”圣旨,以及杨荣睿伙同庞文佑分别于十七年前和十六年前勾结北鹘,为博军功,令绵山大魏上万将士全军覆灭,以及越州城破,数万军民被屠杀的旧案供词。   满朝哗然。   彼时皇后明琇的身孕已有八个月,而梁妃温雅的身孕也已经有七个月。   明琇在皇家寺院有孕一事宫内外该知道的人差不多也都知道了,只是皇家没有宣布,所有人都装聋作哑。   升平大长公主都没有就此事去找明太后问责,因为只要没有人将此事提到明面上,明琇若是在寺院产子,那这孩子的血统就永远都会被人质疑,成为他登上太子之位除不去的障碍。   而明太后也一直都在等,等北地的消息传来,若是肃王已诛,她便也不必再忍升平大长公主,就可以将明琇接进宫中,让她在宫中名正言顺的产子,反正温雅已经有孕,升平已经没得选,可是肃王未死,行事就必须谨慎隐忍许多。   可是等来的结果却是杨荣睿和庞文佑兵败,北地尽归于赵铖掌控之中!   她更没想到的是,杨荣睿和庞文佑竟然敢,敢联同北鹘,想要劫杀阿珞,还有十七年前,自己的二哥竟然是被杨荣睿和庞文佑设计害死的。他们竟然敢!   她在北地也安插有密探,这消息自然是密探给她传过来的。   她将密信砸到自己的大哥明伯量身上,按捺着怒气,狠狠道:“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当年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所以,这才是你一直都容不下阿珞的原因吗?这也是你一直想阻止阿珞嫁给肃王的原因吗?大哥,你,真是好狠的心!那是你唯一的亲弟弟啊!”   明伯量跪倒在地,涕泪横流。   他悲痛道:“娘娘,当年之事,实非臣所愿。当年,先帝密旨给杨荣睿还有二弟,让他们在北地秘杀肃王,可是二弟二弟却不知为何违抗了圣旨,并且将先帝谋划告诉了肃王,这才致杨荣睿失手,先帝震怒,命我,命我处决二弟,否则就是灭族之罪。至于杨荣睿,臣委实不知道原来先帝还同时命杨荣睿杀二弟。想来先帝逼我动手,也不过是试探我之意,娘娘,为了您,为了太子,为了明家,当年我是别无选择啊。”   “娘娘,若是当年,当年二弟不背叛先帝,不背叛明家,肃王不过是一十岁小儿,早命丧于十七年前,又何来今日之祸?娘娘,臣之所言,绝无一丝虚言,您想想,若非二弟当年背叛先帝助了肃王,又如何会背着您,背着我们明家,和肃王定下婚约?肃王又如何肯和他定下婚约?”   “娘娘,这些年臣对珞姐儿如何,您是看得见的,就是她因着肃王挑拨,对臣起了疑心,更要杀其大伯母为其母报仇,臣仍只是想将其远嫁,未曾对其起什么歹心,正是因为臣心中有愧啊!”   “娘娘,臣心中有愧,但却绝非臣之所愿,实在是君命臣死,臣不得不死。当年,若是先帝让臣自刎谢罪,臣也会毫不犹豫自刎谢罪的,可是娘娘”   明伯量说到此终于痛哭失声。   明太后跌坐到凤椅上,两行泪落下来,心中只觉又悲又苦又痛。   她和二哥年纪相仿,自幼感情就十分亲密,若是当年二哥选择了背叛先帝救肃王,那他是置自己于何地?置自己的儿子于何地?她的二哥,怎么会那么对待自己?   还有阿珞,此事一出,阿珞这步棋,就等于是一步废棋了。此次,真可称得上是陪了夫人又折兵。   她枯坐良久,等那一阵阵的心痛敛去,才收拾了情绪,语气如深井道:“事已至此,大哥,那现在西北和北地已尽落于肃王之手,我们,该当如何?还有阿琇,又当如何?”   明伯量道:“娘娘,杨荣睿和庞文佑,已再无用处,且留下二人,后患无穷,我们必须派人诛杀二人。另外北地发生如此大案,陛下自当十分震怒,应下旨令肃王派人将杨庞二人即刻押解入京,交由大理寺审问。”   “臣听说珞姐儿已经怀有身孕,肃王当不会此刻亲自入京,我们便派人在杨庞两人被押解入京的路上诛杀二人,然后再放出风去,道北地一案,皆是肃王为夺北地兵权诬陷二人,且在陛下降下圣旨命将二人押解进京之后,肃王为了灭口就私下处决了他们。”   明太后点头,道:“只能如此了。但这番动作也不过只能治标不治本,只能坏肃王名声,却不能将其除之,他日他若回京,哀家和皇帝,还有大哥你的性命,仍是捏于其手,片刻不得安宁。”   明伯量捏紧拳头,道:“娘娘,那便让他永不能再回京城吧!”   明太后看着他,明伯量便俯下身,道,“此次北地之变,那北鹘王骨那和北鹘大王子术赤竟敢违背盟约,派人假冒那北鹘新王古羿之人,劫杀怀有身孕的肃王妃,娘娘您得了消息之后甚为震怒,当下懿旨命肃王拿下北鹘王为肃王妃报仇,如此北地战火势必再起,娘娘不若再抽调大将和杀手前去北地,一则接手北地兵权,二则暗杀肃王。”   “还有娘娘,肃王妃既然有孕,北地物资匮乏,娘娘还有母亲自然会赐下各色药材和用品,还有伺候的嬷嬷丫鬟大夫前去北地照顾肃王妃,届时总能寻到机会下手。”   明太后脸白了白,一瞬间只觉得心痛如绞,她张口想说什么,喉咙却像是被卡住了似的。   明伯量叹了口气,道:“娘娘,这便是当初臣所担心的,一直不愿将珞姐儿嫁给肃王的原因啊。但事已至此,还请娘娘以陛下的江山为重,不得不舍下她了。”   许久之后,明太后才低声道:“哀家,也不想再见到她了。”   今日之困局,皆拜二哥当年背叛之所赐。她见到阿珞,是要说什么,能说什么?   “那阿琇呢?阿琇该当如何?”明太后敛去了面上千般情绪,慢慢恢复了太后的威严,问道。   明伯量道:“阿琇,娘娘,恕臣直言,阿琇的这个孩子必须生下来,还必须是个皇子,如此才能牵制住升平大长公主。现如今,梁妃尚未产子,大长公主已经按捺不住,在朝中动作频频,先是和首辅郑大人联姻,又屡出没宗室各宗亲府邸,她这是想做什么?娘娘,臣担心,那大长公主手段毒辣,皇帝又对其母女信任有加,若是梁妃诞下龙子,当初大长公主能给阿琇下药令其不孕,若是她们对陛下起了歹心”   明太后勃然色变。 第97章   明太后目光尖利地盯着明伯量。   不管小皇帝性格有多么乖张,行为有多么忤逆她这个母后,小皇帝都是她的命根子,哪怕只是听到别人会对自己儿子起歹心的话她也会利刺竖起。   她绝不会允许任何人对儿子不利,哪怕是谁敢动这个念头都让她难以忍受。   她心底一直有一个疑问,明琇到底是如何得知那合卺酒中有毒,并且避而不饮的?此事知道的人少之又少,当初她只跟父亲还有大哥说过要娶温雅入宫的理由,也隐约透露了自己对大长公主的承诺。   所以她怀疑明琇很可能根本不知道那合卺酒中有毒,只是大哥心思深,那时便已防备着自己,所以才让明琇误打误撞地没有喝那酒?亦或者大哥在宫中安插了连她都不知道的眼线!   现在明太后看着自己的大哥,只觉寒意涔涔。   她觉得,大哥他能杀了二哥,他唯一的弟弟,还瞒了自己这么多年,现在,又跟自己流利地说着要除掉他看着长大的侄女阿珞,显然这想法怕是已经在他心里脑子里不知道转了多少遍了。   然后此刻又眼睛都不眨地跟自己说梁妃若诞下皇子,大长公主就很可能对皇帝,对自己的儿子产生歹心,欲杀之而代之。   他既然能想到大长公主可能有此心,那他自己是不是也会有此心?   明太后知道,自己的儿子几乎从不掩饰他不喜舅家的态度,对自己的这位大哥,他的舅舅也从来没正正经经地尊敬过,更别提对明琇是如何的冷心冷情了。   大哥心中必然也对皇帝不满日久了。   明太后想到这里简直全身都起了一层冷汗。   人就是这样,不管自己的心思有多深,有多狠毒,但却都不会喜欢同样心思狠毒薄情寡义的同伴。   明伯量在明太后这样的目光下心中一凛,这才惊觉自己可能说得过了,他亦惊起一身冷汗,在想着该说点什么描补一番之时,明太后终于出声了。   明太后道:“大哥,听说肃王曾遇到过无数次刺杀和暗杀都能安然无恙,此次杨荣睿和庞文佑在自己的地盘上都杀他不果,想来并非普通杀手能要得了他的性命。这件事情你先不要插手,万万不可再打草惊蛇,反引他防备,越来越难以下手。珞姐儿现在有孕,北鹘战事一时半会儿也了不了,我们,还有的是时间。”   她面无表情的慢慢道,“自古女人生产都是在过鬼门关,珞姐儿年纪小,她自幼身体就不好,此时又是在天寒地冻的北地,想来后面生产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肃王别的也就罢了,看起来对珞姐儿倒是真心的,人只要有了弱点,就不再是无懈可击了。”   明伯量把这话在心中过了一遍,便领汇明太后话中之意,心中也莫名地松了些,擦了擦额上脸上的汗和泪,道:“是,臣一切谨听娘娘懿旨。”   明伯量离去,明太后僵坐在凤椅上许久,一直到天色都昏暗下来,都未曾动过。   秋嬷嬷心中叹息,小心翼翼的上前,柔声劝道:“娘娘,天气寒冷,您小心些身子,还是让老奴扶您去榻上歇上一歇吧,再过一会儿,就该传膳了。”   明太后僵硬地转头看她,脸上风干的泪痕仍隐约可见。   她低声道:“嬷嬷,二哥他,为何要为了肃王背叛先帝?先帝爱我,所以从未在我面前提起过此事,可是他难道不知道,若是先帝没那么看重我,他此举可能会毁了我,毁了太子,毁了明家吗?他难道不知道,肃王他,是插在先帝心上多深的一把刀子吗?”   说着说着,泪水又流下来,她和先帝自幼相识,情深相许,自然知道因着肃王,先帝承受的痛苦和压力有多深多重。可是她的二哥,是先帝的伴读,她信重的嫡亲二哥,他们一起长大,他怎么能这么背叛先帝和她?   她甚至可以理解先帝的愤怒和痛苦,和要杀死自己二哥的心情。   秋嬷嬷看着明太后这些年都已少见的脆弱模样,心里也是十分难受,她看着明太后长大,看她嫁入宫中,诞下皇子,再成为太后,自然知道当初她和她二哥感情有多好,也知道她自肃王入京之后承受的压力,几乎日夜担惊受怕,怕肃王逼宫,杀了她们母子。   可此事要她如何劝?   她叹息了一声,想到自己初听到此事时的疑惑,道:“娘娘,北地与京城数千里远,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也不一定。或者,官场倾轧,奴婢听太后娘娘和国舅爷言谈,那杨荣睿和庞文佑皆是心狠手辣,追逐权势之徒,当年或者明将军并未背叛先帝,只是那杨荣睿和庞文佑为推卸未能成功刺杀肃王殿下的责任,又想升迁,觊觎着北地的兵权,这才陷害了明将军。”   她跟随明太后数十年,对她的心思洞悉得很,此刻唯有如此劝,才能让太后的心里好受些,也能让她处置那杨荣睿和庞文佑处置得更理直气壮些。   明太后闭了闭眼睛,低声道:“嬷嬷,哀家知道,大哥所说的话,也未必能全信,可是当年事情真相到底如何,对现在来说又还有什么意义?”   “这杨荣睿和庞文佑心狠狡诈,无论如何是不能让他们入京了。大理寺卿年迈,很快就要致仕,现在诸事皆由大理寺左少卿容正卿打理,这杨荣睿和庞文佑绝对不能落到容正卿的手上。届时他们必定愈加诋毁二哥,并把一切责任推到先帝身上。哀家,决不能让二哥和先帝死后多年还要受他们诋毁,十七年前的事,就让它永远埋下去吧。”   秋嬷嬷对她忠心耿耿,对这些朝堂之事半懂不懂,也不会多口,她这些话,与其说是说给秋嬷嬷听的,不如说是说给自己听的。她憋在心里的事情太多,总需要一个人倾听。   而这些话是不能跟自己大哥说的。   大哥定会说,容正卿是阿珞的舅舅,定要想方设法除掉他。可容正卿的父亲为成武帝时的内阁大学士,门生故旧遍布朝野,容正卿在江南任地方大员多年,在江南士子圈享誉甚高,他坐上大理寺左少卿的位置又是内阁首辅郑成徽举荐,岂是可以随便动的?   现如今皇帝有的,让肃王忌惮的也就是文臣士子的支持,若是随意排除异己,任人唯亲,外戚专权,怕这支持早晚也会消耗尽。   此时此刻,她真是觉得疲惫至极,也更生出委屈忧愤之情。   她二哥为何要那般对她?   庆安九年三月中旬,皇后明琇于皇家寺院诞下皇长子,太后赐名赵临祐,同月底,承恩公府长房嫡长孙明绍棣之妻车氏诞下一女,很快就有流言传出,道明皇后实际诞下的是一个女儿,就是明家同月诞下的那个女儿,赵临祐实际则是明家的孩子,是出生后调换的。   这则流言还算是好的,更有传言说皇帝和皇后大婚之后根本就不宿皇后寝宫,那孩子根本就是个野种,并非皇家子嗣。   紧接着四月,梁妃温雅于皇宫诞下皇次子,庆安帝赐名赵临祺,举国欢庆。因着皇长子的那些个流言,皇长子虽为嫡长子,但群臣对这位皇次子还要更认可些。   北地云州。   “食君禄,担君忧,当年我们大魏的天子是先帝,先帝有旨,命臣诛杀抗旨不遵,欺君叛主的明仲恒,臣就是上到大理寺,也不会认罪。”   房间中,戴着手镣脚镣的杨荣睿席地而坐,目光笔直地看着上位上的赵铖,道,“肃王殿下,你杀我,不过是为报当年我奉旨追杀你之旧仇,为你的王妃报杀父之私仇罢了,你很清楚,我做的所有事情都是奉旨行事,依大魏律,并无罪可言,反而你,犯的才是谋逆之罪。”   目光转向赵铖身边坐着的肃王妃,道,“明仲恒,也是死有余辜。”   明珞静静看着他,并没有被他激怒。   她道:“先帝的确有下旨让你杀我父亲,可是先帝有让你不顾绵山上万将士的性命,只为杀我父亲一人吗?先帝有让你为夺军功,为杀越州之战的主将成将军,置越州城数万军民的性命于不顾吗?”   “而且,我的父亲并没有欺君叛主。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当年邺州之战,我父亲增援西宁军,而不是趁火打劫,勾结西域北鹘杀手暗杀肃王殿下,引乱西宁军,只是职责所在,不忍置西宁数万将士的性命于不顾,更不能置我大魏边疆安危于不顾,他何错之有?”   杨荣睿眼睛紧紧盯着明珞,突然仰天“哈哈”大笑了几声,然后眼睛盯着明珞道:“这世上再没有比当今的承恩公更能谋划之人了,女儿入宫为后,后宫专宠十数年,先帝驾崩,外孙即位,孙女再入宫为后,可如此还不够,长子一面派人疯狂地追杀肃王殿下,却又一面不惜以次子性命投靠殿下,并以此之恩让另一个孙女为肃王妃。”   “更好笑的是,肃王殿下,我们北地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战神,不为天下女子动,却偏偏又对明家女痴情如斯,无论这天下如何转变,他明家都是永远的赢家。”   说到这里他面上笑容尽失,道,“当年明家可才是助先帝从京城一路追杀殿下至西宁的,殿下,这个仇,您是不是只打算杀了明伯量就算了?承恩公,可真是玩弄皇家于鼓掌之间啊。” 第98章   杨荣睿知道自己已再无生机,原本他还可以向赵铖投诚,以换得求生的机会,可是有和肃王妃的杀父之仇在,就再无可能。他觉得他的前程和这条命都是断送在明家人,明仲恒还有这位肃王妃身上的。   还有程茜,那个贱人,那个贱人就是明仲恒副将的女儿,他的女人,替他生了一双儿女的女人,都将明仲恒的命看得比他的命,比他儿女的前程重要。   而明仲恒的存在就好像映衬了他的卑劣似的。是明仲恒抗旨不遵才导致了后面一系列的事,现在却要断送他的前程和性命。   当年他就厌恶明仲恒的那股子世家贵族的气势,和装腔作势。   所以明仲恒死了,让杨荣睿有一种终于将他踩在脚下高高在上的快感。   可现在,他又身陷囹圄,而明仲恒的女儿,却穿了华服,高高在上的斥责着自己的卑劣,自己叛国,而明仲恒却成了英雄,他心中一时恶起,便忍不住说了那一番挑拨的话。   他觉得,人心就是这么脆弱,哪怕是个人都能看出他是在挑拨离间,可那又怎么样?偏偏还是会被他的话击中。   他就算死,也不想让明仲恒的女儿好过,想看到她落魄,狼狈不堪的样子。   可让杨荣睿失望的是,坐在上面的,无论是明仲恒的女儿,还是肃王赵铖,面色都没因为他的那一席话而变得难看。   肃王妃的眼神,完全就是一副再也看不见他,仿佛你不过是一地底的尘埃,尘埃的话,自然也是听不到的。   这个眼神看得杨荣睿更是火起。   赵铖倒是搭理了他,赵铖笑道:“你错了,本王的王妃,不是承恩公算计来的,而是本王费尽心思谋算来的。你算是个什么东西,本王要对明家如何,又岂是你能置喙的?”   他说着就从桌上拿起一卷皇轴掷到杨荣睿的面前,又看了一眼他身旁面如死灰般的庞文佑,道:“你们的皇帝陛下已经发来圣旨,对你们勾结北鹘,矫诏谋反的罪行十分震怒,着本王即刻押解你们上京。”   “杨荣睿,庞文佑,你们自认无罪,勾结北鹘也好,谋杀本朝大将也好,坑杀数万军民也好,都是先帝的旨意,你们只是奉旨行事,那就让本王看看,京城那边能不能容忍你们顺利抵达京城,去到大理寺道这一切都是先帝做的,你们只是奉先帝旨意行事吧。”   “想来这几个月你们在狱中遇到的毒杀刺杀也没少吧,你们心里应该也很清楚到底是谁想让你们死吧。你们放心,本王无意杀你们,但本王也不会费力气去救你们。你们死也好,活也好,证据皆已经在本王的手中,无论你们,还是京城想捏造什么流言出来,将来本王手上的东西扔给大理寺和史官,就能给你们定案。”   “王爷,”一直未出声的庞文佑突然“扑通”跪倒在地,“请王爷饶命,臣愿意招,把当年所有事情都招出来,只求王爷开恩,能饶了臣一命。当年所有的事情,都是杨都督和明伯量明尚书一手策划,臣不过只是被其胁迫执行,王爷,臣不过是一介下官,军命难违,臣当初不从就是死罪啊。”   “庞文佑!”杨荣睿大惊,斥道,“你这个废物,你杀了明仲恒,难道你以为他们还能放过你不成?”   “就算是死,那也总比记在史册上的卖国奸贼强!”庞文佑回瞪他道,“我做过的事情,我认,但我却不愿替你们,替明伯量还有先帝背下这卖国之罪!”   北地的三月仍是冰天雪地,京中宦官送来了圣旨的同时也给明珞送来了数车的生活用品贵重药材,还有十数个嬷嬷乳娘丫鬟。   明珞此时不过只有六个月的身孕,明太后也算是考虑周到了,那两个乳娘,竟然是带着自己的婴孩一起过来北地的,道是等肃王妃娘娘生了,他们的孩子也就断奶了。   明珞:好在明珞早有准备,之前就已经买了个宅子,她根本没顾忌京中的来人,直接就将太后和明家送来的东西和人一股脑全送到了那宅子上安顿了下来。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顾忌的。   什么阴谋在绝对权力面前都会显得无力,只要明珞不再愿意维持面子情,在这北地,明太后也好,明尚书也好,都奈何不了明珞。   明珞见了京中的来人,便央了赵铖想见一见杨荣睿和庞文佑,这些日子她已将当年的事情捋得七七八八,只差最后亲口问一问杨荣睿和庞文佑这两个主谋了。   天气寒冷,赵铖便让军士将杨荣睿和庞文佑押到了府邸,这便是先前的那一幕了。   问完话,赵铖命人带走了杨荣睿和庞文佑,明珞就问道:“王爷,当真要送他们去京城吗?”   她也觉得,明太后和她大伯父怕是不会留下两人活口的。   赵铖看她,道:“你有什么主意吗?”   明珞看他温和还带着一些隐隐鼓励的眼神,就道:“当年的事情传出去,对先帝的声名绝对是非常大的打击,而这两个人是当年事情最重要的人证,我觉得太后和大伯父肯定会在他们入京之前杀了他们,然后再把灭口的罪名按在你的身上,然后布下谣言,说是你武断专权,排除异己,为了夺北地的兵权才污蔑他们的。所以,还是不能让他们死。依我看,不若就李代桃僵,弄两个替身先送去京城,让大伯父先自以为已经杀了他们,如何?”   赵铖点头,笑道:“好,那就如此。我的王妃越来越聪明了。”   明珞嘴角抽了抽,对他如同哄孩子般的语气有点无语,默了默,道:“王爷,其实就算您怕我闷,也不必让我参与这些的。我这样下去,以后很可能会越来越模糊界线,将来,岂不是会犯下干政之忌?”   赵铖看她一眼,随即目光又落回到桌上的东西上,有些若无其事道:“有我在,你干不干政有什么所谓?若是我不在了,阿珞,我只希望你懂得越多越好,这样,若是我不在了,你和我们的孩子,才不会被人欺负和蒙蔽。”   明珞吓一跳,她抓住了赵铖的手,道:“王爷,您,您胡说什么呢?”   声音都有些微颤。因为赵铖素来言简意赅,绝不会无的放矢,没事随便乱发感慨的。   她以为是不是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   赵铖听出她声音中的异样,转头看她,见她有些急切地看着自己,面色有些发白,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什么。   其实刚刚他不过是随口一说,他看着明太后和小皇帝送过来的圣旨和批复的折子,一时有些感慨,随口就说了那句话而已。   先帝,他大哥心机深沉,自他出生起就开始处处算计,招招狠辣,用尽心机,除了在他这件事上,屡屡行疯狂之举之外,其实也不失为一个好皇帝。同时,他和他们赵家很多代帝王一样,都还是个好丈夫,好父皇。   可惜,他死了,他一直护着的皇后和儿子却撑不了事,行事越来越糟糕,怕也不会善终。   他看着明珞,本来还想说,世事无常,况且想要他命的人那么多。可是他看着她的目光却把话吞了回去,没舍得说出来。   他略过那句“在不在”的话,只道:“后宫不可干政是前朝之忌,我朝从来就没这个规矩,阿珞,你当记得,我们大魏的天下还是祖皇后和祖皇帝共同打下来的。所以,我从来没有想让你做一个只呆在后院的王妃,阿珞,你想走多远,能走多远,我就陪你走多远。”   明珞看着他,眼睛有些湿起来,她本来也没有这么善感,但大约是有孕了的缘故,情绪敏感了许多。   她低声道:“王爷,其实我从来都不是个有什么大志向的人,对政事也并不怎么感兴趣,我只希望在自己心上的人,都平安喜乐而已,所以再不要说刚才那样的话,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我还能不能好好活下去。她的世界本来就孤寂如黑夜,习惯了原本也没什么,可是当有灯光照过,再回到无边际的黑夜时,便会难以忍受了。   赵铖的心却是一动,他道:“所以,阿珞,我现在,是你心上的人吗?”   明珞的脸红了红,她垂了眼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赵铖看着她小巧剔透此时却红艳的耳廓,无声的笑了笑,伸手将她拥入了怀中。   然后他听到她在他怀中低声问道:“王爷,您听了杨荣睿的话,会有一点点介意吗?介意我是明家女。还有祖父,其实我也看不清祖父的心。” 第99章   赵铖低头看她,道:“阿珞,人无完人,臣下也都有臣下的心思,对我来说,只需人尽其用罢了。明家,于我眼中,和其他朝廷官员并无不同,谁犯了律法,便当以律法处之,无犯律法,且与社稷有功,我便能容。为君之道,这点心胸还是要有的。”   “至于你,阿珞,他只是你的祖父,只要他当初不知你父亲和母亲之事,未曾纵容你大伯行些伤天害理之事,你便要接受,他的取舍于世人来说,并无大错,他的心,你也无需看得太清。”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然后看着她的眼睛,认真道,“阿珞,你只需看清我对你的心即可。”   阿珞对上他的眼睛,黑如墨漆,深不见底,但却清晰的映出了她的身影。   她知道他冷酷起来可以多残忍,但爱起人来却也有多让人眷恋。不知不觉中,她竟然已经爱他如斯了吗?   “嗯,我知道。”她吸了吸鼻子,忍住了眼中一阵一阵的酸意,道,“王爷,现在,对我来说,那些都不重要了,只要能一直在王爷的身边,还有我们的孩子,能平安出生,我们一起看着他长大,就很好很好了。”   他搂紧她,道:“阿珞,这一世,我决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害你,你也会,一直都在我的身边。”   两人相拥许久,外面的侍卫也忍了许久,等不知多久之后两人终于分开正常说话了,侍卫才硬着头皮上前禀告道:“王爷,娘娘,门卫来报,京中的林嬷嬷带着一位名唤凌妱的姑娘从京城过来了。那位凌姑娘身上还有伤,据说是在京中被人追杀所致,属下不敢耽搁,这才仓促来报。”   林嬷嬷,凌皇后生前身边的管事女官,自肃王出生之后就被凌皇后拨到肃王身边服侍,肃王就藩之后却留在了京城王府,一直管着王府的内院。   她竟然带着凌妱千里迢迢从京城来到了北地?而且竟然从没有人跟赵铖禀告过此事。   赵铖的脸沉了下来,身上的气场瞬间恢复了平日的冷凝。   他转头看了明珞一眼,见她也是目露诧异,而她见到自己看过去,便似笑非笑的瞥了他一眼后就转过了脸去,那一眼竟是娇媚至极,少见的风情,赵铖身上的冷意就松了松,心里很不合时宜的热了热。   他柔声道:“要见她们吗?”   明珞沉吟,温婉道:“身上有伤王爷,妾身看,妾身还是先避上一避吧。”   赵铖握了握她的手,道:“不必,内院女眷之事,原本就该全部交由你来打理。”   明珞摇头,道:“王爷,这位凌妱姑娘身上有伤,还是被人在京中追杀所致,林嬷嬷素来性情稳重,并非不识大体,任性妄为之人。她竟然在京中布下迷阵,连你都瞒过了,迎着这冰天雪地,千里迢迢的亲自送她来北地,想来事情怕是非同小可。”   她笑了笑,低声道,“她们从来都是把我当成外来入侵者一般防备,所以我还是避上一避为好,如此也好让她们更放心地把事情说出来。”   她说的随意,赵铖却明白了她的意思,捏了捏她的手,柔声道:“好,那你便在后面的隔间先呆着,且听听她们说什么。”   明珞迎着他的目光,笑着“嗯”了一声,赵铖这才转身对目光一直垂在地下,绝无斜视的侍卫道:“带她们前来问话吧。”   侍卫应喏退下,明珞便也在赵铖的搀扶下起身避到了隔壁去。   及至林嬷嬷和凌妱被带了上来,林嬷嬷就扶着凌妱跪下,俯身请罪道:“王爷,老奴该死,老奴未经王爷允准,就私自带了表姑娘前来北地寻找王爷,实乃被逼无奈之举,还请王爷恕罪。”   林嬷嬷说完,凌妱也一手按着心口,吃力道:“表,表哥,阿妱给表哥请安。”   