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死忠粉重生了》 作者:偷葡萄的小狐狸 文案: 萧宓重生回来时,渣爹正要杀她娘。 带娘跑路,抱稳前世金大腿,让仇敌全部扑街才是正经。却没想到,前世有个死忠粉也重生了,正卯足了劲儿要追她。 重生的秦王赵侑很郁闷: 前世情敌排成行,双胞胎弟弟也要来抢一抢,抱得美人归好难(╰_╯)# 食用指南: 1:前四章比较慢热,不喜欢的可以从第五章开始看哦; 2:男主C,不虐女主; 3:原名《重生之夺妻》 内容标签:前世今生 穿越时空 重生 主角:萧宓 ┃ 配角:赵侑,赵信,赵佶,赵霍,王子安,萧粲,裴蕴等 ┃ 其它:微苏大周史 作品简评: 萧宓前世作为两代帝王宠妃,落得家破人亡自己也被皇后毒杀的凄惨结局。重生后吸取前世教训,不做宠妃做权戚,抱稳前世金大腿,努力发展萧家势力,却没想到前世暗恋她的秦王赵侑也重生了。重生的秦王赵侑,为战胜诸多情敌抱得美人归不懈努力着,披荆斩棘夺江山,严防死守天天吃醋…… 本文开头稍微慢热,但情节精彩人物饱满立体,是一篇值得细品的有爱好文。 第1章 遗恨难消   三伏天的夜晚,没有一丝风。连着十来天没下过雨了,空气中到处都是从泥土里冒出来的夕晒余热。   灯火通明的兴庆宫,在曲江池园林星星点点的亮光中,就如同一颗耀眼的明珠。   兴庆宫独立于皇城之外,坐落于长安南郊,其中最华丽的隆福宫乃是宠冠后宫的萧贵妃之居所。   萧贵妃原是先帝赵霍最宠爱的妃子,三年前,皇长子也就是如今的天子赵佶发动宫变,先帝被迫禅位,幽居终南山没几日便郁郁而终。赵佶登基没多久,便把先帝的萧贵妃变成了他的萧贵妃。未出征前,一月里倒有大半个月在这兴庆宫起居办公。   大周初立,不论是天子本人还是后宫妃嫔,都以身作则,节俭朴素,唯兴庆宫例外。偌大的宫城,整夜燃烧的蜡烛灯油,不知几何。   只因萧贵妃一句,“不见光明,不得入眠”。   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萧贵妃,不知又集了多少怨恨于一身。   近千人甲兵队伍的前方,是明黄的凤撵,一身翟衣头戴华丽凤冠的裴皇后,盯着越来越近的兴庆宫,脑海里反复回荡着兴庆宫线人所学的话。   “宓儿,给朕生个小皇子可好?待朕出征归来,便尊你为后。”与天子赵佶分毫不差的声音,柔情四溢。   尊萧宓为后,那她这个皇后要如何?   前线刚传来消息,叛王赵侑已伏诛。天下既定,裴家这忠心耿耿辅佐天子登基的家族,就可以被一脚踢开了?   她与陛下十几年夫妻,他也曾是个温柔体贴的夫君,若非萧宓蛊惑,陛下怎会对她如此绝情。   萧宓贱|人,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赵佶跟萧宓说那话时,寝殿里只有两个心腹侍人,他绝不会想到这话竟会传到裴皇后耳中,成为萧宓的催命符。   而萧宓,也并不知晓危险的悄然逼近,此时,她正安坐在寝殿中,专心致志地绣一个扇套。   对于女红厨艺这等主妇技能,萧宓历来是懒惫的。可这扇套是她亲儿子赵倓要的,自然不一样。她忙了大半个月,临时抱佛脚,也只有手头这个勉强能拿得出手。   绣了半个时辰,一直低着头,脖子都有些酸痛了。萧宓不由空出手来捏了捏后颈。   一边拿着团扇给萧宓打扇的女官碧桃见状,上前来给萧宓按摩。   “娘子,时辰不早了,明日再绣吧。”   萧宓脖子舒坦了,便坐直了身体,又拿起了绣绷子,“倓儿明日便要来,今天若不绣好,明日叫我上哪儿去变个扇套给他呢。”   她说这话时,白玉般的娇美面孔上,挂着温柔慈爱的笑意。   赵倓是她与先帝所生。作为母亲,她已注定要在他的人生中缺席太多。每个月一次的母子相见,她也是好不容易才求得赵佶答应。每个月里,也只有这一天,她是真正高兴的。   “陛下临行前交待过,您每夜亥时前务必要入寝,熬夜对腹中的小皇子可不好。要是陛下知道,您为了给倓公子绣扇套不按时就寝,怕是要不痛快。”碧桃劝道。她是跟了萧宓二十来年的贴身丫鬟,自然是真心实意为自家主子的处境担忧。   “小皇子……” 萧宓的脸上染了一抹冷色,美丽的桃花眼中仿若罩上了一层冰晶,“若非为了倓儿,根本不会有!”   前些年她一直不愿为赵佶孕育子嗣,使得他更加憎恶倓儿的存在。她能够感觉到,他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抗拒了这么久,终究还是妥协,停了避孕的药。她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无非是有了新的孩子,便会分散她的注意力,让她逐渐忘记她的倓儿。   她与先帝的那一段,他一直如骨鲠在喉。对于这段岁月留下的铁证倓儿,他更是恨不得他直接消失在这世间。   如此,她怎么可能懈怠。离了她的照拂,才七岁的倓儿,该如何在幽禁他的冷宫里活下来。   “娘子!慎言!”碧桃闻言立刻满脸紧张地往屋外望了望,见没有别的人,这才松了口气。   “碧桃,安心罢,我知道分寸。”那样的话,也就是在碧桃这个心腹面前才可能说出口。   远处突然传来喧哗声,还夹杂着惊恐惨痛的尖叫。   碧桃正要出去查看,却在门口与一人撞个正着。   “贵妃娘娘!您快逃!皇后带着裴家军闯进来了!”来者是赵佶派来的一位女官名为飞燕的,本身有些拳脚功夫,此时她踉踉跄跄地跑进来,胸口染满了鲜血。   那些人就如从天而降一般,突然就进了宫城,兴庆宫本身的羽林军守卫竟不知所踪,余下的不过是些毫无反抗能力的宫人,对上训练有素的军队,简直是是一面倒的屠杀。待飞燕听到动静出来察看,大量甲兵却已经到了梧桐台。她陷入重围,好不容易才冲出来到萧宓所居的隆福宫报信。   如今不是细细盘问的好时候,萧宓闻言立刻决定先撤到后头祥和殿去。皇后裴蕴对她绝对不算友好,如今带兵闯宫,她必须得先避其锋芒。   乱世之中,为防变故,但凡有势力的人家,府中都会修些逃生密道,便是皇家行宫也不例外。赵佶跟她说过,距离她寝宫最近的密道便在祥和殿中。   萧宓与两位女官刚刚跑到隆福宫后的空地上,便被追兵包围了,数十名甲兵,指着她们的刀尖上,皆是未干的鲜血。   “皇后娘娘传唤,贵妃跟我等走一趟罢!”   重伤的飞燕还想要保护她,被一刀结果了性命。萧宓与碧桃,被押回了隆福宫正殿。   一位看着三十出头雍容端庄的圆脸妇人坐在上首,正是皇后裴蕴。下面站着一名身着铠甲配宝刀的魁梧汉子,萧宓在宫宴上见过几回,乃是裴皇后的胞兄裴华。   萧宓心里有些发沉,裴皇后强行闯入兴庆宫,既能到达这里,宫内外的守卫恐怕就已经指望不上了。   她不知裴皇后为何敢闹出如此大的阵仗,却知道,已做到这一步,她萧宓今日注定是难以善终了。   见萧宓面上还十分镇定的样子,裴皇后道:“今日来,是想送给妹妹一份大礼。来人,将本宫的大礼呈给萧贵妃看看。”   沉黑的檀木盒在侍人的手中打开,待萧宓看清里面的东西,瞬间脸色发白,身体一软几乎要站不稳。   “啊!倓公子!”碧桃惊呼出声。无他,那盒子里竟是一颗七八岁小儿的人头。   “妹妹对本宫的大礼喜是不喜啊?”裴皇后问道。   那小儿的眼睛都还没合上,定格在脸上表情满是惊恐,萧宓几乎不忍去看第二眼,心中涌起滔天的恨意,“裴蕴!”   裴皇后从主位上走下来,细细端详着萧宓充满了恨意的脸,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妹妹别生气呀,马上便送你们母子团聚了!”   “你们裴家欠我萧家的命债还不够多么!如今,竟连无辜小儿都不放过!倓儿,他还那么小,记事至今根本没过上几天好日子……”萧宓咬牙切齿,眼眶通红却不愿在仇敌面前掉下眼泪。   “呵呵,无辜,这赵倓可是你萧宓的心头肉啊。剜肉之痛,本宫今日也叫你尝一尝。”裴皇后脸上的神情扭曲,“痛么?恨么?这三年来的日日夜夜,本宫都是这般痛,这般恨!但凡遇到你的事,陛下整个人都变了!凭什么!与他少年结发的是我,与他患难与共的也是我!如今……你萧宓凭什么……”   萧宓捏紧了拳头,心中恨极,就为了争夺一个男人的宠爱,裴蕴随随便便就杀了她心爱的儿子!就如同当年,她的姑姑裴玉真,那样随意就害死她的弟弟和妹妹。   她们都没有得到任何的惩罚和报应! 命运何其不公!   “你自己无能守不住陛下的真心,可怪得了别人!”萧宓讥讽道,她如今手无寸兵,嘴上却绝不肯让那裴氏好过,“不对,不该说守不住,倒让不知情的人觉得,好像你真的拥有过一般。”   眼看着裴皇后眼中如淬毒,她带了几分得意,继续道:“陛下说,他对我一见倾心,十多年来,心中从不曾有过第二人!”   “他还说,娶你只是迫不得已,早晚要把凤印给了我。只要我高兴些,皇后之位又算什么呢!”赵佶平时的情话,她虽不稀罕,此时却可用作刺激裴皇后最好的武器。   “贱人!”裴皇后气红了眼,终于忍不住冲过来便要甩给萧宓一巴掌。   萧宓一把抓住裴皇后挥过来的手,顺着那力道往自己身边一拉,同时另一只手快速拔下了头上的金簪。虽然不会拳脚功夫,萧宓常年习舞经常锻炼着,却比这些四体不勤的闺阁女子体力好得多,裴皇后立刻便被萧宓扯到了身边。   萧宓并未想过要劫持裴皇后逃生,她虽体力比裴皇后好些,却不能保证完全制得住剧烈挣扎的裴皇后,而且四周无倚靠,随便一支暗箭便能打破局面。她要做的,仅仅是报仇。   萧宓举起金簪,尖锐的一头狠狠向裴皇后的脖子扎去。   变故在一瞬间发生,谁也没防备萧宓这样一个看起来娇娇滴滴的美人儿有这样的杀伤力,进殿时连手脚都未曾束缚。   裴华身为历经沙场的武将,临危反应也很快,立刻夺过身边甲兵手里的弩,根本不用特意瞄准便发出一支弩|箭射向萧宓。   萧宓手腕被箭头擦过,剧痛之下下意识松了手。裴皇后立刻捂着流血不止的脖子逃向一边,而萧宓也被涌上来的甲兵制住了,却依然使足了力气剧烈挣扎着。   对人体结构再熟悉不过,她很清楚,刚才仓促之间没有刺中致命之处,却再也没有机会了!不甘心!   “啊!啊!”裴皇后一边痛叫着,一边狠狠道:“本宫要将这贱人制成人彘,让她一辈子生不如死!”   “不可,必须照原计划行事,不能让她活着!”裴华制住几欲疯狂的裴皇后。   他是个鲁莽之人,不然不会被裴皇后挑动得带兵来闯兴庆宫,同时却也认死理,背后给他谋划的人说过,此番运作得当,天子查不到是裴家动的手。但萧宓活着却不稳妥,万一被救出,一切便暴|露无遗。虽然裴家势大,面对天子的怒火,也是个极大的麻烦。   裴华看了下裴皇后的伤势,血流得这么汹涌,有些担心伤到了要害,赶紧叫人把裴皇后送上凤撵好出去传唤医者。   一瓶见血封喉的毒|药被灌进口中,肚腹中火烧火燎地绞痛着,萧宓瘫倒在地上,鲜血不断从口鼻中涌出。   她忠心耿耿的丫鬟碧桃,刚才试图来救她,被一刀捅在胸口,尸体倒在地上,流了一地的血。不远处是被随意抛在地上的赵倓的头颅。他白净的小脸上沾着斑驳的血污,与她如出一辙的桃花眼里,满是惊恐与绝望。   隆福宫的灯笼烛火是整个兴庆宫最多的,此时被全数掀翻在地,火光很快便冲天而起。生前许多事,在眼前一一浮现。   穿越之初,她是名列全国前三的巨贾萧家嫡出的长孙女。祖父萧广、母亲萧宝珠都无条件宠爱着她,那五年,她过得肆意又幸福。   后来,祖父、母亲先后过世,作为赘婿的父亲王子安,继承了萧家家业,娶了继母裴玉真进门,先后害死她的弟弟妹妹,还把她献给残暴的显庆帝。   后来,她才知道,一切都是阴谋,为了夺取萧家产业和传家藏宝的阴谋。不仅母亲萧氏,就连原本以为意外身亡的祖父萧广,都是被裴家和王子安所害。   可她知道得太晚,那时裴家早已用萧家的财富发展壮大到她无法撼动的地步。   好恨!恨裴家人阴险狠毒!也恨自己,一步错步步错!   若有来生,若有来生…… 第2章 重生   “阿娘!救救我!救救我!”小儿稚嫩的声音里满是惊恐,他拼命挣动着,却被身后两个侍卫押得死死的。   另一个黑甲侍卫高举起染血的大刀,下一刻,小小的头颅落地,咕噜噜滚了几圈,一直滚到了她的脚边,那张与她极为相似的小脸上满是恐惧和飞溅的血迹。   “倓儿!”   萧宓惨痛地呼喊了一声,蓦然坐起身来,冷汗涔涔,泪流满面。   这一夜,各种各样的尸体不断在眼前浮现,遍布凌虐伤痕的妹妹萧粲,面色青紫双眼紧闭的弟弟萧旗,胸口被鲜血染红的碧桃,身首分离的儿子赵倓。还有被灌了□□,七窍流血死在火海里的自己。   “娘子!”贴身丫鬟碧桃赶紧上前来,挽起了纱帐,一见萧宓的样子,吓了一大跳,关切道:“娘子这是怎么了?魇着了吗?”   萧宓抓住碧桃探向她额头的手,愣愣地看着碧桃年轻了十几岁的脸,温热的体温让她逐渐冷静下来。   是了,没有死,她回到了十四年前,现在谁都没有死。一切都还来得及。   可是,留给她的时间却不多了。   三天后,母亲萧氏就会“暴病”而亡,若不能阻止,命运的轨迹又将如前世一般滑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娘子要不再睡会吧,婢子去请个大夫来给您看看。”碧桃道。   “不必了。”见碧桃坚持,萧宓缓和了脸色,挤出了笑容,“傻碧桃,真无碍了,我自己就是大夫,还能不清楚么?”   说完,又吩咐她去外院给萧武传个口信。   萧武是祖父萧广指派给她的护卫首领,管着属于她的其余十九个护卫。他是萧广心腹萧诚的幼子,无论是从出身还是萧宓前世的记忆来看,其忠心都毋庸置疑。   紧接着,萧宓又吩咐下去,因为母亲萧氏病了,今天她要带弟弟妹妹去梁山寺祈福。   她是昨天重生回来的,一确定了具体时间,她就立刻去了母亲萧氏居住的景岚院,发现萧氏被父亲王子安以患病为由软禁起来了。   晚上,又趁人不备由府里的密道去探望了她,从萧氏口中得知了许多前世此时不知的隐情。萧氏已经中了慢性毒身体非常虚弱,而且萧宓知道,王子安会在三日后的晚上杀死她,自然不能让她继续留在萧府。她和萧氏约定好,今夜子时,带人去接她。   但在这之前,萧宓首先要做的,却是带走自己年幼的弟弟妹妹。   王子安其人,为了财富和仕途,什么手段都能使得出来。那点微薄的父子亲情,他随时可以舍弃。一旦发现萧氏和她失踪,他必然会用两个年幼的孩子来胁迫她们。   投鼠忌器,到时候所有的努力都会功亏一篑。   萧宓一声令下,仆从们便积极去准备行李和车驾了,而萧宓自己,首先去了趟父亲王子安所在的无澜院。   如今,整个萧府都在王子安的掌控下,不经他允许,要带走那么多行李和人,是根本出不去的。与其等到被门房阻拦上报给他,惹得他起疑,不如她主动去报备。   一家之主所居的正院无澜院书房中,一名三十出头的青年男子正在欣赏一幅新得的名画,只见其身形高大挺拔,面白无须扬眉凤目,一身广袖长衫气质出尘,真是好一副浊世佳公子的样貌。   此人正是萧宓的生父王子安。   “阿耶!”即使心里无比痛恨,萧宓还是声甜如蜜地唤道。她得感谢自己,穿越前有那么几年表演经历,多少还有些演技。   “宓儿来了,快坐!”王子安笑容和蔼,见萧宓面色不好,还关心道:“这才几日不见吾女,怎的如此憔悴?有何烦心事,跟阿耶说!”   “阿耶,你说我是不是特别不孝?听说阿娘都病了好几日了,我竟然昨日才知晓。”萧宓有些难过地道。   “你阿娘定然也是不想你烦心的。凡事还有阿耶在呢,咱们宓儿,只要每日里开开心心的就好了。”王子安摸摸她的脑袋,温柔地安慰道。   前世里,萧宓和王子安的关系表面上还是不错的,主要是一开始才穿越过来,弄不清楚状况,觉得封建社会,自然该好好奉承父亲,才有好日子过。她既然愿意亲近,王子安也乐得作个慈父样。   若不是已经得知王子安今后的所作所为,倒还真会被他这幅样子给骗了。   萧宓叹了口气,道:“我虽有些医术,对天花那等疑难病症却也束手无策啊!本想去看看阿娘,却又怕自己也染上病症,累得阿娘病里还担心我。”   王子安早已听人汇报了昨日萧宓去景岚院的情形,心中好笑,这小女,明明是被那守门的婆子吓唬住了,怕染上天花毁了容,倒还说得如此冠冕堂皇。   “我思来想去,还是去梁山寺给阿娘祈福几日吧,这种事,人力无法就只能祈求神佛了!弟弟妹妹也去,这样才更诚心。”萧宓自顾自地说着,似乎就和平时要求出去玩一样轻描淡写。   王子安思索一番,同意了,还嘱咐她注意安全。   萧宓兴高采烈地欢呼了一声,甜甜道:“阿耶,等我回来,给您带寺里的花茶,他们家的花茶最好喝了!素斋也好吃,不过可惜带不了,等下回和阿耶一起去吃!”   待萧宓走后,王子安的心腹王三进来,疑虑道:“郎君,大娘子昨日才去了景岚院,此时又带两位小主人出门,是否不妥当,小人这心里总有些不安……”   他是王子安的同族,也是王子安亲自提拔起来的,对于王子安所做的事情一清二楚。此次若能成功从萧氏嘴里撬出萧家的藏宝,无论对于他还是王子安都大有好处。   虽然这十几年间,王家人对萧家的产业有所渗透,萧广过世后,整个萧府也渐渐落入王子安的掌控中。但萧广才过世一年,余威犹在。他生前对王子安这个女婿就说不上全然信任,只怕他留了什么后手,让他们这些敢打主意的人万劫不复。因此王三对于此事十分谨小慎微。   王子安笑着摇头道:“王三,你也太疑神疑鬼了,宓儿孩子心性,镇日里只想着玩乐而已,她能看出什么!”   得益于萧宓才穿越来那几年整日里不是折腾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便是离经叛道地扮男装出去玩乐,在王子安心里她早就定了型,就是个被宠得过了头的孩子,虽有些小聪明,却都用在没正行的事情上了,完全构不成威胁。   “再者,他们不在也正好,免得还要费心掩饰。”毕竟是要对付他们的母亲,作为儿女若知晓必定会怨怪他。   萧旗这个儿子即使姓了萧,他也还是爱的。两个女儿,大女儿萧宓虽然才十四,却已现倾城之姿,将来说不得能派上大用场,小女儿长得像他,作为女子相貌虽不如大女儿那般娇美,却也是中上之姿了,将来也可用作联姻。   因此,他虽厌恶了萧氏,几个儿女却还是要笼络着的。   如此,萧宓回去收拾好行李装好车,带着弟妹、仆人、护卫,顺顺利利地出了府,下午便到达了梁山寺。   她说要为萧氏祈福七天,便打发了几个车马夫都回去,言明这几天都放他们的假,几人自然无不肯。   拒绝了主持讲经的殷勤邀请,吩咐下人暂时不要拆开带来的行李,只把寺里准备的厢房稍作打扫。让萧粲和萧旗两人的丫鬟嬷嬷哄着两人去睡会儿,她自己也倒床就睡。   昨晚本就没休息好,今晚又还要去接萧氏,她需要保证自己精力充沛。   天擦黑,萧宓便被碧桃唤醒,“娘子,萧武已经到了。”   “娘子,事情办妥了。”此时的萧武刚满二十,身材魁梧,肤色黝黑,行为处事却很是沉稳。他站在萧宓面前,姿态非常恭敬,低着头绝不越矩多看她一眼。   早上萧宓让碧桃去给萧武传信,便是让他到市集上买几辆马车并额外招几个马夫,天黑时到梁山寺接应他们。   萧宓点点头,命碧桃将其余所有人召集到她屋里,吩咐众人将行李搬到萧武叫来的马车上,带着两个小主人上车去。   见众人疑惑,却也不多加解释:“此时不必多问,你们只管照顾好小娘子和小郎君,时候到了,你们自然会明白。”   此时正是关键时刻,是绝不能漏了口风的。虽然根据前世的记忆,判定这些人是忠心可靠的,但还是不得不以防万一。   一行人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寺里问起,也只说府里有急事,毕竟只是客居,梁山寺稍加挽留之后,见萧宓执意要走便也罢了。   “姐姐要去接阿娘,粲儿和旗儿要乖乖听碧桃的话,等姐姐回来。”从梁山寺下来,进入主道,萧宓吩咐碧桃带着萧粲和萧旗留在车上,车队往西边绛郡方向前行,在三十里外的驿站休整,等她汇合。   “旗儿会乖,不过长姐回来了要陪我玩跳棋哦。”萧旗才五岁,正是懵懂年纪,闻言还跟萧宓讲条件。   萧粲已经八岁,却从萧宓不同寻常的态度中感知到了些什么,乖巧道:“姐姐放心去,我也会照顾好旗儿的。”   萧宓摸了摸弟妹的小脸蛋,便果断下车换乘了另一辆马车。 第3章 逃亡   除了必要的丫鬟嬷嬷,萧宓此行还带了八名护卫。这些人全都是从萧广派给她的护卫中选出来的。   萧家的产业规模在全国名列前茅,四处跑生意,自然少不得打手护卫。近年都不甚太平,各地时不时爆发农民起义或土匪占山为王的乱事,许多大户之家都对护卫的武力有所储备,虽然朝廷法度上对无官无爵的平民之家颇多限制,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以庄户、奴仆为名,只要打点好了地方官,也无不可。   萧家不差银钱,自然也不例外,近年采买加历代蓄奴,护卫足有数百人之多。到了萧广这一代,只得了萧氏一个独女。家中人丁少,分配到人头上的护卫力量便很可观。萧宓老爱往外跑,萧广见她还没收心便也不再约束,只是给她配了足足二十名护卫,每次出门,十人一班轮换,明里只两人跟着,暗里却还有八人。   比起其他人,萧宓对这二十个人接触颇多,要更摸得清底细些。再结合前世记忆,从中挑出了最信得过的八人。   萧宓留了六人给萧粲萧旗所在的车队,自己带着萧武和另一名护卫驾车回长平城。   萧家作为盘踞长平的世代大族,虽然已经无人在朝,与地方官的关系却一直维系着,各个城门平时也都打点着的。此时虽早就闭了城门,但出示萧家的令牌,便可放行。   萧宓与萧武二人,从萧府外的密道口进去,绕了半个时辰才到达景岚院。   看到萧氏平安无事,萧宓这才略微放心一些。幸好她和母亲萧氏都遵从了祖父萧广的叮嘱,未将府中的密道告诉过父亲王子安,此时才为她们留下一条生路。   “夫人,得罪了。”萧武恭敬道。   事急从权,萧氏身体虚弱,走太长的路,身体受不住不说,速度也慢。萧宓便吩咐萧武背着她走。而她自己拿着萧氏的行李跟在后头。   走到出口,几人上车上马,便一路往城门疾驰而去。   此时夜深人静,哒哒马蹄声与咕噜的车轮声,在空旷的街道里回响着,便显得尤其引人注意。   “站住!”   “宵禁巡查!前方何人,报上名来!”   十余人的巡查队顿时将马车团团围住。   透过车窗的缝隙,看到雪亮的长矛尖,萧氏不由紧紧抓住了萧宓的手,萧宓轻轻拍拍她的手以示安抚。萧武从小跟着萧诚,很是有些机变能力,这点事情还是能摆平的。   对于平头百姓而言,闯了宵禁是大罪,不死也要脱层皮。前世她还傻乎乎地为此在妓馆宿了一夜。后来见多了世面也就慢慢明白,此时大魏的统治早已腐朽不堪,有钱,有权,各种禁令便形同虚设。   萧武报上了萧家的身份,并呈上了令牌,“望校尉通融则个,家中有人得了急症,需得去平山镇寻那张神医。”说着,摸出一个白花花的银锭,约摸有四五两,递给巡查队头领,“校尉与诸位兄弟辛苦了,慰劳诸位喝些浊酒。”   这些银钱何止喝些浊酒,要真是喝酒,够他们天天烂醉喝一个月了。   果然,顺利通行。   看着萧宓他们的马车出了城门,巡逻队头领拿着银锭狠狠亲了一口,“嘿!这萧家还真他娘的有钱!走,弟兄们,喝酒去!”   一群人撒欢而去。   萧宓一行人到达约定的驿站,已经是寅时,便也没再进驿站,几人直接靠着车马睡到了天亮。   时下的驿站名义上只接待官方人员,但由于朝廷无法按时发饷银和经费已多时,纷纷活络了头脑做起生意来,实际已与客栈没多大差别。   萧宓让人去买了热食热水,找到萧粲碧桃等人,一行人终于汇合。   已经到了早上,王子安很快便会发现萧氏的失踪,他们很有可能要面临大批追兵。既然是捉人,必然会骑马追赶。而他们这一行人,小的小,病的病,除了几个护卫,其余人都不会骑马,还有大量的行李,贵重之物颇多,也不能丢弃。除了马车别无二选。   所以,接下来日夜兼程地赶路势在必行。   *长平萧府   景岚院中,几个守门的婆子懒散地坐在门口唠嗑,眼看着太阳到了头顶,便使了个人去大厨房将饭菜提来,同时也领了萧氏的份例。   几人坐在院中的石桌前,把厨房给当家夫人的食盒也打开,争先恐后地分了食盒里的八菜一汤,吃得嘴巴流油肚子滚圆了,这才满足地打着饱嗝抹了嘴。食盒里的粳米粥是这些馋肉馋荤的婆子们看不上的,赖德清家的拿粗碗装了一个刚才吃剩下的糙面窝头放进食盒,指使另一个婆子:“喏,送到里面去吧!”   那婆子依言提着食盒进了屋,不久,却慌慌张张地跑了出来:“赖……赖嫂子,夫人不见了!”   “不见了?少咋咋呼呼,屋里都找完了?”赖德清家的还有些不信,只当那婆子眼瞎呢。   “真不见了!”   赖德清家的率先进了正堂,穿进寝房,其他几个婆子也紧跟在后面,几人把寝房净房正堂偏厅找了个遍,却完全没发现萧氏的踪影。最后,连整个院子里里外外都一寸没放过地察看了,也还是没找到人。   “今天是谁最后一次去看的夫人?”   几个婆子面面相觑,都不答话。显然,她们这几日都松散得很,别说进去照料,连送饭都是有一顿没一顿的。今天没人送早饭,刚刚那送午饭的婆子还是第一个进去的。   赖德清家的后背有些汗湿了,她们这么多人守着,当家夫人居然在她们眼皮底下不见了。她在郎君面前领了这差事,如今却办砸了,她完全不敢想自己会有什么下场。   在逃走和主动认罪之间犹豫了片刻,她还是认命地往无澜院请罪去了。作为萧家的家生子,奴籍是从出生就注定的,官府对逃奴的惩罚十分严酷,何况,就算她逃了,她家汉子和几个小子还都在萧家呢。   “不见了?你们这么多人还守不住一个病秧子,整天是干什么吃的!”王子安气得直接砸了杯子,暴跳如雷地在屋里走了好几圈,“来人!将这老虔婆拉下去打五十板子!”   王三看他怒气冲天的样子,犹豫了片刻,方才大着胆子道:“郎君,不如先让人在府里找找,夫人如今那身子,恐怕是走不远的。”   王子安想想觉得有道理,便让他去办。   自然,府里也不可能找到。   王三又让人又去城门上打听,是否有萧家的马车出城,得到消息,昨天到今天,萧家有好几拨马车进出。这是当然的,萧家是大商户,哪天没有几波人进出城门。   王子安听完王三的汇报,越发生气,如今不仅找不到萧氏去了哪里,连她什么时候不见的都不知道!   两人思索了许久,开始怀疑是萧诚回来了,以他们不知道的办法将萧氏带出了府。他们甚至怀疑,那些守门的婆子中有内应,抓起来审问了半天,还是没有结果。   倒是西边城门那边有了意外的收获,昨晚半夜有一辆萧府的马车从这边出城去了。叫来了府里所有下人查问,却没有任何人当时出去办过事。   既如此,那便很可能就是那辆车了。   此时,派去梁山寺的人也回来了,萧宓三姐弟也不见了,寺里的人说,她们才到梁山寺不过几个时辰,天擦黑就突然走了。   想到昨天萧宓突然提出要带萧粲萧旗去梁山寺祈福,王子安脸色阴沉得要滴出水来,他以往倒是小瞧了萧宓那丫头,她竟然与外人合起伙来坑了他。   从西门出去,大致有三种可能性,西北方向去往临汾,正西去往绛郡,或者从西南方去往东都洛阳。   “追!”王子安一声令下,萧府所有家丁护卫倾巢而出。 第4章 形势所迫   “阿娘!”   “阿娘!”   马车上,一见到萧氏,两个小的便争先恐后扑进了萧氏怀里。显然,他们也是好些日子没见到萧氏了。   萧氏搂着两个孩子,这才有了些真实感,她是真的从王子安手里逃出来了,不由眼眶有些发红。作为萧广的独苗,萧氏从小便受到万千宠爱,所有的事情,都有父母为她披荆斩棘。此番连日来的所有惊险和折磨,便是她平生经历过的所有苦难了。   等三人亲香够了,萧宓这才开口了:“粲儿,旗儿,你们昨天一直问我,为什么要这样做,现在姐姐告诉你们原由。”   萧氏有些不忍,想要阻止:“宓儿,他们还小……”   萧宓没有理会。小孩子对父亲都是有着最天然的孺慕之情的,揭露这些对他们来说很残忍,但她却不得不让他们知道。不然,辛辛苦苦把人带出来,说不定哪天不备,便轻易被王子安哄回去了。   “如果我们再不带阿娘走,我们的父亲王子安便会杀了她。看到阿娘的样子了吗?她之所以这么憔悴,就是因为王子安给她下了毒,想让她衰弱而死,看看阿娘身上的伤,全都是他派人所为。”萧宓掀开萧氏的衣袖,露出上头细密的伤口。   毒是早就下了,伤却是最近才有的。说起这些伤,萧宓愧疚又感动,这完全是替她受过。   王子安早前曾听萧氏无意间说漏嘴,萧家除了现有的产业,还有一处存着历代累积的财宝。萧家是延续几百年的世家,虽然如今已经沦为商户,在萧广的父亲之前,却都是权贵,七八百年前大楚统一前夕,还立了国。这样一个庞然大物数百年累积的财富,无人知晓究竟有多少。   萧宓也不知道。但她知道,前世,王子安从她手中骗走这藏宝的钥匙和舆图,得到藏宝后的裴家,军备迅速扩张了几倍,以致于已经夺得天下的赵家,也不得不笼络他们。   祖父萧广过世前,把舆图和钥匙都给了萧宓,萧氏对此是心中有数的。她如此娇生惯养的人,却一力扛下了所有折磨,硬是没给王子安漏半点口风。   萧旗尚有些茫然地看着萧宓,萧粲却哽咽道:“姐姐,这不是真的……阿耶……阿耶他为何要这么对阿娘?”   “你们恐怕还不知晓,阿耶不知何时竟与那河内裴家的弃妇娘子好上了。”萧宓不打算跟他们说传家藏宝这样复杂的事,便只以裴玉真为借口,“那裴氏已经怀了父亲的骨肉,不可能一直无名无分在外头待着,裴家是河内的大族,自然也不可能做小。”   说起来萧宓对王子安哄女人的本事还真是佩服。萧氏当年那种不知世事的年纪,他能让她不顾家里反对死活要嫁给他也就罢了。她前世那继母裴氏,可比萧氏有头脑多了,他竟也能让裴氏不顾脸面未婚先孕。   “父亲要明媒正娶那裴氏就只能和离,但他是赘婿,又是过错方,按照律法,真和离就得净身出户了,他哪能舍得萧家偌大的产业呢?所以,杀掉阿娘就是最好的选择了。”萧宓说得平静,萧粲却忍不住掉了眼泪,她从小聪明懂事,萧宓说得这些,她全部都听懂了。   听得萧宓一直说父亲要杀自己的母亲,萧旗脸上也有几分害怕,却道:“我跟阿耶说,让他不要杀阿娘,不要娶裴氏!”王子安对他这个儿子比两个女儿要重视得多,感情也更亲密,萧旗难免还对他抱有希望。   “那裴家的弃妇可是出了名的嫉妒,狠毒,正是因为连着杀了三个前夫的庶子,这才被休回了家。我们不是她所出,她怎能容得下。尤其旗儿你是男儿,将来要与她所生的孩儿分家产……”   萧宓所说并非空口捏造,而是前世所知,那裴玉真正是因为有了这等名声,有些家世的官宦之家无人敢娶,这才能让王子安搭上。而萧旗,也确实是在裴氏过门没几年就掉进池塘淹死了。   “到时候她进了门来,就会天天打你,拿针扎你!”这话萧宓特意对着萧旗说的,当然是为了吓唬他。裴氏根本不会用这么拙劣的手段,不过,前世萧旗的死,却是她一力指使的。   “可别指望我们那个好父亲会保护你,他才不敢得罪手握重兵的新岳家。再说,裴氏给他生十个八个的儿子都不是问题,少了一个旗儿又有什么关系?”   “哇!”萧旗被吓得哭着扑进萧氏怀里:“阿娘!我怕!”   萧粲也满脸恐惧:“姐姐……那我们要怎么办?”连萧氏也被萧宓的一番话说得满脸凄然。   萧宓有些心软了,把萧粲拉到自己身边:“别怕,只要我们保护好阿娘,这些事就不会发生。”   按照如今的律法,萧氏若死了,王子安就能名正言顺地继承萧家财产和子女,孝道之下,萧宓三姐弟,都可以任他安排。就算萧宓掌握了足够证据,去官府控告王子安杀妻,子告父,妻告夫,奴告主,不管有理无理,都要先挨三十大板,徒刑一年。裴家威荫之下,这些完全足够让萧宓丢了性命。   妻告夫,在招赘上门的情形却是例外,妻拥有与夫平等的政治权利。这也正是当年萧广坚持要王子安入赘的原因。总之,从公义上讲,萧氏是唯一可与王子安抗衡的人。   两小指天发誓一定好好保护萧氏。   待安抚好两个小的,萧氏的情绪也平静下来,萧宓翻出自己的药箱给萧氏的伤口擦药,又翻出一粒药丸给她吃了:“阿娘,这药能为您增强体质,如今暂且先吃着。待安顿下来,我便为您解毒,如今要赶路,却是不便。”   萧宓穿越前出身医药世家,从小便跟着爷爷和父亲出诊,穿越后又得了《荀氏医典》这本奇书,前世十几年也不曾坠下医道,如今的水准,毫不谦虚地说可算是当世一流了。萧氏所中的毒,对别人来说或许是个难题,对她而言却并不棘手。   只可惜,前世此时她对这些阴谋一无所觉,出去玩了几天,一回来便见得满府白绫,一问才知道母亲萧氏前天夜里暴病而亡,为了赶吉时在她回来前的早上就入殓封棺了。当时她虽自责自己在萧氏最需要她的时候不在身边,却从未想过会是一向对母亲温柔体贴的父亲下的杀手,因此对萧氏的死因丝毫未曾起疑。   萧氏点点头,终于想起来问道:“宓儿,我们接下来要去何处?”   “河东,姨祖母家。”萧宓早就打算好了。如今他们势单力薄,远不能与裴家抗衡,所以,不仅要远离长平河内,更要寻到一处强有力的庇护之所。   萧宓所说的姨祖母,乃是周国公府的柳老太君,当今周国公赵霍的母亲。她与萧宓的祖母小柳氏虽然并无血缘关系,闺中情分却不比亲姐妹差。两人各自嫁人后也经常来往,萧氏成亲前都时不时会去国公府小住。柳老太君自己没有女儿,因此一直十分疼爱萧氏,说是半个亲女儿也不为过了。   前世萧氏过世,柳老太君看在萧氏面上都对萧宓多有照拂,更何况是萧氏自己求上门去。   萧氏闻言皱起了眉头,好半晌道:“姨母家已多年不曾往来,国公府高门大户的,只怕连门都进不去。”萧宓的祖母过世后,她就再也没去过河东,至今也七八年了。   “翁翁在世时,每年都差人送礼呢。”萧宓不管事,萧氏比她还不管事,只以为她自己不去,两家便从此断了来往。萧广在商言商,就连八竿子打不着的官宦远亲都维系着,更何况周国公府这样一门手握重兵的连襟。   祖父萧广为他们留下了不少“武器”,可再多的武器,也抵不过她一开始的不战而逃。萧宓不由为前世的自己默默叹气。正是因为第一步走错,导致后来步步被动。   从身上摸出一块玉质剔透的白玉佩,萧宓尽量做出高兴的样子来:“而且我还有信物呢,阿娘你看,翁翁说这是表舅给的,曾有言,将来有事可持此物上门去找他。”   萧广没给萧宓提过此事,倒是赵霍给她说的。前世,这玉佩萧宓原本只是觉得玉质实在难得,又做得精致漂亮,便经常带在身上。时值萧宓才被送到洛阳行宫不久,赵家的军队就攻占了洛阳,赵家军接管了洛阳行宫,要将其中采选的美人宫女尽数分与手下将领兵士享用。赵佶认出此物,这才将她救了下来。   后来赵霍告诉她,这是她当年幼时随祖母到周国公府拜访时,他特意送给她的,他的嫡女赵宁也有同样的一块。还调侃道,两人的缘分竟是那样早时便结下了,倒也真是命中注定。   “那……那便去周国公府吧。”萧氏像是妥协似的道,惹得萧宓奇怪地看她,萧氏似乎对去周国公府颇为抵触。   “阿娘不愿去么?”   “也没有,只是觉得这么多年没去拜访姨母,一去便有事相求,有些难为情。”萧氏道。萧广以上三代都是单传,萧家的亲戚少得可怜,此时能做倚靠的,除了周国公府她也想不到更好的选择了。   “阿娘放心,我们又不是要在他府上白吃白喝,不会空手上门去的。”作为萧家嫡出的长孙女,她的身家本就是非常丰厚的,萧广过世前,很多流动资产也都给了她。这次出门,她几乎是把自己私库里的细软与珍宝一扫而空。为了不引人注意,东西都是她自己亲自打包的,有多少她一清二楚。拿出一部分来送礼,绝不会显得寒碜了去。   有些可惜,太大件的和萧氏那里的财宝都拿不走,白白便宜了王子安。   除了她自己,没有人知道他们此行带的东西有多么贵重。如今世道不太平,四处匪盗频出,日夜兼程地赶路无疑是很危险的。可除此之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为了降低风险,他们选的路线都是官道。   萧武倒是宽慰她,萧家对自家生意沿途大的匪盗团伙都有所打点,应是无碍的。   时下的大商户几乎都是这般作为。这些大商户的商队护卫武力一向很强,是块难啃的硬骨头,能不动一刀一剑就得到一些钱财,匪盗们自然也是愿意的。商队每次过路交一些买路财,匪盗便不能再抢劫,双方已达成默契。毕竟,大商户的势力也不小,若真是把这些大户惹恼了,多花些代价与官府一起剿了他们杀鸡儆猴也不是不可能。   行了半日,到了主道的第一个岔道口,萧宓只留了一辆萧家的马车,去掉家徽把外观稍加改装后留给萧氏坐,毕竟从舒适度来说,外面买的马车和萧家的没得比。然后让雇来的三个马车夫赶着剩下的几辆萧家的马车往平山镇而去,以期多少能干扰一下追兵的视线,他们自己的队伍则依然一路向西行。   第一天白天和晚上,都是顺顺当当的,车队很快便进入了绛郡境内。却未曾想到,最容易出事的晚上没事,倒是大白天的遇上了一伙亡命之徒的流匪。 第5章 遇匪   萧家的马车刚转过弯道,便撞上了流匪正在围攻另一车队的场面。   另一车队有十来辆车,人却是死得七七八八的了,剩下最后两三个人正在负隅顽抗。   萧武自然不是热血青年,此时还要一逞正义感上前援救,当下立刻命令几辆马车紧急掉头逃走。   可那流匪怎肯放过已经撞到嘴边的羔羊,当下几十人就勒马追了上来,萧家的四辆车很快便被团团围住。   这伙流匪并不简单,各个身材彪悍,骑着高头大马,拿着雪亮的大刀,不像那种被逼得走投无路的农民劫匪,看样子各个都是老手了。   萧武凭以往经验判断,大概很难善了。对方三四十人,而且战力不凡的样子,自己这边有战斗力的却只有八人,根本不可能有胜算,前面的车队便是他们的前车之鉴。   虽然如此,萧武还是抱着一线希望上前交涉。   “什么狗屁的长平萧家!老子可不认,钱财,妇人,统统交上来!或许爷爷高兴了,还能给你们留个全尸!”匪徒领头之人嚣张地道。   “告诉他们,只要肯放我们走,财物都给他们。”萧宓吩咐车旁的护卫传话。如今只能断尾求生,为防万一,大额银票贵重契书和藏宝钥匙她都藏在身上的。后面那辆车上的东西再贵重,却不能比性命更重要。   护卫依言传了话给萧武,萧武对匪徒道:“各位弟兄,大家出来讨生活都不容易,看各位方才收获也不少,再拿上我家主人的钱财,尽可逍遥度日一辈子了。我方虽处于弱势,可我萧家的护卫也不是吃素的,若逼到绝境拼起命来,一人拉上两人垫背,也不在话下。大家和气生财,何苦徒增伤亡。我家主人说了,财物你们尽可取走,只要放我们离开,我等绝不反抗!”   这番软硬兼施的话,说得大多数匪徒都有些意动。可那领头的匪首,却是个莽夫,是因为武力出众才成了领头人,听了萧武的话,却觉得自己的威势受到了挑战。   “娘的!还一人拉上两人垫背!老子这辈子,最恨的就是有人威胁我!你们这些有钱有势的,以为脑袋瓜子好用,三两句话就想把我们这些粗人骗得团团转,门都没有!老子这边三四十号人,你们就八个人,就这还能容得你们讲条件,那才叫笑话!”   “老子数到三,车上的人都下来!男的站左边,女的站右边!否则统统杀掉!”   萧氏已经吓得面无人色,萧粲萧旗也都缩在萧氏怀里瑟瑟发抖。   萧宓心里一直在迅速思考着对策,却发现根本无路可逃,凭他们这么几个人,想要突围根本不现实。唯一的希望,只能尽量拖延时间,虽然如今是酷暑,赶路的人不如春秋季节多,却毕竟是官道,运气好说不定能遇到官家的军队或者其他强力援手。   正要起身下车,却被萧氏颤抖着的手拉住了:“宓……宓儿,你不要下去!车上有暗层,你快进去藏好!”   萧家主子们用的马车,为防意外,在底部有暗层,可以容得下一个成年人藏身。   “让旗儿和粲儿进去吧。”萧旗和萧粲都是小孩子,车子底部的空间是可以挤得下他们两人的。萧宓一边说,一边迅速打开一直带在身边的医药箱,拿了一样东西握在手心。   “不行!宓儿你生得太好,必须藏起来!”萧氏非常坚持,难得的脸色有些严厉。   成年半成年的女子落到这些匪徒手里,是什么下场,萧氏是知道的,萧宓也同样知道。即使如此,生死关头萧氏还是坚定地用她微弱的力量来维护她。萧宓无法不感动。   一直以来都是如此,萧氏虽然无脑又冲动,还被惯得有些大小姐脾气,对自己的儿女,却是绝对地全心爱护。这与她穿越前的父母,别无二致……   “我去试试。”   匪徒已经在下最后通牒,不顾萧氏的阻拦,萧宓当先下了车。   一瞬间,连喧闹的匪徒都安静下来。   那身着月白色束腰广袖罗裙的女子轻巧地跳下车来,如同一只轻盈的蝴蝶般落地。其身形纤细却玲珑有致,纤腰楚楚不盈一握,行动间罗裙上外罩的轻纱微动,广袖飘飘,每一步都如同踩在一朵盛开的莲花上一般曼妙。其发如墨鸦,肤若白玉,长睫浓密如草般掩映着一双桃花眼,那眼睛一眼望去脉脉含情,眼波微转便是数不尽的风流蕴藉。   身边人看惯了她的模样尚且会不时地看呆,更何况这些第一次见她的人。   此时萧宓倒有些庆幸,如今没有乔装成男子。   昨天早上她忙着收拾私库的东西,碧桃被她派去传话,只有朱桃在给她收拾日常行李。朱桃这人有些死板,不如碧桃会变通,吩咐什么便只会做什么。让她收拾衣物,便只给她打包了日常在府里穿的女装,待萧宓路上要换装,才发现根本没带男装的行头,于是便只能穿着日常的女装。   她忠心耿耿的护卫,不该葬送在这区区流匪手上,如今倒是这幅容貌,或许能派上些许用场。   “哐”的一声巨响让众人回过神来,原是一看呆了的匪徒手上的大刀掉在了地上。   萧宓走到萧武旁边,微微仰首看向那匪徒头领:“这位大哥,想必就是众位壮士的首领了吧,果真是威武不凡。方才我家下人不会说话,小女子在此先向大哥赔罪了!”说着便是微微一福,又用那双美得不可方物的眼睛祈求地看着对方,声音糯软,“大哥,看在小女面上,不要动怒可好?”   这匪首何曾见过这般美貌的女子,而她又是这般仪态万方,态度尊重地与他说话。以往倒也不是没打劫过大户家的女眷,可那些人一看到他们早就吓得瘫作一团,哪还有风采可言。   “美人!真是仙女一般的美人!好!好!美人说不动怒便不动怒!”匪首目眩神迷,心花怒放。   “我李老三可真是有福气,这天仙竟落到了我手里!美人儿,你跟着我,保你吃香的喝辣的,一辈子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这小女自是相信的,一看大哥便是极有本事的人!”萧宓脸上笑容甜蜜,奉承话也毫不吝啬,叫那匪徒更是高兴。   “刚刚小女本是想,若能拿全部家财,换得平安离去便可,如今见到大哥本人,倒是改主意了。”   “哦?改了什么主意,谁来听听看!”萧宓的声音柔媚动人,像有磁性一般,叫那匪首觉得,和她多说几句话也是一种享受。   “大哥,实不相瞒,小女虽出身富贵,家中却也有本难念的经。父亲与更好门第的妇人勾搭成奸,便要杀我母亲与那妇人让位,迫得不已,小女只能与母亲弟妹并几个忠心的家奴逃出来,本是打算投奔京师的远亲的。如今见大哥这般威武英俊,手下也是骁勇善战,难得还与我有意,比起去京师寄人篱下,大哥倒是个更好的归宿。”说着,微有些娇羞地望了匪首一眼,顿时让那壮汉觉得全身都酥了。   这一番话,让那匪首既是怜惜萧宓的处境,又对她夸自己喜不自胜,立刻翻身下马,想要走到萧宓身边,与之亲近一番。   “美人儿此话可是当真,真愿意心甘情愿跟着我李老三?”他一边靠近萧宓一边问道,显然还是有些不敢置信这样天大的好事居然落在了自己头上。   “自然当真。小女和家人心甘情愿与大哥走,小女这些忠心的护卫,今后也都听大哥号令!”萧宓见他那副急色样靠近,却仍然笑容不改,“大哥今后,可不能负了人家!”   匪首拉住萧宓的手,萧宓也顺从地走近,匪首便一把将她拉入怀里,那馨香的少女体味叫他飘然欲仙。蓦然间,却觉得胸口轻微地一痛,想要低头去看到底怎么回事,却发现动不了了,想要说话更是惊恐地察觉自己发不出声音。   显然,是这天仙般的女子搞的鬼。匪首怒目圆睁,萧宓从他怀里退出来,对萧武道:“萧武,你来,大哥有事吩咐。”说着,对萧武使了个眼色。   萧武也发觉有些不对劲,立刻翻身下马,来到了萧宓身边。   “劫持他,突围。”   萧武立刻会意,一把抓过匪首,拿刀架在那壮汉脖子上,对众匪徒道:“你们的首领现在落在我们手里了,速速让路,放我们离开!”   “大当家!”   “大当家!”众匪徒惊呼,一时不知要怎么办。   萧宓这边,众人原是被这群刀口舔血的匪徒围住,惊惧不已,见萧宓与匪首周旋,也不敢去打扰,见如今情况反转,纷纷喜出望外。   萧武与另一名护卫将那匪首抬上马车,一上车便卸了那壮汉的胳膊和脚腕。萧宓说,她用的是定穴之法,维持不了太久,所以要先去掉这匪首的反抗之力。   未穿越前,她曾听爷爷讲过气功与点穴的传说,却未找到过可靠的典籍与实例,穿越后,萧家藏书中有本《荀氏医典》,十分博大精深,其分为凡人篇与修者篇,修者篇中有提到点穴一事,萧宓无法用那所谓修者的灵气定穴,便尝试用沾了凝血药物的银针扎同样的穴位,没想到竟能达到同样的效果,唯一的缺点就是时效很短。   她要出远门,为防万一,这等可防身的东西都随着药箱放在身边,方才下车前便偷偷拿了银针藏在手心,找准机会下了手。   匪徒群龙无首,见萧家的马车逼近,也不敢拦,毕竟投鼠忌器。   其中一人,神色诡谲翻转了一番,此时拿定了主意,此人正是这些匪徒中的二当家。   他对那匪首大当家早已不满,方才一琢磨,此时不正是除掉那大当家的良机么! 第6章 救兵   “弟兄们不要慌!”二当家站出来大喝一声。   “他们要拿大当家威胁咱们,便不敢动手杀他,不然他们也跑不掉!”二当家分析道。   “我们这么多人,还怕杀不了那几个护卫!杀了那些护卫,大当家自然也会得救。到时候,财宝是咱们的,美人也是咱们的!”   “如此薄弱的护卫力量,简直是白送上门的肥羊,放过了你们不觉得可惜么?”   “对啊!二当家说得有道理!”众匪徒纷纷赞同。   打劫么,脑袋放在裤腰带上的营生,有收获才是最重要的,至于大当家,二当家不是说了么,他们不敢杀,万一杀了……管他呢,这个大当家死了,又不缺新的大当家。   “冲啊!杀了他们,好叫那胆大包天的美人儿知道我们的厉害!竟敢挟持我们大当家!”   二当家这般一挑拨,众匪徒便提刀攻了上来。   两方开始激烈拼杀。   流匪凶猛,萧府的护卫也同样是经历过不少厮杀的,并且平日有专门的训练,萧武所说的一人杀死对方两人绝不是大话。   刀光剑影敌退我进,萧家护卫几乎存着必死之志,一往无前地与匪徒搏杀,很快便有几名匪徒落于萧家护卫的刀下,但终究双拳难敌四手,萧府护卫身上也添了一道道伤口。   萧宓眼看着自家护卫身上沁出的鲜血,心被狠狠揪住。却再已无法可想。   正在此时,后方传来快马奔跑的声音,听人数至少不下于十人。   “救命啊!壮士救命啊!有劫匪,求壮士救救我们!”后面车上的丫鬟嬷嬷顿时扒着车窗呼喊起来。   一行十来人的队伍,每一个骑手都骑着健壮剽悍的高头大马,身穿黑甲,戴头盔,手里拿着寒光闪闪的红缨长矛和坚实的盾牌。他们骤然停下,顷刻间便列队整齐。人数虽然不多,却如同一柄柄锋利的利剑,在阳光下散发着凛冽的气势。   萧家护卫与众流匪的混战已经挡住了道路,这支骑兵队伍不得不停下来。   “请郎君示下!”骑兵声音洪亮浑厚,姿态恭敬。   一位身穿同样黑甲却骑着白马的骑兵越众而出,怒道:“这些匪徒真是越来越猖狂,官道之上,光天化日之下竟也敢杀人抢劫!灭了他们,为民除害!”   说完,便身先士卒冲了上去。   随着这十几人的加入,战局很快发生逆转,越来越多的匪徒被斩于马下。   那为首的白马骑兵,更是神勇非常,他手持一把两米多长重逾百斤的长柄大刀,却轻松如拂尘,一道寒芒闪过,便一颗人头落地。他冲入敌阵,势如破竹,一路疾驰而过,两边的匪徒便纷纷倒地。   萧家人原以为自家护卫战力惊人,与这群黑甲骑兵比起来,完全是小巫见大巫。   战局渐渐收尾,黑甲骑兵以压倒性的优势帮助萧家护卫斩杀了绝大多数的匪徒,另一些见势不妙,纷纷溃逃。   几名黑甲兵追了上去。   正在此时,不知从哪里来的一支箭朝那白马骑兵飞射而来。   萧宓正好见此一幕,刚要提醒那白马骑兵小心,就见那骑兵仿若有所感应般一侧身,箭头从他手臂一擦而过。   路旁的林子里一道人影闪过,黑甲骑兵分了几人飞快追了过去。   这边战斗也很快结束,连骑马逃得最快的一名匪徒,也被那白马骑兵的长刀扔过去钉死在马上,很快倒下马。   白马骑兵催马过去,捡回了自己的长刀,又骑马回来,脸上的笑容意气风发。   萧宓这才看清了他的面容,竟是意外的年轻,只有十六七岁的样子。小麦色的皮肤,剑眉朗目,人中沟比常人要深,一笑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显得很是阳光。   萧氏赶紧领着萧宓三姐弟下车去道谢,才刚下车,却见那少年郎身形突然一顿,紧接着便要从马上栽倒下来。离得近的几名黑甲兵赶紧将他接住,扶下马来。   “郎君!郎君!你怎么了?”几个黑甲兵士围着少年郎关切地问着。   萧宓走近了,看那少年郎唇色有些发紫,似乎有中毒的迹象。   “众位军爷,小女略通医术,可否容小女为这位郎君看一看?”   这少年郎所带的骑兵对他们一行有救命之恩,她自然不能置之不顾。   众骑兵闻言赶快让出了道,略通医术也比他们这群什么也不懂的大老粗好。   萧宓转头让萧粲去车上拿医药箱,然后给那少年郎把脉。把完脉,又翻看了眼皮舌苔,确定是中毒无疑。   想到刚刚射过来的暗箭,萧宓抬起少年郎的手臂,果然见那左臂下方的伤口正冒着黑血。   “这位郎君中毒了,若一个时辰内不能解毒,便会毒入肺腑。如今中毒时间不长,我能为他清除大部分毒素,但若要完全肃清余毒,最好还是能服下解药。众位快去找一找,若能找到那射箭之人,便看看他身上是否有解药。”   这毒并不是什么奇毒,但却很容易让人丧命。棘手之处在于毒素随着血液流动扩散的速度非常快,一旦大量毒素进入肺腑,便性命堪忧。   众骑兵见萧宓先前把脉察看时动作娴熟,神情沉着,倒是对她有些信服,依言又追上去两个人去找那射箭的人。   两人将那少年郎抬到路边,萧粲抱着医药箱快速跑过来,萧宓打开箱子,取出银针,略用自制酒精消毒,让人将这少年郎的衣袖挽上去。她先用银针封住四渎和曲池二穴,阻止毒血继续往身体其他各处扩散。   然后从医药箱里取出一把锋利的小刀,消过毒,正要动手,却见那少年郎此时却已经睁开了眼,正目光有些涣散地看着她。   “郎君你中了毒,我要为你排出毒血,有些痛,要忍耐一下。”萧宓柔声对他解释道。出于情绪安抚的目的,她对病人的态度一向是很温和的。   少年郎很吃力地点了点头。   萧宓在他的伤口处划了个十字,又用银针催动毒血流出,直到血变成完全的鲜红,这才停下来。   此时追那射箭之人的骑兵已经回来了,其中两人抬着一具尸体。   “我等才将这歹人围住,他便自尽了。这些是从他身上搜出来的。”一名骑兵报告道。   守在少年郎身边的一位留着络腮胡子的骑兵伸手接过东西,显然,除了少年郎以外,其他人便以他为首了。   “娘子且看看,其中可有解药?”络腮胡子骑兵将东西呈给萧宓。   萧宓仔细辨认了一番,摇了摇头。按常理推断,这种疑似暗杀的行为,既然下毒,将解药带在暗杀者身上的可能性本就是极小的。让他们追凶找解药,也不过是抱着万一的希望。   “这可如何是好?娘子可否再想想办法?若能解了郎君的毒,我等必有重谢!”络腮胡子有些着急,向萧宓非常郑重地弯腰行了大礼。   “军爷休要如此,众位方才为我与家人解围,本就是救命之恩,这位郎君也是为救我们才中的毒,为他解毒本就是分内之事。”萧宓赶紧道。   又跟络腮壮汉道:“如今郎君尚有余毒未清,我可为他开个解毒的方子,在一个时辰内喝了第一次便可阻止余毒内侵,喝完一剂便可痊愈。但此处距城镇路途遥远,郎君的身体恐怕等不了。”   “还有一法,只是这位郎君要出的血便有些多了,以后若不好生调养,恐会伤了根基。不知各位可愿一试?”   此时那少年郎已经意识清醒,络腮壮汉便请示了他的意思,他选择了后一种方法。   去小城镇路途远不说,万一小城镇抓不齐所需的药材,便更麻烦。此处离绛郡大城需得一日以上的路程,他的身体连几个时辰都不能等,更何况一天。   萧宓示意络腮壮汉先把少年郎的上衣脱掉,好方便她施针。   毕竟性命攸关的事情,一时倒也顾不上什么男女大防,络腮大汉依言立刻扒下了那少年郎的上衣。   萧宓准备好银针,便开始确定穴位。   少年郎身上有很多长短不一的疤痕,萧宓一眼便认出,这些都是刀剑伤,再看他们几人的装扮,想来也是久经沙场的了。指尖下的肌肉十分的紧绷,并且微微发烫,萧宓心下疑惑,难道是她对毒性判断有误?   赶紧又把了脉,还是和之前一样的判断,待要再去察看少年郎眼球,唇部,发现那少年郎竟然面红耳赤,连脖子都有些红了,萧宓这才了然。   看来真是年纪轻,竟然如此纯情。 第7章 神魂相与   为了不让对方难堪,萧宓只当做没发现少年郎的窘迫,直接在他两肩施针让他放松下来,然后有条不紊地在胸口背后各部位施针。   这是萧宓在《荀氏医典》上学来的方法,可引导有毒的血液回流。没有药物辅助,自然无法单单引出毒素,可如今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将毒素和大量血液一起排出体外。萧宓也是见对方年轻体壮才敢用这种办法,身体底子不好的,恐怕是经不住流这么多血的。   约摸一刻钟之后,萧宓开始慢慢撤针,上了止血的药,将伤口包扎起来。   “毒已经解了。”萧宓宣布。   萧宓吩咐将自家后头两辆车的人往其他两辆车上匀,空出一辆车给那少年郎。他如今身体有些虚弱,暂时不宜骑马。又让碧桃拿了些点心茶水送到车上,由骑兵服侍着他先吃点东西,自己开始写补气养血的方子。   出门在外,无论是萧宓这边还是少年郎那边,竟都没有纸笔。萧宓想了想,让人去折了根细树枝,蘸了胭脂在一方雪白的手帕上写起了药方——要是有眉笔也好写一点,可偏偏她不需要画眉,朱桃也没给她装进行李。   磕磕绊绊写好了药方,确定清晰可辩,将药方交给了络腮壮汉,交待了要坚持喝一个月,并说明了其他禁忌事项,便准备辞行了。   “今日郎君与众位救命之恩,小女铭感五内。还望郎君告知姓名府邸,来日必到府上重谢!”   那少年脸上带着些似喜似醉的笑意,目光氤氲,一直看着萧宓的动作。此时听她说话,这才回过神来,急忙道:“娘子不必言谢,此事于我等只是举手之劳!而且你也救了我,我们算是扯平了!”   传奇演义上的侠义之人都是事了拂衣去。做了好事还告知对方姓名府邸,那不是挟恩图报么?他赵信岂会做如此没风度的事情。少年郎即赵信暗想道。   对方一再推拒,萧宓也不好再纠缠,只是悄悄留了一张五百两的银票在车上。不是不想留更多,只是财不露白,此时他们还需要小心为上。   赵信为自己坚持在此事上保持了风度暗自满意,觉得自己的表现堪称完美。   一行人在下一个岔道口分道扬镳,萧宓等人将抓住的匪首交给赵信手下骑兵,继续向西而去。   赵信的骑兵队伍停在岔路口,赵信趴在车窗边上,看着萧家的几辆车越走越远,直到完全消失。   络腮胡壮汉原是赵信的双胞胎兄长赵侑身边的人,名为周法明,身手在太原军营里排得上前五,做事也谨慎,因此,每次赵信出门办事,赵侑都会让他跟着去,襄助办事的同时也要确保赵信的安全。赵信虽然天生力大无比,武力绝对出众,却毕竟年轻,行事不够老辣。多年下来,两人的关系也十分熟络。   “此地离河东也不远了,郎君不如回国公府休养些时日?”周法明建议道。   赵信有些没精打采:“那府里有甚好回的,事情既然已经了结,还不如早些回太原去。”   周法明也知道赵侑赵信兄弟在府里的情形,闻言也不勉强,“郎君失血过多,精神不济,看来还是要早些喝药才好。既如此,我们便快些赶路吧。”   “说到药,刚刚那娘子开的药方呢?快给我看看!”赵信眼睛一亮,突然直起身来,目光灼灼地看着周法明。   周法明不明所以,从怀里掏出那块手帕,递给赵信,赵信一把抢过来,然后挥挥手道:“叫他们出发吧,我睡会。”   待周法明退出马车,赵信这才小心翼翼地展开那方手帕,白色的绢布上并无寻常女子手帕上的绣花,只锁了边,虽然是用树枝写的,字迹却十分娟秀。白底红字,显得十分赏心悦目。   馥郁的香气在身边飘散着。这个味道……和那娘子身上的好像。赵信将那手帕覆在脸上,深深吸了口气,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   到了下一个城镇,首先就去药房抓了药,喝了一碗药,睡了一觉,赵信终于从那种飘飘然,似欢喜,又似怅然的情绪中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忽略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一下子冲出客栈房门:“周法明!你可知道昨日那娘子是哪家的?”   周法明被他这一惊一乍的样子吓了一跳,顿时阴谋论了:“郎君,可是那车队有什么不对?”   赵信一愣:“那倒不是。”随即又催促道,“你快说,那娘子可有提过她是哪家的?”   周法明想了想,摇头,“我去问问底下的弟兄。”   “快去快去!”   周法明回来时,见赵信正在原地来回绕圈,“郎君,问遍了,没人知道。”见赵信瞬间沮丧的表情,周法明终于了悟,不由觉得好笑,“人家昨日不是还问郎君府邸姓名,将来好上门来报答救命之恩么!”   赵信想想自己昨日的回答和当时的想法,顿时蹲在地上,揪着头发道:“我真傻,真的。”   为今之计,只有早些赶回太原,让兄长赵侑用他手中的情报系统帮他找找,看能不能有线索。想到此,赵信一刻也待不住了,命令队伍立刻正装出发。   经过三天三夜马不停蹄的赶路,萧宓一行人终于风尘仆仆地到达了河东郡治永济城。   绛郡遇匪之后,路上又换了好几次马,添置了一辆车,走了快两天。幸好不管是绛郡的后半段还是河东境内,因为毗邻东都洛阳,都还算太平,后头倒没再遇到过什么凶险。但即使如此,几天几夜没休息好,又担惊受怕,萧氏与萧宓几人,进城时也非常狼狈。   坐在车里的人,各个都一脸疲色,发髻不整,衣衫也皱巴巴的。骑马的就更不必说,全都是满面满身的尘土,身上还有刀伤。   “宓儿,要不我们先找家客栈休整一晚吧?这样上门,实在是有失礼节。”萧氏跟萧宓商量道。   萧宓摇了摇头,命令车队直奔周国公府。   虽然一路上他们都很注意掩饰行踪,却还是得以防万一,在客栈逗留一夜,只怕夜长梦多徒生变故。再者,若不狼狈些,怎么让柳老太君怜惜庇佑呢?   有金锞子和白玉佩信物开道,虽然他们这一行人看着实在不体面,虽然门房有些午时的困倦,倒也还算尽责地跑去报信了。   等待的时间里,萧氏看起来十分忐忑,夏日车上也十分闷热,萧宓将车窗推开一些,仍留了纱窗。   周国公府气派的朱漆大门映入眼帘,其上悬着一块金碧辉煌的匾额,上书“敕造周国府”,台阶上有两只威武的石狮子,各自捧着个绣球,一雌一雄一左一右,相映成趣。   看到这两只狮子,萧宓有些恍神。前世倓儿三岁的时候,赵霍曾带他们回河东祭祖,倒是在这故居住过几日。进大门时,倓儿搂着那石狮子不肯走,嚷着要骑狮子。因为是老来幼子,赵霍也十分宠他,上百个族亲簇拥着,两父子还愣是在这门口逗留了一刻钟。真是叫人哭笑不得。   可这一世,不会再有倓儿了。   前世赵佶娶了裴家的裴蕴为正妻,她被裴家所逼,走投无路才顺从了赵霍,成为他的宠妾。如今她绝不愿意再走上那条老路,成为那样一个自身无权无势,除了倚仗君恩便只能任人宰割的帝王宠妃。   她手中的筹码,绝对不会再成为壮大敌人的养料。没了萧家的传家藏宝,裴家不可能再如前世那样迅速扩张。   乱世之中,正是可一争之时。如今萧家产业遍布全国,她有忠仆,有护卫,有历代积累的藏宝,所有的筹码都还在,而且还有赵家这样一门注定会成为天下共主的亲戚,背靠赵家这棵大树,她也可以发展萧家的势力。   只有强权和绝对的力量,才能真正地保护自身和对付敌人。除此之外,没有什么比这更可靠。   与赵家建立良好关系的第一步,便从拿下这周国公府的女眷做起吧。   母子四人又在车里说了会话,先前去报信的门房回来了,“东西我已经递上去了,老太君正在午休,你们且在外头等一等吧。”   萧武过来传达了门房的话,萧氏的脸色当即垮了下来:“这是什么待客之道,大热的天,让我们在太阳底下等!” 第8章 寄人篱下   萧家在长平虽然是商户,祖上却是大族,如今也是巨贾,萧氏作为独生女,从来没有受过如此慢待,当年来周国公府作客,也是娇客。禁不住愤慨道,“宓儿你瞧,这周国公府门第高着呢,咱们不求他便是了!”   说着,便要吩咐萧武调转马车离开。   萧宓知道,萧氏这是大小姐脾气上来了:“阿娘,我们不去周国公府又能去哪里呢?家中沾亲带故者,除了他们赵家,谁还能与河内裴家抗衡?”   萧宓握着萧氏的手,安抚道:“我知道阿娘受委屈了,以后有事情尽量我去交涉,阿娘暂且忍忍好不好?我跟您保证,我们一定尽快自立门户。”   看着萧宓温柔中带着些祈求的样子,萧氏梗在喉咙的那口闷气突然就散了,她才是母亲,反而要做女儿的这样来求她哄她……突然觉得十分羞愧。   “宓儿……阿娘知道了。”要正经表达歉意,却说不出口,只好岔开话题,给萧宓说起周国公府的人员结构来。   又过了一个时辰,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嬷嬷从府里走出来,瞧着门房都很恭敬的样子,想来在府里很是有些地位。   那老嬷嬷见到萧氏母女四人的狼狈形状,脸上闪过诧异,但很快就收敛了神色,热情地道:“哎哟,萧表姑奶奶!先前下头那起子不懂事的奴婢不知道是您,真是把您怠慢了!待会老奴定回去教训她!”   捧高踩低是哪里都有的,柳老太君房里的丫鬟,听门房说来人形容破落,就直接吩咐让人在府外等着,老太君醒了她再禀告。   “吴嬷嬷这是说的什么话,姨母她老人家在午休,做小辈的自然该恭候的。”   吴嬷嬷转眼看到萧宓,愣了愣神,半晌才道:“大表姑娘出落得可真是标致!”   萧氏与那吴嬷嬷显然是熟识的,两人寒暄了几句,吴嬷嬷这才道:“老太君正等着呢,我们先进去再说。”   从侧门进去,立刻便有三顶软轿子候着,显然这是专门为府里的女眷准备的。上轿走了一刻钟的样子,终于到了柳老太君所居的睦元堂的正厅。   上首的柳老太君头发已经花白,脸色却还比较红润,比萧宓记忆中的样子精神头要好上不少。她看到萧氏形销骨立又衣衫狼狈的样子,顿时红了眼眶,痛心道:“宝珠,我的儿,你怎么瘦成这个样子?”   宝珠乃是萧氏的闺名。感受到长辈不作伪的关心,萧氏的泪水一下子就涌出来了,大哭着跪倒在地。萧宓也赶紧拉着弟弟妹妹跟着跪下。   “姨母,我实在是走投无路了,只有来投奔您!”   “你这是做什么呀,快起来,宝珠,有什么委屈跟姨母说,姨母给你做主!”   看到萧氏这样,柳老太君哪有不心疼的,立刻就起身,亲自把萧氏拉起来扶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面对熟悉的长辈,萧氏终于有点找到依靠的感觉,哭得停不下来,柳氏一直在她身边拍着她的背,耐心地安抚着。   萧宓见状,赶紧膝行道萧氏身边,可怜兮兮地道:“阿娘,您别哭了……”   柳老太君这才发现,萧氏的三个孩子还跪在地上呢,赶紧叫人把他们也扶起来。   萧氏经过这一打岔,也记起了正事,停止了哭泣,“姨母,我失礼了……”然后便向柳老太君诉说了王子安勾搭上河内裴氏女子,下毒谋害折磨她的事情。   “姨母,父亲不在了,那王子安既想攀上高门贵女,又舍不得我萧家的产业,便想要我死,我若继续待在萧府,实在是没活路了!”   “你且先在府上住下,等你大表哥回来了,我让他去给你讨回公道!”听到萧氏的遭遇,柳老太君也是气愤不已,那王子安一个破落家族出来的赘婿,竟敢如此欺负她的外甥女。   只是,牵扯到河内裴家……长平本就在裴家镇守范围内,如今萧家的产业就如同掉进裴家嘴里的肉,虽然他们占理,想要讨回产业,却是难上加难。只能先让萧氏住在府上,以后再慢慢想办法。   这样的结果基本在萧宓的预料之中,她自然不指望眼下能依靠周国公府讨回萧家财产,能得到柳老太君首肯寄住在周国公府,让裴家的人无法再对萧氏和他们姐弟三人下手,已经足够了。   “来人,去给老大家的传个话,叫她赶紧给萧表姑奶奶一家收拾个院子出来。”柳氏吩咐下人给赵霍的正妻杨氏传话。作为嫡长媳,赵霍又是承爵的,如今柳氏早就把掌家权全部移交给了杨氏。   管事媳妇领了命,一呼啦地跑到杨氏所居的庆贺院报信。   杨氏正带着自己唯一的嫡女赵宁看账本子,听见管事媳妇的话,不由抬起了头:“萧表姑奶奶?你是说长平萧家那位?”   “回夫人,正是那位萧表姑奶奶。她带着三个儿女,还有十来个从人,老太君吩咐,收拾个大点的院子给她住。”   “这么多年不登门了,如今不年不节的,她怎么会来?”杨氏疑惑道。   “似乎是遭了难,来投奔咱们国公府的。您是没见她那样子,一进门就嚎啕大哭,小人们在外头都能听见。”管事媳妇道,当家夫人既然好奇,她自然乐得卖个好多说几句。   “说的她这般凄惨,我这做表嫂怎么着也得去关心关心!”   说完,挥退了那管事媳妇,自己进内室对着镜子抿了抿鬓角,又换了根沉甸甸的宝石金钗,对赵宁道:“走吧,宁儿,我们先去你祖母那边瞧瞧。”   自从萧宓的祖母小柳氏过世,萧氏几乎再没登过门。柳老太君七八年不见她,倒是十分亲香。   想着杨氏那边收拾院子也要不少时间,便打算留萧氏在她院子里歇上一晚。吩咐了人去准备客房的一应物事,两人正说着话,杨氏就来了。   “哟,萧表妹,这可真是稀客啊!”   萧宓闻声向门外看去,见一个身材丰腴,穿着端庄大气的圆脸妇人走了进来,萧宓一眼就认出她的身份——赵霍的正妻杨氏。   她身后跟着一位圆脸大眼,皮肤微黑的少女,约莫十六七岁,身材丰腴,显得有些敦实,见萧宓看向她,便露出个大大方方的笑容,这一笑却显得五官生动明朗起来。   “表嫂!”萧氏忙站起来行礼,又拉着萧宓姐弟三人,“快见过表舅母!”   杨氏上上下下打量完萧氏母女四人,嘴角勾得高高的,脸上的笑容倒是慈善:“萧表妹怎么如此客气!快让孩子们起来!”   杨氏和赵宁给柳老太君行了礼,各自落座。   “萧表妹来得真是匆忙,也不说叫人带个信,我也好差人去接你!”   “突然登门,叨扰表嫂了!”萧氏歉意地道。   “说什么叨扰,你可是咱们周国公府的贵客,可不能怠慢了去!这不,我一听说你来了,丢了账本子就来看你!”杨氏把贵客和怠慢二字咬得极重。   “表嫂如此隆重,倒叫人过意不去。”萧氏没听出什么不对劲,反倒有些感动。   见萧氏如此低姿态的样子,杨氏心中十分快意,又细问了萧氏的遭遇,然后发话道:“萧表妹既然来了,便安心在府上住着吧,只是咱们这国公府人丁众多,开销大事情也杂乱,有照顾不周的地方,还要表妹海涵了!”   这话听着有些奇怪,一般人对客人都会说“若有照顾不周的地方,你只管来找我说”,可杨氏却说让对方包容。不过,杨氏平日里形象维护得好,赵霍以前也总说她忠厚,她这样说,就连柳老太君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柳老太君问起院子的事情,杨氏道:“此来也正是要请示母亲,萧表妹带着三个孩子,一般的院子住着实在太挤,就西角门那边的棠梨院各方面都合适,只是那里多年不住人,看着有些简陋,怕是委屈了表妹!媳妇心里实在是为难,便来请母亲拿个主意。”   一般识趣些的客人听到这样的话,自然是不能让主人家难做的。本来就是来寄人篱下,怎么能给主人家多添麻烦。   柳老太君皱起眉头,显然也是觉得那棠梨院不合适,想了想,道:“要不分两个院子住着,找两个临近的……”   萧宓马上接过话头:“表舅母,姨祖母不必为难,哪有占贵府两个院子的道理,既然表舅母都说那棠梨院合适,我们便去住棠梨院就好。临着角门,下人要出去办事也方便,倒是再好不过呢!”本就是寄人篱下,还不至于这点委屈都受不得。   她笑容甜美,看不出一丝不情愿的样子。倒让柳老太君觉得她十分懂事乖觉,又觉得委屈了她们,心想着一定要在其他方面好生照看。   住处就这么定下来了,杨氏便带着赵宁离开,说要去给她们收拾院子。   “阿娘,让萧表姑她们去住棠梨院是不是不太好?”路上赵宁悄悄问道。毕竟那棠梨院拿来待客,确实也太旧了些。   “表姑……你以为她真是你什么正经表姑么!她娘不过是老郑国公的一个妾带进门的拖油瓶。你祖母喜欢她,她就还真当自己是国公府的正经表姑奶奶呢!”杨氏不屑道。老郑国公便是柳老太君的父亲,是前朝贵族,也是大魏开国元勋。   “当年她老父在世的时候,那可真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来国公府做客,当着你祖母的面说,她没吃饱,因为她一向是要吃苏菜的!那不正是说我这个主事的不周到,怠慢了她么!”说起来萧氏倒也没怎么得罪过她,唯有她才入门时,有一回萧氏来做客,和柳老太君一起用晚饭时,撒娇说自己中午没吃饱,她还是想吃苏菜。   柳老太君当时就说了,你表嫂才掌家,不知道你的习惯,这就叫她给你换个做苏菜的厨子。又对杨氏说,“你这表妹从小娇养,到了我们府上,也不能委屈了,待会叫她身边的嬷嬷给你说说她的禁忌喜好。”   作为新媳妇的杨氏,正是战战兢兢的时候,生怕因这事让婆母对自己印象不好。对于挑事的萧氏,自然是暗恼于心的,以至于时至今日还有耿介。   “倒也看不出是那样的人啊!”赵宁嘟囔道。   “那是她如今落了难,此时还摆谱,那可真是蠢得没边了!” 杨氏说着就拿萧氏当反面教材教育女儿,赵宁已经十六岁,眼看着年底就要出嫁:   “所以宁儿,做女子最要紧的便是宽容大度,温顺体贴,这样才能叫夫婿敬你爱你。你看那萧宝珠,当年容貌也是极好的,家里也是泼天的富贵,为何连个赘婿的心都抓不住,如今还要对她喊打喊杀,不就是她那性子闹得么!当年那么点小事都要在你祖母面前说道,可见不是个宽怀体谅的人,你可不能学她那样!”   赵宁愣愣点头。 第9章 虎口大张   王子安这边,派人追捕了整整三天,却只在西平镇外头抓到几个驾着萧府马车的车夫,还是外头集市上聘来的,却依然没得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这下,王子安心里有些发慌了。他不确定萧广死前到底留了多少后手,不确定在他已经完全暴露真实面目与萧氏撕破嘴脸后,萧广留下的那些心腹会以什么样的手段来对付他。   以后的情况,他还真怕招架不住。   王子安向来是个不愿意冒险的人。想通这些,他赶紧吩咐人驾车,匆匆赶往河内。不过半天的功夫,便到了裴家那别庄。   一个三十来岁,身形略丰腴,皮肤白净细眉长目的妇人迎了出来,她的五官本是有些凌厉的,见着王子安,却整个人都柔和下来了。   “玉郎,你怎么这时候来了?”语气却是十分欢喜。   “小心一些。”王子安赶紧上前扶住她,眉眼里的柔情几乎要让人溺毙,“咱们的孩儿乖不乖?这几日可有折腾你?”   两人一路说着话,进了内室,到榻上坐下时,王子安依然拉着那妇人的手,显得极是眷恋的样子,那妇人显然也很吃这套,整张脸上都是甜蜜。   显然,那妇人正是王子安的姘头,萧宓前世的继母裴玉真。   “本想着,此事若成了,便能光明正大娶你进门,给你和孩儿幸福的生活,却没想到出了这样的差错!真儿,我实在是愧对你们母子!”王子安说完萧氏和萧宓姐弟三人失踪又追寻未果的事情,不由捶胸顿足,十分懊丧的样子。   裴玉真有些心疼地抓住他捶打自己的手:“玉郎休要自责,为今之计,还是先想办法,我立刻与阿兄送信,叫他在各要道盘查,看能不能找到线索。”   “三天多了,也不知他们究竟跑到了哪里。萧广在世时,交游甚广,只怕他们找到了靠山,反过来对付我们。”   “玉郎不必担忧,这长平河内的地界,还没有人能把手伸进来。”裴玉真自信满满地道,“要为了一个扶不起的商家妇人跑到我们裴家的地界来和我们干对仗,就算是王公贵族,也得掂量掂量。”   如今全国各地烽火四起,朝廷的力量在地方弱逐渐弱化。兵权在谁手里,谁才是那方地界真正的掌控者。   王子安闻言,这才定下心来,可能是萧广对他来说积威太深,一见萧氏带着儿女逃脱了,他便慌了神。如今冷静下来一想,即便是萧广在世,那也不过是个商贾,和手握重兵威震一方的裴家哪有可比性。   “真儿说得极是。”王子安盘算了一会道,“如今最要紧的,便是先铲除萧广留下的那些心腹!少了他们,那萧宝珠也不过是个无知妇人,岂能掌控得住萧家偌大的产业。”   “我先放出萧宝珠重病的消息,诱他们回长平,再来个瓮中捉鳖……”   至于萧家的传家宝藏,就要等抓到萧氏,再徐徐图之了。此事他留了一手,暂未让裴家知晓。   “玉郎只管去做,若有需要,也可向长平的张府君开口,你拿着阿兄的名帖去,他必会全力助你。”裴玉真道。那长平郡太守是裴家家主一手提拔起来的,唯裴家马首是瞻。裴玉真不同于一般的闺阁妇人,对于地方势力知之甚详。她既跟了王子安,当然是满心满眼为他打算。   得了裴玉真这话,又拿到了裴家长子裴长垣的名帖,王子安顿时变得胸有成竹起来。   萧宓一家四口甫一在棠梨院安顿下来,萧宓便派了萧武去文城的关口寻他父亲萧诚。   萧诚是萧广留下的心腹之一,半年前去西域洽谈一笔大宗贸易。由于萧氏不懂生意,萧广过世后她便把萧家产业全权交给王子安打理,于是,萧广留下的其他心腹在萧广过世后的这一年里也陆陆续续被远派到各地料理事务。   前世萧氏过世后,萧宓一开始完全未曾防备过父亲王子安,所以也基本不插手萧家生意上的事情。萧广留下的几个心腹完全没了主心骨和可效忠对象,手头的势力便逐渐被王子安消磨干净。   据萧氏所说,萧诚一个月前曾来信汇报说西域之事已了,马上准备回转长平。按萧诚当时的来信推测,他的商队此时应该是进入中原地区了。通信不便,萧宓便只能让萧武去西域回长平的必经之道上守株待兔。   如今她带着萧氏和弟弟妹妹一走,王子安必然以为是祖父萧广留下的心腹所为,站在王子安的立场上,既然已经撕破脸皮,他就不可能再像前世一样温水煮青蛙地慢慢消磨掉他们的势力。他与裴家勾结,想要对付区区商户家的下仆,完全不费吹灰之力。   萧诚等人不知如今的情势,若还和以往一样回到长平本家,那便是狼入虎口。   尽管心里焦急,萧宓能做的却只有等待。 第10章 兵行险着   安置完行李,萧宓便从库房里挑选礼物,派人一一送到赵家大大小小的主子手里。她从萧家的下人那里打探过人员结构,力求面面俱到。   每个人收到的礼物,相对于其身份,都是甚为贵重的。这些礼物一送出去,第二天到柳老太君那里请安时,那些人看他们一家的眼神便有些不同了。   原以为是落难来打秋风的,却没想到是个财主。于是面上都比之前热络些。   多花点钱,能让母亲和弟弟妹妹的生活环境变得友善些,萧宓觉得挺值得。   倒是柳老太君心疼她们,说本是不必送那么贵重的礼,萧宓只道,眼下周国公府肯收留她们,便是比什么凡俗物都重的情分,再贵重的礼,也是应当的。   闻言,柳老太君倒也不再说什么,只是对萧家四人表现得更加亲近,这对于萧氏和萧宓姐弟,便是最好的保护了。   用完早膳,萧宓一家便也到柳老太君的睦元堂去给她请安,作为客居的小辈,这是礼节也是本分。   如今的请安礼节比起前朝要人性化得多,一般都是自己吃了早饭去陪老人家说说话,倒不用再忍饥挨饿赔笑脸。   柳老太君有三个嫡子一个庶子,老大便是如今承爵的周国公赵霍,如今带着三个庶子在太原任上,嫡长子赵佶留守河东任官,但要逢一旬的休沐日才回府,赵霍的妻子杨氏带着嫡次子赵佚,嫡长女赵宁,庶女赵英在国公府主持中馈。   老二赵霐出任襄城太守,一家都在任上,老三赵霖的子嗣比较少,如今只得了一嫡女赵华与一庶子赵俨;那唯一的庶子赵雷,不太成器,虽然不守家里的规矩十三四岁就拉了丫鬟进帐,子嗣也没少生,却都早早夭折,如今只他嫡妻冉氏膝下有个三岁的儿子。   杨氏是到得最早的,坐得端端正正在柳老太君下首说话凑趣,两个女儿都很规矩地站在她身后。赵雷的嫡妻冉氏也跟着她附和帮腔,看着倒也融洽。   几厢刚刚见了礼,就见那赵霖的夫人孙氏急急忙忙地走了进来,一头的汗,脸色也不大好。   “老三家的,这是怎么了?”柳老太君问道。   “阿娘,这不是阿华那小魔星么,为着她那张脸,不消停!”孙氏愁眉苦脸地道。   “又严重了?”杨氏也关切地问道。显然也是知道的。   “又发了一脸,脖子上都有了,一个个鼓着包,又红又肿,这可怎么办呐!她女孩家家的!”孙氏说着就开始抹眼泪,“今早照了镜子,就闹着不活了,饭也不吃……”   柳老太君叹了口气,“可怜见的,好好的孩子,怎么就遭了这样的灾!”   “唉,这附近的名医都请遍了,看来只能叫人去京都寻访了。”杨氏道。   听着她们的讨论,萧宓大概知道她们说的是什么人了。   前世她在后宫中也曾听说过,这个赵华也就是后来的韶华郡主,因为脸上时不时发痤疮,又留了很多印子,一直被人诟病相貌丑陋。后来嫁了个丈夫,明明是靠她得了官位,却在外头养了美貌的外室,赵华将事情闹回了娘家,已经封王的赵霖却不肯教训女婿,反倒让她把外室和外室生的孩子接回家,说作为皇家儿女,要宽容大度,为天下表率。   萧宓当时听得挺糟心的,但一来她和赵华没什么交集,二来,她也没那个立场去管,听过便也罢了。   如今寄住在周国公府,她本就是决心要博取女眷们的好感,遇上这样的事情,于她而言正是良好的契机,自然不会冷眼旁观。   “华表妹莫非是得了面疱?”萧宓清软的声音响起。   “是啊,吃了好几个大夫的方子了,就是不见好,时不时复发,愁的我饭都快吃不下了!”孙氏显然也是焦虑得很,逮着个人就想诉诉苦。   “三表舅母,我会些歧黄之术,也曾在医书上看过几个治面疱的方子,不如带我去给华表妹瞧瞧吧?”虽然萧宓其实很有把握,但话还是要说得稍微谦逊些的。   孙氏还没说话,杨氏立刻就笑了起来,仿佛萧宓说了个多可笑的笑话。   “宓儿你可别凑热闹了,那么多名医都看不好,你个小丫头还能有办法?别以为学医就是看几本医书,哪有那么容易啊!”   萧宓有点无奈,古今往来,都是个看脸的社会。特别是行医这行,脸嫩,就意味着被质疑。   “姐姐在府里也是常给家里下人看病的,灵验着呢!”萧粲有点不服气,立刻跳出来为萧宓辩白。   听着这话,那冉氏立刻奚落道:“哎哟,这小孩子家家的,尊卑不分呢,你们商户家的下人,哪能拿来和咱们家的阿华比,那可是国公府的嫡出娘子!”   这几日冉氏算是看明白了,萧家那一家人,很不得大嫂杨氏的心。她家的那位是庶出,又没出息,家里吃喝嚼用全都仰仗大嫂杨氏,所以她一向是卯足了劲儿讨好杨氏。此时踩萧家一脚,必然是合大嫂心意的,何乐不为呢。   萧粲闻言,脸都气红了,想要开口驳回去,却被萧宓拉住了。   “什么商户不商户的,这话弟妹以后可不能再说,都是自家亲戚,尊卑扯那么清楚作甚!”见柳老太君脸上有些不满,杨氏立刻站出来充了好人。   正主孙氏犹豫了一会,也道:“宓儿,舅母谢谢你的好心,不过这女儿家的脸,可是关系到一辈子的大事,可不能随便了去。”   既如此,萧宓也不再勉强。总没有求着给人看病的道理,他们不信自己便罢了。话她已经说到了就足够了。   此时拒绝萧宓的孙氏必然没想到,很快她便会主动求上门去。此为后话。   度日如年地等待了六七天,在此期间,萧宓为萧氏调养了几天身子,使其薄弱的身体终于有了些底子,这才着手为她解毒。   刚刚行完排毒的针,碧桃就喜滋滋地跑进来,“娘子,萧武回来了!诚叔也回来了!”   萧宓喜出望外,赶紧叫她把两人请到正厅来。萧宓这边,给萧氏开了后续调理的方子,让朱桃去给萧氏抓药熬药,自己则去正厅接见萧武和诚叔。   诚叔已经四十七八岁,却是十分精壮的一个汉子,黝黑的皮肤和高大的身材,与萧武如出一辙。   看到棠梨院老旧的房屋,诚叔倍觉心酸,他们萧家金尊玉贵的娘子小娘子和小郎君,如今竟然不得不蜗居于这样一个破旧的院子。只是碍于院子里也有赵家的下人,他什么也没说。   他不知道,就是眼前这些,也是柳老太君心疼她们,已经让人换过家具和一些陈设了,院子短时间却无法大肆翻新的。   萧诚在路上就已经听萧武说了王子安的所作所为,心中压抑着怒火。从萧宓口中得知,萧氏的毒已经解了,身体无虞,这才放心些。   “此次实在多亏了大娘子,不然,若等到我回去,还不知是怎样一副光景。”萧诚感慨道,有些欣慰,萧家如今总算有个主心骨了。   萧宓推测,前世王子安之所以急于对萧氏下杀手,就是因为诚叔马上要回来了。对于萧广留下的心腹,王子安是有所忌惮的,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杀了萧氏。死人反而比活人好遮掩多了。   萧宓问了一些萧家的产业状况,以及多少人是能靠得住的,两人正说着话,萧宓派去长平打探情况的人也回来了,还带回一个消息,王子安竟然宣布了萧氏重病的消息。   这一招,最主要的目标应该就是萧广留下的心腹,萧氏作为萧家的嫡系继承人,如今重病,在这个一旦宣布重病便意味着可能很快会死的年代,萧广的心腹们听到消息不可能不回长平看看。可一旦回到长平,就很可能有去无回。   “那王子安真是用心险恶!此事绝不能让他得逞!”诚叔义愤填膺地拍桌道。   两人商讨了一番,决定通过萧家的传信渠道,以萧氏的名义向全国商铺商行传信,揭露王子安意图谋害萧氏篡夺家产的阴谋,废除其对萧家产业发号施令的权力。   萧氏是萧广的正统继承人,只有她有资格发布这样的针对王子安的命令。   其实能和离是最好的,但根据时下的律法,要和离,必须经过籍贯所在地的官府进行登记,夫妻双方都要到场。若有财产分割争议,甚至会对簿公堂。这就意味着萧氏必须亲自回长平,那无异于自投罗网。   当然,王子安在萧家经营十几年,所培养的人手也必定不会少。他们必定会对萧氏发出的命令置若罔闻。   同时,萧宓还以萧氏的名义向全国的商铺商行宣布,如今他们客居河东周国公府,今后有重大决策,及年底收入上缴,都送至周国公府。   这道命令,是针对那些首鼠两端的墙头草,王子安是搭上了河内裴家不错,可萧氏虽然孤儿寡母,却也同样有周国公府做靠山。   当然,扯周国公府的大旗之前,萧宓是先去征求过柳老太君的同意的,她还提出,愿意每年拿出萧家产业的三成收益来孝敬周国公府。   柳老太君一开始不愿意接受,觉得她太见外,最终还是被萧宓说服了。   柳老太君愿意庇护他们是一回事,但她毕竟是个后宅妇人,周国公府还有许多其他人,真正在外面主事的也是这些人。他们对于萧家的亲戚情分几乎为零,要让他们心甘情愿庇护萧家,自然要授之以利益。   萧氏的命令散发出去,若能及时传到,萧广留下的心腹,至少是不会再轻易踏入长平。如今,就看她和王子安的消息,谁能更快地传到那些心腹手里了。   同时,此举却也将她们母子四人的所在完全置于明处,另外的危险,恐怕也会接踵而至。 第11章 挑拨   赵家最近委实热闹,萧宓一家来了后不久,今日府上又来了另一位娇客,乃是国公夫人杨氏娘家的侄女,名唤杨映。   午后下了雨,难得凉爽,杨氏便让赵宁带着杨映去后花园赏赏荷花透透气。   两姐妹倚着围栏,在廊下喂鱼,杨映看着鱼出神,似乎有心事,赵宁便也没再出声去打扰她。   一时静谧。   突然,转角那边传来一阵小丫头略带惊喜的呼声。   “快看,快看,那里!”   “谁啊?”另一个疑惑道。   “萧家的大表姑娘!”   “哇,那就是萧家的大表姑娘么,走,我们去看看,我还没见过呢!”另一个丫头顿时也来了精神,声音里十足的兴奋。   “小声点,小声点!免得嬷嬷见着了说我们没规矩,我们要装着不经意走过去,不能太明显去打量她……”   杨映早就被这阵动静引得回过神来,“这些丫头是做甚么,跟看稀奇一样的?”   赵宁忍俊不禁,捂着嘴笑了:“映儿你几天不来,咱们府上可不就是出了个稀奇么!前几日,长平的萧表姑一家到府上来了,她家的大娘子跟你差不多大,那花容月貌,简直就跟戏文里说的一样,闭月羞花沉鱼落雁呀,府里好多小丫头见天找机会跑去棠梨院瞧!”   杨映也跟着笑了:“哪有这么夸张啊!”   “真不是夸张,反正我是没见过比她更好看的人了!”赵宁道,见杨映脸上的神情明显不信,“嗨呀,我们干脆过去给她打个招呼吧,你看了就知道我没骗你了!”   说着,便拉着杨映往转角那便走去。   走近了,便见得花园里的胭脂花旁边有个身着秋香色小袖齐腰襦裙的少女正在摘花,束得纤纤一握的腰肢显得十分柔软,身形修长,有种说不出的清灵俊逸之感。   “萧表妹!”赵宁欢快的声音喊道。   那少女回过头来,露出一个笑容。其容色晶莹如玉,如新月生晕花树堆雪,唇红齿白,一双桃花眼朦胧含情却又熠熠生辉。她站在花丛里,娇花环绕,却粲然生光,绝丽无匹。   “二表姐!”萧宓笑着跟赵宁打了个招呼,从花丛里走出来。赵宁在赵家这一辈的女孩子中排行第二,所以萧宓唤她一声二表姐。   见得赵宁身边有个十四五岁的少女,身形苗条纤细,鹅蛋脸,丹凤眼,小鼻子小嘴巴,眉心有颗胭脂痣,此时正愣愣地看着她。却是萧宓前世的老熟人了——赵佶的表妹杨映。   赵佶封王后,她以妾室的身份进了府,由杨氏指名帮王妃料理内务,后来赵佶篡位登基,册封后宫,按理说,她原本身份仅次于王妃裴蕴,应该是能捞个贵妃的,没想到只得了个贤妃,贵妃一位落到了空降兵萧宓身上。   按赵佶的说法,德、淑二妃位,是要留给朝中重臣之女的,念着往日的情分和母亲的面子,给她一个妃位已经是厚待了。   虽然看起来是萧宓抢了她的贵妃位,但她对萧宓却并无怨言的样子,时不时到兴庆宫来找萧宓说话,赵佶对此倒很是赞赏。   “这位娘子是?”萧宓问道。   “这是我舅家的表妹,姓杨,名映,和你一年生的,就看你俩谁月份更长一些了!”赵宁热情地介绍道。   萧宓与杨映互相“认识”了,赵宁问:“萧表妹采这些花做甚么呢?”   “做丹蔻呀,这颜色挺好,还自带香气呢!”   “这花也能做丹蔻么?我只听闻可以用凤仙花与千层红。”杨映好奇道。   “这么一说,我才发现萧表妹手上的丹蔻和我们惯常看到的都不一样呢!”赵宁惊讶地拉过萧宓的手,仔细端详着她的指甲,只见她粉嫩饱满的指甲上,画着一朵朵精致可爱的红色小花,整个指甲看着油光发亮,摸着却十分光滑。   “二表姐要是有兴趣,待会到我院子里,我叫我家朱桃给你也涂一个!”萧宓大方地道,赵宁立刻喜滋滋地答应了。   女孩子哪有对扮美的东西不感兴趣的呢。分享这些,是最容易拉近关系的了。   三个人一起到了棠梨院,萧宓叫来朱桃,让她给赵宁做描花的指甲。点子虽然是萧宓提的,但她却没那个巧手,不过朱桃对这方面却是非常拿手。   “杨表妹要不要也做一个?”待赵宁做完时,萧宓问道,不能厚此薄彼。   “我还是不麻烦萧表姐了!”杨映推辞道。   萧宓以为她是客气,忙说只是顺便的,她还是不做,猜测她或许是真不喜欢吧,自然也不再勉强人家。   “这个透明的指甲油,真是神奇,萧表妹在哪里买的?”赵宁好奇道。   “我自己照着书上做的。”   当然,这是萧宓前些年穷极无聊的产物了,现下染指甲的方式和萧宓惯常知道的大不相同,效果也天差地别。她才来那会没什么娱乐活动,就只能看看杂书或医书,后来发现了《荀氏医典》,好是研究了一阵子,又看到其中有个“美容篇”,上面不仅有美容养颜的单方,甚至还有一些化妆品的做法,于是照着上面的配方做出了指甲油,粉底,口红之类的小玩意儿。   离府前,朱桃倒是给她收了好几样放在包袱里。   临走送了赵宁一瓶透明的指甲油和一罐桃红色胭脂,还有对应的唇膏——再不用都要过期了。   待她们走后,萧粲满眼晶亮地看着萧宓,“姐姐,你竟然还会做这些呀!”   那倒真是,她自己在院子里捣鼓,做完也就丢一边了,还确实没几个人知道。   “粲儿现在太小啦,不用这些为好哦!”萧宓以为她看着眼馋了,捏捏她的小脸蛋道。   “姐姐,人家不是小孩子了!”萧粲不满道。   “好吧好吧,不过还是要满了十二再用,太早接触这些对身体不好。”萧宓道。   “我可不是要用,我是说,姐姐……”萧粲神秘兮兮地凑到萧宓耳边,悄声道,“我们可以把这些拿到自家铺子里卖啊!”   萧宓眼前一亮,她以前竟然没想到过。心道自己还真不是做生意的料。遂招来碧桃,让她去外院请诚叔来。本就是商人家,这样的商机自然不能放过。   “没想到我们粲儿还这么有生意头脑!”萧宓笑眯眯地夸奖道,这样一说,萧粲小姑娘倒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而赵宁与杨映走出院子,赵宁立刻就道:“怎么样,没骗你吧,萧表妹是不是美貌非常?”   “比常人好看些许罢。”杨映神色不是太好,用词也很克制,又道,“表姐不觉得她生得太勾人了么?姑母常说,叫我们不要和那些不正经的小娘子太亲近,免得被带坏了。”   “啊?”赵宁惊讶地看着杨映,“相貌是相貌,我觉得她性子还挺好的,哪里见得不正经了!”   “日久见人心,表姐还是多看看为好。”杨映道。   赵宁有些纳闷,映儿似乎是不太喜欢萧表妹。见她无精打采的,便转移话题:“明早阿兄就回府休沐啦,母亲在给阿兄准备菜式呢,要不要去看看!”   说完,挤眉弄眼。   杨映有些脸红,嗔了赵宁一眼:“表姐说什么呢!”   “我说我们去给母亲帮忙呀!你去是不去?”赵宁调皮地道。对于杨映和母亲的心思,赵宁是知道的,亲上加亲,有个可心的儿媳妇,母亲将来也过得顺心一些,她自然是乐见其成的。   “怎地不去!”杨映横了她一眼,率先走到前面去了。   处理完事情,见赵宁不在身边,杨映犹豫了片刻,对杨氏道:“姑母,府里那个萧表姐,今日表姐带我去见了,她在院子里弄丹蔻呢,您说,她是不是知晓三表哥要回来,这才特意妆扮自己?”   三表兄便指的是赵佶,他在同辈里行三。   她知道,杨氏最是讨厌女子妖里妖气的做派。这话暗示萧宓要勾引赵佶,她又生得那样一副样貌,肯定会被杨氏讨厌和防备。   这话顿时让杨氏心中火起,不屑道:“她是个什么出身,还敢做这样的白日梦!”又对杨映道,“放心吧映儿,就算她有什么想法,那也得过了我这关。你三表哥是个孝顺孩子,凡事有我在呢。”   话虽如此,她却不能对萧宓放着不管,杨映一走,她甚至顾不上天黑,就去了萧宓她们所居的棠梨院。 第12章 赵佶 第十四章 赵佶前世的最终赢家。   赵佶回府的消息,萧宓也听说了。倒不是她消息灵通,而是以赵佶在府里的地位,再加上他清雅的相貌,端方的品行,难免有思春的小丫头对他的一举一动倍加关注。   赵佶今年十八岁,作为赵霍的嫡长子,如今府上已经在开始给他相看妻室了,但究竟是哪家淑女,如今还悬而未决。   赵家对儿郎的家教很严,成婚之前,根本不会像一些乱七八糟的人家,早早就给儿子房里塞上一堆通房丫头。用老周国公的话来说,先立业,后成家,十几岁正该是好好读书习武的年纪,怎能为女色所误。再者,从七八百年前的大楚朝开始就证明了,男女过早接触鱼水之欢,不仅对身体不好,于子嗣也不利。   所以,如今许多家风清正的人家,一般都严格地遵守着男子二十娶妻,女子十六出嫁的做法。   赵佶如今虽还未娶妻,毕竟也离得不远,娶妻后就可以纳妾或置通房了。年纪差不多的丫头,便有不少蠢蠢欲动。杨氏对此,自然是严防死守,有想法可以,那证明她的儿有魅力,但若是有谁付诸行动在赵佶面前不规矩,那是肯定没有好果子吃的。当然,她娘家侄女例外。   萧宓没想到,她竟也遭受了无妄之灾。   天都黑了,杨氏竟然还会到这比较偏僻的棠梨院来,这让萧氏等人都感到十分意外和疑惑。   但杨氏毕竟是主人家,还是主事人,因此萧氏带着三个儿女,非常郑重其事地在正厅里招待了她。   寒暄问候了几句,杨氏开始进入正题:“其实今天过来,还有些事想跟宓儿说一说,可否劳烦萧表妹回避一下?”   萧氏看了萧宓一眼,见她点头,便带着两个小的和丫鬟出去了。厅里只剩下萧宓、杨氏和她身边的一个嬷嬷。   “不知表舅母所为何事?”   “宓儿,你也听说了吧,你三表哥明日会回府休沐。”   赵佶?萧宓静待下文。   “你的年纪也不小了,虽说是自家亲戚,却也要懂得避嫌。你三表哥不时会在府里行走,若撞上了,他一个儿郎倒是无妨的,你一个女儿家,却怕人闲话你不尊重。”说完,又假模假样地添了一句,“舅母这也是为你好。”   这样的话,一般内向些的闺阁女子听了,一番揣摩,恐怕要倍觉屈辱,忍不住哭哭啼啼。萧宓却是无所谓的,前世杨氏说的话,比如今过分多了。   只是觉得有些可笑,前世杨氏来警告她,是因为她和赵佶相好,赵佶要娶她做正妻,如今她连赵佶的面都还没见过,这又是为的哪出啊。   “表舅母放心,您的意思我明白。虽未见过三表哥是如何端方的君子,但宓儿从小就挺赞同一句话,叫门当户对。如今得国公府庇佑,宓儿心中已是感激不尽,怎会生那不该有的心思,让表舅母烦扰。”   虽然知晓赵佶是最终的赢家,但这一世,萧宓已经不想再与他有感情上的纠缠。前世她早就看明白,他给不了她想要的。如今她的目标,只是开国的从龙之功加未来皇家的好感而已。   既如此,话还是早些说清楚为好。免得凭白招惹杨氏的敌意。   这话倒是说得乖觉,杨氏心道,萧宓要是真的行为规矩,那便也罢了,若是阳奉阴违,她定然饶不了她。老太君喜欢她们一家又如何,毕竟上了年岁了,哪里顾得了那么多。   “我就知道,宓儿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杨氏转换了神色,握着萧宓的手,亲热道。   萧宓言出必行,接下来两天,借口身体不适,连院门都没出。赵佶回来的这两天,便风平浪静地过了。   转眼一个十天便过去了,又到了休沐日。   这大半个月时间里,萧宓和赵府的女眷都渐渐熟络起来。柳老太君本身就对萧氏很有感情,对萧宓自然也有些对孙辈的慈爱,再加上萧宓嘴甜,而且还经常来给她按摩,让她的老寒腿好受了不少,下雨的时候症状已经比往日里减轻了许多,几个舅母看柳老太君越来越喜欢她,面上对她越发客气了。   萧氏经过这么一遭,一方面出于真心,另一方面也是出于寄人篱下的自觉,如今每天都会去柳老太君院子里待上半天,陪她说话,照顾起居。   萧宓带着萧粲和女孩子们一起玩,萧旗和周国公府的儿郎们一起去族学读书。男孩子要建功立业,自然不能松懈。女孩子呢,前朝遗留下来的风习,讲究个“无才便是德”,即便是大户人家的女孩子,六岁开蒙,学完女四书和算学,识得字,算得数,将来能管家派账,那便行了。书读得太多,反而不讨未来婆家喜欢。   周国公府已经没有还在读女学的娘子,萧粲的学业便被迫停了下来,萧宓闲暇时自己教导她。   萧广的其余心腹依然没有音信,萧宓心中担忧,便跟周国公府借了些人,和她手下的萧家人一起到长平盯梢,打探消息的同时,若有人入城,也好及时拦下。   一大早,赵佶便来到了家里的藏书阁,准备找几本书来看。他一向是极为勤勉的,休沐日也不会松懈。   身为世子,他必须留守封地,而不能像几个庶弟一样跟在父亲身边,这导致他跟父亲的感情相比庶弟们要生疏得多。几个庶弟也都不是泛泛之辈,尤其是比他小两个月的赵俣,如今已是正七品武将,父亲的许多属下都非常赞赏他。   这让他无法不有紧迫感。   原以为他已经够早,却没想到还有比他更早的。进了藏书阁,他发现通往三楼的门已经开着,还隐隐有说话声,便决定上去看看,究竟是什么人如此勤奋。   上得三楼,见得两个十一二岁的少年郎正挤在窗边,不知道在干什么。   一看背影,他便认出了两人,一个是他亲弟弟赵佚,另一个是三叔家的庶出堂弟赵俨。这两人都是调皮鬼,凑在一起就更没好事。   赵佶轻咳一声,两个小少年便齐齐回头。   “阿兄!”   “三哥!”   “在做甚么?”赵佶问道。   两人紧紧贴在窗边,似乎为了挡住什么,脸上那副做了坏事被抓包的表情十分明显。赵佶作为大七八岁的兄长,在两个幼弟面前是十分有威严的。   “没事,哈哈,阿兄您这么早就来看书了!”赵佚打着哈哈,却就是不肯从窗边离开。   赵佶走近,“过来,遮遮掩掩做甚么?”   两个小少年磨磨蹭蹭地离开窗边,赵佶终于看清他们挡住的是什么物事,原来竟是一架望远镜。   此物是七八百年前的大楚发明出来的,在前朝一度被列为禁品,前朝将大楚时期的许多书籍、技术都进行了销毁和禁止,这望远镜的制作技术基本已经失传,如今还存于世间的都是偷偷摸摸藏下来的,数量已经极少。   望远镜,顾名思义,可窥看远处,如亲眼所见。   他们这偷偷摸摸的到底是在看什么,赵佶准备一探究竟。   两个小少年见他也要去看,立刻想去撤掉望远镜,被赵佶一个眼神止住了:“都站在原地。”   一个女子曼妙的身影跃入眼帘,青丝白衫,那腰如拂柳般柔软,下腰,起,转,轻灵的舞姿如同一个花骨朵在慢慢绽开。她的动作由缓入急,青丝舞动,裙摆翻飞,进入一个顶点,戛然而止。   此时,赵佶终于看清了她的正脸。那样的姣好的面容简直不像人间所有。她莹白的面孔微微泛粉,精致如花瓣的红唇微启,束得纤纤一握的腰上曲线玲珑的胸脯上下起伏着,娇喘吁吁,她仿佛朝他这边望了一眼,那双美丽的眼睛含烟笼雾,似醉非醉,端的是多情妩媚。   与她对视的一刹那,赵佶几乎听见了自己心跳的声音。   很快,她转过身,从院落开始往屋里走。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赵佶才回过神来。   赵佚赵俨兄弟二人正挤眉弄眼,见他回过头来,立刻端正了神色,站得规规矩矩。   萧宓的美貌,他们早听府里的丫鬟们议论过了,这个年纪正是好奇心重,又年少慕艾的时候,自然想去一探究竟。两人相约着一起爬了棠梨院的墙,果然是看到了那位萧表姐,当真是美貌非常,但当时险些被发现,摔了个狗啃泥,真是惊险极了,两人当即发誓以后再也不干这种事。   可没几天又听说,那萧表姐每日早起,都会在院子里习舞……虽然人们都说,女子就该端庄贞静,习舞是伎人所为,但从人的本能来说,肢体动作的吸引无疑是最强烈的,尤其那舞者还有那样一副见之难忘的美貌。   两人顿时把以前的誓言忘在了脑后。商商量量,终于想出个好办法,花大价钱从友人处借来了这个望远镜,在全府最高的藏书阁偷窥,哪能想到,今日第一次行动,便被抓了个正着。   “小小年纪,不好生读书,琢磨这些歪门邪道!罚你们回去抄《孟子》十遍,明天交给我。”赵佶训斥道。   两少年蔫头耷耳,抄十遍,今晚别想睡觉了。   “这东西我没收了。”赵佶道,收起望远镜就走。   “不要啊阿兄,这个是借的!”赵佚喊道,却不敢去追,与赵俨互看一眼,如丧考批。 第13章 兄弟夜话   天色擦黑,一队十来人的骑兵打马直奔太原留守府。   进了二门,赵信翻身下马,把马鞭扔给马夫,便直奔住处而去。满身风尘,他要洗漱一番再去见他阿兄。如今他终于有些自觉,以前太邋遢了,那样不会招女子喜欢。   周法明却没有这些顾忌,直接就奔着六郎君赵侑的住处去了。   被从人引到书房,周法明恭敬地朝上首行礼。   “法明无须多礼,快坐。”一道带着变声期独有的沙哑的声音响起。   周法明抬头,见得上首坐着一位身着玄黑色深衣,看着只有十三四岁的少年郎,若非已经认识许多年了,说出去谁也不会相信,这就是赵信的双胞胎兄长。   细看明明是一样的浓眉,深邃的双眼皮大眼睛,高挺的鼻子,深深的人中沟,再加上唇珠特别明显的嘴巴,可两人给人的感觉却完全南辕北辙,绝不会联想到亲兄弟上去。   赵信肤色黑,人长得高大壮实,性格开朗,和兵士们打成一片,完全就是个糙兵蛋子;赵侑却是白白净净,身形单薄瘦弱,身高比赵信低一个头颈,少言喜静,再加上一张还带着孩童稚嫩的脸,看着就是个沉闷孱弱小书生。   但在这实力至上的军营,如今却没有任何一人会因为外表而轻视了他。无他,赵侑七岁开始跟在赵霍身边,年纪虽小,却是异常聪慧,十二岁至今,多次献策使得赵家所率军队取得奇胜,是赵霍身边不可或缺的智囊军师。莫说中下层的军士,就是赵霍身边的将领,都对他恭敬有加。   “此行收成如何?”赵侑放下手中的公文,询问道。   “一切与郎君所料不差,济阳的李伏威寨已被扫平收编,全寨上下,共计五千壮丁,眼下徐钊部已经着手标准化训练,济阳周边,因今年的水灾,流民众多,应是大有可为的。”   赵信两个月前出来,主要是为着两件事,一件就是去济阳巡查,正好碰上徐钊率部清缴济阳农民起义占山为王的一个山寨,顺便搭了把手,徐钊为此潜伏了一年半,如今算是大功告成。   “南阳的徐王墓,共获黄金十万两。另有珠玉宝石各五箱,古董器物五箱,已平安运抵商行,怕是还需半载才能转化成现银。”   另一件事,便是为着南阳的徐王墓。按周法明来看,赵侑这位主公也真是不拘一格,一般人哪能想到打死人墓葬的主意,就是想打这主意,那也得能找到墓葬才行。可赵侑偏就能把位置查得一清二楚,还真的就收获颇丰。他不由对赵侑的情报精准表示由衷的佩服。   “南阳之事,可收尾干净了?”   “郎君放心便是,虽有伙摸金校尉想来分杯羹,如今却都与那徐王陪葬去了。”周法明自信满满,这已经是第三回 了,他早已业务熟练。   赵侑又问起赵信,周法明答道:“七郎君回房洗漱休整去了,这番出了点小差池,七郎君身体有所损伤,如今还有些虚弱,怕是要调养一段日子。”   说着向赵侑汇报了路上赵信遇刺一事,赵信点点头:“此事我自会让人去查。”然后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   周法明告退,赵侑又招来手下总管事周洮,命他拨些财物犒赏此次出去的众人。吩咐完这些,便起身往赵信的住处走去。   赵侑与赵信作为双胞胎兄弟,从小便十分亲密,赵侑到时,赵信听闻从人说他还正在沐浴,便直接坐在他房里等候了。   不多时,赵信便披散着半干的长发出来了,见得赵侑,亲昵地唤了声阿兄,随即转眼看到桌上的锦盒,飞快地盖上盖子,塞进了袖袋里。   “何物须得如此慌张?”这欲盖弥彰的行为让赵侑眼里有些许笑意。在赵信面前,他算是最放松的。这是他一母同胎的亲弟弟,是他在这世上最信任之人。   赵信不答,只打着哈哈挠了挠脑袋。赵侑刚才一进来就看到桌上那个与赵信平日风格极不相符的锦盒了,里头装着的仿佛是一块白绢。不过他倒不想寻根问底,弟弟大了,是到了有心事的年纪了。   赵侑关心了他的身体,得知他中毒时就得了妥善处理,近来又一直在按时喝药,倒是放心下来,又嘱咐道:“明日再让何大夫为你看看,路上遇见的大夫,也不知医术如何,只怕留下隐疾,误了你。”   “阿兄你也这样说,周法明也是,一进临汾的县城,便非要再找个大夫看看。你们不信她,我却是信的。阿兄,你猜我们在临汾找的大夫怎么说?”赵信脸上有种亟待卖弄的兴奋。   “怎么说?”赵侑配合问道。   “说她医术高明,问我们是遇到了哪家的明医!言语间推崇至极!”   见他这幅与有荣焉的样子,赵侑道:“看来阿信对那大夫倒是甚为赏识,可有与之结交?听你所言,倒也是个人才……”   话未说完,便见赵信神情变得沮丧起来。   “我对她的身份一无所知。”   “那便罢了,以后有缘见到,再行结交也不迟。”   却见赵信似乎坐立难安的样子,脸上的神情犹豫不决。似乎经过了一番纠结,终于扭扭捏捏道:“阿兄,你能不能让手下人帮我找找她?”   见赵侑静待下文的样子,他的脸慢慢染上红云,却不肯再说。赵侑见他的情态,心中有了几分猜想,却故意严肃了脸色问道:“何以非要找到?不过是个大夫。以我赵家如今的地位,若真有了难处,要寻访名医却也不是什么大事。”   “她……是位小娘子……”赵信吞吞吐吐道。   “哦?所以?”   赵信见赵侑戏谑的神色,顿时明白了,他哥这是故意逗他呢,气哼哼道:“阿兄你是故意的!”   赵侑挑眉道:“看来吾家阿信,也到那般年纪了!”   “阿兄你就尽管取笑我罢!你没心悦过谁,自是不知那般滋味的。”   赵侑脸上的笑意慢慢消退,他如何不知那般滋味,前世很早他就知晓了。可他大概却从没有阿信这般甜蜜欢喜,充满希望的时刻吧。   “阿兄,原来这就是他人常说的一见钟情啊。”懊恼了一会,赵信又忍不住向赵侑倾诉起来,在路上,他根本无人可诉说,藏了十几天的心事,终于忍不住想跟亲密的兄长分享了。   “你不知晓,她向我走来的时候,我几乎以为见到了仙女娘娘,她给我治病的时候,我整个人都是飘忽忽的!”赵信的眼睛闪闪发亮,“我从未见过她那般美丽的女子。阿兄,当时她对我好温柔,一双眼睛脉脉含情地看着我,我感觉整个人都要化了!“   又自言自语道,”难怪我之前对别的女子都看不上眼呢,想来是那掌管姻缘的月老早就给我牵好了线!”   在这太原,赵霍作为地方长官,又手握重兵,身边的几个儿子自然很受当地势力青睐,无论是出于结为姻亲还是美色笼络的想法,赵信见过的女子还真不少了。不过,他从前对此根本就没兴趣。   “对了阿兄,你说她会不会也对我有意?毕竟我当时还救了她呢,英雄救美,以身相许,戏文里不就是这么唱的么……唉!可惜她问我姓名府邸的时候,我竟然说不需要她回报,没告诉她,我可真是蠢透了……”   赵侑原本是颇有兴味地听着赵信的少男心事,渐渐地却觉得有些不对,容貌绝色无双,年纪轻轻又医术高明的小娘子,除了萧宓,他前世所知的根本没有第二人。   想到此,他便有些坐不住了,迫不及待想要确定弟弟赵信所遇见的,与他前世今生心心念念的是不是同一人。   “来人,去叫张画师来一趟。”赵侑对门外的从人吩咐道。   赵信见状,很是高兴,阿兄刚才取笑归取笑,对亲弟弟的终身大事还是很上心的嘛,这么快就去叫画师来帮他画像了。   却不知,一旁的赵侑,在听着赵信对画师描述五官长相时,一颗心越来越往下沉,看到几经修改,最后跃然纸上的成品,更是沉到了谷底。   “还是不太像,这根本没有画出她十分之一的风华!”赵信还是不太满意,拿着这样的画像,真的能寻到那位娘子么,他表示极度怀疑。   于是,画师只能按照他的要求继续修改。   赵侑却在这屋里待不下去了。连告别都未说一声,便径直走出了赵信的寝居。   命运可真会捉弄人。前世阿信痴迷武道,二十三岁在战场上被人暗算身亡,直到死也未曾对哪个女子心动过。如今,他派阿信替他往南阳走一趟,这是前世不曾有过的,却没想到他会在路上遇见那人。   前世的阿信,从未见过她,他竟未想到今生会有这样的意外。   心思纷乱,一夜未眠,及至天明,赵侑心里终于有了决定。 第14章 兄弟夜话(下)   一大早,赵信就兴冲冲地拿着画好的画像来找赵侑了,原本还担心打扰了他阿兄的睡眠,却没想到一走到赵侑的住处,便在廊外的空地上看见了他。   此时的赵侑,身穿一身灰色短打正艰难地将右腿往后延伸,左脚弓步,准备做压腿的动作。这些锻炼动作赵信很熟悉,以前赵侑也教过他,也不知道是从哪里看来的,从发力来看,用作锻炼下肢的确很有效。   当然,赵信对这种斯斯文文的动作是没兴趣的,没几天就抛在脑后了。   阿兄每日早上雷打不动要做半个时辰这样的锻炼,今日倒是格外早。赵信见状便没出声打扰他。   赵侑只往下压了三次,身体便开始颤抖,但他勉强着往下压了第四下,五……六……七……八……九,第十下的时候,正要起来,身体却突然一歪往旁边倒去。   “阿兄!”赵信赶快跑过去,将赵侑扶起来,关切道,“有没有摔伤?”   “没事。”赵侑摇头,自己撑着地站了起来。   “阿兄,你何必这般自苦。我早就说过了,行军打仗之事由我去帮你做,你……”赵信忍不住道。每次看到赵侑那么艰难地晨练,他都觉得很难受。   八岁那年,兄弟两人出门时惊马翻了车,赵侑的右腿正好被马车压到,当时医治不当,医好了骨折却没顾得上受伤的腿筋,后来便落下了瘸腿的毛病。   他有一次无意间看到过赵侑的右腿,大腿部分都和正常人无异,小腿却已经萎缩了,被他发现,大发雷霆。他知道这一直是阿兄的一块心病。   从前赵侑都很避讳提到他的腿,十二岁那年夏天,却不知为何转了性,开始积极寻医来治疗,而且每天早上都抽出半个时辰进行这种锻炼和配套按摩。   “再等我片刻,快完了。”赵侑又开始进行另外的锻炼动作。   很快,赵侑便有些喘不过来气了,他不由暗恼,虽然已经努力了四五年,自己这身体是娘胎里带来的羸弱,如今却还是过于单薄了,不过是昨晚没能入眠,往日已经能做完的锻炼动作,居然都变得很吃力了。   不过他还是咬着牙在坚持。   每一天,当他觉得累得再也抬不起下一次的时候,他都在心里默默告诉自己,这一世,不能再以那样丑陋的姿态出现在她面前。   前世第一次见到萧宓,是她被赵佶从洛阳行宫救下,当时兵荒马乱回家不安全,便一直随着赵家军队在一起,当他与弟弟赵信等人一起平定了冯翊线的战争后,弟弟赵信留守冯翊,他则应父亲的号召到了京师的将军府。   当时萧宓得知他有腿疾,便主动提出帮他医治。他原本以为只是普通的大夫,便应了,可看到她本人时,却完全不愿意让自己形容可怖的右腿暴露在她眼前了。   那样美丽的女子,就如同一颗光芒万丈的明珠,耀目得叫他自惭形秽。他大发雷霆,态度恶劣地要赶她走。她却根本不惧,始终镇定自若,态度温和地安抚开导他。   终究还是敌不过她的温柔言语,他妥协了。可是,面对他那自己都嫌恶的腿,那畸形的萎缩发皱的东西,她的脸上没有一丝厌恶、恐惧、异样的神情,那双美得不可方物的眼睛里,始终是那般柔和、温暖。   针灸,按摩,指导复健,调理身体,整整三个月,他越来越难以控制自己的目光去追随她。   但他却连一丝幻想的余地都未曾有过,经常,她与赵佶,都会一起出现在他面前,清隽儒雅、高大挺拔的赵佶,娇媚婉转风流无双的美人,多么登对……若那个人换成矮小瘦弱又阴郁的自己,便是他自己也看不下去罢。   他怎么配。   更何况,两人之间目光交缠的缱绻情意,让他无法欺骗自己。   他还未来得及尝到恋慕的甜蜜,便已经掉入了苦涩与绝望。   无法再旁观下去。逢北部杨闯军来攻打,他等不及身体完全恢复,便奔赴了战场……   这一世,命运垂青,让他在十二岁那年重生,他早已不是少年时那个怯懦的他。这一次,他比赵佶抢占了六年先机,为何不能去争取?况且,前世后来发生的事情也证明,守护她,爱护她,赵佶未必能做得比他好。   重生回来,他首先打算的便是,先把身体调理好,经过近五年的努力,他比前世此时的自己高了两三寸,身体也要更强壮些,只可惜,并没有找到医术能匹敌她的明医,腿疾还是没什么进展。后来用了她前世教他的那套复健的方法,如今小腿的情况看起来倒是比前世好上了许多。   他一日不停地努力着,期待着,以全新的模样与她相遇。   前世的后来他曾调查过,她与赵佶的恋情,就是始于洛阳行宫——一场俗套却百试百灵的英雄救美。以他如今在军中的地位,他完全可以在未来的那个时间将赵佶调到另外的战线上,自己取而代之。   他相信那时候的自己,已经有了最好的状态,能让他与她有一个美好的开端。   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弟弟赵侑此时会在路上遇见萧宓,还对她一见钟情。   “阿兄,画像已经画好了!”赵信小心翼翼从怀里拿出裹好的卷轴,“虽然还是没画出她原本的风华,却也有六七分了,照着这个找,应该还是能找到了。”   昨天他将那张画师折腾到半夜,这已经是那画师的极限水平了。   赵侑接过画像,看着满脸期盼的弟弟,眼中闪过歉疚。   他在心中告诉自己,阿信一直是个粗枝大叶的人,又少年心性,这样的钟情,时间久了便会淡忘的。待大业有成,天下的美人他可以尽阿信予求。   唯有她不行。   前世,他心心念念了她一辈子,即使她对此一无所知,他还是心甘情愿为她叛乱,为她赴死。今生能够重来一次,谁也无法叫他放手。   他不会再成全任何人。只想成全一次自己。   “阿兄,你一定要快些叫人去帮我查!”赵信道。   赵侑点头。查他肯定是立刻会叫人去查的,重点却是,到底发生了何事,前世此时宓儿她明明应该还在长平萧府。而她的母亲,此时也该是已经去世才对。   他虽是重生而来,却很清楚,某些时候任何一件细微的小事情,都可能导致一些与前世不同的大变化。军政上的事,就算再大的改变他也不担心,自可以应付自如。   唯有涉及到萧宓,让他忐忑难安。 第15章 行医救人   且说前些日子,萧宓因为妹妹萧粲的提醒,有了要将自己做的各类化妆品、护肤品拿去铺子里售卖的想法后,便找来了萧诚商量。   萧诚非常赞成这一做法,不仅因为这是难得的商机,更是势在必行。   萧家现有的产业体系中,是由名为天香阁的全国连锁店来销售女子妆扮及首饰类商品的。天香阁所售的化妆品、护肤品,除了一小部分是经销的别家知名畅销品牌,大多数产品都是由萧家自产。   但据萧诚的调查,那生产作坊如今的主事人是由王子安一手提拔,在萧宓借萧氏的名义发布了那道针对王子安的命令后,效忠于萧氏的这一部分天香阁的货源,便会受到限制。虽然如今还有一定库存,但不出一月,货源枯竭的的危机就很快会到来。   找到可替代货源,迫在眉睫。新的作坊,已经在开始筹备人手和场地,在正式确定产品线之前,市场调查也是尤为重要的。   同济城与周国公府同处一城,这边天香阁的掌柜也是萧诚信得过的人,于是萧宓便决定带着朱桃和妹妹萧粲去实地考察一番。朱桃虽然做事不太会变通,在妆扮一事上却又一双巧手;萧粲对生意上有一定天赋——至少比萧宓自己要强些,所以她决定带着妹妹逐渐去接触些生意场上的事。   天香阁在同济城西市最繁华的街上,单独占着一座楼,有三层,每层四百平米,除了第三层是库房账房等,其余两层都是左边摆首饰,右边摆护肤品化妆品,走的是中高端路线,下头一层是中端产品,平民百姓逢年过节咬咬牙也还是买得起一两样的,上面一层走的高端路线,要进去看一看,也得持有天香阁的贵宾符才行。   萧宓要做的产品,自然要先从高端路线做起,自古这些东西都是自上而下地推广会更容易。她和萧粲朱桃在楼上货架间察看,旁边有店里的女伙计在一旁低声给她们介绍产品的分区、价格、功用、顾客群体等。她过来前事先给掌柜知会过,因此掌柜专门找了个资深的伙计来介绍情况。   除了萧宓以外,还有好几个贵妇人在楼上。时下的贵妇人,出门的机会不太多,能去的场所也有限,天香阁这样的地方并不会令人坠了身份,因此经常会有贵妇人光顾。   萧宓转了一两个时辰,对现有的产品和目标群体都有了一定了解,正准备离开,走到楼梯口却听到楼下有喧闹声。   下面做平民生意,上头接待的人却非富即贵,因此天香阁的隔音做得非常好,萧宓也是走出来才听到。   “这是发生了何事?”萧宓问道。   女伙计赶紧下去问,一会儿便上来跟萧宓汇报:“回少东家,楼下有客人晕倒了,说是中风!我们请了杏林堂的吴大夫来,那吴大夫一看是中风,也不敢动手医治了!那家人泼皮得很,怕被赖上呢——吴大夫来时,那妇人的儿子正在闹,说是闻了我们家的胭脂才中了风!”   中风,在当下基本是没得治的,一旦发了,轻则瘫痪,重则死亡。在店面发生这种事,真是十分晦气。   那吴大夫见多了各种泼皮无赖,一见那家人的形状,便连方子都不愿意下。   “我下去看看。”萧宓拿过朱桃手里的纱帽戴在了头上,让朱桃和萧粲留在楼上,便转身下了楼梯。   一下去,便见好些人围在一起,中间有个三十来岁的壮汉正在地上打滚干嚎:“你们这黑店,卖的毒胭脂毒死了我阿娘!你们要赔命!必须赔命!”   萧家是有口皆碑的仁商,即使面对这样的泼皮无赖,众目睽睽之下也不会有太强硬的措施,掌柜正在好声好气地跟他解释。   伙计分开人群,萧宓走了进去。   “你阿娘还有救!可你若再闹下去,那就说不定了!”萧宓提高了声音道,周围嘈杂的人声瞬间安静下来。   那壮汉闻言,撒泼的动作都停下来了,一个翻身爬起来,大嗓门问道:“你这小娘子莫不是诓我,刚刚那大夫都说不能救了!你一区区女子还能治得好?”   眼下女子行医的不是没有,但多是治疗一些男大夫不方便看的妇人私密病症,总体医术水平不高。   掌柜看着萧宓,有些着急,却又不好出声阻止,毕竟店面上人杂,也不知是否有居心叵测之辈,怕暴露了身份引来危险。   萧宓上前去给那地上的老妇人把了脉,溢血性中风,“左右都是不治之症了,何不让我试试?”   那吴大夫还没走,听得萧宓这话,也挤了进来,这位花白了胡子的干瘦老头劈头盖脸道:“你这小女子,试什么试,这可是中风!哪有治得好的!别凭白惹一身麻烦!”   这话语气很凶,却是出于好意。萧宓自然不会生气,暗暗赞许道,这位吴大夫倒是个善心人。   “多谢您的提醒!能把您药箱里的银针借我用用么?”萧宓真心实意地道谢。   吴大夫见她不听劝,赌气似的把药箱塞给她:“年轻人,吃了亏才知道后悔!”   萧宓笑笑,也不再辩解,让伙计和掌柜把人群疏散开一些留出可通风的空间,然后取出药箱里的银针,开始给那地上的老妇人施针。   眼见她在老妇人太阳穴附近下针,围观人群一阵惊呼,这也太大胆了!那可是太阳穴,一个不注意要死人的!   一会儿见着一粒粒血珠从太阳穴处透出来,又是一阵惊呼。   那先前撒泼打滚的壮汉见状,也恶形恶状道:“你在我阿娘太阳穴上扎针,我阿娘若死了,你也要赔命!”   萧宓完全不理会身后的各种声音,专心致志地施针。   一刻钟之后,开始收针。此时那老妇人脸上,胸口,都有许多血渍,先前脸上胀出来的青紫色却明显退了下去。   