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金手指在1972 作者:水棠   文案:   苏慧兰是个不幸的人。   出生未足月就被遗弃在医院门口;待她如珠如宝的养父英年早逝,奶奶为了保住她的城里户口,忍痛将她交由族叔抚养;   可惜数年的小心翼翼、沉默顺从并不曾换来真心相待,族叔一家为了族姐的好姻缘,还是无情的将她赶出了家门,一无所有的苏慧兰只能跟奶奶回到偏远的山沟沟老家。   可苏慧兰偏偏又是个幸运的人,因为她突然得到了一个神奇的“金手指”,自此可以守着奶奶一辈子吃穿不愁,安乐无忧。   ※阅读提示:女主不是天纵奇才,也没有什么纵横四海的大志向,只想一辈子守着亲人、爱人,享受岁月静好。   内容标签:随身空间 种田文 美食 年代文   主角:苏慧兰 ┃ 配角:其他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幸福人生从金手指开始   立意:人生的道路千万条,总有一条能够通往幸福的彼岸。 ========= 第1章 凛冬 天空灰蒙蒙的,空气中漂浮着从钢……   天空灰蒙蒙的,空气中漂浮着从钢厂大烟囱里冒出的夹着黑灰的浓烟,沉闷而呛鼻。   滨河市因为地处东北,即便才进十一月,天气却已经很冷了,而今年照比往年入冬的时间更早,所以如今白日里的温度也跌破了零度,委实有些寒冷。   街上来往的行人皆是捂得严严实实,即便身上的衣物大多除不开黑、灰、深蓝几种比这会儿的天空更沉闷的颜色,但是在这样的年月里,有足够的衣物御寒便是件幸事了。   苏慧兰下意识拢紧了领口,想要阻止冷风顺着脖子往衣领里钻,可惜今天在外面捡了一下午的煤渣,一双手早已冻得麻木,便是简简单单拢衣领的动作也有些艰难。   她身上只一件补丁摞补丁的灰褂子,并里头一件薄毛衣,如今这天气,着实单薄……箱子里倒是还有一件棉袄,是堂姐两年前穿旧了不要的,她用碎布棉花拼一拼,好歹也对付了两年。   只是现在才十一月,她若现在就把这件唯一的冬袄穿上,以后更冷的日子可怎么熬?   再者,她很快就会下乡,这次的分配地点十有八九还是比滨河更北的地方,到时候只会越来越冷,所以这件袄子现在还不能动……虽说婶婶答应到时会给她做一件新棉袄,但是有堂姐在,她并不抱多大期望。   苏慧兰冲着僵硬的手心呵了口气,又反复搓了搓,然后把双手塞进后背的煤筐下面。   别说,这筐里虽说只有半筐子零散的碎煤渣,但是因为被她放在后背背了一道,倒是眼下她浑身上下唯一有点热乎气儿的地方了。   一路穿街过巷,总算在手脚冻得僵直前到了钢厂家属楼。   滨河市以钢铁和煤矿起家,这几年工业发展迅速,如今收养苏慧兰的叔叔苏大旺是滨河钢厂平炉四车间的一名炉前工,所以苏家就住在这一片的钢厂家属区。   这片钢厂家属区大部分是平房,只一小片面积建了楼房。   三层高的小白楼虽说如今墙面楼台都沾染了不少烟火气,变得灰突突、不甚明亮,却仍是钢厂工人们眼里的香饽饽,没点出众的地方,寻常人根本住不进来。   这种情况下,苏大旺家五年前能分到一间筒子楼,可是羡慕坏了家属区里好多人家……   “慧兰呐,又捡煤渣去了?”   楼道里迎面出来一个挎着菜篮子的中年妇女,围巾、手套捂得严严实实,老远看见苏慧兰便快步走过来。   “你这孩子,这么冷的天气,你咋穿这么少?再不济,也要戴副手套啊!”   “……你跟大娘来,大娘家还有一副线手套,好歹挡挡寒,可别生冻疮!”   眼见妇女忙三火四的就要拽着她往回走,苏慧兰连忙将人拉住:“王大娘,不用了,其实也没那么冷……”   苏慧兰看她脸上露出不赞同的神色,抿了抿嘴唇,低低道:“今天周六,晚上堂姐该回来了……”   只一句话,王大娘的脚步便顿住了,皱眉顺着楼道往上看了一眼,嘴里忿忿骂道:“就没见过这么黑心的丫头!她有爹有妈,啥啥不缺,怎么就半点见不得你好?非把人往死里欺负!真是丧良心!”   狠狠骂了几句,却到底不再提回去取手套的事。   王大娘骂完了,只觉心里痛快了几分,可转头一看见苏慧兰瘦削苍白的脸,心里就直叹气,这孩子长得好看又懂事,咋就偏偏是这个命!   因着心里着实疼惜,她便千叮万嘱道:“那等那黑心肝的滚蛋了,你再过来拿,大娘给你留着!”   苏慧兰面上微笑着应了,心里却并没打算这么做。   如今这年月,一根布条也是好的,何况这几年王大娘没少暗地里帮衬她,她不想总给这位好心的邻居添麻烦。   两人没说几句话,王大娘就赶着去买菜。   只是苏慧兰刚要上楼,王大娘忽然又将她喊住,快步走回来,冲她小声道:“我出来时,你婶儿那个表姐又来了!你到时候小心些,防着她们点!”   苏慧兰听得心里一沉,跟王大娘又道了声谢,在楼门前站了一小会儿,才独自上楼。   苏大旺家在三楼紧西头,用当地的话,叫“西冷山”,再加上是顶层,所以一样的筒子楼,苏家的屋子平白就比别人家冷上两分,算是这楼里最受气的地儿。   可不管怎么说,这筒子楼还不是一般人能住上的,苏大旺当年能分到这间屋子,还多亏苏慧兰父亲生前的一位好友。   这位好友是钢厂行政科的小领导,本来是个跟苏慧兰父亲一样正直的人,只因当初苏志强英年早逝,他深知自己这位好友生前对唯一的女儿爱如珍宝,生怕他走的不安宁,所以在钢厂兢兢业业十多年,唯一一次“开后门”就是为的收养了苏慧兰的苏大旺一家,最终帮他们争取到了这间筒子楼。   后期,苏慧兰的户口、入学等一应手续也多亏了这位伯伯。   只可惜好人不长命,这位伯伯三年前查出肺癌晚期,没过多久就病逝了,苏慧兰也从那个时候起,真正在这座偌大的城市里孤立无援。   苏慧兰心里装着事,脚下的步子也变得沉甸甸,只再怎么磨蹭,上个三楼也拖不了多长时间。   等她下意识放轻脚步走到三楼紧西头,果然从那尚留着一指宽的门缝里传出婶婶那位表姐略有些尖利的声音!   “你怎么这么糊涂!啥叫她主动替妞妞去下乡?这下乡本来就是她的事!再说了,当初要不是你们家苏大旺烂好心,非要把这命硬的捡回家,你们老苏家就妞妞一个丫头,根本也摊不上这下乡的破事!”   “这丫头心眼子多,一忽悠你,你就上道!还要给她做棉袄,闲得你!你是我表妹,我自然不能坑你,你听我的,赶紧给她那个乡下的奶奶写信,叫她把人领走!只要她走了,这家就妞妞一个孩子,她不去下乡,谁也说不出啥!”   苏慧兰心里一紧,两手死死掐住左右衣襟一角,却听屋里婶婶不知说了句什么,惹得那表姐越发喝骂的起劲儿。   “你有啥不落忍的?就算当年她那个爹救过咱大旺,那你们两口子养了这丫头这么多年也算对得起他了!”   “你可要想明白,那李家是平炉二车间副主任的亲侄儿家!咱妞妞要嫁过去,就凭着人有个车间副主任的亲叔叔,以后啥好处捞不着?当初人托关系打听到我这儿,好悬没给我乐死!”   “就是我咋也没想到,原来他们竟然是先看上了那个命硬的!这算啥,那死丫头哪里有咱妞妞好?叫我说,这么好的亲事就应该是咱妞妞的,凭啥要给她?所以,你得听我的,赶紧把那死丫头弄走,说啥也要帮咱妞妞把这门亲事抢过来!”   “妞妞才是你亲生的,这关键时候,你可不能犯糊涂!”   屋子里似静默了一瞬,好一会儿,才响起婶婶稍显软弱的声音:“那就、那就听表姐的吧……” 第2章 无情 这句话显然称了表姐的心,她再开……   这句话显然称了表姐的心,她再开口时声音也缓和了几分:“我知道你们两口子都是厚道人,可先不说大旺跟她爹不过是沾了点边儿的同宗兄弟,就是那丫头也只是她爹捡来的!所以叫我说啊,你们这些年待她的,已经很够了!”   “既然你不好开口,那到时候这恶人就由我这个表姐来当!你回头先给她那乡下的奶奶写信,把人找来,然后我亲自出面,准保叫她老老实实把人领走!”   “大旺那里你也别怕!明天我就到厂子找他,肯定帮你把人劝明白了!一个捡来的丫头片子,他们家稀罕是他们的事,咱可不能一辈子当冤大头,咱还得为妞妞着想呢!”   苏慧兰听得清楚,这最后一句话似乎彻底坚定了她那婶婶的心,只听屋里婶婶忙不迭道:“表姐说的对,这事到时还得麻烦你……既然这样,表姐,这料子也用不上了,不如你拿回去给孩子们做件棉袄吧!”   “给我啊,哎呦,这咋好意思嘛……你留着给妞妞吧……”   “不用、不用,妞妞的衣裳够多了,表姐你拿回去吧!”   “这样啊,那、那我就不客气了啊!别说,表妹啊,你眼光就是好,上次从你这儿拿的几件妞妞穿小的衣裳回去,大丫、二丫几个差点争起来!”   “那、那我回头再找找,妞妞去年好像还换下一件毛衣,你拿回去看看大丫、二丫谁能穿……”   “那我就不客气了,表妹啊,你是有福气的!反正以后咱妞妞定下这门好亲事,那啥样的衣裳穿不上啊……”   屋子里表姐妹两个你来我往的好不热闹,门外的苏慧兰听着婶婶喜气洋洋的声音,最终闭了闭眼,一步一步,缓缓后退。   她悄无声息的退到楼梯一侧的公共厨房,这个时间厨房没人做饭,难得有个安静又背风的地方,让她能安静的待一会儿。   她今年虽然才十五岁,但也算得上几经风雨,命途多舛。   出生尚不足月,便被丢弃在医院门口,得幸遇上了刚好出院的养父苏志强。   苏志强之前因工伤失去了生育功能,未婚妻也很快与他分手,苏志强觉得此生结婚无妄,索性收养了苏慧兰。   养父对于她的身世从来没有半点隐瞒,苏慧兰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并不是爸爸的亲骨肉,可因为有爸爸和奶奶对她的视如己出、如珠如宝,她也不曾在意这些。   可以说,在爸爸和奶奶身边的那几年,苏慧兰真的很幸福。   可惜好景不长,她八岁那年,苏志强夜班时因为个人操作不当,引发了重大的跑铁事故,竟不幸当场殒命!   而因为苏志强是造成事故的主因,所以即便他人已身死,却没能拿到一分钱的抚恤金。   不但如此,因为苏志强是1955年滨河钢厂从农村招收的第一批工人,当初进厂时双方就约定好了,这批农村工人如果有谁因个人原因给厂子造成损失,那钢厂一定会将人开回原籍,永不录用。   苏志强出了事,即便人已经死了,可他也不再算是钢厂的人,不享受任何抚恤优待,连带收养的苏慧兰的户籍也要遣回东北老家。   苏奶奶是个十分刚强的人,即便当时失去了最心爱的儿子,悲痛欲绝,可是为了孙女着想,便带着儿子这些年攒下的积蓄求苏大旺收养了苏慧兰,想方设法保住了孙女的城里户口。   苏大旺是苏志强的同族兄弟,当年滨河钢厂到东北老家凌远县招工人,苏志强是第一批,之后两年又再招了第二批,苏大旺便是因得了苏志强的推荐才得了这么个机会。   之后苏大旺入厂不足三月时,平炉车间突然出了事故,苏大旺一条小命差点交待,危机时刻是他身边的苏志强一把将他推开,结果苏志强自己却受了重伤,失去了生育功能,整整在医院躺了半年,最终连谈及婚嫁的对象也分了手。   苏大旺家只一个闺女,比苏慧兰还大两岁,按理苏大旺是欠了苏志强天大的人情,既答应了收养苏慧兰,不说视如己出,起码不该亏待。   而且苏奶奶是个要脸的人,即便是那样愁苦的境地,也不肯挟恩图报,临走前就把所有积蓄都给了苏大旺,自己只拎着个小包袱就回了凌远老家。这些年因为惦记着苏慧兰,还时常寄些粮食、菜干来。   苏奶奶一个人在东北老家,天寒地冻,每天要忙着那些粗重的农活,这些吃食不知是怎么从牙缝里一点点省出来的,苏慧兰每每想到这些便心如刀绞。   苏大旺两口子面甜心苦,苏慧兰日子难过,可她却从来不在乎,之所以肯一直留在这里受气无非是为着苏奶奶的一番苦心!   倘若让她老人家知道这些年自己究竟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她老人家不知道要多难受!   爸爸走了,奶奶就是她这辈子唯一的亲人!她自己可以忍受苏大旺一家的冷漠刁难,却万万不想让奶奶为此有一丝一毫的伤神愧疚!   本以为她一退再退,勉强换来相安无事,没想到如今看来一切还是妄想!这苏大旺两口子为了自家闺女那没影儿的亲事,竟然要把她扫地出门!   她倒是不稀罕这里,城里户口还是农村户口对她来说都无所谓,本来依着她之前的计划,也是打算主动替堂姐苏妞妞去下乡,一点点跟苏家断了往来,之后再自己联系奶奶。   想那时奶奶虽然会因她终究又回到乡下而难过,但下乡毕竟是大势所趋,奶奶总会慢慢适应的!   可如今,苏家竟是为了苏妞妞的亲事半点情面不顾,拼着撕破脸皮也要把她赶出去,她实在担心奶奶突然接到这样的信儿不知要怎生着急!   苏慧兰死死咬住嘴唇,几次想冲回去告诉那表姊妹两个,她压根不想留在这个家,大不了回农村老家!只他们千不该、万不该要惊动奶奶!   可她也知道,这一家子怕她的名字占着这个家的户口本,将来会坏了堂姐的好事,不亲眼看着奶奶把她领走绝不会罢休!恐怕任凭她如何央求,在他们眼里都当她是巧言搪塞!   苏慧兰心里难受,饶是她这些年早已看淡了这一家子,对他们不抱任何期待,可如今牵扯到这世上唯一关心她的奶奶,生平第一次,她对这家人生出了几分怨怼。 第3章 金手指(一) 走廊尽头再次响起那对表……   走廊尽头再次响起那对表姊妹的说话声,苏慧兰耳听着两人有商有量着要先到邮局给奶奶去信,以及今晚堂姐苏妞妞从学校回来,今晚要准备一两个好菜,务必请那表姐留下吃饭云云。   直到这两个人下了楼,声音渐消,苏慧兰才出了公共厨房,回了屋。   筒子楼每间屋子的大小都差不多,苏大旺一家三口加上一个苏慧兰,四口人住在这三十平的房间里不算宽敞,但这楼里一大家子七、八口人挤在一间屋里的不在少数,苏家这样的条件委实也不能算差。   将那半筐子碎煤渣放在门口,这会儿她也没心思做别的,径自走到屋里一角那用粗布帘子隔开的小床边,整个人像脱力一般倒在床上。   这隔出来的小空间仅有两平半大小,除了仅靠着墙摆了一张木板床外,便只有一张平时被她既当桌、又当椅的小床头柜,一年四季的衣物加在一起也不过刚塞满一个柳条箱子,正好塞到床底下。   苏慧兰一头栽在床上,一只手熟练的从枕头下取出一本巴掌大的红皮日记本,紧紧抱在怀里。   这是爸爸生前的日记本,爸爸在世的时候有记日记的习惯,所以这本不起眼的日记本陪伴了爸爸很长时间,如今也陪着苏慧兰挨过了许多难熬的日子。   往日无论叔叔婶婶如何漠视,堂姐又如何刁难,只要看看爸爸的这本日记,她的心就像被一层暖阳包裹,总能生出无数慰藉。   苏慧兰把那日记本抱了一会儿,便又拿了出来,伸手细细的翻开每一页,认真的看着上面的每一个字。   爸爸是个内敛的人,日记记得也简练,很多日期后面便只有一句话,且绝大部分都与她有关。   4月25日,兰兰长出了第一颗乳牙,我很高兴!   6月19日,兰兰今天会叫爸爸了,很激动!   9月2日,兰兰淘气弄坏了我的工具箱,害怕我生气,偷偷哭鼻子了。我不生气,就是心疼她哭。   虽然大多都只有一两句话,可是一行接着一行,密密麻麻,每一页都没有空白的地方,就这么记了一整本。   苏慧兰用手指小心的触碰着上面的每一个字眼,不由泪如雨下。   “爸爸……”   起先还只是无声落泪,到后来却像是满腹的心酸委屈终于有了一个宣泄的口子,瞬间汹涌而上,她竟像控制不住般,一声接一声呜咽不停。   哭到后来,她整个人已是头昏脑涨,怀里紧抱着那本日记在床上蜷缩成一团,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迷迷糊糊中,她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身上穿着奶奶给她缝的花布裙子,脚上是爸爸给她买的小红皮鞋,一身美美的站在家门口的老银杏树下,一边玩耍、一边等着爸爸下班回家。   苏慧兰知道自己又做梦了,因为也只有在梦境中,她才能一次次重温幼时的这份幸福。   这份有爸爸的幸福。   夕阳西下,爸爸踏着漫天金红的霞光大步向她走来,昔年的旧伤让他的一条腿有些跛,一侧脸上还有当时留下的伤疤,可这些从来没影响过他在苏慧兰心中的形象。   在她心中,爸爸永远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岸、最俊朗的人!   “爸爸!”   她像从前的每一次一样,欢叫着如同一只快乐的小鸟奔跑着扑向爸爸的怀抱。   在她的记忆里,每次自己这样扑过去,爸爸总会高兴着一把接住她,然后一边喊着她的名字,一边将她抱起来结结实实转上几圈,逗得她哈哈笑个不停。   可是这一次,爸爸接住了她,却并没像从前那样抱着她转圈圈,也没有开口喊她的名字,只是将两只手轻轻按在她小小的肩头上,阻止了她的亲近。   “爸爸……”   苏慧兰有点不知所措,这个梦跟往日的梦有些不同,爸爸不跟她说话,而且还推开了她。   然而她来不及多想,只见爸爸将她拦住后,忽然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了一本厚厚的日记本轻轻放在了她手里。   苏慧兰低头看着那熟悉的、些许泛黄的红色封面,即便身处梦境也知道这就是如今自己赖以支撑的那本爸爸的日记本。   爸爸把这日记本送给她,是因为已经知道了她心中的委屈和难过吗?   她这么想着,便想再抬起头问问,可这一看却瞬时大惊失色,只见面前的爸爸整个人竟像是水中的幻影一般消失了!   随之一起消失的还有这漫天灿烂的霞光、温馨的小院,以及她的花裙子和红皮鞋。   几乎眨眼间,她又变回了那个灰扑扑、消瘦苍白的自己!   四周陷入一片黑暗,苏慧兰忍不住哭出声来。   她知道自己在做梦,可是这次竟连梦里也看不到爸爸了!   正难过间,当她的眼泪落在手中的日记本上时,眼前忽然一阵金光大作,那日记本竟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识般,突然从她手中飞了出去,先是绕着她飞了一圈,然后停在了她面前的半空中。   苏慧兰被那片金光刺的睁不开眼,好容易适应后,才看到那停在她面前的日记本忽然凭空涨大了两圈,正中央位置随后竟出现了一行金光闪闪的大字:金手指福册。   等她看清了这几个大字后,那福册便自动翻开了第一页。   这第一页上的字不多,只是苏慧兰却弄不明白上面的意思。   只见第一行写着:   基础福赠:大米(100斤),白面(100斤),大豆油(10斤),花生油(10斤);   这一行字的颜色全部发灰,且乌突突、没有半点光泽!而往下的几行字却全同之前的封面一样闪着金光。   第二行:   可选福赠第一项:猪,牛,羊,马,驴,骡;   苏慧兰刚把这一行字看完,脑海里便有个声音催促她上去选一项。   她不禁有些发懵,眼前的情形过于诡异,一时间她竟连悲伤也顾不上,心里只纳闷个不停,不知道这声音从哪儿来的,更不知道该如何选。   正踌躇间,脑海里催促的声音越发明显,嗡嗡的震得她头皮发麻,这痛感如此真实,一时间竟浑然不像是梦境。   不过一想到也许这只是个梦,她胆子便又大了几分,索性一咬牙,上前伸手在“猪”字上点了一下,只见这一行余下的字便顷刻间消失了,而原先“猪”字上面闪的金光也瞬间黯淡了下去,变成如同第一行字一般的灰色。   苏慧兰紧跟着又看第三行字:   可选福赠第二项:鸡,鸭,鹅,鹌鹑,鸽子;   脑海里又响起熟悉的催促声,苏慧兰稍加思索便伸手在这一行的“鸡”字上点了一下。   这一回还同之前一样,其他的字眼全部消失,“鸡”这个字本身也随之变成静默的灰色。   再然后是这一页的最后一行字:   可选福赠第三项:鱼,虾,蟹,贝,鳖;   有了之前的流程,这次苏慧兰想也没想就痛快的点了打头第一个“鱼”字。 第4章 金手指(二) 等苏慧兰做好了选择,福……   等苏慧兰做好了选择,福册便像是有灵识一般抖了抖,竟又自己翻开了第二页。   苏慧兰定睛望去,只见这第二页上只画了一个圆圆的转盘,上面依次标了从“1”到“9”的九个数字,中间是一枚金灿灿的指针,指针上刻着“空间”两个字。   这时脑海里再次响起声音,催促她去拨动那金色指针!   苏慧兰照做,伸手在那指针上一点,那指针便飞速转动起来,一圈圈,足足转了十几秒钟,才慢慢停下。   指针最终定格在数字“6”上。   当指针再次恢复静止时,福册又抖了抖,很快翻开了第三页。   这一回上面却是几行灰色的大字,苏慧兰忙凑过去看:   “金手指福册,福赠有缘人。”   一、得福册馈赠者每日可从“基础福赠+可选福赠(猪,鸡,鱼)”中任选三种物品。获赠者只需召唤福册,心中默念所需物品三秒即可获得福赠。   二、福赠随身储存空间:6平方米,自带活物屠宰处理和保鲜功能。   三、福赠物品可直接投放在获赠者周围,亦可随获赠者需要,暂时存放于随身储存空间内。   四、可选福赠默认为活物,如无特定要求则物种性别随机。   五、除福赠以外的活物均无法进入随身储存空间。   苏慧兰八岁到的苏家,当时因为苏大旺两口子刚得了苏奶奶一笔积蓄,再加上四邻左右都知道他们家当初受过苏志强救命之恩,他们不好在面上太过苛待,便同意了苏慧兰继续去念书。   后来日子久了,这两口子渐渐露出了寡情自私的嘴脸,苏慧兰便知道这书怕也念不长,那几年起早贪黑,一路跳级念完了初中,好名声更是传遍了半个钢厂。   可即便如此,她高中刚读了半年,爸爸的好友钱伯伯就过世了,一没了能给她撑腰的人,她这学果真就没再念下去。   她心里憋着劲儿,从同学那里偷偷借了课本,在家自学。因为肯吃苦,竟也让她学到了高二时的一半课程,之所以没再继续往下学,是因为苏妞妞发现她借书自学的事,趁她不注意把她借来的课本通通塞进了炉膛里。   所以苏慧兰不仅识文断字,还聪慧过人,眼前这什么福册上的几行字更是眨眼间就看个分明!   可是现在,她虽看懂了上面的字,却一时有些无法相信!   依着这上面的内容,那她岂不是平白得了个“聚宝盆”?   天底下真的会有这种好事?即便是在梦里,她也有些不敢相信!   但没容她有功夫多想,那原本漂浮在她面前的福册忽然重重合上,继而又一片金光大作,须臾间便在她眼前散了个干净。   紧跟着,苏慧兰便猛然睁开了眼!   她一咕噜从床上翻身坐了起来,茫然四顾,这才发现自己还在那小小的用帘子隔开的两平半的“小窝”里。   因为这会儿外头本就天气阴沉,她身周这小片空间更是显得暗沉沉,格外阴郁。   待她终于重新适应了周遭这熟悉的一切,这才忍不住轻抚胸口,那里跟之前在梦境里一样,正“砰砰”跳的厉害!   想到那个梦,苏慧兰便下意识去摸之前抱在怀里的日记本,一边找,一边露出苦笑:看来她真的是被苏大旺两口子逼急了,竟平白做起了白日梦,须知这世上怎么可能有那种好事!   可是找着找着,苏慧兰的面色开始变得古怪。   因为之前被她抱在怀里的日记本真的不见了!   苏慧兰咬了咬嘴唇,在床上、床下找了一番无果后,她感到胸腔里之前本来已经恢复的心跳又开始加速了!   她想起方才的梦,梦里爸爸把他的日记本送给她,然后那本日记本忽然变成了一本叫做“金手指福册”的神书,那上面言明得到福册的人能得到福赠……   此时此刻,苏慧兰隐隐有种预感,或许那并不仅仅是一个梦境!   她回想起之前看到的福册内容,闭了闭眼,一边暗暗告诉自己她只是试一试,也不耽误什么,一边在心中开始默念:福册,我想要大米……   她心里将这话念完,再睁开眼,面前灰突突的水泥地面上竟凭空出现了一大包胖乎乎的白色口袋!   苏慧兰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她咬了咬舌尖,疼痛和血腥味提醒了她这一切并不是在做梦,她又惊又喜,猛然向那圆滚滚的白口袋扑了过去。   双手颤抖着打开了袋子,里面竟然真的是白花花的大米粒,苏慧兰简直欣喜若狂!   她爱惜的捧起一把米,放在鼻子下深深嗅了一口,仿佛能闻到这些米在锅中或被熬成粥、或蒸成饭的香甜味道!   叔叔苏大旺是钢厂正式工人,婶婶是临时工,家里又只有苏妞妞一个孩子,所以苏家条件在这片家属区里不算差。   不过大米、白面那也只是苏妞妞才有的待遇,苏慧兰也不过是逢年过节能跟着吃上一碗米饭或一两个白面馒头,平日大多是高粱米加玉米面,所以这样好的大米,自打进了这苏家,她莫说吃、连见也不多见。   苏慧兰估摸着这一大袋子米足有百斤了,她兴奋的将米袋翻来覆去的摸了又摸,这股子激动劲儿无论如何也下不去。   她想着那福册,又想起自己在梦里选的那些个东西,按着“砰砰”猛跳的心脏,再次闭眼,心里头默念:福册,我想要一只肥肥的母鸡!   这次她念完便迫不及待睁开眼,果然就看见米袋子上面突然多了一只特别肥实的母鸡!   这母鸡两只脚被草绳子捆住了,老老实实的躺在米袋上,见苏慧兰盯着它,还昂了昂脑袋,歪着脖子,两只黑豆小眼呆呆的看着她。   苏慧兰担心它弄脏了米袋,想将它提下来放地上,这一上手才发现这母鸡不光看着肥,拎着更是沉的厉害,怕不得有个五、六斤,这都快赶上公鸡了!   苏慧兰惊喜的不得了,看着面前的大米和母鸡,想着这些既然能成真,那她应该还有个随身的储存空间在。   这么想着,她便又闭上眼,在心里默默问道:福册,我的储存空间在哪儿?   谁知这次念完了再睁开眼,面前却还是之前的米和鸡,半点变化也没有!   苏慧兰想了想,又重新闭上眼睛,这一回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座小屋,约莫六平大小,四面皆是白墙,其中一面墙上刻着四个金光闪闪的大字:福册空间。   苏慧兰心中一喜,知道这应该就是她之前抽到的那六平大小的储存空间了。   看到这空间,她马上在心中默念把米和鸡都放进空间里。   眨眼的工夫,屋内一个墙角的空地上就多了一大袋米和一只被绑着脚的母鸡。   而写着空间名字的墙面上就出现了一句话:是否对活物进行屠宰处理?   果真跟之前在福册上看到的一样,空间自带活物屠宰处理和保鲜功能,苏慧兰想了想,便点了点头。   小屋里立时金光一闪,之前还活生生的母鸡一下子变成了一只光溜溜、白净净的肉鸡了! 第5章 准备! ……那面墙字迹一闪,又重新恢……   肉鸡旁边还有处理下来的鸡毛和内脏,空间又问她要不要这些东西,苏慧兰便试探着要求留下可以吃的内脏部分,其余通通不要。   又一道金光闪过,这回肉鸡旁边便只剩下一小堆可以吃的内脏,方才那些鸡毛和下水则全部不见了。   最后空间问她是否对母鸡进行分割处理,苏慧兰这回摇了摇头,那面墙的字迹一闪,又重新恢复成她刚进来时的“福册空间”四个字。   苏慧兰心中激动不已,没想到这空间竟然这么厉害!   她重新睁开眼,看见面前恢复空空如也的地面,心里却高兴的不行,原来这世上真的有“聚宝盆”!   不,在她看来,那福册空间是比“聚宝盆”更厉害的宝贝!   想着这神奇的福册是爸爸送给她的,苏慧兰便再次湿了眼眶,口中喃喃道:“爸爸,谢谢您!”   谢谢您带给我的这份天大的幸运!   您放心,有了这份幸运,以后我一定会带着奶奶过上最幸福的日子!   十一月的滨河市已经很有几分隆冬寒冷的架势,哪怕今日一扫前几天的阴霾,晴日当空,小北风还是刮的人头皮生疼。   苏慧兰还是前几日那身破旧的灰褂子,行走街头,身上虽冷,但心里却热乎乎、充满了干劲!   打从那天得了“金手指福册”这样神奇的宝贝,苏慧兰就对未来的日子生出无数底气。   现在的她天天盼着奶奶能早点过来。   之前她一没准备、二没能力,想到奶奶这些年为了她能顺顺当当留在城里,不知费了多少心思,结果苏大旺两口子翻脸无情,她生怕奶奶一朝心愿落空,得知自己所托非人,会受不了这样的打击。   可现在她反而不那么担心了,虽说奶奶一旦得知了她这些年的真实处境,难免会伤心气愤,但她如今得了天大的倚仗,以后无论到了哪里都能确保吃穿不愁,哪怕是回了农村老家,日子也不一定就比在城里头差。   所以她相信奶奶一定能想通这些,说不定会反过来庆幸能早日看透苏大旺两口子的真面目!   再想到那天晚上,苏大旺下班回家把她支到水房里洗衣服,和那表姐一家子一通大吃大喝,不知商量了些什么鬼主意,过后这人便把她叫到院子里,假惺惺的劝她,说什么下乡插队辛苦的很,倒不如她安心跟着奶奶回凌远老家,一样在农村,自然是有亲人在身边妥当之类。   一副全然为她着想的腔调,十足叫人倒胃!   苏慧兰如今只盼着奶奶快点来把她接走,到时她们祖孙俩关上门,天天有米有肉,那小日子想想就舒心!   一想到这些,她这浑身上下就像有使不完的劲儿似的!   不过她打小就是个有成算的人,如今手里握着那样天大的宝贝,她便盘算着在奶奶来之前用手里的东西换些钱和票。   奶奶年纪大了,这些年为了她能在苏家过得好,钱、物都没少搭,身边肯定没剩下什么积蓄,如今她有能力了,自然要先挣些钱给奶奶防老。   至于票据,她换的都是些在乡下买不到或不好买的东西,比如布票、棉花票、副食品票或工业券之类,得益于福册空间的储存功能,她准备趁着这几天工夫攒下一些东西,留着跟奶奶回乡下用。   现在她每天都打着捡煤渣的幌子,实则是背着筐子到黑市上卖东西。   滨河市以煤矿、钢铁起家,市里大多是苏家这样的工人家庭,工厂效益好,家条件好的也不在少数。人们手里有钱,自然想着吃点好的,有需求就有市场,所以整个滨河市内有两个规模不小的黑市点。   如今马上快到年底了,冬天又刚好能存放住东西,眼下黑市上肉类正是行情最好的时候,一斤卖个一块六、七根本不费劲!   再加上有了福册空间的帮助,一头几百斤的大肥猪眨眼的工夫就能被处理成干干净净的零散肉块,她想怎么分就怎么分,而且还随取随用,简直不要太方便!   其次是食用油,这是一年四季都紧缺的好物,毕竟以现今的食油定量标准,每人每月才五两!家家户户的菜碗里一年到头也不见几朵油花,不少人家要么买肥肉回家炼油,要么就是到黑市上碰运气!   食用油凭票供应是七毛二分钱一斤,黑市上卖一块四、五,好多人抢着要。   她手上有这两种值钱的好东西,第一天就挣到了七十多快钱!   起先她是两个黑市轮流跑,去之前先在头上戴一顶苏大旺不要的破毡帽,脸也用煤灰抹的黑乎乎的,怕卖的东西太多引来别人觊觎,每次往外拿的数量都不多。   连续跑了几趟后,她就品出来这黑市里卖东西的人背后都有些门道,似乎是有那么几伙人是搭着伙卖货,这些人分工明确,有专门卖东西的,有站岗放哨的,还有嘴甜往里拉人的。   总之一看就是有人事先专门组织的,他们手上的东西种类不少,价格也算合理,虽然能看出是拉帮结伙,但并不强买强卖,对于像苏慧兰这样的零散户也不曾为难。   唯有一点,就是不允许故意压价,如果大家卖得东西种类相同,苏慧兰卖的价格就不能比他们的低。   但是因为她是从福册那里得来的东西,质量特别好!就说那猪肉,三指厚的肥膘白花花的诱人,每次苏慧兰从那背筐里往外一拿,准保能把周围一群人都给招去!所以一样的价钱,人们都乐意到她这儿来买。   苏慧兰开始弄懂了这里头的门道后,还有点忐忑,生怕会惹恼了对方,后来见那些人并不以为忤,这才渐渐放下心来,由此反倒生出了一个大胆的主意!   这两个黑市并不是一整天都有,通常只是赶早或赶晚两个时段,而且不管早晚,每次至多两个小时。她不能叫苏大旺一家察觉,太早、太晚都不行,再去掉路上的时间,加上自己摆摊时又不敢一次往外拿太多东西,这效率就大打折扣了。   她就琢磨着干脆把手里的东西压一点价,就卖给这些常年端黑市饭碗的人,这样她每天只需要来一两趟,既不用时刻担心被抓,也不必每天抢时间东奔西跑、冻得够呛,出货数量也能增加,倒是一举多得。   心里揣着这样的主意,她又着意观察了几天,最终找上了其中一伙人。   这伙人领头的是个四十多岁的高壮汉子,人称虎哥。   虎哥人如其名,长得壮实,脾气也直,为人十分豪爽,见苏慧兰一个瘦巴巴的小丫头找上门来,谈起买卖有模有样的,也没把她当玩笑,而是客客气气接待了,等真说起话来,越发觉着她嘴皮子利落,行事大气,倒是高看她一眼。   双方第一回 见面就把这事定下了。虎哥知道苏慧兰手里的东西好,又见小丫头机灵,所以给的价钱不低,苏慧兰也懂得凡事不能斤斤计较,该让就得让,这么一来二去,双方倒是都挺满意。   现在她每天只要早上和下午分别给虎哥送一次货,每次都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之后她需要什么票据再单独跟虎哥换,实在比之前自己摆摊的时候省心了许多!   这几天挣了不少钱,空间里“十元”一张的大票已经有了成摞发展的趋势! 第6章 “熟人”(一) 苏慧兰心情好,脚下步……   苏慧兰心情好,脚下步子也迈的飞快,一路穿街过巷,眼见着前面就快到黑市了,忙把筐里的破毡帽拿出来,把头发拢好戴上,又伸手到筐底铺着的报纸下面摸了一把,沾了一手煤灰,把脸涂黑。   做完准备工作,她把筐子重新背上,心里默念把空间里一大块儿约莫四十斤的猪肉、加一壶十斤的豆油放到背筐里,上面再盖一层菜叶子就算齐活儿!   背筐里骤然多了这么些东西,苏慧兰的小身板儿却是连晃也没晃一下!   别看她生得瘦小,可这些年在苏家举凡扛米袋、背煤筐、拉冬菜,这些力气活儿基本都是她的,倒是训练出了一把子力气!   她背着这满满一背筐的好东西拐进黑市巷口,老远看见两个放哨的,其中一个十七八岁的小伙子一看见她来立马蹦蹦跳跳跑了过来。   “小慧子,你来啦,我帮你!”   这小伙子叫赵全,是虎哥的亲侄子,为人机灵,也很热心,当初苏慧兰想找虎哥谈生意,就是找他牵的线。   苏慧兰没阻止他的好意,把压根没背多长时间的筐子放下,让他帮忙背上了。   赵全背好了筐,脸上还乐呵呵的,嘴里直念叨:“这么沉,肯定又有不少肉!小慧子,你们那儿的人到底是咋养的猪啊!咋一样的猪肉,谁家的也没你们的好吃呢?”   黑市的人都以为她的猪肉是滨河市下面村子里什么秘密养殖场里出来的。   因为她卖的肉好,不少人都想弄清她的货源,甚至之前还有人偷偷跟踪过她,都被她及时甩掉了。   到后来她成功跟虎哥搭上线,虎哥也出于好奇问过她,是不是下面哪个村子在山里偷偷开辟了养殖基地?   毕竟谁也不会真的以为就凭她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当真能弄到这么多、这么好的猪肉,所有人都理所当然认为她背后是有大人的,只是碍于黑市的规矩,有些事不好刨根问底。   而难得有了现成的借口,苏慧兰自然是顺水推舟,含含糊糊的应了一嘴,虎哥他们就越发认定了自己的猜测,只当她是个被大人们推出来打幌子的,压根不知道这买卖从里到外其实就她一个人。   苏慧兰看赵全边说、边忍不住咽口水的馋样儿,不由抿嘴笑道:“还能咋养?就是使足了劲儿,拿它们当摇钱树伺候呗!”   赵全也跟着乐:“你别说,还真是这么回事!这猪养好了,可不就是摇钱树嘛!”   两个人并没有进黑市,而是从黑市旁边一个胡同拐进去,直接去虎哥在这里的“办事点”。   两人七拐八拐,眼见着穿过前面一条小胡同,拐弯就到地方了,苏慧兰发现自己鞋带开了,便落后赵全两步蹲下系鞋带。   正巧这时,这条胡同把头第二家的房门忽然开了,一个戴着帽子、围巾,浑身上下捂得严严实实的女人从里头出来,手里还拎着一串中药包。   她瞥了眼走在苏慧兰前头的赵全,随即伸手拽了拽脸上的围巾,之后就低下头匆匆走了。   这女人没走多远,那门里又快步钻出来个干瘦的小老头,一脸热情的冲着那女人的背影招呼了一句:“闺女,吃好了下次再来哈!”   那女人却是头也没回,脚下的步子也迈得更勤了,几乎眨眼的工夫就出了胡同。   苏慧兰在赵全身后,看着那女人的背影若有所思。   虽然没看清那女人的长相,但是她却莫名觉得这女人有些眼熟,尤其是那个背影,总觉得之前在那里见过。   赵全像是认识门口的老头,冲他嗤笑道:“我说老卫头,你可真行,这大清早儿就开始忽悠人了!”   老卫头待那女人的身影完全看不见了,才飞快收起脸上的谄笑,瞪了赵全一眼,不高兴道:“臭小子,嘴上留点口德,说不定你哪天还得求到我老卫头上!”   说罢,当着赵全的面,“砰”的一声就把大门关上了!   赵全狠“呸”了一口:“你个老忽悠,鬼才去求你!”   苏慧兰问他:“小全哥,你认识这老爷子?”   赵全撇撇嘴:“啥老爷子啊,那就是个骗子精、大忽悠!一天到晚不干正事,专骗女人钱的!”   骗女人钱?   苏慧兰想想刚刚那老头浑身干巴巴、一笑一脸褶子的样子,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歪了,表情顿时有些一言难尽。   赵全看出她想左了,马上道:“不是你想的那种,就他那磕碜样,哪个女人能看上他啊!”   “你不知道,这老卫头是咱这片有名儿的大忽悠,见天吹牛说自己祖上出过名医,手里掐着好几个药方子,专治女人不能生育的毛病!说啥这天底下就没有他那方子治不好的病,只要是个女的,准保叫人‘三年抱俩’‘五年抱仨’!”   “要是到时候生不出来,就是药没吃够!小慧子,你听听,这不就是忽悠人呢么?可巧儿偏偏那些女的还真信了,天天往他这跑,就像刚才那个似的!那药大包小包往家拎,这不是拿钱打水漂吗!她们也不怕吃坏了!”   苏慧兰却是听见那句“专治女人不能生育”时,脑海里忽然有什么东西一晃而过,可惜这念头闪的太快,她没来得及抓住,便只好暂且搁下。   赵全又骂了那老卫头几句,两人说话间就到了虎哥的办事点,苏慧兰帮赵全卸背筐的时候手一伸,又默默往筐里添了二斤猪肝。   等背筐里的货物一一过称,虎哥亲自给苏慧兰算账:四十斤猪肉,一斤一块四毛五;十斤豆油按一斤一块二算,正好七十块钱。   剩下二斤猪肝,苏慧兰递给一旁正看着那一大块猪肉发馋的赵全,嘴甜道:“虎叔,这几天托您照顾,让咱们得了不少实惠!昨天听小全哥说您爱吃熘肝尖,这二斤猪肝是家里长辈特意托我孝敬您的,天冷您也补补身子。”   虎哥果然十分高兴,蒲扇似的大巴掌一连拍了苏慧兰的小肩膀好几下,直说她家长辈有心,又夸她机灵会办事,末了还叫赵全多跟她学学,别整天就知道吃!   卖了东西,又跟虎哥换了点需要的票据,约好了下午再来送一趟猪肉,苏慧兰就离开了。   虎哥办事点所在的胡同四通八达,来时一条路,出去时又是一条,会走的人三转两转就到了大街上,不熟悉这一带的就要吃力了,她刚开始也是赵全领着走了两回才熟悉起来。   时间还早,她先到这附近的百货商店转了转,继续执行自己的大采购计划。 第7章 “熟人”(二) 记得奶奶说过,她比爸……   苏慧兰也不清楚老家具体是个什么情况,只记得以前奶奶说过从村子到镇上要翻过一座山,起码得走三个小时!   所以她就想着现在尽量多准备东西,免得以后回去了出门一趟不方便。眼下她那储存空间里除了她和奶奶的衣服、鞋袜、布料、棉花,还攒了一口锅、一个暖壶、两个搪瓷盆、两个搪瓷缸,一堆毛巾、肥皂、牙膏、牙刷等日用品。   今天她主要是来买些调料,以及海带、虾皮、粉条之类的干货存着。   路过点心货柜时,看里面的点心不错,也一样买了不少。   她记得奶奶最爱吃甜食,从前爸爸还在的时候,每个月发了工资,总要买一包这样的点心回家,她和奶奶一人一半,那种甜蜜酥香是她一辈子都忘不了的记忆。   如今爸爸已经不在了,就让她来为奶奶把这份带着甜味的记忆延续下去。   逛了一大圈,手里的票据差不多又要花光了,她估摸着差不多快到中午了,就到国营饭店买了两个大肉包子解馋,之后才回了钢厂家属楼。   苏大旺这两个月排的是白班,苏婶婶在食堂当临时工,只管早上和中午两顿饭,每天下午一两点钟就到家了。   苏妞妞上高中住校,只有周末才会带着一堆脏衣物回来。   所以这个时间段是苏慧兰在苏家难得的清静时间。   不过也许是这一家子还有仅剩的一点羞耻心,知道自家做事不地道,他们如今对苏慧兰也不再像之前那样使唤的厉害,或者动辄给脸色。   看苏慧兰背着个煤筐见天往外跑,却不见往回背多少煤渣,除了婶婶脸色有点不好看之外,也没多说什么,只当她是知道自己以后要回乡下,所以自己捡了煤渣去换钱。   为了配合他们,苏慧兰还特意在衣服口袋里放了几分钱,果然第二天早上起来发现衣服口袋被人翻过后,那一整天婶婶都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对此,苏慧兰是连理都懒得理,爱气不气,关她何事?有那工夫她不如想想该给奶奶买点什么!   苏慧兰打水简单洗漱了一番,就躺在自己那两平半的小窝里,趁着家里没人就把前天去百货商店买棉衣时,顺手给奶奶买的一件羊绒衫拿出来欣赏。   这件羊绒衫是深紫色的,花纹样式简单大方,很适合奶奶这样的老人家穿。羊绒衫不要票,一件却要二十四块钱,贵是真的贵,可是羊绒柔软又保暖,穿在身上最是养人,所以苏慧兰买的时候一点都没犹豫!   脑海里想象着奶奶穿上这件羊绒衫时开心的样子,苏慧兰就觉得特别满足。   她已经整整七年没有见到奶奶,也不知奶奶变成什么模样了,想来没有自己在身边,跟大伯一家又生分了,她一个老人家日子肯定不好过。   苏慧兰想起这些,就忍不住又一次红了眼眶,真恨不得现在就离开苏家,买了车票直接回凌远。   只是这会儿还不行,奶奶不来,她的户口没法动。   苏家人生怕她赖在这里会坏了苏妞妞的亲事,却不知她如今远比他们一家子还着急呢!   苏慧兰擦了擦眼睛,把羊绒衫又放回空间里,闭眼在脑子里这么一扫,看见空间一角堆放着的那些为了回老家准备的东西,不免精神一振,转头又开始认真思索起还需要添置哪些东西来。   正想的入神际,门外忽然响起一阵敲门声,苏慧兰连忙起身,掀开帘子,走到客厅,一边应声、一边瞄了眼墙上的挂钟,心下纳闷:才十一点半,这个时间能有谁来?   等开了门,看清站在门外的人时,苏慧兰一下子就愣住了。   她没想到会再见到这个人,一个其实与她并没有多少交集,却一度曾被她深记在脑海里的人。   来人站在门口,先是从头到脚打量了苏慧兰一番,见她怔忪着站在那里、许久没作声,不由露出了一抹儿堪称亲切的笑容,温和道:“你是兰兰吧?都长这么大了……你可能不记得我了,我是你爸爸生前的朋友,曹阿姨。”   苏慧兰攥了攥手心,不,她记得!   曹芳芳,她记得她!不仅仅因为这个女人曾经与爸爸的那一段恋情,更是因为从小到大她的名字曾许多次出现在那些爱说闲话的妇人们口中,导致她幼年时期很长一段时间误将这个人当成心底一份隐秘的依赖,傻傻生出无数期待。   “兰兰,不请曹阿姨进去坐会儿吗?”   曹芳芳长相一般,但是气质出众,说话时总是轻声细语,显得格外温婉。   苏慧兰还没有从乍见她的突兀中缓过神来,闻言点了点头,把她让进屋里。   苏慧兰其实没见过她几次,只是从有印象起,家里附近那些每天凑在一起东家长、西家短的妇女们就常常将她和爸爸苏志强的名字连在一起,于是她幼小的心里也开始埋下跟这个人有关的种子。   她很好奇这个据说差点成了她妈妈的女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份好奇直到她慢慢长大,随着对自己身世的了解,开始渴望知道有关自己亲生父母的事情,也渴望能有个妈妈和爸爸一起陪在她身边而达到了顶峰,进而演变成另一种隐秘的期待。   因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身边开始流传一个谣言,说是她其实是爸爸和这个女人的孩子,是这个女人在爸爸住院的时候偷偷生下来的,只是因为这个女人不愿意死守着受伤的爸爸,所以才丢下她和别人结婚了。   谁都不知道,那时的她初听这个谣言的时候是多么开心!因为那几乎同时满足了“她既是爸爸的亲生女儿,且又有了妈妈”这两个最大的愿望!   她甚至一度幻想这个女人会回到爸爸的身边,回来做她的妈妈。   这种幻想在她一次生病去卫生所,这个女人负责为她打针的时候几乎达到了极限!   迫使她不依不饶的缠着爸爸,问他可不可以让这个女人真的回来给她当妈妈!   那时爸爸的表情很复杂,有伤感、有歉疚、有无奈,最终只化作一句轻轻的“对不起”。   其实该说对不起的是她才对。   她记得在爸爸说完那句“对不起”后不久,一个刚过完中秋的午后,她在屋子里午睡醒了,爬上窗台,正好看见坐在院子里的奶奶跟相熟的老邻居抹眼泪。   “……俩人原先那么好,可志强在医院躺了大半年,她总共才去看了两次,更是一句话也没留……”   “后来志强这边刚出院,她那边就传出了定亲的信儿来……我们志强那时多难啊!我不是怪她,就是她实在是……怎么就不能多等几天?好歹让我们志强缓缓……”   然后是老邻居开解的声音:“你也别难过,我看这样丧良心的不进咱家的门反而是好事!你看她现在,虽说找的人家不错,可这些年也没生出个一儿半女来,叫我说这就是她的报应!”   这是她第一次这么清楚的了解到爸爸与这个女人当初的事,不再是偶尔听来的只言片语,也不是故意打听得来的泛泛之言!   与此同时,因为那个午后即便是隔着一扇窗子也能感受到的奶奶的伤心,让她对这个女人的所有期待一夕间烟消云散。   她甚至有点厌恶这个女人,厌恶她在爸爸最艰难的时候说走就走,厌恶她让奶奶长时间的灰心难过。   哪怕直到现在,这份厌恶也并没有褪去多少。   只是见多了一些寡情自私的嘴脸,她已经学会了看开许多事,也学会了隐藏自己的情绪,不会再为不相干的人牵动太多心绪。   此刻,她看着眼前一派优雅的女人,一身驼色呢子大衣,藏青色哔叽裤,脖子上围了一条珍珠白的羊毛围巾,十足的贵妇气派。   记得奶奶说过,她比爸爸小两岁,今年应该已经三十五了,但是看起来还是很年轻。   她听苏大旺两口子偶然提起过,这个女人的丈夫几年前进了革委会,还当了个小头目,直接把她从钢厂的卫生所调到了市医院。   也许是前途光明,心想事成,所以这七年的时光并不曾给她留下任何印记,她倒还是苏慧兰记忆深处那陌生又熟悉的模样。 第8章 来意 曹芳芳先是打量了这屋子一番,才……   两人在苏家狭窄的客厅落座。   曹芳芳先是打量了这屋子一番,才开口道:“兰兰,这些年他们一家待你好吗?”   苏慧兰对对方这样过于亲昵的语气有些不太适应,便只是略点了点头,淡淡道:“还好。”   是真的还好,不管怎么说,她在苏家这些年不曾挨打受骂。   不用受皮肉之苦,就比乡下那些因为家里重男轻女而受气的女孩子强多了。   曹芳芳察觉到她的冷淡,脸上没有露出半点不悦,反而笑容亲切道:“兰兰,曹姨其实很早就想来看你,只是曹姨家里也有不少烦心事,结果三耽误、两耽误的,就给拖到了现在,希望你不要怪曹姨。”   苏慧兰摇头:“您客气了,我并没想到您会来。”   曹芳芳语气越发柔和:“孩子,其实你不用对曹姨这么防备,曹姨不是坏人!虽然咱们见的次数不多,但是曹姨其实一直都知道你的事……对了,你还记不记得你小时候有一回生病发烧,你爸爸带你到卫生所,当时还是曹姨给你打的针呢!你那时还叫曹姨‘妈妈’呢!”   苏慧兰不着痕迹的蹙了蹙眉,既为对方提起自己最不愿回想的那段记忆心生厌烦,又为她这样没头没脑的打“亲情牌”而感到疑惑。   不过她跟这个女人从来没有任何交集,更谈不上什么交情,所以眼下也懒得与她周旋,索性开门见山,直接问道:“曹阿姨,你今天来是不是有什么事?”   曹芳芳脸上的笑容立时僵了一瞬。   “孩子,你可能还不了解曹姨。”   曹芳芳轻轻吸了口气,再开口时脸上的表情已经恢复了自然,依然是之前那般温和中带着亲昵。   “曹姨并没有说谎,这些年,我确实一直都很关注你……我知道你在苏大旺家,也听说了他们家人对你不好,而且我还听说他们最近想要把你送回农村老家!”   曹芳芳说到这里时脸上也露出了一抹儿嘲讽:“想不到他苏大旺是这么个人,就是可惜了,当年志强……你爸爸为了他跟你的亲大伯都闹翻了,还为了救他……”   “曹阿姨!”   苏慧兰不愿听她一再提起爸爸,总觉得从这个女人的嘴里喊出爸爸的名字会让爸爸无法安息,不由出声打断她:“曹阿姨,你这次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些吗?”   曹芳芳眼中飞快闪过一抹儿不悦,勉强维持着笑容道:“曹姨这次来,一则是想来看看你,毕竟我跟你爸爸曾经也是朋友一场……再者,兰兰,曹姨想问问你,愿不愿意跟着曹姨?”   苏慧兰有些不解,疑惑道:“跟着你?”   “对!”   曹芳芳点头,一脸认真道:“兰兰,你从小到大都在城里长大,咱们滨河又是这么个热闹繁华的城市,农村跟这里根本没法比!你与其回了农村老家,倒不如跟着曹姨走。”   “你可能不了解曹姨家的情况,曹姨的爱人身体比较特殊……总之我们俩这辈子恐怕是不能有自己的孩子了,所以如果你能来我们家,你不用担心会有人欺负你,我们所有人都一定会对你好的!”   苏慧兰听她兜了这么个大圈子,竟然是想收养她,顿时觉得万分古怪!   她早就听说过,曹芳芳的婆家有点权势,她自打结婚后也是很享福的,就是大伙儿私下里都传说她丈夫不能生育,所以两人一直没有孩子。   也是因为这个,曹芳芳在婆家特别受宠,公婆、丈夫都拿她当宝儿似的哄着,不少人因此还酸溜溜的讽刺她是“因祸得福”了。   不过即便是这对夫妻现在想领养孩子,且不说她今年已经十五岁了,根本就不适合收养,就说这女人毕竟和爸爸有过那样的谣言,现在却要来收养她,这难道不怕她婆家人把谣言坐实吗?   许是苏慧兰眼中的诧异太过明显,曹芳芳便越发诚恳道:“孩子,你相信曹姨,曹姨说对你好,就绝对不会食言!我听说你上学时成绩很好,只是苏大旺两口子不愿意供你,你放心,只要你来了曹姨家,曹姨不但能供你重新念书,将来便是你想上大学或是安排工作,曹姨也能保你如意!”   这可是下足了本钱了!   然而她越是这样说,苏慧兰反而越是觉得不对劲儿。   尤其看见对方眼中那几乎掩饰不住的急切,苏慧兰直觉这里头有什么猫腻,不过她知道对方肯定不会告诉她,思来想去倒是没一口回绝,反倒适时露出一抹儿好像被打动的神情,故作犹豫道:“曹姨,这事太突然了,您容我好好想想行吗?”   曹芳芳也知道两人之间其实也没比陌生人强多少,小丫头这些年吃的苦多,一时可能把所有人都当了坏人,倒不好太逼迫她。   毕竟这事明摆着,一边是在城里吃香喝辣享福,一边是苦哈哈回农村当土包子,只要不是傻子,自然知道该怎么选!   而且只瞧她这会儿态度似有所动摇,语气也不像之前又硬又倔的,想来这事肯定十拿九稳。   这么一想,曹芳芳就答应了:“行,那你再考虑考虑,等想好了就到市医院内科病房护士站找曹姨,曹姨现在在那儿上班。”   表明了来意,又觉得事情有把握,曹芳芳就没多留。   等苏慧兰把她送到门口时,这人还一脸亲切的拉着她的手,好一番暗示,让她千万别拿自己的前程当儿戏,还是越早来找她越好。   苏慧兰等她转身走了,脸上的笑容便收了起来。   她望着对方渐渐走远的背影,心里笃定这个曹芳芳有问题,只是一时琢磨不出她的真实目的。   她心里想着事,一开始还没有留意,直到曹芳芳的身影已经走到拐弯楼梯处、快要下楼时,她才倏地睁大了眼睛!   她想起来了!这个背影跟早上从那什么老卫头家里出来的女人好像是同一个!   虽然穿着打扮完全不同,但是身高、体型,还有走路的姿势,最起码有九成相像!   难怪今天早上她第一眼看见那个女人的背影时,莫名有种熟悉的感觉!   说起来如果今天曹芳芳没有主动找上门来,她压根想不起对方是谁!   苏慧兰记得赵全说过,那个老卫头专门卖治女子不孕不育的药,如果那个女人真的是曹芳芳的话,那她买的药是给谁用的?   她想起曹芳芳当时那一副遮遮掩掩的样子,像是生怕被人认出来似的,心里隐约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也许真正不能生育的并不是曹芳芳的丈夫,而是曹芳芳自己!   可这个女人为什么一定要收养她呢?   毕竟有一段时间,说她是这个女人和爸爸的私生女的流言传的沸沸扬扬,要不是后来爸爸去世,这女人又借婆家的光,从钢厂卫生所调到市医院,这谣言恐怕还不会消停。   按说一般人恐怕躲她都来不及,曹芳芳却偏偏这样上赶着来凑,到时落在旁人眼里,岂不是假的也要变成真的了?   不,等等,也许对于曹芳芳来说,或许这就是她想要的呢?   这个女人不能生育,却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让包括她婆家在内的所有人都误以为是她丈夫的问题。   要不是她今天碰巧撞见她从老卫头家里出来,或许也压根想不到对方会撒下这样的弥天大谎。   而说起来,当年爸爸收养她的时机也是巧,那时爸爸住院大半年,曹芳芳可能是为了躲避爸爸,正好同一时间也请了一个多月的病假,两个人都有一段时间没出现在人前,这才间接导致后来传出那样的流言。   这个女人也许是出于一种做贼心虚的心理,为了不让别人发现她有问题,索性顺水推舟,甚至不惜自污名声,把这事认下来,借此证明自己的身体没有问题。   毕竟对于她婆家来说,娶了一个过去犯过错的媳妇虽然让人气愤,可也侧面证实了确实是自家儿子有问题,想想两个人这一辈子都无法有自己的孩子,说不定还会反过来觉得愧对了儿媳妇。   她越想越觉得有这个可能,曹芳芳这样自私的女人,为了保住在婆家的地位,说不准真的能做出这样的事来!   时近中午,楼道里渐渐热闹了起来,公共厨房里锅碗瓢盆的碰撞声和主妇们相互打唠笑闹的声音交织在一起,让苏慧兰渐渐回过神来。   她关好房门,默默回到自己床前坐下,决定下午给虎哥送肉的时候,顺便去拜访一下那个老卫头。   虽然她对自己的记忆力有把握,可还是想再证实一下。 第9章 梦(捉虫) 滨河市没有秋天,仿佛一夜……   滨河市没有秋天,仿佛一夜间树上的叶子便尽数黄了,又一夜间枯黄遍地。   再之后便是呼啸的大北风,呼天抢地,刮的人骨头缝儿里发疼。   她穿着灰突突的大棉袄,小小的胳膊上戴着黑底儿白线绣成的孝章,躲在家门口那棵老银杏树后,呆呆的望着那高挂在门头上白布条发愣。   大门敞开着,她看见一批又一批的人进去、出来,循环往复。他们中的很多人脸上带着哀伤,还有的人眼睛红了,只是没有人像她这样两只眼睛哭得只剩下一条缝。   红肿的眼睛被风一吹,有种钻心的疼,她控制不住的伸手去揉,揉得狠了,眼前就是一片黑,就像没有灯的夜晚。   于是她越发用力去揉,好半天,等再次能看清的时候,忽然发现对面巷子口站了一个女人。   她戴着帽子、围巾,身上也是一件灰棉袄,捂得严严实实,却同她一样,只是远远的站在那里望着门头上那一抹儿刺眼的雪白发呆。   也许是觉得这个女人的状态跟自己有点像,所以她不再一个劲儿的盯着大门,反而开始盯着她。   可惜盯了没多久,那个女人就突然转身走了,走的那样急,让她半天都没反应过来。   然后从那门里又走出两个人来,她认得他们,他们一个是爸爸炼钢二组的副组长大刘叔叔,一个是新来的、一直想给爸爸当徒弟的小江哥哥。   “小江,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可谁也没想到苏大哥会走得这么突然!”   “大刘哥,我真就是想不通,好端端的苏哥咋能出这种事?明明他是咱二组的组长,安全模范标兵,这实在是不应该啊!”   “唉,谁说不是呢!别说你,连厂里领导们都想不通,可这事反复查了又查,确实是苏大哥的责任……”   “其实我心里也明白,就是一时过不去这个坎……对了,大刘哥,刚刚咱们进去的时候,那个在胡同口站着的女人是谁啊?”   “那是咱卫生所的护士啊!可能你来的时间不长,没去过几回卫生所,这才不认识。”   “怪不得了,那她也是来送苏哥的?可我看她一直站在那儿往院里瞅,咋不进去呢?”   “这……这么跟你说吧,其实她就是苏哥以前那个对象!”   “啥,就是她啊!怪不得她不敢进去!等等,我咋觉得这女人有点眼熟呢……哦,我想起来了,苏哥出事那天,我跟他交班的时候,好像看见她来找过苏哥,也不知道是不是来找苏哥麻烦的!”   “你可别瞎说,估计是跟前些日子那帮乱嚼舌根子的有关……唉,苏哥都走了,只盼着这帮人能留点口德……”   大刘叔叔和小江哥哥的声音渐渐远去,她想追上去再听一听,忽然迎面一阵大风,吹得她不得不闭上眼,可等再睁开时,眼前的场景竟全变了。   泛黄的白墙,发旧的白被单,漏了洞的门帘上中间一个已经褪色的红十字。   她一个人躺在屋里一张小床上,转过头,看见一个戴着口罩、穿着白大褂的女人在她手背上扎针。   昏黄的灯光下,她看着女人陌生又带着点熟悉的眉眼,看着她每一个认真的动作,总觉得格外温暖。   于是,鬼使神差一般,她小小声的问她:“你是我的妈妈吗?”   女人的动作一顿,然后直起身来,居高临下的看了她一眼,再然后,就那么直接转身走了。   留给她的只有一个背影。   她躺在床上,无措的看着那背影越走越远。   忽然,那背影在她的目光中骤然分裂成几个,一个穿着灰棉袄,一个手里拎着中药包,还有一个穿着呢子大衣!   她看得浑身发冷,忍不住用力眨了眨眼,可等再睁开眼时,那几道背影又重新聚拢,变成刚开始那穿着白大褂的样子。   然后那个女人也顺势停住了脚步,慢慢转过身来,遥遥的对着她一点点摘下了脸上的口罩,然后看着她露出一抹儿诡异的微笑。   苏慧兰一个激灵,猛然睁开眼!   她一边喘着粗气,一边环视四周,见满眼都是那熟悉的充作隔断的粗布帘子,知道这里还是她那间小的可怜的“房间”,心里这才松了口气。   帘子底端有道巴掌宽的缝子,有光顺着那缝子照进来,正好落在她床前,一片暖白。   估计外头已经天光大亮了。   这个时间,苏大旺两口子早就去厂子里了,尤其苏婶婶在食堂帮工,早上五点不到就得起来。   以往即便这两口子都不在家吃早饭,用不着赶早起来做饭,但是苏慧兰也必须跟着早早起来,叠被洗衣,收拾屋子,一样不能落。   而这几天自打知道她每天捡煤渣“贴补”自己后,苏婶婶已经基本不怎么跟她说话了。   之前都会把头天晚上剩的饭给她做第二天的早饭,这几天却是连个饭粒也没有。   今天也一样,不但碗柜里的碗盘空空如也,连暖水瓶里也透着一股凉气。   大概是以为她成心躲懒、不起床,两口子故意用这种钝刀子割肉的方式教训她。   对此,苏慧兰反而有点想感谢他们俩,毕竟如果不是多睡了这么会儿懒觉,她也不一定会做那样一个梦,进而想起那些险些被遗忘的重要线索。   昨天下午,她特意去找了那个老卫头,没怎么费劲儿,就得到了想要的结果。   尽管曹芳芳行事小心,并不曾向那老卫头透露自己的真实身份,但是老卫头能在如今这样的世道里还能混得如鱼得水,自然不是一般人。   这人想挣钱不假,但更怕的是吃牢饭,所以为了稳妥,每个来找他买药的女人都被他旁敲侧击的套过话,一看就不是“善茬”的,他也不敢挣那份钱。   按照他之前从曹芳芳那里套来的话,能肯定对方是在市医院上班,具体干什么的他不太清楚,但是感觉并不像是医生;   另外,他也确定对方的年纪是三十五岁,结婚将近十五年,至今没有孩子。   这些基本都跟曹芳芳的情况全部吻合,至此,苏慧兰已经基本能肯定那天来找老卫头买药的人就是曹芳芳。   有问题的也不是她丈夫,恰恰就是她本人!   本来今天之前,在确定曹芳芳是想利用自己遮谎后,她虽然也有气愤,但考虑到这件事最终的主动权还在她手上,只要她不点头,那个女人便成不了事!   所以尽管内心极度厌恶这个自私的女人,可一想到对方今后日日夜夜都会沉浸在谎言随时被拆穿的惊恐中,她反而觉得更解气!   但她今早偏偏做了那样一个梦!   这个梦唤醒了她曾因无法面对失去父亲的痛苦而随之一同掩埋起来的些许记忆,也让她想起了一些被忽略掉的疑点!   或许,她该去找找爸爸生前的旧识再去查证一番。   她有种感觉,曹芳芳这个女人身上很可能隐藏着更大的罪孽!   上午十点多,苏慧兰从百货商店出来,拎着两包点心回到钢厂家属区。   只是这次,她没有回那片楼房区,而是径自往另一片的平房区走去。   一路穿过几条大大小小的胡同,直到在一家铁锈色大门的人家前站定,苏慧兰左右打量了一番,才上前拍响那户人家的大门。   “谁啊?”一个老太太很快从屋里出来应门。   苏慧兰深深吸了一口气,脸上露出得体的微笑:“大娘,请问这是一车间炼钢二组小江大哥家里吗?”   与此同时,东北凌远县向阳公社秀山大队,一个头戴狗皮帽子、身穿羊皮袄的结实小伙儿也敲响了一栋木顶土坯屋的大门。   房门打开,探出一张苍老而慈祥的面孔,“大奎来啦,快进屋!”   小伙儿拉下浸满冰霜的厚脖套,咧嘴露出一个憨憨的笑容:“不啦,三奶奶,俺进城取邮件的时候看见有你的信,俺顺道就给你捎回来了!”   老太太一听赶忙道谢。   他们秀山大队离公社好几十里地,冬天路又难走,邮差十天半个月来一次都算勤快的,今儿要不是这孩子赶上了,这信说不定要多压多少天!   老太太心里高兴,见小伙儿转身要走,忙一把拽住他:“大奎啊,你等三奶奶回屋套件衣裳,三奶奶跟你一起家去,让你爸帮俺看看信!”   谁知大奎却直摇头:“三奶奶,不行啊,俺爸今天上宏伟大队喝喜酒去了!得下晚才能回来呢!”   老太太不免有些失望。   大奎却是个热心肠,连忙出主意:“三奶奶,西头成子打小就会念书,不像俺到现在还是个半吊子,这信他肯定会看!正好今天成子让俺帮他姥爷捎了几服药,俺现在就要给他送药去,要不你跟俺一块儿去呗!”   老太太一听也成,连忙回屋匆匆套了件深色大袄,门一关,就跟着小伙儿一道出了门。   一老一少踩着厚厚的雪窝子往村西头走。   大奎乐呵呵道:“三奶奶,俺听那邮递员同志说你这信也是从滨河来的,估计还是俺那老妹儿给你寄的!俺记得你上个月好像才收了一封,这才几天啊,肯定是俺那老妹儿想你了!”   老太太嘴上不说,脸上的笑却收不住,“想啥啊,都这么大的姑娘了!一天不想着正事,把工夫都浪费在这些没用的事上了!”   大奎不同意:“三奶奶,话可不能这么说,啥叫没用的事啊!俺老妹儿那是惦记你,怕你自己一个人孤单!”   “要俺说,三奶奶,你那才叫不对呢,你说俺老妹儿一年给你写好几封信,你咋一封也不给回呢?俺记得上一回你叫俺爸帮你回信还是去年的事呢,你说你总也不给俺老妹儿回信,俺老妹儿心里能不惦记吗?”   老太太听得这话,脸上的笑容也落寞了几分。理儿是这么个理儿,可她那大孙女如今已经算是别人家的孩子了,她给邮些米粮、菜肉的倒也罢了,总是写信算怎么回事呢。   大奎见老太太低下头不说话了,这才想起三奶奶家的情况,不免有些后悔刚才不该顺嘴瞎咧咧,忙转移话题,说了些今次去公社里看到的热闹趣事,转移老太太的注意力。   老少两个说话间到了村西头,直奔把头第一家,这里靠近山脚下,位置略偏,离村里其他人家也有些远。   树杈、旧木板拼成栅栏,两间略显破败的板夹泥房,站在门外,还隐隐能听见有老人清晰的咳嗽声。   大奎忍不住小声嘟囔了一句:“成子姥爷这是又犯病了。”   说罢,隔着门喊了一嗓子:“成子开门,俺是大奎!给你送药来了!”   房门很快打开,从里面走出来一个高高瘦瘦的年轻人。   哪怕是如今已经一把年纪的苏老太也觉得眼前一亮,只因这年轻人生得极是英挺俊美,即便只穿着一身明显不合身的旧褂子、补丁裤,也掩不去那份从骨子里散发出的俊朗。   年轻人开门看见一老一少两个,先是一愣,很快回过神来。   “多谢你了,大奎!你是和苏奶奶一起来的?先到屋里坐会儿吧!”   苏老太知道他屋里有病人,连道“别麻烦了”。   大奎也说:“不用了,成子,俺们一进去,你姥爷还得起身,到时候折腾的病情又大发了!俺们也没别的事,就是想请你帮俺三奶奶看封信!”   年轻人也怕他们有避讳,便没多让,伸手接过对方递过来的那张薄薄的信纸,拆开后,飞快一扫,浓黑的眉头便轻轻皱了起来。   “苏奶奶,这是一个叫苏大旺的人给您写的信。”   苏老太一听,心里“咯噔”一声,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忙道:“孩子,信上都说了啥?”   “这信上说让您尽快过去一趟……” 第10章 真相(一) 苏慧兰却对她的色厉内荏毫……   正午的阳光暖融融的,即便是在最低气温已经跌破零下十度的滨河市,赶着这会子找个背风地方晒一会儿,也能驱走不少寒意。   曹芳芳吃完午饭,从食堂出来,眼见着今天风轻云淡日头盛,倒是个难得的好天气,纵使心下烦闷,也不由放慢了脚步,懒洋洋的享受这份沐浴在冬日暖阳里的舒适。   结果日头底下才站了没五分钟,就见同科室一个小护士端着饭盒跑过来找她:“护士长,办公室有个姓苏的小姑娘找您!”   曹芳芳一听,顿觉心中那只悬了许久的靴子总算落了地,那小丫头抻了她好几天,今儿可算是来了!   当下一扫之前的惫懒,还顺嘴夸了那小护士一句,这才匆匆往前头住院部走去。   到了护士站,果然看见那小丫头就等在办公室门口。   知道对方来,曹芳芳原本是很高兴的,可当她一眼看见小丫头的打扮时却忍不住皱起了眉!   那一身全是补丁的灰褂子实在太难看了,而且怎么还背了个破筐子?看那脏兮兮的,该不会是刚捡了煤渣过来吧!   这还没去农村呢,怎么先把农村那股子土鳖劲儿学了个十成十!   幸好这会儿正是中午吃饭的点儿,她向来能比别人早半个小时去食堂,所以这会儿办公室里外都没什么人。   要不然赶上人来人往的时候,对方这副德性落在大伙儿眼里,她可就丢人了!   因不满对方这副脏兮兮的模样,再加上原本在她心里,这小丫头该是前两天就过来的,结果偏生拖到现在,让她多等了几天时间,两厢里一加,曹芳芳脸上的笑容就淡了许多。   “兰兰来了?”   苏慧兰倒是比她热情许多,见面就主动迎了过来,还亲亲热热的喊了声“曹姨”。   曹芳芳点头,把人直接领到自己的休息室里。   曹芳芳的办公室,桌椅床凳样样俱全,苏慧兰跟她进了屋,她立马拽过门后一张板凳让苏慧兰坐下,一副生怕她会跑去坐自己床和椅子的样子。   苏慧兰唇角勾起一抹儿嘲讽的笑容,又在对方察觉前收了起来。   她今天来有重要的事,在得到自己想要的真相前,不必在这些小事上惹恼对方。   苏慧兰一坐下,也不等曹芳芳开口,就径自道:“曹姨,我来的是不是不是时候?耽误您吃饭了吧?”   曹芳芳摇头,说自己吃过了,苏慧兰便又问起她工作忙不忙、累不累的话题,一副嘘寒问暖的架势。   伸手不打笑脸人,曹芳芳见她态度乖巧,还懂得讨好自己了,心中的不悦稍敛,想着这丫头于自己还有大用处,也不好计较太过,总还要哄着来,便也很快恢复了以往的温和面孔,与苏慧兰亲昵的一番你来我往。   等苏慧兰又拉拉杂杂说了许多有的、没的,眼见对方神色中已隐隐透出几分不耐,这才话题一转,轻声道:“曹姨,关于你那天跟我说的事……这两天家里事情太多,我脱不开身,所以现在才来,让您久等了。”   曹芳芳见她总算谈到正题,立时精神一振,忙一把拉过苏慧兰的手,十足关切道:“兰兰,是不是苏大旺两口子为难你?你放心,等你以后到了曹姨家里,就再不用看他们脸色了,曹姨以后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的!”   谁想她才说完这话,却并没等来料想中的感激,反而看见这丫头面色微变,之后更满脸歉疚的告诉她:“曹姨,其实我这次来就是想跟您说一声……那个,对不起,您那天说的事,我不能答应……”   曹芳芳握着对方的手一紧,脸上的笑容却没变,声音也越发温和:“兰兰,是不是苏大旺他们为难你?”   苏慧兰像完全没有察觉到手上的异样,一脸歉意道:“不是的,曹姨!您别多想,叔叔婶婶没有为难我,他们还不知道这事。”   曹芳芳耐着性子又问:“既然不是他们的缘故,那兰兰你为什么不答应呢?你忘了那天曹姨跟你说的话了吗?只要你以后跟着曹姨,将来曹姨保你能继续上学,上大学!就算你不想上学,曹姨也能帮你找到份好工作,总之不会亏待了你!”   苏慧兰却还是一个劲儿摇头:“曹姨,谢谢您的好意,不过我还是想跟我奶奶在一起!奶奶年纪大了,她更需要我,我也想陪着奶奶好好照顾她!所以……曹姨,这事我不能答应您!”   说着,她不着痕迹的挣脱了曹芳芳的手,站起身来,郑重的向对方鞠了个躬。   又以一种无比真诚的语气看着对方道:“不能顺从您的意思,破坏了您帮我做的那些美好计划,让您的想法落空,您一定很失望吧……真是对不住,您可千万不要生我的气。”   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落在曹芳芳耳朵里分外刺耳!   她压根没想到这个丫头会不同意,而且还是因为要去陪什么奶奶这种该死的理由而拒绝她!   这该死的丫头,竟敢这么破坏她的计划,让她的想法落空!她算什么东西?这么不识抬举,谁给她的脸?   这一刻,这一阵子家里家外那些不如意,好像都随着这死丫头的一句“不同意”排山倒海般的向她压来!   凭什么,她想做的事总有那么多波折?   凭什么,连这么个乡下土鳖一样的死丫头也敢跟她拿乔?   真当她曹芳芳的脸皮不值钱,可以让你们这些人随意践踏,践踏完了说走就走吗?   她眼睁睁看着对方转身,一步一步往门口走去,那股巨大的愤怒终于叫嚣着涌进了脑海,刹那间压断了理智的弦,她忽然站起身,猛地朝着对方的背影厉声道:“你敢拒绝我,不怕这辈子都不知道你亲生父母的下落吗?”   背对着她的苏慧兰霎时瞳仁一缩,转过身来,眯着眼睛看向对方:“曹姨,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你知道我亲生父母的消息?”   其实曹芳芳那句话刚喊出口就有些后悔了,她本也不是容易被激怒的人,要不是最近实在压力太大,也不会轻易着了道。   等想起自己眼下的处境,本来就是麻烦缠身,还因为置这口闲气露了马脚,若再被对方发现点什么,岂不是雪上加霜!   想到这儿,曹芳芳心里不由一慌,也顾不上生气,忙道:“我怎么可能知道你亲生父母的事!”   她勉强收摄住心神,眼中飞快闪过一抹儿不自然,“我的意思是,你不该拒绝我!只要你让我收养了你,那以后我一定会尽心帮你找到你的亲生父母,帮你们一家团聚。”   到了这个份上,苏慧兰自然不会信她这话!   她故意拖了几天,一来又拉拉杂杂陪她废了半天话,直耗到她失了耐心!为了今天这一场,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来之前反复思虑过的,为的就是想看看这女人在气急之下能不能露出什么马脚!   果然功夫不负有心人,这女人果然还藏着秘密!   “曹姨,要按你这么说,那你还收养我做什么?我如今可已经十五岁了,不再是小孩子,你费那么大劲让我去你家,然后再帮我找到我的亲生父母,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你图什么?你可别说你这是想学雷锋做好事,单纯帮我!”   曹芳芳张张嘴,正想说话,苏慧兰却不给她机会:“我可不信你能做出这种事!你要真是那么好的人,当初也不会在我爸爸最艰难的时候说走就走!”   “你!”   曹芳芳已经好多年没有被这么当面羞辱过,一张脸瞬时涨得通红!   苏慧兰看着对方气急败坏的样子,直接冷笑一声:“怎么,我这话说的不对?我看你怕是这些年骗人骗惯了,把自己也给骗进去了!”   她一步一步走回到曹芳芳身边,在她耳边一字一句道:“老卫头的药方子管用吗?”   曹芳芳整个人刹那间如坠冰窟!   而对方的话却还在继续,犹如魔音索魂:“你收养我不过是为了迎合当初那个谣言,让你婆家人把我认定是你的私生女,借此掩盖你不能生育的事实,对吧?”   “你、你……”   曹芳芳难以置信的瞪着苏慧兰,没想到她竟这么轻飘飘就说出了自己的一半目的,登时分寸大乱,指着苏慧兰“你”了半天,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我什么?你想问我是怎么知道的?这只能怪你自己多事,好端端的非要跑过来招惹我!”   苏慧兰这时的表情像一只朝着敌人露出尖牙的小兽,很有几分凶悍!   “曹芳芳,我现在有几个问题想问你,你必须老老实实回答!如果你的回答不能让我满意,那就别怪我把你的事弄得人尽皆知!”   她特意咬重了“人尽皆知”四个字,曹芳芳身子一颤,一贯得体从容的气质尽消,满脸都是掩饰不在的惊慌!   “现在我问你,你确实知道我亲生父母的下落,对吧?”   曹芳芳眼珠转了转,有心想说不知,结果一抬头看见对方那带着几分凶狠的眼神,吓得忙垂下头,之后便乖乖点了下头。   苏慧兰紧盯着她,不放过她一丝一毫的表情,“第二个问题,你收养我,其实不只是替你遮谎,还跟我那亲生父母有关,对不对?”   这回曹芳芳却是低下头,没作任何反应,苏慧兰一看就知道她这心里又不老实了,嗤笑一声:“你信不信,我现在就能冲出这道门,然后当着你那些同事的面,把你不能生育、隐瞒所有人的事都说出来!你说你的同事们到时会怎么看你?”   “而且我没猜错的话,当初帮你造假欺瞒你婆家的人也在这个医院里吧?”苏慧兰轻勾了勾唇角,然而那笑落在曹芳芳眼里,却是比恶鬼更可怕!   “听说你男人现在是革委会的干事了,啧啧,这么厉害,那敢糊弄他的人肯定没有好下场……”   “是!”   曹芳芳瞬时被逼得红了眼睛,她恶狠狠的瞪着苏慧兰,一副恨不得生啖其肉的样子!   “是,你猜的都对!我知道你亲生父母的事,还想打他们的主意!可那又怎么样?你别以为你知道了我的事,就能威胁我!你要是敢把我逼急了,我就把他们的消息一辈子藏在肚子里,永远也不叫你知道!”   苏慧兰却对她的色厉内荏毫不在意,只冷冷道:“最后一个问题,你当初是不是因为这些事去找过我爸爸?” 第11章 真相(二) 曹芳芳面色微变,方才还凶……   曹芳芳面色微变,方才还凶神恶煞的眼神忽然有些飘忽。   她撇过脸,语气阴冷:“没有!”   “那你敢不敢发誓?”苏慧兰盯着她,语气森然:“就用你自己的下半辈子发誓,如果你敢骗我,你这下半辈子就要众叛亲离,一无所有,整日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曹芳芳一窒,死死咬住嘴唇,方才的凶狠强硬仿佛瞬间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苏慧兰冷笑:“怎么,不敢?你刚刚不还一副斩钉截铁的语气跟我说‘没有’吗?既然没有,为什么不敢发誓?”   曹芳芳下意识后退一步,苏慧兰却不放过她,“你不敢发誓,因为你确实去找过爸爸!”   “当年有谣言说我是你和爸爸的私生女,而你为了隐瞒自己的秘密,不惜亲自推波助澜,故意让这个谣言传的沸沸扬扬!之后你又去找爸爸,就是想逼他承认这个谣言!”   “我已经查过了,爸爸出事那天,有人亲眼看见你在他换班的时候去找过他!你一定是想逼爸爸帮你把这事认下来,好证明你的身体没问题,进而保住你在婆家的地位!爸爸不肯,你就用我亲生父母的事逼迫他!结果害得他因为这件事心神不属,当天晚上就出了事!”   她狠狠盯着曹芳芳,目光中是刻入骨髓的恨意:“曹芳芳,你这个自私卑鄙的女人,是你害死了我爸爸!”   曹芳芳被她盯的浑身发抖,面色惨白,不住的摇头道:“没有、我没有!不是这样的……”   她想反驳,可一触及对方那好像能看透一切的眼神,她的声音就不自觉的弱了下去。   这件事跟她一直小心掩藏的不能生育的秘密一样,也是一个她深埋在心底、不想叫任何人碰触的禁忌!   她从来没想过会害死苏志强!   那天她去找他,只是想求他帮自己这个小忙,可他就是不肯!明明当年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他对她那么好,可她那时都那么求他了,他却还是不肯答应!   她被逼无奈,才会用苏慧兰亲生父母的事来威胁他,如果他不肯帮自己,那她就去苏慧兰亲生父母那里把苏慧兰的下落告诉他们!   