说完却似已经耗尽了气力,虚脱地往一侧倒去。   林嬷嬷忙搂过她,急道:“姑娘,姑娘你怎么样?”   然后抱着她对赵铖落泪道,“王爷,表姑娘在京中被人刺杀受伤,未曾痊愈就日夜兼程赶来北地,现在怕是已经撑到极限了。”   赵铖转头吩咐侍卫道:“移张软榻过来,服侍凌姑娘躺下说话,顺便召周太医过来府中给凌姑娘诊治。”   侍卫应声退下,赵铖便对两人道,“先起来坐下说话吧。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上一遍。”   林嬷嬷小心地扶了凌妱坐下,自己却未敢坐,只目光慈爱地给凌妱顺了顺衣服,这才又给赵铖行了一礼,站着回禀道:“王爷,旧年您离开京城没多久,表姑娘就到了京城,老奴遵照王爷的吩咐,将表姑娘安排到了外面住下,原本也无事,只需静待王爷回京即可。”   “谁知到了年底之时,不知何人跟太后娘娘禀报说是表姑娘到了京中,太后娘娘就突然召见了表姑娘,还问表姑娘可有许配人家,表姑娘道是没有,太后娘娘便要强行给表姑娘赐婚。”   其实此话之中稍有隐瞒,明太后之所以知道凌妱到了京中还特意召见,其实是凌太妃几次召了凌妱进宫说话,这才引了明太后的注意。   不过这些细枝末节,林嬷嬷也就略去了。   她续道,“太后不安好心,表姑娘自然不肯接受什么赐婚,太妃娘娘为替表姑娘解围,无奈就道出了当年的旧事,就是先皇后娘娘生前,曾经和舅太太给表姑娘和殿下您定下了亲事,只是后来先皇后娘娘仙去,凌家又生变,这亲事便再未有人提起。”   “太妃娘娘道,现如今王爷已经成亲,那定亲一事自然也就算了,奈何表姑娘性情贞烈,道一女不许二夫,她和王爷的亲事尚未正式解除,她就定要等见到王爷,退了和王爷的亲事,才好议亲。”   听到这里不说赵铖吃惊,就是在隔间重活过一世的明珞都有些惊呆,竟然还有婚约,前世她到死也没听说过此事啊?   不过明珞瞬间也有点明白过来,当年王府旧人为何待这位凌妱姑娘比待她这位正牌王妃还要当回事了。   王府的那些旧人,都是先皇后娘娘精挑细选在赵铖身边服侍的,与其说他们忠于赵铖,还不如说他们更忠于先皇后娘娘,这位凌妱姑娘是先皇后娘娘钦点的“肃王妃”,和她相比,自己这个被太后娘娘“硬塞”进王府的女人算什么?   难怪前世赵铖也对这位凌姑娘百般迁就,任她住在王府,自己又被下人误导,这才误以为她才是他的心上人。   赵铖没出声,明珞也不知道此时他面上的表情是什么。   林嬷嬷看着面无表情的自家王爷,叹了口气,道:“王爷,老奴一直在先皇后娘娘身边服侍,后来又奉先皇后娘娘之命在王爷身边服侍,这婚约一事,的确是千真万确。”   她说着便看了一眼凌妱,凌妱虽力竭,却并没有晕过去,看林嬷嬷看她,便慢慢从怀中小心地掏出了一枚半月形的龙形玉佩,递给了林嬷嬷,林嬷嬷取过呈上给赵铖,道:“王爷请看,王爷身上应该有一枚凤形玉佩,这对玉佩就是先皇后娘娘放在你们身上的定亲信物。只是当年”   林嬷嬷顿住,赵铖看着林嬷嬷,道:“只是什么?”   林嬷嬷道:“王爷,老奴不敢欺瞒王爷,只是当年陛下并不太赞成这门亲事,朝堂复杂,陛下觉得,不宜过早给殿下定下亲事,先皇后娘娘也认同陛下的看法,便跟舅老爷和舅太太说,若将这亲事公布于众,反而可能给凌家还有表姑娘招来祸事,所以这亲事也就这样吧。”   这样,是哪样?   明珞有些无语。   明珞无语,赵铖对这突然冒出的亲事则是无感,此刻他心里生出的只有一阵一阵的怒气。前世,这些人是不是就是仗着这个婚约,才敢那样磋磨他的王妃,直至将她逼死,最后还敢对他瞒天过海,说她是自尽而亡?   他治军多年,都从未有人敢这般大胆地欺骗背叛过他!就在他的王府,对他的王妃!   他们是忠于他,还是忠于那个凌妱?   他没有恢复全部的记忆,只有那么些个片段,所以他一直不能理解就在他的王府,怎么就会有人敢那么虐待他的王妃,冒着他的名义毒杀她,这是他怎么想都觉得荒谬至极,不可思议的地方。   现如今,他听着自己王府的管事嬷嬷,他记事起就在自己身边服侍的老人,在自己面前的这一番话语,想到她竟有本事瞒过他留在府中的侍卫,千里迢迢带着这凌妱跑到北地,还有什么是她做不到的?   赵铖越思,就只觉得越心惊可怕,紧握的拳头也是青筋暴露。   而林嬷嬷看自家的王爷面色发沉,目光冰冷,却只当他是忆起先皇后和成武帝,忆起那些旧事所以才心情不豫。   她眼圈发红,道:“王爷,不管怎么样,那些旧事都已经过去了,您和表姑娘吃的苦头也已经该到尽头了。好在,好在表姑娘此次虽被人追杀,受了些伤,但历经艰辛,现在也终于回到了王爷的身边,以后有王爷的保护,便再不惧那些妖魔鬼怪了。”   谁是妖魔鬼怪?她说的是不是也包括自己,明珞思忖道。   厅上的赵铖没接这话,只沉默了半晌后问道:“她被人追杀一事到底是什么情况?为何你未曾禀报却连本王都瞒了,私自带她来了北地?”   林嬷嬷咬了咬牙,跪下道:“王爷,老奴斗胆,那些追杀表姑娘的人定是明家派来的。现如今,王爷不在京城,那京城就是太后娘娘和明家的天下,他们必然不能容和王爷有过婚约的表姑娘在世,定是想要除了她以免她威胁到明家女的王妃位置,否则,还有谁定要和表姑娘过不去,招招狠辣地要一个小姑娘的性命?此事老奴不敢大肆声张,可若留下表姑娘在京城,老奴怕表姑娘是活不到王爷您回京那日了,所以这才自作主张,带了表姑娘到北地寻王爷。情势所迫,还请王爷恕罪。”   明家女,她竟然还敢唤他的王妃“明家女”!   赵铖心中怒气勃发,但面上却是不显,只道:“此事为何不曾禀报而要私自行事?”   林嬷嬷欲言又止,在赵铖的厉色下,终于道:“王爷,事关表姑娘性命,老奴不敢大意,若是禀告王爷,王妃怕也会知晓此事,若如此,怕表姑娘就到不了北地了。” 第100章   林嬷嬷跪着,赵铖面色冷厉,气氛凝滞。   已经奉命让人抬了软塌侯在厅上的侍卫宁十三习惯性的面无表情,但实际心中已经惊到不能再惊,他知道这位林嬷嬷身份特殊,是先皇后娘娘的人,据说王爷就是她一手带大的,但他万万想不到她竟然胆大包天到这种程度,还有,她那意思竟然是在没有丝毫证据的情况下,说王妃娘娘欲暗中对那凌姑娘不利?   还有先皇后娘娘竟然给王爷和那凌姑娘定下了亲事,而王爷还是不知情的?   想到就在后面隔间听着这边说话的王妃娘娘,宁十三只觉得自己的冷汗嗖嗖的冒。   他看都不敢看自家主子的神色,这若是在军中,这林嬷嬷就是有十条命,脑袋也搬家了。   什么婚约,当年先皇后薨逝之时没跟自家王爷提过,先帝成武帝驾崩之时,也未曾跟王爷提过,那就是说那什么婚约就算曾经有提到过,后来也是没有定下来,你一个王府嬷嬷就敢领着人到王爷面前,说什么“非君不嫁”“终于回到了王爷的身边,以后有王爷的保护,便再不惧那些妖魔鬼怪”   就算不关王妃的事,王爷也绝不会容忍这般自大,自作主张,还振振有辞的下属的。   这却也是因着林嬷嬷以前虽然照顾了赵铖数年,但那是在赵铖小的时候,赵铖每日读书习武,从来不理会内院的事情,林嬷嬷自己自作主张惯了,之后赵铖就藩,她留在京城的王府,更是万事皆是她说了算。   而这过去的十七年,她和赵铖没有过任何接触,就是赵铖回京,成亲之前,也都是几乎不踏入内院,所以她其实并不了解自家的王爷是个什么样的人。   至于赵铖和明珞,和明家的那些是是非非,赵铖身边的侍卫暗卫都跟铜墙铁壁木头桩子一般,她从他们那里是得不到半点消息的,所知道的也不过只有外面传的那些,或者凌太妃告诉她的那些罢了。   所以其实是被严重的误导了。   “咳咳,”凌妱咳了两声,虚弱道,“嬷嬷,嬷嬷您别这么说。”   她一边说着一边就吃力地站起了身作势欲给赵铖行礼,林嬷嬷见状忙上前去扶她,道:“姑娘你快躺下,你的身子要紧。”   “嬷嬷,”凌妱握住了林嬷嬷的手,转头对赵铖道,“表哥,您别怪罪嬷嬷,是阿妱,”   凌妱的眼里滚下泪来,她哽咽道,“表哥,是阿妱害怕,求了嬷嬷到北地来寻表哥的。”   “表哥,阿妱自小就知道自己已经和表哥定下婚约,虽然阿妱那时家中生变,并不敢痴心妄想,但阿妱却也没想过另嫁他人。太后娘娘一直想给阿妱赐婚,后来阿妱又遇到几次意外,甚至有一次,阿妱去寺庙烧香的时候还遇到了匪徒,差点表哥,留在京中,阿妱实在害怕得很,这才苦苦求了林嬷嬷,让她带我到北地来寻表哥,真的是不关嬷嬷的事。”   宁十三听得寒毛直竖,他觉得自家王爷应该是已处在爆发的边缘,便忙只作什么都没听到般道:“王爷,软榻过来了。”   赵铖目光冷飕飕地看向他,好一会儿才冷冷道:“扶凌姑娘去榻上躺着吧。”   宁十三身子一僵,扶凌姑娘,他?   王爷想要做什么?他可不要这样的女人。   但他也从不敢对肃王的命令有半分违逆,所以咬了咬牙,道了声“是”,就真的欲去扶凌妱,好在林嬷嬷动作比他快,已经先扶了凌妱去了那榻上,总算是解救了宁十三。   赵铖看着林嬷嬷忙碌,他倒是真不知道,他身边的这位管事嬷嬷对自己这位表妹竟然如此上心,上心到可怕的地步。   他道:“你们何时从京中出发过来的?”   林嬷嬷忙禀道:“王爷,我们年后就出发了,表姑娘的身体不好,我们一路又是乔装低调行路,所以行了两个多月才到这云州城。”   “不过王爷,我们到了北地,发现北地各州官府对外来之人都管得甚严,说是最近大魏边境和北鹘局势紧张,很可能就要打仗了,王爷,您当初过来不是要和北鹘和谈的吗,怎么会突然又要打仗?”   这可是军事,赵铖看着林嬷嬷不置可否,表情也看不出什么端倪。   林嬷嬷咬了咬牙,道:“王爷,老奴还听路人说,此事是因为北鹘人对王妃娘娘不敬,欲刺杀王妃娘娘,所以才引得太后娘娘还有王爷您震怒,和北鹘人撕了盟约,此事可当真?”   “王爷,这定是明太后和王妃明氏的诡计,欲以此计破坏北鹘和我们大魏的盟约,引起战事,如此好拖住王爷留在北地,王爷,您可千万要小心啊。”   宁十三听得额角直跳。   “王妃已有身孕,你们可已知道?”赵铖打断林嬷嬷的话道。   林嬷嬷和凌妱听说明珞有孕俱是一呆。   林嬷嬷一直以为自家王爷娶那明家女只是权宜之计,哪怕是在京中新婚时那几日和明珞也是如胶似漆,她也觉得那半是做戏,半是男人的天性。那明家女毕竟生得那般容貌,哪个男人把这样的女人娶回家,不会想着尝尝鲜?可她万万没想到,王爷竟然会让那个女人怀上了孩子!   林嬷嬷面色转换,最后沉声问道:“王爷,这,此事可是当真?明氏的身孕,现在有几个月了?”   “老奴和表姑娘这一路从京城到北地,因着表姑娘身体不好,多数时间都在马车上躺着,甚少和人接触,并不曾听说明氏有孕一事,战事一事,是因为官府查得紧,客栈茶馆到处都有人再说,老奴这才听说一二的。”   事实上是凌妱貌美,她们在路上遇到了好几起麻烦事,尤其是北地民风彪悍,男子看到心仪的姑娘就敢直接上前追求,所以她们虽然带了些护卫,但这一路上还是尽量小心翼翼,并不敢随意和人攀谈,怕招了人的眼,结果王爷还没见着,就先招了祸事。   赵铖看了林嬷嬷一眼,道:“现在已经六个月。”   那一眼真的是极尽忍耐。   林嬷嬷皱了皱眉,犹豫道:“王爷,明氏的这个孩子”   赵铖盯着林嬷嬷的眼神中杀意一闪而过,也是林嬷嬷非习武之人,未能察觉到,下面立着的宁十三却是又惊出了一身冷汗,这位林嬷嬷怕不是疯了吧?还明氏明氏的,明氏是你能叫的吗?还真把自己当成王爷的娘不成?王爷的娘,那不是先皇后吗   赵铖冷声道:“王妃有孕,闲杂的事情不要打扰到她。京中的事情,还有凌姑娘的事情,还请嬷嬷不要跟她提起,今日周太医过来给凌姑娘诊治之后,就先出府去住吧,无事就不要到府中过来了。另外,还请嬷嬷注意身份,王妃是入了玉碟,本王明媒正娶的王妃,明氏不是嬷嬷该叫的。对王妃不敬,是死罪,还请嬷嬷以后勿要再犯。”   林嬷嬷脸色一白,王爷说对王妃不敬,是死罪?   然后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肃王的话,让她们住到府外?   林嬷嬷忙跪下道:“王爷,是老奴一时情急,见没有外人在,说话一时失了分寸,犯了大忌,还请王爷恕罪。只是,表姑娘伤重,需要休养,如何好住到府外?”   “伤重更需要住到府外,王妃现在有孕,凌姑娘既然有病,若是把病气过给了王妃如何是好?此事就这么定下了。十三,你去安排一下。”   赵铖直接打断了她的话,然后说完就转身离开了,留下面上惊疑不定的林嬷嬷和凌妱,还有板着脸不会有丝毫表情变化,也绝对不会多言一句的宁十三。   房间中,赵铖的表情冷硬如他身上的佩剑,还飕飕的冒着杀气,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还好明珞早已经习惯,知道他一生气就是这样,并不是针对自己。   这样的他,前世单纯得跟个傻子的自己怎么会不误解害怕?   她叹了口气,看着他道:“王爷,此时不是应该我生气,王爷您跟我解释吗?为什么王爷看起来比妾身还要火大,需要妾身去哄一哄的样子?”   赵铖转头看她,见她眼中带着一些无奈的笑意,神色松了松,他没理会她的调笑,只道:“阿珞,我暂时留下她们,因为我想顺藤摸瓜,清一清王府,还有外面她们的势力。”   他不能留下可能威胁到她安全的隐患。   明珞点头,道:“嗯,我明白。其实这事情我也想自己处理,不过,”   她抚了抚自己的肚子,她也不想让肚子中的孩子有一丝一毫危险,其实前世她滑胎之事,到现在她也不能肯定到底是谁下的手。   她道,“不过,我也不想让我们的孩子受到什么危险,毕竟宫廷内的一些手段,我也不敢保证能万无一失,所以还是先隔离开吧。”   明珞说完话,抬头就发现赵铖一直在认真的看着自己,笑了笑,道:“王爷,我刚才这样说,是不是特别像恃宠而骄?反正,以前吃的亏太多,我没办法不防着她们。不过她们口中的意思,好像她们才是王爷的内人,妾身倒是外人呢。”   赵铖咬牙,他自认从来没有纵容过她们,只是却不知道如何就把人的心给养得这么大了。   他道:“你放心,此事我会一寸一寸的查,一寸一寸的清理。”   也是一个警醒,你自认已经掌控一切,却不知道就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可能就养了一个大患,当年他父皇对先帝,不也是如此,他父皇虽担心先帝不能容他,但却绝没想到他为了杀他,能不折手段到那个地步。   “不过王爷,先前听她们说起战事和外面的传言,现在满大魏差不多都在传此次北鹘和大魏盟约被撕毁的缘由就是妾身了,是不是若是北鹘和我们真打起来了,我就是那个红颜祸水了?”   明珞皱了皱眉,低声道,“姑母,姑母是不是故意的?银霜公主长得和我有些像,她外祖母就是云华郡主,只要她入京,云华郡主的事情迟早就要被翻出来,那说不定我就是云华郡主再世,都是祸国殃民的祸水这样的流言最后都会传出来的。姑母,她已经这么恨我了吗?”   赵铖身上的冷气和怒气俱已消散,他想要安慰她时,身上的气场便立时全变了,他伸手拉了她到怀中,道:“无事,北鹘那边,就要生变了,和我们大魏,是不会有战事的,那些流言,很快就会不攻自破。” 第101章   明珞看他,她发现自己和他一个很大的不同之处在于,他看中结果,并以结果来论处,并不怎么在乎别人怎么想,更不会感情用事,而她因为前世已经遇到过最坏的结果,所以现在反而并不太在乎那些身外之事,她在乎的是自己尚还在意的人,他们或她们为什么那么做。   她看着他,笑了一下,道:“王爷,如果将来外面都传我跟云华郡主一样是个祸国殃民的红颜祸水,是一个,魅惑王爷的狐媚妖妃,你会怎么做?”   她笑起来像是会有流光滑过人的心里,是否倾国倾城他不知道,但至少会让他倾心不已。   他道:“红颜祸水也好,狐媚妖妃也罢,都是我的,关他人何事,那些所谓的祸国殃民不过是男人无能,只能让自己的女人背锅而已。有我在,这种事情就绝不会发生。”   明珞抠了抠他的衣襟,嗔道:“我是说如果。”   赵铖仔细看她,然后道:“阿珞,你是想让我说,哪怕是别人都传你是红颜祸水,朝臣甚至全城的百姓定要让我处置你,我仍然会坚持要护着你吗?”   明珞脸一红,她其实不是这个意思。   赵铖看她面上染上一层粉粉的桃花色,目光潋滟,煞是娇艳动人,她自有孕以来,不知是不是心境的变化,和他私下相处时,越来越妩媚动人,可他却顾忌着她的身子,并不敢肆意乱动,他有点隐忍地低头吻了吻她,然后看着她低声道:“意气用事却于事无补,甚至只会让事情越来越糟的行为我是不会做的。阿珞,我总有千百种法子解决掉事情,不会让你有事。”   明珞:好吧。   她感觉到他有些炙热的目光,被他搂着的身子也有些热,推了推他,却没有推动,正待说些什么时,就听到他续道:“云华郡主之事,是因为她的未婚夫三皇子护不住她,就是建怀太子,空有色心,想要强要她却也同样护不住她,还把自己搭了进去,所以不过是她的男人太弱。”   明珞听言却并没有因此而心喜或者感动,她皱了皱眉,道:“可是全天下又有几个男人强到无所不能,命运随风飘零的女子却不少。就像王爷,您已经这般强大,可是前世的我还不是免不了被人害死,所以”   她的话成功地让赵铖黑了脸。   明珞瞅了他一眼,安抚地拽了拽他的胳膊,道,“所以我是觉得时也,命也,有时候奈何不过命运,但也不能把所有事情都归咎于命运。王爷,我想将来还是应当兴建女学,教养女子自强自重的心性,这样做其实不单止对女子重要,对我们大魏也是非常重要的。”   “世人不是常用些贬损的话说什么‘长于妇人之手’,‘娶妻不贤,祸害满门’吗?所以女子的教养品性对夫家,对孩子也都是至关重要的,我们不能把教养女子的责任全部交给一个家族本身,现如今的风气,大小家族教养女子,不过多是注重琴棋书画,或是依附男子的女德,把自己的命运都系于夫家娘家,这样一有变故,便如风中浮萍,撑不起来。”   “好,都依你。”赵铖道,“不过现在我却只会想让你好好服侍我。”   “王爷”明珞瞬间羞红了脸。   庆安九年三月,祁州城。   术赤看着自己的父王,道:“父王,你当真要杀了我,只为了换取和大魏的议和?”   自是年元月大魏的北地发生兵变,北鹘王和大王子术赤派出的杀手欲嫁祸他叔叔叛王古羿,劫杀肃王妃不成,反被肃王捉了活口,肃王手中握有庞文佑和北鹘大王子术赤来往的书信,北鹘杀手首领牧格为顾全大局,咬定此事乃是大王子术赤所为,与北鹘王骨那无关,所以肃王便逼迫北鹘王交出术赤,否则双方的盟约作废。   起初肃王的逼迫还只是口头上的逼迫,到了三月初,就从北军都督府调兵五万至燕北边境,直逼祁州城。   北鹘王再拖不下去,万般无奈之下只能下了狠心舍弃长子。   北鹘王道:“术赤,父王已经尽力,也给了你机会,这几个月来父王抗住大魏的压力,命你带军攻打王城,只要攻回王城,虽伤亡惨重,但还不是个死局。可是你兵败兰通,我们的粮草已尽,大魏集兵数万于燕北边境,若是你不死,死的就是我们的数万将士,不,若是古羿那逆贼和大魏同时夹击,我们不可能敌得过,只会全军覆没,为大局顾,父王只能舍弃你了。”   术赤双目赤红,道:“不,父王,我们并非全无他法。我们可以集中兵力攻打大魏,夺得云州,云州城粮草充沛,那样我们就可以暂时休养生息”   “没有用的。”北鹘王打断他,疲惫道,“术赤,我们的兵马既无粮草,又已征战数月,还后继无援,对战大魏战神坐镇的云州城,我们是不可能赢的,只会把自己逼死。”   “那我们调集最好的杀手刺杀赵铖,北地刚刚发生兵变,若是赵铖亦死,军心必定涣散不安。”术赤咬牙道,“父王,大魏皇帝和太后比我们更想除了赵铖,只要我们除了赵铖,就可和大魏皇帝议和。”   “不可能,”北鹘王终于发怒道,“大魏皇帝和太后密谋想除了赵铖,可谋了十几年也未能成事,大魏的军权早已经尽在赵铖手中。术赤,你已犯了一次错,上次父王就不该听你之言,派人劫杀肃王妃,这才致我们于此境地。此次我们决不能再犯第二次错,否则激怒了赵铖,再无谈盟的余地,我们就真的是被逼到绝境了。”   “父王!”术赤跪下,落泪道,“父王,难道你竟真的要儿臣死。”   “父王,您现在可是只剩下两个儿子,儿臣死了,就只有术烈了。术烈,他身上流着的可是云华郡主的血,父王,您别忘了,祖母是怎么死的!难道您要把王位传给他吗?”   当年北鹘先王为了云华郡主作天作地,北鹘王的母亲就是北鹘先后,便是因着云华郡主被北鹘先王厌弃杀死的。   “闭嘴!”北鹘王终于暴怒,他道,“云华郡主是个什么东西,但术烈他虽和云华郡主有点关系,却更是是我的儿子!”   “术赤,若不是你一直针对术烈,原本银霜和木措两情相悦,若是当初银霜嫁给木措,后面的事情什么都不会发生。是你怕银霜嫁给木措,让术烈实力大增,威胁你的地位,这才在我面前谗言,定要将银霜送给那妖佞道人,否则木措怎么可能背叛我,投靠古羿,以致我们落至此境地?”   “父王!”术赤面色涨红,不敢置信的看着自己的父王。   木措是北鹘大将,也是北鹘第一大世家木家的掌权人,他手中握有十万大军,他自幼爱慕银霜公主,但北鹘王因着云华郡主的缘故,素来不喜术烈和银霜这一对儿女,而术烈和银霜也觉得是北鹘王间接地害死了他们的母妃,所以父子父女之间,关系十分冷淡。   术赤是不愿意银霜公主嫁给木措,但北鹘王同样忌惮将银霜嫁给木措!怕对自己心怀恨意的次子拥有木措的支持,威胁自己的王位!   术赤瞪着自己的父王,他觉得,现在他父王要把所有的责任都往他身上推,不过只是为了杀自己杀得心安理得而已。   北鹘王迎着术赤悲愤和不敢置信的目光,心里也有些难受。这到底是他一直以来都最器重的儿子,他有些不自在地别过了眼去。   他看了一眼桌上盛了毒酒的酒杯,长叹了口气,道:“术赤,你不要怪父王,父王也是再无他法。你放心,你的仇,父王将来必定会帮你报”   “不,我的仇不必你来报!”术赤咬牙切齿道。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北鹘王只觉得后背突然传来一阵剧痛,那剧痛迅速扩散开来,他猛地回头,术赤仍在几步远外,只是此时已不是跪着而是站着,而他身前,则是一黑衣蒙面男子正手中提着剑,站在他面前。   那剑上还滴着血,他的血。   北鹘王支撑不住扶着桌子单膝跪地,勉强撑着不倒下。   他道:“术赤。”   “父王,您也别怪我,”术赤站在远处,远远地看着北鹘王挣扎,他道,“父王,我不想死,所以只有让您去死了。”   “你,你这个他”   “他是大魏皇帝和太后派过来的杀手。父王,您说我们现在已经处于绝境,必须拿我的性命交给赵铖才可解困,儿子告诉你,并不是。大魏的皇帝和太后早已跟儿子承诺,只要儿子杀了赵铖,大魏便会提供我们所需的粮草,甚至兵马,助我们夺回王城。”术赤道。   “您也知道,只要有赵铖在,我们就夺不到大魏肥沃的土地,只有杀了赵铖,让现在的皇帝继续坐着大魏的皇位,我们才能让大魏成为我们的粮仓,将来我们也才能举兵南下,攻到大魏的都城。可是您却不肯,您竟畏惧我们最大的仇敌,不肯与他为敌,所以为了大局,儿子只能杀了你了,所以父王,您也别怪我。”   术赤说着话,看着北鹘王气血攻心又喷了几口血,然后圆瞪着眼睛倒下,看他再无挣扎之后才上了前去,单膝跪下抱着北鹘王的尸身痛哭流涕,然后看了一眼那黑衣人,高声唤道:“来人哪,有刺客,有刺客刺杀王上,快救驾,救驾。”   大门打开,十数人冲了进来,皆是北鹘军中重要的将领和朝中官员。   这些人是术赤事前吩咐了人特意请他们过来议事的,随着他们冲进来,屋中的黑衣人又迅即刺了术赤胳膊一剑之后便欲飞身逃走,只是此刻已然来不及,他被北鹘侍卫们拦住去路,他功夫虽好但也敌不过同样身手厉害的十数侍卫,如此搏斗数个回合落败被擒之后便咬毒身亡了。   这本来就是一个死士。   众人或围住了北鹘王的尸身叫着“王上”,或去搜那刺客的身去看他什么来路,唯有一人一直矗立在门口不动,他看着“悲痛欲绝”的术赤声音如刀道:“大哥,父王一向器重于你,却没想到你竟勾结大魏皇帝,弑父夺位,还演得这么一出好戏,当真是人面兽心。”   术赤猛地回头,对着站在门口的术烈道:“是你,是你勾结赵铖,杀了父王,现在也要污蔑于我了吗?” 第102章   术烈的出现并不在术赤的计划之中,不过他过来了也没所谓,那就直接除掉他好了,反正他已经都安排好了。   已经有人从黑衣人身上搜到了一块黑色令牌,那是大魏北地军队暗探的令牌。   术赤看了一眼那个令牌,就对术烈冷冷道:“术烈,你暗中勾结大魏的肃王赵铖,背叛父王,背叛我们北鹘,将我们之前的计划告诉了赵铖,以致我们劫杀肃王妃的计划失败,甚至杨荣睿和庞文佑他们诛杀赵铖的计划失败都可能是因为你造成的,是你将我们北鹘逼到了困境,现在更是勾结赵铖,刺杀父王与我,到了现在这个地步,竟然还想反咬我一口吗?术烈,你根本就不配做我们北鹘人,更不配做北鹘的王子。”   术烈冷笑,看着他的目光冰冷又讽刺,却并不制止他。   术赤恶毒地迎着他的目光,像是诅咒般道:“术烈,你身上流着那个大魏妖女的血,当年,就是你们的外祖母让我们北鹘四分五裂,数十年才能恢复元气,现如今,我们现在的境况,也都是拜你们兄妹所赐。若不是银霜那个祸水,勾得木措叛主,古羿根本不可能叛乱成功,父王也就不会死,都是你们,今天我们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你们这对留着大魏女人血的兄妹造成的。”   无论他说的多么恶毒,可是术赤却一无所动。   因为他和他的妹妹银霜自幼就是听着这些恶毒的话长大的,他们还以这个理由逼死了他们的母妃,那个他称之为父王的男人,一面迷恋他们母亲的美貌和身体,一面却又恨着她,折磨她。   他早将他们恨到了骨子里。   术赤“呵”了一声,道:“继续说啊,怎么不说了?