萧宓把银针收好,放进药箱,拿出一叠纸,开始写药方,那老妇人暂时是没有危险了,可她会中风,却是身体长期累积的沉疴导致的,还需要后续调理。   “照这方子上头,给你阿娘吃上一月,以后饮食多素少荤。”萧宓把方子递到了壮汉手里。   “你不是说能治好么?我阿娘没醒可不算数!”壮汉继续嚷嚷。   这等市井无赖,萧宓不太愿意与他多说。他老娘却是无辜的,身为医者萧宓还是无法袖手看人死在眼前,再者,人又是在自家店里发病的,治好也少些麻烦。   那壮汉话音刚落,地上的老妇人便哎哟了一声睁开了眼睛,左右看到自己被许多人围观着,自言自语道:“我怎地躺在地上?”   然后一咕噜爬了起来。   这幅精神的样子,可见是没什么毛病了。   那壮汉见状,一下子冲过去,“阿娘,您还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那老妇人摇了摇头。   围观众人倍觉神奇,议论纷纷。   壮汉把萧宓给的药方塞怀里,扶起他老娘,“那我们快回家!”说着挤开人群就要走。   “站住!”吴大夫叫道,“那小子你莫不是忘了什么?难道不该与小娘子道个谢付些酬劳,再与那萧家的掌柜道个歉?”   壮汉的背影顿住。   “老夫行医多年,可从未听过还有胭脂致人中风的!若真有那等奇效,打仗也不用儿郎们去拼命了,撒些胭脂在战场上,敌军就倒一片!”   吴大夫话音刚落,周围人群就哄然大笑。   那壮汉却是不理,蹲下身来,把他老娘背在背上,直接就跑了。   “居然有这种不知感恩的人!”   “对啊,人家救了他老娘,连个谢都不道一声!”   “要说这萧家也真不愧是仁商,人在店里晕倒了,二话不说就花银子请大夫!可惜碰到这种泼皮无赖!”   围观群众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着。   这边萧宓将药箱还给吴大夫:“多谢吴大夫了!”   “小娘子医术实在高妙,方才是老朽无状!”吴大夫惭愧道。   “我知您也是一片好心。”萧宓笑着道。   那吴大夫面上有些挣扎,终于忍不住问了个刚才没看明白的施针手法,问出口后,却不禁老脸一红:“哎呀,我是老糊涂了,小娘子只当没听到就是!”   各行各业的手艺,基本都是父子师徒相传,怎么可能随便告诉他人。刚才萧宓施针,他看了已经是偷师,还要细问,就更是恬不知耻了。   “不妨事,您还有哪些没看明白的,我与您一并解说。”萧宓温和地道。有人请教医术方面的事情,她历来是不吝啬于解答的。   “小娘子高义!”吴大夫叹服。   萧宓给吴大夫细细解答了他的疑惑,这才离开了天香阁。   河东太守府一个守门的王姓婆子恰好在现场,全程围观了这场热闹,兴奋不已,想着这下和那些老婆子们聊天打屁的时候,可算是有好故事讲了。   于是,当天下午回去,便在门房上讲开了。   “……你们是没看见,那泼皮有多凶悍,神医扎完了针,那泼皮见他老娘满头满脸的血,就说那神医把他老娘治死了,当场就要神医赔命啊!”婆子讲得唾沫横飞,见其他几人听得聚精会神,心下得意不已。   说得越发地夸张卖力,“结果你们猜怎么着!”   “他闹得正凶,他那老娘竟然醒了!一翻身就爬起来,嘿,完全没事了!”婆子一拍大腿,“那可是中风啊,竟然那么一会功夫就治好了!你们是没见着,后来大家都骂她那儿子忘恩负义,那老婆子扯着她儿子跑得可叫一个快,壮小伙也赶不上啊!”   “王婆子你可不是逗我们玩吧?能有那么神?”其中一人质疑道。   “我骗你作甚,当时在那天香阁,好些人都看着呢!”   “还有那杏林堂的吴大夫,还是到府上给咱们夫人瞧过病的呢,当时见那神医的医术竟然如此高明,把个小老头给激动得,当场就要拜师!” 王婆子又开始胡诌起来。   “啊?不是说神医挺年轻嘛,那吴大夫一大把年纪还拜他为师?”又一个婆子质疑道。   “当然没有,神医多高风亮节,怎肯接受老自己那么多的人拜师呢!把那施针的技法传授给吴大夫就走啦!”   几个婆子聊得正起劲,没注意到墙角有个粉红色的衣角一闪而过。此人正是太守夫人曾氏房里的二等丫鬟晚晴。   晚晴暗想,若王婆子不是在唬人,那她晚晴立大功的机会可就要来了。 第16章 寻神医   且说那太守府的老夫人陈氏,中风已经有三年了,如今瘫痪在床,口歪眼斜,吃喝拉撒全都不能自理,脾气也变得一日比一日暴躁,身边伺候的人都暗自叫苦。   太守夫人曾氏的日子也不好过,因那太守柳府君委实是个孝子,不得已,太守夫人曾氏也得扮孝媳。还不能只是做做样子,得实实在在的孝顺,孝顺到有口皆碑。于是,就少不得要亲自上手去伺候陈老夫人。   曾夫人嘴上半句不曾叫苦叫累,叫那柳太守越发敬重于她。   晚晴心想,她若向夫人举荐了这能治中风的神医,真治好了老夫人,那可是大功一件,夫人定会重重地奖赏她。正好夫人身边的芙蓉姐姐要赎身出去嫁人了,说不得这个一等丫鬟的缺就是她的了。   担心其他人也知道了这个消息,截了她的胡,晚晴立刻给管事嬷嬷告了假,到街上去打听那神医的事。   这一打听,才知道那王婆子说得果然不假,神医果然治好了中风的老婆子,好些人都看见了。可一问神医是什么来历,却都不知道。   晚晴打着家里有中风病人的旗号,问了天香阁的人,对方也是一问三不知。她却不晓得,萧宓的身份只有天香阁掌柜和那资深女伙计知晓,却也严格交待了,不许泄露少东家的身份和行踪。她自然是打听不到的。   说来也是运气好,她原本都不抱希望了,却在路过茶馆的时候,听见里头有人讲这件事,进去一问,竟然得知那神医的马车最后进了周国公府。   国公府的人,那就不是她这个丫鬟的身份能打听得到的了。再者,外头这么多人在传,万一被其他人抢先告诉夫人了怎么办。这般想着,晚晴便急匆匆地回了太守府,趁着晚上给曾夫人抬洗澡水的机会,禀告了这件事。   显然,有这样想法的不止晚晴一人,曾夫人也是这么想的。万一被那些妾室小妖精抢先禀告给柳太守,岂不是便宜了她们。正好太守晚上宿在自己房里,她便将此事告知了太守,得了太守好一通夸奖与感激。   “那周国公世子正好在太守府为郡丞,待我明日向他打听打听。”   第二日,商量完政务,太守单独将赵佶留了下来,客套了几句,这才转入正题:“听闻贤侄府上供养了一位神医,能治中风,不知贤侄可否给我些薄面,差那神医到我府上为我那老母看诊?贤侄也知晓,我那老母三年前中风,瘫痪在床,我心中真是日日煎熬。”   作为周国公世子,赵佶十七岁就得了吏部任命,做这一郡的郡丞,将来自然是前途无量的,所以柳太守虽然是他的顶头上司,官品比赵佶高了好几级,对他却一向是极为客气的。   赵佶满心疑惑,他虽然不读医书,却也知晓,中风是不治之症,这是常识,连宫中的太医都束手无策,那神医若果真有这般本事,怕早就扬名天下了,怎么会屈居周国公府无人得知。   不过既然柳太守都找上门来问了,他还是回家查探清楚了再给答复吧。   “府上的琐碎内务,小侄一向是不曾过问的。世叔垂询之事,还待小侄回府问问母亲。”   “那就劳烦贤侄了!”   于是,这一日下了值,赵佶便回了国公府一趟。   却不知,很多话经传的人多了,就容易走样,以至于漏掉了很多关键信息,赵佶帮太守寻这位神医,倒是好一番波折。   同济城作为上郡的郡治,是个很大的城,纵横二十里,恰好太守府与国公府一东一西,赵佶不想把太多时间浪费在上值路上,便在太守府旁边不远处置了个别院,平日都在那里休憩,只休沐才回府。   不逢节假日,赵佶突然回府,倒惹得一个府上从门房到内院都鸡飞狗跳的。   门房飞奔着跑到杨氏的院子里报告了这个消息,以至于赵佶到达杨氏的院子时,杨氏已经带着表妹杨映在院门口等着了。   见到母亲脸上喜出望外的神情,赵佶不由有些愧疚,父母在,不远游,他和母亲同在一城,却为着每日要节省那么些时间来读书习武,以至于不能晨昏定省。每次他回府休沐,母亲都将此当作一件隆重的大喜事一般。   只是,如今却不能有丝毫放松。正是因为母亲对他寄予厚望,他才更应该努力。顺利继承爵位,手中权柄碾压庶弟,这才是最好的回报。   给母亲行了礼,对含羞带怯看着他的表妹淡淡点了点头,便进了屋里。   “母亲,家里如今供养的是哪位大夫?”赵佶关心了几句母亲的身体,和家里弟弟妹妹的情况,然后问起了此次回家的正事。   “有两位,一位姓张,一位姓王。”听赵佶问起大夫,杨氏关心则乱,“阿佶可是身体有哪里不适?”   闻言,杨映也十分紧张地看着他,关切溢于言表。   赵佶说起柳太守所托之事,杨氏这才放心下来。于是将这两位大夫都召到院子里询问,问得两人面面相觑,心里忐忑不已,还以为主家要找借口赶人。   “小人等惶恐,那中风乃是公认的不治顽症,实在是无能为力。”两位大夫诚惶诚恐地道。   赵佶无法,第二天如此答复了太守。“不知世叔是从哪里听来的?莫非是传闻有误,小侄昨日观那两位大夫,绝不像是在藏拙。”   太守也很纳闷,回去问他夫人曾氏,曾氏又招来了二等丫鬟晚晴,这才弄了个明白。于是,第三日下值后再次拜托了赵佶。   赵佶只得再次回国公府找母亲打听。   “这么说,那人不是我们府上供养的大夫,而是有人看见那神医的马车进了国公府?”杨氏问道。   赵佶点头,对于那位传闻能治好中风之症的神医也有几分好奇,这可真是不世奇才,能有缘一见,也是一番幸事。   “表哥,我这几日一直跟在姑母身边,却是未曾听闻有谁请了外头的大夫进府的。”杨映插言道,声音刻意放得柔和甜美。她好不容易才找到机会和赵佶说话。   按理说,如今年纪不小了,也该守男女大防,赵佶进来时,她理应回避,但姑母杨氏对她和表哥的事情也是乐见其成的,刻意给他们制造见面机会。于是,姑母说让她不要进内室,她也就厚着脸皮留下了。总是有长辈在场的,又是自家亲戚,说也勉强说得过去。   赵佶朝她看了一眼,杨映与他甫一目光相接,便有些羞涩地低下了头。赵佶平淡无波地移开了目光。   对于杨映,他感觉很矛盾,有时候会想着,娶个合母亲心意的儿媳妇替他尽孝也不错,杨映这几年逐渐长开,也是个美人了,对他也一往情深,娶过门定然以他为天;有时候又会不甘,杨家不过是个不大不小的家族,家族子弟表现也很平庸,娶杨映并不能给他带来任何助力。如今嫡庶界限并不是不可逾越,自身有能力的庶子也可以娶到大家族的嫡女,若将来庶弟娶了大家女子,在妻族上他就要落下一大截了。   尤其最近无意间见到那位萧表妹的姿容,与之一比,杨映的容貌便平平无奇了。这让他对杨映又多了一层不满。   “母亲,果真如此么?”   杨氏道:“映儿说得不错,确实没人请外头的医者。”有人请大夫进府,都是要向她报备的。   正说着话,赵宁来了。她在外头把刚才的对话听个正着,于是插言道:   “阿娘,还有棠梨院那边呢,她们靠近角门,下人经常出去办事,若是请了大夫,也是不必向您这边报备的。”   “宁儿说得有理。”   赵佶听到棠梨院,不由想到前几天从望远镜上见到的那位萧家表妹的绝世姿容,心跳都有些加快了,却听母亲道:“我这就差人去棠梨院问问。”   赵佶加快的心跳瞬间平复,他到底在想什么,男女有别,他竟然还暗自期待过不久就能看到那位萧表妹本人了。   杨氏当然不会叫萧宓过来,那丫头一看就是个狐狸精模样,万一把她儿子勾走了怎么办。   差去的仆妇两刻钟不到就回来了,带回来的答案却令人大失所望,棠梨院根本没请过大夫。   “这倒真是奇了,柳府君一口咬定那神医就在我们府上,却偏偏找不到。若我们迟迟找不到人给他,他会不会当我们故意推诿?”杨氏忧虑道,柳太守可是儿子的顶头上司,每年的考核有一半掌握在他手上,她可不愿意得罪了他。   “阿娘,我倒是想到一些事,我们一直的寻找方向都是,要么是我们府上供养的大夫,要么是外头请来的大夫,但有没有可能,那神医本就是我们府上的人呢?”赵宁灵光一闪道。 第17章 求诊治(上)   “我们府上?”杨氏疑惑地看着赵宁,扒拉着手指数了一圈,也没发现可疑人选,“那不可能吧,有这样的本事,还不早早就宣扬出来了。”   赵宁咋了咋眼睛道:“而且那个人很可能就在我们这些小辈里头哦!”   杨映惊讶地看着赵宁:“表姐,这怎么可能?”   杨氏也道:“宁儿你可别洗涮你阿娘了!你们几个小丫头片子小崽子里头,还能出个神医?那我宁可相信你弟弟年底的课业能得全优!”   赵佚调皮得很,文化课历来是短板。要得全优简直天方夜谭。   “阿娘,你还别不信,我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呢!”赵宁不服气地道,她原本只是突然联想到那么一点,有了些猜测,被她阿娘一质疑,就卯足了劲儿要说服她们,头头是道地分析道:   “说起来,我还真知道有那么一个人,她住在我们府上,前天去过天香阁,而且很年轻,还说过她会医术!”这么一说,赵宁都差点以为自己说的是真的了。   杨氏见她总卖关子,走过去一个爆栗敲赵宁头上,佯骂道:“个死丫头片子,跟你老娘还卖关子!快说,别耽误了你阿兄的正事!”   赵宁这下老实了,规规矩矩道:“就是宓儿嘛!”   她挺喜欢萧宓,这些天经常与萧宓一起玩,两人混得熟了,她便不再叫她萧表妹,而是改称名字了。   “她?不可能!”杨氏连连摇头。   杨映心里也挺不舒服,不管她怎么说,赵宁就是和萧宓关系越来越好,而且……她看了一眼赵佶,每次看到萧宓,她都有种本能的危机感。虽然不想承认,但萧宓那张脸,那身段,确实长得太好了。   “表姐,你别开玩笑了!”   “宓儿前天真去过天香阁,还给我带了个镯子呢,说特别适合我!”赵宁晃了晃手腕上的纯金红宝石手镯,“时间很对得上啊,而且之前说到华妹的面疱,宓儿也说过她略通些医术。”   赵佶听她们三人说了半天,终于弄明白一件事,原来宁儿说的那个可能是神医的人就是那位萧表妹,原来她的名字是……宓儿,他不由在心里轻轻念了这两个字,竟觉得有种特别的韵味。   杨氏听完赵宁所说,还是有些不敢相信:“怎么想也不可能是她,可事情倒是真有这么回事……”   “既如此,那不如叫那位萧表妹来问问吧?”赵佶听见自己提议道。见一见吧,就看一眼又会怎样。   可惜他老娘无情拒绝了他:“我这就去问问看,若真是她,明日你也好去给柳府君回话。”   杨氏是绝对不可能让萧宓出现在赵佶面前的。   赵宁肯定是要去凑这个热闹的,杨映也跟着一起走,此时她甚至没心思要在赵佶面前多表现一下,满心想着,怎么可能,萧宓,她怎么可能有那么大的本事?   不是她,一定不是她。   尽管她在心里疯狂祈祷着,可事情还是朝着她最不希望的方向发展了。   “还真是你呀,宓儿?”虽然早前已经听赵宁推测过,但亲耳听到萧宓承认,杨氏还是惊讶得不得了。   赵宁则兴高采烈,拉着萧宓的手,与有荣焉:“宓儿,我刚刚就猜说是你嘛,他们都不信!果然是你!你可真给表姐我长脸!”   见赵宁几乎要蹦起来的样子,杨氏横了她一眼,赵宁顿时老实了。   “表舅母,可是有何不妥?”萧宓有些不明白,她们为何这么大张旗鼓地到棠梨院来问这件事。   “那倒不是,没想到我们宓儿竟然有这等本事!”杨氏拉着萧宓的手,笑容亲切,“这是有事要求宓儿帮忙呢!”   “哪里用得上求字,表舅母真是折煞我了,有我能做得到的,您尽管吩咐就是了!”萧宓笑道。对长辈,她历来嘴甜。   杨氏说了太守府上的事情。   “已经瘫痪三年么,那恐怕有些麻烦,当场治好肯定是办不到的!”萧宓掂量了一番道。中风全瘫三年时间,身体机能会退化,肌肉会萎缩,这都不是一两天能解决的。   “那萧表姐有把握能治好吗?”杨映闻言急切地问道。   “七八成吧,具体如何,还是要看了病人才知晓。”萧宓保守回答道。   杨映听了这回答,顿时不说话了,心里只盼着,她去了太守府治不好那老夫人。此时捧得越高,到时摔得才越惨。   杨氏则心里暗暗咋舌,毕竟萧宓平时并不是个爱说大话爱出风头的人,她说得出这样的话,可见心里是真有把握的。   以往真是小看了她去,没想到她还能有这样惊人的本事。若真的能将那太守府的老夫人治好,不知会引起多大的轰动。心里揣度着,若萧宓真能治好那老夫人,那她以后就要好生笼络着了,毕竟谁能保证自己以后就没个大病加身呢!   “那可就这么说好了,宓儿,到时候要是太守府来请,你就受累去给那老夫人看看吧!”   萧宓点头应了。   得到肯定的答复,赵佶心中也是无比震惊的,宓儿,萧宓,她究竟是个怎样的女子!   想着那娇娆的面容,想着那曼妙的身姿,想着那高超的医术,他辗转难眠。一种难言的滋味在心底蔓延,似酸,似疼,又似乎有些美妙。   柳太守得了肯定的答复,立刻就传信回内院,告知了曾夫人这个消息,并交代,去接人时,一定要客气尊重。他老娘的病,压在他心头三年,如今见得有希望,自然是万分重视。   这些不用柳太守交代,曾夫人自然是明白的,为表重视,她亲自去了国公府接人。老夫人的病要是能治好,她既能得好名声,又轻省好大一截,她也殷切盼着老夫人能好呢!   不过,到了国公府,真正见到那位神医,曾夫人还是大吃了一惊,险些失礼。   这……这也太年轻了吧!根本就只有十四五岁!而且相貌好到无法用言语描述。   彼此客套了一番,在曾夫人屡次赞美她的年轻有为后,萧宓终于忍不住道:“曾夫人,一切要先看了病人再说,您也不要抱着十成的希望……”也太能给人戴高帽子了。   “这是自然的。”曾夫人微笑道,心想自己刚才实在是情绪太激动,吓到这小女子了。   至于萧宓说的,不要抱着十成的希望,一般有本事的大夫对病患家属说话都比较谦逊保守,这她都习惯了。大包大揽的,一般都是江湖骗子。   很快,跟杨氏告了别,萧宓拿着药箱跟曾夫人一起去了太守府,杨氏不放心,还派了两个嬷嬷跟着。   到了太守府里,下人们纷纷惊讶于萧宓的美貌,背后议论道,一向贤惠的夫人,这是下了血本了,也不知从哪里找来这么个绝色美人给府君!   后来知道萧宓是来给老夫人看诊的,反而更难以置信了,长成那样的大夫……夫人莫不是已经病急乱投医了?   萧宓走近那陈老夫人的寝室,便问到一股难闻的酸腐气味,还混着着厚重的檀香味,一看,窗户闭得死死的。   “先把窗户打开。”萧宓道。   “这……老夫人身子弱,吹不得风。”陈老夫人身边一个资历很老的嬷嬷道,对于萧宓这么年轻的大夫,又生得那样一副相貌,她是一万个不信任的。   “去打开!”曾夫人吩咐。她倒是个极为配合的病患家属。   “夫人,这可是张大夫嘱咐的!”老嬷嬷辩解道,张大夫是河东杏林协会的会长,有资历,有名望,也有医术,整个河东的人都将他奉为杏林界的权威,甚至有许多外地人慕名来求医。   “那张大夫不也没把老夫人治好!”曾夫人回道。她其实挺厌烦老夫人身边这些资历老的婆子,有时候倚老卖老,连她这个当家夫人的话都不放在眼里。   在曾夫人的坚持下,窗户打开了,空气一流通,所有人都精神一振。夏秋交接之际,这样闷在屋里确实很难受。   萧宓走到床边,看到病床上仰躺着的陈老夫人,年纪在六十左右,花白的发髻有些散乱,口歪眼斜,目光浑浊,这么多人进来,她也只是出神地望着帐顶。瘫痪甚至全瘫,对人心理上的摧残委实很大。   “陈老夫人,我是来帮您看病的大夫。”萧宓温声表明自己的身份。   陈老夫人闻言,只是呆滞的眼球动了一下,也不答话,满脸冷漠。   打完招呼,萧宓便上前把脉,查看舌苔,眼球等处,待都查看完,心里对病情已经有了判断。   “我要给老夫人施针,劳烦夫人让人准备一下。”   曾夫人按着萧宓的吩咐,做好了准备工作,萧宓让围着床边的人都站远些,然后开始施针。   半个时辰后,萧宓收完针,擦了擦额上的汗水,让人拿纸笔来开药方。   “这是外用的,每日熬了水,早完擦在长褥疮的地方。”萧宓又指着另一张,“这是内服的,一日服三次。”   听曾夫人说,那陈老夫人如今十分抗拒喝药,萧宓又走到床边,声音温柔地对陈老夫人道:“老夫人,您一定要好好喝药,我跟您保证,只要您遵我的医嘱,半年内您就能下床走路了!”病人的信心对康复也能起到很大作用,萧宓心里有把握,半年时间已经是很保守的说法了。   “好。”陈老夫人听到这话,竟然缓慢地点了点头,看得曾夫人喜出望外。   这才施第一次针,原本全瘫的老夫人竟然能点头了。那萧神医果然是有本事!而且见老夫人面容舒缓的样子,显见是施针后要好受许多,这种事病人的感觉是最明显的,所以她才对萧宓的话十分信服。 第18章 求诊治(下)   约定好三天后会再来,萧宓便带着人回国公府去了。   消息传得很快,如今几乎整个国公府都关注着这件事的进展,有看热闹的,也有等着看笑话的。   杨氏听完派去的两位嬷嬷的回话,当即派人去给棠梨院送了五匹极品锦缎。这……从当家夫人的态度来看,应该是治疗效果不错吧?众人纷纷揣测。   三天后复诊,竟又是那曾夫人亲自上门来接的。   这下,周国公府炸开了锅。太守府如此看重,可见那萧表姑娘真不是一般地有本事!   且说萧宓初次看诊两天之后,那原本的张大夫按例来看诊,一来便见那寝室里窗户大开,不高兴地道:“谁把窗户打开的!老夫人如今病体虚弱,岂能受风!”   老嬷嬷上次在曾夫人那里受了气,立刻道:“是夫人请来的大夫吩咐的!”   “哪来的庸医!真是荒唐误人!老夫人若病体受损,谁担得起!”张大夫大声道,也不知是在训斥谁。   见曾夫人不开口,张大夫也不再说,心中憋着一口气上前去给陈老夫人把脉,心想若老夫人的脉象稍有差池,他便能借此让她们知晓,相信除他以外的大夫胡来,是要付出代价的。   可那脉象却让他大吃一惊,陈老夫人的病灶,竟是轻省了一些!   面上却是波澜不惊,把完脉,捋着胡须道:“看来我前头开的药如今已经见效了,只要老夫人继续坚持下去,病情定然会有所好转的。”   曾夫人还没说话,却见那陈老夫人喉咙里一直呼喝作响,突然爆出一声怒吼:“滚!”眼睛瞪着那张大夫,又大喊了一声:“叫这庸医滚!”   “阿娘?”曾夫人恭敬地走到床前。   “以后再不许叫他来!不要脸!”陈老夫人吼道。明明是那小女娃给她开的药施的针起了效果,这老不死的竟然想把功劳据为己有。喝他的药喝了一年多,一点效果都没有,谁是庸医这还用说!   张大夫面色胀红,他自成名以来,好多年没受到这种待遇了,腾地一下站起来,终究是没有发作。这毕竟是太守府,而他,被捧得再高,也只是一介白身而已。   曾夫人面色歉然给张大夫道了歉,又叫人拿了银子将他送走。只是后来却没再请他过府。   张大夫羞愤不已,暗自叫人调查,到底是何人在他的这块地界兴风作浪。心中暗暗发誓,若叫他抓住那人把柄,定要让他在杏林界混不下去。   太守听着陈老夫人说,身体好受多了,指尖也能动一动了,也是高兴之极,跟曾夫人提出今日要亲自去向那神医道谢,被曾夫人赶紧拦住:“这内院女眷的事情,妾去便是了!郎君您去,反倒让那神医不自在。”   太守闻言觉得也有道理,便作罢,又嘱咐曾夫人,一定要十分敬重那萧神医,这样她给老夫人治病才会更加尽心。这样的道理曾氏自然懂,于是今日再次亲自去接了萧宓,她打听过了,那萧神医出身大商户,钱财肯定不稀罕,那她就给她尊荣,把她捧得高高的。   却说周国公府三房那边,十四岁的嫡出娘子赵华,为面疱所扰,每日心情抑郁。今日见天气阴凉,便带着丫鬟去花园里散散步。大夫说,空气流通些对她的脸有好处。她终究还是想好的,大夫的话总得放在心上。   走了一会儿,便有些累了,正说去前头凉亭歇一歇,便听见两个打理园子的丫鬟在说话。   自从得了这个病,赵华就变得极度敏感,只要有人在她面前低声说什么,她就怀疑别人是在议论她,说她坏话。   于是命令跟着自己的两个丫鬟停下,自己也停在拐弯处,她倒要好好听听,这些贱丫头在背后说她什么!心中恨恨想道,待会定要让人撕烂她们的嘴!   “……你说这人,可真是命好,长得好就不说了,医术也神乎其神!”   “对啊!今日又是太守夫人亲自来接的!可见是有奇效了!”   “那是当然了,你没听上次小红说么,跟着去的张嬷嬷给夫人汇报时她听了个正着,萧表姑娘施了针的当下,陈老夫人就能点头了!我的天,那可是瘫痪了三年的人呢!”   “是啊!”   原来是说的那位寄住在国公府的萧表姐。赵华听得丫鬟对萧宓的一片溢美之词,特别是美若天仙这样的字眼时,心中苦涩不已。   小小少女,谁人不曾幻想过自己相貌出众,周围都是惊艳的目光和赞美!可她这辈子,再也没有机会让人夸她美了。   那边话题一转,赵华又听得其中一个丫鬟道:   “哎!你听说了吗,咱们四娘子……”赵华握紧了拳头,果然,这些贱丫头又要在背后议论她了!   “咱们四娘子脸上那疮,我是听老太君房里的玉秋姐姐的堂妹说的,萧表姑娘才来那会就说过,她能治,可当时没一个人相信她啊!萧表姑娘再三恳求,让她试一试,三夫人就是不肯哪!”   赵华如遭雷劈,她竟不知道还有这样的事情!再三恳求,原是夸张,赵华却全然当了真。   “萧表姑娘可真是好心!要我,不治就不治,多的是人求我治病呢!再三求三夫人,恐怕也是念着亲戚情分,真的关心四娘子,女孩子家的,得了那个病多可怜啊……”   萧宓对上对下,脾气都挺好的,脸上总是带着笑,下人们觉得她和气,打赏也大方,因此在国公府的下人里赢得了一个好口碑。   赵华连别人说她可怜的事都顾不上追究了,发了疯地往三夫人孙氏院子里跑。   她气喘吁吁地冲进正堂,倒把正在做女红的孙氏吓了一大跳。   “我的儿!你这是作甚!”   “为何!为何不让我治脸!你是不是就不盼我好!”赵华眼眶发红,怒声质问道,配着那张长满了红色丘疹和鼓包的脸,这模样真是吓人得很。   孙氏有些发蒙,柔声道:“你这不是正吃着大夫开的药么?”   “你就是不盼我好!我知道,你一直嫌我不是儿郎,不盼我好!”赵华说着,就蹲下身埋着头呜呜地哭起来。   孙氏看着心都揪在一起了,她膝下没有儿子肯定是想生一个的,可对仅有的女儿也是一样当作心肝宝贝的啊,这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华儿突然跑来说这些!安慰解释了半天,赵华这才平静下来。   这时赵华的两个贴身丫鬟终于追上来了,跟孙氏禀告了在花园里听到的那番话。   “就是为着这个!”孙氏有些无奈,一扯到她的病,华儿这孩子就跟丧失了理智一般。   “她说了能治的!你不让她治!”赵华抽噎着控诉道。   “我原是见她实在太年轻,哪里敢信,就推辞了。”孙氏解释道。   “那最近几日呢?到处都在说她医术高明,你还是不带我治!”这样一想,赵华又来气了。   “术业有专攻,阿娘也不知道,她治中风在行,治这浅表发症到底在不在行,想着还是老大夫稳妥些……”   这话本也是在理,可赵华哪里听得进去:“你就是拉不下面子,我的脸还没有你的面子重要么?我不管!我就是要她治!她肯定治得好!”   突然浮现的希望让她不由想死死抓住。   “好好好!那我们明日就去找她治!”孙氏道。   “不!我要现在就去!”赵华尖叫了一声,把孙氏吓坏了,连忙依了她。   孙氏虽然觉得先前拒绝了萧宓,如今又求上门去,脸上十分挂不住,为了女儿,却也还是腆着脸备了礼去了棠梨院。到的时候,萧宓还在太守府没回来,由萧氏招待着,足足坐了一个半时辰。她倒也不想等,但华儿那小魔星不走,非得要在这里等着萧宓回来。   萧宓带着太守府的一堆谢礼回来的时候,见得正堂里一屋子人,还有些吃惊。   一进屋,还没等萧宓行礼,孙氏就冲上来抓着萧宓的手,姿态放得极低:“宓儿啊!舅母以前有眼不识泰山,都是舅母的错!你大人有大量,可一定要帮你表妹看看脸上的病症!”   萧宓稍微疑惑了下孙氏的变化,想想太守府的事情应该在国公府传开了,也就很快释然,笑着道:“舅母可别这样说,自家亲戚,我能帮得上忙肯定会帮!”   萧氏过来道,孙氏母女已经等了很久,萧宓转眼看到赵华,忙柔声对她道:“这就是华表妹了对么?来,过来我帮你把把脉好不好?”   赵华低着头走到她面前,低声叫了句萧表姐。   萧宓把了脉,又让她抬起头来,柔声哄道:“没事啊,我就看看表症,好对症下药,这样才能好得快哦!”   赵华听话地抬起头,却还是不肯和萧宓对视,萧宓仔细观察了她脸上的症状,其实就是发的青春痘,但却是情况最复杂的那种聚合型痘痘,丘疹与脓包型痘痘长在了一起,因长期抓挠,皮肤还造成了严重破损。   总体来说,是内因引起的,但外症也已经很严重,要双管齐下。   看完后,萧宓对赵华的了然于心。   “萧表姐,我的病能治好吗?”赵华忐忑不安地问。   萧宓语气轻松地道:“这只是小病,坚持喝药和其他治疗一个月,就不会再复发了,要疤也全部消掉,那就要再等一个月。”   穿越前,爷爷经常教导她,对病人说话,一定要语气坚定,这样病人才会有信心。所以,既然她确定能治好,为什么不确定地告诉她呢。   “真的吗?太好了!”赵华听到萧宓的回答开心极了,脸上破天荒地露出了笑容。自从得了面疱以来,就再没见女儿笑过的孙氏见状,眼眶有些发热,连忙转过头去。   毕竟孙氏母女等了大半个下午,萧宓虽然很累,还是给赵华开了外用和内服的方子,交待了用法和禁忌。   “这外用的药你今晚兑水洗了,晚上就不会再痒。内服的方子有点苦,但喝完不能含糖,华表妹想来平日有些爱吃糖,要克服下哦。”萧宓柔声叮嘱道。   “萧表姐,我一定不吃糖!”赵华连声保证。   见萧宓对赵华态度温柔,完全不计前嫌的样子,孙氏心中感激不已。 第19章 赵侑将归   太原留守府   商量完政事,赵信拿着一卷兄长给的军阵图走出赵侑的书房,正沉浸于这种新的攻城阵型的精妙之处,心里思量着练兵的具体实施事宜,就听有人给他行礼,叫了一声七郎君。   正色一看,却是赵家的情报头子周斯,看到此人他顿时回过神来。   “周斯,我的事你查得怎样了?”他把画像都交给阿兄七八天了,每天的等待他都度日如年,不好催阿兄,这周斯他倒是可以放心催促的。   “七郎君所为何事?”周斯面有疑惑。   “大夫……”赵信矜持地给了个提示,怕他还是不清楚,又加了一句,“一位小娘子!”   周斯恍然大悟:“原来七郎君所说的是此事!”   “可有消息了?”   周斯摇摇头,“这茫茫人海,无异于大海捞针啊!七郎君还是不要抱太大希望为好。”   心下却有些奇怪,六郎君根本没有让他去找七郎君口中的大夫,还交待,若七郎君问起,就如此答复他。事情已经过了好几天,赵信一开始抓住他问,他还有些没反应过来。毕竟经手的消息太多了。   赵信闻言,脸上的失落藏都藏不住,片刻又道:“你叫人好生帮我查,事成之后必有重谢!”   “小人自当尽心竭力!”周斯恭谨道。心里暗自嘀咕,也不知六郎君和他这兄弟在打什么官司,明明应了七郎君,却要诓人家,一边又让人去查那长平萧家的消息,那家里可不就有个年纪轻轻又医术高超的小娘子么!不过,他是一句也不会多嘴的,毕竟六郎君才是他的效忠对象。   进了门,周斯恭敬地将袖袋里的情报函件呈给赵侑,“郎君,长平的消息送来了。”   赵侑拆开函件,迅速浏览了一遍,一个多月前宓儿的母亲萧氏被其父王子安所囚,每日折磨拷打,二十多天前,萧氏找到机会给宓儿传信,第二天,宓儿就迅速行动,带走了她的弟弟妹妹和母亲,匆忙逃往河东,如今寄住在周国公府。   “叫人留意国公府动态,若有变故,立即报与我。”赵侑吩咐道。   周斯应诺,又道:“方才七郎君还问起寻那女大夫一事,我照郎君所言,答复了他。”   “他往后若再问,拖着便是。”赵侑道。只是见过一面,时日久了,总会忘记的。   可他却低估了自己亲弟弟的执念。赵信这样简单率直的人,一旦认定了什么,便不会轻易改变,咬住了一样东西,就是死也不会松口。此为后话。   周斯走后,赵侑又仔细地看了一遍长平的情报函,心下思量许久,得出一个结论:看来这一世的变数应是出在宓儿的母亲萧氏身上。   前世宓儿一开始应是不知道她的父亲与裴家勾结并谋害了她母亲这件事的,而这一世,萧氏找人送了封信,宓儿第二天就带走了弟妹和母亲,逃往周国公府。宓儿此时本不该知道那些阴谋,也不该知道可以去周国公府寻求庇佑,唯一知道的人,是萧氏。   赵侑却是不知,前世萧氏同样叫人送了信给萧宓,可当时萧宓与人约好了去看马球赛,扮好了男装急着出门,并没把母亲派了人来传话这件事放在心上,她以为只是萧氏又要叫她去唠叨一番。那时的她,玩性正浓,出门看了马球赛又与狐朋狗友一起去妓馆看歌舞表演,一时忘情便玩到了宵禁之时,迫不得已在妓馆宿了一夜,怕回去被罚,第二天便带着丫鬟和护卫去别庄上住了几天,回去时萧氏已经死了,那送信的小丫鬟也早被王子安处置了。   而这一世,萧宓重生时正是出门看马球赛之前,一听到碧桃说有母亲院子里的人求见,立刻就传了。经过前世,她已知道自己那时错过了什么。看过母亲传的信,当下就去萧氏的景岚院探了情况,确定萧氏被软禁,当晚又通过密道亲自去见了萧氏。   如此细节隐秘之事,赵侑的情报系统自然不会知晓,于是误会便由此而生。   出于私心,在洛阳救美之前,赵侑原本是不准备插手萧家任何事的,如今萧氏活下来了,却导致了一系列的变化。但他总不至于杀了萧氏,将事情掰回原轨。   如今对他来说,最糟糕的是,宓儿身在周国公府,会不会已经见到了赵佶,情窦初开的宓儿会不会再次被赵佶所吸引。思及这种可能性,他就懊恼不已,明明他抢占六年先机,难道要让赵佶那个卑鄙小人后来居上?   想到此,赵侑有些坐不住了,他必须立刻回国公府。   不过如今他的势力离可懈怠轻忽之时尚远,回国公府前,太原这边必须先安排妥当。   首先要做的便是去跟父亲赵霍报备。   到前院时,赵霍正与幕僚属臣议论政事,听人禀报赵侑求见,也不避讳,直接叫他进来。论完了政事,其余人都出去了,只留下父子二人。   赵霍今年四十三岁,国字脸,浓眉大眼,五官很是方正阳刚,因是武将,虽有些发福,却不太显老态。赵侑这个儿子他很是倚重,虽说瘸了腿不能上战场,却屡献奇策让赵家军打了不少胜仗,所以如今整个赵家的情报系统和暗地里需要处理的一些事情,他都交给了赵侑。   “阿侑来找为父,可是有事要说?”赵侑对人一向疏离,对他这个父亲也不例外,不会如二儿子赵俣那样无事献殷勤,一来找他,必然是有要事。   “大人,儿近日欲回国公府一段时日。”赵侑道。   听得这一本正经的称呼,赵霍有些无奈:“阿侑,眼下没外人,唤声阿耶如何?”见其不为所动,也不勉强,问道,“何以此时要回国公府?”   “祖母不久要过寿辰了,六十整寿,大人此时不便回河东,儿便代劳。此为其一。其二,儿刚收到消息,河东近来出了一位神医,儿顺道去看看腿疾。”   说到腿疾,赵霍也觉得甚为遗憾,赵侑生下来就比赵信要体弱很多,后来又伤了腿,不能常常活动身体便更差了,也请了很多名医来看,却都没什么进展。最近几年他倒是把轮椅丢下了,专门训练之后也可以自己走路,但再怎么努力,还是看得出来走路时足跛。   要是真能有那等明医,将他积年的腿疾治好,倒也是件幸事。   只是此时让赵侑离开太原,他心里却不太踏实。   “你身子不好,长途跋涉怕是受不住,莫不如传信回河东,让府上的人将那神医请到太原?”至于母亲的寿辰,派谁回去道贺都一样。   赵侑淡淡地看了赵霍一眼,“此等事,还是儿亲去罢,求个安心。”   说到此,赵霍有些心虚,当年赵侑赵信兄弟的那场事故,并非意外,却不好寻根究底,终究是亏欠了他们兄弟。如今赵侑对国公府的某些人有所防备,也是情理之中。   “只是眼下,若陛下不肯罢休,再遣使前来,该如何是好?”赵霍忧虑道。   如今赵霍虽手握重兵,日子却过得煎熬。显庆帝不知从哪里听来的流言,“李氏将灭,赵氏将兴”,一开始已经杀了个安国公赵都,抄家灭满门,后来又怀疑到太子太傅赵立身上,再杀之,如今这个倒霉鬼变成了他赵霍。   先前已遣使来太原两次,召他去扬州觐见,都被他装病加贿赂使者躲了过去,是以如今他还在称病,军政之事明面上都由几个儿子和属臣分担。   “此事大人只管放心,儿已经安排好了。”说着,用茶水在桌上写了两个字。   看着渐渐消失的水字,赵霍很快会意,不禁抚掌大笑:“妙计!”   “如今大人只管广积粮,勤练兵。我们手中的实力越强,自身才越安全。”   赵霍点头,赵侑的意思他明白,那样大胆的行为,他还是不敢去想,但积蓄实力总是没错的。   说服了赵霍,赵侑便开始准备回周国公府之事。   中途他要绕道去一次长平,再由长平去河东。算算路程,最多十三天。   十三天后,他就能见到宓儿了。 第20章 相见   赵华的面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天天好转起来,吃第一副药到如今,十来天时间,原本脸上的鼓包全都平整下去,丘疹也不再发红发痒,虽然痘印和痘根都还在,但却不太长新的痘子出来了。   痊愈的希望就在眼前,赵华对萧宓更加信服,针灸、艾灸都积极配合,萧宓的医嘱奉若圣旨,人也渐渐活泼起来,孙氏因此对萧宓多了几分真心的感激。   太守府的陈老夫人那边,萧宓改为五天一次去看诊,陈老夫人的病情也一天比一天轻省。萧宓的名声逐渐传扬出去,一时间便有许多人来请她看病。   萧宓对此有些烦恼,有些人家不知是怎么想的,风寒感冒或者肠胃不消化这种小病也要请她去看。她平日里看似清闲,却正处在多事之秋,就算他们肯出大额诊金,她却也没时间奉陪。   于是萧宓立下了三条规矩,第一,非疑难杂症不治;第二,非同济城内不出诊,外地自行把病人送上门来;第三,付她要求的诊金做报酬。   此言一出,关于萧宓的非议便多起来。无非是说她稍微有些名气便开始拿乔,或者架子大,萧宓全部置之不理。   真正有疑难杂症,别人都医不了的患者,不会顾忌那些条件,自会上门来。她不缺银钱,犯不着去抢普通大夫的生意。   河东这边的化妆品护肤品作坊也开起来了,如今已经投入生产。   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着,除了萧家那几个心腹的事。长平那边这么些天一直没有回音,她手头却没有可以再派出去的人手了。   她表面上按部就班地生活着,心里却一直挂虑着此事。   终于,仿佛上天也听到了她的祈祷,有一日外院突然有人来通报,派去长平的人回来了,还带回一名萧家的管事,请萧宓去看看。   正在柳老太君处请安的萧宓喜出望外,跟柳老太君和众人略一告退便随报信的人出去了。   走了好一阵子,萧宓才发现,去的不是专门招待客人的正堂,也不是下人的居所,而是国公府的郎君们居住的那一片。   随云院……以前下人介绍时也没说是谁的居所。走近院子里,报信人直接带她进了正堂,甫一进去,便有好多双眼睛齐刷刷地朝她看过来。   “大娘子!”萧宓还没来得及看看屋里有哪些人,便被一道声音给夺去了注意力。   萧宓循声望去,便见得大堂左右坐着的两人,“忠叔!义叔!”   正是萧广的心腹萧忠萧义。   两人见到萧宓,都十分激动地站起来向萧宓行礼。   “忠叔,义叔,快起来!”   两人重新坐下,萧宓这才发现两人身上都有伤,但都经过了精心的包扎,分别把了脉,都是外伤,并不算严重,这才放下心来。   萧义详细给萧宓讲述了当时的情形,他与萧广的另一名心腹萧忠一起回的长平,两人的商队一进城便遇到了萧宓派去的人,告知了他们萧府发生的事情。两人意识到不妙,赶紧出城,却被王子安的人发现,一路追杀。   敌众我寡,两人的商队和萧宓派去的人,都伤亡惨重。   萧义道:“此次多亏了国公府上这位六郎君,若不是他相助,只怕我们这些人也见不到大娘子了!”   萧家队伍陷入重围的危急时刻,周国公府的行伍正好路过,出手相救,这才把他们这些人救了出来。一路上又精心照料,因此萧忠萧义十分感激。   萧宓这才看到坐在主位上的少年,十三四岁的样子,面白如玉,一双上眼窝较为深邃的大眼睛,高挺的鼻梁,深深的人中沟,嘴巴略有些苍白,有几分病弱之感。   六郎君……那不是赵侑么,竟然是他救了自家的忠仆。萧宓心中有些疑惑,前世他似乎一直和赵霍待在太原?不过这也难说,前世她是一年多以后才遇到赵家人的,对他们之前的行踪也不了解。   “原来是六表哥,此次真是要多谢您了!”萧宓郑重道谢,“往后若有我萧家力所能及之事,还请尽管差遣。”   “萧表妹无需客气。”赵侑有些沙哑的声音响起,“不过是正好遇上,听得他们说是长平萧家之人,顺手施为而已。”   他心中有些失落,萧宓一进来就奔向萧家的下仆,根本没发现他,她一直跟那萧家的下仆说话,直到那下仆说起他,这才发现有他这么个人。   他努力了五年,在她眼中却依然毫无存在感。   可她却一如前世般耀眼。   虽然她比他前世第一次见到时小了一岁多,却也依然是身形修长,身材玲珑有致,一举一动都散发着难以言说的风情。极品白玉质地一般的肌肤,微扬的嫩红如花瓣的唇,似带笑似含情风情万种的眼,如画般精心雕琢却又浑然天成的脸,一切一切都秾丽娇娆,不可方物。   萧宓略有些惊讶,赵侑竟然一次性对她说了这么多字,而且态度温和得不像话。   记得前世第一次见他是为他看腿疾,当时他非常抗拒,让从人请她出去,她坚持,他就对她说了一个字:“滚。”   那冰冷的眼神,她过了好久都记得。   萧宓当时有些生气,两辈子加起来都没有异性如此不客气地对待过她,但想着自己在赵家白吃白住,还是得尽力回报,于是拿出对付顽固病人的手段,最终还是将他拿下,乖乖配合她治疗。   前世三个多月的相处,赵侑留给萧宓的印象都是非常冷淡的一个人。就算她主动跟他说话,他也只会回答她寥寥几个字,不是很爱与人交流的样子。   可如今的赵侑,完全没有那种阴沉冷漠的感觉。而且他此时的外貌与前世似乎也不太相同,萧宓细细打量了一番,终于发现问题所在。   体型,身高!   他比前世初遇时看起来要健壮,身高也要高很多!   身体状况可能由好变差,但身高总不至于回缩……   “萧表妹?”赵侑疑惑询问的眼神让萧宓回过神来。   “失礼了,六表哥!”萧宓落落大方,粲然一笑:“只是觉得六表哥有些面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这当然是搪塞的借口,却叫赵侑心里惊疑不定。   面熟,与他长得像的,宓儿又见过的可能就只有阿信了。   莫非宓儿见着他想起了阿信?莫非真如阿信所说,她对阿信并非无意,难道这一世,英雄救美的戏码被阿信抢了先?   “天下相似之人何其多,有一两人相似也不足为奇。”赵侑面上波澜不惊地道。   “是极!可惜想不起在哪里见过那人了,不然说不定还能引你们认识,再有缘些,还能结个异姓兄弟呢!”萧宓顺势玩笑着道,声音清软婉转。   赵侑闻言,悬起的心瞬间落地了,看宓儿这态度,对阿信的印象应该是不深的。   “六表哥一路舟车劳顿,我与家仆便不叨扰了。”萧宓提出告辞。   萧忠先前说,萧家还有好些受伤的护卫在二门等着安置。与那些忠心的护卫相比,似乎有些异常的赵侑根本不重要。   说完觉得这样有些冷淡,毕竟对方救了她萧家那么多人,萧宓又道:“看六表哥的气色,似乎身体不太好,我恰好通些医术,若六表哥不嫌弃,来日可传唤我为您诊治一番。”   前世的赵侑有腿疾,再加上娘胎里带来的弱气,不仅身体不好,而且发育迟缓。如今虽不知他是否还有腿疾,但体弱和发育迟缓是肯定有的。   他明明只比赵佶小两岁,如今这模样看着虽比前世好些,却依然不是这个年纪正常人该有的体魄。   这样的病症都是早治更好,如果他同意,她肯定会尽心竭力为他治疗,也算是回报他。   萧宓的话被当做主动示好,赵侑心里升起一些喜意,看来长平之行是走对了,脸上更和煦了些:“萧表妹的医术我亦有所闻,那日后便劳烦了。”   萧诚带回来的商队也有几十人,自然是不能全部在周国公府安置的,于是用周国公府的名义在离国公府不远的地方租了一个三进的大院子。萧宓便将萧忠萧义和他们带回来的人都带到了此处。   到了这宅子里,忙碌的萧宓便完全将赵侑的异常抛到了脑后。   萧诚那便得了消息赶回来,去棠梨院叫了人,忙碌了半天,这才把众人暂且安顿下来。   这次回来的共三十多人,都轻重不一地受了伤。萧宓又一一给伤员把了脉,开了方子让人出去买药。   自己人,就算只是简单外伤她也不嫌繁琐。她能做的,只有对生者的照料补偿。   这一次,她派过去的护卫加上萧忠萧义的商队,一共死了二十八人,回来的也人人负伤,可见当时战况之惨烈。   二十多条活生生的性命,就这样全没了。萧宓看了死者名单,吩咐下去从优抚恤此次死者家属,伤者也根据受伤程度不同进行犒赏,心中却依然十分沉痛。   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萧家与王子安、裴家,依然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她原本想,这一世只要保住家人,忠仆,产业,便足够了,裴家没有萧家传家藏宝,不能大肆扩张,就不会再敢来侵犯强大后的萧家。却忘记了,瞄上自己的贪婪恶狼,只有完全打死,才不会再对自己有威胁。   萧宓盘算着前世所知的一些信息,对未来有了新的打算。   “我有一样东西要私下交给大娘子。”萧忠的话打断了萧宓的沉思。   萧宓连忙屏退左右。   萧忠从怀里摸出一个白布包着的鹅蛋大小的东西,呈给萧宓。萧宓打开一看,是一个似铁非铁似玉非玉的多边形的物事。   “家主印鉴?”萧宓一眼便认出来了。   萧忠点头,“这是萧家祖传的印鉴,在户部备案过的,全国店铺产权经营权变更都需盖上此印,否则无效。主公生前突然将其一分为二,交与我等。此时便给大娘子保管吧。”   据萧忠所说,萧广生前已察觉不妥,为防万一将家主印鉴一分为二,托付了出去。就算是握有一半印鉴的人,也不知道另一个持有人是谁。   萧宓回到棠梨院,在床下暗格里取出另一半印鉴,将两者合二为一。   看着手心里完整的家主印鉴,萧宓轻轻舒了口气,终于等到了。   这个印鉴的重要性,在萧诚将他手中那一半交给她时,她就明白了。要对付王子安在萧家的势力,这是至关重要的武器。 第21章 撒钱   在以萧氏的名义向全国萧家产业传信后,萧宓便派了人去刺探周边各地萧家主事人的反应,结合前世的记忆与如今收到的情报,萧宓对敌我势力分布大体心中有数了。   长平、河内乃裴家镇守范围,往东南方延伸,直到裴家的姻亲陈家所镇守的谯郡,商铺、商行、庄园、地产几乎全都落入了王子安那一派人的掌控中。其余各地,或多或少都有些王子安的人手,如今效忠萧家的主事人与效忠王子安的,几乎是对半。   “此方产业,全数赠与粱郡守备徐元朗。”萧宓的手划过民用舆图上长平、河内、荥阳、粱郡、谯郡五郡。   此言一出,书房中的气氛瞬间凝固,萧忠、萧诚、萧义,甚至是萧氏,脸上都露出不赞同的神色。   “大娘子,这可是萧家四分之一的产业!”萧诚忍不住出声提醒道。   长平是萧家本家,因此长平及周边几个郡,也是萧家产业最密集的地区,几乎占到全国产业总量的二分之一。萧宓所指五郡,约占全国四分之一,每年为萧家提供的利润可达二十万两白银。   “阿娘,各位叔叔,请听我细说。”萧宓神色不变,徐徐解释道:   “这些产业每年出息甚丰是不错,可从今年起,萧家一文钱也拿不到了。这些钱,都会落入裴家手里,以后每年的出息,都会源源不断地流入裴家!”   各地都是年末汇缴一年的收益,因此今年年底裴家就会收到第一笔进账。   “二十万两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可以给裴家增添三万精兵。三万身强体壮,战斗力超群,配置精良的精兵!而以后每年的产出都可持续供养这三万精兵!”   萧宓前世曾随过一段时间的军,对军政上的事情也听赵佶讲过些,供养精兵消耗几乎是普通军种的二至三倍,但同样战斗力和纪律性远非普通兵种可比。因为兵源有限,若资财丰厚,各地诸侯一般都会选择精练军队。   “加上全国其他各地的产出,若全用在军备扩张上,那就是六万精兵,最多一年,这些军队便可投入战场,加上裴家如今的势力,与谯郡陈家前后夹击徐元朗,那么……”   这一说,几人看着舆图的面色都变了,大家都明白这将意味着什么。   “到时候,坐拥五郡的裴家,谁敢得罪?赵家……若能与之交好,也不会愿意为了区区萧家而交恶!”   并非萧宓危言耸听,这都是前世发生过的。   前世裴家与陈家联手吞掉徐元朗的地盘,又得了萧家藏宝,拿出其中一部分钱财持续扩张军备,其后与顺利夺位的赵家联姻,然后陆续吞并了周围的东郡,汲郡,魏郡,萧宓重生前,裴家已是大周势力首屈一指的大家族。   这一世,萧宓不会再允许萧家藏宝落入裴家之手,萧家的产业,也同样不能成为助长裴家的养料。   “可……”萧忠面露痛色,多少代萧家人累积的产业,就这样舍弃了,他自责地揪着花白的头发,流着泪道,“都怪我们这些老家伙无能!”   “忠叔不必伤怀,千金散尽还复来,待把裴家打压下去,待天下太平,我们萧家还多的是赚钱的机会。”萧宓开解道。   萧宓没说的是,要送给徐元朗的产业,契书几乎都在长平萧府,就算她用上家主令也是过不了户的,赠送只是空头支票,徐元朗实际能拿到的不过是几年产出,将来若赵家平复天下,说不得那些产业还是要继续姓萧。   说完裴家势力范围内的产业,萧宓又指着舆图:“临汾为赵家姻亲王家所在,诚叔,你且备好人手,老太君寿辰之后,临汾的产业便能尽数回归了。”   赵宁的未婚夫便是临汾王家这一代家主的嫡子王薄,王薄在王家分量不低,此次老太君六十大寿,作为未来孙女婿,他是会亲来贺寿的,这一点萧宓早就从赵宁口中得知。通过赵宁为纽带,再予以利益,借王家的手收回临汾产业就很容易了。   “至于京师、洛阳、绛郡、上党、魏郡,凡是不听萧家号令的产业,全都免费赁与当地豪强五年。”   萧宓指着其他几个重点产业区域道。   这几个地区,不管是赵家还是裴家,谁的影响力都辐射不到,萧宓若要与王子安相争必然耗费很多人手进去,如今她最缺的就是人。   免费租赁给当地豪强五年,就相当于免费赠与其五年产出。自从上次发了全国令废除王子安经营权,萧家的内斗便大白于天下了。   拿着一纸家主令就能不费吹灰之力又名正言顺地免费得利,没有人会拒绝。王子安和裴家,想从当地豪强的嘴边抢肉,那就得看他们有没有那么大本事和精力了。   至于其他零散遍布于全国的产业,萧家暂时还抽不出余力,此举也算杀鸡儆猴,叫他们知晓,不听萧家号令会有如何下场。   “宁与路人,不予仇敌。”萧宓这句话,把所有人的不舍,不忍都压在了心底。   这样的策略肯定会牺牲一部分眼前利益,甚至将来要收回产业也不一定会顺利,但说到底,牺牲的就是钱财。萧家并不缺钱,只要这部分钱财不用来壮大裴家,挥霍在别处也无不可。   此事涉及地域很广,为了不给王子安和裴家反击时间,最关键的,就是要快,让他们措手不及。   萧宓所说的,只是总体战略,具体细节还需要萧诚等三人来完善和实施。   留下几人在院中商讨,萧宓自己则去了随云院。   萧忠等人回来的第二天,赵侑便让人来传信,希望约个时间让萧宓去为他看病。   萧宓忙着照顾萧家伤员,又要了解产业上的事情,便推到了三天后,也就是今日。   随云院这次来接她的是两个丫鬟,十四五岁的样子,本该是最朝气蓬勃的年纪,却并不多话,礼节周到,行为规矩,完全不像萧宓以前遇到的国公府丫鬟那样,总喜欢偷偷摸摸地打量她或者找借口与她说话。   一路无话走到随云院,其中一个丫鬟恭敬地道:“萧大娘子,郎君在里间等您。”   萧宓进了花厅,便见到赵侑一身月白色深衣,极为端正地坐在主位上,手上拿着一卷书,读得十分专注的样子。旁边立着两个小厮,见得萧宓进来,其中一个在赵侑耳边提醒了一句。   “萧表妹来了,快坐!”赵侑这才站起身来,表示对萧宓的迎接。   萧宓扫了一眼,不是那天的错觉,他真的比前世一年多以后高出一截。   “劳六表哥久候了。”萧宓微笑着道。   “不妨事,我也是刚从府外回来。”赵侑态度温和地道。   一边的小厮星辉面无表情,心中却暗自嘀咕,郎君何曾出过府,今日一大早起来除了锻炼,沐浴,梳洗,就啥都没干直接坐在这花厅等着了,却偏偏跟这娘子这样说。   萧宓看到边几上反扣过来,正好露出封皮的书,《玉梧琴谱》   如果她没记错,前世赵佶跟她说过,赵侑此人从小就比较无趣,虽然经常闷在书房里,却对乐、画、诗词歌赋这些雅事既无兴趣也无天分。她与赵侑聊天,也确实证明了这一点。   可如今的赵侑竟然在看《玉梧琴谱》,这可是一本很有难度的高阶谱。她的乐器底子算是很好的了,前世初得此书研究了好几个月,也不过弹出其中十几首曲子。   “六表哥好雅兴!”萧宓面上不动声色赞道。   “琴声中正平和,虚静简淡,闻之使人心平气和,操之可怡情养性,确是一桩妙事。”   萧宓闻言,和赵侑探讨了一首《玉梧琴谱》上的曲子,赵侑的看法虽和大多数乐评上的论调差不多,却也算言之有物。   心中惊讶不已,能与她在乐理方面对答如流,侃侃而谈,态度温和得不可思议,身体状况也比以前好,这真的是前世那个赵侑么?   莫非她是重生到了平行时空?还是说赵侑被人穿越了?穿越前看过一些网络小说的萧宓不由冒出些天马行空的想法。   这些想法是否正确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今这样的一个赵侑,会不会改变前世她所知道的政治轨迹。   赵霍曾跟她说过,虽然赵侑其貌不扬,又身有残疾,却极为善谋,治国治军之才当世罕有,他夺得天下的过程中,赵侑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所以也无怪他是唯一一个赵佶登基后敢公然叛乱与之对峙的亲王。   可眼前这个与前世不同的赵侑,是否还具备同样的能力?如果没有,赵家还能如前世那般顺利夺得天下么?若赵家不能夺得天下,那她的计划……   见得萧宓微蹙的眉头,赵侑讷讷住了口。   莫非宓儿发现了他在照搬《吕氏乐评》?   他只是想让她觉得,他和她是有共同语言的。   医道他从未接触过,以宓儿的水准,他想与她探讨医道,那分明是班门弄斧。据他前世所知,除了医道,宓儿还喜欢音乐,经常摆弄各种乐器,有时候还会自己谱曲,她与赵佶,就是所谓的“知音人”。他虽然对乐谱如同看天书,却占了个过目不忘的优势,便想出了个多看几本乐评取巧的办法。   看着萧宓越皱越紧的眉头,赵侑手心慢慢冒出些虚汗,难道真的弄巧成拙了? 第22章 念难熄   见赵侑沉默下来,萧宓自觉在他人说话时走神有些不礼貌,便岔开了话题,开始给赵侑把脉。   果然,赵侑的脉象比前世要强劲很多,可见平日是有锻炼和调养的。而前世的赵侑,她见到他时还是坐着轮椅的,据赵佶说,他不良于行,一直如此。   “因胎中寒毒所致,六表哥的身体应是比常人要弱些,你平日的养生举措很不错,可以继续坚持,我再给你开个调养的方子,喝上半年,便能与常人无异。”   说完,萧宓稍微犹豫了下:“右足少阴肾经下半段有所损伤滞塞。”   见赵侑脸色没什么变化,这才道,“有些冒昧,但我要瞧瞧你的右腿,才好对症下药。不知六表哥方便否?”   前世赵侑的反应真叫人心有余悸,也不知这个赵侑会不会介意。   来了,赵侑心中隐隐作痛,还是要将丑陋的一面暴露在她面前。虽然经过五年的努力,右腿已经比前世要好很多,却终究不是正常人的样子。   可他面上依然是云淡风轻的样子,配合地撩开袍角,让小厮过来帮忙把裤腿挽上去。   萧宓一眼便看出来,小腿肌肉虽然还是有萎缩,却比前世症状轻微很多。从膝盖往上,捏了捏肌肉的弹性度,却感觉赵侑身体一颤,这样敏感的反应,可见上半部分的机能是正常的。   小腿下半部分,皮肤有些发皱,肌肉弹性度也很低,不确定是否与前世一致,出于医者的严谨也不该依赖前世的记忆,她还是要进行全面的检查才能下诊断。   “要试试针。”萧宓从药箱拿出银针消毒,同时轻声对赵侑道。   “会有些酸胀感,不过这是正常的,不用担心。”萧宓的手指轻轻扶着他的腿,另一手下针。   赵侑凝视着她的侧脸,心头微暖,她行医时还是如他记忆中那般,专注又温柔。   检查了一番,萧宓得出结论,与前世情况确实有出入,心中琢磨了一会治疗方案,对赵侑道:“需药浴辅以针灸,我今日先把方剂开给你,你早晚各泡半个时辰,明日此时,我再来为你行针。”   “调养身体的方子可同时内服,不关碍的。”   萧宓写完方子,又交待了些熬药的注意事项,然后笑着问赵侑:“听闻六表哥一直在表舅麾下,莫非是任那参谋军师之职?”   赵侑老实说了自己如今的官职,名义上,他如今是太原太守府的主簿,正八品上,担心萧宓觉得他官职低微,又添了一句比较谦逊的话:“军务上若有大事,父亲也会找我参详。”   这样的话还是让萧宓无法判断心中的猜疑,却也明白过犹不及,只能日后再慢慢观察。   “观你脉象,有些气郁,应是多思多虑所致,气郁伤肝,六表哥可要开怀些,平日也多出去走动才是。”萧宓嘱咐道。   萧宓为赵侑看病的事很快便在国公府传开了,最关心此事的莫过于作为嫡母的杨氏,另一个就是赵俣的生母万氏,都亲自上门来问萧宓,是否有把握治好赵侑的腿。   一个是扮贤惠,另一个出于何等心思就不得而知了。   四房夫人冉氏时不时会到杨氏院子里串门,讨好奉承拉关系,顺便得些杨氏手头偶尔漏下的好处。   女人间,无非是丈夫孩子,家长里短。最近府上的新闻,就是赵侑回来了。   说到萧宓去给赵侑看病的事情,冉氏的表情十分不屑:   “要说她也是富贵人家出身,偏要自甘下贱做这些三姑六婆的事情,到处抛头露面,以往给妇人看病也就罢了,阿侑可是男子,把脉施针摸着挨着,成什么体统!”   杨氏闻言,笑了笑,道:“别人家的事,我们虽说是长辈,却也不好管那么宽!”萧宓如今暂时没事犯着杨氏,因此杨氏对她的行为虽不赞赏,却也懒得插手。   “四婶,你这话可就错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宓儿医术高超,拯救病患于水火,你且去问问那太守府的老夫人,宓儿给她治病可是在自甘下贱?”赵宁却很见不得冉氏如此诋毁萧宓。   “就算是善事,可作为女子,如此行事也太随便了些。”随便可不是什么好的评价。   冉氏一副苦口婆心的样子:“宁儿,婶子劝你也还是别和她走太近了,她这样能有什么好名声,只怕以后带累了你!”   “四婶莫不是因为上次你不克化叫宓儿来给你看病,宓儿没来,就故意在背后编排她吧?你前一阵子可不是这样说她的。”赵宁似笑非笑道。萧宓刚开始去柳太守府上那几天,冉氏可是当着萧宓的面各种不要钱地夸。   后来有一次,冉氏说自己中午吃撑着了,让萧宓去她院子里帮她看看,正好外面作坊有事,萧宓急着出门,便没去,让煮点山楂水喝了就好了。   萧宓家里一大摊子烂事,并不是那么空闲的一个人,接触越久,赵宁越是知道她的难处。可那冉氏却觉得萧宓是故意落她的面子,从此明里暗里就没什么好话了。   “这事宁儿你不提,我早就忘了。”冉氏一噎,然后假笑着道,“前阵子不说她,那不也是因为她前阵子没做出这样不知羞的事嘛!”   “那照四婶所说要如何呢?跟宓儿说,明天就不准再去给六哥看病,让六哥一直瘸着?”   “我可没这个意思。”赵侑赵信两兄弟赵霍也是很看重的,冉氏哪里敢担这样的罪名,只讪讪道:“唉,大嫂,你看这宁儿,成日跑去和她厮混,嘴巴是越发的伶俐了!”   杨氏还没来得及假斥赵宁几句,便听得一道清朗温和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原是门口的丫鬟在给赵佶行礼,赵佶叫起。   赵佶大步走进正堂,因冉氏是长辈也不年轻了,便没有避讳,礼数周全地跟堂上众人请安问好。   “刚刚宁儿说,萧表妹要给六弟治腿?可有把握治得好?”坐下后赵佶感兴趣地问道。   “宓儿说没问题。”赵宁立刻道,又说:“六哥那腿,这么多年看了多少大夫啊,谁都治不好,就宓儿一个人能治。阿兄你说,难道真要因为一个男女大防,就斩断六哥痊愈的希望?”   “好了,宁儿!”杨氏制止道,刚才赵宁顶撞了冉氏就算了,难道让赵佶此时再来否定一次?毕竟还是长辈,总该尊重些。   打着关心弟弟的旗号,赵佶弄清楚了萧宓去随云院的频率,时间,便有些坐不住了。又陪坐了一会,他便道:   “阿娘,四婶,我突然想起还有些事要处理,便先告退了!”   这个时辰,萧表妹应该正好去了随云院。   自从上次不经意在藏书阁看到萧宓,又经历了为柳太守府上寻医一事,她的样貌风姿就变得越发难忘。他虽做不出幼弟那般拿望远镜偷窥的无礼行径,想见她一面的心情却更强烈了。   可惜一直没找到正当理由。   他甚至是想过装作头疼脑热叫她来给自己看病,她却又立下规矩,非疑难杂症不治。   如今她在随云院为庶弟赵侑看病,他做兄长的关心庶弟前去看望,完全名正言顺!   随云院这边,萧宓正在指导小厮和辉给赵侑按摩,等按摩完进行初步的舒缓后再施针。   见萧宓闲下来,赵侑见缝插针道:“昨日里购了一张琴,据说是前朝大师张有为所制,却也不知真假,萧表妹对此比我更懂行,不如帮我鉴别一番?”   “张有为的琴!”萧宓自然有兴趣,“且拿来瞧瞧!”   待那琴端上来,果然是做工精致,用料名贵又考究,而且保存完好,可见前头的主人对其也是十分爱惜。   萧宓禁不住手痒,轻轻拨弄了一段曲子,琴声清越中不乏浑厚:“果然是一把好琴!”   她两眼发光,“肯定是真品!六表哥在哪里淘来的?我哪日闲了也去撞撞运气!”   赵侑看她欢喜的样子,心下满意:“表妹若喜欢,送你便是了!”   “这……不太好吧……”这个时代,随便收异性礼物很容易落下个私相授受的罪名。   “只当是我慰劳你,付的诊金,有何不可?”   一码归一码,她给赵侑看病是报他救萧家人的恩情,哪能额外再收诊金。可她又舍不下那张琴。这样的好琴,可遇而不可求,错过这张,不知什么时候能遇到下一张了。   她在长平萧府倒是有很多上好的乐器,可这次是逃难出来的,有限的空间都拿来装细软贵重之物了,自然不可能带乐器。在周国公府这段时间也一直忙碌,倒是好久没闲下来摆弄乐器了,赵侑的这张琴,把她的瘾给勾起来了。   “六表哥要是舍得,不如卖给我吧!”萧宓想到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赵侑看了她一眼,倒是不再勉强:“作价十两银,多了不卖。”   萧宓顿时被他逗笑了,这个赵侑虽然温和,却也总是一本正经的样子,没想到还会说笑话。   “六表哥可真是风趣!”   娇音萦萦,红唇微勾,泛着点点桃花的双眼似笑似嗔轻轻一睇,绵绵眼波娇媚无边。   赵侑感觉自己脸上有些发热,有些不自在地转了头不看她。   正在此时,外头进来一个丫鬟,禀报道:“郎君,三郎君前来探望您,正从前厅过来了!”   原是赵佶来后,听下人回报说赵侑正在治疗腿疾,便道,不必赵侑整肃了仪容特意来迎他,这样会打断他治疗,他自己过来探望便是。如此,随云院的下人也不好拦。 第23章 对峙   “既如此,那便劳烦萧表妹先行回避。”赵侑对萧宓道,语气依然温和,却有种不容拒绝的意味。   这与前世的赵侑倒有些说不出的相似。萧宓对他态度的变化有些疑惑,转念想,或许他们兄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要商量,便依言进了隔间。   赵佶大步走进来,虽然极力装作面色平静,却压不住眼中的期待。可惜的是,他快速扫视了一圈,根本没看到任何女子的身影。   “莫非我还是打扰到六弟了?你不必顾虑我,咱们兄弟说说话,叫那大夫来继续治疗便是。”他一撩袍角坐在赵侑旁边的座位上,状似随意。   赵侑摆了摆手:“三哥难得来,岂能轻慢了。”   赵佶又劝了一次,赵侑还是拒绝了,于是只得作罢。再说就显得刻意了。   两人到底不是推心置腹的兄弟,说话也仅限于表面寒暄而已,赵佶心知今日是见不到萧宓了,便早早告辞。   第二日同样的时辰,赵佶又来找赵侑下棋,屋中还是没见到萧宓。想着休沐就要结束了,再要碰到这样的机会,又得煎熬十天,甚是不甘心。   “这一局少说还有两刻钟,不如叫大夫来继续治疗,如此下棋治腿两不误,也不算闲耗了光阴。”   若说昨日还算是正好赶巧,今日赵佶又来,赵侑还没察觉到他的意图,那他就是个傻子。   不由暗恨,前世的债还没找他讨,这一世又撞上门来!   “三哥莫非不知,大夫是萧表妹。”赵侑挑明了道。赵佶昨天和今天都装作不知道的样子,却不知他的神情早就出卖了他。   赵佶这个人,年少时行事还是很顾及脸面和规矩的,挑明了说大夫是女子,难道他还会继续要求让大夫出来?   可惜他还是低估了赵佶想要见萧宓的心情。   “是萧表妹,就更该如此。我听宁儿说,萧表妹也是大忙人,总不好凭白叫她等着。”赵佶落下一枚白子,笑如春风。赵侑自小口拙,要和他斗嘴上功夫,无异于自曝其短。   “男女大防为上,当避则避。”赵侑落下一枚黑子,不为所动。   “六弟莫非还没有身为男子的自觉?”赵佶直视赵侑,笑意不减,这副青涩的外表,倒让人险些忘记他的年纪。昨天他就对赵侑的防备隐有所觉,今日就更明白了。   只是,这严防死守的样子实在有些可笑,莫非他以为,先认识萧表妹几天就等于画地圈占了?   “若真是为萧表妹好,那不如换个大夫?”既然要避讳,就该大家一起避讳。   “为我看诊,本就是萧表妹提议。可见在她心中,我在规矩之外,如此盛情,委实难拒。”   赵佶挑眉,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这口齿可比幼时伶俐了不少!   “此事我也有所闻,萧表妹倒是知恩图报,却不知,这世上有太多挟恩不知进退之人。”不过是仗着救了萧家人而已,倒把他自己在萧表妹心中标榜得多么特殊,若他赵侑真那么有把握,便不会连见都不敢让他见。   “若萧表妹知道,六弟为着某些不可说的心思,故意耽误她时间,不知作何想?”   看着赵侑被戳中死穴目光阴沉的样子,赵佶终于感觉扳回一城。   “三哥说得有理,是不该让这棋局耽误了她。”   赵侑面上很快恢复冷淡的样子,落下一粒黑子,随意道:   “承让。”   “六弟好生霸道!”赵佶依旧是笑着的,声音却满含冷意,这话也不知是说赵侑走的这步棋还是他此时的行事。一招就被封死的白子,叫他终于不复之前的云淡风轻。   如此明显的赶人,赵佶自然不会再厚着脸皮赖着不走,临走道:   “大凡明珠,都是不愿蒙尘的,即使误入了陋椟,见着光明也会自己飞走。不过,总有人不明白这个道理,妄图自己不配得的东西。而后结果总会告诉他们……”   赵佶望着赵侑的目光中满含嘲讽和居高临下的悲悯,一字一句道,   “徒、劳、而、已!”   就凭赵侑那副体貌与性情,还妄想去博取萧表妹那样的绝色佳人,也真是不自量力。能阻得了一时,还能让他一世见不到萧表妹么?越是严防死守,越是说明他内心的心虚。   赵侑如何听不出赵佶话中的讥讽,若是前世的他,早就要被这番话弄得心神不宁然后卑微退却,可如今,他早已不是那个怯懦少年。   而且他已经知道,他最介怀的身体,不会一直是如今这样。假以时日,他也能拥有与阿信不相上下的体魄,不输于当世其他伟岸男子。他们本就是双胞胎,正常情况下本就应该极为相似的。   “拭目以待。”   见赵侑完全没有被这番话打击到,反而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赵佶心中冷哼一声,不知天高地厚,大步离去。   赵侑望着赵佶渐渐消失的身影,神色晦暗。   天下未定,他不想内讧削弱赵家力量。也不过就这几年,且让赵佶再逍遥一阵。总有一天,他要前世今生的账一起算!   萧宓是今日才把那张琴取回去的。赵侑说十两卖给她,她却不可能真的拿十两去买,否则那和白送也没什么区别。   不想凭白欠人情,在她的坚持下,以略低于市面的价格五百两买走了那琴。今日钱货两清。   萧宓心情愉悦地抱着琴回到棠梨院,却见赵宁、赵英、赵华、杨映四人都来了,正在她的小花厅里等她。   赵华是来复诊,她知道萧宓忙,便很体贴地自己来找她。正好遇见赵宁带着两个妹妹过来找萧宓玩,几人便聚在了一起。   “萧表姐!”赵华一见她进来便喜出望外地站起来迎接。   赵宁和赵英在与萧粲玩翻绳,见状也抬起头来和萧宓打招呼,只有杨映一人站在临窗的小桌边,翻看着上头的纸张,见得萧宓进来,立刻便收了手,走过来与众人一起和萧宓说话。   那上头不过是萧宓昨晚默的几张曲谱,有的来自以前看过的珍本琴谱,也有两首她自己原创的曲目,准备放着今天拿了琴回来弹两曲。见杨映翻看,也不以为意。 第24章 剽窃   萧宓给赵华把了脉,开了新的方子,随着病情的减轻,每次的药方也有所差异。   看到萧宓写下的药方,赵华不由皱了皱鼻子,跟萧宓撒娇:“又有黄莲,好苦。”   “这是倒数第三副药,华表妹很快就不用再喝了。”萧宓笑着安抚道。   赵宁等人围了过来,纷纷说起赵华的变化。   “阿华脸上确实好多了,不仅原先的印子淡了,我怎么瞧着连肤色也比之前要白了!”赵宁瞅着赵华的脸道。   赵英也道:“确实比以前白了呢,还很有光泽!”她们说的是和赵华没得面疱之前相比。   赵华很开心,捧着脸照镜子:“我前两日就说我变白了,我阿娘还说是我臭美,你们几日不见我,感觉肯定是最明显的!”   “可真羡慕你,因祸得福了啊!”赵宁艳羡地道。   她皮肤随了母亲杨氏,一直比较黑,杨氏教她管账管家做贤良,却不曾教她打理外表。毕竟是少女情怀,又有着王薄那样一个英俊的未婚夫,赵宁内心深处还是很想变美的。   所谓见贤思齐,一开始对萧宓的好感和亲近大多来源于对其外貌的欣赏,仿佛觉得和美的人在一起久了,自己也会变好看一般。而且萧宓从不曾因为容貌出众而自觉傲然,一直很乐于跟她分享好的衣物首饰和化妆品,帮她扮美。   “全都赖萧表姐医术高明啊!”赵华望着萧宓的眼中盛满了真诚的感激。   “喝那药还能让皮肤变白么?”赵宁突然问,犹豫了下,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要不阿华你叫人多抓一副,我也跟着你喝一阵试试?”   “药可不能乱喝,每个人体质不一样呢。”萧宓这才发现,原来赵宁竟然有这么强烈的美白欲,笑眯眯道,“二表姐想变白,我可以专门给你开方子。”   “真的吗?”赵宁立刻跑到萧宓身边,双眼闪亮望着她。   萧宓胸有成竹地道:“只要你不怕喝药,能坚持,达到英表妹那样的肤色也完全没问题。”   赵英比赵宁白了三个度以上,这对赵宁简直是莫大的诱惑,忙给萧宓表决心:“不怕不怕,而且肯定能坚持!”   为了佐证,又道,“你以前教我的纤体舞蹈,我也每天都坚持练呢,上次去聚会,人人都夸我瘦了美了!你看我如今的成效,就知道我绝对没偷懒的!”   萧宓怎么可能不应她,爽快地开了方子,又交待了禁忌。   “宓儿,多久能达到你所说的那样呢?”赵宁忍不住问道。   “三个月吧。”萧宓道。   “啊?”赵宁有些傻眼,“那来不及了……”   面对萧宓疑惑的神色,赵宁难得有些娇羞地一跺脚,嗔道:“寿宴啊,坏宓儿,明知故问!”   原是为着王薄会来参加柳老太君的寿宴,到时候家里可能会安排让他们照个面,王薄肯定会提前来,因此赵宁顶多还有十一二天时间。   萧宓恍然大悟,立刻自证清白,又道:“那方子是让你由内而外全身变白,若只顾脸,又追求快速见效,也是有办法的。”   这话一出,最终的结果是,萧宓的床上横着躺了四个小姑娘,脸上都敷着萧宓刚开的改良版七子白美白面膜。   全都是行动派啊,萧宓感慨。她一开了方子,她们马上就叫人出去买药,怕有差错第一次非要让萧宓亲自监工制作,在她面前敷完了再走。   敷完了面膜,几人都对效果感到惊喜,争着抢着照镜子,你推我抢,嬉嬉闹闹,不知怎么还打翻了萧宓窗台前小桌上的砚台,墨水流得到处都是。   不过这都是小插曲,几人最终都高高兴兴地走了。   与赵英赵华分道后,杨映摸着自己嫩滑了不少的脸蛋,低声对赵宁道:“表姐,方才你说的那个纤体舞蹈,可不可以也教教我?”   “你都这么瘦了,还练那个干嘛?贪心不足的小妮!”赵宁笑着轻拧了杨映的胳膊。   “精益求精嘛!你就教教我吧,好表姐!”杨映只管扭着她撒娇,磨得赵宁很快就答应了。   她倒不是为了变瘦,而是发现赵宁不仅变瘦了,连气质也变好了,想着萧宓行走间那种说不出的韵味,心想说不定她练了那舞蹈也能达到那种效果。   “映儿你看,宓儿是真的很好对不对,什么好东西都愿意和我们分享,从不藏私。”赵宁希望能借此机会扭转她对萧宓的看法。她不时拉着杨映去萧宓那里,也是这个目的。   杨映面上点头,似乎有些被说服:“可能有些人是要来往一段时日,才能知道她的好。”   心中却在盘算着,萧宓那里确实有很多好东西啊,也难怪她们几个都爱往她院子里跑。今日这一趟,可真是收获颇丰,除了那个面膜方子,还有那三首她从未见过的,妙不可言的曲子。   萧宓的妹妹说,那都是萧宓自己写的曲谱,今日刚好被她看到,挑出了其中最好的三首。   因着赵佶爱琴,这几年她没少对琴下功夫,也练就了一身背琴谱的好本事。萧宓回来前,她就把最好的那三首曲子背下来了。后来墨水一倒上去,那三张琴谱便完全看不清了。   她看墨迹都是新的,料想萧宓是才写不久,定然记不住曲谱。原创又如何,灵感难再得,这三首曲子,自此就算没了。   想到此,杨映的嘴角勾起一个满意的笑容。   第二天一大早,她就回了同在一城的杨府。因为赵佶一向非休沐日不在国公府,这几日正好方便她把曲子练熟。   她想的是很好,真正练的时候却发现,那几首曲子,谱得确实是妙,可真正弹起来却需要非常高超的技法,她练了三四天,才勉强把第一首弹出来,顺畅都算不上,意境什么的,就更无从谈起。   又听国公府的人来给她传信,赵佶回来了,说是因为后面几天的政务都很清闲,所以回府里住。于是她也赶紧去了国公府,萧宓在而她不在,总是不安心的。   如此,她便有了另外的计划。   赵佶不忙的时候,基本都会做到晨昏定省,也不是多么正式,但上值前,下值回来,都会到杨氏这边露个面。   这一日,赵佶到杨氏这里点了卯,正要离开,却被杨映叫住了。   “表哥,我有些事向你请教,可否耽误你片刻?”   一个女孩子,又是自家亲戚,主动提出这样的要求,赵佶自然不好拒绝,只好又坐下来。   “表哥你知晓的,平日闲来无事,我也爱弹弹琴。前几日偶然有所感,便随心谱了几首曲子,想请表哥帮我看看。”杨映聘聘袅袅走到赵佶身边,叫人拿来了自己誊写的三张曲谱。   当然,此事杨映是提前给自己姑母报备,过了明路的。   别人这样做,杨氏肯定心里恨得死死的,觉得那是不正经,是勾引她儿子。但杨映作为她心仪的未来儿媳妇人选,她是乐得给他们机会培养感情的。   赵佶身为嫡长子,又是国公府世子,他的婚事,杨氏有发言权,却没有全权做主的资格,赵霍、柳老太君都可能会有自己偏向的人选,赵佶自己的意见也要考虑。所以,他对杨映的好感度高些,是有助于促成这桩婚事的。   赵佶原是漫不经心地接过曲谱,看了几行,却立刻重视起来。   君子六艺,他修得都还不错,但从私人爱好来说,真正偏好的是乐,乐器中又尤好琴。作曲填词抚琴,是他的心头好,闲暇时也爱以此为消遣。因此,他的乐理造诣算是颇高的,像杨映平时那种流于肤浅技艺练习的琴曲,他是看不上的。   原以为杨映拿来的只是贻笑大方的俗气小曲,却没想到,那曲子谱得竟非常有水准。   “妙!这滑音用在此处,真是绝妙!”   赵佶看着那曲谱,眼中闪着赞叹的光彩,每看一首,便时不时在夸赞。   杨氏见状,心下满意,虽然听不懂儿子在说什么,但儿子那稀罕惊叹的样子她是看得明白的,于是悄悄出了正厅,将空间留给表兄妹二人。   赵佶粗看完一遍,又将三首曲子翻来覆去细细看了几遍,这才抬起头来,“表妹是受何事所感,谱出这些曲的?”   这样的问题,杨映早就想好了说辞,无外乎是些春花秋月的东西。   “佳曲本天成,妙手偶得之!”赵佶感叹道。杨映这样的闺阁女子,也能偶然顿悟,谱出如此妙不可言的琴曲。   “表哥这话说得正好,我想说的,也正是此意,似乎就是突然出现在脑中,我就顺势把它记下来了!”杨映附和。   “只是,我虽能想得出它的曲调,却弹不出来,有些段需要的技法真是太难了。想着表哥琴技造诣深厚,便想求表哥指点一二。”说完,杨映有些害羞地低下了头。   赵佶倒没有生疑,这样的情况在乐界确实是存在的。杨映的琴声,他以前听过,这曲中确实有好些段超出了杨映现在的水准。   若是别的事,他肯定会拒绝,让她找专门的师傅来教,但这事却太投他的心头好了。如此美妙的琴曲,能与创作人探讨并将它们弹奏出来,甚至再填个词,简直是人生一桩美事。   他原是为萧宓才回府住的,每天叫人留意萧宓行踪,却依然找不到偶遇的机会,他上值走得早,回府又晚,就连萧宓去随云院的时辰,他也不在府里。这几首琴曲倒是暂时缓解了他的苦闷。   成功吸引了赵佶的注意力,杨映这几日的心情都非常愉悦。那三首曲子,真的引起了赵佶非常大的兴趣,每日下值,都会和她一起研究那三首曲子。 第25章 终于偶遇   关于萧家产业的策略,萧忠等三人只用了三四天便制定出了详细计划,他们开始布置人手,萧宓帮不上忙便不再置喙,每日里给人看病、复诊、偶尔巡下店铺或作坊,轮换着来,要不就是在府里弹琴看书,倒是松散了不少。   随着老太君的寿辰越来越近,赵宁越发紧张起来,对自己目前的体型怎么看怎么不满意,知道萧宓之前教她的纤体舞蹈是最基础的,便跟萧宓提出要学中级版。   中级版不像初级那么简单,动作也很多,到位与否也很重要,萧宓如今稍微清闲些了,倒是不嫌麻烦,亲自指点她。赵华,赵英,杨映三人在一边看着,也闹着要学。   纤体塑形都是其次,关键是,萧宓演示的完整动作,真是太美了!   尤其是杨映,这几日与赵佶探讨琴曲,整个人都沉浸在缥缈的幸福中,见到这段舞蹈,便不由联想到,如果由赵佶来抚琴,她在他面前如萧宓这般曼妙地舞动,让他的目光痴迷地停留在自己身上……   虽然以从小接受的教育来说,这般行径太不知羞,舞蹈又是乐伎所为,可确实让人无法抗拒地向往那般情景。   可见古今往来,女孩子骨子里对舞蹈都是有偏好的。   杨映是第一个提出要跟着学的,倒让萧宓有点惊讶,杨映往日里可是最矜持最规矩的了。   四个人都要学,棠梨院的场地就不够了,萧宓也没空闲到分时段挨个指导,便提出,找个大的场地,上集体课。   最终由赵华找到个好地方,后花园西南边的亭子外头,有很大一块空地,完全够五六个人一起练,而且那地方算是整个府里比较偏的地方,不容易被人发现,早上还不当晒。   完美的地点找到了,时间定在早上一大早,也就是萧宓以往晨练的时间,去那个亭子的小路由两个丫鬟把守着,不让人闯进来也就没人知道她们在那里做什么。   其实在教赵宁初级版前,萧宓是有些顾虑的,舞蹈这种事在时下,对大家之女来说,是很不入流的,萧宓自己练习,是出于爱好,也是出于几十年来的健身习惯,自己悄悄做,也没人管得了她。教赵宁她们,却怕被她们的长辈埋怨,说她把府上的娘子们带坏了。   当时赵宁却非常想学,耐不住她各种求,她便教了,嘱咐她偷偷练,不要被人发现,赵宁也照做了,后来练出了些成效,她便跟杨氏坦白,不知用什么理由,连杨氏也被她说服了,只要赵宁不太明目张胆,她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孙氏是个宠孩子的,赵华拿赵宁做例子,加上胡搅蛮缠,也把她娘说服了。   赵英是庶出,杨映是客居,府上的嫡出娘子都被默许了,她们跟着去也就不算什么了。   于是几人的晨练便这么定下来了。   有着美好前景的激励,大家又一起互相监督,国公府上的几位小娘子,对此事呈现出了空前的热情。这几日没下雨,每天早上无一人缺席。   既然要教外人,萧宓当然不会忘记自己的妹妹,于是把萧粲也叫上了,一行六人,倒是非常热闹。   每天天刚亮,她们就秘密在亭边集合,萧宓化身“舞蹈教练”,一边喊着拍子,一边来回巡走,指导五个小姑娘在亭子的扶栏压腿,下腰,做各种基础动作训练。   热身完,便让她们开始跳她教过的动作。今天兴致高,她还把琴带来了,五个小娘子跳古典纤体舞,她就抚琴给她们做背景音乐。   周围绿树茵茵,一片生机盎然,植物与露水的清香,配着早晨清新的空气,眼前是一群朝气蓬勃的少女翩翩起舞,她在旁边随意地弹着喜欢的曲子,简直令人心旷神怡。   萧宓几乎有些陶醉了。   赵宁喊着拍子,带着众人一遍一遍地重复着舞蹈动作,萧宓越弹兴致越高,便不再固定弹之前配舞蹈的曲子,想到什么弹什么。   萧宓又换了一首曲子。   杨映舞动着的身体顿时僵住了,这分明是她从萧宓那里拿的曲子中的一首,萧宓她竟然还记得曲谱,而且还弹得这么顺畅好听!这怎么可能!   “映儿,不要走神!动起来!”赵宁大声喊道。   杨映虽然还在跟着跳舞,却完全没了一开始的心情。   更糟糕的事情还在后头。   众人弹琴的弹琴,跳舞的跳舞,走神的走神,都没察觉到有人靠近。   直到一阵掌声响起。   “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闻几回!”赵佶清朗的声音响起,目光却灼灼地落在了亭中的萧宓身上,其中满是惊艳与赞赏。   十天前在赵侑院中那回短暂的交锋,再次加深了他对结识萧宓的执念,人大抵如此,无论什么东西,一旦有人抢了,就会更紧张上心。   这几天在府里虽没能得到偶遇的机会,昨天他派去留意萧宓行踪的人却带回了极好的消息,萧宓最近每天早上都会和府上的娘子一起在后花园的这处角落练习舞蹈。   赵佶当下就知道,这是绝好的机会。她们在外面,他装作散步经过,偶然发现她们,再由此与萧宓结识,完全不会显得刻意。   至于女子习舞是下流不端庄?胡说,明明萧表妹的舞姿是那般美好动人!   为此,他特意早起,斜着对穿了整个周国公府,才来到了她们练习舞蹈的地方,拦路的丫鬟肯定不敢拦他,他甚至强令她们站在原地无法去报信。刚走近,就听到了一阵悠扬的琴声,技法娴熟又充满灵气,再走近,见那抚琴之人竟然是萧宓。   她竟然和他一样喜欢琴,而且造诣不凡!这简直就是上天特意为他打造的心上人,美貌绝色无双,还能和他互通音律,若能与她长相厮守,那才是真正的琴瑟和鸣,只羡鸳鸯不羡仙。   狂涌而来的欣喜,心动,几乎叫这个情窦初开的年轻人的心脏跳动得要炸开。   发现赵佶的众人,如受惊的鹌鹑,全都停下来,规规矩矩站好。   “阿兄!”   “三哥!”   “表哥!”   众人纷纷行礼。   原以为会因为她们偷偷练舞这种不庄重的行为面临严厉的训斥,却见赵佶只是随意地挥了挥手,就双眼放光,穿过众人朝亭中走去。 第26章 恶念   这是萧宓这一世第一次见赵佶。   比记忆中年轻了很多的眉眼,与前世初遇时一样,还带着青年人特有的清新雅致,如舒云朗月一般让人心怡。   他虽然是赵霍和杨氏两人生的,相貌却像是得到了升华,他兄弟几人,除了赵侑那个传说中的双胞胎弟弟赵信,萧宓前世都见过,赵佶算是生得最好的一个。   相貌家世品行都不错,和萧宓也很有共同语言,对她很深情,家里又没什么乱七八糟的女子,还在危难中救了她,这样一个人送到当时的萧宓面前,选择与他相恋似乎是自然而然的事。   两人的相好,对萧宓来说,与穿越前唯一的那次恋爱一样,都是美好的心动。当然,结果却是截然不同的。   穿越前那位传媒大亨家的小男友纯情忠心,全程为她的几年娱乐圈生涯保驾护航,两人处得甜甜蜜蜜,还未修成正果便以她意外穿越告终,被迫成为雪藏心底的美好回忆。   赵佶却是以他娶了她仇家的女子,她就此死心告终。   经过与赵佶的那一段,萧宓彻底认识到,隔了上千年的时空距离,她与赵佶甚至这个时代所有男人的观念差异,不再对他们抱有期望。   赵佶说他另娶是迫不得已,他很痛苦,却叫她为妾,这样就能嫁给他。他保证他会一直只爱她一人,裴蕴这个正妻,只要给个孩子,初一十五去应卯就行,其余时间都是她一个人的。   却不知,若真是爱着,是无法容忍与她人共享自己的爱人的。况且,妾就是妾,说得再好听也是从自由人变成了奴婢,根本是折辱。   不过,可笑的是,后来她因为种种情势所迫,成为了他父亲的妾。   人人都道贵妃之位多么尊贵,又宠冠后宫,令天下多少女子艳羡,甚至开始效仿她的行为举止。那又如何,还不是妾!   幽居兴庆宫的三年,他的种种作为,甚至让两人曾经的美好都在她心中化为乌有,她对赵佶此人已经生不出任何一丝好感。   如今重生,所有一切都还没发生,喜欢早已消散,厌恶也随着重生淡去,他于她个人来说,已经变得无关紧要。   赵佶脸上毫不掩饰的赞赏与热切,她看得很清楚,却不想再重演前世的“高山流水遇知音”。   “三表哥!”对于他的夸奖充耳不闻,她只是规规矩矩行了个礼。   毕竟他很可能依然是未来的最终赢家,感情上的纠缠是不想有,却也不能彻底得罪了去。   “早就听闻萧表妹医术高明,没想到音律造诣也是如此高超!”   萧宓只道是谬赞,杨映却是脸色煞白。   刚才萧宓弹的那首曲子,表哥他是否听到了?萧宓会不会道破那首曲子是她原创的,若是那样,她该如何回应,才能让表哥相信她……萧宓可比她弹得好多了。   “萧表妹真是谦逊,我从六岁学琴,如今十二年,琴艺虽不过耳耳,鉴赏的眼光却是有的。萧表妹无论是技法还是灵性,都少有人能及!萧表妹莫非也是爱琴之人?”赵佶灼灼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真当不得三表哥这些夸奖,琴我只是随便玩玩,还有很多其他乐器也会不时拿出来拨弄一番。”萧宓礼貌地微笑着道。   话半真半假,随便玩玩肯定不是,如此说只是让赵佶觉得她对琴的态度散漫,根本不值得深谈。不过她也的确没常性,仗着智商高学东西快,什么感兴趣了都要学一学,三分钟热度一过就丢一边。   就连学医,如果不是小时候被爷爷和爸爸拿戒尺打着学,应该也就是知道个皮毛,根本不可能达到如今的水平。不过穿越前,她也没能继承家业就是了,十七八岁家道中落,为了快点赚钱,她跟着星探进了娱乐圈混了几年。   赵佶对她说的随便玩琴,丝毫不以为忤,只想借着音律为话题好好聊下去,却没想到萧宓接着又道,“今日时辰差不多了,我们就不扰三表哥的雅兴,告退了。”   然后又礼数周到地屈膝一礼,对亭外众人使了个眼色,率先走出了亭子。   赵宁等人也立刻跟赵佶告别。   这样的态度,不冷不热,而且出于男女大防的礼数,也挑不出毛病。大多数女子都是这样矜持,不愿多说一句的。   碧桃来帮萧宓抱琴,赵佶看着那琴,想再找些话题与萧宓说说,她却已经走出亭子了,此时要强行与她搭话,就显得太过厚脸皮了。无奈,只得作罢。   即使如此,赵佶心中还是很雀跃,终究是见到她了!   没有说到那首曲子杨映稍微松了口气,可另一件事却让她更不好受。   她特意落后了一步,赵佶却看都没朝她看一眼,只是一脸欣然地望着萧宓离去的背影。   如此,杨映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她明明已经那么努力去接近他,连女子该有的礼节和矜持都抛弃了,九岁到如今,五年时间,却比不上见萧宓一面。   她痛恨命运,为什么要有萧宓这个人,为什么她要来国公府!   要是萧宓不再出现该多好。她心中曾经多次隐约闪过这样的念头,如今完整地在心里生了根。   对,就是如此,只要萧宓不在国公府了,她就不用担心表哥会发现琴曲的事了,而且萧宓也不会再干扰到她与表哥!   回到杨氏的院子,待赵佶请安走后,杨映立刻跟杨氏报告了今日花园里的事。   杨氏这次却并不像以往那般,表现出对萧宓的厌恶,并给她承诺让她放心,反而敲打了她一番:   “映儿,身为女子,尤其是身为主妇,必须有容人之量。你表哥堂堂国公府世子,将来断然不可能只守着你一人,男子三妻四妾本就是常事,如今一个萧宓你就忍不了,难不成将来所有的妾室你都要赶走?”   杨氏是杨映的姑姑没错,但她更是赵佶的母亲。儿子多娶,才能子息丰厚。而杨映若做了正妻,也有管理妾室和照顾好庶出子女的责任。若杨映嫉妒成性,将来在赵佶的后院搅风搅雨,那也是不美。所以如今就要好生□□着,把她的性子拧正了。   杨映身子一颤,显然是受到了极大的打击。出于本性,没有人愿意与人共享所爱之人,大多数女子,也不过是被礼教压抑。想着将来的残酷现实,杨映心如刀割,却不敢在杨氏面前露了形状。   “这样大逆不道的想法,映儿不敢有,不然自小的女戒就是白读了。只是……我只是担心表哥会沉迷美色,误了仕途。”   “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映儿你也想得太多了。”杨氏看她乖觉,又很伤心的样子,又开解道,“那萧宓顶了天,进门也就是个妾,玩意儿而已,威胁不到你。”   “姑母说的是,我年轻有些事看不透,姑母这一点拨,这才明白了些。”杨映柔声道,又顺口恭维了杨氏。   杨氏见她受教的样子,也很满意,还嘱咐了一句,叫她要与萧宓和睦相处。   赵佶今天来请安时,容光焕发的样子,杨氏是瞧见了的。要是赵佶真的喜欢,将来等他成婚了,去把萧宓讨进门做个妾室,也不是不可以。   萧宓医术高明,娶她进门就相当于一家子人每人都多了几条命,又家财万贯,至于商户出身,只是做妾而已,谁讲究出身。她这些日也是观察了的,自她上次警告萧宓后,她也的确很自觉地回避了赵佶,可见不是个不受教的性子。如此倒也算个不错的人选。   自从萧宓的医术宣扬开来后,杨映就发现,杨氏对萧宓的态度变了。如今立场更是一清二楚。   很明显,想要将萧宓赶出府,杨氏这里是指望不上了,她只能靠自己。 第27章 奇异   离柳老太君寿宴还有五六天,外地的近亲便陆续到府了。整个国公府的客院全部被填满,府里上上下下都有条不紊地忙碌起来。   临汾王家的人,两日前就到了。今日是家里安排王薄和赵宁见面的日子。   赵宁心中紧张,她和王薄一年多没见了。硬是求了萧宓亲自来给她上妆打扮,因此萧宓一大早便来了赵宁的院子。   穿越前,化妆几乎是每个漂亮女孩的必修技能,萧宓要化妆的时候,一直习惯自己动手,因此如今也并不生疏。   化妆台上摆的,全是萧家新作坊里产出的产品,几乎都是由萧宓一力指导设计出来的,用着倒也趁手。   杨氏听说赵宁请了萧宓来给她打扮,十分不放心,生怕萧宓把她女儿捯饬成了不正经的妖精,因此也在一旁盯着。眼看着萧宓用那些她从未见过的瓶瓶罐罐刷子,在她女儿脸上涂涂抹抹,勾勾画画。   “好了。”萧宓直起身来宣布。   杨氏一看,顿觉神奇,萧宓忙活了半天,宁儿脸上却根本像没上妆一样,脸没有涂白,嘴巴没有涂红,眉毛也没描黑,可她整个人却好看了很多。   皮肤白皙通透,双颊带着一抹自然的浅粉,面如桃花,眼睛看着又大又水又有神,眉毛自然却精致,鼻子也挺了,脸也变成了标准的鹅蛋脸,唇也水水嫩嫩的。杨氏不由想道,眼前这个娇俏灵动的少女,真是她女儿?细细一看,却又能看出些原来的影子。   赵宁看着琉璃镜中的自己,心中欢喜不已,“宓儿,真不知道该怎么谢你!我这辈子从没想过,自己能这么好看!”   “真要谢的话,还是得谢你自己和表舅母呀!”萧宓眨眨眼道有些调皮地道,“谢表舅母把你生了这么好的底子,谢你自己这些天的坚持!”   赵宁这些天真的很努力,每天锻炼近一个时辰加节食,瘦了六七斤,天天敷面膜,喝药,脸上和脖子上的皮肤都变得白了许多,整个人也变得纤细挺拔了,气质与以前大相庭径。   她身上穿着萧宓给她挑的淡绿色对襟绣蔓枝笼纱束腰襦裙,配着脸上精致自然的妆面,站起来在屋中走动了几步,真是好一个俏丽窈窕的佳人。   “宓儿你是个好的。”杨氏看着萧宓的眼神是前所未有的温和。   全程站在旁边的杨映见得此时情景,笼在袖中的手不由捏紧了。   下午,赵宁见完王薄回到了自己院子里,看她那双目水润,脸颊含春的样子,显见过程和结果都是很好的。想着王薄那饱含惊艳的眼神,和时不时黏在她身上的目光,赵宁的脸又有些发烫了。   “表姐,你怎么会想着向王家郎君引荐萧表姐?”杨映问道,目光中似乎暗含隐忧。   这件事萧宓早就私下跟赵宁说过,为着她家生意的事情,想借一借王家的力,方才见面时没好跟王薄说,如今回来了便特意叫人给他带信,正好被杨映撞见。   赵宁回过神来:“我答应过宓儿的啊。”   “她那个模样,你就不担心……”杨映欲言又止。   “担心什么?”   “表姐,有些话不大中听,可咱们自小的姐妹,就算你恼了我,我也要跟你说。”杨映一副掏心掏肺为她着想的样子,“虽然你如今比从前好看了许多,可与萧表姐比起来,还是差得太远了。你看有几个见过她的儿郎不心动?远的那些就不说了,单看咱们国公府。”   “六表哥那人,从小性情古怪冷僻吧?为何最近频频给咱们几个姐妹送礼,你想过吗?”   赵侑回来这半个多月里,隔三岔五就给府上众人送些首饰、布料、脂粉等女孩子喜欢的东西,赵宁自然有收到,听杨映这样问,倒有些好奇。   “为何?莫非你的意思,六哥对宓儿……”赵宁感兴趣地问道,对于杨映所说她不如萧宓这话倒是半点不介意。   杨映点头,“一开始是专门送了萧表姐一人,她退回去了,后来每次就大家都送,她就不得不收了。”   国公府治下不太严,杨映又是专门让人留意着萧宓的,想打听到这些消息,不算困难。   “哇!宓儿可真是厉害,连六哥那种人都沦陷了!”   看着赵宁一脸惊叹的样子,杨映有些无语,大姐,重点错了。   “表姐,这可不是听绯闻的时候,六表哥都能让她转了性,你怎知王家郎君见了她不会……”   赵宁蹙眉,从小有杨氏护着,她心思很简单,显见是从未想过这个可能性。她与王薄自小认识,本就互有好感,家里给两人定下这桩婚事,也算是完美。   王薄见到萧宓真的会动心吗?赵宁的神色几经变幻,最终坚定。   “我信王郎,也信宓儿。”   杨映叹气:“只盼表姐到时候别后悔。”   派去的下人很快回来,说王薄答应了见萧家的人,不过时间定在了后天,因为明天国公府会有一场小宴,在寿宴前,近亲们先聚一聚。   赵宁其实还是有些忐忑的,杨映何尝看不出来,却不再多言。结果几乎是可以预见的,这个傻表姐,以后还会对萧宓那样掏心掏肺么?   第二日的小宴设在挨着正堂的一个宴客厅里,一共坐了六桌,男女各三桌。以一盏六面的高大绣屏隔着,算是避讳,却又能听见两边人说话。   觥筹交错,丝竹悦耳。厅外对着的看台上,一些伶人在奏乐和歌舞。   厅里众人,其乐融融说着话,台上又换了一批伶人。   “阿娘,接下来这首曲子,可是和前头的大不同!”杨氏笑盈盈对柳老太君道,“这曲子是映儿谱的,词是阿佶填的,是两个小辈特意献给您的孝心呢!”   “哦?那我可要好好听听。”柳老太君一听也很感兴趣,杨映且放一边不说,这可是她最喜欢的孙子赵佶填的词,专门给她的孝心呢。   两边的宾客都纷纷侧目。这可是关系到周国公府的嫡系继承人,大家自然要给面子的,遂都安静下来,聆听这一首曲目。   在这样的场合,把两人放在一起说出来,杨氏的倾向和目的很明显。若是以往,杨映自然是无比欢喜,可今日她却是如坐针毡。她作曲赵佶填词的,就只有前些日子一起研究的那三首曲子。   如果杨氏事先给她知会一声,她肯定不会同意。可如今她却不能开口去阻止伶人弹奏……那曲子怎么来的,她心里再清楚不过,看着同桌的萧宓,她手心直冒冷汗。   杨氏原是想着,那日敲打了杨映,也该给个甜头,叫人偷偷把曲谱和词拿给伶人排练了这一出,本是想给今日到场的杨家人一个惊喜,却没想到成了惊吓。   另一边的赵佶,面对着众亲戚的瞩目,也微微蹙眉。   他阿娘怎么能不经他允许做出这样的事,公然把他和杨映扯在一起,这叫别人听了怎么想,他俩一起弹琴谱曲,情意相投,好事将近?   更关键的是,萧宓也在那边,她会不会误会他。   萧宓对他和杨映如何一点都不关心,反而是随着琴声逐渐响起,看了一眼强自镇定的杨映,脸上露出奇异的表情。   杨映这是傻了还是疯了? 第28章 打脸   “姐姐,这曲子怎么觉得有些耳熟。”萧粲悄悄在萧宓耳边道。   “回去说。”萧宓拍了拍她的手道。   杨映的余光时刻注意着萧宓这边的动静,见萧粲跟萧宓耳语,顿时紧张不已,眼见萧宓嘴巴动了动,却不知道她说了什么,心中越发忐忑。   一曲结束,大厅里响起热烈的掌声,不少人往台上丢了赏钱。   这琴曲确实是妙,赵佶的词也填得好,男客那边一片赞美恭维之声。女客这边,虽然说不来男客那边的各种专业的溢美之词,却也都纷纷夸好听,连带着夸杨映聪明伶俐。却也有与杨家主妇不太对付的,阴阳怪气夸杨映“多才多艺”。   且说前朝大夏覆灭大楚之后,几乎对大楚的一切进行了全盘否定和打击。   大楚的繁盛有目共睹,技术先进,文化璀璨,为使民众不至于怀念前朝,夏朝的太宗皇帝进行了一次堪比始皇帝“焚书坑儒”的文化大清洗,严苛的恐怖政策下,大楚的工艺文化在大夏三百多年的统治中几乎完全断层。   大楚最为后世诟病的,莫过于太|祖皇帝桓歆与亲妹妹桓皇后的那段淫|乱秘史。楚太宗之后,楚皇室向天下正名,说那桓皇后其实是□□生父收养的义女,与□□并无血缘关系,史书上也强令这样写。夏覆灭楚后,完全扯下了这块遮羞布,将大楚皇室钉在了“乱|伦后嗣”的耻辱柱上。   夏朝有名的贤后宇文皇后,主持重修《女戒》《女德》,以前朝的桓皇后为反例,提出女子应重德轻才,贤良,勤劳,孝顺,谦逊,宽容(如她这般)就足够了,而不该读太多书,也不该多才多艺,免得移了自身性情,也免得勾引男子犯错,更至于霍乱江山。   自此开启了长达三百年“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时代。而今大魏才从夏朝手中夺取江山不过三十余年,这样的风气自然也跟着延续下来。   “我家郎君说,圣人言操琴可静心养性。女孩子习琴,有助于培养平和的性情,宽容的心胸,可不是别的乱七八糟的才艺!”杨映的母亲张氏立刻为女儿辩驳道。   扯到圣人言,另一位女客便没声了,圣人毕竟是神圣权威的,虽然她也不知道圣人到底说没说过这种话。   而男客那边,却有些年轻人对赵佶投去了艳羡的目光。   不得不说,延续三百年的陋习,到如今已经有些反弹了。   女子无才,读书也少,见识与饱读诗书的男子天差地别,夫妻之间变得很难有精神上的共鸣,反倒是一些烟花之地出来的妓子,为着迎合男客,多读了些书,也会些才艺,往往被男子引为知己。但也不是所有男人都想自降身份与那些贱籍女子相交相知的,有时难免就会幻想,若与自己门当户对的妻子也能与他们有共同话题,像古时候的恩爱夫妻那般,志同道合该多好。   年纪大了,会渐渐习惯妻贤妾美的模式,年少时,却难免有些离经叛道的想法。   一片和乐之中,杨映见萧宓也没什么激烈的反应,渐渐松了口气。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她还是太胆小了,萧宓应该根本没有证据证明那曲子是她原创的,贸然说出来,也不过是自讨没趣,所以只能乖乖咽下这口气。   心中正在思量着,以后到底是就此和萧宓撕破脸,还是想办法弥补关系,却听得男客那边出现了一个异样的声音。   “可笑之极!”一个年轻男子嘲讽的声音响起,所有人都顿时安静下来。   “有些人,可真是厚颜无耻!晋朝珍本上的琴曲,也竟敢冒认是自己所创!”   说话的人,是柳老太君的侄孙,柳家年轻一辈的四郎君柳峥,和赵佶一样好琴,是个音痴,因此可谓博闻强识。   “柳四哥,这话关系到女子名声,可不能乱说!”首先回应的是杨映的嫡亲兄长杨素。   “我与她一个区区女子,无冤无仇,若非她所作的事情实在令人发指,何必来与她攀扯?”柳峥义正言辞。   女客这边,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杨映身上。   杨映脸色煞白,心中难以置信,怎么会,萧粲不是说那些曲子是萧宓自创的吗,怎么会成了晋朝珍本上的了!   “我没有!你胡说!”如今只有死扛到底,毕竟其他那么多人都没说这曲子有问题,只那男子一人在说,谁知道他是不是出于什么难以预料的居心胡诌的!   杨映的声音隔着屏风传过来,柳峥脸上的讥诮之色更加明显:“呵!这可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赶巧了,那曲本我是新近才得手的,正在研究,还带来河东了!”   说着,吩咐随从去他住的院子里取来。   “柳四哥,莫不是这其中有什么误会?”赵佶道,看柳峥这言之灼灼的样子,他所言应该是不假。遂又想起,杨映虽说这曲子是她原创,可一开始连弹都弹不顺畅,而且曲中的好几段,正常情况下,都不是杨映如今的水平能想得出来的。   但若杨映真的被坐实了这件事,名声受损就不是一般的大了。而且,此事他自己和母亲杨氏都有牵扯其中。   “误会?她这是打量着,那《风宣玄品》是珍本,如今存世不多,不是对琴道深有研究,又手中恰好有此曲谱的人都未曾听闻吧?可惜,运气不好,遇到了我!”柳峥不接受赵佶递过来的求和梯。   又大声对众人道:“各位长辈兄弟中,定有人对古籍有所研究,等我拿来那曲谱,还请各位帮忙鉴定一番,免得那人说,我随便拿一本曲谱来污蔑她。”   这就是一定要把杨映怼死了。   他原本就觉得杨映冒用古代曲谱的行为很无耻,他都提出来了,还死不认错,就更不可原谅。所以,不顾风度,一定要把证据坐实,不让她再狡辩来恶心自己。   这一连番的变故,所有人都议论纷纷。   萧宓看着杨映煞白的脸色,有些难以言语的感觉。她一开始就听出来这首曲子的出处,所以觉得有些难以理解,杨映怎么会想到拿古代珍本上的曲子冒充自己原创的。那《风宣玄品》看过的人的确很少,可一旦被识破,那就丢脸丢到没边了。   而且如今这个时代,就算博个才女的名头又有什么用,也不知道她为何要冒这样的风险。   她并没有想过要得罪人揭穿杨映,可杨映还是被人揭穿了。这样的小概率事件也能碰上,只能说,人不能做坏事还心存侥幸。   眼下的局面是杨氏始料未及的,她原是想借着这个小宴,给众人传达她钟意自家侄女,儿子也很钟意这个意思,却没想到捅出这么大个篓子。杨映一开始口口声声说曲子是自创的,她也不懂那些,只知道侄女与儿子交流得非常愉快,哪里晓得,那曲子根本是从别的地方抄来的。   根本不用问,看杨映的脸色就知道,那柳四郎君说的是真的。这若真的坐实了,杨映的名声就算全毁了。而且这件事她也有责任,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哎哟,这确实是个误会,我这妇道人家不懂那些音啊乐的,他们表兄妹不时在一处探讨什么自创的曲子,自创的词,我听着这首觉得好听,以为也是像以往那样,由映儿作曲阿佶填词,便自作主张叫了伶人来排练,却没想到闹出这么大笑话来!”   杨氏一力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以求最大限度地降低影响。   “姑姑说得对,确是如此。我没及时澄清,让各位误会了,实在是对不住!”杨映心中对自家姑母感激万分,连忙顺着台阶下了。   话都说到如此份上,柳峥若再揪着不放,就确是惹人厌了,既然对方已经承认是古曲,那也就罢了。   “如此看来,还真是误会,去叫飞舟回来,不必去拿曲谱了。”柳峥吩咐身边另一个小厮道。   事情就这样翻过了,可众人心里到底信不信杨氏与杨映的说辞,那就难说了。不管怎么样,面上是勉强说得过了。   一身冷汗的杨映只觉得背心冰凉,满心惨淡。虽然在大家面前圆过去了,但表哥那里要怎么解释,表哥以后会怎么看她……   抬头正好遇上萧宓有些怜悯的目光,顿时心头涌起恨意,都是萧宓的错,是萧宓自己爱慕虚荣,拿珍本的曲子冒充原创,这才误导了她!或者是她就是故意把曲谱放在那里引她上当的!   萧宓从头到尾不知道这其中和自己有什么关系。更不知道,因为她多看了失魂落魄的杨映一眼,就为自己拉来那么大的仇恨。   她默了好几张曲谱放在那里,有珍本也有自己原创的,萧粲却弄不清楚这些,当时杨映问,她就随口说是姐姐昨晚谱的曲子,哪里晓得,萧宓平时作的曲也不过是比一般人更有灵性些,要达到这样的大家水准还差得远。杨映倒是有眼光,却见识不足,费尽心思背的三首曲子全是萧宓从珍本上得来的。 第29章 同行   小宴结束,杨映不知该怎么面对赵佶,便跟着母亲张氏一起回了杨府。   杨氏有心替杨映挽回一下,因此将赵佶叫到了自己院子里。   “阿佶,今日之事,原是为娘自作主张了,你可不要怪映儿……”   赵佶的神色不复往日的温文有礼,有些烦躁地道:   “阿娘,这样一个品行低劣的女子,你也坚持要我娶么?”   “不过是小小的一首曲子,哪就说得上那么严重了?再者,映儿这都是为了谁,还不都是为了你。你不知道之前,不也和她交流得挺高兴么?”杨氏有些不以为然地道。   听到这话,赵佶又羞愧又愤怒。   羞愧的是,他自诩爱琴,却连那《风宣玄品》都没看过,而萧宓,他在花园里偶遇她那回,她弹了杨映给他看的三首曲子中的另一首,他原以为是杨映把自己写的曲谱给杨映看了,所以萧宓才会弹。如今想来,恐怕是因为那曲子同样来自别的珍本,而他却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相比之下,他是多么无知。而当时,他竟然在萧宓面前大言不惭。   愤怒的是杨映竟然用如此低级的骗局将他骗到,她怎敢如此大胆,莫非也是笃定了他孤陋寡闻?   “如果这样骗我也是为我,那大楚宣帝那位下药害死了他的顺婕妤,是不是也算是一心为他?”赵佶反驳道。   众所周知,大楚晚期的宣帝,死于马上风,原因就是众妃嫔争宠,其中有位顺婕妤为更好博得皇宠,给风寒才愈的宣帝下了助兴的红丸,于是宣帝当晚就做了风流鬼。   “映儿可是你亲表妹,怎能与那等妖妇作比?”杨氏不满地道。   “阿娘,我知你是想扶持舅家,可难道为了舅家,连儿的前程都不顾了吗?”赵佶有些失望地道,“四弟的生母尚且一心为他着想,上蹿下跳,就想让父亲给他定个大家女,而母亲您,却一心只想将杨家表妹与我捆在一起。”   “您可曾想过,四弟与我的岁数只差两个月,官职与我同品,又深受父亲赏识和重用,若他娶了大家女而我只能娶杨家表妹,将来我要如何自处?”   “阿佶……”见得儿子的神情,杨氏顿时有些呐呐无言。是啊,她一直以来确实太顾着娘家了,却忘记了赵佶自身的感受。   见杨氏面有愧色,赵佶面色也松缓下来:“母亲,帮扶舅家,怎样帮扶不行,难道非得要通过结亲?”   终于劝服了杨氏,想到今后他应该不用再娶杨映了,心中悄悄松了口气。   对于今日家宴上发生的这件事,赵宁提不起太大注意力,在忐忑难安中,第二天终于到了。   这一夜之间,真是辗转反侧,备受煎熬。一时想着反悔,不让王薄见萧宓,一时又觉得,不能对不起宓儿。   第二天上午,下人来汇报的消息,终于让她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萧宓没有亲自去见王薄,而是她母亲萧氏和萧家下仆萧义一起去的。   萧宓若是知晓,赵宁还有这番纠结,至少是会给她些暗示的。   穿越前有句话,“防火防盗防闺蜜”,闺蜜和男友,唯一该有的见面机会,仅仅是在自己的婚礼上。而作为一个合格的真闺蜜,也不应该主动去和闺蜜的男友未婚夫老公接触,认识,若真有事需要帮忙,通过闺蜜传达即可。   萧宓自然懂得这个道理,瓜田李下,该避嫌就要避嫌。赵宁是个很好的姑娘,也是未来地位超然的长公主,她可不想因为这些细节小事,与她产生了嫌隙。   跟王薄那边确定好,萧家对于临汾产业计划的人手,便秘密派出去了。至于其他地方,几乎都在前几日陆续将人派出去了。按照远近顺序,最远的地方人最先派出,最近的最后派出,以便尽量保证,所有计划在同一时间进行。   荥阳的徐元朗处,是此次计划最关键也对裴家及王子安打击最大的一部分,因此是萧诚亲自去的。   算着时间,柳老太君的寿辰那日,应该就是徐元朗行动之时,寿辰后再过两三天,应该就能陆续收到各地来的情报。萧宓有些期待,又有些紧张地等待着。   但就在这寿宴期间,又出了一个意外,让萧宓不得不离开河东,前往弘农一趟。   且说那柳家派来参加寿宴的柳峥,在河东这段时日,也陆续听说了萧宓神医的名声,于是便跟柳老太君提出,希望萧宓能跟他一起去弘农一趟。   他的祖母也就是柳老太君的嫡亲嫂子孙氏,得了头风,几十年来一直备受折磨,如今年岁大了发起病来就更是痛苦,偏偏叫了许多大夫来看,都无法医治。听说了萧宓非疑难杂症不医,便抱着很大的希望求上门来。   萧宓被柳老太君叫了过去,亲自跟她说这件事。   萧宓虽说立下了规矩,非同城患者,需要自行上门就医,不外地出诊,可那位孙老太君,论起来萧宓也该喊一声舅祖母了,既然要攀柳老太君的关系,怎么可能反而不认对萧宓的祖母小柳氏有养育之恩的郑国公府呢。   而柳老太君话里话外的意思,也是很希望萧宓去的。   “宓儿,姨祖母也不想坏了你的规矩,可你舅祖母她年纪大了,经不起路上来回折腾……”柳老太君自是好言好语在给萧宓说。   萧宓不得不答应,于是提出要求,要多借一些护卫:   “想必姨祖母也知晓我的顾虑,我那亲父如今对我和母亲应是恨不得除之而后快,我若出这趟远门,一般的护卫数目,总是叫人不安心的。”   柳老太君答应,给她派一百护卫,也承诺会保证萧氏和萧粲萧旗三人在府里的安全,萧宓这才应了弘农之行。   寿宴后的第三日,萧宓得知徐元朗那边的产业计划顺利进行,并且封锁住了消息,后来十来天,又先后收到了其他各地的消息。捷报频传,大局已定,萧宓终于放下心来,跟柳四郎君去弘农。   这样的事情,在周国公府很难成为秘密,该知道的,基本都知道了。   赵侑很不放心。萧宓一个年轻小娘子,在如今这样的情况下,离开河东,要在路上行走两日才能到弘农,安全堪忧。即使有护卫,他也不希望她有任何闪失。   再者,那位同行的柳四郎君,又是一位音痴,若两人在路上有点什么交流,又来一出志趣相投知音人的戏码,那就叫他追悔莫及了。   于是特意去找了柳峥,态度十分客气有礼:“听闻柳四哥后日就要回去,正好我也有事要去一趟弘农,不如便与你们同行?”   “那这一路倒是热闹了。”柳峥笑着道,“赶巧,你三哥上午也来跟我说,他有公务要去一趟弘农,约我同行呢!”   “人多些也好,更稳妥。”赵侑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犯疑,赵佶堂堂一郡的郡丞,有什么公务需要亲自去外地办?   回到院中,便立即让人去查。   得到结果,赵侑嘴角勾起了一丝冷笑,不知此事让赵佶那护儿心切的老娘知晓,他这弘农之行,还能不能去得成。 第30章 暗流   半月前   荥阳郡治成皋西市,此时正是人流量最多的时候,街边小贩叫卖,道路两旁的店铺,也客流盈门,熙熙攘攘,好一片繁荣景象。   一队上百人的卫兵奔跑着进入西市,各个手执刀剑,杀气凛凛,行人摊贩纷纷避让。   行至萧家天香阁附近,队伍分出五六人直奔天香阁而去。   “叫主事人出来!”当先一人大喝道。   自古商不与官斗,见到官府的人,伙计赶紧去叫了此处的掌柜来。   “不知军爷有何吩咐?”掌柜赶紧跑出来,笑脸迎人,态度谦逊恭敬。   “萧家家主已将此处产业赠与徐守备,你们全都滚出去!”卫兵趾高气扬地宣告。   萧家家主……他们是听命于王郎君的,萧家的命令管他们什么事,可名义上,这些店铺的所有权确实还是属于萧家。   “军爷,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好端端的家主怎么会将产业赠与徐守备,我们可没接到上头的通知……”掌柜还试图辩解。   “看来掌柜是在质疑我们徐守备的品行了,守备府有盖了萧家家主印的转让书,如此我等这就请掌柜去看个明白!”   “来人,将他们全部带走!”这些人都要先关起来,一方面是防止转移财产,另一方面也是阻止他们去向裴家通风报信。   “你们这是强占民财!”掌柜忿忿不平地大声呼喊道。   “竟敢污蔑守备!”卫兵在掌柜肚子上狠狠给了一拳头。   闹出这样大的动静,周边聚集了很多围观群众,卫兵大声道:“萧家家主仗义疏财,将此处产业转赠徐守备犒劳军士,有转让书为证,若有存疑,可向府衙查证。尔等也不要造谣传谣,说什么守备仗势欺压良商,那萧家主还在周国公府住着,可不是随便任人欺压的!此举纯属自愿!”   解释完毕,把店里众人全都驱逐出来,贴上了封条。   同样的事情,在荥阳、粱郡萧家众多产业中发生。   三天之内,全部流动资金,存储资金,粮食、棉花、布料、牲畜等产出都被搜刮干净,然后徐守备又派了依附于自家的商人,再次把店铺经营起来。   凭白捡了大便宜的徐元朗喜不自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速度席卷了自己镇守范围内的所有产业,收获不下于十五万两白银,当然,这是因为把萧家的存货全都搜刮走了而不仅仅是拿的单纯利润,此举有些杀鸡取卵了,但带兵的大老粗根本不懂这些。   接着就是长平、河内和谯郡了,这三个地方肯定是硬骨头,不过真金白银在向他招手,他又拿着货真价实的萧家转让书,自然要派人去走一走的。   由于徐元朗借故封锁了城门来防止走漏风声,王子安收到这个消息时已经是五六天以后了,简直如同晴天霹雳,凭白就少了两个郡的产业,还没喘过气来,又接到了情报说与荥阳粱郡交界百里内的产业都遭到了洗劫。   这临近的地域中,徐家的实力最强,裴家次之,陈家最末,徐元朗此举无疑打了陈裴两家的脸,但陈家根本不敢吭声,裴家也只能质询。,谁都不敢真正动手,因为打起来就是两败俱伤,鹬蚌相争,周边的势力肯定会乐于在此时做个渔翁的。   这还仅仅是开始,十天内,全国多地陆续传来加急情报,京师、洛阳、绛郡、上党、魏郡都遭遇了相同的打击。   王子安焦头烂额,原还想挽救一番,却到处一团乱麻,无从下手。还没等他与手下人想出对策,便接到了裴家家主的召唤。   裴家主竟然亲自带兵到了长平!   王子安深感不妙,赶紧让人去给裴玉真传信。自从萧氏发信与他决裂,裴玉真便大张旗鼓地住进了萧府。   战战兢兢走进正堂,上首坐着的老人一身鸦青色常服,鬓角花白,身形微胖却高壮,有些粗粝的脸上肌肉紧绷,显见情绪不佳。此人正是裴家家主裴松。   “裴公!”   明知裴松可能是来兴师问罪的,王子安却不得不强作笑脸。   “废物!”一个白瓷茶杯砸到了王子安脚边,摔得粉碎。   “当初你口口声声保证,萧家的产业交与你处理,万无一失!如今竟弄成这等局面!”裴松劈头盖脸骂道。本来都到了嘴边的鸭子,飞了一大半,这叫他怎么能不气。   “裴公息怒!小人一定尽力补救!”   王子安根本不敢辩解,只能老实挨骂,战场上杀过无数人的裴家主面前,他哄娘们那套可不管用。   “补救?”裴松拉长了声音,怒火暂缓,“你要如何补救?”   王子安焦头烂额哪有办法可想,只能硬着头皮道:“小人正在想法子,还望裴公再宽限些时日!”   裴松阴冷的目光打量着王子安,看得他脸色发白。片刻后冷哼一声,下了处决令:   “什么补救办法,我看你分明是想拖延时间!裴家不养无用之人,今日起,你滚出河内长平的地界,不许再去见真儿!”   王子安后背冷汗涔涔,裴家主这是想遗弃他这颗棋子了,莫说是萧府和长平的产业他一文钱别想带走,就连性命恐怕也会堪忧。裴家主若决心要让他和裴玉真分开,那裴玉真肚子里的孩子肯定会被强行打掉,为了抹掉这段情史,他这个人也该从世间消失才最好。   “阿耶!阿耶!”急切的女声在门口高喊。   已经有五六个月身孕的裴玉真挺着大肚子硬闯了进来。她有孕在身,加上平日里颇受裴松宠爱,守卫不敢强拦她。   “阿耶!我不愿和玉郎分开!”裴玉真一进门就直直地跪在了地上。   “裴公,我是真心待真儿的!求您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将功折罪!”王子安也赶紧表决心。   两人一番苦求,裴松对女儿裴玉真到底是心软,于是松了口,饶过王子安这一回,令他好生经营目前还处于掌控中的产业,并想办法挽回前面的损失。   经此一遭折辱,王子安对裴家暗自生恨,却不敢表露出来,只是下定决心,一定要尽快入仕,掌握权柄。   有裴玉真在,他想入仕已经不难,但想要有实权,还是要得到裴松的认可和提拔才行。所以完美地解决好萧家之事,打个漂亮的翻身仗势在必行。   早在得知了萧氏等人投靠了周国公府时,他就派人去收买周国公府下人探听消息了。所以目前他已经确定,萧氏依然不管事,真正主事的是萧宓。只要萧宓不在,其余众人很快就会自乱阵脚,成为一盘散沙。   只可惜,萧宓一直十分谨慎,平时大多数时候都待在国公府,最大活动范围也不会超过同济城,而且出门就带着十个以上的护卫,他的人根本没有机会动手。更糟糕的是,前些日子,他收买的几个国公府下人,竟都以各种罪名被赶出了府。   正在一筹莫展之际,他收到了一封匿名信,来信者称,他有办法让萧宓出城,望他抓住机会,一举除掉萧宓。   