为了让苏志强点头,她还撒了个小谎,说是苏慧兰的亲生父母都是重男轻女的乡下人,家里条件差不说,还对家里的女孩不好,不等成年就把她们卖掉换彩礼!   如果苏志强不想他当宝儿一样的女儿回去受苦,就必须帮她承认这个谎言!   没想到那天晚上他们不欢而散之后,他当天就出了事!   她那时只是想让他帮自己一下而已,真的没想过会害死他!   也许没人相信,其实她对他一直还有感情的!如果不是当年他多事去救那个苏大旺,他们俩说不定也会好好的,也就不会有后来那些事了!   她这些年也不会为了守住一个秘密而总是担惊受怕!   这么想的曹芳芳反而有些怨恨起苏志强来!   苏慧兰没错过她眼中的怨怼,越发确定了自己方才所说基本就是事实了,要不然以这个女人的自私心黑,又怎么会这么轻易就被震住,想来当初她就是用这些卑鄙手段去为难爸爸!   同时,她心里也深深为爸爸心疼。   她不知道曹芳芳当初是如何用自己亲生父母的事胁迫爸爸,只是想着以爸爸那样善良的人,在得知了自己亲生父母的下落后,不可能还无动于衷的装出全然不知来,可他又是那么爱自己,几乎把自己当成了他的全部!   如果把自己还回去,他肯定会心碎的!   如果不是那么难受,他也就不会因为分心而出事了!   当年那起事故的原因经过多番调查,最终认定是由于爸爸当晚在对加完料的炉门堵假门坎(一种增加平炉产量的方法)时,没仔细检查,错混进去一部分金属碎料,结果铁水进炉的时候,那假门坎因为金属料被熔化而烧穿了,造成铁水泄漏,之后又引发爆炸和火灾,导致好几个人受伤,给厂里造成了重大经济损失。   出事的时候,爸爸已经升任炼钢二组组长,工作认真负责,多年零差错!   当年谁都不相信他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她去找过那天与爸爸一同当班的几个人,有人记得爸爸那天来交班的时候比平时晚了几分钟,而且看着脸色不好,只不过恰好当天跟爸爸搭档看炉门的工人因为吃坏了东西,上吐下泻,临时请了半天假,所以当时大伙儿都在谈论这事,也就忽视了同样脸色不好的爸爸。   爸爸六点半交班,结果七点半就出了事。   前后一个小时里,他失去了宝贵的生命,失去了生前最在意的岗位和荣誉,某种程度上,甚至失去了自己这个心爱的女儿!   这一切都是眼前这个女人造成的!   她一定要让她为当初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苏慧兰心里暗暗下定决心,面上却只冷冷瞥了她一眼,之后二话不说就头也不回的往门口走去了!   曹芳芳却是没来由的心慌,她有种预感,今天如果让这丫头就这么走了,那一定会发生让她没办法控制的事!   她心中惶惶,下意识就想张口喊住对方:“你等等!”   见苏慧兰没有停下的意思,她越发焦急:“我让你等一等!苏慧兰,难道你当真不想知道自己亲生父母的下落吗?”   苏慧兰倏地停下脚步,只是仍然背对她,没有回头。   不过只是这样,也让曹芳芳松了口气!她做了个深呼吸,佯装平静道:“我知道他们是谁,也知道他们在那儿,这个世上恐怕也只有我知道与他们有关的事了!”   说到这里,她甚至有几分得意,“苏慧兰,我可能之前小看你了,不过这世上没有人不想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你也一样!如果你答应替我保守秘密,并且发毒誓的话,我就把他们的事都告诉你,怎么样?”   看苏慧兰没动,她心里知道这死丫头是个精乖的,不好糊弄,便又适当放低了姿态:“兰兰,不管你信不信,当初志强……你爸爸的事,我真的不是有意的!而且他出事之后,我也内疚了很长一段时间……”   “其实你我之间没必要弄得这么两败俱伤,只要你答应我刚才的话,以后咱们可以井水不犯河水,就当谁都没见过谁,如何?”   “随你!”   苏慧兰终于开口,却一直不曾回头,只冷冷道:“随你怎样,我不在乎!”   说罢,她走到门边,一把握住门把手,“还有,别在我面前提起爸爸的名字,你不配!”   丢下这最后一句,便头也不回的出门而去。   徒留曹芳芳在屋内又是气急、又是惶恐,绝望到许久无法镇静。   从医院出来,苏慧兰在午间暖融融的太阳底下站了许久,直到被一个急着送女儿去医院的父亲匆忙中撞了一下,才回过神来。   “对不住!”这位看上去很年轻的父亲慌忙向她道歉,“我女儿腿磕破了,我着急送她去医院,真是抱歉!”   苏慧兰冲对方摇头,刚说完一句“没关系”,就看见对方像只火车头似的,背着女儿横冲直撞的一头扎进了医院里!   苏慧兰看着那对父女远去的背影,好一会儿,才笑了笑,不再停留,大步向前走去。   就这样吧,她不会仅仅为了想知道亲生父母的下落,就这么放过那个女人。   而且对于曹芳芳这样自私自利、说谎成性的人来说,一旦让她掌握主动权,十句话要有八句打折扣,说不得这女人还会在什么地方挖个大坑等着她。   她不想为了那么一两句无从验证的话,就被她轻易掐住要害。   所以这样也好,反正她已经有爸爸,有这世上最好的爸爸了!   其他什么的……就这样吧。   花了五分钱坐了一趟直达革委会的公交车,苏慧兰直奔看大门的警卫,将背筐里一早就准备好的一个中药包递给对方,又用一包“大前门”香烟请他帮忙把这包药转交给二楼的周干事。   这个周干事就是曹芳芳的丈夫,这人不是什么好东西,却很会钻营,这几年在革委会混的不错,手上也有了些小权利。   她特意请虎哥帮忙打听过,这个周干事有个相好的小寡妇,也是赶巧,就在前几天这个小寡妇突然怀孕了,惹得周干事大发雷霆。   这些年在曹芳芳的努力下,这个男人一直对自己无法生育这件事深信不疑,甚至讳莫如深,所以知道那小寡妇怀孕,第一反应就是认定自己被戴了“绿帽子”,当场就收拾了那小寡妇一顿,还扬言要一刀两断。   苏慧兰觉得也许这事曹芳芳也知道了,想是她眼见着谎言可能随时会被揭穿,所以才又来打她的主意!   想法挺好,可惜她无论从哪个方面,都绝不会让这个女人得逞!   收拾这种毒蛇一样的女人,就得是手段很辣的虎狼之徒,某种程度上,她跟那个周干事可能还真是绝配。   不过她也希望这次周干事能得力些,也不枉她为了撬开老卫头的嘴花了大价钱买下这包药。   跑了一大圈,等回到钢厂家属楼时已经下午一点半了。   这几天,她既要忙着给虎哥送货,又要拜访爸爸生前的几个同事,处理曹芳芳这件事,每天都是忙忙碌碌。   而今天又得到了爸爸当年出事的真相,虽是解了这些年缠绕在心头的困惑,可对爸爸的痛惜、思念,以及对始作俑者的憎恨,这所有的情绪交织在一起,还是对她的精神造成了很大的冲击。   此时此刻,她其实真的很想找到一个没人的地方,躺下来好好睡一觉。   身心都有些疲惫的苏慧兰低着头往苏家走,完全没有发现自她出现在家属楼附近开始,周围便有些若有若无的视线黏上来。   更有甚者,是等她走远后,不少人三三两两凑在一起,对着她的背影一番窃窃私语。   一门心思想着心事的苏慧兰对此全然不知,直到上了三楼,堪堪走了几步,她才像是察觉到什么似的,猛然一回头,这才看见身后公共厨房、水房里时不时有几个妇女正探头探脑的往她这儿瞅。   见她突然回头,这些人都吓了一跳,忙把头都缩了回去,全然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   苏慧兰看她们这样,忍不住皱了皱眉。   一个楼层住着,这些都是熟人,尤其方才站在厨房门口、把半个身子都探出来看她的那个,更是这一层有名的“长舌妇”。   其他几个虽不如她夸张,但也是平日里惯爱嚼舌头的!   这是出了什么事,叫她们这番举动,活像看见肉的苍蝇似的!   可惜隔壁王大娘没在,要不然就能问问她了!   这么想着,苏慧兰便又抬脚往前走,到苏家房门口时,见房门开着一条缝,她只当是苏婶婶回来了,想也没想便伸手推开了房门,却在迎面看见屋里的人时整个呆住了!   这是一张既熟悉又陌生的面孔,熟悉是因为那人有着她记忆里最慈祥的面容、最温暖的眼神;陌生是因为七年的时光无情的染白了她的头发、磨深了她脸上的皱痕!   在看到这张苍老而亲切的脸时,那些日夜不停的惦念、那些久别重见的喜悦,还有那些无法言说的担忧通通袭上心头,让苏慧兰仅仅是一个瞬间就红了眼眶!   她张了张嘴,刚想把那句日思夜想的“奶奶”叫出口,对面的老人已经急急从座位上起身、直奔着她而来!   “兰啊,俺的兰兰!” 第12章 奶奶 苏慧兰一头扑进奶奶的怀里,泪水……   “奶奶!”   苏慧兰一头扑进奶奶的怀里,泪水扑簌簌落个不停。   此刻她心中一扫之前的疲惫,满满都是喜悦,奶奶竟然比她原本想的早到了好几天,实在让她惊喜不已!   这么多年没见了,苏慧兰最惦记的就是老人的身体,想到这儿,忙从奶奶怀里抬起头,扶着老太太的胳膊,认真上下打量起来。   奶奶照比七年前她走的时候瘦了许多,脊背也弯了,这会儿看着脸色也不好。从凌远到滨河,单单火车就要坐一天一夜,想是这一道路途劳累,老人家身子吃不消了!   想到这儿,她便有些心疼,恨不能赶紧找个舒适地方让奶奶好好歇歇!   苏慧兰这边看着自家奶奶憔悴的样子暗暗心疼,却不知另一边苏奶奶看着七年没见的孙女也同样心里疼的厉害!   当初她走的时候,这孩子个头就比同龄的孩子高不少,可现在整整七年了,这孩子却长得又瘦又小,看起来顶多十三四岁!   再看看这细胳膊细腿,还有那没她巴掌大的小脸,就是他们村儿里最穷人家的娃也比她长得壮实!   还有这身衣裳,又破又旧不说,还这么单薄!听说这孩子还天天去外头捡煤渣,这不是要她的命吗!   老天爷啊,这孩子这些年到底是遭的啥罪啊!   亏得她还心心念念把苏大旺两口子当自家恩人,没想到他们竟然这么对她的宝贝孙女,这两口子的良心简直就是让狗吃了!   一时间,老太太心里怒焰滔天,恨的牙齿咯咯作响,摸着孙女的手也抖得厉害!   苏慧兰一眼看出奶奶状态不对,连忙一把握住老太太有些痉挛的手指,先是帮她不停按摩揉搓,之后又轻揉奶奶胸口,眼见老太太的面色不再是之前的铁青色,这才松了口气。   “这个,三婶子没事吧?”   见苏奶奶脸色有点不大对劲儿,先前一直没敢出声的苏大旺思虑再三,还是硬着头皮上前问了一句。   苏慧兰这才发现,刚才光顾着看奶奶了,没想到这两人竟然都在家!   她略一想便明白了,应该是奶奶今天到了就直接找去厂子里了,奶奶性子厉害,怕是当时没说什么好话,苏大旺肯定是心虚怕奶奶闹事,这才灰溜溜的跟回来了。   难怪刚才回来时楼里那么多探头探脑的,原来就是等着看他们家的笑话!   吃大锅饭就是这样,平常大家一个厂子上班、一个食堂吃饭,又一片家属区住着,但凡谁家有点大事小情,那一眨眼的工夫就能传的半个厂子都知道。   苏大旺人不咋地,但是还挺好面子的,最怕被人议论了,估计这会儿心里正憋着气却不敢撒呢!   苏慧兰如今对这一家子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再加上终于盼来了奶奶,这会儿才没心情搭理他们!   苏奶奶则是一听见他的声音就来气,莫说答话,连个眼神都懒得给他!   见这一老一少谁都不吱声,苏大旺立时有些讪讪的,杵在那儿一时不敢开口。   他确实是有些心虚的,他跟苏志强是一个太爷爷的,关系不远不近,当初钢厂到他们村儿二次招工,他能入选一方面是他的确正经念过几年书,再者还有他爹临终前给苏奶奶下过跪,就为求她能劝苏志强把推荐名额给他!   为此,苏志强的亲大哥苏志刚也跟这娘儿俩生分了,关系一直不好。   后来苏志强为了救他又去了半条命。   都说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可能他自己也觉得欠苏志强的太多,所以到后来反而有点心安理得的受了,反正在大家眼里,苏志强样样都比他强,既然比他强,那就多照顾他一些又怎么样。   再后来,一直什么都比他强的苏志强突然死了,还死得那么窝囊,连养女的城里户口都保不住!所以老太太反过来求他帮忙时,这种突如其来的立场对换,让他心里有种诡异的满足感,于是当场就答应了。   不过让他没想到的是,苏志强比他强,连苏志强随随便便捡来的野丫头也要压他亲闺女一头!   这就总能让他想起那些说他不如苏志强的闲话来,所以他闺女天天变着法子欺负那丫头时,他从来都装作没看见。   而这次他媳妇和娘家表姐一起合计着要把这丫头送回乡下,他表面犹豫,其实心里也是乐见其成,毕竟这样以后就没人会挡住他闺女的前程了!   而且,看着苏志强的闺女只能乖乖回山沟沟里当村妞,他就莫名有种畅快的感觉。   不过这些事在心里想想就算了,面上却总要装一装的,要不然传出去是要伤名声的!   苏大旺心里转过这些念头,倒是对苏奶奶祖孙俩的冷淡不以为意,反而指使苏婶婶去给老太太倒杯热水。   苏婶婶面上闪过一丝不忿,可也不敢违背苏大旺,便不情不愿的倒了杯水过来,之后又站回苏大旺身后使劲捅咕了他几下。   两个人这番作态落入苏奶奶眼里,老太太眼中更冷了几分,这会儿她在孙女的安抚下已经恢复了许多,直接站起身,冷冷道:“行了,都别装了!俺懒得看你们在这儿装相!不是要把俺孙女的户口迁出来吗?赶紧的,现在就办!”   苏大旺两口子听这话,面上齐齐一喜,十足一副急不可耐的德性!   既然双方都着急,两边谁也没耽误,只有苏慧兰心疼奶奶,坚持让她把那杯热水喝了,几人才出门去办手续。   迁户口要先到街道开具介绍信和相关证明,然后再带着这些材料到当地派出所办理户口迁出。   一行人往街道走的时候,正碰上苏婶婶那个表姐火急火燎的往这儿赶,姊妹俩凑在一起一路上嘀嘀咕咕的,苏婶婶更像是有了主心骨似的,全程昂着头、仰着脸,不知道的还以为要去办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不过这个表姐显然也不白来,不管到哪儿,这位嘴里都像安了发动机,一直说个不停,喋喋不休的把这一道上见到的几个办事人员从头夸到脚后跟!   苏慧兰就眼见着派出所那位管理户籍的女同志好几次都在用极为隐忍的眼神看着她,心里只觉好笑。   这年月农转非费劲,非转农却不麻烦,所以这次的户口迁出手续办理的极为顺利,祖孙俩亲眼看着苏大旺家户口本上,原本属于苏慧兰的那页被勾掉,上面工工整整的写了“准迁出”三个大字时,心里都松了口气!   只是苏奶奶看着这三个字,却有些不是滋味,这闹了一大圈又回到了原点,还让孩子遭了这么多年罪!   怪她眼瞎啊,错把狼心狗肺的东西当了好人!   苏慧兰倒是很高兴,拿着这些材料回到老家村子找大队长盖上章,她就能和奶奶一个户口本了!   这回才是真真正正的一家人,她还是爸爸的女儿,奶奶的孙女!   办完了手续,苏慧兰要回苏家一趟收拾东西。   苏大旺两口子自觉事情圆满解决,心里高兴,也没反对,苏大旺还假惺惺的提出来让祖孙俩留宿一宿,不过苏奶奶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等又回到苏家,苏奶奶原本是准备帮孙女一起收拾东西的,可当苏慧兰拉开围帘,露出里面仅有的两平半大的小空间时,苏奶奶再次红了眼睛!   老太太看着那简陋的小木板床,再看看那连一个柳条箱子都装不满的几件破旧衣裳,当场泪如雨下,一把拽过孙女的手:“咱不要了!奶奶回去给你买新的!这些留着给那些丧良心的压棺材板儿!” 第13章 打脸 这话听得苏婶婶沉了脸,正想顶回……   这话听得苏婶婶沉了脸,正想顶回去,但有人比她还快:“你这老太太怎么说话呢!我表妹和表妹夫自己还有孩子要养,这些年还得管着你孙女,你不感激就算了,还这么咒我们,真不知道是谁丧良心!”   苏奶奶却没接她的茬儿,反而面色沉沉的看向苏大旺两口子,见他们也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当即冷笑一声,二话不说,拉着苏慧兰走到屋外,抄起摆放在门口的一只搪瓷脸盆和一把笤帚就冲了出去。   老太太带着家伙式儿、领着苏慧兰直奔楼下,三两步走到楼门前,反抓起笤帚头照着那脸盆底儿就是“咣咣”一顿猛敲。   本来今天知道苏大旺家有事,这附近左邻右舍的人家都拔脖儿等着看热闹呢,眼见老太太这番闹起来,这帮人便立马凑过来,很快就在楼门前围了个大圈子!   苏奶奶一气儿把脸盆敲得震天响,眼见苏大旺三人青着脸从楼上追出来了,老太太反手把脸盆和笤帚照着三人方向就是一砸,把三人吓了一跳不说,那急着跑来当“急先锋”的表姐还叫脸盆砸了脚指头,登时疼的嗷嗷直叫!   苏奶奶扔完了东西,就转脸对周围看热闹的人大声说道:“大伙儿可能都不认识俺,俺儿子叫苏志强,是原来平炉一车间炼钢二组的人!”   老太太喊完这一句,四周窃窃私语的人立时一静。   其实这里头很多人都记得苏奶奶,因为他们基本都知道苏志强,这与苏志强本人的人品、职位没太大关系,只是单纯因为那几年这人出了好几回事,而这些事不管好坏都曾引起过热火朝天的议论,给当时的他们添了不少谈资。   “按理儿,俺是没脸站在这儿这么大声说话的,因为俺儿子当初做了错事,给厂子造成了损失,俺儿子对不起厂里领导的栽培,也对不起组织的信任!”   “但俺想说,”老太太的声音陡然拔高了几分,转头看向一脸忐忑不安的苏大旺两口子,“俺想说,苏大旺,就算俺家志强对不起这天底下所有人,可独独没对不住你吧!”   “当初,你爹为了求俺志强把推荐名额给你,拖着最后一口气求俺,恨不得给俺们娘儿俩下跪!”   “等你进了厂,脚跟还没站稳呢,就一心想着往上爬,整日东跑西颠不消停,俺家志强没少帮你擦屁股!后来更是为了救你差点这辈子都毁了!”   “苏大旺,俺就问问你,俺志强当初是咋对的你?你又是咋对的他?”   老太太一把将苏慧兰拉到身边,“俺家志强是啥情况,大伙儿都听说了,他这辈子到死就这一个闺女!俺当初为了让她留在城里,把她托付给了苏大旺两口子!可你们大伙儿看看,看看俺这孙女,十五岁的姑娘了,浑身瘦得没几两肉,说她有十五岁,谁能看得出来?”   老太太边说、边拉起苏慧兰细瘦的胳膊让四周的人看:   “大伙儿再看看她这身衣裳,破破烂烂抹布似的,这么冷的天,这不是要孩子的命吗?”   周围的人顿时议论起来,确实啊,这孩子长得太瘦小了,尤其那身衣裳也真是没比逃荒的强多少,都白瞎这俊悄模样了!   “苏大旺,你明知道俺志强活着的时候多在意这孩子,可你这些年是咋对她的?你当初把胸脯拍得震天响,跟俺保证说一定能对她好,这就是你的保证?俺当初可真是猪油蒙了心,竟然信了你的鬼话!”   苏大旺两口子在人前被揭了老底儿,两个都是好面子的人,立时便有些站不住了。   可苏大旺也知道不能让这事再闹下去,只好硬着头皮上前央求道:“三婶子,你别这样,你看咱之前不还商量的好好的吗?你看看你现在……那有啥事咱还是回去说吧……”   苏奶奶却“呸”了一声,指着他鼻子骂道:“谁跟你商量好了!咋,被我闹出来了,你敢做不敢认?觉得丢人?那你当初亏待俺孙女,干这些个丧良心的事时,你咋没想着丢人不丢人呢?”   苏婶婶的表姐刚才被苏奶奶一记盆子砸了脚,心里正恨的厉害,眼见这俩人叫那老婆子降住,吭吭哧哧半天冒不出一句硬话,不由大急,立马决定亲自下场!   她也不捂脚指头了,叉着腰冲着苏奶奶就是一阵嚷嚷:“你这老婆子也别太过分!要我说我表妹两口子这就不错了,好歹也把你孙女养了这么大,这年头是吃不要钱、还是穿不要钱啊!你还想咋地?想上天啊!”   苏奶奶冷笑一声:“俺没想咋样!俺就是想问问,俺当初把孩子留下来时给他们俩的那二百块钱都花哪儿了!”   这一句话顿时炸了锅,周围的人马上嚷嚷开了!   “唉呀妈呀,二百块钱啊!”   “早知道能拿这么多钱,那当初我不如厚着脸皮求老太太把人给我们家送去了!”   “就是就是,这孩子学习好又能干,我看得清楚,这些年苏家那些重活都是她在干,这么冷的天还出去捡煤渣,就是大小伙子也比不上!”   苏奶奶听着这些话,心里针扎似的疼,越发打定主意,今儿非要让苏大旺好好现一回眼!   那表姐还想描补,便强撑着喊道:“那、那谁信啊,你说二百就二百啊!”   苏奶奶连喯儿都没打,冷冷道:“俺要有一句假话,叫俺天打五雷轰!”   说罢,又指着那边羞得满脸通红的苏大旺大声道:“俺是敢发誓了,那你敢不敢问问你后头那个丧良心的,他当初拿没拿这个钱?”   表姐自是不敢问,事实上这事她也是知道的,她表妹当初刚拿到这笔钱的时候,还被她寻着由子借走了二十块呢!   她方才也只是觉得当初这钱,两家都没立字据,空口白牙的,只要表妹一家不认账,那苏老婆子也没法儿,就是没想到这老婆子性子这么驴,直接当着大伙儿面就把这事撕撸开了,硬是把事闹大了,让人下不了台!   亏得苏大旺还说这老婆子好说话的很,她真是信了他个鬼!   表姐偷偷抬头看了眼四周越围越多的人,顿时有些后悔,不该替苏大旺两口子强出这个头,一时又有些怨恨表妹,啥事都指着她出头,这事要是闹大传扬出去,也不知道会不会对自家有影响。   表姐蔫了,可苏奶奶这头还一直憋着气呢,今天显然不打算轻易放过他们。   她把方才从苏家出来时,孙女拎着的小包袱接了过来,直接打开,从里面拿出一沓信件和收据。   老太太举起这沓东西当众扬了扬:“苏大旺,那二百块钱俺先不说,这些票子都是俺这七年来给你们寄包裹、汇款的收据,里头除了有俺每年定时给你们汇的二十块钱,还有俺从老家寄来的东西!”   说罢,她便把这些收据回执递给围观的人,大伙儿凑过去一瞅,呵,大米、玉米面、土豆淀粉、肉干、菜干,东西还真不少!   苏奶奶又把底下那摞已经拆开的信纸递给大伙儿:“大伙儿再看看,这是俺孙女这些年给俺寄的信!这上面对她这些年过得苦日子哪儿提过一个字?”   周围有好信儿的人忙一起接过那些信件翻看起来,有人很快点头道:“别说,这闺女真是厚道人,这信上尽是给苏大旺两口子说的好话!”   旁边也有人附和:“我这也是!要光看这些信,谁都得以为这闺女是在这儿享福呢!”   围观的人听了,看向苏慧兰的目光同情中带着怜惜,只觉得这真是上天入地都难找的好孩子,明明在叔叔家过那样的苦日子,心里不但没有丝毫怨恨,还苦心瞒着奶奶,实在是少有的忠厚孝顺。   苏奶奶擦了擦眼泪,握住孙女的手,转头对苏大旺厉声道:“苏大旺,今天有大伙儿在这儿作证,俺就想问问你,你凭啥要把俺孙女赶出门?凭啥这么对她?你要是不愿意,当初收俺钱的时候咋答应的那么痛快?”   “你今天要不给俺一个说法,俺就告到你们厂子去,让你们领导好好看看你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这时周围看热闹的人里也不知道是谁,阴阳怪气道:“这还有啥说的,二车间副主任的亲侄儿家看上你孙女了,可他们家上头还有个亲闺女呢!不赶紧把她撵走,他苏大旺咋自己跟人家领导攀亲家啊!”   这话说的损,而且话里有话,四周登时又一阵嘘声。   不过,随后也有人小声嘟囔,说是恍惚在哪儿听说过这事。   苏奶奶却听得直皱眉,忍不住拿眼去看孙女,见自家孙女微微点了下头,老太太肺差点气炸了!   别说她本就觉得孙女十五岁太小,不想这么早让她找人家,就单说苏大旺竟然就为了这么点事,不顾情分,非要把兰兰撵回乡下,然后又在信里哄她,说是跟她回凌远比独自下乡插队强,这叫人办的事?   这瘪犊子,说他丧良心都是轻的,这王八羔子根本就没心!   那头苏大旺也顾不上自己那点念头被当众揭出来了,他只一听说苏奶奶要去找厂里领导的话就已经吓出了一身汗!   “三婶子,千万别!我知道错了,您老大人有大量……这么着,我不让慧兰跟你回乡下了,咱这就回去、去派出所把户口改回来,行不?”   苏奶奶有那么一瞬间的动摇,就在这时,孙女握住她胳膊的手突然一紧,老太太下意识回过头看了眼孙女那瘦得一条条的小脸,最终还是坚定了想法!   她对着苏大旺就恨“呸”了一声:“俺们才不稀罕!苏大旺,你现在知道错也晚了!俺今儿就是要好好磕碜磕碜你,让大伙儿都看看你是个啥货!”   说着,她又转头对四周的人高声道:“正好大伙儿今天在这儿给俺们作个见证,俺们苏志强家这一支跟他苏大旺家从此以后一刀两断!俺就当俺儿子当初是救了个畜生,俺这些年给的那些钱也都当是给畜生花了!”   “俺在这儿也顺便给大伙儿提个醒,以后都离这家人远点,这一家子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冷血畜生!”   “最后,谢谢大伙儿听俺老婆子啰嗦这些污糟事,污了大伙儿耳朵,俺老婆子在这儿给大家赔不是了!”说完,便冲着大伙儿鞠了个躬。   全程看着奶奶发力的苏慧兰也乖乖照做。   苏大旺两口子杵在一边,脸上红红白白,恨不得有个地缝儿钻进去,而那位表姐早不知什么时候顺着人堆钻出去跑了! 第14章 奶奶,以后我们享福! 老太太搂紧了孙……   周围的人还在相互议论着,好像说什么的都有,不过低头细听,大多还是埋汰苏大旺两口子,对苏奶奶和苏慧兰则表示同情。   其中一个不比苏奶奶年轻多少的老太太叹了口气,劝道:“大妹子,我算是看出来了,你们娘儿俩也是真不容易!虽说回乡下,慧兰这丫头可惜了点……可是好孩子到哪儿也不发愁,现在不也讲究上山下乡吗?都一样!”   其他人也跟着应和了几句,纷纷劝苏奶奶看开些。   苏慧兰在旁边冷眼看着,见这些人安慰奶奶是真,但也没人明面上说苏大旺两口子什么,大多还是凑在一起小声议论。   毕竟,她们祖孙已经不再属于这片家属区,过了这一遭很快就会离开,而苏大旺两口子却还能继续留在这里,所以暗地里说说也就罢了,没谁会为了给她们打抱不平而公开得罪那两口子。   不过,只是这样也很不错了,经过奶奶这一闹,苏大旺两口子面子、里子什么都不剩,人缘也要烂到底,以后在这家属楼里也不好立足了。   而且她前两天好像听苏大旺在家里悄悄提过,这次他所在的炉前小组要提一名副组长,他之前下了死力气巴结顶头上司,应该机会很大。   但是今次这事一出,他这打算必然要落空,没有意外的话,这辈子恐怕到死都只能当个小小的炉前工了!   苏奶奶一口气骂痛快了,再不多看苏大旺两口子一眼,谢过了出言安慰的众人,拉起孙女的手就直接往家属区外走了。   苏慧兰最后看了眼这个生活了十五年的地方,这一走大概今后再也不会回来了。   不过,她并没有什么不舍的情绪,在她心里,从当初爸爸去世、奶奶离开她的那一刻起,这个地方就已经失去了“家”的意义。   仅有的遗憾也只是来不及亲口跟照顾她许多的王大娘道一声别而已。   索性等跟奶奶回去后,寄封信过来吧,且这次离得远了,她手里那些好东西也方便拿出来了,到时候随信一起寄给王大娘,也算回报这位好心邻居多年以来的照顾。   思索着这些事情的苏慧兰就像解开了沉重的桎梏,心里前所未有的敞亮!   而另一头,眼见苏奶奶祖孙俩头也不回的走了,原先围过来看热闹的人群也很快散开了。   这些人虽然明面上没说什么,但是他们临走时看苏大旺两口子的眼神,转头时撇嘴的表情,还有那时不时碰头嘀咕的样子,活像是一把把尖刀,刺的两人浑身都疼!   苏婶婶受不住,“嗷”的一声,捂着脸就跑回去了。   剩下苏大旺顶着众人异样的目光,还强撑着想为自己辩解几句。   只可惜他从来是个志大才疏的主儿,心里乱七八糟的想法不少,但无论是说出来、还是做出来,哪样都不尽人意。   是以大伙儿对他那套干巴巴的说辞完全不感兴趣,他一开口,人走的更快了。   刚才还围了里三圈、外三圈的楼门前眨眼间就剩他自己了,苏大旺原先还只是脸发白,这回就开始变青了。   “大旺啊!”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有人拍了下他肩头。   苏大旺一回头,见是他们炉前三组的组长,心里顿时“咯噔”一声!   “大旺,你这事闹的影响不太好,这次提副组长的事可能够呛了,你有个心理准备吧!”那组长丢下这么一句,便皱着眉头走了。   剩下苏大旺一个人失魂落魄的站在那里,肠子都快悔青了!   苏奶奶和苏慧兰走出钢厂家属区的范围时,已经快到五点钟了。   冬日里天黑的早,这个时候天色基本已经暗下来了,只剩下天边隐隐有点光亮。   苏慧兰领着苏奶奶凭着从老家开的介绍信先找了家招待所入住。   这家招待所不大,是座二层的小楼房,听说是用解放前的洋房改建的,看着有些年头了,价格却不便宜,所以住的人很少,管理也相对松散,但好处是离钢厂家属区比较远,离中心大街很近。   苏慧兰一早就打算等奶奶来了,要带着老人家在市内好好逛逛。这些年奶奶一个人在老家不容易,她以前没那个能力也就罢了,如今托福册的庇佑,她要钱有钱、要物有物,当然要让奶奶敞开了花用。   不过,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能离钢厂家属区远一些自然更好。   祖孙俩在一楼前台交了款,定了个双人间,服务员给开了门,苏慧兰便扶着奶奶在屋里一张单人床上坐下休息。   她正准备拿脸盆到水房打热水时,苏奶奶却拦住她,把她拉到自己身边一块儿坐下了。   老太太就着屋里明亮的灯光先是把孙女又细细打量一番,之后又伸出满是厚茧的手轻轻摸了摸她细嫩的小脸,没过多久竟又开始掉泪。   苏慧兰顿时急了:“奶奶,您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苏奶奶摇头,“奶奶没事……奶奶就是觉得对不住你,早知道会这样,当初奶奶何苦把你送走,害你吃了这么多年的苦……”   此时的苏奶奶褪去了之前教训苏大旺两口子时的强硬,没了在众人面前强撑起来的硬气,整个人充满了自责和懊悔,眼中的忧愁更是叫苏慧兰万分揪心!   她连忙扑进老太太怀里,伸手紧紧抱住这位同样消瘦的老人,口中不住安慰道:“奶奶,您别这样说!这不是您的错,谁也没想到他们是这样的人!”   “再说,您今天已经替我教训了他们,也算帮我出了气,我现在想想他们当时那狼狈的样子,就觉得特别解气!”   苏奶奶摩挲着孙女的头发,长叹了一声,语气中却充满了爱怜:“傻丫头,奶奶那是没别的法子,也就只能这么闹一闹,把他们老底儿揭了,好好磕碜磕碜他们!   “不过话说回来,奶奶虽然恨他们这么对你,可是兰兰,你到底在他们家呆了这么多年,不看僧面看佛面,奶奶也不能把事做的太绝。”   苏慧兰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苏大旺一家对她不好,但也不曾动辄打骂,像现在这样,两家自此一刀两断,井水不犯河水,就是最好的结果,再多反而占不住理了。   “奶奶,您放心,我什么都明白的!以前的事就让它过去吧,现在我只要一想到今后可以跟您一块儿生活,就觉得特别高兴,也特别满足!”   苏奶奶却是叹息道:“奶的傻孙女,乡下的日子可不是那么好过的,要是还有别的办法,奶奶可真不愿意让你跟俺回去受苦!”   苏慧兰闻言连忙从奶奶怀里出来,先走到门边把门反锁上,又走到窗子边把窗帘拉好,等确定屋里万无一失了,这才重新走到奶奶身边,迎着老人家不解的目光,凑过去耳语了几句。   苏奶奶听得眼睛霎时睁的老大,有些不确定道:“兰啊,你说的都是真的?你爸他真的送了个宝……”   苏慧兰忙做手势让奶奶压低了声音,小声解释道:“奶奶,是真的!那是个叫‘金手指福册’的宝贝,里头的粮油鱼肉每天准许我拿三回,还有个别人看不见的空间供我放东西!”   苏奶奶一听过世的儿子给孙女送了个这么神奇的宝贝,一时也是惊得合不拢嘴!   苏慧兰有心让奶奶高兴,便当着奶奶的面,把福册空间里攒的东西一样样展示给奶奶看。   先是几百斤的大米、白面,几十斤的豆油、花生油,再就是好几扇收拾的干净利索的净猪肉,到最后甚至还有几只活蹦乱跳的鸡和一口膘肥体健的大肥猪!   苏奶奶看得眼睛都瞪圆了,险些觉得自己在做梦一样,还是孙女拉着她的手往那趴在屋子中央直哼哼的肥猪身上摸了摸,摸得满手温软肥厚,这才醒过神来!   “俺的老天爷啊!这可真是、真是……”   苏奶奶实在太震惊了,当然震惊过后又是狂喜!   她先拎起地上一只羽毛油光水滑的大公鸡,只觉沉甸甸的压手;再看看那口乖顺的趴在地上的大肥猪,呵,肉嘟嘟、颤巍巍,简直像座小山似的,把老太太喜得围着转了好几圈!   苏慧兰担心活物声音太大,会传出屋子,便先把那口大肥猪和几只鸡收进空间里,老太太眼前立时空了一半,不免觉得有些遗憾,但转头又被孙女这一手神奇的能力给吸引住了!   这东西说有就有、说没就没,怪不得叫“金手指”,这不就跟过去戏文里头那些个能“点石成金”的神仙奇术一样吗?   她想着孙女说的,这一切都是儿子在梦里送给孙女的,不由双手合十,望着上方叨念道:“志强啊,你是不是也在天上看见了兰兰受苦,心里放不下,才给她送来这么个法宝?儿啊,你做的对!但你记着,光有法宝不行,你还得多保佑咱兰兰,让孩子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这一辈子事事顺心,那样才行,知道不?”   把苏慧兰逗得哭笑不得,同时心里也特别感动,果然,在这个世界上,爸爸和奶奶永远都是最爱她的人。   她看着奶奶高兴的样子,越发欣慰,忍不住紧紧抱住老人,嘴里念叨着:“奶奶,咱有了这‘金手指’,以后的日子都不用发愁,您就只管每天吃香喝辣,我就负责好好伺候您,咱们过得幸福快乐,爸爸在天上一定也会为咱们高兴!”   苏奶奶看着屋里白花花的米面、香醇芬芳的食油,还有那油汪汪的肥猪肉,又是高兴又是流泪,不过这次却是喜悦的泪水。   老太太搂紧了孙女,使劲点头:“好、好,俺以后就跟着俺孙女享福、享大福!” 第15章 计划 带着对未来的美好憧憬,祖孙俩一……   带着对未来的美好憧憬,祖孙俩一夜好梦,连前两日奔波劳累的苏奶奶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整个人神采奕奕,看不出半点疲惫。   苏慧兰昨晚就把自己偷偷到黑市卖东西的事告诉了奶奶,老太太吓得够呛,直说她胆子太大,后来一听说孙女直接找了个可靠的“上家”成批往外卖,又忍不住夸她聪明能干。   老太太也是个胆子大的,毕竟曾经在这儿生活了十来年,对黑市那一套也都了解,所以当下便提出要跟孙女一起去送货。   奶奶愿意支持自己自然最好,况且她这边也确实还有个想法,打算在离开前跟虎哥谈一谈,把手头能攒出来的猪肉都卖掉,如果这事能成,到时候肯定能狠赚一笔。   因为这不是五六十斤的小数目,身边多个人照应,苏慧兰也能安心点儿。   祖孙俩在一块儿合计起这个事,苏奶奶也觉得可行,于是,这事很快就定下了。待会儿苏慧兰去给虎哥送货的时候就顺道先提一提,看看对方什么意思。   规划好了赚钱大计,苏慧兰就带着奶奶下楼到招待所旁边的国营饭店吃早点。   国营饭店的早点十分丰富,一尺多长的大油条,软糯金黄的油炸糕,乳白色飘着甜香的豆浆,一层芝麻粒的红糖饼,白白嫩嫩的大肉包,还有撒了葱花、辣椒油的小馄饨!   苏奶奶咬了口外皮焦脆、内里松软的红糖饼,看着上面浸出的香浓红糖馅儿,忍不住感叹道:“还是这个味儿,又香又甜!”   苏慧兰想让奶奶吃得尽兴,几乎把店里每样吃食都点了一份儿,老太太在旁边拦都拦不住!   到最后,祖孙俩都吃撑了,点的东西却还剩了一半,只好问饭店要了两张油纸给打包带回去了。   苏奶奶就忍不住小声嗔怪孙女不该点这么多,苏慧兰嘴上乖乖应着,心里却在想着待会儿见了虎哥还得多换点粮票,等中午带着奶奶继续来吃,啥好点啥!   等从国营饭店出来,苏奶奶想跟苏慧兰一起去送货,苏慧兰没同意,而是要把她送回招待所继续休息。   苏奶奶见孙女一片孝心,想想也没再坚持,反正等孙女的大买卖谈下来,她再过去帮忙也一样。   把奶奶安顿好后,苏慧兰想起这附近的住宅区里似乎也有个流动的小黑市点,大多是附近乡下的农民,把家里攒的一些粮食、蔬菜带过来偷偷贩卖。   苏慧兰凭着之前来过两趟的经验,很快找对了地方,花了五分钱从一个卖粮食的农民手里买了一个结实的大背筐背上,这才去找虎哥。   等到了地方,苏慧兰悄悄往背筐里放了六十斤猪肉,之后又跟虎哥告罪,说是昨天下午临时有点事,所以没来送货。   虎哥大手一挥,全然没放在心上。本来干他们这一行的,变数就大,说不定啥时候、啥地儿就能遇到点儿事,一次两次耽误的,也正常!   等双方按老规矩过秤、付款,苏慧兰便跟虎哥提起自己的想法,直说家里长辈都觉得虎哥为人仗义豪爽,是能做大事的人,所以想把手头上的猪肉都卖给虎哥,问虎哥愿不愿接这笔买卖,自然价钱也好商量。   虎哥一听却是心中大喜,苏慧兰送过来的猪肉品相极好,那白花花的肥膘三个指头都盖不住,根本不愁卖!   眼下又马上到年底了,行情正好,且现在这个天气,猪肉不怕坏,现在进一批货放在手里压着,等到进了腊月,价钱最少还能翻一番!   他其实正琢磨怎么通过小丫头给她身后的家人带话,看看能不能把货量增加一些,没想到正打瞌睡就来枕头了,他自然是乐的很!   于是,虎哥当场拍板,不管苏慧兰手里有多少货,他都照单全收,如果猪肉都是之前那样的品相,他甚至可以不验货就直接按每斤一块一的价格给她!   苏慧兰的这一批猪肉可不是之前的净肉,是刨去内脏、头蹄后的带骨猪肉,所以虎哥给的价钱可不算低。   当然苏慧兰自家人知自家事,她的猪肉都是福册馈赠,几乎每一头都超过三百斤,那是货真价实的大肥猪!   像虎哥这样的“老江湖”,肯定能根据她每次送来的肉判断出整猪的情况,所以才会一张嘴就给了这么好的价格!   苏慧兰心中满意,面上却不显,只说具体怎么交易等她回去请示过家里长辈,等今天下午来送货时再告诉他。   虎哥完全没意见,还提出若是苏慧兰他们送货不方便,他也可以提供些帮助。   苏慧兰自然是婉言谢绝,虎哥只当她是怕自家秘密会泄底儿,也就不再多说。   买卖谈了个好价钱,苏慧兰心里格外高兴,恨不得立马飞奔回奶奶身边,把这好消息告诉她老人家。   不过想归想,苏慧兰却并没有马上这么做,因为她还有另外一件重要的事要做。   从虎哥办事点出来,先坐了一趟公交车,下车后又穿街过巷走了大约十分钟,循着记忆走到一处独门小院时,她才停住脚步。   这里就是曹芳芳的丈夫周干事 “金屋藏娇”的地方,她之前曾让赵全带她来过一次,这附近住户不算多,因此并不难找。   苏慧兰见此时院门紧闭,便直接上前敲门。   可惜她连敲了几下,门里却始终静悄悄的。   苏慧兰也不急,就那么耐心的一下又一下拍着那块足有八成新的褐色门板。   也不知过了多久,门里忽然响起一道摔门声,紧跟着便有女人破口大骂道:“敲你奶奶个腿儿!哪个瘪犊子来招惹老娘,不想混了?”   苏慧兰眉头都没皱一下,仍然按照之前敲门的规律一声声拍打门板。   里头的女人似乎觉得自己受到了挑衅,踏着重重的脚步声穿过院子、走到门前,“砰”的一声就打开了院门!   “你……”   女人像是完全没想到门外的“挑衅者”会是苏慧兰这么个瘦弱的小丫头,一时也忘了发火,皱着眉头问道:“你谁啊!”   说着,眼神便不住在她身上来回打量。   而同时,苏慧兰也开始打量起对方来!   上次跟着赵全来认门的时候,因为站的远,且正赶上这个女人准备出门,所以穿戴的很严实,她也没怎么看清,只大概看出是个高挑苗条的女人。   今天离得近了才发现,她很年轻,看起来顶多三十岁,长相是那种带了点精明的艳丽,哪怕此刻她穿着一件脏兮兮的深蓝色旧棉袄,头发也乱七八糟的,脸色还有些发黄,仍然掩不住身上那股子婀娜韵味。   一看就不是个简单的女人。   当然,如果没有一点手段又怎么能从曹芳芳手上把丈夫勾走?   她记得这女人姓金,大伙儿都叫她金寡妇。丈夫早亡,没有孩子,她受不了婆家太穷,便出来靠着男人过活,后来也不知怎么就勾搭上了周干事。   苏慧兰觉得,不必细打听这女人的那些经历,就只是看她的眼神,便有种“传言不虚”的感觉。   苏慧兰打量够了金寡妇,也任她将自己打量个遍,之后才开口:“你不需要知道我是谁,只要知道我能给你带来足够的好处就行了。”   说着,看了眼金寡妇身后,“我建议我们先进院再说!”   听了苏慧兰的话,金寡妇顿时觉得自己现在真是“落架凤凰不如鸡”,姓周的要跟她拉倒,一时间啥猫猫狗狗都敢跑到她面前装神弄鬼!咋的,欺负她金寡妇不行了呗!   她两手叉腰,瞪着苏慧兰正要发作一通,就见苏慧兰又慢条斯理的从兜里摸出一封信,在她面前晃了晃。   “识字吗?看看这封信,说不定它能让你心想事成,挽回周干事!”   金寡妇刹那间面色一紧,盯着苏慧兰的目光骤然凌厉起来。   苏慧兰对她堪称凶恶的眼神毫不在意,反而微微仰起脸,大胆的回视对方。   金寡妇瞪了她许久,见对方完全不为所动,而她自己此刻倒是心乱如麻,咬了咬嘴唇,最终还是败下阵来。   “跟我进来!”   恶声恶气的丢下这么一句,金寡妇便率先往院子里走去。   苏慧兰在后面看她原本叉着腰的手不知不觉往小腹处摸去,心里越发有了底儿,回身关好门,跟了上去。   等走到院子中央处,她就立马停下脚步,喊住前头的人:“可以了,就在这儿吧。”   虽说之前来“踩过点”,但是苏慧兰还是不愿意冒然进入一个陌生人的屋子。   金寡妇心事重重,刚才都差点走进屋了,闻言只得又返回来,走到苏慧兰跟前嘲讽道:“咋的,还不敢跟我进屋?我看你这小丫头胆儿挺大啊?现在咋还不敢了?”   苏慧兰对她的挑衅继续选择无视,平静的把手里的信递了过去:“看看吧,这里头的内容比你一个劲儿对付我有意义多了。”   金寡妇憋气,可她此刻也完全被苏慧兰挑起了好奇心,毕竟任她如何搜肠刮肚也想不出来这小丫头是个什么来历,又为什么会对她的事了解的这么清楚!   不过想不出来就不想,她金寡妇是什么人,还能真被个小丫头片子降住?   是以她这回也没废话,上前一把夺过那封信,直接拆开看了起来。   只是越看,金寡妇越是心惊,脸上很快露出狂喜的表情,到最后,甚至捧着信直接仰头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我就说嘛,老娘难得老实一阵,这孩子不是那死鬼的还能是谁的!”   “原来是姓曹的死婆娘搞的鬼!哎呀,好啊,这下可叫我逮着了,敢情这死婆娘才是不会下蛋的母鸡!真是老天爷都帮我,看你以后还怎么得意!”   金寡妇抚着肚子大笑了一会儿,等再次看向苏慧兰时,目光中都带着惊人的神采。   “小丫头,你保证这信上说的都是真的?”   苏慧兰淡淡一笑:“周干事手里现在也有一封这样的信,所以是不是真的,你只要等他把事情查证清楚,不就知道了吗?”   金寡妇越发欣喜,把手里的信又翻来覆去看了几遍,最后更小心翼翼的收进了袖口里。   收好了信,金寡妇那股子狂喜劲儿也渐渐过去了,她抬头看了眼面前始终神色不变的苏慧兰,试探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为啥要帮我?”   苏慧兰这次直接开门见山:“我是什么人不重要,我帮你只是因为曹芳芳是我的敌人,只要能让她不好过,我也不介意给你搭把手。”   金寡妇目光微动,忍不住道:“这么说你是冲着那个死婆娘来的?”   苏慧兰点头:“对,我就是想看到她一无所有、痛苦潦倒,这辈子都没办法翻身!” 第16章 说服 金寡妇“嘶”了一声,似是没想到……   金寡妇“嘶”了一声,似是没想到这么个小丫头竟然心思如此狠辣,一辈子痛苦潦倒那岂不是比死了还遭罪?   她有些幸灾乐祸的想着,那死婆娘也不知干了什么缺德事,把人得罪的这么狠,啧啧,要让她一辈子翻不了身呢!   金寡妇也没多说什么,反正老话说的好,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真要能扳倒姓曹的,她还要反过来夸她呢!   不过,她金寡妇是什么人?那燕子从她头顶过,还得拔几根毛呢!虽说这事对她有利,但一码归一码,她可也不是平白就让人拿来当枪使的!   自觉摸清了对方底细,金寡妇便施施然走到不远处一个木凳上坐下,邪睨着苏慧兰,扬唇一笑。   “原来也是别有所图啊,亏我还真当这天上掉馅饼了!不过,小丫头,这便宜可没有白占的道理吧?尤其你光是占我的便宜也就罢了,还想占我们老周的,这就有点不好了吧!”   苏慧兰自然听出她拿姓周的要挟自己,这金寡妇两面三刀,翻脸不是人,她也早有准备,所以面对对方一副不怀好意的架势,她半点多余表情也没有,仍然态度平静道:“你不用想着怎么算计我,有这工夫你不如想想怎么对付曹芳芳,毕竟相比起我,只是单纯的痛恨对方,你才是需要从她身上拿到更多好处的人。”   金寡妇不以为意,“我可不愁,那死婆娘骗的我们老周那么惨,老周怎么可能轻易放过她?”   说着,又摸了摸自己小腹,语带骄傲:“再说,我如今有了这个,这老周家的门早晚我都能进!”   苏慧兰嗤笑一声:“那可不见得!一个能在周家欺上瞒下这么多年的女人,你最好不要把她想的太简单。”   “别的不说,就我所了解的曹芳芳可不只是这点手段,你怎么知道她不会在周家人面前来一出苦肉计,借此把周家人哄住呢?”   见金寡妇面上露出一丝迟疑,她又继续道:“还有,别以为你有了孩子就可以万无一失,这个孩子什么来历,你自己最清楚!如果曹芳芳肯把这个孩子认在自己名下,给他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你说你那位周干事是愿意冒着被人戳脊梁骨的风险离婚、再娶你,还是直接从你这儿把孩子抱走?”   随着她这番话,金寡妇神色终于变得难看,甚至不知不觉从木凳上站了起来!可苏慧兰却没轻易放过她,而是趁着她疼,又给狠狠补了一刀!   “我相信这个决定并不难做!毕竟一个是市医院内科病房的护士长,要名声、有名声,要地位有地位!反倒是你呢,有什么?我换句话说,如果没了这孩子,你还有什么能拿捏住他们一家子的吗?”   金寡妇整张脸都白了,她甚至来不及追究苏慧兰语气中的嘲讽,整个人呆呆的又重新坐回了木凳上,心里翻来覆去把苏慧兰的话琢磨了几遍,越想越觉得有这个可能,当下又惊又怕,到最后竟出了一身冷汗!   等她好容易回过神,再看面前始终一副无关痛痒的苏慧兰时,忽然就没了之前想拿捏小丫头一把的心思,有些不甘不愿道:“你说的对,我的确不能让她有翻身的机会,要不然最倒霉的还是我!”   苏慧兰闻言,笑了笑:“你能想明白最好,虽然我跟曹芳芳有仇,但以你的立场,你们天然就是敌对的双方!相信我,如果她还有余力的话,比起我,她肯定会先对付你!”   金寡妇显然也已经想到了这点,她深吸了口气,定定的看了眼前这个顶多十四五岁的小姑娘一会儿,最终还是老老实实道:“你放心,我会牢牢抓住这次机会,绝对不会让那个女人有半点翻身的可能!”   至此,双方算是达成了一致,苏慧兰也没再多说什么,很快就在金寡妇复杂的目光中坦然离去。   从金寡妇家出来,苏慧兰沿着已经冻的结实的土道慢慢前行。   她还在脑中回顾着方才与金寡妇说的每一句话,检查自己是否有疏漏的地方。   她走这一趟主要是担心那周干事不济事,有机会被曹芳芳花言巧语糊弄了去,所以才要给对方再添一个劲敌!   而金寡妇为了给自己争取到最大的利益,定然不会轻易让曹芳芳蒙混过关!   曹芳芳如今所拥有的一切都是源自婆家的支持,一旦被这座靠山所厌弃,她很快就会失去所有,以这个女人的性子来说,那一定生不如死。   苏慧兰想着回头还得再拜托赵全一回,让他帮忙找人盯周干事两天,也许用不了多久,她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没走多远,前面就有一辆公交车向她驶来。   上车前,苏慧兰擦了擦手心里的汗水,没人知道其实方才在金寡妇面前,她内心并不像表面那样从容,反而有些紧张!   不过没关系,她终究还是做成了。   抬头看了眼湛蓝的天空,迎着冬日里暖融融的太阳,苏慧兰的唇角缓缓绽出一抹儿笑容。   爸爸,您在天堂一定要好好的,那个无情伤害过你的人,我绝对会让她付出代价!   等苏慧兰再回到招待所,苏奶奶早就等着急了,见孙女回来,这才松了口气。   “兰兰,咋去这么长时间啊?是不是有啥不顺利的?”   苏慧兰忙摇头:“没有,奶奶,特别顺利!我才一说,虎哥就答应了!还直接给了我一斤一块一的高价呢!”   苏奶奶也乐得够呛:“一块一啊!哎呀,这可真是高价了!”   苏慧兰笑道:“这不马上到年关了吗,虎哥说现在正是行情好的时候!所以奶奶,我想好了,明儿一早我就把手头上的猪肉都卖掉!”   “地方我也找好了,虎哥办事点附近有家废品收购站,后面正好有一间废旧仓库,破破烂烂的,平时也没什么人!等我今天下午去的时候直接跟虎哥把时间定好,明儿早上咱们就先过去,把肉提前放好,等虎哥带人来,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然后让他们自己把肉拉回去!”   苏奶奶听孙女安排的明明白白的,心里又是高兴、又是心疼,心道我这大孙女这些年到底是吃了多少苦啊,要不然这么点年纪,咋事事想的比大人还周全呢!   老太太心疼孙女,恨不能孙女说啥是啥,那头苏慧兰却一拍脑袋,忽然想起来,光记得让奶奶帮她干活,倒是忘了空间里那些给奶奶买的棉衣、棉裤还没试呢!   当下重新锁好了门,把空间里那些衣裤、鞋帽的通通倒腾出来,想叫奶奶挨个都试一试!。   苏奶奶看着面前这小山似的一堆衣物,摸摸厚实的棉袄、暖和的棉裤,还有挺括的棉大衣和柔软的羊绒衫,老太太笑着、笑着,眼圈就红了。   “兰兰,奶没脸穿这些好东西,奶对不住你……让你这些年一直在受苦……”   苏慧兰一看自己非但没把老太太哄高兴,还给弄哭了,不由着急起来:“奶,咱昨晚不都说好了吗?咱不看过去,咱就想着咱将来的好日子!所以您不能哭,爸爸还在天上看着呢,要是他知道我把您老人家惹哭了,万一把咱的‘金手指’收回去,那我不得抓瞎了吗!”   苏奶奶一听,登时不敢哭了,悲伤的表情也一秒换成凶恶状,抬头瞪着上空道:“苏志强,你可别误会,俺这是自己想哭,可跟俺兰兰没关系!你要敢把她‘金手指’弄走,俺就不认你这个儿子!”   苏慧兰“噗嗤”一声就乐了,苏奶奶一通凶巴巴的威胁过后,自己也笑了起来。   苏慧兰见自己这么一闹,奶奶的心情好了不少,便立时趁热打铁,帮老人把那堆衣物一件一件都试了一遍!   别说,苏慧兰眼光不错,这些衣物买的大小正合身,老太太这么一上身,嚯,整个人立马洋气起来,还显得年轻了不少,叫苏慧兰说,那就是贼拉有派头!   苏奶奶开始还有点拘谨,结果叫孙女这么一逗,倒是放得开了,很快就笑的开怀。   衣服裤子、帽子围巾,差不多里外、上下都挺合适,唯一美中不足就是鞋子有点挤脚了!   老人上了年纪,脚型会变,苏奶奶又是在乡下做重活的,所以苏慧兰依照记忆里买的鞋子,现在就有些不合脚了。   苏慧兰一看,当下就要带奶奶去百货商店再买一双!   苏奶奶不干,直说没关系,挤挤就大了,苏慧兰却知道老人的脚最受不得屈,换了身衣裳就把奶奶硬是拉出了门!   跟这家招待所隔了一条街就是全市最大的百货商店,苏慧兰拉着奶奶的手直奔二楼专卖衣服、鞋袜的柜台,让奶奶挑一双喜欢的。   苏奶奶好长时间没来这样的地方,看着琳琅满目的货架,一时就有些看花了眼,倒是售货员因为最近苏慧兰来得勤,对她很有印象,主动帮着挑了双藏青色的厚棉鞋。   老太太接过这双鞋试了试,别说,大小正合脚!   苏慧兰看奶奶挺喜欢,二话没说就付了款,这双厚棉鞋要六块五毛钱,加三寸的布票。   苏奶奶一时又有些舍不得了,拽了拽苏慧兰的袖口,小声道:“兰啊,还是算了吧!这又要钱、又要票的,太贵了!”   这回还没等苏慧兰出声呢,旁边的售货员就笑呵呵劝道:“老太太,这是您孙女孝敬您的,您就收下吧,要不然不是辜负孙女对您的一片孝心嘛!”   苏慧兰自然在旁边使劲点头,苏奶奶瞅瞅一旁乖巧的大孙女,心里也觉得特别骄傲,也就不再拦着了。   买好了棉鞋,苏慧兰又拉着奶奶挑布料,先买了不少便宜的平纹布,实惠的斜纹棉布,又挑了几块高价不要票的毛哔叽和华达呢,祖孙俩空着手来,走的时候却是大包小裹,惹得苏奶奶直说就差把商店搬家去了!   不过从二楼下来的时候,苏慧兰还是留意到奶奶悄悄往旁边一排摆着男式棉鞋的货架上看了好几眼。   苏慧兰一开始还有些不明白,直到出了商店,她才猛然反应过来,奶奶这是不是想起大伯了? 第17章 旧事 苏慧兰对大伯一家很陌生,只是知……   苏慧兰对大伯一家很陌生,只是知道大伯跟奶奶和爸爸的关系很冷淡。小时候爸爸还在时,每逢年节都会给老家写信、寄东西,大伯也会回信,但是回的很少,偶尔也会随信寄一些山货过来。   奶奶曾跟她提过一回当年的旧事。   57年春天的时候,钢厂要到农村进行二次招工,而已经参加工作两年的爸爸当时正巧请假回乡,一方面是想帮大伯也报名进厂,顺便再把奶奶接到滨河一起生活,他本人几乎和钢厂招工的消息脚前脚后到了村子里。   之后因为推荐名额的事,大伯娘怨恨奶奶和爸爸放着自家亲兄弟不帮,反而帮外人,再加上婆媳两个从前的一些琐碎矛盾,新恨、旧怨加在一起,算是伤了感情,后来奶奶一气之下又跟爸爸来了滨河,随着距离拉开,两家彻底开始生分。   大伯有两个儿子,奶奶离开那一年,大伯的小儿子还不到三生日(周岁),之后一直到65年冬天爸爸出事,奶奶处理好爸爸的后事,又将她安顿在苏大旺家,年底的时候便一个人黯然回了乡。这期间将近十年的时间,两家的关系一直不曾好转。   回老家后,奶奶就很少给她回信,仅有的几封信上也没提过大伯的事,而这次她还没来得及问一下,也不知道老家如今是个什么情况。   苏慧兰暗暗提醒自己找时间问问奶奶,这样心里也能有个底儿,知道回去后该与大伯一家怎么相处。   从百货商店出来,祖孙俩又往远绕了绕,特意找了个没人的地方把东西往空间里收了大半。   眼见时间临近中午,苏慧兰又直接带着奶奶去了国营饭店,点了几道好菜,美美的享用了一顿丰盛的午餐。   吃完了饭,祖孙俩在午后明媚的阳光照射下,在滨河市公园散了一会儿步,如此吃的饱、穿的暖,惬意又悠闲,可甭提多美了!   到了下午,苏慧兰把奶奶送回招待所后,就去找虎哥回话。   双方约定好,明天早上四点半,苏慧兰先把一千二百斤猪肉送到她自己指定的废品收购站旧仓库里,等虎哥验过货后,双方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明早这回是双方之间头次操作这么大的买卖,如果一切顺利,之后还可以进行第二次的交易。   事情谈妥后,从虎哥那儿出来的时候,苏慧兰又找到赵全,送给对方两对猪耳朵、四个猪蹄,请他找人帮忙去盯周干事两天。   赵全十分高兴,满口答应了下来,反过来还夸苏慧兰够意思,是讲究人儿!   回去的路上,苏慧兰想着明天要起大早,怕时间掐不准,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到百货商店花八十块钱、十张工业券,买了一块上海牌17钻半钢手表,以后出门办事也能方便不少。   等回了招待所,苏慧兰一边把新买的手表递给奶奶看,一边告诉老人家,交易的时间定在了明早四点半来,她们得提早过去,最好四点就到地方,先把准备工作做好。   苏奶奶连声答应,直说孙女手表买的对,又说是得早点过去,到时候先把那仓库摸清楚,可不能叫人发现孙女的秘密!   待听苏慧兰说明儿这一次就要卖掉一千二百斤猪肉,老太太登时就有点发懵,掰着手指头算了半天,最后算的眼睛都花了也没算出来!   “兰啊,你给奶说说,这一千二百斤肉得卖多少钱?奶咋还不会算了呢!”   苏慧兰抿嘴直乐,趴在奶奶耳边小声说了个数字,一下把老太太给震住了!   “哎呦,天老爷啊,这、这么老多啊!”   苏奶奶震惊过后就是高兴,自己高兴,更替孙女高兴,接下来小半天干啥都乐呵呵的,结果这股子兴奋劲儿一直下不去,到了晚上就睡不着觉了!   苏慧兰只好想办法帮奶奶转移注意力,她想起大伯的事,便顺口跟奶奶打听起来。   没想到这一问,老太太脸上的喜色瞬时就淡了下去,苏慧兰直觉不好,连忙又开口说起别的,想把这话题岔过去。   倒是苏奶奶摇了摇头,拍了拍孙女的手,叹了口气:“好孩子,别担心奶,以前奶不跟你说这些,是因为怕你惦记着、不放心奶!现在既然咱都要回去了,是该早点说给你听。”   苏奶奶这才把关于大伯一家的事告诉苏慧兰。   原来苏奶奶跟苏父回滨河的那年秋天,苏大伯家里就出了事。   那天,苏大伯夫妻俩上山采松子,把两个儿子留在家里看家。   苏大伯的长子、苏慧兰的大堂哥那时才六岁,别看年龄小,但是特别懂事,给弟弟喂饭,自己那份却不舍得吃,而是都留给了辛苦干活的父母。那么小的孩子饿着肚子干了不少家务活不说,还爬到家门口的大树上,想给苏大伯和大伯娘摸几个鸟蛋吃。   哪成想因为没吃东西,这孩子上树不久就开始手脚发虚,结果当场就摔了下来!   更没成想,这一摔就摔坏了脊椎,好好的孩子竟然变成了瘫子!   苏大伯娘哭得死去活来,砸锅卖铁凑钱要给儿子治病,把村里挨家挨户都借了个遍儿,可惜直到家徒四壁、债台高筑,儿子的病也没有半点起色。   无计可施之下,苏大伯娘想起了苏奶奶和苏父,就想带着儿子到滨河,让他们给想想办法,没想到却被苏大伯拦住了。   原来那时苏父刚好写信告诉苏大伯,说自己在滨河市处了个对象,如果一切顺利很快就能结婚。   苏大伯虽然对当初自己弟弟把名额给了别人的事不快,但是兄弟俩从小感情就好,倒也没像苏大伯娘那么大的反应,在他心里还是很看重苏父这个弟弟的。   苏大伯知道儿子的病就是无底洞,甚至接连看的几个医院都说,像儿子这种情况就是去了首都也没大用,苏大伯其实已经不抱希望了,就不想再给弟弟和老娘找麻烦。   只是苏大伯娘无论如何也不肯放弃,她见苏大伯不肯给滨河写信,就认为苏大伯为了维护自己的老娘和兄弟,连亲儿子都不管了!   当时的苏大伯娘已经被儿子的病折磨的性格有些偏激,认准了要去滨河,还因为这个事整日和苏大伯吵架。   再后来,苏父又为了救苏大旺出了事,苏大伯知道后就更不肯答应大伯娘了。   可屋漏偏逢连夜雨,苏大伯两口子整日吵架,便是得闲就一心扑在大儿子身上,因此就忽略了小儿子,连孩子着凉生病发烧都没察觉!   等苏大伯娘第二天早上发现的时候,小儿子已经烧迷糊了!   那一番惊慌失措、慌乱求医自不必说,只是等好不容易养好了病,这个小儿子的一只耳朵却听不见了!   接二连三的噩耗彻底压垮了苏大伯两口子,尤其是苏大伯娘,一夜间好像老了十几岁,而且从那以后再也没有主动跟苏大伯说过话。   而老家发生的这些事,在滨河的苏奶奶和苏父全不知情,只当苏大伯娘还在对当初的事耿耿于怀,所以不愿叫苏大伯与他们多联系!   等苏奶奶回去,得知这一切前因后果,顿时犹如晴天霹雳!   看着形同陌路、满脸沧桑的大儿子和儿媳妇,再看看一瘫痪、一半聋的两个孙子,还有这个一贫如洗的家,苏奶奶那些日子几乎天天以泪洗面。   老太太告诉苏慧兰,当初苏父生前的积蓄加上同事给的奠仪,还有苏奶奶那些年糊火柴盒和信封攒下来的体己钱,加一起总共有四百多块钱。   苏奶奶离开滨河前给了苏大旺二百,剩下二百原本是打算每年二十块钱寄给苏家,直到苏慧兰成年。   结果回去看到大儿子家这种情况,苏奶奶便挪用了一百块钱先帮苏大伯家还了一部分外债,又给两个孙子添了点营养品。   这些年,苏奶奶为了多挣钱,一个人开荒种地,得空不是编柳织、就是采山货、挖草药,一半是放不下她,希望她能在滨河过得好,另一半也是为了帮衬大儿子一家。   到苏奶奶这次来之前,大伯家的外债才差不多还清了。   苏慧兰完全没想到原来大伯一家这些年过得这么难,一时间心中也有些难过。   虽是未曾见面的人,但是大伯毕竟是奶奶的亲儿子,爸爸的亲大哥,只这一点就足以让苏慧兰重视;更不必说,大伯在最艰难的时候,也不愿去影响爸爸,可见在大伯心里是真心疼爱爸爸这个兄弟的!   苏慧兰便安慰道:“奶奶,您也别太担心!说不定大伯一家很快就能苦尽甘来,就像我一样……”   说到这里,她语气忽然顿了顿,“……奶奶,您看我现在有了“金手指”,福册的馈赠每天都能让咱们吃饱喝足,我估计以后照顾大伯一家应该不算难事……”   苏奶奶闻言却连忙摇头,一把抓住苏慧兰的手,神情严肃道:“孩子,你答应奶,这‘金手指’是你最大的秘密,不管发生什么,你万不能在别人面前露出一点行迹!要不然别说你爸、就是俺这老婆子,死了也合不上眼!听见没!”   苏慧兰看着奶奶眼中的坚决,咬了下嘴唇,轻轻点了点头。   苏奶奶还是不放心,又让苏慧兰再三保证,之后才长舒了一口气,把孙女搂紧怀里,轻声道:“兰啊,奶知道你想让奶高兴,可这些事一旦漏出去,那就是能要你命的天大事!咱可不能犯糊涂!”   “你本来就是个聪明有出息的,现在更是苦尽甘来,以后估计也不用奶替你操多少心了!奶省心了,就有功夫多看顾你大伯家一点,这就够了……”   “兰啊,你记住,你大伯家的事,那是奶的事,不用你小人跟着瞎操心,你就顾好你自己,记着没?”   苏慧兰趴在奶奶怀里,一边用力点头,一边任由眼中的泪水倾泻而出,打湿了苏奶奶的衣襟。   只有她自己知道,方才她说出要用自己的“金手指”去帮助大伯一家时,她其实是带了几分试探的!   此时此刻,她为自己那一瞬间的动摇感到羞愧,她不该去怀疑奶奶对她的爱,如今这个世上,再不会有人比奶奶更爱她了。   苏慧兰伸手紧紧环抱住奶奶,一边汲取奶奶身上的温暖,一边暗自发誓以后绝对不能辜负奶奶对她的这份心意。   这一夜,苏奶奶将沉积心底多年的伤心事一吐为快后,心情渐渐平和,很快陷入了梦乡。   苏慧兰也紧紧挨着奶奶,睡得格外香甜。   第二天凌晨三点半,祖孙俩就起床了,简单梳洗一番便捂得严严实实出门了。   可能快到十五的缘故,天上的月亮还很大,皎白的月光照射下,视线也特别清楚,连手电都不用打。   祖孙俩很快到了废品收购站的旧仓库,这里地方挺大,里头只有几面拆了大半的屋墙和一些零散的木架子。   苏慧兰从那堆破木架子里勉强找出一个不那么零碎的靠在墙上,从空间里拿出一盏煤油灯挂在上面。   原本漆黑一片的仓库里登时亮堂起来。   考虑到老家的情况,苏慧兰一早就置办了煤油灯、手电筒,还在空间里存了不少煤油、蜡烛,没想到先在这里派上用场了。   苏慧兰四外看了一圈,最后在对面一堵半截的墙旁边站定,然后回身对苏奶奶招手:“奶奶,待会儿人来了,您就站在这后面就行!”   苏奶奶看了看那少了大半的墙面,又看了看里侧墙角那一小堆破架子,不解道:“兰啊,奶站这儿有啥用啊!”   苏慧兰抿唇一笑,径自走到那堆破烂木架子前,稍微整理了一番,又抬手摘下自己头上的帽子和围巾,往其中一截探出来的木头上一套,最后拉着奶奶退回到煤油灯附近,指着那半截墙笑道:“奶奶,您看!”   苏奶奶定睛一看,这才注意到,煤油灯亮度有限,从这里往对面的位置看,已经不太清楚,只能看到孙女方才整理过的木架子中,有一截在地上拉出了一道长长的影子,尤其是把帽子和围巾套上后,看着就好像那里真站了个人似的!   苏奶奶一下就明白了孙女的用意,等到时候自己也站过去,从这里远远看着可不就像那堵墙后站了两个人吗!   别说,这真是个好办法,这种时候就得让自己这边的人显得多些才稳妥呢!   老太太看孙女这么聪明,登时笑的合不拢嘴,一叠声的夸孙女能干!   苏慧兰见奶奶明白了,也没再多说。   这不是她故弄玄虚,实在是经历了苏大旺一家,防人之心变得格外深刻,这么做虽说解决不了实际问题,但起码可以震慑一二。 第18章 回乡倒计时(一) 看看手表,已经四点……   看看手表, 已经四点过三分了,苏慧兰又在仓库四周仔细检查了一番,确定周围没人,便回去在煤油灯下的空地上先铺了一层塑料布, 沟通福册, 将一千二百斤屠宰处理过的猪肉码放在上面, 之后又盖了一层塑料布遮挡。   等一切处理妥当, 离约定时间还有二十分钟, 苏慧兰嘱咐奶奶去对面那半截墙下站好, 帽子围巾捂严实, 待会儿不用出面, 只那么静静站着就好。   苏奶奶明白孙女的意思, 自然全程配合。   苏慧兰这边看奶奶那儿没啥问题了, 就把煤油灯熄灭,周围立刻重新陷入一片黑暗。   这次约莫过了十分钟不到, 苏慧兰就听见仓库外有脚步声越来越近,听上去像有三、四个人。   等这些人进了仓库, 苏慧兰很快听出虎哥的声音, 显然虎哥他们也提早来了,忙又重新把煤油灯点亮。   虎哥只带了两个人和一架大板车过来,那两个人里没有赵全,不过苏慧兰之前也都见过,不算眼生。   双方不是第一回 打交道,也没有多寒暄,招呼一声后,苏慧兰就掀开了蒙着肉的塑料布,露出里面即便是在昏暗的煤油灯下依然显得油亮肥腻的大扇猪肉, 让虎哥验看。   虎哥一一看过后,果然对肉的品相十分满意,二话没说就痛快的付了钱。   苏慧兰接过钱,大致清点了一番,随后就帮虎哥三人把猪肉都抬到了门口的板车上。   至此,钱货两讫,交易完成,前后也不过用了十分钟。   虎哥的办事点距离这里不远,连人带满满一车遮得严严实实的猪肉没用上一刻钟就到了家。   三人都累出了一身汗,但是兴许是因为事情顺利,想着这一车猪肉能在年前卖个好价钱,稳赚一笔,几个人都很轻松,卸车的时候还顺嘴聊起天来。   其中一个膀大腰圆的汉子道:“哎,你们刚才看见没,小慧子身后那半截墙那儿好像站了俩人!”   另一人马上接话:“咋没看见呢!一个高、一个矮,在那儿一动不动的,我还纳闷小慧子既然带人来,咋还不上前呢!”   虎哥从旁嗤道:“上前干啥,你以为这是来打仗的?人家那叫讲究!既带了帮手让咱知道小慧子不是一个人,也不特意出来搞得气氛紧张,就照个面意思一下他们也有人罢了!”   说着又数落自己两个兄弟:“你们也学着点儿,别动不动就跟人吆五喝六的,端咱这碗饭的,光长肉不长脑袋能行吗?”   两个汉子连忙点头应是。   虎哥满意,从车上拽下半扇猪肉自己背上,敦实的肉块直接给他压了个趔趄,他呲了下牙,腮帮子一鼓,憋着口气硬是自己扛着进了门。   真沉啊!   不过沉点好,沉点有钱赚!   小慧子,你可真是我虎哥的贵人啊!   苏慧兰这边也想着呢,虎哥可真是她的贵人啊!   看着手里这一大沓十元大票,虽然早有心理准备,祖孙俩还是激动的不行。   但是激动归激动,眼下可不是使劲高兴的地方。   祖孙俩分工合作,苏奶奶负责归拢好地上的塑料布,苏慧兰则把原先伪装成“人”的木架子堆重新挪开、打乱,直到确定看不出异样,才匆匆离开。   等出了旧仓库,苏慧兰也没有选择马上回招待所,而是故意在街上盘桓了一阵,直到将近六点,国营饭店已经开门,她带着苏奶奶吃完早餐,磨蹭到六点半,然后才返回招待所。   头一天为了尽早能顺利出门,她撒谎骗招待所值班的服务员说是自己有个亲戚住院,自己这两天要起早过去帮忙做饭、送饭,为此还搭了两斤白面,那服务员才答应帮她们开门。   回了招待所房间,祖孙俩照例关好门窗,然后就兴奋的坐在床上一张张数钱!   苏奶奶激动的满面红光,还让苏慧兰伸手掐她一把,看看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苏慧兰没掐奶奶,反而一把抱住奶奶,嘴里喃喃念叨着要用这些钱再去百货商店把奶奶喜欢的、以前舍不得买的东西都买个遍!   也要给大伯一家准备礼物,还有老家这些年一直帮助奶奶的乡亲们。   所有关心奶奶和奶奶关心的人,一个都不落!   苏奶奶听着孙女在耳边絮絮叨叨的安排,话里话外都是对她的爱护与在意,眼中不由泛起一片泪花。   接下来的日子,在苏奶奶介绍信到期之前的三天内,祖孙俩正式开启了“凌晨起早卖猪肉,白天补觉加逛街扫货”的苏爽模式。   与虎哥总共进行了三次大额买卖,总共赚了四千多块钱,加上之前零卖赚到的钱,再去掉这些日子花掉的,正好剩了五千块!   苏慧兰觉得这些钱足够跟奶奶花用了,再加上不想引起虎哥的疑心,便在第三次交易的时候言明这是双方的最后一笔买卖了。   虎哥那边因为想压货留到腊月里高价售卖,这几天几乎是只出不进,也确实有点力不从心,闻言虽觉得可惜,但他是个聪明人,明白有多大肚子就吃多大碗饭的道理,所以也痛快的没多做纠缠。   不过临走的时候,虎哥又嘱咐苏慧兰,让她白天有空的时候再去他那儿一趟,说是侄儿赵全托他转告,她让他查的事已经有结果了。   苏慧兰原本也打算在走之前去找赵全一趟,不过她很快就明白这是虎哥有意向她卖好,大概是为了以后双方能继续合作。毕竟赵全是虎哥的人,如果虎哥不同意,那便是对他们来说再无足轻重的小事,赵全也不会答应。   苏慧兰会意,所以白天去找赵全的时候,特意带了两个大猪头孝敬虎哥,并且表明以后如果还有猪肉,会再来找虎哥做生意。   这并不是苏慧兰随口敷衍,而是她确实有这个想法。   如今的她有着得天独厚的法宝,赚钱也变得容易,虽然风险还是有的,但照比从前的无可奈何,已经是天差地别。   滨河虽比不上旁边的哈市,但背靠钢铁、煤矿的重工业起家,也称得上繁华,不失为一处好的市场。   更重要的是她自小在这里长大,对这里熟悉,也能降低一些风险。   所以她也想经营好虎哥这条线,尽量为以后做打算。   虎哥见苏慧兰这么会来事儿也十分高兴,礼尚往来,马上就叫人拿了几斤从哈市弄来的红肠和松花鸡腿,请她带回去尝尝鲜。   哈市的红肠就不必说了,那是全国闻名的美味;   松花鸡腿,不是东北人,兴许不大了解。它是将剔骨后的鸡腿肉包裹住切成小块的松花蛋,卷成一条巴掌长、婴孩拳头粗细的肉卷,然后上锅蒸熟,最后再以红糖、茶叶进一步熏制而成的熟食。   熏好的松花鸡腿外皮带着浓郁的熏香味,腿肉的部分软嫩可口,且咸鲜味足,配上内里风味独特的松花蛋,两种食物相结合,在保留各自特色的基础上,又调和出一种新的与众不同的口感,在本地人心中是不输哈红肠的特色美食!   这对苏慧兰来说,可算是意外之喜,忙向虎哥道谢。   反正来了一趟,她又顺便跟虎哥换了些工业券,打算临走前再给奶奶买一台半导体收音机,以后回去解闷。   刚从虎哥那儿出来,苏慧兰就看见了等在门口的赵全。 第19章 回乡倒计时(二) 从赵全那里,她知道……   从赵全那里, 她知道了曹芳芳最后的下场:这个女人被周家赶了出去,工作也丢了!而且周家人还放话,谁要是敢帮这个女人,那就是跟周家作对, 可别怪他们不客气!   赵全告诉苏慧兰, 那天答应了她的请求后, 他这边也没耽搁, 当即就找了自己两个发小帮忙盯着周干事。   没成想到就在他们盯梢的那天中午, 周家就闹开了!   先是一家子在自家里吵吵嚷嚷, 鸡猫子鬼叫的把左邻右舍都给招出来了, 赵全的发小就蹲墙根底下顺势听了个分明!   原来那周干事拿到了曹芳芳不能生育、偷偷吃药的证据后, 又自己跑了趟临市医院, 重新做了次检查, 在得知自己的确没问题后,回来就跟曹芳芳闹翻, 大吵了一架。   当时这一家闹的挺凶,足足折腾了两个多小时, 就在大伙儿都担心会不会闹出人命的时候, 这一家子又突然消停了!   之后不管是周干事、还是曹芳芳,该上班的上班,家里两个老的也是该买菜的买菜,一连两天这家人全然一副风平浪静的样子,搞得赵全的发小还以为之前那场差点把天捅了一个窟窿的大吵是这一家子集体作戏!   再后来,就是金寡妇登场,也不知这个风骚的女人跟周家人说了什么,周干事那天一整天脸都阴沉的可怕!   接着就是平静破裂,周干事再次发作, 态度十分坚决的把曹芳芳撵出了家门。   这曹芳芳可能也是被逼急了,不知道怎么想的,第二天竟然跑到周干事上班的地方闹起来了,在革委会门口拽着周干事的手又是哭、又是求,把周围但凡有□□气儿的都给招去看热闹了!   于是,周干事家这点破事就被闹了个人尽皆知!   也活该这周干事倒霉,那两天正赶上省会工作组带人来滨河考察,本来那天都要走了,结果说是临时回革委会拿份什么资料,好巧不巧的就把革委会门口这出大戏看了个正着!   听说那里头还有从奉天军区来的部队干部,周干事这次可真是丢脸丢出滨河市了!   滨河革委会的几个头头脸上挂不住,气得当场就停了周干事的职!   曹芳芳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至此彻底绝了回周家的可能。   然而事情发展到这里对她来说,却是刚开了个头,周干事被停职第二天,就有人闹到医院,告曹芳芳生活作风不好,与有妇之夫通/奸!   原来当初曹芳芳为了成功骗倒周干事,有计划的勾引了医院里专门负责看这个病的一个男医生,之后为了让对方保守秘密,也一直保持着这段不正常的关系。   后来曹芳芳东窗事发,周干事查出了这个男医生伪造假病例,医院不敢包庇,直接把这个男医生开除了。   这男医生的老婆受不了,就跑到医院找曹芳芳算账,医院原本是有点忌惮周干事的,后来见他与曹芳芳决裂,随之也开除了曹芳芳。   赵全的发小能知道这个事,还是因为那男医生的老婆最初并没直接去找曹芳芳闹,她当时还不知道自己丈夫与对方还有那种关系,就先跑到了周干事家,求周干事放自己男人一把!   结果被旁边看热闹的金寡妇揭破了这事,那老婆知道前因后果,气得当场就发了疯,又哭又嚎的再次让周家成为了热闹中心!   都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周家这点事不到一天就被传的人尽皆知!   周干事本身就是个干了不少缺德事的标准小人,他叫枕边人骗了十多年不说,还得了顶绿得发亮的帽子,知情的人表面不敢说什么,可暗地里都觉得解气的很。   至于曹芳芳,更是叫大伙儿跌碎了眼镜!以前只当这女人傲气了点,没想到还是位这么能算计的主儿,做起事来也毫不顾忌,绝对够心黑,这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苏慧兰也为曹芳芳的大胆咋舌,她一开始也只是以为曹芳芳是用钱贿赂了当初替周干事检查的医生,没想到这个女人竟然连自己也能搭进去,真是疯了!   她也好奇周干事是怎么查到这个地步的,或许里头有金寡妇出力不少,看来她当初果然没有小看对方,能这么快翻盘,这金寡妇的心计可真不比曹芳芳的少。   不过这些都与她无关了,她要的是曹芳芳失去她当初苦心孤诣想得到的一切,让她痛苦潦倒!   如今这个女人作茧自缚,落得身败名裂、无依无靠的下场,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苏慧兰再不会把宝贵的时间浪费在这些人身上。   苏慧兰再次向赵全表示了感谢,赵全反而被她的郑重弄得有些不好意思,摸着后脑勺笑的一脸憨厚,直说以后她有啥事就尽管找他,他绝无二话,让苏慧兰觉得格外暖心。   告别了赵全,从办事点出来,苏慧兰又去了趟百货商店打算把收音机买回来。   也是赶巧,她在二楼遇到了两个住同一栋钢厂家属楼的妇女在排队买布。   许是排队无聊,这两个妇女便旁若无人的聊起天来,还好巧不巧的提起了苏大旺两口子。   从这两人的聊天中,苏慧兰知道那天奶奶大闹一场后,苏大旺提副组长的事果然黄了,苏婶婶在食堂也被一起做事的人疏远,大伙儿当着他们两口子的面不说什么,可背后说的那些就难听多了!   两口子处处不如意,才短短几天就瘦了一大圈!   然而这还不算,苏大旺遇事不顺就开始借酒消愁,每天喝的醉醺醺的,还在家里耍酒疯,把苏婶婶气得成天哭!   这俩人就开始吵架,听说苏大旺有一回还动了手,打了苏婶婶不说,还把正好从学校回来的苏妞妞给打肿了脸!   结果苏妞妞气得哭嚎着要跳楼,苏婶婶差点没拦住,愣是把一整栋楼的人都给惊动了……   那两个妇女完全没认出苏慧兰来,毕竟如今的她穿着簇新齐整的棉衣,头上戴着高档时髦的绒线帽子和羊毛围巾,与从前判若两人,所以两人除了最开始时羡慕的看了眼她那一身穿戴,之后便没再多关注。   而苏慧兰无意中听到苏大旺两口子的后续,只是微微笑了笑,很快又回头继续挑选给奶奶的收音机。   