蠢货,无论你说得多么振振有辞,你伪造的证据多么逼真,可是你这个蠢货,刚刚我们在门口已经站立了许久,你们房中发生的所有事情,所说的每一句话,我们在外面都已经听得清清楚楚。所以,”   他一个字一个字道,“你说什么都是没有用的。”   术赤面色大变,他猛地看向那些将领和大臣,便见他们也都在他和术烈对话时转过来看他,神态不一,或冰冷,或嫌恶,或悲悯,但无一不透着冷漠和疏离。   术赤的心如堕冰窖。   怎么会这样?他明明安排好的,他们是在厅外候着,只有听到他大声呼救,才可能过来这边,他的侍卫不会带他们来门外!   是术烈!他恶狠狠地看向术烈,他一早知道了他的计划,是他特意引了他们在门口!   或者说,自己掉进了他的陷阱,是他借自己的手杀掉了父王!   还有,刚刚这些人,他们亲耳听到了房中所有的动静,却没有在父王遇刺的第一时间冲进来,那就是,这些大臣和将领早就投向了术烈,背叛了他父王和他!   术赤一时之间只觉得一股恨意冲上脑门,眼睛里几乎恨得滴血!   他的目光从术烈身上移到那些大臣和将领身上,迎着他们的目光一个一个看过去,然后咬牙切齿道:“所以,你们早就已经和术烈勾结,你们早就背叛了王上?”   术烈看着他冷冷道:“是你勾结了大魏皇帝刺杀了父王!”   “哈哈哈,”术赤有些疯狂道,“闭嘴,是你,根本所有事情都是你策划的,是你借我的手杀了父王!你早就知道了我的计划,你们眼睁睁地看着父王被那大魏杀手杀死,最后却把罪名放在我身上。”   “术烈,你身上流的果然是大魏人阴险狡诈的血,所有的事情都是你一手安排的,你早就和赵铖勾结,逼得我们进退维谷,逼得父王不得不拿我的性命去送给赵铖换得议和,可是赵铖要我的命做什么?他要的,你们要的,是借我的手去杀父王,然后这北鹘就是你的了!术烈,你这个阴险狡诈恶毒的东西,父王怎么一开始没杀了你这么个恶毒的东西!”   术烈的神色不动,一员将领却忍不住了,他上前一脚踢在了术赤身上,斥道:“杀父弑弟的人是你,竟然还有脸跟个娘们一样骂骂咧咧,真是愚蠢又懦弱,自己行的那些恶毒又愚蠢的事,事败之后还好意思说所有事情都是别人谋算你的。就你这样的人,怎么配做我们的王上!”   术赤身上有伤,被踢到在地,他愤怒地叫道:“他是个大魏女人生的贱种,你们竟然要奉大魏”   他的话戛然而止,他低头,一柄剑已经插在了他的胸口。   他顺着那柄剑去看握剑的人,便迎上了他们北鹘大将原拓悲悯却坚硬的目光。   原拓看着他道:“大王子,你忘了王上刚刚还亲口跟你说过,不管二王子的生母是谁,他都是王上的儿子。你指控二王子的事情,不过都是你的一面之辞,但是你勾结大魏皇帝刺杀了王上,却是我们所有人亲耳听到,亲眼所见的。”   “大王子,大魏皇帝不过是一个傀儡,大魏的所有军权都已经在肃王手中,你和大魏皇帝勾结,只会让我们北鹘陷入更大的危机。你且安心地死去吧,我们只会奉强者为主。”   术赤便是在他的目光中悲愤而又不甘心的倒下去了。   术烈看着他倒下,然后道:“这里,收拾一下。墨岩,派人去把银霜从大魏接回来,另外派使者去王城,分别送信给古羿和木措,为了北鹘的百姓,我们要跟他们议和,让各大部落和家族共同商议和决定,谁才是北鹘之王。我们的诚意就是,我要将我的妹妹银霜公主,许嫁给木措。”   云州城。   “公主,你真的要回北鹘吗?”明珞问道。   这段时间相处,她还是挺喜欢性格刚烈直爽的银霜的。   她道,“你若是不愿意回去,我会带你去大魏的京城,给你挑一个好夫婿的,你不是说过,一直都想去看看让你外祖母至死都还念念不忘的京城吗?还有,还有一些故旧亲人。”   虽然相处时间不算多,但银霜是个性格极有主见的女子,明珞也知道,她决定的事情自己根本不可能改变,可是她还是把这话说了,让她考虑。那个木措将军到底是不是真心喜欢银霜她是不知道,但现在这场联姻却只是权谋和算计的产物而已。   银霜笑了笑,她看着明珞那张和她有那么两分相似的脸,道:“娘娘,现在别人说我是北鹘最美的明珠,其实我小的时候并不是那样,小的时候除了一个人,没人说我好看。那时我很自卑,我不喜欢自己这张和我母亲还有外祖母这么相似的这张脸,像极了大魏的女人,总是被人不停的嘲笑和欺负,我母亲恨她自己那张脸,便也恨我的脸,后来慢慢长大了,北鹘人的特征才明显了些。”   “很多人欺负我,那时除了兄长,便只有木措会护着我,他跟我说,我很漂亮,是他最美的小姑娘,他等我长大,就会娶我,会一直保护我。”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像是回忆起什么,眼神带了笑意,温柔还带了些甜蜜。   “可笑的是,后来,那些欺负我的男人们都长大了,他们也想娶我,他们说他们以前不是故意要欺负我的,只是喜欢我,想引起我注意,又嫉妒我兄长,所以才欺负我,打我兄长。可是我是很记仇的,我不会嫁给他们,我只想嫁给一直对我好的木措。”   她收回陷在回忆中的目光,对明珞道,“王妃娘娘,多谢您的好意,虽然我心底有那么一些向往外祖母口中的那个大魏京城,但我其实就是个在北鹘出生,在北鹘长大的北鹘女人,大魏的京城不过就是个空中楼阁罢了。大魏那么好,我的外祖母还不是一辈子都没回去?我的这么个身份,我们俩有点相像的外貌,若是到了你们大魏的京城,怕也会引起轩然大波,说不定还会给娘娘带来不少麻烦。”   “既如此,我还何必要过去,何必戳破自己心底那个想起来还有点美好的地方。娘娘,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和我兄长相依为命,一起长大,现在这样的时候,我是不会丢下他离开北鹘的。而且,我也想嫁给自己心爱的男人,哪怕前面不知道会是什么样,但那又有什么关系,我死都不怕,只要和兄长,和自己所爱的男人在一起,我并没什么好畏惧的。”   她笑着道:“我知道,他是爱我的,这么多年来都是,如果我去了大魏,他一定会去找我的。”   她的眼神自信又笃定,莫名的说服了明珞。   原来是这样。   这场婚事在外人眼里只有权谋和算计,但在她的眼里,只是嫁给她爱的那个男人而已。   明珞笑道:“好,你是我的义妹,待你出嫁之时,我定会送你一份大魏的嫁妆。”   说起来,银霜其实比明珞大,只是谁都没计较过这个。   “谢过娘娘,我最喜欢大魏的绫罗绸缎还有那些精致的首饰了,那我就期待着我的嫁妆吧。这一次在云州,我最高兴的就是认识娘娘了,这一切都会成为我最美好的记忆。”银霜笑道。   她笑起来的时候明媚热烈,眼中像是有盛夏的阳光,美得绚丽,这样的姑娘,和她一起长大,怎会不爱?   庆安九年三月,偏居祁州城的北鹘王室再次发生异变,北鹘大王子勾结大魏叛将杨荣睿和庞文佑刺杀大魏肃王失败,不满其父王北鹘王欲将其交给肃王处置,谋反弑父,被伏诛,北鹘二王子术烈继承王位,并宣布下嫁胞妹银霜公主于北鹘大将木措。   四月,术烈和肃王赵铖秘密签订协议,奉还原本就属于大魏的祁州以南三州,借粮草二十万石,率兵讨伐北鹘叛王古羿,因大将木措和术烈的妹妹银霜公主已有婚约,不再信任木措,欲夺其兵马,北鹘王城再发内乱。   是年六月,术烈攻破王城乌州城,夺回王城,七月,下嫁银霜公主于北鹘左大将军木措。   同时北鹘王宣布新政,道因为连年征战,北鹘草原上已经不见一只成年的牛羊,百姓困苦不堪,宣布北鹘将休养生息,和大魏签订盟约,永不再战。   北鹘和大魏的战事未曾挑起,却让肃王又一次赢得了民心,尤其是在北地,几乎被奉为神明,所以明太后和庆安帝收到北地的一个一个好消息,却是半点喜意都无。   军权已失,若是连民心和文臣士子的拥护都失去,他们还剩下什么来守护这个皇位? 第103章   云州城。   林嬷嬷和凌妱自三月份到了这云州城,就被赵铖打发了到和明太后还有明家人送过来的嬷嬷乳娘丫鬟住着的那处宅子一起住着,时间一天一天过去,两人掐着指头算着肃王妃的肚子越来越大,很快即将生产,可是她们却连肃王还有肃王妃的面都再也没见着过,因此心中十分焦躁。   不,应该说,她们到了云州,除了第一日见过肃王一次,从始至终也没见到过肃王妃。   凌妱甚至是从没见过明珞,她只听说过那肃王妃貌美倾城,却并不知其到底是何模样。   赵铖拨了一个名唤阿娅的丫鬟服侍凌妱,跟她们说有什么事情交给阿娅去办即可。   她们在这宅中和外面唯一的联系也就是这阿娅了。   凌妱提过想去肃王府邸拜见肃王妃,陪肃王妃说说话,阿娅就一脸恭敬地道:“姑娘,您身份特殊,王妃娘娘自从有孕后脾气就不太好,王爷特意吩咐了,姑娘还是远离着些王妃娘娘,否则万一有个闪失,奴婢就罪该万死了。”   凌妱心里一动。闪失,是王妃有闪失,还是她有什么闪失?   她看着阿娅道:“既然是要拜见王妃,尊卑礼节我还是懂的,不过是依礼拜见一番,自然不敢冲撞了王妃娘娘,让王妃娘娘有什么闪失的。”   阿娅柔柔笑道:“姑娘误会了,王爷自然不是怕姑娘冲撞了王妃,而是怕王妃脾气不好,伤了姑娘罢了。姑娘难道没听说过,王妃娘娘独断专宠,恃宠而骄,从来不许王爷纳妾,就是身份特殊如银霜公主,云娜姑娘,还有一些王爷部将的女儿,原本是要给王爷做侧妃侧室的,却都被王妃娘娘想法子给打发了吗?”   “姑娘和王爷自幼定亲,就这一项已经犯了王妃娘娘的大忌。王妃她此时身怀有孕,府中无人敢忤逆她,王爷又整日忙碌不在府中,若是王妃见到姑娘,一时冲动做了些什么,就算将来王爷能为姑娘做主,也难挽回姑娘受到的伤害。”   凌妱听得心中翻涌,可是她想再问什么,阿娅却是眼观鼻鼻观心,死活再不肯多吐露半句有用的了。   凌妱又提出想出去走走,阿娅就道:“王爷吩咐了,姑娘身子尚未大好,还是请姑娘在宅子里好生歇着,外面风沙大,还请姑娘不要去外面走动,以免伤了身子。”   凌妱皱眉,阿娅就劝道:“姑娘,现在我们大魏和北鹘关系紧张,城中又还有一些叛将的逆党余孽,还有陛下和太后娘娘派来的人,姑娘在京城就被人追杀过,怎么不明白这云州城比京城还要关系复杂呢?姑娘还是好生待在宅子里,勿要出去吧,万一被歹人冲撞,王爷定不会轻饶奴婢了。”   不说凌妱,就是林嬷嬷都出不去。   每次她想出门,可未至门口就已经被侍卫拦住,侍卫比较木,不会说话,来来去去只有一句,道:“王爷吩咐,此宅无王爷令牌不可出入。”   竟似是被监禁了一般。   这可不是她们来北地的初衷,可是一时之间也无计可施。   她们和外界最多的联系竟然就是现在每隔上十日都会过来宅子给凌妱看诊的周太医。   周太医在跟着赵铖去藩地之前是宫中的太医,和林嬷嬷算是旧相识,这日周太医给凌妱把了脉,开了药,正待告辞,林嬷嬷就小心地跟他打探虚实,道:“周太医,王爷和王妃的身体一直都是您负责照顾,王妃的月份眼看着越来越大,那毕竟是王爷的第一个孩子,老奴心里十分担心,可是老奴却让王爷住在这宅子中不得出去,也见不到王爷,老奴委实不太懂王爷这是何意。”   “周太医,这到底是王爷的意思,还是王妃娘娘的意思?王爷他,现如今是这般宠爱那位明家所出的这位王妃吗?”   她知道周太医是成武帝的心腹,虽忠于肃王,却不可能喜欢这位明家出身的王妃,这些时日和他说话,也探出他眼中只有王爷,对这位王妃并无多少恭敬,所以也并不太忌讳。   当然她行事谨慎,这也是在她试探了两个多月之后,说话才态度明显起来的。   周太医看了一眼在旁服侍的阿娅,阿娅领会其意,便道出去给姑娘煎药就退了出去。   周太医这才笑道:“嬷嬷,若是王妃娘娘的意思,我也不会定时过来给凌姑娘看诊了。”   “只是王爷这些时日军务十分繁忙,顾及不了内院太多事情,让嬷嬷和凌姑娘住在这里也是为了护嬷嬷和姑娘的周全,还望嬷嬷和凌姑娘不要多想,当体谅王爷的良苦用心。”   顿了顿,又道,“其实不单止是表姑娘和嬷嬷,这隔壁院子里住着的可都是太后娘娘和承恩公府给王妃娘娘送过来的嬷嬷丫鬟乳娘,她们从京城被送到北地,可是却连王妃娘娘的面都没见着一面,就被关在这里了。王妃娘娘,怕是连她们的存在都不知道。”   林嬷嬷听得心头一跳,她在宫廷日久,见得多想得也多,立时便从周太医的话中品味出了潜在的意思。   这位王妃娘娘现在怕是已经完全被王爷握在了手心,早已跟外面切断了联系。   王爷对她,果然只是权宜之计,想来现在对她“宠爱有加”也是因为形势所需,做给人看的。   她的心踏实了下来,不过想到这位明氏腹中的孩子,就道:“多谢周太医安老婆子的心了。不过周太医,王爷年纪已经不小,之前却一直尚未成亲,膝下空虚,所以王妃娘娘的这一胎对王爷来说也是非常重要的。您是杏林高手,此时王妃娘娘已有九个月的身孕,不知周太医可诊出王妃娘娘腹中,是位小郡王,还是小郡主?”   周太医看了一眼林嬷嬷,似颇有深意地笑道:“是位小郡王。”   林嬷嬷和床上的凌妱面色都是一僵。   林嬷嬷喃喃道:“小郡王,小郡王吗?”   不过她很快就调整神色,对周太医慈和笑道,“不管怎么样,先帝和先皇后娘娘知道王爷有后,总是一件好事。只是明家,唉,王爷的嫡长子竟然是出在明家女子腹中,怕是先皇后娘娘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   周太医看了一眼床上颇有些失魂落魄的凌妱,心中冷笑,但面上却是不显,只劝道:“这,嬷嬷也不必太过虑了,这皇家的事,我也见得多了,说嫡不嫡的,历朝历代以来,就是太子妃诞下的皇子,但在太子登基之后若未能得封为皇后,那孩子也算不得是个嫡。”   林嬷嬷叹息了声,道:“到底是王爷的长子。周太医,王爷他,对这孩子可期待?”   周太医摇头,道:“嬷嬷,这我可就不敢妄言了,您当知道,王爷的心思向来难测,我们做属下的,只需听命行事即可。不过无论如何,嬷嬷和凌姑娘都不必太过担心,王爷行事向来自有章程,想来所有事情都在他的计划之中。”   “查清楚了吗?”书房中,赵铖问下面跪着的黑衣人道。   “回禀王爷,属下已经查明,林嬷嬷是以家中儿媳生产为由离开的王府,至于凌姑娘那里,旧年年底,凌家二房以接她们母女去凌家过年为由接走了凌大夫人和凌姑娘,此时凌大夫人仍寄居于凌家二房。”   “另外属下查得,自凌姑娘入京之后,就与凌太妃过从甚密,就是林嬷嬷,在凌姑娘入京之前,与凌太妃并无来往,但因着凌姑娘,林嬷嬷对凌太妃的态度已有改变,甚至在宫中还助过凌太妃数次。”   前面那些也就罢了,但听到最后面那句,赵铖的脸色明显的沉了下来,重复道:“在宫中助过凌太妃数次?她如何有这本事在宫中助那凌太妃?”   黑衣人额上有些冷汗冒出来。   他道:“回禀王爷,林嬷嬷是先皇后身边的老人,当年先皇后安插在各宫的人脉,有不少都掌在林嬷嬷手中。有些,有些还是当年凌家培养的人。”   林嬷嬷是在凌皇后未嫁入宫中,尚在凌家之时就服侍凌皇后的,她是凌皇后的心腹,又被凌皇后安排照顾赵铖,当年凌皇后过世,赵铖不过六岁,凌皇后安插在各宫的人脉,当然没有直接交给赵铖,而是留给了林嬷嬷和女儿升平大长公主。   这些赵铖都知道,但他手上握有他父皇成武帝给他留下的更广更深的钉子,而且林嬷嬷一向对他忠心无贰,所以他也就未太过在意那些,或者说原本也还没有到要清理的地步。 第104章   赵铖回到内院时便看到明珞正在院中散步。是周太医说的,明珞年纪小,骨骼又纤细,为了能够顺利生产,每日里都要多走动走动,所以虽然月份越来越大,身体不适的情况也越来越多,但明珞每日里仍会分不同时间走上至少一个时辰。   她对这个孩子很期待,期待的令赵铖心疼。   为了腹中的这个孩子,她一丝不苟的做着周太医吩咐她的每一件事,一口一口吃下她平日里并不喜欢的膳食,那些平日里最喜欢的点心,却是半口不沾。   赵铖看着她的背影,此时她身上的气息温柔又娴静,偶尔侧首和青叶说上两句话,虽然他只能看到一个侧影,但也感觉到她笑得美丽又恬静,他甚至能感觉到她长睫扇动的样子。   扇在他的心上,不是痒,却是细细密密的疼起来。   她既然有着前世的记忆,自然早就已经知道青叶是他安排在她身边的人,可是在她还未曾接纳自己的时候,她便已经将青叶放在身边,信她重她,并无半分怨尤。   她怕是自己都不知道,她从始至终都是一个善良且大度之人,从来不会因为别人的瑕疵就去否认别人,总是能看见别人好的地方。   他还记得他第一次见到她时,她面对自己时的惊惶,恐惧和逃避,那时他不能够理解,但她是他幻境中的情人,是唯一会让他产生情欲,让他动心的女人,他不可能放过她,所以便用了各种手段让她嫁给了自己。   但他却不是个脾气很好的人,他虽娇宠她但却也处处给她压力。她心中怀着那样的记忆,却还容忍着他的脾气,竟然还肯慢慢接纳自己。   他以前恼怒她放在自己身上的心不够多,不愿意嫁给自己,嫁给自己后还有意无意的想逃离自己,现在却觉得,她还肯留在自己身边,就已经是自己多大的福运,他欠她的,是一条命。   “王爷。”明珞回头看到赵铖正站在不远处看她,就笑着唤他。   赵铖调整了自己的神色,走上了前去。他上前,青叶便退了下去。   他握了她的手,道:“累吗?”   明珞摇头,笑道:“刚刚出来没多久,不过一会儿就该用膳了。王爷,今日您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她说完后看了看他的面色,虽然他仍是面无表情,但她已经对他熟悉无比,自然察觉出了他的异样。   她看着他,柔声问道:“王爷,是有什么事情吗?”   赵铖没有出声,明珞便抿嘴笑了笑,手在他的手心挠了挠,道:“妾身是有点累了,王爷您扶妾身回房歇息一会儿吧。”   两人回到房中,赵铖扶着明珞在软塌上坐下。   明珞这才又看着他道:“王爷,您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跟妾身说?”   赵铖看着她的眼睛,温声道:“只是想你了,所以早些回来陪你用膳,不喜欢吗?”   明珞抿唇笑了笑,道:“王爷您不知道,您一般都是心里有什么事,才会用这般的眼神看着我,说着这样的甜言蜜语来哄我。你平日里可不是会甜言蜜语的人。”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道:“你喜欢听,以后我就常说给你听。”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   明珞的眼睛眨了眨,笑道:“还是不要了,王爷您不知道您只有在床上的时候才是说甜言蜜语最多的时候吗?我可受不住。”   若是在她未孕时,她断断不敢这般调笑他,因为最后他定会让她知道什么叫“受不住”,只是她现在有孕,便常常喜欢这般挑逗一下他,看他隐忍又拿她无可奈何的表情,过了这段日子,她可就见不到他这般,也不敢肆无忌惮的调笑他了。   把他惹得狠了的时候,他会狠狠地咬她,但动作却十分小心地说,“看将来怎么收拾你”,嘁,好像就算她不说,将来他就会放过她似的。   不过今日赵铖不知是中了什么邪,听她这般说话竟然也没有如往常那般吻她,只愈发的温柔,看她的目光宠溺得让明珞起鸡皮疙瘩。   明珞嗔道:“王爷,您到底有什么事?您不告诉我,我挠心挠肺的,今晚都会睡不着了。反正您知道我,天大的事情您跟我说了,只要我知道了,便也就不会放在心上了,而且有王爷在,还有什么事情能让我担心的呢。”   赵铖的心又抽了抽,他搂着她,一手握了她的手,道:“嗯,我让人在京中查林嬷嬷和凌妱的事情已经有了回报,自凌妱回京,林嬷嬷和凌太妃暗中已经有了来往,她在宫里还有很多眼线,那些,曾经都是我母后留下来的人。”   明珞愣了愣,直起身道:“难怪,难怪当年凌太妃竟然可以直接入到王府中,还到我房间假传你的旨意赐我毒酒。你素来铁腕,所以她能大摇大摆地进入我的房间,我就相信了那真的是你的意思。”   “现在看来,那王府内院,你以前根本就不怎么进,林嬷嬷在那里住了大半辈子,比你我都不知道要熟悉多少,里面的下人又多是她安排,所以她想让凌太妃混进来,不能更轻而易举。王爷,真的是我误会了您。”   赵铖伸手摸了摸她的眉眼,心里疼得厉害。   她说她误会了他,便是完全的原谅了他,但他却完全不能原谅自己。   “前世她藏得可真深,”明珞摇了摇头,笑道,“却不知为何这一世就这般早早的暴露了出来,也是,只不过是因为前世王爷没有查她而已。”   她嘴角翘了翘,笑着续道,“不过她们也真是多此一举,既然有这本事,直接在我的膳食里下毒毒死我不就好了,还来那么一出。是要我打扮得齐齐整整,看起来更像郑重的自尽?或者,就是意难平,在我死前还要再刺激我一番?”   她说的轻松,却听得赵铖心中翻江倒海。   他苦涩道:“对不起,阿珞,是我的错,让你受苦了。”   竟然让她受一群下人的磋磨,被一群他根本没放在眼里过的人折辱,用他的名义毒杀,还敢诓骗他,她心爱的女人是因为不满他的行为,自尽而亡,到底是谁给了她们这样的胆子?   但是,只要他对她稍微用点心,只要他在内院多放一点心思,那些事情就都不会发生。   明珞瞅了他一眼,看他眼神痛苦隐忍,显然十分不好受,就笑道:“其实也没什么,她们到底是在内宅久了,以为如此就可以瞒天过海,其实她们能蹦跶,那是因为以前你眼里根本没有她们。而她们毒杀我,以王爷的性格,哪怕前世王爷你就算不爱我,也定会让你震怒,不出两日,你就能将事情扒个水落石出。虽然我没有看到,但我可以想象得到,她们的结局必定不会好。”   她大概只是为了安慰他,可并不能安慰到他。   他想说,他想起来了,后来,他不顾众臣的反对,屠了凌家满门,而且是直接在凌家的屠杀,血染红了整个凌家,从后院一直流到大门外,更是囚禁了林嬷嬷,喂她命人专门配制的毒药,让她日日受那万蚁啮心的滋味,慢慢受尽折磨而死。   他从来都不是什么仁慈的人,谁触了他的底线,他定会让那些人生不如死,后悔来到这世上。   可是那又怎么样,他们的痛苦也不能减轻他的痛苦,她已经死了。   明珞看他这副模样,叹了口气,靠回了他怀中,好一会儿才道:“王爷,您不必为前世的事情内疚,那时你可能有错,但更大的责任在我,因为我识人不清,不知不觉做了很多错事,让您失望,才会那样对我。而且,那时我过的一点儿也不快活,其实死未尝不是一种解脱,活着,我们也只是互相折磨而已。”   “有时候我想,上天对我真的是厚爱的,让我能够重新回来,看到以前没有看到的事情,能去做以前没有做过,却应该去做的事情,还有王爷,能够和王爷这样相处,得到王爷您的爱,还有我们的孩子,我已经很满足了,所以,心里便是感恩的。”   便不会再有怨恨了。   赵铖心里满满都是酸胀,只觉得要爆开般,他抱紧了她,将她锁在了怀中,低头闻着她发顶的清香,心似乎才能慢慢平静下来。他一句话也没有再多说,他觉得,他爱她爱到已经完全控制不住,想到任何人可能会伤害到她,他便有一种毁灭的冲动。   他本来就是一个很暴戾的人,只不过是用超强的自制力控制住了,或者以前还没有什么事情挑到他的底线而已。他们赵家的皇族,骨子里都藏着疯狂的本性,不过是藏得深和藏得浅而已。   他不见林嬷嬷和凌妱,是因为他怕自己忍不住直接抽出剑来一剑结果了她们,而坏了后面的计划。   林嬷嬷和凌妱听了周太医的话暂时心安了几天,不过这心安却在偶然听到院子里一个老嬷嬷和小丫鬟的谈话后被打了个粉碎。   那小丫鬟正在陪着老嬷嬷摘着鲜花。是隔壁院子里住着的明太后和明家送过来的人。   林嬷嬷和凌妱自恃身份,也为了避嫌,免得让王爷误会,平日里和她们并无什么来往,最多也只是打个照面点个头而已。   只听那小丫鬟叹息道:“唉,王妃娘娘以前在府里的时候最爱吃嬷嬷做的鲜花蒸糕,老夫人特意派嬷嬷过来,就是怕王妃娘娘胃口不好,好让嬷嬷给王妃娘娘做些爱吃的膳食点心,可惜我们来了这么久,连王妃娘娘的面儿都见不着,也不知王妃娘娘怎么样了。”   老嬷嬷倒是笑呵呵,道:“王妃娘娘现在怀了小郡王,身边有王爷安排的人照顾,自然是最妥帖的。王爷待王妃娘娘这般小心谨慎,虽然王妃吃不到我做的鲜花蒸糕,但老婆子的心却是越发安了些,而且青叶那丫头早就学了老婆子我的方子。你放心,王爷有多疼王妃,你也不是不知道。”   小丫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道:“可不是,以前王爷和王妃娘娘未大婚时,王爷就经常晚上偷偷过来看我们王妃,有时候王妃睡着了,就在院子外面站上半宿,再没有见过比王爷更痴情的了。”   “小蹄子,这种话也是你随便说的。”老嬷嬷斥道,但声音里却忍不住笑意。   声音渐渐远去,院子里静了下来,似乎静到一片树叶掉下来也会清晰可闻。但大树阴影下的林嬷嬷和凌妱心中却是惊涛骇浪。   凌妱面色苍白,六神无主的看向林嬷嬷,双眼含泪,楚楚可怜。   林嬷嬷一把握住凌妱的手,道:“无事,丫头,你要稳住,等弄清楚再说。”   她让凌妱稳住,但她自己的心却此刻半点也不稳。   她在宫中日久,对赵氏皇族也算是有些了解,她听了那两人的对话,想到的是赵氏皇族一个个的痴情种子,做出的一件件疯狂的事。她想到那明氏女的姿容,想到王爷和明氏女初婚时王爷看着明氏女的眼神,一遍一遍的回味,心里的不安和恐惧便愈来愈扩散了开来。   不能,决不能这样。   王爷是她一手带大的,她受了先皇后娘娘的嘱托,定要用性命照顾他,捍卫他,她定不能让他被凌家的仇家女儿给魅惑了心神,沉迷于美色而不顾大仇,不顾大业。   凌家大房满门,可都是被先帝和明家给害死的。 第105章   林嬷嬷拖着失魂落魄的凌妱回了房间。   凌妱落泪道:“嬷嬷,表哥真的那么宠爱那个明氏吗?如果是这样,再等明氏诞下嫡长子,饶是表哥还记得明家之仇,怕最后也会接纳她的,那孩子毕竟是表哥唯一的孩子。其实嬷嬷,是不是表哥说什么宠爱明氏只是为了做给别人看,根本就是自欺欺人,他其实早就已经爱上那个女人了?”   