不几日,王子安果然再次从周国公府打听到消息,萧宓应了柳四郎君之邀,要去弘农为柳家的孙老太君治头风。   王子安没兴趣探究暗中相助的到底是谁,只知道,这确实是千载难逢的良机,当下立刻跟裴家借了兵,往河东至弘农的必经之道上设下埋伏。 第31章 遇袭   天刚亮,萧宓就带着碧桃坐上马车,与柳峥及一百五六的护卫队伍一起,浩浩荡荡地离开了周国公府。   行至同济城外,队伍停了下来,萧宓这才发现,整个队伍不止一辆马车,除了自己所乘的这辆外,还有两辆华丽程度不相上下的马车。柳峥和护卫们一起骑着马,其中有辆车或许是他来时的车驾,可另外一辆车呢?   没听说柳家还有其他人来啊。   等了快半个时辰,还没有出发,萧宓便忍不住派碧桃下去询问了。   柳峥催马到萧宓的车窗前,亲自跟她解释:“萧表妹真是对不住,先前跟赵家三表弟说好了,他到弘农有公务,要与我们同行。”   所以这是在等赵佶?萧宓有些意外,如果要去弘农,为什么不在周国公府一起出发。转念想想,赵佶也是有职务在身的,或许是有什么事耽误了。   又等了半个时辰,一骑红尘奔来,赵佶的小厮来传信,说赵佶又临时有些公务,让他们先行,他后面再来追他们。   又行了七八十里路,便到了午饭时间,队伍在路边的一个小茶棚里停下来了。   他们虽有带干粮,夏秋之际赶路水却消耗得很快,因为并不是很急的行程,护卫们都下了马,准备停下来喝些热水,用完了午饭再走。   柳峥的小厮丢了一两银子上前去吆喝摊主烧水,这边有人仔仔细细擦出两张桌子,给主子们坐。   想透透气,萧宓戴着帷帽下了车,待在小桌边坐下她才看清楚,同行的另一辆马车里是何人,不禁有些意外。似乎感觉到她打量,另一边与柳峥同桌的赵侑微微朝她点了点头,以示招呼。   片刻后,赵侑的小厮和辉从车上提下来一个小巧的食盒放到萧宓这边桌上,说是他家郎君吩咐送来的。   碧桃打开食盒,将里头的东西端到小桌上,一碟奶黄酥,一碟马奶糕,都是萧宓喜欢的点心,面上还冒着微微的热气,可见是为了不影响口感特意保温的。   柳峥眼见这一幕,暗道,他就说这兄弟二人,哪有这么凑巧,一个二个都要去弘农,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早就听说那萧家大娘子生得国色天香,看来传闻还真是不假。这样一来,他就有些好奇了,能引得赵家兄弟二人都争相献殷勤,那萧大娘子究竟是何等模样。   特意侧头朝萧宓那边看了一眼,还不待细细打量,就听见赵侑一声清咳,不由有些好笑,故意戏谑道:“六表弟莫非是染了风寒,你身体历来不好,要不叫萧表妹过来给你瞧瞧?”   赵侑还没答话,却见萧宓突然站起来,拉着她的贴身丫鬟碧桃飞快往这边走。   两碟点心这种小事,萧宓并未觉得有什么特别,反倒是那个来掺茶的伙计,倒出来的热水,有股奇怪的味道。   萧宓仔细一闻,确实不对,眼见那茶摊上的中年男人已经在给护卫们倒水,立刻站起身来退后几步,待拉开了距离,拉着碧桃几乎是小跑到了赵侑和柳峥身边,然后大声道:“水里有迷药!不能喝!”   众人顿时一惊,赵侑大喝一声:“警戒!”   他带来的三十名护卫立刻丢掉手中的茶碗飞速列阵朝赵侑等三人靠拢,其间有人吹了一声尖锐的长号。   “我们的目标只是萧大娘子,闲杂人等退开!否则,就别怪刀剑无眼了!”茶寮后走出一个三十多岁的高壮男子,嚣张地宣布道。   其话音刚落,一百多号黑衣人手执刀剑,密密麻麻从四周包抄过来。   “痴心妄想,萧大娘子是我柳家的客人!”柳峥毫不畏惧地道:“要战便战!”   看起来己方人数比对方还多,根本不必胆怯。麻烦的是对方有二三十弓箭手,而己方被团团包围。   赵侑拉住了柳峥,慢条斯理对那领头人道:“我等并不想与你们为难。柳家找萧大娘子是为给家中老人治病,此事甚为紧急,若各位找萧大娘子还有别的事,不如返程再来?”   “这话你骗鬼呢!返程我们还能有机会?”领头人不屑道。   “不能。”赵侑嘴角浮现一抹冷笑,“你们活不到返程。”   他话音刚落,几十道破空声便呼啸而来,敌方的弓箭手应声倒地,每个人身上都插了一把雪亮的刀。显然,他刚才看似废话,实则拖延时间。   赵侑从不把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早就预料到有人会在萧宓外出时使坏,因此还派了三十名精锐护卫暗中跟随,以便临时机变。   “杀!”领头人见状,大喝一声。   双方拼杀到一起,三百多人的战斗,场面甚为壮观。   敌方虽然没有了弓箭手,却攻势极猛,赵侑的六十名护卫全是太原营中的精锐,再加上萧宓和柳峥的护卫,明明在人数上已经超过了对方,也仅仅是势均力敌,可见幕后之人为对付萧宓,派来的都不是一般人。   双方都不时有人倒下,局面正在胶着中,却又冒出二三十个黑衣人,从萧宓这边背后攻来,显然,敌方也还有后手。   赵侑的护卫与攻上来的黑衣人对战起来,一边厮杀,一边护着萧宓等人朝着马车的方向退,打算让几个主子先行撤离。   萧宓身为医者自然是见识过不少血腥场面的,即使这些刺杀者都是冲她来的,也依然能保持镇定,碧桃毕竟年纪太小,已经吓得双腿发软,因此,萧宓几乎是半扶半拖着她在走。   好不容易退到马车旁边,萧宓正要扶着碧桃先上车,那马车夫竟然一脚将碧桃踢开,抓住萧宓的胳膊就将她扔进了马车里,然后一扬马鞭,狠狠抽在马背上,马车立刻飞奔出去。   刚才到处一片混乱,谁也没注意到,一直不起眼的车夫竟然换了人。   变故就发生在一瞬间,几乎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只有赵侑,一见萧宓被扔上车,几乎是下意识就扑了上去,在马车驶离的同时,险险抓住了车辕。   那马车夫一见有人扒在车上,立刻一鞭子抽过去。原以为不过是个瘦弱书生,这一鞭子足以叫他掉下车去,却没想到,剧痛之下,赵侑非但没松手,反而奋力爬了上来。   车夫立刻抽出腰间的匕首向赵侑刺去,却被赵侑眼疾手快地抓住了手腕。   和车夫这样精壮的武夫比起来,自来体弱的赵侑力气实在有限,两人都只有一只手可以使劲,眼看着匕首以压倒性的优势逐渐逼近赵侑的胸口,那车夫却突然闷哼一声,往旁边一歪,倒下了车去。   赵侑一抬头,见萧宓眉头紧皱,面色苍白地跪坐在马车门口,一只手还维持着握拳的姿势。   她杀了一个人。萧宓心里回响着这句话,手在颤抖。   她被甩进马车摔得七荤八素,心中很明白来者不善,于是立刻翻滚着坐了起来,一坐起来便看见了车夫的匕首逼近赵侑胸膛的惊险瞬间。来不及犹豫和思索,她立刻抽出发间的金簪朝车夫的后脑勺刺去,那时最方便攻击的地方只有那里。   待人倒下去,萧宓这才意识到,她刚才的一刺足以致命。身为大夫,她对伤势的预估已经非常精准。   “萧表妹!”   赵侑的声音让萧宓回过神来,一看赵侑已经爬上了车,正关切地看着她。   “伤到哪里了?”赵侑伸出手似乎想碰触她,却又缩了回去。   萧宓摇了摇头。   正在此时,一支流矢飞来,射中了一匹马的屁股,那马尖锐地嘶鸣一声,顿时发疯似的狂奔起来,另一匹马也被它扯着跟着跑,整辆车剧烈地颠簸起来,萧宓和赵侑被颠得东倒西歪,身体都稳不住。   “怎么办,六表哥!”萧宓从没经历过这种马车失控事件,不由有些慌乱。   “别怕,我去驾车。”赵侑的情况并不比萧宓好,还不忘安抚她。   他们不能坐以待毙,关中的官道经常是弯弯绕绕,若放任马车狂奔,很可能会坠崖翻车。   赵侑终于抓住了车窗,勉强稳住了身形,艰难地朝车门口移动,才移动一点,却又被颠了回去。   但他并不放弃,一次又一次地努力往车门口移动,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抓住了两匹马的缰绳。   君子六艺,御车算一项,他学过御车,却没什么经验。况且,面对发狂的马匹,经验老道身材壮实的车夫都毫无办法,更何况赵侑人单力薄。   他使足了全身力气将马匹往正确的方向御驶,却根本挣不过疯狂的马匹。   眼看着一个急弯就在眼前,失控了的马却直直朝前冲去。   赵侑双眼的血丝都要绷出来了,一向只能拿笔的手,也被粗粝的缰绳磨出了血,却还是控制不住马车朝道路外坠落。 第32章 孤男寡女   一阵天翻地覆,赵侑和萧宓先后从翻滚的马车中被甩了出来。   赵侑醒来时,只觉得全身有多处都火辣辣地疼着,不幸中的万幸,落地之处全是草,除了在马车中撞击产生的碰伤擦伤,没受更严重的伤。   他也根本顾不上这些,一翻身爬了起来放眼四顾,他和宓儿一起翻了车,宓儿在哪里,现在怎样了?   很快,他就在下方不远处发现了一块淡蓝色的衣角,赵侑高一脚低一脚地走过去——他的腿还没完全恢复。   一眼便看到萧宓一动不动地躺在草丛中,额角渗着血珠,赵侑心中一紧:“宓儿!”   他连着唤了好几声,萧宓终于睫毛微微一颤,慢慢睁开了眼睛,首先看见的便是赵侑满脸的焦急和担忧。   萧宓微微一怔,这个人,不管前世今生,一直都是冷淡自持的,还从未见他如此方寸大乱的表情。莫非她重伤濒死?   并没有啊,她撑着身体很容易就坐了起来。   “我们这是在哪里?”   萧宓茫然,目光所及全是青黄相接却依然十分茂盛的茅草。   赵侑和她一样刚刚醒来,自然也不会知道,“我们是坠车掉下来的,只能先往上走。”   赵侑站着,比坐着的萧宓视野更开阔,他们目前所处的应该已经是底部,坡度十分平缓,上面是一片斜坡,由下至上越来越陡,坡上长着郁郁葱葱的草和小树,看不见尽头。   萧宓表示赞同,正要站起来,却感觉脚腕一阵尖锐的疼痛,不由痛呼一声,又跌坐了回去。   “怎么了?”赵侑立刻紧张地用目光打量她,却不敢碰她一丝一毫。   萧宓拉开了衬裤的裤腿,露出一截美若羊脂玉一般的纤细足腕,赵侑微微一愣,立刻转过了头。   “脱臼了。”萧宓检查了一番,得出结论。当务之急,是要先复位,但她自己却不方便动手。   “六表哥,我可能需要你帮我复位,可以吗?”   “……好。”赵侑沉默了片刻方才答道。   萧宓给他说了注意事项,手的位置和用力方向,却见赵侑根本不敢直视她的脚腕,不由心里叹了口气,男女大防。   “六表哥,我现在只是需要你救助的病人,别的都不用想。”萧宓柔声道。   “嗯。”赵侑抬起头来,轻颤的手指轻轻扶上了萧宓的脚腕,“是这里吗?”   “这里。”萧宓自然而然地用手纠正了一下赵侑左手的位置,又拿起他的右手,“放这里,向内用力,动作要利落点。”   赵侑悟性倒是挺高,闻言立刻上手往里一掰。   “啊!”萧宓一声抽气,美丽的桃花眼中立刻涌现出点点泪光。真是太痛了!   “怎么了?弄痛你了吗?”赵侑立刻着急地询问。   “没事,好了。”萧宓忍痛道,然后将裤腿放回,赵侑的手碰触到丝滑的布料,这才被火烫了似的移开了。   “我背你走。”赵侑对上萧宓有些诧异的目光,飞快移开了视线。   萧宓只是有些惊讶,他转变得真快,刚才连看她的脚踝一眼都不好意思,现在居然主动提出背她。不过,她的脚如今确实不能下地用力,有人背着她走,倒也不错。至于礼教,从骨子里来说,萧宓觉得这点事真不算什么。   唯一的顾虑就是,赵侑的腿,如今能不能负重行走。   “你的腿还没好全,且试一试,不要勉强自己。”   “没事,我可以。”   萧宓柔软的身体贴上他的后背,手臂抱住他的脖子,赵侑顿时觉得自己被一股怡人的馨香包围了,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   不过,他很快就察觉自己处在了一个尴尬的境地。   虽然触感绵软如云朵,但实际上萧宓却是切切实实有八十来斤,赵侑发现自己根本站不起来。   萧宓也感受到了他的吃力,深觉不妥,他的右腿经过了快一个月的调养,萎缩的情况已经好转了很多,却依然不太能使力,就算勉强把她背起来了,也不安全。   往上走的路是斜坡,又长着很多茅草,踩上去是滑的,根本没有可以借力的地方,这种状态可能没走几步两人就要摔成一团,另一方面过度用力对赵侑的复健中的右腿也会造成极大的损伤。   “不行,六表哥,快放我下来。”   赵侑很不甘心,他居然连背她都背不起来,怎么可以在她面前如此没用,咬紧了牙关继续使劲想要站起来。   “快放下我!”萧宓连续说了好几次,赵侑都不听,便有些严厉地道,“你逞什么强,不想要你的右腿了?六表哥,你再这样我生气了!”   赵侑闻言,浑身的劲儿一松,轻轻地将萧宓放在了草地上。   萧宓打量了他一眼,赵侑苍白的脸上还有刚才过度用力留下的红潮,神色却看起来很平静。萧宓很了解,这样的平静其实只是表面的。她刚才说的话对于赵侑这种多年残疾的人来说,是有些伤人了。   她被黑衣人同伙的马夫抓走,赵侑手无缚鸡之力却奋不顾身来救她,她是很感激的。两人从马车上摔下来,也全都是被她连累的,如今勉力要背她上去,依然是为了帮她。如此,她怎么可能不顾及他的感受。   “抱歉,六表哥,方才我话说重了。你的腿将来肯定能恢复如常,只是如今不能负重太多伤了根基,否则对复健不利。”   “萧表妹无需介怀,我并未放在心上。”赵侑温声道。   如今要上去肯定是不行了,也不知他们的人与那些黑衣人战况如何,会不会有人来找他们。   但天很快要黑了,眼下最迫在眉睫的是,找个可以遮风避雨的地方过夜。天空被一大片乌云笼罩着,太阳在西沉的位置上只留下一圈金边,看样子即将有一场大雨,这个时节的雨,不下一整晚是不会停的。   唯一能碰碰运气的,只有左边的小树林,赵侑行动比萧宓稍微方便一些,于是只能让他先去找一找。   有些凉意的风逐渐刮起来了,很快便夹杂着雨星子。萧宓有些冷,不由把自己缩成一团。   赵侑回来时,雨已经有绿豆大小,两人的衣服头发都已经淋湿了。   还算比较幸运,他在林子里找到一个窝棚,于是赶紧跑出来找萧宓。   雨越下越大,赵侑搀扶着萧宓,两人腿脚都不方便,踩着湿滑的路面深一脚浅一脚,走了两三刻钟才到达目的地。   那是一座两米多高,用茅草和树枝搭成的三角状窝棚,里面的空间有四五平米大,虽说简陋,却比在外头风吹雨打好多了。   进入窝棚的两人,形容都已经极其狼狈,衣服头发上都在滴水,萧宓一坐下来就冷得瑟瑟发抖。   此时天几乎已经黑得快看不见了,赵侑感觉到萧宓身体的颤抖,眼中闪过心疼,“我去想办法生火。”   这个窝棚大概是猎户到山中打猎的临时落脚点,里头还有些干柴和两个没吃完的红薯,角落里的木板上铺着干稻草充作床。   没有找到火折子,赵侑只能用最原始的办法,拿两个石头相互击打,也不知过了多久,黑暗中终于溅出几丝火星,干稻草上冒出了一缕青烟,红红的火苗窜了起来,赵侑又添了些干柴进去,这才把火生起来。   萧宓围着火堆,上下牙齿依然在打颤。   如今这个天就是这样,平日里还有些热,一下雨就气温骤降。萧宓身上还穿着夏天的薄纱裙,被雨打湿了冰冷地贴在身上,自然不好受。   明亮的火光下,赵侑这才看清萧宓此时的样子,湿润的黑发一缕缕有些凌乱地粘在她白玉般的脸上,衣裙也紧贴在身上,胸部挺翘浑圆的曲线十分显眼,他感觉喉咙有些干涩,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   他一直都知道,萧宓是很美的,却未曾领略过她如此诱人的风情。想到先前他背萧宓时,背上那种绵软的触感,赵侑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了。 第33章 负责   他炙热的目光太具有侵略性,以致于萧宓都察觉到了。   她可不是无知少女,很清楚这样的反应意味着什么,立刻不着痕迹地侧了身体。   赵侑的心思她很早就看出来了,不过他未挑明,她也就装作不知。他今日的举动,萧宓很感动,可感动与喜欢是两回事,她可不想在这样的环境下被迫发生些不情愿的事。   “把衣服脱下来烤一烤吧。”赵侑在火堆边用干柴搭起个临时的架子,他的声音此时格外喑哑,有种说不出的渴望在里头。   “……不必了,我就这样烤着也会干。”萧宓冷淡的声音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她是有多傻才会在一个明显对自己有企图的热血少年面前宽衣解带,就算是在穿越前,现在这样的情形也是干柴烈火,更何况如今的礼教如此严苛。就当是她小人之心,此时谨慎些总是没错的。   萧宓明显带着防备的举动让赵侑瞬间清醒过来,努力压下那种喧嚣的躁动。宓儿喜欢有风度的男子,他刚才的举动太孟浪了!   “我只是担心你会着凉。”他为自己的行动解释道。   “没事,我体质一向不错。”   眼见赵侑不再提让她脱衣服的事情,而是将自己的外袍晾好,就开始烤窝棚里剩下的两个红薯,萧宓悄悄松了口气。   赵侑用窝棚里的瓦罐接了些雨水,放在火上烧开,又从屋里找出一个缺了口的粗陶碗,到外面洗了,倒了一碗热水给萧宓。   喝了几口滚烫的开水,萧宓感觉身上的寒气被驱散不少,整个身体都回暖了。此时赵侑又捧了一个烤好的红薯递到她面前。   “吃点东西,你肯定饿了。”变声期少年的声音,有种刺耳的沙哑,此刻却饱含温柔。   他把红薯上半部分皮全部剥掉,小心翼翼地托着下半部分带皮的部位,不让自己沾了黑灰的手挨到红薯肉。   萧宓看着那双皮肉微翻满是伤痕的手,想着这些伤的起因,神情软化下来。   “六表哥,你也快吃,别光顾着我。”   两人吃完了晚饭,萧宓将赵侑叫到面前,用手帕沾了烧开过的水,轻柔细致地为他清理手上的伤口。没有药也没有酒精,只能做些简单处理。   “希望明天能找到出路,出去了你的伤口才能好好包扎。”   赵侑的目光落在萧宓因专心处理伤口而微垂的浓密长睫上,心想,若能一直有此刻静好,一辈子不出去也甘愿了。   唯一的“床”被赵侑让给了萧宓,他已经烘干带着暖意的外袍也给她搭上做被子,萧宓却根本睡不着。辗转反侧,心中都想着白日里杀人的场景,簪子扎进后脑勺窝里的触感,在夜深人静时越发的清晰。   “是不是有我在,你睡不着?”赵侑沙哑的声音突然响起,“我这就去外头。”   萧宓见靠坐在火堆旁边的赵侑站起身就要往外走,赶忙叫住了他:“外头还下雨呢,你出去做甚么!”   “我是儿郎,这点雨不妨事。”   萧宓见他那副并不在意的豪气样,有些好笑,他的身体素质还有比作为主治大夫的她更清楚的么,竟然在她面前说大话,她保证他淋上一夜的雨,一定会倒床不起一个月。   不过到底是要给人家留些面子的,萧宓只道:“回来,与你无关。”   “是想着裴家的事?”   既然萧宓睡不着,他便索性陪她说说话。   “六表哥竟然知道裴家?”虽然没猜中她心中所想,萧宓却有些好奇,赵侑是怎么知道白天的袭击和裴家有关的。   她自己知道,是因为很确定,如今最恨她的人莫过于王子安和裴家,王子安能调动的只有萧家原本的护卫,那些护卫不会有今日白天所遇的黑衣人那么强的战斗力,所以只可能是裴家。   “我帮父亲管着情报上的事。”赵侑解释道,也算是趁机向萧宓展示自己的实力。   从明面上的官阶来说,他最大的劲敌赵佶比他高三级,他担心在萧宓心中留下才能平庸的印象,却也不好特地去解释其中的隐情。   “原来如此。”萧宓心中暗自琢磨,这个赵侑也与前世的赵侑一样,在帮赵霍掌管情报,这是不是就说明,他也不是泛泛之辈。毕竟,这个情报系统,不仅仅是打探消息,也会处理一些不太能见得光的事,如果赵侑不是能力十分出众,赵霍不可能将如此重要的权柄交给这么年轻的人。   “今日之事,不会再有第二次。”赵侑郑重承诺道。   得知萧宓要去弘农,他是劝阻过的,但她有她的打算,坚持要去。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带着此次从太原带回的所有护卫力量一起,保她周全。   只是,他重生不过四五年,主要精力都集中在对战力的建设上,情报方面多数还是倚赖于赵家原本的情报系统,根本打探不到裴家对于此次行动的计划,也未曾料到他们竟会派出如此多精锐力量,又因为突发的意外,这才让萧宓吃了这番苦头。   “当然,我以后一定会更加小心的。”萧宓也未曾料到,裴家为了她,竟然能派出如此大批量的精锐潜入河东境内来埋伏,她原以为有百多人的护卫已经固若金汤。   见萧宓似乎并未听出他话中暗含之意,赵侑也未再多说,只是嘱咐道:“想想萧表姑和表弟表妹,你也不可再以身犯险了。”   裴家之事,他虽已经有所部署,那股力量却还不够成熟,尚需时日成长,如今说给她听,倒显得浮夸了。   与赵侑东一句西一句的说着,萧宓总算转移了注意力,心里想着这次回到河东以后的计划,慢慢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睡得都很浅的两人是被由远及近的呼喊声吵醒了的。   萧宓喜出望外地坐起身来:“有人来找我们了!”   赵侑让萧宓先在里面待着,自己出去察看,不多时,人就回来了,后面还跟着一个赵佶。   “三表哥!”萧宓心情很好地跟赵佶打了招呼,又问赵侑:“外头情形如何?”   此事赵佶比赵侑更有发言权,他告诉萧宓,昨日他们击退了来袭击的黑衣人,活捉了几人,押回河东府衙审讯。   “真是多亏了三表哥及时赶来!”萧宓感激地道。   她以为应该是赵佶当时追上了他们,及时相助。   萧宓又问到伤亡情况,赵佶明知她误会,却也未特意解释,直接将话题转开了。   眼看着萧宓对赵佶好感大增,一边的赵侑心里很憋屈,刚才手下已经和他汇报,他先前安排在暗中跟随的第三批护卫作为增援,发挥了举足轻重的作用。赵佶追上来的时候,只带了十几个普通护卫。明明是他的功劳,却被赵佶冒名顶替。   更憋屈的是,他还不能直接打断两人的谈话,去解释他的人才是克敌主力。赵佶和萧宓都没明说,他这样挑出来就显得太斤斤计较了。拙于言语艺术,只能吃暗亏。   “昨晚,就你们两人?”看着窝棚内的环境,赵佶有些犹疑地问。   他并非迂腐的人,只是,人言可畏。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还过了一夜,萧宓的名声算是全毁了,要么就只能嫁给赵侑,要么就只能剪了头发做姑子。   “我会负责。”   “我们并无越矩之事!”   萧宓和赵侑同时道。   “萧表妹,我愿三媒六聘娶你为妻。”赵侑紧接着道。   “我们又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我都不在意,六表哥又何必放在心上。婚姻大事,岂能儿戏。”萧宓温言婉拒。   既然确定了赵侑与前世的能力不相上下,那么与前世一样建立大周的轨迹就不会改变,同样,统一后赵家几兄弟的夺嫡之争也同样可能会发生。她可不想让萧家卷入其中。   嫁给赵侑,那就等于站队他这一派了。萧宓当然不会同意。   萧宓磊落的神情让赵佶松了口气,看来两人虽然待了一夜,却没发生什么不该发生的事,而且萧宓也并未因为这一夜的相处对赵侑产生特别的情愫。   遂拿出长兄的派头,对赵侑:   “既如此,为了萧表妹的名声着想,我们必须统一口径。出去后就跟大家说,是一对猎户夫妇收留了你们,如今两人出去采集食物了。”   “三表哥这说辞很好。”萧宓很赞同,见赵侑沉默不语,遂双手合十作恳求状,桃花眼水汪汪地看着他,“六表哥,拜托拜托啦!”   这样的萧宓,赵侑无法拒绝。   他一点头,萧宓就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她是如此急于和他撇清关系,赵侑心中钝痛,不忍再多看她一眼。   强压下心中的失落,去安排外头的婆子进来,将萧宓背上软撵。   他知道,这怪不了萧宓,看看长身玉立骑在马上的赵佶,再看只能和萧宓一样坐软撵的自己,他离她所心仪的标准还差太远。   只要她不再爱上其他人,他可以等待和努力,直到她心甘情愿。 第34章 私军   萧宓回到同济城,已是十月初。   孙老太君是多年顽疾,花了二十多天时间使其病灶好转了大半,将后续疗养都交给郑国公府供养的大夫,萧宓这才脱开手。   这期间,她自己脚腕脱臼的伤也全都养好了。   回程吸取了教训,由郑国公府的大批侍卫护送,中途没出什么意外。另一方面大概也是因为,上次袭击已经耗尽了裴家的余力,一百多精英战力全部折进去,暂时很难再拨出这么大批量的人力来对付她。   回到周国公府,萧宓立即请了留守府中的萧忠和萧义过来。   萧家产业在全国的形势已成定局,王子安和裴家在这一个多月里也没翻出什么风浪,因此河东那便一切平稳。萧宓主要询问的是她临行前交待的事情。   萧忠负责采买粮食和御寒衣物,萧义负责在郊外扩建庄园,两人都有些摸不清楚萧宓的打算,却还是照着她的话去做了。   一个多月时间,花钱如流水,房子建得差不多了,粮食也屯了十几个大仓,两人终于忍不住再次问了萧宓。   “我想为萧家开辟一门新的生意——镖局。”萧宓道。   萧忠萧义都是生意上的老手,闻言立刻便与萧宓分析这门生意的利弊。   时下的镖局基本不太成气候,因为大商家自有护卫储备,小商家能给的价钱又不高,导致镖局很难接到大单。   但开设镖局的成本却很高。   如今匪盗频出,走镖风险很大,一般的薪资根本不会有人来应聘镖师,而且护镖途中若产生伤亡,镖局给的抚恤金又是一大笔钱。   另一方面,养镖师跟养军队无异,想要镖师战斗力强,每顿的饮食里是不能少肉少油的,武夫们饭量都很大,要喂饱这些肚皮也是一项极大的开销,再者,配备武器,日常训练,哪样不要钱。   做大了,还得打点走镖各地的地方势力。   这样一算起来,相比萧家现有的其他生意,这生意的盈利率实在低得可怜。   如今要从头做起,萧家却人手紧缺,要从其他产业中分出人来重新构筑这样一个商业模块,实在是不智之举。   “乱世将至,我们需要武力。”他们的分析并不足以动摇萧宓的决心,她从始至终都很清楚自己的方向。   此言一出,萧忠和萧义恍然大悟,原来萧宓只是想打着做镖局的名义储蓄武力。   萧家原本的护卫力量几乎都落入王子安手中,如今确实需要重新再筹备一些护卫力量。萧家目前虽然依附于周国公府,但天下纷争四起,将来局势如何谁也说不准,自然是自己手中有武力才是最有保障的。   话说开了,两人便开始进行镖师招募。   既然不是真正要走镖,自然就是按照培养护卫的方向来招募,招来一些身强体壮的年轻人,进行基础训练。   当萧家位于同济城郊外的镖局招揽了一百人,开始初步训练时,冬天的第一场大雪开始了,整个河东都被银色的大雪侵染。   在萧宓的记忆里,这个冬天的大雪将会导致一场严重的雪灾。正是因为如此,她打算发一次“天灾财”。   雪灾之下,多少人食不果腹,冻死路边,她提前储备了大量粮食和御寒物资,便可以招募镖师为名,吸取大量流民,从而武装成属于萧家的私军。   却没想到,这一行动还没开始,便被人察觉。   萧家原本的护卫力量储备,都是在几代人的时间里陆陆续续完善起来的,如今要从头开始,不管是萧宓还是萧家其他人,都没有太多经验,被人发觉破绽也在情理之中。   “萧表妹想囤积私军么?”   这一日的复诊后,赵侑突然问道。   经过近三个月的调养,赵侑的腿基本可以正常行走了,再过几日,萧宓就不必再来随云院。弘农遇袭后的两个月里,他与萧宓的关系并没取得什么进展,虽然借着治病经常相见关系变得很熟络,但治好了腿,两人一个内院一个外院,基本上就会逐渐失去交集。   如此,赵侑怎么可能坐以待毙。   这两个月里,河东一带的情报系统得到了很大的完善,因此,萧家囤积粮食棉衣,在山庄招募镖师进行训练的事瞒不过他。   不着痕迹地囤积武力,他已经是老手,因此一眼就看穿了萧宓的企图。   萧宓先是微微一怔,随即玩笑似得道:“六表哥这是哪里听来的消息,囤积私军可是重罪呢,人家可是大大的良民!”   镖局是经过河东府衙批准成立的,有赵佶和柳太守在,这完全是小事一桩。明面上备案一百人,但后续有多少人,那就任由萧宓发挥了。   “在我这里,你无需如此警惕。”赵侑无奈地道,“我只是想提醒你一些事,你那北郊囤积的粮食,若不谨慎处置,恐怕会招致祸患。”   这话让萧宓重视起来,“此话怎讲?”   “冬日北地历来易遭暴雪侵袭,雪灾若严重,便将致流民遍野。你那么多粮食囤积在北郊,若消息走漏,这些饥寒交迫的流民会做出什么事你想过吗?”   他知道今年会有一场二十年来最严重的雪灾,却不可能明白地告诉萧宓,只能这般提醒她。   “会被哄抢……而且可能闹出大事故?” 萧宓的眉头逐渐越皱越深。   当时将粮食存储在一起放在山庄附近,就是考虑到若分散存储,到时候流民遍野,想将粮食完好无损地从仓库运到山庄会很困难,却没想到,如此多的粮食集中起来,也是一个巨大的隐患。   饿极了的流民听说某处有如此巨量的粮食,恐怕会不要命地来攻打哄抢。到时候哪有那么多护卫力量来保住粮食?而且,一旦闹大了,官府介入,说不定就安个居心叵测的罪名,名正言顺将这批粮食收入官仓,赈济灾民。   虽然河东的太守肯定是站在她这边的,但还有天子派下来的巡察使和本土其他势力,那也是不可不防的。   萧家以前没涉足粮食生意,对于粮食的囤积到底欠缺经验,险些犯下大错。   见萧宓想到了其中的厉害关系,赵侑道:“我对屯军颇有心得,若萧表妹不介意,我可借一些提纲挈领之人协助你。”   聚拢人心,保障供给,保密隐匿,专业训练,这方方面面都并非易事。若在和平环境下,哪一点稍有疏忽,都可能功亏一篑或招致杀身之祸。   萧宓如今敢这样做,也不过是仗着天下即将大乱,好浑水摸鱼。   话虽如此,若有专业人士从旁指导,成果和她摸石头过河比起来,肯定是天差地别的。   从前世所知来看,如今的赵侑恐怕真是没少干这样的事,周国公府的军队确实不止如今明面上统辖这些。赵霍接受魏末帝禅让后,那些先后归顺的山寨势力,有好些个都是周国公府暗中培养的,而这些事的经手人,就是赵侑。   所以他的提议,她还真是有些心动。   可转念又想到,如今萧家人根本不懂训练武力之事,接受赵侑在自己的山庄里安插人手,最终会不会被鸠占鹊巢直接架空?那如今耗费的人力物力财力可就全都打水漂了。   见萧宓脸上犹豫的神色,赵侑大抵能揣测到她的顾虑,于是保证道:   “你放心,训练出来的武力,还是听你号令的。我的人,只是做个顾问,绝不插手其他。一旦进入正轨,便全部撤出。”   闻言,萧宓顿时放心下来。以她的了解,赵侑还不至于在这种事上诓骗她。   “那,我有什么能帮到六表哥?”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所以,他的条件是什么呢?   赵侑摆了摆手:“这于我只是举手之劳,你帮我治好了腿就是莫大的恩情。”   这话让萧宓有些羞愧,当初拿这事来回报他救了萧家下仆几十人的性命,就已经够微薄了,后来弘农一行,他又奋不顾身地救她,而且她事后了解到,他从太原带回来的护卫才是击溃裴家袭击的主力,如今又要帮她训练“镖师”。   桩桩件件,都是大人情。   欠他越来越多,但她一不可能回应他的感情,二不可能让萧家站队,实在是无以为报了。   “何必对我这么好……”   赵侑看着她,目光温柔而包容:“不必觉得歉疚,难得你有想要的,而我又恰好能给,若能让你少些忧心,就足以叫我开怀。”   萧宓唯有在心里默默叹气。 第35章 雪灾   马车在雪地上行走,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刚走出内城没多远,坐在马车里的萧宓便感觉人惯性地往前一晃,然后车就停下来了。   “娘子,车轱辘上的雪太多,卡住了,要清理一下才能走。”随行的护卫在窗边报告了一声,便组织人去刮车轮上的雪。   没曾想,走了四五百米,车轮又卡住了。   萧宓掀开厚重的毡帘,推开车窗,一股凛冽的寒风顿时吹得她一个瑟缩。   举目望去到处都是皑皑的白雪,街道两边的行人不到平时的十分之一,各个行色匆匆,包得鼻子眼睛都看不见。   再看近处,停的雪几乎有护卫们的小腿深,难怪马车走不动。这可才十一月初。   车停了这么一会,一堆衣衫褴褛骨瘦如柴的乞丐便凑了上来,举着破烂的碗哀求道:“贵人行行好!赏口饭吃吧!”   “娘子,他们好可怜……”碧桃年轻心肠软,很同情那些乞丐的处境。   “拿半吊钱分给他们吧。”   料想出门可能会碰到乞丐,萧宓特意在车上备了铜钱。在不危及自身的前提下,在路上施舍乞丐,是有着仁善风评的人家常有的行为。   好的口碑对商户很重要,萧广在世时,经营出了个“仁商”之名,萧宓的行为自然也不能堕了萧家的名头。五百文,十多个人分,不会太多传出去以后被当做冤大头围堵,也不会太少被诟病抠门。   此时在城里治安尚可,她又带着众多护卫,当众施舍是不必担心被哄抢的。   碧桃立刻领命拿了铜钱下车去,给最近的一个乞丐碗里放了一大把铜钱,其他乞丐一见可以讨到钱,顿时激动地往碧桃这边围了过来。   “不许往前挤!退开!退开!”护卫们立刻下马亮出了手里的刀,大声呵斥道。   毕竟萧宓身份特殊,只怕裴家人或王子安那边不死心再下手,因此一见这么多来历不明的乞丐靠近,护卫们就警惕地将人隔绝在马车一米之外。   乞丐们见这十几个护卫都身强体壮,手里又有刀,都不敢放肆,赶紧往后退。   这一退,便有一个夹在中间头发花白的乞丐反应不及,一下子就倒在了地上。另一个体型小些的乞丐立刻扑了上去:“阿翁!阿翁!你们快让开,我阿翁昏倒了!”   那小乞丐一边喊一边推后退过来的人,怕他们踩到老乞丐。   总共只有十几个乞丐,倒不至于发生踩踏,见状纷纷避开了。   “阿翁!阿翁!……阿翁你不要死!”小乞丐叫了好多声,都不见那老乞丐有反应,便用手去摇他的衣领,声音里带上了哭腔。   除了那小乞丐,其余人根本没有多看一眼,都还殷切地望着碧桃,嘴里喊道“娘子行行好!”伸着碗讨钱。   “小四你去看看。”   碧桃看着这些浑身脏污的乞丐不敢接近,便吩咐其中一个护卫去察看下那老乞丐的情况,是不是已经死了。   叫小四的护卫立刻上去探了鼻息,回说还有一口气。   碧桃将手中的铜钱袋子递给小四,叫他继续分,自己则转身回车上跟萧宓报告。按照自家娘子的性子,遇上这种事,是不会看着人死在眼前的。   果然,萧宓听说了此事,便戴着帷帽下了车。   “你站远些,我家娘子会医术,帮你看看你阿翁!”碧桃对那小乞丐道。   小乞丐闻言十分感激,看了一些这些穿着华丽的“贵人”便听话地退到了一边。   萧宓上前把了脉,这是饥寒交迫加之老人身体弱,便扛不住了,当即吩咐碧桃去把车上的红糖姜茶拿来,先灌上一碗把气缓过来,然后开了方子,点了一个护卫把人背到附近的医馆抓药,自己也跟了过去。   救人救到底,既然插手了,便不能半途撒手,如今的大夫医术水平参差不齐,那老人又命在旦夕,萧宓担心医馆的大夫应付不来。   随便进了一家叫杏林堂的医馆,萧宓丢了一块碎银吩咐伙计立刻去抓药熬药,交待了注意事项又去问坐馆大夫借银针,却没想到坐馆的大夫竟是个老熟人。   “您是萧神医?”那胡子花白的干瘦小老头激动地从自己的位置上站了起来。   原来此人正是三个多月前萧宓在天香阁遇到的那位吴大夫,他对医术高明的萧宓佩服不已,一听声音便把她认出来了。   萧宓原还没什么印象,听吴大夫说起天香阁的事,这才想起来,微笑着道:“原来吴大夫您在此处坐馆。”   毕竟人命关天,萧宓也没多说让那吴大夫拿了针,立刻去给那老乞丐施针。   不多时,那老乞丐就醒过来了,小乞丐喜极而泣,情绪激动地扑上去跟他说话。   萧宓感觉没什么问题了,跟那小乞丐说,等他阿翁养好了身体,可以到萧家的别院去找萧诚收留他们。又让碧桃拿了一个五两的银锭给吴大夫:“那老翁身子虚弱,还需疗养数日,便劳烦吴大夫照管一二。”   吴大夫坚决不肯收银子,又劝道:“萧神医您也太好心了,最近这同济城一天不知要冻死多少人,您萧家家大业大,可钱也不是这么花的!”   天香阁之事后,萧宓的名声传扬开来,后来她作为萧家少东家的身份也广为人知,故有此一说。他倒有心再拜访萧宓请教,只可惜萧宓住在周国公府,门第实在太高,不是他一个白身大夫能高攀得起的。   跟来看热闹的乞丐们听到吴大夫这话,顿时明白了萧宓的身份,开始交头接耳。   “原来是萧家人!”   “萧家啊,难怪,不愧有仁商之名!”另一个乞丐感叹道。   萧家仁商之名广为传扬,除了做买卖比较仁义实诚之外,也和每年年末七天的施粥行为有关。全国但凡有萧家商铺的地方,都有此举,这是萧广在世时就定下的,几十年从不间断。因此这些乞丐一听是萧家人,议论之中都是感激赞扬。   萧宓没有对吴大夫的话进行辩解,但其实她没那么高尚,救老乞丐的钱对她来说连九牛一毛都算不上,每次救人也都是在不危及自身的前提下顺手施为。   她比较关心的是,“您说每天都要冻死很多人?”   “是啊,这天突然就变得这么冷,城里的贫民乞丐,城外的流民,每天夜里都有许多体弱的扛不住冻死了。”   冻死人,这对于生在富贵乡的萧宓来说,是第一次在现实中遇到。   对于这个冬天的雪灾,萧宓其实只有些浅薄的概念。前世此时她还在长平,只知道这个冬天非常冷,冷得好动的她也只能天天待在地上铺满了保暖的毛皮子,又烧了好几个炉子的寝室内。后来才偶尔听人说,这个冬天雪灾波及关中好几个郡,死了很多人。   至于具体的过程和情形,她一无所知。今天也是因为要去城外的庄子上视察,赶巧撞上了,这才有些实际印象。   据吴大夫说,之所以有这么多人冻死,实在是因为年景不好。   这个年景不好,指的却不是本地,而是南边的上洛浙阳南阳等郡。   夏天就遭了水灾,许多人房屋和田地被冲毁,便沦为了流民。到了秋收时,就算是侥幸没被冲毁的田地,产量也不及往年五分之一,可朝廷却并不体恤,交完了税赋和租金,许多农民家中几乎是一粒粮食也没剩下,刚进入深秋,便连附近的草根树皮都找不到了,于是几乎十室九空,全都涌入了周边郡县。   京师和东都洛阳都管制较严,对流民的驱赶力度很大,于是作为富裕的上郡,地理位置又很近,河东便吸引了上洛绝大部分的流民。   冻死的人便是这些外地来的流民和本地的穷人。   暴雪虽然才下四五天,却造成了夜里的极低温,那些流民和贫民,缺衣少食,甚至连个遮风雪的地方都没有,所以每天夜里都会冻死上百人。   这样的严寒天气会持续两个多月,萧宓完全没想到,一开始情况就会这么严重。   车走不了,萧宓只有折回周国公府。派人去城外打探了情况,又得知她之前安排的赈济还未开始,便决定去找赵侑商量一下,提早开始计划。   萧宓到随云院时,赵侑正在书房处理事情,听到从人的汇报喜出望外,丢下函件立刻去花厅。   见萧宓脸上冻得有些发白,又是吩咐人去给她熬姜汤,又是让人去拿手炉和披风,还让人去准备个小轿让萧宓回去的时候用。   “六表哥,不必这么麻烦,我身体好着呢,吹这么点风还不至于会生病。”萧宓赶紧阻拦他,心道,这阵仗跟她娘有得一拼了。   “以防万一。”赵侑很坚持,于是萧宓只有随他去了,这点小事也不值得费口舌。   寒暄了几句,萧宓就跟赵侑说了今天出去遇到的事,“所以我希望能提早赈济。”   赵侑沉吟了一下:“如今还不到时候。”   萧宓既然把事情拜托给他,他就想给她做到最好。在保证稳妥的前提下,达到最好的效益,以最小的投入换取最大的产出。   “那要等到何时?”萧宓追问道。   “再等二十天。”   “六表哥,你可能不知道,如今天气有多冷,再等二十天,不知又会多死多少人。”   萧宓以为是赵侑和她以前一样,不了解外面的具体情形,于是耐心跟他解释,在吃不饱穿不暖,又极低温的条件下,人的抵抗力会越来越差,后面死的人数只会越来越多。   “无妨,死的这些人并非我们所需。”赵侑一直派人关注着外界情形,对萧宓所说的情况一清二楚。   萧宓有些不敢相信他会说出这样的话,“你的意思是,如今死的都是老弱病残,不是我们招揽的对象?”   赵侑点头,又补充道:“再过二十日,能活下来的,不管体质还是意志都是其中佼佼者。且那时他们已到绝境,再行招揽,省财省力。”   又和她分析了一些其他方面的成本,以她目前存储的物资和拨付给镖局的银钱,若按他的计划来,最终可供养四千私军,若此时开始,便只有一半。   他说的话,萧宓全都听懂了。他的意思就是,如今招揽壮丁,多会拖家带口,对镖局来说多少要照顾下壮丁家属,会多出一笔很不必要的开支。若等到二十天后,剩下的基本都是身强体壮者,他们年老年幼体弱的家属几乎都死于严寒,孑然一身,又无路可走,很容易招揽,也便于管理。   从经济的角度来讲,他说的确实有道理,但明明有余力,却见死不救,萧宓觉得自己一辈子都会良心难安。而且,她并不觉得孑然一身比拖家带口更好。   “我想,与救一人相比,救其一家更容易得到对方的忠心和感激。而且如果一个人家人都死光了,他无牵无挂地活着,又有什么奋斗的动力呢?”萧宓试图去说服赵侑。   “如此得来的斗志成本太高。”赵侑否决了萧宓的说法,又道,“此事自有我与手下人帮你料理,你只管接收最终结果便是,我保证不会有你担心的隐患。”   如何让孑然一身的壮丁有斗志有上进心,那就牵涉到洗脑与训练的手段了,让萧宓知道她更不忍心,不如自己全权帮她处理好。   如今机会难得,其他几个郡他也在大肆扩张,既然萧宓要河东的,他就不与她争,可也不想看着她将四千人白白浪费掉两千。   萧宓感觉自己说服不了他,可此时要将事情全部接手过来也不现实,只得道:“既如此,那六表哥这边还是照原计划进行。”   说着,便起身告辞。   要精于谋算的赵侑来做慈善,也确实找错人了,在他那里口碑与民心的重要性并不高。萧宓心中盘算着,或许还是找赵佶最合适。   他毕竟是父母官,或许可以争取下开仓赈济,即使不行也可以发动河东其他大户一起捐赠或者施粥,萧家也再出些力,应该可以尽量降低死亡率。 第36章 争风   两人意见没达成一致萧宓就走了,赵侑其实还有些忐忑,她会不会生气了。但他也不可能妥协,因为他那么做是为她好,可除此之外,也没有其他办法让她高兴了。   心想着,一定要督促手下人好好帮萧宓训练私军,到时候她看到成果就会理解他了。   事与愿违,没两天就收到消息,萧宓已经开始在城外赈灾了,和赵佶一起。   这下赵侑无法淡定了,立刻就让人备马去城外。   *   世界已经全部被银白覆盖,呼啸的寒风中依旧夹杂着片片雪花,冷得刺骨。   东城门外的道路两边聚集着同济城最多的流民,几乎接近万人,视线所及,到处都是覆盖着白雪的稻草棚子,有的甚至连稻草棚子都没有,只能许多人紧挨在一起取暖。   远离流民聚居区的空地上,排着三条长队,一队两排,每条队伍的最前方都是两口底下还架着柴的大锅,锅里头煮着粗粮粥,冒着腾腾的热气。两三个健壮的仆妇在大锅面前忙活着,有的在拿着大勺给排队的人盛粥,有的在烧火,有的在往锅里加食材搅拌着。   左右有两杆三米高的红底黑字旗帜,大大的萧字在寒风中迎风招展,十分醒目。   每一条长队两边,都站着十来个手执大刀的守卫,神情肃然地紧盯着队伍,防止流民有不守规矩的举动。   每个流民手里拿着一个特质的木片,将木片递给掌勺的仆妇,仆妇将木片扔进身后的筐子里,给对方舀上满满一勺粥。此举主要是为了防止一人多次领粥。   看着眼前秩序井然的样子,与赵佶一起视察的萧宓心里很是欣慰。   这次赈济虽然是她最开始提出,总体上却是府衙组织的,赵佶身为郡丞负责掌控现场。   她与赵佶商量好,萧家负责城东,每天施粥一万碗,时长一个月,享有最高级冠名权,所以才有那两面大旗。这是两人商量出的鼓励商家或大户赈灾的办法,根据资助力度大小,可挂的旗帜高度不同,从三米到一米五依次下降,还有一大块功德碑在各自负责的城门外,上头镌刻着众人的善举。   如此办法,经过太守召集商户和大户游说,已经陆续拉来了许多批多少不一的救灾物资。萧家无论是响应速度还是赈济规模,都称得上“首善”,得到了民间和官方的高度赞誉。   面对如此大规模的流民施粥,稍有不慎是很容易引起混乱的,如今看来,局面还算稳定,这让萧宓不由对赵佶的手段有些佩服。   当然,首日施粥赵佶没让萧宓来现场,所以她不知道,第一天即使事先宣布了哄抢者杀无赦,即使从城防营调集了一千五百的城防军也还是险些引起哄抢,最终杀了十几个最猖獗的流民,这才把骚乱镇压下去。   在整个现场大致看了一圈,萧宓就回到了马车上,虽然出于安全考虑并没有深入流民聚居的营地,但还是看出很多问题。在极低温下,仅仅是白日的一碗粥,对体弱者而言还是远远不够的。   萧家的粥不是为了好看而弄的稀稀拉拉的白米粥,而是混合了一大部分的杂粮粗粮,这样在控制成本的情况下,萧家给的粥分量比其他家足一倍。可即使如此,还是不够。夜间冻死的人依然为数不少。   “三表哥,你看是否再募捐一次衣物?”萧宓提议道,“这一次不仅限于大户,我们可以发动全城百姓来捐,不拘新旧好坏。”   两人正讨论着,赵佶身边便有随从来报,“六郎君来了。”   不久,便见赵侑骑着马往这边过来了。因着人流量密集,他御马的速度很慢,一身纯黑色的皮裘披风,棉袍的领子将脖子围得严严实实,虽说被寒风吹得脸色有些发紫,却身形笔挺,比以往看着英气了不少。   他在萧宓的马车前停下,和赵佶萧宓打了招呼。   萧宓也笑着和他打招呼:“六表哥今天竟然骑马来的,瞧着可真俊朗!”   本是玩笑话,赵侑却神色有些赧然。赵佶见萧宓对赵侑熟络随意的态度,眼神一暗。   “看来六弟的腿是全好了,如今竟还能骑马,真是多亏了萧表妹!”赵佶这话虽然说的是赵侑,目光却是全程落在萧宓身上的。   “确实要感谢萧表妹往日里的细心照料。”赵侑也神色柔和地看了萧宓一眼。   “一件小事,你们就不要一直谢来谢去了,客气得我都要不好意思了。”萧宓假装抱怨道。   明明只是治病,偏说成是照料,倒显得萧宓对他有多特别似的。赵佶心中不满,面上却依然笑容温和。   “六弟这马倒是一匹好马,英武不凡,看着极为威风。”   萧宓正要附和着夸两句,就听赵佶话锋一转道:“只是,这马目前与六弟还不太匹配,六弟恐怕也是才学骑马,最好还是骑体型矮小脾气温和的母马为好。”   “不劳三哥费心,我在太原已习骑术三四年。”赵侑冷淡地回道。   “为兄只是见你身子单薄,怕这马突然发起疯来制不住。”赵佶笑意不改。   赵侑嘴角紧绷,该死的赵佶竟然在宓儿面前埋汰他。更可气的是他根本无从辩驳,就算说他的马训练得很好,也反驳不了他身体单薄这个事实。   突然的沉默让萧宓察觉到此时剑拔弩张的气氛,赶紧调和道:   “三表哥不必忧心,我相信六表哥不是冒进之人,他既然骑了这马,想必心中是有把握掌控它的。”   其实她觉得赵佶有点过了,赵侑的腿残疾身体瘦弱,这对男子来说是很伤自尊心的事,他的话虽说是关心却踩了人家痛脚,是有点不应该的。   有些纳闷,明明前世一开始赵佶对赵侑还是关爱有加的,两人兄友弟恭,怎么到如今却觉得有些针锋相对呢。   不过她与两人一起碰面的时间很少,也可能是她过度解读了,平常兄弟之间拌拌嘴也是常事。   赵侑觉得萧宓这话是偏向自己的,顿时心情好起来,唇角微扬有些傲然地睨视了赵佶一眼。   赵佶对此视而不见,转头对萧宓说:“萧表妹,我们还是继续讨论方才的提议吧。”   萧宓正要答应,却听赵侑道:“萧表妹,关于你前日所说,我有些新想法要与你商量。”   萧宓顿时左右为难了,很明显两边的事都是要讨论很久的,赵佶那边是他们先前就在说的,而且他先提,而赵侑这边却是在帮她办事,先选哪边都不好。   犹豫片刻,萧宓道:“那劳烦六表哥先等我片刻,稍后我们一起回城再商量可否?”   待会在路上再单独为这事道个歉吧。   能把萧宓从赵佶这里带走,赵侑满足了。赵佶觉得萧宓先选了自己,也满足了。   不过,和平只是暂时的。   很快,赵佶发现赵侑真是阴魂不散,他和萧宓探讨全城募捐,他也要来插一脚,更气的是,他的建议还很有道理,让萧宓非常赞赏。   然而,占了上风的赵侑也没得意多久,讨论完募捐的事,他和萧宓准备回城,赵佶说他正好也有事要回府,非得要和他们同路。   于是他只能看着赵佶一路上紧巴着着萧宓的车窗,不时和她说些城内的情况,全程占据着萧宓的注意力。   进了周国公府,赵佶不好再跟去随云院,终于摆脱与三人共处局面的萧宓这才松了口气。   这下她终于确定不是错觉,两人就是在互相针对。   她知道两人都对她有好感,可却无法直接拒绝。赵侑那边他提议要负责的时候,她拒绝过一次,后来也没再提过相关的话题,赵佶却是从来没言明过。两人都只是找借口与她接近,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她根本没法戳破了说。   按理是应该保持距离,但有些事确实避无可避,总不好他们找她商量事情她一直派下仆去。她只能保证自己尽量言行端正,不给对方遐想余地。   不过,下次再也不想和两人一起出现了!   他们斗法,夹在中间的自己要两方都不得罪,还要打圆场,实在是太累人了。 第37章 使坏   走进随云院,这次不用赵侑吩咐,下仆见得萧宓,便自动自发地跑出去准备女子喜欢的驱寒汤水,手炉等物。   在花厅坐下,萧宓喝着姜茶,捧着手炉,见赵侑手冻得发紫却没拿手炉,便将自己手里这个递给他:   “六表哥用这个吧,我的那个再加些炭就好了。”萧宓本来也有个手炉,但上午出去一趟时间太长,已经冷得差不多了。   得到萧宓的关心,赵侑精神一振,因为赵佶带来的苦闷情绪瞬间驱散。可转念想到,她对任何人都是这样细致周到,又有些怏怏。   他喜爱她的温柔,有时候又讨厌她的温柔。   比如在路上,赵佶找她说话,他多希望她能态度冷淡些高傲些不理赵佶,但她不会,她会随时顾忌着任何人的颜面心情,不让人难堪。   萧宓若是知晓他的这番埋怨,必定会告诉他,穿越前她也曾是目下无尘过的,可惜社会很快教做人,高一那年一群高年级学姐将她从教室拖到天台要教训她,班上那么多同学无一人来阻止,甚至没人帮她请老师,若不是正好碰上来天台抽烟的教导主任,她恐怕就不止挨一巴掌那么简单了。从那以后,她就明白了人缘的重要性,渐渐养成了如今的行事作风。   如果那些温柔体贴是只对他一个人该多好……这个想法只是一瞬间,赵侑就将它赶出了脑海,人不能太贪心和好高骛远,如今他哪来的资格对萧宓提这样的要求。   “不必,我若冷,自会叫他们再拿个手炉来。”赵侑说这话时,坐直了身体,好像真的一点都不冷。   如今他腿好了,不能再一副病弱的样子出现在萧宓面前了,哪个阳刚健壮的男儿会捧着手炉。想着今天赵佶的打压,他下定决心,一定要更加努力地锻炼身体,等到他的体格不输赵佶的时候,才能更有底气。   想着室内生着炉子,迟早会暖和起来,萧宓便也不再勉强。转而问起赵侑要和她商量的事情来。   早些说完话,早些回去。如今不给他治病了,待太长时间总是容易招致流言蜚语的。她虽不在意,却要顾忌萧氏听到这话的心情,也要顾忌对妹妹萧粲名声的影响。   赵侑要商量的事情,其实是关于山庄镖师招募计划的变更,毕竟萧宓提早进行了赈济,他也最好是随着形势将原先的办法进行些调整。   当然,这等微末小事不过是借口,随势而动,对于常年面对各种阴谋阳谋的赵侑来说完全是小菜一碟,哪里用得着与人商量,萧宓才提出想提前赈灾,他脑海里就有了一系列的应对方案了。   况且,这件事根本不需要他亲自来处理,他派给萧宓的手下人都能完美应对。   他只是要凭着此事来加强与萧宓的联系。   两人讨论了大约半个时辰,在赵侑的引导下,确定了最终方案。   萧宓准备告辞,赵侑到底还是没忍住。   “那城外流民众多,容易滋生事端。赈灾一事,萧家钱也出了,人也出了,萧表妹委实没必要再多操心。过于积极,府衙那边恐怕还要背后诟病,萧家沽名钓誉,越俎代庖。”   只要萧宓不再去关心赈灾之事,他就不信赵佶还能有那么多借口去接近她。   “六表哥说得也有道理,是我思虑不周了。”萧宓哪里知道他的心思,想了下赵侑的话,觉得确实如此,便点头应了。   赵侑见状,便不再多说。萧宓走后,他叫来了小厮和辉,让其将赵佶连日来频繁接近萧宓的种种举动,想办法透露给杨氏知晓。   他那位嫡母,最近大约是忙于为嫡女操办婚礼,对赵佶这边便疏忽了。但一旦听说了那些事,恐怕再忙也要抽些空出来管一管吧。   凭着杨氏的脾性,只要她出面一搅和,赵佶就算表现得再好也会大打折扣。   果然,杨氏听完身边嬷嬷的汇报,连日来喜气洋洋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映儿就因为一个破曲子的事情,赵佶就信誓旦旦跟她说,不能娶一个名声不好的女子做正妻,不想因为舅家拖累他的前程。可看看他如今,做的这叫什么事,巴巴地去贴萧宓!   萧宓整日里抛头露面,这名声难道就好听吗?一个商家女,难道还能比杨家给他带来更多助力?   “去将三郎君请来。”   下仆领命而去。   自从萧宓从弘农回来,赵佶几乎每天下值都回周国公府,因此,杨氏的人很快就将他请了过去。   这期间,杨氏的情绪已经渐渐平静下来。头一次见儿子如此在意一个女子,她心里实在不好受。如今冷静下来想想,她儿子怎么也不可能糊涂到要娶萧宓为妻,她也没什么好不平的。因此,赵佶来时,坐在上首的杨氏面上的神色已经看不出喜怒。   不过她还是得探一探儿子的态度。   赵佶请了安,两人说了些家常话,杨氏这才道:   “听说你最近和你那萧家大表妹走动甚为频繁?”   “萧家是这次赈灾的主力,确实有些公务上的事要与萧表妹商讨。”母亲突然问到和萧表妹相关的事情,他也摸不清是什么意图,于是只好审慎地如此答道。   若说一开始,他对萧宓只是容貌的迷恋,可随着对她了解越多,他的恋慕之情就越深厚。她的才情,气度,见识,无一不在深深吸引着他。   他自诩端方君子,却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只要能看到一丝机会,他都会毫不犹豫地枉顾礼教去接近她。每次见到她,他都雀跃地如同整个生命都鲜活起来。每当夜深人静,他总会不由自主地去回想她的一颦一笑。想到浑身的血液因之而火热,想到各种羞耻的旖念伴入梦中。   弘农之行,他就知晓,自己对她是难以割舍了。得知她出事的消息,他是如此惶恐,每当闪过她遭遇不测的念头,便觉心如刀绞。找到她和六弟赵侑时,他心头的一口气还未完全松开,便又高高地悬起来了。   六弟赵侑,在他心里原本是不起眼的,完全不配当做对手的存在,可他竟如此干脆地说出,要娶她为妻。那一刻,他感到自惭形秽,他能做出如此承诺么,不能。   可即使如此,他也不想放弃。   “阿佶,为娘知道你是一心想着公务,可有些事,也不能疏忽了去。”杨氏缓声道。   “她萧宓是商户女,可以不看重名声,成日里抛头露面,可你是国公府世子,眼下还没定下亲事,却不能不注意风评。”   母亲贬低轻视萧宓的话让赵佶心头有些不快,脸上却没表现出来,而是努力为萧宓辩白:   “母亲,萧表妹虽是商户出身,其聪明才智,行为处事却远胜于许多大家女,此次赈灾一事上,帮了儿不少忙,年底政绩考核,这也是很光彩的一笔。且我与萧表妹光风霁月,为国为民,无事不可对人言。”   听到赵佶说萧宓帮了他很多,杨氏想起了自己原本那个打算,看来萧宓确实能为儿子带来不少助力,又想着赵侑那庶子也对萧宓有意,便道:   “如此倒也不错,只是,毕竟你还未订婚,传出迷恋商户女的话到底是不好听。以后还是要收敛些。”   见赵佶要辩解,杨氏努力和蔼了脸色道:“宓儿这孩子,虽说规矩还不如意却没什么大毛病,既然你喜欢,我便先跟那萧氏透个话。这样便放心了吧?”   “阿娘要如何与萧表姑说?”见杨氏对萧宓不再表现出反感,赵佶心里也松了口气。   “这是长辈间的事,你就别过问了,忙去吧。”   赵佶犹豫了片刻,还是嘱咐道:“那阿娘尽量客气些,若是萧表姑不同意,也别惹恼了她。”   他心中觉得希望不大,却还是忍不住抱着侥幸之心去试探一番。大商户女子嫁入公侯之家为妾的其实不少。萧家如今依附于周国公府,他又是周国公世子,相貌能力都不差,万一成了呢。   杨氏心头的气刚刚顺了些,却又因为赵佶这小心翼翼的嘱咐升起了些对萧宓的不满,自家儿子对于那萧宓还是太着紧了些。转念想到,男人对得不到的总爱捧着念着,一旦得到了便会渐渐淡下来,既如此,确实该快些把萧宓定下来。 第38章 怒拒   既然有了这个想法,杨氏也是个行动派,第二天便带着首饰布匹去棠梨院找萧氏。   在国公府住了这么几个月,萧氏也慢慢看清楚了杨氏的态度,萧家如今失去了萧广这个顶梁柱,杨氏对她们面上虽然不显,行为处事中却总是有意无意地透露出一股子轻视。因此她对于杨氏今日的到来感到十分意外。   如此的礼数周到,话语间也充满了亲热。   萧氏经过王子安的背叛一事,性子已经沉稳得多,虽然满头雾水,却硬是按捺住心中的疑惑陪着杨氏拉家常。   东拉西扯了一会,杨氏的话题这才转到萧宓身上,先是夸了一通,然后才问道:“宓儿今年也十四了吧?可有定下人家?”   萧氏顿时对杨氏的来意有所了解了,还当她是好心想做媒,于是老老实实地兜了底:“阿耶在世时,倒是看过几户,却没来得及定下。”   萧宓在长平时,因着相貌出众又家产丰厚,从十岁以后就陆陆续续有人来说项了,但那时候年纪小,求亲的人也多,萧广想着一定要给她挑个最好的人家,便推说十四以后再说,实则是要多观察挑选几年。哪曾想到还没等到萧宓十四岁,萧广出门谈生意的时候便在路上出了意外过世了。   其后一年萧家算是在孝期,外人不好来提。另一方面,萧氏也不懂怎么给萧宓选夫家,便将事情交托给王子安,王子安却是一心打算着拿萧宓去攀高枝,正经提亲的人家反而看不上眼,因此如今萧宓的亲事确实还没着落。   这话不过是个流程,杨氏其实早就打听清楚,萧宓还没说亲,不然也不会上门来。   “这孩子心思玲珑,性子讨喜,我也喜欢她得很。近日来,她与她三表哥走得近,我眼瞅着两个孩子确实般配,也合得来,萧表妹你看,不如把宓儿说给我家阿佶如何?”杨氏拉着萧氏的手,笑容亲切地道。   萧氏闻言有些受宠若惊,她就是再觉得自家女儿千好万好,世人根深蒂固的阶级观念也不可能改变,萧家如今是商户,赵佶可是周国公府嫡长子,及冠后请了封就是正正经经的国公世子。   “这……会不会太高攀了?”   “两个孩子情投意合,就不存在什么高攀不高攀。”   萧氏还是有些难以置信:“这可是世子的婚事,表哥与姨母他们能同意么?”   赵佶她是见过的,相貌堂堂,身份高贵,人也文质彬彬,要是能做她女婿,那她自然是一万个满意。可真的会有这样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么?   这话终于叫杨氏听出不对味来,不由在心中嗤笑,这萧氏可真会做梦,难不成她还以为自己是让萧宓给她家阿佶做正妻?   “这事不需报给国公与老太君,我点了头,你同意,便成了。等将来阿佶的正妻进门后,便找个机会抬她进府。”   说得这样透彻,萧氏哪还有不明白的,脸上的笑意慢慢消失:“表嫂的意思,是叫宓儿做妾?”   杨氏点了点头,又恩典似的承诺道:“萧表妹你且放心,将来我们必定好好待宓儿,就算有正妻压在头上,也必不会叫人随意作践她。”   萧氏闻言,抓着茶盏的手捏得发白,只想抓起来狠狠摔在地上让杨氏滚出去,但萧宓千叮咛万嘱咐,让她在国公府一定要万事忍耐,不能跟国公府众人闹僵了。女儿为了萧家有多努力,她看在眼里,她什么忙也帮不上,至少不能拖后腿。   深深吸了口气,萧氏强忍着怒意道:   “多谢表嫂的美意,这婚事我们实在高攀不上。”   杨氏哪能看不出萧氏强压着怒火的神情,心里暗骂不识抬举,嘴上却不肯放弃:“萧表妹且好好想想,这事若成了,国公府便是你们永久的倚仗,再不怕被人欺负了去,可不比如今孤儿寡母势单力薄的好?”   她这是在暗示,如今萧氏能得到国公府庇佑不过是靠着柳老太君的宠爱,但老太君毕竟年事已高,若过世了,这层关系就断了,只有萧宓跟了赵佶,这倚仗才算牢靠长久。   “表嫂不必再劝,我是不会答应的。”萧氏的语气已经十分冷淡,“宓儿是我萧家嫡长女,从小也是捧在手里万千宠爱长大的,就算再怎么落魄,我也不会叫她去做妾,给人为奴为婢!”   这拒绝非常彻底,叫杨氏面上十分挂不住,她站起身来,暗含威胁:   “萧表妹可要好好想清楚,免得将来后悔!”   “表嫂慢走不送!”萧氏几乎是从牙齿缝里挤出了这句话。   若非萧宓上次去弘农出事,实在把她吓怕了,如今她不敢拿女儿冒险搬出国公府,杨氏敢提出这样羞辱人的要求,她一定骂得她狗血淋头!   萧氏自以为已经很克制,在杨氏看来却依然不可饶恕。让她女儿萧宓来给阿佶做妾,她还承诺将来会护着萧宓,已经是天大的抬举了,他们萧家如今完全依附于国公府,居然还敢拒绝!   而且在国公府的地盘,萧宝珠竟然明晃晃地赶她这个主人家走!   可恨有柳老太君在,她却还得继续扮宽厚大度,不能撕破脸皮将她们一家四口扫地出门!杨氏气得脸色扭曲,盯了萧氏片刻,这才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萧宓今日去柳太守府上复诊,那陈老夫人的病情如今好了大半,前几天已经能下地,见得萧宓去了欢喜不已,留着她坐了好半晌,于是今日稍微回来得晚了些。   想着萧氏这几日食欲不振,路上顺道买了些清爽开胃的糖雪球,刚回棠梨院便捧着点心盒子去萧氏房里,却不想一进门就见萧氏双眼红肿地坐在床头,正呆呆地出神。   “阿娘,您怎么了?”   萧氏回过神来,看到是萧宓,顿时像找到了主心骨似的,抱着她呜呜地哭了起来。   萧宓一边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着,一边柔声询问:“发生什么事了,阿娘您跟我说,是谁欺负您了吗?”   萧宓的丫鬟朱桃听到里头动静走进来,萧宓赶紧跟她做了个口型,问怎么回事。   “国公夫人上午走后,夫人情绪就不对了。”朱桃低声道。   萧宓疑心是杨氏给了萧氏委屈受,杨氏对萧氏不时有些微敌意,她是知道的,只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平日也就只好恍若未见。萧氏哭得如此伤心,实在叫萧宓心里不好受。   萧氏足足哭了一刻钟,情绪这才平复下来,萧宓也知道了事情的始末,不由怒从心起。   做妾,又是做妾!   前世两人倾心相恋,最终赵佶抵不住压力,求她做妾,这一世,明明什么都没发生过,杨氏还是来让她做妾。一次又一次地羞辱逼迫!   “若是阿耶还在,我们怎么至于落到如此地步,说让我的女儿做妾,还是天大的恩赐一般!”萧氏恨恨地说着。   萧宓完全能想象得出来,杨氏是以何等神态说出的那些话。就如同前世赵佶与裴家订了亲,做出一副痛不欲生的样子来,杨氏便找到她,说可以等正妻进门后让她做个二房,让她好好伺候赵佶,她不答应便是不把赵家放在眼里。   见萧宓沉默不语,萧氏有些忐忑,她也知道萧宓最近确实和赵佶走得近,难不成是两人两情相悦,赵佶跟杨氏授意,杨氏才来找她说的?宓儿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赵佶又是个风度翩翩的俊俏郎君,难免会动了心……   可就算是这样,她也不能眼看着女儿跳入火坑。   “宓儿,你年纪轻还不知道,妾就跟奴婢一样,在正妻面前,说打就打,说卖就卖,哪里还是个人!就算是世子如何跟你承诺了,你也万不能答应,人心易变,岂是空口白话靠得住的!”   她以为是自家后院关系简单,萧广和王子安都没有妾室,以至于萧宓根本不了解妾室是怎样的存在。   萧宓回过神来,发觉萧氏想左了,立刻解释道:“阿娘,你想到哪里去了!我对三表哥没有任何旖思,也绝不可能答应给他做妾!”   萧宓态度坚决的样子让萧氏安了心。萧宓又开解了她一番,这才回了自己房里,心中却是郁气难平。   前世今生,都遭到如此羞辱,可她能做的却只有忍。   凭什么?   凭赵家是未来的天下之主!凭赵佶是最终的赢家!   她不得不想的问题还有,今日萧氏拒绝杨氏的态度肯定不会好,按杨氏的性子,必然又会怀恨在心。甚至不必是态度不好才有所耿介,仅仅是拒绝了,就已经把杨氏得罪了。   今生她一直致力于维护好和赵家的关系,可这件事一出,前面的功夫几乎废了一半。杨氏身为未来的皇后甚至太后,将来想刁难一下萧家,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前世得罪了杨氏,又有裴蕴对她莫名怀恨,她转投于赵霍的怀抱,赵霍万般宠爱于她,反倒是把杨氏恶心个够呛。可这一世她根本不想再走那样的路,而且她有萧家众人和萧家的产业,也不能像前世一样恣意而为。   萧宓心里突然生出个大胆的念头:   如果,赵佶不再是未来的最终赢家呢?如果未来的赢家是与她关系更亲近的赵家人……比如赵侑。 第39章 拿捏   细细回想起来,前世赵佶能篡位成功,当时已经被封为秦王的赵侑也是有一份功劳的,三年后赵侑发动叛乱,一开始也是势如破竹眼看就要划江而治了,不然赵佶不会选择亲征,但后来却不知怎么突然就败了。   如果这一世她煽动赵侑自立一派去谋夺皇位不帮赵佶会如何?   萧宓心跳如擂鼓,却无法轻易下这个决定。   对于前世的军政之事,她了解得并不详细,不清楚赵侑在篡位时到底出了多大的力,离了这一助力,这一世的赵佶究竟还能不能成功。她也不清楚,前世赵侑失败的原因究竟是什么,两人之间的能力和势力到底有多大悬殊。就算前世的赵侑与赵佶实力相差不大,可这一世的赵侑有很多方面都与前世所知的赵侑不同,他还能战胜赵佶吗?   如果她彻底与赵佶为敌,而赵佶最终还是成功登位……   她不敢拖着整个萧家去冒这个险。   相比之下,还是原计划更稳妥。虽然可能会面对杨氏的刁难,但杨氏毕竟只能影响到后宅后宫,不能主宰朝堂,对萧家大势是无碍的。只需要在杨氏为难时,伏低做小,忍气吞声,只要表现得卑顺,等她出完了气,说不定就过去了。   想到此处,萧宓强压下心中的不甘,把那个突如其来的想法暂时埋藏起来。   *   从杨氏那里得了准信,她会去跟萧氏提亲,赵佶一个晚上都十分煎熬,白日里办公也有些心不在焉,不知道他阿娘何时会去跟萧表姑说,不知萧表姑和萧表妹会不会同意……如果同意了……   可晚上一回府,他就听说杨氏上午去了棠梨院,而且回去时面色不愉,心中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   到杨氏的院中问起此事,杨氏便气哼哼地道:   “今后你就当没这回事吧,那萧氏不识抬举,说绝不会让她女儿为妾!”   赵佶心中一紧,立刻追问道:   “萧表姑拒绝了?那阿娘是如何与萧表姑说的?”   杨氏便大概说了与萧氏的谈话内容,又道:“这已经够优厚的了,她还是不同意,一开始她还以为我说的是做正妻,倒是高兴得很,也不看看他们家是个什么身份,真是痴心妄想!”   杨氏满脸鄙夷,跟儿子抱怨了一通,她感觉自己心情好多了,却没注意到,赵佶的眉头已经随着她的描述越皱越深。   他老于世故的,虽然杨氏对自己的言行有所粉饰,他却依然能从中揣摩出她当时那副高高在上的做派来。明明嘱咐过要客气,母亲却还是把萧表姑给得罪了!   若萧表妹知道了,会怎么想他!会不会认为这就是他的态度,从而厌恶他?   想到此处,赵佶如坐针毡。   “此事阿娘今后不必再插手,也不可因此为难萧表姑一家。儿告退!”   说完,不等杨氏同意,他便起身大步离开了。   杨氏为他冷淡严肃的神色蒙了一下,她以为他是因为被拒绝了心情有些不好,便也没多想。   冬日里天时短,赵佶走到棠梨院时,天已经黑了,棠梨院也闭了院门。   他扣了院门,一个婆子很快来开了门。   “我有事求见萧表姑娘。”   婆子是周国公府的人,自然认得他,闻言当下就去给里面报信,片刻后就回来了:   “萧表姑娘说,如今天色已晚,不方便招待三郎君。”婆子觑了一眼赵佶的神色,又小心翼翼地添了句,“郎君不如明日再来吧。”   这话却是她自己琢磨的,并不是萧宓的意思。   赵佶自然也领会到了这层意思,萧宓不愿见他。天色已晚根本是借口,两人前日还商讨过募捐一事,按照萧宓往日的行事作风,就是如今天色晚了不方便请他进去,也会问问究竟是什么事,但今日她没问,也不与他另约时间。   一路上寒风夹杂着雪花呼啸而来,赵佶的心也如坠冰窟,越想越是后悔,为什么要做那样一个愚蠢的决定,明知道自己母亲是个什么样的脾性,还让她去走这一趟。   他太自大了,仅仅因为萧宓平时对他态度不错,便心存幻想!   一夜辗转难眠。第二天一大早,上值前他再次去了棠梨院,还备了礼。   婆子通传后,看到那个绰约多姿的身影,他大喜过望:“萧表妹!”   “我们出去说吧。”萧宓淡淡道。   两人一前一后走了百来步,远离了棠梨院,萧宓这才站定了。   “三表哥有事便说吧。”昨日她心中有气,是故意不见他的,但毕竟寄人篱下,对于赵佶这个主人家一直拒之门外也不妥。   “我是昨日下值回来才知晓,母亲竟然向萧表姑提了那样的要求。”赵佶满脸惭愧。   “这么说来,那不是三表哥意思?”萧宓探究地看向赵佶。   她其实也有些疑惑,昨日那一出,到底是杨氏自作主张,还是出自赵佶的授意。   “我……”看着萧宓精致柔媚的脸,赵佶的心跳逐渐加快,却犹豫不决,将事情全部推到母亲身上吗,把自己完全撇清?还是承认,告诉她,他确实爱慕她,想与她朝夕相伴,不离片刻。   若对她倾诉爱意,她会不会有不同的决定?   萧宓的神色渐渐冷淡下来:   “好吧,我明白了。原以为三表哥知书明理见识广博,当与世间那些酸儒不同,应是体谅我的难处的。却不知,在三表哥心中,我是如此轻佻轻贱之人!”   “不!不!萧表妹,我万没有此意!你在我心中怎么可能轻佻轻贱!”见萧宓误会,赵佶顿时慌乱了。   “那三表哥为何折辱我?我一个清清白白的好人家的女儿,竟要逼我去为奴为婢!”萧宓目含怒意。   萧宓的态度再明显不过。她不愿意做妾,她觉得受到了侮辱。   她这样的绝色美人,见识气度远不同于一般闺阁女子,身负这般傲气也在情理之中。   “萧表妹你误会了,我绝无此意,我……敬重赞赏你还来不及,怎么会折辱你!”此时,他羞于将爱慕二字说出口,在萧宓如此愤怒之时。   “那昨日之事只是表舅母自作主张?”萧宓脸上怒意暂收,歪头打量着他。   既然赵佶与前世一样爱慕她,那她为何要将他当作一个普通人对待。   “是!”赵佶终于道,对于把责任全部推到母亲身上,他心中有些惭愧。可是很明显,不如此说萧宓以后便会厌恶他疏远他,他不想让她知道,他曾对她有那些冒犯的想法。   萧宓的目的也正是如此,既然她目前不准备改变计划,既然已经得罪了杨氏,那至少不能再得罪赵佶了。她一步步引导他说出,所有一切都是杨氏的主意,那么拒绝,也仅仅是拒绝杨氏,不是拒绝他,但同时又坚定地表明了自己的立场,绝不可能做妾。而赵佶目前也不可能不顾大局娶她为妻,于是就无解了,只能维持现状。   赵佶还是前世那个赵佶,她很了解他,至少此时这个少年的他,是不可能强迫她的。   “萧表妹别气了,阿娘提了那样无礼的要求,冒犯了你和萧表姑,我代她道歉!”说着,赵佶长揖一礼。   萧宓脸上的怒意彻底消失:“三表哥不必如此,想是我自己的行为也有不妥,叫表舅母误会了。还要请表哥去跟表舅母澄清一番,免得表舅母生我们的气。”   赵佶自然是应下,母亲那边,他肯定得代为周旋,不然母亲因此为难萧宓,两方的关系就会越来越僵。   “那三表哥就快去上值吧,免得迟到了!”萧宓挥了挥手,如平常一般笑着道。   赵佶悬了两天的心总算是放下来,虽然遗憾,却比昨夜的忐忑不安好太多了,于是也放松了心情离去了。   不过,他似乎高兴得太早,从那以后,与赈灾有关的事情,萧宓都没再出现过,若有事相商,来的也是萧家的下仆。很明显,她是因为这次“误会”开始避讳了。   可正是因为如此,他完全无法对她生出埋怨,只是满心苦闷,无法再见到她。   得到这个结果的赵侑对此还算满意,与他的预期,虽不中亦不远了。   时间无波无澜地到了腊月中旬,赵宁在月初已经出嫁到临汾,赵侑再无借口在河东逗留。   半月之内,他已经收到了三封来自太原的信,赵霍上个月就在催他回去,如今催得更急了。 第40章 将离   与萧宓的关系,才刚刚有些起色,此时要离开,赵侑自然是十分不舍。   可太原那边,正处在起兵前的最关键时期,且不说父亲离不开他这个军师会一直催促,就是他自己,也不敢疏忽大意。他人不在太原,很多消息必然会滞后,不能及时掌控和指挥,变数就太多了。   他能离开这三四个月已经是极限。如今群雄并起,赵家没有强大到能力压群雄,天下也不是赵家的囊中之物。若因为他的自大而错失时机,甚至错失未来的天下,那就悔之晚矣。   权势是男人最闪亮的光环,也是讨好美人的利器,古时候便有周幽王烽火戏诸侯来搏褒姒一笑。手握天下,那时他能做到的就远不止如今这样了,他可以满足萧宓的任何愿望来讨她欢心。况且,萧宓那样的绝色美人,没有至高无上的权势是守不住的,他太清楚她的魅力和招蜂引蝶的能力了。   权衡利弊之后,赵侑终是下定决心,定下了出行的时间。   离开前,他特意挑了一个萧宓不在的时候,拜访了棠梨院。   萧氏以为他是来找萧宓,还特意让人回禀他,萧宓出诊去了,让他下午再来,却没想到,他说就是专程来拜访萧氏的。   对于赵侑,萧氏一直只闻其名未见其人,她知道他是女儿的病人,也知道他帮过萧家好几次,因此本能上的感官一直很好。   今日赵侑穿着浅色的棉袍和大氅,玉冠束发,整个人气质明朗了不少,因此萧氏对他的第一印象也不错。   见萧氏进来,他礼数周到地行了礼,宾主分别坐下。   “一直听宓儿说起表侄,如今看来果然是仪表堂堂。”萧氏以长辈的口吻客气夸了两句,又谢过他多次相助萧家。   “萧表姑不必将这等小事挂在心上,亲戚之间,守望相助是应该的。”赵侑恭敬地道。   又问起他如今身体可好全了,赵侑也一一耐心地答了。寒暄得差不多了,赵侑心想如今再说正事,应该不显得唐突了,这才开口道:   “今日来,其实是有一事想求得萧表姑首肯。”   这是有事相求?萧氏想不到自己有哪里帮得上他的忙,不过还是客气地道:“表侄且说来听听,若是能帮得上忙,我自然不遗余力。”   “侑想求萧表姑,将宓表妹许配于我,我愿以正妻之礼相迎。”赵侑走到萧氏面前,长揖到地,十分郑重。   萧氏脸上露出愕然的神色,上下打量着赵侑,这竟又是来求亲的?自己为自己求亲,实在于礼不合,而且这年纪也太小了些,看着和宓儿差不多大。以如今男子二十而娶,女子十六而嫁的风俗来说,他和宓儿的年纪并不匹配。   “表侄是哪一年生的?”   赵侑直起身来,老老实实回答了生辰年份。   “翻了年就十七了?”   赵侑应是。   那看来就是长得显小了,确实身体不怎么好啊。萧氏心中暗道。   “你的婚事,自有表哥表嫂姨母他们做主,你来与我说,这不合礼数。”   赵侑抬起头直面萧氏,诚恳道:“若得了表姑首肯,侑定然将礼数补齐。如今还没得表姑同意,担心直接让长辈上门来,太过贸然。”   “这话倒也在理。”萧氏点头,对赵侑的解释算是满意,有先前杨氏趾高气扬来让萧宓给她儿子做妾对比着,赵侑态度温和谦恭,又是求萧宓做正妻,就让人顺眼多了。   不过,前头她才拒绝了杨氏,如今又应了赵侑,也是不妥。就算是做正妻,那也是杨氏的庶媳,还是要在她手头受磋磨。   萧氏话锋一转,“但此事我却不能应你。且不说你家长辈是否能应这门婚事,我萧家也无心高攀国公府,宓儿这辈子,我只想她找个门当户对的,甚至低嫁也可,只要将来不受欺负就好。”   这事没那么容易,赵侑早有预料,因此并不沮丧,紧接着道:   “若萧表姑能将宓表妹许配于侑,侑保证,一不纳妾侍,二不让她留府伺候公婆,且将一应私产全部交与宓表妹。”   上一世,他就知道萧宓的坚持和底线在哪里,因此,怀着那点微渺的希望,他至死未娶。不纳妾侍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但与其他人相比,这却又是一个极大的优势,既如此,他当然要将这优势摆出来。   “侑将竭尽所能,不让宓表妹受任何委屈。”   这话让萧氏无法不侧目,萧宓不像自己是独女可以招赘,再说王子安其人也说明,招赘不一定靠谱,若要出嫁,丈夫纳妾收通房,婆婆面前立规矩,就成了必然要经历的困局。可赵侑却下了这样的保证。   面对萧氏审视的目光,赵侑坦荡自若,甚至又追加了一句:“我可将此三条立于契书之上,交与官府存档。”   这就不是空口白话了,立了契书,就有公证之效,赵侑能说出这样的话,可见诚意十足。   这就让萧氏有些心动了,她虽见识不多,但赵侑能帮上萧家这几次忙,也应当是有些自己的势力的,他能对着长辈下这样的保证,多半是真的能做到。他若真能做到那些,萧宓婚后的生活便十分平顺了。   她再次上下打量了赵侑一番,长得白白净净,人彬彬有礼,对长辈谦恭,不是狂放之辈;听宓儿说,他在太原府衙任八品官,就他的年纪来说也算年少有为;多次帮过萧家,对宓儿的诚意也很足。   唯一的缺点就是身子太单薄。   不过,以宓儿的医术,这似乎也不是问题。   赵侑将萧氏的神色变化看在眼里,耐心地等待着她的回答。   “宓儿从小就有主张,这事,也需得她点头了才行。”   “侑自然会尊重宓表妹的意愿,但萧表姑是长辈,您的意见对侑来说也同样重要。”   赵侑当然知道,萧宓不是那种会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人,因此,他此行的目标也根本不是将这门婚事彻底定下来。   这讨巧的话让萧氏不禁一笑,她听柳老太君说,赵侑这孩子从小性子闷,不善言辞,可见传言有误,这不是挺会说话的么。   她哪里知道,赵侑为此事,在心中默默演练推敲了多少遍,才能表现出如今这温文儒雅的样子来。   “待宓儿回来,我与她说说,看她是怎么个想法。”   “不瞒您说,萧表妹如今对侑恐怕不是那么中意。”赵侑说这话时,脸上恰如其分地浮现出几分赧然的神色,“侑深知,此时还配不上宓表妹,因此也不想让她徒增烦恼。”   萧氏讶然地看着他,“那你待如何?”   “侑想求萧表姑,给我一年时间。这一年,暂且不要将萧表妹许配他人。”   赵侑又道,他知道自己如今体魄还不够强健,功业也不够突出,所以希望能有一年时间来努力,“明年此时,若萧表姑觉得彼时的侑尚可,只求您在我向萧表妹正式提亲时,能为侑美言几句。”   听得这话,萧氏越发满意,赵侑能这样说,可见是真的十分爱重萧宓的。   萧家遭逢大变,新迁到河东,所能接触到的人与以往大不相同,本来萧宓的婚事就要再观察一段时间,赵侑又不强求她应下这门婚事,只是这么个简单的要求,萧氏哪有不答应的呢。   得到萧氏肯定的答复,赵侑达成目标,心满意足地离去。   他深知,萧氏这个母亲对萧宓来说是很重要的,因此,萧氏的意见自然也能影响到萧宓。他不能守在萧宓身边,所以就得先在萧氏这里备个案,让其对他有个良好的印象,若有其他人来求亲,她肯定会不自觉把那些人的条件与他做对比,发觉那些人做不到他的那些条件,便会将之否决。   除此之外,他平时再多表现,一年之后,以他届时的功名地位,再上门求亲,萧氏的天平就会完全倒向他。   临行前一天,赵侑又特意约了萧宓见面。   虽然如今萧宓对赵侑赵佶兄弟两人都有些避讳,但得知赵侑是要离开了,到底还是不忍拂了他的颜面。   赵侑叫了一个二十五六岁名叫冉伟的护卫到萧宓跟前,对她道:   “我留了些人手在河东,由他总揽,萧表妹如今人手不够,若有用得到的地方,尽管差遣他去做。”   冉伟恭敬地对萧宓抱拳行了一礼,声音洪亮有力:“但凭萧娘子吩咐!”   “多谢六表哥了!”萧宓没有推辞,心中却想着,尽量不要再去给赵侑的人添麻烦。但她也是真的人手不够,若有紧急之事,说不定还真用得到,到时,她就多给些犒赏吧。   赵侑自然知道萧宓不愿欠人人情,因此早就私下吩咐过冉伟,一切以萧宓的安全为上,若萧宓遇到事情,不要等她吩咐,要主动去帮忙。   挥退了冉伟,赵侑又跟萧宓说了些城北“镖局”的注意事项,然后状似不经意地把话题转回了国公府的赵佶身上。   “母亲对三哥寄予厚望,一直想让他娶个门当户对的大家嫡女。如今三哥正当定亲的关键时刻,对于其他接近三哥的女子,母亲恐怕会十分不喜。”不喜都是含蓄的说法了,赵侑相信萧宓对此已有所体会。   “为不惹麻烦上身,萧表妹对三哥最好还是避着些。”   萧宓闻言有些无语:“我自认为最近已经很避讳了,难道还有闲言碎语?”   “如今这般便好。”赵侑对萧宓最近的表现很满意,虽然他自己也被误伤,但毕竟马上要离开河东,已经对他影响不大。   “三哥他是孝子,又想不到那么多,真与母亲对上,他帮不上忙。”直言若杨氏要对付萧宓,赵佶不会插手。   这其实就是诽谤了,他认为萧宓对赵佶不了解,倒是什么话都敢说。   “我知晓的。”萧宓虽然知道赵佶未必会如此,却也觉得没必要为他分辨。   “此去太原路途遥远,萧表妹若有难处,可写信给我。”赵侑殷殷嘱咐道,看着萧宓的眼神,有着无法克制的眷恋。   萧宓礼貌地应下。   再怎么不舍,也还是要走。腊月十八,赵侑从河东出发回太原,却不知,他刚回到太原不久,一场前所未有的危机正在酝酿着笼罩在萧宓头上。 第41章 危机   在萧宓这样一个黄毛丫头手里,竟然吃了大亏,裴家家主裴松虽然嫌恶王子安的无能,却更恼恨始作俑者的萧宓。他花了很大代价,调集了一百多个精锐士兵,乔装混进了河东境内对走出同济城的萧宓进行埋伏,却没想到全军覆没。   再次栽了个跟头的裴松意识到,赵家对萧家确实十分维护,因此对接下来的行动更为谨慎了,他想不能再无故折损力量,必须一击即中。   冬月开始的雪灾让他看到了新的办法。既然萧家人躲在周国公府的地盘让他不好下手,那他何不将他们弄回自己的地盘?只要回了长平河内的地界,他们就翻不出天来。   王子安那小子留了一手,最近才告诉他,萧家竟还有比如今的产业更庞大的历代藏宝。这样一来,他倒不急着杀萧宓了,把萧家所有人都抓回来,好生审问才是正经。   按照常理,如此严重的雪灾,皇帝定然会派巡抚来巡视灾情。于是,他合计一番,秘密派人到了江都,带着金银珠宝造访了显庆帝心腹陈阳羽。他就不信,赵家还能为了一个萧家对抗皇帝的旨意。   前年御驾巡幸江南,扬州气候温暖湿润,处处青楼夜夜笙歌,使得显庆帝乐不思蜀,整日里沉浸于轻歌曼舞和如云美色中,将整个小朝廷都搬到了江都,如今已经逗留了一年多。   陈阳羽既然收了裴家的好处,自然会尽心办事,将萧家贿赂徐元朗一事添油加醋地描述了一番,密报给了显庆帝。   显庆帝本就是个暴虐多疑之人,听得萧家一个小小的商人,竟然敢串通地方守将,还擅自封锁城门好几天,阴谋论自然就浮上心头。如今天下群盗四起,商家有钱有粮,守将有兵,两者合作造反简直不要太容易。   而且,那萧家倚仗的,正是他近来猜忌的周国公府,这就让他不由得更要多想。   “李氏将灭,赵氏将兴”,灭了赵都赵立以后,他觉得这个赵氏更像是周国公赵霍,可那赵霍谨小慎微,平时没什么错处,几次传唤都赶上太原附近生出事故,于是一直没叫他抓着人。   这次若将罪名坐实,便是上好的理由收拾周国公府。   于是,此行的巡抚张柳园,除了巡视沿途灾情,还秘密地身负重任,调查赵、徐、萧三家勾结的不轨之事。   冬月底,巡抚出江都。得知巡抚此行目的是中原,中原各郡的官员都躁动起来,纷纷开始准备粉饰太平迎接巡抚。这样的消息,自然也传到了裴家,裴家再次如法炮制地贿赂了巡抚。   当今这世道,人心浮动,皇帝的命令算什么,只要交得了差,其余都是好处先捞手里再说。   张柳园一到粱郡,便与裴家一道,设计囚禁了徐元朗一家,如此,徐元朗的军队便成为一盘散沙。紧接着宣布了徐元朗与萧家勾结的罪名,撤职下狱,同时派使者传信到河东,宣萧家四口回长平接受审讯。   之前裴家联络陈阳羽和巡抚,都做得十分隐秘,赵家的情报系统并未察觉,眼下如此大的阵仗,自然不可能再遗漏。   报信的人刚一出发,消息就从长平传往了太原和河东。事出紧急,有赵侑的特意交代,虽然太原比河东还远些,赵家的情报却比河东的报信人还早一天到太原。   *   赵侑离开太原长达四个月,期间太原也发生了诸多事,赵侑这几日白日里忙于整理太原府衙的公务,晚上要总|理各地情报与军务,也是忙碌非常。这一日正与赵信商量太原的军务,便闻得一周斯处的下属,匆匆趋入书房:   “郎君,长平急报!”   十一月中旬,晋阳附近有一波贼寇来袭,赵信率兵抵御贼寇,同时,又传来匈奴南袭定襄的军报,赵霍便派了赵俣前去马邑增防。内忧外患之下,赵霍深感不安,这才频发书信催赵侑回来。   赵信早就收到消息,自家兄长的腿已经治好了,为了早日看到兄长,赵信发动了一番猛攻,破了贼寇的游击战术,直捣黄龙,十几日间就攻占了贼寇的山寨大本营,又花了二十多天收编了降众,这才率领着一万余人的战果返回了太原。   如今才回来不过几天,收编贼寇的训练及与赵家本身军队的融合,都还有一些问题,因此他来请教赵侑颇为勤快。   听得长平二字,赵侑立刻停下了与赵信的谈话,接过情报函快速浏览起来。   见赵侑眉头紧皱,赵信立刻关心地问:“阿兄,长平发生什么事了?事态很严重吗?”   “无妨,我自会处理。”涉及到萧宓,赵侑并不想让自家弟弟知道太多,要知道都过了四个月,这次他回来,赵信还在跟他念叨,没找到他日思夜想的神医娘子。   三言两语打发了赵信,赵侑这才开始思索起了对策。   很明显,裴家勾结了巡抚,意欲吞并徐家势力,并且还打算借巡抚之力,向周国公府与柳太守等人施压,让他们交出萧家人。   国公府中,赵佶和柳老太君大约是愿意维护萧家的,但柳老太君不过是个后宅老妇人,除了在一家之中的威严,基本帮不上什么忙,底下人要阳奉阴违,她也毫无办法;赵佶手中倒是有一定势力,在国公府也有很高的发言权。   萧宓自身,有镖局的两千私军,但训练时日尚短,如今拉出去打仗恐怕表现很一般。   这点实力,比起要面临的敌人,实在太微弱了。   河东本身,萧宓救过柳太守瘫痪的老母,也救过领兵的都尉那难产的妻子,平日里有些小事,都算是用得上的交情,但此次涉及到的,一不小心就是抗旨的大罪,这点交情,能不能再靠得住就很渺茫了。   况且,除了河东本身的军队,临近的冯翊,洛阳,其驻军都是听命于天子的,若调军队包围河东,就算加上河东全部守军,也是难以抗衡的。更何况河东守军还可能倒戈相向。   按照赵侑原本的计划,打算如前世一样,半年后起兵,绝大多数的事情也是按照那个时间节点来布置的。   如今这事一出,要救萧家,就意味着几乎要打乱全盘计划,所有的事情提前半年,与前世相比,变数就太多了。   *   赵侑手下的人,并非只会一味听从指令的呆子,赵侑将冉伟留下保护萧宓,并总揽河东的人手,也正是相信其临时机变的能力。   冉伟收到长平的消息,第一时间就去求见了萧宓,告知了她这个消息,以及可能会产生的严重后果。   “萧表姑娘,小人建议,立刻撤到城北镖局暂避!”   萧宓没有反对,毕竟没有什么比属于自己的力量更靠得住。   当下立刻吩咐萧家下人,打包了珍贵细软,准备出城去,同时给别院里的萧诚萧义萧忠等人也传了信,所有萧家人,一起撤离到城北镖局去。   巡抚的使者,最多半天就会到达同济城,他们必须争分夺秒,除了财物,其余一切都从简。仅仅用了一个时辰,就收拾好了行李和车驾。   周国公府这种地方,治下本就不严,棠梨院中也有国公府的其他下人,自然守不住秘密。这么大动静,早就有人报与了后院的主事人杨氏。得知萧宓等人要出府,杨氏立刻带人将西北角门堵了起来。   自从萧氏拒绝了杨氏的提亲后,杨氏便对萧家人怀恨于心,如今这一家子突然就急匆匆要离府,怎么看也是有些蹊跷的,是以哪里肯让他们轻易离开。   被拦住了去路,萧宓不得不下车,笑着与她虚与委蛇。   “表舅母造访,是有什么事吗?”   “你们这匆匆忙忙,是要去哪里呢?”杨氏脸上也是客套的笑容,丝毫看不出是要为难他们的样子。   “萧家有些私事,要去处理。”萧宓从容答道。   “究竟是出了什么事,要你们一家子都去处理?”杨氏紧追不放。   “事涉萧家内务,就不方便告知表舅母了。”   “可你们这一时间全都要走,老太君那里,我也不好交待啊。”杨氏假情假意地道,“和我不方便说,老太君处应该是可以说的吧?不如你们先去与老太君说清楚了再走?”   突然要走,还是全部人都搬走,不管什么理由,其实都是说不通的,即使能勉强应付过去,也没法立刻就走,然而萧宓此时,最浪费不起的,就是时间。   “舅母,今晚我们是不可能在国公府过夜的,要早些出去安置,还请您行个方便。”萧宓恳求道。   杨氏带的人不少,硬闯是根本行不通的,更何况,两边真的打起来,实在是太伤和气了,等于是完全踩了周国公府的脸面。   “我周国公府,也不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杨氏的语气强硬起来,“谁知道你们是不是做了什么坏事,才做贼心虚的?”   不得不说,杨氏这话真相了。   “若真说了,表舅母一定要替我们保密,事涉我们萧家众人的安危。”萧宓做出一副有些为难的样子。   “你只管说!”杨氏道。   萧宓凑到杨氏耳边,悄声道:“我收到消息,裴家今晚将会派人来暗害我们萧家人,为了不牵连国公府,我们这才打算出去避一避。怕走漏了风声,这才如此行事,还望表舅母见谅。”   杨氏一脸狐疑,总觉得事情不是这么简单,正在思索间,就见赵佶骑着马,与几名小厮一道回府来了。   萧宓最近不见他,于是他下值的时候,经常都是特意绕到西角门进府,以期能偶遇萧宓,却不想,今日正好撞上这样一幕。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天看到有小仙女疑惑,为什么不杀了王子安回长平去,前文其实有交待:就萧府本身来说,除了王子安,还有许多他安插的王家人;就整个长平而言,有裴家虎视眈眈,裴家是掌兵的,在长平几乎一手遮天,如果继续留在长平,萧家几口人都是没有活路的。 第42章 对策   问清了双方僵持在此的原由,赵佶沉吟了片刻,果断吩咐护卫放行。   “多谢三表哥了!”萧宓很感激,他能这样不问缘由就放她们走。   “萧表妹!”眼看萧宓要上车,赵佶叫住了她,近前几步,低声问:“你们此行去哪里落脚?何时回来?”   “待安顿下来,我会让人与三表哥报信的。”   赵佶闻言,也不强问,只柔声嘱咐道:“路上小心些,若有难处,随时派人来与我说!”   萧宓点点头,转身上车。   萧宓那个该死的小妖精,当着她的面蛊惑她儿子!   眼见马车要通行,面色阴沉的杨氏高声道:“不准放行!”   对于杨氏的阻扰,赵佶心头有些不耐,他都跟母亲说过,不要因此为难萧家人,可从其后这些天发生的事情来看,母亲还是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若非母亲的缘故,萧宓不至于对他避如蛇蝎。他以往太孝顺,以至于让母亲觉得,自己完全是任她摆布了。   萧宓正需要他的帮忙,他岂能在她面前丢了颜面。赵侑一向爱在萧宓面前展示自身实力,他也不能落后了去。如今赵侑不在,他正好可以为萧宓提供依靠,挽回被母亲破坏的关系。   “放行。”赵佶收敛了对着萧宓的温柔神色,面色肃穆地再次命令道。   对于护卫来说,赵佶这个少主人的威严当然是要重于杨氏这个当家夫人,当家夫人管内院,外院的势力还是赵佶在掌管。   眼睁睁地看着萧家的车驾消失在视野里,杨氏对着心腹的嬷嬷使了个颜色,那嬷嬷跟着杨氏多年,自然有几分机敏,心知是让她叫人跟踪萧家的车驾,立刻会意了。正要不动声色离开,却被赵佶察觉。   “拦下她。”赵佶吩咐护卫。   “阿佶!”杨氏气得胸口不住地上下起伏。   “阿佶,你糊涂了!他们走得如此匆忙,明显是心里有鬼,怎么能如此轻易放他们离开!”   这都是其次。重点是,赵佶竟然如此不分青红皂白,毫无理由地偏袒萧宓,甚至不惜违逆她的意思!   在杨氏看来,儿媳妇就是传宗接代,为儿子管理后院的,夫妻两个相敬如宾就够了,她作为母亲,孝字当头自然该排在儿子心里的第一位。因此先前赵佶对杨映的态度让她甚为满意。   至于萧宓这样的,那就是个玩意儿,如同猫儿狗儿一样的,闲时耍耍,可以随意磋磨打发的。哪里想到,一向孝顺的儿子竟然为了这样一个女子拂她颜面。   “我相信以萧表妹的人品,不会做出大奸大恶之事。”赵佶毫不犹豫地道,“母亲管好内务就好,此事有我,您不要再插手。”   这话暗含警告,赵佶何曾用这样的语气跟她说过话,杨氏气得哆嗦了半晌,她和院中的一干人被强行送了回去,对萧宓更是恨得牙痒痒,只盼她们萧家一家人死在外头,永远不要再回国公府才好。   赵佶这边,将杨氏送回院里,立刻吩咐人去调查萧家之事。他也预感到萧宓这次遇到的事并不简单,既然决心要维护她,自然不能打无准备之仗。   *   萧宓坐在马车上,一刻不停地思索着对策。   离开周国公府,是因为如今离前世赵家起兵的时间还有半年之久,前世起兵前的赵家一直是很隐忍的,她不确定如今的国公府会不会因为巡抚的传信将他们交出去,毕竟巡抚有御赐符节,代表着皇帝的旨意,违背巡抚的命令,就算是抗旨。   虽然如今这样出走有些小人之心,她却不得不以防万一。   只是,躲在城北山庄,也不是长久之计。虽然这山庄一时半会还不会暴露,但一旦暴露,可能很快就会面临重兵围剿。她只有区区两千人,还是新兵,根本抵挡不住数倍的城防军。   投奔太原,路途实在太远,而且如今时机不对。而周围其他郡,在赵家占领之前,这些地方的守城将领基本上还是听命于大魏朝廷的,对她来说也不安全。   投奔最近的起义军?但这些人鱼龙混杂,操行也参差不齐,很容易被黑吃黑,到时候她连人带兵一起被侵占,更是有苦难言。   一时想不到稳妥的办法,但她很清楚一件事,得尽量拖时间,有时间才能想办法周转。   拖延时间……只有巡抚的信无法送达河东府衙和周国公府,才能暂时解决眼下迫在眉睫的危机。   “冉伟!”萧宓打开车窗对外喊了一声。   带人护送萧家一行人去城北山庄的冉伟立刻催马到萧宓车窗边,“你到车上来,我有事想问问你。”   冉伟犹豫了下,还是将马交给了手下,上了马车。   萧家四口都在这辆马车上,再上来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车厢里顿时变得有些拥挤,萧氏面对外男也有些不自在。   但此时萧宓顾不上这些,隔着车说话,实在是不方便,而且不得不提高了声音说,毫无保密性可言。   “你们的人,知道那巡抚使者的具体情形么?他们一行有多少人?好分辨么?”萧宓低声问道。   冉伟恭敬地低着头,视线并不乱瞟,他和赵侑手下的其他人一样安分规矩。   “他们一行共十五人,除了巡抚使者,其余皆是巡抚卫兵,很好分辨。娘子的意思是……?”他抬起头来,比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冉伟瞬间领会了萧宓的意思,心下觉得这倒是个好办法。   眼下的局面今后要何去何从不是他能决定的,要等待赵侑的进一步指示。他知道长平那边必定也送了情报前往太原,那么很快自家郎君就会对此事向他发布进一步的动向指令。   然而从太原到长平,就算是最大限度地加急传送情报,也是需要时间的。不管郎君下一个命令是继续袒护萧家还是放弃,在接到新的指令前,他们的任务都是保护萧家娘子。   因此,他必须帮萧宓争取到时间。   萧宓点点头:“大差不离。”她没打算杀人,但要截留他们是肯定的。   又道:“此事不好让你们去冒险,你的人只需要协助帮我萧家人找出他们即可。”   “镖局的兵对这等事怕是不熟练,还是小人派人去更稳妥些。”见萧宓不赞同,他又道,“萧娘子无需客气,郎君临行前吩咐过,我等的第一要务就是维护娘子的安全,如今您不让我们去,我们将来还不好向郎君交差。”   原来赵侑是专门为她留下这些人的。在如此无助的时候得知这样一件事,萧宓心头不由微微生出些暖意。她也清楚,无论是自家的护卫还是山庄的私兵都不擅长偷袭暗杀之事,交给赵侑的人确实更有把握,遂不再阻拦冉伟。   冉伟下了马车,分出一部分人,快马加鞭赶赴东边的官道。务求在巡抚使者进城前将其拦截下来。   萧宓这边一行人,天黑时终于赶到了城北的山庄,却没有急于安置行李,而是召来了萧家几位骨干人员商量对策。   而太原这边,赵侑经过半日的分析与衡量,也做出了决定。   为此,他特地去拜访了晋阳宫副监张继,此人既是赵霍的副手之一,也是好友。   近三年来,天下起义者众多,除了京畿关中及扬州,称王称帝者如雨后春笋。赵霍拥兵近二十万,据守太原,又频频被猜忌,所以就算他还有些畏缩不敢前进,他手下的人心里也早有了些想法。   因此渐渐对于他的几个年长的儿子各有偏向,有支持嫡长子赵佶的,也有支持庶长子赵俣的,而张继,一直很欣赏赵侑的才能,如今显然已经是赵侑这一派的了。   赵侑将长平之事告知张继,状似客观地分析道:“无论此次我赵家是否选择庇佑萧家,陛下恐怕都会趁此机会向我赵家发难,既如此,不如先下手为强。”   张继附和,对赵侑的话很是信服,前面五年,赵侑已经充分地展露出了其在政治军事上的过人才华,他断言之事,就没出错过。   “此来是有一事要拜托张叔……”   听得赵侑所托之事,张继有些惊讶地瞪大了眼:“这……我等如此设计主公,主公若得知真相,恐怕心中有耿介。”   “此事自有我遮掩,张叔不必担忧。”赵侑保证道。   他手握情报系统,要瞒天过海自然不难。   “您也无需愧疚,我们只是帮父亲下定决心而已。”   *   且说显庆帝自登基以来便在各处大兴土木,兴建行宫,曾驾临过的太原,也设有晋阳行宫,宫中至今住着当时采选来供他享用的美人宫女子数十位。行宫设有外监,正副各一名,晋阳行宫的副监乃是张继,正监便由身为太原留守的赵霍兼任。   赵霍是个宽怀的上司,每年年节,都会在行宫偏殿中设宴,款待行宫中任职的其他官员,此举也算是笼络人心的手段之一。   正月初七开印,官员收假上值,因此赵霍照例在偏殿中设了宴席。与一众属官畅饮了一通,喝得酩酊大醉,恍惚间是有人扶着他去休息。   宿醉了一宿,迷迷糊糊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早上,首先闻到的便是一股怡人的馨香环绕在身侧,睁眼一看,一条白玉似的胳膊搭在自己身上,顺着这方向看去,一位如花似玉的美人衣衫不整地扒着他睡在他左侧。   赵霍吓得一身冷汗,他竟然在晋阳宫里过了夜,身边还有个女子!此等秽乱宫闱之举,其罪当诛!   显庆帝正愁找不到他的把柄,他就犯了如此大事送上门去。   一翻身坐了起来,这才发现,右边还有一个妙龄女子。   没有最惊悚,只有更惊悚,两女因为他的动作被惊醒,他发现这两女竟然还是显庆帝驾临时宠幸过,有封号的宫妃!   天要亡我!   一时间赵霍心头只有这四个字。 第43章 算计   “赵公!”两女见赵霍喜怒不定地盯着她们,不由有些惶恐,口中娇娇弱弱地唤了一声,都朝他依偎过来。   赵霍赶紧麻利地弹开了,合拢了衣衫,一双眼睛目光锐利地盯着两人:“你们是谁派来设计于我的?”   两女顾不上自己衣衫不整,赶紧来到床下,向赵霍下跪,口中喊道,赵公息怒。   其中一女,大胆地抬起头来,楚楚可怜地看着赵霍:“赵公勿要猜疑,是我等慕赵公风采,这才买通了宫人,前来自荐枕席的!”   两女忙不迭夸赞着赵霍的雄才伟略如何叫人仰慕。   “胡言乱语!若不说实话,我可有的是手段叫你们说!”赵霍却是不信。   “赵公勿恼,我姐妹二人仰慕您是真,另有苦衷也是真。”那杏眼桃腮的娇俏女子娓娓道来:   “宫闱冷清,圣驾又一去不复返,妾等姐妹众人被囚于宫中皆是空耗年华。而今天下离乱,盗寇四起,我们这样的弱女子,若无人庇护,免不得遭歹人污戮。妾等柔弱如蔓丝,终归是要寻个依靠才得以生存,因此,这才生了这等大胆的念头!”   “赵公若实在恼了妾等,大可一杯毒酒赐下了事,好歹,死也死个干净!”这话却是说得有些凄婉了。   圣驾回转无望,想寻个依靠,这倒是比较像实话了。   赵霍见二人如花似玉的容貌,婀娜多姿的身段,其实很是心动,再一看美人儿泪光盈盈的哀婉神色,当然不忍杀人灭口,便招来赵侑,让他想个办法代为遮掩,若能暗地里收用了就更好。   和赵霍的紧张截然不同的是,听闻此事的赵侑波澜不惊:“大人,不过是睡了两个宫女子,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   “这还不算了不得,若被人捅出去,可是杀身抄家的大罪!”赵霍急道,“阿侑,你可得给为父好生遮掩住此事!”   “父亲不是舍不得杀那两个宫女子么,不杀便不杀,您就是纳了整个晋阳宫的女子,又有何妨?”赵侑老神在在地道。   “阿侑,这话岂是随便说的,叫人听了去,恐怕惹来灭族大罪!”赵霍闻言,连忙惶恐四顾。   “父亲安心,我敢说这些话,便是确定无虞。”赵侑安抚了一句,又道,“其实父亲完全不必如此谨小慎微,那晋阳宫的女子算什么,便是这大魏的江山,我赵家,也不是不可肖想。”   “阿侑……”赵霍有些失语,随即叹了口气,“你少年郎,年轻气盛,总以为随手就能摘星夺日,可有想过,失败会如何?”   他觉得,或许是赵侑一直以来都太顺风顺水了,以至于认为自己无所不能。   “不曾全力一试,又怎知一定会败?”赵侑反问道,“如今父亲坐拥太原二十万精兵,临汾有妹夫王家,弘农有舅公柳家,里应外合一举南进,帝都可图。”   见赵霍依然不为所动,赵侑话锋一转:“况且,父亲以为不兴义师便免得了这灭门之祸么?您看那安国公赵都,可有罪孽?皇帝要杀,还是一样杀了。太傅赵立,说来还是个清官,表尽了忠心依然不能幸免。”   “而父亲您,手握重兵,又仁爱得民心,不除掉您他可能心安?我们虽已经搪塞过了这两年多,却搪塞不了一生一世。”   说着,递上了两封情报函,“您先看看这个。”   一封,说得是北边突厥军情,定襄失守,突厥大军直奔马邑。另一封,说的是巡抚张柳园带着三千卫兵巡视关中。以往,从没有哪个巡抚带这么多卫兵,可见此次确实别有所图。   “皇帝一直想寻您的错处,定襄兵败,他正好以此为由撸了您的兵权。张柳园巡至河东,再随意寻个罪名,将我们全家都下狱。此时再若有人爆出晋阳宫之事,抄家灭族,名正言顺。”   赵侑有条不紊地分析道。   赵霍锁眉深思,赵侑所说并非危言耸听,而是随时可能成为现实。晋阳宫一事,要遮掩那也是建立在赵家权势依旧的情况下,若被下了狱,多的是闻风生变或落井下石之徒,到时候肯定是纸包不住火的。甚至不必因为爆出晋阳宫之事,皇帝随意扣个帽子也一样。   如今对赵家而言,上有皇帝虎视眈眈,下有流寇贼匪作乱,外面还有突厥强势进攻,若再不思变,真的就离危亡不远了。   “我儿所言有理,只是此事非同小可,还需从长计议。”赵霍沉吟半晌,终于开口道,“且家眷在河东,一旦事发,必受牵连。”   赵侑面露微笑:“大人英明,那儿就立即去准备了!”   见赵侑立刻要行动,赵霍又犹豫起来,忙喊道:“慢!慢!慢!你待为父再想想!”   “家人远在千里外,又有女眷,赶赴太原所需时日不短。还望父亲早作决断。”赵侑意味深长地道,“先发制人,迟则生变。”   赵霍辗转反侧了一夜,终是下了决心,第二天一大早就召了赵侑,令他开始准备。   赵侑早料到他会答应,送往河东的书信和人手都准备好了,一得了准话便加急派发了出去。   给冉伟的指令,更是提前两日就送了出去。在他心里,萧宓的安危才是第一位的,不管赵霍如今想不想反,他都会让他不得不反,迟早的事。   饶是已经以最快的速度采取了行动,他心里还是忐忑。   距离那巡抚遣使缉拿萧家人已经五六天了,巡抚的命令应该早就传到了河东,不知萧宓如今是否还安然无恙。他虽然专门给她留了六十精锐护卫,到这关键时刻还是觉得太少,但当时这已经是能够分出来的极限了。他一时担心那冉伟不够机敏,护不了萧宓周全,一时又担心萧宓会受离乱惊吓之苦。   不时还想着老对头赵佶这次会如何表现,一方面希望他尽心维护萧宓,另一方面又怕两人危难见真情。   一闲下来脑海里就各种胡思乱想,他只能让自己连轴转似的忙起来。   太原这边,既然要起兵,首先要做的,便是激起民愤,当日,太原留守府就发出伪造的皇诏:凡太原,雁门,马邑,定襄四郡年十六以上男子,均征召入伍,扩充兵源,东征高丽。   此四郡,均在太原驻军的镇守范围内,也是太原驻军的兵源地。这诏书一出,随着消息迅速扩散,再加之有心人煽动,立即引得民怨沸腾。   显庆帝从登基以来,就热衷于大兴土木,使得民间徭役税赋繁重,又残暴奢靡,早就不得人心,如今又出了这样一道征兵令,使百姓恨不得昏庸的皇帝早日归天。马邑很快爆发了一起农民起义,规模浩大地攻占了当地离宫,百姓却拍手称快,更多人加入起义大军,使其声势越发壮大起来。   此为发酵了三五日后的事了。   赵侑这几天完成了各地部署,十几道命令陆续从手中发出,又不断综合新的情报,随时调整作出新的指示,忙得昏天黑地。   这一日赵信的到来,才让他想起,自己还忘了一件重要的事。   若无意外,萧宓很快也要来太原,但弟弟赵信还一直思慕牵挂着他的“神医娘子”,若让他见到萧宓,那还了得!   赵信虽然长期在军营练兵,却也感觉到如今风雨欲来的紧张气息,特意问过了赵侑,得知自家竟然准备起兵南下,直攻京师。   打仗他是不怕的,可他担心自己他的神医娘子。   如今战火四起,各处不时爆发一次起义,朝廷守军与起义军之间的攻防战,起义军与起义军之间争夺地盘的战争,都时常在发生。赵家很快要挥师南下,那么就连原本平稳的关中京畿一带也要卷入战火了。   他后来询问到消息,当时一起的骑兵突然有人记起来,神医娘子家的下人似乎是说过,他们此行是要去投奔娘子在京畿的亲戚。   可即使他又告知了周斯这个新线索,也还是没找到他的神医娘子。   若京畿关中也乱起来,那天下几乎就再无净土。不知道她的亲戚靠不靠得住,也不知道她一个弱女子,带着家人,要如何生存。   想到那些平民在战乱中流离失所的样子,他一日比一日忧虑,终于忍不住跑回留守府,找了赵侑。   “阿兄,这么久了,真的一点神医娘子的消息也没有么?”他苦恼地问道。   赵侑翻情报的手一顿:“没有。”   阿信以前只会三不五时去催周斯,如今竟然开始催他了么。   “怎么会没有呢,她那么美貌,又医术高明,照理说不管走到哪里都是引人注意的!”赵信有些烦躁地道。   “阿信是怀疑我,没有叫人尽心帮你找?”赵侑蹙眉,脸上的神情有些不悦。   “我不是这个意思……”赵信也意识到了自己态度不好,连忙道歉,虽然他是弟弟,虽然他性子大大咧咧,但面对兄长,他总有一种愧疚感。   他天生神力,体格比常人健壮,而兄长却天生体弱,他觉得是自己在胎中抢夺了属于兄长的养分。因此,自打知事以来,对兄长赵侑都是包容退让,言听计从。   道完歉,他继续磨缠原先的事:   “阿兄,马上关中也要打仗了,我真的很担心,她那么一个柔弱女子,怎么受得了战乱之苦呢……万一,万一被那些乱贼看到她的美貌,抢了去怎么办……能再加派些人手帮我找么?”   “我也知道你的人如今很忙,为我的个人私事再增加负担实在不好……但……”   对上赵侑沉黑冷淡的目光,赵信顿时有些心虚,“……那就算了吧!”   赵侑那里没说通,赵信心想着不能再给阿兄添麻烦,便自己回军营去,点出两百人,派往绛郡至京师的几个郡打探消息。   赵侑得知此事,第二天立刻给他传信,让他不要因私事调用军中人手,免得惹人攻讦,他会加派人手帮他找。   赵信头一次对兄长的话阳奉阴违了。这次他明显感觉到,阿兄对于帮他找人的事情不那么热心,可能是觉得他现在的年纪对一个女子如此上心是不务正业。   所以,他只召回了一半的人手。更多的人,总是希望更大的。   至于招人攻讦,仅仅是一百人,追究起来也不会有什么大的罪过,影响不了阿兄的大局。大不了违背军法被打军棍,战事在即,军中离不开他,可能还要先记账,日后再发落呢。   却没想到,他这兄长还有别的算计在等着他。 第44章 逃亡准备   历经两世,赵侑自认对萧宓的了解远超出一般人。   她对于自己的一切事情都很有主见,不会人云亦云,也不甘心任人主宰。婚姻大事上,她并不欣赏与其他女子纠缠不清的男子。   前世他也是后来调查才知道,他奔赴北方战场不久,她就因为赵佶定亲而远走了,后来嫁给父亲赵霍,纯属情势逼迫下的无奈之举。   他对萧宓志在必得,可也并不想因为此事伤了与亲弟弟的和气。河东其他所谓亲人,他都不在意,唯一在意的,也就只有这个一母同胞,从小患难与共的亲弟弟。   他会算好时间,将赵信派往战场,与萧宓到太原的时间错开。但为防万一,在此之前,他要让弟弟赵信失去竞争的资本。   弟弟赵信本就是个很有侠义心肠的人,从小因为力气远大于常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锄强扶弱,是家常便饭。如今他正担心着他那位“神医娘子”身受离乱之苦,那么见到同样困境之下的女子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如果一直见不到心心念念的人,又有一个长相风格类似,身世可怜的女子一直伴随身边,温柔体贴,一般人多少都会有些不一样的感觉。再让他意外与那女子有些肌肤之亲,不得不负责,那他就彻底出局了。   只要萧宓得知他身边有那样一位“温柔解语花”的亲密侍女,必定不会对他有任何想法,届时他再怎么努力献殷勤都是枉然。   赵侑越想越觉得此法甚好,当即招来自己的总管事周洮,让他去寻个合适的女子来担此重任。   没过几日,赵信便如他所愿地在城外救了个险些被恶霸抢占的,卖身葬母的可怜孤女。   “郎君,我愿为奴为婢报答您的大恩大德!”身穿纯白孝服的年轻女郎,有着桃花般娇美的容颜,头戴着一朵白色绒花,楚楚动人。   但她的行止却毫无妖媚做派,看起来完全是真心感激,诚心报恩,叫人生不出反感来。   “我无需你的报答,再拿些银钱,自去料理家事吧。”赵信当然不肯收下她,他出手相助又不是为了别人的回报,叫随从又递了一个银锭给那女郎。   却不想,那女郎不愿收下银子,只望着赵信凄楚无声地流泪。   “你哭什么呀!”赵信有些无奈,本都要离去了,又不得不转身回来。   “我全家人都在颠沛中死去了,如今无依无靠,实在无处可去。”女郎哽咽着答道。   赵信犹豫了一番,最终还是道:“既如此,那你便跟我回去吧。”   若是往日,遇到这样的情形,他必定不会这样好说话,轻易把人带进留守府。但只要一想到,他的神医娘子此时,也可能会这般无助,便不忍心拒绝这女郎了。   他希望他的神医娘子,在遇到这般困境时,也有人如他一般,不带任何邪念,不求任何回报,去帮助她,庇护她。   不过,赵信依然是谨慎的,担心她来路不对,为府上招来祸患,把人带进府里后,还特地派了个人监视那女子的行踪。   至于赵侑所期望的,赵信对那女子有什么特殊待遇,完全没有发生,他把人丢进府里,就直接回到军营练兵去了。   不过赵侑不会轻易放弃,直接让人把那女子安排在赵信院子里做侍女了,如此一来,虽然不能完全近身伺候,将来也还是有机会的。   *   萧宓到达城北山庄后,确定冉伟已经成功截留了巡抚使者,与萧家众人商讨了一夜,终于初步定下了计策,萧家包括私兵及其家属在内的所有人,集体迁移到文城与绛郡交界处的庄子上。   那个庄子上的土地面积很宽广,原本就是萧家产粮的几个大庄之一,即使不够这么几千人的口粮,也比完全靠外头买好很多,而且地理位置偏远,地势易守难攻,是暂避的好去处。   最重要的是,此地临近萧家藏宝之处,最坏的打算,便是拥兵自立,虽然这兵如今实在有些少,但她有钱财在手,还可以继续招揽。   定下了去处,便让众人立刻去准备粮草辎重车驾,当然,这不是一时半会能筹备好的,至少需要十天时间。   紧锣密鼓地忙了四五天,冉伟突然来找她。   “萧娘子,郎君来信了。”冉伟恭敬地将一封封口完好的信呈给萧宓。   萧宓原还有些迟疑,赵侑给属下的信她来拆封是否合适,待看清了信封上的字,才发现这信就是给她的。   赵侑说,长平巡抚之事,他已尽数得知,但让她不要担心害怕,他会全力维护她们一家的安危。又交待她,尽可信任冉伟,让其助她准备私军辎重粮草,再过几日,与国公府众人一起,秘密前往太原。   最后这句话让萧宓心跳有些加速,国公府众人!   什么样的事情太原那边才会让河东的国公府所有人都秘密前往,只有一种可能性,那就是,赵霍准备起兵了!   这比萧宓前世所知提早了半年。   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改变?难道是因为她的重生造成的蝴蝶效应?但她真的能产生这么大能量么?   萧宓将这些天马行空的猜测赶出脑海,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要先确定赵侑来信所说之事的真伪。   若按照前世的轨迹来推算,赵家如今起兵是很仓促的,风险这么大的事情,一般人都会等到更有把握的时机再去做,如今的赵家或许需要时间再积蓄些力量。对于给赵家带来麻烦的□□萧家,是不是先交出去应付巡抚,再争取一些时间韬光养晦比较划算呢?   就当是她小人之心吧,但萧家上上下下数十口人,外加山庄的两千私兵及家属,他们的命运都掌握在她手中,她不得不对每个决定都慎之又慎。   暂时拒绝了冉伟协助准备粮草辎重的提议,萧宓说,要给萧家人更多锻炼机会,若实在不能应付,再请他帮忙。   冉伟一走,萧宓立刻派了可靠的人去周国公府打探消息。   第一天第二天,都没什么异动。第三天却是接到了什么消息,赵家几个主要人物立刻聚集起来商议了什么事,然后就确实开始秘密准备出行之事了。   如此看来,赵侑信中所言确实属实。只不过她比周国公府众人早两天收到消息。她不由觉得有些愧疚,为自己那样去揣测他的用意。   而周国公府这边,得知在边关的丈夫竟要造反,杨氏吓得险些魂不附体。造反是什么罪名,就是再没见识的人也知道,抄家灭族!   河东离京师那么近,若被提前察觉,他们国公府上这些人,一个也跑不了。   不止国公府,还有杨府,杨氏有个兄长也在赵霍麾下任职,又是赵家关系密切的亲眷,到时候事发,肯定会被牵连。   她改变不了丈夫的决定,当然也不能见着娘家人全都跟着倒霉。冷静下来,杨氏立刻叫人秘密给杨府的人送了信,叫他们赶紧收拾行李一起逃亡。   连萧宓那个小狐狸精一家都可以跟着去太原,她的娘家人为什么不能跟着一起!   在得知了赵佶通知了不知道躲到哪里的萧家人会在城外跟他们汇合后,杨氏更加觉得理直气壮。   却不知,人越多越难以保密,尤其是杨家治下连周国公府都不如,这一番动静逐渐引起了城内其他势力的注意,以至于刚出城,就为他们引来了追兵。 第45章 败事   国公级的爵位在大魏律法中,可养一千府兵。但如今这世道,大家都不那么守规矩了,实际数量能超出一两倍。周国公府这几年频被皇帝猜忌,赵霍生怕被皇帝抓到把柄,裁掉不少府兵,加上以其他名义偷偷豢养的,也不过一千五。   既然要起兵,当然是把能集中的武力都尽量集中起来。而且路上也不知会遇到什么状况,多些武力总是更安心的。   从接到太原来信,一共准备了六天时间。赵佶陆续将府兵集中到城外,赵家女眷也分成两批到达城北集合地点。   第七天一大早,天还没怎么亮,最后一批女眷也出了城,到达了离城外十里远的一处小坡边。   这次出行,在赵佶的监督下,人员是尽量从简的,赵家每个主子都只有一名丫鬟或嬷嬷的配备,柳老太君除外,她年事已高,带了两名。饶是如此,这个队伍的规模也十分可观,接近一千六百人,三百匹马,二十多辆车。   人既然已到齐,自然是马上出发。赵佶一声令下,骑兵步兵车驾开始缓缓移动。   车上的杨氏一直坐立不安,也顾不上如今的寒气,时不时打开车窗张望,又使唤自己的心腹嬷嬷不时下车察看。马上都到约定好的出发时间了,杨家的人怎么还不见踪影?   眼看着队伍已经开始移动,她立刻叫人把赵佶喊到自己车前。   “母亲,怎么了?”穿着厚重黑狐皮大氅的赵佶策马一阵小跑到杨氏车前,带起一阵寒风。   “再停一会吧。”杨氏说。   “您是身体不适么?我找人来给您看看。”赵佶观察了下杨氏,脸色蜡黄,黑眼圈很重,以为是今日起得太早又坐了这么久马车身体不舒服,想着母亲毕竟也是四十来岁的人了,经不起折腾,便要去叫大夫。   虽说因为萧宓的事情两人曾有些不快,可亲母子间毕竟没有隔夜仇,对于自己的母亲赵佶还是很关心的。   “不用,不用,再歇歇就好。”杨氏连连拒绝,见赵佶误会,也就跟着做出有些病弱的样子,靠在车厢壁上。   “那就等上一刻再走。” 赵佶道。然后坚持让随行的大夫过来,给杨氏拿了些防止晕车的药丸服下。   