她的人生很长,但不代表愿意浪费时间在那种人身上。   当天下午,苏慧兰到火车站买了回凌远的火车票,可能是现在的时间不早不晚,居然非常幸运的买到了两张卧铺票,一天一夜的车程顿时便轻松不少,让苏慧兰格外惊喜。   从火车站回来,苏慧兰又特意去看望了生前对她格外照顾的钱伯伯。   钱伯伯四年前被借调到煤炭二厂担任办公室主任,本来前途大好,谁知才半年多就被查出患了肺癌,没多久就撒手人寰,实在叫人扼腕。   当初钱伯伯的家属也随着他搬到了煤炭二厂的家属区,煤炭二厂是新建厂,与钢厂正好一个城东、一个城西,相距很远,苏慧兰很是费了番工夫才找对地方。   钱伯伯的妻子身体不大好,一直没出去工作。家里三个儿女,大儿子在钱伯伯去世后接了班;一个女儿比苏慧兰小了两个月,今年正好初中毕业;最小的儿子今年才七岁,刚刚上小学。   家里的顶梁柱走了,对这个家庭的打击不可谓不小,尤其唯一能挣钱的长子因为刚参加工作不久,拿到的工资只有钱伯伯的一半,而弟弟妹妹却在一天天长大,用钱的地方越来越多,这个家的经济状况肉眼可见的拮据起来。   看着这几年明显苍老了许多的钱伯母,苏慧兰便撒了个谎,说自己当年念书的钱都是钱伯伯私下借给她的,如今奶奶来接她回老家,便该过来把钱还清。   他们这儿学制是小学五年,初中和高中各三年。小学每学期的学费三块钱,初中每学期六块,高中十块;   从小学到高中毕业,如果一学期不落的念下来,学费这一项要126块。   除此外还有书本费加杂费,小学每学期大约要两三毛钱,初中和高中差不多一块。   其实她也不算完全说谎,当初苏大旺两口子碍于形势只肯给她出学费,其余的费用一概不管,都是钱伯伯私下贴补给她。   所以苏慧兰临走前,直接拿出一百四十块钱交给钱伯母,说是自己该还的钱。   钱伯母却坚决不肯收,只说从来没听丈夫提起过借钱给苏慧兰读书的事。   苏慧兰没法儿,只得作势先把钱收起来,然后临走前偷偷塞到了椅垫子下面。   没想到等她从钱家出来,刚登上公交车,就看见钱伯母拿着钱从胡同里追了出来!   幸亏这个时候车正好开了,很快就跟钱伯母拉开了距离。   苏慧兰顺着车窗往后看,只见身形单薄的钱伯母一直站在风中,望着汽车离开的方向,许久都不肯离去,一如当年每每望着钱伯伯离开时的自己。   从钱家回来,苏慧兰完成了在这个城市里最后一件想做的事,再没什么牵挂。   这一晚,她和奶奶两个人睡了个踏踏实实的好觉。   第二天早上,祖孙俩精神百倍的起床,准备踏上回乡的路途。 第20章 归程 早上七点钟,祖孙俩退了在招待所……   早上七点钟, 祖孙俩退了在招待所的房间,在国营饭店吃了早饭,又把每样吃食都打包了一份儿放在空间里。   空间有保鲜功能,东西热腾腾的放进去, 拿出来时热气还一丝不少, 正好可以在车上吃。   吃过饭, 祖孙俩坐公共汽车到了火车站, 九点二十的火车, 结果她们到时才八点刚过, 时间还早。   苏慧兰把奶奶先送到候车室, 记得来时在马路对面一家副食店门口看见了个茶叶蛋摊子, 奶奶和她都爱吃这口, 她就打算过去买几个茶叶蛋回来。   就在苏慧兰买茶叶蛋时, 两辆气派的吉普车刚好一前一后从她身后的马路经过。   如今这个自行车就能当传家宝的年代,连着两辆锃光发亮的吉普车绝对够吸引眼球, 再加上车里的人可能考虑到火车站前的街道上往来行人太多,车开的很慢, 不少人索性停下脚步, 兴致勃勃的把这一幕当热闹看起来!   连负责给苏慧兰装茶叶蛋的售货员都顾不上冷了,拔着脖子直勾勾的盯着两辆车的背影,满脸艳羡。   苏慧兰也饶有兴趣的回头看了一眼,不过她本身也不大爱凑热闹,所以很快就收回目光,将买好的茶叶蛋放在后背专门打幌子用的背筐里,准备穿过看热闹的人群,回火车站。   结果才走几步,忽然眼尖的发现离副食店斜对面的路口处居然有家书店!   苏慧兰一下就被吸引了脚步, 看时间还充裕,便果断的脚步一转,一头钻进了那家书店里。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就在她刚进书店不久,先头那已经开走的一辆吉普车竟然又倒了回来!   因为这会儿街上的人多了不少,给倒回来的吉普车添了不少难度,司机很是费了番功夫才将车平安停在那家副食店门口。   车上很快下来两个穿着军装的男人,其中为首的中年人的先是四处张望了一番,之后大步走到茶叶蛋摊子前,向那负责卖茶叶蛋的售货员打听道:“同志,刚刚有个背着筐的女孩在你这儿买茶叶蛋,请问你看见她往哪个方向走了吗?”   售货员被对方通身不怒自威的气势震住,紧张的咽了口口水,结结巴巴道:“好、好像往对面火车站去了!”   那中年人向售货员道了声谢,二话不说就往对面火车站走去,跟他一块儿下车的年轻人立刻训练有素的跟了上去。   两个人动作很快,让原本犹豫着用不用开车跟过去的司机稍一迟疑就被落了下来。   正巧,先头第一辆过去的吉普车终于发现不对,也跟着倒了回来,车停后,一行四人从车上下来,打头一个穿着中山装、干部模样的胖男人见着那司机,劈头就问:“怎么回事?怎么就你自己在这儿?林师长他们呢?”   司机忐忑道:“去、去火车站了……”   胖男人狐疑道:“去火车站?不说要找人吗,那他们去火车站做什么?究竟怎么回事,你给我说清楚!”   司机见领导明显不耐烦了,忙竹筒倒豆子似的,把林师长方才在他车上不知看到了什么,然后就催他回来,下车后又找人找去了火车站云云,飞快学了一通。   胖男人闻言与旁边的心腹对视一眼,皱着眉头道:“这林师长不是说要找一对乡下夫妻吗?怎么又打听起什么小姑娘了?他到底想干什么?”   那心腹倒是比自己顶头上司想得开,闻言推了下眼镜,劝道:“您管他要做什么?总归是与咱们不相干!您只要拿出一副全程配合的积极态度,那不管他们想干什么,都得记着您的人情不是!”   胖男人想想是这个理儿,便果断带着人追去了火车站。   一行人一路小跑赶到火车站,刚进候车室,就与林师长两个人碰了个正着。   胖男人见林师长的目光一直在人堆里,且遇到年轻的姑娘还会格外多停留一瞬,明白先头那司机所言不虚,便主动讨好道:“林师长,听说您要找一个姑娘,要不要我把这儿的站长叫来,让他用广播帮您找吧!”   林师长闻言目光一顿,看向来人,凤眼微微眯了眯,随后露出一抹淡笑:“不必麻烦了,兴许是我看错了。”   见对方还要说什么,他又不慌不忙的截住对方话头,淡淡道:“我们已经准备回去了,没想到还麻烦李主任亲自过来一趟,真是抱歉。”   李主任有些失望,随即摇头道:“林师长太客气了,您难得来滨河一趟,李某一直想帮忙、却都没帮上,实在惭愧!”   两人说了番官面上的话,便一同离开了火车站。   临出门之际,林师长又回头看了眼身后形形色色的乘客,鹰隼般锐利坚毅的目光再次在这些人脸上睃巡了一遍,却始终没能找到那张让他震惊的年轻面孔,最终只能无奈的离去。   这一行人来去匆匆,却引起了不少人注意,大伙儿都在私下议论说这些人肯定都是大官,搞不好是来视察工作的!   唯有坐在人堆里的苏奶奶面色苍白,不自觉的攥紧了衣角。   这是咋回事,她的兰兰为啥和那个最先进来的中年军人长得这么像!   真的太像了!怎么会这么像?   兰兰她会不会……会不会是……   一想到这个可能,苏奶奶忽然觉得心口好像被谁狠扎了一刀,瞬间疼得她喘不过气来,额头上也很快沁出了一层汗水!   旁边的人很快发现老太太不对劲儿,连忙围了过来关切道:“大娘你这脸色怎么这么差啊?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你是就自己一个人吗?有没有家属啊?”   等苏慧兰买好了书,喜滋滋的赶回火车站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副场景,奶奶煞白着脸坐在那儿,神情惶然,脸上不知是泪水还是汗水,不少人正围在奶奶身边,商量着去找警察帮忙。   苏慧兰看见苏奶奶这幅样子,登时心里一慌,连忙冲上前,焦急道:“奶奶,您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哪里疼?我这就带您上医院!”   苏奶奶看见苏慧兰,就像心头的伤口被抹了最好的止疼药,终于不再觉得喘不过气儿了!   老太太反手紧紧握住苏慧兰的手,有些急切道:“兰兰,你上哪儿去了?怎么才回来?”   苏慧兰又是心疼、又是自责,后悔自己不该临时起意非要去买书,不由红着眼眶道:“对不起,奶奶,我刚刚去买书了……奶奶,都是我不好,让您着急了!奶奶,咱儿今天不走了,我这就送您去医院!”   苏奶奶却是一听“不走”两个字,心里一紧,连忙拽住苏慧兰、不让她起身!   “别!兰兰,奶没事,不用去医院!咱今天就走,一定要走……奶奶想你爸了……”   苏志强的骨灰当年被苏奶奶带回了老家,就安葬在了老家的青山秀林中,苏奶奶三不五时就会去看看。   苏慧兰不同意,她不想拿奶奶的身体冒险,还是想先送她去医院。   苏奶奶只好又说,她只是刚才久不见苏慧兰回来,心里着急,再加上这火车站里人太多、气味儿不好,所以一时气闷,等上车躺一会儿就好了!   苏慧兰拗不过奶奶,又见她脸色的确比之前好了不少,最终只得点头答应。   旁边的人见没什么事了便各回各位,临走时还嘱咐苏慧兰,老太太年纪大了,别把老人家单独留下。   苏慧兰忙面带惭愧的一一谢过众人。   苏奶奶在旁边看大伙儿都在说苏慧兰,心里顿时愧疚起来,只有她自己清楚方才为什么会突然那副样子,可她又无法把原因说出口,实在是愧对孩子……   九点二十,两个人顺利上了火车。卧铺车厢的条件明显比普通车厢好了不少,而且很暖和,一点儿都不冷,再加上乘客很少,环境简直比候车室强太多了。   苏慧兰先是在卧铺上铺了一层毯子,又从行礼里找出一件棉袄给奶奶做枕头,等奶奶躺下再盖上小被子,再征得对床唯一一位乘客的同意后,还把窗子开了条缝儿透气。   苏奶奶躺在床上看着孙女为她忙前忙后,心里格外熨帖。   她细细端详着孙女那双形状优美的凤眼,高挺的鼻梁,小小的鼻尖,真是越看越好看,也越看越舍不得!   她忍不住攥紧了手心,告诉自己也许那只是巧合,这个世上相像的人本来就很多!   对,本来就很多!肯定是这样……   汽笛鸣起,火车缓缓开动,然后渐渐提速,没多久就将整个滨河市远远抛在了身后。   苏奶奶也很快睡着了,苏慧兰小心的替她掖了掖被角,看着奶奶睡着的面容明显红润了不少,至此,才终于松了口气。   她的票是中铺,但因为不放心,就一直坐在奶奶脚边。   她望向窗外,这是她第一次坐火车,第一次出这么远的门!   看着那些不断退后的熟悉景色,离开这座生活了十五年的城市,内心的滋味有一点复杂,有如释重负的轻松,有对未来的诸多期待……也有一点点微不足道的遗憾。   不过,就这样吧。   她对自己说,离开这里,回到有奶奶和爸爸的地方,好好看看爸爸出生和长大的故乡,让奶奶颐养天年,这才是于她来说最重要的事。   有些人可能天生没有缘分,所以即便知道了真相又能如何?过去的就是过去了,时光无法追回,而她苏慧兰的人生,有更重要的人去守候。 第21章 到家啦! 一下火车,一股子寒气就劈头……   第二天上午九点, 经过一天一夜的行程,火车终于到达凌远站。   一下火车,一股子寒气就劈头盖脸的袭来,每喘一口气都像在吞云吐雾, 饶是苏慧兰早有心理准备, 还是被这种逼人的寒意冻得直缩脖子。   苏奶奶在临下车前已经把外头的棉袄换成了来时的旧袄子, 外表看不出来, 其实内里是暖和的羊绒衫加棉坎肩, 再加上早就适应了这里的气候, 一点都不觉得冷!   倒是看孙女缩成一团小鸡似的, 老太太心疼不已, 就让孙女把行礼里的大棉猴拿出来套上, 却被苏慧兰拒绝了。   其实她穿的一点儿也不少, 里头是秋衣、秋裤加毛衣、毛裤,然后是棉袄、棉裤, 最外头的罩衫和外裤虽说是为了不引起注意用了最寻常的棉布料子,但里面还有一层内衬, 也足够厚实了!   毕竟按奶奶说的, 这里冬天长达七个月,如今才阴历十月份,气温也就在零下二十七、八度,还算暖和呢!等进了腊月,零下四十几度就是家常便饭,最冷的时候突破零下五十度也不算稀奇!   苏慧兰觉得她这一身已经够用了,要是现在就穿那么多,以后恐怕连屋门都出不去,那可不是好事, 所以最好现在就先适应起来,只要心理上适应了、习惯了,以她的适应能力这不算啥大事。   苏奶奶觉得孙女说的也在理,又忍不住心疼她这身子骨太单薄,这么瘦,冬天可不是要遭罪!   老太太自打火车朝着老家越走越近,这气色就越发好了起来,这会儿看着反倒比苏慧兰这个年轻人儿还强了点,这让苏慧兰安心的同时又有点无奈。   总觉得是最近这段日子太舒心,她人也变得娇气了,果然是“由奢入俭难”啊!   好在走了一会儿,身上就开始热乎起来了,苏慧兰也有心情欣赏起四周景色来。   凌远县位于大兴安岭北段向东延伸的支脉,伊勒呼里山脉北坡。虽四面环山,但这里的山不像南地的山脉大多高耸巍峨,普遍海拔不算太高,属于低中山,再加上山势起伏平缓,山顶浑圆,远远看着就像趴着一串串山包包。   可别小看了这些“山包包”,山上可有数以万计的参天大树!   遮天蔽日的原始森林里飞禽走兽、山珍宝药数不胜数,再加上中部地区因呼玛河的干、支流流经形成了大片河谷湿地,青山秀水之下,就成就了那句引无数人向往的“棒打狍子、瓢舀鱼,野鸡飞到饭锅里。”   但是这里极端的严寒气候也是人类生存的巨大挑战。   这偌大的凌远县目前只有三个公社,每个公社由当地人自然形成的村落,如今叫生产大队,只有一到两个!   像苏慧兰即将落户的向阳公社,下面就两个大队,那人口加起来还不到一百五十户。   苏慧兰听奶奶讲过,再早当地连这点人都凑不出来呢,那是真正的荒无人烟,奶奶的父辈们也是在南边气候更暖和的地方过活。   只不过后来家乡开始打仗,先是跟小鬼子打,等小鬼子跑了,又闹起了“绺子”(土匪),那些人穷凶极恶,人们被逼无奈,只得带上为数不多的家当离开故土。   其中一小部分就选择来到了气候条件更严峻的大兴安岭深处,靠打猎、伐木为生。   后来解放了,人民军队消灭了作恶多端的“绺子”,可大伙儿都在本地呆惯了,也不想来回折腾,最后就没回去。   那时候的凌远还是一片荒地,从苏奶奶家所在的石砬子镇走到这里需要一整天的时间。   从五十年末起,国家开始派部队进驻山里,开山修道,建国营林场,对当地进行大规模开发,之后陆续又有从四面八方来的工人、干部、知青们来支援建设,山里进出的人多了,凌远县才开始有了雏形。   65年的时候,国家正式设立凌远县,68年成立凌远县革命委员会。   苏慧兰走在凌远县并不算宽阔的大街上,听奶奶兴致勃勃的说起,她来滨河前两天这里刚下了一场鹅毛大雪,能到人小腿肚那么高。   那铺天盖地的大雪一下,不管是远处连绵起伏的山包包们,还是近处街道两边有着高高“人字形”屋顶的房屋,全部蒙上了一层纯粹的白,当太阳升起时,仿佛一片梦幻的童话世界。   祖孙俩踩着压实了一半、还有点打滑的冰雪道,走了半个小时,才到了凌远县客运站。   苏慧兰发现客运站斜对过就是县医院,想着昨天奶奶那种突发状况,到底不放心,拽着奶奶进去检查了下身体。   这座县医院规模不大,医护人员也少得可怜,但是看病的老大夫瞧着很是厉害。   听了苏奶奶昨天的情况,拿着听诊器仔细听了听,又号了号脉,接着还主动说出了几条症状,问苏奶奶平日有没有这些情况。   苏奶奶细细一品,那些症状居然全都有!   老大夫就说苏奶奶问题不大,就是平日不太注意身体,营养不良、过度劳累,这些本来是需要慢慢调养的,结果老太太最近饮食有些油腻,身体一时负荷不住,再加上昨天情绪忽然激动,这才引发了心悸。   回去好好休息,增加营养的同时要注意饮食清淡,另外就是这阵子尽量保持情绪稳定,不要再受刺激。   由于当地药品紧张,老大夫就给开了点维生素,饶是如此,苏慧兰也已经很满足了。   她心里其实最恨的是自己,一是在滨河那几天不该带着奶奶吃那么多油腻食物;二是昨天不该任性去买书,结果耽误了回来的时间,害奶奶着急。   从县医院出来,已经十点多了,正好十点半有一趟到向阳公社的客车,祖孙俩刚好赶上了。   从凌远县到向阳公社一天有两趟车,上午一趟,下午一趟,平时车程差不多要两个小时,如果赶上大雪天或初春开化,道路不好走时,车次还会取消。   车票一毛钱一张,但坐车的人不多,位子差不多空了一半。   等到十点半,客车准时开动,苏慧兰坐了没多久就觉着自己脚冻麻了!   苏奶奶就起来坐到了过道对面的位置,让孙女把鞋脱了,跟她面对面坐着,把脚放她到衣襟底下!   苏慧兰可不好意思,她都这么大了,哪能还像小时候似的让奶奶给她捂脚!   为了转移苏奶奶注意力,苏慧兰就缠着老太太给她讲讲向阳公社的历史,顺便打发时间。   向阳公社早期是一个只有三五十户人家的小镇,名叫石砬子镇,然而说是“镇”,其实不过是个小村庄。   后来这里成立了向阳林场,随着五湖四海来搞支援建设的人们越来越多,基建不足、管理不到位的问题日益尖锐,林场人不得不把任务一分为二,在保证自己采伐任务的前提下,也开始大力开发基建,保障后勤工作。   这样,原本空空如也的石砬子镇渐渐就有了供销社、发电站、卫生院、粮站、学校等基础设施,大家也都随着前来搞建设的林场人习惯,开口闭口把这里叫做林场。   从67年第一个林场正式成立,一直到70年,凌远县内包括向阳林场在内一共有三个林场。   去年这些林场又都统一改称“公社”,向阳林场也变成了向阳公社。   这一系列变化给为数不多的当地人带来了极大便利,苏奶奶就再不用像过去那样,为了一包粗盐要连着往小镇上跑好几趟。   基于特殊的形成模式,这里实行政企合一制度,林场既担负森林管理采伐工作,也兼管当地行政机关,说白了就是“两块牌子,一套领导班子”,一地的林场场长同样也是本地的公社社长。   相比林场内数以千计的职工,像他们秀山大队这样的本地村落实在是人少得可怜,所以公社领导们对下面两个大队的管理都十分宽松。   大队的男人们平常由大队干部组织,集体上山伐木,然后运到林场,换回钱和各种票据,再由大队干部按照各自出工的工分分配给大伙儿。   女人们就在家里种地,种完集体种个人,至于种什么呢?   土豆、萝卜、大白菜的老三样,加少量蔬菜,要是时间掐的好,还能种点玉米、大豆尝尝鲜。   到了夏天也可以上山采山货,蘑菇、木耳、药材、松子,都能拿到供销社换钱,贴补家用。   此外,公社还鼓励社员在家搞养殖,养猪、养羊、养鸡都行,数量方面也放宽了许多,毕竟本地冬季漫长寒冷,人不吃点油腥根本熬不住。   再加上当地人少,有吃不完的肉都是通过供销社卖给林场,这也能适当减轻点当地的运输负担。   苏奶奶告诉苏慧兰,本来她家里就养了四只芦花大母鸡,有一只特别漂亮,鸡冠子鲜红,身上的羽毛黑的黑、白的白,可精神了!   不过在她去滨河之前,她把这几只鸡都卖掉了。   苏慧兰听到这儿,连忙握紧了奶奶的手,小声安慰老人家,回去保证给她变出几只一模一样的来!   苏奶奶笑的特别开心。   祖孙俩有说有笑,冷冰冰的车里也不再那么难熬,两个小时的时间好像过得快多了。   等下了车,苏慧兰的脚指头都快没知觉了,踩在雪地上,总觉得自己好像踩在了云端上,一点真实感都没有。   苏奶奶却劝她别停,就这么慢慢走,脚指头很快就能回血暖和起来。   苏慧兰听奶奶的话,走了一段时间果然好了不少。   从向阳公社到秀山大队得走三个小时,不过去年林场修了路,赶上好走的时候,两个小时就能到。   今天祖孙俩显然运气不错,才走半个小时,就见迎面来了一架马车,上面有个穿着羊皮袄的高壮小伙子远远的挥手招呼道:“哎,前面的是三奶奶不?” 第22章 家乡(一) 苏奶奶看见来人十分高兴,……   苏奶奶看见来人十分高兴, 连忙拉下脸上的围巾,喊道:“是大奎啊,是俺回来了!”   等双方离得更近些,大奎便叫停了马儿, 从车上一跃而下, 乐呵呵的上前道:“三奶奶真的是你啊, 俺爸就说让俺这两天都过来瞅着点, 没想到俺这才第二趟来就把你给接着了!”   苏奶奶笑的越发开怀:“你爸总是这么惦记俺!连带你们哥俩对俺也好, 俺这老婆子有福气!”   大奎憨憨一笑, 转头看见摘了围巾面带笑容的苏慧兰, 立马“哎呀”一声:“三奶奶, 这是不是俺那老妹儿啊?”   有关苏慧兰的身世, 大队里知道内情的人很少, 苏大奎家算一个。   苏大奎的父亲苏志国是现任秀山大队的大队长,也是苏志刚、苏志强俩人的堂兄弟, 两家的血缘关系更近一点,平日关系也很好。   苏慧兰早就听奶奶说过这些年在老家多亏了苏志国一家照顾, 是以她对苏大奎非常有好感。   听他开口询问, 便主动答道:“大奎哥,我是慧兰,这次回来就留在咱秀山,以后都不走了!”   苏大奎闻言十分高兴,连道:“不走好、不走好,省得俺三奶奶惦记!慧兰老妹儿,你别看咱这嘎达冷,但是轻易饿不死人!再者,你留下, 只要有俺苏大奎在,谁都不敢欺负你!”   苏慧兰也回的敞亮:“好嘞,那我以后就靠大奎哥给我撑腰了!”   苏大奎哈哈直乐。   双方打过招呼,苏大奎就忙让祖孙俩上车,自己主动帮苏慧兰把行礼往车上装。   苏慧兰手边一个背筐、一个塑料编织袋,背筐是空的,上面蒙着布也看不出来。编织袋外边看着鼓鼓囊囊,其实里面就是几件棉衣,拎着一点也不沉。   之所以这么大费周章,主要还是为了以后空间里的东西师出有名,不叫人起疑。   就在方才她看见苏大奎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把编织袋里的棉衣换成了其他东西,连背筐里也装得满满登登,所以苏大奎过来帮她搬行李的时候,一上手就“妈呀”一声!   “哎呀,三奶奶,俺老妹儿不光长得好看,这劲儿也挺大啊!就这一袋子加这一筐,俺拿着都费劲儿,你们这还拿了一道儿,可真厉害!”   苏慧兰和苏奶奶对视一眼,各自抿嘴偷笑,苏奶奶还煞有其事道:“她这是随俺,俺年轻的时候就这样,劲儿大!”   等祖孙俩坐上马车,苏奶奶忽然想起来,有些奇怪道:“大奎啊,你咋把这车赶出来了,咋没套爬犁啊?”   当地雪大,而山野地面不平,常有些沟沟坎坎,被大雪覆盖后,表面根本看不出来,马车一个不好就容易陷在雪窝子里出不来,所以这里冬天出门都用爬犁做交通工具。   这一问问的前头赶车的苏大奎直叹气:“爬犁都叫俺五爷锁起来了!”   苏奶奶诧异道:“锁起来了?那你们这几天没上山啊?”   苏大奎有些无奈道:“没上,都好几天没上了!”   苏奶奶闻言吃了一惊,忙催问他出了什么事,苏慧兰也觉着好奇,在旁边支棱着耳朵听起来。   于是前头的苏大奎就一边赶车,一边给祖孙俩讲起了这几天队里发生的大事!   事情的起因很简单,就是队里的孩子们在冰面上抽冰尜,李老蔫家的二儿子不小心,一鞭子抽到了旁边吴二愣子家小儿子的脸上,当时就给抽出了一道血口子!   吴二楞家情况有点特殊,他家四个孩子,前头三个都是女孩,最后这个是盼星星、盼月亮总算盼来的男孩,家里就溺爱的厉害,有点把这孩子惯坏了。   所以冷不丁被抽了这么一下子,吴家小子当场就闹开了,也不管李家小子怎么赔不是,就是不答应,非要拿鞭子抽回来不可!   吴家小子平时性子霸道,大伙儿都不怎么爱跟他一块儿玩,反倒是李家小子随他爸,憨厚还仗义,在孩子堆里比较有人缘,所以吴家小子要抽他,不少孩子看不过眼,都帮着李家小子。   不过吴家小子在家得宠,兜里总有好吃的,靠这个也笼络了几个玩伴。   就这么吵吵嚷嚷的,你有撑腰的,我也有帮手,双方势均力敌,一来二去,也不知道谁先动的手,两边就打开了!   幸好大人们发现的早,及时把各自家里的孩子叫走,避免了这场群架升级。   可饶是如此,吴、李两家也做了仇。   第二天两家男人上山伐木的时候,吴二愣就总没事找事的针对李老蔫,李老蔫知道事情原因,他本就是个宽厚人儿,想着到底是自家孩子伤了人家儿子,人家当老子的心里不痛快,嘴上找补两句出气也正常。   李老蔫本来以为退一步这事就算完了,可吴二愣在这事上钻了牛角尖,挑衅一次不解气,还想来第二把,只是没想到就是这第二把险些闯了大祸!   那天,大伙儿在山上干活,吴二愣一棵大树锯到大半的时候,忽然远远看见李老蔫一个人从旁经过,他想起李老蔫被分配的放树点好像就在自己旁边,眼珠子一转,就憋出了个馊主意。   他先是不紧不慢的锯了一阵树,等李老蔫走到他身侧、距离他这个位置最近的时候,忽然放下手里的弯把锯,故意惊慌失措的大吼了一声“横山倒啦!”,然后就做出一副着急忙慌往山坡上跑的样子!   这是当地林区伐木人的规矩,叫做“喊山”。因为本地盛产的兴安落叶松和樟子松等树种普遍能达到几十米的高度,这些参天大树被放倒的瞬间,直接枝杈横飞,雪雾漫天,十分危险。   所以每当伐木人要放倒一棵树前,必定要把树倒的方向大喊出来,提醒周围不知情路过的人,以免发生危险。   这“喊山”也是有讲究的,树往山下的方向倒,叫“顺山倒”;树迎着山坡的方向倒,那就叫“迎山倒”。   通常伐木人在放树之前都会结合大树枝叶的生长情况、树干是否倾斜,以及当天的风向等因素判断树倒下的方向。   “顺山倒”,人容易躲,最安全,也方便往山下搬运,所以大伙儿都会尽量控制让树木“顺山倒”。   当然也不可能每次都尽如人意,有时候树既不往山下倒、也没往山坡倒,反而往两边倒,这叫“横山倒”。   发生“横山倒”,人们一方面不好预判树到底会倒向哪个方向,容易躲闪不及被砸中;另一方面,就是“横山倒”最容易引发“搭挂”。   啥叫“搭挂”呢?就是本来应该倒在地上的树没有落地,反而挂在了另一棵树上,被架住了,看着就像“搭”在了上面一样。   两棵枝繁叶茂的参天大树撞在一起,往往会导致树上许多枝杈被撞掉或者折断,这些摇摇欲坠的枝杈就会悬在十几米、甚至二十几米的高空中,随时有掉落的可能,如果人经过时不甚被砸中,不死也得重伤。   不只是“搭挂”,一些陈年老树的腐朽枯枝,风大的时候也容易掉落伤人,十分危险,所以当地就把这些宛如吊顶尖刀般的乱枝杈称作“吊死鬼”!   综上,因为“横山倒” 极可能引发后续一系列的危险,所以在本地被视为一种不吉利的征兆,老话说这叫惹了“山神爷”不喜!   所以吴二楞那一嗓子“横山倒”果然就把李老蔫吓个够呛!   本来为了保证安全,大伙儿干活都是各自分散开,彼此间也拉开了长长的距离,没想到他突然肚子疼想上大号!   依着当地的规矩,伐木的人是不能在自己伐木的地方解大手的,那是对山神爷的不敬。李老蔫想着这边吴二楞后面的林子里好像没人,索性就往这边来了。   他方才经过时就看见李老蔫这棵树放的差不多了,是以冷不丁听他那么一喊,一点儿都没怀疑,看吴二楞往山坡上跑,想起他自己现在的位置,立马吓出一身冷汗,手忙脚乱的拼命朝头顶山坡上爬去!   因为太着急,李老蔫脚底打滑,连着摔了好几个跟头,帽子都跑丢了,脸也摔得青一块、紫一块!   这副光景落在早就停下来的吴二楞眼里,登时大为解气,不由叉着腰哈哈大笑道:“李老蔫,你个瘪犊子玩意儿,看看你那副熊样!”   这时,李老蔫也终于察觉出不对,他气喘吁吁的停下脚步,转头看着此刻已经在他脚下的吴二楞,再看了看他身后纹丝不动的那棵树,哪里还不明白,自己这是叫人当猴耍了,登时气得半死,正要破口大骂,就见大队长领着人火急火燎的赶过来了!   原来大伙儿刚才在各处都听见林子里那句“横山倒”的回音,害怕这边出事,能脱开身的就都往这边赶过来了!   没想到到了地方,才知道是吴二楞这个缺心眼子的耍人,给大伙儿气的正想收拾他呢,忽听旁边又一声大喝:“快往山上跑,‘横山倒’了!”   众人吃了一惊,有反应快的立时就发现吴二楞前面那棵树动静不对,赶忙撒丫子往李老蔫的位置跑去!   他们才跑没多远,就听身后“轰隆”一声大响,吴二楞放的那棵树竟然真的“横山倒”了,而且还“搭挂”了!   “唉呀妈呀,三奶奶,俺跟你说当时那可老险了!要不是后赶来的五爷发现的早,喊得及时,俺们大伙儿那会儿非让树砸着不可,就是树没砸着,那‘吊死鬼’也够俺们喝一壶了!”   苏大奎嗓门老高,即使没回头,苏慧兰和苏奶奶也能听出他此刻还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   “就这,俺跑的时候还差点不赶趟!一个大树杈子搁上面掉下来,差点把俺砸那儿!得亏俺志刚叔拉了俺一把,这把俺给吓得!”   苏奶奶闻言连忙双手合十,庆幸道:“哎呦,这可真是老天爷保佑!好孩子,你当时吓坏了吧?幸好没事、幸好没事!”   末了,老太太又忍不住问了句:“大奎啊,那你志刚叔没啥事吧?”   苏大奎忙道:“没事!三奶奶,那天大伙儿都没事,您老就把心搁肚里吧!就是吴二楞那个瘪犊子差点吓尿裤子,要不是他胡作,那好好的树能说横就横?这也就是有俺五爷在,当时就‘摘挂’了,啥事都没出,要不然不定闹多大祸呢!”   所谓的“摘挂”对应的自然是“搭挂”,把被搭的那棵树放倒,让两棵树顺利倒下就叫“摘挂”。   这活儿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需要极有经验的人去处理,动作还得利索干净,否则上头的“吊死鬼”可不是吃素的!再者一个不好,要是被搭的树没被放好,再次出现“搭挂”,那就叫“连环挂”,危险系数也跟着成倍上升。 第23章 家乡(二) 苏奶奶告诉苏慧兰,大奎口……   苏奶奶告诉苏慧兰, 大奎口中的“五爷”早年是乌河那边木帮的人,当过“木把头”,人称“齐五爷”!   打仗那会儿,齐五爷的妻女都被小鬼子害了, 齐五爷一气之下参加了抗联。   后来小鬼子被打跑了, 但是齐五爷也失去了一条胳膊, 不知咋的, 就独身一人来到了凌远。   他老人家是砍树伐木的行家里手, 经验老道, 自打他来了, 村里人上山就没出过大事, 所以大伙儿也都信服他!   如今齐五爷还是大队的书记, 不过平时基本不咋管事, 就是每次上山的时候必要亲自跟着,确保大伙儿万无一失!   苏奶奶显然也极为尊重这位齐五爷, 连道:“他五叔啊就是能耐,有他在, 咱秀山可不就多了个‘定海神针’!”   末了, 想起来又皱眉道:“就是这个二楞啊,太不像话了!为了俩孩子的事还闹到山上去了,这要真闹出点大事,他肠子不得悔青了!”   前面苏大奎就接话:“俺看他肠子也快悔青了,那天俺五爷在山上‘摘’完‘挂’,直接拎着鞭子就抽了这老小子两下!完事回来就把所有爬犁都锁起来了,说是多暂所有人都想明白了,知道自己到底在干啥,多暂再开锯!”   苏奶奶点头道:“这事他五叔做的对, 是该叫你们再涨涨记性!那上山砍树是那么容易的事吗?这可不是闹笑话,头几年光咱这俩村子就出多少事呢!可不能好了伤疤就忘了疼!”   苏大奎闻言有些蔫蔫道:“三奶奶,俺们从来就没大意过,这还不得怪吴二楞,一颗耗子屎臭了俺们一锅好汤,真白瞎俺们这些好佐料了!”   苏慧兰本来在旁边听着这些事,正深觉山里人不易呢,冷不丁听见苏大奎这句“好佐料”差点没笑出声来!   在她听着这些惊险刺激的经历的同时,马车速度也不慢。这条冰雪道中间有两条清晰的车轱辘印,马车沿着这车印走,又快又稳。   没过多久,马车在前面拐了个弯,苏慧兰眼前竟豁然开朗。   道路两旁再不是这一路随处可见的山包、树丛,而是一大块十分平坦的区域,里面全是已经整齐码放成垛、或零散堆放等待归楞的原木,远远看着,就好像一大片木头的海洋!   苏大奎说这就是公社的贮木场,他们从山上伐下来的木材也往这儿送。   马车经过贮木场大门时,苏慧兰还看见里头有两辆“大解放”,苏大奎说那是公社运输队的车。   一提起这车,他话音里就满满的都是羡慕:“瞅瞅这大铁疙瘩,多带劲儿!这要给咱队上弄一辆,俺保证天天不吃饭都管饱!”   一路说笑,马车很快到了秀山大队。   苏慧兰先是在村前一条小河上看到一群玩耍嬉戏的小孩,他们大多只穿着棉袄,身上连件罩衣也不套,头上戴着各种材料的“雷锋帽”,个个冻得脸蛋通红、鼻子下面拖着两管鼻涕。   可玩的也是真开心,抽冰尜、抢口袋、滑爬犁、玩冰车,苏慧兰看得特别有意思!   等进了村里,发现地方真是比她想象的还要宽敞!家家户户房前屋后都用木板子围成的栅栏做院墙,当地人把这种木栅栏叫做“板杖子”。   几乎每家房子前都有一大片菜园子,当然这会儿除了院子里高高的柴火垛,只能看见厚厚的积雪。   道上有三三两两出来打水或串门的人看见他们,立马热情的围了上来。   “哎呀,他三婶回来了!”   “妈呀,这是你家慧兰吧?哎呀妈呀,这闺女咋长这么俊儿呢!”   “他三大娘啊,知道你们赶路辛苦,快回去歇着吧,赶明儿个俺们再上你家串门!”   一一招呼过了乡亲们,马车没做多远就到了苏奶奶家门口。   苏大奎将一把钥匙递给苏奶奶,“三奶奶,俺妈天天都过来烧火,今儿俺去接你们之前,她才刚烧完,你们现在进去,保证炕还热乎呢!”   祖孙俩忙道谢,见苏大奎要走,苏奶奶还嘱咐他,说是给他们哥俩买了布料,明儿一早就给他们家送去!   苏奶奶家院子也不小,进了院子就是一溜长长的柴火垛,正房小两间,是凌远当地随处可见的板夹泥房。   这种房子以木头做框架,做墙面的时候以四角柱子为基础、钉上里外两排木板,先做出一个夹层,然后在里头灌上厚厚的草泥,木板外还要加一层板条加固,最后再用黄泥抹平。   板夹泥房简陋,保暖性能也不好,就是胜在取材简单,盖起来容易。   除了两间正房,东边一间向阳的木头窝棚是牲口棚子,不过这会儿里面什么也没养,只是堆了不少柴火。   正房前面西边位置还一间单独的木屋,面朝东开门,是专门放置杂物的地方,当地叫“仓房”。   苏慧兰正津津有味的看着院里的布置,那边苏奶奶已经打开了房门,一叠声的喊她进屋!   房子进门就是厨房,本地人都叫“外屋地”。迎面一个大灶台,前后两个灶眼,第一个灶眼上支着口大锅,第二个灶眼上盖着一块儿圆形的铁盖子,炉膛生火的时候,这铁盖子也能很好的散热。   灶台与东面大屋之间的隔墙砌成了中空的火墙,火墙又与屋里的火炕相通,每次一做饭,热气顺着墙里、炕里的烟道一蹿,屋里很快就烘热乎了,算是最大限度的利用了灶台烧火时的热量。   除了紧挨着厨房的东面大屋,厨房后面还一间小屋,两间屋子门上都挂着碎布拼成的门帘子,既挡风、又能避免做饭时油烟窜进屋里。   厨房面积不小,大门左侧的南墙上开了盏窗子,上头糊的窗户纸,窗户两边还挂了两辫红皮蒜和一串红辣椒。   窗台下是一个碗柜,碗柜上摞了好几个大小不等的笸箩和一只葫芦瓢。   西墙两边左右各钉了一颗钉子,上面扯了跟草绳,挂满了晒干的小白菜和被绑成一把、一把的干香菜。   干菜底下是一溜大大小小好几个泥瓦缸,除了水缸,还有酸菜缸、咸菜缸、酱缸,东北统称“三大缸”,一冬天的菜碗全指着这三口缸。   苏慧兰记得奶奶说过,太爷爷在世的时候有一手厉害的烧陶手艺,寻常河边挖出来的黄泥到他手里总能变得格外听话,村里人家的缸差不多都是出自他老人家之手。   只可惜太爷爷的儿子们谁也没学会这手巧活儿,烧出来的缸罐不是用不了就是不禁用。   苏慧兰掀开其中一口体型最小的瓦缸缸盖,瞧着里面腌的黄瓜、辣椒、胡萝卜、豆角,红红绿绿的,看着就有食欲!   她捏起一根红彤彤的腌辣椒小小的咬了一口,一股鲜咸酸辣的汁水直冲口腔,还凉凉的直冰牙,这感觉可挺提神儿!   她这边刚把偷吃的腌辣椒放回缸里,身后苏奶奶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拎着满满一大筐柴火进屋了。   “兰兰啊,别搁这外屋地站着,快进里屋去!奶奶这就点火,一会儿热乎气就上来了!   可能是中午的时候苏大奎的母亲来烧过炉子的原因,屋里不算冷,苏慧兰刚才摸了火墙,触手还温乎呢!   苏奶奶自打到了家就格外精神抖擞,可苏慧兰可没忘了之前医生交待的话,忙道:“奶奶,我不冷,我先帮您干活吧!正好我也想学学怎么用咱这儿的大灶台!”   苏奶奶拗不过孙女,就乐呵呵道:“那行吧,不过你别伸手,就先看着奶咋做!”   老太太说完就拿起灶台边一根半米长的铁钩子,往灶坑里捅了几下,让里面之前烧过的炉灰都顺着炉膛底部刻意留出的几排细缝漏了下去。   “哎呦,这里头还有点火星子,不用特意点了!”   说着,就从柴火筐里翻出几块发白的树皮样的东西丢尽了炉膛里。   “兰兰,奶奶教你啊,这是桦树皮,咱这儿都用这东西引火,特别好烧,火柴一点就着了!”   冬季漫长,冰天雪地,木柴湿气很重,当地人每年夏天会特意采伐一些白桦树,剥下树皮,晒干后储存起来。这种晒干后的桦树皮轻薄柔韧、不沾水汽,而且见火就着,比报纸都好用。   除此外,山上的松树枯死腐朽后,树里的松脂会慢慢渗透进树木里融为一体,这种木料不易腐烂,劈开后,里面时常带着一片片的琥珀色图案或纹路。   当地叫这种木料为明子,明子是天然的助燃剂,人们将明子劈成小木片,冬季生火时,随着桦树皮一起点燃,是家家过日子必备的东西。   苏奶奶说着,往炉膛里丢了两片桦树皮,又扔了一小把明子,没一会儿,炉膛里就升起一片火光,一股子松香气也慢慢弥散开来。 第24章 大伯 炉子升起来了,苏慧兰看见墙角有……   炉子升起来了, 苏慧兰看见墙角有个土篮子,里面装了不少土豆、萝卜和大葱,就想用萝卜和空间里的排骨给奶奶熬个汤,清淡又有营养。   正好空间里还存了不少从国营饭店买回来的吃食, 包子、油条、糖饼, 哪样都不少, 就着排骨萝卜汤吃一顿, 又暖和又省事。   苏奶奶也觉得好, 于是祖孙俩配合默契, 一个切萝卜、一个起锅煮排骨。   柴火灶火力又快、又旺, 没多久锅里就飘出了浓郁的肉香味儿, 开锅时蒸腾起的水汽也很快飘满了整座厨房, 到处白花花一片, 犹如一片云雾里,苏慧兰差点连奶奶都看不清了!   等锅里的排骨汤熬的差不多时, 苏慧兰才把切好的萝卜片丢进去一块炖煮。   汤出锅前,苏奶奶又拽了一把墙上挂着的干香菜, 切了一把细葱丝, 撒在上面。   苏慧兰记着奶奶爱吃香油,早就在空间里屯了不少,这时忙拿出一瓶往汤锅里淋了几滴,苏奶奶闻着这个味儿,轻轻吸了几下鼻子,笑的见牙不见眼。   东北乡下大多喜欢坐在屋里的炕上吃饭,一张长方形的炕桌摆在炕中央,人们脱了棉袄,在炕上盘腿一坐, 一面吃着热腾腾的饭菜,一面享受着从火炕和火墙散发出来的热气,室外的严寒似乎也变得没那么可怕了。   祖孙俩在炕上享受了一顿营养美味的排骨萝卜汤,又一起把外屋地收拾好后,就已经是下午三点半了。   苏慧兰坐在炕头上,瞅着外面,却发现已经有点要天黑的架势了。   奶奶告诉过她,这边冬天天黑的很早,最冷那几天太阳三点前就下山了,夜长能达到17个小时,人们什么也干不了,是一年里最难熬的日子。   苏奶奶从外屋打了一盆水,里面放了一把枯树枝一样灰突突的东西,进屋就招呼苏慧兰道:“兰兰啊,这是地里挨过霜冻的茄秧子,开水煮过后治冻疮最管用,你赶紧过来泡泡!”   苏慧兰的手脚上冻疮很严重,甚至比苏奶奶这个一直呆在最冷地方的人还严重,老太太第一次看见孙女这些冻疮时,一个晚上都没睡好,总是惦记这个事。   苏慧兰乖巧的把手伸进木盆子里,等泡到水不那么热乎了,苏奶奶又给换了一盆新的开始泡脚。   别说,这个茄秧子泡水还真挺管用的,本来坐在屋里热乎乎的炕头上,她还觉得手脚一阵发痒,知道这是冻疮要发作了,没想到这么泡过之后,那刺痒的感觉瞬时就淡了不少。   等孙女把手脚擦干,苏奶奶又端来一个小土陶罐子,解开上面的布封,从里面挖出了一点乳黄色的膏脂,轻柔的涂在了苏慧兰的手脚上。   “兰兰啊,奶给你涂这个,你别害怕!这个是蛇油,对你这个冻疮特别管用,涂上几回就能好,你就是别嫌乎,这其实都是熬过的,不埋汰!”   奶奶的手上有一层厚厚的茧子,很粗糙,但是给她涂药膏的时候特别舒服,苏慧兰心里暖暖的。   “奶奶,我不嫌乎,这都是买都买不来的好东西,我明白的!”   涂完了蛇油,苏慧兰觉得长冻疮的地方凉丝丝的,她见奶奶要铺炕,忙把空间里存着的厚棉被都拿了出来。   这是她之前在滨河的时候趁着苏大旺两口子不在家,自己赶制出来的。   里头棉花是请人弹的,被面是她特意从百货商店挑来的红牡丹花图案,只一床单人被就用了七斤半棉花,她和奶奶一人一床。   苏奶奶爱惜的摸着被套上红艳艳的牡丹花,直说这辈子也没盖过这么好的被子!   外头天很快黑了,祖孙俩躺在炕上,商量着明天给关系好的几家都拿点什么礼物。   其实也不是非要送这份礼,主要是山里人出去一趟不容易,所以大伙儿互相之间都有个默契,就是谁家要是出远门,就帮忙给各家捎带些东西。   本来这次苏奶奶出门,大伙儿都知道是苏大旺一家要把苏慧兰撵出家门,那个档口都怕老太太着急上火,谁都没提带东西这事。   可苏奶奶自己也没想到这一趟是有惊无险,不但带回了孙女,自个儿还直接掉进了福堆儿里!   老太太是厚道人,想着这些年被乡亲们照顾,如今她自己的小日子美滋滋的,也想着能回报回报大伙儿。   苏慧兰自然是无条件支持奶奶,而且她也打心眼里感激这些年帮衬过奶奶的人。   东西她手上不少,空间里不说那些花钱买的,就单单是每天福册的三次馈赠就吃用不完,但问题是这些好东西没个合理出处,就不能拿出来。   苏慧兰思来想去,决定编一个理由,就说这趟她们祖孙从滨河回来之前遇到了爸爸生前的好朋友,爸爸这位好朋友如今已经是领导了,顾念着跟爸爸昔日的情谊,又非常同情祖孙俩的处境,所以在她们临上车前特意送了许多东西。   苏奶奶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反正也没人会去滨河求证真假,只要到时别说漏了就成。   最后祖孙俩商量好,关系好的几家,每家送二斤猪肉、三斤白面,再包上一包水果糖。   大伯家就不用说了,像最亲近的苏大奎家,在这基础上还要再添上两块厚实的斜纹布料、两瓶白酒和一包红糖。   还有一直对奶奶很照顾的齐五爷!   奶奶告诉她,齐五爷无儿无女,当初很喜欢她爸爸,甚至动了想收爸爸当徒弟的心思。只是后来爸爸一心扑在读书上,十几岁的年纪就一个人去离家几百里远的地方上学。   老爷子觉得让爸爸跟他学那套伐木的老规矩,未免太糟蹋这棵读书的好苗子,也就不再提这事了。   当年爸爸的死讯传回村里时,齐五爷也很是难过了一阵,之后就处处照顾奶奶和大伯一家,所以苏慧兰也不能忘了老人家这份情谊。   至于其他关系普通点儿的,要是来家里,就每人分一包水果糖,到时候再蒸几锅白面馒头,一家拿上几个,这在村子里已经相当拿得出手了!   祖孙俩想好了对策,一时就有点坐不住,苏奶奶忙着发面明天一早蒸馒头用,苏慧兰负责把要分的东西整理出来。   尤其是肉,从空间里拿出来的时候还是新鲜的,因为要装作是坐了一路火车带回来的,苏慧兰就在肉上面抹了层盐,这样放在外屋地腌一宿,到时候临送人之前再吹吹风,应该就看不出来了。   祖孙俩点着煤油灯忙活了一通,再加上头一天坐车也有些累了,苏慧兰钻进热乎乎的被窝里,很快就睡着了。   睡到半夜,可能是外屋地炉灶没火了,苏慧兰觉得头顶、鼻尖都凉飕飕的,忍不住使劲儿往被窝里钻。   模模糊糊中好像有人往她头上蒙了件什么东西,那股子凉风立刻就被挡住了!可她实在是困得睁不开眼,小猫似的蹭了蹭棉被,很快又睡了过去。   等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屋里已经有了光亮,从外屋地还隐约传来一阵轻微声响,她扭头一看,奶奶早就起床了!   她连忙从棉被里坐起身,这时头顶上忽然掉下个东西,她一看,原来是奶奶的围巾!   苏慧兰想起半夜头顶冻得发疼,要不是奶奶给她蒙了这条围巾,昨晚的觉儿不一定睡得这么舒服。   苏奶奶起来后就把自己的被子叠好放在一旁,把苏慧兰的棉袄、棉裤都放在了自己褥子底下烘暖,这样苏慧兰起来穿衣服的时候,浑身上下都热乎乎的,没有一点凉气!   等她收拾好了下地,一看表,都已经七点半了,掀开屋帘,奶奶已经熬好了米粥,连馒头都蒸好一锅了,这会儿正掏咸菜缸准备弄一碗咸菜就粥吃。   “奶的大孙女起来了?快,奶刷牙、洗脸水都给你打好了,你快洗洗!”   苏慧兰顿时觉得自己该好好检讨一下了,说好要照顾奶奶、让奶奶好好养身体的呢?   她这完全是倒过来了!   简单洗漱后,苏慧兰出去解决个人问题,这才发现天空居然飘起了雪花!   这凌远的天气还真是任性,明明昨天还一片湛蓝,今天就浓云漫天,不过这里有个说法叫“下雪不冷、化雪冷”,所以别看是阴天下雪,只要不是起暴风雪,反而比平时要暖和一点。   等回了屋里,苏奶奶已经利索的摆好了炕桌,正要招呼苏慧兰上炕吃饭。   结果她鞋子还没脱呢,就听房门外有人喊:“妈,你们起了没?俺来看看你们。”   苏奶奶连忙放下手里的粥碗,一边去开门、一边对苏慧兰道:“兰兰啊,是你大伯来了!”   苏慧兰忙也跟着起身。   苏奶奶打开门,一股冷风夹着雪花一起吹进了屋里,一个帽子、肩膀上都沾满了雪的干瘦男人正站在门口。   他脚边放着两只大水桶,大概是不想让雪落进水桶里,上面还特意加了两个木盖。一双握着扁担的大手因为没戴手套,手背已经冻得通红通红的。   他有些拘谨,但是看到正站在苏奶奶身后的苏慧兰时,眼中却闪过一抹儿欣喜。   “妈……这、这就是慧兰吧?”   苏慧兰看见大伯的第一眼就觉得他跟爸爸长得很像!   尽管他瘦得颧骨高高凸起,脸上也布满沧桑的褶皱,可是苏慧兰还是从那双温和的眼睛中看到了爸爸的影子。   他们不但长得像,连看人时的眼神也一模一样。   意识到这一点的苏慧兰立时对这位一直不曾见面的大伯生出了几分亲近,于是主动上前道:“大伯,我是慧兰!您快进屋吧!”   苏大伯见苏慧兰态度真诚自然,全然没有想象中的隔阂、冷淡,脸上立时盛满了笑容,连连道:“好、好!进屋!”   结果因为太高兴,把两桶水忘在了门口,自己拎着扁担就进了门。   一旁的苏奶奶无奈道:“你老站那儿傻笑啥啊,你倒是把水帮俺们拎进来啊,这屋里这点热乎气一会儿都让你放没了!” 第25章 亲人(一) 苏大伯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打……   苏大伯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打了水来, 连忙又转身出去提水,“对、对,俺先把水给你们倒缸里!”说着,三下五除二, 就把门口那两大桶水都倒进了水缸里。   等苏大伯忙活完, 三人进大屋说话, 苏慧兰主动给苏大伯盛了碗热粥, 让他喝了暖暖身子。   苏大伯连忙摆手, 直说自己已经吃过饭了。   苏奶奶在一旁看孙女对大儿子一点不生分, 心里其实特别高兴, 看苏大伯抹不开, 就没好气道:“你侄女让你喝、你就喝, 扭捏个啥!”   苏大伯挨了训, 果然听话的接过了苏慧兰递过来的粥。   这一碗粥下去,苏大伯额头都冒了汗, 身上的羊皮袄子穿不住,只好脱了下来, 露出里面一件补丁摞补丁的黑色夹袄, 显得整个人越发瘦削。   苏奶奶看着大儿子冻得到现在也没缓过来的手背,忍不住埋怨道:“出门咋不知道戴手闷子?”   苏大伯解释的非常认真:“俺怕打水的时候把手闷子弄湿了,再说,这才几步道儿……”   见苏奶奶瞪他,苏大伯憨憨一笑,转移话题道:“妈,其实俺昨天下午就来了,但是俺那会儿看你们外边大门都插上了,合计你们可能躺下了, 就没敢惊动你们。”   苏奶奶点头:“俺都听大奎说了,你前两天总往公社跑,看俺们回没回来,还是志国劝你回去,让大奎赶着车去接俺们!”   苏大伯有些不好意思:“俺其实也是不想总给志国哥他家添麻烦,这没想到还是得劳烦他们爷儿俩!”   苏奶奶宽慰道:“没事,以后日子还长着,欠的人情儿咱慢慢还!妈给你还!”   苏大伯再次咧嘴笑了起来,因为笑的开怀,他有些苍老的脸居然也显得年轻了几分。   苏慧兰在旁边看着,不知为什么突然就想起了爸爸出事前一天,他试穿奶奶亲手给他织的毛衣时,那满脸笑容的样子。   她倏地心里有些难受,她记得大伯今年也才四十吧,他和爸爸一样,这一生都承受了太多苦难。   她借着往外屋地送碗的空档出了屋子,看了眼地上那两只大水桶,想了想,进了后面小屋。   小屋炕上,几个笸箩里装着昨晚腌的猪肉,还有她单独准备的一只鸡,旁边的柳筐里则是分好的白面和水果糖。   苏慧兰拎起一只鸡、一大块带膘五花肉和二斤哈红肠用塑料布包好,放进地上一只空桶里;   之后又捡了大米、白面各一小袋,红糖、白糖各一包,还有拿报纸包好的几块斜纹布加一条羊毛围巾,这些也全都用塑料布包好,塞进了另外一只空桶里。   做完这些,她又想起奶奶说过,大伯家两个堂哥现在正跟志国大伯学认字。   她上次在书店里买了不少书,里面就有几套小人书,小人书图多、字少,哪怕两个堂哥现在不认得多少字,但能看看图应该也不错。   特别是大堂哥没法像其他人那样走出室外,说不定会喜欢这些带图的书本,于是,她又特意挑了几本小人书放进了桶里。   最后盖上水桶盖子,嗯,从外面一点都看不出来里面其实装了不少东西!   也省的待会儿大伯回去时,被村里人看见,到时候再惹出不必要的口舌。   忙活完了给大伯一家的礼物,苏慧兰洗了把手,准备把盆里的脏水倒出去。   院子里有固定的地方倒脏水,等来年开春雪化以后,挖点土一埋,啥也看不出来。   苏慧兰倒完了水,正准备回屋,突然发现大门外好像站了个人!   苏慧兰还以为是来家里串门的,刚要出声打招呼,就见那人在门口晃了晃,发现自己后,身子一转、掉头跑了!   因为院子比较大,房门通往院门的院道儿也很长,所以等她跑到门口的时候,早已看不见那人的身影了。   苏慧兰有些纳闷,仔细回想了下,看那人身形打扮应该是个妇女,岁数好像也不年轻了。   她略一思忖,年纪不轻的妇女这个时候出现在她家门口,见了她又不肯说话、撒腿就走……   她好像已经猜出这人是谁了。   苏慧兰忍不住叹了口气。   等她再进屋的时候,大屋里苏奶奶正和苏大伯讲这次去滨河接孙女的经过,当听到苏大旺居然就为了一门不着边的亲事,半点情分不顾,非要撵自己侄女回乡下后,外表看着十分好脾气的苏大伯当场发了火!   “狗日的,他苏大旺这不是要让俺兄弟在底下也不安生吗?”   “不行,娘,咱不能就这么算了!俺兄弟这辈子就这么一个闺女,俺必须给他争这口气!”   “娘,俺明儿就买票去滨河,说啥也得把这户口给孩子要回来!”   苏慧兰在外屋地把这几句话听得一清二楚,心里微暖,忙掀开帘子进屋,对苏大伯道:“大伯,您消消气儿,我是自己愿意回来的!这里有奶奶、有您,咱们才是一家人!只要能跟你们在一起,我心里就满足了。”   苏大伯却直皱眉,不过面对苏慧兰的时候,语气已经缓和了几分,就是脸上带了忧愁,使他本就沟壑丛生的脸愈加沧桑。   “孩子,你不懂,那城里户口跟农村户口就是两码事!你有了城里户口将来嫁人才能嫁个城里人,以后不管咋样,你都是吃供应的,不用再回乡下挨冻受罪!大伯不忍心看你在这里过苦日子,这乡下实在是难熬啊!”   苏慧兰点点头,她能感受到大伯是真心为她考虑,便也诚恳道:“大伯,我明白您的意思,我也知道城里的条件比咱这儿好,可我还是想留下来!”   “我八岁就没了爸爸,后来又离开了奶奶。我知道奶奶当初那么做全是为了我好,可是说话实话,在我心里,没有真心爱护我的亲人在身边的日子其实才最难熬。”   “我那时候一直都羡慕苏大旺的女儿,不是因为她能住最暖和的屋子、穿最好看的衣裳、吃最好的饭菜,而是她可以一直生活在爱她的父母身边,全心全意的享受他们的关爱,哪怕怎么任性、耍脾气,他们的父母都永远爱她,不会离开。”   说到这里,苏慧兰的眼圈有些发红,“这种爱我曾经每天也能得到,可后来能给我这种爱的人都离我越来越远!这些年,我实在太想念、也太渴望再次得到这种爱了,所以我想回到奶奶身边、回到你们身边,哪怕以后吃糠咽菜也不后悔!”   苏奶奶听孙女说这些话,只觉得心里刀扎一样疼,忙起身把孙女搂在怀里,连连喊道:“回来,咱以后哪儿也不走!俺的兰兰就在奶奶身边!”   苏大伯也有所触动,良久才深深叹了口气,语带疼惜道:“孩子,你的意思,大伯听懂了,你也是个苦命的娃!大伯今天就向你做个保证,别看大伯这辈子窝窝囊囊、没啥能耐,但是以后要是有人敢欺负你,大伯就是豁出这条命也不饶他!”   苏慧兰重重点头,含着泪水的凤眼笑的弯弯的,“好,以后我有什么事一定让大伯给我做主!到时候您可别嫌我烦就行。”   苏大伯脸上也有了笑模样:“不嫌、不嫌,大伯心里高兴。”   吐露了心声,也感受到大伯对自己发自真心的维护,苏慧兰心情特别放松,怕大伯替自己的未来担忧,便又道:“大伯,您也不用替我担心,我和奶奶这次回来遇到了爸爸以前的一位朋友!”   “这位伯伯如今做了领导,家里条件很好,他说在我嫁人之前,会一直照顾我,每隔一段时间还会给我寄钱!而且这次我们临上车前,他还送了我和奶奶好多东西呢!是吧,奶奶?”   她说着,悄悄拉了拉苏奶奶衣袖。   苏奶奶马上反应过来这是孙女早跟她套好的说辞,可之前她们明明说好只是给这次带回来的东西找个由头,没想到孙女还说了对方会定期寄钱的话,这明显是想为以后多帮衬大儿子一家找的借口!   老太太心里感动,可又害怕这样会容易让孙女的秘密暴露,便别过眼神,想要把这茬糊弄过去。   可苏慧兰什么人,她一眼就看出奶奶的心思,连忙握紧了老人的手,拿大眼睛巴巴的望着她,撒娇道:“您说呢,是吧、是吧!”   苏大伯一点儿没注意自家老娘和侄女的“互动”,只是听说了这事后一门心思觉得惊喜,便跟苏奶奶确认道:“妈,真有这事啊?”   苏奶奶看着孙女殷殷的小眼神,心里叹了口气,只好含糊道:“是有这么回事,不过俺没答应!咱自己有手有脚的,凭啥让人家帮咱养孩子!”   说完,又瞪着苏大伯凶巴巴道:“咋,你还真惦记着想占人家便宜啊?”   苏大伯一脸委屈:“妈,你看你说的,俺哪能那么想!俺没别的意思,就是合计要真有这么个人,那咱兰兰以后不也多一座靠山吗?咱不指着拿人家啥好处,就是兰兰将来遇到啥难事,也有个指路的,那多好啊!”   苏奶奶听明白了大儿子的意思,可她心里明镜似的,这世上哪有这么个人啊!孩子说这话还不都是为了你这个大伯!   真是难为她的大孙女了,一门心思全都是为了这个家啊!   因为有了这一番对话,苏大伯和苏慧兰这对伯侄越发亲近了几分。   苏慧兰再给他盛粥、拿馒头吃的时候,他也不再拘谨,而是陪着老娘和侄女乐呵呵的吃了顿饭。   吃完饭,苏大伯说要回去,家里苏慧兰的两个堂哥也都惦记着呢,二堂哥苏卫阳本来想跟大伯一块来,但是苏大伯怕苏慧兰不习惯,就把人又撵回去了。   苏慧兰忙说今天下午就去大伯家看望大伯娘和两个堂哥!   苏大伯闻言,连忙又看向自家老娘,苏奶奶稍微迟疑了一下,摇了摇头:“还是明天吧……明天下午。”   “……这两天家里肯定有来串门的,说不上一会儿人就来了,俺和兰兰要是走了,家里没人,人家就要扑空了。”   东北乡下的规矩,谁家要是出了远门回来,或是家里来了远道而来的亲戚,平素关系不错的都会主动到那户人家里坐一坐,不少还会带上东西做礼物,表示两家亲近。 第26章 亲人(二) 虽说一下被推到了明天下午……   虽说一下被推到了明天下午, 但苏大伯脸上还是露出了大大的笑容,直说苏奶奶说得对,反正都是自己家人,早一天、晚一天都一样, 要叫人家进不去屋就不好了。   等说完了话, 苏大伯准备拎起自家两个木桶回去时, 结果一上手就发现不对劲儿了, 这两桶咋还变沉了!   他正想掀开木盖看看, 一旁苏慧兰忙把他的手按住:“大伯, 我之前跟您说过, 我们这次回来的时候, 那位好心的伯伯给我们送了不少东西, 我和奶奶就两个人也用不了这么多, 就商量着分你们一些!”   “东西都在这里头,我用了塑料布包着, 您回去再打开!”   苏大伯却觉得不妥:“不行,这是人家给你们娘儿俩的, 俺哪能要!孩子, 你把手拿开,里头的东西俺一个也不能拿!   苏慧兰忙道:“大伯,什么你的、我的,咱们本来就是一家人嘛,您就收着吧,这也是奶奶的意思!”   苏奶奶点头:“拿着吧,也是你侄女的一片孝心!”   老太太看大儿子和宝贝孙女相处的好,心里特别满足,忍不住又加了句:“志刚啊, 你侄女比俺这个老婆子还惦记你们呐!你可千万记着将来别辜负她这番心意。”   老娘发了话,苏大伯也没再推拒,听老太太嘱咐自己的话,连忙认真应了下来。   苏慧兰送苏大伯出门的时候,又叮嘱道:“大伯……这里头的东西您要是觉得有啥不好的,也先留着,别往回送,待会儿家里来客人看见了不好。”   苏大伯没弄明白侄女这话的意思,他拎起两个桶的时候觉得这桶里东西分量不轻,又听侄女这么嘱咐他,就误以为里头装的可能是些粗粮,侄女怕自己不得意,才说出这番话。   当下忙道:“那不能,粮食都是金贵物,大伯要再不知足,那该遭雷劈了!”   憨实的他此时完全没想到里面的东西压根就不是他以为的粗粮!   所以等他回家拆开裹着的塑料布,看见里头米、面、肉和布料围巾等一大堆好东西时,眼睛都直了!   不光他,一家人的眼睛也都跟着直了。   小儿子苏卫阳一样样摆弄着这些东西,激动的不行:“这大肥肉、白米、白面,哎呀,还有糖!是白糖……爸,这还有红糖呢!连红糖都有!”   说话间,他又拿起一节节哈红肠,“这是啥玩意啊?看着像过年那前儿灌的香肠……哎呀,这东西闻着咋这么香啊?”   他抱着那一小堆哈红肠不肯撒手,抬起头看着苏大伯的眼睛也亮的吓人:“爸,这些真是俺老妹儿给你拿的?你不说里头都是粗粮吗?”   他是半聋,所以说话声音很大,哪怕意识到这点会刻意控制,可是当情绪激动的时候,这音量也时常收不住。   旁边的大儿子苏卫东稳重些,但眼神里明显满是疑惑,连因为他进屋而正准备掀帘出去的妻子也不由顿住了脚步。   苏大伯这会儿却有些坐立难安,他没想到侄女嘴里那句轻飘飘的“一些”居然是这么多好东西!   他这当大伯的头回见侄女都没有啥像样的东西,反过来还要拿侄女的,这叫啥事啊!   他立时就想把东西都收拾起来放进水桶里,再给侄女送回去,可刚伸手,一直默默看着他的大儿子忽然出声了。   “爸,你是想把这些东西给俺奶和俺妹儿送回去吗?”   苏大伯点头:“是啊,爸本来还以为你老妹儿只是给咱装了点粗粮,哪成想是这些金贵东西!”   他刚说完,就看见一旁小儿子眼中的光亮瞬间黯了下来,心中有些不忍,但最后还是坚持道:“东子,阳子,这些都是你叔生前的朋友给你老妹儿的,咱不能要!”   听父亲这么说,苏卫阳虽然还有些失望,但还是懂事的点了点头,老老实实把手里的哈红肠又放了回去。   只是苏卫东却道:“爸,你给俺学学,当初俺妹儿给你这些东西前儿,都是咋说的?”   苏大伯不懂大儿子为啥要问这个,不过既然儿子想知道,他还是一句不漏的把前后经过都学了一遍,连最后侄女送她出来时叮嘱的那句话也没落。   苏卫东听完,笑了起来,“爸,这些东西你先收起来,别忙着送回去!”   苏大伯立时急了:“东子,咱不能……”   苏卫东便温和的安抚父亲道:“爸,你听俺的,俺妹儿她绕了这么一圈,其实就是怕你不肯收这些东西。俺看得出来,她是真心实意想给咱儿的,你要是真的退回去,那反而伤了俺妹儿的心,这就不好了。”   “再者,俺妹儿最后那句话说的对,她跟奶奶才回来,今天肯定有不少人要上家里看看,你这前儿把东西送回去,人多眼杂的,一下看见这老多好东西,这不是把她往风口上推吗?俺妹儿她毕竟才来,以后还要再咱这儿长待的!”   看父亲脸上露出了动摇的神色,他最后又道:“爸,这今后日子还长着,只要咱心里能时时想着俺奶和俺妹儿,你和俺弟平时都多看顾些、帮着干点活儿啥的,别叫人欺负了俺妹儿,这不比你忙着把这些东西退回去强吗?”   哥哥话音才落,旁边侧耳细听的苏卫阳立即拍着胸脯喊道:“爸,俺哥说的对,俺以后肯定会经常去看奶奶和老妹儿!而且俺保证天天帮她们干活,啥活儿最埋汰、最累挺,俺就干啥!”   苏大伯被小儿子这一嗓子震的脑瓜子嗡嗡的,可又舍不得说,只好无奈道:“阳啊,你可小点声,天天这么喊,那嗓子能受得了吗!”   转头看一旁笑呵呵的大儿子,心里也觉得孩子说的有道理,可还是有点过不去这道坎,总感觉亏得慌!   他下意识的看向原本站在门口妻子,却发现那里早已没了人影。   还是苏卫东看出了父亲的心结,给他出主意:“爸,要不这东西就先放着!你不说明天下午俺奶就带俺妹儿过来吗?这事等她们来了再说也不迟。咱现在该做的是马上准备起来,先上山下几个套子,看看明天能不能抓点啥!再到河边网点鱼,让俺妹也尝尝咱这儿的野味!”   苏卫阳一听也在旁边叫好:“对啊,俺哥这招好,咱是得整点好吃的!也不能让俺老妹儿第一次上咱家来就吃大咸菜啊!那啥,俺现在就去准备!”   “还有,阳子!”苏卫东叫住弟弟,又嘱咐道:“你上咱志国大伯家,问问小苗,今年上冻那前儿采没采臭李子和山钉子,有的话,你去要点,等来年咱多采点给她补上!”   苏卫阳听得直点头:“哎呀,要说咱家就属俺哥脑瓜子最灵,总有那老多主意!行,俺这就去找小苗!”   临出门前,又对苏大伯道:“爸,你就别在那嘎达犯合计了!你就听俺哥的,啥事等明天俺妹儿和俺奶她们来了再说,咱先准备东西啊!”说着,扭头就往外跑。   苏大伯越想越觉得儿子说的有道理,最后点头道:“那行,东西先放咱这儿,明天等你老妹儿来了,爸再跟她说!”   苏卫东点头,这回没再说话,只是看着他爸小心翼翼的收拾那两大包吃的、用的。   当他的目光从一旁摆着的几本小人书上略过时,心里一动,正想喊他爸把这几本书递给他,就见方才出去的弟弟去而复返,风风火火的又冲了进来。   “爸,俺妈把羊圈里的那只最肥的公羊拽出来了!她让俺喊你今天就把这只羊杀了!” 第27章 大伯娘 苏卫阳更是嘟囔道:“俺娘就是……   羊圈里一共有四只羊, 两只母的、两只公的,也是这个家现在最值钱的东西,一家人平日里当眼珠子似的看着。   母羊留着下崽,公羊一般都是留到年跟前的时候再杀, 不是为了自家吃, 而是年底的时候, 林场不少知青会买些肉带回家过年, 或者自己做成腊肉、风干肉之类的寄回去。   知青们出手大方, 价钱要比卖给供销社高出不少, 大队里不少人家都愿意把东西卖给他们。   可惜林场实行的是半军事化管理, 知青们平时吃住、工作都在林场, 一切都要按照规定来, 谁也不能随意开小灶。   也就年底的时候, 领导们顾念大伙儿想家的情绪,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现在才阴历十月中旬, 离过年还两个月呢,这么早就杀羊……   父子三人互相看了看, 脸上都露出了笑容。   苏卫阳更是嘟囔道:“俺娘就是‘刀子嘴豆腐心’……”   苏大伯收拾炕上侄女给的那些好东西, 这会儿手上刚巧拿起了那条用报纸包着的羊毛围巾。   这围巾跟他家养的羊颜色有点像,但是可比他家的羊好看多了!   人家这个颜色看着特别舒服,还干净!摸起来也软乎乎的,一看就暖和!反正他也不会形容,就是觉着好,咋看咋好。   他握紧手里的围巾,下意识看向了窗外,浑浊的眼中渐渐有明亮的光芒闪烁。   苏卫东看到了父亲眼中的变化,目光再次扫过那几本小人书, 唇角轻轻扬起。   总觉得,这个家也许会越来越好。   另一头,苏奶奶见大儿子走了,回屋关上门,伸手照着苏慧兰后背就是两下子,嘴里嘟囔道:“你个坏丫头,心咋那么大!让你啥都说,让你啥都说!”   苏慧兰一点也不觉得疼,反而有点想笑。小时候她淘气,奶奶也这样逮着她拍几下,但是从来就没使过劲儿。   不过,现在可不能笑,她连忙反手一把抱住奶奶手臂,连哄带认错道:“好奶奶,别生气,我知道错了!除了这件事,我以后保证都听您的,好不好?”   苏奶奶哪里真舍得责怪孝顺懂事的乖孙女,闻言只是叹气,然后千叮万嘱的让苏慧兰一定要守住“金手指”的秘密,她不想为了拉拔大儿子一家就把自己的宝贝孙女搭上。   苏慧兰感受到奶奶对自己毫无保留的疼爱,心中温暖,忙再三保证,自己以后行事一定会格外小心。   安抚了苏奶奶,苏慧兰看时间已经八点半了,祖孙俩还计划再蒸两锅馒头,一半留着送人、一半冻上自家吃。   苏慧兰主动揉面,搓馒头,苏奶奶乐呵呵的坐在灶台旁,一边看炉子、一边看孙女干活。   苏慧兰手里揉着面团,脑子里却在想着之前在门口看见的那个女人,便跟奶奶顺口提了一句。   其实她心里已经隐隐猜出了对方是谁,就是想跟奶奶求证一下。   果然,苏奶奶听完楞了一下,慢慢道:“听你说的,应该是你大伯娘。”   关于大伯娘的事,之前奶奶也跟苏慧兰提过一回,不过当时没多说,苏慧兰也就只是知道这些年大伯和大伯娘已经整整七年没有说过话,夫妻关系可想而知。   苏慧兰想起刚才奶奶没有马上答应去大伯家,便忍不住问道:“奶奶,您不肯答应今天带我去大伯家……是不是怕大伯娘那里见了我会不高兴?”   她本以为奶奶也是这么想的,没想到老太太却迟疑了一下,慢慢摇了摇头。   “兰兰,奶知道你想问啥,你大伯娘这人虽然性子犟,但在这方面从来没啥说道,也绝对不是小心眼儿!她这人……犯就犯在心太强了!”   接着,苏奶奶就给她讲了讲头些年跟大伯娘的那些磕磕绊绊。   苏慧兰一旁听着,觉得奶奶跟大伯奶之间除了爸爸那封推荐信的事之外,最主要还是性格合不来。   大伯娘其实是个善良的人,就是为人敏感又强势,不太容易相处,。   说起大伯娘这脾气,还要从她大伯娘小时候说起。   大伯娘娘家姓秦,大约是四几年那会儿才来的秀山。   前面说过,本地人大多都是头些年在南边过不下去,才跑到这深山老林的极寒之地讨生活的穷苦人。   那时,几乎家家刚到这里的人都是一副穷困潦倒的模样,最初的几个月时常要依靠已经站住脚的同村人帮衬,等慢慢适应了这里的极端天气,之后日子才一点点好起来。   秦家人刚来的时候也不例外,几乎是一无所有,但村里人历来不排外,对初来乍到的秦家人也很是照顾,大伙儿都是尽心尽力的帮忙,想让这一家子尽快安顿下来。   谁知道,这个秦家不知什么门风,男的个个好吃懒做、啥事不干,女的则是处处占小便宜、搬弄是非,很多人好心好意帮忙,不但得不到感谢,还好几次被反过来赖上了,简直是出了力气还惹了一身骚。   时间长了,村里人看透了这一家子,也就冷了心,再不愿搭理他们。   秦家也不是没有一个好人,起码秦家大儿子的妾室人就很不错,老实又勤快,就是命苦,天天做着一大家子的活儿,却从来不得好,秦家人都看不起她妾室的出身,对她动辄欺辱打骂。   这个妾室就是大伯娘的母亲。   那时大伯娘也才十来岁,小小的人却很厉害,常常为了护着自己的母亲被秦家人打的遍体鳞伤。   奶奶告诉她,大伯娘左边眉尾有一道伤疤就是当年被她自己的亲爹用马鞭抽的。   村里人都对秦家这对母女俩十分同情,可人家的家务事外人又不能插手,只能暗地里偷偷塞点食物或是帮忙干点活儿。   大伯娘在这样艰难的日子里一直到十六岁,直到49年解放了,秦家人觉得时机到了,终于不用窝在这冷的要死的鬼地方,就商量着要举家搬回旧地。   可就在这个时候,大伯娘的母亲却因为积劳成疾一病不起。大伯娘每□□不解带的照顾母亲,完全没想到秦家人竟然绝情的趁着她睡着的时候,丢下她和病重的母亲,一家人连夜走了。   这还不算,临走的时候大伯娘那狠心的爹居然两块大洋就把她卖给了石砬子镇上一个老光棍!   大伯娘咬牙挥着菜刀暂时撵走了来逼婚的人,可她的母亲却没能坚持下去,当天夜里就咽了气。   可怜这个女人到死都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丈夫抛弃,还在催促着女儿收拾行囊,她想早点回去,因为这里的冬天实在太冷、太长。   当时有左邻右舍接到信儿过来帮忙的,听着这话,都掉了泪。   后来,村里人帮着大伯娘处理了她母亲的后事,一直偷偷喜欢大伯娘的大伯则求了奶奶凑了两块大洋,找齐五爷出面把大伯娘那桩婚事退掉了。   再后来,也许是为了报恩,也许是想找个依靠,也可能是真的喜欢,大伯娘就嫁给了大伯。   刚过门的时候,她奶跟大伯娘这对婆媳关系还不错,一方面奶奶不是那蛮横不讲理的恶婆婆,也同情大伯娘的身世;另一方面,大伯娘对这个家心存感激,也真心实意的对这个家里的所有人。   但是时间长了,彼此性格的差异开始凸显,她奶其实是有点大大咧咧的性格,凡事不那么较真,只要不出岔子,差不多就行;   大伯娘则正好相反,她性子极为好强,遇事喜欢分出个子午卯酉,尤其是她在意的事,不管涉及到什么人,都一点儿不能含糊,说白了就是执拗。   过日子本就是个相互磨合的过程,脾气再好也难免有些小摩擦,更何况是一个屋檐下一对性格迥异的婆媳,彼此性格、观念的差异最终导致了矛盾的产生。   起初是各自忍耐,可时间长了,大伯娘委屈,奶奶心累,大伯不知所措,罅隙一点点变大,终成了割裂感情的缺口。 第28章 乡亲 二合一   “兰兰, 你大伯娘就是这样的人,她喜欢你时恨不得把一颗心掏给你,可是你让她觉着伤心了,她就有可能一辈子不搭理你, 哪怕你跪下来求她都不成。”   “但是她也有自己的优点, 她不会说因为对你冷了心, 就啥都不管不顾!她记得自己是谁家的媳妇、哪个孩子的妈, 该她干的、她一件也不会少做。”   苏奶奶说到这儿, 见孙女已经揉好了一大盖帘的馒头, 便掀开锅盖, 拿起一旁的蒸帘, 先往上铺一层打湿的屉布, 然后再架到锅里。   苏慧兰忙端起盖帘子, 把揉好的大馒头往锅里一个一个摆。   等馒头上锅,重新盖好锅盖, 苏奶奶一边往炉膛里添柴火,才一边又道:“就拿咱娘儿俩说, 俺是她的婆婆, 你是她男人的侄女,咱俩去了,她不管咋样都会好好招待,该咋地就咋地,一样不差。”   苏慧兰有些似懂非懂,既然如此,那刚刚为什么还要拒绝大伯,非得晚一天再去呢?   她正想再问问的时候,就发现奶奶低头添火时脸上的神情有些黯然, 她忽然就有些想明白了。   知道对方只是因为身份而对自己毕恭毕敬,心里却还在怨怪、甚至记恨着自己,而自己无论怎么做都改变不了这种局面,这样的感觉换谁都会难受吧。   尤其对方还是奶奶也曾看重的儿媳,一定更加的无法面对。   不过苏慧兰觉得,从大伯娘今天偷偷来看她这点看,也许她的心已经有了软化的迹象。   当然比起大伯娘,她自然更心疼奶奶!想必在奶奶独自回乡的这七年时间里,一定没少在大伯娘那里碰壁,因此失去信心也是正常的。   想到这里,苏慧兰忍不住走过去蹲下身子,将脸蛋贴在奶奶的肩头,代表了自己无声的安慰。   感受到孙女的贴心,苏奶奶伸手轻轻拍了拍孙女的手背。   祖孙俩谁也没有出声,就那么静静依偎着,看那从炉门缝里透出的点点火光,温暖而明亮。   祖孙俩正静静消受这份美好的温情时光,这时,屋外忽然响起一道响亮的招呼声:“三婶在家没?俺跟俺妈来看你啦!”   苏奶奶忙拽着孙女起身,“是你大奶奶和柳枝大娘来了!”   这边刚打开外屋门,苏慧兰迎面就看见一个老太太和一个挎着柳条筐的中年妇女正站在门口。   那妇女一看见她,立时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哎呀,三婶啊,这像朵花儿似的俊闺女就是俺的大侄女吧!”   旁边的老太太也笑眯眯点头:“是俊!怪不得她奶天天想着念着的!”   苏奶奶忙给苏慧兰介绍,“兰兰啊,这是你爸和你大伯的亲大伯娘,你志国大伯的妈!你叫大奶奶!”   苏慧兰连忙给老人家打招呼:“大奶奶好,我是慧兰!”   这位大奶奶看着比苏奶奶年纪大了点,穿一身青布褂子,头上戴一顶圆顶黑棉帽,看人时笑眯眯的。   “瞧瞧这孩子不但模样长得俊,说话声也好听,真是招人稀罕!”   等轮到一旁的妇女,还没等苏奶奶开口呢,她就抢着先对苏慧兰笑道:“俺不用俺三婶介绍,俺自己来!闺女,俺跟你志国大伯是一家的,你喊俺大娘就行!”   她身材高挑,身上一件蓝底白花的棉袄,也没穿外套,头上随意系了条灰色围巾,笑起来脸上一对大酒窝,看起来格外亲切。”   于是,苏慧兰也笑着喊了声“大娘”。   双方见了礼,苏奶奶忙招呼婆媳俩进屋,赶上屋里馒头开锅了,一小会儿的工夫就飘了一屋子的白色水汽。   柳枝大娘进屋就乐:“俺就说咱兰兰咋长这么俊,敢情是天上的仙女来的,你们瞅瞅这满屋子仙气儿……不行,俺得趁这阵儿多吸点仙气儿,整好了回去睡一觉,明天一早起来俺也变仙女了!”   两个老太太都叫她给逗笑了,大奶奶笑骂道:“都要当奶奶的人了,还见天的没个正形!”   柳枝大娘闻言直接一扬脖:“俺的亲妈哎,咱还要啥‘正’形啊,你看俺这大脸盘子还不够‘正’咋地?”   柳枝大娘有点“国字脸”,不难看,反而显出几分英气,再配上那两个大酒窝,看着就特别大气。   听她这么一说,两个老太太乐的更厉害了,连苏慧兰也是一边捡馒头、一边跟着笑。   等众人都进了大屋,柳枝大娘就把手里的柳条筐递给了苏奶奶:“三婶,这里头有黄豆、黄米面,还有俺家大奎套的兔子和飞龙,让兰兰尝尝鲜!”   苏奶奶却没接:“黄豆俺留着,俺知道今年老天爷赏饭,光景好,你家黄豆收了不少,其余的你们娘儿俩拿回去,留着给大奎哥仨吃!”   大奶奶不依,原本笑呵呵的脸也一下板了起来:“咋,你这是有了孙女撑腰,就要跟俺们娘儿几个生分了,一把黄米面子、几只野货还跟俺搁这儿推来推去的,像啥话!柳枝啊,别听你婶子的,就把这筐子给她扔这儿,她要敢往外推,赶明儿俺就敢不登这个门!”   苏奶奶哭笑不得:“行行,你这脾气,俺真是怕了你!”   大奶奶见苏奶奶肯收了,这才又露出笑模样,转头对苏慧兰温和道:“孩子啊,你不知道你大奶奶是属虎的,年轻时候这帮人都喊俺‘母老虎’,可厉害着呢!你奶刚过门儿那会儿啊,看见俺连话都不敢说。”   “后来,俺就给她堵道上问她:咋,你真以为俺是老虎,能吃人啊!孩子,你猜你奶奶那会儿是咋说的!”   苏慧兰看了眼旁边有点窘迫的奶奶,好奇的问道:“大奶奶,我奶当时说什么了?”   大奶奶就挺了挺腰,捏着嗓子,学苏奶奶年轻时的样子。   “大嫂啊,俺今天早上多喝了两碗稀汤,这会儿要憋不住尿了,你先放俺去一趟茅房,等俺解完了手,你再吃俺,行不行?”   “噗!”   苏慧兰没忍住,一下就笑出声来。   苏奶奶臊得脸上发红,瞪了大奶奶一眼,没好气儿道:“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你也跟孩子学!那谁年轻的时候还没犯过几回二!”   大奶奶笑的直拍炕,冲着苏慧兰挤眼睛:“闺女啊,你奶年轻时候犯二的事可不是这一件两件,回头你上俺们家来,大奶奶都学给你听!”   苏慧兰看着眼睛都快立起来的奶奶,忍不住捂着嘴偷乐,连柳枝大娘也差点没憋住笑。   几人说笑了几句,大奶奶又问起滨河的事,待听了事情经过后,眉头立时拧成了疙瘩。   “这大旺打小俺看着就不大亲近咱们,还以为他天生就是话少,没想到到底是长了个歪心眼儿,比他爹的人品可差远了!亏俺家里的老头子还时不时惦记他,俺看你们都是一片真心喂了狗!”   苏慧兰的太爷爷有三个儿子,老大就是苏志国的父亲,苏慧兰叫大爷爷;老二没活到成年就出意外没了;老三就是苏慧兰的爷爷。   苏大旺的父亲是太爷爷的亲侄子,因早年父死母改嫁,便自小在太爷爷家长大,苏慧兰的太爷爷怜他身世不好,对他视如己出,连带苏慧兰的大爷爷兄弟们和他的感情都很好。   而苏大旺的父亲就他这么一个儿子,所以当初大爷爷和爷爷也把苏大旺看做是自己的亲侄儿一般处处照顾。   苏奶奶神情也有些黯然,家里这些人谁也不如大嫂子眼光好,当初小儿子出事,她自己回来时,大嫂子就曾拐着弯劝过她,说把孩子托给苏大旺不一定牢靠,她也没在意,结果就吃了这么大的亏,吃亏不要紧,关键是害得她的兰兰受了那么多委屈。   看出苏奶奶的自责,柳枝大娘忙道:“三婶,你别多想,这不是咱的错,都怪他苏大旺一家子黑心烂肺,以后咱跟他们井水不犯河水,咱秀山也再没这号人!