她取出挂在脖子上的玉佩,哽咽道,“嬷嬷,我在京城中的时候就听说,表哥和明氏的婚约,并不是明太后强逼的,那时明太后和朝中大臣都想将明氏嫁给西蕃王世子,是表哥取出信物,说是明氏的父亲早就将明氏许配于他。如果,如果真是这样,嬷嬷,我怕是要辜负姑母的期望了,是我没用,不能让表哥喜欢上我,反而迷恋上仇人之女。”   说到这里,简直是泪如雨下。   林嬷嬷心中也是乱七八糟,但凌妱的无助和柔弱反而让她慢慢定了下来,她抱着凌妱,抚着她的背,慢慢道:“姑娘,你先别着急,路还长着,此事到底如何,总要先看清了再说,但你放心,嬷嬷我,定不会负了先皇后娘娘和老夫人的托付,无论如何也要送你到王爷身边,更不会允许任何人魅惑了殿下的心神。”   她口中的老夫人是凌家的老夫人凌老夫人,先皇后娘娘凌氏的母亲。   林嬷嬷本就是出自凌家,凌家大房被流放辽北之前,林嬷嬷曾偷偷见过凌老夫人一面,那时凌大夫人和凌妱不在凌府,凌老夫人已被人通知会有人救走孙女,所以对林嬷嬷说,为免给肃王殿下招祸,就让王爷不要插手管凌家之事,但她们此去辽北怕是再也回不来,只求林嬷嬷定要照顾凌妱,将来若是有机会,就依了先皇后的遗愿,将凌妱接到王府,哪怕不能为王爷正妃,也要侍奉王爷左右,将来为凌家报仇。   “嬷嬷,我们自到云州,就被关在了这宅子里,和外面的联系都要小心翼翼,也根本没有任何机会行事,我看隔壁那两位现在处境跟我们也差不多,她们能行吗?”隔壁另一间房间里,青衣小丫鬟问一位老嬷嬷道。   这两位赫然便是先前在院子里说话,被林嬷嬷和凌妱听到的那两位。   老嬷嬷笑道:“我们是太后娘娘派来的人,只要肃王妃已经对太后娘娘失去信任,不再顾及任何情面,这里远离京城,就是肃王殿下的天下,王府身边也都是肃王安排的人,我们便再无他法。”   “你也不要小瞧了这位宫里的老嬷嬷,她是先皇后娘娘凌氏身边的老人,自肃王一出世就在肃王身边照顾,肃王身边的老人,没有哪个不能拉上关系,所以她想要做什么,肯定比我们要容易多了。”   反正她本来真正的用意也不是让她去做什么,不过是想让她扰乱肃王的视线,将来出事还可以用来背锅而已。   小丫鬟点头,叹了口气道:“王妃娘娘,唉。”她是明太后身边的人,明珞常住宫中,她对明珞到底还有些主仆情谊。   老嬷嬷瞥了她一眼也没说她,只道:“这两日你便安排,让人把这位先皇后身边的老嬷嬷还有肃王爷的表妹住在这宅子的消息传出去。”   没过几日,云州城的各大世家和官家便都得知了肃王殿下在京城的管事嬷嬷专程陪着肃王的母族表妹到了云州城,就住在北城区肃王的一个宅子里养着病。   不久之后,甚至连这位凌表妹和肃王早有婚约,两人青梅竹马,情投意合的话都传了出去,道是肃王和现在这位王妃的婚事不过是明太后强逼而成,而此次凌表妹千里迢迢来都云州城,也是因为京中的明太后想强行拆散凌表妹和肃王殿下,想要把凌表妹赐婚给一个京中纨绔,凌表妹被逼无奈才过来云州城投奔肃王的。   这种八卦之事总是传播得特别快,更何况此事还涉及到高高在上,在北地享誉极高的战神肃王殿下,还有那美得跟天仙似的王妃,众人更是传得小心肝乱跳。众人没见过这位凌表妹,不免心里都跟被猫爪似的好奇这位和肃王殿下“早有婚约,青梅竹马,情投意合”的凌姑娘到底是何模样。   北地人爽快,连刺探八卦都来得比较直接,肃王妃自有身孕在府中养胎,已经有大半年没出现在外,且她性情一向温婉大方,众人也不怎么怕她,所以接下来数日,便有不少人递了帖子到凌妱住的宅子里来拜访凌妱,其中还夹杂着几位林嬷嬷的旧识。   这些拜访赵铖也没让人拦着,只是派了更多人到宅子上服侍罢了。   六月初,此时的明珞已是九个月的身孕,算起来已经是足月了,为着小心起见,这几个月来她几乎很少出门,平日里来往的多一些的夫人姑娘们为给她解乏,隔上几日便会过来陪她说说话。   这日知州林夫人过来说了一会儿话,明珞送走她时已是晌午时间,不知为何觉得格外困倦,所以连午膳都没怎么用,只努力喝了一些粥便歇下了。   她这些时日时常困倦,此刻面色也都是如常,所以赵铖也没以为意,只陪着她睡着之后便自顾去了书房办公。   自上个月开始,他虽在外仍有很多事情,但却都是命了自己的暗卫当了他的替身在外行事,而自己却是一直留在了府中。   他在书房中处理了一些各地的密报,不过才小半个时辰,他的贴身侍卫宁十三突然闯进了书房,用平日里很少见的急促语气道:“王爷,王妃娘娘她突然身体不适,现在已经进产阁了。”   所谓产阁就是在后院专门辟出来一间供明珞生产的房间,一用用具三个月前便已经准备好了,就是预先挑选好的三个产婆两个乳娘也都已经住在了府上,以备不时之需。   赵铖听了宁十三的话先还愣了一下,随即便“砰”地站起,道:“怎么回事?”   宁十三额上都是汗,道:“属下也是听青叶姑娘出府去寻周太医时说了这一句,属下不敢耽搁,就先直接过来禀告王爷,请王爷过去看看。”   他后面的话尚未说完,赵铖已经闪出了书房。   赵铖去到后院并未见到什么异常,一直走到产阁外才听到房间里明珞隐忍的呼痛声,他也没顾上先问守在门口的书影,便直接推门进去了。   三个产婆还有叶影守在了里面,此时几人的面色都十分紧张,其中一个产婆和叶影正在床头和明珞说些什么。   几人见到突然出现的赵铖,产婆嘴张了张,但也没敢说什么,只是稍微让出了位置。   “阿珞。”赵铖上前握住了明珞的手。   此时的明珞额上面上全是汗水,脸色疲倦苍白,她看到赵铖之后笑了一下,据说男人是不应该进产房的,她也不想让赵铖看到自己生产的样子,不过此时她没觉得自己就要生产,只是腹部一阵一阵的生疼,可却不知为何觉得困倦得很,很想睡下去,然后又被痛醒。   她有些艰难道:“王爷,我很想睡觉,可是她们说不能睡,但我好像有些坚持不住了,王爷您跟我说说话吧。”   赵铖的面色顿时有些发白,他伸手搭上了明珞的脉,但她脉象有点乱,根本看不出什么端倪。   他道:“阿珞,你不是一直都在想我们的孩子是什么模样吗?一会儿你就能看到他了,如果你睡了,便再也看不到他了。” 第106章   明珞听言笑了一下,可是这笑在一阵剧痛中又失了踪影,她的指甲掐在赵铖的胳膊上,痛过后才喘息着断断续续道:“嗯,王爷,我想看到他,很想很想,这一次,我一定不会让他一个人,孤零零地离开。王爷,你留在这里陪我好吗,你不在这里,我就会有一种,一种错觉,空落落的,就好像还像以前那样,醒过来也只有自己一个人,冷冰冰的,醒着的时候只觉得很煎熬很痛苦,就情愿一直睡下去。”   她说的有些混乱,赵铖却只听得如同一把利箭直插在自己心上,面色煞白,但他没去问她前面那句话是何意,只道:“好,阿珞,你别睡,我一直在这里陪着你,以后也一直陪着你,我们很快就能看到我们的孩子了。”   “嗯。”她对着他笑,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面上有些恍惚,低声道,“王爷,我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要是能一直这样不醒,不醒过来就好了。”   她看他听完她的话后面上紧绷的表情,笑了笑,闭了闭眼又睁开道,“不,是不要睡过去。”此时的笑容里倒是恢复了些平日里的调皮,好像也恢复了一些生气。   赵铖的心莫名松了松,吻了吻她的手,就听到叶影说“王爷,参汤来了,先让奴婢喂娘娘几口吧”,他转头,却没有让开,只是伸手接过参汤,拿着勺子一口一口地喂她。   青叶带着周太医进入产阁,此时不过是刚刚作动,中间又有布幔垂下,并不用太忌讳。   周太医给明珞把了脉,又问了产婆和叶影几句话话,赵铖看向他,周太医便道:“王爷,娘娘身体无碍,娘娘应该是受到了一些外香的刺激才会提前作动,但小郡王已经足月,这并非是什么坏事,只是娘娘身体还是较弱,娘娘还请千万要坚持住不要晕过去。若是娘娘晕过去,胎水已破,小郡王在腹中太久,就会比较危险了。”   赵铖看向明珞,伸手抹了抹她的额头,现在,她此刻脸上额上满满都是泪水和汗水,头发一缕一缕地散落下来,她对着赵铖勉强笑了一下,低道:“嗯,我知道,我会坚持住的。”   她闭了闭眼,慢慢地调整着呼吸,然后才睁开眼睛道,“王爷,是林夫人身上的红眠香,不碍事的,先前我看到夜鸢的花瓣有些卷,但也是一个时辰,一个时辰之后的事,很轻微,所以不碍事的。”   赵铖的面色很难看,他看向周太医,周太医忙道:“夜鸢会凝集异香,对红眠香尤其敏感,只要微量便可引起花瓣萎顿,娘娘此时胎儿已经足月,那种分量根本不会对娘娘造成什么不好的影响。娘娘现在疲乏,是因为娘娘底子较弱,但只要娘娘熬过去,便会无碍,臣会熬制汤药,挺过这几个时辰即可。”   叶影禀告道:“先时属下已经命人去林府,想必很快林府那边也会查个干净。还有城中也已经加了人手监控。”   周太医带着青叶出去给明珞熬药,然后每隔上半柱香的时间就给明珞喂一次。   两个时辰后。   书影进来禀报,道:“王爷,军中那边有消息传来。”   军中,这两日赵铖本来是应该住在军营,只不过在那里的只是他的替身。明珞发动一个时辰之后,府上还特意派人快马加鞭去军营给那位“肃王”送消息,这个时候,他应该正是在焦急回城的路上。   赵铖道:“让宁五静观其变处理。”   明珞虚弱地唤道:“王爷。”   赵铖转头看她,安抚道:“无事,所有的事情我都已经安排好了,我哪儿也不去,就在这里陪你。”   明珞忍过一阵地疼痛和晕眩之感,笑道:“王爷,我只是想听听,让书影说吧,我想听听外面的消息,这样就不会这么想要直接晕过去,孩子,他可能还没想这么快出来。”   她精神已经很飘忽,像是聚不到实处,甚至真实和幻觉都有些分辨不清,若不是每次疼痛过后赵铖一直在唤着她,她觉得大概她已经晕过去了。   书影看向赵铖,赵铖则是看着明珞,他看到明珞有些涣散的眼神,道:“说吧。”   书影吸了口气,沉声道:“十二在北郊军营收到府中道娘娘身体不适的急报,立即带了几名侍卫骑马回城,在回城途中遭到大批杀手的伏击。好在我们早有准备,除了故意放走的那几个,其余刺客已经被全数拿下,因为担心这些人都是死士,所以我们用了迷药将人迷晕,除了为首三人被直接带回了府中,其余的人已经被送到官府大牢,大牢那边也已经监控住,看还有没有上网之鱼。那故意放走的几个人,我们也已经暗中派人跟踪了。”   赵铖至始至终也没看书影,只盯着明珞,他给她擦着汗,慢慢道:“阿珞,你想知道什么,等孩子出生,明日我便派人将城北宅子里的人都带过来,你想怎么问就怎么问。这一次,我会拔干净他们所有杀手的据点。”   明珞笑着,她想说什么,却只觉得一股剧痛传来。   “出,出来了,小郡王的脑袋出来了,娘娘,您使点劲,再使点劲。”一个产婆突然叫着唤回了明珞因为剧痛而有些抽离的心神,她呆了一呆,手猛地掐进了赵铖的肉里。   半个时辰后。   产婆将已经洗净包裹好的孩子递到赵铖的怀中,小小的一团,眼睛紧闭着,软软糯糯的,让人都不敢用力,好像稍不小心,就会伤着他似的,赵铖笑道:“所以,是要听到军情才肯出来吗?果然是我的儿子。”   “王爷,”明珞迷糊中醒过来就听到了赵铖这么一句话,带了些嗔怪地唤他,可是声音微弱,没有半点气势,她嗔着他,眼睛却看着他怀中的襁褓,赵铖意会,将孩子放到了床头,明珞看着孩子略有些丑丑的样子,呆呆地看了一会儿,然后有些吃力地伸手戳了戳他红红地小脸蛋,满心欢喜地笑道,“王爷,他这么小这么软,我觉得他将来应该会比较像我。”   赵铖扯了扯嘴角没出声,产婆很不知趣的插了一句话,道:“娘娘,您这么说就错了,小孩子刚出生哪个不是软软小小的。老婆子看了,小郡王的眉眼完完全全就是王爷的样子,而且他身长骨硬,将来定是高高大大和王爷一般模样。”   明珞听言撇了撇嘴,又戳了戳婴儿的脸蛋,婴儿似是因为被打扰,睁开了眼睛,眼睛大大的,又黑又亮,可是明珞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见他翻了翻眼睛,尽是白眼,然后又睡着了。   明珞吓一跳,又担心又紧张道:“他,他翻白眼?”   产婆过来看了一眼婴儿,笑道:“娘娘,孩子都是这样的,刚出生时会翻白眼,过几天就好了,娘娘不必担心。”   明珞总算是松了口气。   三日后。   明珞躺在床上,看着下面跪着的老嬷嬷,有些虚弱道:“原嬷嬷,竟然真的是你吗?我刚刚才听说原来姑母竟然派了许多人过来照顾我,竟没想到是你。你是刚来云州城就被王爷送去宅子上住着了吗?他竟然,竟然瞒得一丝不漏。”   三日前原嬷嬷就被人拘押看管起来,这三日里她不知道外面一丁点的消息,今日就被梳妆打扮一新带到明珞面前,此时她尚不知明珞现在是什么情况,但她知道,怕是刺杀肃王的行动已经失败了。   这一次明太后和国舅爷动用了北地隐藏十几年的暗钉,联合北鹘叛王古羿,要趁明珞难产之际刺杀肃王,没想到竟然还是失败了。而且他们抓了自己,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些什么?   刚刚他们带自己过来见王妃之时,也只是让她谨言慎行,哄着些王妃娘娘,但凡有一丝惹王妃不悦的地方,便要让她生不如死,除了这般叮嘱,别的她却是一句也探不到。   原嬷嬷看着明珞有些苍白和憔悴的面容,想着她刚刚说的话,一时之间也有些拿捏不准现在是什么情况。   她试探道:“娘娘您可还好?”   明珞扯了扯嘴角笑了笑,道:“不好,大概快要死了吧,所以他们才肯把你带过来见我。”   原嬷嬷心中急转,她看了一眼一旁冷冷盯着自己的那名名唤青叶的侍女,从她的眼中她看到了满满的杀气和威胁。   她知道青叶,是以前王妃未嫁之时在庄子上收的一个丫鬟,可这个眼神,原嬷嬷便知道她绝不是一名普通的侍女,原来那个时候肃王已经在王妃身边布局了吗?   她心思转换之时,只听到明珞咳了两声,又吩咐青叶道:“青叶,嬷嬷年纪大了,扶她起来赐坐吧,反正我也已经快死了,就让她陪我说说话吧,扶她到我床边说话。”   又低声道,“小时候我病了的时候,姑母还有祖母,她们都会坐在床边陪我说话,一直到我睡着为止。”   青叶便依言上前扶起了原嬷嬷,但扶她坐到床前时,却狠狠捏了她一下以示警告。   原嬷嬷坐下,便有小丫鬟奉了茶上来。原嬷嬷被关押三天,每日里不顾只给点馒头充饥,饮水不过是给上数滴以维持着她不死,此时端上茶杯,她本来就是阶下囚,也不怕她们会这个时候用这个法子毒死自己,所以端了来也没顾忌,本能地就一口喝尽了杯中之水。   明珞又咳了两声,她唤退了青叶和小丫鬟在外面守着,这才从被子里伸出手来握住原嬷嬷的手,声音带了些难过道:“嬷嬷你受苦了。”   明珞的手冰凉入骨,却又带着些暖香,原嬷嬷被她的手握住,向来冷情的她心里也不知为何有一种难言的情绪涌上来。   她看了一眼明珞被子遮盖着的腹部,先时隔得远,她不能够确定,但现在却是肯定明珞腹中的孩子已经没有了,她心中又是一哆嗦,却不知那孩子现在如何了。   其实明珞常住宫中,也算是她看着她长大的,那时太后也是真心疼爱她,她对她自然也是怜爱的,只不过物是人非,现如今肃王已经将北地尽掌手中,这次的事情,也不知那肃王有没有受伤,会不会迁怒到明珞身上。   想到这里,她看着明珞的眼神就退了几分虚情假意,恢复了往日的怜爱,道:“娘娘,老奴并没什么,老奴到北地来就是为了服侍娘娘,只是娘娘您现在,您现在可还好?为何”   明珞却似完全听不到她的话,她似乎很疲倦,已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只自顾道:“嬷嬷,姑母还好吗?我很想回京城去,可是我的身子,怕是永远也不能回去了。这几日里我一直在做梦,梦到小时候的事情,梦到姑母,还有祖母,就很想找个人陪我说话,可是却发现身边竟然连一个旧人都没有。我好后悔,自己那时候怎么就跟着他跑到北地来了呢,这一回,竟然是要像父亲那般,死在这里,永远回不去了吗?”   原嬷嬷终于发现明珞的精神似乎有些不正常,她握着她的手,只觉得凉到了心里。她道:“姑娘,你会好起来的,太后娘娘每日里都惦记着你,盼着你回去呢。”   她说着这话,看着明珞苍白的面容,心里各种情绪都在往上涌。她说的并没有假,太后娘娘的的确确是牵挂着明珞的,毕竟是从小疼到大的女孩儿,舍弃她,也是割自己的肉般,原嬷嬷是明太后的身边人,如何能不知道。 第107章   原嬷嬷陪着明珞说着话,明珞精神不好,说上一两句,便多是原嬷嬷在说,明珞问,原嬷嬷说着,一直说到到神枯力竭晕倒在了床上。   赵铖进入房间,厌恶地看了一眼趴在床上的原嬷嬷,侍女便立即极有眼色地上前将原嬷嬷带了下去,另一侍女又过来迅速换了床上的被子。   明珞道了一声“不要为难她”后便闭眼躺在了床上,她虽话说得不多,此刻却是心神俱伤。   原嬷嬷的茶中被下了药,这药名唤落英,服用之后面对亲近之人可将埋在心底哪怕再深的秘密都能被套出来,但是使用也要有一个条件,那就是服用之人先得对问话之人存亲近之意,失去防备和抗拒之心,肯去说心底的话去安慰对方,满足对方,如此才能在神智迷失之后,模糊了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的界线,问出所有心底的事情。   原嬷嬷理智冷情,她自然也不会对明珞那么容易打开心防,所以在她入房间之后,和明珞谈话之前,青叶趁扶她起身之际还对她下来一种迷魂香,挑起人的情感,只要心底尚有一丝残存的感情都能被放大,挑出来。   刚刚明珞问她话,她不仅将自己来北地的具体目的,太后的安排说的一清二楚,更将知道的北地细作暗线名单据点联系方法都给透露了出来,甚至连宫中的一些秘事都说了出来。   赵铖坐到明珞床前,看着她的面色很是心疼,道:“此事也不急于一事,你身子还虚弱,最忌伤神,何必定要此时就急着盘问她。就是那些残余的暗线,也已经搅不出多大的风浪来。”   明珞睁开眼睛,看了赵铖一眼,然后又别开眼睛,看着帐顶,道:“细作和暗探之事,我知道你都会处理干净,并无需我操心。我问她话,更多的是为了我自己,我只是想知道,姑母她,会对我做到哪一步而已。一日不问清楚,我心里也一日不能将此事完全放下。”   声音低且微弱,显然是疲倦至极。   赵铖握着她的手,两人就这样沉默了许久,明珞缓了口气,精神稍微好了些,这才转头看向赵铖,有点虚弱的笑了笑,道:“现在终于都知道了,虽然一时之间有些疲惫,但心却放下了。其实我心里也早都知道,并没多少怨恨或伤心了,王爷不必替我担心。”   说着她又笑了笑,道,“王爷,我们来北地已经一年,这边的事情也已经都了了,我们何时回京城?”   “不急,你现在身子还虚弱,至少要等你养好身子,阿佑半岁以后。”赵铖道。   阿佑是他们孩子的乳名,全名叫赵佑琰。   “那京中?”赵铖两年前入京,借着清理乱党之机,朝廷官员换了一大拨,他现在离京这么久,姑母和大伯他们为了拿回权力,自然也会借机重新撤换官员,这样如同儿戏一般调来换去,中间夹杂不知多少的腥风血雨,朝堂动荡,于朝廷于民总不是好事。   “无事,有一干大臣在,乱不了。”他道。   是没乱,但万万想不到紧接着就发生了一件大事,让朝堂紧绷,一触即发。   庆安九年七月中旬,庆安帝外出打猎,遇到黑熊,受了惊吓,一病不起,病情拖了半个月,不但没有好转,太医竟有暗示准备后事之意,朝堂上在沉寂了半个月之后,又因一事炸了锅。   众臣联名上折请立太子,以固国本。   都要求立太子,但这太子人选上众臣却有了分歧。   按祖制,自然是嫡长子赵临祚继承大统,奈何赵临祚出身宫外,血统受人置疑,皇次子赵临祺虽只是妃嫔所出,但其血统高贵,更为宗室和大臣们认可,为此朝堂上吵得不可开交。   京城,郑府书房。   “郑大人,”升平大长公主面上带了点若有似无的笑意,还有一贯的高傲神情,她道,“温雅已经跟我说了,欣然这一胎若是个女儿,就想将二皇子和她的亲事给定下来。不过就算这一胎不是女儿,也没关系,二皇子的皇妃必然会是欣然的女儿。”   欣然是郑首辅的嫡次孙女,嫁的正是升平大长公主的独子梁邺,此时已经有三个月的身孕。今日就是升平大长公主亲自陪着郑欣然回娘家,送她在娘家住上一段日子的。   郑首辅面无表情,他回视着升平大长公主,目光平静,道:“大长公主还请慎言,且不说二皇子乃天潢贵胄,他的婚事并非是梁妃娘娘说是谁就是谁,就算她能作主,那也是皇家和大长公主府之间的事,大长公主是不该私下这般说与我听。”   升平大长公主盯着郑首辅的表情,盯了良久方收回目光,道:“郑大人,本宫知道郑大人大公无私,一心为国,那么明人不说暗话,本宫也不屑与大人兜兜转转,大人当知道,此时形势,唯有立二皇子为太子,才是最有利于社稷稳定的。”   郑首辅默了默,道:“按大魏律,有嫡立嫡,无嫡立长,若违祖制,动摇国本,必为人所诟病。”   升平大长公主冷笑,她道:“可是明家私心太重,违法乱纪,胆大包天之事做的太多,就算推这位大皇子去那个位置,因着明家造的孽,他怕也坐不稳这天下。”   “就是退一万步,大皇子为帝,朝政必然会被明伯量把持,届时怕是我们老祖宗辛辛苦苦打下来的大魏江山就要被明家给挥霍殆尽了。当年车禄是有野心,但却也牵制住了明太后和明家,郑大人,你自问若是大皇子为帝,你能牵制得住明家,管得住明伯量的丧心病狂吗?”   “本宫是有私心,但本宫再怎么样流的也是赵家人的血,必定不会如明氏那般鼠目寸光,更不会允许旁人败了我们赵家的江山!”   郑成徽目光沉沉,他看着升平大长公主,道:“那么二皇子为帝,就能坐稳这江山吗?你何来这般的自信?”   升平大长公主傲然一笑,她道:“郑大人,本宫知道你的意思,现在我们大魏泰半的军权都已经落于肃王之手,先帝和明家追杀肃王十数年,为了杀他,手上沾染的鲜血无数,落在肃王手中的把柄怕也是无数。到如今这个地步,肃王他是不会放过皇帝和明家的。本宫没有那个自信,本宫也只能赌,因为肃王,他毕竟是本宫唯一的嫡亲弟弟,本宫自有法子牵制他。”   郑成徽的面色终于有些动容,皇家谈感情未免可笑,更何况升平大长公主和肃王年岁相差甚大,自幼就分开,后面发生的事情更无什么手足之情可言。   他道:“难怪太后肯那般退让,让梁妃娘娘入宫诞下皇子,原来如此。”   升平大长公主冷笑,她冷哼道:“不提她也罢。当初她求本宫让温雅入宫,她还承诺过本宫,若温雅诞子,必会立其为太子,甚至答应过本宫,明琇不会有子,可是她都做了些什么?言而无信,尚未过河就想拆桥,这样的人,哼。”   郑成徽看着她的目光猛地有些利。   升平大长公主察觉到他的目光,又是轻哼一声,道,“郑大人,你不必这般看着本宫。本宫知道,你心里在想些什么,外面不少人都在想些什么。皇帝年纪轻轻,不过只是在皇庄打个猎,怎么就会遇到黑熊,怎么就会给吓得一病不起,也未免太蹊跷了些,现如今因着这太子之争,不少人都怀疑本宫,怀疑皇帝遇险和病重都是本宫做的手脚。”   “可是本宫告诉你,二皇子不过才四个月,上面又有嫡长皇子,根基未稳,本宫怎么会去做那样的事情,将所有怀疑的目光都吸引到本宫的身上?此事,不是明伯量那个心胸狭窄,心思狠毒的蠢货所为,就是我那个远在北地的嫡亲弟弟所为。但他们,一个是皇帝的嫡亲舅舅,一个远在北地,正在和北鹘斗智斗勇,保疆卫土,所以谁都不会去怀疑他们。”   “郑大人,您好好想想吧。您曾经在先帝面前发过誓,会尽忠尽职,守护陛下,守护这大魏的江山,所以这么多年以来,不管明家做了什么,你都兢兢业业,尽忠职守,为陛下,为我们大魏江山鞠躬尽瘁,费尽心力。陛下年幼,又被太后教导歪了,他看不见,不懂,但本宫却看得见。大皇子,且不说他的血统到底如何,就是在皇后和明家的手上,他也长不成一个好的皇帝。”   离开郑家书房之际,升平大长公主回头看了一眼郑成徽,道:“郑大人,当年你们家大姑娘的意外,想必太后娘娘跟您解释过,说定是车禄那贼所为,逼得她进退唯谷。可是想必大人也十分清楚,明家,是把明琇从小都当着皇后来教养的,大姑娘的意外,未必是太后娘娘的意思,但却绝对是明伯量能做出来的事情。”   八月底。   赵铖放下手中的密报,没出声。静默中,宁五道:“王爷,皇帝怕是大限已到,京中是否要做些安排?”   赵铖看向他,宁五读懂他的意思,道:“此时京中正在争论太子的人选,大长公主必会运作,拿大皇子的出身作文章,推二皇子上位的。若是二皇子上位,局势怕是会对我们不利。”   赵铖看了他一眼,淡道:“这密报来回数天,此时就是想安排,怕也是晚了。京中之事,在我回京之前,都不必再掺和,且让他们先好好争上一争吧。哦,另外,皇帝在皇庄狩猎遇险一事,你们已经查清楚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第108章   十月,京城,慈寿宫。   “舅舅,是舅舅要杀我,是舅舅要杀我,母后,难道你的眼里只有舅舅,只有明家,就是舅舅他杀了我你也不肯治他的罪吗?”   “信你?母后,你去杀了那个孽种,我便信你。”   “啊!”明太后尖叫着从噩梦中醒来,心像是被什么狠狠揪着,喘不过气来,满头大汗。   房中烛火燃起,守在外面的秋嬷嬷匆匆进入房间,她上了前去,看着神情惊恐,面色苍白憔悴的明太后心疼道:“娘娘,娘娘您又做噩梦了吗?”   明太后面上的惊恐之色慢慢褪去,她眼睛慢慢聚焦,抬头看了一眼秋嬷嬷,然后有些虚弱道:“嬷嬷,你过来坐下吧。”又扫了一圈房中侍候的侍女,侍女们会意皆退了出去。   秋嬷嬷坐到了她身边,拿了帕子给她一边擦汗,一边道:“娘娘,您怎么又做噩梦了,还是让太医给娘娘开点药吧,您总是这样夜不能眠的,身体可怎么熬得住。”   明太后吸了口气,她摇摇头,道:“嬷嬷,不碍事的,不过是因着白日的事罢了。”   