一刻钟转眼就过了,赵佶掐着时间,立刻吩咐队伍出发,这次杨氏又将他叫了过去,还是要求再等等,不过这次赵佶没有再让队伍停下。   而是安抚杨氏道,“母亲,如今非常时期,停太久不安全,您忍耐些,出了河东就能稍微松散些了。”   杨氏欲言又止,似乎想说些什么,终究又忍耐下来。   赵佶觉得有些不对,有些探究地看着她:“母亲可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杨氏犹豫了一番,终于还是如实相告:“其实我是想让你等等你外祖一家!”   杨家哪里有赵家这么强的护卫力量,如果和大部队分开,肯定不安全。再说,如果兄长他们好不容易赶到了城外,却找不着赵家的队伍,该多着急。   “外祖?”赵佶仅仅疑惑了一瞬间就反应过来了,立刻神色一变:“母亲您通知了杨家?”   “总不能我们走了,放着他们在河东不管吧!”杨氏嗫喏了一下,然后理直气壮地望着赵佶,“阿佶,那可是你外家的亲人!”   赵佶的眉头皱得很深,脸色也非常不好,甚至不与杨氏接话,狠狠一拉缰绳转头跑到了队伍前方,高声命令加快行进速度。   外祖一家是什么样的人物他早就知道了,几乎从来不指望能给他提供什么助力,不拖他后腿就谢天谢地。   他这次忙着筹备行伍,竟然忽略了母亲这边,让她跟外祖家透露了消息。他几乎不敢想象,以外祖家的行事作风,得到这个消息会做出些什么事来。   很快,他也不用想了,后方负责侦察情况的府兵策马上前来给他报告,有一支两三百人的队伍追上来了。   不多时,便看到杨家的队伍出现在视线里。   总共只有一百左右的家丁,前头二三十人骑着马,其余全都是步行。后头足有三十多辆马车,一两百的丫鬟婆子小厮跟在马车后头狂奔。   一匹马快跑上来,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追上了赵家的队伍,正是赵佶的三舅杨超。因为是熟人,后头的府兵也没拦,杨超便一路跑到了队伍前方,找到了赵佶。   “阿佶,你们怎么不等我们就走了?”杨超一跑上来就抱怨道。   “舅舅既然要来,为何不准时?”赵佶态度有些冷淡。此时倒也没说不准他们跟着的话,人都已经来了,难道还将他们赶回河东好告密?   “这不是城门口遇到些麻烦么,就耽误了会。守城的糙兵蛋子不长眼,竟然敢拦我们杨家的车驾!”   赵佶心头一跳,预感十分不妙。看杨家这队伍的架势,几乎是把嫡支阖府上下都带来了,如此大的动静,不引起城里其他势力的注意很难,再一查,就很容易发现赵家的异常。   前几日,萧宓突然离开国公府,他派人去查原因,很快就得知了些信息。赵侑留下的人,竟然在城外截杀了巡抚使者,巡抚已至粱郡,河东官场上的人也是知道的,他赶紧派人到粱郡打探,这才得知这些巡抚使者来河东的目的。   很明显,裴家已经买通了巡抚,想要借巡抚的力量向河东及周国公府施压,将萧家人抓回长平。所以,萧宓急着带萧家人离开,真的是为了不牵连国公府。   但事实上,皇帝这几年对父亲赵霍多次猜忌,就算萧宓不想连累周国公府,皇帝派来的人,恐怕也会努力把事情牵扯到赵家头上。发现了此事,他就立刻往太原去了信,希望父亲给出些指示,并提出了力保萧家的建议。   打探到萧宓的去向,他一直帮着在河东府衙遮掩此事,使得柳太守等人无法察觉到巡抚在长平的动向。太原来信比他预想中快很多,看来他们对长平粱郡那边的事情察觉得更早。   父亲准备兴兵了,让他带着全家人赶紧前往太原。   按律,作为世子他是不能离开封地太久的,特别是赵家两代都是武官,在手握重兵的敏感位置上,他既在河东府衙任官,同时也接受着府衙的监管。他们这些家眷,某种意义上算是留给皇帝的人质。   所以,赵家举家出动,一旦被发觉,必定会被河东府衙追捕。   赵佶再次吩咐加快队伍行进速度,所有的步兵几乎都小跑起来,马车也赶得很快,同时对杨超道:“三舅你们若要一起,就好好跟紧!”   果不其然,不到一个时辰,侦察兵就发现了追兵的踪迹。   都尉谢元带着三千城防军追上来了。   几乎两倍的人数!赵佶是亲自见识过的,河东的城防军战斗力绝对不比周国公府府兵差,赵佶心知,恐怕会有一场恶战,却还是抱着一线希望上前交涉。   谢元若放了他们走,那就是渎职,自己也不可能有好下场,当然不可能这般舍己为人,因此,谢元见赵佶不肯配合回去,终于拉下脸来:   “既如此,世子就别怪我等不客气了!来人!拿下!”   顿时,双方的军队一涌而上,混战起来,现场一片刀光剑影,杀喊声震天。杨家那些卷入战场的下人,惊慌失措,许多人死于乱刀之下,时不时响起惊慌惨叫。   而主人家的马车,早就巴上了赵家这边的队伍,被府兵护着,且战且退。   赵佶没有下达死战的命令,如今最要紧的是能逃脱追捕。而且,他与萧宓通信约定好了双方汇合的时间和地点,此处已经离得不远了。   萧家也有两千私兵,若能拖到增援,还是有望脱困的。   巳时已到,却没看到赵家队伍的影子,萧宓心里是有些担心的,若出了意外,对大家都不是好事。于是赶紧派人去查探情况。   不多时,探子回报,赵家军队遭到了城防军的围堵。   问清了城防军人数实力,萧宓果断下令增援,因为离得不远,就将所有战力都派了出去,车驾也跟了过去。   令士兵及其家属一路高声鼓噪,声势显得极为雄壮。   正在交战的双方,闻得此声,都是一顿。   “援军到了!我们的援军到了!”赵家府兵中的斥候飞奔来报,高声喊着,脸上神色欣喜。   赵家军队顿时振奋起来,杀敌也变得勇猛了。   而谢元这边,也在跟副官商量:   “听这声势,怕是有五六千人!”副官的神色不大好看,“都尉,不如我们还是撤吧!”   两倍于己方的兵力,再不撤退,便只有全军覆没了。   弄丢了赵家人,皇帝会降罪,但不一定会死,如今再打下去,却是必死无疑。   谢元权衡片刻,只好下令撤军。   没有直接交战,萧宓稍微松了口气,她的两千私军才训练两个月,基本没有上过战场,要拿去和城防军硬拼,她心里实在没底气。而且赵家府兵加上她的援军,也不过比敌方多五百人,胜负还真是难说。   虽然暂时脱困,但已经引起了河东府衙的警觉,以后的路恐怕不好走。想到这些,萧宓忧心忡忡。 第46章 入V三合一   此番对战,赵家府兵损失了四百多人,重伤轻伤也有四五百人。   萧宓的车驾过来时,赵佶正在命令队伍整理辎重。死者尸体是顾不上了,兵器,粮草,衣物却不能落下。看到满地伤员,萧宓命令部队里的医疗队上前为他们包扎上药。   她收留的那些私兵的家眷也不是毫无用处,山庄的清洁,做饭,缝衣洗衣都是他们在做,而且她还特地从中选出了一百人,进行了医疗培训,如今虽然培训时间还不长,但清理、包扎伤口是不成问题了。   刚刚经历了一场战争,在场的女眷受到的刺激都不小,她们中绝大多数人,都是第一次见到这样血腥残酷的场面,追兵一退,个个脸色苍白,好些人趴在车窗一直吐,吐着吐着就泪流满面。   萧宓有些担心柳老太君,亲自上车看了,除了受到颠簸稍微有些不适外,其他没什么大碍。想想她也是兵家出身,年轻时应该也经历过战争,就觉得正常了。   杨氏呕吐得有些厉害,而随行的大夫也忙着处理伤兵,赵佶不得不请萧宓来看。萧宓倒是二话没说就答应了。   “萧表妹,实在劳烦你了!”赵佶有些过意不去,毕竟母亲平日那些做派他也知道,前几日还在萧家人要出府时故意为难,此时却要请萧宓去给杨氏看病。   萧宓进入杨氏的马车,发现杨映竟然也在,也不嫌弃污秽,杨氏的身边的陈嬷嬷在一边捧痰盂接着呕吐物,她就不时拿帕子给杨氏擦嘴,喂水,很是细致。   “杨表妹也在,好久不见了!”萧宓笑着跟杨映打了招呼。   或许是因为赵佶在,也或许是因为别的,杨映脸上的表情有些不自在,只喊了句萧表姐,就继续低头服侍杨氏。   萧宓也不在意这些小事,直接上前把了脉,道:“表舅母就是受了惊,没什么大碍。按理说喝些安神药睡一觉就能好。但暂时也不方便熬药,若要缓解呕吐,针灸也可见效。”   杨氏一听,吐也不吐了,立刻直起身来,有些紧张地道:“我缓缓就好了,不需要针灸!”   让萧宓在她身上动针,她怵得慌,谁知道萧宓会不会趁此下黑手,故意折磨她。   萧宓闻言,看了眼赵佶,询问他的意思,赵佶见杨氏很排斥的样子,也只能作罢。   既如此萧宓也不勉强:“那表舅母喝些水,睡会吧。”   萧宓很快下了车,去帮着处理重伤者,此地不宜停留太久,多一个人的力量就能快一点出发。   “姑母,不如叫李大夫再来看看吧。”杨映看着杨氏难受的样子,关切道,杨氏点头,吩咐陈嬷嬷去叫人。   杨映又闲聊似的跟杨氏道:“姑母不让萧表姐行针也好,刚刚我过来时,见她也给那些下等的兵士行针呢,那样的针怎能再用到姑母身上!”   萧宓若听见这话,一定会觉得很冤枉,如今的生产工艺所限,她不可能如现代那样用一次性针具,但她的针有好几套,她用完的针也是有医疗队的成员专门帮她消毒的。   “她一向是这样,荤素不忌,尊卑不分。”杨氏不屑地道。   赈灾期间,萧宓经常出城去给那些流民治病,完全打破了她原先说的规矩。经常与那些流民乞丐接触,叫杨氏等一些贵妇很是瞧不起。给达官贵人治病也就算了,还要给那些贱民治病,凭白拉低了自己的身份。   “萧表姐怎么也在?又不是多近的亲属。”杨映不着痕迹地打听道。为什么这种时候表哥还愿意带着萧家人?真的这么在意萧宓吗?   自从她与王子安的人秘密联系导致萧宓在去弘农的路上遇袭后,她埋在萧宓身边那些钉子都被拔掉了。有人在暗中保护着萧宓,而且能力很强,一时间她不敢再轻举妄动,因此对于萧宓的很多事情都不太清楚了。   杨氏冷气哼哼地道:“你表哥非说是你姑父来信,嘱咐要带着他们一家的。”   说起来,杨氏还不知道萧宓是什么时候到赵家的队伍里来的,明明出发的时候没有她。   这几个月除了赵宁成亲那天,杨映基本都没来过周国公府,如今杨氏可算找到一个人可以毫无顾忌地与她同仇敌忾批判萧宓了,竟是越说越精神,吐也不吐了。   两人一起声讨着萧宓的不守规矩,厚颜无耻,而赵佶这边在巡视,正好遇上了杨氏身边的陈嬷嬷。   她正在跟那随行的李大夫磨缠,让她去给杨氏看病,还催得很急,偏那李大夫手里正处理着一个重伤府兵,丢也不是,不丢也不是。   “军士伤情要紧,你继续给他们治伤便是。”见那大夫为难,赵佶过去温声道。此言顿时换来了周围伤兵感激的目光。   陈嬷嬷脸上有些难堪:“三郎君,夫人正难受着呢!”   “我去看看。”   赵佶走近马车边,正好听见杨氏语带不屑地评论着萧家:“也不知那一家人是哪里来这样厚脸皮,在河东也就罢了,去太原也非得要跟着!”   听这声音,倒是精神得很,哪里有什么不舒服。   赵佶的脸色有些不好看,刚才他特意请了萧表妹来给她看病,她拒绝治疗,如今看来,不过是为着前怨,这才不让萧表妹治疗。在医疗如此紧张的关头,偏偏还要这般浪费大夫的时间。   明明是母亲自己冒犯为难了萧表妹,萧表妹没计较,她还摆出这样的做派。他都不敢想,如果萧表妹知晓了母亲在背后说的这些话,以后他要如何面对她。   “母亲难道不知,方才若非萧家援兵来得及时,你我早就成了阶下囚了?”赵佶掀开了车帘,冷声对车里两人道。   “表哥……”   “阿佶……”   杨氏和杨映两人不防赵佶会突然出现,被人撞破背后说人坏话,脸上都有些发烧。   “不是她们萧家非要跟去太原,而是我们需要萧家的私军!”赵佶掷地有声地道。他相信,父亲的指示中让与萧家一起,一定也有这样的考虑。   他先前并没告诉杨氏私军之事,是怕她因为对萧宓的私怨,抓住私军这个把柄对萧家使坏。却没想到竟叫她们觉得,是萧家硬要巴上来,完全不知道如今谁更需要谁。   “你是说,方才的援军是萧家派来的?”杨氏难以置信,她还以为是柳家或者王家,方才经过那样一番厮杀场面,她还没缓过神,因此也没腾出精力去关心这些事。   “她萧家何时竟有了如此多的私军?”   赵佶并没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肃然道:“求母亲以后对萧表妹一家客气些吧,要平安到达太原,须得我们两家齐心协力。”竟直接忽略了杨家的两三百人。   这话既有祈求,又有些威胁的意味,说得杨氏愣在当场,而杨映低着头,神色晦暗不明。   杨氏回过神来,马上叫陈嬷嬷去打探,得知那援军四五千人,都听萧宓指挥,顿时有些心虚。之后一路上无论对萧氏还是萧宓三姐弟都客客气气,仿佛矮了一截似的。   *   且说长平这边,巡抚张柳园派出使者后,裴松便又重新派了人密切留意着河东的动静,先前潜伏在周国公府及附近监视萧家的人,都被一股神秘势力铲除了。   新派来的这批人等了六七日,竟然都不见河东府衙和周国公府有什么动静,然后发现萧家人也莫名从周国公府消失了。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因此赶紧返回长平向裴家报信。   几乎不用去查都可以推测出,那送信的使者必定是已经被人收拾掉了,河东那边根本没收到巡抚的指示。   将这番推测告知巡抚张柳园,张柳园自然是大怒,这是打他的脸,打皇帝的脸。   “这萧家实在是无法无天!不将他们捉来绳之以法,不足以振皇威!”   裴松跟着同仇敌忾,又挑拨道:“萧家势力有限,若无赵家在背后支撑,哪里敢截杀巡抚使者。如此看来,赵家确实有不臣之心!”   “还望张公早作决断,趁早前往河东,拿他们下狱!晚了,恐怕他们察觉风声逃跑了,到时候,陛下那里您也不好交差!”   口头上斥责,或者下达命令给河东府衙,这都是没什么风险的事,说到要亲自去河东,张柳园却犹豫了。赵家在河东多年,即使受到府衙监管,也是有不小势力的,他贸然前去,会不会和那些使者一样有去无回。   听了张柳园的担忧,裴松帮他分析道:   “河东临近洛阳冯翊,张公您手持陛下符节,有权向两地借兵,那河东太守与都尉,便是吃了豹子胆,也断不敢与赵家勾结的!”   河东本身不屯军,而洛阳冯翊却屯积着听皇帝号令的重兵,就凭手里的一点城防军,河东太守与都尉确实不可能作妖。   “您若还有顾虑,我调一万河内兵士,护送公前去!”   这叫张柳园顿时放心了,河东城防军是一万,他自己的巡抚卫兵还有三千,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既如此,那就劳烦裴公了!”   裴松又叫人送上来一些体积小的珍奇物,笑着道:“此去河东路途遥远,这些小玩意送给张公把玩,也好在路途上打发时间,还望张公笑纳!”   张柳园一看,盒子有两层,一层是些极品宝石,另一层是一张万两的全国通兑银票,脸上也露出笑意。   “裴公放心,那萧家人如此嚣张,某定将他们捉回长平审判!”   这算是保证之前应下的对付萧家的事。   作为一方守将,裴家可光明正大地调集资源,为军队准备粮草辎重,比起萧家和周国公府那样偷偷摸摸,自然要快得多。   因此,一万多的大军很快开拔向河东进发。   大规模行军速度很慢,因此张柳园依然再次派了人快马向河东传信,这次人更多,有一百人。   萧家和赵家的队伍才摆脱城防军,新的巡抚使者与一百卫兵就从东门进了同济城。   柳太守打开书信一看,顿时额上有些冒汗,先前派来的巡抚使者,竟然在他的郡治门口被人截杀,而他一无所知。巡抚所指的凶手,正是周国公府庇佑下的萧家。   转念想到,谢元已经带着城防军去追周国公府的人,顿时松了口气。   周国公府一直处于他的监管下,有多少护卫力量,他心里大抵还是有数的,就算赵佶把人全部带走,谢元带去的城防军也是赵家人数的两倍,不愁不能将他们擒回。   可惜他这心放得太早了,刚安顿好巡抚使者,谢元便回来了,告诉他,追截失败,因为赵家来了一支五六千人的援军。   如此一来,就叫人为难了,河东不屯军,一共就只有一万城防军,但总不能把这一万人全部派去追捕赵家人吧,总要留些人预防郡中各地的变故。但如果没有压倒性的人数优势,结果基本上就是两败俱伤。   那样,他既没有完成追捕赵家的任务,又损耗了自身力量,根本得不偿失。   无奈,柳太守只得向使者说明情况:“该如何安排,还劳烦使者代为向巡抚请示!”   然而,他真的不知道怎样才是最有效率的安排么?当然不是。   若真是决心要捉到周国公府的人,此时他就该立刻派出能调动的最大限度的军力去追捕,待张柳园的援军到了,两方合力一举拿下赵家府兵及其援军。而不是这般被动木呆地等待巡抚的指令。   能混到太守这样的官位,柳太守当然不会太笨。如今全国上下到处都在揭竿起义,举兵造反,也就京畿关中一带,还算太平。但这并不意味着这样的太平会永远继续下去。赵家举家逃亡,说明那镇守太原的赵霍也即将有大动作了。   赵霍手握二十万精兵,和如今这些造反的势力比起来,实力也算是名列前茅的,谁知道他能走到哪一步?如今的天子李家,可是以同样的方式取得帝位的。他全力以赴抓到赵家的嗣子家眷,下狱杀头,但万一赵家将来成功了呢?   人,总是要给自己留条后路的。   再说,论起来,他与赵家老太君的娘家也还有些远亲关系,而且那萧家的娘子治好他母亲的瘫痪,他也算是欠了周国公府一个大人情。能放水,他便最大限度地放点水,给他们留一线生机。   即使快马加鞭,那使者一来一回也要两天时间。   正是因为如此,萧宓等人前两天的追兵压力才大大减轻了。   收到情报的张柳园与裴家军队,彼时才刚进入绛郡境内,当即决定往西北方直插入文城,截住他们的前路。   很明显,周国公府众人从同济城城北出逃,是要北上往太原或临汾的,那么,便必经文城。   从绛郡去文城,可比由河东郡治去文城近多了,他们完全可以以逸待劳,布好了陷阱等着周国公府众人一头撞进来。   裴家领军人并不介意帮着张柳园追赵家人,不管萧家人在不在那队伍中,扳倒了赵家,再要对付萧家那几个孤儿寡母,就轻而易举了。   而河东府衙,当然也要追,一方面是追得赵家人的具体路线,另一方面,也好把他们赶进张开的网里。   萧宓他们这边,虽然是逃跑,也不是闭着眼睛在跑,河东依然留了可靠的人实时向他们传递消息。同时,赵佶在决定带着全家逃亡起,就向临汾王家传了信,请求支援,如今得知河东和绛郡两边一万多人将对他们围追堵截,又追加了求援军队的数量。   只是,如此一来,援军和敌军谁更先找到他们,就决定了他们的生死存亡。   *   马邑爆发起义,行宫被占,但这次,赵侑并没有急着把赵信这员猛将派出去剿匪,而是让赵霍以马邑的起义为借口,开始征兵,并准备粮草辎重。   此次征兵倒不像伪诏上说的那样苛刻,反而各项条件都十分优惠,还事先发了安家费和一个月饷银,因此百姓响应得甚为积极,半个月,就征得了上万壮丁。   征兵一开始,副留守张骏就敏感地察觉到不对劲了,与人合谋着除掉赵霍好立个大功,说不定皇帝一高兴,这太原留守之位就是他的了。正做着美梦,却没想到平日里与他来往甚密的那位乡长,也早投奔了赵霍麾下。转头就把他卖了。   赵霍得知消息,招来赵侑定计,先发制人,一举除掉了这位副留守,见得那张骏的人头被端上来,赵霍心情十分畅快。   “从此我太原军营,便上下一心了!”书房之中,赵霍朗声笑道。   “恭喜大人!”赵侑也应景地说着道贺的话。   “这次又多亏了阿侑!”赵霍赞赏地道,又温情脉脉地许诺,“你屡立大功,待大业有成,为父一定重赏你!”   “既如此,儿便先向大人讨个承诺。”赵侑一本正经地道。   赵霍捋着胡须笑道,“你倒是先把赏都想好了!”   “还未想到,但不妨先把承诺讨下。”   父子两人难得有些玩笑的氛围,赵霍心中甚为欣慰,这次回河东,腿伤治愈后,赵侑的性情倒是比以往开朗多了。   “放心,到时为父绝不会亏待你。”   “儿自是相信父亲。”   赵侑这般说着,心中却不由轻嗤,父亲会给他想要的那样东西?当然不可能。赵佶,赵俣和他,父亲谁都不会给。真到了那一步,他会把手里的权力抓得死死的,不让任何人觊觎,什么父子亲情,骨肉兄弟都要往后靠。   不过,至高无上的权力谁不想要呢,也要看守不守得住。到那时候,就要看自己手里有多少实力了。   前世最初的时候,他根本没有这方面的进取心,为父亲出谋划策,更多是为了弟弟赵信,为帮他夺得战绩,让他被父亲重视。所以在与赵佶对战的时候,他的部署还有很多方面的空缺,以至于最后明知可能是骗局,也不得不服输,为之付出性命,功败垂成。   这一世,他的目标很明确,他要夺得天下,要与他心心念念了两世的美人长相厮守。即使如今还不能内斗分裂赵家,但从他重生的那一刻起,他就在一直不停地为自己积蓄力量。   所以,他想要的,不需要任何人赐予,赐予来的也不能长久,他有能力自己去争取。   赵霍特意将他叫进书房,当然不是为了说这些体己话,很快便进入正题,说起了眼下的局势。   “而今太原军营内部已经一统,最大的祸患却是突厥与马邑贼匪,此二者不除,哪能安心南下,阿侑可有良策?”   “马邑贼匪父亲不必担心,其中有我方内应,关键时刻能为我方通风报信,甚至影响对方决策。”岂止是内应,那马邑的起义军,本就是他一早就储备的力量,完全听他号令。   赵霍点头,对于赵侑的能力他是很信任的,他保证过的,几乎没有做不到的。“那突厥待如何?”   赵侑的答案只有两个字:“议和。”   “议和?”赵霍甚为诧异,“如今突厥长驱直下,势头正好,他们肯同意议和?”   对此赵侑也非常遗憾,如果再多一些时间,他肯定能如前世一样,让突厥损兵折将,乖顺老实好一阵不敢南侵。如今却只能割地赔款地和谈了。万幸是他早有准备,在马邑储备了一股势力,能对其有所牵制。   “许之以利,就不怕他们不动心。”赵侑说了和谈的条件底线,询问赵霍的意见。   赵霍思索了一番,长叹一声,显然对这个结果也极为不甘。其实对于此事他已经和谋士下属们商讨过了,基本也拿不出更好的办法,只能与虎谋皮。   “兵贵神速,如今只能迅速出兵南下,哪还分得出兵力来与突厥纠缠。便只能如你所言了。”   “此事儿想亲自北上。”赵侑道。这件事关系到整个太原大本营的安定,让他不得不慎重。   “这也太冒险了!万一你出个什么好歹,可叫为父如何是好!”赵霍不同意,和谈这件事派个手下人去就好了,赵侑亲自去,风险太大了。   “若父亲不放心,多让我带些人便好。再者,我也不会亲赴敌营。”真要谈判,赵侑并不是什么诡辩的高手,他要亲去,只是为了就近能以最快的速度得到情报,以便随时因对敌方的情况变动而改变策略。   另外,马邑的情况,他也想亲自去确定一下。   说服了赵霍,然后又商定了与他一同去谈判的人选,赵侑北上之事便这样定下来了。   如今他腿好了,可以跟骑兵一起骑马,比以往坐马车的行进速度要快很多,因此他确定自己能在萧宓到太原前回来。不管是前去太原边界接应的人,还是对付河内裴家的人,他都安排好了,因此倒也没什么可担心的。   却不知,这世上的变数是随时都在发生的,当他带着谈判的胜利果实回到太原,便有个大惊喜在等着他。   赵信得知兄长要亲自北上与突厥谈判时,十分担心,赵侑虽然一直在军营,但从未上过战场前线,他身体单薄,一旦遭遇危险,自保之力很差,受伤生病,抵抗力也必定不如常人好,更别提和军营里健壮的军士相比了。   天都黑了,赵信匆匆赶回留守府,却得知赵侑早上就已经出发了,想要去追,却被周法明拦住。   “七郎君不要冲动行事,属下理解您担心兄长,但您想想,我们郎君何时做过没有把握的事?若您真为郎君着想,就好生做好郎君安排给您的事情,不要给他添乱,这便是对郎君最大的帮忙了。”   这话说得赵信有些羞愧,他贸然追上去,即使追到了又如何,难道把阿兄叫回来不让他去?还是在这样的紧要关头丢下军营练兵的职责随身保护他?谈判并不是到了就算,少则几天,多则十天半月甚至更久。不管哪一样,确实都会打乱兄长的计划。   此时他深深觉得,自己还不够强大,不能帮到阿兄更多。下定决心,一定要让自己更强大,手下可用之人更多,这样才能更好为阿兄分忧。   有些怏怏地回到自己的院子,朦胧的灯笼光照下,见得一个穿着素淡的女子窈窕的身影,正守在正对院门的屋檐下,一见到他,便喜出望外地迎了上来。   “郎君!您回来了!”女子温柔的声音中带着欢喜。   赵信疑惑地看了她一眼,不知道为什么自己院子里会有女子来伺候。他一直觉得住处有女子很不方便,因此伺候生活起居的都是小厮。   “谁弄了个丫鬟过来?”赵信有些不高兴地叫来管着他院子的小厮安平,问道。   “郎君莫不是不记得了?这是您前几天救回来的那位娘子啊,周洮总管说,院子里没别的地方有空缺,便放在您这儿供您使唤了!”安平利落地答道。   赵信想起这回事来,却还是道:“没空缺也不能放我这儿啊,我早说了,有丫头不方便!”他可是经常在院子里□□上身锻炼。   “郎君,您留下我吧,我很有用的,我会洗衣做饭做点心,还会些针灸按摩!”那年轻女子赶紧过来为自己剖白。   “你懂医术?”她说的最后一句,让赵侑稍微侧目了一下。   “略知一些的。”女子有些羞涩地看了他一眼,谦逊地道。   赵信转身对安平道:“那带她去外院陈大夫处吧,多个人打下手,或者帮女眷看病也要方便些。”   说完便径直回屋去了,女子还在他身后说着只想在郎君处,报答郎君相助的恩德云云,他都不感兴趣。   很快,安平就有些为难地进来了,说那娘子不肯去陈大夫处。   “安平,”赵信有些探究地看着他,“其余丫鬟不听从安排,你也都要找主子想办法?”   “可这人不是您救回来的么,您以前可从没带女子回府过……”安平嘟囔道,赵信虽然有些小脾气但从不会薄待下人,所以仗着伺候得久他还敢犟嘴。   赵信有些明白了,于是道:“我救回来的也没什么特别,只要不特意苛待,该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   他救人是一回事,却也没好心到为了一个不相识的人要委屈自己。给了她银子葬母,又给了她一个安全的衣食无忧的容身之所,他觉得这已经足够了,总不能救个人还要负责对方一辈子。   没心情跟安平扯皮,赵信挥挥手让他出去。却没想到,过了一会,安平又进来了。   “还没安排好?”赵信懒洋洋地躺在榻上,不想去沐浴,声音也有气无力的。   “哪能啊!”安平笑嘻嘻地道,“郎君您绝对想不到是什么好消息!”   “别卖关子,快说!”赵信白了他一眼。   安平不敢再耍宝,老老实实交待道:“郎君您前些日派去南边的人回来了,说是有消息了!”   “什么!”赵信瞬间从榻上弹起来,抓住安平的衣领,“你再说一遍!”   “哎哎哎!郎君您先放开小的,要被您勒死了!”安平挣扎着叫道。这不是耍宝,赵信力气比常人大了数倍,情绪激动之时常会忘记控制力道。   赵信松了手,安平又说了一遍,“那还不赶紧把人叫进来!”   片刻后,去南边的军士进来了,仔细跟赵信汇报了情况。   “你是说,你们在长平打探到,有一位姓萧的娘子,很像神医娘子?”   “是的。据说还与咱们周国公府有些亲戚关系,不过小的们去时,那位娘子已经离开周国公府了,没有人知道去向。”军士道。   “小的们还在继续追查,但想着郎君您一直很惦记,就先回来向您汇报。”   赵信听完,脸上的欣喜完全挡不住,吩咐安平:“赏!厚赏!”   安平带了军士下去领赏休息,赵信高兴得在屋里不停地转圈。终于有她的下落了,原来她姓萧,原来她还是自家亲戚!   这样的话,家中必定有人是知晓她的去向的,等家人来了太原,他就一个个去问!再说,他派去的人还在继续查,说不定就直接把人找到了。   兴奋得半夜都无法入睡,晚上做了个美梦,梦到他找到了那位萧娘子,两人重逢,她怨怪他不留下姓名,害她一直找救命恩人,找了很久都找不到。还说要报恩,要以身相许……他哪有不肯的,傻笑着使劲点头,然后就醒了。   想着梦中的情境,他不由得在炕上翻来滚去,怎么都压不住那种美滋滋要飞起来的心情。   然后乐极生悲,一不小心翻出了炕外,一大早上摔出嘭地一声巨响。   “郎君,郎君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外头值夜的小厮听到动静赶紧冲进来,看到躺在地上身上还搭着棉被的赵信,赶紧低下了头,却忍不住肩膀耸动。   “快滚快滚滚出去!”赵信恼羞成怒,直接扔了个绣枕过去。   直到走进了军营,赵信的情绪才慢慢平复下来,突然想起了一些事。   阿兄回去长平四个月,那萧娘子还和府上有亲戚关系,他怎么可能一点也没听说那位萧娘子的事呢?那么明显的特点,高超的医术,无人能及的美貌,这样闪闪发光的人,走到哪里都会引起无数人的谈资吧?   莫非阿兄根本没见过她,所以才不知道?不然阿兄回来这么多天,他也多次提起过神医娘子的事,为什么阿兄一直都说没找到呢?   等等,医术,他突然记起,阿兄似乎根本没怎么跟他说过,那位为他治好腿疾的神医,到底是什么样子,他说不知道那位神医和他的神医娘子谁的医术更高明,阿兄直接转移了话题。   会不会,为阿兄治好腿疾的神医与萧娘子根本就是同一人?   越想越觉得有那种可能性。   所以,阿兄很可能是故意瞒着他。   不是可能,是一定!明明他随便在军营里找的人,按照他提供的线索,都能那么容易打探到萧娘子的消息,反而周斯手下那些专门负责情报的人,打听了几个月都毫无音信!这根本不正常。   回想起一开始他提起寻找神医娘子时赵侑的态度,赵信觉得自己真的很傻,那时候阿兄对这件事的态度就很冷淡,从一开始,阿兄似乎就不想让他去找神医娘子。   得出这样的结论,赵信觉得有些沮丧,看来阿兄很讨厌他的神医娘子,或者是不希望他小小年纪就沉迷美色什么的,这样,要是将来找到神医娘子,阿兄还是反对的话,他也会很为难啊。   不行,以后一定要好好跟阿兄说,不能让他误会了神医娘子,他家神医娘子,和那些妖妖娆娆脑袋空空的女子都不一样好么!   只要他好生跟阿兄说,阿兄一定会理解支持他的!   *   被河东的城防军追了一路,再加上天气不太好,中途下了两场小雨,萧赵杨三家合并的队伍,行进速度十分缓慢,走了七八天才走到河东与文城交界处。   按理说,文城东边更近临汾,他们原计划也是去东边,但如今裴家和巡抚一万三千大军在那边等着,他们自然是不会再去。   一路上,因为与城防军不时有交战,增添了不少死伤,家中的女眷吃不好住不好,生病的也很多。只有萧宓和李大夫两名大夫,既要顾着伤员,又要顾着病人,忙得不可开交。短短七八天,萧宓整个人都瘦了一圈,以往桃花般的面颊也变得有些苍白。   赵佶看着她的样子心疼不已,却毫无办法,如今在逃亡路上,什么都顾不上。   更令人绝望的事情发生了,裴家的军队似乎也探察到了他们改变路线的消息,正带着大批军队往西边来追捕他们。   昨日才好不容易摆脱了城防军,可能就在明天,就会与裴家四五倍于他们的军队遇上。   而王家先遣的支援也只有两千人,后来送出去的消息要滞后两天,王家的军队不像赵家这么有操守,急行军并不会用太多时间去准备粮食,而是就地征用,即使如此,大批量援军也可能会滞后两天甚至更多的时间。   第二日,果然与裴家军队遇上了,幸好是先遣部队,人数与萧家赵家总的军士人数相当,但还是经历了一场苦战。相比之下,与城防军的战斗简直就像是在小打小闹。   鲜血,刀剑,厮杀,惨叫,痛苦的呻|吟,逝去的生命,萧宓从一开始的自责内疚,到如今已经有些麻木了。她一直开解自己,战争就是如此,她一开始收他们做私军,就是要用来和裴家作战。   区别只在于,她原本打算是发展壮大了之后联合周边势力主动攻打裴家,如今是被裴家军队追杀。一旦开始,就无法停手,要保护自己的家人,就必然要牺牲这些无辜的人。   她能做的,或许就只有尽最大可能好好补偿他们活着的家人。   萧宓透过车窗,看着外头厮杀的场面有些出神。正在此时,突然加入了身着另外样式战服的军队,战斗形势开始一面倒。   很明显,王家的援军到了。   两方合力,将裴家两千多先头部队完全消灭,但根本容不得松口气,捡走了裴家那边的一些兵器和其余辎重,萧宓这边,连妇孺儿童都有一部分分到了武器,把伤兵抬上车,或者车不够的直接人来抬。   整个队伍赶紧出发。萧宓下车和其余医疗队的妇女一样,上了载着伤兵的车,在颠簸中做着最简单的救护工作,如今甚至只来得及包扎,上止血的药,别的什么都顾不了。   他们一路留下了暗号,必须赶紧找个易守难攻的地方进驻,这样才能勉强凭借地利,抵御接下来可能会追来的大量裴家军队,努力支撑到救援来临。   他们选了一个小山,在半山腰驻扎,山后面也有路,不算完全断绝了自己的退路。刚刚布防完毕,裴家的军队便来了。   萧宓私军家属这边的妇孺,儿童,老人,全都参与了备战,连杨家带来的那些还活着的娇滴滴的丫头,小妾,都被赵佶派人赶着去进行后勤工作。   所幸无论是赵佶,还是赵侑留给她的冉伟,以及王家派来救援的王延,都有着丰富的作战指挥经验,借着地利,利用着山上各种各样的资源,他们苦苦支撑着,打退了敌方一波又一波的进攻。   苦熬到第三天,期间死伤无数,终于等来了援军。   万万没想到的是,第二批援军竟然也只有六千人。   萧宓和赵家这边,折损过半,只剩下一千五六的可战斗军力,加上王家先遣部队还有一千八百多人,总共算下来才九千出头的人数。   而裴家那边,除去损伤,再加上巡抚张柳园的三千巡抚亲卫,至少也有一万一,还有随时会找来的五千多城防军。   这场战斗,依然敌我实力悬殊。   若是有热油,弓箭这些也好,至少能进行火攻,远攻,但他们的据点不过是一座陌生的山,除了山上的石头,树木,便没有可以利用的资源了,就连那些,前几天也用完了。更糟糕的是,在山上过了两三天,粮食也变得匮乏起来。 第47章 黄雀(下)   裴松这段时间一直待在长平,因为想等抓住萧家人之后亲自拷问。   汇报萧家藏宝消息的,是王子安,但他能瞒着那么久,若非被萧家的小丫头摆了一道后无法拿出将功折罪的功绩,恐怕依然不会说出来。这说明,他本就是有心私吞的,所以裴松自然不会再放心把事情全权交给他处理。   几个儿子,各有私心,也不合适。因此如今知道这个消息的,除了王子安就只有他自己。   若能得到萧家藏宝,裴家的势力定能再上几个台阶,关系到家族兴盛的大事,他觉得花费一些时间亲自来督办,并没有什么不划算。   派出一万军队后没几天,裴家又得到消息,萧家人是和赵家一起北上了。他们原本打算先弄倒萧家的靠山,再搜捕萧家,如今倒是省事了,一举两得。派去的一万人,绝对能让他们插翅难逃。   不过,兵派出去十多天,事情的进展并没有想象中顺利。领那一万军队的二子裴长岩送回情报,他们一直在追捕搜寻赵家的队伍,眼看快要消灭赵家的有生力量,却又遇到了王家的两千援军。   文城靠近临汾,王家要继续支援比从河内出发的裴家军队快得多。   裴松思踌道,打蛇就要打死,既然已经招惹了赵家,那此次就势必要借着张柳园的力将赵家一举拍下去,因此,他决定再增援一万人,并且让张柳园向冯翊借兵。说不定就要和王家的主力部队对上了,兵力自然越强越好。   哪知指令刚发出去,就收到了来自河内的急报,河内贫民山匪揭竿起义,有人趁乱放走了被转移关押到河内的徐元朗一家。   原本他是想将徐元朗一家直接杀了了事,但张柳园不同意,说是一方守将,必须得经过皇帝同意才能杀,明面上他还是不想和朝廷对着干的,于是只好将其押到河内严密地关押起来。   徐元朗才被他关押半个多月,如此短的时间内,要想吞并荥阳粱郡的军队根本不可能,徐元朗在荥阳粱郡经营多年,手下许多老将都是效忠于他的,若被他逃回去,后果不堪设想。   不用等裴松吩咐,留守河内的大儿子裴长垣一发现徐元朗一家被放走,就一边镇压乱民,一边在前往荥阳的路上设了重重关卡搜捕徐家人。   然而,最糟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徐元朗竟然躲过了围追堵截,回到了荥阳,迅速纠集结起了原本的军队。   裴松一接到徐元朗回到荥阳的消息,就大感不妙,立刻给一直关系很密切的亲家谯郡陈家快马送去了书信,让其立刻出兵,合围徐元朗。   谯郡因为紧邻同样屯兵的彭城,因此只有五万人的守军,是裴,徐,陈三家中势力最弱的。裴家统辖长平河内,屯兵八万,拿到萧家产业后,立刻扩充军备,如今有九万多人。徐家镇守粱郡与荥阳,面积宽广,一开始就有十二万,得到萧家馈赠后,也迅速扩张了自己的实力,如今已经接近十四万人。当然,与原先的军队比起来,新增的两万人战斗力还很弱。   裴松深知,从他设计囚禁了徐元朗开始,就已经把徐家惹恼了,如今放虎归山,徐元朗必定会疯狂反扑报复。论单打独斗,裴家肯定是赢不了的,但加上陈家,胜算就大很多了。   尽管已经以最快的速度增援了荥阳,但留在荥阳收编徐家军队的裴家三子裴长林所率领的三万人还是遭到了关门打狗般的袭击,拼死逃出荥阳,原本的三万只剩下一万,与裴长垣从河内派来的四万大军一起,继续进攻荥阳。   双方战事胶着,河内那边原本游击作战看起来根本不成气候的起义军,竟突然纠集了一万多人发动猛攻。   原本裴家九万多军队,裴松带了一万五到长平,分兵荥阳三万,河内留守五万,裴松带到长平的兵借了一万给张柳园,如今长平剩下五千,河内留一万待命。   得知河内被进攻,裴松不得不立刻带着长平的五千人奔回河内,同时几乎八百里加急地传信到文城,令二子裴长岩放弃追捕赵家,立刻回师支援荥阳。集中所有力量拿下徐家,才是当下迫在眉睫的事。   原本,裴松计划得很好,借助巡抚之力暗算徐元朗,慢慢吞并徐家势力,再夺得萧家藏宝扩充军备,这样他的兵力就能在短期内迅速达到二十五万以上。   就算他杀了赵家人,也完全不必再惧怕相隔千里的太原赵霍,即使赵霍真的挥师南下,他与朝廷其他驻军合力,也能叫他有去无回。   可如今,一个河内的民乱,竟然打乱了他所有的计划,徐元朗逃回荥阳,使得裴家立刻腹背受敌,军力的分散,更让裴家无论是在河内还是在荥阳战场都很吃力。   尽管他一接到消息就立刻开拔回援,达到河内时,他的大本营还是被起义军攻陷了。若是以往,他绝对不会想到,区区一万多乱民竟能攻占他的军营,抢夺他的粮草。   起义军攻占军营,夺得其中粮草,凭借这些迅速征兵,短短几天内就扩张到了三万人。去岁的雪灾,河内长平也都未能幸免,一个冬天过去,活下来的都是走投无路的青年壮丁,为了能吃饱一口饭去参加起义军是再正常不过了。   明知不敌,他怎么可能去送死,直接绕开起义军逃往了荥阳战场。   大敌当前,裴玉真这个女儿肯定要靠后了,她才生产完,还在月子里,根本见不得风,所以不可能跟着他一起急行军。留下一百精兵,嘱咐王子安照顾好她,裴松便直接走了。   “你是说,河内被起义军攻陷了?”听到王三打听来的消息,王子安大惊失色,随即难以置信地问道,“这怎么可能?裴家不是号称有十万大军吗?”   “听说主力军在荥阳与徐家作战。”   “徐家……”王子安只说了这两个字,便沉默下来。   暗自琢磨,徐家原本就有十二万大军,得到萧家馈赠后,又扩充了军备,如今不知道具体人数,但比起裴家,绝对是占上风的。不过,裴家还有谯郡的五万外援,谁胜谁负又不好说了。   这样的五五之数,让向来谨慎胆小的王子安心里开始发慌。若裴家败了,他彻底投靠了裴家,必定也会遭到徐家的清|洗。而且萧氏言明将长平,河内至谯郡的产业都送给徐家,等徐家占领了长平,如今长平这些产业,他就一文钱也别想留下。   如今再要去投靠徐家也来不及了,而且万一裴家没有败,他这样临阵倒戈的行为必定也不会有好下场。   可也不能坐以待毙。   将心中的顾虑与王三说了,他觉得始终还是要有所行动的,自己想不出办法,便两人商讨。   “不如郎君先到京师避一避吧?”王三建议道,他和王子安一样怕死,当然想早些离开长平这块纷争之地。一得到消息,他便开始想对策了。   “这天下再怎么乱,总不至于乱到京师去的。”   王子安闻言,顿时觉得这个办法可行。三十多年前,大魏从前朝篡夺政权,京师也未曾遭受战乱,那么多达官贵人繁华产业,就算是要改朝换代,新的统治者大抵也是舍不得让战火毁灭了京师的繁盛的。所以,京师很安全。   裴家战败,长平势必会落入徐家手里,如今的产业他什么也别想留下。   就算裴家赢了,他的境遇也好不到哪里去,他辛辛苦苦弄来的萧家产业,裴家一沾上就不肯松口,一副完全据为己有的做派,如今他可支配的钱财甚至还不如萧广在世时。而且裴松明显对他的能力不满意,不想重用他,就算裴家得了势,他也一样无足轻重。   如此他何必要为裴家冒险留在长平,还不如去京师,说不得能开辟新天地,就算不济,也能做个富贵闲人。   打定了主意,王子安立刻吩咐下去,开始收拢长平所有产业中的现金流和贵重货品,萧府内部的贵重财物也通通打包。   裴松只留了一百兵士给裴玉真,其他人手都带走了,这点武力,还不如萧府本身的护卫力量,因此王子安肆无忌惮。   裴家留下的人察觉到王子安的动向,立刻汇报给了裴玉真。   若说是面对别的什么人做出这样的事情,裴玉真必定会怀疑对方的动机,并不动声色地暗地里想办法对付,可这人是王子安。她所做的竟是直接将他叫到房里,气呼呼地当面质问。   她长相平庸,性情也不柔顺,前头的夫君一直对她很冷淡。哪知被休弃回家后,竟能遇到王子安这样一个面容俊美如神祗又才华横溢的男子,不仅能透过她平凡的外貌看到她的聪慧独特,万分欣赏她,还对她真心爱慕呵护有加。所以,两三年处下来,裴玉真早就对他死心塌地。   如今,与其说是怀疑,不如说更多的是想要王子安向她解释清楚,再柔情蜜意地哄哄她。   “父亲前脚带兵一走,你就开始收刮财物,是什么意思?难道觉得我裴家必败无疑了?”   看着面容和身材一样臃肿,脸上还带着妊娠斑却一脸跋扈的裴玉真,王子安的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然后立刻面上带着些被误解的受伤与愤怒:   “没想到真儿竟如此误会于我!我做这些事是为了谁?难道仅仅是为我自己吗?”   这反讦的话倒让裴玉真脸色稍缓,王子安一直把她捧在手里,呵护有加,如今看王子安难得有些生气的样子,她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误会他了。   “那你是何打算?”   见裴玉真脸上的神情和语气都缓和下来,王子安叹了口气,道:“真儿你那样聪慧,难道看不出来,如今战场形势不明,长平已经不再安全。如此,我怎么可能让你们母子冒险留在长平?”   “我原是想着,你在月子里头,不想拿这些事来叫你伤神,打算直接安排好。却没想到你会如此揣测于我。你是我今生好不容易求得的挚爱,如今我们还育有麟儿,难道我还会害你们不成么?”这话王子安说得有些落寞。   “玉郎,是我错了!”裴玉真闻言气势低了下来,如同个小女儿一样,拉着王子安的衣袖撒娇。   两人柔情蜜意了一番,裴玉真才继续问道:“玉郎打算去哪里?”   “我想送你们母子到京师暂避一段时日。等长平这边安定了,再接你们回来,真儿你觉得如何?”   其实在此之前,王子安根本没想过裴玉真母子二人,如今被裴玉真闹这一出,方才觉得自己的打算还不完善。保险起见,他确实应该带着裴玉真母子。这样,万一将来裴家得胜,势力强大了,他还能为自己出逃京师找个借口。   “你不与我们一起待在京师么?”裴玉真有些不满地道。   “送你们去京师,是怕你们遇到危险,我堂堂男儿,当然要回来帮衬岳父!”王子安义正言辞地道。   这让裴玉真更加信服,彻底打消了心中的疑虑。 第48章 重逢(上)   在山上被围困的第四天,王、赵、萧三家都完全断粮了,几乎有些绝望的时候,裴家的军队却突然开始撤离了。   然后就只剩下不到三千的巡抚卫兵。三千对九千,是有多自大才敢继续进攻。张柳园独木难支,一边骂娘一边带着卫兵飞快逃离,连辎重都没带齐。两大主力都跑了,河东城防军自然也不会再做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情,跟着张柳园后头就撤退了。   山上众人都有些懵,莫非这是想让他们放松警惕下山去的阴谋?赶紧派出侦查兵,东西南北四个方向都跑出了二十里察看。   “裴家军确实撤离了!”   侦查兵高声汇报出肯定的答案,露天的营地里响起一片欢呼,许多女眷喜极而泣,彼此依偎着掉眼泪。   萧宓也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总算是熬出来了!却突然感觉眼前一黑,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   正好看着她又站得很近的赵佶飞快冲过去,在落地前险险接住了她。   “萧表妹!”   然而萧宓双目紧闭,没有任何反应。   “快!叫大夫来!”赵佶高声喊道,紧张得有些破声了。   “宓儿!”萧氏穿过人群,从赵佶怀里将萧宓抢过来,大庭广众之下,男女授受不亲,叫杨氏和冉氏那样的人看到,不知以后又要说出什么话来编排她家宓儿。   赵佶一怔,随即有些落寞地松了手,站起身,退了两步留出些距离来,视线却一直没有移开。   不一会,李大夫从远处急急忙忙跑来,众人赶紧让出一条道。   “萧娘子就是实在太累了,让她好生休息些时日吧。”李大夫把脉后道。   连续十来日,萧宓都和医疗队众人一起料理伤兵和病患,每天只睡一两个时辰,整个队伍里只有这么两个大夫,想休息长一点时间根本不可能。李大夫觉得自己一个大男人都快扛不住了,更何况萧宓这样一个娇滴滴的小娘子。   赵佶松了口气,看向萧宓的目光充满了心疼。   这十多天萧宓是怎么过来的,他一直看在眼里,不管是刮风下雨还是被敌军追杀,她都一直在不停地救死扶伤,来往于颠簸的板车,穿梭于伤口狰狞鲜血淋漓的士兵之间,从容地指挥着她的医疗小队进行救援,自己也以身作则。她没有说过一句害怕,没抱怨过一声劳累,面对伤患,一直耐心细致,态度温和。   这些日,她的形象是他从未见过的狼狈,手上,衣物上经常都沾满了血污,甚至有时候脸上也是,以往桃花敷粉般的娇美面容变得憔悴苍白,风情无边的眼睛里也满是干涩疲惫,眼底的青黑异常明显,可他却觉得,越发移不开眼了。   她的坚韧果敢,淡然从容,让他对她的爱恋从心尖融入每一滴血液,涌进四肢百骸,无法剥离。   他不知道,见过这样的她,以后还如何能与另外的女子朝夕相对,并肩而立。   “快让萧表妹进去休息!”赵佶吩咐婆子将萧宓抱到临时的帐篷里去,无视众人的目光,自己也跟了过去。出来时,身上的黑裘披风已经不见了,很显然,是留在了帐里。   杨氏见得这一幕,神色扭曲。逃亡期间,她的小儿子赵佚不慎与队伍失散,至今下落不明,她一直都十分悲痛,但赵佶根本没有好好安慰陪伴她,明知道她不喜萧宓,却一直对萧宓这个小贱|人关怀有加!   同样关注着此事的,还有在场各家的一些年轻郎君,即使萧宓忙着救死扶伤顾不上注意外表,打了个对折的美貌风情,也依然是十分引人注目的。这些人互相间传递了个眼神,赵佶对这萧家的美人不一般啊,莫非是已经有些什么了?   而杨映的母亲张氏,拿手肘杵了下杨映:“看看人家,再看看你,映儿,你可得争气些!”   杨映自从柳老太君寿宴因为曲谱一事出丑后,就很少到国公府去,她毕竟年轻,出了这样的事,一时难以面对心上人。她的父母却着急得不得了,日日催着她来。   他们还一直指望着,靠着杨氏,让杨映成为赵佶的正妻呢。   以前在河东此事还不那么紧急,如今跟着周国公府逃亡后,就迫在眉睫了。   杨映的父亲原本只是河东的一个七品文官,如今这一逃亡,便成了白身,杨家老大,在赵霍麾下做属官,品级也不高,整个杨家,迫切需要再次与周国公府加强联系来稳固自己的地位。   这些事杨映都明白,而且她自己又何尝想放弃呢。   “阿娘你放心,我会好好努力的。”她盯着赵佶的方向,坚定地道。   赵佶哪里会注意到众人这些细枝末节的情绪,如今他们已经断粮了,当务之急是早些下山去,寻找补给。从帐里出来,他就忙着安排下山的事去了。   上山前,很多马车板车都无法拉上山,行李粮草都是人工搬运上来的,马匹也都从车上解下来赶到了山上。如今派人下山察看,车辆基本都还在,只要把马和行李搬下去,就可以出发。   一切安排妥当,便开始前行了。在文城的一个县城进行了补给,队伍便继续北上,因为不顺路便也没再去临汾。   却不知他们刚走没两日,王家一支万人的军队风尘仆仆地赶了过来,却扑了个空,明明是收到太原急报来紧急增援的,却白跑了一趟,如今不管是敌方还是友方,人毛都没一根了。   此次没如预想的计划那样经过文城东南边的庄子,因此萧宓也暂时放弃了取出部分萧家藏宝的打算。要大额资助赵家,获得封爵,就算等到赵家占领京师也是不迟的,那时天下未平,打仗多的是地方需要用钱。况且,这一世提前起兵,结果如何还未可知。   *   距离赵信上次收到关于萧宓的消息,又过了十多日,南下的军士再次有人带了消息回来。萧家人跟国公府众人一起北上了。   其实能探听到此事纯属意外。   因为可治中风,再加上去岁雪灾时,萧家不仅出钱赈灾,神医萧大娘子更是亲力亲为帮流民看病,萧宓本人及萧家,在同济城及整个河东都广有赞誉。因此,赵信的下属军士没两天就确切地打听到,萧宓来自于长平大商贾萧家。   在周国公府找了人,也没得到萧家人的去向,赵信的下属军士们便打算去长平看看能不能有所收获,既然故居长平,也可能是回家去了。哪知到了长平竟然无意间在一间酒楼听得隔壁包厢有几个喝醉了的什长说起,裴松要让河内再次发兵去文城,追捕逃亡中的萧家人和赵家人。   当然,这只是顺带的信息,两个什长重点感叹的是,萧家如此富裕,若能捉到那些萧家人,此次必定能捞到不少好处,对于自己只能留守长平感到非常遗憾。   事关重大,那军士便赶紧快马加鞭回太原跟赵信汇报。   “萧娘子她竟然陷入了如此危险境况中!”赵信听完犹如热锅上的蚂蚁,着急得团团转,“不行,我要立刻率军去救她!”   说完,立刻便要叫人点兵两万,他要亲自率军南下文城。   当然,此举很快就被心腹小厮安平给拦住了,派一百人出去办事无伤大雅,但在这个风声鹤唳的紧要关头,率领两万太原守军离开太原镇守范围,绝对是打草惊蛇。   “郎君,您万万不能冲动,若您贸然出兵,引来朝廷警惕,说不得主公的整个大计都要毁于一旦,这可牵涉到赵家上下所有人的性命!”见赵信脸上浮现犹豫的神色,安平再接再厉:   “再者,主公若得知您为了一个女子竟然如此兴师动众,即使您迎回了萧娘子,也会使得萧娘子因此被主公厌恶。世间哪个做父亲的,会希望儿子身边有让儿子如此奋不顾身的女子呢?”   “若您真的那么心悦萧娘子,就要为长久打算,务必三思而后行!”   赵信也不是无脑之辈,安平都与他把厉害关系分析得如此明白,他肯定不能继续莽撞行事。   于是,他首先装作关心家人,去跟周斯打听国公府众人如今的境况。   在领悟到赵侑对萧宓可能比较厌恶后,他对于寻找萧宓这件事的保密工作就越发到位了,只怕叫他阿兄得知,会阻扰他与萧宓见面。   周斯告诉他,他前两日刚收到情报,临汾两次援兵后河东周国公府众人依然在文城遭遇围困,他一得到消息就立刻上报给了赵霍,赵霍早就八百里加急送了书信去临汾,让王家再发一万援军去解救。如今援军应该都已经出发了。   听得这话,赵信的心总算放下来了,也打消了亲自去文城的打算,他估计了文城那边敌我双方的形势,已经确定萧宓可以顺利脱险。   如今剩下的,便是如何才能亲自去迎接萧宓了。   他不敢小看自家兄长的情报系统,萧宓与赵家人一起来太原的事,迟早会被兄长知晓,他不确定兄长会不会不让他见萧宓。为防万一,他必须亲自去迎接。   招来安平等心腹商议了一番,定下计策,让本来安排好去边界迎接的那位中尉意外受伤,然后他自己主动向赵霍请缨,揽下了这个差事。   他这一系列行动实在太快,先前又不曾走漏风声,以至于赵侑留下的周法明等人刚刚得知消息,他便已经领兵出发了。   *   没有围追堵截,又可以光明正大走官道,粮草也齐备,行进的速度是以前的数倍。走了四天,萧宓等人就到了西河与太原的交界处。   王家的军队将众人送到此处,便回转临汾去了。而萧宓等人,也很快等到了太原派来迎接的人。   听得探子汇报,前方有太原留守前来迎接的军队,赵佶便命令将整个队伍都停下来原地待命。见得越来越近的赵家军旗,周国公府众人都激动万分,他们总算是平安了!   英气勃勃的赵信策马前来,笑容灿烂地拱手与赵佶打了招呼:“三哥,好久不见!”   赵佶微笑着点点头:“确实好久不见,七弟竟然都长这么高了!”   两人上次见面都是四年前了,彼时赵信才十三岁多,如今身形体格大变样,五官也更加轮廓分明,倒是令人讨厌的赵侑,今年回来时比较像赵信四年前的样子。   两兄弟互相询问着彼此在路上的情况,然后赵佶带着赵信去给柳老太君,杨氏等长辈请安。   这一圈下来,又耽误了好些时间,赵信还是没见到他牵心挂肠的那个人,忍不住四处打量,在场马车有二三十辆,他根本无从判断萧宓在哪里。   “七弟在找什么?”赵佶见状问道。   “没什么。”赵信立刻若无其事地道。   心不在焉地行了一路,晚上在驿站投宿时,赵信一直站在驿站门口,迟迟不肯进去。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下车的女眷们,叫众人暗自疑惑。   终于,在十几个戴着帷帽的杨家女眷进了驿站后,他看到了那个让他寤寐难忘的身影。 第49章 重逢(下)   “萧娘子!”   萧家四口坐的同一辆马车,所以萧宓是与家人一起下车的。听得这呼喊,萧家三名女眷都同时朝赵信望去。因为不管是萧氏,还是萧宓和萧粲,在不熟悉的外人面前,都可能被称作萧娘子。   赵信快速朝萧宓走去,在三步开外停下,痴痴看着萧宓的脸,他思念了她整整六个月一百八十多天,每一天都如此煎熬难耐。如今的她比记忆中更美了。   “终于……终于见到你,萧娘子,我终于找到你了!”他情绪激动得连呼吸都急促了。   萧宓看着眼前这个突然冲到自己面前,双眼闪闪发光地盯着她的少年,心中闪过一丝疑惑。   这个人认识她?仔细看看,似乎确实长得有些面熟啊,但一时间又记不起在哪里见过。看这少年的神色,她要真是问出心中的疑问,实在有些伤人。   于是,萧宓混若无事地露出和煦的微笑:“好久不见!”   心中正想着要怎么套话才能不露痕迹地知道,他和自己有什么渊源,就听妹妹萧粲稚嫩的声音响起:“咦!是在绛郡救了我们的大哥哥,你怎么在这里呀?”   若说认人,萧宓还真比不上自己的妹妹。她其实记忆力很不错,但作为一个兴趣爱好比较杂的人,分到每一件事上的精力就显得吃紧了,所以她的记忆力大都用来记那些她认为重要有用的东西了,其余的就自动清空。   萧粲这样一说,萧宓自然也想绛郡遇匪的事了。虽然她对于当时那位英勇相救的郎君的相貌已经记不太清楚,但对他的感激却是一直没有忘怀的。   “郎君,你身体养好了吗?”萧宓想到当时他受伤中毒,为了快速清余毒,迫不得已用了最下乘的方法,对身体损伤很大,不由关心地问道。   赵信哪里知道萧宓心中所想,见她对自己笑,已经目眩神迷,如今听她关心自己,更是心中甜蜜。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他的神医娘子也一样没有忘记他,这么久都还记挂着他的伤。   “早就养好了,我一向身强体壮,放点血不过是小菜一碟,几天就恢复了!”赵信毫不在意地道。   事情当然不会如他所说那样轻松,当时一个月都很虚弱无力。但这种影响形象的事情他是不会在心仪的女子面前说出来的,不然就显得自己太弱鸡了。   “那就太好了!”萧宓对于他当时的情况心知肚明,倒也没戳穿他的谎言,而是接着道,“当初您的救命之恩,一直没来得及回报,叫人十分过意不去,如今您可得告诉我姓名府邸,改日我好叫人上门去答谢!”   当初这少年救了她们一家上下这么多人,却只留了个五百两的银票,萧宓觉得实在不妥。   “只是举手之劳,哪里需得如此客气。”赵信赶忙摆手推拒,又从怀里掏出个锦囊来,“你给的银票我也还一直留着,想着什么时候找到你再还给你呢!”   说着,就打开锦囊取出其中的银票,哪晓得因为紧张却把其中的手帕也带出来了,不由大为窘迫,被萧宓看到他如此贴身地收藏着她给的手帕,实在很难为情。眼疾手快地捡起那方手帕,赵信努力装作若无其事地将银票递给萧宓。   萧宓根本没注意到那手帕的玄机,这银票也肯定是不肯收的。   “施恩不图报是您高风亮节,可若知恩不报,那就是我们不对了。”   “不如这样吧,您也知晓,我医术还算拿得出手,将来若遇到需要救治的疑难杂症,可来找我。”想着他可能不稀罕金银财宝,萧宓只好换了个方式,“我出自长平商户萧家,是如今家主的长女,您以后若有事我可帮得上忙的,可以在全国任何一家萧家商铺传信于我。”   这话让赵信不由得笑了,“萧娘子,你恐怕还不知晓,我们两家本就是亲戚!”   这话让萧宓有些好奇,正要问,便听见赵佶的声音插进来:“萧表妹和七弟怎么还不进去?”   他半晌没看到萧宓进驿站,有些担心,便出来察看。哪知一出门就看见赵信和萧宓有说有笑,心下顿时有些不舒服,几步上前,走到萧宓身边。   听得赵佶对赵信的称呼,萧宓大感诧异,这也太巧了,原来那位郎君竟是周国公府的人。   喊了一声三表哥以示招呼,萧宓马上又转过头来看着赵信:“您是七表哥?”   原来是赵侑那位传说中的双胞胎弟弟,怪不得她会觉得有些眼熟。不过说起来,这对双胞胎兄弟的长相差距也太大了,不然她早就该想到赵信的身份了。   “嗯嗯!”赵信听她叫自己表哥,兴高采烈地点头。   “萧表妹与七弟认识?”赵佶不甘心被萧宓忽略,又插|进了两人的谈话。   萧宓跟他说了在绛郡路上遇匪,被赵信相救一事。   “三哥你看,我和萧表妹是不是很有缘分?本以为是萍水相逢,没想到还是自家亲戚!”赵信对赵佶炫耀似的道,绝口不提自己找了萧宓多久。   “确实有些巧合。”赵佶淡淡道,他可不想承认赵信和萧宓有缘分,转开了话题柔声对萧宓说,“外头风大,你身子还没休养好,不宜久在外站着,赶快进去吧,我已经让人把上房给你准备好了。”   萧宓自上次晕倒后,身体确实还有些虚弱,她并不想在这方面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   “那七表哥,我们进去再说。”她转头对赵信道。   赵信对她们全家有救命之恩,人看着又很单纯,萧宓对他印象很好。   进去后又说了几句话,赵佶便以旅途劳顿为由,劝萧宓进房休息了,赵信不好再跟,只得作罢。   第二天一大早出发的时候,他便守在了萧宓的马车旁,之后一路上,时不时来找萧宓说两句话,丝毫不避讳。他神情坦然纯粹,和以往那些故作姿态到萧宓面前来搭讪的人完全不同,让人并不觉得他怀有什么龌蹉心思,因此尽管知道他有意献殷勤,萧宓也反感不起来,对他态度一直很好。   快到中午的时候,他突然跑开了,回来的时候马上挂着两只野兔野鸡。此时大部队已经在一块平地上停下来搭简易灶台。虽然从驿站买了些干粮,却不够这么多人的分量,因此还是得做饭吃。   不过这些饭菜也都是些菜干肉干粗粮,吃起来口感并不好,一路上从驿站或客栈买来的点心,粗制滥造,也对萧宓没什么吸引力,因此她这些天胃口都不怎么好,其余的女眷也和她差不多。   “萧表妹!”   萧宓抬起头来,便看到一脸灿烂笑容的赵信,手里提着几只野鸡野兔,十分惊讶,“这是哪里来的?”   “刚刚去猎的。”   “哇!”   萧宓还没来得及说话,萧粲和萧旗两个便一声惊叹,满脸崇拜地围着赵信:“七表哥好厉害!”   又叽叽喳喳地问他怎么猎到的,他说是拿箭射的,萧旗就立刻说要他教射箭,他都一一耐心地答应着。   萧宓看着弟弟妹妹兴奋的样子,不由有些欣慰,这一路上受到不少惊吓,两个小的一直有些蔫蔫的,让她颇有些担心,如今见他们因赵信恢复了小孩子该有的活泼,对赵信又多了些感激。   “萧表妹,你想吃烤兔吗?我去弄给你吃!还是想吃炖的?”赵信问道。   “七表哥还会做这些?”萧宓闻言有些讶异,不是说君子远庖厨么,他还会厨艺?   “略会一些。在外行军打仗,有时补给不足,便会去猎野食,久而久之便自己也能做一些了。”赵信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刚刚光想着在萧宓面前表现自己了,却忘记这对男子来说,好像不是什么该拿出来炫耀的优点啊。   萧宓看出他神情不自在,原想推拒的,此时也顺水推舟道:“那不如就烤来试试?我们都还没吃过在野外烤的兔子呢。”   此话倒是真的,她很少有这样露营的时候,一直都吃的干粮或煮的干菜饭,前些天粮食紧张,但战事也紧张,也没人会想着去猎野食。   见萧宓这样说,赵信便高高兴兴地提着兔子野鸡去料理了,萧粲和萧旗也好奇地跟了过去。   过了会,他又风一样地跑回来,塞给萧宓两个外表有些发皱的橘子:“这是刚刚在外头摘的,虽然样子不太好看,但还是十分爽口的。给萧表妹和表姑开开胃口!”   萧宓接过橘子,他又跑去伙夫那边继续料理鸡兔了。   “这位七郎君倒是个不错的孩子。”萧氏拿着橘子笑着道,她如今不像年轻时候,那样喜欢会甜言蜜语的男子,看开了反倒觉得,实心实意对人好的才是挑选夫婿的上好选择。赵信身体结实,身手不凡,看着也老实踏实,正是丈母娘们中意的类型之一。   不知想起了什么,又道,“他跟六郎君,这两兄弟都挺好!”   萧宓赞同地点头。赵信心思赤诚接触起来让人觉得很轻松,赵侑虽然话不多性格也不开朗,但一直都在帮她,至少对萧家来说,这两人确实都很好。   却没想到萧氏突然凑近,神神秘秘问道:“宓儿中意哪个?”   赵信这殷勤的态度,谁都看出是什么意思了,萧氏自然也不眼瞎。赵侑离开前跟她表过一番忠心,后来又给萧宓留下人手帮忙,让她觉得,赵侑确实是个可靠的。如今再一见赵信这样一个心地纯善,行为忠厚,又有耐心的阳光好少年,她也觉得很招人喜欢。于是倒有些纠结了,所以想着不如问问萧宓的意见。   “啊?”萧宓有些懵,显然没想到萧氏突然问出这样的问题。   回过神来,顿时有些无语,毫不犹豫地道:“哪个都不中意!”   她和萧家都不站队,赵家的几兄弟,她谁都不会选。   赵信那边很快料理好了野兔野鸡的皮毛,熟练地架上火堆开始烤,香气慢慢在整个营地蔓延。对于原先娇生惯养又连续十多二十天没能好好吃顿饭的几家郎君娘子夫人们来说,这味道十分诱人。   纷纷让下人去打听,是哪里弄来的食物。得知是赵信打来的野食,杨氏和她的两个妯娌都满以为中午一定能吃到,却没想到,赵信一烤好了鸡兔,就把四只全部端到了萧宓这边来,别的人那里,毛都没分到一根。   萧宓先是赞叹了一番赵信的厨艺,正准备享用,扫了一圈却发现包括柳老太君在内的其他女眷都没有这烤鸡兔。   立刻放下了筷子,也阻止了正要去夹肉的萧粲萧旗,“这么多我们哪里吃得完,七表哥送些去孝敬姨祖母与表舅母她们吧。”   赵信有些不情愿:“可这四只都是不同的味道,送去了萧表妹你就尝不全了。”   “一样留一点不就好了么,好东西要大家一起分才更好吃!”萧宓笑着道。   心中却默默叹气,看着赵信纯洁的眼神,她都不好说出来,他烤了东西不拿去孝敬长辈,只给她们一家,不知那些人又要在背后怎么说她,对他自己也不好。   看萧宓坚持要分,赵信这才反应过来,他的行为会给萧宓带来什么困扰,遂也不反对了。   不过萧宓也知道,大家都看着,经过这么一出,就算分出去也不太讨好,如杨氏,冉氏,背后要说她还是会说,但比不分好,柳老太君,孙氏,赵华这些,不会计较她这等小事的,她分给她们,她们会很高兴地接受。   这件事后,大家基本都了解赵信对萧宓是什么意思了。   对于坦坦荡荡,见缝插针刷好感的赵信,赵佶恼火不已,却做不到对方那样完全不顾颜面不顾影响地行事。于是接下来几日,他不时拖着赵信一起做事或聊天,让其没有时间去接近萧宓。   很快又过了三天,队伍终于到达了太原郡治晋阳城。   作者有话要说:  这就是为什么女主后来老是分不清男主和他弟。对于她觉得不重要的事,她根本不会用心去记o(╯□╰)o 第50章 定下   估算着萧宓等人抵达太原的时间,赵侑提前了两天从北地返回。   突厥和谈成功,双方协定,赵霍若成功夺得帝位,两方效仿汉文帝时结姻亲之好,互通边贸。并且,突厥支援赵家战马三千匹,赵家承诺,图里可汗及其部族,可南侵至马邑,只抢夺民财而不能掠夺子民,赵家军队不作干扰。   条件有些屈辱,但赵侑知道,他迟早会把这笔债讨回来。为了赵家在南下时不至于腹背受敌,这是不得不做出的妥协。赵家大部分军队一旦南下,突厥趁机南侵是不可避免的,至于三千匹战马,相当于白来的。   对于这个结果,虽然谈不上满意,却也在预料中。马邑的起义军发展壮大得很迅速,这让他心情好了不少。一纸合约显然不能成为太可靠的保障,马邑的起义军才是最好的牵制。   不过刚回到太原,这些许好心情就化为乌有了。   离开了这么多天,一回府赵侑就召来了周斯询问各处是否有最新的情况变动,周斯汇报完公事后,犹豫了下,还是道:   “不知郎君可有收到关于萧娘子的情报?”   “可是路上出了什么意外?”赵侑听到有关萧宓的事,立刻有些紧张。   “路上倒还顺利,只是,”周斯小心翼翼地看了赵侑一眼,“七郎君跑去边界迎接萧娘子了,属下们发现时已经晚了,没拦住。”   赵侑的神色瞬间变得阴沉起来,不知想到了什么,抓着茶盏在书桌上狠狠一拍,茶水飞溅,周斯也吓了一跳,赶忙跪下请罪。   “属下无能,还请郎君恕罪!”   赵侑虽然性情冷淡,却一向沉稳,几乎从未发过这样大的火,周斯冷汗涔涔,这件事确实是他们疏忽了。   周斯总揽情报,这么久以来,他也算是看明白了,自家郎君对那萧家大娘子不是一般的重视,偏生她又是七郎君一直在找的人,郎君的态度很明确,不希望七郎君找到她。   他们发现七郎君不在军营的时候,赵信已经出发有一天了,可见他也对他们已经有所防备,才会把消息瞒得这么死。他也试图派人去追赵信回来,但结果显然是以失败告终,赶紧给赵侑送了情报,却在路上错过了。   赵侑的反应让他觉得忐忑不已,真是捅了大篓子了。   赵侑深呼吸了几次,把暴躁的情绪压下去,这才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且细说。”   周斯老老实实把前因后果讲了一遍。   赵侑听后,沉默了一会,然后道:“起来,去领十军棍吧。”   这算是很轻的惩罚了,周斯松了口气:“多谢郎君宽恕!”   他心中也很明白,若非如今正是用人之际,恐怕没这么好运,打定了主意以后一定要更加谨慎细致,将功折罪。   周斯走后,赵侑烦闷不已地在书房里来回踱步,弟弟赵信能瞒着所有人去边界接萧宓,就意味着他已经知道自己之前的刻意隐瞒了。虽然他心中明白,这一天迟早会到来,却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   若他的计划顺利,至少也要等到他与萧宓成婚后,才会让弟弟见到她。那时木已成舟,以弟弟一贯的行事作风,应该不会多做纠缠。而且那时候,他说不定已经成功让赵信转移注意力了。   如今这么早得知真相,心中会怨怪他不说,还会让他多出一个竞争对手。   事已至此,懊恼无用,最重要的还是应对策略。   最好的办法只有一个,先将萧宓定下来。   他本是无所谓父亲赵霍同不同意的,如今却不得不用到这个最下乘且有隐患的方法了。   为此,他立刻去找了赵霍。   赵霍得知赵侑回来,正想召他来询问突厥之事,恰好就来了,倒还省得他去传唤。   说完了突厥的事,赵侑这才说起了此来的目的。   “父亲,儿有一事相求,还望父亲成全。”赵侑站起身郑重下拜。   “阿侑怎的如此隆重。”赵霍赶紧起身扶他起来,他对赵侑这个儿子如今是越发倚重,怎肯轻慢了他,“有何事,你直说便是。”   “儿想求娶长平萧家的表妹萧宓为妻,此次萧家来太原,恳请父亲派人前去为儿提亲!”   “长平萧家……”略一思索,赵霍就有了印象。   去年母亲曾来信,说那萧家如今发生了变故,原本的表妹夫狼子野心,勾搭上了河内裴家,要害他表妹萧宝珠,于是来投奔国公府寻求庇佑,为此还给了国公府三成的红利做报酬。   才得知那个消息时,他是有那么些许快意的。萧宝珠年少时美色十分动人,他也是曾起意想将其纳为贵妾的,两人原本关系还算亲近,私下里提过一次,被对方大怒拒绝。放着知根知底的国公府表哥不嫁,却选了那么个吃里扒外的软脚虾,最后还是要来求他庇佑。   不过,如此想法实在太过狭隘,不该是大丈夫所为,于是他很快打散了心中的情结,只把萧家当成普通的亲戚,不曾表露为难之意。   萧宓是萧宝珠的大女儿,他也有点印象,小时候见过,非常标致的一个小女娃。   “萧家是商户出身,她家的女儿做正妻,门户太低了,不妥。”若说从前,赵侑还有腿疾,娶个商户女倒还勉强过得去,但如今他腿疾痊愈,与门当户对的官宦人家结亲已经毫无障碍了。   “父亲,儿不在乎这些,儿也不过是一庶子。”赵侑毫不在意地道。   “别家的庶子谁能与你相提并论,你将来是要建功立业的,娶个商户女,岂不是叫别人笑话了你。”赵霍态度很坚决,又严肃地道,“阿侑,你不能妄自菲薄,也不可自甘堕落为女色所误,为父对你寄予厚望!”   那萧宝珠当年容貌那般出众,她的女儿想必也不会差。赵霍有些担心,赵侑是年纪轻见识太少为女色所惑了,心中不禁有些怀疑,这些年来自家坚持不给儿郎们婚前放通房的策略是不是矫枉过正了。   “父亲,儿并无野心,所做的一切仅仅是为了辅佐父亲而已。儿不需要妻族来增加自身实力,能娶钟爱之人为妻就已心满意足。”   赵霍见赵侑似乎主意已定,不由叹了口气:“阿侑你还年轻,见识太少,不过是一美貌些的女子而已,有权势在手,将来要多少有多少,你若年纪再大些,再想起今日的选择只怕是要后悔的!”   自诩见多识广的赵霍,并不知道他自己前世见了萧宓是如何惊为天人,又使了手段才把她弄到手,纳了萧宓后又是如何万般宠爱的,如今说这些话倒是义正言辞得很。   “父亲不是曾许诺过,将来会予我赏赐?若能南定京师,我别的都不要,就只恳求父亲将萧家表妹定与我为妻即可!”就算是如今形势比不得前世,南定京师赵侑依然还是很有把握的,因此也不怕放下这样的条件会无法兑现。   若真能到那一步,赵侑这样一个能力出众的儿子没有野心,反倒是好事。赵霍突然想道。   “你且让为父再想想。”   这就是有所松动了,赵侑再接再厉,当即下跪,恳求道:“父亲,这么多年,儿只求您这一件事,您就应了吧!以南定京师之功换求娶萧表妹为妻,儿绝不反悔!”   那句绝不反悔最终打动了赵霍,一直以来,他需要的都是赵侑的智谋,这样,他有没有足够的妻族势力又有什么影响呢,不会成长得足以威胁他的地位才是最好的。他自己许下的承诺,即使将来后悔,也怪不了他这个做父亲的。   “好,既然你如此坚持,那为父就成全了你!”   *   萧宓一进太原边界,就派了萧忠带人骑马提前赶赴晋阳,在晋阳城里购置住处。如今她手下私军连带家属,一共还有近三千人,不可能再去留守府寄住,而且,有如此多的护卫力量,她也不必再忌惮裴家。   他们总不至于千里迢迢派比她的私军人数还多的人手来刺杀他们一家人。   杨氏很明显已经厌恶她,在有别的选择的情况下,她也不愿再让母亲和弟弟妹妹去遭人白眼。   跟家人说了,她们不会去寄宿留守府,萧氏显得尤其高兴。   “宝珠,宓儿,怎么就不去留守府了?眼见着就要兵荒马乱了,在外头住着叫我怎么放心!”跟柳老太君说时,她十分舍不得。   杨氏在她面前还是以往那般大度厚道的样子,即使她偶有针对萧宓和萧家的行为,萧家人自己不说,别的人也不敢在柳老太君面前去搬弄这个是非的。因此柳老太君还不知道杨氏与萧家的矛盾。   萧宓不想拿这些事去打扰老人家的清净,毕竟她们只是外人,不能让柳老太君因为她们而和自己嫡亲的长媳有嫌隙。况且,杨氏如今也还没能力做出什么大事来为难她们。   “如今要去留守府的人实在太多了,我们就不再去给表舅添麻烦了。”   萧氏也在一旁附和:“就是,留守府再大,也不够这么多人挤的。以往在河东那是情势所逼,如今能在外头自己找地方了,哪能再麻烦姨母家。”   “姨祖母您放心,我萧家如今几千号人,又在晋阳城里住着,没谁敢欺负了去。”萧宓挽着柳老太君的胳膊撒娇道,“再说了,只要您不嫌我们烦,我和母亲带着弟弟妹妹隔三岔五就来打搅您!”   又劝了一会,见萧氏和萧宓实在是不肯,柳老太君也只得作罢,两家的队伍分开前,一直叮嘱她们要经常到留守府来看她。   不论是赵佶还是赵信,都对萧宓不到留守府去住感到非常遗憾,只是他们都左右不了萧宓的决定,也都毫无办法。   而留守府这边,随着和谈达成,原先派去马邑增援的赵俣也撤回了。   赵俣今年同样十八岁,只比赵佶小两个月,他也是个有野心的人,能力不差。近几年随着赵霍的属下蠢蠢欲动,他的想法就更大了些。   赵佶不在太原,他的对手就只有赵侑赵信两兄弟,是以经常暗地里想法子挤兑。此番一回来,就听属下汇报了一个消息:   掌管情报的赵侑,这次竟然向父亲撒了个弥天大谎——巡抚张柳园此来关中,并非是冲着赵家,而是要对付商户萧家。   至于他为何要这么做,赵俣也从自己生母那里得来了答案:六郎君赵侑对萧家大表姑娘频现殷勤,来往甚密。   所以,赵侑完全是出于私心,为了儿女情长,为了袒护萧家,逼父亲造反!   赵俣兴奋不已,他就不信,这事捅出来,父亲还会像以往那样信任器重赵侑。 第51章 应对   萧宓到达萧忠等人准备好的宅院时,得知赵侑竟然也在。   问了萧忠,才知道这个宅子的准备赵侑帮了不少忙。不然仅凭着萧家在太原的商家分号,要找到一处可以容纳如此多人的宅子根本不可能。这宅子能有如今的面积,是因为赎买了原本所购大宅附近的民宅,再在院墙上开了小门连在一起。   宅子里上下忙碌着的人,也有不少是赵侑派来帮忙的。听说赵侑在正厅里等她,萧宓有种微妙的主客颠倒感。但赵侑帮了她那么多,拿人手短,她却是不好再如在河东一样避而不见的。   进入正厅,便见赵侑坐在下首的客座。她一进来,他便立刻站起来迎接她。   “萧表妹总算平安无事地到了。”   萧宓听出其中的担心之意,心头微暖,笑着道:“这一路多亏了六表哥的人。”   不管是消息探查还是军队指挥,冉伟及其属下人都发挥了很大作用。萧宓早已经将萧武和其他心腹护卫派到了山庄里进行私军的训练和管理,但比起真正行伍出身的冉伟等人来说,他们还是显得生涩和经验不足。不过,不管是冉伟他们还是原先建立私军的“顾问”们,对于萧宓派来的人,都是不吝教导的。因此,萧武等人如今也成长得很快。   这是给多少钱都求不来的事。萧宓很明白这个道理,对赵侑的感激,也越发真心实意。   两人分别坐下,赵侑怜惜地打量着萧宓的脸:“瘦了。”   “旅途劳顿,都会这样。”萧宓不甚在意地道。   “怪我计划不周。”赵侑有些自责,如天气这样的事,在他意料之外,王家前两次的援军数量都不够,也在他意料之外,导致萧宓一路上多吃了很多苦头。   “你已经做得够多了。”赵侑的目光让她有些不自在,萧宓转移话题。   “对了,来迎接我们的是七表哥呢,据说和六表哥是双胞胎兄弟,倒一点也不像!”   听到萧宓提赵信,赵侑不由得心头一紧:“阿信是比我要英武许多。”   被萧宓说起两人不像,让他有种无法排解的自卑感。   萧宓闻言又观他神色,立刻察觉到自己这话有些不妥,干嘛要把他和他正常成长的双胞胎弟弟做比较,于是连忙补救道:“各有所长嘛,有的女子就喜欢六表哥这样霁月清风的君子!”   霁月清风什么的,有些夸张了,但萧宓夸人的时候一向不吝啬溢美之词。   赵侑有些想问,她是不是也如此。可转念一想,前世的萧宓喜欢的确实就是那一款,但他离那种标准差得很远,即使有时候在她面前有意识地伪装得温和风雅,却有些画虎不似反类犬的挫败感,那种类型的典范是赵佶那样的,他一辈子也没办法达到。   模仿一个自己很厌恶的人,真是让人滋味难言。可除此之外他也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吸引萧宓,就算他克制本性模仿赵佶也没什么效果,唯一能做的,就是她需要什么,他就尽力将她需要的东西捧到眼前。   你要什么我都给你,你就心甘情愿跟着我,可好?他在心中轻轻问道。   既然父亲已经应下了他的请求,那么他就会在拿下京师后,争取迅速迎娶萧宓。将她放在外面的每一天,他都提心吊胆,就是看着她在眼前,也还是无法掌控她的想法,可能只有娶回来才会觉得安全。   为此,他不想管什么女子十六而嫁,男子二十而娶。越快越好。   赵侑晦暗难明的目光让萧宓看不出他此刻的想法,只能绕开这个敏|感|点。   “还有一件趣事,六表哥你一定不知道!”萧宓言笑晏晏道,“在我们从长平去河东的路上,七表哥还救过我们一家,我想回报他的救命之恩,就问他府邸姓名,他说施恩不望报,怎么都不肯告诉我,是不是挺像那些传奇演义里的游侠儿?不过,这次能遇到真是太巧了!”   一点都不巧,赵侑在心里道。他不会告诉萧宓赵信有多后悔没告诉她姓名,有多焦虑一直找不到她,而是轻描淡写道:   “萧表妹不必将此事放在心上,阿信一直就是那样的性子,遇到不平事就会出手相助,从小到大不知救过多少人。”   说到此处,略一顿,又状似不经意地道,“前不久又救了个卖身葬母的女子,如今还放在他院里当差。他这性子,也不知惹了多少风流债。”   萧宓被他这抱怨似的话逗笑了,不愧是双胞胎兄弟,赵侑看着性情沉闷却对亲弟弟很操心嘛,“六表哥可真关心弟弟!”   赵侑一直留意着她的神情变化,见萧宓对他说赵信收了个女子在院里的事情毫不在意的样子,顿时放心不少,看来宓儿对阿信也并无特殊之处。   两人又说了会话,赵侑虽有不舍,但看萧宓面色疲惫,还是提出了告辞。   回到留守府,正好在侧门遇见赵信骑着马从府里出来。   “阿信!”赵侑叫住了他。   一见赵侑,赵信原本春风满面的神色僵在脸上:“阿兄什么时候回来的,这是才下值吗?”   他原以为赵侑与突厥谈判没回来,没想到比他还回来得早。   赵侑不答反问:“才回来又要出门?”   赵信的表情变得有些心虚,“有些事要办。”   萧宓初来太原,他担心她人生地不熟,缺东少西。因此一回府跟赵霍复完命便打算去她的住处看看。   “何事赶得这么急?”   “一些私事而已,阿兄就不用过问了!”说完赵信就一扬马鞭策马跑了。   阿兄本就不希望他跟萧表妹接触,若知道他如此关心她,恐怕不会高兴,还是先瞒过去再说。   赵侑预想过很多种赵信发现他故意不帮他找萧宓后的反应,万没想到,赵信见到他会是这种做贼心虚的样子。心中有些疑惑,前思后想实在想不出原因,却也只打算静观其变。与怒目而视相比,如今的反应倒让他好受许多。   *   河东周国公府众人到达时,留守府特意为他们举办了一场小型的接风宴。对于嫡妻嫡子,赵霍是很重视的,更何况这其中还有弟弟弟媳和侄儿侄女及岳家亲戚,不能轻慢了去。   宴会结束后,下人们也已经将行李归置好,在各处安置下来了。如萧宓所预料的,人多房少,确实很挤。无论如何,杨氏还是单独分到了一个院子。   不管出于对嫡妻的敬重还是对于杨氏丧子之痛的安抚,到府上的第一天,赵霍自然是宿在杨氏这里的。   夫妻两人好几年不见,平时也只有寥寥几句书信来往,除了说家事家常,并没有什么别的话题。   “夫人掌着后院,对亲戚家的女眷当是比较了解的吧?为夫跟你打听个人。”   闲谈间,赵霍想起前两日赵侑的请求,当时虽然答应下来,如今却觉得有些草率了,萧宓这个表侄女,虽说小时候见过,如今长成什么样,人品好不好,他是一无所知。   “长平萧家,萧表妹的长女,你觉得如何?”   “夫君怎么问起她来?”杨氏疑惑道。   “阿侑这小儿,前几日跟我说,想娶她为妻。”   赵霍觉得没什么可隐瞒的,庶子的婚事,杨氏作为嫡母本就有权做决定的。况且,他觉得杨氏这个正妻一向公允宽厚,她嘴里的答案应该是很可靠的。   “那小女子,相貌是生得极好的,还会些医术,只是……”   “只是什么?”见杨氏面有犹豫,赵霍连忙追问道。   “我做长辈的,不好说小辈是非。”杨氏一副宽厚老实人的样子。   “你我夫妻间的私房话,夫人不必顾虑,直说便是。”   杨氏假惺惺地叹口气:“这小女子,别的都好,就是规矩上太随便了些,经常在外抛头露面,对同龄儿郎也毫不避讳。”   这可算不上什么别的都好,不好的这点,问题太大了。杨氏这么一说,赵霍立刻就脑补了一个烟视媚行,与男子不清不楚的浪荡女子。   见赵霍皱眉,杨氏暗自满意,有了这点印象,萧宓想成为赵家的儿媳妇是不可能了。   萧宓实在是太能蛊惑人,即使被拒绝了赵佶也不在乎,萧宓不冷不热还是不在乎,弟弟和其他人也对萧宓献殷勤依然不在乎,这一路上对萧宓比对她这个母亲还要紧张关怀。   照他那样继续下去,恐怕就算是萧宓嫁了他人,也不一定能死心。这样一来,若萧宓进了赵家门,同在一门近水楼台的,闹出什么丑闻,对她儿子的前途可是大大的不利。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把萧宓打发得远远的,眼不见心不烦。   这才刚对萧宓有了不好的印象,没过几天,赵霍又接到了赵俣的密报,赵侑竟然为了萧家,向他隐瞒了那么重大的消息。经过赵俣含沙射影一暗示,他简直觉得,赵侑就是为了萧家才极力劝说他铤而走险去谋反。   赵侑被召到书房时,自然没有忽略赵霍阴云密布的脸色。赵霍对他从来都是和颜悦色的,今日的样子十分反常。不过,他依然面不改色地坐在了对面。   “父亲让儿来,不知有何吩咐?”   赵霍没说话,直接将赵俣呈上来的情报函摔到了赵侑面前。   赵侑打开一看,顿时了然。他敢做,就早想好了暴露时的应对之策。   “这是好几天前的情报了,可是有不妥?”赵侑不动声色地道。   “此事你为何不向为父汇报?”赵霍质问道。   “这等小事,儿以为是不必拿来让父亲烦心的。”   “这是小事?这事关整个赵家的安危!那张柳园明明是以萧家为目标,你却故意误导为父,让我同意你的计划,将河东家人迁移到太原!”   “你弟弟阿佚为此在途中失散,你妹夫王家三次出兵,太原留守府打草惊蛇,付出如此大的代价,不过是为了帮萧家对抗裴家的迫害与追兵!”   赵霍紧盯着赵侑,目光阴沉,赵侑面对如此压迫的气势,神色却没有一丝波动。待赵霍说完,反而讥讽地笑了。   “我竟不知道,在父亲心中,我是个如此不知轻重的糊涂人!”   “我爱慕萧家表妹是没错,可您觉得,一个女子能重于我赵家大计,重于亲人和自己的性命?莫非父亲您年轻时能做出如此铤而走险之事?”   这话问得赵霍一怔,他自己年轻气盛的时候,当然做不出这样的事来,谁能为了一个女子,拿自己的性命与功业如此冒险。可坏就坏在,赵侑前几天那样不顾一切地向他恳求,可以什么都不要,只要能娶萧家长女就好。这诸多事情,也未免太巧合了!   “那你如何解释,萧家一出事,你就鼓动我起兵,还去信让河东家眷与萧家人一起前往太原?”   “儿且斗胆问父亲,您认为,没有萧家就可以避免这场起事么?皇帝铁了心要铲除赵家,只要有任何借口他都会发难,定襄兵败,晋阳宫之事,哪一桩不足以降罪?一旦降罪,你我身在太原,若手持重兵相抗,尚可苟全性命,然河东家属如何?”   赵侑的诘问让赵霍暴怒的情绪逐渐冷静,赵侑说的确实有道理。他一得到赵俣的情报,就立刻召来了赵侑,实在有些欠考虑。但他在起兵之事上一直犹豫,赵侑的误导确实影响了他的判断。   “不管您信不信,萧家之事,确属偶然,长平情报线稀疏您也是知道的,我得知裴家勾结巡抚欲往河东捉拿萧家人时,赵萧两家都已经出离河东。”   长平属于裴家把控之地,情报系统不完善,确实不可能那么快得到如此机密的情报还在短时间内送到太原。想到这一层,赵霍就知道自己错怪了赵侑了,心下开始有些讪讪。   “至于让萧家人与赵家一同前来太原,不过是为了借力,萧家当时的私军数量是赵家两倍。”   “竟有此事?”这让赵霍有些吃惊,“萧家一介商户,怎么会有如此多的私军?”   “父亲若不信,自可询问三哥。”赵侑却不愿和他解释。   这可真的是误会大了,赵霍心道。见赵侑冷淡的神色,他有些愧疚,正寻思着怎么道个歉,弥补一番,又听赵侑道:   “究竟是谁在背后用此事令父亲如此质疑于我,我不想追问。只是,此等胸襟与眼光,何以成大事?”   “萧家之事莫说不知,就算是提前得知,也该力保!萧家投靠赵家天下皆知,为求庇佑,赵家还收受了孝敬,若当时周国公府将萧家推出去,叫天下人如何看待?赵家不信不义,只受好处,不提供庇佑,是靠不住的缩头乌龟?”   这话反而倒打了从中挑拨的赵俣一耙,说得赵霍也羞愧不已。   “确是为父短视了!”   “某些人,与其天天寻思如何无中生有中伤他人,不如好好为父亲分忧,好好想想如何快速出兵!赵家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赵侑说完这话,便径自走出了书房。 第52章 县主   河东家属既然已至太原,在赵侑等人的催促下,赵霍也不再犹豫,开始行起兵之事。   出师必须有名,因此太原留守府传檄各地,废黜昏君显庆帝,尊立贤太子昊,以此为由挥兵南下,进京勤王。   檄文刚一传出去,就在太原西南的西河郡遭到了郡太守抵制。   既如此,自然要先杀鸡儆猴,赵霍当即决定,由赵信领军五万,攻打西河。   之所以选赵信,一方面是出于对其过往战绩的信任,这首战必须大捷以鼓舞士气,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前几日对赵侑的误解而做出的补偿,赵侑提议赵信为主将,赵霍自然不能驳了赵侑的面子。   不仅如此,就连萧宓,虽然他对赵侑自己挑的这个正妻人选十分不满,如今也暂时按捺下来,没采取任何行动。   赵信最近很是郁闷,好不容易找到萧宓,却没有多少时间跟她相处,路上被赵佶拉着做事没机会去亲近就算了,一回来,太原军营里也忙得不可开交,稍微空闲下来都是晚上了,就算他愿意天天城里城外来回跑,那么晚萧宓也不会见他。   如今更惨,直接接到调命要去征讨西河。至少也要离开太原十天,甚至打下了西河,还可能就地驻守,那就更不知何时能返太原了。   他虽然不舍,却也知道这并非可以任性妄为的时候,征讨西河,完全是兄长在给他讨战功,他不能让兄长的苦心白费。   不过离开前他是无论如何都要去看看萧宓的,除此之外别的什么事都要靠后。   好不容易去了萧宓的宅邸,却被告知人不在府里。   “我在此等候萧表妹。”赵信坐在正厅,坚持道,他是铁了心一定要见到萧宓才走。   等了一个多时辰,萧宓终于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位身穿铠甲的年轻男子,两人一路正说着什么。   萧宓听说赵信来了,只好先打发了冉伟:“此事就这样定下了,有银钱上的需求,随时来找我便是。”   她和冉伟在商量着骑兵的事。如今这批私军,已经有了实战经验,初期训练也完成得差不多了,是时候定下进一步的发展方向了。她如今人少,在太原地界上要挖赵家的墙脚再招兵也不合适,于是也只能走精兵路线。   按照冉伟的建议,一半轻骑兵一半重骑兵,两者各有所长,可相辅相成还可互相对练。   她不缺银钱,所以发展骑兵很合适。不必动用萧家藏宝,单凭如今的财力也足够供养千人的重骑兵和轻骑兵。而且骑兵的训练比起一般步兵需要更多的时间,当下太原相对平静不必四处奔逃正是难得的良机。训练一年半载,说不定将来还可为萧家夺得一些军功,纵是不济,也可保卫家财。   赵信出门来迎萧宓,见着冉伟觉得有些面熟,想了一会,才记起此人似乎是兄长赵侑麾下的。不禁满心疑惑,想着先前对于赵侑的猜测,他很不放心。   “我记得那人是阿兄手下的,他来做甚么?可有为难你?”赵信有些紧张地问道。   萧宓一头雾水:“七表哥你为何会这么想,冉伟怎么可能为难我?我只是有些私事想拜托他帮我做。”   潜意识里,她或许还是觉得赵侑更可靠,所以愿意把这样机密的大事交给他的人,而不愿对其他人透露。   “他会真心实意地帮你么?”赵信皱着眉头道,“萧表妹对于这样不知根底的人,还是留个心眼好。若真需要人手,我也可以借你一些。”   萧宓微笑着打量着赵信,从来没有见谁把怀疑人都说得这么光明磊落的。   知道他是在关心自己,因此耐心解释道:“不要紧的七表哥,河东到太原这一路上,我与冉伟不是头一回打交道了,他靠得住的。”   赵信闻言,只以为是冉伟在奉命护送河东家属来太原的途中,与萧宓有私交,便也不好再多说什么,把话挑开了说,只怕将来萧宓心里对阿兄也有耿介。   “明日我将出征西河,要离开太原一段日子了。”提到此事,他的目光中不由带上了失落与眷恋。   “要打仗了吗?”萧宓没注意到他的情绪变化,却立时抓住了这一敏感信息。没想到这么快就要开始向南进军了。   见萧宓因惊讶而眼睛撑得圆圆的样子,赵信愣愣地看了她一会,伸出手又缩了回来,她这个表情真是太可人了,好想摸摸她长长的扑闪的睫毛。   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他清咳了一声,然后像只骄傲的小公鸡一样昂着头道:“萧表妹你不用害怕,这种程度的战事不会对太原有任何影响,西河那种地方,我保证不用五天就能踏平!”   萧宓觉得有些好笑,不过倒也不打算去泼他冷水:“我当然不怕,有七表哥这样战绩辉煌的名将,我相信太原必定能固若金汤!”   萧宓这样一夸,赵信顿时有些不好意思地红了脸,不过他肤色深,倒不显。萧宓如此看重他,他当然不能让她失望,于是再接再厉讨她欢心:   “到时候打下西河府,我将那西河太守的宝库全部抢回来,随萧表妹挑!”   攻下城池,主将和将士可得一半财宝,其余上交。赵信无师自通地向萧宓展示了自己未来的财力。   “那就盼七表哥得胜归来了!”萧宓嫣然笑道,随即想起一件事,“既然七表哥要出征,我这里有些东西倒是可以带上。”   吩咐碧桃拿来了药箱,萧宓从中找出几个药瓶,递给赵信,“这是我新近配出来的外伤药,凝血比如今军营里通用的要快上两倍,还有抑菌之效,能最大限度防止感染。”   “虽说以七表哥的身手几乎是用不上的,但拿着以防万一,总是叫家人要放心些。”   赵信见萧宓殷殷嘱咐的样子,心里甜滋滋,保证道:“我一定平平安安回来见你!”   两人又说了会话,萧宓打听到了许多有关当前局势的消息。临走前,赵信依依不舍。   “若今后遇到难事,便去找我的小厮安平,他得了我的嘱咐,定会尽心为你做事的。”   “那就多谢七表哥的好意了!”萧宓笑着道,应下来只是不想当场驳他面子,让他打仗临走前还不高兴,至于到时候要不要找人,主动权还是在她手里。   *   按照萧宓前世所知,打了西河,赵霍的主力部队很快就会全力南下了。虽说和前世相比,起兵的时机有变,但一旦战事启动,基本的战略是不会变的。得知太原异动,朝廷也会筹备兵马北上防卫与平叛,到时候,赵家军队不想迎敌也不可能。   萧宓思量着,是时候将这伤药拿出来了,第二天便与萧氏一起,拜访了柳老太君。   “听闻表舅或将挥师南下,萧家得国公府庇佑多时,如今私军人数少,不能在战场上协助表舅,思来想去,便研究出了这伤药,希望能为表舅的宏图大业尽一份心。”萧宓谦逊地道。   这伤药其实是她前世随军时配出来的,如今倒正好拿出来用。   在萧宓演示了药的功用后,立刻引起了柳老太君的重视。柳老太君出身郑国公府,经历过乱世和战争,自然比一般后宅妇人更了解这药的价值。   “真是奇药!宓儿在医道上果真是天赋卓绝!”柳老太君赞不绝口,又跟萧宓承诺,“此药若能大规模投入使用,我必定不让你表舅亏待于你!”   萧宓和萧氏走后,柳老太君当即让人召来了赵霍。   赵霍最近一直在和幕僚探讨南下战略部署,虽然十分繁忙,但他是个孝子,闻得母亲召唤不曾怠慢,处理完手中的事,便来到了柳老太君的院子。   “不知母亲唤儿来有何事?”   待得柳老太君叫人演示了那伤药的作用,赵霍顿时叹为观止。这药若真能投入战场,不知能降低多少军士的折损。   战场上医疗条件简陋,军医往往一个人掰成几个人用还是忙不过来,再加上环境恶劣,许多军士受伤后,没得到及时有效的处理,都感染而死。在实行精兵政策的当下,每个军士都是花了许多银钱与时间堆砌起来的,每死一个,都是很大的损失。   若能有效降低军士折损率,比之当下其他对手的军队就是一种极大的优势,他甚至可以叫人去宣扬,因为赵家军是正义之师,受天道眷顾,所以受伤的士兵才能迅速止血并健康痊愈。   此举不仅能提升赵家军在百姓心中的威望,招兵时也会更容易,毕竟当兵的谁都不是想来送死,而是希望能活着建功立业,光宗耀祖的。   想到这种种好处,赵霍迫不及待地拿了药和配方到城外军营进行试验,此处还有许多从马邑战场返回的伤兵。   果然见得有奇效,军医们看了方子,也纷纷赞叹这药方的神奇独到。只是,研究了一番后,发觉要大规模生产,还有许多问题是他们短时间无法攻克的。   赵霍这才想起回去询问这药方的来历。   “你呀,都这么大年纪了,竟还如此急性!”柳老太君嗔怪道,当日赵霍一见这药效的神奇,拿了成药药方就走,喊都喊不住。   “这药方是你萧表妹家的长女宓儿所献,她得知赵家将要兴兵,这才研究出了此方交与我。”   得到这个答案赵霍十分吃惊,萧宓,就是他儿子赵侑之前要求娶的那个萧宓,没想到她竟然还有这样的本事。   又听得柳老太君道,萧宓有言,若对于伤药的批量生产有不明之处,她可派人前去指导。   赵霍对此很是满意,暗自琢磨,那萧宓虽然人品不端,做事却很上道。大抵也明白她所图为何,时下商户资助起义军,无非就是求封爵求官位求从龙之功。心想,此等人才也确实可以笼络,便让其求仁得仁罢。至于嫁给赵侑做正妻,那就不必妄想了。   十日后,西河传回捷报,赵信大败西河太守,成功接收西河郡。   赵霍趁此机会占领晋阳宫,将其中存储数年的九百万斛粮食全部运进太原军营粮仓,其中的三十万副铠甲也都充作太原军资,另有金银珠宝,布匹若干,都充进太原留守府,而其中的宫婢美人五百余人,除了留守府留下了几个上等的,其余全都犒赏了军士。   赵霍自封大将军,改太原留守府为将军府,为下属子侄大肆封官授爵。而萧宓,没提她献药的功绩,而以其率私军护送大将军家属有功为名,获封长平县主。 第53章 挑衅   作为起事前的论功行赏,世子赵佶获封陇西公,任左军大都督,赵俣获封汉阳公,任太原留守,赵侑任长史,获封敦煌公,赵信任右军大都督,获封武安公。   看似威风凛凛的爵位,但事实上,如今一来不及置府,二封地都远在天边根本没被赵家势力占领,也就是听着好听,期许个美好前景罢了。   重要的是实权,赵佶和赵信,一左一右各领一军。而赵侑,虽说有一定的领兵权,本质上还是个幕僚之首的文官,与他平时所行职能没有太大的实权变化。相比于其余兄弟,赵侑等于一无所获。不得不说,此举本质虽为制衡,却也是赵霍对赵侑的一个敲打。   赵侑信誓旦旦,愿以南定京师之功,换取迎娶萧宓为正妻,那他如今就叫这还不知事的少年郎品尝一番,其余兄弟皆有封赏,就他一个人没有,是何滋味,说不定到时,他自己就反悔了。   对其余人来说是虚名,萧宓却是十分满意的,暗道,起义初期,赵霍对爵位果然是一如前世般大方。虽然如今只是个名号,但只要将来回到长平,她就能仗着封号和手中的兵力,让其实至名归。   已经进入二月,乍暖还寒,因着来太原的一路上条件实在简陋,柳老太君的腿长时间受寒,如今老寒腿又犯了。近几日痛得觉都睡不好,叫将军府上的大夫来看了,也没什么起色,于是只好叫人去请了萧宓。   萧宓一边给柳老太君按摩穴位,一边听柳老太君在旁絮叨:“这么冷的天,我原是不想让你吹冷风过来这一趟,知道你也忙,但府上大夫的药吃了也不见效,便只能来劳累你了……”   “没事姨祖母,我年纪轻轻的,又坐轿子过来的,不会冷到。再说了,姨祖母就和亲祖母一样,哪有什么事比您的身体更重要,您身子不舒服随时来叫我就是,还说什么受累不受累的客气话,再这样我可要生气了!”萧宓说着便嗔怪起来。   对柳老太君,萧宓是真心诚意地爱戴和亲近,她在最关键的时刻庇佑了萧家,却从来没如冉氏那般,把萧宓帮忙看病当作理所当然,小病小痛也要把她喊过去。以前在河东,怕耽误萧宓的时间,还主动让她把按摩的事情交给丫鬟来做。   “好罢好罢!既然宓儿这么说,那姨祖母以后哪还敢跟你见外!”柳老太君笑呵呵地道。   这次从河东过来带的人实在太少,柳老太君身边原先那个跟萧宓学了这套按摩之法的丫鬟没跟过来,于是暂时只好萧宓亲力亲为。萧宓说着凑趣的话,哄得柳老太君高高兴兴,很快半个时辰就过去了,揉揉发酸的手腕,她站起身去开方子。   “早晚用这药泡一泡,晚上不要受寒,明早我再过来给姨祖母行针。”   “这么晚了还回去作甚,这么来回跑着,你也不嫌累!就在府上住几天陪陪我老婆子又如何!”柳老太君说着立刻就吩咐人去给萧宓准备客房。   老太太再三挽留,萧宓也不好拒绝,只得派人回去给萧氏送了信,当晚在将军府留宿。   本来太原天气冷,柳老太君是发了话,让府里的小辈们不必天天来请安的。听说萧宓来了将军府,赵华第二天一大早就跑来了柳老太君的院子。   “萧表姐,好多天没见到你,想死你了!”赵华一来就抱着萧宓的胳膊撒娇。   待萧宓给柳老太君做完了治疗,柳老太君见赵华还在萧宓边上歪歪缠缠,便故作嫌弃地挥挥手:“你们姐妹两个许久不见,出去玩吧,别在我这儿吵得人耳根不清净!”   赵华拉着萧宓的手:“走吧萧表姐,我们去府里逛逛,我跟你说,后花园有一片神奇的梅林,居然现在还有梅花!”   萧宓前世今生都是第一次来太原,对原本的留守府如今的将军府自然是陌生的,梅花一般腊月底顶多到正月中旬就开完了,能开到二月的梅花,她也是有些新奇的,便应了赵华的邀请。   两人在柳老太君这里拿了几碟点心,一个茶炉一套茶杯,便一路闲逛着往那梅林走去。   梅林里头有个亭子,便是她们此行的落脚地,赵华提议去接些梅花上的露水来煮茶,萧宓欣然同意。待生好了茶炉,赵华却突然发现自己的手帕不见了,猜想可能是掉在梅林里了,不由十分着急。   那手帕上绣着她的名字,若是被别人捡了去,说不定会生出事端,如今的将军府上人员混杂,不止有赵家人,还有杨家的亲戚,有时候前院属于赵霍的幕僚们也会来这后花园。   “那我们先去找找吧!”萧宓道。   “不用,我自己去就好,萧表姐你看着茶炉!”赵华摆摆手,提着裙子就往刚才路过的林子跑去。   萧宓过来没带丫鬟,赵华如今也不比在国公府有那么多丫鬟,出门就跟着一个,刚刚被她打发着去找赵英一起来玩,眼下还没回来。眼见着炉子烧着,一会水就要开了,确实离不开人,萧宓只好嘱咐道:   “那你小心些!”   哪知赵华走后,来了两位不速之客。   萧宓刚把茶叶加进水中,便听得两道女声往这边而来。很快,那两人就走进了亭子。   “你是何人?竟然在这里煮茶!”其中一道娇俏的女声有些蛮横地道。   萧宓抬起头一看,一位身着银红色披风,鹅蛋脸杏核眼,皮肤雪白如玉,看着颇有灵气的年轻女子正敛眉怒视着自己。她旁边还有一位容貌逊色些,却有种我见犹怜风情的同龄女子,另外这位穿着要低调得多,水蓝色披风白色滚边皮毛,配着妆容倒也很好地衬托了她的气质。   “这里不许煮茶?”萧宓奇怪地问道,同时多看了那穿蓝色披风的女子一眼,感觉在哪里见过。   此两人,便是之前在晋阳宫向赵霍投怀送抱的两位宫妃张氏和尹氏。赵霍下定决心起兵后,便悄悄将两人收用了,这两人比起赵霍以前的妾室容貌都要好,因此十分受宠,如今正是气焰最盛的时候,连作为正妻的杨氏都要避让她们三分。   红衣那位张氏,出身太原大户之家,从小备受娇宠,在晋阳宫这几年有家人打点着,也没吃过多少苦头,因此性情比较骄纵,但她容貌确实出色,在房事上也大胆放得开,赵霍便觉得她这点小性子也颇为有趣,倒比另外一位知书达理温柔小意的尹氏更受宠。   看到萧宓的容貌,两女都不由得呆了一呆,随即涌上心头的,就是巨大的危机感。   特别是自诩容貌过人的张氏,以前不管在家里还是后来进了晋阳宫,她的相貌都是无人能比肩的,显庆帝一见她便点了她侍寝,封了美人封号,赵霍收了她后,也把她捧在了手心上。可一见萧宓,她就感觉十分排斥,即使万分不想承认,但也不得不说,萧宓比她好看太多。   想到最近赵霍开设将军府,有许多商户都送来了贺礼,其中不乏美女佳人,暗自揣测,这莫非是才被送上来的?前些日子将军府设宴,上上下下的人都在,她也没见过有这号人。   若她被赵霍见到,恐怕会大大分薄自己的宠爱。   “当然不许!不知道这里是我和尹姐姐常来的地方么,你占了我们的地方,小心我告诉将军!”张氏趾高气扬地道。   在她看来,萧宓还梳着姑娘的发髻显然是还没承宠的,所以她打定了主意,要和萧宓发生冲突,趁着赵霍还没见过萧宓,今天找赵霍告上一状,将萧宓赶出府去。   “将军?你们是将军的什么人?”萧宓心中有些猜测,看这两人都是妇人打扮,又提到赵霍,莫非是赵霍的妾室?   “我是将军最宠爱的张夫人,这是尹夫人!我命令你赶快从这里滚出去!”张氏颐指气使地道。   尹夫人,这下萧宓知晓这两人的来历了。   前世赵霍收了两个出自晋阳宫的前朝美人,其中那个最受宠的,性情有些跋扈,却在太原赴京的路上病死了,另一个为赵霍生了一子,被封为婕妤,她似乎是听人说过,曾经这位尹婕妤也是个宠妾,只是后来后宫美人多了,便渐渐被赵霍遗忘了。前世在宫中她与这位尹婕妤也偶有照面,怪不得会觉得尹氏眼熟。   看来,与前世相比,如今虽然起兵时间有变,赵霍在收美人这件事上却没有变嘛。   “莫非将军亲自下了令,把这亭子封给你们两人了?”萧宓有些好笑地反问道。前世今生加起来,也没见过这么嚣张又不知分寸的人,她本就是外客,何必要受一个不成气候的妾室的气。   “只要我想,将军当然会把这亭子封给我们!尹姐姐,你说是不是?”   尹氏闻言,倒是和声和气地对萧宓说:“将军对张妹妹宠爱有加,嘱咐我们都要让着张妹妹,这位妹妹,你也莫再惹张妹妹生气了!”   这尹氏说话,可真有意思。萧宓心想。   “听见了没?还不快滚!”张氏闻言得意洋洋地道。   萧宓正要答话,却突然听见赵华怒气冲冲地骂道:   “你算个什么东西,竟敢这样跟我萧表姐说话!”   显然,赵华在外面听见了方才的争端。   张氏顿时气得脸通红,刚要骂回去,就被尹氏拉住了。   尹氏彬彬有礼地朝赵华行了礼,“四娘子!”   张氏却梗着脖子怒视着赵华。   “方才是误会,不知这位娘子的身份,是我与张妹妹失礼了,还望您大人大量不要放在心上。”尹氏听赵华叫萧宓表姐,顿时知道弄错了萧宓的身份,因此道歉也十分低姿态。   “出去,不要在这里坏了我与萧表姐的雅兴!”赵华态度傲慢,丝毫没将两人放在眼里。   尹氏拉着张氏往外走,张氏很不甘心,却到底不敢再硬气,毕竟赵华是赵霍的亲侄女,两人身份不同,赵华据说在河东国公府就是脾气很坏的,即使现在将她打了,她都不能还手。她能做的,就是找赵霍告状,让赵霍去教训她。   “哼,我定让将军给她们点颜色瞧瞧!”走出亭子,张氏咬牙切齿地道。来将军府一个多月,她还没吃过这样的亏。   “张妹妹,还是算了吧,那毕竟是将军的亲眷。”尹氏劝道。   “尹姐姐你放心好了,将军说了,我是宫闱贵人,能跟着他对他来说是天赐的福气,以后不会让我在府上受委屈。”   尹氏闻言,笑了笑:“那想必将军定是会为妹妹主持公道的。”   心中却暗自嘲讽,不过是男人在床上哄人开心的话,也只有张氏这样的蠢货会当真吧。   除了杨氏才到太原的一两天,之后的时日里,赵霍都是在尹张二人这里过夜的,因此,晚上张氏见了赵霍,果然委屈无比地告了状,把自己说得十分无辜,又把赵华萧宓二人说得恶劣无比。   美人梨花带雨的哭诉,让赵霍十分心疼,同时对赵华与萧宓这两个罪魁祸首也十分生气,赵华是他亲侄女尚好,对于萧宓这个本来就没有血缘关系的亲戚,便比往日更多了一层厌恶。   因此,第二天一大早就找到杨氏,跟她说了此事,并嘱咐道:   “夫人你掌管后宅,往后也统管命妇,华儿那脾气,你也该让弟妹好生调|教了。那萧宓,更要招来训诫一番,实在是目中无人!在他人府上做客,还如此跋扈地对待主人家宠爱的妾室,真是毫无家教可言,如此怎么堪为县主?”   杨氏讨厌萧宓,如今却觉得张氏比萧宓更可恶,赵霍对她这个正妻不过是面上情,她到太原后,只象征性地在她房里待了两天,就天天泡在两个小贱人那里,而且那张氏还特别不识趣,平日里行事猖狂得很,她隐晦地在赵霍面前提了两回,赵霍还护着,说张氏年纪小,真性情,让她多包涵。   因此,听完了赵霍的话,她直接道:   “郎君,说句忠言逆耳的话,张氏平日里也并非多好性的人,此事谁是谁非还未可知。但她那个性子确实该收敛些了,如今对上的是萧家也就罢了,若是如王家柳家那样的亲戚,只怕让他们心里对郎君生了怨,离了心,那可就是大事了。”赵霍的一个小妾竟然敢在他们面前耀武扬威,他们会怎么想。   赵霍想想,此话也是有理,便点头道:“今晚我去说说她。”   却还是不忘要杨氏训诫萧宓。   “训诫她倒也不是难事,只是,她是母亲请来的,又向来得母亲的喜爱,我训诫了她,岂不是驳了母亲的颜面?”能正大光明教训萧宓一顿,杨氏当然也很乐意。   “这你不用管,母亲那里自有我去说。”赵霍心想着,定要在柳老太君面前揭穿了萧宓的真面目,叫柳老太君也厌恶了萧宓。   萧宓这样的人,拿功名利禄笼络着便足够了,私下哪里值得老太君如此看重和亲近。 第54章 偶遇   起了念要让柳老太君疏远萧宓,赵霍午间得了空闲,便去了柳老太君的院子。   母子两人一起用了个午饭,其乐融融,对于赵霍能特意来陪自己用饭,柳老太君还是很高兴的。饭后闲话着,赵霍便把话题扯到了萧宓身上。   “听闻母亲很是喜爱萧表妹的长女?”   说到萧宓,柳老太君脸上便不由自主浮现出慈爱的笑意:“宓儿是个好孩子。”   “看来她在母亲面前,倒是很会卖乖!”赵霍冷笑着道。   “大郎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柳老太君听出了赵霍语气不对。   赵霍立刻把杨氏对萧宓的评价,以及萧宓如何与赵华一起,在后花园欺负他的爱妾说了出来,还道:   “母亲可别被她骗了,这样品行低劣的女子,哪值得您如此宠爱!”   “就因为这些?你就如此断言?”柳老太君的脸色变得严肃起来,“大郎,你这偏听偏信的毛病何时才能改?”   “母亲……”被自己的母亲用如此严厉的语气训斥,赵霍一时有些怔住了。   “你媳妇说她规矩随便,男女大防上不避讳,你可知因何而起?”柳老夫人一桩一件地列举了萧宓为河东太守府夫人治瘫痪,为赵侑治腿,赈灾时为流民看诊赠药,来太原的路途上亲力亲为十几天不眠不休为受伤军士治伤。   赵霍哪里知道萧宓还做过这么多事情,心下震撼不已,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竟有如此胸襟与胆魄,就凭她做的这些事,哪里有一星半点的不堪,分明是个奇女子!   “难不成大郎你觉得,她应该为了个劳什子规矩,有医术而不用,眼看着那么多人死在眼前?”一直以来,柳老太君都不是个死板严苛的人,也因此杨氏几个儿媳妇,还有赵宁等孙辈们,在她手下日子都挺好过。   “自然不是!”太原民风比关中开放,赵霍倒还没迂腐到那种境地。作为父母官,若他任下发生灾情,能有这么一个心地善良医术高明的大夫前来相助,将是多大的幸事,谁还管那大夫是男是女。   “你老娘还没老糊涂,什么香的臭的都亲近!”柳老太君生气地道:“在河东国公府那么几个月,上上下下,哪个说起宓儿不是一个好字,跟家里表兄弟表姐妹也都处得和和美美,我还不知道,宓儿这么乖巧懂事的孩子,竟还和跋扈二字沾得上边!”   “母亲,恐怕是我误会表侄女了!”赵霍额头冒汗,被自己的母亲训得羞愧不已。   柳老太君所说每一件都是大事,他随便找几个河东旧人打听都能知道,不可能作假,她也不至于拿这样的事情来骗他。他确实太过偏颇了,查都不曾查证,就听信片面之言,直接在心底给萧宓这样一个坚韧善良又才华横溢的小女子打上了不堪的标签。   柳老太君冷哼一声,语气还是不太好:   “你那爱妾的所作所为,我这几日也听儿媳妇提过几句,宓儿是个什么性子我能不清楚,平日里最是不爱惹事,能谦让就谦让,若非你那爱妾实在太过,她能与之起争端?”   赵霍想想张氏的性情,确实有些刁钻,此事还真有可能是她恶人先告状。突然记起自己早上还让杨氏训诫萧宓,顿时有些坐不住了,他得赶快去阻止杨氏,不然可就不好收场了。   “母亲,儿知错了!”赵霍站起身向柳老太君行了个礼,虽然被训得狗血淋头,但赵霍这个人也有个好处,只要有道理的建议都听得进去,并不会因此有所不满,反而很是感激母亲的提醒。   柳老太君见他态度诚恳,这才气顺了些,缓和了语气道:“我这也是为你好,宓儿医术绝高,多少达官贵人想拉拢,她因着亲戚关系亲近我们赵家,是我们的福气。你想想这次宓儿献上来的伤药,若寒了她的心,错失了此等人才,是多大的损失?”   “母亲说得极是!”赵霍对此非常赞同,不由担心萧宓会不会因为此事心生嫌隙。有才能又品行好,这样的人才,他是很珍惜的。   柳老太君听了道:“这倒是不必忧心,这次的事,我跟宓儿说说,这孩子一向大度,不会放在心上。以后好生约束你的房里人。”   赵霍应是,这才放心地离开,又匆匆赶往杨氏那里。   “你今日可有叫那萧家表侄女过来?”赵霍甚至还没坐下就赶忙问道。   杨氏心中有些不舒服,张氏那个小蹄子真是越来越会蛊惑人了,莫非是等不及要对付得罪她的人,又在赵霍面前添油加醋了?赵霍这个郎君也是,虽然对这些妾室是新鲜劲过了便丢到了脑后,但正热乎的时候,做出的事情总让她这个正妻十分膈应。   “郎君吩咐了妾当然不敢怠慢,”赵氏话还没说完,就被赵霍打断,急切问道:“萧家表侄女已经来过了?”   “那倒未曾,传话的人去了,说是不在萧宅,她总是这样不安于室的,也不知道又去了哪里。”杨氏不忘继续抹黑萧宓,“给她留了信,何时会来就不一定了。”   “那就好,那就好!”赵霍顿时松了口气。   杨氏正琢磨着赵霍的态度有些不对味,便听他到:“昨日之事,是我误会了萧家表侄女,她若来了,你可切莫再训斥她,往后都客气尊重些,要待若上宾!”又吩咐杨氏把晋阳宫缴获的上好的布匹首饰拿些给萧宓。   此时他对萧宓还是有几分好奇的,但萧宓毕竟是十四五岁的人了,他作为异性长辈,要说专门召见就显得有些不尊重了,心想着等什么时候家里再有喜庆事,把她们一家请来,他顺便再相看一番。虽说澄清了对萧宓的误解,对赵侑的婚事他却还是有些迟疑的。   杨氏对赵霍这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的态度变化疑惑不已,可赵霍却不愿与他眼中这“无知后宅妇人”解惑,只觉得,他吩咐了她只需要照做就是。   “张氏那里怎肯罢休?”杨氏犹豫道。   这一说,赵霍便有些来气,今日被自家母亲训了一顿后,他终于从张氏的美色中清醒过来了,觉得就是个美貌妇人,玩物而已,却还不知分寸险些给他惹了祸。   “夫人往日说得对,是该派人好好教教她规矩。”   虽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这对杨氏来说却是好消息。张氏那就是个癞□□跳脚背,不咬人恶心人。能收拾她一顿,杨氏自然是高兴的。   于是,第二天萧宓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来了一趟将军府,拿了一堆赏赐回去。   难得天气晴朗,普照的阳光让天气回暖了不少,萧宓从将军府出来,便没有坐轿,而是打算顺道去集市走走。来太原这么多天,一直忙这忙那,她还没来得及好好逛一逛。   如今在太原,不必担心裴家大规模追杀,她又一直带着便衣护卫,倒也不担心安全了。   此处濒临关塞,民风比起关中更开放,街上也不乏小家碧玉戴着帷帽与从人一起行走,萧宓在其中,也不特别扎眼了。   集市中间是道路,供行人车马通过,两边的房屋都是店铺,路边还有许多流动摊贩。人|流熙熙攘攘,十分热闹,不太看得出战前的紧张萧条,可见赵家把这晋阳城治理得很好。   萧宓正饶有兴致地看着路边摊贩上的一些太原本地小玩意,打算买些回去给萧粲和萧旗,却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惊慌的喧哗。回头一看,远处两匹快马飞奔而来,竟是两个少年郎君在赛马,行人纷纷惊慌失措地避让着,一时间鸡飞狗跳。   萧宓离得远就发现了,自然是立刻带着碧桃避到了边上,可离得近的行人就没那么好运了,许多人几乎是连滚带爬。其中一位行动迟缓的老翁没反应过来,当场吓呆了,眼见着那马蹄就要踏上老翁,道旁突然出现一人,迅速将他往旁边一扯,这才避开了马蹄。   两人滚作一团,旁边有两个护卫模样的人赶紧围上来将人扶起,一边关心地道:“主公,您没事吧?”   那救人的中年男人,面色微黑下巴上留着一圈短须,身材高壮有些微胖,国字脸浓眉大眼,正是赵霍。   难得今日天气好,从太原府衙出来,他便打算走一走顺便视察民情,哪知竟然碰到这样一出事故,心里有些恼怒,遂吩咐随从:“去把方才那两个小子抓起来,我倒要看看究竟是谁,竟然敢闹市纵马!”   太原作为赵家根据地,太守也早就成为赵家的附庸,因此整个太原郡都法治严明。闹市车马疾行对公共安全危害非常大,所以府衙便出了规定,闹市中车马都只能缓行,疾走者会处以重罚。   原先有些人不信邪,被杀鸡儆猴几次后,基本都规矩了,因此倒好久没出现过此种事故了。如今又跳出个敢捻虎须的,叫赵霍如何不气。   那随从领命而去,赵霍转身去关心那位险些丧生马下的老翁:“老人家,你可有伤着哪里?”   却见那老翁面色青紫,手抓着胸口,似乎喘不过气来的样子,整个人软软地朝后倒去。   路人一时哗然,便零零散散围过来看热闹。   “快,叫大夫来!”赵霍扶着老人躺下来,大声吩咐道。   萧宓离得近,自然也看到了这一幕,立刻快步走了过去。虽说这一世不想再被赵霍看上,但也不能见死不救,那老人很可能有心脏病,刚刚被马惊到发病了。   她如今带着帷帽不会被看见真容,而且这一世也不比前世,有柳老太君护着,赵霍又是个孝子,要打她主意得掂量掂量。   前世她是已经进了宫后,柳老太君才知道她是萧氏的女儿,木已成舟无法挽回,唯有平时对她维护些。   “大家让一让,我家娘子会医术!”碧桃高声吆喝道。   围观群众闻言,纷纷往旁边退开,有个会医术的总比普通人强多了。死马当活马医,倒也无人质疑萧宓是个女子。   萧宓走上前去,见赵霍还扶着那老人,在几步开外便道:“这位叔叔,烦请将老人家放平。”   女子的声音清澈如山间泉水,却有一种别样的柔软婉转,分外动听,赵霍循声抬起头来,见是一个穿着浅绿色袄裙戴着白色及肩帷帽的窈窕女子正款步走来,即使步行有些急,他却从未见过有人走路的姿态能那般优美动人,如同踏着轻灵舞步一般。   愣了愣,这才将那老人平放在地上。   萧宓蹲下身来察看老翁的情况,她的猜测果然没错,确实是心脏病发作,当下立刻采取了一些按压穴位的方法进行急救。   赵霍紧盯着萧宓的动作,看着她在老翁的人中太阳穴颈后等处轻重不一地按压揉捏着,细长柔嫩有如葱根般的手指,在太阳光下白得几乎有些泛光。   “老人家怎么样了?”他也跟着蹲在旁边问道,一半是关心老翁,一半是想再听听她的声音。   “是心疾。”萧宓回得简洁明了,手上的动作却不停顿。   专心于急救的她,并未注意到拂过的春风掀动着帷帽的垂纱,已经暴露了容貌。   一开始,那风只掀起了垂纱的一角,露出了她白玉般精致绝伦的下巴,与花瓣般娇艳欲滴的红唇,赵霍愣愣地看着她,心跳如擂鼓,突然起了一阵更大的风,整个垂纱直接从中间被吹开,那双似醉非醉风流蕴藉的桃花眼惊鸿一瞥。   赵霍呼吸一窒,人间竟有如此绝色!   正在此时,那老人眼皮颤动着,慢慢睁开了眼睛。   “老人家,来,跟着我的节奏先轻轻呼吸。”萧宓柔声引导着,她的沉着叫人不自觉地信赖。   几个呼吸之后,萧宓停了下来:“好了,没事了,现在慢慢起身,对,不要太急。”   老人站起身来,虽然脸色还有些虚弱,却没什么大碍了,他也意识到自己刚才心脏病发作,是萧宓对他进行了急救,因此十分感激:“多谢小娘子救命之恩!”   “举手之劳,老人家不必客气。”萧宓道。先天性的心脏病,以眼下的医疗条件要治愈很难,那老人的脉象说明他平日也在吃着药温养,所以倒也没什么好嘱咐的。   “不知小娘子府邸何处,我好叫家人上门去致谢?”老翁道,看他穿衣打扮,倒也是个富贵之家的。   听得老人这般问,赵霍也不由凝神细听。   “小事而已,还请您不必挂怀,告辞了。”萧宓说着便转身离去。   赵霍正要叫她留步,却不防那老人一转身发现了他,又惊又喜道:“竟是赵公!方才真是感谢您!”   