你也犯不着难受,这年头哪有坏人干了缺德事不疼不痒,反而是咱好人摧心折肝的难受!那可不成!”   婆媳俩宽慰了苏奶奶两句,又安抚苏慧兰,叫她只管安心在这里,有啥事自然有他们这一大家子给她撑腰。   两人呆了没一会儿就要回去,苏慧兰就把柳枝大娘的筐子腾出来,把头天晚上准备的东西装了进去,怕里头的东西太扎眼,还细心的蒙了块粗布。   苏奶奶亲自把又装满的柳条筐递给柳枝大娘:“俺昨儿还跟大奎说要上你们家去,没成想你们娘儿俩比俺还快,倒是省了俺的事!这里头两块布料挺好的,柳枝你回去给孩子们做件衣裳!”   婆媳俩一看筐里装了这么多好东西,也是一惊,别的就不说了,这布料、红糖和白酒,都是他们这儿又贵、又不好买的东西。   婆媳俩对视一眼,大奶奶就皱起了眉头:“梨花啊,你这是干啥!弄点好东西都给出去了,你让孩子以后跟你吃糠咽菜啊!”   苏奶奶看大奶奶要发作,连忙把之前糊弄大儿子那一套搬了出来。   大奶奶虽然精明,但是说到底她不可能知道这天下会有“金手指”福册这等奇事,也相信苏奶奶不是那种偷鸡摸狗的人,明白这些东西肯定都是正经来路,所以也就信了苏奶奶的说法。   只是除了布料和白酒,别的东西老太太都不肯拿,妯娌两个撕拨了半天,最后还是苏慧兰眼尖看着院门外好像有人来,大奶奶也怕再推让下去让别人看见不好,这才作罢。   送走了大奶奶婆媳俩,家里又先后来了几拨客人,平时跟苏奶奶关系好的基本都来了。   苏慧兰就品着,跟奶奶关系好的人大多是单独过来,最多也就是两家一块儿,来的基本都不空手;要是关系普通一些,就是几家相约着一起来,并不拿什么东西。   所以关系远近差不多一眼就能看出来,当然这也不是绝对的,具体还得跟她奶求证。   祖孙俩这番轮流待客、送客,前前后后一忙就忙到了下午二点半,这个时间大多数人已经要准备做晚饭了,这才消停下来。   眼看天色不早,苏奶奶关上了院门,祖孙俩回屋就开始整理大伙儿送来的东西。   大家送来的东西种类很多,有鸡蛋、黄豆、苞米碴子,自家做的粉条、豆腐,还有就是在山上下套子套住的野味。   其中有一种黑、白、棕黄三种花色交织的鸟儿最为特别,这就是当地赫赫有名的飞龙。   这名字听着挺霸气,但据说这“飞龙”的叫法是源自它满语名字的谐音,它其实不擅长飞翔,性子也是老实巴交,平时喜欢在山上的松林里啄食树芽、嫩草、种子和浆果之类的,个头也小,像苏慧兰手里这两只,加一起也就一斤半吧。   飞龙的肉质极其鲜美,据说当年紫荆城里的乾隆皇帝就很喜欢吃飞龙的肉,因此专门把它列为岁贡品。   解放前,外头人常过来这里收山货,这飞龙可是这些人点名要的山珍!   苏奶奶看孙女一直在摆弄那几只飞龙,忙道:“兰兰啊,你没吃过这东西,奶奶现在就给它收拾出来,今晚就给你炖两只尝尝!”   苏慧兰忙拦住奶奶:“奶奶,不着急,您忘了咱俩还要去齐五爷家,咱先把手头上的活儿做完吧。”   齐五爷独居,手脚又不方便,所以苏慧兰就提议奶奶把要送过去的东西都做成现成的,到时候冻上,老爷子想吃的时候放锅里一热就成了,方便还省事。   苏奶奶觉着孙女这主意不错,正好发好的面还有不少,干脆今天就都蒸出来,下晚给齐五爷送去。   白天蒸的馒头还有剩的,苏慧兰打算再蒸一锅包子。   福册空间可以帮她把肉处理成任何想要的状态,包括肉馅,所以做包子馅一点不麻烦,家里还有白菜、酸菜,都是和猪肉馅搭配的好材料,处理起来也简单。   于是,苏慧兰剁白菜,苏奶奶捞酸菜,很快调出了两种馅料,之后揉面,擀剂子,捏包子,最后等一个个薄皮大馅的包子入了锅,祖孙俩也忙活出了一脑门子汗。   等包子熟的工夫,苏慧兰看第二个灶眼闲着也是闲着,就把锅架上,准备做点别的。   这锅还是在滨河买的,昨晚她用一小块肥猪肉开了下锅,又特意刷了层豆油放空间里保养了一个晚上,今天拿出来清水刷过,再烘干时锅底还是油光发亮,苏奶奶看一眼就说这锅开的好,肯定能用很长时间。   苏慧兰往锅里加油,然后放入姜丝、干辣椒丝、五香粉先翻炒几下,等炒出香味再倒入新鲜的里脊肉丁一块儿煸炒。   眼见着锅里的肉丁变了色,苏慧兰就让奶奶帮她盛出一碗自家酿的黄豆酱,兑一点白开水搅匀,然后倒进锅里,小火炖开,最后再挑几根嫩绿的葱芯儿切碎撒上,稍微翻炒几下就能出锅了。   东北人喜欢吃蘸酱菜,酱缸更是一年四季不可或缺的宝贝。   尤其寒冷漫长的冬季,大伙儿上顿下顿的土豆、白菜、大酸菜,炖菜吃多了嘴没味儿的时候,抓一把大葱,两棵白菜心,再切几片青萝卜,蘸着酱一吃,又新鲜、又爽口,正合了那句:一把大葱、一碟酱,抱着饭碗不下炕!   所以苏慧兰想给齐五爷炸一小盆肉酱,老爷子既可以用来蘸菜,也能直接就着馒头包子吃,比别的都方便。   为了吃着香,肉酱里的肉用的是最嫩的里脊肉,她还特意让空间把这块肉都分割成一厘米左右的大肉丁,苏慧兰给奶奶尝了一口,奶奶直说这肉丁扎实,吃着可过瘾。   苏慧兰见奶奶也喜欢,就给奶奶留了一小碗,剩下的盛出来用小木盆装好。   正好锅里的包子也好了,祖孙俩捡了包子、馒头各二十个用笸箩装着,然后和小木盆一起装进了背筐里,又从空间里拿出两瓶高粱酒放到筐边。   苏慧兰想着老爷子兴许跟奶奶一样喜欢吃甜的,便又找出两包糕点放在最上面,最后用一块厚实的小被子把整个筐一蒙,一切就准备妥当了!   看时间这会儿已经四点多了,外头只剩天边还有些微光亮,苏慧兰随手把吃不了的馒头、包子用盖帘子端着,都拿到院子里冻上,简单收拾了一下就出门了。   今天早上那场雪中午就停了,下午基本转成了晴天,月亮早早就挂在了天上,随着黑夜降临而越发明亮起来。   因为到处都是白茫茫的大雪,月光下便反射出一片清浅的雪光,人走在这样的雪地里,视线竟也格外清晰,哪怕已经天黑,祖孙俩认起路来也丝毫不费劲儿。   祖孙俩的家在村东头,齐五爷家却差不多快到村西头了,苏奶奶就顺道给孙女指点谁家是谁家,比如哪家是跟他们老苏家关系好、白天来过的,哪家又是不大好相处、以后遇见要注意着些的。   苏慧兰听得津津有味,一时都不觉得冷了。   等到了齐五爷家,老爷子大门就是虚虚掩上,并没有插闩,苏奶奶就告诉苏慧兰,老爷子怕大伙儿有事找他,常常很晚才插门。   可能是因为独居的关系,齐五爷家的院子不算大,祖孙俩没走几步就到了房门外。   屋里隐约透了点亮光,苏奶奶站在窗根下喊道:“他五叔在吗,俺是志刚他娘!”   苏慧兰就听屋里有人应了声,很快房门被打开,一个头发花白、但是身子骨颇硬朗的老人提着盏马灯就出来了。   “是苏家老嫂子?快、快,进屋!”   等苏慧兰随着奶奶进了屋,就见那老人进来后先将手里的马灯放到门边的木凳上,用一只手关好了房门,然后才提着灯招呼祖孙俩进了大屋。   当地为了充分利用火炕和火墙,房屋布局都差不多,基本都是进门外屋地(厨房),然后间壁砌成火墙,围着火墙再分配大屋、小屋。   齐五爷家大屋跟她家大屋差不多大,屋里的陈设也同样很简单,最吸引人的是进门正对的东墙上挂着的一杆猎枪。   老爷子可能正要吃饭,炕桌上摆着一碗苞米碴子粥和一小碟咸菜,粥看着没怎么动,还在呼呼冒着热气。   苏奶奶就笑道:“他五叔这是才吃上,看来俺们来的正好!兰兰啊,快过来给你五爷爷打招呼!”   苏慧兰忙上前给老爷子问了好。   齐五爷正将灯放在炕桌上,又特意挑亮了许多,闻言忙抬头应了声。   “老嫂子,今天早上就听志国说你们回来了,俺还想着啥时候看看这孩子,想不到你今儿就把人领来了!”   说罢,老爷子就借着灯光细细打量了苏慧兰一番,之后又笑呵呵的转头对苏奶奶道:“老嫂子,你这孩子是有福之人,这辈子的坎儿都过得差不多了,以后你要跟着享福喽!”   苏奶奶一听,脸上露出喜色:“他五叔,那可真就借你的吉言了!以后俺要是真享福了,也绝对忘不了你!”   齐五爷爽朗一笑,“那敢情好了,老嫂子,咱说好了,俺可就等着借你的光了。”   苏奶奶笑道:“啥借光不借光的,这些年,你可没少帮衬俺们孤儿寡母的!以往没机会,如今天上掉了馅饼,让俺们遇到了好人,俺今天就捡个便宜,借人家的花、献给他五叔你这座佛!”   说着,便让孙女把手里的篮子放下,把里面的白酒、吃食一样一样往炕桌上摆。   齐五爷一直只顾着看祖孙俩儿,原本还想问问苏奶奶这趟去滨河的情况,压根没注意到苏慧兰身后还背着个筐,等反应过来就见这祖孙俩跟变戏法似的,眨眼给他变出了一桌子的好嚼咕!   有了今天一天的经验,苏奶奶这回都不用齐五爷问,就竹筒倒豆子似的把瞒过所有人的借口又直接拿出来了。   齐五爷也跟其他人一样没多想,只是觉着苏奶奶不该把这些白面、猪肉啥的送给他一个糟老头子吃,应该留给孩子才对。   不过话是这么说,苏慧兰还是发现老爷子对那两瓶高粱酒摸了又摸,一脸的爱不释手。   苏慧兰就端起笸箩,从最里面挑出一个还带着热气的包子让齐五爷趁热尝尝。   看着苏慧兰大方乖巧的笑脸,齐五爷没舍得拒绝,接过那白胖的包子结结实实就咬了一口!   嚯,酸菜猪肉馅儿的!   酸菜爽脆开胃,猪肉喷香抱团,而且用料实诚,这一口下去嘴角都流油,香的人差点把舌头吞了! 第29章 不见了! 一章   可齐五爷吃着这香喷喷的大包子, 不知为啥,脑子里却想起了昔日同样也爱给她做面饭的妻子。   记忆里的妻子不爱说话,模样也不俊,却有一双巧手, 做的面饭尤其好吃, 拳头大的杂面馒头, 他一顿能吃七八个。   他瞅着灯光下小脸瓷白水灵的苏慧兰, 越看越喜欢, 心里想着要是妻子和他的闺女还活着, 如今他的孙辈儿也该这么大了……   “五爷爷, 您怎么不吃啊?是不是这包子不合您的口味?”   齐五爷拿着包子的手一抖, 猛然回过神来。   他看着眼前一脸关切的祖孙俩, 忙笑道:“好吃、好吃, 这包子皮薄馅大,香的很!俺可好久没吃这么好吃的包子了!”   又问苏奶奶这是谁的手艺, 苏奶奶忙说都是孙女动的手,老爷子就夸苏慧兰手巧能干。   一边说着, 一边把手里剩下的包子三两口都塞进了嘴里, 看起来是真的喜欢。   苏奶奶听齐五爷夸孙女,心里乐得开了花,但是面上还是谦虚道:“嗐,他五叔,可不敢这么夸!这又是白面、又是猪肉的,搁谁手里做不出来?”   齐五爷这回自己伸手拿了第二个包子,闻言却摇头:“老嫂子,可不是这么回事,这‘做得出’和‘做得好’那是两码事!孩子能干就得夸!”   说话间, 就着第二个包子,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肉酱里的肉丁,吃完又连声说了几句“好”。   等这么一口气吃了四五个大包子后,老爷子才恋恋不舍的放下筷子。   他看了看苏慧兰,接着起身走到炕梢边上,把那里放着的一口大箱子打开,一番翻找后从里面拿出了一个小红布包。   他将红布包放到桌上,单手小心翼翼的打开,很快露出一块儿婴儿拳头大的银锁。   齐五爷转身就将这块银锁递给了苏慧兰:“好孩子,你头回来,五爷爷这儿也没啥像样的东西,这银锁成色还不错,你拿着玩去吧!”   苏慧兰没想到齐五爷上来就拿出这么贵重的东西,虽说如今这世道谁也不敢穿金戴银,但金银这东西除了六零年挨饿那会儿不值钱,但这几年随着全国粮食收成稳定,已经逐步恢复了昔日的价值。   齐五爷这块银锁分量十足,保存了这么多年在灯光下还闪闪发亮,做工也精致,看起来就值钱,苏慧兰自然不肯收。   苏奶奶也忙拦道:“他五叔,你这是干啥!你这些年照顾我们老老小小一家子,就是她爸活着那会儿也没少得你帮衬,这孩子孝敬你是应该的!你要给见面礼,俺不拦着,因为俺们不把你当外人,可三瓜两枣是个意思就成,拿这金贵东西,俺绝对不答应!”   齐五爷不干,一定要苏慧兰收着,苏奶奶却坚决不肯要。   苏慧兰也说东西太贵重,她不能拿。   正当双方推让间,忽听外头有人“砰砰”拍门。   “五爷爷,您躺下没?我是天成!”   这声音低沉悦耳,却隐隐有些焦急,一听就是遇上了为难事。   齐五爷忙应了声:“哎,俺这就来!”   说着,就把手里的银锁连同那块红布不由分说塞进了苏慧兰手里:“孩子,听话,五爷爷让你拿着、你就拿着!”   转头又对苏奶奶道:“是罗家小子来找俺,估计是有啥事,老嫂子你先跟孩子坐一会儿,俺去看看!”   只是走到一半,还不忘回头冲苏慧兰道:“丫头,不行糊弄俺,要是俺知道你把东西偷偷留下,那俺就不吃你送的东西了!”   苏慧兰顿时有点哭笑不得,眼见老爷子出去了,便捧着银锁看自家奶奶,苏奶奶无奈道:“那就拿着吧……你五爷爷的脾气向来说一不二。”   苏慧兰点头,把那银锁用红布仔细包好,放进衣兜里。   这时,就听先前敲门那人已经进了屋,在外屋地对齐五爷说了句“五爷爷,小蕊不见了!”   外屋地和大屋就隔着一道门帘子,人在外屋地说话,屋里也听得真切。   苏奶奶立时就皱起了眉头,对苏慧兰小声道:“是罗家的小蕊出事了。”   还没等苏慧兰问起这小蕊是什么人,便又听外边齐五爷问对方,人是啥时候不见的!   对方当即答说,是吃饭的时候发现人没在屋,以为是去上茅房了,结果半天也没回来,等再去看才发现院子大门被打开了,人就这么跑出去了!   说话的人虽然极力控制情绪,可是声音里还是泄露了急切和不安,显然对那走失的人极为担心。   苏慧兰便想着,莫非这叫“小蕊”的是个小孩子?   外边话音才落,屋里苏奶奶就立马道:“是罗家的闺女跑丢了!兰兰,你跟奶奶出去,咱看看能不能帮上忙!”   苏慧兰知道眼下不是多问的时候,忙点了点头,拿起背筐跟奶奶出了大屋。   外屋地,齐五爷正宽慰来人,只见门帘子一掀,苏家祖孙俩也出来了,苏奶奶看见他就先道:“俺们在屋里听说是罗家那小闺女不见了,俺就坐不住了,出来打听打听!”   苏慧兰跟在奶奶身后,第一眼看见的是一个高高瘦瘦的背影,等那人听见奶奶的声音回过头时,苏慧兰立时觉得眼前一亮。   这是个年轻小伙子,二十出头的模样,个子很高,身上的衣裤有很多补丁,尤其上身那件旧褂子还明显短了一截,许是心里发急,此刻他眉头紧锁,脸色也不大好。   可饶是如此,他看上去依旧极为英俊,浓眉挺鼻,眼睛清亮有神,是难得的好相貌。   他似是也没想到屋里还有客人,回头看见苏慧兰时,明显愣了一下。   苏奶奶跟齐五爷打完招呼,就对他道:“成子,你是不是要找人?俺帮你们一块找!”   罗天成反应过来,忙道:“苏奶奶,谢谢您,不过您年岁大了,外头天寒地冻的,您就别出去了。”   齐五爷也道:“成子说的对,老嫂子,你不能出去,咱不能一个没找着、再搭一个!”   苏奶奶听他们这么说,也怕自己会添乱,只好作罢。   五爷又对罗天成道:“成子,你别急,俺这就把大伙儿叫齐,然后分头去找!先在村子里找两遍,再往前后上山的几个路口找!”   “成子,你也先留家里,说不定孩子能知道自己回去,到时候也好给俺们报个信儿;再者,你也得顾好你姥爷!放心,五爷爷保证把人给你找回来!”   说完,回屋抄起墙上挂的那把猎枪,跟祖孙俩打了声招呼,就出去组织人手去了。   罗天成也要先回家,苏奶奶便嘱咐道:“孩子,要是有啥要帮忙的,你可千万别客气,过来吱一声!”   对方道了谢,便匆匆走了。   屋里这会儿只剩下祖孙俩,苏奶奶帮着把屋里炕桌上的吃食简单收拾了下,帮齐五爷关好房门,就带着苏慧兰回去了。   路上,苏奶奶就给苏慧兰讲起这罗家的事。   这罗家应该是整个秀山大队最特殊的人家,怎么个特殊法儿呢?   据说他家以前是哈城的资本金,家里开着大工厂,特别有钱,不过他们也不算是为富不仁的人家,说是当年也曾偷偷给抗联提供过战斗物资,救过地下工作者。   六年前,那场巨大的革/命风暴来临前夕,罗家的家主,罗天成的爷爷预感到了危机,便把罗天成和当时还年幼的妹妹一起托付给了孩子们的姥爷,提前安排好路线打算送祖孙三人北上,经乌河市到对面俄国躲避一段时间。   罗家爷爷用心良苦,可到底迟了一步,祖孙三人还没等到地方就被人发现了这个秘密计划,俄国也没去成,罗天成的姥爷无奈之下只好改道往更北的地方躲藏。   齐五爷当年参加抗联的时候曾经机缘巧合被罗天成的姥爷救过一命,两人旧年交情不错,罗天成的姥爷对齐五爷的人品信得过,走投无路之际便想冒险过来投奔。   只是他从没来过秀山这么偏远的地方,一路只能靠打听,加上没有介绍信,不敢到旅店、招待所投宿,只敢往人少的地方走,就这么一路躲躲藏藏,历经艰辛,还真被他们误打误撞的找到了那时刚成立不久的凌远县,进而顺利找到了齐五爷。   齐五爷了解事情的前因后果,便悄悄收留了祖孙三人,对外只说是自己旧年的亲戚来投奔,他在村里历来威望甚高,加上这爷仨儿来的时候病的病、瘦的瘦,看着实在可怜,村里人就从没怀疑过。   苏奶奶之所以知道的这么清楚是因为这爷仨当年落户全由志国大伯经手,这罗家人的情况,齐五爷一点也没瞒着他。   志国大伯一家都知道罗家的事,大奶奶信得过苏奶奶,便私下把这事也告诉了她。   苏奶奶小声对苏慧兰道:“俺连你大伯也没告诉!不过也没啥,咱这嘎达跟外头不一样,这死冷寒天的,人都不知道咋活,谁还有心思闹腾那些事!”   “再说,那爷仨也挺可怜的,成子的姥爷当年来的路上受了寒气,落了病根,年年一到冬天就咳嗽的下不了地。”   苏奶奶边说、边叹气,“成子的妹妹,就是今儿跑丢的小蕊,因为那时出来的时候年岁太小,这一路受了惊吓,今年都十二了,也不会说话,除了姥爷和哥哥,谁也不认得……这个家全靠成子一个人里外撑着,也是难啊!”   快到家的时候,苏慧兰听见身后传来嘈杂的喊声和狗吠声,回头看看,村子里几处已经亮起了火把,应该是齐五爷叫齐了人手开始找人了。   “老天爷保佑!”苏奶奶看着不远处的点点火光,喃喃道:“可千万保佑那孩子别出事,让大伙儿能尽快找到!”   等到了家,插好了院门,祖孙俩快走到房门前时,苏慧兰忽然发现屋前空地上原本扣着馒头包子的大木盆被掀翻了,里面的吃食竟然全都不见了!   眼下,两条并排摆着的长凳上就只剩一个空空如也的盖帘子!   苏慧兰目光一扫,记得她和奶奶走的时候,担心有东西祸害这些吃的,怕盖帘子上扣一个木盆不保险,还特意在盆底上压了一块大石头,如今这块足有十多斤的大石头却被直接丢到了几米开外,什么动物能有这么大劲儿?   她心里突然紧张了起来! 第30章 “不速之客” 苏奶奶因为要插门,所以……   苏奶奶因为要插门, 所以稍微落后了孙女一步,不过她也很快发现了院子里的异状,当即“哎呀”一声,忙上去查看那盖帘子和木盆, 见那么多馒头和包子一个也不剩, 当下又是心疼、又是生气, 张嘴就骂道:“这该死的黄皮子, 又来作贱人!”   只是骂着骂着, 她忽然发现孙女的不对劲儿, 等顺着孙女的目光看到那块七八米远的大石头时, 脸色也是微微一变。   忙四下看看, 明亮的月光下, 雪地里一片晶莹, 并没有什么大型动物闯进来的痕迹,这才松了口气。   可很快她又想起来, 难道是有啥人摸进来了?   她们走的时候,屋门和仓房是上了锁的, 院门因为今晚没风, 就只是随意关上了,压根没想到会有人进来!毕竟在这秀山地界儿,多少年也没听说谁家闹过贼啊!   而比起闹贼,苏奶奶心里更害怕的是家里要是真不安全了,那她水灵灵的大孙女会不会有危险!   苏慧兰这边也是在担心,家里一老一少,实在没啥战斗力,这回来第二天就闹贼,老话说得好“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万一她和奶奶应付不来怎么办?   祖孙俩对视一眼,眼中都升起了一抹儿担忧。   恰在此时,屋子东边的柴火棚子里突然传来一阵“窸窣”声,寂静的夜里,这声音格外明显,祖孙俩都齐齐一个激灵!   东边的柴火棚子早先是间牲口棚,今年苏奶奶拿它养了几只芦花鸡,就在去滨河接苏慧兰的前一天,才把几只鸡卖掉。   苏奶奶看着空空荡荡的牲口棚子难受,索性往里面放了不少劈好的柴火,充作了柴火棚子。   苏慧兰记得白天去里面抱柴火的时候,还看到旁边有养鸡剩下的草垫、干草团,奶奶都没舍得扔。   虽说里面的空间不算大,但是硬要挤进去点啥东西,也不是挤不下!   可惜棚子门口上挂了个挡雪的草帘子,看不清里面虚实,苏慧兰也只能靠猜测。   她冲着奶奶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四下看了看,见房门一侧立着把除雪的木掀,顶头嵌的木板虽然薄了点,但是木柄又粗又长,倒也得用,便拿了过来!   又从空间里拿出一个手电筒交给奶奶,先比划了两下,接着冲柴火棚子的小门指了指。   苏奶奶立即会意,接过手电筒,大拇指死死扣在中间的开关上,做好随时打开的准备。   苏慧兰见奶奶明白了自己的用意,这才放轻了脚步,一步一步朝着那柴火棚走去。   到得跟前,里头的“窸窣”声越发明显,她让奶奶站在她身侧靠后的位置,自己挡在前头,然后右手拿木掀,左手握住草帘子边缘,回头看了下苏奶奶,确定苏奶奶准备好了,便深吸一口气,用力一掀!   身后的苏奶奶立即抓紧时间,打开手电筒,朝着棚子里面照去!   按照苏慧兰的计划,由她在前面先揭开门口的草帘子,让奶奶对着里头打手电筒,不管里面是动物还是人,在适应了黑暗环境下冷不丁接受强光照射,都会产生瞬间的失明感,能为苏慧兰争取一息时间,做出下一步反应。   苏奶奶明白孙女的意思,祖孙俩配合默契,然而当原本黑洞洞的柴火棚子亮堂起来,里头的一切都无所遁形时,祖孙俩看着柴火垛旁那一小团,却都傻眼了!   那是一个看起来只有十一、二岁的小姑娘,瘦瘦小小的一团,就蜷在苏奶奶曾经用来养鸡的那堆干草上,怀里还抱着七八个白面馒头,睡得正香!   大概是觉得冷,小姑娘睡得并不老实,而是无意识的往干草堆里挤,发出一阵阵“窸窣”声,挤着、挤着,一个已经冻实了的白面馒头从她怀里滚出来,“咕噜咕噜”滚到了祖孙俩眼前儿。   苏慧兰:……   这时,旁边的苏奶奶忽然“哎呀”一声,一拍大腿道:“这不是小蕊吗!咋跑这儿来了!”   旋即又松了口气,对苏慧兰高兴道:“谢天谢地,咱家这不是进来啥坏人,这就是罗家的小蕊,人在咱家找着了!”   苏慧兰心里的大石头也落了地,不管怎么说,这“偷馒头贼”既不是早就瞄上她们的坏人,也不是什么凶猛野兽,虽然损失了几个馒头、包子,可总算有惊无险!   苏奶奶认出了对方是走失的罗家闺女,就要进去把小姑娘喊醒,忙被苏慧兰拦住。   “奶奶,我记得您说过她这情况特殊,咱还是先别贸然惊动了她,您在这里守着,我先去通知五爷爷他们过来!”   五爷爷早就说如果村里找不到,就顺着几个上山的路口往山上找,现在是夜里,上山太危险了,就是几个人作伴也不把握,得赶紧先通知大伙儿一声。   苏奶奶忙说让她去,叫苏慧兰在家。   苏慧兰一想自己确实还没怎么认清村里的路,要真是耽误了事更麻烦,就答应了奶奶留下。   等苏奶奶出了门,苏慧兰看那小姑娘冷的厉害,就把之前蒙筐子用的小被子拿出来给她盖上。   又见她怀里抱着的几个馒头早已冻成了冰坨子,这么抱着肯定越来越冷,便想帮她先拿出来,谁知道她刚试着动了一下,小姑娘蜷缩的更厉害,都快成一颗球了!   苏慧兰看着她干瘪的小脸,再看看地面上那些食物碎渣,叹了口气,只能先由着她这样了。   仔细帮她把小被子盖好,她正想着要不要进屋再拿一条被时,忽然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   她掀开小被子,数了一遍小姑娘怀里的馒头,差不多是七个,方才她和奶奶进来前,捡起了一个之前从小姑娘怀里掉出来的,这就是八个。   她又打着手电筒在四周找了找,确定一个也没有!   看小姑娘睡得挺沉,她忍不住伸手在对方身下的草堆里也摸了摸,还是什么也没找到!   苏慧兰记得她和奶奶临出门冻的那一盖帘子馒头、包子,加一起大约有二十七、八个。   然而现在却只剩下了八个馒头!   这少的那些该不会都让这小姑娘吃了吧!   苏慧兰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她这自家蒸的馒头、包子,每一个都有男□□头大小,扎实的很,方才齐五爷吃了五个包子就说饱了,这小姑娘今年才十二,一顿能吃掉这么多馒头、包子?这还不得撑坏了啊!   她实在有点无法相信,又有些担心,只好反复把柴火棚子里外找了几遍,想确认是不是还有什么“漏网”的馒头或包子。   正找着呢,才出去没一会儿的苏奶奶就带着齐五爷和苏志国回来了。   苏奶奶告诉苏慧兰,也是赶巧,她刚一出门,就碰上了正带人在东头这片找人的齐五爷和苏志国、苏大奎爷儿俩!   一听苏奶奶说罗家小姑娘在她家,齐五爷就赶紧让村里大伙儿互相转告一声,说人找到了,叫大伙儿各自回去。   苏慧兰看着齐五爷身旁魁梧高大的汉子,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志国大伯,忙主动上前问好。   苏志国看见苏慧兰便露出了笑模样,他面相有点严肃,但是一笑起来又特别爽朗,让人觉得分外亲切。   简单打过了招呼,齐五爷和志国大伯就直奔柴火棚子,齐五爷拿着火把往棚子里照了照,看见小姑娘身上盖的小被子,心里暗暗点头,不过他也没敢贸然把人叫醒。   “这孩子的病就是从惊吓上来的,对她来说,咱都是生人,所以慧兰丫头考虑的对,咱先别把人惊动了!俺刚才已经让大奎去罗家找成子了,估计一会儿人就能到!”   苏志国跟着点了点头。   苏奶奶就让俩人到屋里坐一会儿,却被齐五爷和苏志国拒绝了。   苏奶奶想着人家的闺女还在柴火棚里冻着呢,他们大伙儿要是这时候都进屋了,等人家成子来了看见,说不上心里要觉得别扭,便暂时作罢。   苏慧兰这会儿心里也直打鼓,她还在想着小姑娘到底吃没吃那么多东西!   总觉得这时候提起这个未免有点要求人家赔偿的意思,可不提又怕耽误了事,毕竟早先粮食产量刚恢复那几年,就时常听说有人在过度饥饿之后,得了粮食便不管不顾大吃猛吃,结果活生生撑死的传闻。   这事可大可小,所以苏慧兰思虑再三还是把这事给说了。   她才说完,苏奶奶就神色大变,显然也是担心会出事,齐五爷和苏志国却齐齐露出无奈的神色。   苏慧兰怕他们以为自己是想要罗家赔偿,连忙解释道:“五爷爷、志国大伯,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担心她真的吃了这么多东西身体受不了……不过也有可能是我弄错了,说不定是老鼠什么的把馒头拖走了……”   齐五爷却叹了口气,摇头道:“孩子,别多心,俺们明白你是啥意思!你也没弄错,少的那些确实是叫蕊丫头给吃了,这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苏慧兰和苏奶奶一听都面露惊讶。   这回是苏志国开口:“罗家这个丫头天生能吃,一个人能顶四、五个大老爷儿们的饭量,但她力气也大,你们别看她瘦瘦小小的,百来斤的东西她一只手轻轻松松就提起来了。”   苏慧兰暗想,这莫非就是神话故事里的天生神力?   苏奶奶就道:“还有这回事啊……俺只是知道罗家这小闺女不认得人,所以天天不出屋,没成想她有这么大劲儿,那这不是好事吗?”   苏志国苦笑:“三婶,搁别人家身上是好事,搁他们家就是难事了!这丫头力气大不假,可也太能吃了,成子家里还有个病弱的姥爷,这负担多重啊!”   “她又有不认人的毛病,一个不好就闹起来,这么大的劲儿谁能拦住?成子不让她出屋,一方面是怕她不认人走丢了,另一方面也是有这方面的顾虑,怕她出去了会惹事。”   苏奶奶一听也是这个理儿,不由感叹道:“俺以前都不知道这个事,成子真是太难了……哎,不过小蕊丫头也是可怜!”   听苏奶奶这么说,苏志国反而笑起来:“三婶子你这么想,那是你老通情达理,要落在别人眼里,指不定要把这丫头当妖怪啥的,所以成子才不愿让大伙儿知道小蕊这事。”   苏奶奶和苏慧兰忙表示,绝不会把这事说出去。   苏慧兰还悄悄捏了捏奶奶的手,然后看了眼长凳子上那个光秃秃的盖帘子。   苏奶奶立即明白孙女的意思,不由笑眯眯的握紧了孙女的手,心里美滋滋的想着:她大孙女心眼儿可真好,咋这么招人疼呢!   正说话间,苏大奎领着罗天成急匆匆赶来了。   罗天成见了苏奶奶和苏慧兰先是言辞诚恳的道谢,接着又是赔罪。   苏奶奶看他眼神焦急,便忙说:“孩子,别那么外道,赶紧看看你妹妹!”   罗天成点了下头,忙在苏奶奶指点下进了柴火棚子里。   苏慧兰在后面帮忙打手电筒,换来对方感激的一瞥。   罗天成叫了半天才把那小姑娘叫醒,苏慧兰在后面看得清楚,小姑娘一双眼睛又黑又亮,长相十分漂亮。   罗小蕊认得哥哥,被叫醒后也没闹,哥哥一喊,就乖乖的起身跟了过去。   结果这一动,身上的被子掉了下来,怀里冻得邦邦硬的馒头也滚得七零八落、到处都是!   原本乖巧听话的罗小蕊立即尖叫了一声,疯了一般朝着那些馒头扑了过去!   “小蕊!”   罗天成赶忙过去拦住妹妹,可他刚碰到妹妹的手臂,就被对方反手推了出去,苏慧兰看得分明,罗小蕊那一下子,直接让罗天成这个大个子整个人后退了好几步,“砰”的一声撞到了柴火垛上!   这么大的劲儿,难怪先前压木盆的石块儿会被仍到七八米远,想来对这孩子来说,不过是随手一撇的事!   “成子!”   苏大奎想过去扶一把,却被罗天成摆手拒绝:“大奎,别过来,我没事!”   他揉了揉发疼的后背,无奈道:“这地方小,小蕊情绪不稳定,你进来不安全,让我哄她吧!”   说着,他慢慢走到罗小蕊跟前蹲下身子,小心翼翼的哄劝道:“小蕊,听话,这不是咱的,咱不能拿!你跟哥哥回去,哥哥给你做好吃的,好不好?”   罗小蕊却用力摇了摇头,依然努力的把馒头往怀里搂,可惜冻了的馒头又圆又光,她抱住两个,就要掉三个,怎么努力都不能把所有的馒头都搂住,不禁越发急躁起来。   大伙儿站在门口,把里面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瞅着扑在地上拼命往怀里塞馒头的罗小蕊,大家心里都有点不好受。   苏奶奶忙道:“成子,就几个馒头,小蕊喜欢就让她拿着吧!”   罗天成心里却明白,如今这年月,这样的白面馒头谁能不喜欢?而以他们家现在的条件,根本也赔不起这些馒头。   他正想摇头谢绝苏奶奶,准备再试着哄妹妹回去,眼角却突然瞥见地上有许多掉落的食物碎渣!   他立刻想到在这之前,兴许妹妹已经吃掉了人家很多东西,再想起妹妹的食量,真要放开了吃的话,这样的馒头二十个也吃得下!   想到了这个可能的罗天成瞬时抿紧了唇角,看着因为抱不住所有的馒头而焦躁起来的妹妹,握了握拳头,突然走到罗小蕊背后,照着她后脖颈处劈了一记。   这一下又快、又准,罗小蕊立即软软的趴倒在地。   罗天成这个举动完全出乎大家的意料,苏大奎忍不住喊道:“成子,你这是干啥!”   苏奶奶也说:“孩子,就是几个馒头,苏奶奶真没事,你何苦这样!”   罗天成把妹妹抱了起来,从棚子里出来,对着苏奶奶鞠了一躬,一脸歉意道:“苏奶奶,您的好意我明白,但是一码归一码,小蕊已经够打扰你们了,我不能让她养出这个毛病来!”   “……还有她吃掉的那些馒头,我回去一定会想办法尽快还给您的!”   苏奶奶还想说什么,苏慧兰却轻轻扯了扯奶奶的衣袖,微微摇了摇头。   她看得出对方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未必愿意接受她们这样的帮助。   旁边齐五爷这时也出声道:“老嫂子,成子说的对,啥事都得讲个道理,该咋回事、就咋回事,这孩子向来有分寸,就听他的吧!”   “这会儿时间也不早了,成子就赶紧带着你妹子回家,省得你姥爷惦记!”   罗天成又再次向众人表达了感谢,这才抱着妹妹匆匆离开。   苏慧兰想了想,拿起先前的小被子又追了上去。   刚才给小姑娘盖被的时候,她就发现了小姑娘穿的很单薄,即使在她哥怀里,这一路回去也一定很冷。   对方这次没有拒绝苏慧兰,“谢谢你,苏……”   “苏慧兰。”   对方略犹豫了一下,也轻声回了句:“罗天成。”   苏慧兰大大方方的点头:“你好。”   “你好。”   两句简单的对话过后,两人相互/点了下头,然后各自回家。   罗天成却不知道为什么,这一路老是不自禁的回想起方才与对方说那两句话时的情景。   就这么时不时的走着神回到家里,却见生病的姥爷正靠在大门外向着他回来的方向张望。   他心里一紧,忙抱着妹妹三两步走了过去。   “姥爷,您怎么出来了?您身子还没好呢!”   “小蕊找回来了?”罗家姥爷顾不上回答,目光急急看向他怀里的小姑娘,见外孙女双目紧闭,忙一叠声的追问:“成子,小蕊这是怎么了?是晕倒了?”   罗天成摇头,“没事的,姥爷,咱们先进屋,我跟您细说。”   等进了屋里,罗天成把妹妹放在炕上,转头就把找到妹妹的经过、及自己出手打晕妹妹的事都说了一遍。   罗家姥爷听完叹了口气:“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成子,姥爷不怪你,就是又给你五爷爷和大伙儿添麻烦了,还欠了人苏家那么多精细粮食……”   刚说完,老爷子忽然剧烈咳嗽起来,罗天成忙上前替他叩击后背,又一下下轻抚胸口,直过了好一会儿,罗家姥爷才缓过这口气儿来。   罗天成看着姥爷遭罪的样子,心里难受,忍不住低声道:“姥爷你的病不能再耽误了,不如咱们把那些……”   “不行!”   还不等他说完,罗家姥爷就急急打断了他的话!   “成儿,这绝对不行,就算姥爷病死了,你也不准动那些东西!咱们如今能偏安一隅已是不易,姥爷决不允许你冒这个险!再者,为了咱们老少三口,你五爷爷和苏大叔都担着天大的风险,咱们不能这么自私,只顾自己,不顾他们啊!”   罗天成怕姥爷情绪激动,再次咳起来,忙点头认错:“对不起,姥爷,是我欠考虑了!”   罗家姥爷松了口气,又忍不住安抚的拍了拍外孙的手,“况且这地方穷乡僻壤的,那些东西也没地儿花。你是个聪明孩子,姥爷相信你能做出正确的判断。”   “成儿,眼下虽艰难了些,但总会慢慢有办法的!欠了的东西,粮食也好、人情也罢,只要咱能平平安安活下去就总有还清的一天,要相信自己,明白吗?”   罗天成再次认真点了点头,“我明白的,姥爷!您放心,我以后不会冲动、也不会急躁,这些事我会慢慢想办法。”   罗家姥爷欣慰的一笑,看着一表人才的外孙,其实心里说不难受是假的!   如果不是被包括自己在内的这些个琐事缠住,就凭这孩子的聪慧、坚韧,在哪里不能发出一片光呢?   心下不免也有些黯然。   苏家,罗天成带着罗小蕊离开后,齐五爷和苏志国、苏大奎爷儿俩也没多待。   临走的时候,苏志国还告诉苏奶奶和苏慧兰,说是家里大奶奶、柳枝大娘回去以后都不住口的夸苏慧兰,家里大爷爷也特别想看看她,问她们祖孙俩明天中午能不能过去吃顿饭!   祖孙俩自然不能拒绝,于是约好第二天晌午就过去。   等送走了所有人,家里又重新归于安静,苏奶奶把柴火棚子里的八个馒头用雪搓了搓,放到仓房存东西的大水缸里。   进屋后还忍不住问孙女,这天寒地冻的,馒头、包子半个小时就冻硬了,那罗小蕊咋那么正好的时间就进来了呢?   莫非跟她们是脚前脚后?那她咋知道她家院里冻了吃的呢?总不会是闻着味儿了吧!   苏慧兰也有些想不明白,只能说也许这就是赶巧。   祖孙俩此时谁也没想到,这个世上压根没那么多巧合,她们的生活里以后三不五时就要迎来一位鼻子极灵的“不速之客”。 第31章 做客 第二天是个大晴天,无风无云,天……   第二天是个大晴天, 无风无云,天空湛蓝湛蓝的,虽说寒冷的天气叫人冻得缩脖子哈手,可是看着白雪地尽头的天边渐渐升起的太阳, 心里总是特别敞亮。   祖孙俩起了床, 苏奶奶热了馒头, 熬了一锅苞米面粥, 苏慧兰捞了几样咸菜绊了个小菜。   将腌好的黄瓜、豆角、辣椒和胡萝卜用清水洗掉表面盐分, 除了比较硬的胡萝卜, 其他都用手撕成小块儿, 避免沾染铁器的腥气。   最后切一把细葱白, 浇半勺辣椒油, 再淋几滴香油, 稍微拌一拌,就是佐粥的佳品。   刚撂下筷子, 就听见窗子外头苏大伯的喊声:“妈,兰兰, 起来没?俺们来了!”   苏慧兰忙去开门, 只见大伯还跟昨天早上一样挑着两桶水来,不过这回身后还跟着一个瘦瘦的小伙子。   那小伙子一见苏慧兰,脸上立即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满脸开心道:“你是俺老妹儿不?你长得真好看!那个啥,俺是你二哥!”   他的声音很大,几乎像是在喊,苏慧兰知道他的情况,也没在意,反而跟着笑哈哈的大声道:“你就是卫阳哥吧, 我是慧兰,今天可见着你啦!”   苏卫阳看妹妹对他笑,越发高兴,声音也不自觉拔高:“老妹儿,俺昨天就想来啦,俺爸不让,他怕俺太闹,吵得你们歇不好!”   苏慧兰忙道:“没有的事,我也正想着找两个哥哥玩呢!”   苏卫阳忙说不管苏慧兰想去哪,他都可以带她去,还说要用爬犁拉着她去玩!   苏慧兰也都笑着答应,苏卫阳就特别开心,嘴角扬的高高的,眼睛也亮晶晶的,看起来不像是比苏慧兰大三岁的哥哥,反而像是她的小弟弟。   旁边苏大伯好几次想拽拽苏卫阳,让他注意小点声,都被苏奶奶摇头拦住了。   难得小哥俩第一回 见面一点不生分,何必这时候提醒他这个、那个的,戳孩子心窝子。   苏大伯告诉祖孙俩,昨天他也去帮罗家找孩子去了,不过他是被分配到了西边找人,还没找多长时间,就有人来告诉说是人找到了,而且还是在苏奶奶家找到的。   苏大伯就想来看看,结果半道碰上了齐五爷和苏志国,两人都说苏奶奶已经关门了,又说没啥事,苏大伯怕耽误老娘和侄女休息,就打算今儿早上再过来,连带一直想过来的苏卫阳也一起带来了。   等进了屋,苏卫阳就从后背解下一个背筐,乐乐呵呵道:“奶,老妹儿,俺妈昨天让把那只最肥的羊杀了,俺特意给你们送羊肉来了!”   “这是半扇羊排和一只羊后腿,昨儿下晚杀的,可新鲜啦!”   苏奶奶看着筐里那肥嫩的大块羊腿和羊排,忍不住道:“这就给杀了?不是要等年底卖钱吗?”   苏慧兰听奶奶说过,大伯家当年欠下的外债今年夏天才还清,家里如今也没啥像样的东西,现在说是整个秀山大队里最穷的人家也不为过,这会儿就把羊杀了,年底的收入肯定要打折扣。   苏大伯怕苏奶奶担心,忙安抚道:“也不差这一只!昨天俺问五叔了,他说明天就开工,这回咱大伙儿上山伐木,不出意外的话,就直接干到冬月底了!而且空闲时还能进山打点东西,这些都能换钱,现在咱饥荒都还差不多了,以后俺多干点,慢慢就都有了。”   正说着,苏大伯看了看旁边的苏慧兰,还有些小埋怨似的对苏奶奶道:“妈,你昨天咋让兰兰给俺装那老些东西啊?人家给那点东西这都成俺们家的了,这可不行!这会儿是不方便,等下晌你们来,咋也得把东西拿回去一半。”   苏慧兰听见了忙道:“大伯,您可别冤枉奶奶,那些东西是我主动给你们添的!而且哪有送出去的东西还往回拿的道理,您要是不肯好好收着,那这羊肉我和奶奶也不拿了,我们下午也不去您那儿了,免得您总是分得这么清楚!”   苏慧兰说着还微微板起了脸,苏卫阳离她最近,刚才的话听得一清二楚,真以为妹妹生气了,立马冲他爸急道:“哎呀,那可不行!老妹儿你必须上咱家来!爸,你也真是的,俺老妹儿说咋整就咋整呗,你瞅你都给俺老妹儿整生气了!”   苏奶奶也随即瞪了自家大儿子一眼。   苏大伯立时有些哭笑不得,这咋整的,还都成他的错了!只好不再提这话了。   这次来,苏卫阳还特意给苏慧兰带来了一个小笸箩,里面装着他前一天跟人讨来的本地野果,叫苏慧兰尝尝鲜。   爷儿俩临出门之际,苏大伯还一脸讨好的跟苏慧兰道:“兰啊,别生大伯气,下晌早点来,大伯还给你抓了鱼呢!”   苏慧兰抿嘴直笑:“那大伯,你以后别再提要把东西给我送回来的话了!要不然我就是去了也只吃土豆白菜,不吃鱼也不吃肉!”   苏大伯一脸无奈的表情,可是看着苏慧兰的目光却充满了慈爱。   等大伯爷儿俩走了,苏奶奶正准备把拿来的羊排和羊腿剁开,忙被苏慧兰拦住,“奶奶,这肉您先别动。”   苏奶奶不解,以为自己之前问大儿子的话让孙女多心了,忙道:“兰啊,你别多心,奶奶不是心疼你大伯把羊杀了给咱送来,奶就是怕他们没个计划,瞎胡造,只要他们心里有数就行!这肉咱该吃就吃,奶奶给你做!”   话虽如此,但是苏慧兰知道奶奶心里还是不放心的,正好她这儿有个主意,说不定能一举两得。   她就趴在奶奶耳朵边小声说了几句,苏奶奶听完眼睛一亮。   “这能行吗?”   苏慧兰有信心:“怎么不行,反正我也是要给滨河的王大娘和钱伯母家寄些东西,这就是现成的人选!到时候我们给大伯钱的时候,只说是她们托咱们代买些猪肉、羊肉做年货,这就跟奶奶你说的那些知青来买肉是一个道理,大伯他们不会怀疑的!”   苏奶奶觉得这主意是不错,又感激大孙女变着法儿的补贴自家大儿子,忍不住紧紧握住孙女的手,直道:“兰啊,那咱、咱就这一回啊……奶奶替你大伯谢谢你!”   苏慧兰笑着摇头,在她心里,有些人值得这样被对待。   苏奶奶按照孙女说的把羊排和羊腿用盐腌好,做成咸肉的样子,贴着窗子挂好,这样苏大伯也不会觉得她们说谎而不肯收钱,等过两天往滨河寄东西的时候就用猪肉代替,羊肉留着给孙女吃。   苏奶奶忙着,苏慧兰就研究起二哥留下的那一笸箩野果。   野果有两种,一种叫臭李子,一种叫山钉子,名字不大好听,但事实上臭李子不臭,山钉子也跟钉子完全不一样。   臭李子是一种黑黑圆圆的小果子,只有两颗黄豆粒那么大,经过霜打过后,外皮有点皱皱巴巴,不大美观,而且里面的籽也快赶上黄豆大了,一口咬上去差点把她牙硌掉!   尽管缺点很多,但是苏慧兰还是一口就被这种袖珍的小黑果儿征服了!   它的那种甜极清新、极自然,跟她吃到过的所有带甜味的东西都不同,具体的她也形容不上来,反正就是一粒接一粒,根本停不下来!   再说山钉子,它比臭李子还稍小一点,但是没有籽,颜色有红色、还有浅红透黄的。这种野果也跟臭李子一样,需要经过霜冻才会去掉本身的涩味,它没有臭李子那么甜,里面还夹着一点淡淡的酸,但是苏慧兰觉得这种酸很有特点,配合着整体味道,大有“画龙点睛”的感觉。   品着、尝着,一个没控制住,等苏奶奶忙活完回屋的时候,就发现孙女已经吃光了半笸箩小果子,一抬头那嘴唇直接让臭李子染成乌黑一片,吓得老太太赶紧把笸箩收起来了,这东西可不是这么个吃法儿!   眼看快九点半了,该去志国大伯家了,虽说是去吃饭,但也不好踩着点儿去,所以祖孙俩收拾收拾就出门了。   尽管昨天已经拿了不少东西,但这是第一回 去人家里,空着手也不好看,苏慧兰翻了翻空间,从存货里找出两包点心、一包大白兔奶糖和两盒蛤蜊油,奶奶说这些就够了,再多该露馅了。   快到地方前,苏奶奶还告诉苏慧兰,说她志国大伯家里养了两条大狼狗,站起来能到她肩膀那么高!这狗虽然看着凶,但是挺听话,从来不咬自家人,叫她到时候别害怕。   说着话,就到了志国大伯家,想着马上要见到两只大狗,苏慧兰还有点紧张!可结果等进了院子,走过长长的远道,眼瞅着都要到正房门口了,也没看见一只狗啊!   苏慧兰正纳闷呢,就见房门“啪”的一声被推开,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探出头来,见着她们就喊:“妈,俺三奶奶带着兰兰姐来了!”   喊完这一嗓子,小姑娘就蹦蹦跳跳的从门里出来,睁着两只大眼睛好奇的看着苏慧兰,问苏奶奶道:“三奶奶,这就是兰兰姐吗?”   苏奶奶就乐:“那你刚才不就这么喊的吗?”   话音刚落,屋门再次被推开,大奶奶、志国大伯和柳枝大娘三个人都出来了!   先是柳枝大娘乐呵呵道:“还是这丫头眼睛尖,俺刚才看了好几起儿,也没把你们娘儿俩看来!来、来,赶快进屋!”   苏奶奶就打趣道:“俺还想着是不是来早了,你倒好,听这话还嫌俺们来的晚了!这再早可就该住你们家了!”   柳枝大娘不怕逗,忙说:“住俺们家好啊,俺就喜欢人多热闹!”   说着,还一把拉过苏慧兰搂在怀里:“再说,要是让这么好看的闺女天天住俺们家,给俺当闺女,那俺可不得做梦都笑醒啊!”   苏奶奶就笑骂道:“有了小苗你还不知足,还想把俺的兰兰也拽上,没你这么贪心的,担心俺们小苗以后不搭理你!”   小苗就是那个小姑娘,闻言故意叹了口气:“三奶奶,你不知道,俺其实是山上老林子里捡来的,说不定啥时候俺妈一来气就又把俺送回去了!”   这话把大家都逗乐了,苏奶奶捂着嘴道:“小苗啊,这你可放心,你妈就是把她自己扔老林子里,也不带把你扔了的!”   大奶奶也伸手拍了苏小苗后背一巴掌,没好气道:“瞅瞅你们娘儿俩,一天天的,逮谁、跟谁逗!大的、小的都一个样儿!”   骂是骂,但老太太看着儿媳和孙女的眼神里可满满都是疼爱。   苏慧兰在旁边看着心里有些羡慕,这种三世同堂、母慈子孝的天伦之乐,大抵每个人心里都会有几分向往。   说笑了几句,志国大伯就招呼祖孙俩进屋。   大奶奶看见苏奶奶手里拿的东西,当即又板起了脸。   “你咋又拿东西?俺说你是不是出门一趟捡着金山了?俺告诉你,你再这么外道,俺可真要生气了!”   苏奶奶心道可不就真是捡了座“金山”吗?   不过,这真话自然不能说,所以她还是哄着自己老嫂子,道:“瞧你说的,那俺还不是因为咱老姊妹儿俩感情最好才这样!俺可告诉你啊,这东西就这些,你可千万别出去显摆,让别人知道了找俺要,俺可拿不出第二份来!”   大奶奶斜了她一眼,“这把你能耐的!可不是那会儿怕俺真变成老虎的时候了!”说完,自己也“噗嗤”一声乐了起来。   众人一起先进了东边大屋,屋里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正拄着拐棍半坐在炕沿上,见了苏奶奶祖孙俩,便站了起来。   苏奶奶立即对苏慧兰道:“兰兰,这是你大爷爷!”   苏慧兰忙上前问好:“大爷爷好,我是慧兰!”   大爷爷点点头,“好孩子,快过来!”   老人家一边招呼苏慧兰起去,一边伸手从怀里摸出一个红纸包,递给她。   苏慧兰转头看向苏奶奶,大奶奶却抢在苏奶奶之前开口道:“孩子,不用瞅你奶!你拿着,这是咱这儿的规矩!”   苏慧兰看苏奶奶在旁边点了下头,便乖巧的接过了大爷爷的红包。   “谢谢大爷爷!”   大爷爷点了点头,又顺势细细的端详起她来。   老人的眼睛有些浑浊,但是目光很慈祥,他就那么仔细的看着苏慧兰,仿佛透过她,再看另外一个人。   屋子里静悄悄的,谁也没说话,直到老人的眼角开始泛红,他才收回自己的目光,然后轻轻冲着苏慧兰摆了摆手,自己一个人拄着拐棍慢慢的走了出去。   志国大伯想去扶一把,却被大奶奶一把拽住了。   老太太叹了口气,低声道:“别去,叫你爸自己待会儿。”   她看向有点不知所措的苏慧兰,亲自把她拉到炕边坐下,柔声道:“孩子,别多心,你大爷爷这是想起你爸和你爷爷了!过去唱戏的有句词儿叫‘长兄如父’,你大爷爷那是真心的疼这几个弟弟啊!”   苏慧兰一下就明白了大爷爷方才为什么会是那样的反应。   旁边柳枝大娘也对苏奶奶道:“俺和俺娘昨天晌午回来把你们娘儿俩在滨河的事一学,俺爸就一直心里不痛快!小苗说她昨晚看见她爷就一直那么靠墙坐着,一宿没合眼。”   苏奶奶就深深叹了口气。   屋里的气氛有些低沉,还是大奶奶先道:“好了,过去的事都不提、不提了!咱以后乐乐呵呵的就成!”   “柳枝啊,去外屋地把面盆拿来,咱大伙儿今天包饺子!”   柳枝大娘忙附和到:“对对,咱包饺子!三婶子你们来之前,俺就把馅儿整好了,猪肉酸菜馅儿的!才刚俺志刚兄弟又给俺们送来好几斤羊肉,俺再插个萝卜,咱再来个羊肉萝卜馅儿的!”   大奶奶就点头,“羊肉萝卜馅好!”她转头故意逗苏奶奶:“梨花啊,俺记得这馅儿你爱吃!待会儿你就专门包这个馅儿,自己偷摸做个记号啥的,好多往里放羊肉,到时候就专挑那带记号的吃!”   苏奶奶哭笑不得:“你可拉倒吧!你这把俺当啥人了!”   这么一闹,屋里气氛立时又轻松了起来。   苏奶奶就顺口问起咋没看见大奎兄弟俩。   志国大伯和柳枝大娘一共三个孩子,老大苏大奎,老二苏小苗,最小的也是个男孩,叫苏小奎,今年才十岁。   提起那哥俩,志国大伯满脸无奈,苏大奎又上山下套子去了,苏小奎一大早就跟一帮子小伙伴出去玩了,兄弟俩见天在外疯跑,也不着家。   三奶奶不乐意听儿子数落孙子,忍不住给孙子们辩解:“那孩子就跟小树苗似的,那就得在外面多摔打,经风吹日晒,那才能长得好呢!你看谁家树是长屋里的!”   志国大伯被自家老娘的歪理噎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苏慧兰和苏小苗就在旁边偷乐。   柳枝大娘把面案子搬进屋里,苏慧兰刚想伸手帮忙,就被三奶奶拦住了,“孩子,这不用你,你跟小苗玩去吧!”   柳枝大娘也道:“去吧、去吧,上俺家西屋玩,俺家小苗那点零嘴儿怕她弟弟抢,都藏俺们那屋了!”   一句话就把闺女的老底儿揭了,苏小苗气得脸通红,跺跺脚,嘟囔了句“偏心眼”,就在大人的哄笑声中把苏慧兰拉走了。   志国大伯家除了本地相同的基本格局外,因为家里人口多,又在正房西边多接了一间屋,平时都是大爷爷、大奶奶领着苏小苗住东屋,志国大伯和柳枝大娘两口子住西屋,后头小屋给大小奎兄弟住。   苏小苗拉着苏慧兰直接到了西屋,一通翻箱倒柜找出一个小铁盒,打开后里面装了四、五块炉果,她从里面拿出一块给苏慧兰,自己则小心的掏着盒子底部的一点碎渣子吃。   “兰兰姐,你尝尝,这炉果可好吃了!这还是上个月俺爹他们上林场领了工钱后买的!一共就买了十块,俺爷、俺奶一人吃了一块,俺弟吃了两块,俺爸、俺妈和俺哥一块都没吃,剩下的都给俺了!”   苏慧兰接过那块炉果,却没吃,闻言就笑着逗小姑娘:“那看来大伯和大娘还是最疼你了!”   苏小苗一听也咧嘴笑了起来,露出跟柳枝大娘一模一样的大酒窝,看起来甜甜的!   “那当然!俺爹说了俺们家就俺最聪明!兰兰姐,俺给你说,俺哥和俺弟可笨啦,写字、算数咋教都不会!俺弟还好点,俺哥学了好几年,好多字拆开看还能认识几个,合在一起就不认识,把俺爹气得不行!”   苏奶奶说过,当年整个秀山村,不算后来的齐五爷,只有苏志国、她爸苏志强和苏大旺三人正经念过几年书。   解放前,石砬子镇上忽然来了个读书人,当时镇上的几十户人家大多是靠从本地收集值钱的山货、药材运往南地,再从南地运回盐巴和布匹为生,因为见识多,知道读书的好处,就联合着办了家私塾,请那个读书人当教书先生。   这个消息传开后,不少有见识的人家都想法子把孩子也送过去读书。   苏慧兰的大伯为了供弟弟念书,放弃了自己上学的机会,每天早出晚归的干活挣钱。   可惜这个私塾也没开几年,大约49年初,这位教书先生就应朋友邀请离开了石砬子镇,要到库玛城教书。   他走的时候,因为对她爸特别欣赏,就问她爸想不想继续念书,她爸自然愿意,所以这位教书先生就把她爸也一起带走了。   她爸这才有机会走出大山,到山外读书。   志国大伯虽然只在这私塾里念了几年书,但是学的很好,平时简单的报纸、信件都能处理。   不过苏小苗告诉苏慧兰,说他爸在算术方面不太行,大队的账目总是算错,每次都会被五爷爷念叨!但是自从苏小苗学会了算账以后,表现比她爸强多了,每次都能帮她爸把账目整理清楚,她爸直夸她是贴心又能干的小棉袄呢!   苏慧兰看着她得意的小模样,觉着怪可爱的,趁她不注意,把手里的炉果又悄悄放回了铁盒里。   到底是志国大伯和柳枝大娘的屋子,苏慧兰没好意思多待,就问苏小苗家里两只大狼狗在哪儿。   苏小苗说是她爸妈害怕家里的大狗把苏慧兰吓着,就都给关狗窝里了。   狗窝就在仓房旁边,是座用木板钉成的小房子,上面还盖着厚实的茅草,只是门口的位置被用几块大木板严严实实挡住,里面什么也看不见。   不过可能是听到了苏小苗的声音,里头立即响起了一阵“呜呜”声,听着就像大狗们在撒娇一样。   听到狗子们呜呜叫,苏小苗有点心疼,但是记着爸妈的嘱咐,并不敢贸然挪开木板。   苏慧兰也有点担心没有其他大人在场的情况下,让狗子们出来不安全,到时候反而给主人家添麻烦,便打算和苏小苗一块回东屋看看奶奶她们饺子包的怎么样。   正打算走呢,就听院门“砰”的一声猛摔,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拎着个短爬犁就一脸气恼的跑进了院。   看他像个小炮弹似的冲过来,苏小苗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小声道:“兰兰姐,这就是俺弟!看他那样肯定是又跟吴大宝闹上了,他就是没脸,非要去搭理那赖皮鬼!”   苏小奎原本正气呼呼的往回跑,跑到一半才注意自家老姐和一个没见过的人站在一块儿,脑子里想起今天早上出门的时候,他妈告诉他今天三奶奶要带着孙女过来,叫他晌午早点回来,见着人要记得吱声的话来。   苏小奎这会儿其实没啥心情说话,不过害怕他那个“告状精”老姐找他爸告状,只得乖乖停下来,走到苏慧兰跟前道:“姐姐好,俺是苏小奎。”   苏慧兰就笑道:“小奎你好。”   苏小苗在旁边拿眼睛斜楞他:“瞅你那熊样,咋,又让吴大宝熊住了?”   苏小奎一听这话立马炸了锅:“谁让他熊住了!他就是个赖猫子,玩不起也输不起,根本就不配叫老爷儿们!”   苏慧兰有点想笑,但是看看一旁情绪明显有点激动的苏小奎,还是忍下了。   苏小苗撇嘴:“那你也是个完犊子,俺是不是告诉你不让你跟他玩!你属猪啊,记吃不记打!”   苏小奎这回不说话了,可心里还是不服气,在那儿鼓着脸、憋着嘴,呼哧呼哧的,活像胸膛里安了个风箱。   大概是觉得他那样有点可怜,苏小苗看了苏慧兰一眼,一脸“谁让俺是姐姐”的表情对苏小奎道:“跟俺们学学,到底咋回事啊!”   这话一说,苏小奎的话就像一袋砂子捅漏了个窟窿,砂子争先恐后的往外淌。   “俺和生子、二嘎他们玩爬犁,本来玩的好好的,吴大宝非得要跟俺们一起,俺们不带,他就哭唧尿嚎的,俺们就答应了!”   “说好了钉杠锤,谁输了,谁负责拉爬犁,可吴大宝回回耍赖,故意后出,俺们说他,他就说是有‘黄大仙’保佑他,所以他才能每次都赢,才不是耍赖!”   “还说俺们不信他,就是不信‘黄大仙’,非叫‘黄大仙’晚上上俺们家来找俺们不可!二嘎他害怕,就不肯玩了,生子也说他爹昨晚回来的时候看见黄皮子了,他也不想玩了!大伙儿好好的,全叫吴大宝搅黄了,真是膈应死人了!”   他一说完,苏小苗也觉得膈应,忍不住缩了缩脖子,搓着胳膊道:“你们咋说这个,整的俺鸡皮疙瘩都起来了!‘黄大仙’也敢随便挂嘴边,不怕闹/邪啊!” 第32章 “黄大仙”啊“黄大仙” 苏慧兰在旁边……   苏慧兰在旁边听得好奇, 忍不住问道:“小苗,‘黄大仙’是什么?”   还没等小苗回答呢,苏小奎就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苏慧兰:“‘黄大仙’就是黄皮子, 你居然连这都不知道!”   事实上苏慧兰还真不知道这些, 就是到了这儿也才知道乡下有把黄鼠狼叫做“黄皮子”的习惯。   毕竟她从小在市里的工厂家属区长大, 也没见过这东西, 更没人跟她说这个, 等大了有分辨能力的时候, 到处都是戴“红袖章”的积极分子, 谁要敢说什么“仙”不“仙”的, 那就是公然搞封建迷信, 那可是擎等着要挨批的!   苏小苗闻言立即瞪了苏小奎一眼:“就你能!瞎咧咧啥!小心咱爹听见出来揍你!”   一句话把苏小奎说蔫吧了, 苏小苗才跟苏慧兰小声解释了起来。   原来在乡下,人们都流传着“狐黄白柳灰”五大家仙的说法。   “狐”是狐狸, “黄”是黄鼠狼,“白”是刺猬, “柳”是蛇, “灰”是老鼠。   传说由这五种动物修炼成精的五大家仙能保家宅平安,所以人们常对它们怀有敬畏之心,轻易不敢伤害。   早年东北不少人家都会在自家供奉五大家仙,直到解放后这种现象才逐渐减少,到了66年以后更是基本消失,除了大山里这样的偏远地方,平常大伙儿可是连提也不敢提。   当然,如今山上建了半军事化的林场,成立了公社, 大伙儿也不敢像从前那样张口就来,志国大伯和齐五爷每次都会在大队开会的时候告诫大伙儿,不行胡说八道。   “俺爸和五爷爷说过多少回了,可就有人闹老朱幺蛾子!尤其是吴大宝他们家,他那个妈成天就爱叨叨这些东西,可渗人了!俺们平时出去玩前儿,看见她都要绕道走!俺爸要不是顾念大伙儿一个村子这么多年,早把她送林场警卫部去了!”   这吴大宝家,苏慧兰还真不陌生,他爸就是前阵子在山上惹事的吴二楞,她来的第一天就知道这人了。   给苏慧兰解释了一番,又抱怨了一通,苏小苗也不再像之前那么害怕,反而还兴致勃勃的给苏慧兰讲起了关于吴大宝他妈跟黄鼠狼的奇事。   吴大宝他妈是东边宏伟大队的人,据说刚嫁过来的时候,不像现在这样神神叨叨的,就是从家里一个又一个的闺女落地开始,人就有点魔怔了。   吴大宝是她的第四个孩子,据说头生这孩子的前一天晚上,她到茅房上厕所,就看见园子里的白菜地中间站着一团黄呼呼的东西!   那东西对着天上的月亮直起上身,用两只后脚着地,看见吴大宝他妈来了不但没躲,反而转过头来看着她,那两只黑豆豆的圆眼睛在月光底下锃亮锃亮的,看得吴大宝他妈当场就是一个激灵!   吴大宝他妈知道这是撞见黄皮子拜月呢,自己可不敢惊动,正打算悄悄退后的时候,谁知更奇的事发生了,那黄皮子竟然开口向她“讨封”了!   啥叫讨封呢?   传说黄皮子想要得道成仙,第一步就是先给自己修个人身,修人身除了要经过刻苦的修炼,还有一道坎,就是当它从闭关修炼的地方出来时,会对遇到的第一个人问一句“看它像不像个人”。   如果回答的人说像,那这只黄皮子就能修成人身;反之,那黄皮子就要接着回去苦修。   相传一只黄皮子修炼的过程中,总共有三次机会向人类“讨封”,要是前两次还好,如果赶上是这只黄皮子第三次来“讨封”,如果你回答它不像人,那这只黄皮子想要修炼成仙的心愿就会被毁,势必会引来对方的全力报复。   吴大宝他妈也听说过这事,起初这黄皮子张口问她:“你看我像人吗?”,把她吓得脑瓜子“嗡”的一下,好悬没直接坐地上!   可她发现她不回话,那黄皮子也不走,就那么站在那儿一动也不动的盯着她。   她害怕被黄皮子报复,就小心翼翼的回答了句:“俺看你像个人……”   答完这句话,她忽然就觉得肚子疼的厉害,整个人支撑不住直接坐在了地上,那只黄皮子也眨眼就不见了踪影。   等家里人听着动静出来,她肚里孩子都要露头了,不到半个小时就生了个男孩,就是吴大宝。   “吴大宝他妈打这以后,就整天说自己得了“黄大仙”保佑,以后准保事事顺心、要啥有啥,他家吴大宝将来那更是文武双全,一准能当大官!兰兰姐,你说是不是听着挺玄乎的?”   苏慧兰也觉得挺玄乎的,但是她自己也是揣着天大秘密的人,要她对这种光怪陆离的事完全站否定立场,她也有点心虚。   不过还没等她回答,那边苏小奎就一撇嘴道:“这有啥可玄乎的!一听就是唬人的,也就你们这帮大老娘儿们才相信!像俺们这种纯爷儿们就不信……哎呦!”   只见苏小苗顺手从院道边上团起个大雪球,照着他脸就砸了过去,把苏小奎砸的嗷嗷直叫!   “俺让你一口一个老娘儿们,今天俺非把你那臭嘴堵上不可!”   苏小奎想反击,奈何本已失了先手,再加上知道苏慧兰就在自家老姐身边,这要不小心误伤了,回头他爹他妈能那合伙儿把他揍得下不了炕,于是赶忙脖子一缩,撒丫子往旁边宽阔的大菜园子里跑了!   奈何园子里雪太厚,没跑几步就摔得连滚带爬的,把苏小苗逗得叉着腰哈哈直乐,苏慧兰也忍不住抿嘴笑了起来。   但是人苏小奎输人不输阵,都这样了还不忘给自己呐喊“助威”!   “苏小苗,你个不讲究的,就会背后下黑手!你给俺等着,老子早晚给你狠狠打回去!”   没成想正赶上这时候志国大伯出来倒脏水,一听这话就吼了起来:“小瘪犊子,你搁那儿跟谁俩‘老子’‘老子’呢!痛快儿给俺过来,俺看你一天就是欠揍!”   于是连番遭遇“重创”的苏小奎这回就彻底歇菜了,自己拖着一身的雪磨磨蹭蹭从院子里出来,结果小心再小心的,到底路过他爹身边时,后屁股结结实实挨了一脚!   苏小苗看着她弟不服气的小眼神,脸一扬,“哼”了一声,拉着苏慧兰就往屋里走。   志国大伯嘴上骂儿子,可心里还是疼的,到底没忍住把苏小奎身上的雪都给拍掉了。   “你说你们这一天天的,就知道出去瞎疯胡闹!想叫你们学点东西比上天都难!俺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那为了上学堂,天天五更就起床,光赶路就将近两个时辰!现在都不用你们出门,俺手把手的教你们,还不知道好好学,都白瞎俺这份心!”   苏小奎不敢顶嘴,就小声嘀咕:“可拉倒吧,也不知道是谁,头天晚上教俺‘六七,四十一’……”   路过的苏慧兰低头忍笑,苏小苗也聪明的抿紧了嘴角。   等快进屋的时候,就听见后面苏小奎嗷嗷喊着:“爹,你是俺亲爹!快别揪耳朵!你揪完,俺娘揪,俺这耳朵就得掉了!”   小姐俩相互看看,最后一起捂着嘴乐了起来。   不过笑归笑,苏慧兰心里却有了另一个想法。   早在跟奶奶回来前,她就想过自己将来能做什么,想来想去就觉得自己念的那些年书兴许能派上用场。   现在向阳公社刚成立不久,听说唯一的一所学校是辅导成人进修的夜校,并不收小孩子。   而秀山大队一共有七十多户人家,三百多口人,适龄的孩子不少,如果大队能牵头开一所小学,社员们应该会愿意孩子们来上学。   虽说她高中的课程大多是自学的,但是教导小学课程还是能应付得来,而且因为早有了这个念头,她在滨河火车站那家书店里还买齐了两套小学到高中的课本!   苏慧兰心里打定主意,待会儿就跟志国大伯商量一下,看看这事能不能成。   说说笑笑间,大蒸饺就要出锅了,一上午没着家的苏大奎也总算回来了。   柳枝大娘一边端着饺子盆往炕桌上摆,一边埋怨道:“俺还以为你让熊瞎子叼跑了呢!咋去了那么长时间!”   苏大奎却眉开眼笑的跟大伙儿道:“这回下的套子跟往常不一样,都叫成子给改了,一开始俺不熟悉,所以就慢了点!”   志国大伯就问:“你跟成子一块上的山?”   苏大奎点头,“嗯呢呗,这小子今天一大早就在路上堵着俺了!说是昨晚上想出来的一种新猎套,叫俺跟他试试!”   说起这个,他还有些小激动:“俺看了,他这新套子真挺厉害,弄好了,明天兴许能套着老鼻子东西了!”   大奶奶就点头:“嗯,成子这孩子脑瓜是灵光,他张罗的事错不了!”   饺子好了,柳枝大娘还用小搪瓷盆捡了一盆,叫苏小奎给苏大伯家送去,苏奶奶忙说不用,却被大奶奶一把摁住了。   正式吃饭的时候,大爷爷才从小屋里出来,上桌后,非让苏慧兰坐在自己旁边,夹的饺子老爷子自己基本没怎么吃,全放进了苏慧兰碗里。   柳枝大娘手艺很好,两种饺子,猪肉酸菜馅的鲜香可口,羊肉萝卜馅的香而不膻,大奎哥仨吃的头都不抬,小苗和小奎抢饺子还差点打起来,闹得志国大伯和柳枝大娘不好意思,一个劲儿劝苏慧兰多吃。   美美的吃了一顿饺子,苏慧兰就跟志国大伯提出能不能在大队建个小学,她来教课的想法。   没想到志国大伯一听,商量都不用商量,直接就把这事拍板定下了!   “好啊!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兰丫头,你不知道,俺们早就想建学堂了,这村里上下谁不想让自家的孩子识字念书啊!这不是一直没有合适的人选吗?”   “俺和五爷不合适,成子倒是懂得多,可他家那情况……所以他也不愿出这个头,这一来二去,这事可不就搁下了吗?”   “兰丫头,不瞒你说,这都快成俺一块心病了!俺比谁都盼着能快点有这么个学堂,让孩子们多学点东西,省得一天天像俺们家大小奎似的就知道往山上跑!再不就一天天嘴上没个把门的,啥虎话都往外冒,咱这亏得是大山里,这要是山外,这不都得惹祸吗?”   看志国大伯一脸的激动,旁边柳枝大娘也直笑:“谁不知道俺们兰丫头这是给大伙儿解决难题,用你一个劲儿在这叨叨!你这当大伯的也不来点实惠的,将来俺们兰兰当了老师,你可得多算点工钱!”   “算、算!”志国大伯忙道,“肯定算,俺直接做主,就给咱兰兰按全工分算,这事亏谁也不能亏了她!”   苏奶奶一听,心里也替孙女高兴,大奶奶拍着她的手背,凑趣道:“瞅瞅,俺就说你好日子在后头,等着享福吧!”   苏奶奶抿嘴直笑。   这事说定后,苏慧兰原本以为要等开春,天暖和了,再盖上课用的教室,没想到志国大伯一听说苏慧兰现在手里就有正式的教材,说啥也不愿等,直说可以先用队部办公室当教室,这学堂现在就能办!   然后也不等苏慧兰说啥,就急吼吼的去找齐五爷商量这事去了,因为走得急,连羊皮大袄也没套,还是柳枝大娘现追着送过去的。   等了不到半个小时,人就回来了,齐五爷也赞成马上就开学堂,就像志国大伯说的,今年就先在队部教,等来年春天再统一盖教室!   两人连带给苏慧兰这唯一的老师也安排的明明白白,人齐五爷说了,苏慧兰毕竟才回来,怕不习惯,所以先适应两天,等两天后再正式上岗,就担任他们秀山小学的老师兼校长。   苏慧兰:……   所以就这么一顿饭的工夫,她不但得到了一份工作,还当校长了?   这感觉怎么说呢,有点微妙啊!   倒是柳枝大娘和大奎哥仨一听,都来凑热闹恭喜苏慧兰,一口一个“兰校长”,倒把苏慧兰闹了个大红脸!   等回家以后,苏奶奶高兴的不行,把昨天苏慧兰才整理到柜里的衣服又都翻出来,挨个给苏慧兰比划!   什么这件颜色不够新鲜,那件看着不大方,挑挑拣拣,忙活的红光满面。   苏慧兰看奶奶兴致这么好也没打扰,这会儿正午时间,日头正好,是一天里最暖和的时候,她索性揉着肚子到院子里散散步。   因为柳枝大娘和大爷爷的“轮番攻势”,她这顿饭吃的有点撑,不得已腰带都稍微放了点。   她掐了掐自己的腰,总觉得这是要往横了长的节奏啊!   正想着以后要不要控制点饭量时,忽听东边柴火棚子里又是一阵细微的“窸窣”声!   苏慧兰:……   她一阵无语,这该不会是罗家那孩子又跑来了吧!她心里好奇,就忍不住走过去看看。   可当她刚掀开门口的草帘子,就与一双黑豆豆的圆眼睛对了个正着!   苏慧兰看着对方那一身油光发亮的黄色毛皮,立起来的小耳朵,尖尖的嘴,心里沉默了一瞬。虽说之前没见过,但是这个长相很有辨识度啊!   在与对方对视了足有五秒钟的时候,苏慧兰果断又把帘子放回去了。   她心里有点发毛,真怕方才对方忽然开口问她一句:“你看我像不像个人?”   尽管心里发憷,但是她也没马上走,就那么站在原地瞪着草帘子瞪了能有一分钟,不知为啥,手又忍不住把草帘子给揭开了……   然后,她就再次跟对方圆溜溜的黑眼睛对上了,不过这回稍有点不同的是,“黄大仙”这会儿嘴里叼了一只格外肥硕的大老鼠!   苏慧兰觉得,也难为它能叼住这么肥的老鼠,脸都快给撑宽了!   她下意识看了眼面前的地面,原来那里还有不少昨天罗家小姑娘掉落的馒头、包子碎屑,怪不得招来了这么大一只老鼠。   她突然有点想笑,想了想,还是老老实实把草帘子盖上了,并不打算围观这场真神仙打架。   等回到屋里,苏奶奶已经给她挑好了一套老人家十分看好的衣裳,正想让孙女过来试试。   苏慧兰就说起刚才在柴火棚子里看见了黄鼠狼抓老鼠,苏奶奶楞了一下,忙问她吓没吓着,又说那东西鬼的很,见人就跑、也不咬人,叫她别害怕。   “这东西喜欢吃老鼠,它要是来抓老鼠那是帮家里灭害,反正现在咱也没养鸡,要是敢来祸害小鸡,俺非揍死它不可!”   苏慧兰一听,她奶这还挺厉害,想了想就把苏小苗给她讲的关于吴大宝他妈遇到黄鼠狼“讨封”的事说了。   苏奶奶就皱眉,“这俩孩子咋啥话都跟你学!还有吴二楞一家也真不像话,竟教孩子点啥啊!俺看这学校是得早点办,让孩子们赶紧学点正经的!兰兰啊,咱不信那些,你就当没听过!”   苏慧兰有些哭笑不得,不过苏奶奶还是告诉了她,所谓的吴大宝他妈“讨封”真相。   “啥黄皮子‘讨封’啊,她那是下晚睡不着觉想去菜园子边上摘天天吃,结果吴二楞白天干完活把耙子落那儿了,她没看着、一脚踩到耙子上,给那一头的木把直接踩翘起来,把地头一棵拉秧的窝瓜给打下来了!”   “那窝瓜掉地上就把她吓了一跳,人一屁股就坐地上了,哪成想又刚好就坐在了那把耙子上,给后屁股直接坐出来一排窟窿,可不就早产了么!”   苏慧兰:“……” 第33章 一家人! 下午两点刚过,苏大伯就来接……   下午两点刚过, 苏大伯就来接祖孙俩过去。   因为昨天拿了那么多东西,苏大伯已经是勉强收下,所以苏慧兰这次也没再拿什么东西。   等到了大伯家,一进院子, 苏慧兰就发现, 大伯家的窗子上连塑料布也没钉, 窗户框子上就糊了两层麻纸!   乡下买不起玻璃, 冬天就用这种单薄的窗户纸对付, 冬天时一到后半夜屋里炉灶停火以后, 小冷风就飕飕的往里灌, 要多难捱有多难捱!   直到六几年有了塑料布, 同样是薄薄的一层, 这塑料布往窗户上一钉, 那就跟扣了个小棚子似的,不知暖和了多少。   可那会儿塑料布也贵, 一米就得几块钱,算是个稀罕物, 大伙都管它叫“化学”布!   这几年便宜了不少, 可买一米塑料布的钱也够买一摞子麻纸了,条件差些的人家就不舍得买。   不过,苏慧兰记得奶奶说过,她今年上秋卖掉自留地里的土豆后特意去买了点塑料布,两家分着用,大伯家不该没有啊!   那边苏奶奶也问苏大伯,“俺记得你上个月钉塑料布了,这咋没有了?”   苏大伯有些不好意思道:“那啥,有只母羊又揣崽子了, 俺合计那‘化学’布挺挡风,就让俺拆下来都给蒙羊圈了!”   苏慧兰想起昨天给大伯家的礼物也都是拿塑料布包着的,那两块塑料布不算小,钉窗户应该也够用了,就忙对苏大伯道:“大伯,昨天那两块包东西的塑料布,你拿出来用吧!这窗子还是得加一层,要不然等到了冬月以后,晚上太遭罪了。”   苏大伯咧嘴笑了笑,脸上露出些不好意思的神情。   苏慧兰只当他是又想起昨天自己送的那些东西,所以有些难为情,便也没再多问,直到她进了屋,看见了炕上大堂哥苏卫东身下那两块水蓝色的塑料布,立时就明白大伯为啥是那副神情了。   苏奶奶也是神情一顿,眼中闪过一抹儿黯然。   苏慧兰怕奶奶伤心,忙笑盈盈的主动道:“大伯,这就是我卫东大哥吧!”   炕上的年轻人也不等父亲开口,便面带微笑的冲着苏慧兰点头:“慧兰妹子来了!快坐!”   苏慧兰对大伯和奶奶笑了笑,就一点不见外的坐在了苏卫东身边。   她的这位大堂哥今年二十一,人很瘦,甚至比二堂哥还瘦!尤其当他这么背靠着墙面、坐在炕上,腰部以下盖得严严实实的时候,看着就像是还没成年。   不过他长得很好,与大伯不太像,是那俊秀斯文的好看!而且看得出来,他很爱干净,无论是身上的衣服还是盖着的被子,尽管到处都是大小不一的补丁,且洗的发白起毛,但是看不出一点脏污,身上也没有常年瘫痪在床产生的异味。   他招呼完苏慧兰,又对苏奶奶笑道:“奶,你也过来坐啊,这都有十来天没看着你了,俺还怪想的!”   一句话把苏奶奶的心都说软和了,她走过去,直接挨着苏卫东坐下,摸了摸他的手,觉得有些凉,便放到自己的手心里捂了捂。   “这手咋总这么凉,奶上秋前儿买的红糖你是不是没天天喝?”   苏卫东就笑:“奶,俺也不是小媳妇,老喝啥红糖水啊!以后你别给俺买了,再说昨天老妹儿也给拿来不少,这都喝不了!”   苏奶奶虎着脸:“瞎说,咋就非得小媳妇才能喝!奶说让你喝,你就喝!”   又瞅了瞅苏慧兰,“你跟你老妹儿都得喝,以后奶别的不管,就专供你们哥仨儿喝红糖水!”   苏卫东有些无奈,苏慧兰捂嘴直笑。   苏大伯在旁边看看老娘,又看看满脸挂笑的儿子、侄女,自己也跟着咧嘴乐了起来。   恰在这时,屋门帘子掀开一半,一个身材有些瘦小的妇女端着两碗红糖鸡蛋水进了屋。   苏慧兰马上认出,她就是那天自己在门口看到的人,果然就是大伯娘!   大伯娘进来后先是在门口顿了顿,然后直接过来把两只二碗端到了苏奶奶和苏慧兰跟前。   苏慧兰看了眼神色突然有点紧张的大伯,忙起身主动问好:“大伯娘好,我是慧兰!”   大伯娘对她点了下头,又看了看苏奶奶,从头到尾一句话没说,就低头匆匆出去了。   苏大伯怕苏慧兰生气,连忙解释道:“兰兰啊,那啥,你别生气!你大伯娘她就是这副脾气,她、她就是……”   “爸!”   这时炕上的苏卫东出声打断了父亲的话,转头对苏慧兰歉意的笑了笑,“妹子,你别怪俺妈,她变成这样其实都是因为俺,是俺拖累了这个家……”   “……不过,俺妈她心是好的,这点奶奶也知道,而且她也挺感激你对俺们家的照顾,就是这些年已经养成了这样的……老妹儿你要是不习惯,以后就直接来找俺,俺给你赔不是!”   苏慧兰来时也做好了心理准备,如果站在外人的立场,她会觉得大伯娘虽然有错,但也是可怜人,她的心结太多,自己给自己上了重重枷锁,其实活得比谁都累。   对于这样的大伯娘,她不会去主动做什么,她的立场是希望奶奶安享晚年,所以对目前奶奶最放心不下的大伯一家,她在确定对方值得用心对待之后,会努力的去帮助这个家,让它一天天好起来,让奶奶这辈子不会有任何遗憾。   她相信等这个家在各方面都好转以后,大伯娘的心结也能解开不少。当然,如果她还是像奶奶说的那样一辈子都不愿回头,那她也会顺其自然。毕竟有些事,别人能帮忙拉上一把,但这条路始终还是要自己走下去。   不过,她倒是很喜欢大堂哥的态度,有一说一,并不粉饰太平,也不曾放大悲伤,哪怕是诉说着自己拖累了这个家时,脸上的神情依然平静,那种从容和坦然会让人忽视他的残疾。   苏慧兰觉得,或许对大堂哥来说,比起用同情的目光看着他、自以为是的安慰他,能平等自然的正视他,才是他想要的。   这样的大堂哥,让她心里生出许多好感,坚强的人总是很难不让人喜欢。   于是,她也大大方方道:“大伯、大哥,你们别担心,我能理解大伯娘!咱们都是一家人,能在一块儿团团圆圆、乐乐呵呵的就比啥都强!”   说着,就主动端起炕边上的一碗红糖鸡蛋大口吃了起来。   苏卫东看她如此,脸上的笑容越发真诚,连苏大伯也不再像之前那么紧张,一个劲儿点头:“对、对,一家人、一家人,兰兰说的真好!”   苏慧兰还把碗里的鸡蛋给奶奶咬了一口,苏奶奶吃着甜滋滋的糖水鸡蛋,心里就像喝了蜜一样。   一碗红糖鸡蛋祖孙俩分着吃完了,就听屋外苏卫阳的大嗓门:“爸,俺奶和俺老妹儿来没来?俺去接啊!”   说话间,门帘子再次一掀,苏卫阳一手抱着狗皮帽子、一手拎着手闷子就进来了,一见炕上坐着的苏慧兰和苏奶奶,立即高兴的跑了过来!   “哎呀,奶,你和俺老妹儿啥时候来的啊?”   转头又去瞪苏大伯:“爸,你也真是的!说好咱俩一块去接,凭啥你让俺去打水,你自己去俺奶家了!”   苏奶奶乐道:“不是你爸接的,是俺想俺的老孙子,等不及就先来了!”   “真的?”苏卫阳看苏慧兰也在旁边笑眯眯点头,眼睛立时就弯成两道缝,嘿嘿傻笑道:“俺也想奶!俺早上都没呆够,中午还想去来着,是小奎来送饺子前儿说,你们都在他家吃饭,俺就没动地方。”   苏慧兰就端起炕上另一碗红糖鸡蛋,递给他:“那二哥你肯定想我们想的中午都没好好吃饺子,现在赶快把这碗糖水蛋吃了!”   苏卫阳刚想接过来,突然想起道:“不对,老妹儿,这可不是俺吃的!这是俺妈给你和奶做的吧!那俺不能吃!”说着,就要把碗放回原地。   苏慧兰忙拦住:“二哥,我和奶奶已经吃一碗了,这碗你和大哥吃,我可听说了,今天晚上有鱼有肉的,都是好吃的,我还得留肚子呢!”   苏卫阳依然不肯:“那俺也要留肚子!”   兄妹俩谦让起来,还是苏奶奶拍板,这碗糖水鸡蛋最后放到了苏卫阳手里。   苏卫阳捧着热乎乎的糖水碗,最后凑到了自己大哥身边,非让苏卫东跟他一起吃,苏卫东拗不过,只好象征性的喝了口糖水,苏卫阳才乐呵呵的把这碗红糖鸡蛋三两口吃光。   外屋地里传来锅铲碰撞的轻响,苏大伯见兄妹三人唠的挺好,就跟苏奶奶打了声招呼,出去帮大伯娘做饭去了。   