说到白日里皇帝发了魔怔一般的样子,秋嬷嬷面上也是一白,然后愈发的心疼太后。   明太后慢慢缓过神来,对秋嬷嬷道:“嬷嬷,皇帝他,你说皇帝他是不是被人下了蛊,否则他怎么就会认定此次他在皇庄遇险是他舅舅故意害得他,认定临祚不是他的孩子?这中间必然是有人做了什么手脚。”   自从庆安帝狩猎受惊病倒,起初还只是昏迷虚弱,精神并无异常,但最近一个月以来却频频胡话,状态越来越不正常了,但庆安帝身边的宫女太监,还有照顾他的太医都是明太后精挑细选的心腹之人,不该还有人能再害到他,尤其是升平大长公主和梁妃那里,自从皇帝病后,每次梁妃去见皇帝,都要先沐浴更衣,连片珠花都不能带进去。   秋嬷嬷看着明太后,从庆安帝病倒至如今不过是短短三个月的时间,明太后犹如一下子苍老了几十岁,虽然依稀仍能看到曾经的美貌和风华,但却是曾经了,此时她形容憔悴,面色黯淡无光,甚至还爬出了皱纹,头发也夹杂着丝丝的白发,在跳跃的烛火下看得人心酸。   秋嬷嬷心中难受,劝道:“娘娘,陛下病了,您不要往心里去,待陛下病好,再大些,他自然就明白了。依老奴看,还是以前有人蛊惑了陛下,在陛下心里落下了心病,此次发出来,说不定将来也就好了。”   明太后心堵得厉害,但也要忍了那些哀痛让自己冷静镇定,她缓缓点头,道:“是啊,是哀家以前没留意,竟然不知道这些人心思如此之深,自晅儿幼时就已反反复复的用那些外戚专权,杀帝立子,谋反叛乱的历史来教他,让他一日一日的同哀家,同明家离了心,后来又发生郑大姑娘的意外,他更是信了那些话。”   当然她也知道,这其中还有自己大哥以前不加掩饰的狂妄和私心的缘故,所有的事情堆积在一起,等她察觉到儿子的问题,竟是再难纠正了。   秋嬷嬷道:“是啊,这些事情细细想来实在令人心惊。但无论如何,娘娘您可定要振作起来,陛下病着,还有两个小皇子那么小,他们都需要您啊,您若是再倒下了,可要他们怎么办?”   明太后听言缓缓吐了口气,又躺回到床上,她当然知道她不能倒下,她每日里都要靠这个信念强撑着,就是为了先帝,她也不能倒下。   她闭了眼又睁开,缓缓道:“哀家知道,嬷嬷,哀家只是在琢磨这所有的事情。到底是谁,是谁操纵了这一切,嬷嬷,你知道,晅儿的身子一向很好,好端端的,不过是去皇庄打一下猎,怎么就会马儿受惊闯到密林,又怎么会那么巧合地遇到黑熊,然后就受惊一病不起了呢?”   这事大理寺和皇家侍卫营都查不出任何蛛丝马迹,秋嬷嬷哪里能知道,就算她心中有什么怀疑,她也断断不敢胡乱说话的。   她只能劝道:“娘娘,此事若是人为,早晚定是能查出来的,但什么事情,也都要您身子好,才能慢慢查啊。而且若真是人为,娘娘,若您身子再垮了,岂不是正中那歹人心怀。娘娘您可千万要保重好身子,万事都急不得。”   明太后扯了扯嘴角,她道:“哀家是不想急,只想着好好照顾晅儿,等他好起来。可是这些大臣却日日的争吵不休,逼着哀家让皇帝立储。可是你看看皇帝那个样子,几乎是对明家恨之入骨,定要说临祚不是他的孩子,要立,便也只能立梁妃之子,但这事,哀家怎么想都怎么不安。可大哥他私心太重,若和他商量,他怕是只会让哀家毒死临祺,他也不想想,那也是哀家的孙子,我看他,也是疯魔了。”   秋嬷嬷听得心惊肉跳,立储之事,她更不敢多言,想了想,只能道:“娘娘,这等大事,老奴是个没见识的,委实不敢多言。但娘娘您若是心里真有什么疑问,其他人各有私心不好商量,依老奴看,您不若就召老太爷和老夫人说说话,您知道,他们总不会害您的。”   “父亲,母亲。”明太后低喃道。   “父亲。”明太后唤道。   自从北地杨荣睿和庞文佑勾结北鹘发生军变一事之后,十七年前绵山之战和明仲恒被杀的旧案也被翻了出来,对于绵山被困和明仲恒被毒杀一事,官方给出的说辞是杨荣睿和庞文佑为贪军功所为。   可是这说辞骗的了别人却骗不了明老太爷,更何况此事过后没多久明老太爷就收到了肃王赵铖的密信。   紧接着杨荣睿和庞文佑在押解回京的途中又被杀。   此事过后,明老夫人就大病了一场,明老太爷也陪着明老夫人住到了温泉庄子上,闭门拒客,就是连亲生儿子明伯量都不肯见,而明太后亦有心结,所以这大半年以来,明太后和他们并不多见。   “父亲,母亲的身体可还好?”明太后问候道。   明老太爷看着自己女儿憔悴的样子,心里也是痛涩难当,别人只当他这承恩公府明家是太后娘家,皇帝外家,多么风光无限。可这风光都给他们家族带来了什么?他有二子一女,一子英年早逝,另外两个,只怕也不得善终。   他们明家本就是勋贵世家,这样的富贵风光,还不若不要。   明老太爷道:“回娘娘话,你母亲她这些时日已经好了许多,只是担心娘娘,还请娘娘保重凤体,勿让你母亲再添新痛。”   明太后眼圈红了红,她吸了口气,道:“我知道。母亲她终究还是念着我的。”   说着就正了正神色,道,“父亲,今日寻父亲过来,是想和父亲商议立储一事。现如今外面大臣吵吵嚷嚷,大哥的意思我很清楚,按祖制,也的确应该立临祚,可是父亲,我想听听您的意见。”   明太后这般出口相问,其实明老太爷就已经知道她心中的偏向了,只是仍心中不安,想听完全站在她的角度考虑之人的支持罢了。这个时候,她怕是已对群臣失了信任。   他叹了口气,道:“娘娘,大皇子和二皇子皆为娘娘之孙,并无亲疏,娘娘此番考虑国之储君,自当以国事为重。大臣虽可能各有私心,但娘娘聪慧,多听多辨,想来心中就能定夺了。”   “大臣们的意见,”明太后苦笑了下,她道,“父亲,连您也跟我兜圈子了吗?大臣们的意见,连向来大公无私,注重礼制的内阁首辅郑大人都已经开口,道为社稷安稳计,当立二皇子临祺为储。若是我执意要立临祚,怕真要被外面传成祸乱皇家血脉,立明家子为帝的祸国妖后了。”   “可是父亲,那些人逼得越紧,我心里便愈是不安,总觉得这所有的事情都像是一个圈套。原本皇帝出事,我怀疑的只是肃王,可现在却觉得,说不定这一切那升平大长公主也有份。父亲,若是晅儿真的是升平大长公主所害,我决计不能”   “娘娘,”明老太爷打断她,道,“不管是升平大长公主也好,还是肃王也好,若是他们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害了皇上,便也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害了临祚,现在这太子之位,又岂是那么好做的?”   “若是娘娘执意要立临祚为储,怕也难逃其毒手。娘娘,您不若以退为进,且先顺了众臣,再观后续吧。肃王,也该快回京了,您不是一直都觉得升平大长公主隐藏了她的势力吗?还不若就先保护好临祚,待肃王回京,让肃王和升平大长公主斗上一斗,再作打算。若是肃王真的念及和升平大长公主的姐弟之情,情意放弃争夺帝位,回西宁藩地,这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庆安九年十月,皇长子赵临祚在宫中突发高热,太医院束手无策,太后遂请皇家寺院天源寺方丈了源道人入宫为其诊治,了源道人道皇长子是在寺院中诞生,本乃佛门中人,不该入尘世之间,所以需得带他回佛门教养,佛心稳固之前都不可再入尘世,否则必将性命难保。   既然皇长子是佛门中人,自然不好再其立为储君了。   是年十一月,庆安帝下诏,立皇次子赵临祺为大魏储君,又册封皇长子赵临祚为东闽王,藩地东闽,何时待其再入俗尘便可就藩。明琇本来就是一直在庙中祈福,只是这几个月儿子回宫才跟着回来了,现如今儿子要再回寺庙,便又跪请太后回了庙中去皇帝,为大魏社稷祈福。   十二月底,庆安帝于乾元宫驾崩,太子赵临祺登基为帝,翌年改年号丰绪,是为丰绪帝。   北地偏远,明珞和赵铖是在新年之后才收到皇帝驾崩的诏书的,明珞看着桌上皇帝驾崩新帝登基的诏书很有些怔愣,她没想到,庆安帝这么快就驾崩了,宫中之事,已和前世差得太多太远。   虽然早对太后心冷,但她脑海中还是不由得闪过幼时眼中看到的画面,先帝和姑母恩爱如漆,赵晅活泼伶俐,那时满京都的女子都羡慕姑母。而她知道,姑母虽然对皇帝一向严厉,但自先帝崩逝后,小皇帝其实就是姑母的命根子。   赵铖看见明珞的怔愣却没说什么,只道:“阿珞,你命人收拾一下,这几日我们便要准备回京了。” 第109章 第109章 结篇一   明珞应下,她走到儿子的小床前,此时阿佑已经七个月,已经会坐起来,醒着的时候永远闹腾个没完,不过此时却睡得格外香甜,小脸嘟着,可爱得紧,有时候嘴角还会往上翘两下,不知道是不是做了什么好梦。   阿佑的眉眼五官和赵铖明明很像,但却不像赵铖那般冷硬,肉嘟嘟的,笑起来像是能照亮整个世界,至少,是她的世界。有时候明珞对着他时也会想,当年幼时的赵铖也该是和阿佑一般模样,也不知成武帝和凌皇后到底是用了怎么样的狠心竟去那般教养他。   如果是她,她会怎么做?如果她是姑母,她又该怎么做?   想着这些莫名其妙的问题,她叹了口气,伸手触了触儿子的小脸,才重新走回赵铖的面前坐下,道:“王爷,陛下的死其实并不是意外,对吗?”   赵铖看似随意,其实目光一直都在她的身上,将她的动作和神色变化都看在眼里。   他道:“阿珞,你怀疑是我杀了皇帝吗?”   赵铖这句倒不是质问,而更似一个陈述句。他以为,不管太后和皇帝的所作所为,明珞毕竟是太后抚养,和小皇帝青梅竹马长大,她其实是个很重情的人,此时心中怅惘,甚至怀疑自己实在是再正常不过。   而且,是不是他杀的,他其实也没太所谓。   明珞听他这话却是一怔,仔细看了看他,然后摇头道:“当然不会,王爷您想些什么呢,就算您要那个皇位,也定不会用这种背地里阴暗的手段的。我只是觉得奇怪,前世到我死的时候皇帝他都没有死,甚至温雅根本就没有入宫,生下皇次子,更何谈继承帝位了。所以,我实在有点困惑这些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也有些担心。”   赵铖道:“担心什么?”   明珞嗔怪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认真道:“王爷,我知道你从来都不在乎生死,甚至,其实你根本就没那么看重帝位,不过是因着背负的责任所在罢了。以前我一直都觉得你无所不能,觉得你必定不会有什么事。可是现在我却有些担心,我们离开京城不过一年半,京中就翻天覆地般发生这么多变化,感觉像是一直有一只手在推动着,我们此次回京,怕是定不会太平的。”   而且,姑母定会将皇帝的死算到赵铖的身上,对他恨之入骨,还有阿佑,不管是姑母还是凌太妃,升平大长公主甚至赵铖的属下,都并不乐见他的出生。   想到这里她的面色越发沉重了些,不管如何,她是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阿佑的。   赵铖看着明珞,看她说着说着就拧紧的眉头,他伸手轻轻拨了拨,道:“皇帝的死的确不是意外。不过你不必担心,这一次我一定会保护好你们母子的。以前,我的确没那么在乎生死,但却也不会允许自己死于他人之手,现在更不会。”   明珞迎着他的眼睛,心里酸酸软软的,此时,除了幸福和感动,其他的都已可忽略不计。   她上前靠在了他怀中,伸手抱住他,道:“王爷,我不会让自己成为你的负担,但是,我还是很没用,如果没有王爷,我和阿佑,怕就会成为别人砧板上的肉了。我在重新来过的时候,曾经想过,这一世定要自立起来,再不任人摆布,但是深陷其中,我知道,我还是不能够没有王爷,阿佑更不能没有王爷。”   他的手落在她的发顶,慢慢滑下去,心中第一次涨满无法言喻的情绪,他道:“阿珞,你已经够好。就像你说的,以前我不在乎生死,不在乎帝位,是因为那时我没有你和阿佑。现在我告诉你,我什么都在乎,因为如此,我才能护住你们。”   ***   离北地之前,伍氏前来送行。现如今,北地的育婴堂已经由她和另外两个夫人暂管,她的丈夫原越州卫司指挥使郭恒已经升至燕北都指挥使司从二品的都指挥同知,郭家也因此从越州城搬到了云州城。   明珞见过郭老夫人和郭恒的长子长女,郭老夫人是典型的武将家的老夫人,性情直爽但却也明理,那两个孩子虽性子跳脱冲动,但却也不是不讲理的,现如今伍氏已经和他们住到了一起,并没传出什么不和来,那想必当初的事情也是大有隐情的。   伍氏道:“娘娘,阿茜已经在蜀地那边安顿下来,她让臣妇转告娘娘,多谢王爷和娘娘的不杀之恩,那两个孩子还小,她定会教养好他们,不会让他们成为他们父亲那样的人。”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道,“其实我知道,阿茜不打算让他们知道自己生父是谁,他们还小,时间久了,也就不记得了。”   明珞叹了口气,道:“我虽然只见过程姑娘几次,也知道她外柔内刚,心志坚定,一定会是一个非常好的母亲。你且让她安下心来,重新开始好好生活即可。”   伍氏谢过,两人闲聊了一阵,明珞看着她道,“夫人,我知道你投了很多心血在育婴堂,但此次我仍是让那都指挥使的夫人和知州夫人一起打理育婴堂,你可知道缘由?”   伍氏笑道:“无规矩不成方圆。娘娘,臣妇打理育婴堂,是因为在乎那里的将士遗孤,并不是为自己的私欲,更不是别人说的拿育婴堂当作感情的寄托,所以只要是对育婴堂长远发展好的,臣妇就会支持。娘娘是信任臣妇,但此举却是告诉众人,育婴堂的管理不该因一人而破既定的章程。今日娘娘若是将育婴堂全部交由臣妇,将来就有可能被别人一手把持,不过是重蹈庞大夫人时的覆辙而已。”   明珞点头,道:“夫人当真是心思灵透,又聪敏正直,能屈能伸,我见过那么多人,但如夫人者,真的是再没有了。育婴堂的事,将来若有机会,还是希望能做些改革,定下具体的制度章程,以减少被用心不良之人操纵的机会。”   伍氏笑道:“只要娘娘有心,肯定会有这一日的。届时但凡是有什么地方需要臣妇的,臣妇定当万死不辞。”   ***   丰绪元年三月,京城,慈寿宫。   “臣妇见过太皇太后,太后。太皇太后,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明珞跪下拜见道。   记忆中,这是她第一次给明太后,不,现在的太皇太后,行如此隆重的跪拜大礼,更别说坐在一旁的温雅,梁太后了。   温雅带着笑意温柔娴静的端坐着,太皇太后就看着下面伏地的身影,眼中各种复杂的神色沉沉浮浮,最终定格在了带着些伤感的慈爱上,慢慢道:“阿珞,你终于回来了。快起来吧,到姑母身边来坐。你这一走就是两年……两年,当真是什么都变了,哀家的阿珞也从一个小姑娘变得这般端庄大方了。”   明珞抬起头,看到太皇太后十年如一日的慈爱目光,只是那面容却已尽显苍老,无论多么厚的脂粉都掩不去,她心中一酸,眼圈就忍不住红了起来,唤道:“姑母。”   太皇太后慈爱的目光似乎一滞,随即又松了开来,她招手唤着明珞,及明珞走到她身边之后就像以往那般拉了她在她身边坐下,就道:“阿珞啊,让姑母好好看看你。”   “大了,比以前稳重了,毕竟也是已经做母妃的人了。自从收到北地的信说你要回来,哀家就日日数着日子盼着,现在可总算把你盼回来了。不止是哀家,你祖母也盼着你,你回来后,可去看过你祖母?”   明珞摇头,道:“禀姑母,阿珞尚未曾回明家探望祖父祖母,待今日见过姑母和太后娘娘,明日就会回明家。”   “好,你一直都是个好孩子,”太皇太后笑道,“自小到大,所有孙辈当中,你祖父祖母最疼爱的就是你,自从你去北地,你祖母身体就垮了下来,大不如前,现在一直都是在温泉庄子上住着,听下人们说,她整日里念叨的最多的也都是你。”   “姑母。”明珞喃喃道。   “何止是承恩公老夫人念叨着肃王妃娘娘,母后还不是也日日念叨着。儿臣在幼时就常听我母亲说,母后最疼爱的就是肃王妃娘娘,比陛下都有过之而无不及的,那时儿臣不知多羡慕肃王妃。”温雅插言温婉道。   大约是因为提起陛下,太皇太后和明珞面上神情都有片刻的凝滞,温雅却只作不知,她笑着看着明珞,道,“阿珞,你今日进宫,如何不带佑哥儿入宫?”   “其实不单止是母后,哀家也日日盼着你回来。皇帝一天一天的大了,身边却没有个同龄的孩子陪他一起玩,始终都是一个缺憾,好在你终于回来了,佑哥儿和皇帝只差了两个月,以后皇帝也就不会寂寞了。阿珞,你这两日安顿好,就带佑哥儿进宫吧,一来给母后看看以慰她的思念之情,二来,也让佑哥儿和皇帝这对叔侄俩认认,以后就在一起玩了。也是佑哥儿还有些小,哀家想,待他和皇帝都再大些,将他养在宫中,才是最好不过的。”   此时明珞的手还握在太皇太后的手中,饶是明珞早有心理准备,因为涉及阿佑,她的手上还是有一刹那的僵硬,这僵硬自然也逃不过太皇太后的触觉和眼睛。   明珞欲抽回手,却反而被太皇太后握住了。明珞看向太皇太后,便看见了她慈爱的目光背后有些尖锐的眼神。   到底是一切都不一样了,哪怕是伪装都伪装不下去了。 第110章 第110章 结篇二   这一刻,明珞心中猛地生出一股愤怒。   过去她们想要怎样作腔作调地拿捏她她都忍了,每个人都在翻来覆去地说太皇太后待她如亲生女儿般疼爱,太皇太后也这么认为的,她一边慈爱的看着她,一边千里迢迢地让人送了数种令她早产难产再不能生育的药物给她享用。这些她都受了,仍带着最后的感情唤她“姑母”。   可是她回了京城,她们直接拿捏她还不够,还想用阿佑来拿捏她,她再不想,也再不能忍。   明珞从太皇太后的手中抽回了手,转头看着温雅声音清冷道:“太后娘娘,阿佑还小,连站都还不会站,正是需要臣妇陪伴在侧的时候。陛下虽然为九五至尊,太后娘娘有这个权力要求做臣子的将孩子送过来服侍陛下,但臣妇自己就是孤儿,却不愿让自己的孩子跟自己一样是在没有父母的陪伴下长大。”   “若是太后娘娘觉得陛下孤单,不若就将大皇子从寺庙中接回来。依臣妇看,了源大师虽说大皇子佛缘深厚,宜养在佛祖门下,其实想接回宫也不是没有解决之法,就在南宫区建上一座寺庙给大皇子住下,如此端懿太后也可回宫,岂不就很好?”   温雅看着坐得笔直,眼神毫不相让的明珞,一时都被她的直接和强硬语气给怔住了。   刚刚大殿里的气氛还是久别重逢的煽情,温雅再没想到明珞会突然强硬,翻脸不认人,以前的明珞可不是这个样子的。   温雅瞪着明珞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她刚刚说那些话不过是因为看不惯明珞和太皇太后之间的惺惺作态,拨了两人的温情面纱,挑出两人的矛盾罢了。   皇帝是太皇太后的孙子,太皇太后该是和自己一起和肃王府势不两立的。但大皇子偏偏又是太皇太后和她,或者说和她母亲升平大长公主之间的一根刺。   温雅有些僵硬的笑了笑,她道:“阿珞,听说北地人悍勇,没想到你过去了两年,也学到了几分北地人的精髓。佑哥儿是陛下的堂叔,太皇太后娘娘的皇侄,这亲上加亲的,他出生这么久,太皇太后都没见过,不过是想让你把他抱到宫里让太皇太后娘娘瞧瞧,可你说的怎么就跟要送他到宫中来做奴才似的,未免也太小题大做了些。”   明珞起身,她走下台阶,跪下道:“太后娘娘,臣妇不知太后娘娘是何意,臣妇随王爷在边疆两年,这两年王爷为国鞠躬尽瘁,扫平边疆战事,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却不知太后娘娘一开口竟是要让臣妇之子入宫为奴,这等羞辱,请恕臣妇不敢受。”   “你!”温雅自从入宫之后,太后哄着,皇帝宠着,外面有升平大长公主扛着,养尊处优日久,还从未有人这般跟她说过话。她心中恼怒,斥道,“肃王妃,你胡说八道什么,哀家什么时候说要让你儿子进宫为奴?!”   “好了!”一直未出声的太皇太后终于开声,“都是为母之心,好端端的怎么越说越偏,阿珞,你快起来吧,温雅也是好心,是想让皇帝和佑哥儿多亲近亲近,你不要误会她了。”说着就看了一眼一旁的秋嬷嬷。   秋嬷嬷会意,上前扶起了明珞,叹息道:“娘娘,您别跟太后娘娘计较,陛下崩逝,太皇太后和太后娘娘心情都十分悲痛。娘娘,这两年来,太皇太后她老人家是真的十分挂念你,你且好生陪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好好说说话吧。”   秋嬷嬷扶了明珞坐下,太皇太后就当刚刚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温声问着明珞在北地的生活,也未曾提过她送去北地服侍明珞的原嬷嬷等人的情况,说了小半个时辰的话,太皇太后想留明珞用完午膳再出宫,明珞就道自己刚刚回京,午后明家还有舅家容家都会有人过去王府,便请辞了。   明珞离去,太皇太后看向后来一直都没怎么出声的温雅温和道:“好了,温雅,说了这么久的话,你也该累了,下去看看皇帝就歇会儿吧。”只字不提先前温雅和明珞之间发生的冲突。   温雅到底没有太皇太后城府深,太后耐得住性子,她却按捺不住。   她道:“母后,先前肃王妃提到容家,儿臣突然想起好像大理寺卿容大人有一位千金,和肃王妃亲如姐妹,以前儿臣未入宫之时肃王妃曾带她出来见过几次,和肃王妃长得还有几分相像,十分的美貌。不过也是奇怪,说起来这位容姑娘好像比肃王妃还要大上一岁,却不知为何一直未曾定亲。母后,儿臣今日见到肃王妃,就想起了昔日之事,还请母后恩准,让儿臣召这位容姑娘入宫说说话。”   太皇太后看她,笑得温和,道:“好端端要见大理寺卿容大人家的千金,你是打的什么主意?”   温雅笑道:“还是母后了解儿臣,是儿臣的婶娘前日入宫提到儿臣一位堂兄的婚事,想请儿臣跟母后说说,让母后给赐婚,可婶娘心中也没什么人选,今儿个儿臣见到肃王妃就想起了这位容姑娘,这位容姑娘家世容貌性情都十分出众,和儿臣那堂兄还真是天作之合。”   “你堂兄?是在京卫司任职的那位吗?”太皇太后道。   “正是他。没想到母后还记得。”温雅笑道。   太皇太后笑了笑,道:“那你便召那容姑娘说说话吧,不过哀家老了,见到这些年轻人不免就想起先帝,就不必领她过来给哀家看了。你且看准了再告诉哀家,哀家赐婚便是。”   温雅高兴的谢过这才告退了。   温雅离开,明太后看着她的背影却是异常的厌恶和冰冷。   秋嬷嬷心中暗叹,先帝驾崩不过才四个月,梁太后这般说话行事哪里有半点悲伤的样子,亏得先帝生前对梁太后母子宠爱有加,不惜伤太皇太后的心也要维护着他们,现如今她这般,岂能不招太皇太后的恨?而且太皇太后虽和肃王妃娘娘离了心,但也是立场不同,逼不得已,到底是自己养大的孩子,伤害她是没办法,但别人欺负她却也定会招太皇太后的不适。   人心,本来就是这般矛盾。   秋嬷嬷一边扶了太皇太后去内殿歇息,一边劝道:“娘娘,太后娘娘到底年纪小,您且就看在皇帝的面上别太往心里去,辛苦了自己。”   太皇太后冷笑,道:“年纪小?你只当她没心没肺,莽撞不知分寸的,其实她句句话都想挑起哀家和肃王妃的矛盾,生怕肃王妃和哀家的嫌隙不够深呢。”   秋嬷嬷皱了皱眉,道:“娘娘,您是说?可是这也不对啊,她这般虽能挑的肃王妃娘娘和娘娘您生嫌隙,可她自己不还是先把肃王妃娘娘给得罪的死死的?这么急着激怒肃王妃……”   “看着吧,”太皇太后冷冷道,“她这般有恃无恐,哀家也很好奇升平大长公主到底手上有什么底牌,敢这般和肃王妃叫板,她们若是真能一举拿下肃王,哀家便也认了。哀家还真担心她和升平大长公主都是虚张声势,自以为是的东西,若是这样,还真叫哀家白容忍她们这对母女这么长时间了。”   现在不仅是肃王手中的军权让她忌惮,升平大长公主隐藏的势力同样让她坐卧不宁。   ***   温雅盘算着给容静雅赐婚的事,她回宫之后分析着这事的利弊,还在想着是不是要让母亲进宫商量一下的时候,翌日升平大长公主就匆匆进了宫,一进到景秀宫就喝退了一众侍女太监,让人在外面守着,问温雅道:“柔儿,昨日肃王妃入宫你跟她说了些什么?现在满京城都已经在传你定要逼着肃王妃让她把儿子送到宫中来抚养这事,甚至发脾气道陛下让他入宫服侍是他的福气这种话都说了出来。”   温雅愕然,她真没想到明珞现在行事竟然这样粗暴直接,不过是一时之间的口舌之利翌日就能被扭曲传遍满京城,她……   温雅咬了咬牙,气恼道:“母亲,我不过就是说让她把儿子抱到宫里来玩玩,哪里想到她的反应竟然那般大,她那样子活像我会吃了她儿子一般,竟还这般恶毒地传得满城风雨,败坏我的名声。”   升平大长公主看女儿的神色,叹了口气,道:“柔儿,这丫头诡计多端,怕是早已今非昔比,你必是着了她的道了,若是我猜的没错,她传这些传言出去,怕就是想借此绝了你和太皇太后召她儿子入宫的隐患,如此直接不留情面的忌惮……”   “温雅,锋芒太露终究不是好事,自从陛下在皇庄出事,所有的事情都像失了控般往前走,那时我犹不自觉,为了将临祺推上皇位也顾不了那么多,但现在想想,这所有的事情发生的虽然好似顺了你我的意,但也同时招了不少人的眼,留下了很多的隐患。此时先帝新丧,陛下不过才登基数月,还当谨慎隐忍,待陛下坐稳了皇位再说。”   这些话说得温雅又是有些怔愣,她道:“母亲,肃王妃这般嚣张,根本不把女儿和皇帝放在眼里,难道肃王他真有不臣之心?”   她面色一白,然后喃喃道,“母亲,肃王离京两年,朝政大权早握在了内阁几位辅政大臣手中,他手上虽有军权但那些军队可不是说能调动入京就能调动入京的,我们,我们不是应该早日除去他,免得将来被他夺去朝政大权,我们岂不是处处被动?”   升平大长公主看女儿这一句赶一句的,摇头道:“柔儿,你耐些性子,这些事岂是你说的那般容易。延文帝也好,太皇太后,明伯量也罢,过去这么些年都费尽了心机派了不知多少杀手想杀他,可一次也没有成功过。”   