此时围观群众中也有人看清了赵霍的面容认出他来,不由惊呼:   “是留守赵公!”   这一声,便带得众人议论纷纷:   “果然是啊!”   “竟然是赵留守!”   “什么留守,如今称大将军了!”   “对对,大将军,咱们赵将军可真是爱民如子,方才竟然奋不顾身亲自救人!”有人赞叹道,引得其他人纷纷附和。   赵家在太原及镇守的其他三郡一直很得民心,面对众人的恭维,赵霍不得不留下来应和几句,以维持亲民形象。   好不容易脱出身来,却发现方才的美人已经走得无影无踪了。 第55章 撞见   赵霍不甘心就此错过那样一个绝色佳人,立刻派了人去找,然而此刻的萧宓已经搭了马车回萧宅,怎么可能找得到。   赵霍的属下倒是按照他的描述搜罗了好些个穿淡绿袄裙戴白色帷帽的年轻女子,赵霍派了嬷嬷进去,令那些女子挨个摘下帷帽,他在屏风后窥视,却发现一个都不是。   忙活了一个下午,还是一无所获,实在让他郁闷不已。   晚间一大家子人一起用饭,早已得到消息的赵侑特意问起:   “今日父亲的亲兵在城里闹出如此大的阵仗,可是出了什么事?”   赵佶赵俣兄弟闻言也放下了碗筷,关切地看向赵霍。   做父亲的,要给儿子们树立好正面的榜样。如今在座的三兄弟,赵佶是长子都还未曾婚娶,其余两个就更不用说了,赵霍哪里好对在女色方面还是一张白纸的儿子们如实相告。   他自己贪好美人倒也不觉得如何,却不希望儿子们年纪轻轻就有样学样。   “不是什么大事,两个小崽子闹市纵马,恰好被为父撞见,已经抓住了。”赵霍轻描淡写地道。   经这么一遭,原本还想让赵侑帮自己寻找美人的赵霍,不得不打消了念头。   虽说想着那美人依然心痒不已,到底还是要脸面的,前一个月还因为晋阳宫二美之事找赵侑为之遮掩,短时间内又来这么一出,他还真是羞于启齿。而且大战在即不得不注意影响,只能暂时作罢。   对于萧宓招惹桃花的能力,赵侑真是苦恼不已,原本他是不想让萧宓来太原的,就是怕碰到父亲赵霍和弟弟赵信。但形势有变,为了她的安全考虑,他不得不做出妥协。如今倒好,弟弟和父亲两人都凑齐了。   有时候他真想将她藏起来,除了自己,谁也不给见。但也就是想想,真要这么做了,萧宓怕是要恨死他。   可到底无法做到无动于衷,于是他去找了萧宓,希望能劝说她收敛些。   因此,萧宓便一头雾水地听赵侑讲了好几起美貌民女被掠夺的惨事。   “我见太原吏治还算十分清明的了,竟也有这样无法无天的狂徒?”她十分不解地道。   “如今世道越发乱了,哪里都不乏这等见色起意的凶徒。”赵侑观萧宓的反应,暗想是不是自己太委婉了,于是,又直白道:   “萧表妹容色出众,在外行走,务必谨慎。我过几日便要随父亲出征,若是你陷入险境,只怕远水难救近火。”   这自然是吓唬萧宓的,他既要把萧宓留在太原,肯定得做好万全安排。   “六表哥放心,我知晓的。”清楚赵侑是在关心自己,萧宓虽然有些不自在,却还是顺从应道。   想到留守太原的赵俣,赵侑又不放心地叮嘱道:“自家亲戚也当如此,我们走后,便是四哥镇守太原,他若是看上什么人,可不会讲风度,问人愿不愿意。若萧表妹不想成为他将来后院的一员,就不要与他见面。”   萧宓完全没想到,赵侑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最近两人的确走得比较近,可毕竟赵侑对她有那么些不可言说的心思,两人的关系,讨论这种话题,还具体到某个人身上,实在是叫人难为情。   “六表哥你当我是万人迷么,哪有谁一见到我就要如何的!” 萧宓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假装抱怨似的道。   “小心总是没错的。以后见外男,都戴着冪离吧。”赵侑不容反驳地道。   萧宓微微蹙眉,总觉得哪里有些违和让她不太舒服,具体又说不出来。只好道:“我会尽量避讳些的。”   当今的世情,男女避讳是理所当然的,如非必要,她也不愿太特立独行。   赵侑察觉到她的情绪变化,怕说过了头惹恼了她,便转移了话题,问起萧宓关于骑兵的训练。   两人正说着,便听得门房前来通报,说武安公来了。   萧宓还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武安公是谁,原来是赵信,忙道快请。   又转头跟赵侑道:“七表哥来了,他麾下的军队战绩神勇,这骑兵训练七表哥想必也是很有心得的,不如我们待会再跟他讨教一番?”   “不过,还请六表哥代为保密不要说是我的私军,人数那么少还是不要贻笑大方了。”萧宓始终觉得,训练骑兵之事不好太大张旗鼓,冉伟和萧武筹办的场地,她都特意吩咐放在城外偏僻的山庄上去。   听到赵信的到来,赵侑原本柔风细雨的神色变得有些沉郁,听得萧宓这样说,尽量缓和了脸色点了头。   占领西河后,赵信本该原地待命守城的,但想着一旦与父亲率领的大军汇合,便要一路南下,不知何时才能回太原了。心中耐不住对萧宓的思念,便带了十来名亲随快马回太原一趟,一到晋阳城便直接奔赴了萧宅。   他一直记得对萧宓的许诺,要将西河太守的宝物拿给她挑选。军机紧急,容不得在路上慢慢悠悠地走,他一路快马加鞭,两天就跑回了晋阳城,因此带的东西也是特意挑选过的,小巧精致又不易损坏的拣了两尺见方的一箱子。   满身风尘的赵信,抱着箱子龙行虎步地往待客的正堂走去,五六十斤的重量在他手里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萧表妹!”一脸兴奋的神色在见到下首的赵侑时,顿时僵在当场,“……阿兄……”   他完全想不明白,为什么阿兄会来找萧宓,悄悄打量了两人的神色,却看不出所以然来。   萧宓忙叫人给他倒茶,又问道:“七表哥何时回来的?”   “才到呢。”赵信手里还抱着箱子,偷偷瞄了赵侑一眼,突然想到个借口,“这是萧表妹先前托我在西河带的东西,顺路就先给你送来了。”   他装作若无其事地将箱子放到萧宓右手边的茶几上,并趁机给她使了个眼色。   萧宓和他哪有那么默契,不明所以,但到底没有揭破,只道:“实在是辛苦七表哥了,其实也不是这么急用的!”   若知道箱子里是什么,她肯定不会收。   “没事没事!”赵信连连摆手道,有兄长赵侑在,而且兄长的脸色好像越来越黑了,在这种情况下,要和以往一样跟心上人献殷勤,他还是有些放不开的。   “路上也挺劳累了,想早些回去歇息,阿兄不如一起吧?”赵信对赵侑道。   虽然不知道先前赵侑对萧宓说了什么,但既然他已经发现了赵侑来找她,就不能让她再独自面对自家兄长。天知道,就这会的功夫,他就已经脑补出了自家兄长花样为难劝退萧宓的各种场景了,万不能再让她继续受委屈的!   他在心里打着腹稿,今晚就好好和兄长谈一谈吧,他不在这几天,兄长竟然都直接找到萧表妹府上去了!难保以后不会对萧表妹采取更严厉的手段。   两人一路无话骑马回到将军府。   看着赵信有些忐忑与小心翼翼的神色,赵侑已经意识到,他必定是误会了什么。但要他主动去揭开这误会,他也做不到。   与他一母同胞,从小对他全然信赖言听计从的弟弟,这个世界上与他最亲近的人,终归和别人是不同的。   如果在阿信的脸上看到痛苦,憎恶,嫌隙,他做不到满不在乎。   他原本想着,马上就要南下征战,这一场仗按照前世的轨迹会打七八个月,将太原家属接到京师就是一年之后了,以今世的形势来说,不再分兵攻克洛阳,单线打到京师所用的时间与前世是相差无几的,有这么长时间做缓冲,足够改变很多事了。可能有些掩耳盗铃,但还能拖延,他就不想在此时主动捅破最后的窗户纸。   但他没想到,临近分别,赵信突然道:“阿兄,我有事跟你说,我们今晚谈谈吧?”   虽然是询问的语气,他的神情却不容拒绝,显然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赵侑还是应了,不答应似乎显得太做贼心虚。   回到住处,赵信招来了安平,询问他不在的这段日子里萧宓那边的动向,先前他担心兄长得知萧宓来太原,会对她不利,因此一直让安平暗中派人留意着的。多知道一些信息,对于晚上的沟通总是更有利的。   却没想到安平告诉他的消息是如此让人震惊。以至于他晚上与赵侑约谈时的心情完全变了。   安平说,萧宓与赵侑的下属来往颇多,赵侑本人,也会不时带着礼物去探望萧宓。   两人的关系,根本不是他先前以为的那样。   “从河东来的人传言,六郎君对萧娘子似有追慕之心……”说这话时,安平额上都冒出了虚汗。兄弟二人都看上同一个女子,传出去可不是什么佳话,想想自家郎君以前的猜测,捅破真相的自己不会被灭口吧?   似有追慕之心……赵信手下的几案发出“咔”的一声脆响,坚硬的红木几案边缘都被他捏破了却毫无察觉,可见他此时内心的情绪是多么难以自控。 第56章 挑明   刚刚入夜,将军府的各处都点上了灯笼。   赵信一路疾走到赵侑的住处,带着一身夜色中的寒气,闯进了书房。   想想自己初遇萧表妹后带着一腔欢喜回到家中,满怀希望地向兄长求助,想想他与周斯一次次的敷衍推搪,想想自己在兄长面前谨小慎微地掩饰着他与萧表妹的关系,想想自己担心兄长对萧表妹不利的种种焦虑,他觉得自己就是个傻子!被最信赖的亲兄长当作傻子耍弄!   “七郎君!七郎君!您不能硬闯!”小厮星辉紧追着进来,想要阻止赵信。   “下去吧。”坐在书桌前的赵侑神色平静,这话显然是对星辉说的。   星辉有些不放心,但两位主人的事不是他一个奴仆能插嘴的,只得退了出去。   偌大的书房里转瞬只剩下兄弟二人,一坐一站,静谧得只听得见赵信粗重的呼吸声。他眼睛有些发红,嘴角紧抿着,胸口不住地上下起伏,如同一只愤怒的公牛。   “看来阿信已经知道了。”   “为何?”赵信只说了两个字,有种咬牙切齿的味道。   他犹不愿相信,自己最亲近最敬爱的兄长会对他做出这样的事,愚弄,欺骗,背叛于他!   “你的小厮应该已经打听到了,我亦心悦于她。”赵侑仍旧写着书函,连笔都没停。平静的声音之下,其实早已激荡不安,他不敢去看赵信此时的目光。   “是我先遇到她的!”赵信脸上的表情十分痛苦,看着自家兄长如此无动于衷地样子,他的心跟针扎一样难受,“你看过她的画像,在河东见到她的第一面就该知道,她就是我要找的人!明知我是多么爱慕她,你怎么还能去追慕讨好于她!”   “你可有想过,我知道了会是什么心情!还是说,一直以来,我对你百般忍让,言听计从,让你觉得那都是理所当然,我就该什么都让给你,什么都听你安排?”   赵信愤怒的控诉字字诛心,赵侑捏着笔杆的手指有些发白,再也落不下一个字。   “阿信……我无法放弃她。我以为,你只见过她一面,过几个月就会淡忘了。”他也知道,相对于给弟弟造成的伤害来说,这样的解释是多么苍白无力。但在最亲近的人面前,所有算计阴谋都无法下手,而言语,也越发笨拙起来。   “从河东回来你就该知道,我不可能忘!我问你,问周斯那么多次,你却依然一次次敷衍我!” 周斯没那么大胆子欺瞒他,唯一的可能就是出自于赵侑的授意,这一点赵信已经心知肚明。   赵信愤怒地冲到书桌前,抓起白玉的镇纸狠狠一掷,那镇纸在他的巨力之下瞬间四分五裂,飞溅的碎玉有一块从赵侑左便的颈侧划过。   “找不到她,我多么焦虑难过,你亲眼所见,却无动于衷!你真的有把我当作亲弟弟吗?或者在你心里,我与其他人没有任何区别,只是算计操纵的对象?”   赵信怒不可遏的愤怒戛然而止,“阿兄……”他的声音里突然紧张起来,因为他看到一道鲜红的血液从赵侑颈侧汩汩渗出。   “不,阿信,你是我最亲近最信任的人!永远都是!我从来没想过要让你伤心!”赵侑并没有感觉到疼痛,赵信的诘问让他心慌意乱,他的神色不复镇定。   “对不起,阿兄,我……我们赶紧去找大夫!”眼见着鲜血转瞬就染上了赵侑的衣领,赵信不由得慌乱起来,赶紧去扶赵侑。   赵侑的凝血功能有部分障碍,任何一次小伤,都会让他损失比正常人多出十倍的血液,小时候那次在翻车,血流得太多甚至险些让他丧命。正因为如此,赵信一直以保护兄长为己任,他从来不想让他受伤,可这一次,是他亲手伤了他。   姗姗来迟的疼痛让赵侑终于察觉到自己受伤了,下意识的一摸,便发现手上沾了鲜血,但就这个出血量来说,并不至于会危及性命,他已经对自己的身体状况很了解了。   看着赵信惶恐不安的神色,他心中微微一痛,当年翻车后看着他流血不止的右腿,小小的赵信脸上的神情与如今何其相似,即使在这种情况下,他仍然如此关心紧张他。   “这点小伤不碍事,阿信不用担心,叫大夫来包扎就是了。”   两人之间风雨欲来的气氛突然消弭于无形。   “我马上去叫大夫!”赵信旋风一样地跑出去叫人,片刻又进来了,紧张不安地看着赵侑,却不敢有任何动作。不能止血,一般的伤药和绷带都起不了作用,反而会压到伤口加快流血的速度。   大夫很快来了,进行了止血处理,还开了药。赵信一直守着赵侑,直到他喝了药躺在床上,这才稍微松了口气。   “阿兄,你好好休息。”他情绪低落地说了一句,便要转身离开。此时,他再也说不出任何责怪兄长的话,那些愤怒已经被愧疚和担忧全部挤占。他有什么资格去生气,他从娘胎里就亏欠了阿兄。   “阿信,”赵侑叫住了他,轻声道,“萧表妹的事,是我对不住你,除了她,我可以给你任何补偿。”   赵信顿住了脚步,赵侑的话让刚才的矛盾重新回到了两人之间。   他的脸上浮现出痛苦的挣扎,他本不该和阿兄争任何东西的,阿兄说的所有话,他都该照做。可想到要放弃萧宓,他整个心脏都被狠狠揪住了,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与她相处的种种幸福与前所未有的心动,一一浮现在脑海里。   他无法割舍。   “我不要补偿!”赵信猛然回身,扑到赵侑床前,半跪着祈求地望着他:   “阿兄,我真的很喜欢她,我能感觉到,若错过了她,我这一生都无法再为谁心动了。”   “唯有此事……我无法相让。求阿兄能原谅我这一回!”   说到最后,他羞愧地低下了头,似乎无颜面对赵侑一般。   越是如此,就越让赵侑心里不好受。明明是他做错了,阿信却还在恳求他原谅!   从小到大,阿信总觉得是他亏欠了自己,可事实上,是自己亏欠了阿信太多。他们是一母同胎,从小相依为命的亲兄弟,负天下人他都无所畏惧,唯有阿信,叫他无法不动容愧疚。   可萧宓是他两世的执念,早已深入骨髓,在此事上,他同样无法放弃。   沉默了半晌,赵侑终于下定了决心:   “我亦不想因为宓儿的事失去你这个兄弟。既如此,今后便各凭本事光明正大地争取吧。”这是他所能做到的最大让步了,以后他不会再用别的手段去算计赵信,“输了,我便认命,赢了,阿信也莫怪我!”   峰回路转,赵信脸上闪现出惊喜的笑容:“一言为定!”   他无比感激,兄长能允许他去争取。   *   经过二十多天的苦战,裴家军此时弹尽粮绝,士气也极度低迷。   河内后方大本营已被起义军占领,无法再进行粮草补给没有退路不说,起义军还时不时对裴家军进行偷袭,而前方徐家军的围追堵截也叫他们苦不堪言,十天前谯郡陈家的有生力量被彻底歼灭后,徐家所有的力量都集中在了荥阳城外的战场上。   加上从文城回援的九千左右的军士,裴家原本的九万大军,如今已经不足三万。   在几个儿子的苦谏下,裴松终于决定不再硬扛,下达了向东北方向突围的命令。   历经艰难,终于带着仅剩的一万人马突围成功,一路劫掠百姓进行补给,跋涉了数百里到达了鲁郡,投奔了在此地称王的大魏守将殷恭邃。   裴家嫡出的三娘子,裴长垣唯一的女儿裴蕴,好不容易才在护卫的保护下找到了父亲和祖父的大军军营,一路颠沛流离随军流亡到了鲁郡,却一到鲁郡就被宣告了嫁给鲁王殷恭邃做妾的命运。   军帐之中,裴家一家人共聚一堂在用饭,乍听到裴松宣布这个决定时,裴蕴当场就跳起来了:   “阿翁,我可是堂堂裴家的嫡女,怎么可能去做妾!还是给一个半老头子做妾!”   她一向以裴家嫡出身份为傲,做妾让她觉得受到了莫大的羞辱。   裴长垣一向疼爱这个唯一的女儿,闻言耐着性子安抚道:“蕴儿,如今不比往日,裴家兵败至此,唯有投靠殷恭邃方可不被徐家追杀。为了家族,只能先委屈你了。”   他虽然态度温和,却显然也是赞成自己父亲的决定的。   “不!我不要做妾!我怎么能做妾!”有些歇斯底里地大喊大叫了几句,裴蕴突然抓起身边仅剩的一个侍女,“阿耶,您收她为义女吧,让她代替我去!”   “正因为你是裴家嫡女,送你去,才能显出我裴家诚意。”上位的裴松毫不留情地打破了裴蕴唯一的希望,拿个婢女冒充,若被揭穿是很容易惹恼殷恭邃的。   “蕴儿,你那么多姐妹,可就你一个人逃出来了,除了你还有谁能去?”裴长林此时插言道。裴家儿郎都在军营,女儿们都在河内府上,大哥裴长垣让人护送家人来与他们汇合,他的三个女儿一个幼子都没逃出来,反倒是裴蕴安然无恙,他心里岂能没有怨气。   “对啊蕴儿,裴家锦衣玉食将你养到这么大,如今是时候该你为家族做贡献了,你可要懂事些!”裴长岩也跟着道。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劝说着,就是没有一个人帮她说话,裴蕴听着听着,一下子站起来将面前食案上的碗筷全部扫到了地上,菜汤陶瓷碎片撒了一地。   “我说了不去,你们谁都别想勉强我,除非是等着结仇!”   “我看你是无法无天了!”裴松突然一拍案桌怒声道。   “老三,叫人去城里请个嬷嬷来,好好教教她做妾的规矩,就她如今这脾气,送到殷府倒真是要坏事!”   “是!”裴长林很高兴地领命道。   裴蕴从小娇生惯养,裴松下定了决心要掰正她的脾气,那教养嬷嬷自然不会留情,五六天下来,还是服了软,一顶小轿被抬进了殷府。 第57章 感动   无论是赵侑还是赵信,都很明白,此时并非能够沉溺于儿女情长之时,眼下最关键的,还是要打好事关赵家生死存亡的这一场战争。   赵侑收到情报,京师派出冯翊、洛阳各十万驻军,北上阻截赵家军队。而这已经是三日前的事情了,如今这二十万大军恐怕已经行出了近两百里路程,甚至,若派骑兵为先锋,骑兵可能已经到达临汾。   二十万大军压境,首先威胁到的并非赵家,而是赵家的姻亲临汾王家。临汾驻军只有八万,面对两倍于己方的敌军,是扛不了多久的。   消灭王家,无异于砍下赵家的一条臂膀,若不想被各个击破,赵家就必须快速出兵,在朝廷大军到达之前,与王家汇合,如此才能保住临汾和王家。   幸好紧邻临汾不过二百里的西河已被赵家攻占,将西河守军调往临汾比从太原赴临汾要近上一倍。也因此,赵信不得不先于赵家主力部队前往西河。   军情紧急,他来不及跟萧宓道别,便在回到太原的第二天下午赶赴了西河。   得知了大军开拔日期的萧宓,提前了两天将五十名医疗助手,及一大批治疗风寒,发热,消炎等行军常见病症的成品内服药丸送到了赵府。   这是赵家南定京师前她对赵家的最后一笔投资。   这一世赵家提前半年起兵,与前世相比已经产生了太多的变数,她不敢肯定赵家是否能如前世那样,顺利南定京师并最终一统天下,因此,她不会过早将自己的全部投资压上去。   除此之外,她还让人专门为赵侑制作了足够三四个月用量的强身健体丸药,还有些许特效止血药。这就是出于私人的交情了,赵侑帮了她那么多,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她希望能多回报他一些。   “萧表妹,这是?”来向萧宓辞行的赵侑,看到萧宓让人搬出来的一个大包袱,有些疑惑。   “这是给六表哥备的成药。”萧宓拿出其中一瓶,交待了用法用量,“此药是针对你的体质所制,坚持每日服用,可强身健体,病邪不侵。”   赵侑的身体状况她很清楚,现在虽然比半年前好了很多,却依然不能和那些身强体壮的军士相比。军营条件艰苦,又要急行军,恐怕会扛不住。在军营每顿熬药是很不方便的,所以她便提前制作了药丸。   强身健体,赵侑的耳朵有些发热……看来在萧表妹眼里,他还是太瘦弱了。暗下决心,以后一定要更加努力地锻炼,早些让体魄强健起来。   “这是特效止血的,对凝血障碍者有奇效,战场上刀剑无眼,六表哥一定要小心为上。临时赶制的,有些少,后面我制好了更多的,再让人给你送来!” 萧宓殷殷嘱咐道。   前两日赵侑来看她时脖子上包着绷带,她问起原由,却说是自己不小心伤到的,这才让她想起了他的特殊体质,临时赶制了这两瓶止血药。   为什么要送更多,想想好像有点不妥,萧宓顿时有些不好意思了:“哎……我可不是盼着六表哥经常受伤!”   原来她前日看到他受伤了,竟然就不声不响在两日间就为他赶制出了这止血药。制药是多么辛苦的事,更何况是短时间临时做特殊的新药。想到此,赵侑那些自卑情绪瞬间消失,只觉得整颗心都暖意融融,还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振奋。   她并不是不将他放在心上的,不然如何能为他考虑得如此细致。即使与萧宓为人周到圆融的性格有关,比之前世,比之以前,两人的关系也已经有很大的进步了!他也并不是完全无望的!   “萧表妹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用你给的药,一定平安回来见你!”赵侑坚定地道。   怀着满腔柔情,与必胜的决心,第二日赵侑与赵家军主力一起,挥师南下。   转眼,三个月就过了。   虽然赵家军队军纪严明,但战争对临汾附近几个郡的影响还是非常大。萧宓派到长平探听情报的人,几乎断联。   萧宓时不时还是会去将军府看望柳老太君,因此对前线的消息也一直有所耳闻。赵家军势如破竹,与朝廷抵抗兵力的战场已经南推到河东。眼见战场远离,挂心着长平消息的萧宓,这才又派了人手前往长平打探。   派去的人总算与长平原本的情报人员取得了联系,带回的消息却让人大吃一惊。   裴家居然在河内起义军与徐家军的夹击下一败涂地,带着残余部队逃走了。   萧宓重生以来一直视裴家为劲敌,虽说她之前将裴家所占据的产业送出的举动限制了裴家的发展,但手握近十万军队,裴家的根基依然无法撼动。在她的计划里,差不多要等到赵家开国后平定天下的过程中,以她自己积蓄的军队,再借赵家之力,才可能一举覆灭裴家。   可如今,她军队都还没准备好,裴家就自己倒了?这让人非常没有真实感……不对,裴家逃走了,他们还有多少残余力量这才是重点。   “裴家军有多少人逃走了?如今在哪里?”萧宓追问道。   “这……小人等暂时还未打听到。”下属有些惭愧地道。   战场上的军机,普通人哪里能打听得到那么细致的情报,萧宓倒也不怪他们办事不力,如今兵荒马乱,能在之前长平、河内的动|乱中保住性命,平安来回于太原与长平之间,就已经很不错了。   “小人处倒是有些关于裴家的情报,若萧娘子信得过,小人便说与萧娘子听听。”冉伟此时插言道。   下属来给萧宓汇报情况时,恰逢冉伟也来向萧宓报告,在娄烦边界上发现一批流民,问萧宓是否有心收拢。冉伟此时也算半个自己人,因此萧宓听长平的消息时,并没避着他。   冉伟都如此说了,萧宓哪有不听的道理。   “突围成功的只有一万余人?这消息可靠吗?”萧宓犹不敢相信,在她眼里庞然大物的裴家,如今竟然只剩下约摸九分之一的力量了。   “萧娘子放心,这消息源于河内起义军。”冉伟笑着道。   萧宓闻言,一颗悬起的心终于落地,若来源于与之对战的起义军,那可信度就很高了。赵家的情报系统,果然不是商户能比拟的。   但萧宓只高兴了片刻,又重新蹙起了眉头。   “大敌已除,萧娘子为何还愁眉不展?”冉伟如今跟萧宓已经十分熟络,见状便询问道。   赵侑派他到萧宓身边的目的,就是要全力替他刷好感献殷勤,这点冉伟心知肚明,自然要尽心尽力为萧宓排忧解难。   “裴松和他的几个儿子,并非庸碌之辈,只要这些人还在,裴家就还有复起的希望,况且他们还有万余军士,如今还不是能完全安心的时候。”萧宓沉吟道。   殷恭邃其人,据萧宓前世所知,没什么真本事,能成为一方守将,全靠拍显庆帝马屁得来。琅琊守将反了,眼看着朝廷集中兵力对付琅琊,打得两败俱伤,他也就跟着反了。后来赵家平复天下的过程中,兵临鲁郡,还没开打,他便开城投降了。   如今殷恭邃将裴家收归麾下,假以时日,很可能被反吃。   冉伟本就是个机灵人,听萧宓这话,顿时领会了她的意思,却不甚在意地道:“原是这等小事,就算他裴家将殷恭邃的兵力全数吞并又如何,我们郎君能收拾他裴家第一次,就能收拾第二次!萧娘子不用急,待郎君腾出手来,就可为您解忧!”   “第一次?”萧宓满脸疑惑。   “啊……哈……原来郎君没告诉萧娘子么?那萧娘子您就当没听到吧,不然郎君若知道是我走漏了消息,可要重罚我!”冉伟憨厚的脸上满脸尴尬,似乎是失言了,说完,立刻借故告辞,生怕萧宓再多问一句的样子。   可这样一句话已经足够萧宓解读出很多信息了。   这一世,裴家第一次栽的大跟头,就是遭起义军袭击河内,放出了徐元朗,然后被两面夹击。照冉伟无意间暴露出来的信息,这一切是源于赵侑的设计。   仔细想想,确实如此。   前世河内长平安定得很,哪来的什么起义军。而且,这股起义军的风格很明显,据萧家下属打听到的消息,一开始起义军只有一万余人,却能成功将裴家赶出河内,后来短时间扩张到两三万人,就能与徐家数倍的兵力分庭抗礼,至今牢牢占据着河内,以致于徐元朗打败了裴家,还是无法染指河内长平的萧家产业。   如此彪悍的战斗力,与前世“归顺”赵家的那些山匪、起义军,何其相似。而那些,全都是出自于赵侑的手笔。   而且,算算时间,当时她与赵家王家众人被围文城,裴家突然撤军,不正是为了回援裴家的荥阳战场么?   这世间哪来的那么多好运与巧合,大多数都是人为。   想起她刚回太原那天,赵侑看着她憔悴的样子,很自责地说怪他计划不周,她原以为指的是没给她安排除了冉伟等人以外的更多护卫力量,如今想来,却是指的裴家撤军的时机。   他的未竟之意是,怪他对河内起义军的起事安排不周,导致裴家撤军太晚,让她吃了很多苦头。   想明白这些,萧宓心头一瞬间涌上无数的震撼与感动。   赵侑他,明里暗里竟然为她做了这么多。   当然,对赵侑满心感激的萧宓并没有想过,冉伟那样一个做事谨慎周到的人,怎么会出现说漏嘴这样的低级错误。真的是因为与她太熟稔才会放松至此么? 第58章 联姻   赵家军与朝廷的攻防战已经打了三个月,从临汾打到河东中部的安邑县,便胶着起来。   赵家有二十万大军,虽说是实打实的二十万,但为防备突厥毁约,太原及雁门留守军士就高达八万。赵霍是个保守的人,他担心南进不成,反而丢了大本营,是以坚持要如此安排。   考虑到路途上还有临汾的八万大军可以支援,总人数倒也依然有二十万,所以没有人反对赵霍的决定。   赵家军军纪严明,沿途对民众秋毫无犯,甚至打进冬天刚遭遇了雪灾的绛郡时,还做主开了当地的仓来赈济贫民,并宣布废除显庆帝设置的许多苛捐杂税。在赵家情报系统进行的舆论煽动下,赵家的仁爱之名广为传播,从绛郡迅速扩展到京师,各县邑百姓对赵家进京表示出了十分的期待和欢迎。   京兆华阴县的起义军攻占华阴仓,首先公开表示愿投奔赵公,驻守华阴等待明公前来,河东郡同济城的百姓,因为去岁赵佶与萧家共同主持的赈灾,对赵家心怀感念,也积极起义,响应赵家军……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士大夫,也悄悄送信向赵霍示好。   这既是赵侑的部署和舆论策略引导的结果,也是赵家在前期三个月屡创佳绩的战场表现所造成的。民众和士大夫,对赵家都很有信心。   但事实上,赵家如今的形势并不太乐观。   赵霍与几个儿子及幕僚属下在大帐中分析着当下的局面。   首先是兵力上,经过前期三个月的战斗,赵家原本的十二万人有两万人的死伤,实际战力只剩下十万,路上新招募的军士有两万,但未经系统训练,与赵家本身的军士比起来只能算凑了个人数,王家有两万人留守临汾,如今可用战力只得五万人,而且王家军的战斗力与赵家军相比,低了不止一个档次。   弘农柳家也掌管着八万大军,但河东和弘农之间还隔着洛阳一条狭窄的边界领土。柳家军还未出弘农家门,便就被洛阳守将带领十万大军死死堵在了边界上,以至于无法支援河东。   而朝廷方面,冯翊和洛阳虽然先前各派出了十万大军都被赵家在前面三个月里消耗得差不多了,但两地护卫京师,本就囤积了不少兵力,如今冯翊还有十二万人,洛阳除了牵制弘农的十万也还有五万派往了安邑战场,此外,太子还派了十万京畿护卫军前往安邑支援,不日就要到达。   江都方面,还给洛阳东边的荥阳守将徐元朗下了令,命其率领麾下十万大军前去支援平叛。   也只怪赵家前期表现太过凶悍,充分引起了朝廷的忌惮和恐慌,因此不惜拿出可调动的所有兵力前来围堵,战略战术不如赵家,就算拿人命来堆,也力图将赵家堆死。   粮草方面,赵家如今已远离太原大本营,所带的粮草只剩下十日左右的存量,顾着民心,又不能如其他军队一样就地“征收”,只能向所经之地的商人买,但相对于十八|九万人加上万匹马的嚼用,买来的粮食也只是杯水车薪。   除此之外,经过三个月的连续奔袭作战,军士的疲惫也不得不列入考虑范围内。敌军都从近处派出,使得赵家军不得不面对以逸待劳的局面。   赵侑在插着小旗的沙盘上,指着荥阳一针见血地道:“徐元朗的十万大军很关键,多十万友军和多十万敌军,完全是天壤之别。”   “这一点,不光是我方清楚,朝廷与徐元朗,恐怕也心知肚明。”行军司马张继感叹道。   赵侑点了点头表示赞同:“据荥阳刚发回的情报,朝廷随着出兵旨意一起发与徐元朗的,还有荥阳侯的册封旨意,并许诺,战胜赵家,则增五千户食邑,晋封荥阳公。”   赵侑甩出的消息让大家都沉默了,朝廷下了如此大的本钱,而这些却是目前的赵家给不了的,赵家自己人封的爵位食邑还远在天边是个虚无泡沫呢,哪来的封土去满足徐元朗的胃口。   众人讨论了许久,都拿不出行之有效的对策,赵霍不由满脸愁云,只好令众人先散去各去料理事务。   赵侑留到了最后:“父亲,儿有一策,不知当讲不当讲。”   赵霍顿时喜出望外:“有什么当讲不当讲的,你既有办法,何不早些说来!”   “用此法,必能解眼下危局,只是要委屈三哥。”赵侑面带犹豫道。   “你的意思是?”经他这一提醒,赵霍心中灵光一闪,隐隐有些猜测了。   方才大家都着眼于战争方面的手段,竟忽略了这个最原始的办法。即使想到了,也没谁会敢想,拿堂堂世子,赵霍未来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去联姻做筹码。   联姻,一般是不受重视的小卒子,顶多就到受重用的嫡次子的份上,小卒子分量不够,而且赵霍目前除了赵佶以外,并没有别的嫡子了,拿庶子联姻,和朝廷的爵位相比,诚意差远了。   “父亲想的没错,三哥正当订婚的年纪,无论身份地位,能力,相貌,名声,都是众人眼中的佳婿,徐元朗没有理由不满意。”   徐家若能协助赵家破了安邑之困,赵家便可直取京师,太子手中再无反抗之力,禅让帝位是迟早的事。如此一来,从太原到关中京畿的大片土壤都将落入赵家掌控,赵家将成为当下最强的一股势力,赵徐两家联合,取大魏而代之也不是奢想。   让赵佶娶徐元朗的女儿为妻,就相当于许给徐家未来皇后之位,甚至是许给徐家一个做未来天子的外孙。这样的前景,岂不比摇摇欲坠的大魏朝廷一个国公爵位好太多。   “这……你三哥毕竟是……”   赵霍本想说赵佶毕竟是嗣子,却蓦然住了口。这一场仗,赵侑赵信兄弟贡献了多少力量他岂能不清楚,不管现在还是未来,都只会更加倚重这两兄弟。亲口在赵侑面前挑破赵佶才是继承人,委实不智。   “一般的鱼饵徐家如何肯吃?民间有句俗语叫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赵侑意味深长地道。   赵霍沉默不语,显然还是在思量。   “儿只是提议,是否要用此法,全看父亲决定。”赵侑也不逼迫,反而是退一步将选择权交给赵霍。   然而,赵霍还有别的选择么,召集谋士与心腹又讨论了半宿,还是没找到比这更稳妥的办法。   第二天一大早,他就当众宣布了这个决定,并派了手下一个善于言辞谈判的谋士,带着赵佶的庚帖快马加鞭前往荥阳,与徐元朗商量结盟之事。   “父亲!”初闻这消息的赵佶如同挨了当头一棒,如果他定了亲,没有正妻之位,拿什么去赢得心上之人?委屈她为妾?想到萧宓厌恶的目光,他的心像被针扎了一样,密密绵绵地痛。   “阿佶,此事确实委屈你了,但为着赵家数十万将士的性命,为父不得不如此。”赵霍愧疚地道,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亲近与软和,甚至带着些祈求。对于兵家男儿来说,如此确实有些屈辱。   当着众下属谋士和兄弟这么多人的面,反对的话赵佶说不出口。   这是当下能解赵家困局的唯一办法,不管是长幼还是身份,都理当他去联姻。身为世子,他也身负父亲手下一帮老属臣的期望,在赵家需要他牺牲之时,为了儿女情长而任性,不只是父亲会因此而恼怒,甚至其他追随者,也会对他产生质疑。   除了留守太原的赵俣,南下的这三个月,他深深感觉到了来自赵侑赵信这对双胞胎兄弟的威胁。有赵侑做参谋,又有赵信这员猛将,右军屡立奇功,相比之下,他的左军只能算是中规中矩,以至于最后,全军战略都出自于赵侑。   他不比他们,从小跟在父亲身边,感情上本就输了一大截,若没有功劳和庞大的岳家势力支持,将来只能一败涂地。   如此,他有什么资格反对。甚至,他还必须得祈祷,这桩联姻能顺利达成,如此他才能不负众望。   “父亲不必多想,儿并无异议!”最终他站起身,向赵霍深深一揖。   看着赵霍欣慰的目光,他垂下头,满心悲哀。   前往荥阳的人,五天后带回了好消息,徐元朗同意结盟,将其嫡次女徐梦娇许给赵佶为妻,为表诚意,当场拿徐梦娇的庚帖与使臣带来的赵佶庚帖进行了交换,并承诺率领十万大军,与柳家共击洛阳守军。   给赵霍汇报这一消息的赵侑出帅帐时,正好碰见了赵佶,于是嘴角难得带了些笑意,道:   “恭喜三哥,为我赵家笼络一大助力,徐家的婚事成了!”   赵佶瞬间目光冰冷。   赵侑却不为所动,继续道:“如此喜事,我定会及早报与太原的亲眷知晓。”   说完,心情极好地扬长而去。   赵佶这个被他视为最大威胁的情敌,如今总算是出局了。   联姻当然不是唯一的办法,他手里还有很多底牌,但此时就动用并不划算。他培植在各地的势力应该成长到更茁壮的时候,再来发挥作用。如华阴起义军那样的,也只是为了引导舆论为民众投靠做个示范而已。   张继得知是赵侑提议由赵佶联姻,大惑不解:“郎君何以如此慷慨,将这样大的助力凭白送给三郎君?若是由郎君来做这联姻之人,照样能让那徐元朗满意!”   这几个月赵侑已经把萧宓给的强生健体药丸全部吃完了,加之平日里一日不歇的锻炼,身高拔高了很大一截不说,体格也比以前壮实多了。他以前唯一的短板就是身体弱,肉眼可见的弱,如今他人却也再也无法拿此事来诟病他。   在张继看来,以赵侑的智谋和如今在军中的地位,那徐元朗同样会答应这桩婚事。   “张叔,您何时见我做过损己利人之事?”赵侑只说了这么一句,却不肯再解释别的。   有了赵侑的这点保证,张继虽然心中的疑惑还没解开,倒也不再追问。   赵侑当然没这么大方,但赵佶作为嫡长子,赵霍在婚事上肯定不会亏待他,不是徐家,也会是别的强大助力。与其将来还要对付别的势力,不如就选徐家。   徐家的归宿,他早已有了计划。将两个敌人绑在同一艘船上再弄沉,倒比一一对付省事得多。 第59章 错认   赵佶订婚的消息传回太原时,萧宓也正好在将军府上给柳老太君诊脉。   时值早上,阖府上下的女眷都来给柳老太君请安,济济一堂正闲话家常,便有婆子喜滋滋地跑进正厅,“老太君,大将军来信了!”   “快呈上来!”   赵霍等人此去所行之事,一不小心就会万劫不复,柳老太君身在后宅什么忙也帮不上,平日里也只能日日牵心挂肠。听得赵霍来信,不由有些急切地催促道。   打开信封,柳老太君先读了一遍,脸上慢慢地染上了舒展的笑意,然后和蔼地笑着对众人道:“大家都平安,战事也顺利,除此之外还有一桩喜事呢!”   说着,让正凑在身边的赵华把信念给众人听。   “三郎佳偶已定,乃荥阳守备徐元朗嫡次女……”   此言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杨氏身上,紧接着,就是坐在她身边的杨映。   杨家人并不比萧家那般富裕,走到哪里都可以毫不犹豫就置办下一大座宅邸,而且为了杨映能近水楼台先得月接近赵佶,他们一大家子人至今还客居将军府。不管是以往在河东还是到太原的这几个月,杨映的那点小心思在众人都是门清的。   听得赵佶定了徐元朗的嫡次女,一些和杨映及其母张氏不对付的尖刻妇人,眼里便顿时带上了嘲讽。   杨映几乎不能克制自己的情绪,当场就红了眼眶,见众人目光,连忙低下了头,死死的掐住手心不让眼泪掉下来,她不能在人前失态。   杨映的母亲张氏,也是一副大受打击的样子。   其余人纷纷向杨氏道贺,杨氏听信里说了徐家如今的势力及能给赵家带来的助力,顿时也喜上眉梢。儿子赵佶能找到一个如此强大的岳家,她岂能不高兴。   到太原后对赵俣赵侑赵信这三兄弟的势力有了一个清楚的感知,她便再也没有想用赵佶的亲事来帮衬娘家的想法了。无论如何,还是儿子最重要,尤其她如今就只剩下赵佶这么一个亲儿子。   众人都在夸赞徐家如何兵力强盛,杨氏心中虽然得意,嘴上却假模假样地谦逊道:“家世如何,倒也不要紧,只要他们两个以后能合得来,我这做长辈的就放心了!”   萧宓听得这话差点笑出声来,家世不要紧,那是谁前段时日赵家屡创大捷时遇到她,耀武扬威地道,让她认清自己的地位,她家赵佶要找的是门当户对的大家女郎。   当然,赵佶定不定亲和谁定亲从私人感情来说她一点都不在意,她比较关心的是赵佶与徐家联姻后对萧家的影响。   先前她之所以那么干脆地将长平等五郡的产业送给徐元朗,为的是牵制裴家发展,同时想着,天下大乱的过程中,徐家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被其他势力灭了,到时候萧家背靠已经一统天下的赵家,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将产业收回。   可如今,赵家与徐家联姻了,联姻对象还是赵佶这个世子,论关系,徐家比萧家更亲近,论势力,徐家和萧家也是天壤之别。如此一来,恐怕不只是荥阳、粱郡、谯郡的产业有去无回,长平与河内的,徐家也不会松口。   这就是真正丢了四分之一的产业了。想到这点,萧宓觉得有些肉疼。   可若是要为了这些产业去对付徐家,风险又太大了,一不小心,为了钱财会把全家都赔进去。   一时没有决断,萧宓便把注意力转向了另一个方面,有徐家军支持,赵家便能突破安邑防线,占领京师也是迟早的事了。那她也得早作准备了。   赵家在京师接受太子禅位立国后,将有全国范围内的战事,军饷紧缺,是她以资军为萧家谋取世袭爵位的好机会。除此之外,如今赵家所统治的范围内也相对安定了,她可以为萧家囤积更多的武力了。无论将来形势如何变化,拥有更强大的武力,总是更有保障的。   回到萧宅,萧宓便立刻召来了萧武,令他集结训练中的骑兵,准备前往文城。   五日后,萧宓便带着家人向赵家辞行了。   因为赵家军才扫荡过,一路甚为平顺,不过十几日,便到达了萧家在文城与绛郡交界处的那个产粮的山庄。   萧宓一边命人修筑更好的防御工事,一边在各地以购买或招聘的方式招揽私军送往文城。半年时间在忙碌中很快过去。   期间赵家顺利占领京师,并在一个月前接受前魏太子禅让改朝换代。赵霍登基为帝,建国称“周”,年号“武德”。   萧宓原本打算在文城待到柳老太君等人从太原到京师后,再带上已经挖掘出来的部分萧家藏宝启程去往京师,却被一封突如其来的信件打乱了计划。   彼时她正在营房巡视军士们的操练,半年时间,肆无忌惮地扩张下,她已经有了一万军士。吸取了在太原只能完全靠买粮的教训,她专门在文城又买了两个产粮的山庄,并开垦了附近大量荒地,军士们操练之余,便在田间垦荒。   这是从赵侑原本派来的“顾问”处学来的经验。预计到明年,文城所产粮食,可再供养两万军士。   “大娘子!京中来人了,似乎有急事要立刻见您!”萧忠匆匆忙忙地跑来道。   萧宓来到待客的正堂,便见得两位戎装打扮,风尘仆仆的年轻男子,仔细分辨了一会,萧宓才从对方满面的疲色与灰尘中看清了五官,都是熟人,其中一个是赵佶身边的亲信,虽然不知道名字以前却时常见着,一个是赵侑身边的小厮和辉。   “萧表姑娘,两位殿下请您火速前往京师!”和辉从怀中拿出一封封着火漆的信函呈给萧宓。   萧宓打开一看,确实是赵侑的笔迹,“京中亲眷危在旦夕,还请萧表妹见信立刻前往京师,事关重大,信中不便细说,面见详谈”。   一问和辉两人,竟是八百里加急从京师赶过来的,路上马都跑死了好几匹。   如此足以说明事态的严重性了,萧宓心中隐约有所猜测,但也没再细究,赶紧让人备上最好的马来拉车,带上药箱,点上二十余私军就火速出发了。   文城的山庄到京师,近九百里,在每百里的驿站以军令换上最高等级的军马,将马车赶到最快的速度,日夜奔袭,萧宓的队伍奇迹般地在第二天的午时赶到了京师北门外。   即使是曾经从长平逃难出来,也没如此生死时速般地赶路过。当然,那主要是因为当时没有官方手续,即使愿意出很多钱,驿站也不敢胆大包天到把用以八百里加急的军马卖出去。   有特令在手,萧宓的马车又一路风驰电掣般地从北门奔进了宫城。   如今已经入冬,却不像去年那么早下雪,虽然气温与秋日相比已下降了不少,正午的阳光却还很明媚,萧宓毕竟比不上和辉这样常年受军事训练不时急行军几天几夜的人,下马车时,被颠了一天一夜,头晕目眩全身发软,险些要站不稳。   一旁的宫娥赶紧上前扶住了她。   “萧表妹,你没事吧?”少年清亮的嗓音带着关切出现在耳边。   萧宓忍着眩晕睁开眼,便见一身着玄青色八爪龙袍,比自己足足高了一个头还多的十七八岁的少年站在面前,熟悉的小麦色皮肤,浓黑剑眉,比常人眼眶要深陷一些眼睛,和唇珠人中沟更加明显的嘴唇。   身体的不适让她完全没注意到,身边的宫娥喊的是秦王殿下而非郑王殿下。   “七表哥,好久不见!”萧宓勉强扯出个笑容跟他打了招呼。   九个多月没见萧宓的赵侑,一听说她到了,就赶紧到宫殿外来迎她。满心的雀跃却在萧宓跟他说第一句话时,被兜头浇了一桶冰水。   这大半年来,吃了萧宓给的药,加上他自己一日不懈怠的锻炼,他的身体终于梦寐以求地壮实起来,身高也和弟弟赵信差不多了,再加上行军条件艰苦,经常风吹日晒,经过一个酷暑,他的皮肤也晒黑了许多不再是往日那样不健康的苍白。但如此一来,就造成一个让人啼笑皆非的后果,时常有人分不清他和弟弟赵信。   他没想到,竟然连萧宓也认错了,一时间心头发闷。而且,宓儿一开口叫的就是七表哥,难道她心里下意识相见的是阿信?这样的想法在脑海中盘旋,叫他更不好受。   他却是一叶障目没想过,萧宓未曾见到他一日日蜕变的过程,对他的印象还停留在以前,会认错是理所当然的。   看着赵侑僵硬的脸色,和辉不由悄声出言提醒道:“萧表姑娘,这是秦王殿下!”   虽然很多人如今都说,赵侑和赵信不愧是双胞胎兄弟,像得分不清谁是谁。但作为身边的近身侍从,还是能分辨得出许多细微的不同之处的,和辉伺候了赵侑这么多年,当然不会认错。   萧宓脑袋还没清醒呢,只以为和辉在提醒她礼节,如今赵信已经封王,按照宫廷礼节,她确实该行礼。想想赵家如今已经建国,是不好太随便了,于是她轻轻推开宫娥,勉力站直了身体,朝赵侑蹲身下拜:   “秦王殿下万福!”   然后,众人见赵侑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更黑了。 第60章 功劳   “你……”赵侑此时简直不知该说什么好,到底是心疼萧宓的心思占了上风,对着宫娥道,“还不快扶县主到内间休息!”然后转身往殿内走。   宫娥赶紧扶搀扶着萧宓跟上去。   和辉见萧宓误解了自己的意思,落后了一步,低声道:“萧表姑娘,那是我们六郎君!”   什么……那是赵侑?明明是赵信嘛!萧宓一脸“你不会在诓我吧”的表情地打量着和辉,差点以为他是在跟自己恶作剧。当然,这只是下意识的反应,紧接着理智回笼,和辉又没疯,怎么敢跟她开这样的玩笑。   所以,那确实是赵侑?   赵侑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她记得前世最后一次见到他,那时候他的身体已经恢复健康有两三年了,也还是白白净净的书生模样,如今才大半年没见,变化也太大了!   她哪里知道,前世赵家军南下时,行动不便的赵侑属于纯军师,身体又不好,赵家人将他保护得密不透风,根本没有机会风吹日晒,都打下了京师她才给他治的腿。当时她花了三个月给赵侑治好了腿,身体调理却只进行到一半,后来赵侑自然恢复,效果当然没有她的药辅助那么快。而且那时候的赵侑,虽然和赵信一起出去打仗,依然是坐马车坐帅帐揽大局的,根本没有如今刻意锻炼的意识,所以三年后见到他,他不管是身高体格还是肤色都变化不算很大。   至于再后来,赵侑和弟弟一起在外开疆扩土为大周完成统一,很少回京师,唯一的一次宫宴,她当时注意力大多数在儿子赵倓身上,面对已经改头换面的赵侑完全没认出来,只当是个陌生人,是以根本都未曾注意到他的样子,于是她甚至都不知道她后来还见过他一面。   意识到自己认错人了,而且和辉都提醒她那是秦王了,她当时脑袋浆糊了竟然还是没发现,萧宓顿时觉得尴尬不已,她自认为平时处事还算周到的,竟然犯了这么大个糊涂。   每个人下意识里都觉得自己是独一无二的,没有人愿意被当做是别人。   “六表哥!”经过这么一个小插曲,萧宓顿时精神不少,拒绝了宫娥的搀扶,她几步赶上了赵侑。   “实在是抱歉!太久不见了,你变化太大,我没认出来。”她难得有些赧然地道。   见她给自己道歉,赵侑哪里还能生得起气来,这本来也不怪她的,是他自己钻了牛角尖。   “小事何必介怀,也不止你一人认错。”他的声音不自觉变得温柔起来。   见赵侑好像没放在心上的样子,萧宓的尴尬情绪慢慢消散了,本来她和赵侑就算是比较熟络的了,是以也随意起来,闻言笑道:   “如今六表哥和七表哥可终于像个双胞胎的样子了!看来六表哥确实有好好吃我开的药,还经常锻炼,就是要这样才对身体好嘛!”   萧宓以前确实嘱咐过他要多运动,不过前世的他似乎没将这话听进去,这一世的赵侑,倒是很听劝。病人严格遵循医嘱,作为医生萧宓自然是很高兴的。   两人一路走到了殿内的一个偏厅,萧宓打量着周围的陈设,觉得十分眼熟。刚才进来时她一直在细听赵侑说话辨别他的声音,听了一路最终败下阵来,声音也变得和赵信一模一样了,她完全没觉得有什么差别。   心里有些发愁以后该如何才不再认错两人,未曾注意到匾额,不过她心里大抵已经有了判断,只是需要最终确认而已。   “这是哪里?”   “甘露殿。”赵侑回道。   果然。萧宓心道。   甘露殿不管前朝还是如今,都是皇帝居所,前世萧宓作为宠妃,到后来几乎是可以随意进出甘露殿的,所以对这里的陈设还很有印象。   看来她先前的猜测没错,既然是在甘露殿,那么十有八|九都是赵霍出事了。只有赵霍,才能动用如此大的阵仗。   赵侑担心萧宓在路上没吃好饭,早就让宫娥给萧宓备了柔软好克化的汤水饮食,嘱咐她先用一些。   萧宓确实饥肠辘辘,路上那行车速度和颠簸程度,根本吃不下饭,是以也不客气,端起了一碗银耳羹慢慢喝起来。到底事态紧急,萧宓作为被八百里加急请来帮忙的人该有这个自觉,是以也顾不上规矩,喝了两口缓过劲来,便问起到底出了何事。   这样她一边吃饭,可以一边听赵侑说正事,能节省些时间。   赵侑虽然话少,却把始末说得一清二楚。   由于赵霍南下的过程中对前朝愿意归降的旧臣都是十分优厚的,三天前,宫中设宴款待群臣,自然也有不少前朝旧臣。当时突然发生刺客袭击事件,现场一片混乱,侍卫们防备着黑衣刺客,却未曾防备当时有个四品的文臣接近了赵霍,突然向他下了手。   赵霍毕竟纵横沙场几十年,临危反应还是很快的,那文臣只是小小的划伤了赵霍的手背,便被侍卫制住了。   那文臣当场自杀,众人都以为是有惊无险,调查出始末将一干人等抓出来杀了也就足够了,哪曾想到,当时还好好的赵霍当晚睡下后,第二天早上竟昏迷不醒,宫中御医全都束手无策。而后来这两天,更是气息一天比一天微弱。   国不可一日无君,更何况新朝初立,一切都还在混乱动荡时期。此时若赵霍去世,对于刚建立的大周无疑会造成十分重大的打击。   赵侑深知,若父亲赵霍此时死了,他们兄弟几人必然陷入争斗,让赵家无力对外,其他势力若此时趁虚而入,必将极大地削弱赵家,以后再想一统天下就很难了。   他自认虽有些谋算,重生却不过五年。如今他手中的力量,还不足以一边平内乱一边打天下。   是以,虽然他有些顾忌,不想让父亲提早见到萧宓,在赵佶提起请萧宓来看时,却还是同意了。   如今关于赵霍的情况还在消息封锁中,对外宣称他是去河东祭祖了,还专门找人假扮了赵霍,弄了御驾行帐往河东而去。   萧宓听得赵霍的症状,不由凝眉深思,这听起来像是中了是很棘手的毒,她快速喝完了手中的羹汤,便让赵侑立刻带她去看赵霍。   “不如先歇息片刻再去?”赵霍看着萧宓苍白的脸色,还是很担心。   萧宓摇了摇头表示拒绝。中毒,很可能复杂到病情一时一变,她如今还不知道赵霍中了什么毒,保险起见,自然是越早治疗越好。   见萧宓立刻就要去看诊,赵侑便递上了一顶精致的白纱帷帽。萧宓愣了愣,想想前世赵霍对她的垂涎,到底是接过来戴上了。至于在晋阳那次偶遇,她根本没发觉赵霍看到了她的真容,早就抛到了脑后。   倒是赵侑一直记挂着那件事,见她不反对,心里也松了口气。   到了赵霍寝宫,掀开华丽的明黄色帷帐,果然见赵霍仿佛毫无生气般躺在白玉雕刻的龙床上。   除了气息微弱,他整个人面部看起来毫无异状。   萧宓把了脉,又察看了眼球和伤口一一应证,心里有了七八分的把握。   “凶器还在吗?我要再看看凶器才能判断。”   “在的。”赵侑立刻让人去将凶器呈上来。   当萧宓看到那所谓凶器的时候,倒有些不合时宜地对那些行刺者们的奇思妙想有些佩服。   按理大臣进宫都会搜身,是带不了利器的,让人没想到的是,那文臣刺杀的武器竟然是一双手,准确说来,是指甲。   当下许多士大夫都流行蓄长甲,那文臣竟然在指甲内侧镶了类似刀片的锋利小铁片,官袍又是广袖,是以谁也没曾注意到他双手的异常。混乱中,他趁机接近赵霍,在他手背上留下了一道小伤口。   萧宓小心地从已经死去的凶手指甲的铁片上刮下一些东西,那就是藏在指甲上的毒药,此药无任何异味,颜色也是透明的,很难被人察觉,惟独在酒精中会变成蓝色。   萧宓看着琉璃瓶中那些蓝色的细小沉淀,终于肯定了自己的判断。确实是一种很棘手的神经性毒素。这种毒在中毒的前三个时辰内都不会有任何异状,然而这前三个时辰又正好是解毒的黄金时间。   如此小的伤口,当时毫无异状,御医来把脉也没把出什么特别的,大家便也没再注意此事。却不知正是如此才错过了解毒的最佳时间。   以当世的医疗水平,赵霍七天内必死无疑。幸好,萧宓学过超脱于世间的《荀氏医典》,还有穿越前多年的现代医学知识,终于还是被她想出了办法。   经过三天不眠不休的奋斗,这毒终于还是解了。眼看着赵霍眼皮颤动,慢慢睁开了眼睛,萧宓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陛下,您感觉如何?”赵霍如今已是一国之君,萧宓与他毫无交情,自然不能称表舅的。   “头有些昏沉,其余倒无碍。”昏迷中的赵霍其实一直是有意识的,只是始终无法醒来,甚至无法控制身体哪怕挪动一个指尖,翕动一下眼皮。听到这几天来熟悉的声音,他便毫不抗拒地回答了。   这个声音,他初一听到时,是十分激动的,因为和他曾经在晋阳集市上遇见的那位惊为天人的绝色美人一模一样。他当时多想睁开眼睛看看,却无论如何也睁不开眼。   如今看到了声音的主人,却大失所望。   此女肤色微黄,眼下也有着深深的黑眼圈,整个人看着十分憔悴,虽说五官看着也是个美人,但与当初遇见的那位相比,便差得太远了。   他却是不知,萧宓是为防不必要的麻烦,这几天专门化过妆的,对肤色,轮廓进行了大幅度修饰,再加上连日奔波劳累,容颜十不存一。   赵侑给她的帷帽,她细想了实在不妥,赵霍现在已经是一国之君了,遮头盖脸地面圣总是说不过去的。而化妆就不一样了,只是对容颜进行了修饰,再加上有连日熬夜劳累人会显得憔悴的借口,就算哪天赵霍见到她真容,也无可指摘。   听得赵霍的说法,萧宓又把了脉,“臣女给陛下再开一剂药,再喝上三日,陛下所中的毒便可全清了。”   萧宓被封县主,又是晚辈,是以可自称臣女。   “你便是长平萧氏的表侄女?”赵霍在病中听得赵侑叫她萧表妹,其余人称她县主,是以对萧宓的身份已经有所了解。   “正是臣女,陛下。”萧宓谦顺地答道。   “果然是妙手仁心!此次辛苦你了,赶紧回去歇息,等时机成熟,表舅给你个厚赏!”赵霍赞赏地道,语气十分和蔼。   他对萧宓的印象本就已被柳老太君掰正,如今萧宓又在所有御医都束手无策之时,用其高超的医术救了他一命,他自然对她怎么看怎么顺眼。   萧宓心中欣喜,闻言,也不客气推辞,福了福身道:“那臣女就先谢过陛下圣恩啦!”   前世与赵霍相处五六年,对他脾气早就摸透了,是以萧宓知晓,这样的态度才是最能博取他恰如其分的好感的正确方式。   果然,赵霍见状,完全不计较她的这一丁点随意,反倒是笑着道:“你这丫头,忙完了快回去歇息吧!”   萧宓开了药,便回去赵侑安排给她的住处睡觉,这几日她为了保持精神,是服了一些亢奋药物提神的,如今事情解决了,所有的疲惫都渐渐回到了身体上。   沉沉入睡前,她满心欢喜地地想着,这次的辛苦没有白费,对一国之君的救命之恩呢,说不定都不用再捐钱,就能得到满意的封爵了。哪知等赵霍那所谓的厚赏真正来时,不是惊喜,倒成了惊吓。 第61章 霸占   赵霍所中的毒都全清后,萧宓就离宫了,赵信还是听说赵霍的身体好了,进宫来探望,回去时听跟在他身边的太监小栓子报告,才得知了萧宓来京师的消息。   宫里不比周国公府,规矩要严很多,至少此时的赵信身为郑王,所过之处无人敢那么随意地嚼舌根。但跟在他身边的太监小栓子不同,原就是宫里出来的,在宫里有熟人,倒还能得知些□□消息。   “小栓子,你家大王莫非是要献美?”他的一个同乡在甘露殿附近探头探脑,见着小栓子在外头候着,便借着叙旧的名义打探起消息来。   那人如今在刘夫人手下当差,这位刘夫人是进京后京师刘家献上来的嫡女,容貌甚美,最近很得赵霍宠爱。因为太原的家属还未到京城,没册封皇后,这些新收的宠姬也跟着没册封,底下人就暂时尊称一声夫人。   赵霍因为中毒,对外称是去了河东祭祖,刘夫人没去成,赵霍“回来”后,却也没召见过她,连续十日未曾面圣,她便有些心急了,派了人到甘露殿打探消息,得知前几日郑王赵信亲自在甘露殿门口迎接了一位绝色美人进去,其余更多的便不知了。   之所以会被认为是郑王赵信,而不是秦王赵侑,主要是因为那人当时看起来态度很亲和,谁不知秦王历来冷淡,虽然长得一样,却只有郑王才会在人前露出那般温和的笑容。   “这是哪的话?我们大王洁身自好得很,怎会想出这样的主意!”小栓子义正言辞道。   一方面是出于在外要维护自家主子的名声,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赵信确实当得上这四个字,他的近身侍人中可是一个女的都没有。   “小栓子,你我是什么关系呀,你可就莫哄哥哥我了,有人亲眼看见的……”那同乡将刘夫人那边得来的消息说了,又费心费力地套话,但小栓子还是矢口否认,只能面上带笑心里骂娘地走了。   若不是刘夫人担心那美人夺宠,又不知道那美人的去向,他何必要来费这个口舌。   小栓子想在新主子面前挣表现,便将此事原原本本地汇报给了赵信。   赵信听完,脸上顿时露出了欣喜的笑容,他没做过什么“献美”之事,那就是他兄长赵侑啊,进京后总不乏人把他们认错的。   绝色无双的美人,对照那个时间,当然不是献美,而是父亲口中那位大夫。医术如此高超,还让兄长态度亲切地亲自去迎接的,除了萧宓,还能有谁!   “安平,赏!”赵信心情大好地道,小栓子领了赏钱喜滋滋地退下了,目前他还不是赵信的心腹,态度自然要本分些,不该听的不去听。   “他们竟然请了萧表妹来京师!安平,你快叫人去查查,萧表妹如今在哪里落脚?”他也不指望能从自家兄长那里问到了,摆明了不想告诉他嘛,居然瞒了他这么多天。   半年前,萧表妹就离开太原去文城了,他好不容易找到她所在的庄子,还让人送了战利品去,却全部被她退回来了,她说太贵重,不肯收,还把他离开太原前在西河获得的战利品也一并退给他了,叫赵信沮丧了好一阵子。   不过,他后来听手下的军士们说,美人都是很傲气的,不煞费苦心屡败屡战就不可能抱得美人归。当然,这些人都是北方的兵,也是民风开放的边塞才能有这种情况,如广大中原地区,稍微有些家世的人家,适龄女郎哪里那么轻易能给外男见到。   但普天之下的道理应该都是一样的,赵信心想。萧表妹那般世间绝无仅有的美人,比普通美人傲气十倍百倍也是理所应当的,拒绝他的示好完全是很正常的嘛。而且,还有可能是他的礼物没能投其所好,他以后定要好好研究萧表妹的喜好再送礼。   想通了的赵信很快振作起来。他满心打算着,等京师完全安定了,就把萧宓一家也接过来,却没想到萧宓能提前来。满心的惊喜过后,却开始紧张了,他怕自己真正见到萧宓会表现不好。   一开始对萧宓的方式,他只是凭本能毫无章法地献殷勤,可离开太原前却发现,萧宓明显对他兄长赵侑更亲近。这让他无法不去猜测,她更欣赏阿兄那样的类型。   这样的心事,除了阿兄,他根本不好意思对其他人提起。如今阿兄成了他的对手,他自然不可能再找阿兄参谋,就只能一个人慢慢琢磨。   越想越觉得,自己的种种表现,比起阿兄来说,实在太逊色了!他这天天笑嘻嘻,行事风风火火的样子,一看就不成熟,而且他在萧表妹面前话还特别多!痛定思痛以后,他决定要向自家兄长学习,取长补短。   安平做事还是很有章法的,首先找的就是萧家在京师的住宅产业,因此很快就在一处萧家的别院里找到了萧宓,回来跟赵信报告了。   赵信得到消息,第二天便去找了萧宓。   根据他这大半年对赵侑的观察,这一日,他穿了颜色深沉的束腰长袍,披上黑裘披风,头发束了玉冠,放弃了惯常用的大刀在腰间挂了把精致轻巧的长剑和叮叮当当的玉佩。他揽镜自照了半晌,调整着脸上的神情,和走路的速度仪态,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沉稳一些。   “大王,不用照了,已经够俊俏了!”安平大着胆子在旁打趣道。   赵信恼羞成怒,抓起一旁放香囊的竹篮砸过去:“越发嘴碎了!”   “冤枉啊,小人就是想提醒您,再不出门,说不定萧表姑娘就出门了!”安平早就摸清了赵信的脾气,知道他不是真生气,倒是一点也不怕。   听得这话,赵信赶紧道:“还不备马!”   “早备好了!”安平愉快地道。   倒还真叫安平说中了,萧宓今日确实要出门。   休息了几天,从那连续几日的劳累中缓过神来,她便决定去看看京中的产业。虽说如今已经顺利将萧家历代藏宝挖掘出来,却不能坐吃山空,祖上传下来的产业,那就是现成的下金蛋的母鸡,岂能不用心养着。   如今再过一个多月就是年关,新一年的出息应在年底上缴,是以她要去城里尚在萧家名下经营着的店铺看看。今年这一年,不是在逃亡,就是被战争和政局动荡中断了通信,对于这些外地的产业,都疏于掌控了,她担心会出乱子。   “萧表妹!”在大门口刚准备上车,萧宓突然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叫她。   回头一看,一位身穿黑色皮裘披风和深色束腰长袍的少年骑着马,腰间配着长剑和玉佩,小麦色的皮肤,那双有辨识度的眼窝比常人深邃的眼睛,正含着温和的笑意看着她。   “六表哥”三字正要出口,萧宓看到了少年身后跟着的小厮安平,暗道好悬,又差点认错人。   “七表哥,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你!”她笑着打了个招呼,就认真观察起赵信来。   赵信的脸,在她专注的目光下慢慢浮上一层红云,萧宓却没注意到这些。   长期以来对长相的忽视,已经让她对人脸的识别能力下降到及格线以下了,对此她还没有自知之明。   看了半晌,她只觉得赵侑和赵信完全一模一样,没找到任何差别,赵侑如今已经变声完毕,连声音听起来都是一样的。以前她还想着,两人衣着风格不一致,赵侑的打扮更斯文,可以从衣着来分辨,如今,连衣着也无法区分了。   双胞胎们的恶趣味真是让人困扰。想到穿越前那些爱穿同款衣服剪同款发型的双胞胎姐妹花,再看赵侑赵信这两兄弟,她忍不住默默吐槽了一句。   “我出来办事,听说萧表妹来京师了,顺道来看看!”赵信有些腼腆地道。   “萧表妹是何时来京的?”   赵信的问话让萧宓回过神来,刚才没认错赵信,给了她信心,她觉得以后从两人的随从来分辨也可以,遂不再为此困扰。   两人说了几句话,人都走到她家门口了,萧宓也不好不请他进去坐坐,如今不像穿越前那样,家里好些个仆人,倒不用太过忌讳此事。   “萧表妹原是打算做甚么?”赵信问道,他不想因为自己的到来耽误萧宓原先的计划。   “我打算去西市看看。”萧宓如实回道,京师的商业大多集中在东西二市集,东市那边的大半产业都送给了京师原本的豪族刘家,所以她决定先看西市的大头。   “正好,我也要到西市买些东西,不如便与萧表妹一道吧!”赵信立刻顺杆子往上爬。   萧宓一眼看穿这个拙劣的借口,倒也没反对,她初来京师谁也不认得她的车驾,只当多些护卫力量了。再说,若有店铺的人心有不轨或发生别的什么事,以后还可能需要借赵家的势。   京师倒不愧是一国首都,赵霍率军进京时,守城将领自动开了城门投降,未受到战乱损伤,其繁华程度是太原、河东、长平这些地方远不能比的。光这西市,就有河东两市的四五倍大了。   萧家在西市,有首饰铺子,酒楼,客栈,商行加起来共十三家店铺,在这寸土寸金的京城,光是占地宽阔的店面就价值不菲了,更何况这些铺子都经营有方,每年能给萧家提供不少收入。   萧宓对无关紧要的事情看过就忘,对自家的产业倒是记得一清二楚,看了两家首饰铺子一家商行,见生意都还不错,倒也没表明身份,继续顺着街道看下一家。   紧邻着街面的,是一家名为“五味八珍”的酒楼,萧宓记得去年看账本,其进项在京师的几十家商铺庄子作坊中名列前茅。看日头也快到中午了,倒正好进去吃个饭。   两人带着侍从一同上楼找了个包厢坐下,却没注意到,他们上楼时,一个二十三四岁的华服男子瞄着萧宓的背影,眼中升起了垂涎之意。虽然戴着帷帽看不见相貌,单看那身段,行走间的仪态风姿,凭他的经验判断也是个上等的美人哪!   一坐下来,赵信就殷勤地给萧宓介绍道:   “这五味八珍楼,乃是京师一绝,其中许多菜品都十分美味,我听说很多大家娘子都会叫人来外带菜品点心到家中享用,可见也是很合女儿家口味的。萧表妹看上什么菜尽管点,多尝一尝,看哪些合口味,以后好叫人来买!”   赵信可不知道这产业和萧家的关系,只当萧宓是在随意逛街,先前去首饰铺子,他要把她看过的首饰买给她,被她拒绝了,心想,这顿饭可一定要抓住机会。很显然,此时他已经完全把要少说话装深沉的事忘到了九霄云外。   对于吃饭这件事,萧宓从来没有跟男士抢买单的习惯,是以也没反对,随便点了几道菜。   点完菜,萧宓就把帷帽拿下来了,为此进来送餐前点心的店小二直接把赵信的茶杯撞到了地上。   赵信见那小二看着萧宓的脸,魂不守舍的样子,顿时沉下脸:“粗手粗脚,还不下去,换女侍来!”   他家萧表妹,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看的么!   五味八珍楼这样的高级酒楼,偶尔也会有家教不那么严的人家带着女眷来光顾,是以也是准备了少许女侍应的,用女侍应,会额外收费,但来这里吃饭的,也没几个会计较这点钱。   “小事一桩,七表哥就不要责怪他了。”萧宓轻声劝说道,这可是自家员工。   小二诚惶诚恐地退出去了,过了一会,来上菜的果然换成女侍应了。   然而,上完菜,那女侍应却说了一句让萧宓完全没想到的话。   “菜已经上齐了,请二位慢用!这顿饭的单已经免了,我们少东家说,他请这位娘子享用!”   真是胆大包天,当着他的面就向他家萧表妹献殷勤!赵信心里气哼哼的,暗想等他查出这五味八珍楼的少东家是谁,定要套个麻袋将他揍成猪头。   他没想到的是,萧宓此时竟好脾气地笑着问:“还不知你们少东家是哪位呢?”   女侍应见萧宓似乎感兴趣,心中有些鄙夷,恐怕是哪里来的暴发户吧,真是眼皮子浅,一顿饭就心甘情愿地贴上来了,以后又是一个被少东家玩弄抛弃的了……不过也难说,毕竟比以往那些相貌好太多了,说不定是收回去做小呢。   “我们少东家,是当今吏部左侍郎家嫡出的二郎君,人称刘二郎君!”女侍应得意地道。   呵,刘家!打发了侍应出去,萧宓顿时收起了脸上的笑意。她原本还纳闷,谁能在她面前自称五味八珍楼的少东家,还猜测是不是八珍楼掌柜想篡权,却没想到是刘家。   按照她前世的记忆,刘家在前朝时势力确实不小,大周建立后,被赵家慢慢把身居要位的刘家人替换到了闲职上,排挤出了权力圈子。正是因为如此,她才会选择将京师这些被王子安的人掌控的产业免费租给刘家来经营五年。   可她没有想到,在赵家已经夺取京师,而她一开始就以亲戚的名义投靠了周国公府的前提下,刘家竟然还敢额外侵吞她萧家在京师的产业。   具体的计划萧忠等人呈给她后,她是看过四五遍反复推敲的,以她的记忆力来说,她觉得重要的东西,虽然不能过目不忘,但看三次以上,却是绝不会忘记和混淆的。所以,她很清楚,这家五味八珍楼绝不在免费租给刘家的范围内。   “萧表妹,怎么了?”赵信见她变了脸色,连忙关心地问道。   “七表哥你说巧不巧,有人拿我萧家的产业,在我面前自称少东家呢!”萧宓有些嘲讽地道。   如果不是提前来了京师,又临时起意进了这酒楼吃饭,恐怕要等到今年的出息落进刘家手里她才能发现不对劲。别院的人,几个老仆婢女,对萧家的产业了解不多,恐怕也不清楚此事始末,她到了这么几天,竟也没人将刘家的恶行为告诉她。 第62章 纷争   赵信愣了会,这才理解到萧宓话中的意思。   “这五味八珍楼是萧表妹家的?”   “嗯,今年因战火四起疏于掌控,却不知何时姓都改了。”萧宓顿了顿,又道,“也不知还有多少产业跟着改了姓呢!”   刘家能霸占一家五味八珍楼,没道理会放过其他产业,只是看时间长短,来得及对多少产业下手了。想到这里,萧宓也没心情吃饭了,她得立刻让人从文城来调查清楚此事。   她如今所有的人手基本都调集到文城去了,当初来京师负责处理产业的人也在文城。只有他,对京师各产业的具体情况是最清楚的,她若贸然动作,反而打草惊蛇,到时候就算告到御前,刘家人把这一年的出息提前拿走,再狡辩一番,萧家说不定还无可奈何。   萧家的后台是如今的皇家,她不知刘家为何在赵家都得了皇位后还如此嚣张,虽说她对前世刘家的结局是知道的,但如今比前世有变化的事情太多了,在没摸清对方的底牌之前,她不能轻举妄动。   哪知凡事计划赶不上变化,事情很快便如脱缰的野马般发展了。   萧宓的愤慨,赵信感同身受,顿时附和道:“真是些无法无天的东西!萧表妹你别怕,我定会为你讨回公道,叫他们乖乖交出霸占的产业,还要给萧家赔礼道歉!”   今天他可算是找到机会在萧表妹面前好好表现一番了,赵信暗下决心,一定要帮萧宓完美解决此事。   见赵信摩拳擦掌的样子,萧宓心情稍微好些了,调笑道:“我才不怕,他们刘家有吏部侍郎,却不知我表哥还是郑王呢!”   刘家当然不仅仅只有一个侍郎,姻亲门生故吏守望相助,一个豪强势力往往是盘根错节的。   萧宓笑得桃花眼弯弯,似醉非醉的眼波里带着些戏谑,有种别样的媚意。   赵信只看了一眼便架不住心跳如擂鼓,红着耳根移开了视线:“我总是为你撑腰的,以后有别的事也来找我就是了!”   “有七表哥这话,让人安心多了。”萧宓先给他戴了个高帽子,然后又道,“只是此时大周初立,正是人心浮动之时,赵家初到京师,犯不着为了萧家的区区小事得罪前朝权臣。我不想给七表哥惹麻烦,所以,还是萧家自行解决吧!”   给人添麻烦总是不讨喜的,但萧宓这话说得进退有度,善解人意,叫人生不出一丝反感来。当然,赵信根本不像萧宓心里这么多弯弯绕绕,只觉得难得有机会献殷勤,他不能轻易放过。   “萧表妹放心,此事于我就是举手之劳,你只管交给我便是!”   “那我先让萧家人调查清楚,然后上门去交涉,要解决不了,再抬七表哥的名声便是!”萧宓见赵信还要反对,只得假装抱怨道,“要都被七表哥挥挥手就解决了,我哪里有机会锻炼萧家手下人的能力呀!”   如此才算说服了赵信暂时不插手。   “今天走累了,先喝点汤!”赵信关切地道,说着就亲自去拿汤勺给萧宓盛了一碗汤,他不惯做这样精细的事,还洒了好些在桌上。   萧宓想着赵信陪她走了半天,虽然发现了些倒胃口的事,也不好叫他跟着自己饿肚子,正打算顺着赵信的意思喝几口汤,却发现桌上的汤汁边缘有些不对劲。   “先别吃!”萧宓突然严肃了神色道,然后解开手上的扁平状空心银镯搭扣,从中拿出一根细长的银针探在汤里。   看着银针的颜色慢慢蓝,萧宓闻了闻汤的气味,沉着脸骂道:“人渣败类!”   这银针还是以前她在河东时为防备王子安或裴家派人来给她们一家的饮食中下毒,特意制的,能检验出当今世上近百种有害药物。如今根据银针的颜色和汤的色泽气味判断,这汤里竟然有迷药。   这叫萧宓怎能不气,此人显然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在萧家数十年经营出良好名声的店里,做出这样伤天害理的事!   “萧表妹,可是验出了什么?”赵信见萧宓的反应,也发觉了不对劲。   “迷药。”   “畜生!老子宰了他!”   赵信顿时领会出了这其中的意味,若他们毫无所觉地吃了这顿饭菜,恐怕萧表妹就遭了那所谓少东家刘二郎君的毒手。他暴怒而起,甚至没注意到在萧宓面前爆了粗口。   “七表哥!”萧宓赶紧叫住了他。   她虽然生气,理智还是在线的,无凭无据打上门去,说不定还会被反咬一口,说他们自己在汤里放了迷药,要讹诈店家,此时在对方地盘上,他们要在府衙的人来之前消灭证据太容易了。   赵信虽说是皇家人,如今大周初立,正是需要拉拢人心的时候,他若凭着所谓“臆测”就去收拾一个势力深厚的官家子弟,也是讨不了什么好的。   萧宓与他分析了这番道理,又道:“对付这种人哪里值得搭上自己。况且今日我们人少,动起手来说不定要吃亏。”   赵信一心带兵,对如今朝堂上错综复杂的势力确实不了解,这些事都是他阿兄在打理。觉得萧宓分析得确实有理,而且今日带着萧宓,与人动手若不小心让她受伤就不好了,是以暂时忍下了这口气。   谁知刚下了楼梯走到大堂,便被先前那盯着萧宓背影的年轻男子堵了个正着。   “美人儿,这么快就用完饭了呀?可是急着下来找哥哥我?”刘二郎轻佻地道。   他先就看着萧宓的背影觉得是个大美人,派那店小二借着送餐前点心的名义进去看了,那没见过世面的东西,竟然看了那娘子的相貌后激动得连话也说不清楚了。鄙视归鄙视,他也由小二的反应推测得出结论,那娘子果然不是凡品。   于是他立刻派了女侍应进去,想着下了药,待会去包厢就可以一睹美人真容再尽情享用,哪知萧宓等人这么快就出来了。   刘二郎那肮脏的眼神黏在萧宓身上,赵信简直恨不得把他眼睛挖下来,立刻挡在了萧宓身前,摆出了保护者的姿态。   “滚开!”赵信沉着脸道,他本就憋着气,此时眼中凛冽的杀意叫刘二郎不自觉打了个寒战,赵信在战场上杀敌成千上万所累积出来的气势,可并非刘二郎这样一辈子没见过刀光剑影的纨绔子弟能经受得起的。   短暂的退却之后,刘二郎想着美人在侧,大堂里还那么多人看着,他可不能怯了场闹笑话,而且他又不是孤身一人,身边打手多着呢,顿时气势又足了起来。   “呵!哪里来的毛头小子,竟敢对本郎君如此无礼!识趣的,老老实实待着,不要打扰本郎君与美人说话,不然,有你好看的!”刘二郎摆出了一副傲慢的态度。   赵家进京的时间还很短,行事又一向低调,几位皇子就算进城出城也没什么大排场,再加上刘二郎如今还是白身,所以根本不认得大多数时间都在城外军营整兵的郑王赵信。   他在京师混了这么多年,当然也会看碟下菜,但他打量了一番觉得赵信虽然衣着华贵,可能带着女眷来外头吃饭的,身份又能高到哪里去,是以完全肆无忌惮。   你说京师里头,一个帽子砸下来砸到个五品官,应该谨慎行事?他刘家可是在赵氏一进京就投诚了,他妹妹也一早就送到了当时的大将军如今的天子赵霍身边,现如今谁不说起,宫中最得宠的就是刘夫人。他家外有侍郎,内有宠妃,对付个把小民小官,谁又敢吭声?   “我看你是听不懂人话,我数三声,再不让开就别怪我不客气!”赵信冷声下了最后通牒。   以他惯常对这种纨绔的了解,他们是经不住这种挑衅的。因为萧宓说了要注意影响,他虽然暂时不杀这渣滓只是想暴打一顿,也至少不能先动手。   “哈哈,竟然要对本郎君不客气!”刘二郎顿时轻蔑地大笑起来,“我倒要看看,谁能对谁不客气!”说着,眼中闪过狠厉,“来人,好好教教这小子规矩!”   店里的几个打手与刘二郎带着的狗腿子共十来人,顿时一涌而上向赵信扑来。   赵信转头吩咐安平和萧宓身边的丫鬟把萧宓带到楼上去,好生保护,然后一脚踢飞了一个扑上来的家丁。   他从小力大无穷,又一直在练拳脚功夫,就算是在战场上拼死搏杀时面对敌军的精兵悍将也可以一挡十,更何况这种太平鸡犬。不消片刻,就把所有人撂翻在地,横七竖八地躺着痛叫呼号。   刘二郎见状,吓得腿脚发颤,赶紧朝门口的两个打手喊道:“快去叫巡卫来!”   他的身份,那些巡卫谁人不知,就是京兆尹李啸也得让他三分,等他搬来了救兵,定要将这小子投入大牢往死里整。   眼见赵信步步逼近,刘二郎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了,“你……你……我是吏部……吏部刘侍郎家的二郎君!你不能……不能乱来!”   “光天化日之下调戏良家女子,还图谋不轨在菜里下药,我倒要好好领教领教刘侍郎府上的家教!”说着,他一脚踢在了刘二郎脸上,顿时将人踢倒在地,还吐出了一口带血的牙齿。   刘二郎哇哇痛叫,赵信又往他肚子上给了一脚:“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叫你对我表妹出言不逊!”   他刻意控制了力道,倒不会把人打死,却是叫人痛不欲生,没挨几下那刘二郎便满地打滚,痛哭求饶。   正在此时,刚才那打手把救兵搬来了,一队二三十人的京兆巡卫拿着刀剑飞奔着闯了进来。   “救命啊!救命!”刘二郎见来了帮手,立刻大声呼救。   “闹市寻衅,伤及贵人,当徒刑十年!来人,拿下!” 巡卫领头大声喝道,威仪堂堂。 第63章 惩处   “伤及贵人徒刑十年?”赵信冷笑了一声,又踢了刘二郎一脚,质问道:“你们京兆府巡卫平日里就是这般公正执法的?他下药害人在先,又当众使人围攻于我,你却要逮捕我这个受害者?”   “废话少说!赶快束手就擒,否则罪加一等!”巡卫统领毫不示弱地道。   “看来是要把你们都打趴下了,才会认真听我说话啊!”赵信笑了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一如往日般朝气蓬勃,自信满满,“来,一起上吧!”   平日里眼高于顶的巡卫们顿时被他激怒,挥着刀剑一拥而上。   赵信灵活地躲闪着,不时让巡卫们撞在一起自己人打自己人,同时飞踢着众巡卫的膝盖小腿等处,让他们站立不稳纷纷倒地。   对于巡卫,他下手没有对先前刘家那么重,算是给京兆尹预留了些颜面。   如此,虽费的时间比先前要多一些,却依然很快就解决了。   萧宓亲眼看到赵信的武力值,简直目瞪口呆,原以为前世听到的关于赵侑那位力大无穷堪称“战神”的弟弟赵信的传说是众人太过夸大其词了,没想到世界上还真有这样的人形武器。   毫无疑问,巡卫统领也同样被震慑到了。   “你有两个选择,过来,与我对打然后躺在这里,或者回京兆府给李啸报信,让他带仵作警犬来赎你们衙门的人!”赵信居高临下地道。   那小头目统领显然没那个勇气去和赵信对打,犹豫片刻,就转身跑了。   当下的警犬与萧宓未穿越前的警犬是一样的用途,据说是大楚朝传下来的,对于寻找赃物、毒|药、尸体什么的很在行。闻言,她顿时懂了赵信的意图,刚要提醒他防止店内其他人毁灭罪证,就见赵信将地上的刘二郎提起来,威胁道:   “叫店里所有人员全部集中到大堂来,若敢耍花招,打断你一条腿!”   “快!快!按照他的吩咐做!”刘二郎哪敢反抗,赶紧用被打缺了牙齿漏风的嘴冲掌柜高声喊道。   “安平,你去堵着后门,不许任何人出入!”赵信吩咐道,他守在楼梯口,倒不怕有人伤害萧宓了,叫安平去,是为了防止那些人阳奉阴违。   他和萧宓有着共同的认知,那刘二郎肯定不是头一次做这种事,那么店里说不定还有别的迷药储备,可能在某个人的身上,也可能在某个地方藏着。将人集中起来,就是为了防止他们毁灭罪证。   事已至此,他就顺势治一治这刘二郎,若对方有错在先,他打了也是白打,谁也说不出什么不是来。   京兆尹李啸听得巡卫统领汇报了五味八珍楼里的事,顿时火冒三丈,在京师之中,他京兆尹治下,竟然有如此无法无天之徒!他今日一定要将此人捉住重判,以儆效尤。   当下召集了数百京兆巡卫,骑着马,一路飞奔来到了西市。   京兆巡卫鱼贯而入,一边二十人,将这酒楼大堂门口堵得严严实实,年过四十,一身清癯的京兆尹疾步趋入,义正言辞地大吼了一声:   “何人在此扰乱秩序!”   原先在店中大堂吃饭的人,此时已经缩进了大堂角落。原本一部分人已经被一开始的打斗吓走了,另一部分,看热闹不嫌事大,后来再想走就走不了了,为了留下人证,也为了不让可能身怀罪证的人逃出去,回过神来的赵信不再允许任何人出入五味八珍楼。   众人想着,那少年虽说一开始占理,却太霸道了,这下京兆尹来了,总算能收拾他了。   哪知那李啸在看清了赵信的相貌时,顿时吓出一身冷汗:   “郑王殿下!”别人不认得赵信,他作为四品大员常常出入朝会怎么可能不认得。   看看满地打滚现在还站不起来的京兆府巡卫,李啸更加惶恐:“郑王殿下恕罪,臣治下无方,令您受惊了!”   围观群众一听赵信的身份,也纷纷下跪:“郑王殿下千岁!”   “众位请起!”赵信如今恢复了彬彬有礼的模样,“方才为制服歹人,不使罪人罪证趁乱逃出五味八珍楼,委屈各位与我一道等李府君前来,令各位受惊了,今日在场的酒钱饭钱都由郑王府出了!”   常年跟在赵霍身边,这点装亲民的政治手段赵信还是有的,他既不称孤道寡,也不自称本王,显得十分随和。   如此一番安抚,众人对其心悦诚服,赵家人不愧是仁爱得民心的君主,郑王也是如此仁厚。   转头见李啸还跪在地上,他亲自上前将其扶起:   “李府君,这些虚礼就不要讲了,法治为先,快查案吧!”   见李啸一脸茫然,便知那巡卫头目恐怕只来得及告他的状了,也对,那巡卫头目很明显偏帮刘二郎,可不管他有没有什么冤情,那李啸自然也就不知道。   于是,赵信将方才发生的事原原本本讲了一遍,包括包厢中的菜被下迷药欲对女眷行不轨,刘二郎当众调戏萧宓并欲以打手围殴于他。   “包厢中的饭菜,被我等及时识破一筷未动,可派人检验,其后之事,大堂中许多人都看见了,人证诸多。”   亲王当前,李啸哪里敢遮掩马虎,当下派人前去包厢中查验,又用警犬在大堂中一个女侍应身上找到了未用完的迷药,刘二郎自己身上也搜到好几包迷药,问了大堂中的食客,情形确实如赵信所说。人证物证确凿,根本无从抵赖。   如今沿袭前朝律令,强奸良家女子当处死刑(1),未遂者视情节严重给予不同程度的杖责,鞭笞,扰乱公共秩序,杖责五十到一百二,情节更严重,造成人身伤害的最高徒刑十年,赵信之所以认为那巡卫统领拉偏架,就是因为他一开始就给赵信宣判了个徒刑十年的最高惩罚。至于更严重伤及性命的,甚至可能判到死刑。   “李明府,你说说,这刘二郎该怎么判?”赵信含笑询问道。   “这……意图强迫良女未遂,杖五十,扰乱公共秩序杖七十,两罪并罚杖一百二!”李啸说完直接低了头,大冬天的额头上冷汗直流。   刘二郎作为酒楼背后的东家,身上又搜出了迷药,这强迫良女一罪是跑不了的。要不然就是谋害皇室,罪名更重。   在赵信面前,往轻了判肯定行不通,可往重了判,刘二郎的父亲身居吏部侍郎之位,掌管着他的前程,刘家在宫中,还有一位尚未册封但明显十分得宠的娘娘。两边他谁都得罪不起啊。   而且,就算他挑了个折中的刑罚,两罪并罚加起来也是一百二十杖了。那刘二郎已经被郑王痛揍一顿,看起来受伤不轻,这一百二十杖打下去,就算是再怎么放水,也会要了那刘二郎半条命。到时他可怎么脱得了干系。   “那便执行吧!”赵信道。为威慑罪犯,李啸带来的巡卫,有几人手中是拿了刑杖的,正好可当场行刑。   虽然判得不算重,但他也不想过于为难这京兆尹,毕竟他阿兄说此人还有些能力,官声也不错。而且这一百二十杖也足够刘二郎吃个超级大的苦头了。   “郑王殿下!郑王殿下饶命啊!这一百二十杖打完小人就没命了,小人的阿耶只有小人这么一个儿子,您不能叫小人如此不孝,白发人送黑发人哪,呜呜呜,小人知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求您饶命……”刘二郎痛哭流涕,顾不上身上的疼痛,跪地求饶。   他哪里知晓自己今天会惹到这么大个灾星,先前他一听李啸道明赵信的身份就已经吓傻了,那可是军功累累手握重兵的实权亲王,想想自己一开始是如何冒犯了赵信,他就觉得人生灰暗了。   生死攸关的时候,他倒是有些开窍,搬出他父亲,搬出孝道,做出痛改前非的样子,来博取众人同情。   果然,听到他搬出他那吏部侍郎的父亲,李啸更犹豫了,上前求情道:   “郑王殿下,我朝律令,对于徒刑三年以下的伤病者,可羁押缓刑直至伤病愈,这刘二郎君如今伤成这样,再施杖刑恐是不妥。”能暂缓执行,也就给了刘二郎的家人周旋脱罪的机会。   当着众人的面,赵信毕竟还是要做出个维护法律的公正做派的,明明马上就可以惩处那大胆的色胚了,李啸却临时倒戈。正要发火,却被萧宓拉住耳语了一句。   萧宓原本一直都安安静静站在赵信身后,赵信先前描述案情时,刻意模糊了她的身份,只称表妹,显然是为了不令她树敌,她也领会了他的好意尽量降低存在感。但此时,她想到或许可以用这杖刑为要挟吓唬刘二郎,顺势收回萧家产业,便提出让他暂时放他们一马。   虽然不明其中原由,赵信还是按照萧宓所说去做了:   “我朝既有如此律令,自然要遵法令行事,那就先把他羁押到京兆府大牢,待伤好了再行刑!”   见李啸与刘二郎都是一副逃过一劫的样子,他又添了一句:“到时候,本王会亲自到场监督行刑。”   这场争端以刘二郎被痛揍一顿羁押监牢暂时告一段落,赵信怕再生事端,便送萧宓回宅邸。路上,他很不解地问道:   “萧表妹为何要给那刘二郎求情?”   “七表哥你说,悬在头上的刀是掉下来后可怕,还是悬而未掉时可怕?”萧宓没有正面回答,而是打了个比方。   “是该让他好好尝尝担惊受怕的滋味再打!”想通了的赵信顿时笑着道。   “不止如此,他这种没吃过苦头的人,身上的伤还痛着,又天天恐惧着不知何时会挨的一百二十杖,为了脱罪,让他把侵吞的萧家产业还回来,他也不敢不还。”萧宓补充道。   “这倒是个好办法!”赵信赞道。觉得可以借此帮萧宓收回产业也很不错。至于让刘二郎逃脱了刑罚,那也没关系,他随时可以去套他麻袋再打一回。   萧宓回到萧宅就立刻派人送信前往文城,京师产业被占的事给她提了个醒,其他地方也该派人去好生彻查一番。   而刘府这边,事情也不是那么简单能摆平的。至少,听说刘二郎被羁押京兆府大牢,而郑王还铁了心不想放过他后,刘侍郎是不甘心就这么束手就擒的。   “快去给宫中的娘娘送信,让她找陛下求情!”   作者有话要说:  (1)在我国古代,特别是唐朝以后,□□罪都是判得很重的,比如,元朝明朝□□有夫之妇都是死刑,无夫的也是杖责一百七,□□幼女也是杖责一百七。 第64章 解决   刘夫人闺名刘昀,今年刚刚十六岁,从小就常被人夸相貌标致,如今正是女儿最好的年华,便如同那芙蕖一样娇美秾艳。   与她一同被献上来的,还有其他六七家降臣的嫡女庶女,但赵霍头一个就点了她侍寝,这近半年来,虽然赵霍身边又多了好些个献上来的女子,和她容貌不相上下的也有两三人,她身上的宠爱却依然是头一份的。   她原是订过亲的,未婚夫婿便是那奉前魏太子之命北上讨伐赵霍的主将曲升之子。曲升兵败,赵霍进驻京师以后,这门婚事自然就被刘侍郎毁约了。曾有人拿这个把柄在赵霍面前诋毁于她,却也丝毫未曾影响她的盛宠。   唯一让她捏了把汗的,就是这次赵霍十来天没召见她。正暗自着急到处打探的时候,却又突然收到了晚上接驾的旨意。   刘昀大着胆子扮了委屈,怨赵霍这么多天把她丢在一边,赵霍这一心疼,便对她说了实情。这便让刘昀彻底放心了,原来陛下不是去河东祭祖不带她,也不是厌倦了她,而是中毒了在休养。而且他身体一好转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她,这份宠爱与往日别无二致。   正因为确定了她在赵霍心中的地位,这次自家兄长惹了事得罪了郑王,她才敢毫不犹豫地去求情。   华灯初上,赵霍今日照例来了刘昀所居的延嘉殿。   延嘉殿是距离帝寝甘露殿最近的后宫寝苑,又由刘昀一人独居一殿,由此可见其如今的受宠程度。   大周完全继承了前朝大魏的宫室,无论帝寝还是后寝,每一殿都各有院落。赵霍踏入延嘉殿的寝院大门,便见得年轻貌美的刘昀已经率众宫人跪在门口迎他了。   赵霍亲自上前,牵着刘昀的手,要将她扶起来,却见她并不如往日那般欢欢喜喜地起身,而是带着哭腔道:   “陛下,妾有罪,不敢起来!”   赵霍一头雾水,柔声哄道:“爱妃这是怎么了,有话起来再说,冬日里地上寒凉,当心冻坏了!”   “陛下待妾如此好,更让妾难过不舍了。”刘昀哀戚地道。   “到底发生了何事?”赵霍关心地追问道。   两人一路走到了殿内,刘昀又重新跪在了赵霍脚边,娓娓道来:   “妾约束家人无方,使兄长得罪了郑王殿下。兄长愚笨,开罪了郑王殿下,原是怎么罚都不为过的,但妾家中只得兄长这么一根独苗,他从小又身子弱,若真挨了郑王殿下那一百二十杖,恐怕就没命了……妾不敢求陛下宽宥兄长,只求陛下,让妾代兄领罚!”   这话说得如此哀婉又大义凛然,凭白也叫人生出三分怜惜与赞叹。   “真是胡闹,你一个女子,竟要去领杖刑!你兄长身子不好受不住,你就受得住了?”赵霍佯怒道。   “可兄长若有个好歹,家中香火断绝,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更是叫人不忍!”刘昀低着头道。   “你呀,真是倔强!”赵霍叹了口气,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说说看,你兄长到底如何开罪了郑王?”   听这口气,就是可能赦免了。刘昀心中暗喜,面上却仍作哀戚状,一五一十将五味八珍楼里发生的事交待了。到时候说不定会与郑王对质,避重就轻地隐瞒,反而容易引起赵霍的厌恶。   “兄长的行为确实混账,可如今受了郑王殿下的教训,已是知错,往后妾与父亲也定当对他好生约束,令其不敢再犯……妾不敢求陛下赦免,只求陛下向郑王殿下说个情,让妾代兄受罚……”   “这么说来,那女子未曾受到损伤?”赵霍听完问道。   “是的,陛下。”   “打也打了,如此再杖责一百二委实有些过了。”按赵信的性子,较真打下那一百二十杖,还真能叫那刘家二郎丢了性命。   “那……陛下的意思是……”   刘昀微微抬起头来,一双美丽的杏核眼期盼地望了赵霍一眼,又迅速微微低头。   赵霍突然伸手轻轻捏住了她精致小巧的下巴,将她的脸抬起来看了一眼,目光又渐渐流连在她花瓣一般鲜嫩美丽的唇上,然后手上移张开五指遮住了她整个脸的上半部分。   “陛下!”刘昀娇嗔地唤了一声。   这都什么时候了,陛下又玩起了平日里百玩不厌的那个游戏。床笫之间,有时候他也会突然这般遮住她的眼鼻,然后尽情品尝她的唇或者玩弄她的下巴。   赵霍松开了手,有些遗憾。   在晋阳偶遇那位绝色美人后,虽然只有那么惊鸿一瞥,却仿佛重铸了他的审美观一样。他以前从来无法想象,能有凡人美得那般撩人心弦。而那美人的眼、鼻、口、下巴、脸型,身段哪怕是身高、嗓音,他觉得能有任何一部分与她相似,似乎也显得特别有韵味特别迷人。   刘昀刚刚低头那个动作和角度,一瞬间竟让他觉得与印象中的那位美人有六七分相似。可细细看来,却还是只有下颌的线条与那红唇甚为相似,一出声就更是打破了那种迷幻的感觉。   不过,寻不到那绝色美人,能遇到刘昀这样一个有三分相似的,也算是一种慰藉了。况且,刘昀性情天真纯善也挺合他胃口,自然还是要怜惜的,还能真叫她这样一个弱女子去代兄受过么?   “明日朕召阿信来说说,令他放了你兄长便是!”   “多谢陛下!”刘昀欣喜地道。   *   第二日大朝会后,赵霍果然就特意将赵信留下了。   虽说要放刘昀的兄长一马,但还是要经过赵信同意的,毕竟对这个骁勇善战的儿子他是十分倚重的。当然,他并不觉得,这样一个小小的要求会遭到拒绝。   “法理之外,亦有人情,阿信便看在为父的面上,放了刘二郎如何?”赵霍以半商量半命令的口吻道。   “竟是这么快就求情求到父亲这里来了,看来刘家的能量不小嘛,也难怪行事如此嚣张!”赵信冷嘲热讽道。   赵霍面上有些讪讪,不过到底是他理亏,因此道:“他若今后再犯,朕也定不饶他的。”   “父亲要儿放了他,也不是不行,却得还萧表妹一个公道。”   “为父叫人给她厚赏,压压惊?”赵霍闻言商量道。   “不要这个!父亲恐怕还不知,刘家仗着势大,侵占了萧家许多产业,儿要他们将这些产业全部归还给萧表妹,再额外付万两白银向萧家赔罪!”赵信忿忿不平地道,无意识地给刘家上了回眼药,“照刘家这做派,没有父亲出面主持公道,怕是不会乖乖将产业还回来的!”   “竟还有这样的渊源!”赵霍有些惊讶,原来刘家还不止意图强抢民女这么一桩事,这与萧家是新仇旧恨撞一起了。   “如此已是便宜那刘二郎了,若他们不肯,那便公正执法好了!”赵信毫不畏惧地道。   说起来地方豪强半强迫地收受一些商家的孝敬,也是常态,整个京师甚至全国上下都不止刘家一家这么做,如今要打击这些现象,肯定会得罪一大批人。所以专门拿着这个事治罪刘家倒犯不着,作为他的宠妾的娘家人,有这么点特权也无伤大雅。赵霍头疼的是,萧家也是亲戚,萧宓前几天还救过他的命,那不还萧家一个公道就说不过去了。   “既如此,便照阿信说的办!”   不过,宠妾求情求到他这里,他一口答应了事情却没办利索,赵霍面上还是有些挂不住。   于是晚上先拿着强占萧家产业之事作筏子,训斥了刘家的不法行为,吓得刘昀战战兢兢,这才道,萧家作为苦主,必须得好生安抚,让刘家还了萧家产业和赔偿了银两,让萧家满意了再去京兆府接人。   *   赵侑却是一下朝就到萧宅了。   萧宓从宫里出来后,不愿到他府上去住,他要给她加派护卫,她也不收,即使如此,他还是给她安排了一些护卫暗中保护,她若遇到事情,他也好及时知晓。   因此,昨日在五味八珍楼发生的事,晚上便有人报告给他了,有这个借口在,他正好可以上门去探望她。   若是可以,他当然希望能天天看到萧宓,但无缘无故天天上门去,就显得太过厚颜无耻了,他担心招了她厌烦。   萧宓听下人汇报说赵侑来了时,还在被窝里。昨晚写了送往文城的信,思虑许久睡得晚,早上天气又冷,而且这萧宅就她一个主子,便无所顾忌地赖床了。   “这么早!”她顿时睡意全无,赶紧从铺着软滑毛皮的床上爬起来,“你们快去给他上茶招待着,我收拾下就来。”   这个时代,客人来访的时候主人家还在赖床,传出去肯定要被人当成大笑话。   萧宓迅速地洗漱了一番,侍女还要慢条斯理给她梳什么垂鬟分肖髻,哪里来得及,自己随便左右抓了两个小揪揪,勉强像个丱发的样子,一边扎了一朵小毛球绒花便急急忙忙冲到正厅了。   “六表哥久侯了!”   赵侑抬头一看萧宓的样子,愣了片刻,梳着丱发的萧宓,未经打理的额前碎发全都不规矩地冒出来了,整个人都稚气了不少,因着疾走和冷风,脸颊显得十分红润,有种前所未见的娇俏感。   “走这么急作甚,当心灌了冷风受寒。”赵侑带着些微责备宠溺地道,说着递给萧宓一杯热茶。   萧宓似乎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很自然地接过来喝了一口,骤然早起的不适感缓解让她惬意地微眯了眼,细细品味着余韵悠长的茶香,好一会才问道:   “六表哥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这话倒是有些埋怨的意味了。   赵侑听她将“这么早”三字咬得很重,不由有些好笑:“早朝都退了,这还早?”   萧宓一推算时辰,顿时有些脸红。如今朝会是卯正即早上六点开始,八点退朝,他从宫里出来到萧宅还等了她那么久,如今恐怕都快十点了。参加朝会要提前起来,他四点多就得起床。所以她一个睡到九点十点的人怎么好意思抱怨一个四五点就起床的人来打扰了她睡眠。   见萧宓低头不说话,赵侑也不欲使她为难,直接转入了正题:“听说你昨日在五味八珍楼遇到不法之徒,可有伤到?”   萧宓闻言顿时从尴尬的情绪中解脱出来:“我倒没事,昨日七表哥也在,有事的是那渣滓!”   “没事便好。我给你调来了二十秦|王|府亲卫,以后出门都带着吧,免得老是碰见些不长眼的。”   有时候没有排场就容易被人小看,多出些不必要的麻烦。有秦|王|府亲卫在,其余人想动什么歪心思,也要掂量掂量。这也算是给萧宓打上他的标签。   “我的人够用了,六表哥还是收回去吧。”萧宓婉拒道。   虽然感动于赵侑对她的付出,可一旦有些事稍微越过了界限,她就会心生抗拒。比如接受秦|王|府的亲卫,就相当于站了秦王系。与赵家几兄弟姐妹都有交情这是一种平衡,别人风言风语说什么她都无所谓,但明确偏向于哪一方的行为她不能有。   “昨日只是想着京师治安尚可,我去店铺巡视产业不想引人注意,这才没多带人的。”她解释道。   两人正在为亲卫之事相互推拒,赵信便到了。   他急着把最新消息告诉萧宓,一出宫便也来了萧宅。在院子里看到秦|王|府的车驾,他便对赵信也在有所准备了。   暗道,兄长的消息真是灵通。   萧宓听完赵信所说,对赵侑道:“六表哥若真想帮我,便帮我查查这刘家的势力可好?如今恐怕不得不跟刘家对上了。”   赵侑最近一直在忙的事情本就是发掘人才,替换前朝庸碌或忠心度不够的旧臣,对身居吏部侍郎一位的刘侍郎当然也有所注意。昨日得知滋事的是刘家二郎,他又专门去研究了刘家的资料。如今萧宓一问,便有条不紊地说给她听。   “六表哥可真是未卜先知,我正要拜托你的事情,你就先查好了!”萧宓听完赞赏地道。   赵侑神色淡然,并没有被夸两句就飘飘然:“刘家不足为患,既然已经对上了,那便好好给它个教训。萧表妹也无需担心后患,待时机成熟我会将其连根拔起。”   萧宓非常赞成,要从刘家手里要回被霸占的产业,怎么都是个得罪,那趁此机会多宰一点和少宰一点拉的仇恨也就没什么区别了。   “既然此事一开始便是由阿信出面的,那你便继续跟下去,我会把萧家一应产业资料都拿给你,有别的需要你也尽管叫人来告诉我,务要为萧表妹处理好此事。”赵侑转头对赵信道。   刘家霸占萧家产业一事他很早就注意到了,但想着把刘家势力连根拔起后,早晚也能连本带息将东西收回来,也就没急于出手。哪知那刘二郎竟敢如此冒犯萧宓,那先收拾他们一通也无妨。   赵信点点头,心里却有些挫败,和兄长的未雨绸缪,成竹在胸相比,他简直像只乱撞的苍蝇。若没有兄长的情报协助,那他也就只有抓住刘二郎不放,尽量让他们多出银子了,至于萧家以往的出息到底有多少,是否会隐没其他货物或财产,他根本摸不清楚。   “辛苦六表哥七表哥了,待拿回产业,今年的出息就用来孝敬两位表哥!”萧宓慷慨地许诺了谢礼。产业在,出息年年都有,拿一年的出息来答谢完全不算什么。   “你留着自己花便是。”赵侑温柔却坚定地拒绝了。   “就是,萧表妹若要再这么客气,我可不想帮忙了!”赵信佯装威胁道。   如此,萧宓无奈作罢。   于是,此事最终以刘家归还萧家在京的所有产业、出息,甚至包括了以前说的免费租给刘家的那些,还额外赔偿了一万两白银而告终。   萧宓没出面,全程是赵信让人督办的,让刘家大出血了一番。   刘昀在宫中听闻了此事的最终结果,几乎扯烂了手中的帕子。他们竟是一点情面都不给刘家,根本没将她和刘家放在眼里!   萧家的产业,她是听说过的,为刘家增添了不少进项,刘家初接手时,也费了不少心思去整理,后来赵霍起兵,众人满以为赵家将就此倒台,是以刘家便对萧家在京师的好几处其他产业也下了手,赵家进京后,刘昀又很快得了宠,她家里便思量着,萧家那样一个远房亲戚哪里比得上刘昀这样一个得宠的枕边人,料想萧家不敢不识趣,便大着胆子若无其事地继续霸占着萧家的产业。   如今所有心思都白费了不说,还额外损失了万两白银,这叫刘昀怎能不暗恨于心。   “哼,来日方长,我就不信萧家和郑王一点把柄也不会落在我手里!”她咬牙切齿地发愿道。   文城的人手很快到位,为防路上下雪,萧宓把家人也一并接了过来。她着手重整京师产业的动作,也很快引起了在京师蛰伏了好几个月的王子安的注意。   改和谐词 第65章 婚礼   王子安年初在裴家颓势之时,收拢了长平的萧家财产,带着裴氏和一干忠心于他的仆人来到京师,购置了宅院和产业,日子倒也过得悠闲富足。特别是听说裴家战败不得不逃亡时,他特别庆幸自己的选择。   可时间一晃两三个月,他便渐渐觉得不那么舒心了。说白了,就是权势欲作祟。在长平萧广在世时,萧家是长平首屈一指的大商户,他作为萧家女婿也是半个主事人,谁都对他客客气气,笑脸相迎,投靠了裴家后,更是连太守也要礼让他三分。   但到了京师,权贵如云,一个稍有家资的富家翁,谁又把他当回事呢,攀附权贵一直找不到门路,为了不至于不小心得罪惹不起的大人物,还得一直夹着尾巴做人。   赵家进京后,他就更不是滋味了。他费尽心思攀附了裴家,结果裴家兵败逃亡,反而是赵家这个原本萧氏的远房亲戚竟然发展出了如此惊人的势力,而他的长女萧宓早就带着一家人紧紧依附上去,让赵家成了萧家的靠山。眼见着赵家成功谋朝夺位,他心中更是一日比一日难受。   “被刘家占去的那些产业换主事人了?”听到王三汇报无意间发现的情况,王子安原本是没怎么放在心上的,心灰意冷道,“换就换罢,与我们又有多大干系。”   萧宓好一手釜底抽薪,将萧家在几个大郡的产业全部赠与当地豪强,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当时借着裴家的势,他尚把京师的刘家无可奈何,更何况如今裴家已经倒台,他又只是一个没有后盾的富家翁。那些产业的人事变动,无非就是因为刘家失势了,又换了个主人。   这新主人,至少是在刘家之上或者与之平起平坐的,他依然不敢去招惹。   “可是郎君,小人在东市那家商行看到萧忠了,新掌柜便是西市琳琅商行的副掌柜,还有几家铺子,新换的主事人是原先被我们的人挤下去的。”王三解释道。   “这么说,是萧家将原本租出去的产业都收回来了?”王子安突然从榻上翻起来,两眼发光地道。   萧家能做到如此地步,是不是也就意味着,如今萧家的权势已经在原本的刘家之上了?   “快!去想个法子打听清楚!”说着,他从怀里摸出一张五百两面额的银票递给王三,“该使钱的时候尽管使,不够再去账上支取!”   王子安如今只是个平头百姓,在京城也没什么高官人脉,想要打听到刘家这个层面的事很难,只有花大价钱去刘府的管家之类的人手里去买消息。   *   萧宓到京师七八天后,冬月中旬,赵家在太原的家属也都到达了京师。   今年是大周开国的第一个年头,宫中年节宴饮很多,需要一个真正的女主人来主持大局。为了便于主持宫务,杨氏作为正妻,很快正式受封为皇后。   封了后,赵霍便开始封赏他的妾室们。   生了赵俣的良妾万氏被封为淑妃,赵侑赵信兄弟二人的生母被追封为德妃,赵英的生母柳氏被封为昭仪,总体上,高位都是年纪很大且生育过子女的,这点来说,赵霍还是很有分寸的。   年轻的妾室中,最显眼的就属刘昀,独她一人既没有生育也没有资历,在九嫔中占了一位,被封为修媛,其余的,如原本在太原的张氏、尹氏那样没什么来历的妾室,没有一个人在才人之上。   自古深宫之中,只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原本在太原很得宠的张氏,早被赵霍抛在脑后,到了如今盛宠的刘修媛面前,受了几次教训后也不得不老实起来。   这一世,她在赵霍离开太原前就被赵霍下令管束,倒没莫名其妙在路途上“病逝”,只是也渐渐在众多的宫妃之中沉寂下去了,后来反倒是原先比她稍逊一筹的尹氏,来京后很快有了身孕,晋封为美人,生下一女后,又晋封了婕妤。   家属既然已经来京,赵佶的婚礼便可如期举行了。   五月与徐家结盟时约定的婚期是腊月十九,赵家并没有毁约的打算,因此对于婚礼所需一应物资也有所筹备。赵霍一登基,便开始让人整理东宫。册封完后宫,紧接着便下旨册封了赵佶为太子。   如此,徐家的女儿以太子妃的身份被迎娶,方显当初的诚意,使得两家的盟友关系更加牢靠。   翻了年赵佶便满二十了,提前一两个月成亲,倒也并不算违背赵家祖训的规矩。   作为赵霍的嫡长子,赵佶虽然行三,前面的却都是赵霍其他兄弟生的庶子,所以,赵佶的婚事得到了家中长辈亲戚的十二万分重视。随着婚期越来越近,东宫中的喜庆之色也一天比一天浓厚。   身边所有人都在为他的婚礼忙碌着,高兴着,唯有他自己无法生出一丝喜悦。   眼睁睁看着赵侑赵信这对双胞胎兄弟时不时找借口往萧宅跑,变着花样向萧宓献殷勤,父亲明明知道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他心中充满了嫉妒。   凭什么他们可以如此恣意,而他却连表露爱意的资格都没有!   婚礼前三天,偶遇萧宓与赵侑,萧宓的表现让他心中的嫉恨达到了顶峰,同样是叫着表哥,她跟赵侑说话十分随意,甚至带着不自觉的亲昵,对他却客气得如同交际场上初识。   从河东往太原那一路上,风雨飘摇却同舟共济并肩作战的日子,在萧宓那里就像根本没发生过一样。她完全把那段珍贵的记忆抛之脑后,那些熟络、亲近,她统统都收了回去。   他无法甘心,甚至有些怨恨。为何命运,甚至她,都对他如此残忍。   母亲依然不时会在他面前抱怨后宫里得宠的年轻妃嫔,家宴之上,看着父亲那一个个年轻貌美的妃嫔,想到她们为了争夺父亲的宠爱使劲浑身解数,一个想法油然而生。   有了天下至高无上的权势,什么得不到呢。   包括她。   腊月十九,东宫之中张灯结彩,朝贺者如云。   新朝初立,许多制度并不完善,礼部的筹措也匆忙,因此赵佶的婚礼虽然热闹盛大,却并不像王朝鼎盛时期那样礼制森严,除了有皇帝的赏赐和举行婚礼的地点,以及明日会有的册封旨意,其余和公侯之家的婚礼并没太大不同。   宾客中未出阁的小娘子们,在新人拜堂后都可以到婚房中探望陪伴新过门的嫂嫂。   前世徐家早早就被裴家吞并覆灭,因此萧宓前世从未见过徐梦娇,倒是有些好奇,便跟着众人进来了。   如今见着那华丽的凤冠霞帔之下,手执团扇半遮面的年轻女郎,倒是有一双充满温柔和善意的眼睛,虽有新妇的羞涩,与众小娘子们说话时却是知书达理,周到地照顾到每个人,谁都不曾冷落,看起来修养极好,第一印象就让人不由自主心生好感。   前世裴蕴过门后的所作所为给萧宓留下的心理阴影太大,因此看到这样的徐梦娇,她不由自主松了口气。这一世她和赵佶没什么相知相恋的过去,她也不会让自己成为赵佶后|宫的一员,那么,要做到不被这位未来的皇后厌恶刁难,应该不难吧。   萧宓下定决心,一定要好生经营与徐梦娇的关系,是以言语间也有刻意交好的意味,感受到她的善意,徐梦娇的态度也甚为友好。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正说得热闹时,喜娘进来了。   “太子殿下来行合卺礼了!”   众位女郎纷纷向新晋的太子妃行礼告退。   在大殿门口,遇上了被一众堂兄弟表兄弟簇拥着的一身红色吉服的赵佶。萧宓与其余众人朝他下拜行礼:“太子殿下万福金安!”   赵佶朝那一堆莺莺燕燕中望去,他知道萧宓就在其中,也一眼就找到了她的所在,她却微垂着头,只能看到一截玉白的纤细脖颈。   “免礼!”他温和地道。   萧宓抬起头来,与赵佶的视线撞个正着。   她说不出那是一种何等意味的眼神,带着灼热的光亮,又仿佛要吞噬夜色般幽深。她不想去深究,回以一个饱含祝福的礼节性的微笑,众人一道转身退出了大殿。   追随着萧宓背影的赵佶,并没有发现人群中的杨映回过头来,痴痴地哀伤地望着他。   “映姐姐!”杨映的一位堂妹拉了一下她的袖子。   杨映回过神来,将温柔的笑容重新挂在脸上,和堂妹一起转身离去。   在这个普天欢庆的日子里,大约只有她一人,如此刻骨铭心地痛苦着。痴爱了那么多年的人,从八|九岁那样懵懂的年岁,便一心想着要嫁给表哥,为了他,抛弃自我,抛弃矜持,抛弃良知,不顾一切去接近他,生活的一切重心都围着他打转。到头来却不过是一厢情愿。   她原以为,得知他订婚的消息后那些以泪洗面的日子已经够难过,却远不及亲眼看到他与别人拜堂的十分之一。可这样的场合她作为近亲却不能不来。   往日里,她嫉妒萧宓能得到表哥的倾心,而如今,她所痛恨的又多了一人。   寝殿中的徐梦娇,那个抢了她多年梦寐以求的身份的女子,她脸上的娇羞,她身上的凤冠霞帔,是那般刺痛她的双眼,叫她明明在说着祝福的话,脸上在笑着,眼眶却热辣得要滴出血来。   想到方才赵佶看着萧宓离去时眼中不曾褪色的眷恋,她嘴角的笑意冰冷,占尽了身份荣华,沉浸在新婚喜悦中的徐梦娇,若是知晓了萧宓在赵佶心中的地位又会如何呢。 第66章 赐婚   一封加急的谍报,让尚还沉浸在继承人大婚的喜悦中的大周统治者陷入了愁绪之中。   距离京师西北方向不到五百里的弘化留守张阔正整顿粮草兵马,准备发兵京师。   弘化作为前魏护卫京师西北方向的重镇,共囤积了十五万大军,赵霍进攻京师时,张阔也趁此机会自立为王,迅速占领了附近的安定、平凉,半年间大肆征兵,如今已是号称二十万大军。   拥有如此实力,张阔自然是不甘心向新建立的大周政权俯首称臣的。偏偏弘化离京师只隔了一个北地郡,相距不足五百里,张阔很明白,赵家势力要向西北扩张,必然会先灭了他这只拦路虎。   既然如此,他为什么不先下手为强。   赵家如今实力强大是不错,兵力却分散在从太原和京师两地,而且立国之初,前魏各方面的反对势力尚未完全肃清,正是趁火打劫的好时候。   更重要的是,张阔还拉到一个强力援手——突厥。   盟约永远不如利益可靠。年初赵家起兵南下时,与突厥达成约定,突厥不侵扰太原,太原守军也不干涉突厥大军对附近郡县的掠夺。于是这大半年里,突厥对定襄、榆林两郡进行了大规模的搜刮,狠狠发了一笔。   突厥这样的游牧民族,逐水草而居,定襄、榆林的“草”已经被他们啃光了,自然要继续往水草丰茂的地方迁徙,今年冬天已经入侵了更南边的雕阴,越是往南,越是富庶,突厥可汗想到自己年轻时所见识过的大魏京师的繁华,难以抑制自己和属下们鼓噪的内心。   雕阴之下是延安、上郡,然后就是京师,距离不到一千里,趁着新生的王朝正在虚弱期,长驱直下,打他们个措手不及,这收益是任何人也难以抗拒的诱惑。   正好张阔向突厥递了橄榄枝,两方一拍即合,从北方与西北进军京师。京师一破,广大中原腹地,如探囊取物。   张阔二十万,还有十五万凶残的突厥大军,正在厉兵秣马,往京师而来。赵霍发现,自己刚到手的皇位,要坐不稳了。   于是,他立刻召集了谋士、下属、儿子们前来商量。   最终定下了领军人物。   这一仗关系到新朝的生死存亡,只能胜不能败,所以自然要用最有把握的人选。   决定一场战争胜负的关键,除了军士平日的训练,便是战场上领导者对大局的把控了,所以,主帅非赵侑莫属。   只有他,连续创造了以少胜多的奇迹,足智多谋,能以最少的损失出奇制胜。新朝需要这样一场辉煌的胜利来巩固人心。   “父亲,出征在即,有一事悬而未决,儿上了战场也无法安心。”   朝上受命之后,赵侑又单独求见了赵霍。   “阿侑还有何后顾之忧?”赵霍听闻此言,面色肃然,心中也有些凝重。   他满以为赵侑要说的是朝堂上的政务或者军中补给后勤之类的隐患,或者是借机要求更多的权柄。   “婚事。”   赵侑此言一出,赵霍顿时松了口气,甚至有些啼笑皆非的感觉,笑骂道:   “这也值得你特意来说!”   他原是答应了赵侑,以南定京师之功赐婚,但在太原时就打压了赵侑一次,南下过程中赵侑又立下了汗马功劳,怎么可能一个小小的赐婚就打发了,因此依然还是封了王爵和食邑。赐婚的事,因着二儿子赵俣的婚事还没定下来,赵侑又没催促,他便先搁置了。   “还请父亲成全了儿!”赵侑郑重下拜。   原本,他是想先赢得萧宓倾心,征得她的同意再请赵霍赐婚的。只是最近他却发现,两人的关系虽然从陌生到亲近,却进入了一个怎么也无法打破的瓶颈。   无论他怎么做,她对他的位置定义似乎都止步于一个可信赖的朋友,但凡他的所作所为超越这条底线,她便会立刻躲得远远的。   他本是想再给她一些时间,但这次出征的人员安排,却让他不得不改变计划。   父亲大约是出于一种不想让他彻底掌控北征军的目的,将阿信留在了京师驻守。   他能感觉到,萧宓对自己双胞胎弟弟的好感度并不低。阿信天生就招人喜欢,而他在萧宓心里的地位又不稳固。若出征前不能定下名分,他实在不放心。   “你可想清楚了?不后悔?”赵霍再次确认道。   坐到了如今这个位置,他倒是越来越觉得,让萧宓成为赵侑的正妻是个极好的选择。   赵侑这小子太聪明了,有个骁勇善战又亲的仿佛同穿一条裤子的双胞胎弟弟已经是如虎添翼了,若再如同赵佶那样配个有实力的岳家,他恐怕连觉都睡不安稳了。   既然小子年轻,将情爱看得重于权势,非得要娶那萧家女,他为何不成全呢。这样还免得将来给他配个看起来清贵实则毫无用处的岳家,落下埋怨。索性那萧家女儿,容貌品行都不错,还有一手绝妙的医术,身份上也封了县主,娶进家门也不算太丢份的。   至于他的另一个儿子赵信对那萧家女儿也甚为上心,将她许给其中一方,会引起兄弟不睦……这对双胞胎兄弟,太和睦了他反而不踏实,有些间隙才恰到好处。   “不后悔,请父亲成全!”赵侑坚定地道。   “那好,既是你自己所求,为父便遂了你的心愿吧。”赵霍一副慈父无可奈何的模样,“你这孩子从小性情冷淡,难得有如此喜爱的女子,为父也不当这恶人了。”   赵侑欣喜称谢,赵霍又道:“但规矩还是不能坏,你的婚期得排到你四哥后头。”   这点赵侑完全不反对,赵俣只比赵佶小三个月,开了年就满二十,今年之内肯定会成亲,待他打完仗回来,正好就可以开始准备婚礼。   *   去年过年的时候,萧宓一家人在路上被裴家围追堵截,甚为狼狈,今年在京师安顿下来,总算能安安心心过个好年。因此萧氏发了话,一家上下便十分隆重地准备起年货来,萧家的宅子,虽然只是别院,也要从里到外好生装扮打扫。   萧宓向来是精力充沛的,对自己的审美也十分自信,因此这几天正大肆采购家具花木布置萧宅。宫中传旨的仪仗驾临萧宅时,她正亲自上手拿着一把大大的园艺剪刀修理摆在花厅的腊梅。   “娘子,宫中圣旨到了,快去准备接旨!”碧桃匆匆跑来汇报。   萧宓闻言,也赶紧丢了剪刀花枝,回屋换了正装赶往正堂。香案已经设好,家中老小与仆从跪了一地。待萧宓在萧氏身边跪好,那宣旨的太监展开了明黄的卷轴绢帛,拖着嗓子念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长平县主萧氏,秉性端淑,有徽柔之质,柔明毓德,有安正之美,静正垂仪……”   萧宓听着一大堆赞美她品行的话,心里大概有了谱,赵霍许诺给她的封赏来了,这一大堆溢美之词的夸奖,其后跟着的就是晋级了,她前世所接的册封圣旨也都是这样的腔调。   “……朕奉皇太后慈谕,特以指为秦王妃,择有司择吉日完婚,钦此!”   指为秦王妃?   萧宓顿时蒙了,怎么会是赐婚?   “宓儿!”萧氏轻轻拉了下萧宓,提醒她接旨,萧宓的视线移到传旨太监身上。   “恭喜长平县主了!”传旨的太监态度恭敬,笑容喜庆地对萧宓道,同时双手奉上圣旨,只等她说一句“恭领圣恩”。   萧宓眉头紧蹙,她辛辛苦苦发展私军,费尽心思支援赵家,为的可不是连终身大事都被人主宰!而且,这道圣旨关系到的不仅仅是她未来几十年要朝夕相处的对象,还关系着整个萧家的前途命运。   她不能让萧家参卷入夺嫡之争。前世赵佶登基后,对赵俣的岳家,及其追随者的打击是何等残酷她是知道的,后来赵侑战败,她虽未看到他的结局,但也能料想不可能好到哪里去。可以说,从古至今,夺嫡失败的一方,无论皇子还是追随者,都没好下场。   她不眼馋压对宝的收益,也不愿担这风险。   这一世的赵佶没有裴家,却依然还有个势力不小的徐家做妻族,身后支持嫡系的大臣也不少。历史的惯性是可怕的,即使提前了半年起兵,赵家也依然顺利进驻京师,从大魏手中篡夺了皇位改朝换代。所以,谁又能肯定赵佶不会如前世一样再次成为最终的胜利者。   她不想再成为赵佶的后|宫之一,可也不能站到他的对立面去。   赵侑是对她很好,但她还没自信到能让赵侑放弃追逐天下至高无上权势的野心。   “这旨我不能接!”萧宓霍然起身,坚定地道。   在场众人都震惊地看着她。   传旨太监满脸为难,却也不敢得罪她,低声道:“县主,这可是圣旨,抗旨不尊按律是要杀头的!”   “劳公公在此等一等,我要进宫面见太后!”萧宓道,她必须要为自己为萧家争取一次。至于抗旨的罪名,赵霍要顾着仁爱的名声,还不至于为了指婚不成就杀人。   传旨太监哪里不知道这位长平县主是太后面前的红人,苦口婆心劝道:“就算是太后,也不可能公然反对陛下的旨意,您就接旨吧,别让小人们为难。” 第67章 劝阻   “宓儿!快接旨啊,秦王殿下多好的孩子!”萧氏低声催促道。   赵侑曾向她请求,一年为期,让她不要将萧宓许给别人,当时他承诺的条件实在太好,而这一年间四处奔波,她也没机会为萧宓相看人家,便真守了这一年之期。眼看着赵家权势日盛,赵侑甚至封了王,她心里其实有些怀疑,赵侑当初求娶萧宓为妻的事是否还会作数。   从文城来到京师,听萧宓说,京师的产业是在他的帮助下拿回来的,她们一家到京师后,他也三天两头就上门来探望,得了南方来的贡品蔬果,也常常送到萧宅来,可见态度依旧殷勤。她虽不好问,心里却渐渐有底了。   说起现在的赵侑,萧氏是一百个满意。年纪轻轻就功勋卓越,如今在朝中也很受重用,即使取得了这么大的成就,却从不骄傲轻狂,对长辈依然谦恭有礼,做事沉稳有章法。原来担心他身体弱,也完全不是问题了,如今这体格比好多同龄小伙都壮实。   所以,听得这赐婚圣旨的内容,萧氏是十分高兴的。赵侑以前作为国公府庶子,若说萧宓商家女的身份还是勉强可匹配为正妻,如今封为亲王,萧宓就差太远了,但他依然能想办法使赵霍圣旨赐婚让萧宓做正妻,可见其诚意十足。这是多么难得的事。   万万没想到的是,萧宓竟然还是不同意。   她以前就说过,赵家兄弟谁都不中意。可萧氏没想到,她会不中意到要抗旨的地步。   赵家的身份如今到底是不同了,即使曾经是亲戚,但皇权的威严,在当今每个平民百姓心中都是不敢轻易亵渎的。萧氏还真担心萧宓这样的态度会触怒当权者。   “阿娘,我回来再向您解释。”萧宓对萧氏交待了一句,然后又对传旨太监道,“公公,你就当暂时没寻到我,给我两个时辰的时间,一切后果我会自行承担,绝不牵连到您。”说着,她拿出一张银票塞进传旨太监手里。   传旨太监无奈,只得收下银票。萧宓是谁啊,太后面前的红人,对陛下有救命之恩,还是秦王和郑王两位殿下的心尖尖,他不应能成么。   