苏奶奶也想去搭把手,但是几次走到门口,又回来了。   苏卫东大概看出奶奶的不自在,就拉着老人的手,让她讲讲滨河市内现今的样子,老太太怜惜大孙子出不了门,果然特别细致的讲起了这次去滨河见到的些微变化。   苏慧兰在旁边凑趣一般时不时添上几句,倒是把两兄弟都给听住了。   直到四点多,天刚一黑下来,苏大伯就进屋把煤油灯点上了。   自制的煤油灯很粗糙,用的是那种老式的墨水瓶子。先在瓶盖上钻一个窟窿,再用薄铁片卷成的一截铁皮筒,然后搓一条粗一些的棉线塞进小铁皮筒里。   等用的时候,先往墨水瓶子里灌入煤油,再把小铁皮筒顺着瓶盖上的窟窿插进去,让底端的棉线浸在煤油中,等整个铁皮筒里的棉线都被煤油浸透,露在铁皮筒外面的那截棉线就是能被点燃的灯芯。   苏大伯家这盏煤油灯大概不常用,墨水瓶子上落了不少灰,苏大伯还特意擦了半天。   这时饭菜也准备的差不多了,苏卫阳放了炕桌,开始端菜。   这顿晚饭格外丰盛,有炖羊排,红烧羊肉,酱焖鱼,土豆炖兔肉,还有两道凉菜是凉拌羊肝、哈红肠,最后一道羊杂汤,一共六菜一汤。   主食是白米干饭,还有中午志国大伯家送来的那一小盆饺子,苏慧兰只看了一眼就能确定这些饺子大伯家中午一个都没动。   因为没什么装菜的碗盘,大多菜只能用木盆凑合装,就显得桌子上满满当当,格外有气势。   苏卫阳悄悄告诉苏慧兰,家里已经很多年没有吃过这么丰盛的一顿饭了,苏慧兰看着他有些激动的脸,心里却有些发酸。   饭桌是长方形的,竖着摆,底下刚好能容纳苏卫东的腿,这样把苏卫东对面的位置空出,左右两边就能各坐下三个人,位置刚好,一家人都能上桌。   只是等饭菜摆好,大伯娘却在外屋地不愿进来,苏大伯想喊人,又有些不敢,最后还是苏卫东扬声冲屋外喊道:“妈,你进来啊,今天咱一块儿吃顿饭。”   苏大伯有些紧张,苏奶奶也忍不住往门口看了看。   可门口的帘子始终静静的,苏大伯的眼神有些黯然,回头强笑着对苏慧兰和苏奶奶道:“妈,咱先吃吧!”   “兰兰啊,快,伸筷子,大伯给你夹肉吃!”   然而还不等苏大伯把肉夹进苏慧兰碗里,门口忽然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众人抬/回头,就见大伯娘端着碗走了进来。   苏大伯有些激动,下意识就喊了声:“桂珍!”   大伯娘却没看他,径自走到苏卫东身边,稍稍挨着炕沿坐下了。   苏大伯知道妻子最不愿看自己,就和小儿子换了个位置,果然,苏卫东一换过来,大伯娘的神色便放缓了许多。   人终于齐了,苏大伯咧着嘴正式宣布开饭,然后就忙着给苏慧兰和苏奶奶夹菜,等忙完了老娘和侄女,给两个儿子碗里也各添了一块肉后,最终犹豫着又想给大伯娘夹一块羊肉,结果大伯娘碗一偏,大伯的筷子就落了空。   苏大伯有点失望,不过很快又收拾起情绪,乐呵呵的招呼苏慧兰吃菜。   大伯娘手艺很好,羊排炖的软烂鲜香,红烧羊肉肥而不腻,但是苏慧兰最喜欢的还是那盆酱焖鱼!   这鱼当地叫“嘎牙子”,约莫十七、八公分大小,没什么鳞,刺也很少,只背部和腹部有三根长长的硬刺,因为在这边的冷水里长大,肉质格外细嫩紧实,也没有一点土腥味!   尤其用自家产的黄豆酱焖炖后,鱼肉更是鲜美异常,舀一勺炖的粘稠浓郁的鱼汤拌在白米饭上,简直香的人停不住嘴!   苏卫东看她似乎格外偏爱这盆酱焖嘎牙子,就笑着对父亲和弟弟道:“俺发现了,原来老妹儿最喜欢吃鱼!”   苏卫阳正要往嘴里塞一大块羊肉,闻言忙抢着道:“昂(俺)库(去)打……”说完就噎了一下,猛打了个饱嗝!   苏大伯有些无奈道:“你看看你,也没人跟你抢,吃完了再说!”   大伯娘就放下碗筷,一下一下捋着小儿子的后背。   苏卫东对苏慧兰道:“咱这儿河多、水多,鱼也多,尤其北山底下的呼玛河里,有大红鱼、大马哈鱼、还有细鳞鱼,个头大、肉还鲜,以后让俺爸和卫阳给你打,比这嘎牙子还香呢!”   苏大伯和苏卫阳忙满口答应下来,苏慧兰看着笑眯眯的奶奶,自然说好。   一顿饭在总体轻松愉快的氛围中结束,苏卫阳陪着大伯娘出去收拾碗筷。   苏慧兰就把苏大伯叫住,把一早准备好的十块钱递了过去。   “大伯,我和奶奶这次回来前,答应了在滨河的老邻居帮忙买点肉寄回去,正好今早我看您和二哥送来的肉不错,所以我和奶奶打算就把那些肉寄过去,这是那些老邻居提前给我们的钱,您拿着吧!”   苏大伯人是憨厚,可不代表傻,闻言连看也不看那钱一眼,就摇头道:“俺不要,俺也不信!这肯定是你自己想给俺们钱!兰兰啊,你不行这样,哪有侄女吃大伯点羊肉,还给钱的!你这不是埋汰大伯吗!”   苏慧兰忙说:“真的,大伯,这不是我撒谎!不信您到我们家看看,您早上送的羊肉都被我和奶奶腌上了,现在就挂在窗户边上,等腌好了我就要寄到滨河了!您要是实在不信,等我去公社邮局的时候让您亲眼看看还不成!”   苏大伯看看苏奶奶,见自家老娘也点头承认了,却还是摇头:“那俺也不要!兰啊,这钱你收着,就当这钱是你自个儿挣的!”   苏慧兰:“大伯,这一码是一码,我就是要挣钱也不能挣这份钱啊!人家信得着我,才托付我帮忙买东西,结果我这头收着您送来的肉,转头又去挣她们的钱,那我成啥人了!”   她说着,就拉过大伯的手、把钱塞到对方手里,“而且大伯,您也不用替我担心,志国大伯已经和五爷爷商量好了,要在咱秀山大队建个小学,就让我当老师,以后啊,您侄女也是队里拿全工分、挣工资的人了!”   苏大伯听完,果然一脸惊喜道:“兰啊,你说的都是真的?咱队上真要办学堂,还让你当老师?”   苏慧兰看了眼旁边同样目露关切的苏卫东,笑眯眯点了点头:“大伯,千真万确,我两天后就要正式上岗了!”   苏大伯立即激动的从木凳上站起身,满脸高兴的对苏奶奶道:“妈,这是喜事啊!大喜事啊!咱兰兰真是有出息!”   苏卫东也笑着道:“妹子,恭喜你了!”   正巧苏卫阳这会儿干完活进了屋,听见一句恭喜,就愣愣道:“恭喜啥啊,谁要结婚啊!”   苏大伯笑骂道:“你这孩子一天天就能打岔!俺们是恭喜你老妹儿,你老妹儿以后要当咱大队的老师了!”   苏卫阳一听更是乐得直蹦高:“老师就是教书先生吧?唉呀妈呀,那这么说,俺以后就是先生的哥哥了!”说着,又捂着自个儿胸口:“妈呀,俺这心咋噗通噗通的呢?感觉好像是俺自己要当官了似的!”   大家都被他的反应逗笑了。   苏慧兰看着大伯父子三人是真心为自己高兴,心里也暖融融的,等大伯的高兴劲儿缓了缓,才又道:“所以说啊,大伯,我这个将来要当老师的人就更得言而有信,这钱不该我拿,您可千万要收着。”   苏大伯这才想起来,这钱还在自己手心里攥着呢,这时就听苏奶奶也开口道:“志刚,拿着吧,这两天俺们就要去邮局了,这钱你不拿,你侄女也不自在!”   苏大伯又觉得钱太多了,开始时他没注意,这会儿才发现竟然有十块钱,忙数出大半还给苏慧兰。   “兰啊,这钱俺收着,但是用不了这么多,这些你拿回去!”   苏慧兰来之前,做好了功课,知道如今本地的羊,相比其他肉类,并不值钱。首先是它出肉率低,一头成年的公羊,去了皮毛、头蹄、下水之后,分量直接砍半,有时候甚至剩不到一半,再去掉骨头,净肉更是少得可怜,供销社里收活羊,一斤才两毛钱,比老母鸡还便宜一毛。   不少人家都是在家里把羊宰杀处理后,把羊皮、羊角、羊肠、羊油这些副产品拿去卖给供销社,换回来的钱能顶一头三十多斤的活羊,剩下的羊肉留着慢慢卖。   尤其自打前几年外地来的人多了,每到年底不少人都抢着到个人家里买羊肉,这羊肉的价格也提上来不少,一般羊肉六毛,羊排五毛!   今天大伯拿来的羊排和羊腿加一起约莫七/八斤,确实要不了这么多钱。   可苏慧兰早有准备,忙一本正经道:“大伯,这个你不清楚,在市里羊肉统一价是七毛二一斤,但那是要肉票的,要想买到不要票的羊肉就得冒险去黑市,黑市的价格一般要在市价的2~3倍之间,所以咱这钱只少不多!不信您问奶奶!”   苏奶奶只得点头:“是这么回事。”   苏大伯却还是觉着多,就像这钱烫手一样不肯收,最后还是苏卫东道:“算了,爸,你看看咱家还剩多少羊肉,都给俺妹她们拿回去。”   见苏慧兰要说什么,他又抢先道:“妹子,既然是人家托你帮忙,那咱也不能啥都照比你说的那个‘黑市’不是?平常熟人来买肉,可都是要让利的。”   “待会儿俺爸把肉都给你,少了的咱补上,多了的你就自个留着,总不能俺爸这个当大伯的头一次给侄女送肉,侄女还一口没吃着的道理!”   苏大伯也觉得大儿子说的对,忙满口应下就出去拿肉去了。   剩下苏慧兰看着一脸笑意的苏卫东,满脸无奈。   她自诩挺会“琢磨”人,可这回反倒叫大堂哥给她“琢磨”进去了!   因为明天苏大伯要上山开工,苏慧兰和奶奶怕影响苏大伯休息,待了一会儿就离开了。   苏大伯坚持要送祖孙俩回去,出门的时候,大伯娘也出来了。   苏慧兰扶着奶奶,走出老远的时候回头,还看见大伯娘和苏卫阳娘儿俩站在院门口没走。大概是发现了她回头,苏卫阳还使劲冲她挥了挥手。   苏慧兰忍不住笑了起来,转脸再看默默走在前面,用自己的身体给她和奶奶挡风的大伯父,尤其是看见他后背那个大背筐,据说是里面又装了不少羊肉和野味,她心里突然就生出了一份踏实的感觉。   也许这就是家人吧。   晚上,入睡前,苏慧兰又详细跟奶奶打听起两个堂哥的病情,即便是已经被宣布了“无药可治”,但是苏慧兰还是不想就这么放弃。   她总觉得既然她能遇到“金手指”福册这样天大的机缘,那么这世间的其他人也未必就不会遇见奇迹。   即便最后真的不成,可因为努力尝试过,那也不会有遗憾。   当然,这件事还得从长计议,没有把握之前,她不会多说什么,尽量不让家人空欢喜一场。 第34章 开课! 苏慧兰就把空间里找到的一块原……   第二天一大早起来, 苏慧兰就把空间里找到的一块原来用来垫猪肉的塑料布洗干净,裁成两块,准备给大伯家送去钉窗子。   还没等收拾完呢,苏卫阳就挑着一担水来了。   整个秀山大队只有队部那儿打了一口压水井, 这还是公社的人专门派人来打的, 就是方便大伙儿冬天取用。再早人们喝水就只能去村前的河里凿冰取水, 大冬天的, 别提多遭罪了, 有那懒一点的就干脆直接用雪水对付了。   这口压水井是全村的宝贝, 大队有两个专门照看牛马的老人连带负责看顾这口井, 每天一早一晚都要烧一炉火, 防止水井上冻。   苏慧兰自打来到秀山, 家里的水天天都是大伯大清早上给挑回来, 苏慧兰拦也拦不住,今天大伯出工, 本以为不能来了,她还跟奶奶说等洗完塑料布就去挑水, 没成想大伯自己不能来, 就早早把小儿子打发来了!   苏卫阳一边帮着把水往缸里倒,一边还跟祖孙俩说:“奶、老妹儿,你们这水缸以后就让俺包了,俺天天来给你们打水!”   苏慧兰忙说不用,她自己来就好,谁知苏卫阳一听脑袋摇得拨浪鼓似的:“那咋行!老妹儿你是要做先生的人,那当先生哪能做这种粗活儿!反正俺以前也天天给奶打水,不费事!”   苏奶奶就笑说:“行,那就你去, 每天给俺们打完水就陪俺们吃饭,奶天天给你做好吃的!”   说话间,老太太端了两碗热腾腾的面条出来,上面还码着好几片油汪汪的咸猪肉,一碗给苏慧兰,一碗给苏卫阳。   苏卫阳从他爸那儿听说过她这个老妹儿回来前遇到了贵人,拿回了不少好东西,甚至这些好东西里还有很多都进了他们家!   所以见奶奶一大早就给苏慧兰做白面猪肉的面条,也没觉得惊讶,只是他自己却不肯接!   “不用,奶,俺吃过饭了!你跟俺老妹儿吃吧!”   只是他拒绝的响亮,肚子里的叫声却更响亮!   苏慧兰旁边听了也没拆穿他的谎话,只说:“二哥,你陪我一块吃,吃完了咱们还得干活呢!”   苏卫阳本来正觉得窘迫,心里暗骂肚子不争气,叫这么大声,他这半个聋子都听着了,别人谁还能听不见,冷不防听苏慧兰说有活儿干,果然就被转移了注意力,忙问是啥活儿。   苏慧兰却故意一脸神秘道:“当然是很重要的活儿!到时候可全指着二哥你呢!”   说着,就把面碗和筷子往他手里一塞,“所以你得赶紧吃,咱们时间紧,不吃饱饭力气不够,耽误了事就不好了!”   苏卫阳看她一副郑重其事的样子,果然信以为真,看着手里这碗盛的满满当当的面条,担心自己要是不吃东西,真没力气帮老妹儿干活,便咬了咬牙,大口吃了起来,心里还暗暗告诉自己待会儿干活的时候,自己一定要把活儿全包了,决不能让老妹儿伸手。   苏慧兰看二哥动筷子了,就悄悄朝着一旁的苏奶奶眨了眨眼,换回了老太太一个“大拇哥”!   面条是白面擀的,又细又白,上面的咸猪肉五花三成,夹一筷子颤巍巍,泛着油光,苏卫阳吃的狼吞虎咽,一大碗面条一会儿就见了底儿。   苏奶奶想把自己那份再拨过去点,这回苏卫阳坚决没要。   等苏慧兰也吃完了面,穿好衣裳,拿起那两块擦干的塑料布,就招呼苏卫阳干活去。   苏卫阳瞅她拿着塑料布,还出了家门,立时满脑子雾水!   “老妹儿啊,咱这是上哪儿干活啊?再说到底干啥活啊!”   苏慧兰掂了掂手里的塑料布:“去你家,把窗子钉上!”   “啊!”   苏卫阳一愣,连路都忘了走,整个人站在原地,呆呆看着苏慧兰往前走。   等苏慧兰察觉到、回头一看,就见他木愣愣的站在道中央,嘴巴长得能塞进半个鸡蛋去,登时哭笑不得:“二哥,快走啊,我其实没什么活儿,就是昨天去你家看大伯把窗子上的塑料布都拆下来蒙羊圈了,我这儿又从行礼里找出了一块,想先给你们对付一下!”   苏卫阳很快跟了上来,可之后路上却并没有像之前那样一直说笑,头也低着。   苏慧兰觉得有些奇怪,正想问他怎么了,就见苏卫阳抬头看了她一眼,眼圈有些发红,低声道:“老妹儿,你对俺们家可真好!”   苏慧兰笑了起来,看着对方那双跟大伯、以及自己的爸爸十分相像的眼睛,故意逗他:“那我以后让你听我的,你干不干?”   苏卫阳立马挺起胸脯,一脸严肃的点头:“俺听!以后不管老妹儿你让俺干啥,俺都答应!”   苏慧兰被他这一嗓子震得够呛,但是心里却觉得很暖,于是指着前面不远处的大伯家门口,笑道:“好,那我现在让你快点走,咱们争取半个小时就把你家的窗子钉好!”   苏卫阳马上一挺胸脯:“是,保证完成任务!”   等进了院,两人直奔外头窗子,苏慧兰拿着手里的塑料布一比量,大小正好够用。   她以前在滨河的时候,苏大旺一家上楼之前,也是住平房,冬天也要在窗外钉一层塑料布防风保暖,所以这活儿她并不陌生。   钉塑料布前,需要先准备一些一公分宽、长度与窗框差不多的薄木条,钉的时候,先把塑料布抻平,然后用这些薄木条把塑料布四周压住,顺着这些薄木条就把塑料布钉住了!   这样钉好的塑料布严实、不漏风,还比较节省钉子,来年木条一拆,所有的东西都能回收留着再用,一点不麻烦。   苏卫阳动手,苏慧兰主要是帮忙抻塑料布,兄妹俩都是干净利索的性子,活儿干的也快。   刚开始干的时候,大伯娘听见动静出来了,苏慧兰笑着打了声招呼,她点了点头,没吱声,也没回屋,就那么从头到尾一直站在门口看着他们,直到把活儿干完。   不到半个小时,前面外屋地和东屋的几扇窗子就钉好了,唯一还差后头小屋的北窗子没钉,没办法,塑料布不够了,苏慧兰琢磨哪天去公社再买点回来。   屋里炕上,苏卫东看见哥俩干完活进屋,便笑着让两人赶紧坐炕头暖和暖和。   大伯娘很快端了两碗热水进来,苏慧兰忙起身接过,等一瞅,她这碗里的还是红糖水呢!   大伯娘这回没有多呆,送完了热水就出去了。   苏慧兰多少有点习惯她这个风格了,也没介意,陪着两个堂哥说了会儿话,然后就看见了苏卫东被褥底下压着的几本小人书。   “大哥,这几本小人书是我从滨河带回来的,也不知道你们喜不喜欢!”   一说起这几本小人书,哥俩儿都赞不绝口,连说喜欢的很,尤其是上面配的图画,都觉得特别好看。且别说他们兄弟,现在就是苏大伯闲来没事也惦记着翻一翻,哪怕不大识字,可就是看看上面的图画也觉着有意思。   不过说到识字,兄弟俩也有苦恼,他们最近跟着志国大伯认字,只是苏卫东不能动,平时都是苏卫阳跑去志国大伯家里先学,学会了再回来教哥哥。   可志国大伯是大队长,平时就很忙碌,苏卫阳也不敢总去打扰,都是得空跟着大奎他们哥仨一起学,再加上他有些粗心马虎的小毛病,学的东西总是“缺胳膊少腿”,回来给自己大哥讲的时候,经常把自己都讲懵了。   这就导致了哥俩的学习效果大打折扣,平常还不觉得,等真拿到了一本书,上手就磕磕绊绊,差点连已经学过的字都不认得了!   知道了两个哥哥的学习困难,苏慧兰便自告奋勇想教哥哥们读书识字。   兄弟俩听完都是又惊又喜,不过高兴后,细心的苏卫东还是犹豫道:“妹子,你这马上就要给村里的孩子们上课了,平常肯定忙,这样能不能耽误你时间啊!”   苏慧兰摇头:“不会的,大哥,我听志国大伯的意思,这会儿天冷,又没有正式的教室,每天上课时间不会太长,就是先把课开了,让孩子们先收收心!而且就算以后会忙,那每天抽出个把小时来上课的工夫还是有的,你们就放心吧!”   听她这么说,兄弟俩才放下心来。   既然说要教课,苏慧兰也没耽误,直接就地取材,用家里的白桦树皮和一截烧焦的木炭条,先把汉语拼音的声母表和韵母表默出来。   两个哥哥之前跟着志国大伯学习,基本还是沿用解放前那套旧时的学习方法,她打算推倒重来,先从拼音入手,虽然麻烦了点,但是它的优势会在后期学习量增加后变得明显,尤其是在掌握了如何使用字典之类的学习工具以后。   说到字典,苏慧兰想起来她空间囤的那些书里唯独没有它,以后还得想法子去买两本,向阳公社恐怕是够呛,估计要到县里去碰碰运气。   不过这些可以等以后再说,她眼下先帮两个哥哥重新把基础打好。   苏卫东和苏卫阳到底之前有些底子,所以学的很快,尤其是苏卫东,简直是一点就通,实在是难得的好苗子,让苏慧兰也忍不住生出惜才之心,想多教一些。   不过顾虑到两个人第一天学习,苏慧兰手边也没有什么教材,再加上今天出来的久了,怕奶奶在家担心,约莫讲了两个小时就停下了。   等苏慧兰给兄弟俩布置好作业,回到家时,苏奶奶果然正站在院门口张望。   苏慧兰就把教两个哥哥学习的事告诉了奶奶,苏奶奶一听也很是高兴,直说大伯要是知道了这事,保准能乐得马上找过来。   接下来两天,苏慧兰一方面辅导两个堂哥学习,另一方面就是忙着为自己的第一堂课做准备。   为了支持大队这唯一的一所学校,齐五爷和苏志国这两天特意提早收工,然后召集村里的男人们一起赶制了几套桌椅板凳,给苏慧兰也特意打了一套黑板和讲台。   几块刨的平整光滑的木板拼在一起,齐五爷特意到贮木场的检尺员那里讨了半罐黑漆和一盒粉笔回来,拼好的木板刷上几层黑漆,底下再支个木架,就是一架可移动的黑板。   队部办公室里也被重新打扫一新,大伙儿还自发的劈了不少烧柴堆在门口,等孩子们来上课时,保证炉子不停,让苏慧兰这个老师和孩子们不挨冻。   正式上课前的头一天下午,苏志国亲自拎着铜锣,“当当当”的挨家挨户通知了一遍,把大伙儿都叫到队部前的空地上开会,正式宣布办学校这个事!   开会的时候,苏志国先请示了齐五爷,齐五爷摆摆手,让他直接说,苏志国就清了清嗓子,高声道:“俺先说两句啊,这两天大伙儿也都听说了,咱大队马上有个大喜事,那就是咱儿要建小学了!”   “这可是咱这嘎达百十里地的第一所学堂,以后啊,大伙儿再不用发愁孩子们都当睁眼瞎!这工分多了少了、能换多少钱,也再不愁算不明白!”   “以前咱想让孩子们学点啥,那得豁出来把孩子们送到几百里外的地方上学,以后咱就不用了,咱大队建了学堂,孩子们就能在自家门口念书,既不用花那么多钱、孩子也不用遭罪!所以这办学堂就是天大的好事,解决了咱那个叫啥来着,对,燃眉之急!”   底下就有人起哄:“得了,苏头儿,俺们都知道这是好事,你可别搁这嘎达拽了,除了你跟五爷,谁能听懂是咋地!”   其他人立马哄笑了起来,   苏志国也不生气,朝着那说话的人瞪了一眼,笑骂道:“滚犊子,你个欠儿登,咋哪嘎都有你呢!”   骂完了,又马上说回正事:“俺说这个是为了啥呢,一方面是咱得感谢党、感谢国家,给了咱今天的幸福生活!”   “另一方面,咱还得感谢一个人!没有她啊,咱这学堂压根办不起来,这个人就是咱秀山小学的老师兼校长,苏慧兰小同志!来,大家鼓掌!”   底下人立即鼓起掌来!   苏慧兰就站在志国大伯和齐五爷中间,见大伙儿目光热烈的看着自己使劲儿鼓掌,心里既高兴又觉得紧张,这一刻她突然真实的感受到了肩上的责任,这份工作于她来说已经不只是一份工作,它还承载着秀山人对未来的希望。   这时齐五爷忽然道:“兰丫头,你也给大伙儿讲两句。”   苏慧兰点了点头,她深吸了一口气,冲着眼前的乡亲们脆生生道:“各位大爷、大娘,叔叔、婶婶,我是苏志强的女儿苏慧兰,我今天在这里向大家保证,一定会把我所学到的知识都用心教给孩子们!要是我做的不好,就请大伙儿批评我!”说完,冲着众人深深鞠了个躬。   大伙儿看她说的实在,不由再次鼓掌。   有个跟苏奶奶关系不错的李老太立即喊了一嗓子:“批评啥啊,这么好的闺女给俺们教书,要俺说咱们大伙儿就该搭板供上才对!”   其他人也都一脸羡慕的围着苏奶奶和苏大伯等人,你一句、我一句道:“她三婶子,还是你有福啊,有个这么好的孙女!”   “老嫂子,恭喜你啊!”   “刚子,这下你可妥了!以后俺出门就说,俺是咱大队上学堂老师亲大伯的好哥们,人家一准能高看俺一眼!”   “你可拉倒吧,人家高看刚子一眼还差不多,有你啥事啊!那个啥,刚子,你这么地,你以后再出门吧,你提俺,你让俺也借借光……”   大伙儿说的热闹,被围在中间的苏奶奶和苏大伯,又是骄傲、又是不好意思,连苏卫阳也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下好几次偷偷挺直了胸膛,仰起了脸。   等这股子热闹劲儿下去后,苏志国又跟大伙儿简单说起费用问题。   学生每个学期学费一毛,报名免费,现在交钱,来年第一个学期的学费可以免掉,相当于从现在到来年上半年的学费总共只收一毛钱。   书费的话,暂时先用苏慧兰带回来的教材,所以暂时不用花钱,等开春正式盖了学校,苏志国会向公社打报告,由公社按两个学生一套课本的标准采买教材,到时候去掉公社补贴的部分,算算还差多少钱,回来大伙儿再均摊一下。   大伙儿听着觉得合理,大多点头表示了赞成。   当然也有人一听说交钱就不大乐意,苏慧兰就听见有个面生的中年妇女阴阳怪气道:“要一毛钱啊,谁知道能教成啥样啊,咱这嘎达死冷寒天的,爷儿们上山砍树才能换点钱,可不易呢!”   她才说完,旁边立时有人不客气道:“拉倒吧,二楞家的,谁不知道你家那仨闺女能干的很,你家那头老母猪前几天又新下了一窝崽子吧!守着那么多钱连个一毛钱的学费都舍不得拿,咋地,留着给闺女当嫁妆啊?”   也有人配合:“可得了吧,她要能给闺女置嫁妆,俺就把俺这双乌拉鞋脱下来造了!”   旁人立时一阵哄笑。   这回不等苏志国开口,齐五爷直接冲大伙儿道:“俺在这里补充一点,这学校要办,想送孩子来读书的就交学费,俺以为这都是天经地义的事,是个人都能弄明白!要是实在不愿意交的,那就别来,咱谁都不勉强!”   齐五爷话音刚落,那妇女身旁一个揣着手的男人立即瞪了她一眼,骂道:“个败家娘儿们,瞎咧咧啥!”   骂完,又舔脸冲着齐五爷赔笑道:“五爷,俺们交、俺们交,你老别跟她一般见识!”   对于有人质疑,苏慧兰一点也没在意,见状反而主动对齐五爷和苏志国道:“五爷爷,志国大伯,既然这样,我看今天日头好,时间也够,不如咱就先上一堂课,让村里大伙儿都来听听,行不行的都让他们说了算!”   苏慧兰说话的时候,特意提高了声音,众人都听得真切,齐五爷看出她是真心要试试,不由点头道:“好闺女,俺就中意你这股子大方劲儿!”   说着,转头看向众人:“大伙儿都听见了?人家闺女现在就愿意给你们试讲一堂,不要你们钱,想听的都来听!过了这个村儿,可没这个店儿!”   众人立时叫好,其实他们也听不出啥好赖,可就是想凑这个热闹。   在他们心里,读书一直是件挺了不起的事,过去的状元郎那可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所以即便是听不懂,能站在旁边沾点“读书气儿”也是好的。   于是所有人都跟着苏慧兰一股脑涌进了队部办公室,里头挤不下,大伙儿就在外头挤成了一堆儿。   可门口也就那么大点的地方,好几个人推推挤挤,都想往前凑,好悬没吵吵起来!   苏慧兰见此,便对苏志国道:“大伯,您让人帮我把黑板抬出去吧,我就在外面讲,这样大伙儿都能听见!”   外头众人听了,又是一阵鼓掌叫好,一度让苏慧兰觉得,她这不像是讲课,到像是要给大伙儿搭台子表演节目!   黑板架子被抬到了外头空旷地上,苏慧兰找了一根小木棍做教鞭,拿起粉笔走到黑板前开始写字。   众人的目光一直跟着她的身影移动,随着她开始动笔在黑板上写字,原本还有些嘈杂的人群瞬时安静了下来。   苏慧兰在黑板上写了“人”“天”“地”“父”“母”几个字,然后对众人一一讲解起来。   “同学们,今天我们要学的第一个字就是这个‘人’字。‘人’字很简单,一撇一捺,两笔就组成了这个字,它其实告诉了我们一个道理,在这个世上,只有一个人是做不成什么事的,我们需要团结,就像这一撇一捺一样,紧密连接,相互支撑,这样我们才能把这个‘人’字给支撑起来。”   “同时,我们还要注意分寸,这一撇一捺连接在一起后,要懂得包容和谅解,不能只顾自己,不管别人,遇事强出头,否则这个‘人’字就会变成这样……”   说着,苏慧兰在黑板上把写好的“人”字两头各画出了一截,变成了一个“×”   就听底下有个年轻小伙子“哎呀”一声,“这个俺认识,这是叉!只要五爷爷要在记工本上给俺画了这个叉,那俺这一天的工钱就没了!”   他一说完,底下不由一阵哄笑声。   苏慧兰也笑了起来:“对,这位同学说的很好!所以,大伙儿看,如果我们大伙儿不懂得体谅别人,处处争强好胜,那么我们这个集体就不会团结,那这个‘人’字就立不起来,最后的结果就成了这个‘×’,大家懂了吗?”   底下齐齐喊了声“懂了”!   等逐一把黑板上几个字讲完,苏慧兰看大伙儿好像还挺愿意听,决定再接着讲点。   她就随便选了前排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问道:“同学,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被苏慧兰当众点了名,立时闹了个大红脸,抓了抓帽子,结结巴巴说了一句:“俺、俺叫田爱、爱华”   苏慧兰就把他的名字写在了黑板上,“田爱华同学,这就是你的名字。”   “爱的笔划比较多,但是这是正常的,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这世上的爱很多,有父母之爱,兄弟之爱,夫妻之爱,更有伟大的信仰之爱!”   “什么是信仰之爱?就像那些为了建设我们新中国而不幸牺牲的革命工作者,因为他们每个人都怀揣着伟大的共产主义信仰,他们为了坚持这个信仰,不惜抛头颅、洒热血,奉献自己的生命,这就是一种信仰之爱!”   “所以大家不要觉得这个‘爱’字笔画多,当你在写这个字的时候,要记得的它的每一划都代表着这个世上的一种爱,或者一个关爱你的人。”   说完,她对少年笑道:“爱华、爱华,爱我中华!这是一种值得称颂的情感,跟信仰之爱一样深刻!田爱华同学,你的名字起的很好!”   不料,少年听她这么说,脸上不但没有被夸奖的高兴,反而还有些尴尬。   苏慧兰正觉得奇怪,就听先前说认得“×”的那个年轻小伙子站起来道:“那个,苏老师啊,俺弟他是大舌头,其实他叫‘田二华’,俺是他哥,俺叫‘田大华’……”   苏慧兰:“……”   虽然闹了点小乌龙,但是苏慧兰这堂课还是比较成功的,在她宣布结束后,周围立即响起了一片掌声,这掌声如雷鸣一般,许久都不曾停歇。   所有人都再次对苏奶奶和苏大伯一家举起了大拇指,再提起苏慧兰时更是满脸的敬重钦佩,叫苏慧兰心里也忍不住生出几分成就感。 第35章 日常(一) 当天,大队里不少人都给自……   当天, 大队里不少人都给自家孩子报了名,截止到第二天中午,一共收了四十二名学生。   这个数字在苏慧兰的意料中,甚至比她想的还高了一点。   这四十二个孩子, 年龄大致在8到12岁之间。   在农村, 半大的孩子已经能为家里分担不少活计了, 所以很多人家通常先只送一个孩子来念书, 等过两年再送第二个, 这样拉开档儿, 既不耽误家里活儿, 也能稍微减轻点负担, 一举两得。   有格外会算计的, 也打着先送一个孩子来, 等学会了再回去教其他弟弟妹妹的主意,反正不管怎么说, 这个数字比苏慧兰预计的要好得多。   唯一让她有点在意的,是这四十二个孩子里, 女孩子只有十人。   不过这种现象不光是在农村, 她以前在滨河市上学的时候也有这样的情况,班级里男生的数量往往是女生的2倍以上,而且这个数量差距也会随着年级升高而不断拉大。   苏慧兰有一定的心理准备,很多陈旧的观念改变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在她心里也曾针对这种情况设想出了一些解决办法,但是毕竟现在才刚开班,有些事为时尚早,况且光凭她一个人的力量是完全不够的,她需要更多的支持者。   当然, 也有让人特别高兴的事,在这四十二名学生里,其中有一个年纪最大的,就是之前被苏慧兰听岔了名字的田二华!   田二华今年已经十五了,跟苏慧兰同岁,来报名的时候还有些惭愧的跟苏慧兰说,他可能不会念太长时间。   田二华家只有他们兄弟两人,虽然看着负担不重,但是他哥田大华也到了适婚年龄,家里正想攒钱给他盖新房、娶媳妇,而他哥后面还有他,以后用钱的地方会越来越多,所以家里现在其实是正缺劳动力的时候,少了田二华,家里担子就全压在他爸和他哥身上,他也于心不忍。   苏慧兰对此表示理解,劝他不要有心理负担,还鼓励他即使哪天不能来了,也可以在家抽出时间来学习,如果遇到什么不懂的地方,也随时欢迎他课下来找自己询问。   在她心里,什么形式不重要,重要的是一颗勤奋的向学之心。   田二华听了苏慧兰的话,大受鼓舞,一方面感谢苏慧兰的鼓励,也坚定的表示他会珍惜现在这个难得的学习机会,即便等以后没法天天坐在教室里听课,他也不会放弃学习。   对了,田二华现在改名字了,由原来的“田二华”改成了“田爱华”。自从听了苏慧兰讲的课之后,他就越发觉得“爱”这个字好,尤其和“华”字联在一起,特别有意义!   他回家和家里人商量后,家里人也都支持他,在他来正式报名前已经先去找志国大伯把名字改了。   由此还引发了村里一阵“改名热”,开学第一天,班级学生名册那里满篇都是诸如“爱国”“爱党”“爱军”“爱民”之类的名字。   志国大伯还给苏慧兰讲了个有意思的,就是吴二楞见大伙儿都给自家孩子改名,也想凑热闹,给他儿子改一个!   可是他能想到的,村里已经有好几个人叫了,他不愿意自家的命根子跟别人家孩子重名,就在家绞尽脑汁,憋了好几天,最后可算想出来一个:爱财!   吴二楞对自己想出来的这个名字特别满意,美滋滋的就去找志国大伯改名字,赶巧那天屋里一帮人,大伙儿一听他起这名字,马上就有人起哄:“俺说二愣子,你知道你自个儿姓啥不?你姓吴,‘吴’就是‘无’,那就是‘不’的意思!”   “吴爱财就是‘不爱财’,就你们两口子那样的,给条鱼都不要、嫌费饭的主儿,你们家儿子反倒不爱财了,咋的,洗心革面啊!”   惹得大伙儿立时一阵哄堂大笑,吴二楞差点没把鼻子气歪了,骂骂咧咧就走了,到底这名字也没改成。   听说吴大宝后来想给自己改名叫“吴爱宝”,可吴二楞一想起大伙儿说的那个“吴”就是“无”,心里也膈应,生怕把他的宝贝儿子给“无爱”没了,说啥也不同意,把吴大宝气得在家里活嚎,赌气说再不去上学了!   当然,玩笑归玩笑,有着四十二名学生、一名老师兼校长的秀山小学还是在众人的瞩目中热热闹闹开学了!   开学第一天,正式上课前,苏慧兰把所有学生的名字都工工整整的写在了黑板上,教大家认识和书写自己的名字。   孩子们学的特别认真,因为队部办公室的空间有限,为了节省地方,屋里只摆了七、八张方桌,大伙儿也都从自家带来那种不占地方的方形板凳,通常五六个学生共同围着一张桌子,每个孩子都懂事的只守着自己那一小块地方,不轻易“越界”。   学习工具也很简单,写字的纸用的是白桦树皮,笔就用烧黑的炭条,刚开始的时候还闹了几回乐子。   有孩子在家里用白桦树皮写作业,结果被自家心大的爹妈拿去引火,烧没了!把孩子急得哇哇直哭,然后孩子爹妈就又被上头的老爷子、老太太们猛捶一顿,吵吵嚷嚷,别提多热闹了。   虽然条件艰苦,但是孩子们都很爱学习,偶尔有几个男孩子贪玩,坐不住板凳,可是一看见队部门口、窗外那些认真跟着听课的人,也都立即乖乖的把注意力放在了黑板上。   打从苏慧兰开始上课,这队部门口来旁听的人就没断过,有时是二十来岁的大小伙子,有时是年龄看着不大的小姑娘,他们不是天天来,但是一直没曾间断过。   为了照顾这些“旁听生”,苏慧兰每次都会把抄写的满满一黑板的知识点特意留到第二天上课前再擦掉。   也是因为有了这些“旁听生”的刺激,孩子们都格外珍惜能坐在温暖教室里、看着苏老师一笔一划教他们写字的机会,一个个都变得十分用功,连最“刺头”的吴大宝也眼见着一天天乖巧起来,有一回还主动拦住苏慧兰问了一道算术题。   苏慧兰也会到公社供销社买一些铅笔、橡皮和本子回来,每周进行随堂小考,前五名的孩子都会得到一份奖励,因此孩子们的积极性更是空前高涨。   因为现在一天比一天冷,所以学校只在每天上午开半天课,从上午八点半一直到中午十二点,一个半小时教数学,一个半小时教语文,中间半个小时休息。   每周上六天课,周末休息一天。   这样她天天上午在队部上课,下午就到大伯家教两个哥哥学习,偶尔接待一下到家里来请教功课的孩子们,日子过得忙碌又充实。   一眨眼间,这一个月就过去了!   时间马上快进入腊月,阳历也到了十二月底,天气越发冷的厉害,白天有阳光的时候能维持在零下二十几度,等一入了夜天天都是零下三十多度。   苏慧兰有一天早上出去泼洗脸水,手没拿稳,有些水撒到了手上,十来步的距离,等再回屋的时候,盆子和手就冻在了一起,活像中间粘了层胶水!   好在苏慧兰已经能够适应这样寒冷的天气,无论是家里、还是在队部,苏奶奶和大伙儿都怕她冻着生病,耽误讲课,炉膛里总也不断火,队部门口的柴火垛现在都比她高了。   不过说到烧火,十二月中的时候,家里还发生了件不大不小的事,把苏奶奶吓得不轻。   那天正好是赶上降温,西北风嗷嗷叫着,能把人冻哭!苏奶奶怕苏慧兰冷,屋里外头使劲儿添柴火,结果房门就被拍的震天响,祖孙俩一开门,就见着了满脸焦急的苏大伯。   原来苏奶奶两个炉坑一起烧,烧的时间太长,再加上外头风大,烟囱都开始呼呼往外蹿火星子了!   正好苏大伯过来给祖孙俩送白天套着的兔子,老远就看见冒火的烟囱,当场吓的够呛,赶忙过来叫老娘和侄女。   像本地这种板夹泥房用料不是木头就是草泥,没有一点防火性,几乎是见火就着,尤其赶上大风天,更得格外注意,屋里的炉坑不能一个劲儿添火,要不然弄不好就是一场要命的大火!   苏奶奶也是连连拍自己脑门,暗怪自己大意,光想着怕孙女挨冻,倒把这茬给忘了。   后来苏大伯帮着祖孙俩把炉膛里的柴火都拿出来了,炉坑里没了火,烟囱果然就没再冒火星。   苏大伯为了稳妥,临走时还嘱咐祖孙俩别急着再生火,把炉子多晾一会儿,这样才把握。   那天晚上,祖孙俩抱着大被缩在炕头,苏奶奶特别自责,苏慧兰安慰奶奶之余,看着屋里墙角那一层整个冬天都下不去的厚厚冰霜,再次领教了老家生活的不易。   听说如今红砖之类的建材紧俏,全投入到了重要的设施里,估计她是买不到了,就算能从外面能买到,这么惹眼的东西也没法用,想想也是挺无奈的。   除了这件有点糟心的事之外,还有一件喜事,那就是苏慧兰终于拿到了她人生里的第一笔正式工资:二十一块钱! 第36章 日常(二) 大队的男人们上山伐木,按……   大队的男人们上山伐木, 按照工分每个月能拿到15~21块不等的工钱,相当于是林场里临时工的工资。   齐五爷和志国大伯直接把她的工资按照现行最高的全工分来算,就是每月二十一块。   除此外,因为现在县里几个公社成立时间都不长, 目前只在凌远县内开了两所学校, 所以向阳公社收到志国大伯打的报告后, 对秀山大队自己办小学的事情比较重视, 也同意了对学校给予部分补贴的申请。   在农村, 诸如医疗、教育这部分的公共费用一般都是大队拿大头, 剩下的小部分由社员们均摊, 但是像药品和教材这一类消耗品就是社员们自己拿钱, 说白了就是谁用、谁掏钱。   大队没有医疗室, 就今年多了所学校, 等明年盖房子、打桌椅,这些也用不了多少钱, 大头还是在苏慧兰的工资,如今有了公社的补贴, 大队就能节省一部分开支。   不过苏慧兰也不是白拿这么高工资, 每月月底齐五爷和志国大伯到林场把当月伐的木材结算清楚,回来后预先扣掉一部分大队费用,剩下的按照总共分核算出当月的工分值,最后再根据各家工分多少算出工钱。   这些账目每次都把两个人弄得焦头烂额,志国大伯甚至还得请小苗帮忙,如今苏慧兰见两人吃力,便主动接过这项工作,算盘子一拨拉,三下五除二, 两个人算一天才勉强能算完的账,半个小时就理的清清楚楚,一项项列在册子上,明明白白,把两人看得眉开眼笑。   志国大伯更是高兴的直拍大腿,连连对齐五爷道:“自打兰兰回来,咱可太省心了!俺看咱这是一份工钱既请了个老师、又多了个会计,可老划算了!”   转眼进了腊月,数九寒天,一年最冷的月份,眼看还有二十多天过年的时候,学校也放了假。   放假前,苏慧兰领着孩子们进行了一次简单的期末考试,孩子们考的很不错,有十几个学生考了“双百”,成绩最差的也拿到了九十分。   宣布成绩当天,苏慧兰给每个考了“双百”的孩子都奖励了一只铅笔和一个小本子,还特地用红纸剪了朵漂亮的小红花放在他们手中。   得了奖品的孩子们十分高兴,所有人都像是捧着稀世珍宝一样,有两个孩子甚至把小红花贴在了脸上,美滋滋的接受其他人羡慕的眼神。   苏小苗把小红花小心翼翼的收进了口袋里,把旁边因为马虎而丢掉了两分的苏小奎羡慕的够呛,不过他转头看了眼语文才考了九十分的吴大宝,立马又是一副神气活现的模样。   等苏慧兰宣布放学后,孩子们大喊了一声“兰老师再见!”,然后就像举着胜利的勋章似的,一个个雄赳赳气昂昂的冲出了教室,直奔各自家的大门,哪怕冰天雪地的跑出了老远,苏慧兰还能听见他们兴奋的笑闹声。   其实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班里的孩子们都喜欢叫她“兰老师”,孩子们这么叫,连带家长们也跟着叫。   如今她走在村子里,老远就能听见一声“小兰老师”,时间长了,她都要以为自己是姓“兰”,不姓苏。   看教室里再没有其他人,苏慧兰才走到房门口,对一直蹲在门外的两个“旁听生”道:“今天是最后一堂课了,你们进来吧,让我帮你们检验一下你们这一个半月的学习成果。”   两个“旁听生”,一个是比苏慧兰还大一岁的男孩子,叫王山,另一个是个十二岁的小姑娘,叫孙巧儿。   从苏慧兰开始上课起,这两个人就常过来,那时来“蹭课”的人多,他们两个还不明显,直到后来很多人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或者过了开始时的好奇劲儿,到后期基本就不怎么来了,只有他们两个一直坚持着隔三差五就来一趟的频率,直至今天这最后一节课。   苏慧兰之前找志国大伯了解过这两人的情况。   王山是家里比较困难,他父亲十年前在呼玛河捕鱼时,不幸落水身亡,是他妈一个人把他拉扯大。   可是去年他妈上山采山货的时候摔了一跤,一条腿落了残疾,再也干不了重活。他们家上头还有爷爷和奶奶,身体也都不大好,一家四口三个人都要他一个半大孩子养,负担很重。   王山从去年开始跟着大伙儿上山,虽然这孩子非常能吃苦,可他一个半大小子,也没有那么大劲儿,全靠大伙儿帮衬,才能拿到点工分,对付着把这个家支撑起来,着实不易。   孙巧儿则和王山家的情况不一样,孙巧儿家里不穷,她爸生得人高马大,伐木很有一套本事,在整个秀山也排的上号,只是这个人非常重男轻女!   孙巧儿上头有个姐姐,下头有个弟弟,她爸除了对最小的儿子还不错外,整天对姐妹俩没个好脸子,骂她们是“赔钱货”!有看不过去的劝他两句,他面上答应的好好的,回头却对姐妹俩变本加厉。   苏慧兰很同情这两个学生的处境,尤其是心疼孙巧儿,今天难得因为考试,提早放学,这最后一堂课,她想留给这两个勤奋好学的人。   苏慧兰把他们喊进了屋里,每人发了一个本子、一根铅笔,让他们试着把黑板上的考题做一遍。   两人忐忑的互相看了看,还是男孩子的王山胆子大,没怎么犹豫就提笔写了起来,孙巧儿见状咬了咬牙,很快也跟着拿起了笔。   屋里静悄悄的,只有铅笔落在光滑的白纸上,发出沙沙声,王山和孙巧儿从最初的不敢把铅笔握实,到后来的越写越快,两人的心情不再是紧张不安,反而变得激动和兴奋起来。   尤其当孙巧儿第一个放下笔时,她重重喘了一口气,那感觉就像是一口气跑出了很远很远的一段路,最后成功到达了终点一般,心里满满的、涨涨的,特别幸福!   “做完了吗?我来帮你看看!”   就在她沉浸在这种幸福,感觉自己像在做梦一样时,一个清脆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孙巧儿一抬头,就看见了那个没比她大几岁,但是看起来特别好看、特别有文化的兰老师!   她的声音很好听,说起话来又总是那么和气,孙巧儿不懂该怎么形容,但是只要她每次能听到这位苏老师讲课,哪怕会因为偷跑出来被她爹骂个半死,她也不后悔。   苏慧兰拿过小姑娘的答题本看了看,不经意发现对方直勾勾的看着自己,以为她心里紧张,不由冲着她安抚的笑了下。   “别紧张,你答的不错。”她拿起铅笔,几下将小姑娘答错的地方标了出来,心里也是暗暗点头。   按照这份试卷,孙巧儿语文能拿到九十分,数学差了点,但是八十分是能有的。   这个成绩,对于一个只能隔三差五找机会来旁听的孩子来说,已经相当了不起了!   可是孙巧儿看着她在本子上标出的那些错处,神情却十分失落,似乎对自己错了这么多地方感到羞愧。   苏慧兰注意到那边的王山也已经写完了,这才拿起笔在孙巧儿答题下面写了个一个大大的“优”字,然后轻声问她:“你认识这个字吗?”   孙巧儿摇头。   苏慧兰就给她解释:“这是个‘优’字,就是非常好的意思!我今天把这个字送给你,因为你的这份答卷在我心里值得这个字。与你做对了多少道题没有关系,而是因为你的努力。”   说完,苏慧兰讲手里的答题本连同铅笔一起递给了孙巧儿。   “优秀的成绩是值得奖励的,孙巧儿同学,请你今后继续努力!”   孙巧儿怔怔的看着面前的本子和铅笔,那本子里的纸那么细、那么白,就像弟弟常吃的白面馒头,那铅笔写的字也那么清楚,那么干净,一点也不像炭条一样弄得满手黑灰,这么好的东西,真的要送给她吗?   她又抬起头看了看对方,原来兰老师知道她的名字,她不嫌弃她总来“蹭课”,她还叫她“同学”……   看着对方眼中的鼓励,孙巧儿再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谢谢你,兰老师……”   她颤抖着接过铅笔和本子,冲着苏慧兰深深鞠了一躬!   苏慧兰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转头去看王山的答题。   王山看着苏巧儿得了苏慧兰的奖励,眼睛里满满都是羡慕,不过当苏慧兰过来检查他的答案时,他马上收回眼神,认真的看着苏慧兰批改试卷。   王山答的也不错,两科差不多都能上八十分,所以苏慧兰也直接把答题的本子和铅笔作为奖励,送给了他。   王山很激动,握着铅笔的手紧的差点把铅笔掰折了!   “谢谢兰老师,谢谢兰老师!你放心,俺以后一定好好努力!”   知道两个人的时间都不算充裕,所以苏慧兰也没浪费时间,当下就着黑板上的考题,把两个人答错的地方都仔细讲解了一遍。两个人也立即收敛起激动的心情,开始认真听讲。   等苏慧兰讲完了考题,两人又抓紧时间问了些平时弄不清楚的问题,之后才依依不舍的离开。   尤其孙巧儿几乎是一步一回头,苏慧兰看着她那身不算厚实的灰布棉袄,不禁就想起了曾经的自己,心里不免有些低落。   将教室简单收拾了一遍,等苏慧兰从队部出来时已经十一点半了,就比平时放学早了半个小时。   队部就在村口,从村口到家里差不多要走七/八分钟,结果苏慧兰才走没一会儿就听后面有人喊:“等等,兰老师,有你的包裹单!”   苏慧兰听出这是队部负责照看牲口的张老爷子,赶忙回头,可能这一下动作急了点,脚下不知怎么突然一滑,整个人就要往后仰倒!   千钧一发之际,身后忽然探出一双大手将她一把托住! 第37章 她又来了! 苏慧兰惊慌之下一侧脸,就……   苏慧兰惊慌之下一侧脸, 就与一双清亮有神的眼睛对了个正着!   竟然是罗天成!   “苏……兰老师,你没事吧?”   罗天成扶了苏慧兰一把,确定她站稳后,便立刻收回了手。   苏慧兰很快缓过心神, 忙跟对方点头道谢:“我没事, 罗大哥, 谢谢你!”   这时, 那位喊住苏慧兰的张老爷子也急急忙忙到了跟前, 看苏慧兰没啥事, 这才松了口气, 一脸歉意道:“你看这事是咋闹的, 都怪俺, 毛愣三光的, 差点没给兰老师你吓的摔着!”   苏慧兰忙说不怪对方,还是自己的问题, 等谢过老爷子后,便接过了自己的包裹单。   包裹单一到手, 她不由一愣, 没想到这竟然还是两份!   等看到上面的寄件人,不禁再次露出了笑容,原来两份包裹都是从滨河寄来的,一份是老邻居王大娘;一份是钱伯伯家。   学校开学第一周的周末,她就到公社邮局给这两家各寄了个邮包,里面有腌好的大块咸猪肉、米面和菜干,怕两家收到后要给她回礼,她填邮单时还故意把自己的地址写模糊了,没想到还是被他们查到了。   苏慧兰看着这两张包裹单, 填写它们的人是她在滨河最美好的记忆,人活着就该要往前看,哪怕偶尔回头,也应该让那些美好的、积极的、善良的风景占据视线,这样才会有更多的动力走下去。   这么一想,之前因为孙巧儿生出的那点低落也一扫而空,她精致的脸庞再次绽放出温暖的笑容。   朝着走出老远还不忘回头看看的张老爷子挥了挥手,她收好包裹单,正准备回去,结果一转身就发现罗天成还沉默的站在旁边。   苏慧兰看他盯着自己,一下想起上个月这人为了偿还他妹妹罗小蕊在自家吃掉的那些馒头包子,一个月里每隔三五天就送来一些猎物,怕她和奶奶不肯收,还特意每次都让大奎哥来送!   她后来算了算这人拿过来的东西,要是都换算成馒头,恐怕都够罗小蕊再吃一顿了,所以后期即便是苏大奎来,她也坚决不肯收了。   想着这事搞不好还是自家占了便宜,苏慧兰还有点不好意思,想了想便主动提起道:“对了,罗大哥,你上个月给我们送来了不少野味儿,我们还没向你道谢呢!这说起来,可能还是我们占了便宜,罗大哥,你以后千万别这么客气了。”   罗天成看着眼前这个小姑娘,个子小小的,才到他的肩膀,非常白净,但是最出彩的还是那双眼睛,形状优美、瞳仁漆黑。   每次与这双漂亮的眼睛对视,他心底总会升起一股莫名的燥热,他很不习惯这种反应,再加上大奎说过他这个妹子今年才十五岁,而他下意识想起两个人的年龄差,那股压不去的燥热就会让他相当狼狈。   他将目光移开,轻咳了一声,点点头道:“没有客气,应该的。”   苏慧兰张张嘴,下一句不知道该接点啥。   明明听他语气很是和气,可看他的脸又觉着表情平淡到甚至有点严肃,莫名就让她想起了同一个风格的志国大伯,但是志国大伯很会聊天的。   不过她也不是想聊天,就是看他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她想着自己好歹吃了人家那么多东西,这会儿也没好意思主动说走,可两个人就这么站着,真是怪尴尬的。   “哎呦,这不是兰老师和成子吗?你俩搁这儿嘎哈呢?”   幸好这时,同村一个大叔经过,打破了这股子尴尬气氛。   结果还没等苏慧兰开口,那大叔就自顾自先道:“啊,你们不用说,俺知道!肯定是成子把兰老师你截这儿,想问你点学问上的事!”   “正好啊,兰老师啊,大叔这噶也有个问题想找你那叫啥来着,对,请教请教!”   苏慧兰忙说:“大林叔,您有什么问题尽管问!”   大林叔:“那天俺听俺家升子写字的时候,念叨了一句啥‘一’是一个横,‘二’是两个横,‘三’是三个横,这话叫俺记住了,那俺就琢磨着,那‘四’是不是就四个横啊!”   苏慧兰笑道:“大林叔,这‘四’还真不是四个横!我给您写一下!”   说着,走到路边的白雪地上,伸手在上面写了个大大的“四”字,“大林叔,您看,‘四’字是这么写的!”   大林叔凑过来仔细看了看,连连点头:“俺就合计不能是那么简单的事,要一直画横的话,那写到一百还不得画出半篇纸儿去!”   苏慧兰忍不住笑了起来,又在雪地上给他写了一个“百”字。   大林叔就站在这两个字跟前,恋恋不舍的看了又看,嘴里直念叨:“要说还得有文化呢,瞅瞅这画几笔就是个‘百’,那要叫俺们来,那就得十个手指头搁这儿挨板儿按!”   因为有了大林叔这一打岔,苏慧兰就顺理成章跟罗天成告别回家,等她走出老远,还能听见身后大林叔拽着罗天成,让他一块儿学苏慧兰在雪地上写的那两个字。   罗天成目光随着那道娇俏的身影走远,等回过神时,耳边大林叔正念叨:“人还得识字念书啊!这人识了字就像大晚上有了灯,那立马就亮堂起来了!俺这辈子是不赶趟了,成子,你们可还来得及呢!”   “还有一点,看见这个字没?”他捅咕了一下罗天成,朝着地上那个“百”字比划了一下。   “你小子脑瓜子最灵,好好记着点,等你攒钱攒够了这个数,就能娶媳妇了,哈哈哈!”   听到这一句,罗天成脸上忽然开始冒热气,再也待不住了,跟大林叔告了声别,就匆匆往家走去。   这一道儿,脑子也没想别的,就翻来覆去是刚刚白雪地里那个大大的“百”字。   苏慧兰回到家,发现今天院门居然关了,心里还纳闷,难道是奶奶有事出去了?   农村人家的院子大门白天很少关上,大多就那么敞着,只有主人家临时有事出门,才会关上,用个小木片啥的往门缝一夹,或用铁丝把门鼻儿缠几下,外人来一看就知道主人这会儿没在家,也就不会进院了。   苏慧兰看见夹门的小木片掉在了地上,两扇院门中间有一道缝子,以为是被风吹开的,也没在意,可等她进了院、一推开房门就当场愣住了!   只见一个小姑娘正坐在灶台前的小板凳上,一手大骨头、一手酸菜,狼吞虎咽吃的正香!   可不正是上个月那位“不请自来”的罗家小姑娘?   这小姑娘听到门动静抬头看了她一眼,就继续埋头啃肉,啃完了的骨头被她随手一扔,正好落在地上翻过来的木锅盖上,发出沉闷的“咚”一声!   然而这位瞅也不瞅,就伸手接着往锅里又抓起一把血肠和五花肉塞进了嘴里。   苏慧兰:……   她深吸了一口气,这刚见完哥哥,又来了妹妹,今天也是奇了!   想着今早奶奶跟她说的,为了庆祝明天放假,今天中午要给她炖一锅杀猪菜。所以她早上临出门前,特意选了大块的筒骨、透亮的五花肉,加上自己精心灌的血肠,就等着中午回来能大快朵颐!   可是这会儿看看满地的骨头和锅里浅浅的菜底儿,苏慧兰觉着今天怕是没这口福了!   不过菜锅底咕嘟咕嘟的冒泡声还提醒了她一件事,这灶坑里还没断火呢,这孩子她不怕烫吗!   等苏慧兰慌忙上前再看,果然发现罗小蕊的一双手已经烫的通红,指尖都已经要起泡了!   然而她就像完全察觉不到似的,还要伸手往锅里抓!   苏慧兰这会儿也顾不上那么多,转头从水缸里舀起一瓢凉水就倒进了锅里!   已经没多少菜的锅底立即“刺啦”一声,涌出大股白气,罗小蕊原本要伸进去的手立时一顿,仰起脸,一双黑黝黝的大眼睛就一瞬不瞬的盯住了苏慧兰!   苏慧兰立时就有些紧张起来,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她可没忘记这孩子的大力气,那是能把她哥那样的大个子随手一推就一个大趔趄的神力!   这孩子不认人,也不知道会不会发作起来!   正当她正琢磨着怎么退出门去之时,一直直勾勾盯着她的罗小蕊忽然从小板凳上起身,猛地朝她一扑,一把抱住了她的腰!   苏慧兰吓了一跳,差点被这孩子整个扑过来的巨大力气冲倒,好在对方力气够大,又将她及时拖住了。   等她好容易缓过这口气,就觉着自己的腰快要被对方掐断了,她疼的直呲牙,强忍着难受试图跟对方沟通:“……小蕊,对吧?你先松开姐姐好不好?姐姐可以给你糖吃!”   可是罗小蕊却纹丝不动,她蜷起一条腿半跪着,还把自己的下巴撑在苏慧兰小腹上,然后再次仰起脸直勾勾盯着她,许久之后,竟忽然开口喊了一声“妈妈!”   这一声把苏慧兰喊的又惊又窘,这怎么还叫上妈妈了,明明她们才差三岁好不好!   “小蕊,你认错了,我不是你妈妈……你先松开我好不好!”   谁知对方听苏慧兰否认,居然生起气来,搂着苏慧兰的腰拼命摇头:“不是、不是,你是妈妈,妈妈!”手上的力气更大了!   苏慧兰只得一遍遍的安抚对方,可罗小蕊就像认定了她似的,说什么也不肯撒手!   就在她觉着今天她这腰要交代在这里的时候,苏奶奶总算是回来了!   “哎呀,兰兰!这是咋回事啊!”   老太太一看屋里这架势,差点就把罗小蕊当成土匪了! 第38章 青印子 苏慧兰看奶奶要来拉罗小蕊,赶……   苏慧兰看奶奶要来拉罗小蕊, 赶忙把人喊住:“奶奶,别拉!你拉不动!再说她力气太大,会弄伤你的!”   苏奶奶急的直跺脚,“那咋整啊!俺也不能干看着啊!”   苏慧兰忙道:“奶奶, 你赶快把炕头那盒饼干拿来!”   其实她空间里的东西也可以随时拿出来, 但是她不确定眼前的人病情到底到了什么程度, 会不会时好时坏, 万一对方有清醒的时候, 之后想起她能凭空变出东西来, 那可就麻烦了, 所以不到万不得已她不想冒这个险!   苏奶奶听了连忙进屋把饼干拿过来, 苏慧兰这时便低头对罗小蕊安抚道:“小蕊, 快把手放开, 咱们来吃饼干啊!”   苏奶奶也连连应声:“对、对,咱们吃饼干!”说着, 急急忙忙打开饼干盒,从里面拿出一块饼干递到罗小蕊跟前!   “孩子, 快撒手!撒了手你就能吃饼干了!你看这饼干多好吃啊!”   罗小蕊吸了吸鼻子, 果然就被眼前的饼干吸引了主意力,手上的力道也不知不觉放松了!   最后到底是饼干的魅力大,罗小蕊慢慢接过了苏奶奶递过来的那块饼干,大口吃了起来,不过她的一只手却始终牢牢抓着苏慧兰的衣角。   见这孩子还是不肯完全松手,苏奶奶怕她吃完了饼干又要去抓孙女,没奈何,只得像喂小松鼠似的,一块接一块的给罗小蕊喂饼干。   老太太手上忙着, 眼神可全在自家孙女身上,“兰啊,你把衣裳撩起来点,奶看看伤没伤着!”   苏慧兰摆手:“算了,奶奶,还是先把这小祖宗哄好再说吧!”   一提起这茬,祖孙俩都犯了愁,苏慧兰强忍着腰上一下下的抽疼,对苏奶奶道:“奶奶,把饼干盒给我,你赶快去她家找她哥,光咱们俩什么也做不了!”   苏奶奶不放心:“能行吗?”要是她走了,屋里就她大孙女一个人了,这小祖宗到时候要是再扑上来可咋整!   苏慧兰苦笑:“奶,不行也得行啊!趁着这饼干还有半盒,您赶快去帮我喊人吧!”   苏奶奶没办法,一咬牙一跺脚,骂了一句“这叫啥事啊”,就急吼吼的往外跑了。   屋里转眼又剩下苏慧兰和罗小蕊,好在这次有盒饼干撑着,起码她这腰不用遭罪了。   罗小蕊吃着饼干,一双黑黝黝的大眼睛也不忘盯着苏慧兰,眼瞅着这半盒子饼干也快要见底儿的时候,罗小蕊捏着饼干的手忽然伸到了苏慧兰面前!   “妈妈,吃!”   苏慧兰有些哭笑不得的摇头道:“我不吃……小蕊自己吃吧!”   罗小蕊却固执的不肯收回手,黑漆漆的大眼睛紧紧盯着她,大有今天苏慧兰不吃、她就不罢休的架势。   “妈妈吃!”   苏慧兰心里一软,想起这个小姑娘的身世,不由叹了口气,虽然不知道这孩子为什么要把自己当作她的妈妈,可是对着这双澄澈单纯的眼睛,她委实也是怨怪不起来。   恰在这时,外头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房门“砰”的一声被打开,似乎不到半个小时之前才看到的那张英俊面孔又再次出现在了她面前。   不过这次他不再是方才那样的波澜不惊,眼中流露出了焦虑和紧张,跟苏慧兰第一次见到他的那个晚上一模一样。   “兰老师,你没事吧!真是对不起”   “小蕊,快松手!”   罗天成冲过去,一把握住罗小蕊揪着苏慧兰衣襟的那只手,耐着性子认真哄劝道:“小蕊,听话,把手松开,跟哥哥回家!”   “不!”   罗小蕊喊了一声,这回饼干也不吃了,两条胳膊又重新死死抱住苏慧兰!   苏奶奶落后了罗天成几步,这会儿才进门,结果一进来就看见孙女又被扑住了,神色开始难看起来,“兰兰,你没事吧!”   苏慧兰疼得额头见汗,不过还是摇了摇头。   罗天成不由面色微变,低头看着固执的妹妹,咬了咬牙,伸出手,眼看又想故技重施,像上次那样打晕罗小蕊,苏慧兰忙将他拦住。   “别,罗大哥!”   这小姑娘才十二岁,总是这么打,她真怕一个不好把病情打的更重了,这又是在她家里,真出什么事,好说不好听啊!   “罗大哥,总是这样不行!要不然让我先试试,待会儿你配合我一下!”   不等罗天成点头,苏慧兰便试着摸了摸罗小蕊的头,学着奶奶平时跟自己说话的样子,柔声道:“小蕊啊,把手放开好不好?你看你这样,我很疼的!”   罗小蕊的身子没有动,但是苏慧兰却能感觉到腰上的力气好像松了不少,她觉得这个办法有用,便又继续道:“小蕊,你看你把我抱的这么紧,让我真的特别难受,我一难受就会生气!难道你想让我生气吗?我生气的话就不会再给你饼干吃了!”   察觉到罗小蕊越来越明显的松动,苏慧兰再接再厉,轻柔的抚摸着她的发顶,“还有你哥哥,你不听话,不只我生气,你哥哥也不高兴的!你回头看看,你哥哥是不是生你的气了!”   罗小蕊果然慢慢转过头,往罗天成那里看了一眼。   苏慧兰忙给罗天成使眼色,罗天成立即板起脸、垂下眼,一副标准的生气严肃脸。   “因为小蕊不听话,我们都生气了,以后说不定谁都不会理小蕊了!”   罗小蕊似乎对她最后一句话极为敏感,竟然真的松开手,目光在她和罗天成之间来回转,怯怯道:“不、不……哥哥理小蕊,妈妈也理小蕊……”   当着罗天成的面,苏慧兰让这句“妈妈”直接闹了个大红脸,感觉对方蹙眉看过来的目光,她只得硬着头皮继续安抚道:“好了,只要小蕊听话,好好跟哥哥回家,我答应你可以天天来这里吃好吃的,好不好?”   说着,把手里已经没剩几块的饼干盒子塞到了罗小蕊手里。   “哥哥……”罗小蕊抱着饼干盒,走到罗天成身边,又忍不住回头看了看苏慧兰,似乎还是觉得眉头紧锁的哥哥问题更严重点,这回果然老实的没再闹了。   旁边的苏奶奶也总算松了口气,老太太是个和气性子,可是这一连闹了两回,还险些伤了她的宝贝孙女,苏奶奶也有些遭不住,见状忙不迭道:“那啥,成子啊,俺们就不多留你们了啊!”   苏慧兰想起之前看到的罗小蕊烫伤的手,便又补了一句:“罗大哥,小蕊的手烫伤了,你回去给她好好看看。”   罗天成看了看妹妹通红的手,目光又在满地的剩骨头、菜渣子上扫过,暗暗攥了攥拳头,低头歉声道:“我知道了……苏奶奶,兰老师,实在是对不住,又给你们添麻烦了!我……我以后上山套了猎物,再让大奎给你们送过来!”   说完,就像上次一样,对着祖孙二人鞠了个躬,便逃也似的走了!   苏奶奶等这对兄妹走的看不见踪影了,赶忙将院门一关,门栓插死。   苏慧兰扶着腰站在房门口看见她奶这一串动作一气呵成,失笑道:“奶奶,这离天黑还早呢,你插这么早门,待会儿来人咋办!”   苏奶奶拉着脸,“管他谁来,俺孙女都要受伤了,俺哪顾得上这么多!”   说话间,祖孙俩回了屋,苏奶奶赶忙把孙女的衣襟撩上去,这一瞅,当场“唉呀”一声!   原来苏慧兰两边腰上一边一块巴掌那么长的青印子,因为她天生皮肤白嫩,这纤瘦的腰上两块青到发紫的印子看着就有些触目惊心,把老太太心疼的不行!   苏奶奶翻箱倒柜一通找,可惜家里也没啥能用的药,就要去大奶奶家里要点去,却被苏慧兰给拦住了。   “算了,奶奶,就是看着严重,过几天就消了!我肚子饿了,咱们还是先弄点东西吃饭吧!”   一说吃饭,老太太看着大锅里稀稀拉拉那点酸菜叶子,越发气闷,直埋怨自己不该大意,以后就是从房头走到房后,那也得把大门锁死!   苏慧兰被她奶逗笑,忙问她奶之前干什么去了。   原来是跟苏奶奶关系不错的李老太想给她今年八十高龄的老爹裁寿衣,这老爷子本来以前是做好了一套的,谁想上半年李老太的大弟突然没了,人走得急,家里啥也没准备,只好先用老爷子的衣裳顶上了。   李老太就想再给老爷子做一身,怕这第二回 做,里头再有啥说道,就把苏奶奶叫过去参详参详。   苏慧兰听了就觉得好奇,忙问她奶,这里头是不是真有啥说道。   谁知苏奶奶却叹气道:“能有啥说道!人没了,眼睛一闭,这辈子就拉倒了,好事坏事都跟他没关系,说道那都是给活人讲究的!越讲究、越累,越讲究、事就越多,还不如啥也不讲!”   苏慧兰细细品品她奶这两句话,别说,还真挺有道理!   因为孙女叨念着饿,苏奶奶就决定先把菜重新做了,让孙女赶紧吃饭!   等问孙女想吃点啥,是炒个肉呢,还是煎个鱼?要说孙女那“金手指”可真了不得,从它那里出来的猪肉香的人吃了上顿、想下顿,老母鸡炖汤那是满屋子飘香!   还有,最神的是鱼,只要是鱼,河鱼、海鱼啥种类都有!   前儿孙女就要了两条大带鱼,哎呦,一米多长,那肉啊又宽又厚,中间最宽的部分放点干辣椒红烧了,两头窄的用调料腌透以后、倒点油一煎,这一炖、一煎,再配点白米饭,那是神仙也得打打转!   苏慧兰一点也不知道她奶正等着给她报菜名呢,她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方才罗小蕊大口啃骨头、吃酸菜的样子,到底没忍住,跟她奶商量:“奶奶,要不咱再炖一锅酸菜吧……”   瞅瞅灶坑边扫做一堆儿的骨头,忍不住吞了吞口水,又补了一句:“要不,再多放点棒骨?” 第39章 送药 等了一个多小时,苏慧兰终于吃到……   等了一个多小时, 苏慧兰终于吃到了这锅心心念念的酸菜,苏奶奶刚把饭菜端上桌,就一点不含蓄的抓起一块大骨头啃了起来。   苏奶奶还特意弄了个小盆,单独用来盛炖好的棒骨, 满满登登小山似的摆在苏慧兰跟前。   苏慧兰嘴里啃着, 眼睛溜着, 抽空还冲她奶不好意思的嘿嘿两声, 把老太太都给逗乐了。   “吃吧, 乐啥!你才十五, 以后还得长身体呢!奶奶给你把这里头的骨髓油都捅出来, 这可是好东西, 吃了能长大个儿呢!”   老太太说着拿起一根筷子, 就顺着断开的棒骨里捅了捅, 把里面的骨髓油一点点往苏慧兰饭碗里扒拉。   东北的大锅酸菜其实做法非常简单,用料也比较粗犷, 吃的就是个骨香肉肥、血肠细腻和酸菜鲜美,而且这道菜有个特点就是不怕炖!   炖的时间越长, 里面的酸菜与猪肉融合的滋味越足, 酸菜在本身鲜美的基础上又添了浓郁的肉香,肥肉部分则被酸菜中和掉了自身的肥腻,变得香醇不腻,是这一锅菜里真正的精华。   苏慧兰这顿饭吃的格外过瘾,吃完饭照了照小镜子,就发现自己脸上全是一道一道油印子,活像一只小花猫。   等收拾好外屋地,苏奶奶就用剥了皮的煮鸡蛋往苏慧兰的腰上滚了滚,看着这两道越发青紫的大印子, 苏奶奶心疼的直皱眉头,忍不住又埋怨了罗家两句。   才滚了两圈,就听外头隐隐像是有人在叫门,苏奶奶起先都没听出来,还是苏慧兰耳尖,听着点动静。   等苏奶奶出去开门,果然老远就听见院门外柳枝大娘的声音。   “哎呀,三婶子,你可算出来了,俺差点没把你家这大门拍漏了!”   祖孙俩忙把人迎进院,柳枝大娘胳膊上挎个小篮子,一看见着苏慧兰披着件棉袄出来,就上前关切道:“兰兰是难受躺下了?俺听说你让罗家丫头给扑住了,咋样,吓没吓着?”   苏慧兰忙摇头,说没啥大事。   三人进了屋,柳枝大娘一眼就看见炕头上摆的两个煮鸡蛋,忙道:“伤啥样啊?让大娘看看!”   苏奶奶就帮着孙女把衣裳撩起来,露出苏慧兰细白小腰上那两道大青印子。   柳枝大娘冷不丁一看,就被这黑白对比明显的一幕吓了一跳,连连道:“哎呀妈呀,这咋伤这么重啊!”   苏慧兰忙说只是看着严重,要是不碰的话也不那么难受。   柳枝大娘还是一脸的心疼,嘴里骂道:“这死成子,怪道自己不敢来,原来把俺们兰兰伤的这么重!这一回两回的,早知道就该让他上门来赔罪,俺才不帮他拦这差事!”   原来柳枝大娘是受了罗天成所托,特意来给苏慧兰送药酒的。   柳枝大娘将篮子里用小坛子装得一瓶药酒拿出来,放到炕上。   “这孩子是跟俺们家大奎一块来的,跟俺们说是他家小蕊又跑你们家来了,连吃带拿的动了不少东西,那孩子还把兰兰给伤着了!”   “他想给你们送药酒,但是看见你家大门插上了,就没好意思叫门,干脆把药酒拿到俺们那儿,让俺们替他送过来!”   “俺是真没想到兰兰伤成这样,还当就胳膊、腿啥的碰着了!这腰可不是别的地方,真要是伤个好歹儿可咋整!这成子咋也这么不靠谱了呢!”   看柳枝大娘皱着眉头抱怨,苏慧兰只得解释说是自己皮肤比较嫩,有一点磕碰就会留下很明显的印子,其实真不算严重。   虽然她也对罗家看不住孩子,让人三番两次跑过来这点不满,今天幸好是她,如果是伤了奶奶,那她一定会很生气。   可事情该怎么就怎么,她并不会因为不满就顺势夸大自己的伤势,再者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罗家那种情况,她又能怎么样?   且不说骂一顿、吵一顿于事无补,人家赔罪的态度确实也很诚恳,她自然不能咄咄逼人,眼下还是跟奶奶商量商量,请人把院门和四周板杖子加固一下,以后尽量避免再出这种事情。   柳枝大娘听她再三保证自己没事,这才放下心来,当下就让苏奶奶给苏慧兰把这药酒擦了。   “成子他姥爷从前是开过药铺的,懂药,他们家弄得那些个啥药酒、药膏子的都是好东西,连隔壁宏伟大队的人都常来找他换点药啥的!兰兰,大娘不是给他们说好话,你擦了这药酒,保准过两天就一点儿都不疼了!”   苏奶奶听了罗天成去志国大伯家的前后经过,心里那点气也散了不少,闻言也点头:“这话倒是不假!兰兰,咱回来那天,奶给你涂的蛇油,就是你柳枝大娘给咱家的,也是成子姥爷配的。”   说话间,苏奶奶把柳枝大娘带来的药酒往手心里倒了点,等把两只手心搓热后就小心的往苏慧兰腰上揉搓起来。   苏慧兰开始还觉着疼,等她奶给她搓了一会儿后,这股子疼劲儿好像真的小了不少。   柳枝大娘等苏慧兰用了药,又听她说确实好了些,这才离开,临走时还嘱咐苏奶奶,要是罗天成再送啥东西来,不用跟他客气,尽管收着,谁还见天给他们家当冤大头不成,把祖孙俩都给逗笑了。   柳枝大娘这次来除了替罗天成送药,还另外从自家拿了一小笸箩鸡蛋。   在他们这儿,鸡蛋是比肉还金贵的东西,一方面是大伙儿给林场干活每个月能弄到点肉票,而且这里四面依山傍水,时不时都能吃到点野味儿。   可鸡蛋就不一样了,这东西运输成本高,又不像粮食、猪肉那么抗冻,基本到冬天就不供应了,全靠个人家里养的鸡,可是天太冷,小鸡也不下蛋,所以每到下半年,鸡蛋的价格都比猪肉高很多。   下午这么一耽搁,就过了平时苏慧兰去给两个堂哥上课的时间,苏奶奶没让苏慧兰动地方,自己去大儿子家知会两个孙子一声,今天的课就先停一停。   到了苏大伯家,正好苏大伯也在家,最近天头一天比一天冷,别说人,牛马们也受不了,伐木队连着干几天就会歇一天,休整休整。   苏奶奶进屋的时候,爷儿仨正拔脖往外瞅呢,一见是老太太来了,还有些纳闷,等听了苏奶奶说中午罗小蕊又上家来了,还把苏慧兰腰给弄伤了,苏大伯就直皱眉头,嘟囔说以前也没听说这孩子会往外跑,这阵子也不知道咋回事,都跑出来两回了,八成是认准祖孙俩的家了!   苏卫东、苏卫阳因为跟苏大奎关系好,隐约也听说过一点苏小蕊的事,不过以前只是听说她不认人,倒不知道她原来还有这么大力气,兄弟俩相互看看,苏卫东直接道:“奶,你别上火,不行明天让俺爸请一天假,跟阳子上你那儿把大门和板杖子啥的补一补,得保证关上门以后,从哪儿都进不去才行。”   苏大伯也忙点头:“对,俺待会儿就去找齐五叔请假!”   苏奶奶想了想,好像这两回罗家那丫头都不是硬闯进来的,不过这种事能提早防备一下也好,她不是心疼那点东西,主要还是怕再给孙女伤着。   再一合计,家里板杖子坏的地方不多,就大门最好再加固一下,这点活儿有自己和老孙子俩人就够用了,就没让大儿子因为这事请假。   按照他们山上的规矩,整个正月里是不能上山伐木的,整整一个月没有工钱,中间还要过个年,可不就全指望年前能多干点吗!   苏大伯听老娘念叨的这几个活儿确实不多,就嘱咐苏卫阳,叫他把活儿给干好了,等自己回来要是看他哪嘎达干的不好,非揍他不可!   苏奶奶临出来前儿,苏大伯还想跟回来看看侄女,老太太没让,还是苏卫东劝他爸:“爸,你就别去了,兰兰在家躺的好好的,你一去,她还得起来,反倒麻烦!”   然后又叮嘱他奶:“奶,你回去告诉兰兰,让她这几天好好歇着,不用赶着过来!她要是实在放心不下,就让阳子把俺们俩的作业拿去给她检查,这学校都放假了,俺们哥俩不也得跟着放个假啥的嘛!”   一句话把大伙儿都说乐了,苏奶奶瞅瞅啥事总能安排的明明白白的大孙子,一个劲儿点头:“俺就乐意听俺孙子说话,占理儿还中听!行,奶回去就跟你老妹儿说!”   等到了家,苏奶奶把大孙子的话给孙女一学,苏慧兰心里也是感慨,她这个大哥竟跟她想到一块去了!   而且她觉着越与大哥相处,就越能发现他做事细心周到、有章法,除了身体状况让人惋惜,其他真是哪哪儿都挺好。   夜幕降临,祖孙俩关好了房门,调亮了煤油灯,开始处理苏慧兰存在空间里的米面和猪肉。   因为每天三次的金手指福赠不使用时,可以自然累积,所以回乡这一个半月来,苏慧兰着实攒下不少使用次数,眼下马上过年了,她想把空间里吃不完的好东西分给大伯或其他关系好的人家,却一直没有啥合适的理由,祖孙俩一直很苦恼。   本来苏慧兰已经在家偷偷的腌制了不少咸肉,打算等学校放假后故意给自己缝个邮包,到时候到公社转一圈,回来就假装说都是“好心伯伯”给邮过来的。   如今还没等她行动,王大娘和钱伯母家的包裹单就来了!   所以不怪苏慧兰特别高兴,这样以来,一方面她能借这个在大伯面前圆谎,另一方面,这两份包裹还能当她空间里那些东西的现成来源!   祖孙俩都商量好了,这头包裹取回来,那头给各家的年礼也备齐,完美对接,一点不差。   干活的时候,苏奶奶不让苏慧兰动手,她就只好趴在炕上看着奶奶一人忙活。   米面最好处理,每样十斤一份,直接分出几份,猪肉因为一直都在陆陆续续的腌制,这会儿家里也存了不少。 第40章 凑巧 鸡和鱼虽然也好,但是都不如这三……   鸡和鱼虽然也好, 但是都不如这三样实惠,除此外,她还让奶奶给大伯家装了几斤大豆油,到时候就说是那位“好心伯伯”给她寄了些全国粮票, 自己拿粮票换回来的!   苏奶奶就夸苏慧兰聪明, 这样的点子也想得出!   祖孙俩忙忙碌碌直到晚上八点才躺下歇息。   一夜无话。   第二天,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情好的缘故, 苏慧兰这一觉就睡到了天大亮, 等睁开眼睛的时候都八点多了!   得亏今天不用上课, 要不然她这个当老师的反而要迟到了!   两侧腰不知道是不是罗家的药酒管用, 好像也没那么疼了。   她收拾收拾起床, 喊了声奶奶, 结果外屋地却没人应。   苏慧兰觉得奇怪, 走到门口隐隐好像听见了奶奶说话声,想着可能是二哥来帮忙补板杖子, 就打算洗把脸之后也出去帮忙。   正洗脸呢,房门一开, 苏奶奶就回来了。   “兰兰啊, 你咋起来了?再躺一会儿啊!让奶看看,腰还疼不疼了?”   老太太说着话,就走过来撩起孙女的衣裳,苏慧兰知道奶奶惦记这个,也没拦着,乖乖的转过去让奶奶看。   等苏奶奶看着孙女腰上那两块青印子已经彻底变成了大黑印子,活像在雪白的皮肤上涂了一层浓墨,不由皱了皱眉,正想说话, 忽听房门又是一声响,“苏奶奶,我想问一下……”   竟然是罗天成!   祖孙俩都是一愣!   罗天成一进门,第一眼看见的就是一截细腻洁白的小腰,那么细,好像他两手一掐就能掐得过来……   说到掐,那白嫩细腰上的两块青黑就显得特别碍眼……   他自己也说不准是出于一种啥心理,明明理智上觉得应该赶紧把目光收回来,可他两只眼睛就是半天也没错一下,就那么怔怔的盯着对方那一截细细的腰肢,连要说什么话也忘得一干二净。   还是同样愣住的苏奶奶最先反应过来,“哎呀”一声连忙把孙女的衣襟放下,急吼吼就挡在了苏慧兰前面。   这一嗓子也把罗天成叫回了神,他脸上瞬间像着了火似的红成一片,忙不迭的退出了门外,强自收摄住心神,隔着房门狼狈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我就是想问问昨天我给兰老师拿的药管不管用,要是不管用我那里还有个方子!”   苏慧兰也闹了个大红脸,靠在苏奶奶后背,羞窘的不敢吱声。   到底还是苏奶奶人老成,确定罗天成不会进来了,就忙把孙女搂在怀里,一边安抚的一下下摩挲着孙女的后背,一边不动声色道:“不用了,昨天你托她柳枝大娘送来的药就挺好使!”   “那啥,成子,俺谢谢你帮俺把板杖子和院门都给补利索了,俺这没啥事了,你就先回去吧!”   苏慧兰这才知道,原来是罗天成来帮忙加固了院门和四周的木头栅栏!   没想到对方也想到了这点,可见罗小蕊的事确实让对方十分歉疚,这倒是让苏慧兰觉得这人还挺有责任感。   外头罗天成听苏奶奶委婉的“逐客令”,原本有些燥动的心突然就涌出一股失望,他深吸了口气,才对着门里的祖孙俩礼貌道:“那好,要是再有什么事,苏奶奶您再叫我,我……先走了。”   苏奶奶搂着孙女,听得房门外脚步声渐远,这才伸手“啪”的一声给了自己一个嘴巴。   “俺这个老糊涂虫啊!差点让俺孙女叫人占了大便宜!”   “好了,奶奶!”苏慧兰忙伸手抱住苏奶奶的手,安慰道:“没事的,奶奶,反正我这腰上现在相当于蒙了两块‘黑布’,也看不出来啥!”   苏奶奶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不由失笑:“你这孩子,这也想得出来!”   苏慧兰问奶奶到底是怎么回事,这罗天成是不是一大早就来修门补院子。   老太太告诉苏慧兰,今天早上她起来的时候,就听到外头一阵“叮叮当当”的动静,等她穿了衣裳出来,才发现罗天成不知道啥时候来的,已经把四周的板杖子都修补了一遍,那会儿正打算把有些倾斜的院门重新板正、加固呢。   “俺早先就听你志国大伯夸他能干,这一瞅,倒确实是把干活的好手!就是这人实在毛楞了点,瞅瞅刚才,急三火四的就进来了,他倒是先在外头问问啊!真是……”   提起这茬,苏慧兰还有点脸红,不过这事让她分析,看方才罗天成的架势,应该是跟奶奶脚前脚后,可能这人当时光顾着追着奶奶进来,根本也没想到她也在外屋地,而且还是这么一副尴尬的场面。   不管怎么说,对方又是送药、又是来主动干活,确实相当有诚心,祖孙俩也不是那蛮不讲理的人,也就没再揪着这事不撒手,不管是昨天罗小蕊的事、还是今早的一点小状况,都被祖孙俩就此揭过不提。   苏奶奶怕苏慧兰腰上的伤不好,决定再等一天去公社取包裹。   祖孙俩简单吃了口饭,刚撂下饭碗,苏卫阳就扛着一摞子木板来了。   