说到这里她看了一眼自己女儿,叹了口气,入宫这两年,女儿也着实变了许多,原先她的性子可是没有这般急躁的。   她道,“柔儿,肃王不仅是皇帝的叔爷,也是你的嫡亲舅舅,你且先不要这般急躁,更不要处处针对肃王妃,这些事母亲心中自有计较,你且就如太皇太后那般,和肃王妃相处之时,只需忆些旧事,谈些旧情即可。”   温雅又是吃了一惊,她脑子停留在了延文帝和太皇太后还有明家派杀手杀肃王一事上,根本就没怎么注意她母亲后面所说的话。   她虽隐隐约约知道一些事情,但却并不知道延文帝,太皇太后还有明家派杀手杀肃王的那些事,这样的话,那肃王娶了明珞也就罢了,竟还真的十分宠爱她的样子?可还真是个狐媚子。她想到庆安帝对明珞的那些心思心里就不知为何涌出一股难言的敌意,凭什么她就那么好命?   她忍不住问道:“母亲,那那位肃王的未婚妻表妹凌姑娘到底是怎么回事,肃王喜欢的到底是明珞,还是那个凌表妹?现在做出这么一副宠爱明珞的样子会不会可能只是为了哄着明珞对付太皇太后?听说肃王可是特意拨了原先在王府自小照顾他长大的管事嬷嬷去了那凌表妹身边照顾凌表妹……”   升平大长公主看了一眼自己女儿,道:“柔儿,大局为重,母亲知道你心中不快活,也不喜欢那肃王妃,可是切不可因自己的那些小情绪坏了大局。”   说着她转过了目光,似自言自语道,“母亲倒是希望他真是如外面他所表现的那般宠爱明珞。” 第111章 结篇三   三日后,肃王府。   “六弟,”升平大长公主道,“佑哥儿的事,我已经责问过温雅,她绝没有要拿佑哥儿来为难弟妹的意思。这孩子自先帝驾崩之后,性情就有些左,还请六弟能看在她是你嫡亲外甥女的份上,原谅她这一次。”   赵铖道:“皇姐,你今日过来就是为了此事吗?”   “不,”升平大长公主苦笑了下,道,“我当然不只是为了此事过来。我是想请求二弟,能否看在父皇和母后为了我们苦心做的安排的份上,回西宁藩地。你知道,当年父皇立皇兄为帝,将你封为肃王,并不是拿皇兄做过渡,而是真的希望六弟能够坐镇西宁,如同西蕃王府一样,既可以保得你的平安,又可以独立一方,为我们大魏镇守边疆。”   升平大长公主和赵铖其实并不熟,两人私下交谈的次数更少得可怜,但升平大长公主抱了目的来,说开来,却也有一种特别的熟稔感。因为那的确是她父皇和母后的意思,她是她父皇和母后最宠爱和看重的嫡长女,这些她最清楚,所以说得也理直气壮。   谈及他那个五岁就去世的母后,和九岁送他就藩的父皇,赵铖也有一刹那的沉默。这么些年来,很少有人和他这般谈及他父皇母后,当然,除了他的皇姐,也没人能这般居高临下的跟他传达着他父皇母后的“意思”。   他道:“父皇和母后的苦心安排……皇姐,母后去世的时候我才五岁,但我知道,她临终前是将你托付给了延文帝的,请他照看你。不管延文帝怎么对我,但他对你,却的确是尽到了他在母后临终前许下的承诺。”   凌皇后临终前,并没有让赵钇发誓永不会对赵铖不利,因为她知道对一个帝王来说,这样的承诺没有任何意义。她只让他承诺,请她看在她将他当作亲生儿子般十几年精心教养的份上,善待和保护女儿升平公主,这对一个皇帝来说,简直不能太容易。所以赵钇做了承诺,并且也尽心尽责的履行了。   升平大长公主眼中闪过一丝怅惘,不过也就是一闪即逝。   此刻她却不能让赵铖把话题带偏,去回忆赵钇对她有多好,所以她笑了一下,道:“是,皇兄对我的确不错,但他却愧对于你。他误会了父皇的意思,父皇将皇家暗卫营给了你,不过是为了保护你,又安排文臣武将辅佐你,也是因为你太小,容易被奸人带偏,所以才精挑细选了能臣在藩地好好教导你。”   “可是皇兄却偏执的认为父皇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助你将来夺他的皇位,就是让他登基,也不过是因为你年纪小,只是让他帮你暂代江山,若是他不筹谋,将来必定会死无葬身之地,还会给大魏带来不知多少的动乱,这才执拗地定要不择手段地除了你。此事我不是没有隐晦地劝过,但那已经是他的心魔,再怎么劝也没有用。而且,我还答应过母后,永远不参与你和皇兄之间的纷争。”   赵铖神色不动,升平大长公主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道:“我和你说这些做什么呢。我并不是要给皇兄开脱,皇兄他本来该是一个好皇帝,但却因着这一心魔,行了无数错事,也给我们大魏江山种下了无数的危机,后来的车禄之祸,北鹘之乱,究其根由,还是皇兄当年种下的因。”   “明氏原本也算得上是一个贤妻慈母,甚至也可称得上是一个不错的皇后,但却绝不是一位好太后,她一没能教育好先帝,二没约束好车禄和明伯量,令得我们大魏江山差点易主,几经动荡,差点给我们赵氏皇族带来灭顶之灾。”   “所以四年前你带兵入京,解京城之围,若那时你趁势登基为帝,我定会站在你这一边,可你顾忌天下悠悠之口,不肯上位。”   “六弟,时机稍纵即逝,现如今先帝已逝,新帝初立,百废待兴,你既不肯迈出那一步自己登基为帝,为何不就依照了父皇和母后的意思,回西宁藩地做一个有为的藩王呢?我知道你志在沙场,而非朝堂,西宁和北地才是最适合你的地方,在那里才是你的天下。而且,如今再不同往日,我可以向你保证,以后我们大魏就是你的大后方,成为你对抗西域和北鹘,为我大魏开疆辟土的大后方。皇帝,他也一定会成长为一个合格的好皇帝。”   赵铖看着自己的这位长姐,他道:“皇姐,你只是太后娘娘的母亲,你刚刚跟我说的这一番话,这一番保证,到底是以什么身份来跟我说,跟我保证的呢?”   你凭什么保证皇帝他定会成为一个合格的皇帝,又凭什么保证大魏会成为我对抗西域和北鹘的大后方?难道你才是大魏的君主不成?   你不过只是一个,依祖制,不得干政的公主罢了。   升平大长公主一滞,她不能说,总有一日,我会成为摄政公主。因为要成为摄政公主,上面还有太皇太后,还有三位辅政大臣,还有内阁,还有五部尚书,所以她此刻还不能说出口。   赵铖淡道:“若你保证不了,又是以何身份在请我离京就藩呢?你知道我离京就藩,牵扯的可不是你我姐弟之间的事,而是朝堂格局,若是内阁和三位辅政大臣以祖制请奏我就藩,我可能还会考虑考虑。”   “那是父皇和母后的遗愿。”升平大长公主沉沉道。   那便是她手中的黄金令牌吗?赵铖眼中划过一丝淡淡的嘲讽。   “那么,”赵铖道,“你现在所做的一切,也是父皇和母后的遗愿吗?”   升平大长公主心中一凛,她看着自己这个唯一的弟弟,可是从他的面上她却看不出任何端倪。两人就这样对视了许久,她才道:“六弟,因为皇兄误解了父皇之意,把所有的一切都打乱了,先帝性情乖张怪戾,本不配为帝。我说过,当初你进京时若自立为帝,我会支持你,可是你去了北鹘,一去两年,太后逼温雅进宫,如今她的孩子已经为帝,所有事情都已经不同。我今日来,就是想以长姐的身份求你,求你看在父皇和母后的份上,支持这个孩子。”   “皇兄和明伯量对你做出的所有事情,皇兄已经受到了惩罚,你不知道,他为帝后每日受到的煎熬,后来更是忧惧成疾,吐血而亡,他唯一的儿子不得善终,心爱的女人,也是日日生活在丧夫丧子的痛苦之中,这样还不足够吗?至于明伯量,你放心,很快就会有人弹劾他的罪行,他绝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六弟,你放下吧。这大魏的江山,我们共同来守护,好吗?”   “好。”赵铖看着因为他的回答而尚未来得及收回愕然的升平大长公主,笑道,“皇姐,你既然这般说,那我便拭目以待。朝中的事情我本来并不感兴趣,只是我还有很多事情尚未查清楚,所以就算回西宁也不可能现在就走,待我查明所有的事情,便回西宁吧。”   升平大长公主并没有说假话,肃王回京半个月之后,便有御史弹劾明伯量贪赃枉法,克扣军饷,买卖官位等多项大罪,太皇太后尚未来得及弹压之前,因其中部分罪名证据确凿,三位辅政大臣和内阁就已经通过决议,将明伯量还有同样涉案的明家次子明绍桉羁押送到了大理寺受审,主审官员正是大理寺卿容正卿。   容正卿和明伯量可是有大仇。   自己的大哥是有问题,可他再有问题,太皇太后也不能容他这个时候有事。若明家倒下,升平大长公主或者肃王借机将明家一系都拔了出来,她可真是任人宰割了。   太皇太后召见了内阁首辅兼辅政大臣郑成徽,肃然道:“太傅,您曾在延文帝临终前,在他的床前立誓,定会鞠躬尽瘁,辅佐先帝,这么多年来,无论发生了何种变故,哀家和先帝都从未曾疑过你,最为倚重的也都是你。先帝驾崩,哀家不知当依祖制立大皇子,还是顺应情势立二皇子,也是因为听了太傅之言,最终定下了二皇子。”   “现在,哀家也仍是信你。那么太傅,您能告诉哀家,这明伯量一案,背后的推手到底是谁?”   “太皇太后娘娘,”郑成徽叹息一声,慢慢而又沉重道,“若是老臣告诉您,此事无关肃王或者升平大长公主,您信吗?明家掌权数十年,位高权重,明尚书又不是收敛之人,得罪之人无数,错杀冤杀之人也无数,现在不过是有人观测时机已到,正好在此时机发难罢了。那些罪名,一桩桩一件件,绝没有一件是冤枉了明尚书的,甚至明尚书所作,只有有过之而无不及的。”   容正卿的办事效率很高,或者说多年前他便已经着手查明伯量的不法之事,所以不过才缉拿了明伯量数日,就已经“拿到”了不少的罪证,依大魏律,这些罪证足以将整个承恩公府抄家流放。   太皇太后面色难看,她道:“太傅,哀家知道,大哥有罪。哀家并不是想包庇他,只是此时先帝新丧,新帝初立,京中形势诡谲,不少势力尚在蠢蠢欲动,若是朝廷再起动荡,势必引起人心惶惶,朝政不稳。哀家想的事,此事能不能暂且压下,待政局稳定下来,再作打算?过上两年,哀家自会亲手处置他。”   郑成徽跪下,道:“太皇太后娘娘,明尚书之罪,且不说明将军的旧案,若是当年先帝太子妃一案,先帝皇庄遇险一案,明尚书皆有涉足其中,您还会这么决定吗?明尚书犯的,可是弑君一罪。”   太皇太后怔怔地看着郑成徽,面色白得跟纸一样,她犹如受到重锤,忍着心中的剧痛喃喃道:“不,不可能。”   她大哥不可能蠢成这样,这个时候,这种形势下怎么会去弑君,弑君最终不过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她大哥怎么可能蠢成这样。   这大半年以来,她是受了很多打击,但不代表她已经被击垮,连脑子都没了。   她慢慢镇定下来,眼睛盯着郑成徽,冷冷道:“若是他犯下弑君之罪,太傅,您当知道,哀家不可能容忍,所以把所有的罪证都提上来,哀家要亲自审问此案。不要说不可以,有关先帝的,哀家都必须亲自过问,不允许任何人怀着私心愚弄哀家。”   郑成徽俯首,道:“是,娘娘。” 第112章 结篇四   大理寺狱审讯处。   太皇太后看着被带过来的明伯量,衣裳褴褛,形容颓败,手脚拖着长长的镣铐,脸上身上还有多处伤痕,想来还受过刑罚。他的眼睛原本灰败,因看见她才骤然冒出亮光,像是看到了最后救命的稻草。   太皇太后神情木然,她看着明伯量,话却是对站在一旁的大理寺卿容正卿说的,她道:“容大人,哀家想和明尚书单独说几句话,你且带着狱吏都退下吧。”   容正卿并无寻些理由说什么“不可”,只恭敬得俯首应了“是”,便带着狱吏退下了。   审讯处便只剩下了太皇太后,明伯量,还有跟着太皇太后的秋嬷嬷,就是保护太皇太后的贴身侍卫们也退到了门外。   “娘娘,娘娘,大哥是冤枉的,你可一定要救大哥,救我们明家啊。”明伯量“扑通”一声跪下,爬到了太皇太后脚下,涕泪横流道。   “冤枉?大哥,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你还跟哀家说冤枉?”   她的目光看向一侧案几上的各种罪证,又痛又恨道,“大哥,这么多的罪证摆在这里,你还要让哀家来救你,那些罪行,哪一项不足以让你砍头,让明家万劫不复的?你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可有想过哀家,想过你身后的明家?”   “娘娘!”明伯量咬牙道,“娘娘,郑成徽和容正卿和我,和我们明家有大仇,这一次根本就是他们谋划好了要扳倒我,扳倒明家,不,他们最终的目的是娘娘您。娘娘,郑成徽现在已经是升平大长公主的人了!”   “娘娘您想想,我若出事,这朝中还会有谁将你放在眼里,还有谁会再效忠于您,我们明家可就彻底完了,娘娘您在宫中也会孤立无援,这天下就会彻底是升平大长公主的天下,就是大皇子他,也定会凶多吉少啊,娘娘,您可不能糊涂。”   “够了!”太皇太后的眼圈发红,她心恨道,“那么大哥,你跟我说说,容正卿和郑成徽为何会和你有仇?容正卿和我们明家是姻亲,他唯一的妹妹是你的弟妹,他疼爱的外甥女是你的侄女,他为何会跟你有仇?”   “还有郑成徽,他又为何跟你有仇?他是延文帝托孤之臣,是先帝太子妃的祖父,是看着先帝长大,日日教导先帝的股肱之臣,曾经对延文帝对先帝都该是忠心不二的,你又为何和他有仇?”   明伯量听出了太皇太后话中的恨意,似乎还有些吃惊,呆呆地看着她,然后反应过来才涨红了脸,道:“娘娘,您在恨我?可我做那一切都是为了谁?这天下所有人都有资格恨我,但不该是您。”   “二弟他是我唯一的弟弟,你以为我想杀他吗?他抗旨不遵,可有考虑过明家,考虑过你的处境?是延文帝下旨命我杀他,若我再抗旨,你在宫中,可要如何?我做那一切还不都是为了你?这件事情,最没资格说我的就是你!我背负了整整十七年啊,难道你以为我会好受?”   “闭嘴!”太皇太后再忍不住,恨道,“是,二哥是不对,我也恨他竟然放了肃王,但你明明知道二哥,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就是那样的人,自小憧憬沙场,要做一个卫国护民的将军,他怎么可能只为杀肃王一人而置边境安危于不顾,让数万将士去陪肃王被北鹘人杀死。”   “我告诉你,”太皇太后终于忍不住也落泪道,“我也恨他,可是我若是知道那事,也定会求陛下放过他的。你不是没有办法,在边疆,天高皇帝远,你既然能有本事寻西域和北鹘的刺客追杀肃王,怎么会没有本事让一个人从战场上消失,失踪也好,被“俘虏”也罢,再容易不过,可你怎么做的,你毒死了他!”   “好,就算你杀二哥是为了我,那杀郑大姑娘呢,难道也是为了我,你是怕我在宫中没人扶持,所以特意送明琇到宫中来帮我?”太皇太后眼中还带着泪,看着明伯量冷笑道,“你怎么说得出口?”   明伯量一时哑住,他嘴巴张了闭闭了张,才道:“娘娘,可是最终你还不是选了明琇为后。你知道的,我是为了明家,也就是为了你。郑成徽那时已是内阁次辅,他的女儿为后,先帝又喜欢那郑大姑娘,对她言听计从的,难保郑成徽就不是第二个车禄,甚至会有过之而无不及。当初,你心底不也是这样想的吗?我只是替你办了你想做而不好做的事而已。”   太皇太后怔怔的盯着他,脸色发白,许久之后才道:“大哥,我现在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当初不该听了你的劝说,让阿琇入了宫。若是当初哀家没有一时糊涂,也不会养大了你的心,又让郑成徽和一众朝臣寒了心,更让皇帝和哀家离了心,也毁了阿琇一辈子。”   她说完只觉得疲惫至极,再不想说什么,转身离开。   明伯量在后面唤着,道:“娘娘,臣是有罪,但臣对您的心天地可鉴,臣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您啊。更可怕的是,他们竟还妄想将先帝的死都按到臣的身上,臣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您,臣怎么会害先帝,这一切都是阴谋,都针对您,针对我们明家的阴谋啊,娘娘,您可千万不能糊涂啊。”   太皇太后却再没回头。   慈寿宫。   秋嬷嬷看着躺在榻上如同大病一场的太皇太后,心里也觉得悲痛难忍,她端了一碗燕窝粥,劝道:“娘娘,您好歹用些东西吧,老奴知道你心里难受,可是再难受,您也不能不顾自己的身体啊。国舅爷他,老奴别的不好说,但就一点却也是赞同的,这些事背后定是有人推动的。娘娘,您定要保重好身体,现在老夫人和大皇子都需要您,您若再出了事,可教老夫人可怎么活啊。”   自从明伯量出事,明老夫人就再一次病倒,这一次较上次还更为严重。   太皇太后睁开眼睛,看了秋嬷嬷一眼,有些虚弱地低声问道:“嬷嬷,听说母亲病倒后,肃王妃就住到了庄子上侍奉母亲,此事可是当真?”   秋嬷嬷道:“是的,娘娘,这近一个月以来,肃王妃娘娘她一直都住在庄子上侍奉着老夫人。这些时日娘娘您身体不好,老奴也不敢拿这些事烦扰您。”   太皇太后嘴角扯了扯,道:“嬷嬷,你说这些事,会和肃王有关吗?”   说着看了看秋嬷嬷的神色,苦笑道,“嬷嬷,我知道你向来谨慎,未免误导哀家,从不拿自己的猜测胡乱在哀家面前嚼舌根,可是此次不比往日,哀家这身边所有的人啊,都各有心思。唯有你,哀家知道,是全心全意替哀家考虑的,你说吧,你放心,哀家现在虽然身体弱了些,精神上差了些,脑子却还没坏。”   秋嬷嬷叹息了声,道:“娘娘您用点东西吧,老奴慢慢跟您说。”   太皇太后无力的笑了笑,但还是起身坐了起来,伸手接过秋嬷嬷手中的青瓷碗,慢慢的用了几口。   秋嬷嬷待她用了些粥,又喝了水,漱了口,秋嬷嬷命人收拾了杯碗下去,才道:“娘娘,您看见了,不管老太爷和老夫人心里多恼恨着国舅爷,可国舅爷出事,老太爷身体也垮了,老夫人更是昏迷了数日,现在太医都束手无策,只让她老人家好好养着。”   “您知道的,三姑娘她啊,自幼是个心善孝顺的好姑娘,自老夫人出事,便带着小世子住到了庄子上,日日服侍着老夫人,可见其心。若是肃王真的在乎三姑娘,此事就不当是他所为,因为他要除去国舅爷,并不是全无他法,现在闹得这般大,三姑娘到底还是姓明,国舅爷是废了,明家的声誉也一落千丈,那三姑娘又能落到什么好?”   “肃王府那边的人向来不喜欢三姑娘,更何况还有一个先凌皇后指过婚的凌姑娘,此事过后,怕会有更多人发难,明里暗里,三姑娘的日子都不会好过了。”   “除非,肃王宠爱三姑娘一事当真只是做给人看的,他喜欢的根本就不是三姑娘,否则,此事就不当是他所为,至少不会任事态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其实,老奴已经听到外面有流言传出,道是因为明家之事,肃王已经厌弃了肃王妃,这才任她住在庄子上不闻不问,甚至有人说,她这个王妃之位怕是很快就要不保了。”   秋嬷嬷说到这里看太皇太后若有所思,不知在想些什么,叹了口气,道,“娘娘,老夫人病重,您还从未探过她,您不若就去庄子上看看,一来和老太爷说说话,二来,您见见三姑娘,什么事情不就一清二楚了。”   岐梅庄。   太皇太后是换的便装出的宫,身边也只带了秋嬷嬷和几名功夫好的侍卫,她到了明老夫人住的温泉庄子岐梅庄上,也制止了众人的声张,直接进了明老夫人的房间。   她掀开门帘之时,就看到了明珞正在一勺一勺地喂着自己母亲喝粥,一旁立着的是她的两个侍女。   那两个侍女都非常警觉,自己不过是刚掀开门帘,那两人的手便已按在了腰间的剑上,目光也紧紧地盯上了自己。   太皇太后没理会她们,她只看着明珞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   “姑母。”   明珞喂完粥才察觉到异样,回头便看到了太皇太后,她放下粥碗,起身便给太皇太后俯身行礼道。   太皇太后冲她摆了摆手,便上前坐到了明珞先前坐着的位置,按下了欲要起身的明老夫人,苦涩道:“母亲,我只是来看看您,您躺着吧,否则我又该不安了。母亲,您现在,身体觉得可还好?”   明老夫人拉住了她的手,眼中泪花闪现,喃喃道:“娘娘,我,我很好。我只是担心你们,担心你们。”   半个时辰后,隔壁房间。   “父亲,”太皇太后的眼睛尚有些红肿,她看着坐在下首位的父亲,道,“大哥的事情,就是我也已经按不下去了,父亲您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吗?我能做到的……其实我也不知道我还能做到多少了。我当真不知道,事态竟然失控到这个地步,我以为,我能旁观着,看升平大长公主和肃王斗个你死我活,呵呵。”   却不知道,别人要先拿明家开刀。   明老太爷看了一眼自己的女儿,道:“娘娘,你不必再为那个孽子做什么。其实一年前,在我收到北地异变,得知你二哥真的是你大哥所杀之时,我便已经开了祠堂,将他从族谱中除名,他那一房,除了绍棣,我将绍棣记到了你二哥名下之外,皆已和我明家无关。此事你母亲,还有族中长辈皆知。这也是当初你问我立谁为储君之时,我劝你立二皇子的缘由之一。”   明伯量既已被除族,明琇的身份自然也就是个大问题了。   太皇太后不敢置信地看向自己的父亲,她没想到自己的父亲出手这么快,这么直截了当,她还在想着到底还有没有方法保全大哥之时,可是她父亲,早在一年前,就已经弃了他了。   明老太爷扯了扯嘴角,苍老之态尽显。他道:“就算是如此,你大哥之事仍是不可能不祸及明家,但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其他的也只能听天命了。娘娘,当初,您不该与虎谋皮,引狼入室啊。” 第113章 结篇五   丰绪元年六月,震惊满京城的国舅爷原户部尚书明伯量的大案终于被判了下来,公布于众的罪名主要有两项,其一是贪污渎职,克扣军饷,其二是于十七年前,毒杀其弟明仲恒明将军。   他毒杀明将军的缘由是因为当年他克扣北军军饷被明将军发现,明将军逼其将挪用的军饷全数归还北军,并要将他的罪行告之于延文帝听延文帝发落,明伯量惶恐又惊惧,就趁明将军出征北鹘之际,勾结北地将领庞文佑,给明将军下药,令其在对阵北鹘的时候突失战斗力,战死沙场。   当其实明将军的夫人已怀有身孕,明伯量担心明二夫人知道些什么,竟然又命其夫人下药暗害身怀六甲的明二夫人,令其早产诞下明家的三姑娘,也就是现如今的肃王妃,随后明二夫人也被害身亡。   又是全城哗然。   这世上竟有如此贪婪狠毒之人,为了克扣军饷,竟然能毒杀自己唯一的嫡亲弟弟,怀着身孕的弟妹。   罪行公布的有头有尾,有理有据,几乎是激发了全民的公愤,再加上两年前就传出的肃王妃和明家大房反目,逼死明大夫人一事,以及一年前北地军变之后查出的十七年前绵山战役一案,几乎无人怀疑此事的真实性。   克扣军饷是死罪,且当株连全族,主犯当斩,族中其他无论男女都得充作贱籍,流放苦寒之地作劳役。   大理寺给明伯量判的原也是死刑,但正逢新帝初立,正是大赦天下之年,就改判成了流放。   而原本承恩公府也当被牵连抄家流放,但承恩公明老太爷在得知明伯量杀了次子之后,于旧年一月就已经将明伯量从族谱中除名,逐出了明家,且被明伯量杀死的明将军就是为了阻止明伯量克扣军饷才被其所害,所以朝廷格外开恩,只抄了明家大房,以及判处明家大房所有的男丁女丁都流放辽北,而赦了明家族中其他所有人,甚至承恩公府的爵位都没收回去。   也没人敢对这个判决提出质疑。   城民对明伯量虽然深恶痛绝,但对明老太爷还有明老夫人还是同情的。   长子杀死了次子,他们认为,以明家的权势,太皇太后的地位,若明伯量犯的不是杀弟的罪名,而且杀的还是肃王妃的生父生母,太皇太后想要保住他应该还是很容易的。   所以对此事更是笃信不疑。   且说明家大房的这个流放。   明家大房的男丁女丁,其实明大夫人早已经在庄子上“病逝”,明伯量有两子三女,长子明绍棣已于明伯量被除族之时就已经过继给二房明将军为二房的嗣子,三个女儿中长女明妤,次女明琇皆已出嫁,所以大房剩下的也就是次子明绍桉一家和尚未出嫁的庶女明瑗。   而明绍桉的妻子正是康王的嫡女温慧郡主,当年康王府为了避免让温慧郡主远嫁去西蕃,还是耍了手段,逆了明太后的意将温慧郡主嫁给了明绍桉。但这明伯量和明绍桉入狱没多久,温慧郡主便给明家送来了一纸和离书,带着女儿回娘家康王府去了。   所以最后被判流放就只有明伯量,明绍桉和庶女明瑗。   这结果对明家,尤其是明珞来说,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明眼人一看,便知道明家这是放弃了明伯量,下狠手剜了腐肉,虽痛,但好歹保住了明家和明家的声誉,而肃王妃明珞,她父母皆被明伯量所杀,完全就是一个受害人,只要肃王不介意,她就不会被牵连到分毫。   明伯量的案子还牵扯到了朝中不少大臣,判决下来之后紧接着朝廷就上演了一场无刀剑的清洗,和明伯量来往较多或者交好的官员皆受到了或多或少的牵连,太皇太后一系的势力受到了很大的打击。   另外,除了郑成徽这个内阁首辅之外,另两位庆安帝遗诏定下的辅政大臣,一个内阁大臣朱阁老,一个来自宗室的康王,都因和明伯量牵扯较深,被剥夺了辅政大臣的资格。   大魏祖制规定,若皇帝年幼尚未亲政,为避免大权被某一大臣独揽,朝堂上必须有两位以上的辅政大臣,其中一位就是内阁首辅,另一位则当出自宗室赵姓皇族,现在宗室那边的康王被废,自然得要从宗亲中再择一位辅政大臣。   接着便是太皇太后,剩下的唯一的辅政大臣内阁首辅郑成徽,内阁其他三名阁老,代表宗室的肃王和其他几位郡王,以及五部尚书协议,毫不令人意外的是,肃王成了新任的辅政亲王。   宗室中,还有谁比他的功劳更大,身份更高?   景秀宫。   温雅得知了这个消息完全按捺不住,火急火燎地就召了自己母亲升平大长公主入宫说话。   