萧宓让人立刻备车,快速往宫里赶去。   她算好了时间,四个小时是能够来回的,萧宅的地理位置很好,离皇城并不算远,加上宫中步行的时间,也是来得及的。她有直接面见太后的特权,倒也不用担心被宫城守卫阻拦。   坐在车上,她一直在盘算着见到曾经的柳老太君如今的皇太后该如何说作,却不想,还没走近宫城门口,便被拦住了去路。   “娘子,是秦王殿下。”护卫禀告道。   萧宓掀开车帘,与骑在马上的赵侑的目光对个正着。   赵侑看着她,面无表情,此时她终于体会到平日里别人说秦王冷着脸的时候很威严是什么感觉了,他在她面前历来是温柔和煦的,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他的另一面。   不过,她并不害怕,也不示弱,而是以愤怒的目光与之对视。   这突如其来的赐婚,若说没有赵侑的手笔,她是不信的。她不止一次明示暗示过对他无意,看来他是当了耳边风,如今要强迫她就范了?   赵侑先败下阵来,有些生硬地道:“借一步说话。”   萧宓几乎是被半劫持着,走了大约两刻钟,进了一座宅院。她原也是气急败坏的,只是那并没有用,反而显得自己沉不住气,她的护卫和车夫,不敢反抗秦王,凭一己之力她也毫无办法。   下车的时候,她已经冷静下来,发脾气是徒劳的,快些跟赵侑说清楚早些进宫见太后才是当务之急。   在正厅坐下,侍女捧上来一碗热乎乎的糖水,是萧宓惯常爱喝的,赵侑道:“先喝点热饮驱驱寒,你脸都冻红了。”   他在萧家有眼线,一听到萧宓要抗旨拒婚的消息,他便立刻赶到宫门口去阻拦她了。   被她如此当众拒绝,他自然是有些难堪和受伤的,可这些比起两世的爱恋实在微不足道,他怎么舍得放弃她。   此时他还不忘这些细枝末节。萧宓心中的火气稍微消散了些,面上还是很冷淡:“秦王殿下有事便说吧。”   “萧表妹,你就这么厌恶我?宁可抗旨,也要拒婚?”赵侑有些哀伤地道,语气中有着掩不住的落寞。   萧宓向来是吃软不吃硬,赵侑语气软下来,她也就想起往日赵侑对她的好来了,无奈道:“我不是讨厌你,只是我们不合适。我对于未来要共度一生之人的选择是很慎重的,六表哥,我们真不合适。”   “哪里不合适?”   “身份。”   “此事我已经解决了,你是父亲圣旨赐婚的王妃,没有人敢慢待你。”赵侑解释道。   “不是这个。”萧宓知道他误会了,认真道:“六表哥,我曾是想和我阿娘一样招赘的,可惜我不是独女,行不通。但我完全可以找一个身份比我低很多的,什么都听我的,那样才能舒心自在,你的身份无论是曾经还是如今,都太高了,不是我要的那种人。”   说起婚姻大事,她完全没有寻常女子的羞涩扭捏,一脸坦然像在说一件公事一般。   “我也愿意什么都听你的!”明白了萧宓的意思,赵侑立刻为自己表白道,“只要你肯嫁我,我也愿意什么都听你的,不叫你有任何一丝不快活!”   看着他期盼殷切的神情,萧宓的神色有一丝恍惚,在穿越前,她那可爱的忠犬小男友,也曾如此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信誓旦旦地保证:“宓儿,只要你肯做我女朋友,我以后什么都听你的!”   即使过了这么多年,那段纯洁美好的恋爱在她心中仍有一席之地,倘若未曾穿越,她和他应该是能很幸福地生活下去吧。   萧宓没说话,赵侑却紧张得心怦怦直跳。   短暂的沉默后,萧宓回过神来:“六表哥,你很好,我也感激你对我的好。可萧家只是一个普通的商户。你的身份和如今的地位,注定今后的生活不会平静。我只想与家人平平安安做个富贵闲人,并不想卷入皇家的争斗之中。”   一直以来,萧宓都没什么大野心,能做个富贵闲人自在度日就满足了。但如今这时代,处在她这个位置上,谈何容易,萧家家业总会被人觊觎,前世的经历告诉她,退让也并不能得到安宁,而是万劫不复。所以这一世她努力发展萧家势力,攀附靠山,实力才是真正自由的保障。   她重生回来一年多的经营,已经足以让她和家人过上想要的生活了。今后要做的,只是维持和继续稳步发展现有力量,而不需要更大的冒险去获取更大的收益。   这话让赵侑彻底明白了她的顾虑所在,她不想卷进麻烦里。   犹豫了一瞬,他叫人拿来了地图,在地图上十一二处用炭笔圈了出来。长平赫然在列,还有一些前世萧宓听说过的“归顺”赵家的起义军所在地。这些圆圈似乎构成了一张网,不懂军政的萧宓看不透其中玄机,只隐约发现前世好几处割据大势力被包围其中。   “全国共计二十六万精兵,如此可能让萧表妹对我多些信心?”这是他对谁都不曾暴露过的底牌,就连手下人和赵信,他们也没摸清楚过他究竟囤积了多少兵力。   萧宓明白了他的意思,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赵侑不至于在她面前撒这种谎,从他给她的募集私军的人手便可以看出,他在这方面是轻车熟路的,但她没想到他竟然暗中囤积了这么多力量。   二十六万,若全部集结,即使与赵霍正面交锋也至少能打个平局,但很明显他的志向不仅限于此。   “萧表妹,我无法向你保证不去争,但我能承诺,即使一败涂地,也不会让你和萧家受损,你可愿给我一次机会?”   他带着些自己也未曾察觉的卑微祈求道。   萧宓在犹豫,赵侑的实力远比她原本以为的更强大,可她难道要因为知道他可能会成为未来的胜利者而委身于他么?这与前世成为赵佶的宠妃又有什么不同。   “对不起,六表哥。”她终究歉疚地道,然后起身往门口走去。都说到这一步了,赵侑应该不会再纠缠了吧。   赵侑的心隐隐作痛,他无比清楚地认识到一个事实,宓儿不喜欢他。   即使他帮了她那么多,即使他拿出最隐秘的底牌,即使他许诺给她光明的坦途。所有外在的加成都没有用,她仅仅是看不上他这个人而已。   他微闭了眼,压下眼中的伤痛,然后轻声道:   “那萧表妹是要抗旨么?你要如何平息天子之怒?”   “我自有办法,就不用六表哥操心了。”萧宓回头道。   “我来猜猜看,文城万尤山,萧家藏宝?”   萧宓浑身一震。   他竟然知道萧家的藏宝,还知道藏宝之地,更知道她的打算!   她原本的确是打算拿萧家半数藏宝换取赵霍收回旨意,大战在即,赵家不可能把这样一笔巨大的财富拒之门外。万不得已,若能拿钱换得萧家中立立场,也算值得。而如今,她是要拿这钱财,换得一己自由之身,算是有些自私了。   只是,她没想到萧家藏宝的秘密在赵侑处已经无所遁形。   细思极恐。   如果赵家已经得知了萧家藏宝的秘密,那么她的献宝还有多大价值?更何况是献一半留一半!   文城山庄不过两万私军,在赵家的军队面前算什么,她因抗旨惹恼了赵霍,又暴露了萧家藏宝,他完全可以借抗旨之罪将萧家人通通处置,再派军队到文城取走所有萧家藏宝。   “此事我并未告知任何人。”赵侑走到萧宓身边,轻轻握住了她的手,“宓儿,只要你肯嫁给我,萧家的藏宝依然是萧家的,我不会动一分一厘。我手下的探宝队发掘了很多古墓,我不缺钱。”   这话并不假,萧家的藏宝之地在前世裴家挖掘出萧家藏宝后他就已经派人查明了。但重生回来后,他从没想过要去打这份财宝的主意。莫说他不缺钱,就算他再怎么急需军饷,没有萧宓的同意,他也不会动萧家的藏宝。   萧宓低头看着两人交叠在一起的手,麦色与雪白形成鲜明的对比。微微挣扎了一下,他手上的力量也跟着一紧。   “这世上只有我知道你要什么。待我平定北方,长平,文城都给你,你要养多少私军我都不限制。不要拒绝我,好吗?”   赵侑心中有些哀伤,他不想走到这一步的,可他更不想放手。   看着赵侑势在必得的眼神,萧宓从未如此刻般清楚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往日的温和都是假象,他是如此的冷酷又精明。   威逼,利诱,每一步都如此精准地命中了她的软肋。   她能拒绝么?为了一己之私,牺牲钱财也就罢了,难道还要堵上全家上下的性命?   见萧宓不再有反抗的动作,赵侑心中微微松了口气。无论如何,她还是答应了,不然他真不知还能怎么办。口头上说说也就算了,他总不能真的伤害她和她的家人。   他轻轻摩挲了下她的手背,柔声道:“我送你回萧宅。”   “嗯。” 第68章 夜访   萧氏和一干忠仆都着急得不得了,生怕萧宓进宫触怒如今的当权者,使萧家大祸临头。只是,碍于萧宓一向的脾气,和她如今作为主事者的权威地位,没人拦得住她。   听得仆人汇报说,萧宓回来了,大家都松了口气。   如果是进宫,按照时间推算,不可能这么快回来。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性,萧宓改了主意。   萧宓缓步走进正堂,众人这才发现,她身后略落后半步的还有一位身穿黑裘的年轻郎君,其身材高大挺拔,面目俊朗冷肃,正是秦王赵侑。   “恭迎秦王殿下!”众人纷纷下跪行礼,萧家上下除了萧宓身负封爵,其余皆是平民,所以哪怕萧氏是长辈,如今也该行大礼。   赵侑赶紧快步上前,阻止了要下跪的萧氏:“萧表姑,侑是晚辈,哪当得起您如此大礼,快请起来!”   “表弟表妹也快快请起!”然后又亲自扶起了萧粲萧旗。   萧氏摸不清发生了什么事,赵侑为什么会跟着萧宓一起来,被赵侑扶着,惴惴不安地坐在了主位上。   “参见秦王殿下!”传旨的一众宫人侍卫向赵侑行礼。   赵侑这才像刚发现他们似的,对为首的传旨太监道:“王公公怎么在此?”   “回殿下,奴来萧府宣旨!”传旨的王太监恭敬地道。   “原来如此。萧表妹今早外出巡查商铺,回来得有些晚,倒是累各位在此久侯。”赵侑的话乍听似乎是客套话,但宫中出来的,哪个不是人精,结合前情,岂能听不出其中真正的意味。   说完,他的随侍递了一张银票给那王太监,道:“这五百两是殿下慰劳各位的。”   秦王赵侑屡立奇功,如今又深受重用身负重任,再加上他一贯不是个太亲和的人,王太监心中对他是有些畏惧的,这银票哪里敢收。   “本是应尽之职,哪能白受殿下的赏赐!”   “收着吧,天寒地冻的等了这么久,是该额外犒劳。免得有些人心中不忿说出怪话来。”赵侑甚为随意地道。   这其中的警告意味就很浓重了,王太监背心有些冒汗,连忙道:“不敢,不敢,奴等绝对不敢!”   接过银票放进袖口,又对他带来的其余十几人道:“可听见了,今日之事便是长平县主在外巡视商铺,接旨晚了些,若传出什么有的没的,秦王殿下的手段可不是你们受得起的,到时候咱家也不会叫你们好过!”   众人齐声应是。   其后,萧家众人重新接旨,这一次,萧宓没再说反对的话,平静地道了“恭领圣恩”接过了圣旨。   传旨的队伍领了例赏就走了,只剩下赵侑带来的几个人。   “萧表姑,实在对不住!这婚事我本是想着先与父亲透个口风,哪知他直接就下了旨,没事先征得您的同意是侑食言,请随意责罚!”赵侑说完直接跪在了萧氏面前,请罪的态度诚意十足。   身份不同了,行事方式就不一样了,这在萧氏眼里很正常,哪里算得上罪过,况且她对这门婚事本来就很满意。赵侑这一跪倒把她吓了一大跳。   “秦王殿下万万不要如此,快起来,快起来!”   赵侑却没有动作,反而看了眼萧宓。他这番作派,与其说是做给萧氏看的,不如说是做给萧宓看的。他知道她被他半胁迫着接受了这门婚事,心中有气,是以将自己的姿态放得很低。   萧氏见状,悄悄地用手肘在萧宓腰上戳了一下,示意她赶紧表态。   “六表哥快起来吧,这事怪不得你。”   萧宓哪里还有不明白的。以赵侑如今的身份,还能这样毫不犹豫地将萧氏当作长辈,下跪请罪,便是她自己也得承认,这分量很不一般。事已至此,圣旨也接了,萧家的荣辱兴衰便跟赵侑的成败息息相关,她就算心中再不情愿,也不能叫萧氏夹在中间为难。   他既然愿意在她的家人面前也维持这样的温情面具,愿意尊重她的家人,她又怎么可能去戳破。   赵侑起身,萧氏歉意地道:“宓儿不懂事,您不跟她计较我这做母亲的就感激万分了!”   “萧表姑放心,此事我不会怪萧表妹的。”赵侑和煦地道:“您切莫如此客气,往后就是一家人了,私底下您还是唤我阿侑即可,有什么我帮得上忙的,也只管吩咐就是。”   这一番话说得萧氏心里连连点头,越看越觉得赵侑真是个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女婿。   赵侑一走,萧氏顿时瘫倒在椅子上。   “阿娘,您怎么了?”萧宓紧张地过去给她把脉。   萧氏抓住她的手臂用力拧了一下,流着泪虎着脸道:“你这不听话的小妮子,秦王殿下有什么不好的!竟然要抗旨拒婚,家里人的脑袋你根本不当回事是不是?”   萧宓这才明白,萧氏是真的被她吓到了,不由心中十分歉疚。在她看来,暂时不接旨这件事根本不会产生什么可怕的后果。   按照她原本计划的做法,是要进宫让柳老太君代为周旋,以一半的萧家藏宝为代价,让赵霍同意她将来寻个合适的时机或借口解除婚约。所以,商量完后,只要赵霍同意,圣旨她还是会接的,只是事后寻己过使婚约作废。   看家里其余众人的神色,也是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   萧宓这才发现,因着前世的记忆,她潜意识里对赵家这个皇族的敬畏并不够,赵霍在众人眼里已经是一言九鼎不可违逆的帝王,在她心里却还残留着前世在床上给她当马骑博她一笑的印象。她不知道什么叫雷霆之怒,伴君如伴虎。   “阿娘,对不起,我以后再也不会如此鲁莽了!”   “夫人您别怪大娘子了,有秦王殿下代为遮掩,此事便算是揭过了。”见萧宓认了错,萧忠便在旁劝道。   “幸好有秦王殿下!”萧氏叹了口气道,一副十分欣慰的样子。   见萧氏如此中意赵侑这个女婿,萧宓想,能让家里人满意,这也算不幸中的万幸吧。   *   “殿下,陛下为秦王殿下与萧表姑娘赐婚了。”   安平汇报完这个消息,几乎是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这一年多以来,自家这位主子对萧家那位表姑娘到底有多上心他是历历在目的,而如今,最信赖的兄长横刀夺爱。他不敢想,赵信接下来会有什么反应。   赵信只觉得当头一棒,整个人都有些头重脚轻的眩晕感,他勉强扶住了伸手的书桌,道:“你……你再说一遍!”   “陛下为秦王殿下与萧表姑娘赐婚了。”安平战战兢兢地又重复了一遍。   只见赵信沉默了一会,突然道:“备马!”   “都这么晚了,殿下要去哪?”安平关心地问道。   赵信不答,直接往门外走,安平不敢耽误,立刻去叫人备了马。   凛冽的寒风中,借着冰冷的月色,赵信一路快马飞奔从军营进了城,最终停在了萧宅外头。   一路上思绪翻飞,在去往皇宫和萧宅的岔道口,他最终选择了萧宅。   冷风吹了一路,他比才得知消息时清醒了许多,原本他的第一反应是要不管不顾冲进宫里,求父亲赵霍收回成命,告诉父亲,他也心仪萧宓,人是他先认识的,就算要赐婚,也该赐给他!   可后来理智稍微回笼,他便无法不去思考,这样的做法能不能成功都是次要的,更重要的是会给萧宓带来怎样的影响。父亲如今不再是周国公,而是一国的帝王,有生死予夺的大权,对于引起两个儿子不睦的红颜祸水,他会采取怎样的手段?   没有什么比她的安危更重要。无论如何,他都不想让萧宓受到伤害。   “谁啊?”门房听见扣门声睡眼惺忪地爬起来询问道。   “郑王府赵信,有事求见你家大娘子!”赵信答道。   门房虽然不知郑王名讳,但听到郑王府,声音又如此熟悉,哪里敢怠慢,立刻打开了大门,一看果然是郑王本人,要迎他进来,他却拒绝了,说时辰太晚了不好进门。   名分上,萧宓已经是他未来的嫂嫂,他不能不顾忌对她的影响,可那句话,他得不到答案,一辈子也不会甘心。是以只好如此来避嫌。   门房无法,只得道:“郑王殿下稍待,小人去向大娘子通报!”   门房一路向内院飞奔而去。   白日里发生的事情刺激太大,萧宓还没睡着,听到值夜的朱桃来禀告赵信来了,便立刻翻身坐了起来。   大晚上的,孤男寡女按理说是不该相见,萧宓也大概知道他是为何而来,但想到那少年郎毫无阴霾的笑容,到底是有些不忍。穿上了衣衫,略整理了头发,带着丫鬟来到了大门口。   “七表哥!”   沉黑的夜色中,门口的灯笼光亮显得有些模糊,她看不清赵信脸上的神情,只见他牵着马,整个人如一柄笔直的剑一般矗立在门口,他甚至没穿一件披风,寒风撩起他的衣角,显得有些萧瑟孤寂。   “萧表妹,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问完就走。”赵信的声音有些沙哑,不知是被冷风吹的,还是一路情绪太过激动所致。   “好,你问吧。”   “这桩婚事,你可心甘情愿?”赵信轻声道。   “若你不愿意,我拼死也会叫父亲收回旨意!”他补充道,袖中的拳头捏得死紧,明知道希望很微渺,此时他却还是忍不住生出一丝奢念。   萧宓沉默了一瞬,她当然不是心甘情愿,可即使能让赵霍收回旨意又怎样呢,赵侑拿中了她的短处,她既然都接了旨,又何必再让赵信大费周章。   而且,赵信的意思她明白。对于这个明朗热烈的少年,即使他把感情明晃晃写在脸上来献殷勤,却也总是让人无法有一丝厌恶,他讨好人的方式很笨拙,却是一片赤子之心,不拐弯抹角,也不强人所难。平心而论,如果不考虑太多其他因素,和他相处是很愉悦的。   可正因为他的好,才更让人不忍心伤害。   或者,至少不能伤得更深。   既然她已经决定了选择赵侑,便不能用暧昧不清的话语,让他心怀侥幸。   “七表哥为何有此一问?他那么优秀对我也诚心,我怎么会不愿意?”   她的声音里带着甜蜜的笑意,扎得赵信的心密密绵绵地疼痛着。   “那便好。”   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几不可闻,上马的时候一脚踩空往前扑倒在马上,第二次才成功踩上了马镫,一扬马鞭飞驰而去。   他没有勇气与她告别,甚至不敢再看她一眼。   只怕再多看一眼,他就要反悔自己的决定。   一个是他心爱的女郎,一个是他至亲的兄长,他们互相有意,他该做的,仅仅是祝福而已!不能再有别的奢望!   可为何此刻,身体中的每一滴血都在哭喊着难过。   想到她从此以后就要站在兄长身边,他曾经幻想过的未来全都破碎成片,不会有任何一个画面会实现,他只能恭敬地唤她一声嫂嫂,他第一次觉得,未来再也没有什么值得期待。   原以为,他可以很快笑着说祝福,可五天后兄长出征时他连送行都没有去。   无法释怀,无法面对他的那位至亲之人。   他总是会忍不住一遍又一遍地想,明明答应过公平竞争,可凭什么阿兄这么快就直接请父亲赐婚定下名分?   他怕他一见到阿兄,就忍不住上前质问,忍不住冲上去一拳砸上他春风得意的脸!   明知道应该愿赌服输,萧表妹倾心于阿兄,就算是公平竞争也是他输了。可他就是怎么也无法说服自己认命! 第69章 君恩   赵侑出征那天,京师送行的队伍人山人海,屡立奇功的少年主帅,总是个极大的噱头,再加上此次出征有不少本地军士,送亲友的人也很多,场面就显得极其宏大了。京兆尹不得不紧急出动了不少城防军沿途维持秩序。   赵侑一身戎装骑在马上,英武不输弟弟赵信,想到此战回来便能迎娶萧宓,想到她和她的家人正在沿途的一个酒楼包厢里目送他的行伍,他就倍觉意气风发。   赞美与议论之声,随着他的队伍经过如潮水般涌开。   王子安为交上一些有地位的朋友,最近才花重金拿到一张京师最高档次的戏楼的贵宾卡。这样的戏楼,价格不菲,甚至有时候很难订到位置,那么即使达官贵人家的郎君们,有时候也不得不坐大堂。   曲目表演的间歇,观众们突然轰的一声围到了窗边,王子安甚为好奇,等那些人回到了座位上,正好借机会向邻座一位青年郎君搭话。此人是一位四品大员家的郎君,性情疏朗外向,他已经将其身份摸清楚了。   “兄台可知是发生何事了?”   “你刚刚没去看?”那青年郎君倒是没架子,见王子安容貌气度十分不凡,也不吝啬与他说几句。   所以,皮相好还是极为占便宜的。   “刚才窗边人多,没挤进去。”   “秦王出征,众人送行呢!少年主帅,真是威风极了!”那青年郎君赞叹地道。   顿时引起了周围其他人的共鸣,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起来。   通过银钱很难打听到统治阶级上层的消息,在这种高档场所的闲散高官家子弟的嘴里,倒是能听到不少有用的信息。   众人说着说着,便谈到赵家的家风极好,郎君们在二十成亲以前都不放屋里人。   “赵家家风甚为清正嘛!”   “确实啊,不知会不会上行下效,若真是如此,以后家里头对咱们怕是也要严加管束,那日子就难过了!”   一众纨绔纷纷附和,忽然又有一人展开了新话题:   “秦王还不到十八岁,这么说来他还没定亲?”   “哎呀,张二郎你们家不会想把你妹妹嫁给秦王吧?”有人调侃道。   “嘿嘿,那恐怕是晚了!前几日秦王才刚得了陛下圣旨赐婚!”又有一个人道。   “什么什么!已经赐婚了?”这事发生还没几天,作为并非家族核心的闲散子弟,他们的消息还没这么快,是以对这个消息都很新奇。   “哪家的女郎,听说了么?”   “长平萧家,商户出身呢!”那个消息灵通的道。   众人闻言,纷纷扼腕:“秦王殿下如此英明神武,陛下竟然给他配个商户女!”   “那你们就想错了,这婚事恐怕多半是秦王殿下自己求来的!”那个消息灵通的郎君驳斥道。   “说起萧家,我倒有所耳闻,也不算商户女了,陛下亲封的长平县主。听说秦王殿下一直就对她甚为殷勤!”   众人开始八卦起未来秦王妃的种种传闻。   王子安的心,在听到“长平萧家”时便怦怦直跳了,再听到他们说起秦王对未来秦王妃如何殷勤,更是满心火热。他前几日才得到消息,萧家将原本免费租赁给刘家的产业都收回来了,正是抓耳挠腮想知道萧家如今的权势到底发展到了何等地步,今日便得到了消息。   他的长女萧宓,竟然要成为秦王妃了!   手握重兵,屡立奇功的秦王,还对他家宓儿如此上心,萧家的前途必定是无可限量的!   如此,王子安哪里还坐得住,赶紧回了家中,招来心腹商量该如何与萧家修复关系。   *   延嘉殿中,刘昀穿着一身洁白的中衣坐在床上,手摸着小腹愣愣出神。   “娘娘,快躺下,小心着凉!”她从刘府带来的心腹丫鬟瑶琴走进室内,见状关切地道。   “着凉不着凉有什么关系,这没用的身子!”刘昀依然盯着肚子,有些哀凄地道。   如今宫中对宫妃还没立起成型的规矩,敬事房、平安脉什么的都还没兴起来。她上个月没来月事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怀孕了。   如今宫中嫔妃多,上头还有好几位比她分位高的,她作为宫中最盛宠的那个,怀了孕,自然是要低调又小心。为了不让自己因为怀孕而不能承宠,她连赵霍都没说。   两天前,突然觉得肚子痛,一看身下却有些微出血,这才赶紧请来了太医,一诊断竟然有流产的前兆。   太医说她是易流产体质,这一胎怀得并不稳,三个月内必然会流掉。   虽然在闺中大夫就说她体寒,孕育后代会比较艰难,但刘昀还是不能接受这个结果,打发了这个太医封了口,又另外请了两位来,却都是一样的结论。   为此,刘昀深受打击。宫里的女子,生不了孩子,这辈子还有什么盼头。   “娘娘别想太多了,您还这么年轻,以后总是能将身体调理好的。”   刘昀摇摇头,宫里的太医都说没把握,还有什么大夫能比宫里的太医医术更高明呢。   “对了,奴听说那萧家大娘子医术极为高明,在河东时就曾宣称,非疑难杂症不医,要不咱们请她来看看?”说到调理身体,瑶琴忽然想到才听说的关于那位未来秦王妃的消息。   萧宓赐婚给秦王赵侑一事在宫中引起了热议,以区区商户出身成为亲王妃,想不引人注意都难。   “她?”刘昀提高了声音,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瑶琴,“她年纪还没有秦王大,顶天了不超过十八岁,能有这样的本事?”   “应该不是空穴来风,奴听太原来的尹才人说,太后身体不适还常召她进府诊治呢,可见是有些本事的。”   刘昀闻言,有些意动,但想着前段时间与萧家的纠葛,又有些顾虑。   “娘娘无需担心,只要陛下发了话,她敢不尽心为娘娘医治么?”瑶琴胸有成竹地道。   刘昀想想确实在理,左右其他人都保不住这一胎,为什么不能让萧家那位大娘子试试。成了,能保住龙胎,不成,还能借此整治萧家一番。   于是,待赵霍来延嘉殿时,她只字未提自己身体的异常之处,以头一次怀胎,对生产之事十分害怕,但异性的太医很多事情她不好意思开口问为由,请求赵霍能让萧宓来为她保胎。   赵霍听说宠妃怀孕的消息十分高兴,想着她年纪轻轻对妊娠之事没经验会感到害怕也是十分怜惜,对于她提出的这样一个小小的请求当然不会拒绝。于是亲自去找了皇后杨氏,让她去跟萧宓说此事。   内帷之事,他觉得全部交给杨氏处理就可以了,萧宓是他的晚辈,又是未来儿媳妇,他贸然召见就显得不太尊重了。虽然不止一次听闲人议论萧宓的美貌,赵霍却没有再见一次的兴趣,他中毒醒来后那几日是见过的,是个美人没错,却远不及那些人说得夸张。于是他将之归结为那些人见识太少,眼界低。   杨氏听了赵霍的嘱咐,顿时觉得那刘修媛心中有鬼,不过,两个人都是她讨厌的,她才不会多嘴,只管让她们狗咬狗去,她只需在一旁静观其变,合适的时候再加一把火。   接到这个差事的萧宓十分不情愿,还妄图推脱一番:“术业有专攻,这妇产科我一个亲都没成过的闺阁女子,还不都是纸上谈兵,龙胎何其贵重,还是找专门的太医来做此事才更稳妥!”   “这可是陛下亲自吩咐的,宓儿,你莫不是想抗旨?”杨氏坐在凤位居高临下地睨视着她,带着一种不容反抗的威严。   又是抗旨!萧宓心中对于这种完全被人主宰的厌恶感前所未有地清晰起来。   一纸圣旨,就可随意左右他人命运,让她不得不去嫁一个本不愿嫁的人,如今更是随随便便一句话,就让她不得不去做一件不想做的事。   雷霆雨露皆君恩,莫说是被强人所难要谢恩,就算是被抄家灭族也要先叩谢主隆恩。   她先前所想,依附赵家,使萧家成为一门让皇家喜欢的远亲便足够了,如今看来却并不那么如意。   这样的身份,做得再好也不过是一条摇尾乞怜的狗,拼命献媚,主人心情好了,扔一块肉骨头给它。心情不好,踢它几脚抽它几鞭子,却不能有一点怨言,下一次照样得装作欢欢喜喜的样子爬到主人脚边去。   从个人感官而言,甚至还不如前世。前世至少是身为帝王的赵霍赵佶来求着她哄着她,除了没能铲除裴家,其余方面都顺心得多。   这一刻,萧宓有些大彻大悟。   既然都决定要争了,她为何还要畏畏缩缩?萧家的私军,规模限制在三万以下,不参与夺嫡,有个可世袭五代的小小爵位保住家产即可?   这样的势力,的确不会引起皇家忌惮,对于一般的宵小也能有所震慑,但就彻底安全了吗?   她进献特效伤药,进献医护人员,努力刷赵家人好感,展现自身医术甚至对赵霍有救命之恩,结果如何呢?在需要笼络赵侑时,当权者的赵霍可以连问都不问她一声就直接把她赐婚给赵侑。明知道萧家与刘家有旧怨,保胎这样容易出问题的事,随口一句就让她去照顾那位刘修媛。   谁能保证,在长远的将来,没有其他需要牺牲的事情,让赵家的当权者毫不犹豫地将萧家推入火坑?   忠臣一万句谏言,比不上妖妃的一句枕头风。难怪古今往来那么多合作都要以联姻的形式来展开,原因就在于此。   所以,嫁给赵侑也没有她想象中那么糟糕。   以赵侑的实力,在众兄弟中取胜的概率很大,她是他辛苦求来的正妻,好生经营将来她的儿子就是下一任皇帝。只要不过分作死,还有比皇帝舅家更固若金汤的身份么?   想通了这点,连日来的郁气都消散了大半。给刘修媛保胎一事推不掉,她便接了过来,回到家中,召来家人商量了一番,对于保胎一事上可能出现的陷阱该如何防备,想好了对策,进宫先给太后那里备了案,这才去了延嘉殿。   她倒要看看,这位刘修媛到底能耍出些什么花招。 第70章 自食其果(上)   宫里那么多太医御医,赵霍竟然会想到让她去给刘修媛保胎,要说其中没有蹊跷,萧宓是不信的。宁可小人之心,萧宓从太后那里借了两个懂医术的嬷嬷陪同她一起去延嘉殿。   萧宓一路走进延嘉殿,熟悉的宫殿因着主人的喜好不同,摆设装饰与记忆中也大不相同。前世刘家也有献女进宫,但似乎比较默默无闻,至少是没成为九嫔之一的。赵霍的低位嫔妃不少,她也没留心去记,见到主位上的年轻女子,略微打量了一眼觉得确实没什么印象便作罢了。   “拜见修媛!”萧宓略微蹲身行了礼,做了自我介绍。   刘昀坐在正堂的主位上,见到款步而来的萧宓,不禁有些失神。   只见那女子身形窈窕,行走时如同踩着灵动的舞步,别有一番韵味,一张精致到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美丽面孔,一双仿佛含着浩渺秋水的眼睛带着微醺的朦胧感,顾盼间撩人心弦,配上桃花般微粉的双颊,娇媚得让人心尖发颤。   艳光四射,蓬荜生辉。   刘昀心头不由自主浮现出这样一句话来,她自负美貌,却没想到有人单凭一个照面便让她自惭形秽。常听人传言,这位未来的秦王妃美貌过人,没见到真人前,根本无法想象能有人美到这个地步。   “我奉陛下之命,前来给修媛请平安脉。”萧宓带着医者职业化的笑容,询问道:“修媛平日里可觉得身体有什么不适?”   刘昀回过神来,伸出手腕:“一切都好,就是饮食不振,有劳县主了!”   萧宓看了眼刘昀有些苍白的面色,搭上她的手腕凝神把脉,片刻后,微微凝眉向跟来的两位嬷嬷耳语了几句。   “县主,怎么了?”刘昀故作疑问。   “修媛有胎漏之兆,且情况危急,宓才疏学浅,还是请专门的产科圣手来护理为好。”萧宓一把脉就发现了,刘修媛这一胎怀得很不稳当,三个月内必然流产。她如今的月份已经超过两个月,就算是以萧宓的医术,能保住这一胎的把握也只有六成。   如此一来,这个烫手山芋就铁定不能接了。皇命加身,保住这一胎是应尽之责,保不住便容易获罪。她没必要为了一个跟萧家有宿怨的人来冒这个险,所以根本不提还有保住的可能性,直接拒绝。   见萧宓明确说了治不了,刘昀便死了保胎的心了,开始执行早就计划好的另一个计策,她装作疑惑的样子,问:“何谓胎漏?”   “修媛平日里当有所感,小腹坠胀疼痛,下|体带血,此为流产先兆。”   “流产?”刘昀的声音提高了不少,随即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愤怒道,“你胡说!我根本没有你说的那些症状,这胎怀得好好的,怎么可能流产!”   萧宓微微蹙眉,这刘修媛的反应可真是奇怪,脉象明明白白,她为什么要否认。   “修媛的脉象,经验稍微老道些的大夫都能看出胎漏之症来,先前为修媛诊脉的太医难道没跟修媛说过?若非如此,刘修媛为何让我来为你保胎?”   “县主,先前的太医可从未说过什么胎漏之症,怀孕的人小气,可经不得您这样胡乱吓唬!”刘修媛身边的侍女瑶琴神色严肃地道,“请县主来保胎,不过是因为修媛矜持高洁,不想与男大夫说身上私密之事。”   “你!你到底是何居心,竟要这样诅咒我腹中的孩儿!”刘昀满脸委屈与愤怒,一副情绪十分激动的样子。   “修媛要问病情,我据实以告,怎么就成了诅咒了?”萧宓平静地看着刘修媛。心想应该没这么简单,只因为她据实说了病情就诬陷她诅咒,随便再请个大夫来把脉就不攻自破了。   “我前后请了三位太医,从来没人说有什么胎漏之症,偏你一个人说我会流产!这怎么可能!分明是你欺我不懂医术,要恐吓于我!县主,刘家与萧家的私怨归私怨,你却不该牵扯到皇嗣!”刘昀气喘吁吁地控诉道。   说着说着,她头上渐渐开始冒汗,脸色也苍白无比。   “你在干什么!”萧宓眼色一厉。   转瞬间刘修媛的气息便发生了变化,分明是她做了什么刺激自己的身体。以她的情况,这样的刺激必定会加速流产。   萧宓正要上前阻止,却被那侍女抢了先。   “修媛,您怎么了?”瑶琴惊慌地喊道。   “我……我肚子好痛!”刘昀咬着唇一副忍痛的样子。   “快住手!”萧宓喝道。   “县主你干什么!”瑶琴挡住刘昀面前,“我们修媛已经被您吓到肚子痛了,您还要如何伤害我家主子!”   萧宓顿时明白了对方的计策,脸上也染上了怒色。   真是好算计,故意作出与她发生争执被气到的样子,然后顺势使自己流产,结果就会变成,她因为私怨故意恐吓刺激刘修媛使得其流产。用一个本就保不住的胎儿,给她扣上谋害皇嗣的罪名。谋害皇嗣,在哪朝哪代都是大罪,未来秦王妃的名头也护不住她。   到那时候,她再要辩解她说的是事情,并非恐吓,胎都流了,除了先前给刘修媛看过诊的太医,谁能证明她说的话是真的。而且很明显,那三个太医既然没说出胎漏之症,根本就是被这刘修媛收买了。   “我肚子痛,快,快扶我到床上去!”刘修媛带着哭腔道。   瑶琴立刻扶起她,旁边的侍女一声惊呼:“天啦!修媛……修媛见红了!”   “快去禀告陛下!”瑶琴立刻吩咐道。   “去请太后和太医院的院判前来。”萧宓压下愤怒,对着跟随她前来的侍女分别道。   “两位嬷嬷快去压住刘修媛的气海与关元二穴,先帮她止血!”   两位太后宫中的嬷嬷闻言立刻要上前,却被瑶琴大呼小叫地止住了,一个谋害皇嗣的罪名扣下来,谁也不敢轻举妄动。这样敏感的时候,若刘修媛真有什么好歹,谁去碰了她都会说不清。   萧宓见状,略一思索,道:   “刘修媛,告诉你这个办法的人,可曾告诉你,用这个办法流了产,以后再也无法怀上子嗣?”她的声音波澜不惊,似乎对眼前的状况尽在掌握,什么都看穿了一般。   这当然是她胡诌的,现在她根本还没弄清楚刘昀到底用了什么方法刺激自己的身体。但刘昀不懂医术,听到这话必然是会被震慑到的。   果然,刘昀连呼痛的声音都停顿了一下,靠在瑶琴身上站在原地,然后强自忍痛怒斥道:“你胡说什么!到这个时候还要含沙射影,果然是嫌方才激我激得还不够么!”   这时候谁都可以不上前,唯有萧宓自己不能,她必须弄清楚刘昀现在的身体状况。趁着刘昀停住的功夫,她迅速拉住了刘昀的手腕把了脉。   谁也想不到萧宓竟会如此大胆,刘昀被突然上前的萧宓握住了手,回过神来挣扎道:   “放手,你要做什么!”   “众目睽睽之下,大家都看到的,我只是把了脉而已。”萧宓松开后举着手向众人展示自己手上什么东西也没有。   然后凉凉地笑着道:“这方法再用上一刻,就足够修媛绝育了!当然,或许修媛根本不在乎有没有皇嗣,那另一个小小的副作用修媛也不会在乎吧?比如一年内恶露不尽。”   她那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似乎对即将到来的罪名毫不惧怕,已经胸有成竹可以脱罪一般。   一年恶露不尽,就意味着一年无法承宠。宫里年轻美貌的女子太多了,一个原本受宠的嫔妃因为身上有尴尬的恶露而一年不能侍寝,会有什么后果,不用想也知道。   子嗣,皇宠,是宫里的女子最在乎的两样东西,萧宓不信这刘修媛不会害怕。一刻钟内没有别的大夫可以验证,但刘修媛敢赌这一刻钟么?只要刘昀有所迟疑,取下身上的银针哪怕一时半刻,对她后面的保胎也是有帮助的。   “快扶我进屋!”   瑶琴扶着刘修媛进了寝室内躺下,刘修媛咬着牙,取下了腰侧方才悄悄扎上去的沾了特殊药物的银针。她最大的倚仗就是赵霍的盛宠,确实不敢拿这个赌。   “修媛,万一她是诈您呢!到时候陛下来了该如何交代?”   瑶琴这样一提醒,刘昀的头脑就清醒些了,觉得萧宓诈她的可能性更大,赶紧将银针扎了回去。   若不能成功落胎,别的御医一查她确实有胎漏之症,那就根本治不了萧宓的罪,反而还显得她自己无知又心胸狭窄。   如今已然骑虎难下,只有赌。   既然已经再次惹上了萧宓,那就要将她彻底扳倒。有了谋害皇嗣这么大个罪名,她就不信萧宓还能保得住秦王妃这个位置。就算秦王昏了头,坚持要娶这样一个女子,所得的结果也不过是被君父厌弃而已。   在刘昀看来,皇帝的重用和宠爱就是一切,没了这个,不管是秦王赵侑还是郑王赵信,都什么也不是。   外头的萧宓,把完脉便放心下来。能想到这样的方式落胎,背后给刘昀出主意的人在医道上还是有几分造诣的。不过很可惜这个人没料到,这样的办法虽然不留痕迹,以刘昀目前的身体状况,要把胎儿落下所需要的时间得一个时辰。   刘昀一定不会想到太后会来得这样快。太后一来,这胎就不是她想落就能落的了。   萧宓来之前就跟赵华嘱托过了,萧家和刘家不对付,她怕刘昀使坏,让赵华将太后哄到离延嘉殿最近的御苑散步,这样如果有事太后才能以最快速度来给她撑腰。原本只是以防万一,没想到竟然派上了用场。 第71章 自食其果(下)   “太后到!”随着太监的唱喏,柳太后一行人进入了延嘉殿。   “到底发生了何事,怎么突然就要小产了?”柳太后看着床上脸色煞白的刘修媛,眉目中不掩焦急。   赵霍如今登基为帝,子嗣却太单薄了,柳太后身为人母自然希望他的后宫能多多开枝散叶,因此对刘修媛肚子里的孩子还是很重视的。   “求太后为修媛做主!”瑶琴跪地磕头,“长平县主因旧怨妄言修媛有胎漏之症,三月内会流产,故意恐吓修媛,这才叫修媛动了胎气!”   柳太后闻言,审视地打量了一眼床上的刘修媛。萧宓在她眼前一年多,是什么样的人品,她早已摸清楚了,莫说萧宓不可能因为私怨做出这样有损医德的事,就算要做,以她的聪明也不至于做出如此愚蠢的事来。   “宓儿,你怎么说?”   “我从不妄断病情,修媛确实是胎漏之症,这点随便叫个太医来都能从脉象辨别。我就算再蠢,也不至于在众目睽睽之下做出损伤皇嗣之事。反倒是修媛,为了嫁祸于我,不惜牺牲皇嗣,真是好大胆呢!”   “你血口喷人!”床上的刘修媛情绪激动。   “太后明鉴,长平县主方才便是如此,故意胡言乱语激怒修媛,使得修媛动了胎气!”瑶琴趁机指责道。   “太后若是肯信我,可派人检查刘修媛右边腰侧,是否有个新扎的针眼。以银针辅以麝香刺激带脉穴,可快速活血,以修媛的身体状况,针扎满一个时辰便可落胎。”   “去查她的身体!”   两个太后宫里的嬷嬷闻言,立刻上前去掀了刘昀的衣服,众目睽睽之下,刘昀不住地挣扎,说她是九嫔之一,不能遭此羞辱。   不过,到底是挣不过两个力气大的嬷嬷,众人清清楚楚地看到,在萧宓所说的地方,确实有个还带着些许血迹的针眼。   这个位置,可没法嫁祸是别人做的。   “太后!冤枉!妾怎么敢损伤皇嗣!长平县主胡言乱语,您不能听信她一面之词!”刘昀忍着身体的疼痛为自己喊冤。   “既如此,便等太医院的人来了,再做验证。”柳太后道,又问萧宓,“她腹中的胎儿可还保得住?”   看刘昀身下的衣物都染红了,柳太后心里也悬着,她对萧宓的医术是十分信任的,尽管萧宓此时还有莫须有的嫌疑,却还是向她询问了病情。   萧宓点点头,道:“为避嫌,太医到来前我不会出手医治。太后若是信我,便将此药给刘修媛服下,以便稳住她的身体。”   这胎用激进些的办法确实能保,但副作用极大,她先前便没说。   刘昀一听是保胎的药,当然不肯吃,说萧宓会借机害她,不吃她给的药。   “修媛放心,这药粉你只吃一半,留下的一半可等太医来了检验,我若做了什么手脚,必然逃不过太医法眼。修媛连保胎药都不肯吃,莫非真的那么急于落胎么?”   此话一出,刘昀不得不吃。   等待太医的过程中,室内静默得可怕。   得宠的宫妃传唤,太医院自然不敢耽误,所以那太医只是比太后晚到一小会,众人并未等待太久。   见得来人,刘昀和瑶琴都面露喜色。萧宓将其神情收入眼底,已经心中有数了。   太医得了吩咐,上前为刘芸把脉。   “如何?”   “孕妇前三月不宜心情大起大落,修媛情绪过激导致动了胎气,这胎恐怕保不住。”那花白胡子的太医道。   “修媛的身体可存胎漏之症?”   “回太后,修媛身体康健,并无异常。”   “这么说你就是先前为刘修媛诊过脉的人之一了?从医也几十年了,难道真是庸碌到了胎漏之症都把不出?”萧宓上下打量了对方一番,有些讽刺地道。   那太医顿时一副受了极大侮辱的样子,却大义凛然的样子:“县主为一己之私妄断病症,还如此诋毁老臣,医德何在!”   萧宓正要说话,便听太监尖着嗓子唱喏:“陛下驾到!”   赵霍来得倒是很快嘛,看来对刘昀这个宠妃的确上心,也难怪刘昀能有如此底气陷害身为未来秦王妃的自己。   不过,即使要与赵霍对上,萧宓也并不畏惧,事实摆在眼前,又有太后在,他总不能视而不见治她的罪吧。   太监话音刚落,赵霍便走进了内寝,众人没来得及出去迎驾。也不知他是出于什么目的,没有提前让人传话。   “恭请陛下万福金安!”众人皆下跪行礼。   赵霍越过一众人,径直走到床边,扶着要下床行礼的刘昀躺下:“身子都这样了,还行什么礼!”   虽说是斥责,却满怀关切温柔之意。   “陛下,求陛下为妾做主!”刘昀哭着道,整个人往赵霍身上依偎,十分无助惶恐的样子。   赵霍见其面色与唇色都惨白,额上的汗水已经打湿了额发,显见很是痛苦,便不顾她身上的血污怜惜地将她放在自己腿上枕着,双手圈着她的上半身。   延嘉殿来报信的人,已经说清楚了始末,赵霍听后对害得他爱妾小产的萧宓顿时火冒三丈,又听说萧宓派人去请了太后,担心太后袒护萧宓,是以立刻赶来为爱妾撑腰。   在他心里,刘昀性情单纯率真,就连上次她兄长犯了事也是老老实实将其罪行据实以告,所以根本不可能骗他。她这样的小姑娘没有妊娠经验,听说会流产被吓得动了胎气在他心里是再正常不过了。   “萧宓,你明知修媛有孕,还故意恐吓,致修媛小产,朕岂能饶你!”赵霍对尚还跪在地上伏地行礼的萧宓怒声呵斥道。   “陛下,臣女是否妄言尚未有定论,况且,修媛的皇嗣如今还好好的,如此陛下也要治臣女的罪么?”萧宓直起身来,从容地为自己辩驳道。   赵霍对于自己的宠妾还真是一如既往的耳根子软,只不过,前世被维护的是她,现在她成了被针对的那个了。   萧宓话音刚落,便见赵霍突然起身,十分急切地大跨步走到她面前,满目震惊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刘昀突然被赵霍放开,上半身摔回了床上。   所有人都对赵霍的举动倍感惊讶,柳太后最先反应过来,见赵霍朝萧宓伸出手,以为是萧宓的话激怒了他,让他昏了头竟然要对一个弱女子动手。   “皇帝!”她赶忙高声喝止。   赵霍似乎这才回过神来,浓黑的剑眉皱成了川字型,手缓缓放下来。   只有萧宓听到,他低声的似疑问似懊恼的呢喃:   “竟然是你……怎么会是你……”   “陛下?”萧宓满目疑惑地望着他,她很奇怪,为什么赵霍眼中的愤怒突然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他说的那两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皇帝,宓儿说得没错,关于刘修媛的病情,她与这太医各执一词,为公正起见,应多传召几名传御医前来验证。”   刘昀方才那番做派和赵霍偏听偏信的反应让柳太后十分恼火,是以更加明显地表现出了对萧宓的偏向。   她本就不信萧宓会做这样的事,但那太医又言之凿凿,她心中便有些怀疑刘昀收买了太医。   赵霍方才根本没注意萧宓说的什么,一看清她的那张脸,便什么都忘到天边去了。萧宓竟然是他在晋阳惊鸿一瞥后便念念不忘的那位绝色美人!可他却亲自给她和自己的儿子赐了婚!   造化弄人!   此时柳太后的一番话,这才让他冷静下来辨别眼下的情况。   “那便依母亲所言,速去传五位御医来!”御医专门为皇帝治病,医术水平比给大臣宫妃诊治的太医更高。   宫人领命而去,赵霍的目光不由自主又落在了萧宓身上,见她还跪在地上,赶紧让她起来,让人赐座。   众人都有些奇怪,为什么赵霍前后态度变化如此之大。   床上的刘昀心里更加不安,她最大的倚仗便是赵霍的宠爱与偏袒,可为什么他突然对那萧宓如此和颜悦色。想到待会有五位御医要来为她诊脉,她若不能落胎,就会被证实萧宓先前所言是事实,她既恐惧又不甘。   手悄悄摸到身后叠着的另一床被子下面,方才太后来得急,这根银针还未来得及毁尸灭迹只能就近藏在床上,如今倒是方便她取用。宽大的衣袖遮掩下,她再次将银针扎上了腰间的穴位。腹中很快传来绞痛,她死死地咬住了牙关,不呻|吟出声引起众人注意,汗水很快从她额间流下来。她满心想着的都是,只要落下这个废胎,便能坐实萧宓的罪名了!   此时赵霍正在询问两位太后宫中的嬷嬷先前萧宓与刘昀之间发生的争执详情,萧宓的注意力也在这事上头,偶然间余光扫到刘昀的情况,顿时大惊失色。   “快阻止刘修媛,她又在故技重施!”萧宓高声道,“她右边腰侧有银针,快取下来!”   几个嬷嬷上前,果然在刘昀腰间发现了透过外衣扎进去的银针。   “如此急于落胎,恐怕正是做贼心虚!” 柳太后向来和蔼的脸上十分阴沉。   赵霍听了那两个嬷嬷所说的情况,正在怀疑刘昀是不是故意落胎陷害萧宓,却没想到她转眼就被抓个正着,如此几乎不用再验证,完全坐实了她的动机。此时也神色不善地看着刘昀。   “不……不是,陛下,妾听人说针扎此穴可……可保胎才这么做的……妾怎么舍得损伤陛下所赐的血脉……妾腹中疼痛,又不敢求县主,这才自救……”刘昀紧急中为自己找到了个完美的借口,此时强忍着腹中剧痛为自己辩白道。   时下女子普遍见识短浅,她不通晓医术,在腹中难受时勿信传言倒也说得过去。   此言一出,不仅赵霍,连柳太后的脸色都缓和了不少。   正说着,御医们便到了,上前为刘昀诊脉,几乎众口一词,判定其确实有胎漏之症,先前那位一直跪在地上的太已经吓得面无人色,扣地磕头承认错误:   “臣学艺不精,误诊修媛病情,这才导致了这场误会,请陛下恕罪!”   “看来太医院庸碌者还真不少,修媛说一共请了三位太医,竟无一人诊出胎漏之症!”萧宓有些嘲讽地道。   可不管怎么说,那太医就是一口咬定是自己医术不到家。萧宓气结。医术不到家,革职再打几十板子已经是最重的处罚了,若承认是被刘修媛收买,那就是欺君之罪。无凭无据,他们当然不会承认。   刘昀此时也拖着病痛的身体要下床向萧宓道歉,说自己无知愚钝误解了她,求她原谅。   明眼人看着,刘昀的身体在小产边缘,身下的被褥都被血染红了,这样的情况下,萧宓若再要计较,岂不是显得太过铁石心肠。   “既是误会,刘修媛也莫再将此事放在心上,如今还是保胎要紧!”萧宓温言细语道。   无论如何,刘昀还怀着皇嗣,她如今的状况腹中的胎儿安危才是最要紧的,相比之下因误会而诬陷了萧宓,也就算不得什么大事了。   她的宽容让赵霍和柳太后都十分欣慰。想着方才险些误伤了萧宓,赵霍心中还是很尴尬和歉疚的,当场宣布降了刘昀的品级,从正二品的修媛降到了从二品的充媛。   见刘昀毫无怨言地领罚,赵霍心中的气便也顺了。   “宓儿,你方才说刘充媛的胎保得住,如今你看……”柳太后道。虽然对刘昀的作派有些厌恶,但她到底是怀着赵家的血脉,她还是想保住的。   御医们对保胎一事束手无策,只能指望萧宓。   “原本我有一法可保充媛的胎,但此法副作用极大,想着宫中定有更高明的产科大夫,便向修媛推辞了保胎一事。”萧宓解释了先前她让刘昀另请高明的事,她倒没有骗人,用保守的办法只有六成的希望,用那个激进的办法来保一个质量不高的胚胎,似乎不太人道,也不想惹这麻烦,她便没有提。   如今,明知刘昀故意陷害她,却被其狡辩脱罪,她却没这么好性真的就此原谅。   “眼下既然没有别的办法,那我便将此法的副作用说一说,到底要不要用,还是得充媛来决定。”   这个办法的副作用就是,会导致产妇快速发胖,增长的肥肉至少有如今体重的一半,并且产后也会一直保持这样的肥胖状况,根本减不下来。   长到那样的体重,再天姿国色也毁了。   刘家不就是仗着有个宠冠后宫的刘昀才那般嚣张地霸占萧家产业,刘昀也是因为自身无上的皇宠才敢明目张胆陷害她。如果这皇宠没了呢?   刘昀听完直接傻眼。可她敢不用么,不用岂不就是说明她将自身的容貌看得比皇嗣还重。   萧宓将方子写下,给在场的御医验证,众御医都对这方子的巧妙交口相赞。   萧宓将其后的调理思路说给御医听了,对赵霍道:   “陛下,众御医医术高明并不在我之下,只是先前不知这样的办法,如今我已说与他们知晓,这保胎一事他们便可胜任。萧家与刘家确实有过节,为防止再发生今日这样的误会,请陛下容臣女推辞为充媛保胎一事!”   这样一说,赵霍充分理解萧宓想要避嫌的之心,便允诺了她。   刘昀偷鸡不成蚀把米,自此后,赵霍便再也没来过延嘉殿,看着一日比一日胖的身体,复宠无望只能老老实实调理身体保住皇嗣。   众人都道是刘充媛发胖了才失了宠,真正的原因,却只有赵霍自己知晓。 第72章 麻烦   时间一晃四个月过去。   刘充媛失宠,曾经和萧家敌对的刘家也越发低调起来。京师上层听说了些内|幕的,都对萧家更加恭敬礼让起来。   秦王出征后二十天,张阔与匈奴联合发兵欲取京师的消息才在京师传扬开来,没恐慌几日,北方战场便传来了捷报。很明显,大周朝廷料敌于先,并未等到兵临城下才忙不迭发兵,秦王大军几乎与敌军同时抵达了战场,并且初战告捷。这给了京师众人很大的信心,随着捷报频传,暗地里计划着南迁的人们都安定下来了。京师很快恢复了往日里的歌舞升平。   四个多月过去,历经激战,秦王大败张阔与匈奴联军。如今,张阔已向秦王投降,率残兵归顺大周,匈奴大军损兵折将狼狈北逃。   如此大的喜讯传回京师,举朝欢庆。   秦|王|府依旧不时会送些礼物来,顺便带来赵侑在北部战场的消息。听闻了这个大捷报,萧氏这几日都高兴得合不拢嘴。   秦王这个未来女婿,实在是太有出息,整个京师的官家夫人谁不羡慕她。   随着萧家地位水涨船高,许多官爵之家举办宴会时,都会邀请萧家。哪怕萧氏如今没有任何诰命在身,众人都对她十分殷勤。   太后将其视若亲女,又是手握重兵的秦王未来丈母娘,谁敢不捧着她呢,萧氏仿佛又回到了在长平萧广在世的日子,只是如今交游的夫人们身份更高,却无一人再对她不恭敬。就算是有人心里看不惯,也只会背地里说酸话,自己没像萧氏那样生个好女儿。   老是念着赵侑应该快要班师回京了,萧氏最近十分热衷于给萧宓做衣服首饰,但凡出去看见了哪家女郎穿戴了好看的款式,回来便翻出布料,叫来裁缝给萧宓比着做衣服,让匠人打首饰。   萧宓这几个月忙于整理各地回收的产业,又要顾及到文城那边私军扩张之事,时不时还要进宫,因此跟萧氏一起出去参加宴会的时间不多,陪着萧氏的一般是萧粲。   萧粲年纪虽小,却完美地继承了萧家的商人血脉,竟借着萧氏在上流社会开拓的人脉,把原先在河东的天香阁的新产品推行开来,如今京师天香阁的利润比以往翻了好几番,萧宓看着上月的账簿很是欣慰。   “我们萧家可总算出了个会赚钱的人了,有粲儿在,我就再也不用担心坐吃山空了!”   这是调侃也是实话,她只会花钱,重生回来近两年,散出去的钱财数不胜数,除了萧家固有产业的收入,几乎没赚过钱。她很清楚自己不是经商的料,忙忙碌碌能守成已是极为不易,开拓就不用想了。自从发现萧粲的商业头脑后,她就一直致力于培养妹妹。   萧粲小姑娘面对姐姐的夸奖心里有些不好意思,不过她如今场面见得多了,闻言反而脆生生道:   “姐姐随便花,花出去多少粲儿都加倍给你挣回来!”   “真是乖妹妹,姐姐最爱粲儿啦!”萧宓笑着亲了亲萧粲的小脸蛋。   “今日秦|王|府送了不少东西过来,又得了一匹月光纱,粲儿来看看颜色喜不喜欢!”秦|王|府送来的很多东西都是贡品,市面上很难见到,赵侑人虽不在,宫中例行的赏赐却是一直送到府上的。   马上就是端午节,秦|王|府便把收到的例赏中适合女子使用的东西挑出部分送到了萧宅。萧宓既然已经决定接受这桩婚事,对于秦|王|府送来的礼物倒也不再拒之门外。   那月光纱巧夺天工美轮美奂,一匹价值千金,而且产量极少只贡皇室,据来送东西的星辉说,秦|王|府也只得了这一匹。   萧宓端午的例赏中也有一匹,萧粲见过后很是喜欢,原本萧宓是打算将那月光纱分了给母亲和妹妹裁衣服,如今又多了一匹,便打算将这一整匹的作为奖励送给妹妹。   萧宓正领着萧粲看那月光纱,便听得碧桃喜笑颜开地进来汇报:   “娘子,秦|王|府刚才又送东西来了!”   萧宓点头表示知道了,可能是星辉性子跳脱所以容易丢三落四,这小半年来逢节或者宫中有赏赐,送礼总是会分两次送来。萧宓曾好奇问起,那送礼来的小厮就一脸羞愧,说是先前拿漏了,他代替星辉再来送一次。   萧宓差不多已经习惯了,星辉上午送礼来,另外一个小厮下午总会来补送一批。   “娘子,您说奇怪不奇怪,上午星辉明明说秦|王|府只得了一匹月光纱,下午竟然又拿来一匹!”碧桃随口说道。   “怎么会又有一匹?”收了小半年的礼,萧宓终于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她很确定每个王府只得了一匹,赵华在昨天发了例赏后就来跟她抱怨,说好可惜没得到月光纱,伯父赵霍只给他几个儿子一人府上发了一匹。萧宓当时没好跟她说,她的例赏中也有一匹,还答应赵华,要是赵侑送过来的节礼中有月光纱,就分些给她。   所以,这另外一匹月光纱真的是来自秦|王|府么?   想想这奇怪的送礼方式,萧宓有些坐不住了,她急切地想要确定,遂让人去秦|王|府传话,让星辉抽空过来见她一次。   她把上午收到的礼单叫人誊抄了一份给星辉确认:“这是我叫人入库时统计的,端午节秦|王|府所送的就是礼单上这些,对么?”   星辉接过看了一遍,表示没错,却对未来女主人的行为有些摸不着头脑。   “你确定,没再送过别的?”   星辉脑袋灵光,却琢磨岔了其中的意思,立时跪倒在地:   “萧娘子,确实只有这些,小人万不敢从中克扣啊,还望萧娘子明鉴!”   未来女主人不会是怀疑他中饱私囊吧,天地良心,郎君平日里待他们这些手下不薄,可谁若敢阳奉阴违贪赃枉法,被抓住的下场也是十分凄惨的。他哪里敢做这样胆大包天的事啊。   “你想到哪里去了,快起来。我只是有些别的事要确认,与你无关。”萧宓道。   看萧宓的神态,好像真不是他想的那回事,星辉满头雾水地回了秦|王|府。   萧宓却吩咐下去,下次那个小厮再来送礼,暂时先把人扣下。她得问明白了,到底是谁来送的礼。   其实她心中隐隐有个猜测,没有最终确定却不好有下一步动作,如果猜错了倒显得太自作多情了。   不过,很快她就没心思为此事费神了,因为遇到一件更让人头疼的事。   萧家四人自从长平出逃后,经常都是在一起用晚饭的,到了京师也是如此。萧宓白天可能忙着别的事,不一定陪得了家人,但晚上一定会抽出一些时间来陪他们吃饭。   “后天就是端午节啦,阿娘,长姐,到时候让二姐和我一起出去玩好不好?”已经七岁的萧旗撒娇道。   这本是一件小事。如今裴家基本无法再威胁到他们,天子脚下治安也不错,又带着护卫,萧宓并不觉得两个孩子这样出去会遇到什么问题。想着萧粲最近总是为天香阁的生意忙前忙后,毕竟才十岁的小孩子,也该出去松泛松泛,便同意了,只嘱咐他们要多带些护卫。   倒是萧氏还道:“曾府端午节设宴,原还说带粲儿去的,粲儿你是想和弟弟一起还是和阿娘一起?”   萧粲想了想,到底是孩子心性,选择和弟弟一起出去玩。   端午节宫中也有设宴,萧宓作为皇家准儿媳,亦在受邀之列。从宫里回来,却见早上兴高采烈出门的萧粲吃晚饭时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粲儿,今天是累到了吗?还是病了,怎么无精打采的?”萧氏也看出来了,关切地摸了摸萧粲的额头。   萧宓闻言,拉过萧粲的小手把脉,却没发现生病。   “姐姐,阿娘,没事,就是困了。”萧粲如是道。   萧宓本也没当回事,可接下来两天萧粲都一直是这样一副心事重重的状态,问也不说。   一个半大不小的十岁女孩,到底能有什么烦心事。萧宓想起妹妹从端午节回来就有些不对劲了,遂将当天负责他们安全的护卫叫来审问,却得到一个让人完全意想不到的答案。   “郎君带着小郎君与小娘子去看了龙舟比赛,逛了庙会,还吃了饭。”   郎君……萧宓原还没反应过来说的是谁,见萧氏脸色瞬间变了,这才意识到那人的身份。   竟然是王子安!   “这么大的事,怎么不早些汇报!”萧宓拍着桌子,少见地发了火。   护卫说,小郎君威胁他们,一旦消息走漏,以后就把他们全发卖了。毕竟,作为唯一男丁的萧旗才是萧家未来真正的继承人,他较了真,底下的人哪里敢违逆他。   他虽年纪小,却也七岁知事了。大娘子虽说掌着家,却已经订了婚,很快就要嫁去秦|王|府,婚后肯定不会有那个空闲再事无巨细地管着娘家,所以将来大家还是在萧旗手下讨生活的。   萧宓叫来平日里跟着萧旗去官学的小厮和护卫,得知王子安与萧旗已经接触三个多月了,三不五时就会带着萧旗出去玩,只是碍于同样的原因,他们不敢跟萧宓报告。   萧宓眼中满是怒火,她平日里太忙,萧旗来京师后直接丢到京师的官学去上学了,姐弟俩年纪相差大,不如与妹妹萧粲亲密,却没想到对弟弟的疏忽竟然让王子安那无耻之徒钻了这样的空子。 第73章 归来   萧宓深吸了一口气,勉强压下怒火,脸色却还是不大好看。但她还是尽量缓和了语气,问萧旗:   “旗儿,你为什么要私下和王子安来往,端午节还带着你二姐一起?”   萧旗已经被萧宓先前发火的举动吓到缩进了萧氏怀里,如今听得长姐问话,小心翼翼探出头来:“长姐,他是我们的阿耶,为何不能来往?”   “你忘了当初我们为什么要从长平去姨祖母家?去年为何一路被追杀到太原?”   “那都不关阿耶的事,都是裴家人做的,阿耶一直很担心我们的安危!”萧旗辩解道。   “这都是王子安跟你说的?”她实在太疏忽了,竟然连王子安什么时候到的京师都不知道,更别提他私下接触幼弟。   萧旗默认,又补了一句:   “如果阿耶真的要杀我们,怎么可能我们一路到河东都没遇到他派出的追兵!我们误会阿耶了!”   “他说你就信!不会自己去分辨事实?”萧宓心头的火苗真是压都压不住,王子安真是太无耻了,明明是他的人没追上他们,倒说得像是他故意放水一样。如今不知道打的什么鬼主意,如此来诱拐两个小的。   “阿娘,长姐好凶!”萧旗向萧氏告状。   “宓儿。”萧氏以眼神安抚萧宓,又对萧旗道:“旗儿快跟长姐认错,说以后再也不跟王子安来往了。”   “阿娘,我没错!那是我阿耶,我为什么不能跟他来往!” 萧氏对萧旗一向溺爱,萧旗见萧氏偏向萧宓,而萧宓怎么都不肯相信他说的,脾气也有些上来了。   “同窗们都嘲笑我没有父亲,可我明明有,阿耶一直都最疼旗儿了!我想要父亲陪着我,有什么错!”   听到这话,萧宓慢慢冷静下来。   她是穿越者,又经历过前世后来那些事,所以对王子安十分厌恶痛恨,可萧旗和萧粲这两个小的,他们对王子安有着天生的孺慕之情。   王子安一直善于伪装,她一开始就把两人带走了,王子安在他们心里就一直是个慈父形象,即使在去河东被追杀的路上,他们也不愿相信王子安会做出背叛萧氏的事。他们对王子安所有的不满,仅仅来源于她和萧氏两人的口述。   王子安没有对他们直接作恶,如今要反口真是太容易了。他哄人的本事一直很厉害,不管是对女人还是对孩子,就连前世的她也曾以为他是个慈父是个深情的丈夫,又怎么能要求两个最大不过十岁的孩子能识破他的真面目。   看萧粲的样子,之所以这几天心事重重,恐怕也是见了王子安有所动摇困惑了。萧旗更糟糕,俨然已经对王子安深信不疑。   萧粲年纪大些,又聪明,或许还能说服得过来。萧旗却还不到能分析是非利弊的年纪,前两年年纪小对王子安给他们带来的苦难也印象不深,如今又没发生前世那些事,要扭转他的看法就太难了。   而且,他所说的在官学里被人嘲笑没有父亲,这也不能忽视,男孩子成长过程中缺少父亲,肯定会加剧对父亲的渴望。   “粲儿,你跟姐姐说说,王子安跟你们说了些什么?”萧宓柔声对萧粲道。   她首先得了解王子安到底是怎么迷惑两小的,然后再让人好好去查查王子安,摸清楚他的目的。知己知彼,才好制定对策。   萧粲所说的内容,与萧旗大同小异。无非就是王子安说他是被裴家逼迫才会对萧氏拷打和下毒,他从未想过要伤害几个儿女,霸占产业和追杀萧家全都是裴家做的,他根本无力阻止。他一直很牵挂三个儿女还有萧氏,看到他们如今过得很好,便心满意足,他不求萧氏能原谅他,只希望能不时看到他们,有他力所能及之事,他也希望能帮萧家尽一份力。   可真是把自己塑造得跟朵白莲花一样无辜,如今还摆出一副不求原谅,只求付出,无怨无悔的样子!太不要脸了!   见萧氏沉默,萧宓不由有些担心:“阿娘,你不会也信他说的那些吧?”   “你阿娘年轻的时候蠢也就罢了,还能蠢一辈子,谁信他的鬼话!” 萧氏瞪了萧宓一眼,接着冷声道:   “他替换萧府人手,与裴家妇人勾搭成奸,哪一项不是蓄谋已久,如今还想把自己撇得一干二净,真是做梦!他什么德性我早就想明白了,当初见裴家势大便想另寻高枝,如今裴家倒了,他无非就是见我们如今得势了又想重新攀附萧家!”   见萧氏看得如此明白,萧宓不由松了口气。这一年多经历了诸多事情,她这位曾经不知世事的母亲已经成长了不少。   “粲儿你比旗儿年纪大些,又历来通透,且好好想想,阿娘说得是不是在理。当初从萧府出来,阿娘是什么样子你该记得的,他若真有他自己说的那么无辜,能下如此狠手吗?”萧氏对萧粲道。   萧粲明显陷入了深思。   *   萧宓第二天一大早就把星辉叫到了萧府,要打听消息,恐怕谁的情报系统都不能比赵家的更高明。   萧宓大体说了下发现王子安私下接触萧粲萧旗的事,然后对星辉道:“你叫人帮我查查,王子安是何时来京的?接近我们有何目的。”   听见王子安三个字,星辉欲言又止,不过到底还是忍住了。   以他家郎君对萧娘子的在意程度,怎么可能自己离京出去打仗什么眼线都不在萧娘子身边放。是以,王子安的举动他们的人早就发现了。   之所以不曾告诉萧宓,一方面是因为那毕竟是她亲生父亲,他们摸不清萧宓的态度不好干涉家务事。更重要的原因在于,自家郎君不知哪里惹到了萧娘子,萧娘子不准他再安插眼线在她身边,所以只要不发生性命攸关的事,他们是不能暴露的。   是以星辉恭恭敬敬领命而去,过了好几天,才装作刚刚调查清楚的样子,把情报呈给了萧宓。   萧宓看完情报,倒是对萧氏的分析有些佩服,看来不愧是做了十几年夫妻的人,她对王子安还真是了解。   萧氏说,王子安是见着萧家得势想重新攀附,萧宓原还不太信,唯恐他是还惦记着萧家的藏宝,或者与裴家甚至是萧家的其他对头联合起来设计了什么阴谋,如今看来,竟然是她想得太复杂了。   不过,她才不会让王子安得逞。想通过萧粲萧旗为纽带逐渐打动萧氏接纳他,实在是痴心妄想。   拿着情报去与萧氏商量,萧宓试探着道:   “阿娘,当初在河东时,长平有裴家在,不能起诉与王子安和离,如今以我们萧家的地位,应该可以直接去信给长平府衙……您怎么想的?”   虽然当时已经废除了王子安对萧家所有产业发号施令的权力,又揭露了他暗害萧氏的行为,但在法律上的这层关系到底是没断的。萧宓可不想王子安将来不要脸地打着她或者萧氏的名号搅风搅雨。   萧氏犹豫了会,道:“如今都这么大把年纪了,离与不离也没什么差别。”   “什么这么大把年纪,您如今还貌美如花呢,咱们母女两走出去,说是姐妹也有人信的。您将来若遇到心仪的人,又没离婚,岂不是很麻烦!”   萧氏因为王子安下的毒,身体的确遭受到了一些损伤,但在萧宓的调理下,如今也是光彩照人风韵犹存的。她十八岁生的萧宓,今年不过三十四岁。   萧氏嗔了萧宓一眼:“我守着你们姐弟三个就成了,哪还会遇到什么心仪的人,叫人听见了可要耻笑的!”   “只要您自己过得高兴,管别人说什么。”萧宓劝道。她也不是觉得萧氏一定要再婚,若不是世情不允许,她倒觉得单身过得更舒心些。只是担心万一有那么一天,倒不如提早做好准备。   说了半天,萧氏还是对与王子安和离之事不甚上心的样子,或者说,她根本不想和离。   萧宓百思不得其解,倒是碧桃一语点醒梦中人:“夫人是怕影响您的名声。”   萧宓恍然大悟。   时下对女子要求严苛。萧宓已经被指婚为秦王妃,若萧氏是在这之前和离的也就罢了,如果此时和离,定然是会引起风言风语,甚至是对她品行的质疑。   以王子安目前的作为来看,若是萧氏提出和离,他肯定会做出一副潜心悔过死活不肯离的样子。以萧家的地位,强行离也可以。但以时下大多数人的看法,浪子回头金不换,既然丈夫都已经知错悔过了,还以势压人,强行和离,这女子的性情未免太过刚烈了,不够宽容大度。   如此一个妇人,教出来的女儿恐怕也好不到哪里去。   明白了萧氏的苦心,萧宓又劝了一回,她却固执地不肯答应和离。萧宓没办法,只能暂时搁置,心想着或许赵侑回来了,让他来劝一劝比较好。   如今他这个准女婿,说话可比她这个女儿有分量多了。   如今的当务之急,还是要想办法让两小识破王子安的真面目。   若有吐真剂这种药就好了,思考半天未果的萧宓烦恼地想着,可惜如今真没这种药,就算以她的医术水平也造不出来。   于是只好集思广益,将萧诚,萧义,碧桃等心腹召集起来,一起想办法。   如此,还真想出了一个好计策。   萧宓想着用京师的人手来施行这个计策,唯恐穿帮,便写了信前往文城调人。   文城的人还未到,出征近五个月的赵侑先回来了。   带着降臣和部分军士进城,受到了京师百姓们比出征时更热烈的夹道欢迎。这样的礼遇是赵霍给与这次战绩的荣耀与嘉奖。   经此一战,秦王赵侑在百姓心目中的威望大大提高。   萧宓提前收到了消息,鉴于赵侑叫人送了口信,他进宫觐见后便会来看她,如此她才没被萧氏揪着到城门口去迎接。   萧氏一大早起来就忙上忙下,又是叫仆人好生打扫院子,又是叫人去城外取山泉回来煮茶,一边又盯着厨房里做待客的点心,甚至还备了一桌菜色精致的宴席。   “阿娘,您就歇歇吧,他从宫里出来,难道还不用过午膳再走?说不定陛下还留他过夜呢。”萧宓看不过去,劝道。   “你这孩子,怎么一点都不上心,我这是为了谁呀!”萧氏见萧宓完全平常视之的样子,有些恨铁不成钢地道。   又教育萧宓:“秦王如今的身份你还当是国公府的庶子么,你不上心些,多的是人上赶着小意殷勤。你阿娘以前就吃亏在把自己身份摆得太高,你可不能走娘的老路。”   这话不知被嘱咐多少次了。   萧宓觉得萧氏有些矫枉过正了,以往她对王子安是太过随意了些,那样的脾气的确让人难以消受,可也用不着教自己太捧着赵侑。主动送上门的,哪有自己千辛万苦求来的值得珍惜呢。她如今人还没过门呢,哪里用得着先扮上贤妻良母的做派。萧氏作为未来丈母娘可以稍微热情些,她自己却没必要。   不过萧宓也知道萧氏全都是为她好,倒也从不跟她争辩。   “唉唉,知道啦。”   果然,赵侑是午后才到的萧宅。   萧宓本是想去午睡一会,愣是被萧氏拖着没去成。赵侑来时,她都有些困倦了。   “秦王殿下到了!”门房通传没过一会,便见赵侑大步走进了正堂。   京师的萧宅不大,赵侑对这宅院的构造早就摸得一清二楚,根本用不着仆人领路。   他一身还未来得及换下的戎装,英气勃发,身上还有战场上染上的煞气未曾退却,显得整个人的气场有些冷冽肃杀。他一进来视线就胶着在了萧宓身上,深邃的眼里满是炙热的思恋。   “宓儿,我回来了。” 第74章 殷勤   厅堂里众人的行礼让赵侑的注意力从萧宓身上转移出来,脸上挂上了温和的神色:   “都是自己人,萧表姑与表妹表弟不必如此多礼。”   主宾依次落座,赵侑在上首的主位坐下,萧氏关切地询问着赵侑这几个月在战场上的情况,行军辛不辛苦,是否有受伤,赵侑都耐着性子一一作答。   寒暄了几句,赵侑让随侍呈上来一个一尺见方的小箱子。   “在平凉得了一盒小东西,拿来给表弟表妹们玩赏。”   萧氏接过,打开一看,竟是满满一盒红宝石,一块一块的,鸽子蛋大小,晶莹透亮,散发着夺目的光彩。   萧氏是见识过许多好东西的,一眼就看出来这满满一盒都是极品宝石,哪里肯收:   “这实在太贵重了!”   “女儿家做首饰正好,放在我府上便只能在库房里积灰,倒可惜了。”赵侑送出去的东西哪能被退回来,三言两语就成功地让萧氏收下了。   萧氏见赵侑说话时,虽然态度恭敬,目光却时不时不自觉地落在萧宓身上,便十分识趣地借口家中还有事要打理,带着萧粲和萧旗离开了正堂。   堂上便只剩下赵侑和萧宓两人,连伺候的侍人都有眼色地退到了门外。   “萧表妹,到这里来。”赵侑柔声道,方才叫宓儿不过是一时忘情,两人还未成婚,还是要守礼的,免得让她觉得孟浪。   萧宓望了他一眼,依言走过去,在主位的另一边坐下。   赵侑将手边一个扁平的木盒子,推到萧宓那边,萧宓打开盒子,见里头是一本质地泛黄稍微有些破旧的书册,小心翼翼地拿起来翻开一看,竟然是一本传说级的珍品古谱。   “这是从哪得来的?”萧宓脸上顿时露出惊喜的笑容。   “知道你喜欢,便叫人在各地多留意些。”   萧宓抬眼,对上他柔情似水的目光,像被温热的水包围了心房,不由有些发怔。   “你喜欢的东西,我都会尽力给你找来。”赵侑承诺似的道。   萧宓回过神来,唇角抿笑,带着娇嗔看了他一眼。   “六表哥最会哄人开心了。”   两人如今的关系,对于男方的示好,是应当有些正面回应的。对她的喜好上心,这是好品质,所以需要肯定来进行正向引导。   这娇媚无边的一眼,让赵侑浑身一酥,控制不住地有些心痒,他大着胆子抓住了她的手,绵软细滑如同最上好的绸缎一般,让人摩挲着会上瘾。   出征前,他也曾拉过她的手,那滋味,与曾经惊鸿一瞥的玲珑曲线一起,在过去的四五个月里夜深人静时,一直被反复拿出来品味。   见他又摸又捏了好一会还不放开,萧宓手指在他手心里轻点了两下,趁着他愣神的功夫,将手抽了出来,轻轻瞪了他一眼。   赵侑见她并未如上次那般横眉怒眼,心中跟喝了蜜一般,果然定下名分是对的,有了婚约,她就会以不同的眼光来看待他,并且愿意循序渐进地接受他的新身份。小小地尝到了甜头便适可而止,赵侑适时地展开了新的话题:   “这几个月过得可还顺心?”   “都挺好的呀。”   如今赵侑已经想明白了自己的优势所在,他既无法和萧宓志同道合惺惺相惜,又不会甜言蜜语,唯一的长处,便是手头的势力能帮萧宓做很多实事。单是送东西,他觉得完全是不够的,能让萧宓放在心上的,一直都是他帮过的忙。   “我听星辉说,你曾让他调查过你父亲的情报,可是他来烦扰你了?”   赵侑知道前世萧宓对她的生父是很厌恶的,毕竟前世王子安亲手将她送到了洛阳行宫,今生没这一出,她对他的生父到底什么态度就不得而知了。虽然已经从眼线处得到消息,她得知王子安私下接触了她弟弟妹妹后非常生气,但事涉生父,他并不敢贸然处理。   最近唯有这件事是他可能帮得上忙的,她却不肯告诉他,他便只能间接点明。   提到王子安,萧宓便不由自主地蹙眉。   “萧表妹想怎么解决此事,我来帮你做。”赵侑贴心地道。   萧宓摇了摇头:“不劳烦六表哥,我已经想好办法了。”   她明白赵侑的意思,但她并不想事事依赖他,若所有的事情都被赵侑的人做完了,她的萧家人是得不到成长的。   原本她是想让赵侑帮她劝劝萧氏与王子安和离,但细想一番,觉得这样的家务琐事让赵侑这个外人参与进来还是不好,便作罢了。以萧氏的思想观念,在如今的情况下和离,不管怎样她都会有心理负担。与其如此,不如不要再勉强她。   两人又闲聊了一会,萧宓道:   “六表哥今日又是行军,又是入朝觐见,一直穿着铠甲应该不太舒服的吧?”   “无妨,都习惯了。”赵侑不甚在意地道。   “换身轻便的衣服,应该会更放松些,这样才有助于消除疲劳。”萧宓温柔地笑着道。   这样长时间地单独相处,时间久了,她便不想再应付了。如今两人的关系,未婚夫妻,暧昧缱绻是该有一些的,却应该有度。过犹不及,甜头嘛,只尝一口才最甜。   赵侑这才反应过来她的潜台词,不禁有些怅然,分别四五个月,好不容易才见她一面,这么快又要走了。但萧宓都说出送客的话了,他也不好装作不懂。   思及路上收到的情报,父亲赵霍已经见过萧宓真容,端午的节礼及平日的赏赐,萧宓所得的东西明显优于其他人。他犹豫了一番,还是忍不住想在离开前确定一些事。   “听说父亲曾召你为他诊过脉,他……可有无礼之举?”那次召见,殿中只有赵霍的心腹之人,他无从打听到消息。父亲前世对萧宓的所作所为,让他很不安心,生怕赵佶的悲剧在他身上重演。   “无礼之举?陛下为何会有无礼之举?”萧宓一头雾水地看着他。赵侑怎么会问出这样的问题,赵霍如今身为天子,谁还能越过他去,做什么事能被人称之为无礼。   见萧宓脸上的神色只是疑惑并无异常,赵侑连忙描补道:“听闻只看诊过一次,莫非是他因刘充媛一事难为了你?”   “你想到哪里去了,陛下怎会对那样的小事斤斤计较。”萧宓笑着道,“只看一次,是因为他只是小感风寒,有些头痛,并非大病。”那次开了药后,赵霍就没再单独召见过她了。   赵侑闻言,稍微放下心来。   萧宓看着赵侑的背影,面色怪异。   赵侑暗示的意思,她其实听懂了。他是想问,那次单独召见,赵霍是否有冒犯她。但她想不明白,他为何有此一问,一般正常人都不会怀疑自己亲爹对自己的未婚妻心怀不轨吧。   她虽然在宫宴中不时会见到赵霍,赵霍对她也算和颜悦色,但那只是对小辈的亲切而已,除此之外并无任何逾越。   这一世她和前世的身份大不一样了,她是赵霍自己亲自下旨赐给儿子的王妃,但凡他头脑正常,都不可能表现出明显到足以被外人察觉的觊觎之举来。所以,赵侑的怀疑到底是从何而来?   而且,细想起来,他从一开始她为赵霍解毒时就不想她在赵霍面前露出真容,就像很笃定赵霍一定会为她的美色侧目一样。   这样的防备与猜疑,真是相当违和。   不过,这件事对她并没产生什么影响,萧宓想了会,未果便抛之脑后了。   *   自从揭破了王子安秘密接触萧旗一事后,即使萧旗每天下学后正大光明地与王子安来往,萧宓也从不干涉。   她甚至很冷漠地对萧旗道:“你既然那么喜欢王子安,不如从此便跟着他吧。”   她知道,如今还毫无心机可言的萧旗,一定会把这话原封不动地带给王子安。   萧氏和萧粲的态度都很坚定,不管王子安通过萧旗说什么,她们都不为所动。要想亲自见到她们,在萧宅严密的守卫之下也根本无法实现。是以王子安想要达成目的,萧旗这里基本上成了一步废棋了。   这一日,王子安带着萧旗在一家酒楼中吃饭,吃着吃着便感觉整个人一阵眩晕,头往前一栽就人事不省了。   被一盆冷水兜头唤醒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手脚受缚,被关在一间破庙里。旁边是年幼的儿子萧旗,和他是同样的待遇。   他们面前,站在一个身形健壮,面容平凡却一脸阴狠的青壮男子,手里拿着雪亮的匕首,跃跃欲试地往他脸上比划。环顾一周,破庙里还有不少手持刀剑的壮丁。   “你们要做什么?”王子安努力想让自己沉着一些,但刀就在脸上,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发抖。   “你觉得我们要做什么?”那青壮男子阴阳怪气地道。   “你们不要乱来……要多少钱我都给!”王子安慌忙道。   “你给,你如今那点产业买得起你的命吗?”青壮男子质疑道。   “我买不起,但我还有女儿,我大女儿是陛下亲自指婚的未来秦王妃,你们不要伤我,她一定会拿出很多钱来赎我的!”   听到这话,那青壮男子突然像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哈哈大笑起来,笑完之后,一脚狠狠踢在了王子安肚子上:   “王子安,瞎了你的狗眼,你以为我们是谁?”   王子安痛得蜷缩起了身子,还没等这阵剧痛缓一缓,那男子如雨点般的拳打脚踢就不喘气地落在了他身上。王子安一辈子何曾吃过这样的苦头,他又痛又怕,赶紧大喊壮士饶命!   一边的萧旗也吓得嚎啕大哭,一边哭一边叫阿耶。   “早在你背叛裴家时,就该想到这一天了!背叛裴家的,都该死!”青壮男子揪住王子安的衣领,将他提起来恶狠狠地道。   “你……你们是裴家人?”王子安这时终于从青壮男子的自报家门中察觉了对方的身份。   “哼,难道你以为,逃到京师,家主便拿你这叛徒无可奈何了?也太小看我们裴家了!”青壮男子不屑道。   “不,不,裴公误会我了,我对裴家一直忠心耿耿!我只是唯恐夫人与孩子被乱民滋扰,带她们到京师暂避!”王子安赶忙拿出了原本就想好的借口。   “呵,你骗鬼呢!”青壮男子冷笑一声,掐着嗓子学道,“阿耶之所以会那么对你们阿娘,全都是被裴家逼的,霸占产业和追杀萧家也都是裴家所为,阿耶完全是身不由己啊……”   “当初是谁像狗一样跪舔讨好我们裴家的娘子,说要除掉萧家夫人,用正妻之位和萧家产业来迎娶我们家娘子!如今,看着萧家得势了,倒把自己摘得干净!”   王子安脸色煞白,看来裴家派来的人跟踪他好些天了。被裴家人发现他打算挽回萧家,几乎完全坐实了他的背叛之举,他深知裴家惩治叛徒的严厉,如今他要怎样才能从裴家杀手处活命?   萧旗听着王子安和那青壮男子的对话,连抽泣都停止了,不敢置信地看着王子安:“阿耶,他说的是真的吗?”   “闭嘴!”王子安此时哪有心情理会他,吼了萧旗一句,又向青壮男子求饶,“大哥,我这样做是有苦衷的,请给我个机会让我向裴公分辨!”   “哦?要向裴公分辨,那也不是不行,只要你做到一件事。”那青壮男子看了眼萧旗突然道。   “别说一件事,就是一百件事我也愿意做!”王子安立刻谄媚地道。   “那好,限你十日内,杀死萧氏跟她那三个小崽子,做到了,我便相信你的话。”   王子安忙不迭答应。   要杀萧氏母女三人很难?他此时才管不了那么多,先从这裴家杀手处活着出去才是第一要务。   萧旗愣愣地看着他,不敢相信,这是平日里对他慈爱有加的父亲,他竟然为了自己活命,毫不犹豫地答应去杀他和母亲,还有姐姐们。   “光是说可不行,你得用行动来证明你对裴家的忠心。”青壮男子嘴角露出残忍的笑,目光转向萧旗,萧旗不由吓得一缩。   “先杀了这个小崽子吧。”   青壮男子解开王子安手脚的束缚,将匕首丢给他。   王子安拿着匕首,看着满脸惊恐的萧旗,心下有些犹豫。如果杀了萧旗,被萧宓和萧氏得知,那他就一辈子都别想能重新攀附上萧家了,甚至性命堪忧。可不杀,眼下这一关他就过不去。   “怎么?舍不得了?那还是父子两个一起死好了!”青壮男子在一边催促道。   “没有!没有!”王子安赶紧道,转头举着匕首向极度恐惧的萧旗靠近。   “阿耶!阿耶不要!我是你最疼的旗儿啊!阿耶不要杀我!”萧旗一边大声哭喊着,一边使出了吃奶的力气蹬着腿让身体往后退。   “不要怪阿耶,我也是身不由己啊。”王子安脸上神情扭曲,一边举着匕首逼近,一边轻声哄劝道。   正当王子安猛地高举起匕首刺向萧旗时,一支突如其来的飞箭射穿了他的手腕。   剧痛之下,匕首哐当落地,王子安捂着扎着箭的手腕痛呼惨嚎,屋中的其余歹人也被放倒在地。   萧旗看着一脸焦急地从破庙外跑进来的娇美女郎,泪水模糊了眼眶,当手脚的束缚被解开,他乳燕投林般扑进萧宓怀里,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长姐!”   “旗儿别怕,没事了,姐姐来救你了!”萧宓轻拍着萧旗的后背,柔声安抚道。   看萧旗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萧宓十分心疼。响鼓要用重锤,为了使萧旗认清王子安的真面目,她不得不自导自演出了这场戏。可如今看来,小家伙被吓坏了,她可得好好想个办法,不能让他留下心里阴影。   “宓儿,宓儿!我的手流了好多血,快救救阿耶!”王子安看清了带着一大群人冲进来的是萧宓,赶紧向她求救。   “你不配做我阿耶,我阿耶不会向我母亲,弟弟下杀手!”萧宓一脸冷然地看着他。   “我都是身不由己啊,我是被裴家人逼的!”王子安赶紧为自己辩白。   只可惜,这次连萧旗都不肯再信他。萧宓带着萧旗登上马车离去,只留王子安一人在破庙门口大呼小叫。   若非如今无数人盯着她这个未来秦王妃的一举一动,若非她怕将来萧旗萧粲长大得知真相会怨恨她,她一定会趁着此时要了王子安的命。   不过,王子安不能丧命于她手中,却并非不能丢在其他人手上,萧宓微微勾起了唇角。   希望王子安历尽千辛万苦从城外回到京师家中,不要太惊喜才好啊。 第75章 请期   作者有话要说: (1)本文中,子女为父母守孝者,由架空的大楚朝开始,从三年改为一年。   王子安很是经历了一番艰难,才拖着被打得浑身青紫还失血过多的虚弱身体回到他在京师购置的宅邸。   一回去,便见裴玉真阴沉着脸坐在正堂上,对受伤的他视而不见。   两人前几天才为他去接近萧家人一事有过争吵,不过,他觉得此时的裴玉真已经不足为患,她的爪牙早已在来京一年多的时间里被他以各种理由收拾干净了,不过是一个神志不清的妇人,不可能对他构成什么威胁了。   之所以留着她的性命,为的还是给自己留条后路,万一世事变迁裴家复起,他也可借着裴玉真重归裴家阵营。今日的遭遇虽然罪魁祸首是裴家,他却并不认为是如今的裴玉真所设计,因此并未将裴玉真与往日略有些不同的精神状态放在心上。   他满心盘算着一件事,他那得势的大女儿萧宓如今看起来真是心如磐石,恐怕不易讨好,那浑身的上位者气势让他也有些畏惧。若他不能攻克萧氏,恐怕就该做另外的打算了。比如去找秦王的敌对势力合作。他相信,未来秦王妃不孝生父这点,一定会成为攻讦秦王的好理由。   不过,很明显,上苍是不会给他实现这个计划的机会了。   半夜,沉睡中的王子安突然感觉到一阵毛骨悚然的寒意,一睁眼,便见裴玉真举着匕首向他胸口刺来。他赶紧侧身一躲,匕首扎中了腹部。   “王子安,你去死!”裴玉真满脸恨意,咬牙切齿。   来到京师以后,她常觉得头脑昏聩,原以为是产后虚弱所致,却没想到是王子安这狗贼暗中给她下了药,故意使她神志不清醒。借着她的名义,将身边保护她的人一个个全部打发走,使她彻底落入了他的掌控。   她是近日才知晓,王子安眼见萧家得势,便又想重新攀附萧家。很明显,待他成功了,她这个萧氏曾经的情敌,一定会落入凄惨的境地,就如王子安曾经拿折磨萧氏讨好她一样。   她当然不甘心,只是,神智昏聩之下,她所做的仅仅是揭穿王子安,对他破口大骂。   今日,有个神秘人来为她恢复了神智,头脑清明后的她,得知了王子安所做的一切,弄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唯一想做的,便是杀死王子安为自己雪耻。   如今裴家已经战败逃亡,不知去向,她今生与家人团聚的可能性已经很渺茫,她被王子安愚弄,做出那么多蠢事,也无颜再去面对家人。所以,哪怕是同归于尽,她也并不吝惜这条性命。   至于若她和王子安两人都死了,才一岁多的儿子无人照顾,她又何必要顾惜那流着一半王子安血液的贱种的死活。   剧痛之下,王子安又惊又怒,联想到白日里受到的袭击,开始认为是裴玉真联合找到京师的裴家人所为,因此对裴玉真也是恨之入骨。   两人如野兽般厮打起来,谁也不肯放过谁。   最后,因为力气不敌,裴玉真最终败下阵来,被王子安按在床沿将脑袋磕得血流如注,很快就没了声息。   而王子安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身上多处重创,鲜血汩汩地往外冒,还被疯狂的裴氏咬掉了一只耳朵。他杀猪般地惨嚎着,意图唤下人进来救他,却一直没得到任何回应。正当绝望之际,两个身穿夜行装的黑衣人从门外轻手轻脚地走进房内,一个手刀砍在王子安颈侧,他便没了声息。   *   得到裴玉真身死,王子安却神秘失踪的消息后,萧宓立刻派人去寻找王子安下落。   正在部署人手,赵侑便来找她了。   “王子安是我带走的,萧表妹不用找了。”赵侑一来就坦白了自己的所作所为,他告诉萧宓,现在他将王子安放在京郊的一处庄园养伤。   萧宓听得这话,让已经招来的一名萧家护卫头领退下,这才不解地问赵侑:“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还不能死。”   “为何?”对此萧宓真是百思不得其解,王子安并没什么利用价值,与赵侑也一向没有交集,她想不通他这么做的原因。   “他死了,会耽误我们的婚期。”   不管怎么说,王子安都是萧宓的生身父亲,他死了,哪怕死得罪大恶极,萧宓身为子女,还是得为他守孝一年(1)。那么这一年之内,他就别想能将萧宓娶进门了。如今国内并不安定,各方随时都可能起战乱,他无法一直守在京师,不将萧宓娶回家总会担心夜长梦多。   因此,才从情报上得知萧宓设计欲杀生父,他便派人在最后关头救下了王子安。   萧宓恍然大悟,老实说,她从来没想到过这个问题。对于和赵侑成亲,早一点晚一点她都无所谓。   “你放心,我不会让他再有机会出来作乱。”赵侑保证道,“我们成亲后,你何时想杀他都可以。”   虽然他可以当做王子安的死不存在,继续与萧宓成亲,却不愿将来如果事情败露,天下人以此为借口攻讦萧宓。   得了赵侑的准话,萧宓便不再将此事放在心上,对她而言,王子安得到了惩罚,不能再出来作乱,她便心满意足了。   她比较关心的是另一事。   “六表哥的人,去得可真巧,刚好就碰上他性命垂危了呢!”萧宓不满地瞪着赵侑。   自从萧家文城藏宝暴露在赵侑的情报系统里,萧宓便意识到,赵侑在她身边布了眼线,而且能探知她很多秘密。这样的行为,让她很没有安全感,她不需要他以任何名义在她身边布探子。   严正声明后,似乎好些了,可这件事又让她产生了疑心。   对于赵侑来说,萧宓实在难以琢磨和把控,他抓不住她的心,以她的美貌气度才华,随时都能给他招惹出一些新情敌,若不能时时得知她的所作所为,他恐怕是连睡觉都难以安寝。   不过,他也清楚萧宓不喜欢他这么做,当然不敢承认。   “你之前说他上门来纠缠,我担心他对你们不利,就一直派人监视着王宅。你派人前去给那裴氏送药,属下认出是你的人,我这才大概推知了你的计划。我救走了王子安怕你着急,便立刻来告知你了。”   赵侑这一番解释倒也合情合理,萧宓便作罢。   “误会”消除,赵侑便提起今日来的另一桩正事。   “三哥婚期在七月底,我们便定在八月初可好?”   萧宓对很多事都有自己的坚持,因此尽管赵侑内心非常期盼能早日成亲,对于婚期还是要与萧宓商量后才定下。   “八月初……离得太近了,礼部能筹办得过来么?”萧宓疑惑道。   八月初距今只得两个多月时间,礼部要连续操办两位亲王的婚事,虽然如今才立国,讲究没那么多,但还是显得太仓促了。   “那叫人在八月底挑个日子可好?”   赵侑本来的心理预期也是八月底,前世今生加起来都是头一次成亲,他还是希望能与萧宓有个像样些的婚礼的。   人在连续拒绝他人两次时,总会觉得有些难为情。因此,先提出一个看起来比较过分的要求,再让一步,基本后面的要求就能达成。赵侑显然深谙此道。   萧宓虽然觉得八月底也还是近,但到底还有三个月,便应下了。   其余事,便由礼部去筹办了。嫁妆萧氏也早就在让人开始筹备,倒不用萧宓操心。   *   时间一晃就一个月过去了,很快进入酷暑的六月。   天气热,即使秦|王府送来了足够的冰块,萧宓还是不太喜欢这样的天气,胃口直线下降。她为别人看病,弄开胃药那是信手拈来,轮到自己,却变得有些挑嘴了。苦的难吃的,她根本不愿意下口。   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穿越前就已经成形的饮食习惯很难纠正得过来。古今饮食在调料上差距较大,味道自然也是,如今厨子做出来的很多菜,萧宓都不是太喜欢。   她的味蕾已经习惯了各种美味精加工的食物,不合胃口的时候,她宁可少吃或不吃。这一点在酷暑时表现得便尤为明显。   赵华来找她时,萧宓正厌仄仄趴在床上消暑,卧室每个角落都放着好几个冰盆。   赵华叽叽喳喳了一阵子,这才悄悄在萧宓耳边说了她这次来的目的。   “萧表姐,你能不能帮我看看,我身子在那方面有没有问题……”   “哪方面呀?”萧宓不明所以。   “你最近没进宫,可能不知道,咱们三嫂进门半年多了还没消息,三婶打算给三哥置侧室呢。”赵华低声道,语气有些悻悻。   “原说咱们三哥一表人才,能文能武,又是当朝太子,还温柔体贴,三嫂这门婚事真是再幸福不过了,哪晓得会遇到这样的事呢。三嫂如今面上看着没事,心里恐怕不知有多难过呢。”   赵华常常进宫,跟太子妃徐梦娇也多有来往,是以了解的事情比萧宓多太多了。   成婚这半年来,赵佶身边没什么乱七八糟的通房侍妾,待她也好,徐梦娇的一颗心便渐渐放在了赵佶身上。只是,哪曾想到,这美梦不过持续半年便要醒了呢。   “可这事,也怨不得别人,只怪自己身子不争气。”赵华有些老成地叹了口气,然后道,“所以,萧表姐你可要帮我好好看看,我可不想自己出嫁后也遇到这种糟心事。”   赵华去年末也定了人家,是朝中一户家风清正的文官家的嫡长子。身份清贵是一回事,又嫡又长,作为宗妇将来在子嗣上的压力也必然不轻。看到徐梦娇的遭遇,她便有些物伤其类了。   就算是皇家出身,也不能叫人香火断绝吧。自己若生不出来,就不能阻着丈夫找别的女子。可平心而论,谁又愿意与人共享夫婿呢。 第76章 怀疑   萧宓闻言也有些感慨,她与徐梦娇有过那么一两次接触,那是个讨人喜欢的女子。赵佶是什么样的人,她再了解不过了,不由有些可惜。   情爱在赵佶心中永远也不可能排在首位,前世他口口声声只爱她一人,负心另娶且不说,哪怕他篡位登基后,也做不到独宠她一人。据他所说,朝堂局势需要通过后宫来平衡,因此,他每个月十六七天住在兴庆宫只陪着萧宓,十三四天住甘露殿,分给后|宫其余嫔妃。   这已经是他那时所能给的极限。   他让她等,等他将军政大权全权掌控,等他再也不用顾忌朝中大臣掣肘。可谁知道那样的局面何时才能到来呢,古今往来绝大多数的皇帝倾其一生都不做到。   所以,喜欢上他的女子,注定是要伤心的。   萧宓前世时便早已释怀,为着“专一”二字时不时作闹,也不过是为了让他愧疚从而能更多地照顾到她被软禁的儿子。对于徐梦娇,惋惜归惋惜,却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望她早日看开吧。   为赵华把了脉,萧宓问道:   “癸水第一日腹痛对么?”   赵华点头:“对啊,第一日都特别难受,腹痛,浑身无力。”   萧宓心中了然,只是有轻微的宫寒,算不得什么大问题,很多女孩子都多少有这样的小毛病。稍微吃点暖宫的药物调理半个月就没事了,重点还是后续的保养,平日里不能贪凉,穿衣要注意腹部保暖,少吃寒凉冰镇之物。   赵华听着她的嘱咐,不由自主地瞄了瞄萧宓房间四个角落的冰盆:   “萧表姐房里的冰盆可不少呢,这不符合你所说的养生之道啊!”   被当场打脸的萧宓略有些尴尬,随即正色道:“我是大夫嘛,稍有不适就可随时调理,而且我从小锻炼,身体底子可比一般人好太多了,这点冰盆还是受得住的。”   她总不能说,她觉得畅畅快快活六十岁比小心翼翼活八十岁舒服多了吧,那不符合医者的身份。   为了防止赵华继续纠缠这个问题,萧宓转移了话题:   “其实就算身体完全健康,成婚一年内无法受孕也是正常的。有一定比例的新婚小夫妻会遇到这样的情况。那样的话,寻医问药也没用,只能耐心等待。”   “啊!”赵华不由皱起了小脸,“那要是我将来也这么倒霉怎么办?”   “你可是皇家的郡主,难道他们敢一年时间都不给你?”萧宓想起赵华前世的遭遇,鉴于一直以来都和赵华关系挺好,便嘱咐了一句,“若真遇到这种事,你就尽管拿出你的皇家威严来,态度软弱了,反而容易让人得寸进尺。”   赵华闻言也觉得有道理,便不再担心了,想起徐梦娇,有些同情地道:   “怪不得太医都说三嫂的身子没问题她却一直怀不上,三嫂也太可怜了!三婶本就想将杨映许给三哥,如今恐怕正好拿此事为借口。”   “赵家不是以前有规矩么,新婚三年无所出才可纳妾?”萧宓问道。就连赵霍当初也遵守了这规矩,杨氏进门三年无所出,才纳了第一个良妾万氏。   哪知道纳妾后没过多久,杨氏便怀了孕,万氏紧跟着也怀上了,两人相继生下了赵佶赵俣。   萧宓可不觉得,享受了丈夫三年独宠的杨氏在不得不同意丈夫纳妾时会不痛苦,既如此,又何必要将同样的痛苦施加给自己的儿媳呢。   “如今三哥可是太子,身份不同了嘛。一顶善妒的帽子压下来,就算知道这规矩,三嫂也未必敢提吧。”   这便是时代对女子的苛刻之处了,也是高嫁的弊端。萧宓有些感叹。幸好对于此事她早已看淡了,倒也不担心杨氏将来会不会拿同样的事来恶心她。   为了将来孩子的地位,她会尽量让赵侑对她专一,不行便采取别的办法。   两人正说着话,碧桃进来了,提着一个大食盒:   “娘子,方才秦|王府来人了,送来一种南方的珍稀水果,说要趁着新鲜赶快食用呢,婢子便做主拿了些来。”   碧桃知道萧宓最近胃口不好,饭菜吃得少,水果类的东西吃得多,便将这新来的水果作为餐间点心送上来了。   萧宓原本半躺半靠在榻上,赵华也脱了鞋爬到了榻上坐着和她说话,此时见得碧桃在榻前小桌子上摆着的水果,不由新奇地身子前倾:   “这果子倒还真是新鲜呢,以前从未见过!”   萧宓原本没在意,闻言视线也落在了那个大果盘上,然后眼前一亮,惊喜道:   “是荔枝!”   虽然壳上有部分干黑,但确实是荔枝无疑啊。   看样子,不算太新鲜了,但味道还不至于变太多。萧宓一直很喜欢吃荔枝,对这种水果的特性倒是很有研究。   她兴致勃勃地从尚未剥离的枝叶上摘下一颗荔枝,熟练地剥开壳,将莹白剔透的荔枝肉送进了嘴里。   果肉软嫩,香甜多汁,萧宓倒回榻上,享受地眯起了眼睛,让荔枝的香气在味蕾上回荡:“真是人间极品美味!”   碧桃看着萧宓那餍足的样子,不由笑道:   “秦王殿下说娘子喜食荔枝,特意送来的!殿下可真是贴心!”   赵华从小身在富贵之家,耳濡目染之下倒是见识广博,闻言道:   “原来这就是荔枝呀!我以前在河东时,听家里曾在蜀地为官的小娘子说过,蜀南有一种很美味的水果叫荔枝,只可惜,那水果不耐放,几天就变味了,根本运不到北方来,如今倒是托萧表姐的福能见识一番啦!”   碧桃所说的话,萧宓原本还没注意,听到赵华这样一说,这才觉得有些不对劲。   荔枝“一日而色变,两日而香变,三日而色变”,在古代是公认的储存不易的水果,因此只在产地附近售卖。萧宓前世才穿越来时,就知道北方是买不到荔枝的。这个时空没有唐朝,也没有喜食荔枝的杨贵妃,荔枝未曾在北方风靡,时下也没有人太费心去研究过荔枝的储存办法。   她前世吃到荔枝还是蜀地归顺大周以后,赵霍为讨好她,知道她喜欢水果,为求新奇,专门从蜀地运来了一些北方没有的水果,其中就有荔枝,却早就变色变味不能食用了。赵霍见她甚为遗憾的样子,便下令八百里加急,一路在驿站替换冰块和马匹,总算是为她运来了还算新鲜的荔枝。   泸川郡到京师,道路蜿蜒崎岖,共计两千三百余里路程,费时六日,一路替换的良马及骑手多达四十余次。   如此两年,她才偶然中知道,她吃到的荔枝是以何等残忍又劳民伤财的办法运来的——八百里加急,又是酷暑时节,很多马匹甚至骑手,甚至为之付出了生命。   如此,萧宓哪里还敢再吃荔枝。赵霍深知她对荔枝的喜爱,却不肯放弃,于是她只好给赵霍说了穿越前曾在书里看到的办法,从此才得以用正常的交通速度运回较为新鲜的荔枝。   如今,蜀地尚未归顺大周,不可能八百里加急,路途比前世艰难数倍,要把荔枝保持在这个新鲜度就更为不易了。   “我看这味道还是极好的,应该是不曾变味吧,也不知六表哥是如何将它运来的?”   碧桃立刻解答了萧宓的疑问:   “娘子您是不知道,这果子不仅新奇,连储存办法也新奇呢,竟是连果树枝丫一道装在竹节里,再以蜡封了竹筒外表运来的。我们还拆了好些时候,才将这些果子全部拆出来呢!”   萧宓眉头紧拧,这是巧合么?   她记得,她在入宫之前,是从没跟人说过她喜欢吃荔枝的,因为北方根本没有荔枝,萧广宠她,她却没有不知分寸到让他花费巨大的人力物力财力去艰险的蜀地给她买荔枝,所以她根本没提过这个喜好。   那赵侑到底是从哪里知晓的呢?   更巧合的是他储存荔枝的办法,与她前世所说的一模一样。   “只有我知道你想要什么,也愿意给你。”赵侑曾经说过类似的话。   他很笃定。   而且他确实知道。   他对她很多小爱好都了然,每次为她准备的礼物或者吃食都很合她心意,在她第一次为他看诊时就是如此。   这些细节她原本并未注意过,如今却一一浮上心头。   这样的爱好,若非身边极其亲近的人,是不会知道的。而能被她这样亲近的人,根本不可能出卖她的这些情报,就算有人来打听过,也会告知她。所以,赵侑的知道,不太可能出自于他的情报系统。   还有他对于赵霍那不合常理的防备。   如此种种巧合,只有一种可能性。   对此,萧宓并不缺乏想象力,连她自己都重生了,赵侑又为何不能呢。 第77章 和好   得知了此事,以前许多疑惑都能想得通了。   这一世之所以与前世有那么多的不同,不仅仅是因为她的重生,而是因为比她能量更强的赵侑。   她以前一直很奇怪,为什么这一世的赵侑在初见时身体状况比前世好了很多,初次把脉时,她甚至能从他的脉象探知到一些与她手法相似的治疗手段。她当时那么年轻,在那之前虽有过治疗中风的名声,对其他病症却并无建树,但赵侑在她一开始提出为他治疗时,就没有任何的质疑和反对。   人不可能将自己的健康甚至性命拿去给他人儿戏。赵侑之所以如此放心,根本就是因为他对她的医术早已有切身体会。   能得知如此多的情报,又知道她前世在赵侑身上用过的医疗手段,还极善谋略,如今赵侑身体里的那位重生者,只能是他自己。   萧宓有些难以置信,前世赵侑明明对她很冷淡,为何这一世会喜欢上她。但这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赵侑的重生给了她更多的信心。   人不可能在同一个坑里摔两次,她不知道赵侑前世为何前期形势一片大好,最后却败给了赵佶,他自己却是很清楚的。他那么聪明,这一世肯定能吸取前世的教训,将以后的路走得更顺利更长久。   如此,萧家绑定在他身上,就算是非常安全的了。   不过,她却没有向赵侑摊牌的打算。   揭穿了对她没有任何好处,反而会暴露自己。   对于男人的心理,她还是有些了解的。他们的嫉妒心与独占欲,萧宓已经深有体会。   前世赵霍娶了她,一直耿耿于怀她是不是心里还念着赵佶,会不会拿赵佶与他作比较;赵佶篡位后,看似对她万般宠爱,却始终不能释怀她与他父亲的那段往事。   所以,与其让赵侑知道她也是重生的,知道她曾经有那么多属于别人的过去,不如让他以为,这一世他得到的,就是一个完完整整,只属于他一人的萧宓。   她深知赵侑是个心思缜密的人,目前他对她任何怀疑,那么以后她便要更加谨慎,不能暴露了自己也是重生者的事实。   *   拟定了八月底的婚期,宫中便派了人来教导萧宓礼仪。   萧宓本就不是愚笨之人,但凡有心学什么东西都是很快的。那些嬷嬷是杨氏指派的,看起来是打算严厉些,为难她一番,不过萧宓学得好,前世本也有宫廷礼仪基础,怎么可能叫她们得逞。   于是后来,她们就换了个花样,对她的要求变得十分板正,要求她所有的行为举止都必须规矩端庄,甚至身为王妃,将来内帷之中要如何行事说做都有要求。   萧宓对此口上应是,背得熟溜甚至举一反三,心里却不时白眼。她不知道赵俣的王妃是不是也遭受了同样的待遇,只知道,若真像这些嬷嬷教的那样做,那就是个规矩礼教的牵线木偶,能得男人的喜爱就怪了。   “娘子,秦王殿下求见!”碧桃进来通报。   经过二十多天,萧宓已经对这些嬷嬷耐心告罄了,该教的已经教完,但她们就是要以尚未合格为由留在这里恶心她。   “去告诉秦王殿下,教规矩的嬷嬷们说了,未婚夫妻婚前见面,是不知廉耻。成亲前我不会再见他的!”   眼见那几个嬷嬷脸上一僵,虽然她们是说了这话,可萧宓也不能这么直接就把锅甩给她们啊。寻常未婚夫妻有感情基础的,耐不住相思婚前偷偷见一见也不是没有,大家心照不宣不揭破即可,如今这不是明摆着叫秦王恨上她们么。   碧桃不管嬷嬷们的阻拦领命而去,晚上悄悄告诉萧宓,赵侑听到这话脸色很黑。   第二日,不知那些嬷嬷们经历了什么,一来就跟萧宓请辞,说她的礼仪已经学得很好了,她们都要回宫去了。   萧宓心情极好地随意给了些赏钱,便打发她们走了。虽然那些嬷嬷不能为难她太多,但会打扰她正常作息和处理事务,因为她们在,她每日的锻炼和对萧家产业的管理都不得不暂停,二十多天过去,耽误太多事了。   更别说天天不论做什么,都有一些不熟悉的人守在旁边,不时指手画脚那种不自在感了。   要赶走这些嬷嬷,她并非不能自己想办法,让赵侑来做,只是想一点点增加他对杨氏的不满。   重活一世,除了保护家人,守住萧家产业,她还想自己能比前世活得更加舒心自在些。   对于时不时来膈应她一次的杨氏,萧宓先前容忍不过是因为顾忌着赵佶会成为最终赢家。而如今,赵侑的胜算更大,她可不愿意忍她一辈子。   就算将来赵侑能获得帝位,杨氏作为嫡母,依然会被尊为太后。但到底不是亲生的,若新帝对这个嫡母太后不满,那她便不得不夹着尾巴做人了。   刚刚送走教导礼仪的嬷嬷,宫中的中秋例赏便下来了。   第二天上午,照例是由秦|王府的小厮星辉领头送来了秦|王府的节礼。   萧宓没有忘记三个月前端午节那来历有些蹊跷的月光纱,下午正严阵以待,便听碧桃来通报:   “娘子,秦|王府又送节礼来了。”   “还是端午节的那位?”   碧桃点头,萧宓道:“走吧,出去看看。”   萧宓在正堂上坐定,屋内只留了碧桃和几个心腹护卫,那送礼的小厮被带了进来。   “拜见萧娘子!不知萧娘子唤小人来有何吩咐?”那年约二十的小厮很恭敬地向萧宓询问道。   “你是何人派来的?”萧宓直接开门见山地问道。   “萧娘子,小人当然是秦王殿下派来的,小人不是已经与贵府打过多番交道了么?”小厮一脸茫然地道。   “我已经跟秦|王府管事确认过了,你不是秦|王府的人!”萧宓一句话戳穿了那小厮的谎言。   “萧娘子说笑了!小人怎么可能不是秦|王府的人呢!”小厮手中有些冒汗,他想不明白,前几次明明都很顺利,到底是哪里露了破绽。   “老实交代吧,不要让我将你送去秦|王府。”萧宓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道。   事实上,这只是吓唬而已,这件事她根本不想让赵侑知道,所以为防万一,屋内留下的都是她的心腹之人。她能够感觉得到,送礼之人对她并无恶意,所以她不可能严刑拷打对方的下人。   那小厮就是不肯说,萧宓无法,只得让人将这几次下午收到的节礼全部整理出来,和那小厮一起,放在了萧宅后门外——这里相对不那么惹人注意。   小厮在萧府门外垂头丧气,差事办砸了。   “回去吧,替我带话给你主人,以后别再如此了。”   直到天黑时,小厮依然没有走。他恐怕是担心萧宓派人跟踪他,然后暴露他幕后的主人。   双方僵持着,萧宅所发生的一切,却早就传回了秦|王府。   “备马,去郑王府!”赵侑吩咐道。   萧宓能发现那节礼的蹊跷,并且态度坚定地拒绝,这让赵侑十分满意,也让他终于有了底气,与自己亲弟弟谈一谈。   有人冒充秦|王府给萧宓送礼,他放在萧宅的眼线早就发现了,并且追查到了节礼的来源。之所以迟迟不出手,主要是因为赵侑不想让萧宓知晓他在萧宅依然有眼线,而这送礼之人,冒充秦|王府名义,很明显已经算十分安分。他想等对方主动放弃。   只是,离他与萧宓的婚礼不过半个月,对方还是照常送礼,他觉得还是需要让对方知道,他已经得知此事了。   而且,与赵信的关系一直僵持着,他心中也很不好受。   来到郑王府门口,与自家主人一模一样的外表让守门的侍卫明显地愣了愣,然后意识到了赵侑的身份,忙将他迎进了府里。   赵信往日大多数时候都在军营,今日在府里,只为等一个回音而已。   萧宓已经被赐婚给了兄长,他满心伤痛,除了那一晚不顾一切登门相问,他再也没做过其他越轨之事。   爱她,便不愿做出伤她毁她之事,他很清楚,自己若依然上门纠缠,对她的名声不好。   兄长多疑,他不想因为自己影响到萧宓的婚后生活。   那些礼物,只是出于一种惯性。   先前他为了讨好萧宓,特意打听了女子的喜好,因此,一见到女孩子们可能喜欢的东西,他总是忍不住搜罗起来。在得知圣旨赐婚前,已经积累了好些东西,原本是打算作为年礼送到萧宅。   当时赵信消沉了几天,看到那堆东西触景生情,便叫人以秦|王府的名义送到了萧宅——留着以后再也派不上用场,送给她才算是不埋没了当初的精心收集。   他换了个送礼的人,萧宓并没生疑直接收下了,他派去的人见到了萧宓,并顺便带回了萧宓的反应,她对其中一种香料很喜欢。   这让赵信受到了鼓舞,不能得到她,可她会用到他收集的东西,便也成了一种慰藉。   这成了她与他唯一的联系。   没有人发现,他便纵容了自己这一行为,每次都选在秦|王府送礼之后,再次送上他的礼物。   但今日,派去送礼的小厮迟迟未归,他已派人去萧宅附近察看了,很明显,被识破了。   刚收到回信,便接到了通报:   “秦王殿下来了!”   是兴师问罪来了么?赵信心里有些凄凉地想着。可谁让他如今就有这个资格呢!   兄弟二人已经许久没有私下相聚了,赵侑打量着赵信与自己极为相似的脸,那面上已经没有了往日明朗的笑意,无论在朝上还是偶然遇见,他都是如此。   “阿信,我很抱歉,让你如此受伤。”   时隔大半年,他终于将自己的道歉说出了口。   在请旨的那一刻,他就知道是什么后果,借着出征,逃避了几个月,如今他终于鼓起勇气来面对这个至亲之人。   不是预想中的兴师问罪。   看着兄长满怀愧疚与关切的神情,赵信满心酸楚,这是他最亲近最信赖的人,兄弟两人曾经相濡以沫的温情涌上心头。   说是他一直对兄长包容退让,可兄长又何尝不是一直在为他筹谋打算,为他遮风挡雨。两人总是用自己的方式在关心着对方。   他们今后真的要形同陌路么?   因为对兄长的怨怒,他这大半年以来一直对赵侑的示好视若无睹。   这一声迟来的道歉,让他有些动摇了。   “擅自请旨是我不对,无论你要什么补偿,我都愿意给,即使你要这江山,我也可为你谋来,只希望能求得你原谅。”   赵侑声音沙哑,目光中有些微湿意。   他是真心诚意说出这话的,即使是江山,他也愿意让给弟弟。他要夺得江山的初衷本就是为了萧宓,如今既然能够实现,那要不要江山有什么关系。   由自己的亲弟弟来掌握天下至高无上的权柄,与他自己掌握对他来说都是一样的安全。他一直是如此信赖着他。   赵信一直知道自己兄长的打算,如今,他竟说出要将一直以来所筹谋的东西让给自己的话来,只为求得他的原谅。   被兄长所背叛的那一部分伤痛在沉默中被抚平了。   他露出了大半年来的第一个笑容,轻捶了下赵侑的肩膀,眼中也有些湿意:   “我不过是个武夫,要江山做什么!”   赵侑也跟着眼中带了些笑意:“别的什么也可以,但凡你想要的!”   “那好,我想要阿兄如常对我!我希望我们以后还是从前那样的好兄弟!”赵信大声而郑重地道。   “嗯!”赵侑激动地点头。两人因萧宓而产生的心结终于解开了。   “也希望阿兄能好好珍惜和守护她,不让她伤心,不让她遇险!”   “你放心,一定会的!”赵侑承诺道。   看着一向沉稳内敛的兄长因与自己和好而喜形于色,赵信心中对自己有些唾弃。   他提出这个要求,竟含着一些卑鄙的期待:   和兄长的关系恢复,那么他将来就可以自由出入秦|王府了,也可以经常见到作为女主人的萧宓。   哪怕是作为嫂子呢,能看到她,能与她说话,而不是从此再无交集。多么难以拒绝的诱惑。 第78章 大婚   晚上郑王府来了人,将那送礼的小厮和礼物都领回去了。   萧宓想,既然肯收回送的礼物,那么应该是死心了吧,遂也不再派人跟踪那些人的去向。已经有这样的结果,是否确定心中的猜想都不那么要紧了。   再者,离大婚不足半个月,她要准备的东西也很多。中秋节刚过,宫里的嫁衣便送来了。   五月底定下婚期,尚服局便派人来给萧宓量了身,经过近三个月的精心赶制,如今已经制成,送来给萧宓试穿是否合身。   屋内站着七八个尚服局的宫女,手中托盘里是嫁衣的各个组成部分。   屏风后,萧宓从容地由自己的贴身侍女和两名尚服局宫女服侍着宽衣,穿衣。   为首的尚服局女官见萧宓的表现,不由在心中暗自赞叹,难怪秦王不顾身份差距一定要求娶这位娘子为正妃,她历经两朝,见过的美人数不胜数,却没有哪一个及得上这位萧娘子七八分,这全身上下简直堪称无一处不完美。   不光是容貌,这通身的气度就是顶尖的大家娘子也不遑多让,举手投足间的风仪更是撩人心弦。   能得这样一个绝色尤物,秦王殿下真是艳福不浅。   萧宓穿好华丽反复的嫁衣,从屏风后转出,引得众人一致赞叹。   因为苦夏,萧宓比先前量身时瘦了些,腰上要收一些,尚服局量定了修改尺度便带着衣服回去了,大婚前三天才送来。这次便每一处都合适了。   很快便到了大婚前一天晚上,萧宓半靠在床上,手里拿着一本人事安排的小册子,她出嫁带了一部分萧家的人陪嫁,正在思量着她走后,萧宅的人事安排是否有疏漏,便听得外间传来开门的声音。   过得片刻,萧氏进来了,身后也没其他人,看见萧宓手上的册子,有些埋怨地道:   “还操心这些做什么,明天都要出嫁了!”   “出嫁了阿娘就当我是外人了么?”萧宓嘟着嘴撒娇。   这不过是耍嘴皮子,萧宓心里很清楚,即使成了亲,她也不可能丢下萧家事务不管,母亲担不起这个重担,妹妹和弟弟又都还太小,远不到能独立理事的年纪。再者,萧家也是她的后盾,她不可能对萧家的发展放任自流。   “该打,净说傻话!”萧氏佯怒道。   母女两玩笑了几句,萧氏这才有些扭捏地开口道:   “有些事你是第一回 经历,没经验,为娘少不得要跟你说说……宓儿你别害臊,好生听着……”   萧宓听她前头的铺垫,心里大概明白是要说什么了,不由有些尴尬。   萧氏显然也是头一遭做这样的事,恐怕比萧宓更不自在,描述十分含蓄委婉,若非萧宓早已被穿越前与前世的各种理论实践熏陶多年,只怕是不知所云了。   “宓儿你懂了么?”萧氏说完,脸上也是绯红。   萧宓赶紧点头。   萧氏想想有些不放心,从袖子里拿出一本小书:“这个你再好生看看,明日若还有不懂的,就和秦王殿下一起研究研究。”   赵家的家风她是知道的,婚前不兴放什么通房,正妻就是赵家儿郎的第一个女人。如今虽然已经开国,这方面的规矩却还没改。也不像前朝那样兴什么教导人事的宫女,前头赵佶赵俣都没有,算是对正妻的尊重。   赵侑府上,她悄悄派人打听过,也没那些乱七八糟的女子。   所以,两个新手,萧氏还真担心明晚的洞房不能成事,因此有这一嘱咐。   “知道了,知道了,阿娘你快去休息吧,明天还有得忙呢。”萧宓收下小册子赶紧将萧氏打发走了。   听得外头房门关上,萧宓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好奇心作祟,翻开了那册子,然后满脸囧然。   这些线条人也太抽象了,真正的生手能看懂才有鬼。遂丢在了一边。   白日里事情多,萧宓这一觉睡得很沉。   “娘子,娘子,该起了!”碧桃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夏日里的回笼觉最是好睡,最近日子过得平顺,萧宓整个人都比较放松,因此迷糊着道:   “别吵,我再睡半个时辰……”   在床上滚了一圈,将自己用冰丝被单裹起来隔绝噪音,继续睡。   碧桃急得直跺脚:“我的娘子,今儿个可是您大婚的日子,待会宫里就来人了!”   萧宓闻言,这才从睡意中清醒过来,一看外头已经艳阳高照,少说已经过了巳时了,赶紧稍微吃了点东西,就去做沐浴香汤,敷面膜之类的准备工作了。   刚从浴室里头出来,宫里来的人也被领到了萧宓房里。   首先要做的便是梳头,将乌黑顺滑的长发打散,从头到尾梳上九十九下,一边梳一边念着吉祥贺词,然后就将长发束成妇人发髻,用簪子假发髻等固定好。   梳完头,便开始化妆了,见一个中年嬷嬷拿着一根棉线向自己靠近,萧宓瞬间意识到这是干什么的了,赶紧拒绝:   “别,我用不着!”   这是要强行拔脸上细绒毛啊,拔完就上浓妆,对皮肤一点都不好。   在她的坚持下,没开脸,上妆这一步也是由她自己的丫鬟朱桃来做的,朱桃用惯了她的新式化妆品,也知道该怎么给她化妆才适合她的五官。   虽然她底子好,可也不能乱糟蹋,前头徐梦娇的新娘妆她见过,刷成大白脸血红嘴唇,都是宫里这班人的手笔,萧宓也是有爱美之心的,不想给人胡乱折腾。再者,天气这么热,她又要穿那重重叠叠的嫁衣,不用萧家自产的防水防油的化妆品,恐怕有脱妆的危险。   历经两个多时辰,萧宓全身上下终于打整完毕。看着身穿华丽嫁衣的美丽长女,萧氏不由红了眼眶,从今天开始,萧宓是真的要离开她了。   萧宓从镜子里看到萧氏抹泪的动作,转身握住她的手,柔声道:“阿娘别难过,我会经常回来看您的!”   萧粲萧旗也不舍地拉着萧宓,萧宓眼中带笑,摸了摸他们的小脸:“反正同在一城,以后有空了,阿娘也可以带着弟弟妹妹到秦|王府来小住的。”   正说着,外头丫鬟进来通报:   “秦王殿下来迎亲了!”   屋里众人赶紧七手八脚帮萧宓戴上凤冠,将喜扇塞进她手里。   萧宓手持喜扇遮面,被牵引着出了闺房,来到正堂,与赵侑两人双双向萧氏拜别。   “岳母放心,我一定好好照顾宓儿,今生绝不负她!”赵侑清亮的声音在萧宓耳边响起,虽然看不见他的神情,却能想象他郑重的样子。   萧氏红着眼眶,点头:“好,好,宓儿就交给你了!”   萧家没有男性长辈,也没有年纪稍长的男丁,所以萧宓是由弟弟萧旗牵着,在二门送上花轿的。   吹奏着喜庆的礼乐,长长的嫁妆队伍和送亲迎亲队伍一路浩浩荡荡地开赴秦|王府。   沿途许多围观的平民百姓指点议论着,这场喜事当真是热闹非凡。   缓慢行进快一个时辰,终于在酉正三刻前赶到了秦|王府正门口。被颠了一路的萧宓感觉到了轿子落地,赶紧拿起喜扇遮面,却听到周围响起哗然的议论。萧宓在混杂中听到几句:   “哈哈,这新郎官竟然不射轿门!”   “秦王殿下将来只怕夫纲不振呀!”   “胡说,秦王殿下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岂能降不住个娘儿!”   射轿门?萧宓记得以前在长平扮男装围观过普通人家的婚礼,是有这么个环节,据说是为了给新娘下马威,使其顺从夫君,以夫为天。所以,赵侑是拒绝了射轿门么。   萧宓忍不住嘴角上扬,有时候他也挺可爱的。   正想着,轿门传来了三声温柔的轻扣,紧接着轿门便被跟随的喜娘打开了,萧宓被喜娘搀扶着,一路走到正堂。   萧宓被扇子遮住了视线,看不见周围的情形,却能从声音中听出,现场是何等的宾客如云高朋满座。   戌初为黄昏,是婚礼的吉时。时间掐得刚刚好,步入正堂正是该拜堂的时候。   拜完堂,萧宓便被送入了洞房,过了一会,众多的小娘子们就来陪她“解闷”了。   萧宓在新房中与众小娘子们说话,赵侑回到外头去招待宾客。   赵侑的酒量不太好,他虽是亲王,今天大喜的日子,对宾客也不能太冷淡,一个个敬酒是不可能,一桌一杯还是要喝的。   作为傧相的赵信解释了赵侑以前身体不好喝不了太多酒,宾客们都很识趣,并未上前纠缠。刚走完一圈,赵侑便准备退场,赵信作为他的亲弟弟也相当于秦|王府半个主人,可以帮他继续招待宾客。   想着萧宓在他们的新房里等着他,他就一刻也不想再等。若非场面上必须来应付一下,他刚才送她进新房时就不想再出来。   对弟弟交待了几句,刚要转身,便被赵佶叫住了。   “六弟!”   赵佶端着酒杯走了过来,脚步虚浮,看样子先前已经喝得有些醉了。   “恭喜六弟娶得佳妇,来,为兄敬你一杯!我先干为敬!”   说着,他就一仰头将手里的酒喝下去了。   这般情境下,赵侑是不喝也得喝了,他从侍从手里拿过酒杯:“多谢三哥!”   “好!”赵佶虽然笑着,眼里却没有任何温度,“祝六弟与弟妹白头偕老,来,再喝!”   一连喝了三杯,赵佶却仍不肯罢休。得知内情的人,眼神都有些微妙起来。   听说在河东时太子殿下与秦王同时追求过如今的秦王妃,看样子,太子虽然另娶,如今却依然耿耿于怀呀。   今天毕竟是喜宴,闹僵了不好,赵信赶紧上前来笑着打圆场:   “我来陪三哥喝,阿兄正事要紧,正事要紧!”   赵佶看了赵信一眼,嘲讽道:   “七弟倒是大度!”   赵信眼神一黯,随即收敛起情绪,道:   “三哥,输了便是输了,做人就是该有输得起的气度!”