结果一到这儿就听说罗天成已经把里外都修过了,苏卫阳绕着院子把四周的板杖子都看了一遍,见确实找不出啥毛病,这才放心,高高兴兴的从兜里掏出自己和大哥的作业本,叫苏慧兰给检查检查。   两个哥哥的作业完成的都很好,基本没有什么错处,字迹也很工整,苏慧兰拿笔直接就在上面写了个大大的“优”字!   苏卫阳现在已经认得这个字了,看着这个红艳艳的大字,笑的别提多开心了!   学习完了,哥俩就坐在炕上嗑松子。   这种松子是本地特产的偃松松子。偃松是一种珍奇树种,分布的地方较少,而且绝大多数松树都是高大的乔木,偃松却是比较稀有的灌木。   它没有主干,所有的枝干都是伏卧而生,用当地人的话说就是“贴着地”长。   整个凌远县内有几万公顷的偃松林,每年夏天马尾似的一丛丛碧绿枝叶挤挤挨挨,放眼望去,到处一片郁郁葱葱,景色非常壮观。   偃松的种子就是偃松籽,当地人分的不那么细,就通通都叫成了“松子”。   这种偃松的松子非常小,也就比苹果籽大那么一点点,皮不算厚,瓤是普普通通的乳白色,老实说,吃起来满费劲的,而且半天也攒不出一指头的肉来!   但是,一旦习惯了这小小的一粒,掌握了个中诀窍,那这种单纯用盐水煮过的松子也绝对是人间美味!   那种独有的清香越吃、越让人上瘾,苏慧兰开始的时候还吃不出来啥特别滋味,可自打跟她奶学会怎么“嗑”这种松子后,就一发不可收拾,现在一天不吃上一把就抓心挠肝的。   偃松要长够二十年才能结出松塔,而里头的松籽从孕育到成熟也要整整三年时间,即便当地偃松林基数大,但因为这个种子生长期实在太长,而且能被人们探索开采的又大多是边缘地带,所以常常会赶上当年颗粒无收的情况。   苏奶奶说今年上秋那会儿,大伙儿赶了二十多里山路去采山,结果穿了好几里地的松林子,却连一只手的松塔都没采到。   她现在吃的还是各家去年秋天的存货,都是大伙儿听说兰老师爱吃特意给送来的。   哥俩你一粒、我一粒,一会儿就嗑了小半盘,苏奶奶就从仓房里拿回来几个冻梨放在盆里化上,给哥俩吃了解渴。   这冻梨还是上次苏慧兰去供销社碰到的,一个个原本金黄的秋子梨都冻成了黑黝黝的颜色,硬邦邦简直像个铁蛋子!   但它是当地冬天唯一能吃到的水果,一斤就要两毛五,比大米还贵了七分钱,实在是不便宜,不过就算这样,也常常是供不应求,买的时候不要票,但是每人限购二斤。   吃的时候,要先找个二碗,里面添点凉水,把梨子放进去,等它一点点解冻,这个过程可长可短,直到梨子化到整个外皮包着一层硬冰壳,上手掰开这层冰壳,捏一捏感觉梨子软软的,这就差不多能吃了。   下口前,先找梨肚子上肉最厚的地方用牙齿撕开一小块梨皮,就着那缺口的地方狠狠嘬一口,立时满嘴都是甘甜冰爽的梨子汁。   下一步,扒开梨子那层黑皮,就吃它软软白白的梨子肉,保证又香又甜又冰!坐在热乎乎的炕头上,吃着解渴又解乏的冻梨,那滋味别提多美了。   苏慧兰在滨河也能吃到冻梨,但是两个堂哥都没吃过,上次买的二斤冻梨给大伯家送了一斤,剩下这一斤,苏慧兰每次都等二哥来时一起吃。   哥俩正拄着下巴等着冻梨化冻呢,家里忽然来了客人,竟然是昨儿才找过苏奶奶的李老太。   哥俩跟老太太打了声招呼,苏奶奶就忙把人招呼上了炕。   瞅着炕桌上的冻梨,李老太还觉着挺新鲜:“哎呀,咱这嘎达这前儿就有这玩意儿了?俺咋记得都是过年那前儿才有呢!”   苏奶奶就道:“老姐姐,今儿都腊月初三了,这离过年哪还有几天了!”   李老太一拍脑门,“可不是咋的,这一天天糊涂的!回头让俺那两个媳妇也带孩子们去买点,俺家那几个讨债鬼就得意这玩意儿,死贵死贵的,这两年过年要不买点,一准闹腾个没完!”   苏奶奶就说:“贵是贵,可也真好吃啊!俺尝着那就像喝糖水儿似的,老甜了!老姐姐,待会儿这梨化好了,你也吃一个!”   李老太连忙摆手:“俺可不行,俺这牙打从俺那大弟走了以后,这一股火啊,俩月就掉了一半,剩下这一半也都活动了,俺是没这个口福了!”   听李老太提起那走了的弟弟,苏奶奶又想起昨儿对方找自己裁寿衣的事,就顺嘴问了两句。   “都做完了!这不是俺特意去找的胡婆子叫她给看的日子,说昨天是黄道日,俺们娘几个掐着时间赶出来的,还特意点了半宿灯呢!”   苏慧兰坐在旁边听热闹,她记得奶奶说过,胡婆子早年是村里的神婆,这地方叫“出马仙”,谁家闹点啥“癔病”都找她给看,后来解放不兴搞这一套,她也不再“出马”,但是村里老人有点啥大事小情的还是习惯偷偷找她看日子。   苏奶奶就点头:“做完了好,做完了,你这儿也能放点心!”   李老太却直叹气:“放啥心啊,自打俺爹让俺开始做这身衣裳,俺这几天就没做过一个好梦,不是梦见阎王爷他小舅子来,就是一帮给他抬轿子的!” 第41章 闲谈“乱炖” 这一句直接把苏慧兰听住……   这一句直接把苏慧兰听住了!   她倒是听过阎王爷, 可阎王爷他小舅子是谁啊?还有那什么抬轿子的,给谁抬啊?   她听的一头雾水,转头去看苏卫阳,发现他还聚精会神的盯着那盆冻梨, 估计是没太听清。   那头苏奶奶听李老太说完, 也忙道:“咋个梦法儿啊, 你赶紧叨咕叨咕, 给它说破了就好了!”   李老太就开始叨咕, 说是天刚亮那会儿, 恍惚就梦见她老爹坐在河边钓鱼, 身边围了一群绿□□, 可老爷子就像没看见似的, 还在那儿钓啊钓啊的!   结果一杆子上来竟然从水里蹦出两条大鲶鱼, 一条得有老爷子胳膊那么长,鱼嘴长得老大, 看着就吓人!   “然后俺就吓醒了!俺合计,那□□是阎王爷小舅子, 专门来催命的, 鲶鱼是阴鬼,来给阎王爷抬轿子,这是提前清道儿来了!这梦太不好,人都说天刚亮那会儿做梦最准,老妹子,俺估摸俺爹怕是过不去今年这道坎了!”   苏慧兰恍然,原来阎王爷的小舅子是□□,抬轿子的是鲶鱼!这可真是有意思,虽然不知道这三者是怎么被联系到一块的, 可不妨碍苏慧兰觉着这说法神奇。   那边李老太继续道:“俺爹好像也有这感觉,之前刚发送完俺大弟那会儿,俺们说给他再做一身装老衣裳,他就死活不干!非说先前做好那身让俺大弟穿走了,这衣裳就不能提前预备了,怕到时候再让俺和俺老弟也穿走!说这回就等他自己估摸着啥前儿要不行了,啥前儿再让俺们给他现做!”   苏奶奶就安慰对方:“你也别瞎想,人家不都说‘老小孩’吗,岁数大的人一天一个想法儿,兴许老爷子也是这样,咱就顺着他的意就成了!再说做梦这事,还不都是你心里头老惦着,这才睡不好觉吗!现在说破了,以后就没事了!”   兴许是把苏奶奶的话听进去了,李老太叨咕完之后果然心情好了不少,老姊妹俩坐在一块说了会儿话,老太太就回去了。   李老太一走,苏慧兰就忍不住问她奶:“奶奶,为什么说□□是阎王爷的小舅子,还有鲶鱼抬轿,这都根据什么来的?”   这一下还把苏奶奶给问住了!   其实老太太也不知道这些说法都打哪儿来的,就是打从有记忆以来,大伙儿就都这么说。   就说□□吧,夏天有一种浑身翠绿、只有一节手指头大小的青蛙,当地就管这种小青蛙叫“阎王爷小舅子”,再加上东北喜欢把青蛙叫做□□,久而久之在大家心里,□□就代表了阎王爷的小舅子,专司催命之职。   至于鲶鱼,大约是因为当地人普遍把它当做一种“发物”,认为有老病的人不适合吃它,吃了必犯病,大概同“鸭鹅是发物,生疮之人不能吃”是一个原理。   除此外,苏奶奶也说不上这鲶鱼咋给阎王爷清道儿、抬轿子,反正就是从老一辈儿嘴里这么一代一代传下来的。   苏慧兰觉着挺有意思,又问那位李老太的父亲是不是真的身体不大好了,苏奶奶就叹气,说是老爷子虽然八十了,但是之前身体一直挺硬朗,平时也能下地啥的,生活自理完全没问题,   就是没成想大儿子走的太突然,老爷子这一股火之后就不行了,身体从上秋天冷开始就每况愈下,照眼下这个情况,能不能好起来还真不好说。   时间很快邻近中午,苏慧兰和苏卫阳嗦着软软凉凉的冻梨,苏奶奶去外屋地做饭。   苏卫阳看他奶要带他的饭,忙说要回家,祖孙俩自然谁也没答应。   苏卫阳有些不好意思,自打苏慧兰这个老妹儿回来,就隔三差五拉着他一块吃饭,吃的还都是别人送给妹妹的精细粮食和肉,他索性再来就故意错开奶奶和老妹儿吃饭的时间。   今天本来是该早点走的,结果因为他太馋那个冻梨了,为了想吃一口,就硬生生拖到这暂!要是说干活了,那稍微吃点也行,可他这一大早上来了啥活儿没干,不是吃、就是喝的,也太不像话了!   苏卫阳不由心里暗骂自己嘴太馋,也难怪他爹总不放心他,到现在也不肯带他上山!   苏慧兰正给他倒温水,想让他喝了缓一缓,毕竟冻梨虽好吃,但不能一口气吃太多,一抬头,就发现这人蔫蔫的坐在炕桌边,一点也不像先前吃冻梨时那么开心。   这个二哥实在是个特别好懂的人,苏慧兰听着外屋地奶奶“当当”切肉的动静,略一思索就猜到怎么回事了,就装作没看见他的异样,笑眯眯跟他商量道:“二哥,我这次回来带回来好多书,现在这些书都没地方摆,只能继续堆在行礼袋子里,每次拿都怪不方便的。我听大伯说,你手挺巧的,能不能帮我打个小木箱啊!”   苏卫阳性子憨厚单纯,人也聪明,虽然不如大哥苏卫东那么让人惊艳,但也是悟性很高的。   大伯和大伯娘怕他听力有缺陷,一直不答应让他加入伐木队,他只能在家里做一些零散活计,空闲时就自己琢磨着打点小东西,比如桌子、板凳、脸盆架啥的,看过的人没一个不夸他手巧的。   可惜的是本地人太少了,也没个正儿八经的木匠能学手艺,家家都是自己随便打点东西对付着,要不然这未尝不是一条出路。   苏卫阳一听说妹妹让自己帮忙打木箱,一下就来了精神,当即使劲拍着胸脯,连连保证说这事就包在她身上,到时肯定让她满意!   苏慧兰看他又恢复劲头满满的样子,便让他先琢磨怎么打,自己起身下了炕,准备去给奶奶打下手。   外屋地里,苏奶奶今天打算做个“乱炖”!   这“乱炖”就是把豆角、土豆、茄子、玉米、猪肉用大铁锅一锅炖熟了,吃的就是这股子夹着各种蔬菜鲜香的实惠劲儿。   虽然眼下冬天,并没有新鲜的蔬菜,那也没关系,她们可以用各种菜干来代替。   本地的夏天很短,满打满算也就两个多月时间,菜园子里的各种新鲜蔬菜就在那一、两个月里集中成熟,人们吃不了,就把这些蔬菜晾晒成干,储存起来留着冬天时再吃。   苏奶奶小屋炕梢上就放着好几个笸箩,分别放着豆角干、茄子干、辣椒干、土豆干、萝卜干,本来土豆是不必用这样的方式储存的,单独把土豆晾成干主要还是为了这口美味。   大铁锅里添油,放入切成薄片的五花肉煸香,再加葱姜、五香粉进一步赠香,然后把已经事先泡过的豆角干、茄子干、土豆干放进去,加酱油炒匀,添水没过干菜,等大火烧开后,能吃辣的再撒一把辣椒干,最后用小火慢慢炖煮入味。   这一锅干菜炖好后,各种干菜既保留了自身的蔬菜味道,又多了加工成菜干后独特的干香味,兼之有五花肉的肥美润泽,一点辣椒干的辛辣加成,味道更是直接上了一层楼!   苏慧兰尤其爱吃里面的土豆干,它狡猾的吸足了各种蔬菜的清香和猪肉的浓香,美味的同时还有着柔韧的口感,可以说是这一锅“干菜大乱炖”里的精华所在!   小哥俩又一次吃得头不抬、眼不睁,苏卫阳起先还不好意思,苏奶奶熬得大米粥配玉米、白面两掺的馒头,他只肯喝粥,菜也不肯多夹,苏慧兰只好一个劲往他碗里夹,然后他吃了几口就越吃越香,越香越想吃。   等他放下筷子的时候才发现,饭桌上那一盆馒头差不多一大半都进了自己肚子里……   吃完了这一顿美味的午餐,苏卫阳就急着回去,说是记得家里有几块黄菠萝木,要用那个给苏慧兰打木箱,苏慧兰想多留他一会儿都没留住。   走的时候,苏奶奶用篮子装了一小盆特意留好的炖干菜,看着干菜上厚厚的一层五花肉,苏卫阳不想拿,结果苏奶奶眼睛一瞪,眼圈一红,苏卫阳立马乖乖的接过篮子才敢走。   苏慧兰跟兄弟俩说过一回苏奶奶之前在滨河火车站不舒服的事,兄弟俩都特别紧张,一听说老太太最近这段日子不能动气、受刺激,俩人在奶奶跟前一向乖的不得了,老太太说啥是啥,多一个“不”字也不敢讲。   苏慧兰就觉着有时候“对付”两个哥哥,把她奶搬出来真比啥招都好用。   又在家休息了一天,第二天早上起来,苏慧兰用手按了按两侧腰,发现真的一点都不疼了,不禁也感慨罗家的药确实管用。   既然好的差不多了,又赶上今天天气不错,祖孙俩收拾收拾就去公社邮局取包裹了。   冰天雪地冷是冷了点,但是出门可以用爬犁!   木头做的短爬犁小巧轻便,上面绑着麻绳,人在前面轻轻一拽就滑出去老远,用它来回拉东西能省不少力气。   苏慧兰第一次坐爬犁的时候,是二哥苏卫阳带她出来的,那天苏卫阳扯着绳子带着她,绕着村子跑了一大圈,别看这爬犁小小的、矮矮的,但是走在冰雪道上特别稳当,好玩的不得了! 第42章 办年货! 祖孙俩今天要取邮包,还想顺……   祖孙俩今天要取邮包, 还想顺便去供销社看看有啥新鲜货儿,好置办点“年嚼咕”,这爬犁自然是主力!   苏慧兰还让奶奶坐上,自己在前面拉着走了一段路, 她边拉、还边一本正经回头问她奶, 她有没有狗子拉的好, 这把苏奶奶逗得, 哈哈乐了半道儿。   原来上次苏慧兰跟奶奶出来的时候, 正赶上柳枝大娘带着苏小苗也一块去公社, 苏小苗把家里两只大狼狗也带出来了。   那两只大狗长得威风凛凛, 站起来能到苏慧兰肩膀那么高, 小苗让大狗在前面拉爬犁, 她在后面坐着, 把苏慧兰看得眼馋坏了。   后来小苗就让她和奶奶也分别坐上去试了试,别说, 这俩大狗看上去凶凶的,但是苏慧兰上爬犁的时候, 它们一点也没表现出抵触情绪, 就这么稳稳当当的拉着她走了挺远一段距离。   回头苏慧兰就惦记上这两只“外凶内柔”的大狗了,还特意跑去志国大伯家里打听,啥时候这两只大狗子下了小狗崽,能不能也匀给她一只。   结果小苗就告诉她,原来她家俩大狗都是公的,一只也生不出来,把苏慧兰遗憾的不行。   之后苏慧兰只要一坐爬犁,就会忍不住想起那两只大狗,偶尔还犯傻的拿自己跟狗子们比一比, 叫苏奶奶哭笑不得。   祖孙俩这一道儿上说说笑笑,两个小时的路程也显得不那么漫长,好像没花多长时间就到了地方似的。   向阳公社不大,卫生院、粮油站、供销社、邮局都在一条街上,周围几条街是居民区,那里的居民大多是当初来支援建设的干部家属,所以这一片也叫“家属区”。   从这一小片家属区往西北方向大约五百米的地方就是向阳林场,整个林场现在有七千多人,主要负责对山上森林的管理和采伐工作。   前面说过,向阳公社是政企合一性质的单位,负责林场各项事务的领导机构同时也要兼管当地的行政工作,所以整个公社的行政机构如今还在林场内。   苏慧兰刚来落户时,志国大伯就带着她去过一次林场,里面的条件其实满艰苦的,很多地方甚至还不如村里,苏慧兰对这些为了支援祖国建设、不辞劳苦的林场人还是十分尊敬的。   因为想先办点年货,所以祖孙俩决定最后取包裹,就先去了供销社。   眼下要过年了,供销社的人还真不少,苏慧兰跟奶奶走了一圈,很快就发现里头真多了不少东西。   以往卖糖果、点心的货架上新添了两大袋花生、瓜子,作为春节特供,凡是林场的职工凭借工作证明,每人可以买上两斤花生、两斤瓜子和一斤水果硬糖。   也有麦芽糖做成的灶糖,这个只要凭粮票就能购买,三毛钱一斤,每人限购两斤。   还有冻豆腐、干豆腐、粉条、虾皮等等副食品,不过这些通通都是要票的。   烟酒也有上新,上次苏慧兰来时,记得这里只有两种白酒,一种散装的地瓜干酒,六毛五一斤,可以不用票。   另一种是瓶装的老白干,一块一毛五一瓶,今天多了一种叫“北大荒”的瓶装酒,九毛五一瓶,这里所有的瓶装酒都需要票。   香烟的话,最贵的是“大前门”,要三毛九一包,然后是“海鸥”三毛二一包,“红梅”两毛四,这些香烟既要票、且价格也比较贵;   其他比如一毛三一包的“勇士”和八分钱的“经济”都是免票的,不过常常买不到,今天倒是赶巧,这两种烟都有。   不光是吃的,可能为了迎合年节,社里卖布料的地方也难得多添了两匹大红布料,夹在周围一堆黑、蓝、灰、军绿的料子中间,看着特别喜庆,不少女同志都围着看了又看的。   苏慧兰落户后,因为来的时间太晚,没能赶上村里年初统一发下来的票证,但是上了班以后,公社除了给予大队部分资金补贴外,也给她这个唯一的老师每月补贴一部分票证。   虽然不多,但也聊胜于无,够她能买点灶糖和干豆腐。   此外,她又挑着免票的“勇士”香烟买了两条,打算留着过年当年礼或者待客用。   然后……就没有了,因为她没票了!   尽管手里掐着一沓大团结,可她只能看着那些东西干瞪眼,虽说也不是非得买,但是这种有钱花不出去的感觉实在不美妙。   好在为了装东西方便,她和奶奶还带了个背筐来,就能想点别的办法!   苏慧兰找了个僻静角落,借着背筐遮掩,从空间里拿出一个口袋,里面放了块儿新鲜的猪肉,一块儿正好有二斤重,专门等在供销社门口,看到穿衣打扮瞧上去像是公社家属区或林场的人,就把人喊住,用二斤新鲜猪肉换对方帮忙代买一斤花生和一斤瓜子。   苏慧兰的猪肉新鲜、肥膘又厚,是现在本地售卖的冻猪肉完全不能比的,果然被问到的人都愿意给她代买。   她用这种方法很快就买到了五斤花生、五斤瓜子,还意外的换到了几张副食品票和两张白酒票,绝对算是小小惊喜了一把!   苏慧兰当即就拿着白酒票买了两瓶新到的“北大荒”白酒,打算回去给大伯他们尝尝鲜。   副食品票也没留着,又挑挑拣拣买了些豆制品。   最后,看买的东西差不多了,祖孙俩才转去邮局取包裹。   邮局就在一进家属区那条长街的街口处,正好回去顺路。   这个时间,邮局里的人不算多,苏慧兰没怎么费劲就拿到了自己的包裹。   两个包裹差不多大,加起来能有十多斤重。   祖孙俩等离开公社,走到路上,确定四外无人后,就把两个包裹都转移到了空间里,把前儿晚上事先做好的两件大号“假包裹”放在爬犁上,包裹上有苏慧兰特意写上去的地址,还促狭的拿蜡笔画了个章,乍一看就跟真的包裹一模一样!   祖孙俩就这么拉着这两个大“包裹”一路回到村子里,从进了村口开始,不少人都注意到爬犁上的大口袋,大伙儿也不识字,看见这两个口袋不小就随口打趣道:“哎呀,三婶子、兰老师,你们这是买了多少好东西啊,咋整这老大两个口袋啊!”   苏奶奶忙道:“哪儿啊,这可不是俺们买的,这是俺们在滨河处的不错的朋友,怕俺们兰兰冷不丁回来不适应,特地从那边买了给邮过来的?!”   大伙儿一听都惊讶够呛:“啥,这都是人家邮过来的?”   “哎呀,看这样式还真是邮包,里头好像装的是粮食吧!唉呀妈呀,这么大两包粮食,那得多少钱啊!光邮费就得不老少!三婶子,你搁滨河认识的都是啥人啊,也太阔气了!”   苏奶奶:“嗐,那是俺们志强原先的朋友,说一千、道一万,这不主要还是为了俺们兰兰嘛!俺们这是碰着好人,天上掉馅饼了!”   于是,祖孙俩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中到了家。等一进屋关上房门,苏奶奶才抚着胸口,松了口气道:“哎呀,俺刚才可真紧张,就怕有谁跳出来指着咱儿的包裹说都是假的!”   苏慧兰就笑:“您紧张啥?假的就假的,人家顶多说咱吹牛!再说我前儿连收两张包裹单,有张老爷子作证,谁也不会认为咱这是造假!” 第43章 包裹 等苏慧兰拆开包裹,巧了,王大娘……   等苏慧兰拆开包裹, 巧了,王大娘也邮来了花生、瓜子,苏慧兰掂量着,每样差不多有三斤重, 估计大娘这是把她自家那点“春节特供”的指标都给用上了!   除了花生、瓜子, 里面还有一块军绿色的斜纹布, 两块肥皂, 两副棉纱手套, 还有两条今年初刚从沪市那边传过来就风靡整个滨河的“节约领”!   这两条“节约领”一条白色、一条是黑、白、棕红三色格子式的, 苏奶奶看着喜欢, 当初在滨河逛百货商店那几天, 都赶上店里断货, 孙女想买也没买着, 这回好,人家一下就给寄来了两条!   老太太拿着两条领子挨个往孙女身上比量, 不管是白色、还是花格子,都把苏慧兰的小脸衬得白净净、水灵灵, 好看的不得了!   包裹里还夹着一封王大娘写的信, 信上开篇就“数落”苏慧兰是“坏丫头”,当初走的突然也就罢了,给寄个邮包地址却不好好写,害得她又是跑厂子里人事科找人帮忙查苏爸爸的原籍地址,又是到街道派出所请警察同志确认她们当初的户籍迁出地,费了老大劲儿才找准了地方!   王大娘说她寄来的咸肉特别好吃,家里孩子们每次吃的时候都差点抢起来,就是让她以后别再寄了,乡下养口猪也不容易, 她们那里又那么冷,让她把那些肉都留起来自己吃或者换点钱,还说苏慧兰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心里也把她当半个闺女,她不会跟她外道,现在只要知道她在这边过得好就行了。   信的末尾又提到苏大旺一家上个月已经搬出了钢厂家属区。   原来,因为之前苏奶奶那么一闹,两口子的名声彻底臭了,苏大旺整日酗酒,工作态度不认真,到底在一次夜班的时候差点闯了祸,厂里把他从平炉车间撸下来,撵去做挑煤渣的力工,这个活儿又脏又累不说,工资待遇照比一线的平炉工人还直接降了一半。   苏大旺丢了好工作,苏婶婶食堂的“临时工”也没保住,被人顺势挤兑下来了,两口子实在待不下去了,就花钱求爷爷、告奶奶的给调去了城郊那边一个小冶炼厂,具体干什么不知道,总归是比不上这边钢厂的。   这一家人是在王大娘写这封信的头两天搬走的,走的那天冷冷清清,也没谁出来送,估计以后也没什么机会再见面了。   苏慧兰给苏奶奶念完这封信,老太太先是解恨似的大骂了两声“活该”,之后神色便黯淡了下来。   苏慧兰知道奶奶一定是想起了爸爸。   对苏大旺这样的结局,她一点也不意外,这个人心术不正,以后的路只会越走越窄,如今还能在滨河有个安身立命的地方,已经算是走大运,就是白瞎了爸爸和奶奶当初的那份心!   不过她现在倒是盼着苏大旺能在新地方赶快站住脚,可千万别潦倒落魄的再回村子里,她如今可是觉着老家的生活有滋有味的,虽然气候恶劣了点,可她有粮、有肉、有钱,有一份人人羡慕的工作,更有处处爱她的亲人在身边,她可不想让苏大旺那一家子回来碍眼。   苏慧兰怕奶奶老是想着爸爸伤心,赶忙又拆开了钱伯伯家寄来的包裹。   包裹里有用布袋分别装好的红豆、绿豆、糯米和两包红糖,还有一件深红色的毛衣。   里面同样夹着一封信,是钱伯伯的女儿钱春晓写来的。   信上说他们一家很感谢她寄来的咸肉和米面,想给她寄一些回礼,只是一直打听不到她的详细地址,最后还是凑巧寻到了她之前的邻居王大娘那里,才拿到如今的准确地址,所以回礼也晚了些。   信里特意提到了上次苏慧兰去时留下的那一百四十块钱,说她母亲自从拿到这笔钱就一直很不安心,因为他们都清楚当初父亲即便对苏慧兰有过帮助,也不可能有这么多钱!   本来她母亲是想找个机会把这笔钱尽快还回来的,只是没想到十二月初的时候,她的爷爷突然生了场急病,没奈何将这钱动用了一部分,如今他们家没法如数奉还,只好先欠着。   末尾处还说她已经到街道报了名,等过完年就会到这边林场来,到时候她每个月都能拿到工资,会慢慢把这笔钱还清。   随信附带了一张一百四十块钱的欠条,字迹秀丽工整,欠款人落款是“钱春晓”三个字。   苏慧兰记得这个姑娘好像比自己还小了两个月,今年才初中毕业,学习成绩很好,而且多才多艺,钱伯伯在世的时候最喜欢这个女儿,总是说他是三个孩子里最像他的。   那时,苏慧兰在苏大旺家每天争分夺秒的学习、干家务,一直也没时间跟她接触,后来他们搬到煤炭厂的家属区就更没什么机会见面了。   上次她去钱家,钱春晓刚好不在,也不知道印象里那个清秀的小姑娘如今什么样子了,想着年后就能见到,心里还是挺期待的。   倒是苏奶奶听孙女读完这封信,不由感叹道:“这也是个好闺女,要是她爸还活着,估计也不用来咱这儿遭这份罪!”   苏慧兰想到林场繁重的工作任务和简陋的居住条件,确实挺遭罪的,赶忙提笔给钱春晓写了封信,把这边她所了解的情况大致介绍了下,嘱咐她备好御寒的衣物和一些必需品。   至于其他零散东西倒是不忙着带,听说林场的宿舍都是十几个人睡一间屋子的大通铺,个人空间有限,东西带多了反而不好处理,到时候要是缺了、少了什么,苏慧兰这边可以帮着添置。   写好了信,算算时间,今天是腊月初四,阳历已经是73年一月七号,明天把这封信邮过去,估计那边年前就能收到,正好来得及让他们把东西置办齐。   另外,她也给王大娘回了封信,年前就不再给邮什么东西了,免得对方收到后又惦记着给她回礼,这么细水长流也是好事。   两封信写完,苏奶奶就招呼孙女来试试钱家邮来的毛衣,钱春晓信上说这毛衣是钱伯母亲手织的,毛线是她们能买到的最新鲜的深红色,想着苏慧兰过年的时候穿上也能添几分喜气。   这件毛衣元宝针、鸡心领,苏慧兰穿上以后,因为皮肤白,整个人显得十分文静好看,再配上王大娘送的“节约领”,把雪白的衣领从鸡心领口里翻出来,越发衬得人精神、有气质,苏奶奶看得直点头,连说钱家的人有心,这毛衣织的快赶上百货商店里卖得那些了!   将邮包里的东西收拾妥当,祖孙俩简单吃了口晚饭,就上炕休息了。   半夜忽然起了大风,隔着一扇窗子,嗷嗷叫的西北风让人心慌,把祖孙俩都给吵醒了。   外屋地炉坑里的火早就熄了,屋里现在除了炕上有股热乎气,其他哪哪儿都凉飕飕的,尤其是靠近窗户附近的区域更是透着一股股寒风,估摸这会儿外面得有零下四十几度了。   苏慧兰打着手电筒四外检查了一下,发现窗子两边的墙角和东面墙上结的寒霜又扩大了不少,担心外屋地里的水缸、酸菜缸啥的会上冻,就连夜起来又生了一炉子火。   等忙活完,一看表已经凌晨两点多了,赶忙脱了衣服又钻回被窝里,苏奶奶摸着孙女冻得冰凉的手脚,十分心疼,直埋怨今年冬天咋这么冷。   其实苏慧兰早听学校里的孩子们说了,今年冬天照比往年不算太冷,苏小奎说他蹲茅坑的时候习惯数手指头,往年这时候刚把十个手指头数三圈,屁股就冻上了,今年都数到四圈了还没冻呢!   苏慧兰听得哭笑不得,可也说明今年的天气其实还算照顾她这个新来的。   祖孙俩说了会儿话,等着火墙开始散发热度,屋里渐渐暖和起来,苏奶奶才撑不住,拉着孙女的手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苏慧兰给奶奶盖好被子,黑暗中听着奶奶的呼吸声,也很快陷入了梦乡。   第二天早上起来,天空阴沉沉的,像是随时会下一场大雪的样子。   这让苏慧兰有些犹豫,想着要不等过一天再去公社寄信,可她又怕万一真连着几天下大雪,到时候出门更费劲,不如趁着现在还没下起来,动作快一点,早去早回。   结果她这边正跟奶奶说这事呢,那边李老太的大儿子就来了!   这位李大叔是来报丧的,李老太的老爹今早上没了!   出了这事,苏慧兰自然不能再出门,不光她,这两天伐木队也不会再上山了。   别看秀山立村时间不长,但村里大伙儿都挺团结,基本是一家有事,百家应。   尤其去世的这位老爷子在村里辈分最高,村里几乎都是他的晚辈,他的葬礼,基本上全村的人都要到场。   而且从打寿材、入馆、送行、挖坟、出殡、下葬,哪怕如今是特殊年代,不兴大操大办,但是有些程序还是不能省的,无论哪个步骤都要用到不少人。   尤其出殡抬棺这一步,抬棺人一般分八人,十六人,二十四人,根据逝者的身份地位来。按照这位老爷子的辈分,是能用三十二个抬棺人的。   其中,抬棺的人又有不能用直系亲属和未婚男人的规矩,还要避免属相相克,再早村子里人少的时候,人都凑不齐,还得去别的地方请人。 第44章 意外发现! 现今这年月,虽然大山里相……   现今这年月, 虽然大山里相对宽松一些,但是诸如哭丧、扎纸人之类的还是没人敢操办,不过老爷子已经过了八十,可以看做是“喜丧”, 多少冲淡了一点悲伤的气氛。   苏奶奶先到苏大伯家里借了两张布票, 然后才带着苏慧兰跟苏大伯一家三口去了李老太父亲家。   李老太父亲姓丁, 膝下有两子一女, 最大的就是李老太。老爷子的大儿子年初没了以后, 就搬去跟小儿子一家住了。   这个小儿子, 苏慧兰得叫一声“叔爷”, 据丁二叔爷说, 昨晚半夜刮大风, 他不放心老爹, 还特意过来给生了一炉子火,那时候丁老爷子还没啥事, 躺在炕上睡得满脸红扑扑的。   他还想着难得老爹晚上没难受,睡得挺稳当, 心里还高兴来着, 哪成想等第二天早上再来的时候,老爷子已经走了。   李老太哭得很是伤心,见着苏奶奶就埋怨自己没做好梦,怕啥来啥,这一年送走了大弟,又送走了老爹,一下走了两位亲人,她这心太难受了!   苏奶奶也陪着掉了些眼泪,只能一再劝她保重身体, 她要是这时候倒下了,那担子可全落在她二弟身上了!   李老太果然把这话听进去了,勉强擦了泪,开始忙碌起来。   因为苏家人来的太早,丁家这会儿灵堂还没布置好,孝子们的孝服也没穿上。   这会子就要用到不少白布,丁家得挨家挨户去借布票,然后尽快赶到供销社把白布买回来。   这也是为啥苏奶奶先去大伯家拿布票的缘故,要是白布不够,孝家的孝服就迟迟不能上身,那就是孝子们的“罪孽”了。   好在村里人团结,各家接着信儿的都早早把自家多余的布票拿来,也就个把小时,去供销社买布的马爬犁就回来了。   然后就是布置灵堂,孝家着丧服,苏慧兰也被发了一条一寸宽的“孝带”扎在了腰上。   在这里,老人的葬礼必须给前来吊唁的小辈们发一条“孝带”系上,因为大伙儿认为高寿老人寿终正寝是福寿双全的表现,小辈们带上这条“孝带”能免去“罪孽”。   随着来吊唁的人越来越多,灵堂在齐五爷的张罗下很快布置妥当,苏慧兰跟着奶奶、大伯行完礼后,苏奶奶担心苏慧兰害怕,就把苏卫阳留下跑腿,让孙女先回家。   苏慧兰倒是不害怕,不过葬礼上规矩多,不是你说想帮忙就能随便帮的,一切得听主事人的安排调遣。   她看了看灵堂边上陪灵的除了孝家的小辈们,就是像大奶奶和奶奶这样的长辈,便点了点头,乖乖回去了。   丁家也在村东头这一片,离苏慧兰家直线距离挺近的。   这会儿天空黑压压的,明明才上午九点多,结果就像快要入夜了似的,再加上可能刚从灵堂出来的缘故,她心情有些沉闷,便决定从丁家东侧、那条紧贴村子的小路回家。   冬天这条小路上的人不多,白皑皑的雪地能轻松没过脚脖子,上面只有大风刮过的一道道痕迹,苏慧兰童心大起,忍不住抬脚专往那些凸出的风痕处踩,一会儿就把这片平整的雪地踩的乱七八糟。   从这儿往东三百多米有一条小河,村里的孩子们夏天很喜欢到这里玩水,因为村子前面的那条河太宽,水也深,村民们都怕出事,所以不让孩子们去玩。   可到了冬天,这条小河就乏人问津了,孩子们嫌这冰面太窄,“施展”不开,基本天天都到前面那条河面上玩耍。   苏慧兰却挺喜欢这里的,小河两岸有许多灌木,哪怕已经被这寒冬冷风摧刮的只剩干瘪的一丛,但是头上还顶着厚厚的白雪团,远远看着高低起伏,别致又有趣。   小河边上还有一片白桦林,这种树树干挺直,洁白优雅,自带文艺气息,夏天日出,冬天日落,景色无一不美。   苏慧兰走到一丛灌木边,在顶上那一蓬被风修饰的圆润雪团上画了一个笑脸,看着自己这实在粗糙的画技,便忍不住笑了起来。   心情放松了一点后,她便准备回去,谁知一低头忽然看到雪地上有一排梅花形的脚印!   苏慧兰好奇的观察这些脚印,发现它们比猫的爪印要大一点,有点像狗,看着挺凌乱的,难道是村里谁家的狗子跑过来了?   等等,该不会是狼吧!   想到这个可能的苏慧兰下意识看了看四周,心里有点打鼓,奶奶告诉过她,她们这里的狼平时大多在深山里出没,几十万公顷的原始森林里食物很多,它们用不着下山,人与狼之间互不侵犯,一直处在一种相对平衡的状态。   当然什么事也不是绝对的,他们这里本来就人烟稀少,有猛兽下山也不算稀奇事!   这么一想苏慧兰也有些后怕,尤其这会儿天空阴沉,四野无人,她立时就有些待不住了,连忙就想赶快回去,可是没走几步,她竟然在一处脚印旁看到了几滴血迹!   这是一只受伤的动物!   发现这个情况的苏慧兰又忍不住再次观察起那排脚印来,发现血迹不是很明显,一直断断续续的。而且脚印是从白桦林的方向一路过来的,然后穿过了这条河面,应该往对岸那边去了。   苏慧兰站在那些脚印最后消失的一片灌木丛边,不知为啥,心里好像也没那么害怕了,总觉得这也许并不是什么危险的动物。   她先折回白桦林边上寻了一截枯枝,拿在手里,然后重新回到那丛灌木边,伸手将树顶上的积雪都清掉,很快就在稀疏枯萎的枝条下边又看到了血迹,而且树丛后面的雪地上又再次出现了一模一样的脚印!   她顺着脚印往前走了七/八米,这次终于在一处地势有些低洼的树丛下找到了它!   这只动物有着尖尖的耳朵和嘴巴,棕红色的美丽被毛,下巴到胸口却一片白茸茸,一条和身体一样长的蓬松大尾巴,特别漂亮!   这竟然是一只狐狸!   它本来正蜷缩在木丛边上,看到苏慧兰过来,立即抬起头,呲着牙凶凶的冲着苏慧兰低吼。   苏慧兰连忙后退了一步。   不过这狐狸一动,苏慧兰一下就发现了它左侧前肢上的伤口,那里的皮毛和血迹已经混在了一起,直接冻成了血肉模糊的一团,看着实在有点可怜。   她想了想,慢慢蹲下身子,把手里那截枯树枝也放在了一边。   那只小狐狸紧紧的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大概是确定了她没有敌意,不过也可能是已经没有什么反抗能力了,所以它开始想尝试着后退离开,可惜受伤的前肢无法着地,根本没法支撑它完成这个动作,反而整个身体开始摇摇欲坠。   苏慧兰觉得如果放任这只小狐狸的伤势不管,估计它根本活不过两天,便左右看了看,再次确定周围没人后,就从空间里拿出一条手指那么长的猪肉试着丢给它。   小狐狸黑黝黝的鼻子动了动,对着那一小条肉嗅了嗅,又抬头警惕的看了苏慧兰一眼,犹豫了一会儿,到底还是没能抵挡住肉的香气,很快把肉都吞了下去。   大概是觉得这肉很好吃,小狐狸吃完了就马上抬起小脑袋,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再次紧紧盯着苏慧兰,看样子像是十分想让她再扔一块!   苏慧兰便又给它扔了一块,这次小狐狸没有任何犹豫,“嗷呜”一口就吞到嘴里,看起来吃的很香。   就这么连着投喂了四、五块肉条后,苏慧兰再尝试着靠近小狐狸时,它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抵触。   苏慧兰便指了指它的左前肢,跟它“商量”:“你看你的腿受伤了,你跟我走,我把你带回去疗伤好不好?”   小狐狸歪着脑袋看了她一眼,又盯着她的手看了一会儿,也不知道是听明白了她的话,还是又想着让她扔肉条,反正表现的很温顺,苏慧兰便大着胆子上前把它抱了起来。   小狐狸只是轻微的挣扎了下,就乖乖伏在了她怀里。   苏慧兰抱着这只小狐狸,把它那条受伤的前肢搭在自己胳膊上,之后就一路小跑着往家赶。   也不知道是不是大伙儿都去丁家帮忙的缘故,这一道也没碰上什么人,怀里的小家伙顶多有个十二三斤,不算沉,但是这么抱着一口气跑到家也挺累的。   等到了家门口,她就有点气喘吁吁的,正打算摸出钥匙开门,就在板杖子西边角那里拐出了一个人。   那人高高瘦瘦,生得极俊,这么冷的天却没穿羊皮袄,只一身略微短了一截的黑褂子,可不正是那位罗天成嘛!   此刻他肩上正扛着半只狍子,看样子像是要往她家来,而且他似乎完全没想到会在这儿就碰上苏慧兰,四目相对之际,竟然当场怔住了。   苏慧兰怀里的小狐狸好像对罗天成的气息很敏感,立刻就在她怀里不安的扭动了几下。   苏慧兰忙安抚的摸了摸它的小脑袋,然后才跟罗天成打招呼道:“罗大哥,你是要到我家吗?”   之前小狐狸那一动也连带惊醒了罗天成,他看了眼那只狐狸,目光在它搭在苏慧兰手臂处的前肢上顿了顿,慢慢点头道:“我昨天下午套到一只狍子,想给你们送来一半,但是你家没人……我今早先去了丁叔爷家,本来是想抽时间回去看一眼我妹,后来想起狍子还没送,就顺便过来一趟。”   苏慧兰没想到自己顺口问一句,就换来对方这好像汇报行踪似的一大串,莫名就有点尴尬,不过想着对方毕竟是要来给她和奶奶送东西,就赶忙道:“罗大哥,不用了,这东西应该挺值钱的,你们还是自己留着吧!”   罗天成却坚持道:“这是应该的,小蕊吃了你们那么多东西,必须要还。”   苏慧兰很想说他上次送的药酒就足够了,不过看着对方那张严肃的脸,她觉得这话可能说了也等于没说,再加上不知为什么,怀里的小狐狸面对罗天成时越来越焦躁,她感觉自己都要抱不住了。   罗天成也发现了小狐狸的异样,皱了皱眉,忍不住上前一步:“要不要我帮忙?”   还没等苏慧兰说话,小狐狸忽然全身炸毛,呲着牙冲着罗天成就是一阵低吼,那架势可比刚看见苏慧兰时厉害多了。   苏慧兰连忙后退了一步,忙说不必了。   她真心觉得要是让对方帮忙,可能得越帮越忙! 第45章 包扎伤口 罗天成看着挣扎的小狐狸,沉……   罗天成看着挣扎的小狐狸, 沉默了一瞬才道:“你先开门,我帮你把狍子送进去。”   苏慧兰知道拒绝无用,索性也不去管那么多,勉强用一只手抱住小狐狸, 飞快从衣兜里摸出钥匙把门打开了。   罗天成帮她把那半只狍子直接送到了屋里, 苏慧兰把小狐狸放下后, 连忙道谢:“罗大哥, 谢谢你啊!”   罗天成点了下头:“不客气。”然后就不说话了。   苏慧兰看他像是一点也没有要走的意思, 只好有些尴尬道:“那个, 罗大哥, 要不我帮你倒杯水吧!”   罗天成摇头:“不用。你不是要给它处理伤口吗?我这有土三七, 对这种外伤很管用, 你拿去用吧。”说着, 就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白底儿兰花的小瓷瓶递了过来。   苏慧兰忙接过药,心里还有些惊讶, 想不到对方还随身带着这种药。   那边罗天成就像是能知道她的想法一样,立即解释了一句:“我经常上山, 什么状况都会遇见, 所以身上会常备些药物。”   苏慧兰恍然,想起之前听大奎哥提起过,这人还跟齐五爷学过使枪,算是个很厉害的猎手,上起山来比他这个土生土长的人还熟练。   苏慧兰跟对方道过谢,眼见他实在没有要离开的意思,而小狐狸自打被她放下后就很没有安全感的缩成了一团,看着可怜兮兮的,她心中急切, 只得让罗天成先随便坐一会儿,自己先动手给小狐狸处理伤口。   灶上大锅里的水还热乎着,她打了一盆,又往里面兑了些盐,调成淡盐水,然后用布巾蘸着一点点给小狐狸擦洗伤口。   动手之前,她照例先跟小狐狸“商量”:“小家伙,我要先帮你擦伤口,这个可能有一点疼,你要坚持住,不能挣扎哦!要是你乖乖的,我待会儿就给你喂好吃的肉!”   小狐狸像是真的能听懂她的话,全程一直没有动,就那么乖乖的让她擦洗伤口。   虽然小狐狸很乖,但是苏慧兰却总怕把它弄疼,搞得自己一度比它还要紧张,雪白的额头上都冒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子,到后来换第二盆水擦的时候不得不把身上的棉袄脱掉。   罗天成就站在她对面的位置,看着她细心的给那只凶巴巴的狐狸处理伤口。   她脱掉了棉袄,身上是一件米色的毛衣,毛衣领口处露出了洁白的衬衫领子,整个人看上去文静又优雅。   这里的人是不穿衬衣的,毛衣太贵更舍不得买,甚至连外套也很少穿,到了冬天就是棉袄加一件带毛的羊皮袄,讲究点的能贴身穿一件背心,但是大多数人就是直接把棉袄穿上身。   一件棉袄一穿几个月,穿到油光发亮,离得近了还能看到上面到处爬的虱子,他刚来那会儿,常常会被这一幕吓到晚上睡不着觉。   如今六年过去,他不知什么时候就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场景,甚至是在上山伐木的空闲时,看见那群糙汉子们一边唠闲嗑、一边抓着棉袄缝里的“虮子”往嘴里扔也不觉得与什么奇怪的……   “怎么了?”   原本有些出神的罗天成忽然发现苏慧兰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下来,正对着那狐狸受伤的前肢直皱眉头,便忍不住出声问道。   苏慧兰确实遇到了难题,在连续换了两盆淡盐水后,她已经把小狐狸腿上的血污都清洗干净,露出了上面一大片没了皮的血淋淋伤口,本来应该撒药包扎,可她没法确定小狐狸的骨头有没有受伤,不知道自己直接这么包扎对不对!   罗天成听了她的话,走过来蹲在她身边,先是观察了一下那伤口,然后就想身伸手摸一下,不料之前全程乖巧的小狐狸忽然抬起头,又对着他露出了尖牙!   苏慧兰忙双手捧住小狐狸的脑袋,劝哄道:“你乖呀,让他帮咱们看看骨头有没有受伤!”   小狐狸看了看苏慧兰,果然听话的收回了尖牙,只是琥珀色的大眼睛依旧警惕的盯着罗天成。   罗天成倒是全程淡定,上手把小狐狸那截受伤的腿逐一摸了遍,之后便很肯定道:“应该是挣脱猎套时留下的伤口,没什么大问题,直接包扎就行。”   苏慧兰一听赶忙松了口气,同时也替小狐狸开心,便摸了摸它的小脑袋。   然后到屋里翻出一个棉纱口罩,从上面拆掉一层薄薄的白纱布,剪成细条,接着把罗天成拿来的土三七往那伤口上撒了一层,最后用细纱布仔细包好。   末了,还特意剪了一段红色细绳打算绑在白纱布外。   罗天成看着那段鲜艳的红绳,按照本地说法,用红绳绑住伤口,会避邪祟、祛阴晦,让伤口好的更快。   他从刚刚帮这只凶狐狸看腿的时候就一直蹲在她旁边,这会儿两个人离得很近,近到让他忍不住想起上次不经意看到的那一截细腰,脸上瞬间就像着了火似的。   好在对方正全神贯注的给凶狐狸绑红绳,并没有留意到他,让他能稍微松口气,甚至可以仔细的看看她。   她个子不高,蹲下身子时显得小小的一团,因为垂着头的缘故,他只要一低头就能看见她的发顶。   她的头发不是乌黑的,而是有点接近深棕色,发丝很细,看着就很柔软。这一头长发被她编成了两条麻花辫,辫稍从两侧拉起,用发绳绑在了耳下的位置,衬着她白净的小脸,看着像他从前在哈市俄国街商店上看到的洋娃娃。   村里人都说她长得好,也会打扮,就是瘦小了点!   平时上山时那群十七/八的大小伙子们总是偷偷提起她。   知道她是苏大叔的堂侄女,齐五爷爷也特别喜欢她,所以大伙儿不敢明面说,就在私下里悄悄议论:说谁要是能把这么俊的姑娘娶回家,天天搭板供起来都乐意!   想到这个的罗天成忽然从心底涌出一股不悦来,他盯着她美丽的侧脸,忍不住皱了皱眉,觉得这个小姑娘可能没什么警惕心。   对这只总是一脸凶相的狐狸如此,对村里那些人也是如此。   她并不知道,这世上有些人只是把淳朴老实当做一种伪装,其实内里阴险邪恶,害起人来毫不顾忌,哪怕是对他们曾经有过恩惠的人……   罗天成深吸了口气,不期然又闻到了一股从她头发上飘来的香气,心绪越发烦乱,之前身上好不容易褪下的热气又卷土重来!   他觉得自己再待下去可能要丢丑,便猛地站起身,后退了一步。   苏慧兰被他这冷不丁的一下子吓了一跳,以为哪里不对,忙问道:“罗大哥你怎么了?”   罗天成有些狼狈的摇了摇头,轻咳了一声,微微别过脸,飞快道:“没事,我想起来丁二叔爷那里兴许有事会用到我,想过去看看!”   苏慧兰不疑有他,忙道:“是这样啊,那你赶快去看看吧!”   说完又觉得这话有赶客之嫌,再加上想起这么半天,自己好像竟指使人家帮忙了,也没说给倒杯水喝,一时便有些不好意思。   “那个,罗大哥,要不你喝杯水再走吧!”   罗天成却哪里肯留,只丢下一句“改天吧”,便头也不回的匆匆出了门。   苏慧兰想出去送送,结果一开门一股冷风就兜头扑了过来,她忍不住打了个激灵,赶忙回去拿棉袄,这么一耽搁等再出来时,哪里还有对方的身影。   苏慧兰:……   这走的也太快了!   罢了,虽然接触不多,但是这人给她的感觉不像是斤斤计较的人,应该也不会挑理,大不了下次见到再道一声谢吧。   回到屋里,小狐狸正乖乖趴在地上等着她回来,看到她靠近,立即仰着小脑袋朝她低低哼唧了两声,尖尖的小耳朵也往后压成了一条线,乖巧的不得了。   可是苏慧兰却发起了愁,她想把小狐狸放在屋里,但是这小东西的味道有点大,别说奶奶,估计她也有点扛不住。   思来想去,她最终还是决定把小狐狸先挪到东边柴火棚子里。   那里还有原先养鸡时的草垫和茅草团,收拾收拾可以给小狐狸做个窝。   不过想到她家这个柴火棚子还时不时有那位黄鼠狼先生关顾,她又有点担心小狐狸会被欺负!   虽说这两只体型上差了不少,但是万一“狐落平阳被鼠欺”呢!   所以她又到仓房里翻出一个她奶养鸡用的木笼子出来!   这木笼子差不多长、高各有一米,大约五十公分宽。底下有两层,第一层是用三个手指头宽的木条钉成,每两块木条之间留有一寸的空隙;最底下一层是几块木板拼成的一大块,能够整个取下来。   用的时候先在这一层铺上炉灰,这样小狐狸的粪便可以从第一层的木条空隙间直接落到这一层,清理的时候只要直接把这块木板取出来就好,非常方便。   她先把木笼子放雪堆里打扫干净,然后才拿到柴火棚里,里面靠近角落的位置铺上厚厚的茅草,木笼四面则用草垫子加塑料布蒙严实。   白天的时候把正面的草帘卷上,夜里再放下来,小狐狸可以在天气好的时候出来晒太阳。   这样,等把小狐狸放进去的时候,她还嫌不够,又特意找出一条小被子给它盖上。   小狐狸被从温暖的屋里抱出来,显得有点委屈,苏慧兰为了安慰它,又给它接连喂了几块猪肉和一小碗温水。 第46章 “送行” 等忙活完这一切,都已经快到……   等忙活完这一切, 都已经快到中午了。   苏慧兰歇了一会儿,想着奶奶今天一直在丁家陪着,肯定不轻松,便向福册要了一只屠宰干净的母鸡, 打算给奶奶熬一锅鸡汤。   把整只母鸡放进锅里, 灶下用小火慢慢炖煮, 又泡了一把本地的蘑菇, 等鸡汤开锅的时候放进去, 既营养又美味。   许是先头照顾小狐狸有些累了, 苏慧兰本来是坐在炉灶前看火, 谁知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再次睁眼是苏奶奶把她叫醒的!   “兰兰啊, 你咋搁这儿睡啊, 这蜷着身子多难受啊!”   苏慧兰揉揉眼睛, 一看表,嚯, 这都一点多了!她居然在这小板凳上睡了这么长时间,想起锅里的鸡汤, 赶忙要去看火, 结果这一动才发现两只脚全麻了,差点当场摔在地上!   苏奶奶吓了一跳,赶忙一把扶住孙女,“慢点、慢点!这是脚麻了?你说你这孩子,奶奶就出去半天,你就不知道照看好自己!”   苏慧兰揉着脚丫子直咧嘴,好容易等这股子酸麻劲儿过去了,忙问奶奶吃没吃饭,怎么现在才回来。   “吃过了!你李奶奶非拉着俺, 说啥也不叫回来,俺就随着他们吃了一顿!”   乡下半丧事,除了出殡当天一顿正式宴席外,停灵期间也会每天两顿招待来帮忙的乡邻和远道来的客人,虽然只是简简单单的大锅饭,但是这年头谁家也不富裕,没干啥活、或者家近的人家都非常自觉的回家,不会留下来给主家添麻烦。   苏奶奶又问孙女吃没吃,一听苏慧兰说没吃,赶忙张罗着让孙女先吃饭!   老太太掀开锅盖,“奶一回屋就闻着这股香味了,俺就想着,准是俺宝贝孙女给俺做好吃的了!瞅瞅,这鸡可真肥实!”   苏奶奶说着话,就先给孙女盛了碗鸡汤:“兰兰啊,你没吃饭,你先喝一碗垫垫肚,奶用灶坑给你烤个馒头,这个最快!”   苏慧兰瞅瞅炉子,炉膛里还剩几块烧红的木炭,也没让奶奶动手,自己把早上吃剩的馒头用筷子穿上,放到里面烤,一会儿就烤的外皮焦脆,上手轻轻一掰,就是一阵焦香四溢。   苏慧兰就着香喷喷的鸡汤,很快吃光了一个烤馒头。   苏奶奶就坐在旁边,一边喝鸡汤、一边看着孙女吃饭,时不时还要劝她多吃两口。   “多吃点,一会儿要去给你丁太爷送行,到时候要往西走挺远,不吃饱,到大野地里风一吹该冻透了!”   这边所谓的“送行”,就是出殡前一天,孝家和亲朋好友带着给逝者预备的供品、扎纸等走出村子,一路往西,寻一个风水位置好的地方停下,摆上供桌,由孝子们焚香祷告后,将所有纸扎的牛马(男扎马,女扎牛)、轿子、童子、连同供品一起烧掉,代表大家一起来送逝者这最后一程,安抚其魂灵早日归西的意思。   当然现在也没人敢烧纸人、纸马这些东西,也就是带上点供品,上柱香念叨念叨,等天黑以后,再在灵前偷偷烧点纸。   苏慧兰不是很明白这些规矩,都是听奶奶一点一点给她解释。   “老爷子这日子赶得巧,要是在家停三天的话,就赶上初八了,都说‘七不出、八不埋’,初九、初十这两天日子又不好,所以你丁二叔爷和你李奶奶最后一商量,就定明天早上出了,反正老爷子寿材啥的都是现成的,咱这嘎达埋人又都在后山那一个坡上,也就再没啥准备的了!”   苏奶奶有些感慨:“俺看啊,这是老爷子心疼儿女,不忍心一直在家拖累他们,是想早点入土,让你丁二叔爷和李奶奶也安心啊!”   逝者在家多停一天,各项花费也就多一天,加上要耗动左邻右舍都来帮忙,虽说这都是互相的,可难保不会多添别的麻烦,为此欠下更多人情,所以苏奶奶才会这样说。   可能老人家一谈到这个问题总是有些敏感的,苏慧兰不像让奶奶多想,便放下饭碗,拉着老太太去东边柴火棚子看小狐狸!   瞧见那木笼子里盖着小被子、只露出尖耳朵和尖嘴巴的小家伙时,苏奶奶当真吓了一跳!   等听孙女说了这小东西的来历后,苏奶奶也觉得受伤的小狐狸挺可怜的。   不过老太太也担心孙女会被咬伤,便又免不了多说了两句,让苏慧兰下次别这么冒失,万一真撞见啥别的猛兽的话,受伤的反而可能更危险!   苏慧兰忙跟奶奶保证以后一定会注意。   看完了小狐狸,祖孙俩就出门又去了丁二叔爷家。   这时的丁家院子里已经站了不少人,除了孩子和年岁太大走不了远路的老人,村里的人基本都来了。   等了约莫半个小时,一直阴沉沉的天空开始飘起了雪花。   “送行”正式开始,孝家长子打头,一路往西,手里拿着一把扫帚,边走边扫,意思是替逝者灵魂扫去前方障碍。   孝家子孙后是四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子,负责抬供桌,苏慧兰眼尖的看见前面左右两边负责抬桌的是罗天成和苏大奎。   再后面就是村里来送老爷子的乡亲们,苏慧兰挨着奶奶,旁边站着大伯一家。   大概是担心苏慧兰没经历过这种场面,二哥苏卫阳一直站在她另一边,大伯和大伯娘则紧跟在她身后,正好将她团团围在了中间。   队伍一直走到了村子西边两里开外的一片河滩地,齐五爷才让大伙儿停下,然后摆供桌,孝子们点香扣头,因为不能烧扎纸,齐五爷就冲着西边大声喊了几句。   河滩地空旷,风声很大,苏慧兰站在人群里,离得位置有些远,听得不是很清,只大约明白那话是让逝去的丁老太爷多担待,情况如此,也别为难子孙。   回去的路上,去时飘散了一道儿的雪花竟慢慢停了。   大伙儿按照规矩先绕着村子走了一圈才进村,据说这样是为了不让逝者的灵魂跟着一起回来。   当人们陆续踏入村口的时候,阴沉了一整天的天空居然在东边亮起了一角,阳光穿透浓密的乌云,洒在被群山环绕、白雪覆盖的小村子上,有种惊心动魄的美丽。   苏慧兰眺望着那一抹儿遥远的金红色,长长的出了口气。   就在祖孙俩快到家的时候,后边人群里突然起了一阵喧哗。   不过这喧哗起的快、消的也快,苏慧兰和苏奶奶都没放在心上,直到第二天上午丁老太爷出殡后,丁家正式摆桌答谢乡邻,听同桌的大奶奶提起,才知道怎么回事。   原来是昨天“送行”回来,大伙儿都准备各自回家,结果吴大宝他妈还想跟着去丁家蹭一顿饭,叫村里一个性子厉害的婶子给当众损了一顿!   说人家去吃饭的要么是落忙的,要么是随了重礼的,问她有啥?   别说干活的时候没见着人,就光说随礼,村里哪家不是最低二毛钱,到他们家扣扣搜搜就拿了五分,当初他们家吴老爷子办事的时候可没见谁拿过这个数,这么大的票也不怕把手脖子坠折了!   总之就是一通损,损的前边跟一帮子老爷儿们一块走的吴二楞都呆不住,过去骂骂咧咧把人拽回家了,听说回去就是胖揍一顿,让她今天都不准出屋,那动静大的外边过道儿的人都听见了。   苏慧兰和苏奶奶也是听得无语,这人也实在太爱占小便宜了。   一个苏慧兰叫“五奶奶”的老太太,听完就四下张望了一圈道:“怨不得了,俺就说今天咱这边席上咋这么消停,原来是她没来,可算不用听她叨咕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了,这可好!”   大奶奶闻言把烟袋锅儿往桌上一磕,眼皮也没抬:“你可别高兴太早,这人除非叫人拿炮筒子堵住门口,要不别的啥招也不管用!等着吧,这还没开席呢!”   果然,这边正式开席上第一道菜的时候,吴大宝他妈就顶着一个大黑眼圈、手里拉着不情不愿的吴大宝,后面缀着一串三个闺女,闹闹哄哄的来了。   这人在村里人缘不好,大伙儿都不大待见,也没人跟她主动打招呼,她也不管,拉着儿子寻了个空子就挤上了苏慧兰对面那张桌,从袖头里摸出两双筷子,给儿子一双、自己一双,照着菜碗就夹了一大筷子菜往嘴里塞!   她自己吃着,还不忘招呼儿子:“宝啊,赶紧吃,这里头可有肉呢!快点,一会儿就没了!”   她们娘儿俩的位置正好跟苏慧兰正对着,吴大宝一抬头就看见了苏慧兰,瞅瞅在桌子上横划拉的他妈,再看看同桌其他大人们眼里的厌烦,已经渐渐有了羞耻心的吴大宝立时就待不住了!   “俺才不吃!”   这小子通红着脸吼了这么一句,就撒腿跑出去了!   “哎,宝啊,你嘎哈去?这饭还没吃呢!”   吴大宝他妈想追,可又有些舍不得这桌席面,犹豫了一瞬,一回头看见后面三个木头桩子似的丫头,立马来了劲儿,张嘴就骂:“一个个死面揍得,眼睛都长尿桶里了?没看见你们弟走了,还不赶紧去追!”   吴家三个女儿闻言立刻都像松了口气一样,赶忙低着头一个跟一个的出去了。   吴大宝他妈见状更是来气,叉着腰骂道:“一个个就欠骂,让去找人,去一个得了,还他妈X都去了!带你们来嘎哈的?一帮缺心眼儿的玩意儿!”   这时,苏慧兰旁边的大奶奶忽然“砰”的一声重重拍了下桌子,对着吴大宝他妈就是一声厉喝:“这是啥地方,让你在这嘎达满嘴喷粪!不想待就滚出去!你公爹活着的时候还得叫俺一声大嫂子,俺不嫌乎替他管管少教的东西!”   两边桌上的女眷雅雀无声,吴大宝他妈一下就成了缩脖儿的鹌鹑,再不敢吱声,老老实实的坐回了位置上,也不像之前那样满桌筷子横飞,叫同桌的人都解气的很!   苏慧兰这边的五奶奶转头就给大奶奶比了个“大拇指”:“大嫂子,收拾这货,还是你行!” 第47章 不择手段(一) 大奶奶正夹了一筷子菜……   大奶奶正夹了一筷子菜要往苏慧兰碗里放, 闻言摇头:“不行,老了,这要搁年轻那会儿,俺非把她撅出去不可!”   苏奶奶就劝道:“行了, 咱不跟她一般见识!那就是个山炮, 跟她生气都犯不上!”   其他人也都纷纷点头。   没人惹事讨嫌, 众人安安静静把这顿饭吃完了。   虽是白事丧饭, 但大伙儿都认丁老太爷这是“喜丧”, 席间不兴流泪难过, 气氛倒比苏慧兰想象的要轻松许多。   家家来的基本都是大人, 男女分席而坐, 女眷这边除了大奶奶这样的老人, 像柳枝大娘和大伯娘这样媳妇辈的, 都要去厨下帮忙,等两边席面结束再单独摆桌。   这边“白事”宴席上菜品要单数, 且主要以清炖为主,不能红烧、不能爆炒。   一桌五道菜, 分别是白菜炖粉条、酸菜炖五花肉、排骨炖干菜, 还有一道猪头肉和下水两掺的拼盘,最后一道是炖大豆腐。   在本地,“白事”席上不管几道菜,最后一道一定是清炖大豆腐,约莫是取其“一清二白”收尾之意。   每道菜的味道都不错,菜里的肉用的是丁家之前没来得及杀的年猪,用料很足,而且除了最后一道大豆腐,基本道道都是用大盆盛装。   大伙儿都夸这是丁家仁义, 人实诚!要是赶上那心眼多、会算计的,盛菜的盆小不说,里头划拉划拉也找不出几个肉丁,就拿不值钱的头蹄下水充门面!   当然这样的人家也很少,苏慧兰瞧见说这话的五奶奶往对面埋头苦吃的吴大宝他妈那里瞄了两眼,立时也就知道这是谁家的“黑历史”了。   总体来说,这顿饭主家诚意十足,菜香肉肥,村里人都挺满意的,以至于过后大伙儿回到家都还在夸赞丁家人讲究!   与此同时,远在千里之外的滨河市,两个人也正因为一顿酒席发生了激烈的争吵!   “啪!”   五大三粗的男人照着女人的脸上就是狠狠一耳光,把女人直接扇倒在了桌边上!   “臭娘儿们,我妹妹家办酒席,让你提前过去帮忙,你为啥磨磨蹭蹭到吃饭点儿才去?姓曹的,老子是不是太给你脸了?”   曹芳芳半趴在沙发上,紧捂着瞬间肿大了一圈的脸颊,眼中闪过刻骨的恨意,可再回头时,却已经换成了一副委屈可怜的样子,挣扎着起身,凑到男人跟前解释道:   “胜利,你误会了,我不是故意要晚到的!我就是、就是早上临出门的时候,突然有点不舒服!我想着今天是咱外甥大喜的日子,我要是病病殃殃的去了,这不是给咱妹妹触霉头吗!”   男人冷笑了一声:“难受?老子只要让你干点啥,你他妈的天天不是脑袋疼、就是屁股疼,倒是让你吃饭、花钱的时候,可没听你念叨过一句不好受!怎么,真把老子当冤大头了?”   曹芳芳忙道:“胜利,你别这么说,我那几回是真的不舒服……对了,我记得你一直想要一件毛衣来着,我今天下午就去商店买毛线,回来亲手给你织一件,好不好?”   男人却嗤笑道:“给我织毛衣?我看你八成是又他妈的相中了啥玩意儿,变着法儿的哄老子给你掏钱呢吧!”   曹芳芳一听,直接抹起了眼泪,一脸委屈道:“胜利,我知道我有做的不好的地方,但你也不能这么说我!我可是一心一意想跟你过日子的……”   男人却朝着地上狠“呸”了一口吐沫:“姓曹的,别跟老子在这儿装相了!你他妈是个什么货色,老子早就摸清楚了!”   他上前一把抓住曹芳芳的衣领,指着她,恶狠狠道:“你真以为你还是革委会干事的媳妇,市医院的大护士长呢?我呸!”   “老子警告你,以后安安分分的,伺候好我们爷儿俩!老子要是满意了,也不介意多养你这么个废物,要不然你哪儿来的,就滚回哪儿去!老子可不是啥好脾气!”   说完,一把将曹芳芳扔了出去,也不管对方这一下子几乎将桌子撞翻,疼得龇牙咧嘴。   “老子现在去上班,下午你把饭菜都提前做好,让我儿子放学就有饭吃,要是让我知道你再敢让我儿子吃凉饭,你看老子怎么收拾你!”   丢下这么一句,男人便摔门出去了!   曹芳芳坐在地上,一只手扶着刚才被桌子狠撞了一下的后腰,望着被男人重重摔上的大门,咬牙切齿骂道:“挨千刀的,竟敢这么对我,看老娘将来怎么收拾你!”   她揉了一会儿腰,等那股子疼劲儿渐渐小了,才从地上起来,拿起小镜子对着照了照,果然发现腰侧靠后的位置青了一块,不由又是一阵破口大骂。   骂完了,又不得不翻开柜子找出药酒擦一擦。   看着手里已经用了半瓶的药酒,曹芳芳心里就堵的厉害!   这个刘胜利不过是个食品厂里杀猪的,长得难看不说,性格更是粗暴,一言不合就要动手,要不是看他工资高、福利好,自己那会儿又怎么会挑上他!   曹芳芳心里怨愤难当,忍不住又想起把她害到如今这副境地的仇人!   金寡妇那个小贱/人趁着她有麻烦立马撺掇了姓周的跟她离婚,把她赶出了周家门!   这还不算,姓周的那个王八蛋,居然真的一点旧情也不念,对她落井下石,让人到医院把她那点事都抖落出来,害她名声扫地,直接被开除!   这对狗男女,她曹芳芳这辈子都跟他们势不两立!   还有苏家那个死丫头,姓周的说他曾收到过一封揭穿她不能生育的匿名信,这信早不来、万不来,偏偏是在死丫头得知她不能生之后来!   而且死丫头还知道了她跟苏志强当年的死有关,这信十有八九就是她为了报复自己写的!   想到这一切的罪归祸首,她心中愤恨不已,攥住药酒瓶子的手更是指尖发白!   这些人,这些害她失去了一切的人,她一个也不会放过,早晚也要让他们尝尝这种一无所有、像丧家犬一样的感觉!   姓周的和金寡妇,她现在还没什么办法对付,可那个死丫头的话,如今她倒是有一个现成的法子能报复回去……   想到了什么的曹芳芳勾了勾嘴角,眼中闪过诡谲的光芒。   心中有了计划,她很快放下药酒,再次打开柜子,从最底层的一件衣服里取出一封早就写好的信,放在衣兜里收好,然后穿好外衣、系上头巾就匆匆出了门。   刚一出去,外头迎面就是一阵冷风扑过来,把她吹得透心凉!   她赶忙缩紧了脖子,把两只手揣在棉袄里。   姓周的一家丧尽天良,当初直接让她净身出户。她没能从周家带出一根布条,紧跟着又丢了工作,衣食不济才会仓促委身给刘胜利那个恶心的屠夫!   可恨这该死的屠夫当初嘴上说的天花乱坠,等把她弄到手就立马翻脸不认人,两身破棉袄就把她给打发了,羊绒衫、呢子大衣、华达呢裤,一件也不肯给她买,害她现在每天出门连件好衣裳都没有,十足一个乡下村妇!   这种又穷、又扣的男人就活该一辈子当个下/贱的臭屠夫!   曹芳芳咬牙顶着寒风,一路疾走,终于在半个小时后到了滨河市中心大街对面的滨河宾馆。   她先到门口警卫室,冲着里头两个看门的警卫一脸讨好道:“同志,劳驾,能不能麻烦你帮我喊一下锅炉房烧水的老赵?”   两个警卫互相看了看,其中一个有些不屑的看了她两眼,硬邦邦的扔下一句“等着!”,就推门往里走了。   等了约莫四、五分钟,那负责去喊人的警卫就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个四十多岁的干瘦男人。   干瘦男人一看见曹芳芳立马两眼放光,立时回头对着两个警卫一番恭维,两个警卫从头到尾都是淡淡的,既不亲近也不疏远。   老赵也不在意,见着曹芳芳就拉着她直奔旁边的墙角背阴处,不等曹芳芳站稳,上手就往她脸上摸了一把,嘿嘿笑道:“呦,瞧这脸蛋肿的!大妹子这是又挨你们家那个杀猪的欺负了吧?咋样,是不是特意来找哥哥安慰你来了?”   曹芳芳忙将他不安分的爪子拍开,四下看了看,确定这会儿没啥人经过,这才松了口气,旋即又气急败坏道:“你是不是疯了!这是在外面,你不怕人家看见了举报你!”   老赵却不以为意:“怕啥,这里谁不知道我是走革委会李主任的后门进来的,谁敢举报到我头上!”   曹芳芳看着他那自以为厉害的嘴脸,暗暗撇了下嘴,不过是人家外甥媳妇的远亲,都快拐了一百八十道弯了,真不知有什么可嘚瑟的!   不过想到她的计划全要靠着这货出力,她自然要顺着对方来!   “赵哥,你说的是,但人家怎么能跟你一样?”   她捂着自己肿胀的左脸,委屈道:“你也不是不知道刘胜利的脾气,咱俩的事要是真让他知道了,他非得活剥了我的皮不可!”   “……再说,就你们家那口子的脾气,那可是敢大闹医院的主儿,你就不怕她知道了咱俩的事,把你生吞活剥了?”   说起来她能搭上这个老赵,还是因为当初他媳妇住院时为了一点鸡毛蒜皮的事大闹护士站,之后他来给自己这个护士长赔礼道歉,两人才认识的。   听曹芳芳这么一说,老赵也忍不住想起自家母老虎发威时的凶相,多少也有些胆怯,嘴里不甘的嘟囔了一句,但身体已经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   曹芳芳看他那副怂样,心里越发看不上,面上却丝毫不露,只对那老赵道:“对了,赵哥,咱俩这都有半个月没见了,你快跟我说说,上次我让你盯的那个人来过没有?”   老赵搓了搓下巴,似笑非笑道:“来是来了!”   曹芳芳眼睛一亮,忙追问:“什么时候来的?现在还在不在?”   见她这么急切,老赵反而不急着回答,一双眼睛一边色/眯/眯的在她身上打转,一边答非所问:“大妹子,你说我就纳了闷了,人家一个堂堂大师长到底跟你有啥关系?你这见天不是让我盯着人家,就是偷摸顺着门缝、往人屋里塞信件!我说,你该不会是个特/务吧!” 第48章 不择手段(二)捉虫 一阵寒风刮过,……   见对方说到最后, 一双老色眼里当真起了疑心,曹芳芳也是心里一突,这年头要是真被和特/务扯上,那有一百条命也不够死的, 只得强自压下心中急切, 故作嗔怪道:“瞧你说的!我这不是早就跟你解释过了吗?我是凑巧知道这位大师长正在找的人, 想着拿线索去跟他换点好处罢了, 到你这儿怎么就成特/务了?”   老赵之前也隐约听说过这位每年都会从奉天军区来几回的大师长, 好像真的是在滨河市找什么人, 再加上对曹芳芳这副拿腔拿调的姿态十分受用, 便顺嘴道:“那咋不直接找他, 费这些事干啥!”   曹芳芳白了他一眼, 嘴上温温柔柔道:“说你糊涂你还不信!咱这就跟做买卖似的, 卖东西之前不得先吊对方几回胃口嘛!你把人家的胃口吊的越高,你的东西就越能卖个好价钱!那可是个大师长呢, 咱们自然要狠赚一笔。”   老赵被她这一眼飞的骨头都要酥了,又听她一口一个“咱”的, 心里得意, 顺势跟着占便宜:“哎呦,这么说那好处也有我老赵的份儿了?那你们家刘胜利能乐意吗?”   曹芳芳忍着心里的膈应,笑的越发灿烂:“关他什么事!赵哥啊,我这以后的日子可就指着你呢!那我得了好处,当然第一个也想着你!所以为了以后咱俩的将来,该抓的机会咱可千万不能错过!”   老赵被她三两句话哄得心花怒放,瞅准四下无人便上手摸了两把,沾了些好处,这才竹筒倒豆子似的把那位大师长昨天晚上连夜过来, 结果今天休息一天又出门的事都学了一遍。   曹芳芳听完,便将从家里带来的那封信拿了出来,飞快塞进了老赵手里:“赵哥,你再帮我递一回信!这是最后一次了,估计他明天就会同我见面,等我把知道的事情都告诉他,从他那里换来好处,到时说不定咱俩双宿双飞也不是难事!”   老赵对她递来的信并不陌生,因为他第一次曾出于谨慎私下拆开过,发现上面只是简单的两句话,没头没尾的,再暗自琢磨了两天觉得好像没啥出格的地方,就帮她偷偷递了信!   他是好色,可也不蠢,自然不会把曹芳芳哄他的话当真,毕竟这女人挺有一套的,吊了他这么长时间,也就让他摸过几回,可没真让他吃到嘴!   但她越这样,他这心里越是刺挠的惦记着,反正帮她做这件事也不搭啥,他也乐意做这个顺水人情,换点亲香的机会!   “大妹子,你放心,爷儿们保准帮你把这事办的明明白白的!”   两人没说几句话就分道扬镳,曹芳芳亲眼看着对方揣着她的信回去,这才“呸”了一声,恶狠狠道:“硬都硬不起来的东西,算什么爷儿们!”   骂归骂,知道对方一定会像之前一样帮她把信递出去,曹芳芳的心情还是很不错的。   她有种预感,这一次那个林师长一定会看到她的信,然后就会立刻来见她!   很多人都知道这位有权有势的林师长来滨河是为了找人,找一对今年至少四十五岁以上的乡下夫妻!   这些年,滨河市所有想巴结他的人都在下面几个公社翻来覆去的找人,可他们谁也不知道这位林师长真正想找的人就在滨河市里,找那对乡下夫妻其实为的是查出这个人的下落!   而这个人就是林师长在十五年前被偷走的女儿,那对夫妻正是当年偷走孩子的罪魁祸首!   她知道这一切还要从十四年前说起。   59年夏天,她因为结婚将近一年一直没怀孕,而被丈夫周全冷落,那时她还在钢厂卫生院上班,便偷偷利用到市医院进修的机会暗中给自己做过检查,从而得知了自己这辈子也无法生育的事实。   她为了保住自己的秘密,便趁着那次的进修机会,暗中勾引了市医院一位主治男科不遇的医生,和他一起伪造了周全无法生育的事实,打算来一出瞒天过海。   那段时间,为了成功说服男医生答应帮她做事,她经常利用职务之便偷偷来找他,嘘寒问暖、温柔小意儿,借此打动那男医生的心。   有一次周末,她知道那天是那个男医生自己在办公室值班,便又悄悄来找他,没想到在路过科室主任办公室的时候,在门口意外的遇到了一个穿军装的男人。   这男人生得十分英俊,哪怕他的皮肤很白,却丝毫不显文弱,一身绿军装更是衬得身高腿长,而这男人最出彩、也让她印象最深刻的还是他的一双眼睛!   那么深邃、有神,且是形状极美的凤眼,就连很多女人都比不上!   这双眼让她惊艳,也让她对这个男人一直留有很深的印象,之后匆匆一瞥却时常想起。   与那男人擦肩而过后,她按计划到了男医生的办公室,就看见他一个人正对着满桌的病例发愁,她上前询问,男医生告诉她,头一天有个从奉天军区来的正团级人物找到他们院长,想让他们帮忙协助调查一起婴儿被走的案子。   她想起之前在走廊碰到的那个男人,忙问是不是这个军官,得到了对方肯定的答复。   她当时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就顺嘴多问了一句,原来那个被偷走的婴儿正是这位军官的孩子!   在58年九月初,一对三十多岁的乡下夫妻将婴儿偷走,军官后来查到他们很可能把孩子辗转卖到了滨河市,所以才专程过来调查。   在苦寻一番无果后,这位军官换了个思路,打算把58年九月份之前的一年时间里曾在市医院做过不孕不育检查的夫妻档案都调出来,然后逐一排查,用这种反向思维找出可能买走婴儿的人。   这件事军官不希望大肆张扬,所以委托了院长,院长又找了主任,最后就这么一级一级到了男医生这里,让他刚好被点名整理病人的档案。   她当年为了讨好男医生,那天一直帮他一起整理病例资料,对这件事印象深刻。   而在这次档案整理后不久,她再次从男医生口中了解了调查的后续。   原来那个军官用这种方式还真的在滨河市内找到了一对可疑的夫妻,两口子正好曾在58年九月份托人从外地买到了一个不足月的女婴,时间刚好能对上。   遗憾的是,这个女婴经过化验得出的血型是B型,而那位军官和他的妻子两人都是O型,不可能生出B型血的孩子,所以这个女婴并不是他丢失的孩子。   之后那个军官又在滨河市仔细调查了很久,好像也没什么收获,男医生也没再被指定做过类似整理病例的工作。   她却一直记得这件事,直到64年的一天,她从前的恋人苏志强带着捡来的女儿到钢厂卫生院打针。   她看见那丫头的第一眼就想起了五年前在医院看到的军官,因为他们有一双一模一样的凤眼,同时见过他们的人一定不会怀疑他们是有血缘关系的!   最重要的是她打听过,苏志强捡到这个女儿的时间正是在他58年出院的时候,那时也是九月份!   虽然不知道那对夫妻为什么偷了孩子又扔掉,但她为了确定自己的猜想,还是利用打针的机会偷偷给那丫头化验了血型,竟然就是O型!   她觉得这个世上不可能有这么多巧合,这个丫头肯定就是那军官当年被偷走的女儿!   得知了这个重要秘密的她一度非常高兴,因为她不止一次听说过那个军官的家世多么惊人,自身又是多么有权势!   她那时就忽然萌生出一个想法,如果她把这个丫头接到自己身边,做她的养母,那么她会不会因此与那个军官显赫的家庭有了联系呢?   这个想法在她心里一发不可收拾,于是她一边偷偷放出这孩子是她和苏志强私生女的传言,借此逼迫苏志强把这丫头让给她来收养;一边又暗中打听那军官的消息,为自己以后与对方搭上线做准备。   可惜她运气不好,苏志强后来因为她出了事;那个军官大概是因为从医院这边调查的效果不理想,之后就没再出现过!而她又和对方的阶层差的太多,根本也没什么机会见面,事情一度非常不顺利。   那段时间,她是有些心灰意冷的,所以才决定停手。   直到66年后,周全这个投机分子得了现今革委会李主任的青眼,几年内连升几级,手里有了权力,她才再次有机会见到那个军官。   十四年过去,这个军官已经从正团级升到了正师级,是周全绞尽脑汁也想要巴结的对象,听说对方在滨河找一对中年乡下夫妻,便使尽浑身解数的帮忙找人。   说起来这件事也是凑巧,66年市内各界动荡,市政府改成了革委会,当初许多知道林师长丢女儿的官员要么被下放、要么被调走,新上来的人对这件事的真实情况基本都不了解,只以为他单纯是来滨河市找一对当年犯了事的坏分子。   只有她!不但知道对方真正要找的人,而且还知道人在哪儿!   她觉得她再次抢到了先机,便打算一边联系那丫头,哄了她认自己做养母,一边又通过在市宾馆烧水的老赵帮他悄悄给林师长递信。   可惜也不知道是哪个环节出了错,一直到她打听到林师长已经离开了滨河市,对方也没答应见她!   反而是她自己这里后院起火,周全和金寡妇一起杀过来,闹得她个措手不及,心烦意乱之下自乱阵脚,闹到了革委会门口,让周全停了职,这段婚姻也彻底拉倒。   不过她也不是没有一点收获,因为那次她又看到了去而复返的林师长,她觉得自己也许还有机会,于是紧跟着递了第二封信,称自己有他需要的线索,如果他想知道就出来与她谈一谈。   本来以为这次一定能成,没想到那天对方还是没有出现,后来她去找老赵,才知道在她与对方约定时间之前的半个小时,这位林师长就已经匆匆赶回了奉天。   很好,她倒霉的又一次错失良机!   都说再一再二,不能再三,她不相信自己会一直这么倒霉!这一次无论如何,她都不能再失去这个机会!   那该死的丫头害她曹芳芳失去了一切,那她就要让她和亲生父母这辈子也无法相认!   她要好好想一想,等到真的跟那位林师长见面的时候,她要编造个什么样的谎言让这位父亲彻底绝望,心死如灰!   哈哈,真期待啊!   一阵寒风刮过,乌云渐渐遮住了太阳,滨河市今夜多云转阴。 第49章 疯狂 夜幕四合,市宾馆二楼的一间房门……   夜幕四合, 市宾馆二楼的一间房门开了又关,年轻的警卫员端着饭菜走进了房间内。   看着一直坐在窗边、半个下午没动的领导,忍不住轻声劝道:“首长,吃点东西吧, 已经热了两次了。”   男人摆了摆手, “算了, 小江, 别麻烦了, 我实在吃不下。”   小江叹了口气, 将饭菜放下, 又看了眼师长另一只手里一直紧紧攥着的那封信, 皱了皱眉, 忍不住道:“首长, 要不要咱们先把这两个人控制住?”   林浩远摇头:“不必了,总归明天就会正式见面, 她既然敢一连递了三封信,想必手里确实掐着什么有用的线索!咱们没必要打草惊蛇, 不如顺着她的意思见一面, 先摸清她的意图,只要她放松警惕,我们就一定能抓到她的马脚。”   小江点了点头:“我明白了,还是首长顾虑周全。”   林浩远这次却没作声,只是又看起了那封今天已经反复看过多次的信件。   小江见状,便默默退到了一旁。   林浩远看着手里的信,封皮干干净净,一字未留,里面薄薄的一页信纸上只留了两句话:我知道你要找的人!如果想让我提供消息, 就在明天中午一点到市公园人工湖边第三棵大柳树下等我。   而一模一样内容的信,他一共收到了三封。   第一封是他十一月初带着军区的军工人员来考察这边的钢铁厂,那次考察期一共四天,在第三天下午的时候他忽然在宾馆房间门口捡到这封信,可能写这封信的人语气太过坚定,让他并没有把它当成是恶意的玩笑!   只可惜信末尾标注的日期已经是两天前,他错过了约定见面的日子。   可他还是抱着试试看的态度,更改了第二天准备回程的计划,让其他人员先走,自己留下来想再看看那个送信人还会不会出现。   功夫不负有心人,没出两天,他很快又收到了第二封信,只是这次他这边赶巧出了点状况,军区那边有事需要他立即赶回去处理,所以又错过了第二次见面的机会。   不过那次,他特意拜托了滨河的一位朋友,帮他暗中留意,后来真的等到了一个按照信上约定时间出现在约定地点的人。   朋友帮他一路盯着这个叫曹芳芳的女人,查到了她的家、她的过往经历,更顺藤摸瓜查到了她经常跑来找市宾馆锅炉房里的那个杂工,也就解释了为什么会先后有两封匿名信毫无征兆的出现在他房间里。   他查到这个女人曾经在市医院工作,后来因为跟男科一位主治不育的大夫勾搭成奸,因此被医院开除,之后离了婚。   巧合的是,那个与她有染的男大夫当年曾帮他整理过滨河市患不育症的病人资料,而她的前夫这几年就在革委会李主任手下任职,跟他见过两回面,应该也知道他来滨河找人的事。   他觉得这个女人身上的巧合实在太多,许多事情看似无关,却好像又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就像隔了一层窗户纸,你能察觉到不对,却无法看到真相。   所以他几乎是刚一结束在奉天的任务,就马不停蹄的赶了过来,他要好好看看,这个女人到底藏着什么秘密,是不是真的掌握了他女儿的线索!   他伸手揉了揉眉心。   十五年了,如果当年他能对临盆在即的妻子多付出一点关怀和体谅,让她不至因为误会自己而离家出走,他的女儿也不会出生三天就被人偷走。   