她道:“母亲,您做了那么多,最后竟然为他人做嫁衣裳,将肃王送到了辅政亲王的位置?母亲,您不是说他答应了等处理了一些事情就会回藩地吗?他成了辅政亲王,可不是像康王那样,只是个摆设,好糊弄得很。他的手段,就是郑首辅都压制不住他!届时我和祺儿的性命岂不是就捏在了他的手上?”   升平大长公主看了自己女儿眼,道:“柔儿,母亲跟你说过多少次,要冷静,要镇定,处在你这个位置,最最忌讳的就是急躁,行事鲁莽,看事情只看到表面,让人牵着鼻子走。”   说完她看女儿抿唇忍耐的样子,笑了一笑,道,“欲取之,必先与之。肃王自回京,就神出鬼没,甚少入宫,而在宫外,他身边都是高手如云,我们想要下手做点什么,都完全找不到机会。而现在他做了辅政亲王,自然要时时出入宫廷了。反正迟早要行动,让他高兴高兴,做两天辅政亲王,有何不可?”   “而且,不这样,太皇太后又怎么会相信所有的事情都是肃王所为呢?自先帝驾崩,祺儿登基,她对我们的戒心和恨意可不是一般的重。现在闹这么一出,我们再给她点肃王暗害先帝的证据,想来她那些恨意就可以全部转嫁到肃王身上了。禁卫军,不少人可都是我皇兄,你那个先帝舅舅的心腹之人。”   温雅恍然,面色这才阴转晴,高兴道:“原来如此,还是母亲计划周详。”   岐梅庄。   “阿珞啊,你住到庄子上已经快有两个月,也是时间该带小郡王回王府了。”这日明珞过来看望明老夫人之时,明老夫人道,“祖母虽病着,但外面的流言也知道一二,虽然王爷爱重你,但那些流言传多了,总归对你不是一件好事,怕是会人心浮动,将来会给你平添不知多少麻烦。”   这两个月以来明珞都是住在温泉庄子上陪着病重的明老夫人,随着明伯量一案的尘埃落定,明老夫人的身体反而慢慢有了些起色。   她口中的流言便是指因为明伯量一案,明珞一直都住在了温泉庄子上陪着明老太爷和明老夫人,肃王对其不闻不问一事,外面都在传虽然明伯量一案中她是受害者,但明家声誉到底受损,她在身份上已经配不上肃王殿下,更有甚者说肃王本来就已经有先凌皇后娘娘定下的肃王正妃,肃王现在这般做,是在逼肃王妃主动请求降为侧妃。   反正乱七八糟的,各种揣测都有。   明珞笑道:“无事,这些孙女都知道,其实有没有流言,麻烦都不会少,那些流言不过是给了别人一个行动的借口罢了。不过祖母,我的确该回王府了,王爷为辅政王,以后再过来庄子上就不方便了。”   至少还有一个是幸福的。   明老夫人看着孙女脸上的笑容,心中苦涩想到,只是当年女儿何尝不是后宫独宠,为天下女子羡?只盼孙女不要重复女儿的命运。   明老夫人想得心痛,咳了两下,道,“你心里有数就好。阿珞,你怨祖父祖母吗?细细想来,祖父祖母亏欠你良多。到现在这个地步,还求你饶了你大伯父一命,要将绍棣过继到你父亲名下,保下他们一家。阿珞,你能原谅祖父祖母吗?”   这两个月以来,祖孙之间从未谈过这个话题,都刻意避开了。   明珞摇头,和前世相比,他们这一世当真算不得亏欠她什么。   她道:“祖母,大堂哥从未做任何错事,他和我一样都是您的孙子孙女。”不,他是嫡长孙,她只是个孙女。   她笑了一下,道,“对我来说,大伯父是我的杀父杀母仇人,但对祖父祖母来说,却是你们生下来,寄予厚望的家族长子。立场不同,所以祖父祖母做了你们自己觉得应该做的就可以了,既无错,又何需我的原谅?”   原不原谅都是执念,既已放下了,就不会再有执念。   而明老夫人理解的却是另一层意思,她叹息了声,心道,是啊,他们做了这许多事,走每一步考虑的最多的其实都是家族,他们投向肃王难道是因为更看重这个孙女不成?不过是时势而已。难道如此她还要奢求孙女理解他们的苦衷,对他们感恩戴德,多谢养育之恩,无论做什么都不会怪他们吗?   六月底,肃王任辅政亲王之后,便亲自从岐梅庄接了肃王妃明氏和其所出的长子回了王府,甚至紧接着,肃王就上了折子请封长子赵佑琰为肃王府世子,一举便打碎了先前外面所有的流言。   这让一众观望两人关系发展,心中对肃王妃那个位置颇有些心动的人不免非常失望。   也让自从北地回来就一直住在别庄,因着那些流言而心有希冀的凌妱伤心欲绝。   几日后,京中一家不显眼的首饰铺子阁楼上。   升平大长公主看着凌妱,笑道:“表妹,看清了没?除了将明氏母子除去,你觉得你还有什么别的希望能嫁给六弟,成为肃王妃吗?”   “你知道,我们赵氏皇族向来出痴情种子,这历代帝王几乎都是独宠一人,从不将其他女子放在眼里,只要有明氏在,六弟的眼睛永远都不会看到你,更不会将你纳入王府。除掉明氏,可能他短时间也不会爱上你,但有母后定下的婚约在,表姐自会助你嫁入王府,时间长了,他自然就看得见你了。”   凌妱喃喃道:“除掉肃王妃……可是我根本就近不了她的身,甚至连王府都踏不进去一步,如何能有本事除掉她?”   升平大长公主一笑,道:“只要你愿意,我自有办法。而且你也不必担心六弟会发现是你所为,你只需借别人之手,将他们母子弄出来,交到我的手上,什么事情,都查不到你的身上的。”   见凌妱抬头看着自己,就续道,“肃王府有一密道,是当年父皇为以防万一建肃王府时特意修建的。此事只有林嬷嬷还有六弟本人知道,我也是偶然从我母后那里得知的,但具体位置却不清楚。林嬷嬷对你疼爱有加,对明氏也十分厌恶,更不会愿意明氏所出之子继承王府,所以想来你用些手段,她是不会不帮你的。”   凌妱脸色发白,她怔怔地看着升平大长公主,因为紧张惊惧而有些心慌意乱道:“我,表姐,你要他们母子做什么?”   升平大长公主冷笑,道:“不过是帮你处理掉他们罢了,还能做什么?若是你直接在王府就杀了他们,不说林嬷嬷肯不肯,你确定你能全身而退吗?带出来交给我,我自会将事情掩过去,把两人做出是意外身亡的样子。”   她看凌妱害怕恐惧得样子,冷哼一声,道,“阿妱,难道你忘了你父母之仇,忘了明家和延文帝是如何追杀六弟的了吗?你忘了,我可不会忘!六弟要娶仇人之女,立仇人之女的儿子为王府世子,哪怕不是为了你,我都不会允许,可偏偏他却被鬼迷了心窍。”   “阿妱,当年我冒着被延文帝发现的危险,暗中救了你们母女,就是因为应下母后,定要让你嫁给六弟,我不能让六弟任性妄为,更不能让明家女所出之子继承肃王府,玷污了我皇室嫡系血脉!” 第114章 结篇六   慈寿宫。   “太皇太后娘娘,您都看到了吗?我这位弟弟自从回京就在王府中,据说是足不出户,连皇宫都很少进,也不见他和其他官员如何来往,可是回京不过半个月,明尚书就被弹劾入狱,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几十年的陈年旧案都被翻了出来,罪证齐全。”   “可明家之事,亦将他宠爱的肃王妃也扯了进去,他又刚刚回京,所以那时候可没有人怀疑那就是他干的。恐怕太皇太后娘娘您,都会以为是朝中另有其人,为排除异己,夺权所为。”   “另有其人”几个字咬的有些重,带着些冷笑和嘲讽意味。   然后续道,“可是你看到最后的结果是什么了吗?明尚书被拉下马,朝中大臣被牵连的近数一半,他都不用出面,就悄无声息的将太皇太后和先帝过去两年做的努力尽全部废掉了,将先帝指定的辅政大臣三去其二,轻易的就做上了辅政亲王的位置。”   “这就是我这位弟弟的手段,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一环套一环,几乎让人完全无还手之力。所有的事情皆在其掌控之中,想让人生就让人生,想让人死,就让人死,想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就能让人活着比死还痛苦。更让人叹为观止的是,就这样,他想将自己的王妃从漩涡中摘出去,也能摘得干干净净。”   升平大长公主直视着凤椅上表情有些麻木的太皇太后,慢慢道,“娘娘,您觉得,再过上一段时日,这朝堂上,还会有别人的位置吗?而且,除了他,还能有谁能够悄无声息的除了先帝,而让人查不出丝毫破绽呢?”   太皇太后看着升平大长公主,面上先还无任何表情,听到最后,就慢慢裂出一个破碎的笑容出来,她道:“升平,你跟哀家说这个做什么呢?肃王,那可是你的嫡亲弟弟,当初哀家放弃了先帝的嫡长子,立了临祺,不就是因为你是肃王的嫡亲姐姐吗?不,当初哀家放弃了皇后,让温雅入宫,不也都是因为想着肃王会念着你是肃王的嫡亲姐姐,打消篡位谋反的念头,好好辅佐临祺,还大魏一个安稳的江山吗?”   “你现在跟我说这些,是在跟哀家说,哀家不该请温雅入宫,哀家不该立临祺为帝,因为没有用,什么也阻止不了肃王要篡位夺权的念头?他根本不会念及你们的姐弟之情。到最后,还是要哀家来帮你们扫清障碍?”   升平大长公主面上闪过一丝尴尬,她有些僵硬道:“我曾经也的确以为他会念及姐弟之情,可是我发现他竟然心狠手辣地杀了先帝,如今又步步紧逼,这才知道在权势和那个位置面前,什么兄弟之情,姐弟之情,都那么脆弱。不过,我自然有法子对付他,只是太皇太后娘娘,这禁宫乃是您的天下,只要他入了宫中,想必让他有去无回并不是件难事。”   太皇太后似乎吃了一惊,她看着升平大长公主道:“在宫中让他有去无回?升平,你也太大胆了些!你知不知道,稍一不慎,我们全部人都得死,这江山就得易主!若是肃王是这么好杀的,三年前他出出入入宫中,恐怕早就没命在了。”   “我知道您顾忌着什么,”升平大长公主看着太皇太后道,“也是过去那么多年,让我皇兄一直耿耿于怀,对六弟不能放下戒心的一个原因,就是当年父皇未曾将皇家暗卫营完全交给皇兄,而是将其一分为二,一部分交给了皇兄,一部分交给了六弟。现在太皇太后娘娘不敢在宫中击杀六弟,怕的也是六弟手中的皇家暗卫营吧。”   “据说,皇家暗卫营的人隐在宫中,或为太监,或为宫女,或为禁军侍卫,甚至也可能是大臣官员,且除了主上和暗卫首领,彼此根本不相识,抓到一个也根本拨不出其他的。虽然皇兄在位期间,将宫中的太监侍女禁军侍卫差不多都清了个遍,但暗卫营的人手段高超,他心里始终不踏实,连觉都睡不安稳。这些事情,想必皇兄临终前应该都告诉过娘娘。”   她嘴角一抹冷笑一闪而过,道,“娘娘,如果我告诉娘娘,我可以命令六弟手中皇家暗卫营的暗卫首领,哪怕他们不会帮我们,但也可以保持中立,不去帮我六弟。而除了这些暗卫,这偌大一个皇宫,里面全都是太皇太后娘娘你的人,你还会觉得不够保险吗?”   这便是她的底牌吗?竟然能控制赵铖手中皇家暗卫营的暗卫首领?为什么?   升平大长公主看着太皇太后盯着自己寒气森森的眼睛,神色也慢慢敛了起来,她道,“其实皇兄当年是多虑了,我父皇当年虽然把皇家暗卫营的一部分给了六弟,不过是为了保护六弟,但皇家暗卫营效忠的永远是正统的皇权,皇兄是父皇定下的皇位继承人,正统的大魏皇帝,他们肯定发过誓,永远不会伤害皇兄。”   这话怎么听怎么可笑,可升平大长公主却说得一脸傲然和庄重。   不管太皇太后心里想什么,升平大长公主还在继续。她道:“宫中之事,我原本不欲涉足太多,可温雅却偏偏入了宫,她一辈子也就这样了,也只会有皇帝这一个儿子了,所以在女儿外孙和弟弟之间,我只能选择女儿和外孙。想必就是父皇和母后的在天之灵也当理解我的无奈。”   “皇家皇位之争,从来都是你死我活,他一步一步,夺北地军权,杀先帝,判明尚书,废两位辅政大臣,终于将大魏的军权政权都握在了手中,但这些他也不会完全满足的,所以为了温雅和皇帝,我才只能铤而走险。娘娘,你呢?是要将皇兄为之付出了一生心血的江山拱手相让,让皇兄断子绝孙,还是搏上一搏,为您的孙子挣上一线生机?”   太皇太后幽幽地看着她,道:“我有的选吗?”   丰绪元年八月十二。   寅时初,赵铖起床准备上朝。以往这个时候,明珞还在睡觉,但今日却不知为何,早早地就醒了过来。   赵铖换了衣裳,又走回床前掀开了帐幔,原本他不过是想再看她一眼才离开,却发现明珞竟然已经坐起了身,睁大了眼睛直直地看着他。   赵铖微愣了愣,想到这些时日的事情,心里有些怜惜,他坐回到床前,道:“阿珞,你心里可是有什么事情?昨晚你就一直睡得不怎么安稳。”   明珞只看着他不出声,赵铖便伸手将她垂在脸颊边弯弯的头发往后别了别,道:“过几日就是中秋,这两日宫中都在商议中秋夜宴和附属国还有他族来访的事情,我可能会回来的比较晚。这些日子外面也不太平,府里,我虽然都已经安排好,但这世上从来就没有万无一失之事,所以你记住不要随意外出,就是在府里,叶影和书影她们几个也不可离开你身边半步。”   明珞对他笑了笑,他原本是惜字如金的人,现在竟然也变得这般啰嗦起来,若是往日,她必定会跟他说,你也太过小心了,可是此时她却完全没有这个心情。   她伸手拽住了他的手,道:“王爷,这两日我一直心绪不宁,原先我一直不知道为何,昨晚又梦见以前的事,才想起来。您知道今日是什么日子吗?”   赵铖微愣,心紧了紧。他盯着她,却没有出声。   明珞看着他的眼睛,才慢慢道:“王爷,前世的今日,不,那时却不是丰绪元年,而是是庆安十年,就是这一日,庆安帝下了退位诏书让位于你。不过这事其实我只是听凌太妃给我送毒酒时这么告诉我的,到底是真是假,我也不清楚,后来也再没机会弄清楚,因为于我来说,今日就是我的祭日。”   她看到他面色大变,苦笑了一下,道,“抱歉王爷,我刚刚醒过来时才想起来。那时我身体不好,被禁闭在院子里每日里都过得浑浑噩噩,早没了时间的概念,只是想到过几日就是中秋才忆起了一些线索,就是今日。”   赵铖看着她,心中万千思绪,脑子里过的却是王府的安排,虽已做好万千安排,但此时听她这么说,却仍是有些胆战心惊的感觉,他就是上多少次战场,也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   然后他就听到她继续低声道:“王爷,我不知道宫中今日会不会有什么事情,我相信所有的事情都在王爷掌握当中,但是,我还是有些担心,所以,王爷您一定要小心,我会在府中等您回来。”   皇宫,奉天殿。   从卯时初到卯时六刻,众位大臣在大殿中整整等了半个时辰,也没见到小皇帝的身影。但小皇帝现在不过才十六个月,以往也不过就是在卯时初由大太监抱着在龙椅上坐上一坐,宣布早朝开始之后,便由得大臣们议事,自己在龙椅上玩耍片刻,不耐烦了就又由大太监或抱着或领着下去了。   他没出现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只是司礼太监也没出现,辅政大臣和辅政亲王从头到尾面无表情不出声,众臣也不好擅自开始早朝罢了。   等了半个时辰,赵铖仍无异样,郑成徽总算是咳了一声,板着脸正准备命人去后宫探探情况之际,小皇帝的贴身小太监却满头大汗的从角门出现在了大殿上,他面色发白,嘴唇发青,一到大殿就先给赵铖和郑成徽给跪下了。   小太监道:“肃王爷,郑大人,今日陛下偶感风寒,不能前来早朝,原本是该请肃王爷和郑大人主持早朝,只是太皇太后娘娘吩咐,道是有些事情要和王爷和大人商议,还请王爷和大人即可随奴才前去乾元殿见驾。”   赵铖和郑成徽对视了一眼,郑成徽便转身对众臣道:“那还麻烦众位大人候着,待我等见了圣驾再回来同大家议事。”   从奉天殿到乾元宫,要穿过前殿三大殿,再经乾和门进入内宫,这一路都得走上一炷香的时辰。在进入乾和门之前,郑成徽问小太监太皇太后召见可是因着皇帝的病情,太医又是如何说,小太监一一答了,提到皇帝病情时神情焦虑惶恐,并无半点作伪。赵铖和郑成徽,一个身经百战身上满是凛冽杀气,另一个则是四朝老臣,历经朝堂沉浮,一个小太监在他们眼皮子下有没有撒谎他们还是看得出来的。   乾元宫外,小皇帝的太监总管福全在等着他们,福全看到跟着赵铖的两名侍卫,目光就顿住了,然后就躬身对赵铖道:“肃王殿下,您的侍卫跟随您征战沙场多年,身上杀气过重,陛下病重,恐见不得杀气,还请这两位留步吧。”   禁宫之内原本不许带贴身侍卫,但自四年前赵铖带兵解救京城之危后,他出入宫中身边从来都会带着侍卫,大家都知道不妥,但却也从未有人就此出过声。   赵铖看着福全没出声,福全的腰躬得更低了些,他恭敬道:“王爷,此时太皇太后,太后娘娘,皆在殿中,太皇太后娘娘特意吩咐过,为怕惊了圣驾,令得陛下病情加重,恳请王爷将侍卫留在殿外。”   赵铖终于出声,他道:“只是怕本王的侍卫杀气太重吗?那便让他们随着本王入殿,等见驾时将他们留在房外即可。”   看着福全面上为难的表情,他冷笑道,“怎么,不过就是两名侍卫,他们身上的杀气还会比本王更重吗?你们是想留下他们还是留下本王?” 第115章 结篇七   福全额上冒出了汗,他面色挣扎,抬头看向肃王,见他盯着自己的眼神似乎意有所指心头先是一突,但紧接着绷着的一根弦也松了下来,他伸手抹了抹额上的汗,张口刚想说什么,身后就传来一个拖着嗓子的阴柔声音,道:“肃王殿下说的有理,让这两名侍卫进去吧,一会儿就让他们留在房外,想来也冲撞不了陛下。肃王殿下和首辅大人还是有请吧。”   是太皇太后身边的管事太监敬安。   福全似乎松了一口气,他扫了一眼敬安,又看了一眼肃王,这才躬着身子退到了一边。   赵铖抬脚往前,在他后面一步的郑成徽却没有动,他冲着赵铖的背影唤了一声“王爷”,声音凝重。   赵铖转头看他,见他眉头微锁,眼神迟疑以及劝止。赵铖扯了扯嘴角,却没说什么,转身便抬脚跨进了乾元宫的大门,然后大踏步就向着乾元宫的大殿走去了,待几人尽数进了乾元宫的园子,行了不过十数步,后面就传来重重的铁门落锁的声音。   郑成徽停下脚步,但不过片刻间,前面的赵铖和他已经拉开了数步远。   郑成徽再次唤了一声“王爷”,可是他的声音不过刚落,只听得一阵重重的脚步声和沙沙声,紧接着就从大殿后面涌出两队禁军侍卫,齐刷刷的围住了他们,这还不止,声音还有从上方传来的,他们抬头,便看见了乾元宫一边的院墙,大殿屋顶,不知何时已经被黑压压一片弓箭手围住,箭头皆是对准了赵铖和他身后的两名侍卫。   众人在这变故中都停下了脚步,赵铖身后的两名侍卫也“唰”一下抽出了佩剑。   赵铖神色没有半点变化,他看着大殿正门,果然片刻后便有两名身着盔甲的将领从侍卫群中穿了过来,站定在了大殿正门前的台阶上,正是禁军侍卫左右统领俞一鸿和谈鸣。   赵铖看着两人,笑道:“我以为你们会请我到大殿中才会动手,毕竟在这里我想要离开比在大殿中可是要容易得多,而且我相信,说不定大殿中还布了不少迷香毒物,没有用岂不是可惜。”   俞一鸿和谈鸣面上都没什么表情。   俞一鸿道:“并没有多大的分别,王爷,纵使你武功高强,但在这里,你一样插翅难逃。其实不仅是乾元宫,此时整个中三殿都已经被禁卫军包围,王爷,你今日弑君谋反失败,只能就地万箭穿心而亡了。”   “是吗?”赵铖冷笑,道,“既然我必死无疑,那么就请你们的主子出来说话吧。想来不会连我最后一面都不敢见吧。”   “六弟果然是勇气过人。”赵铖的话音刚落,俞一鸿和谈鸣身后就传来一个颇为神清气爽的声音。   声音传来,俞一鸿和谈鸣便立即往两侧退了开来,众人便见到从大殿里面走出了几个盛装的人影。   为首的是太皇太后,她的左右两边分别就是梁太后温雅和升平大长公主。刚刚说话的便是升平大长公主。   相较喜形于色的梁太后温雅,和高高在上但也难掩眼中兴奋光芒的升平大长公主,太皇太后的面上则是一片沉郁,没有丝毫即将杀了心头大患的兴奋和愉悦。   升平大长公主道:“六弟,你一身本事,本当驰骋沙场,为我大魏开疆辟土。如果你四个月前应下我,遵循父皇和母后的遗诏,回西宁就藩,而不是妄想不属于你的帝位,定要留在京城争权夺势,陷害忠良,就不会一错再错,走到现在的这个地步。”   “当年父皇传位给皇兄,并不仅仅是因为你年纪小,而是因为你性情残暴,好战喜功,若你为君,我大魏必定陷入无穷的战乱,令得百姓流离,反而皇兄性情温厚,是个可以守成的有德之君。可万万没想到,你为了皇位,竟敢弑君夺位,枉费了父皇对你的一片苦心。”   “但不管怎么样,你都是我唯一的嫡亲弟弟,你虽不仁不义,我却不能看着你走向死路。”   她说完就看了一眼自己身边手捧着一个托盘,上面盛着一个玉盒的小太监,小太监便战战兢兢的穿过来一众包围着赵铖等人的禁军侍卫,跪着将手中的托盘递向了赵铖。   升平大长公主这才继续道:“六弟,你只要现在放弃谋反的念头,服下这粒让你暂时功力消散一个月的药丸,那么我仍然可以替你向太皇太后娘娘求情,饶你性命,放你回西宁。如此,我也算是对父皇母后一个交代了。”   “只是让我功力消散一个月的药丸,”赵铖对升平大长公主的这番惺惺作态厌烦不已,虽然颇为不孝,但他见过的凌家人的德性都不怎么样,然后自己姐姐是他母后一手带大的,他现在非常怀疑自己母亲的性格是个什么样的……   他嘲讽地笑道,“皇姐,你这是在跟我开玩笑嘛?你在宫中设这么一个局,就是为了让我吃下这么一个药丸,然后让我回西宁?”   “对,你自己回西宁,三个月后,我再将你的王妃和世子送去西宁。”升平大长公主没理会他的嘲讽,目光平静地看着他,看到他因她的话而面色渐变,这才冷笑了一下,道,“你面对这种变故都面不改色,可是我不过是刚刚提起你的王妃你就变色。果然是我们赵家的血脉,好一个痴情的种子。那么我告诉你,你的那个王妃,还有你的儿子,她所出的世子,现在都已经在我的手上。”   “六弟,你好好想想吧,你不吃下这粒药丸,现在就会万箭穿心而死,你的王妃和世子,我也不会亏待他们,太皇太后娘娘会册封你的王妃为我大魏朝的郡主,令她风光大嫁,想必你也知道,西蕃王世子景灏已经继承西蕃王府的王位,他一直都对你的王妃念念不忘,想来若是能娶你的王妃为西蕃王妃,他必然十分欢喜,甚至可能也不会介意接纳你的世子。”   “但是,只要你肯服下这个药丸,太皇太后和陛下仁厚,会念在你是父皇和母后的血脉,以及对社稷有功的份上,仍放你回西宁好好做你的藩王,带着你的王妃和世子,一家和和美美的在藩地生活。六弟,这是我念在父皇和母后的份上,能为你做的极限了。”   “王府护卫森严,你那么确信你能抓到我的王妃和世子?”赵铖定定看着她,淡道。   升平大长公主笑了笑,她道:“六弟,你在行军打仗攻城略地上的确可以称得上是深谋远略,可是却不知道在这京城,在这深宫内院,光会打仗是没有用的。你只当林嬷嬷深受母后托付,对你赤胆忠心,你只知阿妱表妹对你情深义重,必不会害你,却不知道她们对你的忠心和情意,却正是对付你的王妃最好的利器。”   “你的王府不是有一个密道吗?你很少在王府居住,想来此事就是你自己大概都不怎么记得了,但你不记得,林嬷嬷却记得,此时此刻,想来林嬷嬷早已经带入劫持了你的王妃从密道中离开了。”   赵铖看着她眼神闪着得意的笑容,只觉得又蠢又毒。她就是一个被养在空中楼阁被宠坏的高高在上的公主,大概旁观了无数丑恶的宫廷和内院斗争,以为那些手段就有多高超,多好用。其实不过都是一些上不得台面的阴毒招数。   此时他半句应付的话都不想再更她说,甚至不想再多看她一眼,低头直接就伸手从那小太监托着的玉盒里取了那粒药丸吞了下去。   只是他刚“吞”下药丸,右手按在了佩剑之上,升平大长公主还未来得及高兴就感觉到一股刺骨的寒意闪过,脖子上已经架上了一柄剑,她顺着那把剑震惊万分地看向剑的主人,正是原先她身侧的禁军侍卫右统领谈鸣,此时她甚至顾不上去注意宫殿的院墙还有屋顶上的弓箭手弓箭指着的方向早已改变。   温雅尖叫一声,直接就被她那一侧的俞一鸿一刀劈晕了过去。   升平大长公主面色惨白,她甚至顾不上自己的女儿,只是瞪着谈鸣,休斯底里道:“你背叛我,你竟然背叛我?”   谈鸣眼中闪过一丝厌恶,他看到太皇太后已经退回,和这边有了几步的距离,就收回了剑,冷冷道:“难道我弟弟没有告诉过你,他有一个孪生哥哥吗?十九年前,我弟弟就已经为你而死,我真没想到,让我弟弟放弃自己的责任和使命为之付出性命的女人竟然就是这么一个女人。在你眼中,他不过也就是你的一个工具而已。”   升平大长公主就这么瞪着他,全身颤抖,她受了这般冲击只觉得自己的心和脑子都要炸开,然后极度混乱中,她想起什么,猛地转头看向一旁的禁军左统领俞一鸿,再看向退后了的太皇太后,哆嗦着道:“你,你竟然联合赵铖算计我?你竟然与虎谋皮,你不知道他想要的是皇位,你和他合作,是会害死皇帝的吗?你这个愚蠢的女人,你竟然和一个夺你丈夫江山,害你儿子性命,还会让你断子绝孙的人合作?”   俞一鸿是延文帝的伴读,也是他的心腹,由延文帝一手提拔上禁军左统领的位置,他现在这副作态,便表示太皇太后背叛了他们的盟约。   “啪。”太皇太后本已退后,可是听着她这番话仍是忍不住上前给了她一巴掌。   还从来没人敢打她,升平大大长公主暴怒,直接就向着太皇太后扑过去,却被俞一鸿一脚踢开,扑倒在了大殿的台阶上。   升平大长公主一辈子也没有吃过这种苦,受过这种侮辱,她扑在台阶上缓缓抬起了自己的右手,看到鲜血从磕破的可怖的血眼中冒出来,汩汩而下,心火一阵阵燃起,转头看向台阶下面一直冷冷看着她的赵铖。   终于恶狠狠道:“六弟,难道你忘了,你的王妃和儿子的性命还都在我的手上。你竟然这么对我,父皇和母后在地下也不会原谅你的,你忘了你对父皇的承诺吗?还有,你知道你刚刚吃的那个药丸是什么东西吗?那个是用我的血练成的蛊毒,没有我的血练成的解药,你每个月都要忍受一次万蚁噬心的痛苦,直至受尽折磨而亡。”   一道红色的弧线滑过,升平大长公主的话戛然而止,她瞪着前面,那里一粒红色的药丸被扔到了她面前,在台阶上蹦了两下滚了下去。   她听到他道,“我记得,我曾经承诺过父皇,无论将来你做了什么,都要护你一命。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死。”   只是有时候活着并不会比死更好受。   “你,你竟然在骗我,父皇和母后怎么生出了你这么一个冷血无情,恶毒可怕的东西?