说着,他揽住了赵佶的肩膀,以压倒性的力气优势制住了赵佶的动作,“来,要喝多少我陪你!”   赵侑立刻趁机脱身,大步往后院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写到这章好头痛,说点题外话。这本书最初的灵感其实就是这个大婚场景呢,最初的情节是,一对长得非常像的双胞胎兄弟同时喜欢上表妹,阳光型弟弟竞争失利,于是在冷酷型哥哥与表妹成亲当晚,敲了哥哥闷棍,把哥哥藏在假山里,自己冒充哥哥去与表妹洞房了。第二天哥哥醒来,各种兄弟PK修罗场,然后恩批HE。但是这情节不和谐,于是改呀改最终就变成了现在这个中规中矩的鬼样子o(╯□╰)o   如果有人想写这个故事,可以自取此梗哦,超想看,开坑了叫我就好,哈哈哈 第79章 良宵   听到侍女进来通传,秦王殿下来了,示意女客们该回避了。   坐在萧宓身边的赵华不由得笑着打趣:“六哥回来得也太快了吧,咱们都还没好好和六嫂说话呢!”   “就是,就是,秦王殿下也太心急了些!”其余女客纷纷出言调侃。   被这样一说,萧宓还真有些不好意思,和上次参加太子婚礼比起来,赵侑回来得确实太早了。   “你们这些坏妮子,再笑我,待你们成婚了,我也要笑话你们去!”萧宓佯怒嗔道。   “哎呀,不敢了,咱们还是赶紧告退吧!”   众小娘子们嬉笑着地行礼退出去了。   新房里头顿时变得安静空荡,萧宓这才有空来打量房中的陈设。   满目所及红光辉映,门窗上都贴着红双喜并装饰着垂坠感极好的红缎子,地上是做工精致的红色波斯织毯,床上是百子帐,其外是两重用金钩悬挂着的红色纱幔。喜床之上,床单被褥都是一片喜庆的红。   “秦王殿下大喜!”   听着喜娘和侍女们道贺的声音,萧宓知道赵侑已经进来了。   “……城上风生蜡炬寒,锦帷开处露翔鸾。已知秦女升仙态,休把圆轻隔牡丹。”   听到赵侑念完三首却扇诗,萧宓慢慢地放下了手中的团扇,抬头看了他一眼。   今日的赵侑,身着大红色绣八爪蛟龙喜袍,头戴金冠,饰以明珠,碧玉腰带束出了精壮的腰身线条,显得十分地挺拔俊逸。他素来冷淡的脸上,也被那一室一身的红染上了喜色。   而赵侑眼中的萧宓,今日也是格外的娇艳美丽。满头珠翠的华丽凤冠,也无法挡住她容貌的辉光,方才那含羞带怯的一眼,险些叫他脚下一软。   他有些发飘地坐到了萧宓身边,接过喜娘递给两人的合卺酒。   一个葫芦剖成两半,中间以红线相连,两人不得不凑得很近来饮这酒。这么近的距离足以让他闻到萧宓身上若隐若现的馨香,他满脑子里便只剩下这一缕香,连那酒的苦与火辣也尝不到了。   喜娘拿来两个小碗,让两人互相喂食一口米饭,此为同牢礼。   赵侑愣愣地看着她红唇微启,含住了白生生的米饭,自己却忘了张嘴。   “殿下!”   见他这一副痴态,喜娘们都暗自偷笑。   合卺同牢毕,便算是礼成。喜娘侍女们都识趣地退下去领赏了。   “饿了没?我让人在东屋里备了膳食。”赵侑开口道,声音有些沙哑。   两世的等待与梦想,即将要实现了,他有些急不可耐,却到底记得萧宓可能从中午开始就没吃过东西了。   “嗯。”萧宓轻轻点头,回以一个微笑,“六表哥真体贴。”   赵侑握住她的手,十指相扣:“该叫夫君了。”   萧宓对他这个举动甚为意外,却不愿轻易如了他的意,回了他个略带顽皮的笑容就径直往前走。赵侑也不为难她,只是手上却没松开。   两人牵着手走到东屋,紧挨着坐下。   “这样我怎么吃饭呀。”萧宓晃了晃被他扣住的右手。   赵侑想说他喂她,见着屋内站着的好几个侍人,还是没好意思说出口。   两人简单用了些饮食,便由各自的侍人服侍着洗漱去了。   萧宓卸了脸上的妆,拆了沉重的头饰和凤冠,舒舒服服地沐浴后,换上了一身轻薄凉爽的寝衣,感觉整个人神清气爽了不少。   再次回到新房时,赵侑早已洗漱好等着了,他果然很了解她的习性,房里没留任何伺候的人。   看着燃烧着的喜庆红烛,和屋里仅剩下的站在她对面的赵侑,萧宓这才有种真实感。她是真的要嫁给赵侑了。   他深邃的眼中,是比烛火更灼人的光亮。想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事,萧宓觉得脸上有些热。   她的情场经验前世今生加起来也才三四个人,还没老练到面对第一次亲密接触的异性可以无波无澜。看来根本用不着预想中的伪装,只需顺应本能,将心中的羞涩紧张放大即可。   “宓儿今日想必十分劳累了,我们早些就寝可好?”赵侑一开口,声音沙哑得可怕。   萧宓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有些不敢与他对视。视线下垂,却正好看见了他腹部被拱起了可观幅度的衣角。   赵侑发现她的目光所落之处,顿时心跳如擂鼓,有些控制不住呼吸的节奏了。   “我以往没这么早睡的。”萧宓赶紧移开目光,低声道。   萧宓脸上的羞涩让他心中满涨着喜悦,他虽毫无经验,却也下意识知道,这样的神情意味着他在她心里的定位不同了。前世今生十多年的牵念与付出,终于得到了回报!   从今往后,他就是她的夫君,是可以名正言顺占有她的人。这个认知给了他无限的勇气。   “今天不一样。”赵侑突然将她打横抱起。   萧宓吓了一跳,伸手抱住了他的脖子。   他迈着沉稳的步子走向喜床,轻轻将萧宓放在了里侧,然后放下百子帐自己也爬了上来。   帐内的光线变得稍微有些昏暗,暧昧的情|潮在两人之间席卷开来。   萧宓穿着的是一件白色束腰长裙,外罩红色轻纱,对襟的领口露出了玉一般的精致锁骨。不盈一握的腰肢显得那隆起的饱满更加突出。   赵侑火|热的目光在她身上的每一处来回移动,帐内安静得只能听见他粗重的呼吸声。他从来没有机会可以如此放肆地看萧宓,如今似乎看哪一处都不行,因为要错过另外的。   那曾经在他梦中出现过无数次的饱满之处,仰躺的姿势使它随着呼吸的动作更加惹眼,赵侑想到梦中的情节,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朝萧宓腰间伸手,无奈半晌都解不开腰带。   满心的急切使他直接从肩膀处扒开了碍事的衣物,眼前的景象让他瞬间热血冲脑。唇舌,双手并用。   娇啼嘤咛在帐内响起,十分媚人。   这让他想起了她那让人垂涎欲滴的红唇,忍不住分出了唇舌前去品尝。   头一下便撞到了萧宓的牙齿,可他却浑然不觉得痛,萧宓不动声色地引导着他,唇舌交缠间赵侑的喘息越发强烈了。   他整个人覆上来,毫无章法地在她身上磨蹭着,却越发心痒难耐。   想到自己特意学过的教程,他将腰身挤进了萧宓腿间。   手忙脚乱地除去了彼此的障碍,胡乱试探了好一会,却找不到去路。赵侑有些着急,求助似的道:   “宓儿……是哪里?”   “这……这里……”   萧宓身子敏|感,已被他弄得有些意乱情迷,见他实在找不到,便引导着他找准了方向。   赵侑甫一找到地方,便使足了全身力气往里一撞。   身子顿时像被木桩子骤然劈开了一样,她几乎忘了还会有这种痛了。萧宓全身紧绷,赵侑也跟着闷哼了一声。   听见她喊痛,赵侑也有些紧张:“那我暂时不动了!”   “嗯,别动。”萧宓眼中含着泪花,抱住了他的腰身。   等待的片刻时间让赵侑觉得无比漫长。没过多久,他便忍不住本能地动了一下。   难以言喻的快意让他再也克制不住了,祈求道:“宓儿,我轻轻的,好不好?”   萧宓也知道,如今是箭在弦上,不可能不让他继续,只好轻嗯了一声表示同意。   可此刻他哪里能掌控得了力度,一得首肯便如脱缰野马似的驰骋起来。   萧宓被他青涩却凶狠的攻势弄得几乎有些喘不过气来。   *   新房之中春意浓浓时,外间的宾客才刚刚散场。   赵信根本记不清自己喝了多少酒,他几乎来者不拒,人人都夸他为了兄长真是仗义,却只有他自己清楚,为何要如此放纵地喝。   如果不喝醉,这一晚实在太难捱过去了。   “郑王殿下,客房备好了,您这边请!”秦|王府的一位管事恭敬地道。   赵信摆了摆手,大着舌头道:“我回去,我要回去!”   此刻他也忘不了兄长和他心爱的女子在做什么,他不想待在这里。   说着,便脚步虚浮地往门外走,随侍的太监赶紧跟上去架住他。   管事见留不住他,也立刻吩咐人去备了马车。   一路回到郑王府,主院的侍从赶紧迎了上来:“殿下怎么喝得这么醉!”   将赵信安置在床上,忙不迭去准备醒酒汤。   赵信在晋阳所救的那名女子,命唤华音,如今依然在郑王府当差,因为是太原的老人,又会为人处世,已经晋升成为内院的一名小管事。   原本接近赵信是因为受人所遣,后来上面的命令是取消原本的任务,她的去留可自便。她选择了留下来。事实证明她很有眼光,当初的留守府七郎君,眼下已是亲王之尊。   赵信不近女色,若能成为他的第一个女人,前途必定是很光明的。她一直如此坚信着,并寻找着机会。   听得外院收买的人送来消息,赵信喝醉了回来,华音顿时心下暗喜,觉得自己一直等待的机会来了。赶紧将自己收拾了一番,赶往赵信的寝居。   如今的郑王府远不如当初在太原留守府治下那般严谨,府里有很多宫里派来的太监,宫女和新调拨来的下仆,虽说来历还算靠得住,却没有太原留守府的老人那么守规矩。赵信对府里的事也不太上心,因此这些人一直很松散。   华音早就摸清了这些门道,于是很顺利地用银两开路来到了赵信房里,并让守夜的两名小太监到门外去了。   “殿下,殿下……”华音娇声唤道。   为了增加成功率,她特意放了能催|情的香料在身上。这本是以前交待她勾引赵信那人给的东西,倒在这会才用上。   喝了醒酒汤的赵信酒已经解了不少,闻到一股神秘的香气,听见耳边似乎有声音,他慢慢睁开了眼睛,却见萧宓香肩半露地坐在他床边,温柔而娇媚地对着他笑。   他全身都燥热起来,正要朝她伸手,却听她唤了一句“殿下”。   赵信顿时有了一瞬间的清醒,萧表妹是绝对不会叫他殿下的,她一直叫的都是七表哥。   他甩了甩头,目光清明了许多,一看竟是一名眼生的女子正敞开了衣襟朝他黏过来,他一把将人推下了床。   华音顿时摔在了地上。   “来人!”赵信暴怒地喊道,门外两个小太监赶紧跑了进来。   “她是怎么进来的!”   ……   赵信因为有人收买他身边的侍人闯进寝居爬床而在郑王府掀起一场风暴时,东宫的主人也刚刚被他贤惠的妻子服侍着躺在了床上。   徐梦娇看着床上的俊雅男子,酒后脸上的潮红依旧无损于他的气度,此时他正紧紧抓着她的手,口中不时喃喃自语。   “宓儿”,他一直在叫着这个名字。这是那位今日大婚的秦王妃的闺名。   她才嫁过来,便听杨家那位居心不良的表妹说过此事,她的夫君爱慕着那位萧家表妹。   那时她是不在乎的,觉得都是婚前的事了,她才是他的正妻,才是他的头一个女人。而赵佶的表现,也并未让她受到任何困扰,他是个极好的丈夫,就仿佛杨映所说的那件事根本不存在一样。   她慢慢在他身上倾了心。   她想,即使是真的,她也可以用她的温柔体贴,善解人意慢慢抹去他心头的影子。   如今看来,她太自大了。   不过,这些情情爱爱都必须暂且埋藏了,她是为联姻而来,要如何保住自己的地位才是最重要的。   家里来信,河内起义军发展越发壮大,像是突然增加了几万精兵似的,几次交锋后重挫了徐家军队,赵家当时一力对抗北边的匈奴与张阔联军,根本分不出兵力来支援。如今徐家只剩八万军士,相对于当初结盟时,对赵家的重要性已经大大降低。   甚至,河内起义军已经可与徐家分庭抗礼,再过一段时日,说不定就超过徐家了。到时候如果起义军向赵家投诚,那么徐家将会面临什么样的局面谁也无法预料。   而她这个可以作为徐家护身符的太子妃却迟迟无法怀孕。   太医说,双方的身体都没问题,不能着急,只能随缘。   原本,赵佶只有她一个人,此事倒也还不算最糟糕,可一个月前,东宫中多出了两位良媛。一位便是那个杨表妹,另一位是当朝重臣之女,每个人背后的实力都与她不相上下,赵佶对他们三人也不曾厚此薄彼。   无论如何,她要快些怀孕,所以她必须为自己多争取一些侍寝的时间。   她一直在想,怎样才能让赵佶对自己特殊一些。如今,似乎找到了值得一试的办法。 第80章 请安   龙凤喜烛已经烧到了头,只剩下一堆蜡泪,随着天光大亮渐渐熄灭。   喜帐之中,红色的百子被凌乱地铺陈着,半遮半掩着如雪的凝脂,乌黑如缎的青丝。   萧宓还在熟睡着,美人在怀的赵侑却一夜未眠。   并非酣战到天明。事实上,昨晚第一次后,萧宓就不许他再做了。   初识得情|欲滋味的年轻人,仅仅一次,不过才刚尝到了鲜味,正是垂涎欲滴的时候,哪里能满足。但萧宓不许,他也不敢违背她的意思,只能一晚上亲亲摸摸,挨挨蹭蹭地解解馋,却越发的欲|火焚身,烧得他难以入眠。偏生即使如此,也舍不得放开她,忍着胀痛与焦躁抱了一晚上。   感觉到外头的光线变了,赵侑知道是天亮了。   “宓儿,宓儿……”他在萧宓耳边轻声唤着。   萧宓如青草般茂密的长睫毛微微颤动,有些不情愿地睁开睡意迷蒙的双眼,如同一只初醒的小猫。   赵侑见状,眼中染上些笑意,爱怜地在她唇上轻啄了一下:“睡醒了吗?”   “什么时辰了?”萧宓看着帐内的光线问道,她脑子稍微清醒些了,想到今早要到宫里给长辈们请安,以为是该起床了。   “天才刚亮,还早。”赵侑估摸着回答,腰上的手却移到了她平坦的腹部,慢慢靠近昨晚给了他前所未有销魂滋味的地方,“宓儿还疼么?”   “疼。”萧宓按住他的手,嘟着嘴娇滴滴的道。以前从没发现赵侑这么缠人,昨晚搅得她一晚上都没睡踏实。   赵侑长叹了口气,想了一晚上,原以为早上可以再来一次,眼下看来是不行了。   昨晚做完第一次,萧宓说他弄得她下面疼,肚子里也有些不舒服,继续就会伤到她。他当然不想伤到她,只好作罢,耐着性子等了一晚上,却原来一晚上根本不够休养好。   萧宓听得他这一声叹息,抬起身来有些新奇地打量着他苦恼的表情,却见得他眼下的黑眼圈,猜测道:“你一整晚没睡么?”   赵侑将她按在自己胸口双手揽住她的腰紧紧抱住,不说话,显见是默认了。两人身体上下交叠,萧宓顿时感觉到硬硬的条状物硌在她腹部。   男人在欲望上来时多么难以克制,萧宓是领略过的。赵侑宁可难受到自己一晚上睡不着,也没违背她的意愿,这让她心下生出了些许感动。   正在此时,外间响起了敲门声:   “娘子,该起了。”   碧桃的声音传进来。   原来时间已经不早了,因着要进宫请安,她是嘱咐过她们卯正来叫她的。   碧桃等人拿着浴衣进来给萧宓穿上,伺候着她去净房沐浴洗漱,赵侑的人这才进来伺候他穿衣。   刚穿好准备去洗漱,便见两位四十多岁的嬷嬷进来,拿起床上的一块白绢验看,赵侑余光瞥见上头的一抹暗红,这才反应过来那是什么,不由心中一动。   “留下。”他突然出声道。   两个嬷嬷正要将白绢装进一个小小的檀木盒子里,呈到宫中去存档,闻言皆是一愣。   “殿下,此物是王妃贞洁的证明,按规矩要上交祠部的。”赵侑身边的小太监解释道。   “你们已经看过,如实回禀便是。东西留下。”   两个嬷嬷到底是不敢违抗赵侑的话,恭恭敬敬将檀木盒递给赵侑身边的小太监,却没想到赵侑自己伸手接了过去,珍宝似的放进了怀里。   两个嬷嬷见状不由面面相觑。   萧宓并不知这一插曲,洗漱梳妆完毕,与赵侑一道简单用了些饮食,便乘着马车往宫里去了。   刚进了宫城不久,便有一位中年容长脸的干瘦太监,笑容满面地将他们的马车拦下:   “陛下说今日只当寻常人家喝媳妇茶,就在昭庆殿等二位,秦王殿下不必特意去甘露殿了。”   原本今天应该是赵侑去甘露殿给赵霍请安谢恩,萧宓去昭庆殿给皇后杨氏请安敬茶,男女界限划分得很清楚,以往不管是太子还是晋王成亲都是这样的。   此人是赵霍身边比较得用的几个宦官之一,名叫来福。见赵侑皱着眉似乎在想什么,萧宓赶紧从袖袋里拿出一个打赏用的荷包,递给那太监,笑着道谢:   “多谢来福公公提醒!”   赵侑因着其一直以来的战功,享有可乘车进宫的特权,因此两人一路坐着马车到了昭庆殿外才下来的。   赵侑一路在马车上就拉着萧宓的手,扶着她下了车,却还是没有放开的意思。萧宓抽了抽手,没能脱开,见周围一些路过的宫人正远远打量着他们,不由有些着急。   “快放开,人家要笑话我们了。”   所谓夫妻相敬如宾,哪怕感情再好,在外头太亲昵了也是容易被人引为笑谈的。   赵侑却不肯,直接拉着她就往主殿走。   萧宓挣不开,未免太惹人注意也只好作罢。两人牵着手一路走进正殿。   “陛下,皇后娘娘,秦王与王妃到了。”   太监进殿来通报道。   上首的赵霍闻言,顿时坐直了身体,他今日穿着一身明黄色圆领常服龙袍,同色金丝镶玉翼善冠,胡须特地修剪过,整个人看起来很是精神。   见到与赵侑牵着手进来的萧宓,他顿时眼前一亮,今日的萧宓一身大红提花对襟齐胸襦裙,显得身姿越发高挑婀娜,这是常见的宫廷款式,虽然她将束胸的位置提得比宫中那些嫔妃要高很多,却还是露出了胸口大片如雪的肌肤,很是诱人。本就绝美的一张脸,因着上了妆,如海棠般秾艳夺目。   “拜见陛下,臣偕臣妇叩谢陛下圣恩!”赵侑带着萧宓一起下跪行礼。   “怎的如此见外,快起来!”赵霍十分和蔼地道。   两人又给杨氏行了礼。   先君臣,后父子。   正式参拜完了,萧宓这才从侍人手中端过茶盏敬茶。   “陛下千秋万福!”萧宓恭敬地将茶盏呈给赵霍。   赵霍的目光落在她身上那一抹诱人的雪白上,俯视的角度所能看到的风光更是令人血脉偾张。   他明显的愣神让坐在他旁边的杨氏也将目光审视地落在了萧宓身上。   “陛下。”赵霍身边的宦官低声提醒了一句,这才让他回过神来。   赵霍的视线移到了萧宓捧着茶盏的白玉般的小手上,到底是没忘记赵侑在场,接过茶盏的动作很小心。   喝了一口茶,将茶盏递给身边的宦官,他脸上挂满了笑容:   “宓儿是吧?快起来,无须见外,以后和阿侑一样,叫一声父亲或阿耶。”   又叫人拿来一份礼单,特地将其中一盒极品珍珠拿出来展示给萧宓看,“这盒新上贡的珍珠,尤其配你,拿回去做首饰戴!”   杨氏一瞧,仅有的这一盒极品南海珍珠竟然全部给出去了。   “多谢父亲赏赐!”萧宓不知其中缘由,脸上挂着乖巧的笑容谢赏。   然后又给杨氏敬茶,杨氏喝了茶,笑着道:“宓儿你这孩子,在我眼前也有段时日了,如今成了婆媳倒也是缘分。你呀,什么都好,就是这性子,成亲了可要好好改一改,身份不一样了,就不能再如往日那般行事!”   “如今你是秦王妃,最要紧的便是当好阿侑的贤内助,好生为他开枝散叶!”   “谨遵母亲教诲。”萧宓态度恭敬地道。   “好了,不必如此严肃,吓着她!”赵霍突然插言道。   杨氏心道,她脸上可一直带着笑,哪里严肃了,不由暗嗤,赵霍这老毛病可犯得有些不应该,也不看看这是谁。   紧接着听得赵霍语气十分温和地对着萧宓道,“若是阿侑哪里对你不好,只管来找朕给你做主!”一副大包大揽的好父亲模样。   “有父亲这话在,料想他是不敢对儿媳不好的!”萧宓俏皮地道,自称和语气都是完完全全的乖巧晚辈。   “这个主父亲怕是做不成。”赵侑直视着他的父亲, “宓儿是我好不容易才娶到的,视若珍宝,怎会对她不好。”   面对自家这个向来冷面的三儿子沉黑的目光,赵霍不由有种自己心思被看穿的心虚感,故意大声笑道:   “你这小子,在长辈面前倒也不害臊!”   心中却在反思,是不是自己今日的表现太过了些。如今可不能因为此事让这个能干的儿子生了异心。   闲话了几句家常,赵侑便提出要去跟太后请安,带着萧宓离去了。   太后那边倒是一派和乐,柳太后对于萧宓能成为自家孙媳妇那是一万个高兴。给了萧宓一堆的赏赐,又嘱咐赵侑要对萧宓好,体谅萧宓昨夜新婚,怕她没休息好,便早早地打发两人回去了。   马车上,萧宓明显觉得赵侑在沉思着什么,倒也没去打扰他。   结果,一回府,他就让人去召秦|王|府的绣娘裁缝们来。   “好好的,叫裁缝来做什么?”萧宓不解地问道。   “给你添置些去外头穿的衣服。”   萧宓原以为是他觉得她今天穿的衣服不够华丽富贵,裁缝们来了,才发现根本不是这么回事。   他亲自守在一边给她选款式,几乎都是交领齐腰的,选好了后,对她道:   “以后进宫就穿我选的,今日这样的衣裙在家穿就好。”   绕了一圈,萧宓终于明白他的意思了,有些哭笑不得。   宫里从宫女到宫妃几乎都穿齐胸襦裙,算是默认的宫廷款。她就是为了入乡随俗才跟着穿的,相比完全的齐胸襦裙,她所穿的对襟款已经很保守了,这都还能有意见。   “人家都那样穿,我也不好太特立独行的。”   “你以往的穿法就很好。”   赵侑说的是她平日在宫外的装束。她上围发育得好,穿时下流行的齐胸襦裙就会显得更加夸张,从到河东国公府开始,为了讨女眷们喜欢,她一向会以齐腰交领的款式来弱化自己的这一特性。   现在她已经成亲,不会与未婚小娘子们形成竞争,她觉得在这方面可以随意些了。但显然赵侑不这样认为。   萧宓穿越前听说过某些男士会对自己太太的穿着打扮有要求,没想到赵侑也是这种保守派的一员。   思索片刻,萧宓觉得这只是小事。虽然感觉自己的自由受到了限制,但还是决定尊重他的喜好。   赵侑见她没反对,心情顿时好转了不少。 第81章 炫耀   选完制衣的款式,两人都有些困倦了,特别是赵侑昨晚整夜没睡,便拖着萧宓一同去午睡。   萧宓是被腿间的异物感唤醒的,睁眼一看,赵侑正跪在她双腿间,手里拿着一根约摸四五寸的细长玉棍,试着往她的私|密处探进去。   “我给你上药,大夫说上了药会好得快些。”赵侑解释道。   这药他早上就让人送来了,当时没来得及给她抹。不过,显然他还不得要领,药没上进去就把她弄醒了。   最秘|密的地方暴露在异性眼前,萧宓还是有些羞涩的,扯过旁边的薄被要遮:“我自己来。”   “我造成的,就该让我来负责。”赵侑很坚持,说着就微一用力,转动着将小玉棍推了进去。   “嗯……”萧宓不由低吟出声。   “又弄疼了吗?”赵侑有些紧张。   “没。”   萧宓抓着床单,微微咬唇,不让自己再发出声音来。   看着那粉嫩的花苞含着上药的玉棍,不知联想到什么,赵侑的动作渐渐变了味,另一只手也上去轻轻抚摸,沙哑着嗓子道:“都肿了,怪不得你昨晚说痛。”   说着又前后抽|动了两下,上头沾着的药膏在里面融化了,他感觉动作明显变得顺畅了。   随着他这动作,底下竟有一些快意传来,萧宓轻喘了一声,然后又立刻紧紧抿住了双唇。   “宓儿的声音真动听。”赵侑凑近她耳边有些动情地道。   这让萧宓有些羞恼,轻轻捶了他一下:“坏表哥,再这样我就不让你上药了!”   抹个药倒弄出了一场香|艳来,不过,最终难受的还是赵侑自己。   看赵侑十分难耐只得下床猛灌冷茶的样子,萧宓觉得扳回一城,咯咯直笑。   赵侑见状,立刻爬上床将其扑倒在身下,狠狠地□□了一番她那叫人又爱又恨的小嘴,直到两个人都气喘吁吁才分开。   两人嬉笑玩闹着,赵侑觉得前世今生几十载从未如此快活,虽然没能成事,却也志得意满得很。   不知不觉天就黑了,晚膳还是摆在东屋的,侍人来通传晚膳摆好了,赵侑就一把抱起萧宓走到东屋去,自己在椅子上坐下,将萧宓放在腿上抱着。   两人都穿着中衣,东屋伺候用膳的侍人们见状纷纷低下了头。   听着一向严肃冷淡的秦王不时询问王妃要吃哪个,还亲自喂到嘴里,那声音简直温柔得要滴出水来,众人只觉得被闪瞎了狗眼,这简直跟变了个人似的。   都在心里暗自琢磨,以后一定要好生侍奉讨好王妃。   第一天便这样荒废过去了,原本萧宓还计划着下午要好好熟悉下秦|王|府的各处的管事者,在府里大体转一圈熟悉下环境,却一样都没做成。   萧宓念着这事,赵侑第二天一大早便召集了全府上下的下人从属,在正堂前的空地上等候着,用完了早膳这才带着萧宓前去认人。   接手了这座府邸和新来的下仆已经快一年了,赵侑想着以后萧宓会住进来,早早地便把人手梳理好了。是以这些人的规矩与以往太原留守府的相比也丝毫不差。   赵侑和萧宓坐在上首,数百号人下跪参拜,整整齐齐,起来后也没有任何骚|动,堂内外虽空阔,却十分安静。   “以后王妃的命令便等同于本王,尔等仔细侍奉,若有欺瞒违背,定不轻饶。”赵侑沉声宣布,十分威严。   众人皆应是。   其后,赵侑又将一些主要的管事人一一叫出来介绍给萧宓,内院的账本也都交上来了,既然有了女主人,掌管内务的权力自然要移交过来。   全程赵侑都在萧宓身边,这足以证明这位女主人是如何受到爱重,上上下下都看得很明白,没有任何人敢对萧宓生出一丝轻视和不敬。   萧宓预想中的什么下人倚老卖老,什么暗藏玄机的账本,什么赵侑身边有小心思的大丫鬟,通通不存在,个个都规矩得很。   赵侑也很让她省心,他近身伺候的,以前都是小厮,现在全是太监。   这个局面让她心情很愉快,越发觉得其实嫁给赵侑也算个不错的选择。   为了奖励他,萧宓午睡的时候将自己在出嫁前萧氏强行拘着她绣的香囊翻出来送给了赵侑。   “我不大会做这些,绣了好久才绣了这一个,嗯,要是觉得不好看,不戴也没关系。”   比起其他闺阁女子精美的绣工,萧宓的手艺实在粗糙,萧氏原本说她她还不服气,真送出手的时候还确实有点不好意思了。   赵侑哪里会在意这些,萧宓亲手做的,光是这点就足够让他高兴了。宓儿讨厌做女红,却为他专门绣了这个香囊,光是这份心意就让他跟喝了两斤蜜酒一般。   当下就把那绣麒麟香囊挂在了腰带上。   下午又将府里各个库房的钥匙交给了萧宓,放下话全都任由她安排和取用。萧宓随意拣了个库房打开,又大体翻了翻登记的册子,发现赵侑的富有远远超出她的预料。   “这么多好东西全都交给我,就不怕被我败光了呀?”她玩笑着道。   “败光了我再给宓儿挣就是。”赵侑毫不犹豫地道。   任何一个女子听到这样的话都会很开心,萧宓也不例外。揽住赵侑的脖子快速在他脸上印下一个香吻,甜甜道:   “六表哥真是全天下最好的夫君!”   哄得赵侑心花怒放。   第三天回门,萧氏见两人的状态,十分欣慰。   原本萧宓对赵侑的不中意她是感觉到的,应下这门婚事也只是因为不能抗旨,备嫁时从头到尾都漫不经心的。如今见她似乎已经有心笼络女婿,女婿又对自己女儿服服帖帖的,这才放心下来。   赵侑如今身居要职,婚假就只有三天,回门后就要照常去上朝和处理事务了。   这三天他几乎是形影不离地腻在萧宓身边,想到明天整个白天可能都见不到她,心中万分不舍。   好在他找大夫开的药膏效用不错,萧宓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这个晚上重新开了荤,让他得到些慰藉。   虽然也只得两次,只能算半饱,但比起前几天旱着好多了。第二天一大早去上朝的时候,倒是神清气爽。   这一日朝会上,常常见到赵侑的人们都在暗自打量着,总觉得他成了个亲,整个人的气质都变得不一样了,沉稳依旧,却多了一种拨云见日的明朗感。   不过,这样一来,对于轻微脸盲的人来说,恐怕就是一种灾难了。因为他们发现,秦王和郑王这二位殿下更加相似了。不过,好歹二人一文一武,官服不一样还是可以区分的。   大朝之后,赵霍召集亲近的内臣们在甘露殿南书房议事。   正事讨论完了,赵家兄弟几人便一起退出去。不管几人实际上情谊如何,面上还是要关心一下赵侑新婚过得如何的。   “六弟这香囊倒是别致啊!”晋王赵俣眼尖地看到了赵侑腰间垂着的蓝底麒麟香囊。   这样一说,兄弟几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赵侑的香囊上。   实在是赵侑以前从不爱用这些,如今竟然转了性,而且那香囊的针脚委实粗糙,只能说勉强绣出了个麒麟的轮廓来,毫无水准可言,和赵侑如今的身份完全不相称,被赵俣这样一说,倒是觉得很引人瞩目。   “我家宓儿绣的,非得要我戴上。”赵侑拨弄了一下那香囊,眼中含笑有些无奈地道。   这话听起来很不情愿似的,可惜他的表情和语气完全出卖了他的本意。   赵佶死死盯着那个香囊,只觉得十分刺眼,因此一言不发。   赵信看着那个香囊,眼中有艳羡,也有黯然。他曾听萧粲玩笑间说过,她姐姐萧宓很讨厌女红,绣的东西连她都比不上。可如今,萧表妹她竟然愿意为兄长做香囊。   在太原时,女子给男子的定情信物,多是这类亲手所制的绣品。萧表妹一定要阿兄戴这个香囊,是不是也是这个意思呢。   阿兄是她的夫婿,也是她一开始就中意的人,在她心里是多么的不同……   收起脸上的情绪,赵信笑着道:“嫂子真贤惠,这麒麟绣得很是传神!”他是真的觉得,由她的手绣出来的,怎么看都可爱。   赵俣也拍着赵侑的肩膀笑着道:“我就说咱们六弟怎么转性了,哈哈,看来这多了贤内助的人就是不一样啊!六弟有福气啊!”   赵俣在宫宴上也是见过萧宓的,真是一个绝色尤物啊。可惜在太原大半年他都未曾注意到这件事,如今成了弟妹就不用再想了。   赵侑将几人的反应收归眼底,很满意自己造成的杀伤力。   赵佶,两人是前世的冤家,他就是故意膈应他的。   赵佶脸上掩不住的嫉妒让他觉得很快意,前世他那般卑微地爱慕着萧宓,赵佶察觉到了,还是容不下,故意在他面前与萧宓谈笑风生,想让他知难而退。后来,两人明明协议,他助赵佶篡位,事成之后萧宓就归他所有。   他本都计划好了,要如何为她安排新身份,让她成为他的妻子,他也愿意将她的孩子视如己出,他为她修好了漂亮的别院,收集了乐器曲谱,珠宝华服。临到头来,赵佶却事成之后立刻翻脸不认人。   亲弟弟赵信,他无意伤害,让他知道他与宓儿的恩爱,也只是为了让弟弟更加彻底地死心。   他的婚事已经办了,接下来就要轮到弟弟了,他还是很希望唯一的弟弟能快些从萧宓这段往事走出来,得到属于自己的幸福的。 第82章 知音   赵侑的婚假结束后,萧宓作为秦王妃的新生活也慢慢步入正轨。   去宫里的频率,比以往频繁了许多。如今,她成了太后的孙媳,皇后的儿媳,为表孝心,每三天要进宫请安一次。   赵侑对她进宫还是很不放心的样子,但他要参加朝议,又要处理公务,几乎再也没时间和婚假时那样跟着她一起去了。每次总要嘱咐她,请完了安就早些回府,无事不要在宫中逗留。   萧宓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但观察了一段时日后,她觉得他有些过于敏|感了。   她是会在太后或皇后处碰到赵霍,可算起来也不过是十次中有两三次的比例,完全属于偶然。赵霍对她,也是正常公爹对儿媳的态度,他会主动与她说话,但也一样会跟太子妃和晋王妃说话。   赵霍处事,十分谨小慎微,她如今的身份他根本不可能再有什么想法。而且,即使他想做唐明皇,也要看赵侑是不是寿王。他不可能糊涂到在正需要赵家上下一心完成统一,抵御外敌的时候,去得罪赵侑这个能干的儿子。   赵侑从未说破,她也不好挑明。是以经常发生,一旦萧宓在宫中待的时间超过一个半时辰,他就会派人来催。   一次两次还好,次数一多,其他人也都发现了,已经被宫中人引为笑谈。   今日萧宓从太后处请完安出来,太子妃徐梦娇说她最近想出了一道桂花甜品,味道很不错,邀请她与晋王妃还有赵华去她宫中品尝。   徐梦娇在饮食上很有研究,时常自己想出一些菜式点心来,色香味俱全,做好了往宫中长辈处送上一份,因为这个,柳太后如今也很喜欢她,常常夸她有孝心。   萧宓对徐梦娇这方面的才华很是佩服,美食谁不爱呢,她见过的美食也多,但只会提要求,说不出来做法,徐梦娇却能凭空自创。再加上徐梦娇这个人情商很高,相处起来很舒服,一来二去,两人的关系渐渐熟络起来。   和徐梦娇的交往,一方面是出于妯娌间的正常交际,另一方面也算是萧宓留的一条后路。   赵侑如今看来胜算是非常大,可总得要以防万一的。   四人带着侍从,乘着小撵来到东宫,徐梦娇吩咐人去做那甜品,然后带着三位娇客到后花园里欣赏正好在花期的一种精品绿菊。   正说着话,便听到侍人来通报,□□的一个小太监来找秦王妃,据说府里有事让她回去处理。   如今许多人都知道这个把戏了,晋王妃张氏闻言顿时就捂着嘴笑起来:   “以前听人说,还以为是玩笑,没想到是真的呀!咱们秦王殿下也太小气了,六弟妹这样如花似玉的大美人,给人多看几眼又不会丢,天天关在他秦|王府,也未太浪费了!”   张氏性格活泼,一张嘴很是会说。   “四嫂可别打趣我了!”萧宓被她这么一说有些赧然。   她已经不止一次被人笑了,赵侑平时看着沉稳,做出这种事真是让人苦恼得很。   “六弟妹不会刚到就要走吧?”徐梦娇道。   “只怕是真有事。”萧宓犹豫道。   这点她也跟赵侑说过两次了,但根本没用。后来每次还真能给她找出一两件不大不小的事来让她处理,于是催她回去的理由就变得正当起来了,让她再也无话可说。   赵华见萧宓的情态,出言调侃道:   “记得以前父亲手下有个属官,特别怕他夫人,人称妻管严,我看萧表姐呀,很快就要变成夫管严了!唉!”   夫管严什么的,让萧宓很没面子。她也觉得赵侑对她管得有点多了,穿衣的款式要管,出门的时间也要管。原本已婚妇人在自由度上比姑娘家要高,她反倒觉得不如以前了。   她不由在反思,是不是太顺着他了让他越来越得寸进尺。坏毛病不能惯。   “你这坏妮子,说谁夫管严呢!”萧宓佯怒掐了下赵华腰间的软肉,气哼哼道,“我可没说一定要回去!”   赵华嬉笑着躲开:“这就对了嘛,咱们就不回去,看他能怎么着!”   “对啊,难得来一次,多待会再走。”徐梦娇也柔声帮腔道。   于是,萧宓就心安理得地留下来,品尝了东宫里的甜点,又和另外三人一起玩起了叶子牌。   她今天手气好,三家输她一家赢,这对于经常牌运很差的萧宓来说非常难得,看着三人不时沮丧哀叹,心里那叫一个美滋滋。   “不来了不来了,萧表姐把人家的荷包都赢空了!”赵华已经输急了。   萧宓志得意满道:“好吧好吧,不玩了,反正我已经赢得够多了!”   这话实在太欠抽,惹得其余三女群嘲。笑闹了一阵,徐梦娇提出,萧宓这个大赢家要为她们这三个可怜的输家做点什么补偿一番才行。   “那得看看是什么补偿了,先说好,要是让我把赢的钱全部拿出来花掉我可不应!”萧宓故意作怪道。   “安心好了,不惦记你赢的钱。”徐梦娇笑着说,“听闻六弟妹善音律,不如来几曲让我们洗洗耳?”   萧宓并不觉得在大庭广众之下演奏乐曲是拉低了身份,反而认为有听众是一件让人愉悦的事,反正是私下娱乐,于是并不推诿:   “你们要是不怕魔音穿耳,那我也是不介意来几曲的!”   其余几人都拍手叫好。   “弟妹会奏什么乐器,我叫人去取。”   “琴铮笛琵琶箜篌都会些皮毛,要听哪个随便点。”萧宓很是大方地道。   五柳先生“好读书不求甚解”,萧宓是喜音律不求精深,每样乐器都会些,不钻研不守成规,只随心而为,悦耳,得意趣即可。   “箜篌吧,我还没听过萧表姐弹箜篌呢!”赵华闻言道。   徐梦娇沉吟了一番道:“箜篌,我们东宫里似乎没有呢,不如弹琴可好?”   萧宓倒是无所谓弹什么乐器的,徐梦娇便招来侍人,耳语几句让去取琴。   东宫明德殿书房中,赵佶正在批阅奏章。   作为一国储君,他有襄理政务的权力,所以有些不那么紧要的奏章是直接呈到东宫来的。   “殿下,太子妃遣奴来跟您借张琴。”一个太监带着徐梦娇的侍人进来通报道。   赵佶记得徐梦娇是不通乐理的,听得这话,不由问了一句:“太子妃今日怎有如此雅兴?”   “回殿下,晋王妃、秦王妃还有韶华郡主来做客,秦王妃要为众人奏乐。”   “秦王妃来了?”赵佶听得此话,脸上不由自主带出些喜色,然后吩咐贴身伺候的太监:   “去将孤前阵子收录的绿绮琴取来送去!”   太监暗自吃惊,太子殿下今日可真大方。   绿绮琴乃是古时候传下来的名琴,太子殿下好琴,前阵子才从民间得来,万分珍爱。杨侧妃也通音律,听闻了此事特地前来,说想观瞻一番名琴的风采,他却不肯,说名琴哪是能随意赏玩的。   可如今,他竟要把这心肝宝贝似的名琴借去给秦王妃弹奏!   萧宓见到侍人送来的琴,第一眼就被吸引了,赞叹地摸着那琴身,从外形,音色各方面品评了一番,然后半开玩笑地道:   “这琴拿给我随便弹奏是不是不太好?感觉应该沐浴焚香后再来弹,才对得起它的品相呀!”   其余三人对琴都不懂,听得萧宓这番话倍觉好笑,徐梦娇也道:   “不过是一张琴而已,哪里就这么精贵了,六弟妹随便弹,弹坏了也不怕的!”   沐浴焚香是不可能了,萧宓还是净了手,这才端坐下来开始抚琴,流水般的音符从她手下倾泻而出。   萧宓越弹越是觉得,这琴真是绝好的琴,那音色和手感,连她自己都要沉醉了。   因是私下玩乐,萧宓没弹雅乐,而是弹了几曲从前自创的小调,这样的乐曲更符合一般人的审美。   弹着弹着,一阵悠扬的笛声加入了进来,竟然与萧宓的曲子配合得十分融洽。这笛曲极妙,萧宓有些被打动了,开始即兴发挥,改了原本的曲调,只为更好地与那笛声相和。   一来一往,仿佛心声在乐声中都得以倾诉交流。   听众体会不到萧宓此时微妙又愉悦的感觉,只觉得这一琴一笛,配合得极其默契,演奏出的乐曲很好听。   看着萧宓脸上陶醉悠然的笑意,徐梦娇默默垂下了眼睛,掩住了目中的一丝哀伤。   她知道笛声出自何人。   嫁给赵佶以后,她才深深地觉得,以往母亲教给她的那些贤妻良母的技能是不够的,荷包香囊绣得再好,厨艺再精湛,也不过得夫君当面一句辛苦,再怎么温柔体贴,也走不到他的心里去。   他常常一个人吹笛或抚琴,她只会夸一句好听,看他脸上笑容落寞。   杨映有时候会说,从一个人的乐声中能听出他所表达的情思,对赵佶的乐声品评一番,然而得来的结果却是他转身而去。   看着萧宓的样子,她才第一次体会到,乐声确实是可以传达心声,可以与人交流的。   这就是其中的差距吧。   所以萧宓可以成为他心头念念不忘的朱砂痣,而她,只能借这颗朱砂痣来换得他更多的注意。   就如她预料的那样,每次她邀萧宓来后,他都会在当晚到她的寝殿,状似随意地问问她白日里的事情,似乎从旁人口中得知只言片语也可得到慰藉一般。她很识趣,装作不知道,事无巨细地多说一些,萧宓不来的时候,她也会告知他一些请安时碰到萧宓的事。   看着他眼中温柔的笑意,不是不难过的,不过,她的目的还是达到了,他来她这里的时候越来越多,远远超过了两位侧妃。   琴笛相和大约持续了一刻有余,曲子渐渐接近尾声,萧宓感觉到了。不由有些淡淡的遗憾。这一世还是第一次遇到交流如此愉悦之人呢,能常常相交该多好,如果此人愿意现身一见该多好。   她不自觉地在琴声中表达了这一想法。   “太子殿下!”众人请安的声音传来。   萧宓抬起头,看到赵佶一身茶白色绣八爪龙袍,手执一根紫玉笛吹放在唇边吹奏着,清雅俊秀如一道月光般缓步走来。   琴声戛然而止。   他的双眼亮如星辰,满怀着欣喜与愉悦还有说不清的思念,就这样站在十步之外凝望着她。   望着他手中的紫玉笛,看着那紫玉笛尾部的花瓣状的红斑,萧宓有些恍如隔世般的惘然。   前世喜欢上他,便是源于音律相交,两人心意相通,互有知音之感。   这杆紫玉笛,花前月下,两人曾经一起吹奏过。   第一次,沾了她唇上胭脂的紫玉笛,他立刻又送到了唇边,看着他温柔的笑意,她忍不住红了脸,心头如同有一只兔子在敲着小鼓。   后来,她被囚兴庆宫,他再次拿出这根紫玉笛,被愤怒中的她一把夺过,摔在地上,碎得四分五裂。那三年,再也未与他琴笛相和。   太久了,她以为她已经忘了,也确实忘了,不然不会刚才根本没听出来这笛声是他的。   重生一世,能与她相知的还是只有他。   却物是人非。   那些曾经的美好,过去了终究是过去了。   收起心中的情绪,萧宓站起身来,对赵佶行了个礼,然后道:“今日在三嫂这里耽误得够久了,府上的事恐怕等不得,我便先告辞了!”   赵佶脸上的喜色渐渐消失。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他这才知道,她竟是如此懂他。她应该也知道,他是懂她的。   方才两人明明心意相通,可她真正见到他时,却连话都不愿说一句就走了。   就这么厌恶他吗?   不,不对,回想起她方才看到他的神情,失落,惘然,看着他发怔,不是嫌恶。   她并没有讨厌他到避如蛇蝎的地步,以往,碰上了至少是会寒暄几句的。今日却显得有些反常了。   所以,宓儿,你也不是无动于衷的对么?   望着她的背影,赵佶眼中染上了一抹柔色。   作者有话要说:  相信我,宓儿不是旧情难忘,只是有些感慨而已。男主同学前几章过得太开心,后妈觉得不能让他太得意,遁走…… 第83章 吃醋   萧宓这一日进宫去请安,外加在东宫逗留的时间,已经达到四个时辰以上,慢悠悠坐着马车回到秦|王府没多久,赵侑就下值回来了。   成婚这两个多月,两人感情日渐亲昵,赵侑基本上把自己日常所用的东西都搬到了萧宓的院子,日常起居饮食都与她一起,外院只用作办公。每日下了值,第一件事就是先到萧宓这里报到。   他进屋时,萧宓刚卸完妆,换了一身居家些的浅绿色束腰长裙,坐在梳妆台前让碧桃给她通头发,手头拿着一本不知是萧家还是□□的账簿在翻看。   出于从小到大的习惯,萧宓还是喜欢自然地披散着头发,梳了一整天的髻,让她有种头皮被紧紧崩着的不适感。与赵侑朝夕相处了两个多月,她便渐渐随意起来了。只要确定当天不再见外人,她就会把头发打散开来。   乌黑浓密的长发如缎子一般铺散着,浅绿的罩纱长裙,广袖垂到了手肘处,露出一截白玉般的皓腕,听到门口传来的动静,萧宓抬起头来,精致如画的娇美面孔上浮出略带慵懒的笑意:“今天这么早就回来啦!”   “不是我早,是你回太晚。”赵侑淡声道,撩开袍子在一边的椅子上坐下,脸上的神色辨不出喜怒,却与往日和萧宓说话时温柔带笑的模样大不相同。   萧宓心里微叹了口气,这是因为她没按照他的要求时间回府,不高兴了。   “三嫂热忱邀我,四嫂和华儿也在,不好拂了她们的面子。”   “往日能,今日怎么就不能了?”   他语气不大好,萧宓也有些上火了,想顶他一句,往日丢脸今日不想丢脸了不成么,到底念着他一向心思敏感,她稍微哪句话语气不对都要多想,于是还是耐着性子道:   “总不好次次扫兴嘛!你又不是不知道,她们都笑我,还不都怪你!”   “果真如此?”赵侑的语气里毫不掩饰的怀疑,“我怎么听说,今日你与三哥合奏了一刻有余,高山流水遇知音,舍不得回来了吧?”   萧宓晚归,他本就觉得有些不开心了,又听得侍人跟他汇报,萧宓与赵佶合奏了那么久,他细问了她当时的反应,想着前世她与赵佶的那些往事,心中有种强烈的不安。   他至今记得,前世萧宓给他治腿时,有次无意间提到赵佶时那甜蜜的神情,“你三哥他,可是我的知音人呢,我以前从未想过会有人与我如此志趣相投……”   她和赵佶是多么惺惺相惜,而他呢,即使已经成亲了,有时候说起音律,他那点死记硬背来的见解就开始捉襟见肘了,她大概也已经察觉到他是什么水准了。大多数时候都顾虑着他的感受,弹奏曲子给他听,也不一定要求他品评什么,却也有那么不经意的时候,会说出“唉,不和你说这个了,你不懂我的心情”这种话。   那才是她的真实想法。   “两个知音人,其实不一定要说什么,从乐声中就互相明白了。”有次说起古时的伯牙子期,她曾这样说过。他是个俗人,理解不了这种感觉。   可萧宓和赵佶呢,他们通过今天的乐声交流,会不会又如前世一样,发现两人是如此相知相惜,任何人都不可替代?   “我一开始又不知道是他,后来看到是他,话都没说就回来了。”萧宓解释道。   音乐,舞蹈,她虽然确实很热爱,却也终究只是爱好,还不至于因为与赵佶志趣相投就影响到自己本来的生活。赵佶已经有妻有妾,而且她早就明白他不是良配,赵侑可能是出于前世的记忆总是对他诸多防备,这样瓜田李下的关系,她怎么可能跟他多说。   “那为何要看着他发呆?”赵侑紧追不放。   满脑子醋意的他已经完全忘记掩饰他在萧宓身边放眼线的事实了。   萧宓本就对此甚为反感,听到这话顿时察觉到了其中的问题,脸上的神色渐渐冷了下来,有些嘲讽地道:   “你知道得很清楚嘛!秦王殿下不愧是有情报机构的人,才多久,我身边的人就被你收买得如此尽忠职守!哦,不对,有几个原本就是你的人。你这样与监视有什么区别?”   她的神情和语气深深地刺痛了赵侑。   “若没有见不得人的事,为何不能让我知晓?”   “我很想问问,你把我当什么?你的牵线木偶吗?我就不能有自己的想法,不能有自己的隐私?你难道就什么事都愿意让我知道?”   萧宓可不是什么口笨舌拙的人,埋在心里的不满化成一连串的质问脱口就说出一堆来。   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氛围,已经把屋里包括碧桃在内的三个侍女两个太监吓得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我当然愿意,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赵侑毫不犹豫地道。   萧宓竟然被他这一句话堵得语塞了,他愿意什么事都告诉她,可她没那个兴趣听啊,而且重要的是她希望自己的隐私能得到保障,而不是以自己的隐私换他的隐私。   两人沉默了一会,赵侑大概是反思到自己刚才态度不好,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让语气软了下来。   “宓儿,你就不能让我放心些么?”这话中有些祈求的意味。   萧宓明白他的意思,他是在说,他不放心,所以要在她身边放人向他汇报她的一举一动。她向来是遇强则强,遇弱则弱,赵侑的态度软下来,她也跟着柔和不少。   “那你说说,我哪里让你不放心呢?”她自认为从未有不端庄的行为,也没有过对不起他的想法。   赵侑对她好,实力也强大,她既然嫁给了他,便是打算要好好经营这段婚姻,力争和和美美过一辈子的。这也是她对他的某些掌控欲极强的行为诸多容忍的原因,毕竟不是什么原则性的大问题,没必要上纲上线。   “那么多人爱慕你……”赵侑有些委屈地道。   萧宓默了一瞬。   “可这又不是我的错,我行的端做得正,问心无愧。”   “那你就不能不理他们吗?你对他们那么温柔,还对他们笑。”这话赵侑憋在心里也很久了。   他爱萧宓的温柔,却希望她的温柔和所有可爱的特质都只对他一个人展示。她生得如此绝色,本就很招人了,偏偏还对那些异性态度亲切温和,总会给人些不该有的幻想。   他的亲弟弟阿信不就是如此么,在绛郡初遇的时候,就是解个毒,相处那么一会的功夫,她就能叫他情根深种。   其余的什么表兄表弟,宫里请教她医术的年轻太医,军中受过她帮助的军士将领,他一眼就能从那些人的脸上看出爱慕迷恋。   这点让萧宓觉得他的要求很幼稚可笑。她一直都觉得人脉人缘是很重要的,所以尽量对所有人都温柔亲切,结下个好人缘,以备将来不时之需。   “人家与我说话,礼貌应付一下是必须的,总不能平白无故不理人嘛,不然多容易得罪人。”   只要不是很讨厌很极品的人,她觉得都应该给与对方这样的尊重。再说,还有自家亲戚长辈,难道不该礼数周全些么。   “你根本没必要在意那么多人的看法,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样就行了。”   “人是需要交际的,你不能让我除了你之外,什人都不来往嘛。”   萧宓尽量通之以情晓之以理。她还是希望能通过讲道理的方式说服赵侑,改变他的观念的。   “你与表姐妹,妯娌来往,回娘家,我都不曾阻你。”赵侑觉得他已经给了她很大自由了。像赵华还有她妹妹萧粲这样的小姑娘,那么爱缠着她,他不也没说什么吗。   “可亲朋之中也有男子啊,难道我除了同性都不理会?你能做到吗?”   “能。”他对萧宓以外的同龄女子本就是不假辞色的。   “宓儿,我能如此待你,你为何不能同等待我?”赵侑苦恼地问道。   人就是这么贪心的,得到一些,就开始奢求更多。   前世一开始的时候,萧宓多看他一眼也足以叫他欢喜,后来就想将她占为己有,这一世好不容易娶到了,他就渐渐想让她心里眼里都只有他一个人,不想任何人看到她的美好,也不想她将注意力分给任何人。   萧宓闻言,长长叹了口气,她算是败下阵来了,道理根本讲不通。   “你可真是难交流,我们性情不同,怎能一概而论?”   难交流三个字,彻底踩在了赵侑心中的痛处上,将方才好不容易压住的情绪全都掀了起来。   “我难交流?赵佶好交流是么,与你心心相印!”   他一步步逼近萧宓,目光直视着她的脸,不想错过她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   这一刻,屋里的侍人恨不得自己耳朵是聋的,听到了这么不得了的消息,他们还能不能见到明天的太阳?   见萧宓皱眉看着他,他心中更加难受。   “呵,嫁给我后悔了?我不如赵佶风雅,不如他懂你,不如他尊重你?”这婚事本就是他强求来的,一直以来也是他厚颜无耻地去接近她。   萧宓忍无可忍,终于忍不住大声道:   “你都在胡说些什么!我和他清清白白,话都没说过,哪里有你说的这些事!”   “是没说话,可谁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   他多希望,萧宓能温柔地反驳他,不是他说的这样,她心里只有他,对赵佶没有任何一丝特别。   可萧宓却是满脸厌恶地看着他,不耐烦地道:   “你真是越来越不可理喻了!”   然后转身离开了屋子,看都不再看他一眼。   萧宓从来都是被异性宠着惯着的,能好声好气跟他说那么久已经是极限,气头上哪里来的耐心去哄人。   她是真的很生气,晚膳的时候一个人用了,洗漱完,便让人关了门自己躺在床上睡觉了。从来没见过一个男人,这么能胡搅蛮缠,她简直不想跟他说话。   两人闹完这一场,赵侑就进了书房,虽然在处理公务,脸色却阴沉得很,近身伺候的太监们都战战兢兢的。   眼见晚膳时间都过了很久了,他还是没去用晚膳,一直伺候的和辉有些不忍,进来劝道:   “殿下,都这么晚了,您还没用晚膳呢,先吃点东西吧。”   “撤下去。”赵侑看都没看一眼太监们端着的膳食。   第一次和萧宓闹得这么僵,他哪里来的胃口吃东西。   又过了许久,夜都深了,萧宓那边也没人过来请他去用膳,找人来一问萧宓的情况,却让他更难受了。   他食不下咽,萧宓却如常地用了晚膳,睡觉去了。可见她根本一点都不在意他。   今天他说的关于赵佶的那些话,她也没反驳。   她说他不可理喻,难以交流。这样就更对比得赵佶更光风霁月了吧。   想想还是不甘心,他要把话问清楚。   走到萧宓的寝屋前,看见灯还亮着,他不由心中一喜。   侍女进去通报:   “王妃,殿下来了。”   萧宓烦躁地翻了个身:“不理他,叫他爱去哪去哪。”   她平时就是对他太好性了,才让他越来越肆无忌惮。   “殿下,王妃请您暂且去外院歇息。”侍女小心翼翼地回禀道,却没敢说萧宓的原话。   赵侑落寞地回到了外院。   侍人们见状,赶紧去取了被褥将他两个多月没睡过的床铺好。   赵侑躺在床上,却无法入眠,睁眼到了寅正三刻的样子,起身稍微收拾了一番便去上朝了。   宫里没什么秘密,昨日东宫发生的事,平日里的许多有心人都知道了。   其中就包括一直对萧宓甚为关注的赵信。   虽然赵侑努力装作一如往常,但赵信对他何其了解,一眼就看出他精神状态不好,像是昨晚彻夜未眠的样子。   作者有话要说:  心疼赵侑的小仙女们放心,两章和好(≧?≦)? 第84章 双生   出了举行大朝的太极殿,赵侑去了中书省理事。   政出中书,作为亲王,他虽无中书令之名,却行中书令之实,总理整个中书省的各项决策制定,看起来对朝纲是总揽全局的。只是,掌管着执行实权的却是尚书省下六部。   赵佶身为太子,对尚书省事务接触得更多些,但对处于关键地位的兵部,吏部,户部的话语权很小。赵信在兵部也挂了职;赵俣卸下了太原留守一职,如今在最有油水的户部领事。   如今几个年长的皇子,在政务上大体是如此分布。   军事上,只有赵信如今还名正言顺掌着右军。另外三人,赵佶曾统领左军,赵俣统领过太原守军,赵侑执掌过北伐军,如今名义上所有兵权都收归了天子赵霍手中,实际上他们各自对曾经执掌过的军队有多少渗透,就只有他们自己知晓了。   赵信经常都是在城外练兵的,只参加十日一次的大朝会。今日下了朝也就顺便到兵部去晃了一圈。   快到中午下值的时候,他就到中书省官署去等赵侑了。   兄长前几天就跟他说了,让他今日去秦|王府吃午饭。   普通官员要固定时间上值下值,而且必须待在官署办公,赵家兄弟作为亲王,在时间和地点上就要自由得多。   赵侑听说赵信在外头等他,也想起了这件事,议事结束,就和赵信一起骑马回到了秦|王府。   兄弟二人原本来往就很密切,赵侑成婚前两人把事情说开了,就又恢复了走动。因此,赵信也会三不五时到秦|王府串门。   赵侑成婚后只要在府上向来都是跟萧宓一起用膳的,赵信来也不避讳,只当太原的寻常百姓家一样,三人同桌吃饭。   对此,赵侑有他自己的考量。   成婚后他与萧宓的感情一直很好,所以他是不介意让赵信看到二人的日常相处的。以己度人,前世赵佶有意无意地在他面前展示与萧宓郎情妾意的样子,很快他就自愧不如远避北伐战场了。若非后来得知赵佶竟然负了萧宓另娶,心有不忿,他是不会生出想将萧宓占为己有的念头的。   同样的道理。他如果和宓儿一直恩爱,阿信想必也会彻底死心。   只是,今日的情形就有些尴尬了。他和萧宓如今的状况可称不上恩爱,这不是纯粹让弟弟看笑话么。   但往日都是和萧宓一起用膳的,今日例外,似乎也说不过去,他要找借口,也得看萧宓肯不肯配合。   他暗自希望,萧宓不要把两人之间的矛盾显露给外人知晓,或者以此为契机,让昨日之事得以化解更好。   萧宓并没有忘记赵信今天要来,因此一大早就安排了厨房准备膳食。   她和赵侑闹归闹,作为秦|王府的女主人,还是不能下了客人的面子的。   “王妃,殿下和郑王殿下回来了。”门房上的人跑着到萧宓的院子里来通报。   “叫人摆膳吧。”萧宓闻言吩咐碧桃去厨房里传话。她自己理了理鬓角和衣裙,也去了正堂。   有赵信在,午膳摆在萧宓的院子里就不合适了,但也不用太正式,因此就摆在正堂的一间偏厅里的。   萧宓过去时,赵侑和赵信兄弟二人并未入座,而是正坐在一边喝茶,显然是在等她,见她进来,都齐齐看向她。   萧宓本想跟赵信寒暄几句以尽东道之谊,一看两人却傻眼了。   今日大朝,两人都穿着绣八爪龙的亲王袍服,一个天青色,一个赤色。按礼制,这种袍服除了明黄色是太子专属,其余颜色亲王们都可以穿。   巧的是这两个颜色的袍服赵侑都有。   一模一样的脸,身材也看不出差别,两人的侍从又不在身边伺候,这下可就让萧宓为难了,她竟然分不清谁是赵信。   以前赵信不是没来过,倒也不至于此,因为她可以从二人的衣服来分辨。   往日她和赵侑都是同起同宿,对于他早上出门穿的什么颜色的衣袍她自然是很清楚的,可昨天两人才吵完架,赵侑是宿在外院的,她根本不知道他今早出门穿的什么颜色。   嫁了个有双胞胎弟弟的丈夫,可真是让人苦恼。   萧宓努力地回想,还有没有什么可以分辨两人的特征,突然灵光一闪,满怀希望地往两人腰间看去,然后再次沮丧,她忘了,前几天赵侑陪她玩焰火,那香囊不小心被火燎了。   “宓儿?”左边的赵侑见萧宓站在厅里对着两人发呆,不由出声提醒。   这一句话瞬间解救了萧宓。   她没有理会赵侑,对着右边的赵信笑着道:   “阿信来了!快净手准备吃饭吧。”   以前叫赵信七表哥,突然改叫七弟好像怪怪的,所以她也跟着赵侑直呼其名。   赵侑讨了个没趣,默默地跟在萧宓身后入座了。   如今没有前朝那么多讲究,食不言寝不语,所以席间萧宓还是会不时跟赵信说几句话的,赵信本就性格外向些,和萧宓说话倒也投机。   他如今的要求就这么简单,能见到她,能与她说话,就能让他默默藏在心里高兴好几天。   “阿信试试这个红烧狮子头,新来的江南菜厨子,做得很地道呢。”萧宓很尽责地为赵信介绍桌上的菜。   “看来嫂子吃过不少江南菜?”赵信好奇问道。   “以前在长平,有好几家歌……嗯,酒楼都是主打江南菜。”好悬说漏嘴。她原是想说歌舞坊,可想着赵家的家风,连男人都不会去,她一个女儿家还说自己去过,岂不是显得太无法无天了。   萧宓本就不是能在内院待得住的人,九岁穿越,因为身体年纪小,加上怕露馅,也就老老实实待到十一岁,后来就经常扮男装出去玩。她爱音律爱歌舞,所以那些高档些的秦楼楚馆还真没少去。   不过,那都是前世的事了,这一世重生回来,到处都是烂摊子,根本没那个时间,而且年纪大了也没那么强的好奇心了。   萧宓临时改口,让赵信有些好笑,她以前那些事,连他都能打听到一些,阿兄就更不用说了。所以她在他们面前隐瞒根本就没必要,阿兄如何他不知,他自己虽然觉得她有些大胆,但也是种可爱的大胆。   “既然嫂子这样说了,那我可得好好尝尝。”   赵侑看出萧宓不想理他,也不愿再在赵信面前丢脸,席间很是沉默。   于是这顿饭全场由萧宓暖场,倒也算宾主尽欢。   如今的大环境下她必须得注意分寸,赵信是小叔,席间客套招待几句没什么,说笑太久还是不好的。而且赵侑不说话,大约跟她在场有关系,她走了他自然就会担起主人的责任。   “你们兄弟聊着,我院子里还有些事,就先回去了。”吃完饭萧宓对赵信道。   萧宓走了,赵侑和赵信两人相对坐着,吃些饭后水果。   “这苹果水分真足。”赵信拿签子扎了块苹果送进嘴里,吃得咔擦作响。   男子一般都爱荤食,赵信这个年纪也不例外,平日里很少吃水果,也就是到了赵侑府上,因为萧宓有饭后上水果的习惯,他也就跟着吃点。或许是心理因素,她喜欢的东西,他也渐渐能品尝到其中的美味了。   “你要是喜欢,待会带一筐回去。”赵侑道。   “算了,留着给嫂子吃。”赵信知道,这苹果那么新鲜,多半是赵侑专门让人从产地快马加鞭运来的,所以他怎么可能跟萧宓抢食。   席间萧宓跟赵信相谈甚欢的样子,让赵侑心里的不舒服比昨晚更多了一些,因此他也没什么心情说话。   两人沉默了一会。   “阿兄和嫂子吵架了?”赵信突然问道。   赵侑有些措手不及,他今天和萧宓的状态,赵信看出来很正常,只是没想到他会这么直白地问出来。   “她年纪小,若有做事不周全的,阿兄多包涵些吧,男子汉大丈夫,哪能和她一个小女子置气。”赵信劝道。   赵信名义上是劝解,却下意识地流露出了对萧宓的维护,赵侑岂能听不出来,心中更加不快。   “你根本不知是为了何事,怎知一定是我不对?”   “那阿兄说说,我来评评理。”   赵侑又不说话了。他和萧宓的事,不想外人来插手。   可赵信并不想就这样放过他。   赵信始终觉得,当下世情,婚姻之中,总是女子处于弱势地位的。听说了东宫中发生的事,他立刻意识到,以自家兄长的脾性,可能会生出事端,这让他不由担心起了萧宓的处境。   而事实比他想象中更糟,赵侑一夜未眠,很明显是和萧宓发生了很大的矛盾。   若是识趣,他本不该明知如此,这时候还到秦|王府来吃饭。可他舍不得萧宓伤心难过。   但他不会想到,此事上更难过的是他兄长赵侑。   “因为三哥的事对么?”   被一语戳破的赵侑脸上有些挂不住,而且阿信为什么会这么快就知道,莫非他在宓儿身边也有眼线?   “阿兄不要误会,宫里本就没什么秘密,我看你今天脸色不好,才往这个方面猜的。”赵信解释道。   从赵侑怀疑的神色上,他因为心虚,很容易就能推测出对方可能在想什么。   “你既知道,还说我不对。”   既然话都说开了,赵侑还真想找个局外人来评评理。   “那本就是个意外,嫂子不是也避嫌了么,我觉得她已经做得很好了。”   在去太原的路上,赵佶一路阻扰他接近萧宓,他原以为是偶然。后来听河东来的人说起赵佶对萧宓的心思,这才顿悟了。   赵侑无法对弟弟说出自己心中的猜疑,可赵信接下来的一番话却引起了他的深思。   “阿兄,我虽未成亲,却知道,夫妻之间,信任很重要。”   “信任?”赵侑脸上难得有些茫然之色。   “他们就合奏了几首曲子,众目睽睽之下,能有什么呢?说到底你就是不相信她。”   “阿兄可有想过,被至亲至爱的人怀疑是什么滋味?”赵信问道。   赵侑默默地回想着萧宓昨日的反应,并没有丝毫的心虚,而是愤怒。她很生气,是因为他不信任她?   见赵侑有些受教的样子,赵信忍不住又添了一句:   “还有,她本就是个爱玩闹的性子,你也别老拘着她,进宫一个半时辰就必须回府,这也太严苛了。”   “你不了解内情,此事我自有分寸。”赵侑语气冷淡,显然对赵信的说法并不赞同。   赵信话中那淡淡的宠溺,让他觉得遇阻代庖,他才是宓儿的夫君。   “需要了解什么?”赵信对他的态度有些生气,“我只知道,如果是我,绝不会做任何让她不开心的事!”   这直白的话语,惹得赵侑微微蹙眉打量着他。莫非往日里阿信面对宓儿的言行都是装的,他根本就一点都没死心?   两人对峙了片刻,赵信败下阵来,叹了口气。   “阿兄,你既然娶了她,请你对她好些,让她过得幸福,好吗?我已经没有别的想法,只有这么一点奢求。”说到最后,尽显凄凉之意。   赵信走后,赵侑也好好想了他说的话,觉得自己昨日气头上那样怀疑萧宓确实有些过分了,她不理自己也是应该的。   下午亲自去城南的一家老字号糕点铺子,买了萧宓喜欢的水晶芙蓉糕,在食盒里保温装好,又骑着马拿回府里。趁着新鲜,亲自送到了萧宓的院子里。   原本赵侑是想把那开铺子的糕点师傅请到府里来,专门给萧宓做点心,萧宓没让,说她也不是天天想吃,没必要以势压人坏了人家的生意。是以每次萧宓想吃了,还得专门派人去买,赵侑亲自去买,也是为了显示他道歉的诚意。   “王妃,殿下来了。”朱桃进来向萧宓通传道。   “不见。”萧宓埋首账本里,头也没抬地道。   赵侑让侍女进去通传,原是因为萧宓生着气,通传一句显得更尊重些,可萧宓见都不见他,他要如何道歉呢,是以听了朱桃的回复,他并未像昨夜一样转身离开。   昨天完全是因为她关着门,他要是硬闯就显得太过强势不想吓着她,现在是白天,门还开着呢。   赵侑才是真正的一家之主,侍女们哪里敢拦他。   “宓儿,我看你中午吃得少,恐怕饿了,亲自去给你买了水晶芙蓉糕。”赵侑有些讨好地道。   萧宓只当没听见。   “你看,还是热的呢。”赵侑将食盒打开,端出还冒着热气的点心。   见萧宓还是不理他,赵侑只好老老实实道歉:   “昨天是我不对,话说重了,宓儿不要生气了。”   萧宓置若罔闻,这算哪门子的道歉,两人之间的矛盾难道仅仅是因为他话说重了?   “我不该怀疑你。”赵侑又道。   萧宓静待下文,然而赵侑根本没有下文了。   “还有呢?”她问道。   “还有什么?”赵侑不解。   看来他是发自内心地不觉得他平日里对她的诸多限制还有监视是错了。   “出去吧,你根本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赵侑其实知道她指的什么,可他确实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   “我只是担心你的安危。”   “出去!”萧宓怒视着他大声道,她不想再听他辩解。   监视她,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赐婚时她就说过这件事,当时她那么生气,他也保证得好好的,回过头继续我行我素。   “宓儿……”   赵侑试图去搂她的肩,被萧宓一把推开。   “你不走我走。”   转头就直接叫人驾了车,回萧宅去了,她态度坚决得很,赵侑根本不敢再拦。   *   东宫,宜春北苑   一大早,一名侍女匆匆前来,向杨映报告了昨日花园中发生的事。   “好个萧宓!”杨映眼中涌现恨意。   去年在太原得知赵佶订婚的消息后,她很是难过了一段日子,她寄以最大希望的姑母杨氏,竟然也对这门婚事万分满意的样子,这使她完全丧失了机会。   很快,赵家南定京师,挟天子以令诸侯。这样的权势,是往日的杨家根本不敢想的,她与赵佶的身份差距进一步拉大。于是,家里人退了一步,想让她嫁给赵佶做妾。   她其实犹豫过,因为她知道,自己父亲的妾,在母亲手下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赵家老太君也说过,如果她愿意,可以让姑母杨氏为她选个好人家。   可她忘不了表哥,杨家也舍不得赵家的权势,再好的人家能比得过赵家的继承人么。   然后赵家的权势更加滔天了,姑父做了皇帝,表哥成了太子。   太子……未来可以做皇帝的人,家里人对让她嫁给表哥做妾的心更加坚定。皇帝的妾,还有做太后的姑母,将来的前程不可限量。她至少能成为贵妃,甚至,再努力些,就能成为皇后,她的儿子能成为将来的天子。   爱了多年的心上人,还有一个如此金光闪闪的身份,她再也没有任何迟疑。   姑母恐怕也不想那位出自徐家的太子妃一家独大,对于她愿意做侧室进宫很赞成。徐梦娇进门半年还未曾有孕,姑母便做主将她封了侧妃,她终于嫁给了表哥。   可徐梦娇说纳一个不够,好事成双,于是户部尚书家的嫡次女林氏也一并纳了进来。   她成日与徐梦娇,林氏勾心斗角,看着表哥宠幸她人心力交瘁,而萧宓,以一届商户女出身风风光光成了秦王妃,不时听宫人们谈论着秦王如何宠爱秦王妃的事迹,与如今的她比起来,是多么幸福。   可就算是这样,萧宓也还不满足,还要来勾引她的表哥!   凭什么,凭什么她萧宓可以过得那么好!   她原以为,徐梦娇知道赵佶曾经那般爱慕萧宓后,会对付萧宓,可她根本无动于衷,甚至于如今,她还借着萧宓邀宠。   既如此,那就只好自己出手了。她知道,这宫里还有另外一个人跟她一样厌恶萧宓,而且绝对有能力给萧宓添堵,那就是她的姑母杨氏。   杨映虽是太子的侧妃,却也是皇后的亲侄女,在宫中还是有些特权的,因此她无需太子妃带着,也可以自己去见皇后。   杨氏听完杨映所说,立刻一脸鄙夷:   “不正经,自甘下贱!”大庭广众之下弹琴,还与男人和曲,哪个好人家的女儿会做这样的事。   想了片刻,杨氏面色阴沉地道,“我看她就是闲的。也对,秦王的后院确实太冷清了些。”   杨氏从一开始见到萧宓就不大喜欢,有萧宝珠那么个娘,小小年纪就长得跟狐狸精似的,虽然后来因为萧宓的医术和她对赵宁的照顾有所改观,那些许好感却也都在萧氏拒绝将萧宓嫁给赵佶做妾后烟消云散了。   后来,赵佶越是维护萧宓,她就越讨厌萧宓。原本她是不赞成萧宓嫁给赵侑的,怕赵佶旧情难忘闹出丑闻来,再说凭她的出身,有什么资格高攀已经成为皇室的赵家。可惜,赵霍商都没商量就赐了婚。赵霍对萧宓那些许不同,也让她品出些不对味来,对萧宓的憎恶已经到达了巅峰。   勾引了儿子又来勾引老子,这样一个小贱人,凭什么让她好过!   女人最在意什么,无非就是丈夫的宠爱,还有子嗣。   如今宫里到处都在传言,秦王赵侑是如何宠爱萧宓。   被丈夫独宠的滋味有多幸福,杨氏是感受过的,同样也知道,失去后有多痛苦。   在杨氏看来,男人就没有不贪鲜的,再好容貌的一个美人,也比不上环肥燕瘦的各色美人。天天吃一种菜,又有别的在眼前晃,总是想换换口味的。   她可不信,到时候萧宓还有那心思,天天到东宫弹琴勾引她儿子。   真是瞌睡来了就有人送枕头,杨氏正想着,找个契机选几个美人送到赵侑府上,就听说萧宓和赵侑闹了矛盾,还跑回娘家去了。   这可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杨氏一路带着愉悦的笑容,乘着凤撵就往甘露殿去了。   此事,还是要跟赵霍知会一声的。   作者有话要说:  不会虐女主的,相信我~ 第85章 侍女   萧宓成婚以来,每十天就会回一次萧宅,大多数时候是中午回去吃个饭,下午赵侑下了值便将她接回秦|王府了,就一次过了夜,赵侑也第二天中午就来接她了。   萧宓这次下午突然回来,萧氏原以为是和往常一样回来看看,还很是高兴。虽然萧宓回娘家的次数比起别家嫁出去的女儿频繁太多了,但总归不是天天能看到,因此每次回去,不管是萧氏,还是萧粲萧旗,都很稀罕她。   到了晚上,萧氏还特意问了她,不回去赵侑会不会惦记着她,萧宓混若无事一般,说不要紧,晚上和妹妹萧粲一起睡觉,姐妹俩还说了大半夜的私房话。   第二天一大早,赵侑原本的小厮如今的管事星辉便来萧宅求见萧宓了。   “王妃,自从您走后,殿下晚膳早膳都没有用,这连着两天,就昨天中午吃了一顿,白日里又要办公,只怕身体撑不住啊。您回去劝劝殿下吧!”   萧宓怀疑地打量了星辉一眼,赵侑这是授意下人来卖惨了么?她才不上当。又不是小孩子,拿不吃饭来威胁人。   “他自己想通了就会吃的,不然谁劝都没用。”摆明了是不答应回去。   星辉拿萧宓没办法,垂头丧气地出去了,在二门上正好遇见萧氏。   “拜见亲家夫人!”   星辉以前常代表秦|王府来送节礼,因此萧氏认得他。   “星辉怎么这时候来了,你们家殿下呢?”   萧氏满以为赵侑会如往日一般中午下值后来接萧宓,这个时间正忙着安排人准备赵侑喜欢吃的菜呢。   赵侑婚前表现一直很好,婚后对萧宓也是各种温柔体贴,萧宓这么频繁地回娘家,他丝毫不曾介意,每次只要不是特别忙,都会亲自来接。因此萧氏对这个女婿是越发满意喜欢了。   “王妃生着气呢,殿下不敢来。让小人来看看,王妃气消了没。”星辉小心翼翼地道。   “什么?”萧氏满脸惊讶,难以置信地道:“宓儿和你们殿下吵架了?”   “拌了几句嘴。”星辉机灵得很,心想都说丈母娘疼女婿,说不定这事让亲家夫人出面倒好解决些。   他愁容满面地道,“王妃这一置气,殿下急得连饭都吃不下,这么两天,就昨天中午吃了一顿。”   萧氏一听,这还了得,赵侑可是日理万机的人,天天不吃饭身体哪里扛得住。宓儿这孩子,做得都叫什么事啊。   她自己的女儿她是很了解的,萧宓平日里温柔的时候那是比谁都温柔,对人也体贴周到得很,可真要是气性上来,那脾气也不小。   “我去说说她,你先回去,好生照顾你们殿下。”   星辉领命而去,萧氏着急上火地赶到萧宓和萧粲两姐妹的住处,见萧宓竟然在院子里和她妹妹抛绣球玩。   “你这孩子,倒是心宽得很!”昨天回来也是什么事也没发生过的样子,反而是女婿在家里饭都吃不下。   两姐妹收起了绣球,萧氏让萧粲回屋里去,然后才对萧宓道:   “你和女婿为什么事吵起来的?”   “看来星辉还向您告状了呀。”萧宓撇撇嘴道。赵侑就算把她叫回去又有什么意思呢,两人之间的问题在于他,死性不改。   她觉得,她不摆出坚定的态度来,他意识不到其中的严重性,以为是三言两语就能哄好的,事情一过,又继续我行我素。   既然萧氏知道了,她也觉得没什么必要隐瞒,将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赵侑这个罪魁祸首不在她眼前晃,她会更容易冷静下来,如今情绪平和些了,也想听听局外人的看法,自己身在其中,或许会有所偏颇。   萧宓平日里看着交游甚广,其实却没什么可以交心的朋友,如此私密的事情,能说的也就只有自己的亲人了。   “他其实就是太在意你了,也没什么坏心。”萧氏总结道。   “可我不高兴他这样做,他还是不肯改。”   “夫妻之间,很多事都是一个巴掌拍不响,要解决问题,也不能只一方努力。”经历过王子安的背叛,萧氏恐怕自己也是反思了不少的,说到夫妻相处之道,很有些感悟。   “他不放心,你就要想办法让他放心。易地而处,你平日对夫君患得患失,忧心忡忡,而你的夫君毫不作为,只知道指责你,觉得你的行为对他造成了困扰,如此,你心里好受么?”萧氏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见萧宓面露深思,她接着道:   “宓儿,我看他是诚心待你,如今这世道要寻个这样的人也难得,你可别伤了他的心。”   “人心都是肉长的,伤多了次数,就寒了凉了,再也救不回来。”   这个道理萧宓是知道的,也赞同,但她同样不能接受赵侑时时刻刻的管控,如果赵侑不肯退一步,将来两人还是会因为同样的问题再次闹翻。   她觉得自己需要好好想想,怎么去解决这个问题,想清楚了再回去,同时也希望赵侑能冷静几天。   因此,赵侑下午亲自来接她,她还是没跟他回去。   萧氏对此焦心得很,恨铁不成钢地指着萧宓道:“你这小妮子,怎么这么犟!”   又柔声跟跟赵侑道:“阿侑你先回去,我再劝劝她。”   “岳母您别跟宓儿上火。”赵侑临走还不忘嘱咐道。   惹得萧氏直叹气,这关头还不忘维护萧宓,她怎么就不好好珍惜呢。   可不管怎么劝,萧宓还是坚持己见。   她也就才回来一天多,没必要这么着急。   *   甘露殿中,杨氏对赵霍说了萧宓和赵侑闹矛盾回娘家的事。   赵霍闻言,却是笑着不甚在意地道:“那小丫头气性还挺大的,叫阿侑慢慢哄去吧,咱们做长辈的,没必要插手。”   杨氏听出了赵霍对萧宓的维护之意,却不甘心错过这样一个给萧宓添堵的机会。   “这么大的气性,可不适合做皇家的儿媳妇,依妾之见,宓儿这脾性,得好生磨一磨。”   “哦?你打算怎么磨?”赵霍随口问道。   “她如今之所以会如此娇纵,不过是仗着阿侑只有她一个,又总是宠着她。若阿侑院子里多几个人,她自然就晓得,侍奉夫君应该柔顺些。”   赵霍有些审视地看着杨氏。   他觉得,杨氏似乎不是他想象中那样,若真是宽容忠厚,何以对个小姑娘的些许错处紧追不舍。似乎一开始,她就对萧宓有偏见,险些害他误会了萧宓。而如今,竟然想出一个如此膈应人的主意,来破坏一对新婚小夫妻的感情。   “他们毕竟才新婚,这时候就塞人,不合祖上的规矩。”赵霍有些冷淡地道。   “如今赵家与往日不同了,历朝历代,哪个亲王院子里只有一个女子的,多几个又有谁能说什么。”   赵霍皱着眉头,真的往赵侑院子里加人,势必会影响他们夫妻感情。这点上他和杨氏的看法一致,没有不偷腥的猫,赵侑虽然对萧宓心肝宝贝似的,放在眼前的其他女子,他不可能一点不动,只是受宠与否而已。   然而,两人之间有嫌隙,不是正好么。他为什么要让萧宓和赵侑一直恩爱,为什么要让她对她的夫君死心塌地呢。   于是,最终,赵霍还是默许了杨氏的做法。   杨氏得了首肯,立刻就将选好的美貌宫女派人送到了秦|王府。   长相风格各异,美貌也是宫女当中顶尖的,给赵霍填充后宫的时候她恐怕都没这么用心过。   “殿下,宫里来人了,送了四名宫女子来,说是专门服侍殿下的,您看如何安置为好?”   星辉向赵侑通禀道。   赵侑正为萧宓的事烦恼着,闻言不耐烦地挥挥手:“这算什么事,需得来问我怎么处置?”   星辉跟了赵侑这么多年,立刻意识到,自家主人恐怕没领会到其中的意思。   “殿下,这不是一般的下仆,是专门送来服侍您的。”   赵侑闻言立刻明白自己一开始想错了,不过他也没什么迟疑:“能退就退,不能就打发到长春院去。”   赵侑才接手这座府邸时,府里鱼龙混杂,清理人手的时候,一些不能处置的眼线,就全都丢到离主院最远的一个院子里去了,日常做些粗活,有专门的人严加看管。   “是。”星辉恭敬道,并未对主人的命令有什么质疑。   赵侑有些不满,他才惹到了宓儿,还没哄好呢,宫里竟然还有人来给他添乱,也不知这些人是什么居心。   “等等!”他突然灵光一闪,叫住了星辉。   “去把此事通报给王妃。该怎么说,你应当知晓。”   星辉是多么伶俐的人,又跟了赵侑这么多年,岂能不理解他的心思。自家主子,这是叫他去帮着向王妃表忠心呢。   *   星辉说话,停顿得很有艺术性。   听得宫里给赵侑送了四名美貌宫女子来,萧氏立刻明白了其中的用意,这不就是寻常人家的通房侍妾么,一颗心顿时揪了起来。自家女儿和女婿还在闹矛盾,岂不是正好叫其他人趁虚而入!   想到这里,她狠狠地瞪了萧宓一眼。   不得不说,此事萧宓也是有些在意的,从小到大的思想是根深蒂固的,她怎么可能愿意与人共享自己的丈夫。穿越前,小夫妻间吵架就吵了,有的是时间慢慢和好,可这个时代,男子即使在这期间找了别的女人,也不会受到任何道德和法律上的谴责。   所以,争吵后的冷战,对两人关系的危害会比穿越前那个时代更大。   如前世赵佶赵霍这样的,惹了她,她可以随意耍脾气玩手段,直到他们低声下气来哄她,并为她妥协。她无所谓在这期间他们是不是去找别人,因为他们的后|宫在有她之前本就是一团乱麻乌七八糟了,她根本就没那个兴趣去理顺和清理干净。   可她忘记了赵侑不一样。他在有她之前就如一张白纸,从新婚之夜他青涩的表现就可以看出,即使历经两世,他在男女之事上依然毫无经验。她是他名正言顺的妻子,而且以赵侑对她的在意,她是很有希望让他一直只有她一人的。这意味着将来的生活会少很多麻烦与糟心事。   如此,她就不该如以前一样,胡乱糟蹋这样的大好局面。对于赵侑,和与他的这段婚姻,她应该更加用心一些的。   “不过,咱们殿下看都没去看一眼,直接就把人丢到长春院去了!”星辉笑嘻嘻地道。   萧宓闻言,顿时松了口气。   星辉自拍了一巴掌,道:“枉小人还自作聪明,说等王妃回来再处理,殿下却说,这样的事哪能拿来让王妃烦心。小人这猪脑子,到底是不如殿下考虑得周全!”   萧氏听完,也露出了笑容。   待星辉出去了,萧氏立刻将萧宓往门外推:   “还不快回去,这样好的夫婿,你非得要让他离了心才高兴是不是?”   关于赵侑曾经保证过的,不纳通房侍妾,她并没有告诉萧宓。一是怕他不守信诺,让萧宓空欢喜一场,二也是怕萧宓因此自满,反而把一段好好的感情作没了。   “知道了,您别急啊。”萧宓应道。   她明白星辉那番说作的目的,甚至知道那是出自赵侑的授意。不过,事情结果依然是让她满意的,原则性的大事上他处理得很好,她觉得其他方面,她再耐心些去慢慢矫正他的观念,也不是不可以。 第86章 将错   “王妃,殿下在门口迎您呢。”   萧宓的车行到秦|王府大门口时,一个二等丫鬟掀了车帘,悄声汇报。   萧宓本是要到二门才下车,闻言也吩咐停了车。   见马车停下了,萧宓却没下车,赵侑会意,自己上了马车,碧桃见赵侑上来,恭敬地告退避嫌去了。   “宓儿终于肯回来了。”赵侑坐到萧宓身边,拉着她的手道。   “不想我回来?”萧宓有些傲娇地道。   “怎么会不想,你不在,我吃不好睡不着。”赵侑拉着她的手在脸上蹭了蹭,“你摸摸,我是不是都瘦了?”   萧宓打量了他一眼,眼下的青黑很深,神色也很憔悴,向来打理得干干净净的胡须都冒出来了一截青碴。说没睡好真不是假话。   “傻子,干嘛这么折腾自己。”她说这话时,语气已经温柔了不少。   赵侑见状,知道事情算是翻篇了,心中顿时大石落地。两人第一次争吵,实在是心慌意乱。   两人在二门下车时,就已经一如往常了。   见两位主人和好,下人们也跟着松了口气,秦|王府可总算是雨过天晴了。前两天王妃不在,大王那脸色阴的,每个人都提心吊胆。   已经是下午,萧宓想着赵侑这几天恐怕是真的没好好吃饭,也就让人做些好克化的食物端上来,两人先用了顿有些早的晚膳。   萧宓的关心,让赵侑整个人都松懈下来,吃完饭,睡意来袭,便拉着萧宓去睡觉了。   有萧宓在身边,赵侑终于感觉十分踏实,沉沉睡去。而萧宓正好趁此打着腹稿,她打算跟赵侑好好谈谈,想着想着也跟着睡着了。   晚上是被赵侑给扰醒的。他睡了两三个时辰,已是精力十足,这么几天不跟萧宓同寝,心中自然是蠢蠢欲动的。   云消雨歇,美人在怀,赵侑感觉十分满足,不由道:“宓儿,我们以后再也不吵架了好不好?”   “这几天我也不好受,只是,吵不吵架并非我一人能决定的。”既然正好说到这个话题,萧宓也就趁此和他谈谈,“这需要我们两人共同努力。”   “我会尽我所能对宓儿好,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赵侑立刻表决心。   “那我想要六表哥撤走我身边的眼线,以后也不再放,可以吗?”   赵侑有些沉默,这件事他无法保证。原本萧宓第一次提出来后,他也是想过要放弃这么做的,可仅仅一晚上的功夫,他又开始焦虑,最终还是未曾下达撤走眼线的命令。   明知道萧宓发现后会生气,他却抱着一种侥幸心理,只要潜伏得足够好,她就发现不了。   “六表哥,你到底有什么不放心呢?从理智上说,自我嫁给你的那一刻起,萧家的前途命运就和你绑在一起了,你觉得我会背叛你吗?”   “从感情上说,萧家自发生王子安的变故后,我一人要撑起整个家,从身到心,都是很累的,我也需要可以依靠的人。六表哥在我最无助的时候出现在我身边,对我诸多付出和帮助,我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这是萧宓想了很久的说辞,虽然她从不觉得作为女子就一定需要人依靠和保护,但就时下的世情,这么说听起来比较有可信度。   “你智谋过人算无遗策,是我心中的大英雄。”萧宓翻身跨坐在赵侑身上,俯下身来,双手捧着他的脸,美目神情款款地凝视着他,“哪个女子不爱英雄,而且这英雄年纪轻轻英俊潇洒,还对我温柔体贴,我怎么可能不动心呢?”   萧宓以前可从未对赵侑说过这样的情话,这让赵侑心头又惊又喜,但他还没有完全昏了头。   “可父亲下旨赐婚时,你宁愿冒着抗旨的风险,也要拿萧家的一半藏宝去换得不嫁给我。”而且萧宓以前对他想进一步推动两人关系也很抗拒。   这样的疑问萧宓早就想好了如何应对。   “你还记得我那时候说的么,不合适,不是我不喜欢。我不是一个人,我还有家人,还有萧家上下那么多人,我不能为了个人感情置他们于险地。”   原来如此。赵侑潜意识里就是想相信她的,相信他所爱的女子也同样爱着他,更何况萧宓的解释本也算合情合理。   “那……宓儿也是喜欢我的?”   “当然了。”萧宓脸上的神情带着些恰到好处的羞涩,“你想想看,我那时候是不是就对你最好了?”   对他最好是因为她欠赵侑的人情最多,只能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多回报他。   “还有,你看我平时,我阿娘管我太多我都不耐烦理她的,你连我穿什么衣服还有出门的时间都管着,我不也都乖乖听你的了么?”   这确实是个很有利的佐证,在王子安叛变前,萧宓和萧氏的关系其实不太亲近,她不守规矩的事情太多了,萧氏难免会常常唠叨她,她为了耳根清净,经常逃避萧氏的召唤。也是前世后来经历的事情多了,这才渐渐懂得萧氏的良苦用心。   她那么离经叛道,可不管是祖父萧广还是母亲萧宝珠,都从未严厉地惩罚过她,无非是狠不下心,舍不得罚她。所以萧氏常做的就是唠叨,希望能说服教育。溺爱是不可取,却也仍是丝毫不掺假的爱护之心。   “爱一个人,就要让他幸福,我这么做,还不都是为了让你高兴么?”所以你要是爱我,是不是也该想想,怎么才能真正让我高兴呢。   赵侑眼睛发亮,豁然开朗。原来宓儿也很在意他的么!   “你说那么多人爱慕我,可那有什么关系,我只爱我夫君一人。”萧宓轻轻地在他唇上印下一个吻。   听了萧氏的劝解后,萧宓确实有认真地去分析两人之间的关系。   赵侑之所以如此多疑,除了他的职业因素,更多的可能还是因为不自信。前世他的身体比这一世更长时间地处于残疾状态,这很容易造成内心的自卑和敏感,而前世才是他真正的性格形成时期。   所以,为了自己以后的日子能更舒心些,她必须给他更多的自信心。   赵侑被她说得心都要化了,激动得紧紧抱住了萧宓。   两人缠绵了片刻,赵侑很知趣,萧宓都这样说了,他怎么可能还是不应她的要求呢,当下答应,明天就把她身边的眼线都撤走。   萧宓也不质疑他以后是否再犯,而是道:“其实我并不是想隐瞒你什么,只是很不喜欢这种被人监视的感觉,我小时候……”   萧宓将穿越前被人跟踪的事结合当下时代背景改编了一番,说给赵侑听。   “从那以后,我就很怕那种背后有双不知道的眼睛在盯着我的感觉,想起来就毛骨悚然的。所以知道你屡次在我身边安插眼线,我才会这么生气。”   “原来如此,宓儿,我以后绝对不会再犯了。”   赵侑这次是由衷地同意了,萧宓对有人监视跟踪她有心理阴影,他不可能知道了这层缘由还继续在她身上施加惶恐。两人总算就眼线的事达成了一致意见。   “可赵佶,三哥你以后不能再接近他,好吗?”想到赵佶,赵侑还是不放心,趁着现在气氛正好,将此事提了出来。   “你没发现么,除了你以外,对其他人我都只是客套敷衍而已呀。”萧宓道,不忘强调赵侑的特殊地位。   “你们都喜欢音律……”   “那只是玩乐。我家夫君这么聪明,难道还不知道,能有什么乐子比得上自己的家室?你喜欢下棋,但你会仅仅因为另外一个女子会下棋就爱上她么?”   “当然不会,我只爱宓儿。”赵侑立刻道。   “我也一样呀,不管你是否精通音律,我都只爱我的夫君。”萧宓含情脉脉地道。   经过这一次的沟通,赵侑逐渐放松了对萧宓的限制,而萧宓意识到了赵侑身上的症结所在,日常相处中,也不再吝啬甜言蜜语,时常变着花样夸奖,赞赏,表达爱慕,哄得赵侑眉开眼笑。两人的婚姻生活前所未有地和睦起来,感情状态也更上一层。   不管是赵侑还是萧宓,都对这样的生活十分满意。   杨氏得知自己辛辛苦苦选的美貌宫女,竟然被发配去做粗活,连赵侑的身都没近到,一阵脸色扭曲,将手中的帕子都要扯烂了。   萧宓来请安的时候,特意当着另外两个妯娌的面说萧宓太善妒,不能容人。   萧宓却委屈辩解道:“人是我们殿下自己打发的呀,他不愿意纳新人,儿媳总不好强人所难的。再说,母亲派来的人也说了,她们是来服侍殿下的,殿下觉得自己就缺几个做粗活的,让她们去做有什么不对呢?”   你要往我家后院塞人,有本事让赵侑自己同意啊。   这是在明目张胆地炫耀赵侑对她有多忠心,气得杨氏仰倒,偏偏顾着自己宽厚的名声,还不能对萧宓怎样,不管是柳太后,还是赵霍都维护萧宓得很呢。   她往秦王后院里送了人去,柳太后得知还专门说了她,小夫妻新婚燕尔,萧宓身体底子也好,又不是不能生,做长辈的该放手就要放手。   萧宓一回去就跟赵侑告了状。她原先不知道送人到底是谁的意思,确定了人选,她当然不想轻轻放过。   将杨氏的话原原本本跟赵侑说了,萧宓道:“夫君你说,母亲是不是因为我以前拒绝了给三哥做妾,所以才见不得我们感情好,专门给我们添堵?”   真是好一手挑拨离间。她明知道赵侑有多介意赵佶。   虽然当时杨氏去提亲的事本就是赵侑一手促成的,听了萧宓这话,也免不得心中有些火气,而且他也领会到了萧宓的潜台词。   “宓儿受委屈了,夫君想法子给你出气去。”这位嫡母就是日子过得太舒坦了,才有功夫为难他的宓儿。   没过几日,萧宓便听说,宫里有位才人,怀孕三个多月,因为被杨氏训斥了几句,惊惧之下流产了。   事情就发生在杨氏的昭庆殿,也确实是在她训斥那才人之后,杨氏百口莫辩,赵霍直接下令让赵俣的生母万氏以后和她一起协理宫务,相当于分走了一半的掌宫权。   赵侑给萧宓说起这事表功,还特意解释了,那位才人的胎本就是保不住的,顺便拿此事做筏子而已。   不过这也只是暂时出口气而已,赵侑想着,要从根本解决这个问题,不让萧宓再与人伏低做小,只有他做了皇帝才行,自此以后对功业上更加尽心努力。   接近年关,他就更忙碌了,甚至有时候要出城办事都不能在府上过夜。   恰逢有一天赵信带着亲兵狩猎,发现了一窝小白狐,看那些小东西可爱得紧,想必萧宓会喜欢,回府换了身衣服,便兴冲冲地带着这窝小白狐到秦|王府来了。   赵侑与萧宓话说开后,萧宓经常甜言蜜语地哄着他,赵侑对于这些萧宓的爱慕者们就大方了许多,不再耿耿于怀萧宓的几句客套话,因此,对于还有着点小心思的赵信也并未拒之门外,两兄弟还是如常来往着。   这一日赵信穿着赤色绣八爪龙袍服,黑色貂皮大氅,宫里发下来的制式玉冠束发,恰好往日惯常带的随从病了在休养,便换了个一般不带出门的人。   骑马走到秦|王府大门口,就见门房恭敬地迎上来向他行礼:   “大王万福安康!”   赵信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味,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便听得那门房对另一个门房道:   “快去给王妃报信,大王回来了!” 第87章 就错   原来这门房竟然将他错认成阿兄了。   赵信恍然大悟,难怪他觉得有些不对劲,因为一开始门房行礼时就叫的大王,而不是惯常所称的郑王殿下。   郑王府跟来的那位随从正要上前解释赵信的身份,却被赵信用眼神制止了。他朝那随从招了招手,随从过来,他耳语了几句,随从就将手中装狐狸的笼子递给了他,自己骑马走了。   门房已经跑去给萧宓报信了,鬼使神差地,赵信并没叫住他,甚至将会导致身份露馅的随从都遣回了郑王府。   骑马到二门,仆从恭敬地迎过来牵马,赵信一路朝后院走去,遇到的仆从都没有识破他的身份。   他哪里知道,赵侑成亲后因为和萧宓感情越来越好,整个人明朗了许多,因此看起来比以前也亲和了许多,而他因为要见萧宓,下意识让自己看起来更加沉稳,这使得两人的气质越发趋同。更巧的是,两人今日穿了同样的大氅和外袍,甚至戴了一模一样的玉冠。所以他一近大门,门房才会把他错认成赵侑。   赵侑成亲那天赵信去过主院,凭着印象顺利地到达了萧宓所居的院子。   跨过院门,便见萧宓站在正厅门口迎他。   她穿着一身奶白色绣梅花袄裙,外罩浅蓝色边缘滚着一圈纯白色兔毛的兜帽披风,毛边随着微风轻轻摇曳,在冬日里显得格外的清新秀雅。如缎子一般的长发披散着,垂到了腰下,随意却别有一番风情。   赵信大步穿过庭院,走上台阶,在萧宓面前停下,心跳如擂鼓。   自从阿兄的体格成长起来后,一直不乏人把他们认错,他不知为何今天秦|王府大门口的门房会将他错认成阿兄,一路上的仆从也没人发现他的身份。可萧表妹和阿兄朝夕相处,她能分辨得出来吗?   “不是说今天去长陵办事,晚上不回来么,怎么这么早又回来了?”萧宓笑着道。   很明显,萧表妹也没发现他不是阿兄。他自觉和阿兄并没有一般人以为的那么像,原以为,萧表妹是能认得出来的。   “站在门口发什么呆呀,你不冷么?”萧宓娇声道,然后抱住了他没提笼子的那只手臂,将他往屋里拉。   手臂下饱满而绵软的触感让赵信浑身一震,明明她的那点力气对他来说完全可以忽略不计,他却不由自主地顺着那点力道一路走进了内室。   这是寝房外头的一间偏厅,萧宓平日接待亲近的客人或者日常消遣就爱待在这里,因此布置得十分舒适,地上都铺着软软的毛毡地毯,临窗的炕上垫着厚实的皮草,椅子上也是,这样毛绒绒软绵绵的风格赵信是头一次见到。   他低着头,不敢乱看。   萧宓招呼着丫鬟去给他取鞋子换,自己则好奇地去碰触赵信手上的笼子:“这是什么?”   她从赵信手里拿过笼子,放在炕上的小桌上,然后揭开上头盖着挡风的棉布,看见里面一窝小狐狸,皮毛雪白,眼睛滴溜溜的,耳朵和鼻尖都带着幼嫩的粉红,三个小脑袋凑在一起拱来拱去,顿时又惊又喜:   “哇,好可爱!”   拿着桌上的毛笔头伸进笼子里逗弄了一阵,这才转头对赵信道:“你是专门给我送这个回来的么?”   “嗯。”赵信轻声应道。这也不算骗人,他本来就是来给萧宓送这窝狐狸幼崽的。   萧宓蹬蹬跑到他面前,娇软的双臂揽住他的脖子,踮起脚尖蜻蜓点水般在他脸上亲了一下,甜甜笑道:“夫君真好,人家最爱你了!”   赵信顿时傻在当场,脑袋当机了几乎有一分钟。   “怎么啦,今天老是在发呆?”萧宓奇怪道。   赵信回过神来,难以克制地整张脸爆红,而此时萧宓还在他身上挂着呢。   这下,赵信就有些进退维谷了,他原本只是想跟萧宓开个玩笑,看她能不能认出自己,可眼下如果再挑破,双方都会很尴尬了。   平日他见萧宓和赵侑相处,也就是话语间带着若有若无的亲昵和随意,动作上都很规矩,却没想到两人私下里会如此亲密。   这本就是理所当然的,赵信暗嘲自己的大惊小怪,他们是夫妻,甚至会做更亲热的事情,怎么可能一直如在他面前表现的那样相敬如宾。   想到此,他的心隐隐作痛。可如果是他娶了她,能做到谨守礼节岿然不动么?肯定也不可能。   “六表哥,你今天很不对劲诶。”萧宓见他久不回答,一直愣愣出神,不由有些疑惑,然后温柔关切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能跟我说说吗?”   “没事,宓……宓儿。”赵信觉得自己可能鬼迷心窍了,他几乎想也没想就学着兄长平日里的语气叫了她的名字,“我只是路上有些劳累,缓缓就好了。”   萧宓闻言,也不再细究,拉着他去看那窝小狐狸。   命人取来了山羊奶喂食,听着她在耳边为那小狐狸们的一个个小动作不时发出惊叹,赵信不由用余光偷偷打量着她娇美的面容,觉得她的一举一动都是那么可人。   萧宓平日里对着外人,大多数时候都是温柔大方的,偶尔也露出些开朗的端倪,却没有私下里这般活泼外向。她这不同于人前的一面,也只有阿兄才能见到吧。   他从未如此刻般嫉妒过他敬爱的兄长。   两人逗弄了一会狐狸幼崽,很快就是晚膳时间了。   因为“赵侑”今天给她带回来很招人喜欢的宠物,萧宓心情极好。   对于赵侑,她秉承一个原则,如同训犬一样,他做了讨她欢心或者让她满意的事情,她就夸他感谢他,做他喜欢的事情,反之,则不理会他。这样长期下来,就逐渐强化了他那些正面行为。   “啊……”萧宓用筷子夹了个赵侑喜欢吃的糯香鸭掌递到了赵信嘴边。   赵信有些不明白她的意思,愣愣看着她。   “啊,张嘴嘛。”萧宓眨着眼睛看着他。   赵信其实和赵侑的口味很像,因此赵侑喜欢的他也多半是喜欢的,全程懵懵的吃下了萧宓喂过来的鸭掌,却几乎有些食不知味。   萧宓老是在刷新他的感官,他却一直在为她从前所不知的风情目眩神迷。   “我要吃鹌鹑蛋。”萧宓娇声道。她挺喜欢吃煮在辣汤里的鹌鹑蛋,却经常夹不稳,又不爱丫鬟给她布菜,所以经常使唤赵侑。   赵信立刻回过神,福至心灵地夹起了一个鹌鹑蛋,还放在嘴边吹了吹才送到了萧宓嘴边,立刻得了萧宓一个赞赏的眼神。   原来是这样。赵信有些会意了自己兄长与萧表妹的相处模式。   私下里,她可真是爱撒娇又爱使唤人,可他觉得被她撒娇被她使唤的感觉如上瘾般的好。   一顿晚膳,两人就在黏黏糊糊中吃完了。   冬日寒冷,即使屋子里布置得暖和,也总是想快些钻进被窝里的。萧宓也不例外,和赵信一起看了约摸半个时辰的趣闻杂谈,便推着他去洗漱了。   此时的赵信,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挣扎中。   他已经知道兄长今晚不会回府,那么这一晚上他是不会被发现的。   理智告诉他,他应该立刻借故离去,不然必定会酿成大错。兄长回来,很有可能会发现他曾冒充,若只是与萧表妹一起吃吃饭看看书,也算不得无法饶恕的过错,一旦同床共枕,那整件事的严重性就完全不一样了。   可面对自己心爱的女子,她千娇百媚地邀请他沐浴,邀请他入帏,他喉咙发紧,根本无法说出拒绝的话来。   也许这一生就只有这一次机会了。兄长回来若发现他冒充,以兄长的防备心和占有欲,即使他没做更严重的事,他此生应该也不会再有机会如此接近萧宓了,甚至不可能再踏入秦|王府半步。   明明一开始只是个玩笑,到如今却变得不可挽回了。   感受过她更多的美好,他心中原本已被掩埋的不甘再次破土而出,明明是他先遇见的心上人,却被兄长横刀夺爱。的确是他技不如人,可他依然无法说服自己心甘情愿地放弃。   这半天的相处是他卑鄙地偷来的。   可既然少也是偷,多也是偷,他为什么不偷得更多一些,偷得足够他一生回味。   不管明天会有如何的风雨,他能不能就今晚,自私一次,什么也不想,只成全自己。   萧宓很快就洗漱好回来了,冬日里天寒,并不需要每日都沐浴。发现赵信依旧站在床边,神色变换不定,便上前关心道:   “怎么还不去沐浴更衣?莫非是有事没处理还挂念着?”   “没有。”赵信摇摇头,正要让人带他去净房,却被萧宓拉住了腰带。   “香囊呢?”她疑惑地看着“赵侑”空空如也的腰间。   赵信心中一跳,稳住了心神,故作不解问道:“什么香囊?”   “人家亲手给你做的香囊!早上出门还挂着的,何时丢的?”   为了不使上次赵信来吃饭时认不出两人的尴尬局面重演,萧宓与赵侑和好后立刻重新做了个香囊给他挂上,以便区分他和赵信。   不过,谁能平白无故想到会发生夫君的双胞胎弟弟冒充自己夫君这种荒唐事,因此尽管赵信今天表现得情绪上有些反常,她也从未怀疑过眼前人根本不是自己的夫君,而是以为香囊丢了。   赵信闻言,立刻跟着一副茫然的样子道:“没注意,都不知在哪里丢的。”然后又跟萧宓道歉,“真是对不起宓儿的苦心。”   “算了。”萧宓叹口气道。老天这是在惩罚她么,为什么她做的两个香囊都这么短命,难道还要做第三个?想想其中的麻烦,她决定还是不做了,明天另外找个东西给赵侑戴着,反正这东西主要作用就是区分他和赵信。   “不管它了,快去沐浴吧。”她挥挥手将赵信打发走了。   赵信回来时,萧宓已经在床上内里的一侧躺好了。   他一在外侧躺下,萧宓便如一只腻人的小猫一样滚进了他怀里。   温香软玉在怀,赵信脑袋里都是飘乎乎的,全身的热血瞬间就往一处去了。   他双手发抖,慢慢放在了萧宓柔软的腰肢上,抱住了她。 第88章 发现   “怎么心跳得这么快呀?”萧宓在他胸口听到他剧烈的心跳,笑嘻嘻地道,一边用手指玩闹似的在他胸口画圈。   这一动作让赵信浑身一僵,放在萧宓腰上的手不自觉一紧。   “啊!”萧宓顿时痛呼一声,吓得赵信立刻放开了手。   “怎么突然这么大力,人家腰都要被你勒断了!”萧宓一边揉着腰一边抱怨道。   “对不起,宓儿,我没控制住力道!”赵信连忙道歉,关切地去看她腰间,“有没有受伤?”   他情绪太激动,手上的力道便容易失控,他还真担心刚才那一下会伤到萧宓。   “没有啦,又不是纸做的,哪有那么容易受伤,不过你以后要注意不能再犯哦!”见赵信紧张的样子,萧宓反而出言安慰他了。   “以后不会的。”他们根本就没有以后,只有今晚。   绝望,爱意,与偷情般的刺激混杂,年轻气盛的身体,被中断的欲|望再次席卷而来。   望着萧宓娇媚绝色的脸,赵信近乎虔诚地印上了她花瓣般娇嫩的唇。   不同于他的性情和异于常人的神力,他的动作温柔得不可思议。   萧宓被他的温柔感染,轻轻闭上眼睛。   哪知他竟然贴在唇上便没有下一步动作了。她不由轻轻舔了他一下,他便也跟着舔舐啃咬起她的唇。一下又一下,如同永远都尝不够一般。   这样的吻法让萧宓不太舒服,她和赵侑成亲三个多月,情|事上她并没有刻意去引导过他,因此对于他偶尔青涩让她不舒服的举动也并不感到奇怪,她不着痕迹地引导着对方,慢慢将这个吻正常化了。   两人气息交缠,唇舌相依,赵信的动作越发激狂起来,呼吸也越发急促,终于两人有些喘不过气来了,赵信离开她的唇,在她耳边大口地喘着气。   萧宓的耳后尤其敏感,被他粗重的气息喷洒着几乎整个身体都有些酥软了,忍不住嘤咛一声,将他的头推开。   赵信却不依,一个翻身将她压在了身下,微弱的烛光下,看着她娇喘微微眼睛湿漉漉的样子,越发地难以克制。   感受到他粗重的呼吸和那一处勃|发,萧宓推了推他:“今天不行哦!”   “为何?”赵信埋首在她胸口瓮声瓮气地问道。   “昨晚就跟你说了嘛!”萧宓娇嗔道。   赵信抬起头来,昨晚她可能是跟阿兄说过,可他怎么会知道呢。   见“赵侑”神色迷茫,萧宓微恼地轻捶了下他:“人家的小日子都记不住!”   这下赵信明白了。   他常年混迹军营,军中也有许多军官军士是有家室的,男人们闲下来时聊聊妇人小娘子们也是常事,因此对于女子他并非一无所知。听得小日子三个字,他顿时浑身的劲儿都松懈下来了。   天意么?   赵信从萧宓身上翻下来,颓然地平躺在旁边。   人生的前十八年,除了萧宓,没有任何人可以让他心动,他觉得以后也不会再有。哪怕无法得到她,他也想把宝贵的第一次交给她。   不止女子珍视初夜,他这样洁身自好的儿郎又何尝不是如此。第一次,每一次,他都只想与心爱之人发生。   他已经不指望每一次,只希望能有这唯一的一夜,却也还是落空了。   看来,是天意不允许他跨越雷池。   赵信孤寂落寞的样子让萧宓从些微的懊恼中回过神来,不明白为什么他像受到很大打击,整个人都在被击垮边缘一样。   “这么难受么?”   想到“赵侑”今天的些许反常行为,萧宓猜测他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难题,可他又不肯说。情|事是缓解压力的好办法,但她身体不方便,欲罢不能时让他半途而废,确实有点折磨人。所以,还是纵容他一回吧。   毕竟他最近各方面表现都还挺好的。   萧宓身子下滑了一些,朝他身下伸出了手。   说起来,她还是第一次为赵侑做这样的事,是以对手上的尺寸也无从对比。以往总是要顾及着,不能对这方面表现得太熟练的。   被柔软细滑的小手轻轻握住,赵信顿时激动得喘息了一声。   “宓儿?”   萧宓抬头望着他,桃花眼中带着妩媚的笑意。   赵信似懂非懂,只觉得萧宓手上的动作为他带来了无边的快意,无论是心理上还是生理上。   很快,他闷哼一声,在极至的销魂中达到了巅峰。   然后他紧紧地抱住了她。   待他气息平复下来,两人就着床边备着喝的温水稍作清理,便又躺了下来。   “快睡啦,以后再补偿你!”萧宓眉眼带着温柔的笑意。   “嗯。”赵信将她搂进怀里,听着她逐渐平缓的呼吸,心中默默想着,这算不算是上天给他的另一种圆满。   他没有跨越雷池,所以也不会伤害到她。   明日阿兄回来后的一切后果,他都会一力承担。而此刻,他只想静静品味在她身边最后的时光。   第二天一早,萧宓醒来的时候,“赵侑”已经不在了,她以为他出去上朝或者办事去了,倒也没在意。   冬天到了她只要不去宫里请安,都起得很迟,赵侑却是每天雷打不动地四点就起床,锻炼半个时辰后就去上朝或上值。   如常地过了一天,天快黑的时候,赵侑风尘仆仆地回到了秦|王府。   一回来,照例是先到萧宓这边来。   “宓儿身子好些了吗?”赵侑一回来就关切地问道。   前天萧宓月事来了,两人一起过了这么几个月,他已经摸得很清楚了,她每次第一天都会有些不舒服。   “好了呀,你昨天不就知道了么?”萧宓自然而然地回道,见他满身尘土,不由问,“今天又去哪里了?怎么弄得身上这么狼狈?”   说完便招呼了侍人给他拿替换的衣物来。   赵侑心细如发,不禁觉得她这话有些奇怪,他昨天早上走得早,临走前跟她说话的时候她只是睡意惺忪地看了他一眼就沉沉睡过去了,何曾跟他说过身体有没有好转。   “刚从长陵赶回来。”   “今天又去了长陵?”萧宓惊讶道,一天来回长陵,赶得好急。   “又”,宓儿竟然说了两次又。这话就好像她昨天见过他一样。   赵侑觉得有些不对,面上却不动声色。   此时,来伺候赵侑更衣的太监突然道:“咦,大王的香囊找回来了!王妃,您瞧,大王又把香囊找到了!”   萧宓一看,果然是她绣的那个香囊,如今好端端的挂在腰上,不禁道:“你难道是专门回长陵找香囊?”   他的香囊从来就没丢过。   赵侑迅速从两人的话中整理出了关键信息,宓儿和侍人昨天都见过他,而且昨天的“他”腰带上没有香囊,说香囊丢了。   但昨天他明明在长陵办事,根本不可能出现在秦|王府。和他长相相似容易被误会成同一个人,腰带上又没有佩戴香囊的……只有弟弟赵信!   他竟然冒充自己出现在府里,还见了宓儿,那他到底做了什么!   见萧宓浑然不觉的样子,赵侑努力压抑住了心中的愤怒与惶恐。   “宓儿,我突然想起还有些事要处理,待会再来陪你。”他柔声对萧宓道。   说完,又叫走了给他更衣的太监。   “我昨日回府后做了些什么,你且细细道来。”来到书房,屏退旁人后赵侑问道。   太监满心疑惑,大王这问题问得可真叫一个神奇,哪有人不记得自己昨天做了什么的。虽是疑惑,他却还是老老实实地作答了。   听到昨夜“他”和萧宓是同床而寝的,赵侑不禁勃然大怒,桌上的瓷杯被扫在地上发出哐地一声巨响,太监吓得立刻跪地求饶。   “今日我所问的,若有一丝一毫传出去,小心你的脑袋!”   赵侑沉着脸下了封口令。   “备马!”   他高声喊道。   外间的侍人不知他为何突然发这么大的脾气,也不敢耽搁,赶紧领命而去。   天已经黑了,冷月高照,赵侑一路策马飞奔往郑王府而去,寒风刮得脸上生疼身上冰冷,却无法平息他心中燃烧的怒火。 第89章 怒火   赵侑勒马停在郑王府外时,正好遇见赵信骑着马从门口出来。到郑王府时,正好碰到准备出门的赵信。   两人对视了片刻,赵信先开口了。   “阿兄回来了,我正要找你。”他刚刚得到赵侑回府的消息,打算去□□找他。   经过了一个白天的冷静思考,他很清楚地意识到,处处是漏洞,他根本无法填补,即使侥幸,赵侑也会很快发现他曾冒充他的事实,他不知道他发现后是什么反应,却不想萧宓因此受到一丝一毫的迁怒,所以他决定赵侑一回来就主动坦白。   “跟我来!”赵侑率先策马离去。   家丑不可外扬,赵侑虽然怒火中烧,却仍存着一丝理智,不愿两人的恩怨闹得人尽皆知。而且此事传扬出去,对他或者赵信无非是流言蜚语被人耻笑,但为皇家蒙羞的萧宓,恐怕有的人会除之而后快。   赵信毫不犹豫就跟了上去。   阿兄比他预料中来得更快,看他的反应,应该是已经知道了。   两人一路策马出了城,又跑了一段路,才在旷野的路边停下,先后下了马。   赵信后下马,脚还未完全落地,赵侑就冲上前来狠狠地给了他一拳。   “混账!”   这一拳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赵信的嘴角立刻溢出了一丝猩红,人也被打得一个趔趄,却丝毫没有还手的意思。   “她是我的妻子,你的嫂子,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赵侑憋了一路的怒焰终于爆发。   赵信低着头,满脸羞愧和歉意:“是我鬼迷心窍,阿兄要打要杀我都认了。但这和她没有关系,她什么都不知道。”   正是因为什么都不知道,才更让人觉得可悲,成婚三个多月,她竟然分辨不出自己的丈夫。   见到弟弟的第一眼,他就明白了萧宓错认两人的原因。两人穿着一模一样的外袍和大氅,制式的同款玉冠束发。   他想起萧粲曾说,她姐姐其实不太记人的样貌,经常都是通过一些外物来认人的。他和阿信昨日的打扮几乎分毫不差,所以她根本未曾怀疑那不是他。   认别人是通过外物,对自己的夫君也没有例外。他和阿信并没有相似到毫无二致,但凡她曾好好去注意他的样子,就不可能发现不了两人的不同。宓儿并不愚笨,她的记忆力也是极好的,她记不住的,只有她心中认为不重要的事。   想到这背后的意味,赵侑心中一片苦涩。   她真的有她所说的那么爱他么?   “昨晚她身子不便,我们什么都没做。一切都只是我痴心妄想,从头到尾她都以为我是你,求阿兄不要怪她。”赵信祈求道,他不愿去想萧宓把他认作兄长,只想把昨夜当成两人美好的回忆,可此刻却不得不自己亲口揭破实情。   何等卑微,何等心痛。   赵侑此时才想到萧宓还在月事中,两人根本不可能成事,心中的怒火与痛苦稍减了一些。   “这是我和她的事,你没有资格置喙。”他漠然道。   萧宓是他的妻子,赵信凭什么口口声声袒护她。   赵信闻言,却是真的害怕起来,他一直认为兄长爱萧宓之心与他是一样的,所以,无论如何兄长都不可能因此伤害她。可兄长此时的态度让他感到了不确定。   婚姻之中,一个男子要磋磨女子实在太容易了。如果仅仅是因为他的一己之私而让萧宓的后半生都陷入苦难,那他万死难辞其咎。   “阿兄,此事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要报复要撒气你冲着我来,不要伤害她!”他下定了决心,道,“如果你做不到爱她如常,就把她交给我来守护。”   如果阿兄真的因此伤害宓儿,那他哪怕是拼尽一切也要将她抢过来,护她一世安宁。   “白日做梦!”赵侑冷笑一声,“我永远不会给你这个机会。”   “最好如此。”   赵信闻言,知道兄长不会迁怒于萧宓,总算放下心来。只要不使她受到为难,他什么都愿意去做。   两人沉默了许久。   赵侑道:“此事就埋葬在你我之间,不该有第三人知道。”他停了停,又加了一句,“包括宓儿。”   揭穿开来不论是他还是萧宓都会很难堪,只能忍痛咽血当作什么也没发生。他不想失去她,也不想伤害她让她恨他,哪怕是假象,既然她说爱他,他就当是真的,只要能维持一辈子,真真假假又有什么关系。   比起赵信赵佶甚至他父亲这些求而不得,只能远远观望的人,他已经够幸运了,他得到了她的人,得到了她的朝夕相伴,不该不知足。   “我也正有此意。”赵信道。   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昨晚的记忆,能让他独自珍藏,已经是最好的结局。   赵侑翻身上马,回过头来睨视着赵信:   “若你还念着丝毫往日的兄弟情义,以后就不要再出现在宓儿面前。”   赵信闭目忍痛:“好。”   他清楚地意识到,今生与萧宓划上了句号。而他与阿兄之间,也横亘了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   一切都是因为昨晚的一念之差。可就算重来一次,或许他还是无法拒绝那样的诱惑。   *   一切的波澜都被小心翼翼地掩藏在了萧宓不知道的地方。   赵侑回府时已经面色如常。   唯一反常的,就是他拿了本书到床边来看,却错手打翻了放在踏脚小桌上的灯笼,把床帷床罩烧起来了。   萧宓被吓了一跳,但赵侑及时将她从床上抱下来了,两人没受到任何损伤,火也及时灭了,只是原本精美的雕花大床上被火烧焦了些许,床罩被单也被烧得差不多了。   眼看火势得到了及时的控制,没有烧到其他东西,萧宓松了口气,这才有空说赵侑:   “往日你还叫我不要在床上看书,今日却是你自己犯规了呢,我以往可没把灯笼打翻烧着床!”   她笑着调侃道。   “是我疏忽了,以后引以为戒。”赵侑很干脆地认错,然后道,“看来今晚我们要去外院睡了。”   “也只能如此了。”萧宓无奈道。   将萧宓在外院的寝室里安置好,待萧宓睡下,赵侑立刻吩咐人将萧宓房中的床用斧头砍了,与被烧毁的床单被褥一同焚毁。   萧宓第二天早上起来,正说去收拾自己房中的残局,进寝室一看,床都不见踪影了,叫来侍人一问,才得知自己陪嫁的床得了那么个尸骨无存的下场,晚上赵侑回来不由抱怨道:   “那可是金丝楠木做的,才烧焦那么一点点,你竟然给我拿去烧掉了,怎么这么败家啊!”   金丝楠木,价值千金,这可是她被赐婚后萧氏特意从萧家商行里拿镇店之宝的一根巨木赶制而成的,其价值难以估量。她原本还打算第二天就找工匠来想办法修复的,哪知道赵侑这么手快。   “我的宓儿当然要用最好的东西,那床都有了瑕疵还留着做甚。我找人给你打一张更好的。”赵侑闻言哄劝道。   那件事不能让任何人知晓,可他无法心平气和地睡在昨夜萧宓和弟弟躺过的床上,用他们昨夜盖过的被褥。他会忍不住去想,昨夜他们在那张床上曾如何亲昵过。   即使没有真正成事,凭着与萧宓相处的经验,他也可以推断两人必定不会相敬如宾。日日夜夜心心念念的女子就躺在身边,弟弟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他知道自己不该去想,他怕再继续想象就会克制不住心中的恶魔伤害萧宓。唯一能做的,也就是毁掉那张床,让自己不再睹物生情,而其余的,交给时间来淡化。   床都烧了,说也不会回来,再说以秦|王府的家资,金丝楠木再珍贵也算不得什么。萧宓也就随口说那么几句也就罢了。   在外院住了一夜,又在主院旁边的院子应付了十来天,待新的床打好了,两人这才又重新回到了主院居住。   这件事,如此也就翻篇了。 第90章 拒婚   转眼就到了年末。   按惯例,大的节庆宫中都是要设宴的。而除夕是全家团圆的日子,赵霍封了印了,儿子们也不用再忙于公务,宫中便设下了家宴将全家上下一起聚集在神龙殿吃年夜饭。   去年除夕,赵霍才登基不久,当时因为北地的危机赵侑被派出去打仗了,赵俣也在太原驻守,今年年末虽然不算太平却比去年的形势好很多,所以这个除夕几乎是这么多年来赵家过的人最齐的一个年了。   为了团圆,赵霍还特地将赵宁和她的夫婿王薄一起召到了京师。杨氏想念女儿,来年王薄便要在京师留任了。   神龙殿主殿的室内面积十分宽广,点着上百盏造型精致古朴的青铜树形灯,显得十分敞亮。宫宴向来实行分餐制,殿内整齐地陈列着近二十张长桌,每一桌都摆放着琳琅满目的菜品。上首是赵霍,杨氏和柳太后三人的席位,赵霍居中,柳太后与杨氏的席位一左一右在稍微靠后的地方。   待在场身份最尊贵的三人入座后,赵霍的兄弟子侄们才开始两人一桌入座。   家人团聚并没有那么多男女大防的讲究,因此都是夫妻两人一桌,妾室们都在偏殿另设席位。   赵霍一开场就说了:“今日只有父子,兄弟,没有君臣,咱们一家人好生团聚一回。”   于是众人也就渐渐地放开了,席间乐工们演奏起了轻柔的乐曲,男子们推杯换盏间,气氛逐渐热闹起来。   萧宓久不见赵宁,倒还有些想念,见王薄离开了席位找人喝酒去了,就去了赵宁拿边。   赵宁今日不仅把夫婿带来了,还带了已经有一岁的儿子。她才嫁过去没多久就怀了孕,如今做了母亲整个人比起婚前圆润了不少,因为时常照顾小儿,比在闺中时沉稳了许多。   见到萧宓她也很是高兴,两人寒暄了两句,赵宁就开始调笑:   “以前就觉得六哥对宓儿尤为殷勤,如今他可总算是得偿所愿了,我可就惨了,以前是宓儿表妹,如今倒成了嫂子!”   “既如此,二表姐先叫声嫂子来听听!”萧宓却根本不害羞,直接顶了回去。   “哼,说你胖,你就喘,马上就摆起嫂子的派头来了!”赵宁也毫不示弱。   两人笑闹了几句,赵华赵英也找了过来。   说着分别后的情况,几人便开始稀罕起了赵宁的儿子,这小儿肤色长得像王薄白白净净的,五官像赵宁浓眉大眼,大殿上这么多人,他也不怯场,不哭不闹,一逗就笑,咬字还不太清楚,小嘴却巴巴的很多话,可爱得紧。   他大名叫王瑜,小名叫彘奴,这名字惹得几人好一阵笑话。   “你们这些没做过母亲的,一看就是外行,彘奴怎么啦,小猪仔好养活!”赵宁可不依她们笑话她的宝贝儿子,说起育儿经那也是一套一套的。   “倒是有这个说法呢!”萧宓道,“来,把咱们的壮壮的小猪仔给我抱抱!”   “萧表姨!”王薄一见萧宓就很喜欢她,见她朝自己伸手,立刻就从自己母亲怀里转投了萧宓的怀抱,惹得赵宁笑骂了一句,“小白眼狼,看到你的俊俏表姨就不要阿娘了!”   萧宓头一次出现在这种男女之间不设屏障的家宴上,其美貌风华是全场最耀眼的亮色,许多人都暗暗注意着她。未必都是有其他心思,饱饱眼福总是可以的。   赵佶自从上次在东宫中与萧宓见了一面,就再也没有机会见到她,徐梦娇单独的邀约她几乎不再去了。如今见她去逗妹妹的孩子,自觉终于可以名正言顺过去和她说说话,应付完几个堂兄弟,他便起身朝赵宁的席位走去。   “彘奴好几十斤,抱久了当心手酸。”他走到萧宓身边提醒道。   “不妨事,他这么小能重到哪里去。”萧宓见是他,倒也没特意回避,只是正常交谈而已。   赵宁赵华赵英都是赵佶的妹妹,见兄长过来说话也不觉得有什么,气氛很快恢复了热络。   赵侑本在和二叔家的庶出堂兄喝酒,见萧宓去找赵宁也没阻止,一个不留神却发现赵佶竟然凑到萧宓身边去了,心中哪里还能淡然处之,立刻三言两语打发了那位堂兄大步往萧宓这边来了。   见赵佶正在拿个玉佩逗弄萧宓抱着的彘奴,赵侑开口道:“怎么就三哥一人在此,三嫂呢?”   赵佶直起身来,笑容略淡了些:“六弟来了。”   “刚才三嫂去偏殿了,说是去照应林侧妃。”赵英答道,她作为庶出的小姑,平日里自然要多亲近和讨好嫡兄的妻子,因此向来和徐梦娇走得很近。   “哪有正妻照应妾室的道理?”赵宁很看不惯这点便直说了。   她嫁到临汾没多久就把王薄的几个心思不正的贴身丫鬟打发了,虽然没吃什么大亏,却被膈应了好些天,因此连带着也对做妾室的女子比较厌恶。   “二姐姐才回来恐怕还不知道,林侧妃有孕了呢。”赵英道。   这事萧宓也是头一次听说,闻言看向赵佶:“那可要恭喜三哥了!”   在萧宓面前被人说破自己的侧室有孕了,赵佶觉得有些别扭,还没想好怎么回她这话。   紧接着赵侑便道:“到底是头一个,要经心些,三哥难道不去看看?”   说得赵佶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赵侑就是故意的,故意在萧宓面前问他正妻的去向,引出他侧室怀孕的事。他就是嫉妒自己和萧宓心有灵犀。   “庶出而已,哪有那么精贵。”很快他就不甚在意地笑着道,拒绝去看林氏,同时又暗讽赵侑的出身。   两人之间的气氛顿时有些凝滞了。   “庶出不也是三哥的血脉?没想到三哥原是如此轻贱妾室的人。”赵侑后头这句完全是说给萧宓听的,赵佶曾经还想求娶她为妾呢。   赵佶很快也联想到了这点,萧宓当然是不一样的,但这话他怎么可能说出来,于是反问道:“莫非将来六弟要对萧表妹的孩子与侧妃所出一视同仁?”   这话有些挑拨离间之嫌,赵侑若说是,必然令萧宓寒心,说不是,那么就是承认赵佶的行为是对的。   “我可不会有侧妃。”赵侑根本不上他的当,还向萧宓表了忠心。   两人在这里打机锋,听得赵宁不耐烦,赵宁没出嫁前也是听过赵佶和赵侑争相向萧宓献殷勤的传闻的,虽然赵佶是她一母所出的亲兄长,但对他的这种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行径还是十分反感。   而且,宓儿都嫁为人妇了,他还在这里纠缠,不是给宓儿招祸么!   “宓儿抱孩子的动作倒是很熟练呢,莫非六哥府上也好事将近了?”她看了一眼萧宓道。   这话一出,众人的注意力都到了萧宓身上。   萧宓手上的动作一顿,然后道:“哪呀,我这是因为小时候抱过我弟弟嘛!”   当然不是,仅仅是因为前世抱她的儿子赵倓的次数不少而已。只可惜,这一世再也不会有倓儿了。   赵侑微微一笑:“是有准备了,不过,他何时来我们随缘,我又不像三哥这么急。”   这不过是冠冕堂皇的话,他怎么可能不心急。他迫切希望萧宓能快些为他生下一个孩子,无论男女都好,因为他知道萧宓对孩子是很在意的。一个有两人共同血脉的孩子,才能更好地巩固两人的关系。   他这话打击了赵佶的同时,也博得了在场女性的一致好感。   见萧宓很喜欢赵宁的孩子,他也拿出一块玉佩送给彘奴,指着萧宓道:“彘奴,叫六舅母,不要叫萧表姨。”   小彘奴拿了他的玉佩却不买他的账:“就是表姨!彘奴的表姨!”惹得大家哈哈大笑。   见赵侑吃瘪,赵佶心里好受了不少。   柳太后在上首见得几个晚辈逗小彘奴逗得热闹,而往日里爱凑热闹的赵信却独自一人落寞地坐在那里喝闷酒,时不时自以为不着痕迹地往萧宓的方向看一眼。   “六郎的婚事算是解决了,接下来可该好好给咱们七郎相看相看了。”她慈爱地开口道。   赵信原本性情最是开朗,如今这样子倒叫柳太后这个做祖母的十分心疼。他对萧宓的心思她是有所察觉的,但两人都是她喜欢的晚辈,又发乎情止乎礼,倒也不好责怪谁,只盼着早日给赵信另觅佳人,叫他的心思也跟着转出来。   赵霍在旁边与自己的弟弟赵霖喝酒,听得柳太后的话,道:“前几日阿侑就跟儿提过这件事,儿心里已经有几户人选了,不如元宵就招进宫里让母亲看看?”   若不是赵侑说起,赵霍几乎要忘记这件事了。而杨氏身为主母最近忙着和万氏斗法,哪里还想得起庶子的终身大事,也亏得有个亲兄弟还记挂着。   赵霍发话了,此时全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赵信身上。   赵信的注意力原本在萧宓身上,他不能再去秦|王府,也只有如今这样的场合才能见到萧宓。虽然他承诺过不再出现在萧宓面前,但今天宫里传了话叫大家务必都要来,也不算他毁诺。   赵霍的几个儿女的位置离御阶最近,因此柳太后的话大家都听见了。   赵信闻言回过神来,恭敬道:“谢父亲和祖母的好意,天下未平,儿暂时还无心家事。”   “成家立业又不冲突,你这过了年都十九了,也是该相看了。咱们赵家的规矩,男儿二十成亲,已经算是晚的了。”柳太后劝说道。   “国事为重,儿只想好生为父亲打江山,不想分心。”   不管长辈们怎么劝,他都是这话。   赵信毕竟是这么大的人了,又战功赫赫,比不得那些全靠家里荫庇的世家郎君,长辈们也不能强人所难,只能暂时作罢。   散了宴席已经不早了,宫城已经锁了城门,杨氏早就给众人安排好了在宫中的住处,今晚大家都是在宫中住宿。   赵侑落后了一步,找上了喝得微醺的赵信,低声道:   “你若真想我释怀,今日就不该拒绝。”   赵信身体一僵,听今日父亲的话,就知道提出婚事是兄长的意思了,只是,他无法勉强自己答应。   或许心中还存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微渺希望,他不愿将正妻之位许给她人。他心里只有萧宓,也不想耽误别的女子。   “娶了就要朝夕相处过一辈子,至少,等我遇到情投意合之人可好?”他只想默默爱着她,等着她,这心意却是永远无法宣之于口的。   赵侑沉默。弟弟的要求合情合理,他总不能自私到让他娶个合意妻子的资格都要剥夺。   “最近房陵边界不甚太平,过了年恐有战事,到时我会自请出征。荡平天下前,我绝不回京。如此,阿兄放心了么?”   说完这话,他便黯然转身离去了。   亲兄弟闹到这一步,赵侑心中很不是滋味。可短时间内,他是真的不想弟弟再出现在他和萧宓的生活里了,远离能使其死心是最好的。   曾经的感情做不得假,而且明明答应了公平竞争却擅自请旨赐婚也是他对不住赵信,他无法狠心再去算计强迫他就范。   前世阿信二十三岁战死沙场,枯云观那位有名的术士说,这是命定的劫数。如今离那命定之年还有四年,待过两三年就将他召回京师,应该是不会有问题的。赵侑心中想道。 第91章 花宴   房陵的战事比预想中更早爆发,还没开印,赵霍就不得不召集心腹大臣开始商量战事了。赵信自请出征,初八就要出发。   初四赵侑被紧急召进宫中议事,萧宓就知道了主将人选。   如今她比前世对政局的关注更多,因为有赵侑在身边,她也更容易了解到最确切的消息。只要她问,赵侑就会将官场上的事拆解分析说与她听。   原本萧宓还有些担心,赵侑这次是否会被派出去领兵,听到结果心头大石落地。   对于是否让赵侑出征,她心中是很矛盾的。去了怕他武力值不足在战场上出意外,赵侑若有什么好歹,萧家跟着遭殃;不去又怕兵权落于旁人之手,对将来夺嫡不利。   此次出征的是赵信,萧宓觉得是最好的结果。以他们两兄弟的关系,军权落在赵信手中,与在赵侑手中差别不大。   “阿信好像很久没来咱们府上吃饭了,不如出征前请他来一趟,我们给他践行?”萧宓提议道。   萧宓感觉好像有近二十天没见过赵信了,以前他似乎不会这么久都不来□□串门。赵侑和他虽然兄弟感情深厚,但也要常常往来维系才好。人情上赵侑看得很淡,他想不到的,她理当尽一份力。   赵侑听她主动说要请赵信,不由自主皱了眉,随即想到,她根本不知道那件事,于是道:   “出征前有许多事要忙,他恐怕没时间来。”   “这样么,我看他除夕那天,好像闷闷不乐的,也不知是出什么事了,你是他亲兄长,平日里还是要多关心关心他。”萧宓嘱咐道。   像赵信这样一个军事上的得力助手,人又单纯没野心,赵侑不多加笼络,万一被别人笼络了去,多可惜。再说,赵信那么可爱的一个人,她可不希望他变成敌对阵营的一份子。   赵侑听得不是滋味,宓儿竟然这么关注阿信。   过了一日,萧宓整理了一大包药物,主要是解毒,止血,疗伤的药,还在每个瓶子上贴了药名,又专门用一个小册子写了药物适应的症状和用法,交给赵侑:   “战场上刀剑无眼,阿信身手虽好,却也要防备意外,这些药你拿去送给他,以备不时之需。”   赵信前世就是死在战场上的,她愿看到他再重复前世的悲剧。   赵侑虽说细致,那是在人心谋略上,生活琐事却想不到萧宓这么周到,闻言不由酸溜溜地道:“宓儿这么关心他?”   “我这可全都是为你着想,阿信是夫君的亲弟弟,他若有事,你难道不伤心么?我哪里舍得看到你伤心。”萧宓解释道,还自动加了一句甜言蜜语。   赵侑一听,心里好受多了。宓儿只是爱屋及乌而已。   随即又反省自己,还没有宓儿想得周全,战场上刀林剑雨处处凶险,若阿信真的出了什么事,他恐怕也要自责后悔一辈子。检查了萧宓所送的药的功用,结合前世的记忆补了些他觉得不全面的东西,这才送到了郑王府。   离除夕之事才几天,兄弟之间的气氛有些僵硬。虽然两人都想当作什么也没发生的样子,说起话来却像初识不久的陌生人一样客套。   分别在即,想到接下来可能两三年都不能再见,赵侑心中对弟弟的关心占了上风。   “战场上万事小心,切不可再身先士卒,你的平安最重要。”   听出兄长真切的关怀,赵信心下微暖,无论有什么隔阂,他们终究是曾经相濡以沫的亲兄弟。   “阿兄也是,平日里不要太劳累,注意身体。”   赵侑走后,赵信打开了装着药的包袱,一眼就发现,其中很大一部分药瓶上的字迹,都是出于萧宓之手。还有那贴心的详细说明的小册子,叫他心中难以抑制地泛起一股甜意。   “宓儿她是在意我,担心我的。”   即使这些药里头还有阿兄的手笔,即使她只是把他当作小叔来关心,那又有什么关系呢。终究在她心中也是有一席之地的。   晚上他抱着那小册子沉沉睡去,心中发愿:我一定为你打下江山,叫你一生安享荣华。   *   时间一晃就过了三个月,房陵战事很顺利,赵信打败襄阳守军后,连续东进,平复了春陵至弋阳四郡,开始了就地驻守休整。   四月初九是萧宓十七岁的生辰,前一天晚上临睡的时候,赵侑就神神秘秘地拿来了一个方形的锦盒,道:   “宓儿明日要忙着招待你的姐姐妹妹们,怕是没空理我,为夫就先把礼物献上,明日早上再看。”   萧宓才不肯依他吊自己胃口,当下就打开了锦盒。   原以为是什么奇珍异宝,或者又是他给自己收集的乐谱,却没想到是一封奏折。   既然赵侑都把它送到了她面前,萧宓也并不忌惮什么,直接就翻开来阅读。   这是一封新任文城太守呈报属官的奏折,大周承袭前魏的地方官制度,划郡而治,郡中官职除太守,郡丞及郡都尉由吏部任免,其余均由太守自行辟置上报朝廷即可。   这奏折中有一名主簿,两名功曹的名字极其详细情形却全是空白的,只在末尾加盖了文城太守印及署名。   “这是何意?”   赵侑见她已经拆开来看了,也不再卖关子,道:   “我曾许诺,等平定北方,就将文城及长平划与萧家,如今宓儿可先做些准备了。”   文城如今是萧家势力的大本营所在,这样一封奏折能到了赵侑手中,作为礼物献给她,就说明如今的文城太守已经是赵侑的人了。   赵侑的意思很明显,打算开始帮她培养文治方面的人才了。让萧宓从萧家人中选出三位合适的人选,来担任文城的属官,以便在太守的带领下,开始着手学习治理文城,为将来萧家全面接手文城做准备。   三名七品官的任免权,这样的礼物比什么金银珠宝都更合萧宓心意。当然,赵侑如今也难找到什么能打动她的奇珍异宝了,整个□□的宝库都在成亲后就交给了萧宓,任她取用。   萧宓人虽在京师,对自己手里那点人才,势力可是时不时翻来覆去数得门清,赵侑这一提出来,略一思索后,她就说出了三个人选。   第二日,赵侑就找专门模仿字迹的幕僚,将这三人填报到了奏折上呈报给了吏部。   萧宓如今年纪尚轻,又还没有子嗣,按时下的说法,办寿宴容易折了福气,不过她身份高,赵侑在朝中地位又如此超然,她的寿辰那些听闻了消息的官家夫人们哪里敢怠慢,早早地就向萧氏询问起了消息。   最终,原本不准备请人的萧宓,也还是发了二三十张请帖出去,举办了个小型的赏花宴。也就仅仅是请些个平日里有来往的官家夫人,小娘子们来坐坐,没有大兴酒宴。   这样的场合,赵宁当然也是不会缺席的,除了她自己来,还带着个王家的小姑子。   事先给萧宓说了,她夫君叮嘱她带着来见见世面,也让其余官家夫人们认认脸,以便将来好说婚事。   萧宓当然没有异议,她只是提供个交际平台而已,其他官家夫人拖儿带女来的也不少呢。   王家这位小姑子,名叫贞娘,十四岁,是王薄的嫡亲妹妹,长得跟王薄一样白白净净细眉长目,文文静静坐在赵宁身边,看着还是很乖巧讨喜的。   轮到众人向萧宓呈献寿礼时,王贞送了一方双面绣的绣帕。且不说这双面绣的技法是如何的难学,单是上头那栩栩如生的石榴花和另一面的茉莉,就足以让手残的萧宓佩服不已,因此对她好一通赞美夸奖。   “王妃若喜欢,小女以后可以经常给王妃绣。”王贞羞涩地道。   “这一方绣帕足以珍藏,哪能经常绣,要是累着你,你嫂嫂可要找我的麻烦呢!”萧宓笑着道。   “不妨事的,小女不怕累,能得王妃的喜欢,就是小女的荣幸。”王贞细声细气道。   这态度,就有些过于谦卑了。怎么说,她也是堂堂王家的嫡女,有个皇后嫡出公主做嫂子,完全不必在萧宓跟前如此伏低做小。   “你的好意我心领就是,二表姐,你们家这贞娘,可真会哄人开心。”萧宓尚还没觉出什么不对劲。   赵宁的笑容却很勉强,趁人不备,狠狠地瞪了王贞一眼。   王贞有些委屈地退回了赵宁身边,低着头不说话了。   若说萧宓一开始没反应过来对方的意思,经历了后面这出也渐渐领会到了。   后头一个工部侍郎家的庶女,为她表演了茶艺后,萧宓照例客气地赞美了一番。   那工部侍郎夫人满面笑容,道:“难得王妃喜欢,不如就将小人这不成器的女儿送到王妃跟前侍奉,能为王妃端茶送水也是她的荣幸!”   “夫人玩笑了,如此千娇百媚的小娘子,哪能做那些端茶送水的事呢!”萧宓推辞道。   那工部侍郎家的庶出娘子,却含羞带怯地道:“小女愿意常伴王妃左右!”   这下萧宓再迟钝也明白了,这是在向她推销家中的女儿,委婉地表示愿意将女儿送到□□做妾呢。   侍奉她,同时也是侍奉赵侑。不然人家好端端的官家娘子,何必要到她跟前来做奴婢的差事。   惯性思维限制,萧宓根本没想到竟有人到正室面前自荐枕席的。   后头一想,这年头男女大防还是很严的,未婚女郎几乎没什么机会可以见到除自家亲戚以外的外男,而娶妾纳小,可不都得经过大房同意么,所以不妨先到大房面前来博好感。   毕竟,作为一个贤惠的妻子,很多妇人都是会主动给丈夫纳进一些在她们面前很识趣的妾室的。   而萧宓,在大众眼里她出身较低,进门大半年还没传出喜讯,不就是到了该给赵侑纳妾的时候了,人家太子妃半年无所出也给太子纳了两位侧妃呢。所以有心思的人家,便趁着她的寿辰探口风来了。   会意过来的萧宓,对着那些试探的人脸色就很淡了,于是大家都识趣地不再提。   赵宁特地留到了最后,脸上满是歉意,还有些难堪,对萧宓道:“宓儿,实在是对不住,我没那个意思。”   萧宓摇摇头,表示不介意:“放心,我知道你的。”   赵宁自己就对王薄看得很严,很反感娶妾纳小的事,不可能还故意来恶心她。而且从身份来说,王贞亲自上场自荐枕席,显得有些自轻自贱了。   赵宁一回府,就叫来了王薄,没好气地道:   “你这妹妹,我是管不住了,以后你自己管!”   “宁儿这是怎么了?”王薄脸上赔笑,耐着性子问道。   “你问她,今日做的什么事!简直把我的脸都丢光了!”   王薄问了跟着去的侍人,这才得知今日赏花宴上发生的事,顿时脸色也很不好看,指着王贞骂道:“你……你简直是自甘下贱!好好的王家嫡女,想进门给人家做小!”   “枉你在母亲身边待了这么多年!还没看清妾室是什么地位?”   王贞闻言很不服气,倔强地道:   “为何不行,王妃人那么和气,嫂嫂又是她闺中好友,我比别人都得天独厚!”   赵宁没忍住,道:“她对你和气,那是因为不知道你要跟她抢丈夫,你要真成了秦|王府的侧室你再看!”   “王妃那般美貌,我也没自不量力想跟她抢,只要秦王能偶尔垂青就知足了。”说到后头,王贞脸上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抹娇羞。   她自小仰慕英雄,听说了赵侑在南定京师的过程中屡立奇功,又漂亮地大败了突厥和张阔联军的事迹,心中对他很是崇拜,两月前跟赵宁进宫,偶遇赵侑,见其面目俊朗,身形高大,一颗少女心就沦陷了。   又听宫人说起,秦王妃虽得秦王盛宠,却入门大半年都没有身孕,宫中应该会给他纳妾室了,便在心中存下了这个念想。   王薄被她气得仰倒,不管她如何哭闹,直接将人送回了临汾,传信家人好生管教。自此也不指望在京师定亲,好好在临汾嫁了人不给他丢脸就行。 第92章 孕事   过生日私下里过就行了,请些不相干的人,凭白多生了些闲气。宴席散后,累了一天的萧宓暗自想道。   不过这种事始终是无可避免的,就算不请人到家里来,她也是要出去交际的,总有那些有心思的人会凑上来。   赵侑的身份地位如斯,天下慕权贵,连她自己也不例外呢,更何况他人。   如今世人皆盯着她的,无非是没怀孕。可怀了孕呢,人家又会说,你都有孕了,不能好生服侍夫君了,需要有人来帮衬。   萧宓向来想得开,不为这种无法避免的事情烦心。   成婚这大半年来,贤妻该做的她做了,美妾该做的她也做了,自觉还没为哪个男子如此费心过,赵侑若占尽了贤妻美妾,还能有二心,那以后就不能怪她采取非常手段了。   赵侑回来时,萧宓正在睡觉。   与人交际再加上作为主人家要操持宴席,萧宓这一松散下来就觉得十分疲惫,一觉便睡到了晚膳时分。   “今日花宴如何?”   赵侑在外间偏厅坐下,随口问站在一边服侍的碧桃。   他如今不在萧宓身边放眼线,对于萧宓每日作为却还是要过问的,只是更加光明正大一些。   “回殿下,花宴办得还算顺利,就是有些不开眼的人……”   碧桃对于那些竟然敢在自家主子生日宴上来搅事的人十分愤慨,亏得娘子竟然全程带笑,一直没翻脸。   她是知道赵侑对自家娘子的宠爱的,是以这话有几分告状的意思。   朱桃清咳了一声,示意她住口。她性子比朱桃沉稳,做事更守规矩,想得也更多些。别的事也就罢了,这事巴巴地说出来,岂不是显得娘子善妒。   天下有几个男子不是贪鲜好色的,这事上,男女利益从本质上说来是冲突的,秦王听了还不定怎么想。   赵侑闻言哪里肯等闲视之,一听就知道萧宓这个生日宴过得并不顺心,让她不顺心的事,他自然要全力帮她解决的。   “继续说。”他对碧桃命令道。   听了碧桃的一番话,赵侑不由得有些心虚。按照宓儿一向的逻辑,“这种事,男子才是罪魁祸首!”   他这个罪魁祸首,得好好进去请罪才行啊。   传了晚膳,他便进去唤醒萧宓。   “回来啦。”才睡醒的萧宓懒洋洋的,也看不出喜怒。   “今日是不是累着了,连晚膳都睡过了?”赵侑把她搂起来抱在怀里。   “嗯。”   “我听碧桃说,有人不开眼,惹你不高兴了?”赵侑试探着道。   “都打发了。不过,治标不治本,端看你要如何了。”萧宓淡淡地道。既然赵侑主动提起,那她就不妨看看他是什么态度。   赵侑听她这语气,暗道,果然是生气了。但她生气也是说明她对自己有独占欲,这个认知让他难以克制地生出些欢喜来。   “宓儿说不纳就不纳。”他柔声道。自以为这话算是周全,能讨她欢心了。   在萧宓看来,这却是把皮球扔到她身上了,很多男子不都是这个态度么,正妻做主就是了,而一般的正妻,谁愿意凭白担个善妒的名声,当然还是要纳,纳进门,男子也就安然接受了。   “我说纳又如何?”   赵侑可没想到还有这一出,闻言问道:“宓儿舍得把我分给别人?”   萧宓抿着嘴偏过头不说话。   赵侑心头真是爱死了她这要气不气的小模样了,不过却不敢继续逗她,立刻表忠心道:“就算宓儿说纳,我也不肯的。”   “我早就跟岳母保证过,只要能娶到宓儿,今生便只有宓儿一人,绝无二心。”   萧宓原本是有些不快的,此时却被满心的惊讶占据,她怎么完全不知道:“竟有此事?你何时说的?”   赵侑见她不知情,便跟她说了两年多以前临去太原时,向萧氏请求暂时不将萧宓许配给他人的事。   原来母亲竟然还瞒着她与赵侑有这样的约定。不得不说,他的这份心还是很令人感动的。她也明白萧氏不告诉她赵侑这个承诺的用意。   世间绝大多数的承诺誓言,说的时候都是真的,至于是否守诺,要么就听天由命地看许诺者的个人品行,要么就看被承诺者能否精心经营。   萧宓适时地表达了自己的感动和欢喜,然后有些好奇地问:“你还说要去府衙备案,若是哪天后悔了可怎么办?”   “不会后悔。”赵侑坚定地道。前世得不到她,他也孑然一身过了一辈子,今生既然侥幸得到了,怎肯为了无关紧要的别的女子来伤她的心。   见萧宓虽有感动,却不是太肯信的样子,赵侑含笑道:   “天下殊色,吾宓儿独占八分,古今其余众人占两分。我若再有他想,岂不是太贪得无厌了?”   说这话,虽是调笑,却也是赵侑由衷的想法,在他眼里,萧宓就是冠绝古今的美人,无人能比。不过此时说来,主要还是为了逗萧宓开心。   承诺之事口上说来总是显得单薄的,是以他不必再多说取信于她。用一生的时间来证明给她看就是了。   “哼,打趣我!”萧宓反驳道,“古今往来,多的是足够霍乱江山的绝色美人,我算什么呀!远的不说,就说前楚的那位桓皇后,可是能叫楚太|祖那样的英雄为她叛乱夺天下呢,我差得远了。”   “宓儿怎知,没有人为你叛乱夺天下?”赵侑反问道。   前世的他,不就是其中之一么。   赵佶毁诺,他回到江南大本营厉兵秣马,三年后发动战争。与追随者们说的,是因为天子迫害不得已反抗,但心底最根本的动力,还是想打败赵佶夺得萧宓。   “谁呀?”萧宓笑着问道。   “我。”赵侑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   前世那些记忆,只是他一个人的记忆,这一世的宓儿怎么会知道。可有时候,却觉得有些不甘和寂寞,前世他对她的爱恋,为她所做的一切,她都不知道。   “咦,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没听说呢!”萧宓配合地问道。   “前世。”赵侑道。   萧宓哈哈笑了,“我还以为你要说以后呢。”   “以后?”赵侑闻言立刻皱了眉头,“以后我们夫妻二人是要平安相守一世的!”   一怒为红颜,叛乱夺江山,若说是话本传奇,听来还是甚为壮烈动人的。   可对当事人来说,真到了那份上,就太苦了。两人被迫分离,阻力甚至大到了不得不叛乱的程度,实在坎坷。今生,他不想再承受这样的痛苦,平平淡淡白头到老就是最大的幸福。   萧宓见他认真的神色,有些微怔,不是以后,难道真的是前世?两人明明是在闹着玩,怎么说得像真的一样。   前世他是为她发动叛乱?果然是开玩笑的吧,怎么也看不出那种迹象啊。   “这种不吉利的话,要赶快呸掉。”赵侑严肃地道。   一个向来正经聪明的人,说这种愚痴老者才会说的话,实在有些好笑。萧宓没忍住,真笑了:“你还信这个呀?”   “信。”赵侑却不在意她的取笑,坚持要她改口。重生都能有,这些事他也宁可信其有,不想两人的未来有任何曲折。   眼看赵侑要来挠她痒了,萧宓赶紧依他所言说呸呸,两人笑闹一阵,便用晚膳去了。   赵侑那点不甘心的心情也渐渐消散了,前世之事,她知道不知道又有什么关系,两人有数不尽的未来才是最重要的。   虽然只有两人用膳,□□的晚膳却很丰盛,足有二十多道菜,若不是萧宓觉得吃得太杂对肠胃不好,还会更多些。   赵侑知道她饮□□细,虽然他对这方面没什么讲究,成亲前却特地找齐了八大菜系的主厨,以便能最大限度地满足萧宓的食欲。   “宓儿今日累着了,来,吃点你喜欢的清蒸鲈鱼。”赵侑挑了鲈鱼肉最好的地方夹起来一块放进萧宓碗里。   哪知萧宓闻到这一丝已经很淡的腥气,突然就转过身干呕起来。   “宓儿,怎么了?”赵侑紧张地离开椅子赶紧来到萧宓身边。   “把鱼拿走,好腥!”萧宓缓了口气道。   “快,将河鲜都撤下去!”赵侑赶紧吩咐道。   萧宓喝了口侍女倒的白水,感觉好了很多,正在想自己是不是中午的宴上吃了什么吃坏了肚子,却见赵侑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脸上神色翻转了好几次,突然有些急切地吩咐道:   “来人,去叫大夫!”   “我没事,叫大夫做什么,我自己就是大夫嘛。”萧宓觉得他有些过于紧张了。   “也对,宓儿你快自己把把脉,是不是有孕了?”赵侑催促道。   不得不说,赵侑确实是很期盼萧宓快些怀孕的,这心情简直跟萧氏有得一拼。因为萧宓平日贪凉又不爱吃药,她的月事一般不太准,赵侑暗自空欢喜了两个月后,就特意去问过府上的大夫,孕早期会有什么症状。   因此,一见萧宓闻着鱼呕吐,便又有了这个猜想。   “怎么会?”   “已经三十七天了。”赵侑道。   萧宓愣了下,意识到他说的是月事的间隔天数,对此他倒是比她都记得清楚,每次快到那几天的时候,就会提醒她提前喝姜茶,暖好腹部。   这么一说,萧宓也有点怀疑了,立刻搭上手腕把了脉。   “你说对了。”   赵侑闻言,顿时喜形于色,想上前抱一下萧宓,在碰到她之前又把手缩了回来,来回在屋里走了几圈,然后才回到萧宓身边,不确定地问道:   “宓儿,我要做父亲了,这是真的吗?”   萧宓有些无语地看着他,最开始不还是他自己说的么,现在又来怀疑。   “真的。”   “不行,得多让几个人来看看。”他喃喃自语道,然后叫人去催大夫,把外院供养的三位大夫都叫来。   虽然萧宓自己就会医术,但这些大夫主要是供秦|王府的幕僚和下人使用的,赵侑可不想萧宓去给他们看病。   萧宓不管他傻里傻气的行为,挑着桌上不犯忌讳的菜,开始吃起饭来,忙了一天又睡了一觉她已经饿了。   想想前世怀倓儿时的悲催经历,她觉得要趁着现在能吃多吃点,后期的孕期反应会越来越严重,直到过了三个月才会消失。她肚子里的孩子,才刚刚一个月,接下来的两个月还有的熬。   三位大夫来了,萧宓配合地让他们把了脉,三位都给了肯定的答复:   “恭喜大王,王妃确实有孕了!”   “恭喜大王,恭喜王妃!”屋内的侍人也都齐声道贺。   赵侑这才有了些真实感:“我要做父亲了!”   然后又拉着萧宓的手,满面欣喜:“宓儿,我们有孩子了!”   “赏,全府上下每人都赏半年月钱!”他对外吩咐道。   萧宓见他折腾了这么许久,提醒道:“快吃饭,要凉了。”   赵侑这才坐下开始吃饭,却端着碗一直往嘴里刨白饭,连菜都忘记去夹。   吃了几口,突然放下碗吩咐侍人:   “快去萧宅,给岳母通报这个喜讯!”   “大晚上去打扰她们做甚么,明天再说吧。”萧宓赶紧阻止了他。   “也对。”赵侑点点头。   端起碗继续吃饭,片刻后又想起来,问还没退下的大夫,让他们看看桌上哪些菜不适合孕期吃,听完了就立刻要把那些菜撤下去。   “我知道哪些菜不能吃的,撤下去做甚么,放着你吃啊。”   萧宓知道,他可能是因为前世今生第一次有孩子,高兴得有些失去分寸了,倒也没为他这想一出是一出的举动不耐烦。   他的各种傻气行为一直持续到萧宓都要睡觉的时辰还没消停下来,大半夜的,还抱了一堆的书来,要给孩子取名字,让萧宓来选。   萧宓觉得不能再放任下去了,借口她累了,要他陪着睡,这才让赵侑放弃了取名,赶紧上床来休息。   兴奋得一晚上没睡着,不过躺了一夜,赵侑总算把情绪平复下来,然后一大早就派人到宫中和萧宅报喜。   下了早朝时,宫中的三巨头都已经知道这个消息了,纷纷派人往秦|王府给萧宓送去赏赐。   议事完毕,赵霍也特地把赵侑留下,询问具体情况,以示关心。   赵侑心情好,事无巨细都一一回答。本来他也有事要跟赵霍说的,正好顺便。   虽然他很享受萧宓在意他的感觉,但这却不是让萧宓担惊受怕的理由。昨日得知赏花宴上的事后,他本就是准备向宫里表明态度的。   以他如今的身份,想要给他后院添人的事迟早会再次发生,若每次都事到临头才来表态,倒凭白给萧宓增添许多烦恼,不如一开始就把话说清楚。   “父亲,宓儿有孕在身,万事都要小心,所以有个请求我须得提前说一说。”   “你说来便是。”赵霍道。   “上次宫中送侍女的事,儿希望不要再有。有宓儿我就知足了,不需要别的人。”这话其实重点针对的是杨氏,只是赵侑作为庶子不好直接去向嫡母说这种话,通过赵霍之口转达才会效果更佳。   赵霍的目光中透出些兴味来:   “你如今的身份,后院里就她一个,不怕惹人笑话?”   若赵侑不说,就算是依着一般大户人家的做派,妻子怀孕了,若不主动给丈夫身边添伺候的人,婆婆也会来做这样的事,更何况赵侑如今是亲王。宫中的长辈或下属同僚,此时都必定会送几个人来表心意的。   他没想到,自己的儿子竟能为萧宓做到这一步,提前拒绝本该有的艳福。   赵侑正色答道:“宓儿是我正妻,夫妻恩爱是美谈,有什么好笑话的?”   “男儿风流是本色,你本就宠她,如今世人怕是要说你畏妻如虎了。”赵霍捋着短须笑道。   “任他们说就是。”赵侑毫不在意。   “既如此,那便随你去了。”赵霍很是宽和地道。   男人在女色上,自己不情愿的时候是谁都勉强不了的。赵侑还年轻,和萧宓成婚的时间也还为时尚短,如今话虽说得好听,能坚持到什么时候还是个未知数。所以他也没必要在此时做这个恶人。   等赵侑自己想出去寻些新鲜感时,萧宓此时对他抱有多大希望,以后就会有多大失望。到时候,以萧宓的性子,两人原先再好的感情也会破裂的。而那时,他的江山也已经稳固,无须再有顾忌。   想到此,赵霍脸上不由露出些神往之色。 第93章 生子   萧宓的体质和前世没有太大差别,孕期反应也和前世一样严重。   或许是心理作用,不知道怀孕的时候还好,一确定后,没几天她就进入了一日三吐的模式,秦|王府的厨子们想尽了办法,也无法让她吃下多少东西。   眼见着萧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瘦下来了,赵侑心疼不已,把宫中擅长产科的太医全都招来了一遍,太医们一看是孕吐,也都束手无策。   “若王妃自己都没法子,小人们就更不可能有办法了。”太医们歉意地道。   与萧宓多次接触后,太医院充分意识到了萧宓的医术有多高明,从一开始的质疑,到如今已是十分推崇。   萧宓前世就曾感慨,世界上最药石无灵的症状就是孕吐。更何况孕期还不能轻易用药,她要有法子,早就用了。   送走了太医,赵侑愁眉不展,他本以为无论萧宓遇到什么困境,他都可以帮忙解决,可这一次,他却只能看着她难受,什么也做不了。   “早知如此,就不该让你有他。”他轻轻摸着萧宓还完全不显的小腹道。   “你不是一直很想要孩子么?”萧宓漫不经心地问道。   赵侑的期盼,她并不是一无所知,而且,萧家也需要一个融合两姓的继承人。所以明知道怀孕会这么难受,她也没施行避孕之举。   “若知道会让你这么难受,就不要了。”赵侑闷闷道。   这话让萧宓心中暖意融融,赵侑这些日子为着她的孕期反应没少担心焦虑。又要顾着政事,又要想办法让她多吃东西,她吃不下,他也跟着吃不下,白日里又忙碌,眼看着整个人就跟着自己消瘦下来。   萧宓很清楚,他只是因为太紧张她了。就算是穿越前,也少有妻子怀孕后就如此上心的丈夫。   朝夕相处,他所做的点点滴滴渐渐融入心头,加之已经有了共同的血脉,对他除了往日的感激感动以外,也多了些许别的情愫。   萧宓摸了摸赵侑有些疲惫的脸,柔情似水地道:“可是我想要呢,想到他是一个像你又像我的宝宝,吃再多苦都心甘情愿。”   都已经怀上了,难道还能因为孕期反应难受就打掉么。这事根本就没有后悔的余地嘛。   尽管这话只有三分真心,也足叫赵侑感动得一塌糊涂,紧紧地抱着萧宓,只觉得哪怕此刻就死了也无憾了。   当然,他不可能真的去死,他还要运筹帷幄夺下江山,将最好的一切捧到他心爱的妻子前面,还要和她一起养育他们未来的孩子呢。   进入夏季,水草丰茂了,蛰伏一冬的各方势力也开始出来活动,大周边境战事一触即发,赵侑不可避免地更加忙碌起来,能陪伴萧宓的时间越来越少,但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当下的形势不容他松懈。   为了让萧宓更开怀一些,他将萧氏和萧粲萧旗两姐弟都接了过来。   见到母亲和弟弟妹妹的萧宓很开心,最近她被孕吐折磨得精神不济,几乎没什么心思出门,倒是好久没回过萧宅了。   萧氏在得到萧宓的喜讯后带着各种补品来过一回,却不好常来,这一次是赵侑亲自上门去请的她们过来。   “女婿确实是有心了,说让我带着你弟弟妹妹在王府住着照顾你,直到你生产呢。”萧氏欣慰地道。   “这样么,那太好了!”萧宓很欣喜。   穿越前母亲去照顾怀孕的女儿,伺候月子什么的很常见,女人怀孕时身心都很脆弱,能有至亲之人在身边陪伴照顾会感觉好很多。可这个时代,平民百姓之家,婆母不在了,丈母娘月子里来照顾十来天都已经是极限了,稍微有些家世的,就更别提了。萧氏能来,对萧宓来说实在是意外之喜。   萧氏感慨道,“要说女子怀孕生产,那是鬼门上走一圈的事,能有亲娘照顾着肯定是最妥帖不过的,你这头一胎,我也不放心得很,可哪家能有这样的规矩呢!幸好女婿愿意开这个口。”   赵侑来请她的时候,萧氏也是又惊又喜,顾着规矩不好答应,怕人说萧宓的不是,赵侑却再三请求,只道万事有他去处理,只叫她安心去秦|王府住下。如此萧氏哪还有不应的,当下就让人收拾行李,第二天就带着萧粲萧旗姐弟过来了。   这个女婿,虽说位高权重,待自家女儿的深情厚谊,却远非常人能及。萧氏真是越看越觉得当初的选择十分明智。   这么一天天扛着,度日如年,两个月总算过了,孕期反应消失,让萧宓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后头的七个月,有家人陪着,又没别的糟心事,也很快就过去了。   萧宓开始发动的时候,正好是大年三十天的晚上。   因为萧宓临近生产,身子已经很重了,赵侑不放心让她坐马车进宫,怕颠着,便跟宫里陈了情,夫妻二人今年都不参加宫里的除夕家宴。   今年萧氏等人也在王府过年,很意外地,萧宓出嫁后还能一家人过个团圆年,因此这顿年夜饭萧家几人都吃得很高兴。赵侑见萧宓开怀,心情也极好,心里盘算着以后也要多接岳母和小舅子小姨子来府上。   吃了饭,稍微消消食萧宓便觉得有些困了,赵侑便陪着她去睡觉。   虽然萧氏的意思是觉得萧宓月份大了,两人该分房睡,但赵侑不肯,要萧宓在眼前才放心,又怕同睡会不小心压到她的肚子,于是就在萧宓房中放了张长榻,萧宓睡床,他睡榻上。   半夜萧宓觉得腹中疼痛,刚刚呻|吟了一声,赵侑便听着动静醒了。萧宓对自己的产期有一定预判,因此连着这十来天,他都睡得很浅。   听萧宓说,可能是要生了,赵侑连衣裳都来不及披一件,就飞跑着出去叫人了。   生产所需的一切早就准备妥帖,人手也是赵侑亲自排查过许多次的,一得到召唤,就训练有素地将萧宓移到了西边的产房里,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其他准备工作。   见萧宓疼痛难忍的样子,赵侑焦急不已,要跟着进产房,却被一名产婆拦下了。   “大王不可,血房不吉利!”   “让开!”赵侑很不耐烦地道。   那稳婆被他沉着脸的样子吓住了,正要让开,碧桃就从里头出来了。   “殿下,王妃说了,不让您进产房,不然她要生气的。”   生产是女子一生最狼狈的时刻,向来爱美的萧宓当然不肯让不必要的外人看见,更何况赵侑还是她的丈夫。   这话成功地制止了赵侑的脚步。   萧氏匆匆赶来的时候,就看到大雪天里,赵侑还穿着一件薄棉的寝衣在产房外的廊檐下走来走去。   这衣服是萧宓专门叫人做的,虽说不像这时代一般的中衣那么见不得人,却也是以轻薄舒适为主,根本不抗寒。   “你这孩子,怎么都不去加件衣裳!”萧氏责备地道。   除了萧氏这个长辈和萧宓,其他都是萧宓房里的人,也不好如此亲切地去关心他,因此赵侑穿着这身衣服站了许久也无人敢开口提醒。   赵侑一心挂念着产房里头,根本都没发觉身上冷,闻言道:“等宓儿生完了再去。”   “哪有那么快,这才刚发作,少说也要好几个时辰呢。”萧氏见赵侑不肯离开,只好吩咐侍人去给他取衣服来。   从半夜等到天亮,听得里头一次又一次的痛呼声,转瞬又安静下来,若非萧氏在外面一直开导解释,赵侑恐怕就忍不住要冲进去了。   萧宓痛呼时,他整颗心都跟着揪痛,萧宓安静下来,他就担心她是不是出事了。   “岳母,宓儿真的没事吗?”一晚上这话不知问了萧氏多少次。   “没事,没事,妇人生产都是这样的。”萧氏不厌其烦地回答他,因为知道他是担心自己的女儿。   虽说如此,赵侑还是很心疼萧宓所受的苦,一会后悔不该让萧宓怀孕,一会又暗下决心这胎之后,不论男女,两人以后都不再要孩子了,一会又想起那些死在产房的产妇心惊肉跳。   听着萧宓一声比一声凄惨的呼喊,赵侑整个人都处于一种极度紧绷的状态,他身体站得笔直,拳头也捏得死死的,仿佛那根弦随时都会断一样。   终于,破晓时分,产房内传出一声清亮的啼哭,除了赵侑所有人都松了口气,随即面上一喜。   孕期萧宓成功抵制了亲娘的大补策略,因此这一胎怀得很健康的同时,胎儿个头也不大,比起许多人的头胎来说,生得还算顺利。   “恭喜大王!王妃为您生下了一位康健的小郎君!”过了一会,产婆就抱着清理后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婴孩喜滋滋地出来报信了。   “王妃怎么样了?”赵侑见里头有人出来立刻问道。   “回大王,母子平安!”   听得这话,赵侑心中的大石终于落地,只觉得浑身虚脱了一般,不由自主往后一仰,幸好被他身边的太监眼疾手快地扶住,这才稳住了身形。   众人都被他的反应吓到,忙不迭地要让大夫来看。   赵侑摆手道不用,“我没事,把小郎君抱过来我看看。”   “小人接生了这么多年,还从没见过如此俊俏的郎君!大王您瞧,这小鼻子小眼睛小嘴巴长得多像您!”产婆讨好地道。   赵侑看着那襁褓中小小的一团,心都要化了。   这是他和宓儿的孩子,这个小东西身体里融合了他和宓儿血脉。   而且,真的如宓儿所说,既像她,又像他。   刚刚晋级做了外祖母的萧氏也稀罕地凑上前来看她的小外孙,脸上的神情无比慈爱:“眼睛和皮肤都像宓儿小时候,我们宓儿也是这样,才生下来就白白净净的!”   看过了儿子的模样,赵侑忍不住道:“去问问王妃,现下我可以进去了吗?”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赵侑立刻冲进了产房。   刚刚生产完只是稍作了些清理的萧宓有些狼狈,大冬天里头发也汗湿地粘了几缕在脸上,显而易见的疲惫和虚弱让她看起来十分地楚楚可怜。   “宓儿,你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还痛不痛?”赵侑一上前就关切地问道。   “痛,全身都痛,以后再也不生了!”萧宓撅着嘴半撒娇半抱怨地道,声音稍微有些嘶哑却有种别样的动听。   “好,好,再也不生了!”赵侑忙不迭保证道,亲自目睹过,才知道孕育生产有多辛苦,他怎么舍得让她再次经历这样的痛苦。   “把孩子抱来我看看。”刚才她都没来得及细看产婆就抱出去了。   两人把孩子抱过来,满心欢喜地欣赏逗弄了一会,萧宓终于忍不住疲惫沉沉睡去了。   而赵侑也派人到宫里报喜去了,同时还送上了几个待选的名字请赵霍来定夺。   孩子的名字,从他一确定萧宓怀孕后就在起,千挑万选后就留下了十个,男女各五个。本来他是想自己最后再选个最满意的,萧宓却觉得他们还是和太子及晋王一样,由做祖父的赵霍来取名比较好,于是两人的意见折中,采取了这个方案。   最终,赵霍选了个襄字。襄,有大成和向上之意,这孩子就命名为赵襄,因着是大年初一生的,赵霍还特地亲自给他取了个小名,叫元哥。   元哥的出生,使得整个秦|王府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喜庆祥和中。   当整个秦|王府都还沉浸在新生的喜悦中时,晋王赵俣也收到一个让他大喜过望的好消息。   河内起义军,竟然向他投诚了。 第94章 离间   赵俣在太原军中多年,又曾一度执掌过太原留守军,也是积攒了不少势力的。   早期赵霍还未起兵时,作为世子的赵佶一直不在太原,赵俣相当于半个长子,又历来爱行笼络人心之事,所以军中亲近他的人也不少。而赵侑赵信兄弟二人,赵侑身有残疾无法领兵只能行幕僚之职,赵信虽然天生神力屡有战功却性情直率,不会经营。是以当时明面上看,赵霍的几个儿子中自身势力最强就是赵俣。   这也是赵佶在起兵南下以前一直将其视作最大的威胁的原因。   南定京师的过程中,赵侑赵信兄弟的军功越发显赫,其潜在实力逐渐引起了各方的重视。赵霍登基后,秦王的智谋也吸引了众多有志之士的尊崇和追随。   如今虽然未曾一统,但大周开国三年多,向外扩张的形势一片大好,赵家几兄弟在朝堂上的纷争也渐渐开始暗流涌动。   有赵侑的智谋和曾经的军功,又有赵信手上的十万大军,还有朝堂上的能人异士支持,秦王一系的势力也成了极大的威胁。无论是赵佶还是赵俣,都有了这个认知。   赵侑和赵信是双胞胎兄弟,天然联盟,而赵佶和赵俣都是单打独斗,因此,不知什么时候,太子与晋王两派人,不约而同地开始针对起秦王一系来。   如今正是趁热打铁一统中原江南的好时机,赵侑哪里肯分出太多人力去跟自家兄弟窝里斗,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一个河内起义军让两人即将成形的联盟扼杀在摇篮里。   众所周知,河内起义军迅速发展壮大的同时,与太子岳家徐家形成了对峙之势。大周忙着对外扩张,无法分兵支援徐家,徐家只能独自作作战。而且从道义上说,长平河内原本是裴家的地盘,河内起义军从裴家的地盘上起义赶走裴家,徐元朗也没有吞并河内长平的理由。   三年多时间里,河内起义军的人数已经达到了六万多人,与徐家的九万大军相比,虽说少了两三万,两方冲突中却总是徐家吃亏。   如今大周的版图日渐辽阔势力也越发强大,河内起义军虽然战力不错,却只得六万多人,选择归顺并不是什么值得惊讶的事,因此赵俣并没有怀疑对方归顺的动机。况且,即使有怀疑,赵俣也无法拒绝这样大一份从天而降的馅饼。   与六万多的精兵相比,和赵佶那点合作算什么。多了这么一大助力,他与三兄弟的势力对比瞬间发生了逆转,根本不再畏惧赵侑赵信。反而是妻族有徐家,亲妹夫有王家,朝中还有一大票嫡系正统支持者的太子赵佶成为了他的劲敌。   河内起义军递上了归降书,而晋王在朝上极力主张招抚,如此谁还能看不出其中的关联。   如此,太子与晋王一系的斗争拉开了序幕,再也顾不上曾经的敌人秦王。   赵侑得了清净,这才得以专心发展民生和一统武力。   除此之外,河内起义军打入晋王军中势力,对于蚕食晋王一系的力量也很有帮助。   可说此举完全是一举数得。唯一的短处便是,曾经许诺给萧宓的长平,短时间内是收不回来了,为表诚意,萧家在长平的产业也会成为起义军对晋王的孝敬。   因此,赵侑在行此举前,专门跟萧宓商量过。   “若宓儿觉得此计不可,我再想别的对策。”说完后,他又添了一句。要牺牲萧家的利益,他觉得很愧疚,也很羞惭。   “此计极妙,你尽管去做便是,和大局相比,萧家的些许眼前利益算不得什么。”萧宓听完毫不犹豫地道。   赵侑对她的一片真心,她早已不再质疑,赵侑争夺来的天下,也是她儿子赵襄将来的天下,与会收获的成果相比,这点牺牲算得了什么。既有一击即中的办法,何必为了这么些眼前利益舍近求远。   况且,在她的计划中,将长平一带的产业赠予徐元朗,本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收回的。   赵侑对她的支持十分感动,当下保证:“将来一定会连本带利地让他们还给萧家!”   “嗯,我相信你!”萧宓坚定地道。   她的信任让赵侑备受鼓舞,短短九个月时间,便部署着东进的军队一气打进了鲁郡。   *   军临城下,还没开打,鲁郡自称大将军的殷恭邃已经在谋士们的撺掇下开始起草投降书。   裴松听得这消息,匆匆赶到了大将军府中。   “大将军,此时便认输实在是为时尚早!”裴松一进书房就开口劝道。   这几年,从荥阳战场逃到鲁郡的裴家慢慢赢得了殷恭邃的信任,裴家父子几人也逐渐在军中担任重任,但想要吞并殷恭邃势力的计划一直无法施展。   殷恭邃是庸碌不假,但其手下并不缺乏忠心的能人,这是内因。而鲁郡之外,东边的琅琊和南边的彭城均有屯军自立,北边自立的河间守军也一路南下,鲁郡再若内讧必然尸骨无存。   内忧外患使得裴家一直不敢轻举妄动,一晃就过了四年多,如今赵家的大周军队兵临城下了。   裴松提议,可派人悄悄从小道出城,联合琅琊彭城共同抗击大周。唇亡齿寒,鲁郡失守,琅琊和彭城也不可能独善其身,所以他们不敢不增援。   “那有什么用,不过是以卵击石。这几年,和大周对抗的,哪个有好下场,还不如现在就投降,也可使军士们免于无谓死伤。”殷恭邃悲天悯人地道。   不想军士们无谓死伤是假,殷恭邃自己贪生怕死才是真。   与其冒险与大周军队对抗,不如早些投降,好歹可保余生富贵。要知道,大周对降臣的政策一直是很优厚和温和的,虽然不会再有军权,家资财产却是能保住的,还能得个不大不小的官位,有能力者甚至可得重用。   裴松哪里能猜不到对方的想法,心中虽然鄙视,却毫无办法。   “与人为臣,哪及得上自成一方霸主,主公这般的气度才华,岂能屈居人下?”   殷恭邃投降的确很大可能都会被优厚地招抚,可他们裴家呢,裴家曾经派一万军队追击逃往太原的周国公府众人,造成当时的周国公府府兵死伤无数,谁能保证赵霍不记仇。   河东太守也曾派兵追击,但那太守毕竟姓柳,和当朝太后有亲缘,又曾是太子亦师亦友的长官,真正与周国公府府兵遭遇时,其攻击也很明显放水了。所以,两者之间根本没有可比性。   而且,如今大周那位秦王的势力也不小,作为秦王妃的萧家长女备受宠爱。他可没忘记当初自家是如何谋夺萧家家产,还设计害死了萧氏的父亲萧广。   就算赵霍不计前嫌接纳裴家,到了大周的裴家在诸多权贵中不过是一只小蚂蚁,如何能经得起如今身居高位的秦王妃的报复打压。是以,裴家是绝对不能归降大周的。   殷恭邃自己就是个会拍马屁的人,不然也不能以如此平庸的才能坐上这鲁郡留守的位置,对于裴松的这点恭维根本不放在心上,他虽无能,对自己几斤几两却很有自知之明,任是裴松怎么说,就是不肯答应他的提议。   裴松无奈告退,开始计划着带家人和自己的嫡系军队逃出鲁郡。   然而,在城门口被堵了个正着,围堵他们的,是殷恭邃亲自带的兵。   面对几倍于己方的兵力,裴松将手中的长剑丢弃在地表示放弃抵抗,试图说服殷恭邃。   他高声道:“殷将军,裴家自投效于您,尽忠职守,为将军开疆拓土,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今您既要降周,何不放裴家自去?”   “对啊将军,求您看在蕴儿和九郎君的份上,放裴家离去吧!”裴长垣也恳求道。   裴家的嫡女裴蕴,虽说容貌在殷恭邃的妾室里算不得什么,却有个好身体,为殷恭邃生下了一个老来子,玉雪聪明,备受殷恭邃喜爱。   听得对方提及自己的幺儿,殷恭邃面上的神色有些软化,然而亲信在耳边耳语了一句,他的面色又坚定了。   “若你们不肯束手就擒,那就别怪我不念往日旧情!”   既然说不通,就只能拼死一搏了。   裴家军的战斗力其实不差,只是如今只带走了区区五千人,在绝对的人数劣势下,最终还是惨败,裴家父子几人全被活捉。   殷恭邃大开城门迎接大周军队入城。   面对秩序井然并无烧杀抢掠行径的大周军队,城中无论军民都松了口气。   殷恭邃殷勤地将为首一位二十五六岁,身着铠甲的健壮男子迎进正堂上座,然后面上挂着狗腿的笑容,道:   “萧中郎将,一切已经按照贵方的吩咐办好了。”大周受降的条件之一,便是交出裴家众人。   上首之人正是萧宓曾经的护卫队长后来的私军统领萧武。   萧家的私军在文城养了这么几年,已经有接近四万人,其中骑兵八千,步兵三万。除了平日操练和屯田,也就是在文城附近剿剿匪,萧宓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没真正上过战场不行,于是两年前令萧武带了一半人手投效赵家军队。   赵侑帮她训练出来的私军还是很经得起考验的,萧家军在战场上适应良好,屡创佳绩,如今作为统领的萧武已经荣升为这支东征军的四位中郎将之一。   而萧家军随大部队一同包围鲁郡的鲁县,也是出自于赵侑特意的安排。   “把人带上来吧。”萧武淡淡道,他本就是原来萧家护卫中的精锐,又领兵好几年,身上已经有了十足的上位者气势。   裴家父子四人被押进堂内,身后军士一脚踢在膝盖弯跪在了地上,尽管如此,几人都桀骜地怒视着堂上的殷恭邃。   萧武打量了几人的样子,点头道:“确实是他们。别忘了,裴家的人一个也不能少。”   “一定,一定!”殷恭邃连忙道。   裴家父子四人是主要的,年轻一辈的没带进来。   鲁郡由大周军队接管,作为降臣的殷恭邃拖家带口地与押解裴家众人的军队一道进京接受册封。   这一行到达京师已是临近中秋佳节,萧宓当时正在哄着已经一岁多的元哥入睡,赵侑突然派人来传话。   “王妃,大王说有中秋节礼要送给您,请您移步一观。” 第95章 报复   萧宓跟着侍人来到正堂外,见那片空地上有十多辆囚车。车内的人一眼望去有老有少,却个个都头发散乱,形容狼狈辨不出本来面目,脏污的身体在炎热的秋季散发着难闻的异味。   “这是什么人?”萧宓不解地问道。   “回王妃,这是河内裴家上下,共十七人,刚从鲁郡押送回京。”星辉殷勤地上前解释道,“大王有言,任凭王妃处置!”   裴家子弟原本当然是远不止这些人的,只是历经多次战乱逃亡,便只剩下不到二十人了。   裴家!   萧宓闻言,顿时重视起来,走上前去,细细打量起囚车中的人。对于仇人的面容,她记得很清楚,得了星辉的提示,她从这些人脏污的面容里分辨出了好几个人的身份。   然后向其中一个头发花白形容枯槁的老者走去。   “裴松,你害死我祖父谋夺萧家产业时,可曾想到有今日?”萧宓清软婉转的声音响起。   不得不说,看到曾经不可一世的裴家家主沦为阶下囚,如此凄惨落魄的样子,她心中十分快意。   裴家,前世害死她祖父母亲,迫害萧家忠仆,杀死她的弟弟妹妹,最后还残忍地杀了她才七岁的孩子,可谓血债累累。   今世她觉悟得早,裴家未能如前世般对萧家作恶,可祖父的遇害,萧家那些在长平丧命的二十八位商队人员的性命,前往太原途中葬送在裴家追兵刀下的萧家私军极其家属近两千人的性命,依然是解不开的血仇。   将他们全家上下,千刀万剐也难以解恨。   “成王败寇而已,要杀就杀,何必多言!”裴松冷哼了一声,显然是对萧宓极其藐视的。   萧宓一来,他就从众人行礼的声音中得知了她的身份。他打量了一眼这个曾经狠狠摆了裴家一道的小女子,她的年轻与美貌远远出人意料,但也不过是区区妇孺而已,靠男人的宠爱让萧家得势,他裴松戎马一生,还不至于在这样的小角色面前失了风骨。   敢作敢当,当时那般算计萧家,又没能斩草除根,就该承担被萧家人报复的风险。既然输了,他也不是输不起的。   “呵,要杀就杀?死了就万事皆空,那也太便宜你们了。”萧宓目中满含冷意。   想到前世临死前,她伤了裴蕴,裴蕴疯狂地叫嚣着要将她做成人彘,萧宓觉得,这个办法真是不错。   手起刀落,哪比得上让对方受尽折磨却依然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滋味呢。   裴蕴,这个杀死倓儿的恶毒女人……萧宓在这十余人中搜寻了一遍,竟然没有发现她的踪影。   “少了一人。”萧宓道。   囚车之中的裴长垣立刻紧张起来。   父子人伦,每个人对自己的亲骨肉都是有一定怜爱之心的,更何况裴蕴是他宠了多年的宝贝女儿。见殷恭遂没把裴蕴交出来投入囚车之中,他本是十分庆幸的,如今听到萧宓这样说,有些担心此事被发觉。   “还请王妃示下!”负责押解的萧家军士恭敬地道。包括萧武在内的萧家其他人,谁都不及萧宓对裴家的了解,因此还真没注意到殷恭遂徇私的行为。   “我听闻,裴家有一嫡女在殷恭遂府上为妾,人呢?”萧宓道。   这一世的裴蕴什么也没做,是很无辜,可她却没那么宽怀大度放过她。前世她没能杀死裴蕴,这一世生杀予夺的大权掌握在自己手中,她就是要让裴蕴为前世惨死的倓儿和自己偿命。   “律法抄家治罪,尚且不祸及外嫁女,所有恶事,均是儿郎所为,与后宅女眷何干!”裴长垣愤慨地大声道。   “可惜,我不是律法。”萧宓轻轻笑道,“你们裴家上下,任何人我都不会放过。”   军士很快领命而去,到殷恭遂一家暂居的驿馆传话。   听得是秦王妃亲自点了名要裴蕴,殷恭遂再不敢阳奉阴违,立刻让家仆去带九郎君的生母来。   裴家全家上下都成了阶下囚,只有裴蕴一人得以幸免,她心惊胆战之余,原是十分庆幸的。心里甚至有些不合时宜的幸灾乐祸,祖父和叔叔们那般决然地将她送给殷恭遂这样的老头子做妾时,可曾想到他们会有今天的下场呢。   她恨他们的狠心抛弃,他们活该。因此家人在囚车被烈日暴晒,挨饿受渴时,她连一碗水都没去送过。   当家仆凶神恶煞地将她从房中拉出来时,她尚不知道发生了何等变故。   “大胆刁奴!你们竟敢对我无礼!不许拿你们的脏手碰我!”她依旧趾高气扬地对奴仆们呼喝道。   往日这些人还看在九郎君受宠的份上,对她忍让恭敬,如今眼看着裴蕴要倒大霉,哪里还需客气。   “这是还以为自己能继续安安稳稳做殷府姨娘呢!真是白日做梦!”奴仆们鄙夷地嘲讽道。   裴蕴被粗暴地拖到了院落里,看到了萧家负责押解裴家人的军士,立刻明白了一切,惶恐不已。   “郎君,郎君你救救我!九郎君他还小,不能没有生母!”她爬到殷恭遂面前凄切地哀求着。   “堵住她的嘴!”殷恭遂立刻恼怒地道。   这个该死的蠢女人,当着萧家来人的面前提他的幺儿,万一萧家的王妃想起此事,要连他的幺儿也不放过怎么办。   裴蕴被堵着嘴五花大绑送到了秦|王府,殷恭遂深怕得罪了秦王妃,亲自来请罪。   “小人原以为一介无知妇人不足为道,便疏忽了,特来请罪,还望王妃宽宥!”殷恭遂那张老脸上满是谄媚的褶子,卑躬屈膝地在萧宓面前道。   萧宓无意与这样的庸碌小人打交道,挥挥手让他下去,然后看向瑟瑟发抖的裴蕴。   裴蕴并非对萧家和裴家的恩怨一无所知,裴家吞并萧家产业后,来自天香阁那些不菲的珠宝首饰她没少享用。如今萧家要向他们复仇了,萧家曾经那一介商户出身的大娘子,成了大周高高在上的亲王妃,随便动动口就能叫她人头落地。   她悄悄看了一眼萧宓,这个商户女的美貌是她从未见过的动人。   曾经还是尊贵的裴家嫡出娘子时,对于这种身份比她低容貌又比她好的小娘子,她向来都是随意整治的。可如今,她不敢对萧宓有哪怕一个眼神的不敬。   此时萧宓也在打量着这个前世痛恨的死敌,这个裴蕴比前世的裴蕴年轻许多,身上也没有那种久居高位的雍容,没有对她的怨毒,没有那让人厌恶的颐指气使。   看着对方畏畏缩缩恐惧不已的样子,她连与之说一句话的心情都没有了。   但这并不意味着她会放过裴蕴。   “带下去,与其他人关在一起。”   等待裴蕴的过程中,她让人请来了尚在萧宅的萧氏和萧忠等人。   “裴家父子乃罪魁祸首,我不想让他们轻易死了,其余的便杀了拿去祭奠阿翁和萧家众义士,你们觉得如何?”   对于裴家,萧宓生不出一丝一毫的慈悲心,斩草除根,免得生出后患。以十多人的性命赔她萧家数千人,还远远不够呢。   萧氏等对裴家恨不能寝皮食肉,自然没有意见,甚至萧氏本人还亲自拿着皮鞭鞭打了辱骂不休的裴长林和一言不发的裴松。   亲眼看到自家子孙人头落地,裴家父子个个目眦欲裂,见他们对自己恨之入骨却无法让自己掉一根头发,萧宓觉得十分解恨。   做人彘太血腥,萧宓到底没有真的施行,而是让人将他们挑断了脚筋,挖了舌头扔到了城外的苦役营。令人严加看管,不折磨满十年不许他们死。   断子绝孙,身体残缺再无可复起的希望,还要面对日复一日的折磨和猪狗不如的生活。萧宓觉得,这对曾经不可一世的裴家将军们来说,是比死亡更可怖的事情。   对于赵侑这个中秋节礼,她真是满意极了。   十几人在囚车中被押解到秦|王府,这样的动静自然不小,有心者几经探查也知道了这些人最终的下场。   秦王草菅人命。   这样大的一个话柄,赵侑的敌对派们当然不会放过,没过多久赵侑就在朝上受到了雪花般的弹劾。   当然,命令是秦王妃下的,但动手的却是秦|王府亲兵,攻诘秦王妃哪有攻诘秦王本人效果好呢。   “我是不是给你惹麻烦了?”只顾报仇痛快的萧宓得知后不由担忧道。   “这点小事哪能难得倒你夫君,宓儿不用担心,我本就是说了随你处置,自然无论你怎么处置,我总能给你收场的。”   赵侑胸有成竹地道。   很快秦王一系的大臣进行了反攻,将裴家人的身份定义为战俘。区区几个战俘,岂能和大周百姓相提并论,战俘是敌人,又不受大周律法保护,杀了就如同杀几个牲畜。   两方唇枪舌战了一番,秦王系胜出,赵霍最终拍板,象征性地以每人五十两银的价格令赵侑赔偿给苦役营,于是赵侑被罚了几百两银子此事便告终了。   说到底,赵霍又何尝不恨裴家,裴家当初竟敢派万人大军追杀周国公府,还害得他的嫡次子因此离散,至今了无音讯。君威日重的赵霍甚至觉得,他们不仅该杀,就是灭族都不为过。   后宫之中,就连杨氏也未因此找过萧宓的麻烦。   倒是太子妃和晋王妃两个妯娌,对萧宓从此多了些畏惧之心。她们到底是从小养在内宅,又向来被教导以宽和柔顺,没见过太多血腥,萧宓能毫不犹豫地下令杀了十几个毫无反抗之力的曾经的大家子弟,实在是有些可怕了。 第96章 梦呓(大改)   对于这两位妯娌态度的转变,萧宓并没有什么波澜。因为她一开始就知道,立场不同,将来很可能分道扬镳甚至互相敌对,是以一直没敢投入太多感情。   关系的疏远从朝堂上的派系斗争暗流涌动时就已经初现端倪了,如今早就只是维持面上情而已。莫说是她们,就是赵宁,如今与她的关系也变得尴尬起来。   萧宓向来不爱为这些事多愁善感,人生里有些人本就只会同行一段路,很快也就释怀了。   时间很快到了重阳节。   重阳的宫宴都是在正午,萧宓一家三口散场回到□□时,太阳还没有落山。带着半大不小的元哥去宫里,哪怕有两个奶娘跟着,萧宓也觉得劳累得很。   回来将元哥甩给他阿耶,萧宓便让人给自己拆了头发,趴在榻上按摩解乏。   赵侑因为再过两天就要领兵出征,想趁着现在多陪陪自己心爱的妻子和儿子,也就未再给自己安排别的事。此时正抱着元哥在一边,读孙子兵法给他听。   元哥如今年纪尚小,还看不出是否遗传了赵侑过目不忘的记忆力和七窍玲珑的心肝,很是活泼好动。这精力旺盛的样子,倒是像萧宓更多些。   一时间,室内只有赵侑清亮的读书声和赵襄小儿稚嫩的童言童语。   “王妃,宫里来人了,说是有要事求见!”侍人进来通传道。   萧宓闻言赶紧道把人请进来。   “王妃,陛下请您即刻入宫一趟,太后出事了!”来人是赵霍的内侍,一进来就一脸急切地道。   萧宓心中一紧,立刻从床上爬起来。   “太后发生了何事?”   无论前世今生,萧宓对柳太后都十分感激,今生比前世接触更多,感情上自然更亲近,与亲祖母也相去不远了。   柳太后今年六十四岁,在这个时代算高龄了,老人各方面的毛病不少,四年前逃往太原,一路又是奔波又是严寒的天气,身体元气也受了很大损伤。这几年萧宓一直很注意为她调养身体,但相对于无处不在的意外,老人的身体实在太脆弱了。   内侍几句话道明了情况,原来散了宫宴后,柳太后回宫时,被一只突然出现的疯猫给惊了车驾,马匹在宫道内狂奔,被侍卫们拦下来的时候人已经撅过去了。   太后的侍人立刻去请了太医来,太医一看便发觉柳太后是急症发作,病情已经十分危急,于是赵霍立刻派人来找萧宓。   这样的情况,萧宓哪里还敢耽搁,顾不得整理衣衫发髻,披头散发地立刻就去整理出药箱,然后跟内侍一起,一路飞快地赶着马车前往太后寝宫。   下了车,萧宓几乎是一路疾跑着进了太后的寝室,却还是迟了。   满室的哭声宣示着柳太后已经逝去。萧宓不愿相信,顾不上跟赵霍等人行礼,立刻上前探查了柳太后的脉象与气息,却是真的过世了。   这让她不由自主想到前世祖父萧广过世的情形。   前世的萧广被抬回来时尸体都僵硬了,他受的伤如果她在场本是可以挽救的。可她在数百里之外。如今柳太后不过是突发心肌梗塞,哪怕是早上两刻,她也可以将她救过来,可偏偏那时候她还在赶来的路上。   再高超的医术,也无法起死回生。   萧宓无限懊悔,如果她今天是在宫里留宿该多好。可世上没有后悔药可以吃,如今她已经永远地失去这位爱护她的可敬长辈了。   满面悲伤的赵霍,见到萧宓上前把脉,顿时满怀希望地看向她。   “太后怎样了?还能救吗?”   萧宓摇摇头,泪珠从眼眶滑落。   *   太后薨逝,举国哀丧。太后停陵十二天,皇室宗亲及三品以上命妇,每晚都要进宫守夜。就算是元哥那样大的小孩子,也每晚象征性地跪在灵前给他的曾祖母烧了几片纸钱。   赵霍是个名副其实的孝子,对于母亲的去世他万分哀痛,柳太后去世的第二天,他就在大朝上宣布,要为母守孝三月。   国不可一日无君,天子守孝向来是以月代年的,早在大楚朝时,子女孝期就由三年改为一年,所以按照惯例,赵霍只需简化地守孝一月即可。他提出守孝三月,算是循的古礼,最大限度地表达自己的哀思和孝心。   守孝期间由太子监国,晋王与中书令协同理政。   至于秦王赵侑,因江南战事紧急,在太后灵前守孝一日之后,便“夺情”按原计划率军出征了。   *   东宫,太子寝宫明德殿内   夜深人静,榻上的徐梦娇被一阵抽泣的声音惊醒了,心中惊疑了好一会,这才就着昏黄的夜灯找到了声音的来源。   她顺着那声响掀开了床帏,便见床上的赵佶双眼紧闭,浑身抽搐一般地颤抖着,脸上满是泪水,眉宇间似乎有着难以承受的痛楚与哀戚。   “殿下!”徐梦娇担心地轻唤了一声,疑心他是不是发了什么病症。   不怪她多想,主要是因为赵佶今晚在灵前晕倒了,才被抬回东宫。太医来诊断后,说他是风寒加连日疲惫所致,让他最好多休养一段时日,不然病情容易恶化。   徐梦娇不放心,这才在赵佶的寝殿内放了矮榻歇息,以便随时照顾。   “殿下,你怎么了?快醒醒!”她又唤了几声,还是没见赵佶醒来,却听见他梦呓似的呢喃着什么,不由凝神细听。   “宓儿……宓儿……求你不要离开我……求你……”他断断续续地说着。   徐梦娇顿时怔在当场,心中隐隐作痛。   她早就知道自己的夫君爱慕着萧宓,却未曾想到,他对她的感情如此深刻,深刻到寤寐难忘,深刻到喊着萧宓的名字泪流满面。   此时,外间侍人听见动静进来,见得赵佶的形状,也是吓了一大跳:“这!娘娘,殿下这是怎么了!”   他浑身颤抖,眉头紧蹙又泪流满面的样子确实令人担忧。徐梦娇收起自己的心思,又继续一边轻轻地推搡一边唤着赵佶。   “殿下!殿下!快醒醒!”   赵佶终于微微睁开眼,目光还很恍惚的样子,然后他突然伸出手将她拉进怀里,紧紧抱住:   “宓儿,都是我不好,是我疏忽了,我不该把你一个人留在宫里。”他的声音尚带着哽咽的沙哑,却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他一边低声下气地哄劝忏悔着,一边十指在她腰间轻扣,“以后我去哪里都带着你,再也不留你一个人了!”   徐梦娇被他惊呆了,好一会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殿下,我是娇娇。”   赵佶闻言,静默了片刻,然后松手将她从怀里推开,强撑着自己坐了起来,尚带着泪水的双眼目光犀利地打量着她,像是不认识她一样,一脸狐疑。   虽然他这幅形容有些可笑,徐梦娇一瞬间却感觉到一种很强的气势和压迫感。那是以前的赵佶从未有过的。   “太子妃娘娘,您看是不是再请太医来给太子殿下看看?”侍人请示道。   “快去请来!”徐梦娇道。   赵佶听着两人的对话,打量着周围的陈设,这确实是明德殿没错,摆设也是他记忆中熟悉的样子,可眼前这个被称为太子妃的陌生女子,并非裴蕴那恶妇。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想到此,他只觉得许多记忆片段如潮水般在脑海里涌现,头疼欲裂,不由自主捂着头倒在了床上。他听见那个叫徐梦娇的太子妃惊慌的叫声,明明意识清醒着,身体也感受得到疼痛和不适,却无法动弹。   太医们扎针灌药折腾了许久,却依旧没能缓解他的疼痛,他听见他们说,他在发烧,情况很危险,但他们能试的办法全都试了。   后来,他的情况惊动了上头,他听见了父亲赵霍和母亲杨氏的声音,他们还带来了御医,依然束手无策。   “陛下,臣斗胆提议,何不请秦王妃来看看?”一个太医道。   秦王妃……秦王,赵侑的妻子?他何时成婚了?赵佶在心中迷迷糊糊地想着。   赵霍沉吟了片刻,道:“速速请来!”   此时离赵佶昨夜昏倒已经过了一天,萧宓白天回秦|王府休息,晚上照例来宫中守夜。   听到赵霍近侍太监的传唤,还有些惊讶。怎么会突然叫她去给赵佶看病,难道他病得很严重吗?   按理说赵佶也是个能文能武的,身体素质又不差,前两日看到他,虽说精神不济,却不像得了什么大病的样子。怀着满腔疑惑,萧宓跟着太监乘着小撵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东宫。   杨氏和赵霍都守在赵佶的病床前,唯一的嫡子病重至此,两人都很重视。   萧宓按例向两人行礼,还没等她拜下去,杨氏就急切地打断了她:“不要讲究这些虚礼了,宓儿你快给太子看病去!”   “是!”萧宓恭敬地道。   宓儿!是宓儿!这个声音确实是宓儿的。赵佶激动地想着,昏沉的神智都清明了不少,他努力地想睁开眼睛看看她,却感觉十分吃力。   前世今生,萧宓都是第一次踏入东宫太子的寝殿,这座寝殿中的一切都让她觉得陌生,包括床上被高烧和头疼折磨得气息微弱的赵佶。   至少在她的记忆里,从来没见过他这么虚弱的样子,面色蜡黄,眼窝深陷,连嘴唇都苍白得毫无颜色,尽管徐梦娇经常蘸水给他湿润,唇上也干得起了一层皮。   萧宓上前凝神把了脉,立刻就明白了情况,他是风寒久不愈,又过度疲劳,使得普通感冒转化成了肺炎。时下杏林界对于这样的病症并无有效的消炎手段,所以,太医们的判断没错,这烧再不退,就确实性命堪忧。   萧宓对太医们说了对病情的判断。时下没有肺炎这个说法,还稍微解释了两句,这才让他们对此症的成因恍然大悟。   “头疼是疲劳过度所致,施针可缓解。”萧宓迟疑地道,“只是,行针总是不免有意外的,哪怕几率很小,也得提前说一说。不知父亲母亲和三嫂是否放心让我给太子殿下施针?”   以赵侑和赵佶如今在朝上的关系,她去给赵佶治病还真是有些瓜田李下,治好了倒无妨,要是出了什么差错,还当她是别有居心。   可赵霍传唤了,她又不得不来。既然来了,就算是看在已经过世的柳太后面上,也是要全力把赵佶治好的。但丑话总得先说在前头。   她这样一说,杨氏和徐梦娇脸上都有些迟疑,赵霍却毫不犹豫地开口道:“有什么不放心的,宓儿你尽管去治便是。”   他都发了话了,杨氏和徐梦娇尽管面上还有担忧,却也不好再改口,只能顺着他的话让萧宓放心去治。   作者有话要说:  看了小仙女们的评论,将原本96-98章的情节进行了改动。(98章正在写)原本大纲列的就是这个情节,写的时候突发奇想觉得要让宓儿和赵佶多点互动,于是就改成大家之前看到那个版本了。经小仙女们提出后,发觉逻辑上确实不够严谨,也显得人物智商不够,就还是改回大纲版本吧。变动较多,要辛苦小仙女们重新看了,实在抱歉…… 第97章 设计(大改)   萧宓先开了治疗肺炎的药方,让太医院的人拿去验看,确认无虞再给赵佶抓药。   她的这一番磊落行径,即使徐梦娇先前因为赵佶的梦呓心中很不舒服,如今也不由得生出些欣赏来。只可惜,以如今两人夫君在朝堂上的格局,以后再也不可能如从前那般来往了。   萧宓正要行针,却见赵佶突然睁开眼,双眼没有焦距,却眨也不眨一下地死死看着她。心里觉得有些渗人,定了定神,她伸手抚了一下他的双眼,柔声道:“放松,我要给你施针了。”   赵佶闻言果然闭上了眼睛。   施针完毕,赵佶的神色逐渐舒缓下来,此时,药也煎好送上来了。赵佶喝了药,过了一个时辰,烧渐渐退下来了。   萧宓重新开了药方,递给太医们:“这药喝三天。好生照料着,注意不要再受风和劳累,烧不复发便算是全好了。”   待太医们确定赵佶的病情确实稳定下来,萧宓这才跟赵霍和杨氏等人请辞,带着元哥回秦|王府去歇息。   *   身体的不适终于消除,浑身疲惫的赵佶这一觉就睡到了晚上,折磨得他头都要炸开的两份记忆也完全沉淀,对于身边那些与记忆中不同的人事物,他已经不再疑惑。   用了些流食,喝了药,他感觉力气渐渐恢复了,这才屏退了所有侍人,对在他身边嘘寒问暖的徐梦娇道:   “前天晚上,孤做了噩梦。你知道该怎么做吧?”他当时那般反常的行为和说出的那些话,一个字也不能传出去。   徐梦娇愣了愣,随即想起当时的情境,立刻会意了。   “妾什么也没听到,什么也没看到。”   “那就好。”赵佶满意地道。这个太子妃,虽然是被赵侑那卑陋小人设计所娶,倒是比裴蕴那恶妇更聪明识趣。   “这几日你辛苦了,下去休息吧。”想到自己往日的态度,他温和了声音对徐梦娇道。   徐梦娇走后,赵佶又唤来自己的心腹,令他前去将前晚在自己跟前伺候的侍人封口,这才静下心来整理自己两世的不同记忆。   回京得知宓儿丧生火海的噩耗,他不愿相信那是意外,查清真凶为她报仇之后,就沉浸于黄老之术,希望能找到令宓儿起死回生的办法。最终寻得一名自称玄门中人的老道,称有一法可进行时光回溯,他召老道施术后睁眼便来到了此处。   现下这个世界与其说叫“过去”,不如叫宓儿从前异想天开和他说的那种 “重生到了平行世界”,叫做新的一生。   结合这一世的记忆,赵佶可以百分百肯定,这一世与他原本人生之所以又那么多不同,只是因为一件事。   赵侑也和他一样,重生了。   所以他才能凭着先知的优势,得到了宓儿,并最大限度地压制他和赵俣的势力发展。   而如今,赵侑隐藏实力,却挑拨得他和赵俣斗得死去活来。   真是好个赵侑!   想到前世那卑陋的赵侑竟然也不自量力肖想他的宓儿,夺嫡之争中为他出了些力,就恬不知耻地要求事成后带走宓儿,赵佶脸上不由自主浮现出厌恶的神色。   前世的赵侑就是一个只会躲在背后算计人的小丑,这一世依然如此。他费尽心机接近宓儿,千方百计阻拦他接近宓儿,还让这一世明明对宓儿情根深种的他娶了徐家女,丧失追求宓儿的资格。   这样的人居然凭着重生的优势娶走了他的宓儿!   幸好苍天有眼,让他也到了这里。   想到萧宓,赵佶的心头暖意融融,感谢上苍让他再次见到了宓儿——好好地活着的宓儿。   她穿着粗陋的齐衰孝服却也依旧不减绝色容貌,她的声音依然那么清软动听,知道他病了,即使被人质疑,即使他与她如今的夫君在朝堂上对立,也愿意温柔耐心地为他治病。   这一次,他一定会再次将她夺回自己身边。然后再也不计较过往,好好珍惜她,保护她,加倍弥补以前对她的伤害。   *   回到□□的萧宓,并不知道她走后太子寝宫内发生的一切。但想着今日自己救了赵佶,还是提笔给赵侑写了封信。   赵侑临走前约定,他们每半个月写一封家书,告诉彼此自己的近况,好让对方放心。   原本,以赵侑和赵佶如今在朝堂上的关系,她是不该救赵佶的。但一方面那么多太医御医在场,她怕不救以后被人看出破绽,为萧家和赵侑带来麻烦;另一方念着柳太后往日里对她的好,念着赵佶是柳太后最心爱的嫡孙,最终她还是决定尽心尽力去救。   她知道赵侑在东宫内也有眼线,必定也会知道此事。以他对赵佶的介意,说不定又会多想,不愿让他在外也挂心着这些琐事,她觉得还是主动跟他解释一番更好。   赵侑收到萧宓的来信,已经是五日之后。   军帐之中,拿着属下快马加鞭送来的萧宓亲笔书信,赵侑尚未拆开信封,脸上就已经挂上了温柔的笑意。婚后第一次出征,萧宓竟然主动给他写信了。   读完信,他脸上的笑意稍微淡了些。   萧宓对他确实很了解,即使她已经来信安抚和解释,他心里还是不舒服。忍不住想着,宓儿真的是因为她所说的那些原因才救的赵佶吗?   赵佶在她心中真的没有一丝一毫的特别?   “去叫周斯把最近东宫中的情报函都带来!”赵侑吩咐道。   萧宓的信,应该是和京师的情报一起送来的,此事在情报函中必然有所反映。   只是他近日更多的精力都在行军和前线战报上,对于京师的情报只看比较重要的军政消息,其他的让周斯过滤掉,就连秦|王府的,只要不危及萧宓和赵襄的安全,也暂时置后了。   周斯来后,赵侑令其找出了当日东宫的情报函,果然,发生的事与萧宓所说一模一样。   宓儿没有骗他。   提笔给萧宓写完回信,赵侑依然有些心浮气躁。   情报函中还说了另外一事,赵佶发病的那天晚上,似乎做了噩梦,情绪十分激动,醒来还把太子妃徐梦娇认作了宓儿,说了一通胡话。显然,赵佶不想此事外传,当日在殿内的那个侍人已经被灭了口,但在那之前这个消息就被情报机构的线人从他口中打探到了。   赵佶睡梦里都想着他的宓儿,果然他的直觉没有错,赵佶对宓儿根本从未死心。   婚后第一次如此长时间长距离地与萧宓分开,想着她的知音人赵佶,想着对宓儿态度不一般的父亲赵霍,想着太医局那些常常爱跟她请教的年轻太医,想着京中慕她美貌的宗亲勋爵子弟,他很不放心。恨不得立刻丢下一切回到她身边守着。   但这也只是想想。   若非江南战事实在紧急,又对整个大周的格局至关重要,他根本一开始就不会同意亲自出征。   这场战争,赢了,赵家至此安定了中原、北方大部分地区及江南,占据前魏绝大部分富庶肥沃的疆土,大周可以放心地休养生息五年以上,待兵强马壮仓廪充实后再气定神闲地慢慢收复其他地域。   输了,大周的国库五年内再无法承受如此大规模的战争供给,江南前魏势力必定会趁机发展壮大,其他收复地区的残余势力也会蠢蠢欲动,到时候大周将长期陷入与江南前魏势力的胶着战不说,还会疲于四处灭火,非常不利于国祚稳定。   这种现状,江南敌对势力知道,朝中大臣也知道,赵霍更是十分清楚,因此即使赵霍自己要严守三月孝期,也“夺情”令他祭拜一次后就按照原计划出征江南。   打赢了这场仗,有了安定的外部环境,他才能放心夺位,才能让他和宓儿以后不必再被任何人压制,不受任何事威胁。   为了两人长久的未来,必须牺牲一些眼前的相聚。   前世赵侑因叛乱被车裂处死时,萧宓还好好地生活在兴庆宫中,曾经在萧宓身边所有的眼线都早就被赵佶撸掉,他无从得知她当时的状况,更无从得知她的死讯。   不然,凭着赵侑的敏感细心,必定能从那封东宫的情报函中,察觉到赵佶的一些不同寻常之处。而不至于如今这般,对即将悄然在身边潜伏的危险一无所知。   *   赵佶病愈后,一连休养了半月,期间基本不理朝政。   旁人都道,太子殿下性命垂危了一朝,更加惜命了。   其实不然。   此时的赵佶历经前世蛰伏多年又为帝数年,耐心自然比这一世原本的他要好很多。不过是监国三月,这期间各项政务皆有三省六部按部就班地处理,三月后,父亲赵霍就会将权力全部收回。原本的他,那般不要命的勤勉,恨不得事必躬亲,实在太心急了。   前世为帝五年,他对朝堂上的整体政务格局以及帝王的心态都很了解。即使他不在,晋王和中书令也会继续总揽朝纲,影响不到大局。   他也根本不必在意这半个月的得失,这三个月里,吃相太难看的,此后是会加倍吐出来的。   养身体其实只是顺便。比这更重要的是,他要趁此机会理清敌我双方实力,并制定对策将其一举铲除。   是的,他目前最大的劲敌是赵侑。   他梳理着前世今生的记忆,两者对照后派心腹去应证,那些前世暗中投靠赵侑的人手和势力今生是否依然如此,对赵侑的势力分布有了确切了解后,再研究如何根据他的弱势之处进行布局。   当然,做这一切的时候,他没有忘记赵侑手中的情报机构,每一步都十分小心谨慎地进行着。如今从实力上,他已经处于弱势,唯一的优势在于前世记忆所带来的,对赵侑势力的了解,以及赵侑对他如今的低估。   半个月,足以他了解清楚前世今生的差异,并想出初步策略。   赵侑势力膨胀至此,一定有一人,会比他更着急。   宣布病愈后,他第一时间去跟赵霍请罪,表示自己身体不争气,辜负了他的期望。   先前已经跟赵霍告了假,如今不过是再来表个姿态。   “这就对了,什么能比身体更重要,来日方长,养好身体才能替为父做更多的事。”   果然,赵霍对他的态度很是亲和,完全不怪罪他的懒惫。   “父亲所言极是,有您总揽朝局,儿那点微薄之力有与没有,都无关紧要。儿先前钻了牛角尖,太贪图功劳和父亲的赏识了,险些伤了性命,让长辈凭白为我忧心。”赵佶甚为羞愧地道。   他这样的态度赵霍十分满意,笑着道:“话也不能这样说,你是为父的继承人,为父还是希望你早些成长起来的。”   “父亲您春秋鼎盛,多的是时间教导儿。儿不心急。”赵佶一语双关地表明了态度。   两人又说了会话,赵佶这才将袖中早就准备好的情报呈给赵霍。   “儿病中无意得知一些事,思来想去,还是要交与父亲定夺。”   赵霍打开情报函,脸上的神情逐渐凝重起来。这几年陆续投靠大周的起义军,竟足有十八万本就是被赵侑所掌控。   这个儿子,竟然在背地里发展出了如此强大的势力?·   作者有话要说:  看了小仙女们的评论,将原本96-98章的情节进行了改动。(98章正在写)原本大纲列的就是这个情节,写的时候突发奇想觉得要让宓儿和赵佶多点互动,于是就改成大家之前看到那个版本了。经小仙女们提出后,发觉逻辑上确实不够严谨,也显得人物智商不够,就还是改回大纲版本吧。变动较多,要辛苦小仙女们重新看了,实在抱歉…… 第98章 心思(大改)   “此事当真?”   “当真,只多不少。这只是儿能找到证据的,其余的,无凭无据儿不敢妄言。父亲也自可去验证真假。”赵佶平静地道。   赵霍沉默着。   大儿子赵佶他是了解的,不像二儿子赵俣,向来爱捕风捉影告黑状。赵佶很在意自己的形象和信誉,没有真凭实据绝不会乱说。即使未曾验证,他心下也已经信了一半。   若此事千真万确,那赵侑这个三儿子的实力就太可怕了。明面上,如今赵信在南边手握十五万大军,赵侑在东南统帅江南战场三十万大军。暗地里,这些年投效的起义军又到底蚕食了他军中多少力量?甚至,如今大周以外的起义军中,是不是仍然还有其他属于赵侑的蛰伏势力?   “将你手头的证据交给为父。”他开口道。   “儿稍后便派人奉上。”赵佶道,“只是有一事父亲万望注意,他手握情报机构,若走漏了风声,后果不堪设想。”   赵霍慎重地点了点头。   回到东宫,赵佶在去明德殿外遇见了杨映,原本和煦的神色顿时冷漠下来。   杨映见着他,本是面上一喜,见他的神色,顿时生了些怯意。   “表哥身体可好些了?”   “你来做甚么?”赵佶淡声问道。   “听说表哥病了,这些天我等被太子妃阻在明德殿外,一直未曾见着您,心里着实不放心。”杨映低声道,面色十分委屈。   “你也不必在此含沙射影,那本就是我的意思。”   赵佶话中的冷意让杨映心中一跳,想起他很重视嫡庶规矩,对太子妃徐梦娇历来要比她们这些妾室更敬重几分,遂认错道:   “是妾失言!只是,兰儿她多日不见您,总是吵闹着说想父亲了,表哥若有空,能不能来看看她?”说完,她殷切地望着赵佶。   兰儿是杨映所生的女儿,今年才一岁半不到,只比元哥小几个月。除此之外,林侧妃还为赵佶生了个儿子,年岁也相差不远。赵佶至今便只有这两个子女,以往,他对这两个小儿是十分重视的。   “明德殿不是妾室该来的地方。你若照顾不好兰儿,就交给太子妃。”   说完,他就转身离去了,独留杨映一人在原地,不敢置信地望着他的背影,整个人摇摇欲坠。   赵佶走进了明德殿,脸色这才慢慢回转了。   尽管他知道,前世的杨映与如今的,某种意义上来说不算同一个人,他却依然无法不让自己迁怒。   那个害死他心爱的宓儿的罪魁祸首!尽管他不顾母亲阻拦将她赐死,可那又怎么样,他的宓儿,他和宓儿的孩子,都回不来了!   前世,她就是以这样一副无害的样子,来骗取他的信任,获得接近宓儿的资格。最终,趁着他出征江南,挑拨裴氏那恶妇害得宓儿惨死。   这一世,他一定不会再让那样的悲剧重演。所有对宓儿有威胁的人,他都不会再让她们有谋害她的能力。   去了一趟明德殿,杨映就莫名被禁足了。直到后来,杨氏发现好些日子没见她,问起才发现此事。可她跟赵佶说了,也不管用,完全不知道自家侄女到底犯了儿子什么忌讳。只能暂时按捺,想着等过个一年半载等赵佶消了气再说。   赵霍能在前朝凭战功成为太原留守这样统领二十万大军的封疆大吏,本身并非庸才。事关自己的皇位,可说生死存亡,他发挥出了惊人的潜力。有赵佶的提醒,他成功地避开了赵侑的眼线,验证了赵佶所提供的情报的真实性。   然后再次召了赵佶来密议。   此事上,两人的利益是共通的。   只有他的皇位稳固,赵佶这个正统继承人的地位才稳固。不然,赵侑上台,头一个遭殃的是他这个帝王,第二个就是赵佶这个原太子。   “你知道的必定还有更多,全都说出来吧,我们商量个对策。”   “谨遵父亲旨意。”赵佶道。   前世拼得你死我活的父子二人,如今因为有赵侑这个共同的敌人,就这样达成了同盟。   *   转眼,赵侑出征江南已经八个月了。   他每半个月给萧宓写一封信,告诉她一些他在江南战场上的近况。萧宓经常是拿朝中的邸报和他的信结合着看,也知道他是报喜不报忧。不过,虽然小的战役偶尔也有胶着的时候,总体上江南战事还是推进得比较顺利的。   上封信赵侑告诉她,已经攻破江都行宫,只待最后彻底清扫逃军,江南便算是真正地安定下来了。   可如今,离他的上一封信已经过去二十五天了,新的信还是没收到。   延迟十天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萧宓止不住地焦躁。就算不论个人感情,赵侑的安危也关系到整个萧家以及她和儿子的前途命运,容不得有闪失。   心里一时猜测是不是赵侑在江南出了什么意外,一时又想也许仅仅是路途上送信的人出了差错,甚至还会想赵侑说不定只是想给她一个惊喜,再过几天突然就回到京师了。   时间越久,便越是心神不宁。   “娘娘,吹笛子!”小赵襄如今已经两岁多,能跑能跳口齿伶俐,正是调皮捣蛋的时候。   “去找你舅舅玩。”萧宓挥挥手打发他去找萧旗。   “不,不,就要娘娘陪我玩!”赵襄扭着她的衣襟要往她腿上爬,“娘娘抱抱!”   萧宓正是心里七上八下的时候,哪里有心思哄他,说了几句让奶娘带他出去,他就是不肯走,还要继续歪缠,顿时板起脸来:“元哥怎么这么不听话!再不走我就不要你了!”   赵襄也是有小脾气的,见自己亲娘不但不理他还凶他,拿着手里的翡翠笛就往地上摔:“坏娘娘!讨厌娘娘!”   翡翠哪里经得起这样的磕碰,那根笛子顿时被他摔成几截,萧宓本就心烦,见他这般行径,顿时更生气了。   “谁教你乱毁东西的?”然后把个小人从地上拉起来就往屁股上打了两下。   赵襄正是委屈的时候,还挨了打,立刻哇哇大哭起来。   “这是怎么了?怎么了?谁欺负我外孙了?”刚走到门外的萧氏闻声赶快进来,抱起哭得十分伤心的赵襄安抚。   见萧宓气哼哼地坐在那里不说话,顿时知道是自己女儿打的,无奈道:   “你心烦拿他出气做甚么。女婿不在,你这个亲娘还打他,那可真是耶不疼娘不爱了,唉唉,我们的小可怜元哥,不哭不哭,外祖母疼你!”说着她又哄起赵襄来。   “阿娘你带他出去玩吧。”萧宓叹口气道,打了赵襄她也挺心疼的,不过坏习惯不能纵容,所以她现在不打算去哄他。   “别想那么多,总会有消息的,眼看战事都要结束了,还能有什么意外。”萧氏安慰道。   正说着,萧宓跟前的一等丫鬟碧烟进来了。   去年碧桃看上个秦|王府的幕僚,给萧宓说了后,萧宓便给了她一副丰厚的嫁妆,让她嫁出去做正头娘子了,如今她的差由原先的二等丫鬟碧烟顶上了。   “王妃,宫中送来了江南邸报。”碧烟道。   萧宓接过来一看,顿时觉得头顶炸开了一道响雷,震得她头晕目眩。   江南军中发生动乱,主帅赵侑在动乱中失踪,生死不明。经当地汇总,又经上千里路途的传输,这邸报上所写的,已经是半个多月前的事情了。   定了定神,萧宓立刻召来了星辉,他如今是府上的大管事之一,外头很多事都是他在处理。秦|王府的消息历来比朝廷的一般情报要快,星辉他们应该是早就知道了。   “你们可有殿下的去向?”   星辉听得萧宓问话,知道是已经瞒不住她了,遂老实道:“江南那边派了很多人出去找,暂时还没找到。不过王妃放心,殿下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平安归来的!”   “将能动用的人都派去江南吧。”萧宓道。   星辉道那是留着保护她和小郎君的,萧宓却很坚持,现在找到赵侑才是最重要的事。他们身在京师,又有府兵守卫,哪有那么多危险。反而是赵侑在江南战场上失踪,若被敌军残余势力发现,那才是危在旦夕。   吩咐完星辉,她又叫碧烟出去给她传话备车。   “你这是要去哪里?”萧氏在院子里带着赵襄玩,见萧宓匆匆出门不由问了一句。   她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何事,萧宓刚才看邸报时未曾声张,传唤星辉也是瞒着她的。多一个人担忧,也无济于事。   “有些事要去趟郑王府。”萧宓并没有隐瞒她的去向。   文城的私军,绝大多数她都调到战场上去了,如今剩下的留守者,根本调集不了几个人,手中有大量人手可调动的,只有赵信。   赵信三个月前已经结束对南部战场的清理,回到京师了。只不过可能是因为赵侑不在,他不方便到府上,只派人送来一大箱战利品给小赵襄做礼物,说是要把满月,百日,周岁和两岁生日的礼物都补上。   除了赵信,她不知道还有谁,在此时既能给她提供帮助,又值得信赖。   *   萧宓运气很好,去的时候赵信正好在郑王府。   听得侍人通传,赵信本来在喝水,简直跟受了惊吓一般,一口水呛在嗓子里猛咳了好一会,手上的盖碗也直接掉落在地。   “你说谁求见?秦王妃?”他怀疑地打量着通传的侍人。   “是,殿下。”侍人恭恭敬敬地再次确认道。   “快请到正堂,把府里最好的茶拿去招待,差个人去城南买最好吃的那家水晶芙蓉糕,她爱吃。我即刻就到。” 赵信一叠声吩咐道,侍人正要领命而去,又被他叫了回来,“茶要花茶,不要泡松针,没有就找顶好的红茶上,加点糖,微甜即可。”   侍人离去,心里暗自嘀咕,自家殿下何时成了这么讲究的人了。   赵信换了身衣服,这才匆忙赶到正堂,踏进屋里前,深深吸了口气,让自己的狂跳的心脏平复下来,然后放慢了脚步走进去。   “阿信!”萧宓一见他进来,就立刻站了起来。   三年多不见,萧宓比他记忆中的风韵更加美艳娇娆,如同盛放的海棠般摄人心魂。那双含烟笼雾的桃花眼,此时带着愁绪,显得很是脆弱。看着她,赵侑心中充满了怜惜,只要能化去她眼中的愁云,让她重展笑意,他什么都愿意去做。   “嫂子怎么想起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要我帮忙吗?”赵信柔声道,他知道,她不会平白无故来找他。   “你可看了今日的邸报?”萧宓问道。   赵信摇摇头:“发生何事了?”   他回来后依然是泡在军营里,很少关注邸报,据他所知,江南战事进展得很稳妥,如无意外阿兄很快就要回来了。   “你阿兄他,在战场上失踪了。”萧宓尽量冷静地阐述了邸报的内容。   赵信一听,立刻就明白了事态的严重性。   阿兄在此时失踪,内有乱军外有敌寇,可以说,每多一日在外,就多一日的危险。江南军那边,完全不知是什么情形,其余两位兄长这几年与阿兄争权夺势,也说不定会趁机使坏。   所以,必须要有值得信赖的人去寻找阿兄,另一方面,也要稳住秦王一系在朝中各方面的势力。目前,这个最合适最能服众的人,也只有他。   “放心,我立刻就安排人去找!”赵信承诺道。   “那就拜托阿信了!”萧宓见他一口答应,脸上稍微轻松些了,感激地道,“幸好你回来了,不然我和元哥都不知要怎么办。”   这般示弱的话叫赵信窝心不已,只觉得一定不能辜负她的信赖,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也要帮她找回阿兄,护她和侄儿周全。   *   又过了大半个月,各方依然没有赵侑的消息。有一小部分人开始传言,他已经遭遇不测了。   朝中的秦王一系,大多数因为赵信的存在而坚定据守,只一小部分墙头草有些三心两意。   这一日,萧宓突然接到了宫中传召,以为是杨氏召她进宫有什么事,便稍微收拾了一番就进宫去了。   然而,坐着小撵走了一截路后,萧宓却发现,根本不是去延嘉殿的路,便将心中的疑惑问了出来,内侍却回答,到了就知晓。   走近了萧宓才发现,原来目的地是临湖殿。   顾名思义,临湖殿是建在宫中的人工湖南海边上的一座宫殿,引了湖水景致极好,夏日里也很凉快,是个消遣的好去处。走得更近些,萧宓便听见悦耳的箜篌声从中飘扬出来。   赏曲吗?   这可不像杨氏的风格。   萧宓带着侍人走进大殿,一眼望见的是身着色彩斑斓的广袖舞服翩翩起舞的舞姬们,第二眼便看见了坐在上首的正主。   当今天子赵霍。   舞姬们见她进来,如避水分珠般让出了中间的通道。   “陛下万福!”萧宓压下心中的惊讶,走上前去礼数周全地行了礼。   “宓儿来了,快过来坐。”赵霍一如平日般和蔼地对她道。   萧宓一看,殿内设的只有一个席位,在赵霍所在的右下首,但按惯例,那个位置经常是属于皇后或其他高位受宠嫔妃。   “父亲,我坐那里不合适。”萧宓郑重地拒绝了。   赵霍见状也不勉强,道:“不过是坐得近些好说话,你既不想坐这里,便给你换个位置吧。”   说着就叫人把那个席位搬到了御阶之下最近的地方。   萧宓这才过去落座。   “别拘着,今日叫你来,就是让你散散心。阿侑的事,谁都不想它发生,但事已至此,你也不要太抑郁寡欢了。”赵霍道。   “多谢父亲关心。”殿上只有他们两个,其余都是侍人和舞姬,萧宓觉得有些不对味,但赵霍的态度又和平日对她似乎没什么两样。而且她是他的儿媳,他儿子在外征战生死未卜,怎么看也不该有其他心思。   “听说宓儿喜欢歌舞,我特意叫人排练了两出新的,你且看看如何。”   萧宓闻言,这才转头认真欣赏起殿中的舞蹈来,配着符合旋律的箜篌声,倒确实有些动人之处。   赵霍望着她白玉般精致的侧脸,目光中闪过痴迷之色。等了这么多年,他终于再无顾忌,可以好好看看她,这足以倾国倾城的绝色美人。   如今,他已经从江南得到确切消息,有人曾在长江中打捞到了一具与赵侑很多体貌特征都很像的尸体,还有其随身信物,十有八|九就是本人了。   相信很快这个消息就会传回京师,赵侑一死,四儿赵信难当大局,秦王一系最终的结局只能树倒猢狲散。   到时候他就可以将一盘散沙的秦王系势力尽数收拢,而这位绝色尤物的秦王妃,孤儿寡母,总是需要庇护的,他多加关心呵护,时日一久,她自会心甘情愿地投入他的怀抱。   而如今,他不能吓着她,得慢慢来。 第99章 深情   至此之后, 赵霍隔三岔五就会召萧宓进宫。赏花, 游湖, 听曲, 要不就是有什么贡品,召她进宫去选。   一次两次还好, 第三次, 萧宓就无法不多想了。正常情况下,儿子出事, 哪个做父母的会希望儿媳没事人一样寻欢作乐,而赵霍却主动带她去看歌舞和游玩,而且每次都只有他们两人。   纵然是要开解儿媳,这种情形下, 小姑子,妯娌,婆母,哪个出马也比公爹合适。可偏偏不是。赵霍作为一国之君,真的有那么闲吗?   赵霍有前世的前科在,即使他的态度看起来和长辈一样亲和,此时她也无法不去怀疑他的动机了。   所以,第四次召见时, 她直接让人告病了。   “病了?”赵霍初闻还有些担心, 后想起前次赏花时萧宓对他有些回避的态度,有些明白她的意思了。   “派个太医去。”赵霍吩咐道,然后又令人送了许多珍贵补品和药材。   萧宓医术高明, 想要模拟脉象骗骗人还是做得到的,还真装出了些风寒症状成功骗过了太医。   病中,赵霍也不时送些水果,点心,奇花异草来表达关心。待萧宓病好了,赵霍就改变了策略,让她带赵襄进宫见他。   做祖父的要见自己的孙子,享天伦之乐,不管是平民之家还是天潢贵胄都是理所当然的。这既是孝道,又是君命,根本无从拒绝。而且赵襄才两岁,萧宓怎么可能放心他一个人进宫,只能按照赵霍的要求跟着去。   这次是在甘露殿的小书房里,萧宓带着赵襄去时,赵霍正在批改奏章。   “翁翁!元哥来啦!”小赵襄一进去就脆生生喊道。   “先行礼,来时阿娘怎么跟你说的,忘记了吗?”萧宓拉住直接要朝赵霍跑过去的赵襄道。   “他还小,不讲究这些。”赵霍摆了摆手,温和地道,“私下里,你也不必拘礼,快坐着吧。”   萧宓还是坚持自己和赵襄行了礼,既是为着规矩挑不出错,也是要以客气表明态度,拉开距离。   落座之后,看着母亲的脸色,赵襄规规矩矩地在萧宓身边也坐着了,不再乱跑。   “宓儿,病好了吗?”   “多谢父亲挂心,好了。”萧宓中规中矩地回道,并不像以往在皇后太后处遇见时那样活泼俏皮。   赵霍找了好几次话题,都被萧宓故意无趣地一句话终结,她打定了主意,以后在赵霍面前装木头人,怎么规矩怎么不解风情怎么来。   赵霍被她堵了几次,也没不高兴,转而对着赵襄和蔼地道:“好久不见元哥了,到翁翁这里来!”   赵襄看了看萧宓,见她点头,这才蹬蹬地跑到赵霍身边,赵霍一把将他抱起来,呵呵笑道:“咱们小元哥又壮实了!”   赵襄伸手去摸赵霍的嘴巴,好奇道:“翁翁的胡子不见了!”   赵霍今日剃了胡须,显得年轻了几岁。不过,在他这个年纪,都是做祖父的人了,完全剃掉胡须的实在少见,一般都是稍作修剪。   “元哥说,有胡子好还是没胡子好呀?”赵霍故意逗他。   “都好,都很威风!元哥最喜欢翁翁了!”赵襄甜甜道。   赵霍听得龙心大悦,亲昵地捏捏赵襄的脸蛋,逗得他咯咯笑,然后看着萧宓道:“你这小嘴巴,和你阿娘一样甜!”   萧宓心头不自在,只做没听见,不接话。   过了一会,侍人送进来两盘荔枝,一盘放在萧宓面前,一盘送到了御案上。这荔枝用冰镇着,看色泽比以前赵侑送给她的要新鲜许多。   如今蜀地已经归顺,可走官道运输自然新鲜度会更好。   “听说宓儿爱吃荔枝,我特意叫人从蜀南运来的,尝尝看,喜不喜欢?”赵霍有些期待地看着萧宓道。   之前他已经很明显地感觉到了萧宓对他的回避,甚至不惜让自己生病来拒绝进宫。他记得赵华说萧宓很喜欢荔枝,正好时节相当,便令人特地从蜀南运了来。期盼能叫她在他面前一展欢颜。   “谢父亲。”萧宓道,然后低着头不说话,也不伸手去拿荔枝。   赵霍见状,从自己面前的盘子里拿起一颗荔枝,将果皮剥开托着果肉,放到赵襄的小手里:“元哥拿去喂给你阿娘吃!”   赵侑以前在家时,也经常给萧宓剥水果,赵襄小小一个人,哪里分得清,同样的事情由自己的祖父来做,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当下接过荔枝,就拿着跑到萧宓面前:“娘娘,吃荔枝!”   萧宓从他手中接过那颗荔枝,放进了盘子里,然后脸上笑意勉强地道:“还请父亲见谅,我看到这荔枝,就想起夫君,他为大周征战江南,至今生死未卜,实在没胃口。”   她对赵霍口口不离父亲的称呼,又提起赵侑的生死未卜,都不过是为了激起他对赵侑的愧疚。你的儿子为你去边疆杀敌打江山,生死未卜,你怎么好意思在这种时候对他的妻子下手?   只可惜,赵侑自小性情冷淡,虽然跟在赵霍身边,两人却没多深厚的父子亲情。原本那点微薄的父子情,在赵霍知道赵侑暗地里囤积了那么强大的势力,感受到他对自己皇位的威胁和居心叵测时,也消散殆尽了。   “阿侑没消息已经近两月了,战场上危机四伏,恐怕……”说到这里,他就住口了。但未竟之意谁都明白。   见萧宓面上因这话露出担忧的神色,赵霍站起身来,走到她面前,柔声道:“阿侑不在,还有我,我不会亏待你和元哥的。”   这话,从字面上来说没什么问题,儿子没了,由公爹来庇佑儿媳和孙子,可他的自称,还有他看着她那温柔得叫人寒毛直竖的的眼神,都明晃晃地暗示着他的另一层意思。   无耻。萧宓在心中坐实了对他的心思的猜测,不由暗骂道。   她一直都没想明白,赵霍这样一个从小读着圣贤书长大,满口仁义道德,被交口称颂仁爱宽厚的男人,活了几十岁了,怎么好意思对自己的晚辈动这样的心思?   前世赵佶和她的关系他不是不知道,可她那时候和赵佶没名分,也就算了,今生她是赵侑明媒正娶的妻子,还跟着赵侑叫了他那么多年的父亲!   “我相信我夫君会回来!”萧宓坚定地道。   然后拉着赵襄的手,站起来后退了几步与赵霍拉开距离。   “父亲政务繁忙,我和元哥就不打扰您了。既然进了宫,母亲那边也要去请安呢!”   萧宓特意搬出了杨氏,虽然知道杨氏这个皇后对他没有任何威慑力,但哪怕让他多一丝顾忌也是好的。   赵霍叹了口气,看着她正要说话,便听得侍人通报:   “陛下,郑王殿下求见!”   赵霍心中犯疑,也不知赵信这是巧合还是特意为之,吩咐侍人将赵信请进来,然后让萧宓和赵襄到里间暂避。   “父亲有事,我们就不耽误您了。”萧宓不肯配合,还是要走。   几句话的功夫,赵信就进来了,向赵霍行了礼,然后笑着跟萧宓道:   “本就有事要找嫂子,听闻嫂子和元哥到父亲这里来请安了,心想着来碰碰运气,没想到还真碰着了。”   这话,点明了他是特意来找萧宓的,而且关注着萧宓的去向。   果然是故意的,赵霍心想。   赵霍虽然并不想过早让外人知晓他对萧宓的心思,每次见萧宓都是有意对外掩饰的,但他身为帝王,一举一动都被人关注着,终究是纸包不住火。   如今,宫里宫外,比较留心萧宓行踪的几个人基本上都知道了。   赵信原是不敢相信自己一向仁义的父亲,居然对萧宓有这样的心思,可赵霍的种种反常行为,让他不得不信。   宓儿一个弱女子,面对这样的事,该是多么无助。所以,即使会得罪父亲,他也还是要到甘露殿来带走萧宓。   萧宓正要说跟赵信一起回秦|王府,第一次见赵信的赵襄,却突然兴高采烈地喊了一句:“耶耶!”   然后就甩开萧宓朝赵信跑过去了,一边拉着他的衣服,一边回过头来对萧宓道:“娘娘,耶耶回来啦!”   他年纪虽小,赵侑走的时候却也已经一岁多开始记得人了,而且赵侑在家的时候,也经常抱他哄他,是以对自己父亲的印象很深刻。   饶是几个大人原先各怀心思,见状也不由得笑起来。   “这是七叔,不是耶耶!”萧宓走到他身边,含笑温柔地解释道。   “七叔?”赵襄歪着脑袋疑惑地打量着赵信,仿佛在说,七叔是什么。   “七叔跟你阿耶是亲兄弟,所以长得像。”赵信也觉得有些好笑,血缘使然,第一眼见到这个长得像宓儿又像阿兄(也像他)的小侄儿,他就十分喜爱。   既然赵信是专门来找萧宓的,萧宓刚才又要走,赵霍是无论如何也不好再留她的了,只好放他们离去。   赵信抱着赵襄走出甘露殿,去外头乘车驾,一路赵襄都在不停地打量赵信。到了马车上,还悄悄问萧宓:“七叔真的不是耶耶装的么?故意不认元哥。”   萧宓再三跟他保证,那确实不是赵侑,他才肯信了,脸上却有些怏怏起来。萧宓看着幼小的儿子这般模样,也有些心酸。   连元哥都想你了。你何时能回来呢?   赵信说是有事找她,到了秦|王府却根本连门都没进,可见是特意将她和元哥从赵霍那里接走。   “若下次父亲再传唤你,就立刻派人给我报信,我陪你一起去。”他临走前嘱咐萧宓,很体贴地什么也没点明。   萧宓很感激,却只低声道了谢,没说别的。   虽然赵信曾经恋慕过她,但如今他对她的帮助,更多的应是出于对赵侑的兄弟情分,该由赵侑回来感谢他。   赵霍单独召见萧宓的事也传入了杨氏耳中,可她听闻后也只是冷笑一声:“他自己都不管赵家的脸面了,我着什么急。”   她又不靠赵霍的宠爱活着,赵霍宠爱谁冷落谁都影响不到她。虽然掌宫权被万氏分走了一半,但她只要不再犯什么大错,就谁也动摇不了她的地位。她根本犯不着去插手,惹怒赵霍。   这件事,只要她儿子赵佶不跟着掺和就足够了。   庆幸的是,赵佶没让她失望,虽然赵信那小崽子经常陪着萧宓进宫让赵霍郁闷不已,但赵佶什么也没做。   时间就这样过了一个多月。   期间江南那边带回来一具尸体说是赵侑,但被萧宓当着众人的面有理有据地否决了,因此,赵侑依然是失踪而没被强行定论为已经去世。   有赵信的极力维护,赵霍并没占到什么便宜,渐渐地就不再召萧宓进宫了。也不知是放弃了,还是另有打算。   这一日一大早,赵信突然来了秦|王府,屏退了所有人,让萧宓带着赵襄,还有萧氏和萧粲萧旗姐弟,今晚城门关闭前,乔装出城。   “发生什么事了?”萧宓惊疑地问道。   “阿兄回来了。”赵信沉默了片刻后道,“让我接引你们去北地,他将兴兵攻打京师。”   萧宓又惊又喜,赵侑他没事,他果然平安回来了!   不过,此时不是多问的时候,她立刻按照赵信的要求,召来星辉准备晚上出城的人手。自己也把家人都叫来,告诉他们晚上将乔装出城的事情。   萧氏先带着萧旗萧粲借口要回萧宅出了王府,紧接着就在萧宅掩人耳目地换了辆车出了城,赵信已经为他们准备好了新的身份证明。很快就到了下午,对乔装很在行的萧宓,也顺利地带着熟睡的赵襄出了城。   快马加鞭与□□的十来个护卫人手一路走到北边的兰池,在那里和率领两百亲兵的赵信汇合了。   赵信虽然手握右军,因为赵侑的失踪,一直顶着压力至今没交出军权,但如今要避人耳目,他根本不能大规模调动右军。只能带着亲兵护送萧宓。   “今晚要辛苦你了。”赵信看着萧宓,有些歉意地道。今晚必须彻夜奔行,会很劳累。   “说什么辛苦我,明明你们才是最累的。”萧宓闻言道。   好在萧家四口已经不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逃亡,并不显得惊慌,在飞速奔跑的马车里,身体也没有太大不适。赵襄早就被马车颠簸醒了,却也懂事地不哭不闹。   这种时候,即使在马车里,也没有人能睡得着,不与接应的军队汇合,没有人敢睡。   以赵霍对萧宓的关注,随时可能发现萧宓消失这件事,一旦被发现,他们就很可能在路上就面临兵强马壮的大量禁军的追捕。   事实上,他们行踪的暴露比预想中还要早。   重生回来的赵佶,不仅一直派人关注着萧宓的动向,还在赵信的亲兵中也秘密收买了一个人。   此人隐藏得太深,赵信发现他正在沿途做暗号时,已经晚了,根据多年行军的经验,他很确定,他们的路线已经被传回了这位眼线背后的主人手里。   别无他法,只有这条路可以通往北地,想改路线都不行,只能派人以最快的速度去给赵侑报信,请求骑兵火速支援,自己则带着其余人手配合马车的最快速度行进。   秦|王府的马都是品质极好的,拉着车的速度并不比一般战马驼人奔跑慢。可即使如此,他们还是在黎明时分就发现了禁军的踪迹。眼看着禁军越来越近,赵信果断下了决定。   “你们护送王妃和小郎君先走!务必将他们平安交到秦王手中!”赵信点了五十人,命令道。   “是!”五十名亲兵整齐划一的声音铿锵有力。   萧宓明白,赵信是要与其余人留下来殿后,抵御禁军。行军打仗的事情,她一窍不通,想不到比赵信更专业的对策,也不能在这紧要关头与他争辩,只能匆忙嘱咐了一句:   “一定要小心!”   赵信深深看了她一眼:“你也是。”然后再也没回头。   禁军果然很快追上来了,人数是赵信这方十倍以上。   “郑王殿下,臣向来钦佩您,也不欲与您为难,交出秦王妃和小郎君吧!陛下说了,只要你们肯回去,绝对不会伤害你们分毫!”率军的统领对赵信的态度很客气。   父亲确实不会伤害宓儿和元哥,但他却可以拿他们为人质要挟阿兄。以阿兄对妻儿的重视,即使手中有数十万大军,也只能束手就擒。   阿兄一旦放弃抵抗,交出兵权,便只有死路一条。阿兄失踪的三个多月里,他早就查清了当初江南军中的变故是怎么回事。父亲和三哥赵佶一起,联手要置阿兄于死地。   为了阿兄,他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宓儿和元哥被禁军带走。   双方打了会嘴仗,拖延了一些时间,月光虽好,却不足以看清被赵信亲兵挡住的前路。当禁军统领发现上当时,态度立刻强硬起来。   “既然郑王殿下如此顽固,那臣就只能遵陛下另一道旨意,杀无赦!”   战斗一触即发,双方拼杀起来,并不宽敞的道路上郑王亲兵死死挡住去路,不肯让任何一名禁军冲破防线。   赵信也亲自上阵,惯用的长柄大刀飞速地挥动着,所过之处,在他的巨力之下即使有轻甲护身,马上的禁军也依然人头落地。他的身上脸上,很快溅上了鲜血。   他的战斗力可以一当十,但禁军与他们相比人数实在太多了,只顶了三刻的样子,防线就被冲垮了。赵信身上已经负了一些伤,但尚不影响战斗,他往日战斗力很强的亲兵们也出现了一些死伤。   防线既然破了,就只能且战且退。   一个时辰以后,已是天光大亮,禁军还是追上了秦|王府和萧家的马车。浑身是血的赵信,重新组织起萧宓那边的五十名亲兵继续抵抗着。   萧宓在颠簸的马车中从窗户回头看,只见赵信奋力砍杀着前面的禁军,却不防身后有一人一刀砍向他的后背,顿时心中一紧。   赵信身上同样穿着轻甲,这一刀让他再次负了伤,却只身形微微一顿,就立刻回身一刀解决了那名禁军,然后继续对抗身前源源不竭扑上来的禁军。 第100章 结局   多了五十人, 又支撑着跑了三五里路, 这兵力已经没法护卫两辆马车, 只得牺牲速度在混乱中将两辆车上的人转移到一辆车上挤着。   赵信的两百亲兵只剩下寥寥十几人, 整个队伍已经完全陷入了禁军的包围。   即使如此,他们还是死死地护卫着马车, 不让禁军靠近马车分毫。   正在危急关头, 突然听得车外有人大喊了一声:“援军来了!”   萧宓小心地掀开车帘往外一看,果然见得一队至少有一千人的骑兵, 正飞速朝这边奔来,宽大的秦字军旗迎风招展。   秦王军骑兵加入战局,禁军即使被里外夹击却依然不肯放弃。他们与郑王亲兵经过一夜的战斗已经消耗了不少人,此时筋疲力尽又面临大量援军, 要么拼死突围,要么就抓住秦王妃使得援军投鼠忌器。   与其残兵败将地突围出去,不如再拼一拼,抓住秦王妃,既能完成陛下交给他们的任务,又能最大限度地保存己方力量。   禁军的反扑十分疯狂,秦|王府拉车的马匹,即使训练有素, 也几次被惊得扬蹄。车外的战况更是激烈, 禁军是困兽之斗发挥出了最大限度的潜力,仅剩的一些郑王亲兵也一个个倒在马下。   赵信身上的鲜血如流水般淌泄着,他却依然凭着毅力一刀又一刀地挥向靠近马车的禁军。他知道自己已经是强弩之末, 可这样下去马车迟早会被禁军劫持,一狠心,一手仍然挥着大刀杀敌,另一手却抽出腰间的长剑往马车驾车的马屁股上刺了一剑。   剧痛之下马匹疯狂地朝前面飞奔起来,赵信自己催马跟上一路护卫着砍杀阻碍的禁军。终于冲破了猝不及防的禁军的包围圈。   眼看着马车进入了秦王大军的队伍里,被骑兵们制住,赵信最后绷着的那口气松懈下来,直直地倒在了马下。   她安全了,阿兄也安全了,真好。   “郑王殿下!”近旁的骑兵们惊呼了一声,赶紧围过去察看赵信的伤势。   萧宓听得骑兵们的呼声,掀开车帘看到赵信毫无声息地躺在地上,身下的土地都染红了一片,顿时心中一震。   这么大的出血量,很可能是致命伤。   禁军与秦王军的交战仍在继续,此处并非可以安心治伤的地方。将赵信抬上了马车,来到秦王军的边缘处停稳。让萧氏等人都下了车,又叫了一名骑兵上来帮手,萧宓立刻开始给赵信治伤。   解下残破的铠甲和外袍,赵信身上白色的里衣已经完全被鲜血染红,待把里衣脱掉,萧宓几乎有些不忍去看他的身体,大大小小的伤口密密麻麻,深可见骨的也有七八处,甚至有一道伤口在心脏边缘,到处都在涌着鲜血。   这……全是为了保护她和她的家人。   他的气息已经十分微弱,来不及上伤药和清理伤口,萧宓赶紧给他喂了几颗生血的药丸,然后在各处扎上针止血。   最危险的是心脏边缘那一刀,不过幸好未曾伤到大的冠状动脉,萧宓力挽狂澜,总算是把血止住了。清理完伤口的时候,秦王军与禁军的战斗早就已经结束了,禁军被全部歼灭。   马车换了一匹马开始继续行驶,萧宓刚才已经开了药方交给其中一名骑兵前去最近的城镇抓药。   给赵信包扎好后,萧宓捡起车上散落的一些染血衣物绷带扔下车,好腾出宽一些的地方给赵信休息,回过头却发现有一样东西从里头掉了出来。   看起来好像是个锦囊,萧宓心中想应该是赵信贴身带着的东西,便打算捡起来帮他收好。   赵信身上受了那么多伤,这放在身上的锦囊自然也不会完好,早已经破损不堪,萧宓这一拿,里头的东西就全部掉在了车上。   虽然被血染红了又很残破,却依稀辨得出是一块手帕,一张银票,一本小册子。萧宓觉得那小册子有些眼熟,不由自主翻开来一看,竟然是一本药品说明书,她一眼就认出,那上头全是她的字迹。   那是三年前赵信出征时她让赵侑送去的药里附带的说明书。   这个认知让她震惊不已,再去看那块手帕,上头也还能辨出隐约的字迹,依然是她的字迹,内容是药方,她想了一会,这才记起这是七年前在绛郡初遇时给他开的补血药方,再一看那张银票,果然是一张五百两面额的萧家全国通兑银票。   看着身边气息微弱得几乎看不见胸口起伏的赵信,看着他那张连嘴唇都毫无血色的脸,想到他奋不顾身与禁军拼杀死死护卫着她的马车的情形,萧宓拿着东西的手在颤抖。   他贴身存放的,全是她曾经无意间给予的一些小物。这么多年他居然还留着。   如此,她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这么多年,他什么也没说过。一片深情,尽在无言之中。   震撼与感动在萧宓心中久久回荡着。   *   一行人终于来到北地郡,赵侑早就得知消息,整顿了军队,只待萧宓等人一到就随时率军出发。   他如今暂居北地留守府,萧宓一下车便见他一身戎装在大门口等候着。   “宓儿!”   看见萧宓赵侑的情绪十分激动,他们几乎有一年没见了,他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恨不得把她整个人收进眼里存放。   萧宓走过去,看着他瘦黑了许多,下巴处还添了一道刀疤的脸,眼眶也有些发红。碍于在人前,两人不能有太亲昵的动作,萧宓拉过赵襄,道:   “元哥,快过来叫耶耶。”   赵侑这才看向长高了不少,步子也已经很稳的儿子,一把抱了起来,笑着道:“襄儿!小东西又重了!”   所有人当中,只有赵侑坚持不肯叫赵霍给赵襄取的小名,而是要叫自己取的那个名字。如今萧宓已经明白为什么,只是孩子从小喊习惯了,倒也没改口,不过是个名字而已。   赵襄也认出,这才是他的父亲,而不是车上躺着的那个。这两天看赵信昏迷不醒,他也常常守在床边,担心母亲骗了他,怕那就是他的耶耶。   “耶耶!襄儿好想你!”赵襄抱着赵侑的脖子,使劲蹭了蹭。   一家人一路走进府里,在正堂坐下,赵侑立刻叫了这留守府上的大管事来给萧宓认人,交待其以后一切听萧宓吩咐。   又问了赵信的伤情,得知不仅失血过多,而且摔下马时震荡了头部,很可能无法醒来时,赵侑脸色也变得十分沉重。   默了一会,他站起了身:   “宓儿,我即刻要南下,你和襄儿在北地等我,待京师安顿好我就来接你们。”   萧宓知道,军情紧急刻不容缓,他必须马上挥军京师,打赵霍一个措手不及才行。先锋部队已经出发了,赵侑这个主帅,也只是为了等他们回来见上一面才耽搁至今。   “你放心去,我会照顾好元哥和阿信的。”大局为重,她很明白怎么做才是最好。   *   《周史》   武德五年九月,秦王侑率二十万军自北地侵京师,逾二十三日入太极宫,高祖自认贤德不如,禅位秦王,改元天启,称太宗皇帝。   太极殿之上,赵霍与赵佶身边最后几名侍卫也已经倒下,两人却依然拿着剑在与秦王军拼杀着。   “何必再垂死挣扎,住手吧父亲。”赵侑从殿外跨进来,凉凉地道。   赵霍与赵佶闻声皆是一顿,看向赵侑的方向,其余秦王军也都退后了几步。   “孽子!你待如何?”赵霍看向他的眼中满是愤恨。   赵侑对身后端着笔墨的太监使了个眼色,太监有些战战兢兢地走到了手持利剑的赵霍面前。   “写吧,禅位的旨意。”   “休想!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你还想名正言顺,做梦!”赵霍当然不肯配合。   “父亲的皇位不也是这么从前魏手中得来的么!谁有资格说谁呢。”赵侑不甚在意地笑了笑,然后道:   “如果父亲不肯好好配合,那可不要怪儿心狠。”   说着,他对外吩咐道:“把人带进来!”   很快,包括杨氏在内的后宫嫔妃全都被捆成一串拉了进来。为防止吵闹,每个人嘴里都塞着一块布巾。一旁还有好几位年龄最大不超过五岁的皇子公主以及被五花大绑的赵俣。   “我每数三声杀一人,直到父亲动笔为止。”赵侑嘴角是残忍的笑意。   “一。”   “二。”他一声一声地数着。   “三。”   数完三下,他叫人拉出赵俣,扯下他嘴里的布巾,“那就从他开始吧。”   “父亲!父亲!救救我!救救我!”   赵俣嘴巴一得了自由,立刻哭嚎着呼救,他此时泪流满面,毫无往日威风八面的气度可言。赵霍见状,只是不忍地转过了头。   “六弟!六弟饶了我!我再也不敢和你作对了!”见赵霍不理,赵俣又转而向赵侑讨饶。   “要怪就怪咱们的好父亲。”赵侑道,说着就对一旁的秦王军军士下了个手势。   手起刀落,赵俣的声音戛然而止。   赵霍震惊地转过头,看着地上的头颅和满地的鲜血,大骂:“畜生!这是你亲兄弟!”   在赵侑心中,唯一认的兄弟只有赵信,听得赵霍的痛骂,也不理会:“父亲不愿写,我们就继续吧。”   说着,又让人拉出了年纪最大的那位小皇子,这孩子是最得赵霍喜欢的一个。   数完三声,赵侑再次命令军士落刀。   赵霍终于不忍地喊道:“住手!”   “如何?”   赵霍扔下手中的长剑,大理石地板上撞出哐地一声巨响,恨声道:“我写!”   得了圣旨,赵侑一声令下,将殿上的人全部捆绑起来。   然后走到赵佶面前,道:“我倒是小看了你。”   他已经查清楚,江南军中的变故出于赵佶的设计,险些让他阴沟里翻船。   “输了就是输了,何须废话。”   从头到尾,赵佶的神色都很平静,成王败寇而已,不过是一死。   赵佶傲睨地看着他,目下无尘的样子,让赵侑恍然大悟,之前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终于想明白了。原来,这个赵佶和他一样,都是重生而来。难怪,明明没有任何漏洞却暴露了那么多势力。   只有前世的赵佶,在他面前才永远有着一种莫名的优越感,看他仿佛看着卑陋的蝼蚁一般。   “正好,两世的仇一起报。”赵侑冷冷一笑,吩咐人准备车裂之刑。   前世,赵佶这卑鄙小人以宓儿的性命为要挟,传书让他过江谈判,若不来,三日之后他将在江水之中收到萧宓的尸体。   当时他在兴庆宫所有眼线都被拔除,他根本无从得知萧宓的状况。赵佶又在城墙上吊了一个与宓儿身形体貌都很相似的女子。   明知是要挟,他却不敢赌,不敢赌赵佶的良知。前世从父亲手中叛乱夺位时,赵佶的长子在宫中作为人质,两方对阵,他连眼睛也不眨一下,直接挽起弓箭射死了那小儿。   连亲子都能杀,他怎么敢赌赵佶不会真的杀了宓儿。   亲自过江谈判,等于束手就擒。大好形势之下,他还是去了。   于是,他被当场收押,当着全城百姓的面,以谋逆之罪车裂而死。   身体的痛,心中的恨与不甘,铭刻在灵魂之中。重生而来的十多年一直压抑着。   太极殿前,看着赵佶在巨力之下终于痛喊出声,看着他在无尽的痛苦中身体四分五裂,赵侑前世的悲愤与痛楚得到了安抚。   赵佶所有的宫妃都被拉来观刑,包括徐梦娇在内,无一人不腿脚发颤,看着向他们走来的赵侑,连愤恨的眼神都不敢有。   “六表哥饶命!秦王饶命!”杨映看着走到自己面前的恶魔一般的赵侑,克制不住心中的恐惧扑通一声跪下来了。   赵侑见状冷声道:   “你倒是有自知之明。”说着,就吩咐人将杨映拖下去施以刖刑。   他没有忘记杨映曾经向长平通风报信,使得裴家派出杀手在河东去弘农的路上截杀萧宓。那一次,还算好运,宓儿只是崴伤了脚,那么,算上利息,他也就取她一双脚便是。   *   篡夺江山的风暴巨浪持续了足有二十八天,整个京师笼罩在恐惧的阴霾中。   待萧宓回到京师时,迎接她的,已经是干净得没有任何一丝血腥,在初冬的阳光下显得格外金碧辉煌的太极宫。   黄袍加身的赵侑站在宫城承天门的城楼下,带着明朗和煦的笑容,上前来牵着她的手,一同登上了龙撵。   同行至太极殿,百官跪迎。   御阶之上,她坐在赵侑身侧,听着太监宣布了册封为后的旨意。从此开启了史书之上大周太宗皇后无限荣宠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