这么多年,每次只要一想到他的孩子被卖到这座城市里的某一个角落,过着不知好坏的生活,他的心就会疼到难以忍受。   所以这些年,但凡有休息的时间,他都会来滨河暗中找人。   现在这边很多人都以为他是在找一对乡下夫妻,却并不知道他是在追查女儿的下落。   那几年知道他丢了孩子、帮他找孩子的“热心人”实在太多,几乎每个月都会有一个年龄跟他女儿差不多大的女孩被送到他家。   虽然每次都会被他查出真相,但是家里人却要承受着一次次巨大的失望折磨,他不想让那些人以此作为攀附巴结的跳板,伤害他的家人,更耽误他寻找女儿的宝贵时间。   他没有那么多时间可以浪费。   屋外,北风呼啸,玻璃窗上渐渐凝出一片白色的霜花。   看着这层霜花,林浩远脑海里不期然浮现出一张带笑的侧脸。   那是他上次在火车站前的一条街上偶然看到的女孩子,穿着厚实大袄子的小巧背影,仅仅是回头的一瞬间就让他萌生出强烈的熟悉感。   可惜后来等他下车追过去的时候,那孩子已经走了,那一眼的熟悉就像是一种错觉。   时至今日,他都无法忘记。   他林浩远这一生不曾相信鬼神,只有那一刻,他从心底里发出祈愿。   祈求满天神佛能够保佑,保佑他的女儿这些年也能像那个孩子一样富足快乐,哪怕惩罚他一辈子也没法与她相认,他也甘愿。   清晨,苏慧兰早上起床第一件事就是跑到柴火棚子里看小狐狸!   今天是小家伙在这里养伤的第三天,已经完全没有了第一天时的萎靡,在笼子里一看见她就立马把尖尖的嘴巴从笼子空隙里伸出来,不停的朝她手心里供,看起来精神抖擞的。   苏慧兰喂她吃了些肉条,陪它玩了一会儿才回屋。   明天就是腊月初八了,家家要熬腊八粥,他们这里天气寒冷,也凑不出那么多的食材,大伙儿就以大米、苞米碴和一种当地叫“饭豆”的豆类作物为主。   一粒饭豆有三、四个黄豆粒并排那么长,有枣红色的、黑色的、黄白色的、还有几种颜色凑在一起的花斑色,反正五颜六色,还挺好看!   煮熟的饭豆捣碎后,口感绵软起沙,有一点像红豆,除了熬腊八粥,也是当地做粘豆包的主要馅料。   家里今年能用的食材不少,除了大米、玉米、饭豆,还有之前在供销社买到的花生和钱家寄来的红豆、绿豆、糯米,再加上苏慧兰空间里囤的红干枣,竟然正好凑齐了八样!   苏奶奶直乐,说是今年可下吃到一回真正的腊八粥,整个秀山大队怕是只有她们家这一份了!   粥要明天再熬,等到晚上把一些不好煮熟的豆类和糯米预先用水泡上,其他也没啥好准备的了。   苏慧兰正想着是上午去大伯家、还是下午去的时候,外屋地房门忽然“邦邦”就是一阵乱响,把她吓得差点从炕沿上掉下来!   正坐在炕头缝针线的苏奶奶也是一哆嗦:“唉呀,这谁啊,俺差点把手指头扎漏了!”   苏慧兰穿鞋下地,出去开门,一句“谁呀”刚出口,看见门外站着的人就是一愣。   “妈妈,门,敲!我来……”   苏慧兰直扶额,真没想到是这小祖宗又来了!   她想起伐木队今天开工,她那个哥哥八成也上山了,这小祖宗十有八九没关住,又自己跑出来了!   她瞅瞅站在对面,正一脸怯生生看着自己的小姑娘,心里想着好歹今天没硬扑上来,也知道砸门,估摸着是她哥在家不知用什么法子教过了。   “兰兰啊,谁啊,咋不进屋啊?”   苏奶奶见孙女出去开门就没了动静,这才跟着出来,结果一看见门口呆呆站着的罗小蕊,也是当场一愣,下意识就把孙女拉到了自己旁边,小声道:“她这咋又来了!”   “……不行,俺得找她哥去!”   苏慧兰忙拦住老太太:“奶奶,没用的,她哥今天估计是上山了!我听大奎哥说她姥爷这阵子身体也不大好,经不起折腾,估计也没什么办法,我看还是算了吧!”   苏奶奶闻言有些犹豫,“这能行吗?万一她又扑你咋办!”   苏慧兰看了眼干站在门口、歪着头直勾勾盯着自己的人,想着那天为了哄她乖乖跟罗天成回家,自己好像说过对方可以天天来的话!   现在一对上那双懵懂无辜的眼睛,多少也有些心虚,只好安慰她奶、也连带安慰自己:“应该没啥事吧……我看她今天好歹还知道敲门……”   苏奶奶满脸无奈:“那俺可真是谢谢她了,回头可别给咱家门敲漏了!”   苏慧兰被她奶给逗乐了,正想接话,就听门口小姑娘“嗷”的一嗓子:“妈妈,我饿!”   苏奶奶满脸糟心:“这咋还管你叫‘妈’啊!不行,俺回头非跟她哥好好说说,你还是个小姑娘呢,咋能让她这么叫啊!”   罗小蕊久不见苏慧兰回应,越发焦躁起来,苏慧兰怕她没了耐性又要胡乱扑人,忙过去把她哄进屋里。   苏奶奶身后看的直叹气,忍不住嘟囔了句“这叫啥事啊!”,便忙跟了过去,生怕那这小祖宗突然发脾气再伤着她宝贝孙女。   因为罗小蕊一个劲儿叨念着饿,苏慧兰就寻思着给做点饭,让她吃饱了,这两回她多少也有点摸清这孩子脾气了,要是能把肚子填饱了,就会听话很多。   苏奶奶生了火,两个灶眼全支上锅,前面的焖了一大锅白米饭,后面的用来炒菜。   因为怕做菜的时间长了,罗小蕊不耐烦,苏慧兰就直接让空间帮她把一大块猪里脊处理成一小盆肉片,上锅加葱姜、黄豆酱和干红辣椒做了一道小炒肉。   怕光吃肉不好,又炒了一碗醋溜白菜片,正好荤素搭配。   饭菜上桌的时候,罗小蕊抱着饭盆呼噜呼噜,一口气吃了个精光,别说菜了,那一大锅够祖孙俩吃两天的白米饭也一个粒儿都没剩!   苏奶奶看得直咂嘴,“这也太能吃了,也不知道他们家咋把她养这么大!”   又嘱咐苏慧兰,回头可千万别再收他们家东西了,这上回她哥是拿了半只狍子,回头自个儿家得搭进去三天伙食!   给苏慧兰逗得直乐,忙安慰她奶:“奶奶,没事,这要是在别人家是愁事,放咱这儿也不算啥,别说她一个,再来十个这样的也养的活!您就当咱这是在做好事吧!”   苏奶奶也不过是随口说说,如今自家的条件摆在那儿,也不差那一口吃的。而且她想起孙女那个神奇的“金手指”,也觉得孙女是得神灵眷顾的人,既然是有神有灵的,那多做点好事确实应该,说不定这神灵一高兴,还要给她孙女降个更大的机缘呢!   这一顿吃的又香又饱,罗小蕊眼见着是吃高兴了,撂下饭碗就跟在苏慧兰身后,像个小尾巴似的走哪儿、跟哪儿。   苏慧兰一看这架势,知道上午怕是去不了大伯家了,想着今天天气不错,柴火棚子里的劈柴好像没多少了,就准备跟奶奶一起劈些柴火存着。   菜园子西北角堆了一大溜未处理的杂木枯枝,有老太太自己捡的,也有苏大伯和苏卫阳帮着打的。   因为日常的极寒天气,这些木柴都已经冻脆了,斧头一砍就能断,所以劈柴倒不算啥累活。   苏慧兰搬了个小板凳让罗小蕊坐着,自己和奶奶,一个负责劈、一个负责归拢。   结果她这一块木头还没劈完,那边罗小蕊就急吼吼凑过来了:“妈妈,我,帮!”   苏慧兰哪敢让她动斧子,忙要哄住她乖乖坐下,就见罗小蕊自己捡起一根足有她脚脖子那么粗的小树树干,“咔擦”一声,直接掰下来一截,那动作干净利索的就好像在掰一根筷子,把苏慧兰和苏奶奶都给震住了!   祖孙俩相互瞅了瞅,虽说早知道这孩子天生神力,可是这场面还是看一回就震惊一回!   那边罗小蕊一心一意想要帮“妈妈”干活,“咔擦”“咔擦”愣是一口气把这跟两米多长的树干转眼掰成了一堆木段!   苏慧兰吞了口口水,劝道:“那个,小蕊啊,咱们不帮忙了,咱们去休息好不好?”   罗小蕊反而不干了:“不,帮!干活!”   然后不由分说就把满地的树杈木枝都给掰了个遍儿,遇到特比粗实的木头,她一只手抓不过来的,就直接拿走苏慧兰手上的斧头三下五除二给砍成一堆碎木块!   旁边苏慧兰和苏奶奶看得胆战心惊,好在这孩子好像真的知道劈柴干活,除了不准祖孙俩拿走她的斧子,其余没半点不对劲儿的地方,自己蹲在那儿,也就半个小时的工夫就把高高的一剁木柴劈掉了一半!   等劈完了柴,又非得要帮苏慧兰把柴火送到棚子里!   那运柴火的土篮子个头不小,每次装满后,苏慧兰只拿得动一个,这孩子一口气能拿四个,走起路来还轻飘飘的!   有了这么个“大力士”帮忙,祖孙俩原本预计要干半天的活儿一个小时就完事了!   叫苏奶奶直感叹,别看人吃的多,也是真有本事,就是可惜了这个病,要不然他们罗家一准是全村过得最好的人家!   话分两头,另一边,下午一点的滨河市公园人工湖畔,曹芳芳看着这次终于如约前来的林师长,心里也抓心挠肝的想着,假如当初自己的计划能够实现,那她说不定早就搭上了眼前这位家世显赫的军官,成为如今在滨河市里过得最好的女人!   可惜……想到那个一再让她计划落空,更把她害到如此境地的人,她垂下的眼眸中飞快闪过一抹儿怨恨,再抬头时却是谄笑连连:   “林师长,容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曹芳芳,您可能不知道我,但是我之前见过您,就在革委会的食堂里,我去找我……前夫,正好赶上那时您带人来考察。”   “……当然还有更久远的,我就不说了!总之,林师长,今天见到你,我很高兴。”   林浩远适时露出一点恍然的表情,然后点头道:“难怪你会知道我……曹同志,我已经收到你的三封信了,请问你是真的知道我要找的人在哪吗?”   曹芳芳闻言,勾了勾唇角,有些高深莫测道:“您要找的人……如果是两个人呢,我可能就不太清楚,可要是一个人的话,搞不好我还真了解不少呢!”   林浩远神色不变,“曹同志,你有什么条件,不妨直接说出来,我们可以商量。”   曹芳芳听到这话,心中立时一阵狂跳,她终于等到了对方跟她说这句话的机会!   金钱、地位、权利,她什么都要!   她要翻身,要报复所有害她的人,一个都不能少!   尽管内心疯狂鼓噪着,可她还知道自己眼下要面对的人,便勉强压下汹涌的情绪,假意看了眼四周:“就在这儿说?”   林浩远沉默了下,“那边有片松林,这会儿应该没什么人,我们可以去那边。”   曹芳芳没有反对。   等到了松林里,曹芳芳又瞥了眼林浩远身后的小江:“林师长,我们的谈话,他也要听吗?”   林浩远淡淡道:“他是我的警卫员,我去哪里从来不瞒着他。”   碰了个软钉子,曹芳芳也不在意,她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从对方手上拿到更多的好处,于是稍微斟酌了一下,便试探着开口道:“说起来,我也是偶然才知道林师长您要找的人是个女孩子,算一算时间,今年虚岁也该有十五了吧?”   林浩远看她果然对自己当初丢女儿的事了解不少,看来当年那个帮他收集资料的男医生确实把自己的事透露给了对方!   只不过仅仅这些还不够,他想看看对方还知道什么!   “然后呢?”   曹芳芳看对方似乎有点不为所动,眼珠一转,又卖起了关子:“然后我就想起了一桩十五年前的旧事,大约58年九月份的时候,我去市医院看望一个朋友,谁知道竟然在医院的厕所里碰到了一起争执!”   她紧盯着对方,故意把话说的很慢:“这争执的双方很有意思,一方是个看着文质彬彬、说话也斯文的男人,可另一方却是一对抱着孩子的乡下夫妻,表面看着完全没什么关联的人嘛……”   她说到这里,便突然停下,似笑非笑的看着林浩远。   林浩远心中一紧,面上却十分镇定的顺着对方道:“钱、工作、房子,你想要什么?”   曹芳芳仰起脸:“如果说我都要呢!”   “那就要看你的线索值不值得了!”   曹芳芳得意一笑:“我敢保证我说的都是你想要的!但你也要保证,等我说完后,你会答应我所有的要求。”   林浩远故意沉默了一瞬,然后才点了点头:“我林浩远向来说到做到,认识我的人应该都有所了解。”   曹芳芳的心太过急切,直接被他的话绕住,压根没细想,对方的话里其实根本就没跟她保证过什么!   她自恃这件事十拿九稳,便将之前精心编造的谎言说了出来。   “我见他们两方争执的厉害,便躲在厕所门外偷听了一会儿!原来啊,那对乡下夫妻是要向那个斯文男人卖孩子,可是那孩子压根就不是他们俩的,而是他们从百里外的安宁县偷回来的!”   “他们双方原本是约定要在市医院门口一手交孩子、一手交钱的,只是没想到,他们偷回来的孩子刚出生不久,再加上在路上没有照顾好,那孩子就生了重病,等到了双方约定交易的时候,孩子就剩一口气了,医生说根本就治不活了!那买家自然不肯要,然后他们两个就吵起来了!就是这么回事!”   当林浩远听到那句“根本就治不活”的时候,喉头就是一阵腥甜,一只手放在身后死死攥成拳头!   不,他不能慌,这个女人并不是什么好人,她说的未必就是实话!   虽然林浩远掩饰的很好,可曹芳芳还是看出了他瞬间发白的面色,心中一阵快意,忍不住一句接一句道:“本来呢,我就是当个热闹听听的,当时也想着那孩子怪可怜的,听说才出生几天,哎呦,到底是一条小生命呢!”   “可我看那乡下夫妻挺凶的,那个斯文男人也像是个当官的,这不是怕被他们报复嘛,所以我只好明哲保身了!”   “林师长啊,您可千万别怪我,我那时候要是知道那个死定了的孩子是你的女儿,我当时说什么也得管这桩闲事啊,您说是不是……”   “够了!”一直站在林浩远身后的小江眼见着首长把自己手心都掐出血了,忙上前大声喝止曹芳芳。   “这不过是你一面之辞,首长凭什么要相信你!”   曹芳芳却故意一脸同情的看着林浩远:“林师长,我知道你没法接受这个现实,可我说的都是真的!事到如今,我也不怕你们笑话,我跟原来市医院男科不育症的张医生有那么点关系,这个人你应该不陌生吧!”   “你的事他当初都告诉我了,我也是从知道了这些才会突然想起前一年碰到的这件事,我后来又知道了您的身份,就想起当时自己毕竟是袖手旁观了,所以就没敢说出来,这不是怕引来你的不满嘛……”   小江又喝道:“那你为什么现在又肯说了!”   曹芳芳故作无奈道:“嗐,这不是一时倒霉丢了工作吗,可我总得活啊,只好来找林师长帮忙了!”   她又把目光对准林浩远,“林师长,您想想,您丢失女儿的时间、地点和那对乡下夫妻偷孩子的时间、地点那么一致,我又听说您当初也是查到偷孩子的人是一对滨河乡下口音的夫妻俩,那这一桩桩的,世上总不会有这么多巧合吧!”   她话音刚落,林浩远身子忽然一晃!   “首长!”小江慌忙上前一把将他扶住。   “哎呀,林师长,您也别难过,虽说那孩子医生说救不成,买家不收,那夫妻俩也像是不大想管的样子……”   “喂,你还说!”   小江对曹芳芳怒目而视!真当他看不出来这女人分明就是故意的!   曹芳芳却不以为意,她看着林浩远面如死灰的样子,心里十分痛快!   不过,她到底记着如今的前程还攥在对方手里,不好表现的太过,到时候搞砸了就麻烦了,正准备安慰两句,忽听这么半天没说一句话的林浩远开口问道:“你当时见没见到我的女儿?你还记不记得她长什么样子?”   声音充满了悲切,像是已经接受了“丧女之痛”。   这个问题正合了曹芳芳的意,于是就坡下驴假惺惺道:“这个,我当时隔着门还真看了几眼,您的女儿长得白白净净,挺好看的!”   林浩远目光惨然,过了一会儿,又问道:“我妻子说,我的女儿出生时,额头有颗米粒大的红痣,跟她小时候一模一样,是真的吗?”   红痣?   曹芳芳愣了一瞬,死丫头没有红痣啊,这该不会是这两口子想孩子想到神经错乱,记差了吧!   不管了,反正现在先把人哄住要紧,就是顺着他说两句又怎么样!   于是,直接点头道:“是啊,有那颗红痣,可漂亮了!”   从头到尾一直紧盯着她的林浩远紧绷的心突然一松,继续用之前那种怀念夹着悲痛的语调问道:“你确定吗?真的看到了吗?如果是真的,那我妻子应该会很高兴!”   曹芳芳不疑有他,还一脸诚恳的点头:“我亲眼看到的,不会错!”   林浩远却忽然收起之前的种种悲苦,神色冰冷的盯着她,对旁边的小江直接道:“把这个女人抓起来!”   曹芳芳闻言大惊失色:“你凭什么要抓我!我犯了什么错!”   林浩远的目光冷的像冰,看着对方被自己的警卫员像抓小鸡一样按倒在地,居高临下道:“刻意欺骗首长,刺探部队人员行踪,与有妇之夫通/奸,这里面每一条都足够把你送到农场里劳改个十年、二十年!”   “你……”   这一刻,对方身为军人那种从枪林弹雨中淬炼出来的铁血气势毫不掩饰的释放出来,让曹芳芳一阵心惊胆战,她忽然意识到自己与对方身份上的天差地别,今天的一切很有可能就是个天大的错误。   看着对方眼中真切的恐惧和后悔,林浩远上前一步,冷冷道:“或者,你想试试现在就被送到那群洪小兵面前?他们对你这样的坏分子一定很感兴趣。”   “现在,你还有最后一次机会跟我实话!我的女儿她现在在哪儿?” 第50章 幸与不幸的距离 听到这最后一句话,曹……   听到这最后一句话, 曹芳芳猛地抬起头,有些不可置信:“你、你怎么会……”怎么会猜到那孩子没死!明明他刚才的样子分明是已经相信了她的话!   林浩远却冷笑道:“你的破绽太多了!先说那颗根本不存在的红痣,按你说的,你见我女儿的时候是在十五年前, 你当时不过是隔着门看了几眼, 能不能看得清楚都不一定, 正常人过了这么久也肯定会记忆模糊!”   “可你却回答的斩钉截铁, 这只有一种可能, 就是你在撒谎, 你压根就没见过她!而且你听到我说我女儿脸上有红痣的时候, 第一时间表现的居然不是迟疑、也不是犹豫, 而是直接愣了一下, 这就说明你心里知道她是没有红痣的, 也说明你是真的有见过她!”   “你明明见过的我的女儿,却不肯直接说出来, 反而一力编造另一个谎言来取信我,无非是想让我真的认为她已经死了, 可这恰恰也说明她根本就没有死!你甚至可能知道她的下落!”   事实上这个谎言确实对他产生了一定的影响, 险些让他有一瞬间丧失了判断力。   但是冷静下来想一想,正常情况下,不会有人仅通过一段争吵就敢确定那个孩子是他被偷的女儿,再加上她可以从张医生那里套取自己当时丢失孩子的部分真相,撒这个谎对她并没有难度。   意识到自己费尽心机编造的谎言很可能第一时间就被对方识破,曹芳芳脸上的震惊变成了不甘,脱口道:“难道你刚刚那副样子都是故意装出来的?”   林浩远却只是冷冷盯着他,丝毫没有回答的意思。   曹芳芳咬住嘴唇,心里明白大势已去, 自己如今算是彻底落在了对方手里,好半天才艰难道:“如果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你今天能不能放我一马?”   林浩远却是直接对牢牢制住她的小江下令:“把她送到革委会!”   “不要!”   曹芳芳尖叫一声,知道今天要是不把自己知道的都说出来,必定不会有好下场,是以再不敢耍什么花样,把当初第一次见到他、随后又如何从张医生那里套来与他有关的事,以及最后如何确认了苏志强的养女就是对方的亲生女儿,都一五一十交代了清楚。   “就、就是这样,我虽然那时已经化验出了她的血型,但是我曾经跟苏志强……哦,就是你女儿的养父有过那么一段……所以他一跪下来求我,叫我不要把他收养了你女儿的事告诉你,我、我一时心软,就答应了……”   “再后来苏志强出事死了,他那个妈不愿意管你的女儿,要自己回老家,就把她扔给了苏志强的一个族弟!”   曹芳芳坐在雪地上,双手已经被松开,她半垂着头,目光闪烁道:“那个族弟对她挺不好的,听说不让上学、整天干重活,还吃不饱、穿不暖的,我听说这事后,觉得挺对不起这孩子,还特地去看过她……”   “……我想着我也没孩子,就问她愿不愿意跟着我……不过那孩子没同意,后来我听说苏志强那个妈又把她接回去了,说是、说是要把她带回大山里换彩礼!”   说到这里,她抬头看了林浩远一眼,见对方仍然没什么表情,心里有些忐忑,只好硬着头皮强自辩解:“就是这些了,我知道的都已经告诉你了……虽然我之前说谎骗了你,那是因为我真不知道她现在在哪儿!”   “我、我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从你这儿弄点好处而已……再说她是被苏家老太太带走的,你要真想找也该去找他们老苏家算账!”   小江连忙看向自己的首长,他一直在旁边看的清楚,知道先前这女人的话其实对首长是有影响的,他不想让首长一次次受到这样悬心的折磨!   而且他觉得这个女人满口谎言,眼下说的也未必就是实话!   林浩远确实是内心焦灼,可他绝不会在这个女人面前露出任何端倪!   他一双凤眼眯起,如鹰隼般盯住地上形容狼狈的女人。   “我有件事一直没告诉你,从你第二次托市宾馆的老赵给我送信时,我就已经叫人盯住你了。”   他看着对方因为惊恐而陡然瞪大的眼睛,继续面无表情道:“我派人调查过,你在64到65年期间,曾一直通过不同渠道来打听我的事,结果却一无所获。”   说来也巧,那段时间正好赶上他的妻子若君怀小儿子,自从女儿丢失后,若君的身体和精神状况一直都很不好,这第三个孩子怀的十分艰难,以至于从怀孕到生产做足月子,他基本一有点时间就会赶回家里,所以将近有一年半的时间不曾来滨河。   当然他不会把这件事告诉对方。   “对你这种人,我已经见过太多,无非是想借着一点事情从我手中换取好处,自以为奇货可居罢了。不必把所有过错都推到别人身上,你心里打什么主意,我一清二楚!”   一字一句的说完这最后一句,林浩远再不肯多看对方一样,对一旁早就对这女人厌恶至极的小江下令道:“把她送到革委会,直接找李主任,没道理市医院的张医生已经被送去劳改,她还能好好的躲在这儿!”   “是!”   小江痛快的应了一声,他可是听说了,这女人手段极多,这次他一定要从头盯到尾,叫她再插翅难飞!   “不!求求你,放过我吧!我以后都不敢了!”   曹芳芳尖叫着一边死命挣扎,一边哭嚎着向林浩远求情:“林师长,我已经把什么都说了!您大人有大量,求您放过我一次吧!”   见林浩远不为所动,而那个警卫员又已经抓住她,曹芳芳终于忍不住破口大骂:“姓林的,就算我骗了你,可是你以为我说的都是假话吗?你根本不知道你一直苦苦寻找的女儿压根就不想认你!”   此刻的曹芳芳面目狰狞,状若疯癫,也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巨力,竟硬生生拖住了小江的脚步!   “你的女儿为了报复我当初害死她的养父,宁可跟着老太婆回山沟里去吃苦,也不肯放过我!甚至我提出拿她真正的身世交换,她也不愿意!你知道,她当初是怎么说的吗?”   她恶狠狠的瞪着林浩远,宛若地狱爬上来的恶鬼:“她说,她这辈子只有一个养父,不会再承认任何人!”   “所以你就是找到她又怎么样!你的女儿她恨你们,因为是你们造成了她的不幸,让她这些年活的像一条狗一样!她不会原谅你,这辈子都不会!”   “快闭嘴!你这个疯女人!”   小江额头都冒了汗,此时此刻,他真想抽自己一个嘴巴,居然连一个女人都拽不住!   曹芳芳却还在抓紧一切机会喝骂道:“林师长,你其实比我还惨!我是一无所有,可你明明有了一切,却让你的女儿那样悲惨!哈哈哈哈……唔唔……”   直到小江将那个女人拖走,周围再次恢复了安静,一直许久未动的林浩远才猛然晃了晃身子!   他一只手捂着胸口,艰难的走到离他最近的一棵大树旁,用另一只手撑着树干,好半天才吐出一口气来。   下午两点整,从昨天一直阴沉到现在的天空终于飘起了雪花。   林浩远抬头看了眼黑沉沉的天空,一颗眼泪从他坚毅的脸庞滑落。   之瑶,我的女儿,即便你不愿再接受我们,也请给爸爸一个赎罪的机会好吗?   正午时分,秀山今天的日头格外好,阳光照在白雪地上,晃的人几乎睁不开眼。   因为提早干完了活,闲来无事,苏慧兰就琢磨着包点烫面大蒸饺。   和面的时候用煮沸的开水,这种烫面做的饺子皮蒸熟后,软嫩透亮,非常适合老人和孩子吃。   第一锅白菜猪肉馅儿的饺子刚放进锅里,苏奶奶就说去趟罗家,告诉罗家姥爷一声,别到时候老爷子找不着外孙女,再急出个好歹儿来。   没成想老太太才出了院儿门,那边罗家姥爷发现外孙女不见,已经拄着拐棍自己找过来了!   苏奶奶就把人顺势领回来了。   这是苏慧兰第一次见到罗家姥爷,听说他本家姓唐,但村里人却都喊他罗老爷子,他也并不在意。   因为身体不好的缘故,这位老人跟大爷爷一样,天一冷基本就不怎么出门了。   苏慧兰看他慈眉善目,就是脸色蜡黄,走几步就要喘一下,眼见着是身体虚弱,心下不由对这一家老幼病弱生出了几分同情。   罗家姥爷进门就是赔罪:“老嫂子,真是对不住,都怪我没看好孩子,又给你们家添麻烦了!”   苏奶奶忙说没关系,也不提先前罗小蕊在家一口气吃光了祖孙俩三天分量的伙食,只说这孩子帮她们劈了很多柴火,可是帮了不少忙。   罗家姥爷显然也知道自家孩子早先两次来是个什么样子,闻言直摇头:“老嫂子,你这就是故意说好话,这孩子什么样,我最清楚!她今天是又吃了你家不少东西吧?你快跟我说说,回去我让成子把粮食给你们送来!”   苏奶奶看他态度挺坚决的,不知怎么推拒,只好看了眼孙女,苏慧兰会意,便接过话道:“唐爷爷,其实之前罗大哥已经给我们送了不少猎物了,真要细算的话,我们搞不好还要沾您家的便宜!”   “这……”罗家姥爷迟疑了下,最后无奈道:“我知道你们这就是心善,不想让我们还东西!但一码归一码,我们也不能揣着明白装糊涂,这东西是一定要还的……这样,我回去叫成子还按上两次的拿来!”   苏慧兰见老爷子实在坚持,也没再说什么。   人家有人家的原则和道理,这样也好,如果对方一直表现的无所谓、甚至认为她们如此是理所当然,那她今天也许就不会收留罗小蕊了。   罗家姥爷对罗小蕊,显然比罗天成这个哥哥强多了,他过去劝罗小蕊回去,罗小蕊倒是没怎么反抗,就是多少还有些不舍。   “妈妈,在……不走……”   罗家姥爷耐心道:“好孩子,这不是妈妈,你要叫姐姐!”   罗小蕊这下就不高兴了,冲着罗家姥爷喊了一声:“不,妈妈!”   老爷子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好孩子,你听姥爷的,你叫她妈妈,她有一天也会离开,不再回来!所以你要叫她姐姐,你只要一直叫她姐姐,她才会一直在这儿里,你就能常常看到她,明白了吗?”   罗小蕊听完脸上瞬间露出惊恐的表情,大眼睛中很快蓄满了泪水,拉着苏慧兰的手,低喊道:“不走!叫姐姐,不走!”   苏奶奶在旁边张了张嘴,到底没说什么,只是看着罗小蕊可怜兮兮的眼神,叹了口气,别过了脸。   苏慧兰也有些心酸,罗小蕊今年十二,按照这个年纪往回算,当年他们家出事的时候,她才只有五、六岁,根本就无法理解大人世界里的是非曲折,对她来说,那段一夕间与父母分离、被迫远走他乡,四处躲藏的记忆可能是一辈子也无法治愈的伤痛。   而眼睁睁看着她变成这样的罗家姥爷和罗天成,肯定也要承受极大的痛苦。   她是个知道好歹的人,罗家姥爷宁愿提起孙女不愿想起的记忆,也要纠正罗小蕊、不让她喊自己妈妈,显然是害怕给自己这个未婚姑娘家添麻烦!   她连忙拉过罗小蕊的手,笑着安抚道:“小蕊乖,姐姐哪儿也不去,就在这里!以后你可以随时来找姐姐玩,姐姐还给你做你爱吃的菜,好不好?”   苏奶奶也在旁边点头:“对,奶奶也给你做!”   罗小蕊立即破涕为笑:“姐姐,奶奶!玩、吃!”   苏慧兰和苏奶奶都跟着笑了起来。   罗家姥爷看着祖孙俩的目光中不由流露出一抹儿感激来。   这对祖孙离开的时候,苏慧兰特意把第一锅蒸好的饺子给装了半锅让他们带回去,算是答谢今天罗小蕊帮忙劈柴。   罗家姥爷起先不肯收,结果双方推让了半天,一回头,罗小蕊已经快把剩下的半锅饺子都吃一半了!   罗家姥爷也不敢再耽搁,一脸惭愧的端着饺子,带着恋恋不舍的罗小蕊回去了。   吃完了一顿香喷喷的烫面大蒸饺,第二天蜡八,祖孙俩特地早早起来煮了一大锅香喷喷的腊八粥。   这边有个传统,腊八这天关系亲近的人家之间会互相赠送腊八粥。   比如说有人端着自家熬好的一碗腊八粥送过来,主家接过后,把里面的粥倒出来,回头要再从自家锅里盛出一碗,让人家带回去。   就这么送完你家、送他家,送出去自家的粥,再带回别人家的粥,这样的交换既显得亲近、又添了几分热闹。   苏慧兰自打知道了这个传统,生怕会漏掉谁家,到时候不好看,就干脆熬了满满一大锅,想着现在大伙儿都爱吃甜的,还另外加了不少糖。   熬好后,苏慧兰先给奶奶盛了一碗,苏奶奶尝了一口,就直夸这粥能放出去卖了!   八点刚过,家里房门就被敲响了,柳枝大娘第一个来送粥了!   志国大伯家条件不错,柳枝大娘家熬的粥除了大米、苞米、饭豆的固定三样外,还添了不少花生和黄豆。   腾碗的时候,苏慧兰尝了一口,嗯,又香又甜,估计柳枝大娘家这粥也没少放糖!   等苏慧兰从自家锅里盛了满满一碗粥重新给放到柳枝大娘的篮子里时,对方一看见这碗粥,立马惊奇道:“哎呀,三婶子,你家这粥里好东西也太多了!‘腊八腊八’,你家这粥可真有八样了!妈呀,俺看俺们家这回是真赚着了!三婶子,你家可亏了!”   苏奶奶失笑:“一个粥啥赚不赚的,你这张嘴啊,到啥时候也不忘耍宝!”   正说着话,二哥苏卫阳也来送粥了,柳枝大娘便没多呆,拎着篮子先走了。   苏慧兰给大伯家的粥一早就准备好了,是单盛出来的,满满一盆!除了粥,苏慧兰还另外加了一碗小炒肉。   昨天给罗小蕊做的时候,奶奶就说特别好吃,她就想着今天给大伯家也做点,平时给大伯家送点啥吃的,大伯一家都不肯收,每次都得把奶奶搬出来才管用,这次正好借着换粥,来个“换一赠一”!   果然,这边苏卫阳一接过盛粥的篮子就发觉分量不对,掀开棉布一瞅,立时苦起了脸。   “老妹儿,你咋又给俺们拿这老些东西,这又是粥、又是肉的,回去俺爹和俺哥又得说俺!”   瞧他一张脸皱得像个老头子似的,苏慧兰抿嘴直笑,又忍不住逗他:“光大伯和大哥说你啊,那大伯娘说不说?”   苏卫阳一听,脸更苦了:“俺娘倒是不说俺,她直接拿大笤帚疙瘩照着俺屁股抽!”   苏慧兰更乐了,苏奶奶也在旁边笑,末了又催他赶紧回去:“行了,别搁这嘎达逗你老妹儿了,赶紧回去,你大爷爷家还没去呢吧!”   苏卫阳也知道送粥要紧,说了几句话就赶忙回去了。   这一上午,家里断断续续来了不少人,其中是有跟苏奶奶交情好,平时常走动的;也有苏慧兰上课教的学生家,总之差不多一直没断人。   期间,苏慧兰去给齐五爷和丁二叔爷家也各送了一碗,齐五爷是一个人住,丁二叔爷家则是因为家里正守孝,没出百天前忌讳戴重孝去别人家里,所以一般大伙儿都是主动往他们家送。   从丁二叔爷家送粥回来没多久,家里又来了两个出乎她意料的客人:王山和孙巧儿!   两家跟苏家平时往来不多,也就是个见面点头的交情,并不大走动,苏慧兰没想到他们也会来给她和奶奶送粥。   王山来送粥的时候还有些局促,特别是看到苏慧兰给她盛回来的粥那么好时,他连忙摆手不肯拿,直说自己只是想感谢一下苏老师,并不是来占便宜的!   苏慧兰自然不答应,故意板起脸,拿出“严师”的派头,让他不能这样比较,大家相互赠粥,要的是这份情谊,又不是比谁家的粥熬的更好,哪有一方比一方的食材种类多一点,就成了占便宜的道理!   王山被她“唬”住了,果然乖乖收下了她回送的粥,连走的时候还一脸惭愧,把苏奶奶都给逗笑了,直说苏慧兰太促狭,尽捉弄老实人!   王山走了不久,孙巧儿就来了。   她送来的粥是用一只缺了茬又裂着纹的二碗装着的,连个装碗的篮子也没拿!   可能是怕粥凉了,小姑娘一路用衣襟拢着来的,可饶是如此,这粥拿出来的时候上面还是结了一层冰碴。   孙巧儿的神情立时格外沮丧,眼圈都有些红了:“对、对不起,兰老师,俺、俺没想到它会凉这么快……”   苏慧兰只一眼就看出来这粥怕是小姑娘从家里偷偷拿出来的,她只装作不知,连说这是正常的,而且粥热一热的话,吃起来更香。   因为得到了苏慧兰的安慰,孙巧儿才好了点。   这时,她忽然发现院门口有个背着筐子的小姑娘正探头探脑的往这边看,只是察觉到自己被发现,就立马躲了起来。   苏慧兰瞧着这女孩有些面熟,便问孙巧儿:“那是你的朋友吗?”   孙巧儿回头看了眼,点了点头:“兰老师,她是三妞,是吴大宝的三姐,俺们两家是邻居,今天俺们俩本来是约好要一起出来打柴的……”   想了想,她又认真道:“兰老师,俺从你这儿学到的知识,俺除了教给俺大姐,也偷偷教给了三妞!还有你上次送给俺的铅笔和本子,三妞也用过,她一直很想跟你说一声谢谢,只是她不好意思进来,所以让我替她说。”   苏慧兰说不清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忍不住抬头往院门那边看,这次却什么也看不到了。   孙巧儿小声解释:“兰老师,三妞她胆子比较小,你别不高兴……”   苏慧兰摇头:“老师没有不高兴……要是有机会,下次巧儿带着她一块儿来听课吧!”   孙巧儿闻言眼中立刻露出惊喜的神色:“兰老师,真的可以这样吗?”   可旋即又是一黯,喃喃道:“俺有俺大姐和俺妈帮忙,能偷偷跑出来,但是三妞儿就不行了,她两个姐姐都叫她爸妈打怕了,她自己也是……她们谁也不敢的……”   苏慧兰心中一堵,随即重重道:“没关系的,巧儿,别难过,兰老师一定会想到办法!”   也许是苏慧兰话里的坚定感染了孙巧儿,小姑娘脸上很快又露出了笑容。   因为孙巧儿还要去砍柴,也没什么时间说话,等苏慧兰去给她腾碗,就听小姑娘叮嘱她:“兰老师,你待会儿把碗给俺就好,不用给俺回送的!”   苏慧兰想着她们这种情况确实也没法回送,干脆翻出张以前包点心用的油纸,包了满满一大包的花生和各式糖果,出去交给孙巧儿。   “巧儿,在老师以前生活的城市,人们是要相互送腊八果的,所以老师也给你准备了一份腊八果。”   孙巧儿不肯收,却又忍不住好奇:“兰老师,那你们还送腊八粥吗?”   苏慧兰点头:“送啊,如果一方送另一方腊八粥,另一方就要回送给对方腊八果,这跟送粥一样,重要的是要有去有回,谁都不可以不收,这是礼貌哦!”   孙巧儿果然信以为真,只是看着那个比二碗还大了一圈的油纸包,犹豫道:“那兰老师,要不你给俺换个小点儿的吧,就、就这么大就行……”   说着,大拇指和食指一圈,露出个中间的小孔。   苏慧兰都要被她逗笑了,拉起她的手,把油纸包轻轻放上去,“这个哪有换的!快收着吧,别忘了三妞还等着你呢!”   孙巧儿也知道自己不能多待儿,只能紧紧抱着怀里的油纸包,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那一天,她找了个空档,把这一大包“腊八果”偷偷跟姐姐和三妞一起分了!   “腊八果”里的花生又香又脆,水果糖硬硬、甜甜的,还有一种画着雪白兔子的奶糖,那么香甜,几乎是她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东西!   以后的每一年腊八,在遥远而寒冷的秀山村里,亲爱的兰老师总要送给她一大包“腊八果”。   这一大包“腊八果”也成为了她晦暗的年少时光里为数不多的一抹儿美好。   以至于很多年后,当她考上了大学,参加了工作,成为了一名优秀的作家,去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人,她总要忍不住问一问对方生活的城市有没有送“腊八果”的习俗。   后来问的多了,她才明白,所谓的互赠“腊八果”其实是属于她一个人的幸运。 第51章 收获满满的县里之行! 腊八过后,初九……   腊八过后, 初九这天,齐五爷和志国大伯要到县里开大会。   苏慧兰听说了,想着奶奶的维生素快吃没了,还有心心念念想买的字典, 再加上她给王大娘和钱家的信一直没来得及寄出去, 从县里寄的话, 肯定会快上不少, 就打算跟着蹭车一起去。   清早五点出发, 这时外边还一片漆黑, 苏奶奶抱着小被子, 把孙女直接送到队部, 路上还好几次说不放心、想跟孙女一起去, 都被苏慧兰给劝住了。   他们这儿别看人少, 但是治安真的不错,就是谁家的小孩子在大野地里乱跑, 相比起遇上坏人,大伙儿更担心遇到野兽或者迷了道儿、被冻死在大雪地里。   等祖孙俩到了队部, 齐五爷也才到, 志国大伯刚把马爬犁套好。   爬犁上铺了厚厚的草垫子,志国大伯大概是怕苏慧兰和齐五爷冷,上面还特意加了个羊毛褥子,苏慧兰坐上去一点也不冰。   苏奶奶给孙女盖好了小被子,又反复叮嘱她勤搓手脚,省得冻着,这才眼巴巴的看着他们的爬犁出了村口。   破晓之前是一天里最黑、最冷的时候,前行的马儿身上挂了盏灯照明,四野无人, 顶着头上黑洞洞的天空,看着昏暗的灯光勉强照在两边的白雪道上,再加上寒冷的刺激,苏慧兰莫名有种紧张颤栗的感觉。   总觉得这一刻,人类在强悍的大自然面前显得那么渺小。   为了让自己放松下来,她决定转移一下注意力,便主动跟齐五爷和志国大伯聊起天来。   “五爷爷,志国大伯,听说咱秀山大队今年得‘先进’了,你们这次去县里就是参加表彰大会,还要上台发言,对不对!”   齐五爷笑眯眯没说话,志国大伯侧着脸乐呵呵道:“是评上了!就是这上台发言,人家是让你五爷爷上去,你五爷爷不干,非得推给俺,就成了俺厚脸皮跑前头露脸了!”   齐五爷这才道:“啥厚脸皮啊,那叫你去和叫俺去有啥区别,俺看都一样!”   志国大伯却明显不这么认为:“看您老说的,那哪能一样,要没您老在,这先进也不一定轮到咱啊!”   苏慧兰就问他为啥这么说,志国大伯这才告诉苏慧兰,原来秀山大队今年得“先进”,一方面与今年整体伐木产量高,给国家带来了经济效益有关,另一方面主要还得归功齐五爷今年夏天的一件事。   今年夏天大概是七月份那阵儿吧,有一天早上齐五爷和志国大伯正领着大伙儿在山上伐木呢,就见队部负责照料牛马的老张头急忙忙的带人找过来了。   原来是山下林场的27连在山上执行伐木任务时,遇到了大树“坐殿”,因为情况紧急,所以打听到齐五爷是这附近远近闻名的老伐木工,就马上派人来接老爷子过去帮忙指点!   这“坐殿”也是林区伐木里的一个专门的行话,前面说过,当地人伐木的时候会先找判断树倒下的方向,等真正开伐的时候,要先在树倒方向对面的树干上锯出一个口子,大约锯到整个树截面三分之一的地方停下,然后在树倒方向的这面、比照第一个口子往下半尺的位置继续开锯。   这样随着两面的锯口越来越接近,中间连接的、那薄弱的半尺树干根本无法支撑整棵大树的重量,很快就会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响,接着树冠开始倾斜,然后整个顺山倒下。   这是比较正常的情况,而有一种极端情况就是当两边的锯口已经锯透,本来早该倒下的大树却迟迟不倒,始终维持着原本的直立状态,这就叫大树“坐殿”!   “坐殿”是一种非常危险的状况,因为它没有任何倒下的征兆,完全维持在一种诡异的平衡状态下,让你根本无从预判它什么时候倒或者往哪个方向倒!   同时这种平衡状态又非常脆弱,你不知道它的“临界点”在哪儿、什么时候爆发,很可能一个人在旁边走动引发的震动就能破坏掉这种平衡,导致大树突然倒下,让人躲避不及。   所以这种情况下,为了安全,伐木的人只能老老实实的困在原地。   “坐殿”一般很少发生,几年里都不一定出现一回,它需要被伐的大树树干够粗,是那种直径接近一米或以上的老树,再一个就是树本身笔直挺拔,两边树冠比较对称,还得赶上没有一点风的天气,起码要满足这些条件才有可能引发“坐殿”。   可这世上的事就是这么奇怪,放别人这儿几年也赶不上一回的事,今年林场几个伐木连已经赶上两回了,最严重那次一死一重伤,还有好几个被突然倒下的树木飞溅起的枝杈当场打伤的。   这次已经是第三次了,林场上下非常紧张,立即叫停了当时执行伐木任务的各连队,以最快速度派车把齐五爷接到了出事的山头,那天志国大伯不放心也跟了过去。   等齐五爷和志国大伯到了地方,问清了出现“坐殿”的地方以及两名被困住士兵的情况,齐五爷马上让人在以“坐殿”大树为中心、半径一百米的四周围成了一个圈,防范有野兽突然冲进去,造成大树突然倒下,砸伤两个士兵。   然后他又冲着里面被困住的士兵喊话,让他们不要随便走动,没有特殊情况下也不要大喊,只要按照他的话去做就好。   他老人家先让两个士兵把帽子、外套脱了,照着一个方向使劲撇,这是当年“木帮”里传下来的老法子,是希望这些衣物带起来的风能打破“坐殿”大树四周的平衡。   等了一会儿见里面没啥动静,估计是这个方法没成,这也在齐五爷的预计当中,他又朝里面喊话,叫两个士兵先什么也不做,就等着风来。   当时27连的连长有些急切,好几次想带人进去看看情况,都被齐五爷和志国大伯拦住了。   用老爷子的话说,进去了那兴许就是几条人命,不过是等上一等,说不定下一刻风来了,里面的人都能平安无事。   就这么从早上等到傍晚,十来个小时过去了,山上依旧没有风,期间齐五爷每隔一个小时就让四周围着的士兵们朝着里面的人喊一次话。   一方面是为了给里面的战友打气,让他们不至于心慌紧张之下出错,另一方面也是让他们随时提高警惕,注意林子里的蛇虫鼠蚁。   就这么等到晚上七点多,这边夏日天长,晚上七点半天还大亮呢。   众人从最初的焦急无奈到后来的默默等待,渐渐也能适应这种好像无休止一般的煎熬了。   就在27连队指导员张罗着让人就地埋锅做饭时,齐五爷忽然站了起来侧耳细听了一会儿,然后就高兴的冲着林子里大喊了一声:“里头的注意,来风了,赶紧听听树根那儿有没有动静!”   周围的人并没有感觉到什么风,但是听齐五爷这么说,也都十分高兴,指导员也不张罗做饭了,所有人都仰着脖子仔细盯着树梢尖儿,想看看是不是来风了。   就这么又等了半个小时,果然看到了周围大树的树梢尖儿隐隐晃动,不一会儿,只听林子里忽然一声大吼:“顺山倒啦!”   接着就是山崩地裂般的一阵巨响,林子里飞溅起无数枝叶草木,众人只觉得脚底下的地皮都跟着抖了抖!   等反应过来,战士们立即一窝蜂似的冲进了巨响传来的方向,没多久就簇拥着两个年轻士兵笑哈哈的走了出来!   一场危机解除,这件事在林场里也引起了轰动,齐五爷的大名就此传开,整个27连的官兵战士都非常敬重齐五爷,每次齐五爷去林场的时候,只要27连的人在,都会把老爷子请过去说说话,或者给大伙儿传授一下伐木经验。   苏慧兰听完也对齐五爷钦佩不已,人说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这伐木看似简单,其实里头也有不少学问,如果不用心的话,大自然总能用它的方式让人们知道它的威力。   一路说着话,天渐渐就亮起来了。   马拉着爬犁在这样的雪地上行走,速度不慢,差不多三个多小时就到了县里。   用志国大伯的话说,这真要跑起来,搞不好比公社那台慢悠悠的小客车还快呢!   看看时间才八点,齐五爷和志国大伯他们九点钟开会,两人一看还有时间,就领着苏慧兰先到县里国营饭店吃了顿早饭。   两人谁也没让苏慧兰掏钱,倒是一个劲儿让她多吃。   这里国营饭店的东西价格跟滨河的差不多,但是量可比滨河的还大,就说那一个白面馒头都差不多有苏慧兰脸那么大了!   志国大伯旁边看她比量,就直乐,说她还是太瘦,真跟谁打起来了,兴许这一个馒头都把她打赢了!   吃完了早饭,两人要去开会,志国大伯说他们这会估计得下午两三点钟才能结束,让苏慧兰自己坐小客车先回去。   因为天冷雪厚,县里和公社之间往返的客车已经改成每天一趟了,时间也调整成了中午十一点。   现在才八点半,两个半小时也够苏慧兰办完事了。   把小被子收进带来的背筐里,她先去了趟医院给苏奶奶开药。   医院里还像上次她和奶奶来时那样冷清,甚至比那次人还少,苏慧兰是第一个拿着介绍信来挂号的。   医生也还是上次那个满头白发的老爷子,志国大伯说别看他们这儿偏远,医院也新成立没多长时间,看着不起眼,但是里面几位老大夫可不是一般人,来这儿多少是为了“避世”,要是再早,这样的大夫,你别说找人看病,等闲就是见一面都难。   上次这个老大夫给她奶看病的时候,她印象就挺深的,而且老大夫竟然对苏慧兰也有印象,听她说了她奶回去后的状况,就点头说苏奶奶养的不错,照着这样调养,不会有太大问题。   苏慧兰还按上次开了点维生素,见这会儿也没什么人,就把两个堂哥的情况跟老大夫说了一下。   老大夫听完沉吟半晌,摇了摇头道:“我并不擅长你说的这两种病症,尤其是你说的第一位患者,听上去像是由脊髓损伤造成神经受损,进而导致的瘫痪,据我所知,我们国内目前还没有做这种手术的条件。而且他患病的时间太长,即便能够实现手术治疗,想要彻底恢复的可能性也基本不大。”   苏慧兰闻言有些失落,想着大哥苏卫东那总是温和带笑的脸庞,忍不住喃喃道:“难道真的不会有奇迹了吗?”   老大夫倒是笑了起来,还安慰她:“这世上从来没有什么绝对的事情,尤其是你所说的奇迹,在医学界反而比在别的地方看到的更多。不过,小同志也不要盲目迷信奇迹,饭要一口口吃,路要一步步走。”   苏慧兰感受到老大夫的善意,连忙点头道谢。   接着又说起了苏卫阳的耳聋,老大夫这次直接在纸上写了一串姓名、地址。“这是我从前的一个老同事,姓秦,不过他现在在松林县医院工作,他以前专攻耳聋耳鸣神经类的疑难杂症,你可以带着人去找他试一下。”   苏慧兰闻言十分惊喜,松林县她知道,之前坐火车的时候正好路过,好像离他们这里有七/八个小时的车程!虽然路不算近,但是如今有火车,倒是比从前更方便!   不过老大夫把纸条交给苏慧兰的时候又叮嘱了一句:“你们最好还是过完年再去,我上次和他通信的时候,听他提过,年前这段时间会到下面各个林场、大队巡诊,恐怕行踪不定,你们就是去了也不太方便。”   苏慧兰听了,也没太失望,毕竟现在离过年就剩二十天了,这么多年都等过来了,也不差这一个多月!   是以连忙起身向老大夫鞠了一躬,郑重表达了谢意,这才将那纸条小心翼翼的收好。   从县医院出来,虽说大哥那里没什么起色,但是二哥的病倒是有了着落,听那老大夫的意思,那位松林县的秦大夫似乎很擅长二哥这种病,给了她不小的信心!   她这次来本就是抱着撞大运的想法试一试,哪怕只有一点收获都算不白来,更何况是有这样的机会,实在让她开心不已。   接着,她找到县邮局把信投进邮筒;然后打听到书店,去买了两本新华字典,可惜这家书店刚刚筹备建成,里面的书籍很少,苏慧兰挑挑拣拣才勉强买到几本教材和一套小人书。   苏慧兰特意托志国大伯打听了,因为现在公社还没有小学,所以他们这间村办小学的教材只能自行采购。   她想着反正现在孩子们年纪低,没教材靠她抄板书也行,等过几年升入高年组,说不定公社也会自己建学校了。   从书店出来回到汽车站那条街,时间才刚过十点钟,还有一个小时,苏慧兰闲着没事,便决定到街角的国营商店看看。   县国营商店比公社的供销社大了不少,整个一个大厅,柜台摆成了【】形,东边这半圈是副食品、日杂百货,西边是鞋帽衣裤、布料棉毛和各式纺织用品。   正对面靠北墙放着两张桌,一左一右各坐了一个负责算账收钱的出纳;大厅中央就是一个大大的铁炉子,一截又粗又长的烟囱直接连到屋外,火烧的很足,屋里一点也不冷。   因为没有票和林场职工证,苏慧兰能买的东西不多,除了些不要票的高级点心和糖果蜜饯,再有就是一种油炸的黄豆和蚕豆,上面撒着细盐和辣椒粉,都是四毛钱一斤。   苏慧兰想着这东西大伯和两个哥哥应该能喜欢,或者给志国大伯和齐五爷当下酒菜也不错,就一样买了几斤。   到鞋帽衣裤这边的柜台,大部分要布票或者棉花票,像呢绒、羊毛之类的织物也要工业票,基本跟在滨河的百货商店差不多。   因为没票,她本来是打算一走一过算了的,没想到专卖呢绒那个柜台的售货员忽然把她喊住了。   这是个四十多岁的妇女,她把苏慧兰喊过来后,就借着向她介绍一件呢绒大衣的机会,小声问她:“闺女,我瞧你半天了,你是不是没有票?你要真想买啥的话,加点钱,我给你出票!”   苏慧兰瞅瞅自己买的东西,一水不要票的“高价货”,不由暗道这位阿姨眼毒!   想起她和奶奶之前在滨河那会儿已经买了不少衣服,衬衫、毛衣、外套基本都不缺,但是既然难得来一趟,她倒是想给大伯娘挑一件。   于是点了点头,小声问对方什么价格!   对方立刻把布票、棉花票和工业券的价格都报了一遍,苏慧兰一听挺合理的,就点头表示同意。   这售货员十分高兴,立即热情的开始给苏慧兰介绍各种衣服、布料。   苏慧兰便也认真挑选起来。   回来的这段日子,大伯娘依然没怎么跟她说过话,但是只要每次她去,肯定会一声不响的给她端来一碗红糖水,有时候还要在里面加个鸡蛋。   偶尔两个哥哥会拉着她留下吃饭,虽然都是普普通通的饭菜,但是苏慧兰总能在她的碗里发现一块咸肉或者一条单独油煎过的小鱼。   每次她教完两个哥哥,二哥送她回家的时候,只要一回头就能看见大伯娘一个人站在门口默默的看着他们离开。   连奶奶也经常说,如果大伯娘能有个闺女,大概也就像对苏慧兰这样了吧。   而对苏慧兰自己来说,对于这样的大伯娘,也是真心讨厌不起来。   她记得大哥有一次曾说过,大伯娘母亲的老家其实与滨河市就隔了一条河。   那一瞬间,她豁然开朗,忽然就明白了为什么当初大伯娘对爸爸没有推荐大伯到滨河钢厂的事那样耿耿于怀。   说白了,大伯娘母亲的执念或多或少的影响了大伯娘,而这个幼时一路坎坷的女人,她的喜欢和怨恨本身又那样直白、激烈,所以才造成如今这个深深隔阂的局面。   苏慧兰没有非要去改变什么,但是她想让这个家的所有人都快乐起来,让他们按照他们自己心里的想法活着。   这是当初爸爸努力想要为她实现的,如今她觉得她已经实现了,所以她才想让爸爸爱着的亲人们也能如此。   她想买成衣,只是柜台上这些成衣样式都挺普通的,照比滨河那边还是有挺大差距,后来选了半天,才勉强挑中一件米黄色圆领毛衣和一件黑白灰三色格子的呢绒中山装。   这件毛衣的绒线不是纯羊毛,是混纺绒线,一件要十五块;呢绒中山装的呢料是中等厚度,一件三十六块,两件衣服都要收工业券。   另外,她想起大伯天天上山穿着老式笨重的乌拉鞋怪不方便的,便又挑了一双“棉乌拉鞋”。   这种鞋胶底棉面,里头蓄着棉花,通体黑色,鞋头发圆,样式普通,但是摸着特别暖和、又轻便,村里也只有志国大伯脚上穿了一双这样的棉鞋!   这一双“棉乌拉”要八块钱,如果没有棉鞋票,就要另外收棉花票和工业券。   等苏慧兰选好了,那位售货员眼睛一扫就算出她需要多少票,悄悄朝着苏慧兰比了个手势,趁着四下无人,飞快从身前一摞羊毛衫最底下抽出几张票来。   苏慧兰看见了就在掏钱的时候,把换票的钱单独拿出来塞到了刚刚看过的一件衣服底下,然后把买衣服和鞋子的钱交给对方。   售货员拿到钱后,点了点,就和手里的票一起用夹子夹住,顺着头顶铁丝线一滑,就滑到了出纳那里。   出纳收了钱和票,确定无误,就用夹子把开好的票再甩回来,这两件衣裳加棉鞋就是苏慧兰的了!   全程顺利,这位精明的阿姨一边把她刚刚塞的钱抽走,一边还特地叮嘱苏慧兰,让她啥时候还想买衣服或布料都可以来找自己!   从商店里出来,苏慧兰看看表,还有二十多分钟到十一点,她怕错过回程的客车,也不敢随便乱逛了。   眼瞅着还有十几米到地方,路过早上吃饭的国营饭店时,她忽然闻到了一股浓郁的香味。   她使劲吸了吸鼻子,觉得这好像是牛肉的味道,想了想,到底没忍住这股肉香的诱惑,抬脚又拐了进去。   一进屋,这股子香味就更是直扑面门,勾得人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因为还不到正式吃饭点,屋里没啥人,连通后厨的透明玻璃窗前摆着一个方形的大铁盘子,上面果然摆了七/八块酱牛肉,每一块看着都足有一两斤重,整体呈现出一种油润诱人的酱红色,大概才出锅,还在呼呼的冒热气呢。   一个年轻的服务员看了看她,估摸着是想起她早上来过,所以态度还不错,主动问道:“来点酱牛肉吗?一块二一斤,不要票!”   苏慧兰一听,这价不算贵,不过还是下意识问了一句:“这是本地的牛?”   年轻的服务员让她逗笑了:“不是本地的牛,还能是首都的牛?放心吧,这牛是上山拉木头的时候被砸坏了脊背,这才杀的,肉可新鲜了,就这些,卖没拉倒!”   苏慧兰立时觉得机会难得,当即说要把这一盘子肉都买走,把服务员都给听愣了!   “你说啥?你都要?这一大盘子少说也得十多斤呢!”   苏慧兰马上解释:“哦,我们家是下面公社的,这不是马上要过年了嘛,一大家子十多口人,这好不容易赶上回不要票的肉,就想一回多买点,反正咱这儿天气也存得住!”   服务员听她这么说也觉得有道理,又看她一身打扮瞧着好像家里条件不错,估摸她是下面那个公社领导家的孩子,也就没再废话,拿出一摞子油纸把牛肉一块块包好,统一上称。   最后这一大方盘的酱牛肉总共是十六斤八两,应付二十块零一毛六分。   苏慧兰非常痛快的交了钱,出门前把肉放进了背筐里,用小被子盖着,等出了门就立马收进了空间,这样等晚上回家,奶奶就可以直接吃上热乎乎的酱牛肉了!   等顺利坐上了小客车,回程时看着外头正好的太阳,苏慧兰的心里也充满了阳光,只觉得今天这次来县里还真是收获满满! 第52章 改变! 下午一点多,客车才到秀山公社……   下午一点多, 客车才到秀山公社,苏慧兰一眼就看见了等在路口的苏奶奶,连忙下车朝着老太太跑了过去。   “奶奶,您怎么来了?这么冷的天, 把您冻坏了怎么办!”   苏奶奶摘了围巾, 一看见孙女脸上就乐得像朵花似的, 瞧着不但没冷, 反而还红光满面的!   “不冷, 奶穿的多!一觉着凉, 俺就搁这道上来回溜达, 今天日头好, 俺还觉着热呢!”   苏慧兰却不依, 非得让老太太保证以后不许这样, 才肯罢休。   祖孙俩胳膊挽着胳膊,亲亲热热的往回走。   苏慧兰耐不住心里的高兴, 路上就把松林县有能治耳疾的医生之事告诉了苏奶奶,老太太听了也是欢喜不已。   “这可真是好事, 管咋样回头咱一定要去试试, 万一能成呢!”   末了,又夸苏慧兰:“兰兰啊,你可真是奶的小棉袄,奶心里想啥、愁啥,你全知道!奶这辈子有你这么个孙女可太知足了!”   “奶奶,您别这么说,这才哪儿到哪儿啊!我早就说过了,以后一定要让您享福!”   不过苏慧兰也怕万一松林县的秦医生治不好二哥的病,会让奶奶失望, 便又忐忑的提醒了两句。   苏奶奶是明白人,闻言倒是反过来安抚孙女:“这个奶奶懂!咱凡事往好处想,但要做最坏的打算,就是真治不好,奶奶知道咱们尽力了,以后也没啥后悔的了!”   苏慧兰这才放心。   祖孙俩也顺势商量好,这个事先不跟大伯家提,因为是要等过完年才能去松林,就怕提前说了,年前这段时间大伯两口子心急、受不住,年都过不好。   等到了家,苏慧兰就把空间里热乎乎的酱牛肉拿出来,用手撕了一块,先让奶奶尝尝!   苏奶奶一看这大块的牛肉,也是一脸惊喜,就着孙女伸过来的手吃了一口,忍不住直点头:“香、真香!这味儿可太正了!”   苏慧兰见奶奶喜欢,心里也十分满足,又拿出给大伯两口子买的衣服、鞋子,让奶奶参详参详,苏奶奶也直说好,就是瞅了半天,发现没苏慧兰自己的,忍不住道:“兰兰啊,你咋没给自己买点啥啊!”   苏慧兰摇头:“奶奶,我的衣服够多了,咱在村子里也不能太扎眼了!”   现在大家都讲究“缝缝补补又三年”,山里还好,这山外你要身上整天干干净净连个补丁都没有,那才惹祸呢!   苏奶奶想想也是,末了来了一句:“那不行咱就在屋里穿,奶奶看!”   苏慧兰立时哭笑不得,其实她对穿着打扮真没啥追求,就外面看着干净大方,自己穿着舒服保暖就行了,可真没有不能穿出去、就在屋里过瘾的劲头。   把东西都归拢好后,苏慧兰又有点犯难,初六那天下午她和奶奶打着从滨河邮来包裹的名义,给大伯家送去了不少米面肉油,大伯起先不肯收,后来又说啥都要给她钱,后来还是苏奶奶捧着胸口装病,把大伯一家吓得够呛,这给钱的事才顺势岔过去。   今次她买了这些东西,不知道大伯会不会又不肯收。   正纠结呢,就听屋外二哥苏卫阳的大嗓门:“奶,俺老妹儿回来没?”   苏慧兰忙应了一声,下地开门。   “老妹儿你啥前儿回来的啊?俺还以为你得跟志国大伯和五爷他们一起回来呢!”   苏慧兰忙把他拉进屋,一边给他切酱牛肉,一边道:“我也是刚到家,志国大伯说他们光开完会就得两三点钟,让我坐客车先回来。正好现在去县里的车就一趟了,时间也改到了中午,我一点多就到公社了!”   说着,把切好的一大块酱牛肉用油纸包托着,塞到对方手里:“二哥,快尝尝这酱牛肉!我在县国营饭店买的,听说平时都没有,倒是今天让我给赶上了!”   苏卫阳也习惯了他老妹儿三不五时给他塞好吃的,好像他才是个没长大的弟弟似的,不过惭愧归惭愧,这种感觉真的特别温暖!   可能说出来有些不好意思,但是在他心里,确实是把苏慧兰当姐姐的时候更多。   他嘿嘿傻笑了两声,拿起一块先闻了闻,眼睛登时一亮,赶忙往嘴里塞,大口嚼了嚼,唉呀妈呀,这牛肉也太香了!   他连着吃了好几块,香的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跟五奶奶家那只大黄猫吃到鱼时简直一模一样!   苏慧兰见他忽然停下了,忙问道:“二哥,你怎么不吃了?是不是喝了?我给你倒杯水!”   苏卫阳赶忙把她拦住,不好意思道:“俺没渴,老妹儿你快别忙了……俺就是觉着这牛肉太香了,要是再吃就该管不住自己了!”   苏慧兰失笑:“觉得香就吃,不用你管住自己,我今天买了不少,待会儿给你拿家去一些,咱管够吃!”   见苏卫阳张嘴要说啥,她马上又补了一句:“对了,二哥,我和奶奶今天想去你家吃饭,行不行?”   “上俺家吃?”苏卫阳一听这话,连自己要说啥都忘了,腾的一下从凳子上站起来,“这可太好了,俺现在就回家告诉俺娘,让她赶紧准备,整点你跟俺奶爱吃的菜!”   说完,把手里的牛肉往旁边一放,就忙三火四的跑了出去,苏慧兰在后面喊都没喊住!   祖孙俩“噗嗤”都乐出了声,拿着篮子把给大伯和大伯娘的鞋子、衣服放好,还有这次在县书店买的字典和两本教材。   苏慧兰觉得以大哥苏卫东现在的学习速度,要是手上有了字典,那效率绝对能一日千里!   另外又包了三斤酱牛肉和两斤炸香酥豆,外加一些高级点心、糖果,也都用篮筐装好。   等苏慧兰去柴火棚喂完了小狐狸,祖孙俩就一人胳膊上挎一只篮子,出发去苏大伯家了。   这是自打她回来后,第二次和奶奶一起去大伯家吃饭,祖孙俩进了门,还在院子里,老远就看见屋子房门大门,热气呼呼往外跑,屋里还有一阵“乒乒乓乓”的响声!   就听里面苏卫阳扯着脖子喊:“俺奶和俺老妹儿都喜欢吃土豆丝饼,俺要赶紧打土豆……对了,还有嘎牙子,上回俺冻那盆嘎牙子放哪嘎达来着?”   “俺刚刚上仓房咋没看着呢!是不是又让啥玩意给俺划拉走了……哎呀,妈,你站这儿嘎哈呀?你快帮俺找找俺那盆鱼啊,里头还有不少‘船钉子’,俺妹还没吃过呢!”   苏慧兰和苏奶奶对视一眼,又是好笑、又是感动。   然后就听另一头苏卫东有条不紊的安排道:“阳子,你那鱼我记得你说过害怕有东西祸害,让你收拾完冻上放到那口大缸里了,肯定是你盖了盖子,又往上压了不少东西,弄得都看不着了!”   “你先去看鱼,那鱼冻成那样,得赶紧拿屋里炕头上化化,土豆回来再打吧!”   “妈,你先把那刀放下,你是不是想剁上次剩的羊蝎子骨?我记得你上回已经剁好了,不用再剁了,倒是要想办法先让它化开才成……你要不先看看外边还有没有萝卜了,熬羊蝎子汤配点萝卜好吃!”   苏慧兰就抿嘴乐,小声冲她奶道:“看看我大哥,这啥事都安排的明明白白的!”   苏奶奶也点头,“你二哥随你大伯,那就是个糊涂蛋,这过日子还得你大哥这样的。”   祖孙俩正说着话呢,就见苏卫阳像个小炮弹似的从屋里冲了出来,一看见门口站着的奶奶和老妹儿,愣了一下就嗷的一嗓子朝门里喊:“咋整啊,哥,奶和老妹儿来了!”   这把苏奶奶都给气乐了,当场瞪了他一眼:“你喊啥啊!瞧你那咋咋呼呼的,咋,不愿意俺和你老妹儿来啊!”   苏卫阳马上急了:“不是、奶,俺没有!俺高兴你们来!俺就是着急,俺那东西还没准备好呢!对、对,俺得先去拿鱼,可不能再耽误了!”   苏奶奶没好气儿道:“赶紧去吧……门也不知道关,这点热乎气都放跑了!”   数落完小孙子,自己也笑了起来。   屋里苏卫东听着动静也喊:“奶、老妹儿,快进屋啊!”   祖孙俩进了屋,大伯娘就站在大屋门口,看见打头的苏奶奶嘴唇动了动,到底也没喊出来。   苏奶奶如今常听苏慧兰的劝,许多事已经看开了,对大儿媳这样别别愣愣的性子也不那么在意了,只求这一家子能过的好就成,这声“妈”叫不叫也无所谓。   不过这段时间她也明显察觉到了大儿媳态度上的软化,其实心里还是高兴的!孙女说的对,河里的冰不是一天就冻到底儿的,要让它开化自然也不是一天就能成的!   “唉呀妈呀,瞅瞅这冻得!这都邦邦硬了,这破天头干啥玩意这么冷啊!”   苏卫阳果然从仓房大缸里翻出不少冻鱼,就是一条条冻得像石块一样,他心里着急,忍不住抱怨起天气来!   其实不单是鱼,连大伯娘要做的羊蝎子骨也冻得能砸死个人!   正常情况下,这些鱼和肉自然化开得七/八个小时,这还是个头不大的情况,要是猪肘之类的大块那得提前一天就拿进屋里。   苏慧兰倒是听过有人用温水加盐或者加醋的方法加速解冻过程,但是本地零下四十度的天气,食物几乎是拿出去没两分钟就冻硬实了,这个时候它的味道和口感其实没受多大影响,慢慢化开后再炖煮,味道照样鲜美!   要是强行快速解冻,味道和口感就要大打折扣了,对于这些鱼鲜或肉类来说,实在暴殄天物,所以她宁愿慢慢等。   这个情况她早就料到了,这次来本就不是为了吃饭,忙道:“大伯娘,大哥、二哥,你们都别忙了!我主要是想吃大伯娘亲手擀的面条,上次吃过一回就觉得念念不忘,这么冷的天,能吃一碗热汤面可太好了!”   苏奶奶给孙女打配合:“对,俺这两天手脖子疼,擀面条不筋道儿,这孩子又认准啥、就是啥,非得想这口!”   大伯娘听了下意识看向大儿子,苏卫东立即道:“那成,妈,咱今晚就吃面条了!这羊蝎子骨和鱼先放着,等明天化好了,咱再给奶奶和妹子做!”   苏慧兰一听,她大哥这是把明天都安排出来了,不过她也没客气,当下点头笑道:“那敢情好,说好了我和奶奶明天还来吃!”   听她这么说,刚刚还懊恼的苏卫阳立即咧嘴笑了起来,大伯娘虽然没啥表情,但是苏慧兰看着她的眼睛,明显还是愉悦的。   看大伯娘这就要出去擀面条,苏慧兰忙道:“大伯娘,别着急,现在还早,咱们到时候等大伯回来再做也赶趟!”   伐木队每天早上五点出发,赶十多里的路,上山伐木,一干就是七/八个小时,中午是大伙儿轮流生火,把自家打来的饼子干粮热热对付着吃一口,渴了就抓一把白雪,等到下午两三点多,就又急急忙忙赶着把原木送到贮木场,真的非常辛苦。   苏慧兰喊住了大伯娘,先把手里的篮子放在凳子上:“这是我今天去县里买到的酱牛肉和油炸香酥豆,味道都挺不错,我觉得两个哥哥肯定能喜欢,就给你们一样拿了点!”   接着也不等别人说话,就上前一把拉住大伯娘的手,把她拉到炕边。   大伯娘没想到苏慧兰会突然拉住自己,先是愣了愣,手下意识的要往回缩,不过缩到一半时又停下了,到底没有挣开她的手。   苏慧兰察觉到大伯娘没有拒绝自己,心里越发有了底儿,等把人拉到炕边,那头苏奶奶也已经把另一只篮子推过来了。   她直接将里面给大伯娘买的衣服都拿了出来,一边拿那件米黄色的毛衣往大伯娘身上比量,一边道:“我第一个月发工资的时候,就跟大伯说,一定要给他买一件衣服!”   “可大伯说什么也不干!我说大伯您每天只要一有空就跑来给我和奶奶打水、砍柴,竟挑着重活干,有时候自己不能来,就一定要让二哥来,所以我这个当侄女的,但凡懂点事,有了养活自己的能力后,总该孝敬孝敬您老人家!可大伯最后还是没同意。”   屋子里静悄悄的,所有人都没出声,只是看着苏慧兰将买来的衣服一一抖开,专心的给大伯娘比量。   大伯娘神情怔忪,一动不动,不知想起了什么,目光直直的落在了对面裂了缝、结了霜的墙面上。   “大伯不同意,他跟我说,他啥也不缺,他现在就有一个心愿,想给大伯娘买一件新衣服穿……他说大伯娘这些年跟着他吃了太多苦了,他觉着对不起大伯娘,如果我这个当侄女的要买,不如就先给大伯娘买一件!”   她比量完了毛衣,像是没有察觉到大伯娘听了她的话忽然有些颤抖的身体,又拿起了另外一件呢绒中山装。   “我觉着大伯说的有道理,反正大伯天天也要上山砍木头,倒不如给大伯娘买两件好看衣裳,在家穿了,大伯看着也高兴!”   “嗯,果然这件格子中山装显得人挺括,大哥、二哥,你们看大伯娘穿上是不是特别好看……”   她话音才落,大伯娘忽然推开她的手,整个人冲出了屋子。   门帘高高掀起、又落下,屋里的人很快听到了一阵压抑的哭声。   “爸!”   也不知过了多久,面对着门口的苏卫阳才突然发现自己的父亲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此刻正用一只手紧紧抓着一侧门帘,怔怔的站在那里。   苏大伯似乎是被这一声惊醒,他走进屋里,身上在外面结的冰霜纷纷融化成水珠一滴一滴的往下淌。   他看着苏慧兰、又看了看苏奶奶,嘴唇抖了抖,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倒是苏慧兰极其自然道:“大伯,您回来了!快看看我给大伯娘买的这两件衣裳,您喜不喜欢?”   苏大伯的眼圈突然就红了,好半天才点头道:“喜欢,俺兰兰买的,都好、都好……”   苏慧兰就故意打趣道:“大伯您还没看呢,就忙着说好,我看您是看我好,所以就觉着我买的东西都好!”   苏奶奶这时也说:“总算是你这根木头今天开了点窍,知道说几句好听的!”   苏大伯让祖孙俩这么一闹,激动的情绪稍敛,脸上很快露出无奈的神情:“妈,你看你说的,俺咋就是木头了?”   苏奶奶板着脸:“俺说你是、你就是!不兴跟俺犟嘴!”   苏大伯登时哭笑不得,只能一副“你是老娘,你说啥是啥”的表情,把屋里所有人都逗笑了。   苏慧兰又趁机拿出给大伯买的“棉乌拉鞋”,让大伯试穿。   苏大伯今天非常配合,也没像往日那样一再拒绝。   苏卫阳紧挨着哥哥坐着,看着妹妹帮父亲试穿新买的鞋子,那鞋看着可真厚实,还是胶皮底儿的!   村里人都说人公社的大干部也穿胶皮底儿的棉鞋,他爸以后穿着这双鞋子上山,肯定又轻巧、又暖和,还特别有面子!   他忍不住跟他哥小声念叨:“哥,你说要是老妹儿真是咱的妹妹多好啊!”   结果这话直接换来他哥一个“脑瓜崩儿”!   “臭小子,说啥呢!”   苏卫阳一下想起他老妹儿的身世,马上解释:“哎呀,哥,俺没说明白!俺的意思是……希望老妹儿以后可以天天住咱家那种,就像咱是一个爹妈那样的……”   没想到这样一解释后,他哥的声音更严厉了!   “阳子,咱做人要懂得知足,不能贪心!就比如说,咱不能因为妹子对咱好,咱就生出啥依赖的想法!人活着得靠自己,有人对咱好,咱要学会感激,学会把这份好永远记在心里,将来有机会就去报答!而不是只想着让对方为咱付出,啥事都指着人家,那是自私!你听明白没有?”   苏卫阳心里一点点隐秘的想头被自家大哥直接揭破,立时又羞又愧,垂着头低低道:“俺知道了……哥,你说的对,俺不该有这种想法……”   苏卫东看他这样,叹了口气,对着弟弟完好的左耳,声音温和道:“阳子,你跟哥不一样,你有手有脚,只要你肯干,将来一定能把日子过好,你要相信你自己,咱苏家的爷儿们没有一个是孬的!”   苏卫阳却忍不住道:“哥,俺也想干活挣钱!可哥你看,俺过完年都十九了,咱爸妈还不让俺上山呢,你说是不是他们还不放心俺这耳朵……”   苏卫东却摇头:“阳子,你好好想想,咱爸妈不让你上山只是因为你那耳朵吗?”   “想想志国大伯家的大奎,他就比你大一岁,你看看你们俩之间是只差了一个耳朵的问题吗?”   苏卫阳一愣,似是从来没这样考虑过这个问题,一时竟有些怔住了。   等苏慧兰这边看苏大伯穿上新鞋来回走了几圈后,瞧着这鞋大小、肥瘦都合适,正回头要跟兄弟俩说话,就发现他们不知凑在一块儿说啥悄悄话呢,忍不住逗这哥俩:“你们俩先别急,我这儿也有给你们的礼物!”   说着,从篮子最底下掏出新华字典和教材,给两人递了过去。   兄弟俩目光登时一亮,尤其是苏卫东,看着那本厚厚的字典,眼睛里像装着最亮的星星。   这一晚,还是在那盏自制的煤油灯下,苏家人一起吃了一顿热腾腾的面条,尽管灯光并不明亮,但每个人都感受到了平日里没有的平和温馨。   大伯娘还是最后一个上桌,她的眼圈红通通的,进来后基本就闷头吃面。   可是今天晚上,所有人都清楚的看到当苏大伯往她碗里夹牛肉时,这一次她并没有躲开。   年关将近,日子过得飞快,山上伐木队却还在分秒必争的想要多出些木头。   许多不了解这一行的人都误以为他们这儿冬天这么冷,肯定不适合伐木,其实恰恰相反,整个漫长的冬季才是伐木的黄金时间。   首先天冷、气温低,大树的水分都集中在根部,树干含水量低,质地会比较干,就更利于采伐。   其次,春秋时节,常刮大风,气候干燥,山上要特别注意防火;而到了夏天,雨水大,山路格外难走,牲口拉不动车,各种蚊虫又多不胜数,人也没法长时间在林子里待。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原因,冬天冰雪道适合牲口拉爬犁,这就解决了最难办的运输问题,所以每年冬天反而成了最适合采伐的时节。   中午十二点半,所有人在雪地上简单对付了一顿午餐后,就立马准备下午的开工,毕竟现在天黑的早,动作不快点可不行。   齐五爷和志国大伯刚把大伙儿干活的地方走了一遍,确定没啥问题,志国大伯一边掏出小本子往上面记工,一边跟齐五爷道:“五叔,俺看这个月出活儿量不低,估摸最少的也能挣到十七/八块!”   齐五爷点头,拿出烟袋,点着吸了两口,才道:“叫大伙儿辛苦点,干到年前二十八,争取把这个阳历一月份拿个满工,反正过完年有一个正月的时间,够他们老婆孩子热炕头的使劲儿歇了!”   山里的规矩,正月不能上山伐木,所以大伙儿现在才铆足了劲头,都想着能挣一点、是一点。   “您老说的是!”   志国大伯响亮的应了一声,把该记的工记好,自己也拿起弯把子锯,准备找棵树放。   结果他这才迈出一条腿,就听老远有人连呼带喊的往这儿跑!   “齐老哥,志国!”   苏志国只听这一嗓子,就认出来人是队部看牛马的老张头,见他身后还跟着两个当兵的,不由下意识看了眼齐五爷,心道该不会是又有哪个连队闹“坐殿”了吧!   齐五爷也跟他一个想法,没想到等老张头跑过来,第一句却是:“齐老哥、志国,公社有事找你们去一趟,还特意派这两位解放军同志来接你们!”   然后就听两个士兵中的一人客气的确认道:“请问两位是齐五同志和苏志国同志吗?”   两人连忙点头,那士兵便道:“那请两位跟我们走一趟吧!”   齐五爷见这两个当兵的有些面生,也不是27连的人,想了想,便有些谨慎的打听道:“请问两位解放军同志,公社找俺们俩啥事啊!”   先头说话的士兵马上道:“对不起,这个我们也不太清楚,我们只负责按照上级的命令执行任务。”   这士兵越是这么说,两个人越悬起了心,齐五爷还好,苏志国目光中已经流露出几分紧张。   等跟着两个士兵下山,发现来接他们的居然是一辆军绿色的吉普车时,两人更是眼睛都直了!   乖乖,这可是凌远革委会主任兼林业局局长才能坐的车啊!   这是要干啥,难道公社领导要带他们去首都看首长?! 第53章 转正啦! “唉呀妈呀,那小汽车老洋气……   “唉呀妈呀, 那小汽车老洋气了!俺坐上去就开的飕飕的,又快又稳当!里面那坐垫子都夹着棉花,一坐暄腾腾的,俺都想在里面睡一觉!”   老张头一回村里就被一大帮大爷大娘、姑娘媳妇子的团团围住, 听他讲那坐小汽车的事!   这事还得从一个多小时之前说起。   大约十一点多, 村里忽然就开来了一辆军绿色的吉普车, 这是村里人头一回看见这样的车, 一下就引起了轰动!村里但凡能走的都跑出来看热闹, 那劲头儿比当年大伙儿第一次看见林场运输队的“大解放”还足呢!   后来又听车上两个解放军说, 他们这是特意来接齐五爷和志国大伯去公社的, 看那样子好像还挺急, 大伙儿就好奇上了, 凑在一起议论纷纷, 都在猜这车来接齐五爷和志国大伯能有啥事!   等好不容易看到老张头先回来了,大伙儿就问他, 可老张头能告诉大伙儿坐小汽车是啥滋味,却答不上来这事!   问的不耐烦了, 后头就统一给大伙儿回一句:“人解放军同志说了, 这是那个啥,对,叫机密!不让俺瞎说!”   就是这一句“机密”,村里就一下“炸了锅”!   这个说,这肯定是齐五爷和志国大伯要升官了,要不然公社哪能用这么阔气的小汽车来接!   那个说,搞不好齐五爷和志国大伯前几天上县里开大会时,得了哪位大领导的看重,这是要接他们到县里享福呢!   甚至还有人说, 这两人可能一直在秘密执行啥上边派下来的特殊任务,现在任务完成了,这是要回去给上级汇报工作去了,说不定这一去还能见到中/央/首长呢!   反正乱七八糟说啥的都有!   正赶上那会儿苏奶奶在家听说了这事,心里惦记大爷爷和大奶奶,怕老两口心不定,万一在着急上火啥的,就带着苏慧兰去了志国大伯家里。   路上,苏慧兰听见大伙儿说这些话,真是哭笑不得!   等到志国大伯家里,一家人也都坐在炕上等信儿呢!   苏慧兰看大爷爷、大奶奶还好,就是柳枝大娘显得神情有些紧张,还有每次一看见苏慧兰就叽叽喳喳小喜鹊一样的苏小苗,可能是受了她妈的影响,这次也格外安静。   大爷爷看到苏慧兰来挺高兴的,主动把她叫到自己身边说了好一会儿话。   正说着话呢,苏小奎就突然从外面跑进来,进屋就喊:“爷、奶,妈,俺听他们说俺爸这回要当官啦,还能到首都见到大首长呢,是不是真的啊?”   结果柳枝大娘抄起扫炕的笤帚照着他屁股就是一下子!   “瞎咧咧啥!俺让你好好学习,就不学!整天就知道在外面疯跑,听那些四六不着调的!个没心没肺的,你给俺赶紧上小屋写字去!”   一直老老实实挨着她奶坐着的苏小苗,这回也没趁机告弟弟状,上前主动拉起眼圈通红的苏小奎,姐俩就出去了。   大奶奶就叹了口气:“算了,你也别跟孩子置气,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苏奶奶忙宽慰婆媳两个:“嫂子,你可别这么想!啥祸能是坐着小汽车来的啊?真要那样,那大伙儿还不得天天盼着‘来祸’啊!你和柳枝都把心放肚子里,肯定啥事也没有!”   柳枝大娘情绪有些低落:“三婶子,借你老吉言了!俺们都不图他当官发迹,就盼着他能顺顺当当的把这个大队长干好就成了!”   苏慧兰也道:“大娘,我也觉着您不必这么紧张,我奶说的对,那种吉普车真不是什么人能随随便便坐的!”   “说句难听的,就算志国大伯和五爷爷有啥事,也犯不上人家用这种车来接他们啊!”   “我倒觉得这说不定是上头来了什么干部检查工作,可能无意中知道咱大队今年工作干得好,还拿了‘先进’,尤其五爷爷还帮了林场连队的忙!人家兴许就是听公社干部偶然提起一嘴,顺带着也想看看人,所以就随口把自己的车派出来用了!”   这时,半天没吱声的大爷爷也点了点头:“兰丫头说的有道理,你们记不记得65年县城刚建那阵儿,县里的干部想到下面的村子看看,结果那前儿咱这到处是荒山野岭,再不就是河泡子、草甸子,连条像样的路也没有。人也少,百八十里能有个小村子就不错了!”   “县里干部来不了,就派人翻山越岭的一个村、一个村通知,让接到通知的村子派代表去开会,听说那阵儿道远的,县里都特意安排了车在半路上接应……咱村就是建国去的,他回来就念叨说是头一回坐上了‘大解放’,高兴的整天逮谁、跟谁说,咋咋呼呼的,后来还叫俺给骂了。”   苏慧兰没想到还听着一段志国大伯的“黑历史”,不过这也证实苏慧兰之前的分析是完全有可能的。   经大爷爷这么一提醒,大奶奶和柳枝大娘也想起了这茬,也越想越觉得有道理,渐渐就安心了许多。   可没想到,大伙儿等了一个下午,两个人也没回来。   眼瞅着天黑了,山上的伐木队都收工回来了,苏大奎进屋一瞅他爸到现在还没回来,哪里待得住,说话就要去去公社看看,不过被大爷爷叫住了,说是再等一会儿。   