皇兄说的没错,你就是一个残酷暴戾,被父皇养得失了人性,不除去天下就不能安稳的祸星。你知道父皇当年为何不立你为太子,还要像训练死士一样训练你吗?因为在你出生时,钦天监就曾推算出,这就是你的命!你天生就是个天煞孤星,谁跟你靠近一点,谁就不得好死,你只有像个死士一样一辈子镇守西宁,为我大魏开疆拓土,才能保得所有人的安宁!西宁,那里才是你应该呆的地方!”   “那你一定不知道当年钦天监推算的后半部分是什么。”赵铖打断她的歇斯底里,冷冷道。   这世上,现在除了他,还有钦天监监正何一唯,没有人知道。   当年出面救凌妱母女的的确是凌家二房,但那不过只是掩人耳目,给肃王和肃王府的人看的而已,背后真正出手的人却是她。这么些年她养着她们母女,派人“精心”教养凌妱,将她教养成她的爱情大过天的性子,为的……当然为的也不是现在这个目的。   当初她也没想到今天会是这个局面,其实那时她大约还是有两分真心在的,另外八分,大约是想着让自己养大的表妹嫁给弟弟,心里总能更放心些。 第116章 结篇八   不是天煞孤星,而是四杀并照的紫薇帝星。   生在帝位之家,这并不是什么好命相,而是无道之君,暴君之相,而且赵铖出生时被人动了手脚,四杀强,帝星弱,若未经化解就继承帝位,必将战乱四起,生灵涂炭。破解之法最简单粗暴的自然是杀,但还有一种法子就是将他送到极北之地,待其自行克化四杀,增强紫薇帝星,最后才令紫薇归位,便可解了四杀并照的命盘。   这法子有风险,但若成功,却也可给大魏带来新的生机。成武帝犹豫来犹豫去最终也没舍得杀自己唯一的嫡子,北地苦寒混乱,常年和北鹘都处于战乱之中,也没舍得将他直接送去北地,最后便选了折中之法,将他的封地选在了位于西北的西宁,并且命他每年都要去北疆住上一段时间。   这事当年只有当时的钦天监监正徐微和他的徒弟,现在的钦天监监正何一唯,还有成武帝三人知道。   而赵铖,则是在九岁就藩之前成武帝告诉他的。   就是凌皇后,成武帝都瞒过了,他告诉凌皇后儿子赵铖是孤星克亲之命,唯有待他大些送他去西北才可化解,所以不但不可立其为太子,甚至还不可与之太过亲近,否则会害己害人。   这便是升平大长公主口中“天煞孤星”的由来。   此时升平大长公主呆呆地看着赵铖,可是赵铖却没有什么心思替她解惑,他说完那句话后就已经把目光转开,那眼神仿佛倒在地上的升平大长公主不过如同一介尘埃。   升平大长公主最受不得的就是这种漠视和冰冷的目光。   其实她一直就不喜欢这个弟弟。原本她是大魏朝唯一的嫡公主,高高在上,父皇和母后将她捧在手心里千娇百宠,其他人都仰视她,讨好她,就是太子,她也比他出生高贵,对她呵护备至。所有的改变都是从这个弟弟出生之后,好像什么都没变,其实什么都变了。   虽然父皇和母后对他看似冷漠严苛,但她却敏锐的察觉到他们投放在他身上的心思远远多过于对她,尤其是她的父皇,自从他出生之后,眼里几乎不再有她,人也变得阴郁了许多。还有皇兄,也渐渐变了,真心全部变成了假意。   这一切都是因为他。若他像别人一样待她好也就罢了,可是他从小就是那副死样子,明明小小年纪,眼神就冷漠疏离,根本就一点都不讨喜。相较对她小心翼翼千依百顺的皇兄,她为什么要希望他去继承皇位?   如果不是因为他,她今天何至于会沦落至此。   什么后半部分,他根本就是一个天煞孤星,灾星。   “后面是什么,哈,赵铖,你夺了皇位,还不是你想说什么就是什么。但是我告诉你,说你是天煞孤星的不是我,是母后,是母后跟我说所有亲近你的人都不得好死,所以让我远着你。”   升平大长公主看着他的目光怨毒,道,“是你,都是你克死了父皇和母后,害死了皇兄,还有先帝,现在你还要杀了我,你看,所以母后说的没错,你就是天煞孤星,你的亲人都因为你不得善终,包括你最心爱的王妃,和你的儿子……”   “大长公主,不知道大长公主这般心心念念的记挂着本宫,到底是因为什么呢?”   升平大长公主的话戛然而止,她震惊的看着从侍卫身后盛装走过来的明珞,犹如看到幻影,喃喃道:“你,怎么可能?你怎么可能……”   明珞没理会她的“可能,怎么可能”,而是看着她,冷冷道:“大长公主,你口口声声说是王爷克死了父皇和母后,害死了你的皇兄,还有先帝,现在你将会终身都身陷囹圄,生不如死,也都是因为王爷。”   “那你怎么不记得了,当日先帝会突然兴起去皇庄狩猎,是因为听了谁的怂恿,还有梁太后,她那日身上的香包,是谁给她掉换了,陛下的马又是因为什么才会往山林深处越走越远,走向你给他布置好的陷阱的?陛下那日被黑熊所惊,外伤并不严重,却又为何身体一日比一日差?难道不是因为你在梁太后的唇脂里面加了令人致幻和虚弱的药物吗?”   “可是你这样做,难道没有想到,除了会害了先帝,同样也会令梁太后,你的女儿身体也受到影响,甚至,梁太后日日都会去看望二皇子殿下,亲他抱他,对一个几个月的孩子影响有多大?所以二皇子才会经常梦魇,身体较寻常的孩子都弱了许多,你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吗?你这个人,开口皇兄,闭口皇兄,可是自己做下这么多恶毒的事情,竟然还理直气壮的把所有罪名都按在别人身上,自己半点不会羞愧,只会诅咒别人,怨怼别人,这世上怎会有你这样恐怖恶毒如斯的人?”   明珞知道,赵铖从不屑和人口舌之争,尤其是与妇人的口舌之争,可现在在场这么多人,哪怕将来升平大长公主的罪证俱在,可就像升平大长公主说的,他登基做了皇帝,别人就会觉得所有的事情还不都是他说了算,所以今日升平大长公主的话传出去一星半点,都会对他的声誉造成极大的影响。   他不在乎,她却不愿意他背这个锅。   “你,你胡说什么?”升平大长公主的脑袋“嗡”一声,尖叫道,“贱人,都是因为你,我六弟才会被迷了性情,不肯娶母后给他定下的未婚妻,才……”   “母亲,她说的都是真的?”   不知什么时候温雅已经醒了过来,她打断了升平大长公主的话,眼睛直直地看着她道,“是你,是你害死了陛下?”   “母亲,那段时间,我也经常梦魇,身体虚弱,您就跟我说是因为我太过忧心陛下,才会那样。还有祺儿,他原本身体也健壮得很,可是在陛下病倒之后,突然身体就差了许多,我一直愧疚,以为是自己那段时间疏忽了他,却原来都是你,都是你害得?”   她眼中流出泪来,目光悲苦又绝望,道,“母亲,您为什么要这么做?您让我进宫,我本来是不愿的,可是您让我进,我就进了,陛下待我好,我才觉得进宫其实也挺好,可是你为什么要突然杀死他?祺儿还那么小,他还那么小,陛下那么疼爱他,已经立了他为太子,你为何还要要了他的命?现在,我什么都没有了,只有祺儿,可是你为了你的野心,连祺儿都可以不顾……”   “柔儿,你别听那个贱人胡说八道,她就是个妖女,她们明家的女人都是妖女,当年皇兄就是被明氏那个贱人给迷了心智,对她予取予求,现在你舅舅也不顾当年明家追杀他的生死大仇,竟然对这个妖女也宠爱有加,明家的女人都是祸国殃民的祸水,我们赵氏皇族就是被……”   “我管她们明家女人是什么!”温雅喝断升平大长公主的话,道,“我只想知道她说的话都是不是真的,母亲,你告诉我是不是真的?你骗我也没有用的,你知道那些宫人,那些下人,想来现在都已经被他们控制了吧,我不想听他们说,你告诉我,他们说的都是不是真的?”   温雅的眼神笔直已然已经带了些癫狂,升平大长公主本来还理直气壮,怨天怼地的,可此时在自己女儿的这种目光下竟也有些窒息,她摇头,喃喃道:“柔儿,你要相信,母亲所做的所有一切都是为了你,为了陛下,如果母亲不这么,将来明氏定会过河拆桥,那后宫哪里会有你的位置?你忘了郑大姑娘是怎么死的吗?”   “不,你不是为了我!”温雅陡然拔高了声音尖叫道,“你不是为了我,你为的都是你自己,你抱着你嫡长公主的身份不可一世,我们都不过是你的牺牲品!”   “够了,俞一鸿,将她们都拖下去,关到咸和宫。”   太皇太后的声音传出来,冷冰冰的像是从地狱里钻出来,她盯着升平大长公主,道,“你们都该死。晅儿的死,你们一个都逃不掉,哀家会让你们真正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她为何要和赵铖合作,其实她本来也无意和赵铖合作,赵铖若控制不住场面,她便在赵铖死之后直接杀了升平大长公主,可是赵铖若是控制了全场,她为了保住她丈夫和儿子的最后血脉,只能将这江山拱手相让。   她原本就没有那么在乎权势和江山,她最在乎的是她的丈夫和儿子,只是刚刚好她的丈夫和儿子就是这江山的主人而已,在那个位置,退一步都是万丈深渊,所以为了儿子,她便只能用尽心机地替他谋算着。   可是他们还是因为这个江山都死了。   她还在乎她的父母和兄长,还有她一手养大的孩子。   可是也是因为这个江山她必须和他们反目为仇,她的父母背叛了她,她的兄长被她的丈夫和另一个兄长所杀,她差点害死了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她的母族支离破碎。   难道她要和杀自己儿子的凶手合作,去替凶手生的儿子护着这江山,然后和自己的母族彻底决裂吗?更何况她很清楚,升平大长公主的野心不仅如此,到最后,她会什么都守不住,住在寺庙里的孙子,坐在皇位上的孙子,早晚都会成为升平大长公主野心下的祭品。   所以,为了保住她丈夫和儿子的血脉,为了亲手给儿子报仇,她并没有别的选择。   俞一鸿听了太皇太后的命令直接上前敲晕了升平大长公主和温雅,没有半点手软,然后就命人将两人拖了下去。   太皇太后这才看向赵铖,略过了明珞,又看了后面的郑成徽郑首辅一眼,面色沉郁冷漠,道:“肃王殿下,郑大人,你们不是来探望皇帝的吗?请进吧。”说完就转身进了大殿。   赵铖没有直接跟着她进去,而是看向已经走到自己身边的明珞,道:“你怎么过来了,你不是说过,会在王府等我吗?”   明珞笑道:“嗯,只是林嬷嬷和凌姑娘到王府作客,我才知道今日宫中有事,我怕你担心我,就过来了,你看,幸亏我过来了,不然你肯定不屑拿真相去驳斥升平大长公主的。哦,我还带了黑甲卫,所以你不必担心我的安全。”   其实她是听说宫中升平大长公主设局想杀他,虽然她早已劝动了姑母,但心里总还是担心,他只带了两个侍卫进宫,虽然叶影说宫中早已安排妥当,但谁知道中间会不会有哪个环节出问题,所以便带了黑甲卫直接从北门入宫了。   赵铖看着她,眼神越发地柔和下来,他当然看出她来这里的真正原因,他道:“以前,我有很多次都是孤身一人陷入敌阵,比这里的埋伏多了不知多少倍,但从来也都没死成,今日,就算我没有预先做好安排,他们也杀不了我的。”   这实在算不得什么好安慰。   “咳咳。”郑成徽已经走到他们身后,忍无可忍地咳了咳,他心里冒出了一句很快可能就是大逆不道的话,祸害遗千年吗?亏他之前还替他提心吊胆了那么久。   赵铖和明珞回头,赵铖板着脸没有出声,明珞笑道:“多谢郑大人了。”   “嗯,”郑成徽挺了挺老腰,正着脸色道,“王妃娘娘,王爷,太皇太后还在里面等着,想来还有要事相商,我们且先进去吧。” 第117章 正文完   不管乾元殿如何的风起云涌,一直在奉天殿干等着早朝的一众大臣们却是什么都不知道,他们只是在又干等了一个时辰后,终于等到了太皇太后,辅政亲王肃王赵铖,还有辅政大臣内阁首辅郑成徽三人一同回到了大殿。   太皇太后宣布,皇帝病重,后面的日子将暂时由肃亲王代理朝政,辅政大臣郑成徽辅佐,便神色凝重的宣布退朝了。   众人皆是大惊,这是个什么意思?   皇帝病重到要由肃王代理朝政?太皇太后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皇帝才一岁半不到,本来就有两个辅政大臣,干嘛要肃王代理朝政?这一代理,怕就要无限期的代理下去了,而且婴儿夭折率本来就高,皇帝病重……这话怎么听着怎么让人有心惊肉跳的感觉。   可这偏偏是太皇太后肃穆着脸亲自来宣布的,容不得他们去揣测此事是不是肃王做了什么手脚。众臣忍不住把目光从肃王身上又投到了内阁首辅郑大人的身上,却见他同样也是肃穆着脸,神色凝重,看到这里,众臣心里又是一咯噔。   难道,皇帝他,是真的不好了?   一想到这里,简直令人冷汗淋漓。   皇帝若是夭亡,住在寺庙的那位大皇子且不说他本来就血统不明,让他继承大统宗室和众臣是不会接受的,而且人家了源大师不是已经说过他不宜继承帝位,否则性命不保吗?不说主少国疑,就是这接二连三的死皇帝,不停的国殇,大魏也不够这么折腾的,众臣谁还愿意去支持一个预言了继承帝位就会性命不保的婴儿再去继承帝位?   那么,由肃亲王继承帝位那就是再理所当然不过了。   不管众臣心里是如何的炸开了锅,表面上却都换上了一副凝重表情,谁也不敢露出些行迹,也有人小心翼翼地想打探些消息,得到的也只有皇帝病情日益加重的消息。而且据说皇帝病重还和升平大长公主还有梁太后有关,因此太皇太后震怒,已经将两人关押在了宫中。   就是这年的中秋宴,因着小皇帝病重,宫宴官宴都取消了,虽然没有任何行文制止,但各勋贵世家和官员们都是有眼色的,私下的一应庆祝也都低调处理,能取消的都取消了。   宫里宫外的气氛很快都死一般凝滞下来。   ***   且说回宫变这日赵铖处理完了宫中之事,和明珞一同回府。   及至上了马车赵铖才来得及细问明珞府中之事,他沉着脸道:“她们竟真的使用密道到了府中?”   明珞看了他一眼,道:“嗯,不过她们应该不知道大长公主欲对你不利,她们是被她利用的。”   “她们可没觉得自己行为有任何不妥,尤其是林嬷嬷,对她来说,她是忠心可感天地,宁以死来明忠心并给王爷示警的忠仆,她杀我只是在帮您,她的主子除去狐媚惑主的妖女。一大清早的,我看到她们便知道宫中必然出了事,便懒得和她们纠缠,也没怎么审问她们就逼着叶影问了宫中之事,安顿好阿佑,就匆匆带了黑甲卫过来宫中了。”   这样的忠心还真是可怕,忠心到我觉得主子做的不对,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主子好,哪怕是杀你妻杀你子。   赵铖黑着脸道:“我会处理她们。”   明珞看着他,想了想,道:“王爷,这件事情,您不必是因为牵涉到我而特别恼怒,其实我对她们这样的态度并不介意。除了我在意的人,其他人怎么看我,喜欢我也好,恨我也好,我全都不在意。我知道,只要我是你的王妃,就会有大把的人希望我让出这个位置,或者至少不该专宠,这样是侵犯了很多人利益的,所以我要是在意,这辈子都有生不完的气了。”   赵铖笑了笑,可这笑给明珞的感觉就像是他那把黑漆漆带着无尽寒意的剑鞘般,她听到他道:“若此事是在军中,她们早已死过千百次了。所以你不必担心我是因为你而加重对她们的刑罚。”   若是在军中,动不动就有人我觉得这样做才是对的,就疯子一样不听命令擅自做主,那仗就不用打了。   两人沉默下来,车中的气氛就有些凝滞,今日发生的事情到底还是一件凝重的事情,尤其是对明珞来说,她还是第一次知道赵铖的那个命格预言,赵铖当时没有说那后半部分,她到现在为止,还是只知道“天煞孤星,所有靠近他的人都不得好死”那部分。   若是有这么个命格预言,明珞想到前世很多事情,他性格的冷漠和暴戾无常,好像也就可以理解了。   难怪不管外面怎么传,他的下属怎么说,她尚未出生父亲就死了,刚出生没多久母亲就死了,是克父克母的命硬之人,根本不宜不配为他的王妃,他也从来都不在乎,甚至谁敢传这个话,都十分厌恶,严惩不贷。   还有前世自己的死,对他的打击可能有多大了。   明珞转头看他,其实他生得很好看,只是整个轮廓都太过冷硬,气质更是不容人接近,可是她已经完全不再害怕他。   她伸手拽住了他的手,道:“王爷,现在我希望你永远都不要记起前世的事情了,只要记得我们的现在,和将来就好。我不想你记起我对你不好的事情。”   那些不好的,互相伤害的记忆,不要也罢。   赵铖的手动了动,没出声,然后却将她拉到了自己怀中。明珞靠在他身上,笑了一下,道,“我那时竟然还会傻得以为你一直喜欢的人是凌妱,说了很多蠢话,做了很多蠢事,我想到那些,就觉得前世你不喜欢我才是对的,我怕你回忆起来,就不会再像现在这样,对我了。”   赵铖终于低头看她,然后猝不及防地,再低头吻住她。   她在一阵晕眩窒息之后,混混沌沌地好像听到他道:“那些都不重要,只要你还在我身边,其他的,什么都不重要。”   ***   两人回到王府后赵铖并没有见林嬷嬷和凌妱两人,而是在将两人关押十日后,外面的风潮浪涌已渐平息,另一场更大的变动发生之前提审了她们。   此时王府的一众属臣已经大概知道了宫里宫外发生了什么,赵铖并没有单独见林嬷嬷她们,除了明珞,在场听审的还有王府的一众旧臣旧仆,是因着对凌皇后和成武帝的忠诚而对赵铖效忠的老臣老仆,也是亲近凌妱,希望凌妱取代明珞成为肃王妃的那一群人。   林嬷嬷和凌妱被带到堂前,两人一见到赵铖便跪下了。   凌妱跪下后咬着唇不出声,流泪流得楚楚动人,林嬷嬷则是立即请罪道:“王爷,所有的事情都是老奴自作主张,和表姑娘没有任何关系,您要责罚,就请责罚老奴吧。”   “自作主张?自作了什么主张?”赵铖问道,“使用除了本王,这世上就只有你知道的密道掳走本王王妃吗?是谁给了你权力和胆子这么做?”   在场众人都被惊了一惊,他们只知道宫变那日王爷和王妃就将林嬷嬷和凌姑娘关押了起来,却不想竟然是这个罪名,一想到那日宫中之事,有人便已经立即敏锐地想到,这两者之间,不会是有什么联系吧?   只是他们还来不及细想,就听到林嬷嬷重重地磕头声,然后听到林嬷嬷道:“王爷,老奴自知死罪,可是老奴深受先皇后娘娘重托,自王爷出生起就在王爷身边照顾,曾经应下先皇后娘娘,哪怕自己粉身碎骨,也定要护得王爷周全。先皇后娘娘也曾经交代老奴,表姑娘是先皇后娘娘给王爷定下的未婚妻,待表姑娘长大成人后,就请王爷将表姑娘接入府中,哪怕是不能为正妃,只要表姑娘愿意,也要容她在府中陪伴王爷左右。”   “谁知表姑娘苦等王爷多年,王爷却娶了仇人之女,明氏善妒,拒不肯让表姑娘进王府,老奴无法,这才出此下策。只有除去了王爷身边的祸水妖孽,老奴才能完成先皇后娘娘的重托,王爷一时之间可能会恨老奴,但老奴对王爷的忠心却是日月可鉴,王爷将来也定会明白老奴的一片苦心。”   “只是老奴万万没想到,王爷竟然被明氏已经蛊惑如此之深,连王府密道之事都告诉了她,老奴今日死不足惜,只是未能除掉明氏,还王爷身边一个清明,老奴有愧于先皇后娘娘,到了地下怕是无颜以对啊。”   说到这里她已经是泣不成声,颜妱也哭得不行,抱住她就哭着喊“嬷嬷,嬷嬷”。   众人只听得冷汗直滴,浑身,包括骨头都发凉。   哪怕是一向最支持凌妱厌恶明珞的颜长史,想起这些日子的风起云涌,还有太皇太后现在明显是有意让他们王爷继承王位的情况下,此时也说不出支持林嬷嬷的话来,而且她说的话也太露骨了些。   赵铖道:“哦,那你们掳了王妃,是打算送她去哪里,是送去给升平大长公主吗?”   众人又是一惊。   但林嬷嬷和凌妱这些时日被关在密闭的房间内,对外面的事情一无所知。   林嬷嬷道:“王爷,此事和大长公主府无关。”   赵铖看向凌妱,道:“你说呢?”   凌妱跌倒在地,吓得直哆嗦,她摇头道:“王爷,王爷,我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   “把人都带上来,”赵铖冷冷道,“你既然什么都不知道,那便让别人告诉你吧。”   被带上来的是那日进王府来掳人的那几个杀手,赵铖看向林嬷嬷,道:“这些人,你认识吗?”   林嬷嬷点头,她道:“这些人是凌太妃给老奴使唤的人,会些功夫,老奴年老体弱,也没什么本事,自然带不走王妃,便请了她们帮忙,但这些事和表姑娘和大长公主并无关系。”   赵铖冷哼一声,看向站在那几名杀手前面的一人,道:“你说。”   “是,王爷。”那人面无表情道,“属下是升平大长公主私下培养的暗卫营的副首领,十五年前,属下奉命在闽地救下凌大夫人和凌姑娘,随后就将两人秘密安置在邻近西宁的知州城,这些年都是大长公主派人在教养凌姑娘,准备等其长大,送到王爷身边的。只是大长公主为掩人耳目,对外一律都称是凌太妃和凌家救的凌大夫人和凌姑娘。”   凌妱面色苍白,小手瑟瑟发抖,林嬷嬷心中怜惜,她叹了一声,对赵铖道:“王爷,表姑娘不仅是您的表妹,也同样是大长公主的表妹,大长公主牢记先皇后娘娘的遗愿,惦念自己的母族,救了凌大夫人和表姑娘,但顾及着延文帝和先帝,不敢声张,这也是情有可原的。”   “宁十三,”赵铖没理会林嬷嬷,冷冷道,“你来重复一下,那日在宫中,大长公主说的话,一句不落。”   “是,”宁十三正是那日在乾元宫陪着赵铖的两名侍卫之一,他道,“那日在乾元宫,大长公主设伏欲诛杀王爷,事情败露之后,大长公主道王妃和世子早已在她的手中,她以王妃和世子的性命胁迫王爷,道王爷若是不束手就擒,就先杀掉王妃和世子。”   “王爷!”林嬷嬷瞪着赵铖不可置信地唤道,一时之间似乎还不能消化掉听到的消息。   凌妱抬着的小脸也是惨白如鬼,惊恐至极。   赵铖看着林嬷嬷道:“你既然要效忠先皇后娘娘和凌家,杀我王妃和世子,那么就去地底下好好效忠吧。这些年你勾结凌太妃和凌家,泄露了我王府多少机密,将你千刀万剐了也难以抵消你犯下的罪。还有凌家,你放心,他们很快都会过来好好陪着你,延文帝没有灭了他们,我来。”   “将她们拖下去。”他森冷道。   伴随着两人惊恐的哀求声尖叫声,他看了一圈大厅里的那些素来都喜以老臣旧臣自居,或真的愚忠顽固,或夹带着私货的一众人等,看他们都面色发白,半句求情声都不敢出,才冷冷道,“过去的旧事,本王不会再去追究。但从今往后,记住你们的身份,记住这王府的主人是谁,否则好好看着,再有僭越,她们的下场,还有凌家的下场,就是你们的下场。”   ***   丰绪元年八月,丰绪帝偶感风寒,十余日后就病重不治,于乾元宫驾崩病逝。   太皇太后谓主少国疑,且皇长子东闽王赵临祚体弱多病,唯寄养于佛前才能勉强保其性命,并不宜继承帝位,遂拿出先帝延文帝的遗诏,上谓太子赵晅年幼且多病,帝十分忧心,倘其继承帝位后在少年时便有不测,无子或其子年幼,国不可长年为少君,为大魏长治久安计,当立皇弟肃亲王为储君,承继大统。   国不可一日无君,丰绪元年九月,肃亲王赵铖在众臣的多番请奏下登基为帝,翌年改年号延明,史称延明帝。   延明三年,端懿太后明氏于皇家寺院薨逝,与庆安帝合葬。   延明四年,东闽王赵临祚五岁,了源大师道东闽王佛法已有开悟,离寺庙去外游历对其更为有利,遂奏请延明帝允许东闽王就藩,便道他愿意陪同一起去东闽,且有生之年都将陪伴东闽王左右,教导其佛法,为国祈福,延明帝准奏。   护送东闽王去藩地的是明皇后的兄长,也是东闽王的舅舅明绍棣。东闽王虽有封地,却无任何兵权,王府侍卫不可逾两千人。东闽荒蛮,延明帝担心东闽王的安危,特地册封了明绍棣为东闽王城福州卫司的正三品卫指挥使,带了家眷一同赴任,如此也方便照顾年幼的东闽王。   京城城外凉风亭。   身着便服的明珞看着面前的老妇人,心中眼里都酸涩得厉害,其实老妇人现在年纪并不大,未到四十,却已经是满头白发。   她唤道:“姑母。”   她已经多年没见过她,没唤过她姑母。   自丰绪帝病逝,太皇太后便在宫中闭门不出,常年礼佛,不再见任何外人,而明家明老夫人却接回了一位孤寡的庶女,陪着明老夫人住在了庄子上,深居简出数年,但此次她却会陪着赵临祚一起就藩。   明珞道:“姑母,东闽荒蛮,临祚和子昀有大哥大嫂照顾,你不必亲自过去的。”   老妇人回头看了一眼远处站着的两个小男孩和一女孩,三人都是般大小,其中一个男孩儿便是东闽王赵临祚,女孩儿则是和赵临祚同年同月出生的明绍棣的嫡女明月嫣,而另一个小男孩,名唤明子昀,据说是明绍棣一个外室所出之子,因为小时候过得艰苦,脑子有点傻。   老妇人看着他们,道:“不止是为了照顾他们,荒蛮又如何,我一辈子待在宫中,已经不剩下什么,听说东闽靠海,那里常有异番商船往来,以前我就曾听你姑父就说过,他想开放海运,还想带我一起去看看,现在,他不在了,我便自己去看看吧。”   说完话她又回头看了明珞一眼,道:“阿珞,虽然我至始至终都不能原谅赵铖,但是你却没有对不起过姑母,而是姑母愧对于你。更可笑的是,现在的一切也都是因为你才得以保全。若再有来世,姑母定不会再伤害你。不过,我还会回来的,待临祚和子昀大些,或者等我死了,届时还要请你费心,让我和你的姑父合葬。”   “嗯,你放心,我会。”明珞道。   “我知道,你应下的,从来没有一项没有兑现。”老妇人笑了笑,道,“你从来都是个好孩子,也比姑母幸运。”   而她的运气好像在前半生都用完了。   保下临祚和子昀,让他们远离朝堂纷争,平安长大,这些都是当初明珞让她和赵铖合作,让赵铖名正言顺,不背负弑君夺位的名声继承皇位,许下的承诺。   其实她也不仅是为了这些承诺才和赵铖合作,她也是为了她的丈夫,在史书上能掩去他为了追杀幼弟,所犯下的那些罪名,所以她拟了那么一个假的遗诏,逼赵铖和她的丈夫兄弟情深下去。   其实她知道她根本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而将来史书到底会如何记载,她更不知道,但她能做的已尽于此了。   而明珞看着自己的姑母,心里想的却是,若再有来世吗?她回头看到远处城墙上一大一小的身影,心道,不,她不需要来世了,今生已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