大奶奶看天色不早,就让柳枝大娘张罗做饭,非让苏奶奶和苏慧兰下晚在这吃不可。   这种情况下,祖孙俩哪好意思打扰,好说歹说总算是劝住了大奶奶婆媳,两人就先回家了。   哪成想啊,她们才到家半个小时,柳枝大娘就来了!   一进门就兴高采烈的告诉祖孙俩,说齐五爷和志国大伯都回来了,啥事也没有!   苏奶奶和苏慧兰闻言也跟着放了心,苏奶奶忙问公社找俩人到底是啥事!   一提这个,柳枝大娘笑的嘴都合不拢:“要说还是兰兰这样有文化的,啥事一说一个准儿,这俩人今天可没白去,看见大领导不说,还顺道带回来一个好消息呢!”   原来,这回齐五爷和志国大伯去公社还真像苏慧兰猜的那样,是上面地区的干部下来检查工作,到了向阳公社,听说本地的秀山大队这几年干得不错,木头出的多,为国家创造了经济效益,上面来的干部就特意点名想要看看秀山大队的两位负责人。   齐五爷和志国大伯这次一去就得到了地区领导们的表扬,下午还被安排了跟干部们一起吃了顿便饭。回来时,两人还一人带回来两瓶大领导送的好酒呢!   不过柳枝大娘说的好消息却并不是这个,而是今天公社经研究后决定今年过年要给下面两个大队发一些福利。   凡是家里有超过55岁老人的家庭,或者没有正劳力的人家,公社今年会给每家补贴五斤大米和五斤白面,要是赶上两个条件都占上的,还额外多给五斤白面,让大家伙儿都过个好年!   苏慧兰和苏奶奶一听也挺高兴,虽说自打建了林场,大伙儿这日子比照从前已经强了不少,但是家里负担重的人家日子还是过得挺苦,这眼瞅着要到年跟前儿了,要是有了这份补贴,起码这个年能好过一半!   苏奶奶就满面笑容道:“咱这公社可真好,这事办的算是到咱大伙儿的心坎里了!”   柳枝大娘更是眉开眼笑:“谁说不是呢!俺家志国回来跟俺们一学,俺全家都乐得不行,俺出来时俺公爹还拉着大奎,非要让他陪着喝几盅呢……对了,志国说了,这粮食明天公社就能送来,估摸着也就中午那前儿就能到!”   苏奶奶闻言稀奇道:“咋,公社还给主动送来,不用咱自己去拉?”   柳枝大娘拍着手笑道:“俺原先也这么想,可俺家志国说,不用,人公社主动给咱送到家门口来!三婶子,是不是听完觉着可美了?”   苏奶奶使劲点头:“美,咋不美!这日子,俺都想活到一百岁!”   柳枝大娘也跟着逗乐:“三婶子,一百岁就知足了?俺婆婆可说她最少也得活个一百二、三十岁呢!”   苏奶奶和苏慧兰都乐了起来。   临走时,柳枝大娘还拉着苏慧兰的手,直说今天赶上这事,也没留她们娘儿俩吃顿饭,反倒是苏慧兰去趟县里回来就又是牛肉、又是酥豆的,往他们家倒腾,她这个大娘实在是当的不对劲儿!   临了就说等发粮这事结了,一定要让苏奶奶带着苏慧兰到家吃顿饭!   苏慧兰自然笑着应下。   等到了第二天,所有头一天接着信的人家就都早早守在了队部。   男人们都上山干活了,来的大多是妇女和老人,一看见在山上安排完活才又赶回来的齐五爷和志国大伯,立马围了上去,七嘴八舌的打听公社啥时候发粮。   这里头属吴大宝他妈嗓门儿最大,呜嗷喊叫的直问人啥时候来。   齐五爷磕了磕烟袋锅,心平静气道:“吴二楞家的,人来不来的跟你没啥关系,你家吴二楞算正劳力,你们上头又没有老人,这补贴没你家的份。”   吴大宝他妈不乐意了:“凭啥啊,那俺家虽然两样都不占,但是俺家孩子多啊!俺们两口子养活孩子,他不花钱吗?公社总得照顾照顾吧!”   齐五爷淡淡道:“谁家养活孩子都得花钱,倒是俺看你们家,你那三个闺女和你,谁养活谁就不一定了!再者,你当初对你公爹稍微像点样,今天这事也跑不了你的!想要补贴啊,去出去打听打听,看看哪儿有卖后悔药的吧!”   大伙儿一想也是,其实吴二楞家条件不错,家里三个闺女都一个赛一个的能干,他们家养的两头猪、几只羊都是这三个孩子伺候,一年到头忙忙活活,大伙儿就没看见这当妈的伸过几回手!   还有吴二楞他爹,当初那也是人高马大的汉子,媳妇死的早,一个人既当爹、又当妈愣是把吴二楞拉扯大了,又辛辛苦苦挣钱给盖了新房、娶了媳妇!   没想到新媳妇一进门就把他撵回了老房里,平时不闻不问,吴二楞他爹一股火,大冬天喝了点酒,摔倒在院子里,活活冻死了。   吴二楞为这事没少被村里人戳脊梁骨,一个村子里待见他们两口子的人就没几个。   吴大宝他妈被齐五爷两句话挤兑的够呛,只得灰溜溜的跑了。   只是等出了队部办公室,又立马回头狠“呸”了一声,骂道:“个老不死的,怪不得没儿没女呢!活该你死了没人给你送终!”   正好苏慧兰和苏奶奶路过听见这话,不由都皱起了眉头。   苏奶奶忍不住道:“吴二楞家的,你这是说的啥话!年纪轻轻的咋不留点口德!”   苏慧兰看她要还嘴,就抢先开口道:“吴婶子,你家大宝知道你平时就这么随便骂人吗?我们当老师的都希望把孩子教好,但是家长要是在家没做个好榜样,那我们就是再努力也白搭!你总不愿意以后吴大宝再提起你的时候,除了骂人别的啥也没有吧!”   吴大宝他妈噎了噎,可能还是忌惮苏慧兰老师的身份,一句话不说就扭头走了!   苏慧兰就劝苏奶奶,别跟这种人计较,跟她多说一句话都是浪费时间。   等祖孙俩进了队部,没过多久,公社来送粮的人就到了。   公社的人是开着“大解放”来的!   车子一停在队部前的空地上,眼见着三个解放军战士下了车,村里的人立刻像看西洋景似的围了上去,小心翼翼的摸着这台“大铁疙瘩”。   齐五爷和志国大伯也忙迎了上去,让三位解放军同志先进屋喝杯热水。   为首一个军官模样的年轻人客气的拒绝道:“不用了,齐支书、苏队长,咱们的运粮车是从运输队临时抽调的,用完要尽快还回去。咱们还是先把名单和数目核对好,然后就发粮吧!”   齐五爷和志国大伯听他这么说,连忙应是。   然后大伙儿就看见那个年轻军官独自随着齐五爷两人进了队部办公室,约莫过了五/六分钟又来了,接着就开始发粮!   那年轻军官安排随行的两个人卸粮食,这边志国大伯也叫人把仓库里的大小秤拿出来,准备过称。   大伙儿一看见那白白胖胖的米面袋子从车上被搬下来,一个个都兴奋不已,除了小孩子,也没人再去研究那台“大解放”,都眼珠不错个儿的盯着这些粮食。   苏慧兰跟奶奶一起站在人堆里也挺高兴的,就是不知道为啥她总感觉那个年轻军官从屋里出来后就一直有意无意的往她这儿瞅。   起先她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可直到齐五爷把她叫过去帮忙计数的时候,这感觉更明显了!   不过那军官虽然时不时的盯着她看,但那目光不算无礼,约莫是善意中带着些好奇,所以尽管苏慧兰有些不适,可也没觉得十分反感。   再说卸粮,别看来的人不少,但是村里总共七十多户人家,其中满足领取补贴条件的有五十多户,一家五斤大米、五斤白面,加起来也就五百多斤的粮食,两个膀大腰圆的士兵没一会儿就卸完了。   等双方核对好数目,齐五爷和志国大伯分别给那军官签好字后,那军官就带着人走了,说是还要去隔壁宏伟大队,这回他倒是没再看苏慧兰了。   苏慧兰虽说全程有些莫名其妙,不过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特别是齐五爷和志国大伯随后喊她帮忙往下发粮食,瞧着大伙儿一个个急切的眼神,她就更顾不上这些了。   志国大伯喊了两个人负责装米面,他亲自给过称,苏慧兰在旁边计数列账,齐五爷坐镇,没多长时间,这五百多斤米面就发完了!   眼见人走的差不多了,苏慧兰和苏奶奶才领自己那份,结果一看志国大伯直接给她秤了五斤大米、十斤白面,她连忙道:“志国大伯,我是五斤白面,您怎么称了十斤啊!”   志国大伯摇头:“你家也不算有正劳力,所以该拿十斤白面!”   说着,也不等苏慧兰再说啥,就让苏奶奶把自带的面口袋撑开,要往里装面粉。   苏慧兰看看奶奶,心里挺惊讶的。她跟奶奶一个户口本,她虽然不是字面意义上的正劳力,可她在队里的学校当老师,挣的可是最高的全工分,她这样的还真没啥脸拿这份补贴!   苏奶奶也有些犹豫:“志国啊,这五斤面俺们真不该拿,这要让村里其他人知道了,这不是要给你跟他五叔添麻烦吗?”   这时齐五爷才开口道:“老嫂子,拿着吧!兰丫头这情况,公社也知道,你想想,要不是公社点头答应,俺们也变不出这多余的五斤面来不是!”   苏慧兰和苏奶奶见齐五爷这么说,也只得作罢,苏奶奶还感叹道:“公社对俺们兰兰可真好!”   等装完了米面,齐五爷又叫住了苏慧兰。   “兰丫头,那啥,这还有个事差点忘跟你说了!昨儿俺们去公社,领导们说起咱大队办小学这个事,都说你这个老师当的好,给咱这嘎达都带了个好头!所以公社经过研究决定,以后啊就给你转成了正式的老师,你的工资啥的也都归公社管了!”   苏奶奶和苏慧兰闻言一喜,苏奶奶更是有些不敢相信:“他五叔你说的都是真的?俺家兰兰以后就算公社的正式老师了?”   齐五爷点头:“对,算正式老师,但教书还暂时在村子里!老嫂子,恭喜你啊,你孙女以后就是吃公家饭的了!”   说完,又对苏慧兰仔细交待道:“这个事,你明天一早就去趟公社,到那叫……劳资科,把手续啥的办一下,以后你领工资、票证啥的就直接上公社领了!”   苏奶奶这下更是乐得不行,等告别了齐五爷和志国大伯,从队部里出来的时候,老太太还满脸激动,拉着孙女的手一个劲儿念叨:“哎呀妈呀,这咋还有这好事啊!这都赶上天上掉馅饼了!”   苏慧兰也没想到自己有这样的运气,这年月吃公家饭,不但意味着“旱涝保收”,也代表了一份对个人价值的社会认同,不少人甚至把这当做是一种光宗耀祖的荣誉!   可以说绝对是件大喜事!   所以苏慧兰也觉得挺高兴,尤其看奶奶这么开心,她就更觉得满足了。   而队部办公室里,眼见着那对祖孙俩乐呵呵的走了,志国大伯才松了口气,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五叔,咱就这么说能行不?俺这心里咋一点底儿都没有呢!”   齐五爷端着烟杆,狠吸了一口,无奈道:“你没底儿,俺就有了不成?不管咋说先帮忙瞒着呗,人家爸那么大的领导为了这点事一个劲儿的求咱,咱就是再孬,也得把事办明白了!”   志国大伯叹气:“俺明白这个理儿,俺也觉着这孩子她爸是个爷儿们,为了报答俺老苏家,想闺女都想成那样了,也能忍住!就冲着他这份心,这事俺回去那是连俺爹妈都没敢说!”   齐五爷点头:“是不能说,这事越少人知道越好,你看你三婶子现在天天多乐呵,红光满面的!这事要是让她知道,一个不好就得要了老太太的命去!”   “再说,这事也不光是你们老苏家,兰丫头也占一头!你们啊谁都没看出来,这丫头才是真正有硬骨的人,俺之前还想着志强那样和顺的性子咋还养出个这么‘硬气’的闺女,现在看这就是‘龙生龙,凤生凤’啊!”   志国大伯也嘟囔道:“咱这穷山沟这回可真是飞进来个‘金凤凰’啊!”   第二天一大早,苏慧兰就早早去了公社。   先按齐五爷说的到劳资科办理正式的教师转正手续,然后到财务科领取这个月的工资和票证。   虽然知道转正后待遇肯定会提高,但是当真的从会计手上接过那一沓厚厚的工资和花花绿绿的票证时,苏慧兰还是直接愣住了,下意识问那位看着挺和气的老会计:“会计同志,我这个工资是不是算多了?”   老会计倒是笑了笑,推了推眼镜,给她认真解释:“没多,咱们这里转正后的正式教师就是每月三十二块钱,另外公社考虑到你们学校目前就你这一位教师,还要身兼数职,所以额外给你按照每月十二元的标准发一份补贴。”   苏慧兰真没想到她这一个秀山小学的教师能拿到这么多的工资,而且不说工资,这票证是不是也有点太多了?当老师的难道待遇真有这么高吗?   她压下心里的疑惑,跟会计道了声谢,就准备离开。   不想,那会计却告诉她,说是公社的孙社长特意交代了让她领完工资到她办公室去一趟,孙社长想问问她关于秀山小学的事。   苏慧兰越发觉着奇怪,心里念叨这公社对他们秀山大队这所小学是不是有点太关注了!   等打听到了孙社长的办公室,苏慧兰先在敞开的木门上敲了两下,就听屋里一道浑厚的男声道:“请进!”   苏慧兰进屋,发现这屋子不大,里面的陈设也很简单,靠南临窗摆了两张长方形的木桌,进门右手边的西面墙前立着一个挺大的木柜,木柜旁是几张木椅子。   左手边东面墙边除了木椅子,还有一道小门,上面挂着厚厚的军绿色门帘子,估计里面应该是临时休息的地方。   苏慧兰只大概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正好坐在东边木桌前一个约莫四十多岁的高大男人看见她进来就站了起来,一边飞快打量了她两眼,一边主动道:“你就是苏慧兰小同志吧!你好,我是向阳公社社长孙大鹏!”   苏慧兰也忙跟对方问好:“孙社长您好,我是苏慧兰,今天特意来办理教师转正手续!”   孙社长点头:“这个我知道,小苏同志,我听你们大队齐支书和苏队长说,你们大队这所小学主要还是你牵头办起来的,而且你个人也有高中的文化程度,是难得的人才,我们这些公社领导知道这件事都很高兴,觉得应该好好表扬你这个带头人!”   接着孙社长就说起上头区里领导来检查,听说了秀山大队办校的事后比较重视,现在各个公社有数以千计的官兵、工人和知青,随着越来越多的人参与到林业大开发的事业中,为祖国贡献力量的同时,将来一定有很多人要在这里安家立业。   这两年虽然他们已经努力在建设和加强基础设施,但是还有许多问题亟待解决,像苏慧兰这样为公社主动解忧的行为值得肯定,同时,她的相关办学经验将来也可以传授给其他地方,所以她这第一步迈得好,对公社意义重大。   总之就是对苏慧兰的工作给予了高度赞扬,字里行间都流露出非常看好她、希望她能做出好成绩的意思。   苏慧兰虽然不觉得自己做的这件事有那么深远的意义,不过她想着自己毕竟和孙社长这些干部身处的高度不同,看事情的角度也不同,可能在对方眼里,这办学校之类的事情也许真的对公社比较重要?   说了能有十来分钟吧,孙社长才让她离开。   而且临走的时候,孙社长还起身亲自把她送到门口,直说如果她遇到什么困难,一定要来公社找他,因为她现在还没成年,又是他们公社第一所小学的老师,公社一定会对她给予特殊照顾。   总之,对方这样亲切十足,外加关怀满满,让苏慧兰一度觉得自己不像是下面大队的小学老师,倒像是啥举足轻重的大人物似的。   说实话,这次来公社办入职、领工资、听社长谈话,全程都给她一种说不出的违和感,可她又不知道是哪里不对!   尤其当她坐在孙社长对面听他说话时,总觉着东墙那面军绿色门帘后面好像一直有人在盯着她看,让她差点好几次都想主动问问孙社长,那门帘后面是不是有人!   好在从孙社长办公室出来后,这些奇怪的感觉就消失了大半,摸着口袋里那厚厚的一沓钱和票,苏慧兰心里就美滋滋的,忍不住往供销社走去。   要过年了,最近家里喜事连连,要不买点鞭炮庆祝庆祝?   而在她走后,军绿色门帘一掀,从里面飞快走出一个年轻人。   如果苏慧兰在这里,她一定能认出这人就是昨天发粮时一直偷偷看着她的那个年轻军官。   他朝着孙社长点了下头,就循着苏慧兰离开的方向快步跟了上去。   孙社长在他走后,连忙关上了门,掀起门帘就见自己当年的老上级林团长正一动不动的站在窗边,目光直直的盯着窗外。   跟自己搭档多年的政委、现任公社书记的老周正小心翼翼的劝道:“老团长,孩子走远了,别看了。”   林浩远这才慢慢收回目光。   看着昔日枪林弹雨里也不皱一下眉头、如今却只是看着闺女一个背影就红了眼眶的老团长,孙社长很不是滋味,忍不住道:“老团长,不行咱就跟闺女把实话说了吧!您看闺女长得跟您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她也不能不信,再说,当年毕竟也不是您的错……”   林浩远却摇了摇头:“不能说,这孩子的养父一家对她很好,孩子现在心里也只认他们……这是我欠她的,就让我慢慢还吧……”   说着,顿了顿,看向自己两个老部下,“就是对不起你们俩了,为着我个人这点事,还得特地让你们配合我……”   一听这话,孙社长急了:“老团长你这说的啥话,要不是您,俺们兄弟俩早就没命了,还能像今天似的好端端的站在这儿!”   书记周强也道:“是啊,老团长,我们当初是您的部下,命也是您从战场上一条一条背下来的,别说这点事,就是要了我们俩的命,我们也绝无二话!”   “老团长,我周强在这里给您表个态,以后闺女的事就是我的事,我保证给她照顾的好好的,绝对让您放心!”   孙社长上去就搥了老周一记:“你这家伙,一到团子跟前你就贼拉会叭叭,把我显得这么笨嘴笨舌的!”   说完,挺起胸膛朝着林浩远就敬了个军礼:“团长,俺孙大鹏永远是您手里的兵,随时听你指示!”   老周也立即有样学样:“请团长指示!”   林浩远也一正身,冲两人严肃道:“好,孙大鹏、周强听令,我命令你们立刻把这钱收下!”   然后,便从自己的衣兜里掏出一沓“大团结”双手递给两个老部下。   孙社长和周书记对视一眼,齐齐露出无奈的表情,孙社长垮着脸道:“老团长,您这是干啥啊!那给下面大队日子过得不好的人家发点粮食,这也不算啥大事,再说,这是好事,说出去大伙儿不也都夸我们兄弟吗?”   林浩远却摇头道:“就算对你们有好处,那也是我先有的私心,没道理因为我一个人的私心,让你们承受损失!好了,这是命令,今天这钱你们必须收下!”   两人都了解老上级的脾气,无奈之下只好把钱收了。   这时,林浩远的警卫员小江很快去而复返,不知跟林浩远说了什么,两人这次一起出去了。   孙社长看着老团长瘦削的背影,再看看手里那沓钱,有些焦躁道:“老团长这是把闺女的工资也都算在自己身上了!这叫啥事!老周啊,你平时脑瓜子最灵光,你快点想个啥招啊!”   周书记也发愁:“这事不好办,老团长一向公私分明,就昨儿发粮都是破了例了,我一时半会的真有点想不出来!再说,老团长说了这事要先保密,万一咱整的太明显了,让孩子察觉到,那不就露馅了吗?”   孙社长直跺脚:“哎呀,这不行那不行的!那咱也不能啥也不做啊……”   说着说着,忽然眼睛一亮:“哎,老周啊,你说我去秀山大队,就说我缺闺女,到时候认孩子当干闺女咋样!”   “……嘶,好像也不咋好,我有仨闺女呢……要不就说我缺孙女?不行不行,这不差辈了吗?”   孙社长开始絮絮叨叨:“还是说缺孩子吧!我才五个孩子,我喜欢‘六’,正好还缺一个,就‘六六大顺’嘛!老周,你说我这主意咋样!”   周书记:“……” 第54章 过年啦(一) 供销社门口,警卫员小江……   供销社门口, 警卫员小江正在认真的给自己的首长汇报工作。   “之瑶同志先到供销社里买了一些鞭炮、几张年画,然后又在门口挑了大约有二斤重的冻梨,现已独自返回秀山大队。我已经派了人沿路随行,一定确保之瑶同志安全!”   林浩远下意识从门口一只柳条筐里拿出一个黑黝黝的冻梨, 怔怔的看了一会儿, 突然问小江道:“你说她喜欢吃这个吗?”。   小江愣了一下, 很快反应过来, 面露惭愧道:“对不起, 首长,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不过之前据我向齐支书和苏队长了解, 之瑶同志好像不怎么挑食, 而且这冻梨挺甜的, 估计之瑶同志应该会喜欢。”   林浩远点了点头, “我们也买两个尝尝吧,听说这种冻梨越是在寒冷的地方越好吃, 奉天虽然也冷,但是和这里还是不能比的……”   小江听完立即就招呼屋里售货员出来捡了几个冻梨, 付完钱后, 用外头军大衣的衣摆把冻梨兜在了身前。   林浩远看着售货员卖完冻梨因为受不住冷,又急急跑回了屋里,便也转头对小江道:“要不我们再买些鞭炮?总觉着听听响儿也挺好。”   小江二话不说,抱着冻梨走进屋里,再出来时,胳膊下夹着一包黄纸包着的物事。   林浩远把那黄纸包接了过来,打开后认真翻看起来。   “这是电光炮,动静不算大,但是带亮光, 放起来挺好看的……”   “这是窜天猴,这个最好看,亮闪闪的,之嵩和他小侄子都喜欢,去年过年问他爷爷买了一大包,叔侄俩天天在家放……”   他一样样的看着手里的每一种鞭炮,一边说、一边露出了笑容。   “这是二踢脚,放一下,响两声,动静大的出奇!之嵩有一回把家里玻璃都崩坏了,以后再不敢自己放,每次都要拉着他大哥一起……”   说着说着,他忽然又皱起了眉头:“小江,这二踢脚真的有些危险,你说之瑶她要是自己放,万一崩着了怎么办?”   小江看着老首长那满脸掩不住的担忧,目光中闪过一抹儿难过,很快便安慰道:“首长,不会的,姑娘家一般都不怎么喜欢这种二踢脚,我估计这个可能是之瑶同志给两个伯父家里的男孩们准备的!”   林浩远想想也觉得有道理,脸上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   他把手上的鞭炮又重新包好,一抬头这才发现自家警务员因为抱着冻梨,一双露在外面的手冻得通红,这才拍了下脑门,苦笑道:“真是老糊涂了,你看咱俩连副手套也没带,我还让你买这个,走,咱们赶快回老孙那儿去!”   小江忙道:“首长,我没事,这不算啥!”   林浩远却肃容道:“怎么能不算啥,你的父母把你送来当兵,愿意让你为国家流血流汗,可不是为了伺候我一个人的……不说了,咱们还是快点回去吧!”   小江看着首长走在前面、永远显得坚定的背影,心里却有些黯然。   他们这次出来的时间不多了,为了来这一趟,首长今年都不能回首都过年了,明天也要赶回奉天处理军务,接下来必然又是一阵不分昼夜的忙碌。   这些年从来都是如此,以前他不觉得如何,如今他真心希望首长能好好歇一歇,更希望首长能得偿所愿,可以时时刻刻陪在女儿身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忍着寒冷、忍着心里日夜的思念,却连远远的看一眼也做不到。   “砰,砰!”   两声二踢脚炸开的大响过后,院子里又传来苏小奎哈哈的大笑声,以及来自姐姐苏小苗的嗔怪抱怨,孩子们嘻嘻哈哈的吵闹声仿佛能驱走严寒,让人们提前感受到几分热闹的年味。   苏大伯家不大的厨房里,这会儿也忙活的热火朝天。   柳枝大娘一边切着卤好的猪耳朵,一边无奈道:“这个臭小子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刚得了炮仗就惦着上外瞎放,有点好东西都捂不住!兰兰啊,下回可别给他买这玩意了,费钱不说,这小子狗肚子里装不了二两香油,啥好货也存不下!”   正烧火的苏慧兰抬头笑道:“没事,大娘,本来也是给他们放着玩的,大伙儿听听响声,添点喜气,挺好的!”   柳枝大娘忍不住笑了起来:“你这孩子就是会疼人,怪不得俺家小苗见天‘兰兰姐’‘兰老师’的不离口!”   说话间,灶上大锅里传来一阵轻微的兹拉声,大伯娘揭开锅盖,里头的猪肉炖粉条稍稍有点干锅了!   大伯娘忙用铲子翻一翻,中间浮起的一层浓郁酱汁立即润泽了底层有些发干的粉条,翻匀后,猪肉和粉条都开始泛着一层晶亮的油光,汤汁收的恰到好处,再撒一把切得细碎的嫩葱心,简直勾得人流口水!   大伯娘把这道菜分盛在两个盆子里,和苏慧兰一人一盆端到了东边大屋里。   大屋里这会儿也是格外热闹,今天为了庆祝苏慧兰转正,志国大伯一家特意带着一篮子好菜到苏大伯家,又叫了齐五爷,准备大伙儿一起吃顿饭,好好庆贺一番!   地上、炕上各摆了两桌,桌上现在有羊蝎子炖萝卜、酱焖嘎牙子、油炸船钉子鱼、小野鸡炖蘑菇、酱牛肉、干红辣椒烧肥肠、猪肉炖粉条。   等柳枝大娘把最后一道猪耳朵和护心肉的凉菜拼盘端上来,菜就齐了!   苏慧兰赶忙把院子里放炮竹的小苗、小奎和苏卫阳叫进了屋里,准备开饭。   大爷爷、大奶奶、齐五爷、苏奶奶、志国大伯两口子,外加苏大伯夫妇坐地上这桌。   苏慧兰、苏小苗、大小奎兄弟和苏卫东、卫阳几个孙辈儿坐炕桌。   正式开餐前,大伙儿都请齐五爷讲两句,齐五爷直摆手:“这是给兰丫头摆的庆祝酒,我一个老棒子在这儿叨叨啥!要说也是让孩子说啊!”   志国大伯也道:“对,是该让兰丫头讲!”   苏慧兰本来正挨个给长辈们倒烫好的高粱酒,闻言也没扭捏,大大方方的说了几句。   一说完,大伙儿都鼓起掌来,柳枝大娘感叹道:“就说咱兰兰能当正式老师,就冲这股子大方利索的劲儿,百八十个里也挑不出来一个!”   等到正式开餐,早就耐不住的苏小奎立刻夹起一块肥滋滋的五花肉塞进嘴里,接着是酱牛肉、猪耳朵,一口接一口,吃的狼吞虎咽。   看得旁边的苏小苗直翻白眼,忍不住小声跟苏慧兰道:“兰兰姐,你看他是不是比大花、二花还吓人。”   大花、二花就是志国大伯家养的两只大狼狗,因为被小苗起了这么两个充满迷惑性的名字,一度让苏慧兰以为它们都是母的,那段时间天天盼着两只大狗能下小狗。   苏慧兰看了眼正抱着一块羊蝎子骨啃得满脸是油的苏小奎,也不由笑了起来,一边往苏小苗碗里夹了一筷子牛肉、一边道:“估计是刚刚在院子里玩的时候饿坏了,你也多吃点。”   苏小苗却摇了摇头:“才不是,他一见着好吃的就这样!”   说着又一脸惆怅道:“哎,俺咋跟他是姐弟呢,害的俺还得跟着他一起掉价,俺可太难了!”   苏慧兰看她那发自真心一般的忧愁,差点笑出声来!   地上柳枝大娘无意中抬了下头,一眼瞄到自家小儿子满桌子横划拉的模样,眼皮子一跳,立时捅咕了一下志国大伯:“你看看你那儿子,见天就像八百年没吃过肉似的!咋这么愁人呢!”   志国大伯回头一瞅,立刻喝了一声:“苏小奎你给俺注意点,看看你哥哥、姐姐都咋吃的饭,别等俺回去削你啊!”   苏奶奶忙道:“没事,孩子们哪有不爱吃肉的!这是好事,能吃才长大个!”   炕桌上,苏小苗看着总算知道收敛一点的弟弟,撇嘴道:“自己就不知道自觉点?每回都得让咱爸呲哒一顿才管用。”   苏小奎也不吭声,夹了一筷子肉塞嘴里,端起旁边搪瓷缸子沏的白糖水,像喝酒似的一仰脖就“咕噜咕噜”灌了个底朝天,然后用手背抿了下嘴巴,摇头叹息道:“痛快!是爷儿们就得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咋没人懂俺呢!”   说着,把自己的空缸子往他哥那儿一推,对着他哥那碗糖水比划道:“爷儿们,讲究点,见面分一半!”   结果被他哥照着脑瓜门子就来了一个脑瓜儿崩,差点没疼哭!   大伙儿看着他那要哭不哭、憋屈巴拉的样儿,忍不住都乐了起来。   一顿饭吃到下午才散席,晚上大伙儿各自回家后,柳枝大娘一边坐在灯下补衣裳,一边对志国大伯感叹:“咱三婶这回是苦尽甘来了,俺看有兰丫头这一个孙女,那能顶十个儿子!”   “兰丫头这孩子也是真不错,长得好、会说话,现在还成了公社的正式老师,那就是国家干部!俺看比你这个大队长都能耐!”   说着、说着又叹了口气:“可惜这么好的孩子,不能给咱家大奎当媳妇,要不然俺真是做梦都能笑醒!”   原本因为喝了酒已经有点迷糊的志国大伯冷不丁听着这么一句,瞬间酒劲就散了个干净,一骨碌从炕上坐起来,瞪着自家媳妇骂道:“个败家老娘儿们,啥给你当儿媳妇,你是不是也喝大了,顺嘴往外冒虎话!”   柳枝大娘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儿道:“你干啥呀?俺就是随口说说,你反应那么大干啥!”   志国大伯登时有点心虚,缩了缩脖子,强自道:“随口说也不行!村里大伙儿都以为兰丫头是志强的亲闺女,要是真从咱这儿听出点啥,那咱以后咋面对三婶子啊!所以你必须把这个想法掐掉,免得到时候管不住自己在外面说露馅!”   柳枝大娘把手里的针线活一推,不高兴道:“俺说你这人真没劲儿,那俺能分不清啥大啥小吗?这屋里也没别人,俺才跟你说说,俺就是真心稀罕那孩子,觉着可惜罢了!你看看你那个样儿,不知道的还以为俺是啥没正调的,见天就知道出外瞎咧咧呢!”说完,就背过身去,再不肯搭理对方了。   志国大伯一看惹祸了,赶忙去哄,一番低声下气赔不是,最后总算把媳妇哄乐呵了!   等柳枝大娘过东屋去看孩子们,他才擦了擦头上的汗,心里苦笑连连!   这个婆娘可真敢想啊,你倒是看看你自家男人和儿子是块啥材料啊?不说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那也是家养的小土鸡儿惦记天上的金凤凰,心可真够大的了!   越到年跟前儿,这日子就过得飞快,一眨眼就到了腊月二十八。   今天是伐木队封锯的日子,苏慧兰在队部里帮齐五爷和志国大伯把这个月的贮木场签单和本月的工分值分别核算清楚,等两人到公社财务结算完毕,拿到钱和票回来就能给大伙儿发年前这最后一个月的工钱了!   对于村里人来说,这真没啥比大年前儿拿到自己的工钱更高兴的事了!   看着老少爷儿们或站或蹲的用指节粗大的手指笨拙的数着一张张钱票,苏慧兰一点也没不耐烦,专心的守在一边,等大伙儿确认数目无误。   志国大伯看了满屋子人一眼,便对苏慧兰道:“兰丫头啊,反正钱都发下去了,也没啥的大事了,俺在这儿瞅着,你先回家吧,这也忙一个头午了!”   苏慧兰笑道:“没事,大伯,这工资都是我算的,要是真有啥错,我改着也方便。”   志国大伯转头看看自己这伙儿人,也是无语,他们钱都发完了,这帮人还没数完呢!   “俺说大林子,统共就这俩钱你咋数这么半天啊!”   “还有老杆子,那钱都让你数三遍了,差不多得了,还能数出花来是咋的!”   被点名的大林叔一脸委屈:“那俺有啥法啊,俺这脑子笨,这零头数到十以后俺就记不住了!”   志国大伯没好气道:“你个完蛋玩意,给你座金山你也整不明白,把钱拿来,俺给你查!”   其他人都跟着笑了起来,志国大伯就数落道:“都乐啥啊!没说你们是咋的?你说这死冷寒天让你们挣钱难,那查钱还费劲吗?平时让你们学点算数啥的,一个个抱着脑瓜子死不乐意,一帮不长心的!行了,没毛病的撒楞过来按手印!”   大伙儿被一阵呲哒也不生气,老杆子揣好了钱,第一个来找苏慧兰按手印。   苏慧兰看他之前翻来覆去查了几遍,想了想还是问了一句:“杆子叔,你是觉得钱数哪里有问题吗?”   老杆子憨憨一乐,摆手道:“没问题、没问题!”   旁边就立时有人取笑道:“兰老师,你不用管他,他就乐意数钱,这数完钱的手回家都不舍得洗,那都得来回看几天!”   老杆子搥了那人一拳头,笑骂道:“滚蛋,少搁这嘎达埋汰人!俺那是高兴的!谁挣了钱不高兴?”   确实是高兴,连苏慧兰都能感受到这些忍着严寒跟大山讨生活的人此刻的喜悦,所以也真心替他们高兴。   等把钱和票都发完,已经中午十二点半了,苏慧兰看队部没啥事了,就跟齐五爷和志国大伯打了声招呼,先回家了。   因为今天是二十八,家家户户要忙着发面蒸馒头、粘豆包,做豆面卷子。   馒头和豆包要一下连蒸几锅,蒸好后放在盖帘子上,拿到外头冻硬实了,到时候都放进仓房里储物的小水缸里,要够主人家从春节一直吃到二月二。   苏慧兰到家的时候,苏奶奶已经领着罗小蕊把馒头和粘豆包都蒸好了!   只见白面的大馒头暄腾松软,咬一口满嘴的面香;   大黄米面的粘豆包用煮熟捣碎的饭豆做馅,放锅蒸的时候低下垫着一小块夏天特意收集晒干的玉米叶,防止黏黏的黄米面把屉布沾上了!   所以吃的时候除了黄米面的黏软、饭豆的绵细,还能吃到一点来自玉米叶的清香,再撒上一层白糖,吃一口甜香入味,这里的人就没有不爱这一口的!   罗小蕊是一大早就跑过来的,本来见苏慧兰要去队部,小姑娘一直不高兴,后来就被苏奶奶一大碗撒着白糖的粘豆包给征服了,老老实实的坐在面案子边上,看苏奶奶忙活。   老太太怕她没意思,还特意给她做了几个大面兔和大面猪蒸上,罗小蕊很喜欢,一直都没舍得吃!   苏慧兰回来了想凑过去看看这几只白白胖胖的兔子和小猪,结果之前一直很黏她的罗小蕊紧张坏了,犹豫半天才把一只耳朵缺了个角的兔子和一只短了一条腿的小猪送给她,把苏慧兰弄得哭笑不得。   蒸好了馒头和粘豆包,苏奶奶又准备做豆面卷子。   这豆面卷子苏慧兰已经很多年没吃过了,其实做法不难,就是用黄米面或江米(糯米的北方叫法)面加水和匀揉成大面饼,放锅蒸熟。   然后把当年新下来的黄豆炒熟,放凉后用擀面杖擀碎成粉,往面案子上撒一层,把蒸熟的面饼子放上面擀成筷子头厚度的薄饼子,再往上继续撒白糖和熟豆面,最后卷成一个大卷,用刀切成两三公分宽的小卷就可以了!   如果家里食材足够的话,也可以把蒸好的面团擀成两层薄饼,中间加一层红糖或者豆沙馅,然后再撒豆面、卷卷儿,那味道就更丰富了。   苏奶奶做的就是中间加了一层红豆沙馅儿的豆面卷子,咬上一口,真是又香又甜,又软又糯,特别是那层熟的黄豆粉,绝对是点睛之笔,再香醇不过!   吃完了一顿美美的粘豆包和豆面卷子,新年的脚步也终于如期而至。   大年三十,苏慧兰和苏奶奶在一阵鞭炮声中早早起来,第一件事就是熬浆糊,准备贴春联。   村里的春联都是二十九那天大队统一买回来的红纸裁好写出来的,为了不惹事,家家都写一模一样的对联,反正大伙儿也不识字,就红纸黑字挂在门前,看着喜庆就成!   这些年,村里对联一直是志国大伯亲自写,这回有了苏慧兰,志国大伯就觉着自己那两笔歪字有点拿不出手,非让苏慧兰来。   不过苏慧兰没答应,直说志国大伯为人正直忠厚,让他亲笔写的对联肯定比自己写的能压住阵,给大家添福气。   等贴好了春联和福字,又在屋墙上把买回来的伟人年画也贴上,屋里屋外瞬间亮堂喜庆起来,祖孙俩挨板儿看看,咋看咋觉得好。   简单对付了一口后,祖孙俩就带着提前备好的各种美食准备去大伯家。   这里面有前一天用红糖茶叶熏制的熏鸡和排骨,卤好的猪肘、猪爪、心肝下水,家灌的香肠,以及苏慧兰在家偷偷自制的风干咸带鱼,满满当当一大筐!   正巧这会儿苏卫阳过来接祖孙俩,一接过这只大背筐的时候,眼睛就直了。   “老妹儿啊,你和奶奶这是把家都搬来了吧!”   苏慧兰失笑:“二哥,看你说的,哪有那么夸张!”   苏卫阳也跟着笑了起来:“反正老妹儿,俺就知道,你肯定有啥好东西都要给俺们家分一份!”   苏奶奶这时便道:“所以你小子也要有良心,将来可得记着要好好照顾你妹子!”   苏卫阳立时正色道:“奶,你放心,俺肯定啥事都以俺老妹儿为第一,要是有人敢欺负她,俺就跟那人拼命!”   苏奶奶忙“呸”了一声,忙道:“童言无忌、童言无忌!你这孩子,大过年的咋啥嗑儿都往外冒!奶让你照顾你妹子,也不是让你这么个照顾法!”   苏卫阳自知食言,忙傻笑着挠了挠脑袋,不敢再说。   祖孙三人一路踩着鞭炮声,挨家跟出来贴春联的人家打招呼、问好,不知不觉比平时花了更长的时间到苏大伯家。   苏大伯已经来回出来看好几趟了,等终于把祖孙三人盼过来,连忙快步迎上前。   “俺就怕你们使劲往俺这儿倒腾东西,所以才让阳子早点去接你们,这到底还是没管用!看看,这咋又拿这么多东西,兰兰挣的工资都搭俺们身上了!”   苏奶奶便故意酸酸道:“这孩子现在一心一意就惦记你们家,俺是管不住!赶明儿你这当大伯的也得排在俺前面了!”   苏慧兰就抱着奶奶的胳膊撒娇:“那哪儿能啊!奶奶,以后我跟你保证,肯定啥事都把你排在最前面,咱俩最亲,大伯也不好使,行不行!”   总之祖孙俩这么一唱一和的,苏大伯就渐渐忘了自己原先要说啥,还一个劲跟苏奶奶说:“妈,你咋还闹上小心眼了,那兰兰肯定跟你最亲啊!”   把苏慧兰和苏卫阳逗得捂嘴直笑!   等进了屋,大伯娘已经在外屋地忙活开了。   灶上支着油锅,小桌上一盆和好的肉馅、一盆加了胡萝卜的面糊、一大碗花生米、半盆土豆块,外加腌好的小河鱼,就等油温上来准备开炸。   苏慧兰进屋跟大哥苏卫东打了声招呼就准备去外屋地帮忙,却发现大哥换上了之前苏奶奶给兄弟俩做的外套,人显得特别精神,便笑着称赞了两句。   正好苏卫阳进屋,听老妹儿夸他哥穿新衣裳好看,忙跟着脱了外头的羊皮袄,从柜子里拿出自己那件外套穿上了,还美滋滋的在屋里走了几圈,非让苏奶奶和苏慧兰也夸他精神不可!   又赶上这会儿苏大伯拿着花生、糖块进来招待祖孙俩吃,结果跟着看了一会儿后,也默默拿出之前苏慧兰给他买的“棉乌拉鞋”穿上了,然后就有意无意的往祖孙俩跟前凑,一副随时等夸的表情,给祖孙俩逗得哭笑不得。   苏慧兰到外屋地给大伯娘帮忙的时候,心里还琢磨下次啥时候再去县里,要记得给大伯和两个哥哥再买身新衣服,那说不定还能看一回今天的热闹。   一起等夸的大伯和哥哥们可太有意思了! 第55章 过年啦!(二) 秀山这里大年三十儿这……   秀山这里大年三十儿这天主要以两顿饭为主, 白天中午一顿大餐,除夕夜里一顿白面饺子。   尤其三十儿白天这顿饭,在当地人的心里,一定要有炸货!   一方面, 油炸的东西在大伙儿心里根深蒂固的味道最好;另一方面, 油锅哗哗的开着, 也象征着来年一年红红火火。   所以只要稍微有点条件的人家, 肯定会提前想法子攒上二、三斤豆油, 好好炸一锅年货。   猪肉丸子就不用说了, 吃着最香, 大人孩子没一个不爱, 炸好一盘端上桌, 眨眼就能一个不剩;   放了胡萝卜的面丸子松松软软, 细品品,面香里夹着胡萝卜和葱花的清香, 也非常不错;   挂了面糊的肉段一出锅就是一片金光,趁着热乎吃一口, 外皮酥脆, 内里软嫩,可以像肉丸一样当做一盘菜直接上桌,也能加点葱姜、酱油和糖醋汁稍微溜一下,就成了孩子们最爱的溜肉段,年三十儿吃上这一口,后面能想一年!   炸成金黄的土豆块,倒进用白糖加水熬出来的糖浆锅里,快速而均匀的翻一圈,让每一块土豆都能被甜甜的糖浆包裹, 做好了用筷子夹一块,拉起的糖丝直到人举着筷子、站在凳子上也没断!   这是香甜可口的拔丝土豆,当地人叫挂浆土豆,是年三十儿公认的最佳甜点,孩子们哪怕吃的肚子溜圆,下桌了也一定要把这一大盘子挂浆土豆都包圆了才甘心!   此外还有炸花生米、炸干鱼、炸面片,物资匮乏的岁月里,一切普通的食材在油炸这种奢侈的烹饪方法加持下,都变得不再普通,成为所有人心里最期待的浓浓年味。   中午十二点,苏卫阳在院子里放了一挂鞭炮,老苏家这顿团圆饭也正式开始。   这顿饭是苏大伯家这么多年来吃过最丰盛的团圆饭,原先十几道菜挤挤挨挨放在桌子上,连摆饭碗的地方都没有了,没办法只好把外屋地的小木桌也拿上炕,两桌拼在了一起。   人都上桌后,在苏奶奶一左一右两边各留出一个空位置,分别摆着一副碗筷和一个空酒盅,这是苏爷爷和苏爸爸的位置。   过年了,按照这边的说法,今天一家人一定要团团圆圆的吃顿饭,谁也不能落下。   苏慧兰往那两个空酒盅里倒满了烫好的老白干,然后是苏大伯,想了想,也给大伯娘倒了一盅,大伯娘没有拒绝。   等她倒好了酒,由苏奶奶第一个夹菜分别放到代表苏爷爷和苏爸爸的空碗里,然后苏大伯、大伯娘以及小辈们也一一照做,等所有人都夹过菜后,才由苏奶奶正式宣布开饭。   因为这个环节难免会想起去世的人,大伙儿心里是有些难受的,但是今天过年,不能悲伤难过,所以苏奶奶很快收起眼中的伤感,乐乐呵呵道:“快吃、快吃,这大好的日子,这么多好菜,都多吃点啊!”   “……俺来先尝尝这肉丸子,嗯,真香,还软乎,好吃!”   苏慧兰也张罗着给大伙儿夹菜:“大伯、大伯娘,你们尝尝这个熏鸡和排骨,这是我做的,你们看看够不够味儿!”   “大哥,这是酱肘子,烧开后我拿小火酱了有小半天了……还有二哥,你最喜欢的猪蹄,看看烂不烂?”   苏大伯和苏卫东都说好吃,大伯娘没吱声,只是轻轻点了下头,而且把苏慧兰给她夹的几块肉都最先吃完了。   只有苏卫阳拿着筷子,呆呆的瞅着眼前这长长的一大桌,平时动筷子最快的人这半天了还没吃一口菜,就在那儿叨叨咕咕:“唉呀妈呀,这赶上过去的皇帝了,俺都不知道先吃啥了!”   苏奶奶就乐:“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儿!想吃啥就吃啥呗,反正今天管够!”   然后苏卫阳就“嗷”的一声,抓起碗里的大猪蹄就开始大口大口啃了起来,那个狼吞虎咽的样子把苏大伯都给气乐了,数落他道:“你瞅瞅你,多大的人了,咋还像个小孩似的!你磕不磕碜!”   苏卫阳还振振有词:“没事,磕碜也就磕碜这一会儿,咱也不是天天过年!”   苏慧兰和苏卫东看着他耍宝,也都跟着笑了起来。   屋外陆续响起了热闹的鞭炮声,屋里也是阵阵笑声不断。   苏卫阳埋头苦吃还不忘给大伙儿逗趣,苏卫东怕他呛着,只能无奈又好笑的劝他慢点,苏奶奶在一旁看着孙子、孙女说说笑笑,自己也笑的很开心。   苏大伯和大伯娘虽然全程安静,但是两人之间的气氛不再那么冰冷,尤其是当苏大伯趁着高兴劲儿连喝了三盅酒后,大伯娘一句话没说给他盛了碗白米饭,那一瞬间,苏慧兰清清楚楚的看到大伯眼中一闪而过的泪光。   彼时,窗外的阳光正好照进屋里,铺一地暖暖的金黄。   苏慧兰夹起一个圆溜溜的肉丸子轻轻放在了身边属于爸爸的碗里,心里默默念了一句:爸爸,新年快乐!   吃完了一顿丰盛的团圆饭,年三十的下午是一段相对最清闲的时间,大人们或休息、或慢悠悠的准备晚上的饺子馅,孩子们则永远精力旺盛的在村子里疯跑玩闹,不把中午吃到肚子里的好吃的都扑腾个精光决不罢休。   苏慧兰帮奶奶和大伯娘简单收拾了碗筷,就先回了趟自己家,把柴火棚里的飞飞放出来溜达溜达。   飞飞就是那只小狐狸,这个名字是苏慧兰给它取的。小家伙如今的伤已经养的差不多了,就是现在外面太冷,苏慧兰怕它回去后没法顺利找到食物,就决定等天暖和一些再把它放回去。   飞飞平时只认苏慧兰和苏奶奶,像苏卫阳,即便是拿着它最爱吃的肉条,飞飞也不肯让他靠近自己半步,凶的不得了,苏卫阳每次都只能眼巴巴的瞅着。   等到了家,苏慧兰一边叫着飞飞的名字,一边掀开蒙着木笼子的草帘,却突然发现笼子里竟然是空的!   苏慧兰一下就懵了,好半天反应过来,连忙先查看木笼子,发现固定笼子门的铁丝是因为蛮力推拉笼门而被挣断的,笼子里也没什么挣扎的痕迹,十有八九是飞飞自己撞开笼门跑了出去!   她立刻就松了口气,知道不是被什么人□□进来偷走的就好!   正当她准备起身出去找找时,忽然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扒拉她的裤脚!   她连忙转身,一眼就看见正蹲坐在她身后、一身皮毛棕红发亮的小狐狸!   “飞飞!”   小家伙好像是特意在等着她,一见她回身就马上走过来,主动蹭着她的裤腿。   看飞飞还在这里,苏慧兰总算放了心,便蹲下来想给它仔细检查一下,看看有没有受伤。   结果飞飞却不像平时那样乖乖让她看,只是把脑袋往她手心里拱了拱,就突然朝着柴火棚外跑了出去!   “飞飞!你去哪儿?”   苏慧兰连忙追了上去,飞飞在前面跑了一小段距离就停下,然后回头望着她,可等苏慧兰快跑到它跟前时,它又立刻抬脚往前跑去。   就这么走走停停,一直到大门口,当飞飞再次停下来、用黑黝黝的眼睛望着她的时候,苏慧兰忽然就有些明白了。   “飞飞,你是准备走了吗?”   小狐狸不会说话,只是蹲坐在那里朝着她轻轻叫了两声。   苏慧兰有些失落,可是想了想飞飞本来就不属于这里,大山森林里才是它的家,尤其现在过年期间,村子里爆竹声轰鸣,孩子们吵闹,可能都让飞飞感到不适,自己要是硬把它留下来,也许反而对它不好。   这么一想,她就有些释然了,走过去轻轻抚摸着飞飞毛茸茸的小脑袋,轻声道:“你不要这样走,现在外面有很多小孩子,让我用筐子把你送出去吧!”   小狐狸就像是能听懂一样,乖乖坐在那里,等着她把背筐拿来,然后动作灵巧的跳了进去。   苏慧兰直接把飞飞送到了当初捡到它的村东那条小河边。   把它放出来后,她最后一次从空间里拿出肉条,想让它吃饱了肚子再回去。   飞飞很乖,一口一口把她喂的肉都吃了干净,然后再次用它的小脑袋往苏慧兰的手心里拱了拱,就一步三回头的朝着河对岸那片白桦林里走去。   直到看着那一片美丽的棕红色小身影消失在林子尽头,厚厚的白雪地上只留下一排小小的梅花脚印,苏慧兰才收回自己的目光。   抬起头,天上的太阳距离西边连绵的大山好像就只剩了一个巴掌的距离,而等它再次从东方升起时,便又是崭新的一年。   这是亘古不变的规律,人类所有的喜怒哀乐在它面前好像都那样微不足道,团圆如此,分别也如此。   夕阳渐渐把白雪地和白桦林都染成一片金红,使这原本寥落单调的景色平添几分壮美,苏慧兰看了好一会儿,才拎起背筐慢慢走回村里。   回到大伯家,苏大伯正和大伯娘在外屋地里准备饺子馅,一个和面、一个剁馅,虽然没怎么说话,但是眼看着气氛和谐融洽,苏奶奶便在屋里陪着两个孙子,没忍心出去打扰。   苏慧兰回来,别人没看出来,但是大哥苏卫东还是敏锐的察觉出妹妹的情绪有一点低落,便悄悄问了句,知道是妹妹的小狐狸走了,他就推了推一旁正在翻小人书的弟弟。   “阳子,你前两天不是说要把妹子托你做的木箱今天拿出来,给妹子一个惊喜吗?”   苏卫阳一听,连忙“哎呀”一声,拍了下脑门,一骨碌从炕上翻下地:“哥你不说,俺都差点忘了!老妹儿你等会儿啊,那木箱俺放俺妈那屋了,俺这就去拿!”   等苏卫阳再回来的时候,怀里就抱着个约莫两尺长,一尺半宽的小木箱!   这小木箱用本地盛产的黄菠萝木打成,色泽温润明亮,纹理清晰大方,摸上去质地细腻柔和,让人爱不释手。   最重要的是,苏慧兰发现这木箱的顶部和四周还被它二哥刻上了许多美丽的图案。   有枝繁叶茂的树丛,展翅飞翔的凤鸟,傲然盛放的花儿,顶部中间甚至还有一只漂亮的小狐狸!   虽然看得出二哥的手法还很生涩稚嫩,但是也完整的表达了这几种景物的特征和神韵,让人一眼就能看出他想刻画的景致。   尤其是那只小狐狸,苏慧兰摸着它那尖尖的立耳,蓬松翘起的大尾巴,还有脸上那仿佛是乖巧中带着淘气的神态,简直跟飞飞一模一样!   苏慧兰越看、越喜欢,忍不住跟二哥连连道谢。   苏奶奶看孙女这么喜欢,也挺高兴,直夸苏卫阳这箱子打得好!   倒是把苏卫阳闹了个大红脸,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挠着脑袋道:“其实主要还是俺哥给俺打样打的好,要不然俺也刻不出来!”   说着跑到他哥那儿,把苏卫东枕头下的一个练习本子拿出来,一页页翻开让苏慧兰和苏奶奶看!   “奶、老妹儿,你们看,这都是俺哥平时画的,是不是老好看了!”   祖孙俩只见这本练习本子背面被苏卫东用铅笔画了各式各样的小画,其中大部分是照着小人书临摹的,画的极好,几乎跟原图没什么区别。   还有少部分应该是他自己试着画出来的,效果明显不如临摹作品那么完美,但也能看出灵气逼人!   苏慧兰不是专业的品鉴人员,却不妨碍她认定大哥在画画方面的天赋!   要知道,大哥可是从来没有接触过任何这方面的教导,甚至之前因为缺少工具,连练习的机会都没有,所以在她回来的这短短两个月时间,他能有这样的成绩,这不算天赋,啥能算呢!   她很为苏卫东感到高兴,一合上练习本,就马上道:“大哥,你的画真的很好,等过完年我就去趟县里看看能不能买到绘画这方面的专业书籍给你!”   接着又对苏卫东道:“还有二哥,我觉得你在木雕这方面也很有潜力,到时候我会一并帮你看看!”   虽说有大哥的画稿打样,但是苏慧兰觉得雕刻比画画更复杂一点,尤其大哥没见过飞飞,二哥却还能把它刻的这样活灵活现,必然也是有天赋的。   不过两兄弟却都摇头,苏卫东道:“妹子,不用了,这不过是俺俩平时闲着没事解闷玩的,没必要特意为了这个花钱,不值当!”   苏慧兰却不干:“不行!既然你们有这样的天赋,那就绝对不能埋没!你们放心,要是县里买不到,我就托人在滨河买,总之一定不能让你们这么好的资质浪费,这事就听我的!”   其实她更想给两个哥哥请专业的老师傅,好好的学习一下,可是无论哪方面这个想法都极难实现,所以她也只能退而求其次想着先买些书试试!   苏奶奶这时也帮忙劝两个孙子:“东子、阳子,听你们妹妹的!奶虽然不懂这些,可俺明白,有的人那是打从下生就得老天爷赏饭,咱虽然不指着这个吃饭,但咱也不能辜负了老天爷这份心思!有办法的话,咱就好好学学,技多不压身嘛!”   于是在祖孙俩的统一阵线下,兄弟俩的反驳完全无效,不过看着明显高兴了不少的苏慧兰,苏卫东还是很高兴的,也就不再坚持。   到了晚上,一家人包好饺子,苏大伯亲自在院子里放了一挂鞭炮。   这挂鞭炮在当地是有讲究的,这除夕夜的鞭炮代表了“迎神”,所以一定要放的顺顺当当,炮仗从头炸到尾,中间不能出现哑炮或者停顿,否则就会被视为一种不吉,表示你家的“迎神”不顺利,来年要有坎坷。   所以家家放这挂鞭炮前都要提前一天放在热炕上,赶赶湿气,确保放炮的时候顺当。   当然这也不是百分之百就能管用,这个时候就显出了二踢脚的作用,这种炮声音响亮,而且还是双响,所以就被人们理所当然的当做是驱晦气、招福运的好东西。   所谓“二踢脚、二踢脚,所有倒霉都赶跑”,就是这个道理!   一家人聚在院子里看着苏大伯点燃了一挂电光炮,一阵噼里啪啦夹着明亮闪光,炮仗从头放到尾,顺顺当当,代表了“神明”被顺利迎进家,也预示着新的一年全家人能万事顺意。   等回屋吃饺子的时候,苏慧兰看见大伯娘已经换上了她给买的新衣裳,三色格子呢绒中山装,微微敞开的领口里露出一截米黄色的圆领毛衣,在灯光映衬下,脸庞依然秀美。   除夕夜的饺子里要放硬币、糖块,吃到硬币代表新的一年发财,吃到糖块代表日子甜甜蜜蜜,都是有福气的好兆头。   今年一家人就属苏慧兰吃到的“福气”饺子最多!   她看看摆在自己面前那标记明显的一盘饺子,再看看对面的大伯娘,心里暖暖的!   吃完了饺子,全家人坐在炕上一起守岁。   苏大伯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红包,递给苏慧兰,满脸慈爱道:“兰兰,拿着,大伯给你的压岁钱!”   苏慧兰失笑:“大伯,我不能要,我都上班工作的人了,还拿啥压岁钱啊!”   苏大伯不依:“这傻孩子,你就是上班了、那也还是个孩子啊!小孩子都要拿的,以前离得远,大伯够不着,现在你回来,是一定要给的!”   苏奶奶从旁道:“兰兰收着,这是你大伯和大伯娘的心意。”   苏慧兰看大伯娘也破天荒的一直看着自己,大有非让她收下不可的架势,没办法只得接过大伯的红包。   “谢谢大伯、大伯娘!”   苏大伯立时眉开眼笑:“哎,这才对!”   大伯娘也点了点头,不再紧盯着她。   瞧这夫妻俩这份默契劲儿,苏慧兰越发觉得这俩人“破冰”的日子也不会远了。   收完了苏大伯的压岁钱,没想到苏奶奶也掏出三个红包,给兄妹三人一人一个!   苏卫东忙道:“奶,您给妹子吧,我和阳子就不用了!”   苏大伯也说:“妈,他俩都这么大了,不该收了,您给兰兰就行!”   苏奶奶自然不答应,不由分说,把钱一个个塞到三个孙子孙女手中。   然后数落苏大伯道:“看看你们爷儿仨,年年这套嗑,给俺都听烦了!赶紧都给俺好好收着,大过年的不行惹俺生气!”   老太太这招“杀手锏”一使出来,谁敢说个“不”字?兄妹仨这才乖乖把钱收起来。   到了后半夜,苏慧兰才和苏奶奶回到自己家。   苏慧兰把炉子升起来,等屋里热乎气上来,祖孙俩就合衣眯了一会儿。   等到约莫七点钟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外头又响起鞭炮声,祖孙俩便起来包饺子。   馅料和面是早就准备好的,就存在苏慧兰空间里,直接拿出来就能包。   大年初一的这顿饺子必须要包的细致、好看,最关键是下锅煮的时候不能破,所以苏慧兰包的时候特别小心翼翼。   好在这锅饺子煮好后很齐整,一个都没坏,看着清清亮亮的饺子汤,苏奶奶笑的合不拢嘴:“好,这叫齐齐全全,圆圆满满!”   饺子上桌后,祖孙俩才吃了几个,就听院子里忽然一阵喧哗!   “兰老师,俺们来啦!”   “兰老师,俺们来给你拜年啦!”   苏慧兰忙下地开门,就见房门外长长的院道上挤挤挨挨站满了孩子,都是她的学生,四十二个人一个都不少!   孩子们见到苏慧兰就齐齐喊了一声:“兰老师,过年好!”   这声音那么响亮,直响到了苏慧兰的心坎里!   “同学们,过年好!”   苏慧兰回屋里拿出一大包花生和水果糖,给每个孩子们都分了一把。   然后,孩子们又开始轮流给苏慧兰拜年,说祝福的话。   “兰老师,俺祝你新年大吉!”这是田爱华。   “兰老师,俺祝你身体健康,万事如意!”这是苏小苗   “兰老师,俺祝你越来越好看!”这个是苏小奎。   苏慧兰认真听着每个孩子送给自己的祝福,心里把这当做是最珍贵的礼物。   不过随着前面的孩子们吉祥话说的多了,排在后面的孩子便渐渐有点找不到能说的词了,又怕说跟前面一样的会被人嘲笑,所以越到后面,这祝福听着就越有点“与众不同”!   “兰老师,俺祝你新年长大个!”   苏慧兰:“……”   好吧,谢谢你,林大升同学,虽然有一点点扎心。   “兰老师,俺祝你像俺一样长得又白又胖!”   ……谢谢吴大宝同学,不过这个我可能不太需要。   “兰老师,俺祝你、祝你……祝你早生贵子!”   “噗!哈哈哈!”   听着耳边此起彼伏的笑声,苏慧兰也抽了抽嘴角,虽然这个就离谱了,但是作为接受学生诚挚祝福的老师,还是不该在这个时候发出笑声的,好歹要照顾一下孩子们脆弱的心灵……哎,不对,她好像没笑啊!   苏慧兰这才想起来抬头,就见自家门口不知道啥时候竟然又来了好几个人!   尤其打头正要进来的两个中年男人,其中那个高高壮壮的不正是她几天前才见过的公社孙社长吗?   然而还没等她出声,就见志国大伯从两人身后跑过来,对着满院子的萝卜头们就是一阵吆喝:“孩子们先回家,俺们找你们兰老师有事!”   孩子们便匆匆跟苏慧兰打了声招呼,然后一窝蜂似的冲出了院子。   苏慧兰也跟着孩子们后面走到门口去迎接孙社长几人。   虽然不知道这大年初一的公社领导来做什么,但是该有的礼数不能少。   “过年好,孙社长!”   孙社长也老远就喊:“小兰同志,过年好啊!”   他指了指身边跟他同来的那个始终面带笑容的男人,又对她道:“小兰同志,这是咱们公社周书记!”   苏慧兰赶忙道:“周书记,您好!”   周书记笑道:“小兰同志不必客气,上次你来,我正好没在,然后听老孙说你年纪轻轻就挑起了为大队办学的重担,非常了不起啊!今天大年初一,老孙和我想到下面两个大队走一走,我就提出顺道来见见你,希望你不要觉得唐突!”   苏慧兰自然不敢说唐突,尤其是看到旁边的齐五爷和志国大伯神情隐隐有些紧张,她就更不能说什么了。   不但不能说,还得热情招待:“奶奶,快出来,家里来客人了!”   苏奶奶听见孙女的声音,从屋里出来,一看见孙社长、周书记也是一愣,等听了孙女介绍,知道是公社的社长和书记,老太太立马就有些紧张了。   几人进了屋,苏奶奶把孙社长和周书记让到炕边坐下,齐五爷和志国大伯就坐在凳子上,苏慧兰则负责沏茶倒水,端个花生瓜子啥的。   孙社长和周书记一坐下就细细的把屋子打量了一番,先夸了屋子收拾的干净整齐,又见临窗的两面墙上结了一层厚厚的冰霜,忙问苏奶奶这房子夜里冷不冷,苏奶奶只说不冷,这些年都习惯了。   谁知孙社长听了却直皱眉头,连说不好,也不知是说啥不好,反正苏奶奶叫他这么一弄,整个人越发紧张了。   还是周书记出声安慰道:“老人家,您别紧张,他的意思不是说你们不好,他是说这样的板夹泥房不好,冻害太严重了!”   苏奶奶一听是说这房子不好,却摇头道:“这就挺好了,再早的时候大伙儿还住地窨子、窝棚,那会儿可比这遭罪!托党和领导的福,咱们这就挺享福了!”   周书记道:“是啊,咱们现在的条件确实艰苦了些,我们有很多工作者在山上就住着您老说的窝棚和地窨子,但是老人家,您要对咱们大伙儿有信心,困难都是暂时的,以后咱们的日子会越来越好!”   孙社长这时也斩钉截铁道:“对!老人家,我老孙跟您保证,最多几年一定要让大伙儿都住上好房子,什么地窨子、板夹泥的通通让它们变成历史!”   在场的齐五爷和志国大伯一听这话都十分高兴,连苏奶奶好像也不再那么紧张了。   周书记又打听了苏奶奶一些生活起居上的事,还问老太太有没有啥解决不了的问题,都可以告诉他们。   苏奶奶直说没有,还说因为公社的照顾,让她孙女苏慧兰当了正式老师,这对她来说就已经够知足了。   两个人跟苏奶奶聊得还挺投契,到后来苏奶奶也越发放松下来,一听说两人一大早就下来各大队,连饭都没吃,就赶紧催苏慧兰把早上煮的饺子热了,叫两人垫巴一口。   没想到这俩人还真没客气,饺子端上来都没用苏奶奶深让,举起筷子就开始吃上了!   苏慧兰又问齐五爷和志国大伯,两人都说自己吃过了,不用管他们。   所以到最后,就是所有人都看着炕上这两位大口吃饺子。   苏慧兰瞅着这俩公社的头号大干部一脸不拿自己当外人的样子,实在是心里纳闷,再一看旁边只顾闷头喝茶水的齐五爷和志国大伯,越发纳罕,莫不是公社领导到下面个人家时,都这模样?   更奇怪的是,看他们好像一副自来熟、筷子都抡圆了的架势,应该挺能吃的吧!   可苏慧兰端上来的这满满一大盖帘饺子,两人半天也就吃空了一个小角儿,倒是饺子汤喝了四、五碗!这要不是苏慧兰自己煮的汤,她都以为那不是面汤,是老母鸡、猪骨头吊出来的美味鲜汤! 第56章 全村都知道我“病”了 在苏慧兰犹豫着……   就在苏慧兰犹豫着要不要问问两位领导, 是不是吃不来这饺子的味道时,两个人突然就撂筷子了!   这回连苏奶奶都看出不对劲儿来了:“孙社长、周书记,你俩咋不吃了?是不是吃的不合口啊?”   孙社长连忙道:“没有、没有!大娘,您家这饺子香着呢!俺们俩爱吃的很!”   苏奶奶满脸不解:“那你们咋就吃这点啊, 这怕是连十个都没吃上呢!”   周书记就笑说:“大娘, 我们真没少吃!主要是之前走这一道口干舌苦的, 就想多喝点热乎面汤!这面汤喝多了, 它不也占肚儿吗?所以您老别多心, 我们真吃饱了!”   孙社长也道:“对、对, 昨儿年三十儿我在家多喝了几杯酒, 今天这家伙就老是犯渴!再一个我发现, 大娘您家这个饺子好吃, 这面汤也特别好喝, 哎呀我这喝了第一碗、就想第二碗,那家就跟鸡汤似的, 我喝的……”   周书记看他越说越不像话,怕他又犯虎劲儿, 赶紧“咳嗽”了一声, 打断道:“大娘啊,我们也待了挺半天了,还吃了您家一顿饺子,可真算没白来!不过我们哥儿俩还得上别的老乡家里走走,时间不早了,就不打扰您和小兰老师了!”   说着,看了眼对面孙社长!   孙社长马上反应过来,连忙从自己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大把钱和票放到炕桌里侧。   “那啥,大娘啊, 老周说的对,我们还得上别家看看!这饺子我们哥俩不能白吃,这钱和票,您老收好!”   苏慧兰忙道:“孙社长、周书记,不用了!大过年您二位都顾不上休息,还特意来看我们,这份心意我和奶奶都领了,但这钱我们真的不能收!”   周书记却道:“那不行,小兰老师,咱们有规定,到老乡家吃饭是一定要给饭钱的,我们做干部的哪能不以身作则!”   苏慧兰姑娘家不好跟两位干部推让,所以苏奶奶拿起那些钱票就要给孙社长塞回去。   “俺老婆子可不懂啥规定,俺就知道没有那大过年的,客人上家吃几个饺子还收钱的,那俺成啥人了!孙社长、周书记,这钱和票你们拿回去,俺们不要!”   可孙社长别看长得人高马大,动作却极是灵敏,一看老太太奔着他来了,二话不说,先后退一步躲了开去,然后侧身直接越过苏慧兰,一气儿就跑到了屋门口!   苏慧兰:“……”   看孙社长跑出了“推让范围”,周书记也紧随其后,“大娘,您老就收着吧!您也说了,这是大过年的,我们俩本来就不该空手上门,您就当这是我们哥俩的一点心意吧!”   这时,从头到尾也没说两句话的齐五爷也劝苏奶奶:“老嫂子,收着吧,周书记和孙社长去别人家也都给了的。”   他说的是实话,以前没机会接触不知道,这两位公社领导人真的很好,一点架子没有不说,到了村里几户条件差的人家,都自掏腰包贴补了不少钱和票,就是谁家也没有老嫂子这里多而已,但这不是有原因吗,他不能说。   苏奶奶还是不答应,急的直跺脚:“那就是要给,也不能给这么多啊!”   可回应她的是早已经跑到门外的孙社长那大嗓门:“大娘啊,您就别跟我们撕巴了,好好收着吧!以后有机会,我们哥俩再来看您!”   然后又喊齐五爷和志国大伯:“齐支书、苏队长,赶快带我们去下一家吧!”   两人闻声连忙也走了出去。   说话间,走在最后的周书记回头道:“大娘,今天就先这样,我们哥俩先走了,您老多保重身体!”   “小兰老师,再见!”   一眨眼屋子里就走了个空。   祖孙俩追出去一直送到门口,苏奶奶看着手里厚厚的一大把钱和票就开始发愁。   “兰啊,你说这可咋办?”   苏慧兰凝视着前面几人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确实不该收。”   苏奶奶念叨着:“得想个啥招能还回去呢?”   苏慧兰回过神来,“这样吧,等过完十五,我到邮局寄封挂号信,把这些都装在信封里给孙社长他们寄回去。”   苏奶奶一听直说这主意好,要不然这可得欠下多大的人情啊!   苏慧兰看了看表,这么一闹,都快九点多了,忙说:“奶奶,这些先放下,您从早上到现在还没吃上几个饺子呢!咱先回屋吃饺子!”   等回了屋,吃了一顿热乎饺子,苏慧兰就开始整理那些钱、票,准备把它们单独收起来,然后放到空间里,等过完元宵节就寄回去。   这一大把钱和票当中,钱约莫有个十来块,大部分都是花花绿绿的票,有粮票、油票、肉票、糖票、棉鞋票、布票,副食品票,总之各式各样,五花八门,齐全的很!   最让她无语的是,里面竟然还有两张月经带票!   她一度差点以为是自己眼花了,后来还是苏奶奶看她举着那两张票半天没动静,忍不住问了一嘴。   结果听完孙女一说,老太太就直拍大腿:“唉呀妈呀,奶咋把这事给忘了!你这过完年都十六了,奶估摸着你也快该来了!这东西是得提前准备上了!”   然后就一脸高兴的跟孙女商量:“兰啊,你看还是人家想的周全!奶琢磨着别的票咱不拿,但这东西还真缺的慌,要不咱就收了吧?实在不行,咱到时候塞点别的票顶上!”   苏慧兰有点懵,不是,她奶难道不觉得两个大男人兜里装着这东西有点不对劲儿吗?   她就问她奶,苏奶奶听完就笑了:“傻丫头,咱东北都是女人当家,哪个男人兜里能揣着这么多票?这一看就是两个干部家里的媳妇给准备的!俺估摸着兴许是人家两位家属知道了咱家这情况,有心放里头的,齐书记和孙社长也没看,就囫囵着一把都给咱了?”   苏慧兰顺嘴问道:“奶奶,您觉着两位领导给咱这么多票是为了想照顾咱家?”   苏奶奶叹了口气:“俺就是这么猜的!这事其实也不是一回了,七一年春天咱这儿林场刚改公社那会儿,有两个干事,哦、也是解放军,下来大队了解情况!”   “你五爷爷和志国大伯为了照顾咱们,特地把人领到咱家,人家一听说你大伯家里的情况,明明就吃了一碗苞米面粥和两个烤土豆,人家就给俺留下了两块钱和三斤的粮票!”   “那苞米面才九分钱一斤,两个土豆都不值一分钱,两块钱那能买多少粮食啊!奶知道,咱是碰上好人了!可那时候你大伯家的债还没还清,日子过得苦,奶仗着一张老脸就把钱收下了!”   “可现在不一样了,兰啊,你成了正式的老师,你大伯家去年上秋也把钱还清了,咱就不能再仗着别人好心拿这些钱和票了。”   苏慧兰听罢点了点头,原来奶奶当年也得到过公社领导的帮助,虽然苏慧兰之前也有过这样的猜测,觉着可能是干部们想给予一定帮助,不过……   她看了眼桌上被她整理好的那一摞子票证,即便是出于想对她家提供帮助,这个数目也实在太多了!况且,他们家如今在队里已经不算最困难的了。   苏慧兰心里埋下了怀疑的种子,那边苏奶奶却已经拿起那两张月经带票喜不自禁道:“不是奶眼皮子浅,奶在商店看着过,人家卖现成的那就是比咱自己做的板正,料子也精细!回头奶就用布票给这两张票换下来……”   说完,又忍不住问苏慧兰:“对了,你说咱直接把这两张票换下来是不是不好啊?俺估摸着他们可能自己心里也没数,但是不说又好像占人家便宜似的……兰啊,要不然你寄信的时候捎带脚提一嘴?”   苏慧兰:“……”   苏奶奶这头惦记着想留下两张月经带票,却又有些不好意思,陷入为难,却不知另一边的孙社长头也大了!   他从下面大队回来,进家第一件事就是跑到厨房里,端出自家媳妇给他留的饺子,一口一个狼吞虎咽!   可没想到不一会儿,他媳妇就跑到厨房把他给堵在门口,上来就问:“老孙,咱屋里我放写字台抽屉里那些票呢?”   孙社长闻言眼中闪过一抹儿心虚,嘴里的饺子都不香了,最后抹了抹嘴,佯装一脸无所谓道:“哦,我拿去用了!咋的,有啥事啊!”   媳妇忙催问:“用到哪儿了?”   孙社长脖子一梗,眼珠子一瞪:“老子爱用哪儿、用哪儿!还得啥事都跟你汇报是咋的?李翠同志,作为公社领导的爱人,你别这么抠搜的,要注意提高思想觉悟!”   媳妇气的直跺脚:“孙大鹏,你说啥呢,我是那种人吗!平时你拿咱家东西给这个、给那个,我啥时候说过一个‘不’字!就是有啥事,你能不能先提前跟我说一声!”   “今天你拿走的那些票里有两张月经带票,是人邻居王大娘托我给她孙女好不容易换到的!”   “啥!”   孙社长一听就傻了,呆呆的一屁股坐在板凳上,喃喃道:“个败家娘儿们,老子让你坑死了,这票往一块儿放干啥,我这成啥人了!”   他媳妇可没心思听他发愁,还在抱怨道:“你知不知道,这票又多难弄到!咱们林场里只有拿了‘先进’的妇女同志,年底才能按奖励得两张这个票!就说王大娘他们家,人就为这点事都等了半个多月了,前儿你们爷儿们还吃了人家一大碗豆面卷子!你们吃的倒是香,可回头叫我拿啥给人家!”   这话倒把孙社长听住了!   他是主抓林场这边采伐和运输木料的,平时对这些乱七八糟的小事还真没在意过!   忍不住脱口问了句:“那你们平时用啥!”说完还下意识往自家媳妇腹部以下、大腿以上的位置看了眼。   这句话加上这一眼直接把他媳妇弄的愣住了,等反应过来立时闹了个大红脸,上去对着他后背就是一顿捶,边捶、边骂:   “孙大鹏,你瞅啥呢!你个不要脸的!让你瞅、让你瞅!”   孙社长坐在那儿,乖乖任自家媳妇捶着,心里木木的想着:这东西听着挺不好弄的,说不定还能有点用处?……他要不就假装不知道吧……反正他以前是没脸皮,现在是脸贼厚,他就当、就当没这回事好了……   苏慧兰一点也不知道这个世界上凑巧的事有那么多,初一那天她奶还跟她念叨要留下两张月经带票,没想到初三晚上她就来月经了!   初三下了场大雪,下午大伯和二哥来帮她们扫院子,她也跟着一起干了点活儿,结果扫完雪回屋就觉着小腹一坠一坠的难受,她起先也没当回事,等晚上上炕的时候,才发现裤子弄脏了!   苏奶奶紧张坏了,不准她下炕,又给她熬了一大锅红糖姜汤,连夜帮她赶做了两条月经带。   “兰兰啊,这俩先对付着用,明儿一早奶去给你买月经带去!”   苏慧兰自然不肯:“奶,算了,都一样用!这今天才下了这么大的雪,道肯定不好走!等过几天我好了,咱再去!”   一说到雪,苏奶奶又愁上了,开始“数落”苏慧兰:“你说你这孩子,那自己要来事咋不知道呢!还跟你大伯他们在外头冻了一下午!这姑娘家第一回 来事情,可一定要注意了,要是着一点凉气,那以后就要遭大罪了!”   老太太说着,又赶忙下地端了一大碗红糖姜汤:“再喝一碗,一定得把这股寒气赶走!”   苏慧兰无奈:“奶奶,我不刚喝完一碗吗?这再喝今晚还不得尿炕!”   苏奶奶却不依:“尿炕也得喝!听话,现在多喝点,那总比以后遭罪强”   苏慧兰没办法,只好接过大碗,咕咚咕咚喝光了。   这一晚,苏奶奶一直没怎么睡,到后半夜还起来生了一炉子火,就怕屋里太冷冻着了孙女。   可能是昨晚那一大锅红糖姜汤起效了,苏慧兰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神清气爽,小肚子也没那么难受了,就想起来给苏奶奶帮忙做饭。   谁知苏奶奶说啥也不让她动弹,非让她接着在炕上烙着,把饭菜都给直接端到了跟前。   这还不算,老太太囫囵着吃了碗饭就急着去了志国大伯家,问大奶奶讨了一把黄芪回来。   他们这儿黄芪多,大伙儿除了挖回来卖钱,就是拿来泡酒,偶尔也有姑娘、媳妇们自己吃。   “黄芪、生姜、红糖,最好再想法淘弄点红枣,给她炖一锅,叫她连着喝两天,保准下回来啥事没有!”   大奶奶知道了咋回事,就特意嘱咐苏奶奶,然后又让柳枝大娘再拿点红枣,让苏奶奶一并带回去。   苏奶奶没让柳枝大娘动:“家里有点干枣,俺约摸着够用了!”   等把苏奶奶送走了,大奶奶还跟自己儿媳妇感慨:“看看,日子过得多快啊,小闺女一眨眼就成了大姑娘,能嫁人喽,这嫁妆也该置办起来了!”   不想这话叫东、西屋里外乱窜的苏小奎听去了,不到半个下午就把她这点事弄得满村皆知!   起先是大林叔家的升子说,三十下晚他妈和他奶也不知道为啥,非得让他哥把一个荤油坛子从东屋般到后屋,又从后屋搬到外屋地,来回折腾了两圈,他说要搬,他妈和他奶就捂嘴乐!   给他笑的直发毛,到现在也不知道因为点啥!   升子这么一说吧,苏小奎就猛然想起来,好像他家三十晚上那天他妈也让他哥搬啥玩意儿来着,同样也没叫他跟着!   他还以为他妈是要藏啥好吃的,这要是平时他肯定跟过去看看,但是过年这两天家里好吃的多,他就想着等过几天再说!   几个小伙伴一听原来这还不只一家,一时就都来了好奇心,想弄清大人们葫芦里到底卖的啥药!   后来就有人提议不如去问问班上的田爱华,田爱华比他们都大,过完年都十六了,问他说不定能知道!   几人就打定主意就要去找田爱华,田家住在村西这边,几个孩子过去找的时候,正好赶上田爱华和罗天成两个站在路边说话。   几个孩子里打头的苏小奎因为他哥的缘故,跟罗天成很熟,见面打了声招呼,也没把他当外人,反而心里还挺高兴,觉得有罗大哥在,说不定他也知道咋回事。   然后几个人就你一句、我一句的把自家哥哥们搬荤油坛子的事讲了出来,最后问俩人,知不知道啥原因,为啥哥哥们搬得,他们搬不得!   没想到向来在村子里“神通广大”的罗天成也懵了,从来没听说过还有这么个事!   倒是一旁的田爱华听得耳根子通红,支支吾吾好半天才给大伙儿解释明白。   原来除夕夜里搬荤油坛子,是为“动荤(婚)”,意思是盼着来年能动一动婚事,讨个媳妇回来,相当于是变相的求姻缘!   一听说搞得这么神神叨叨,就是为了娶媳妇,几个半大孩子立时就觉着没意思了!   林大升嘟囔道:“搞了半天就是为了这事啊,真没劲儿!俺妈和俺奶要是早告诉俺,俺才不会去凑热闹,有那功夫俺还不如多放俩炮仗!”   其他孩子也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就苏小奎看着还有点脸红的田爱华,忍不住起了捉弄心思:“喂,田爱华,你这么不好意思,是不是你三十儿那晚也搬你们家荤油坛子了!”   可怜田爱华脸上刚下去点的热度眨眼又烧上来了,其他孩子看他不禁逗,越发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脸又红了,看他那样肯定是搬了!”   一旁的罗天成也跟着翘起了嘴角,不过看田爱华窘迫的都快要钻大雪堆里了,便适时制止小奎道:“好了,小奎,爱华比你们都大,别使劲欺负他了!”   苏小奎虽然淘气,但是也比较有分寸,闻言便不再捉弄田爱华,这时也不知是谁说了一句“田爱华跟兰老师同岁呢!”,就把话题带到了苏慧兰身上!   一提他兰兰姐,苏小奎就想起白天奶奶说的话:“要说‘动荤’,俺奶今天还说咱们兰老师也能嫁人了!都该准备嫁妆了!”   旁边不经意听到这一句的罗天成嘴角的笑瞬时一僵,装作不经意的问了句:“小奎为什么这么说?”   其他人也好奇的看着苏小奎,苏小奎也没多想,就顺嘴道:“好像是俺兰兰姐生了病,俺三奶奶就来俺们家要俺爷泡酒用的黄芪,等三奶奶走了俺奶就说了这么一嘴!”   罗天成却是心里一紧,忍不住问道:“你兰兰姐生病了?”   田爱华也说:“对啊,小奎,兰老师生病这么大的事,你咋不早说呢!”   其他孩子也纷纷道:“是啊,兰老师生病,咱们该去看看的!”“再说生病和嫁人有啥关系啊!俺咋越听越乱呢?难道是治不好的病?”   这最后一句话直接让在场的大人、小孩脸色都变了!   苏小奎顿时急了:“呸呸,瞎说啥呢你们!俺没说是因为听俺奶说兰老师病的不重,好像就用那个黄芪、红糖、红枣啥的熬一锅水喝上两天就能好……”   说到这里他自己好像也有点疑惑:“不过兰老师这个病好像不容易去根,俺听俺奶那意思,好像下回还得犯,犯了就肚子疼,但是如果先喝了药,那等再犯的时候也就不会太疼了……”   大伙儿是越听越迷糊,这到底是啥病啊,总犯肚子疼不说,还去不了根,再说这治不好的病还不算重病吗?   所有人脸上就都露出了担忧,不知谁嘟囔了一句:“这可麻烦了,要是兰老师月月犯病咋整?”   就是这个“月月”两字让一直紧皱眉头的罗天成忽然一愣,接着他面色古怪的问了苏小奎一句:“小奎,你确定你奶知道你们兰老师‘生病’了以后,才说了那句嫁人的话吗?”   苏小奎点头,他本来是笃定兰兰姐没啥大事的,可是现在让大伙儿这副样子吓得,自己也有点拿不准了,就小声道:“是啊,要不是俺奶说俺兰兰姐没啥大事,俺也不会这么跟你们说的……”   罗天成的表情登时有些哭笑不得,他心中已经有了猜测,想到那人所谓的“生病”,他的脸就控制不住的迅速烧红!   因为长得白净,他整张脸几乎红的像能滴出血来,倒把他旁边的田爱华吓了一跳!   “罗大哥,你这脸咋了?”   面对大伙儿惊讶的目光,罗天成淡定的摇头:“没事,大概是外头站久了,让风吹得!”   风吹得?   大伙儿下意识抬头看了眼蓝洼洼的天和鸡蛋黄一样的太阳,这天有风吗?   不过显然对比人高马大又十分结实的罗天成,大家这会儿更担心他们兰老师!   田爱华提议:“不管咋说,兰老师生病了,咱们大伙儿是不是都该去看看?”   其他几个孩子都纷纷表示赞同,最后连苏小奎也觉得好像确实该去。   罗天成轻咳了一声,提出了反对意见:“刚刚小奎不是说他奶奶已经给了兰老师药吗?我觉得你们兰老师吃了药可能会想好好休息一下,你们现在过去说不准会影响她休息,所以我建议你们不如先在家听信儿,等听说她好一点再去看望!”   大伙儿一听也觉得有道理,便相互约定等过个一两天再去兰老师家。   结果几个孩子回去后越想越觉得事情严重,大山里落后,也没啥医疗条件,一场小病就死人也不算啥稀奇事,孩子们都喜欢自己的兰老师,生怕她真的会有个三长两短,便都忍不住把白天从苏小奎那里听到的话告诉了各自的爹妈。   爹妈们也闹不明白咋回事,见自家娃着急,就少不得出门相互打听一番,结果就这么一传十、十传百,半天的工夫,差不多全村的人都知道了苏慧兰得了一种治不了根的“怪病”!   后来这事把志国大伯和齐五爷也给惊动了,这头两天还好好的,咋两天没看着就摊上这么大事了呢!   把两人急的够呛,得亏柳枝大娘得着信,知道自家那败家儿子闯了祸,赶忙出来跟大伙儿解释!   所以继惊动了全村的兰老师的“怪病”后,现在全村人又都知道兰老师来了例假……   老老实实趴在家里热炕头上的苏慧兰压根不知道,自己以这种方式成功占据了秀山大队新年茶余饭后话题榜的第一位!   直到从下午到晚上,一直陆陆续续有人上门来看她,她才发现不对劲。   这些人有的拿着一小包红糖,有的拿着一小块生姜,还有拿着自家挖的黄芪的,起先她以为这些人是来看她奶奶的,后来才发现大伙儿进门都是直奔她,而且第一句就是让她好好在炕上趴着,别着凉,多喝红糖水之类的!   目标一致,话题集中,极具针对性,分明就是冲着她来的!   苏慧兰有点懵,正想让奶奶出去打听打听咋回事,柳枝大娘就揪着苏小奎的耳朵给她来“赔罪”了!   等听完了苏小奎支支吾吾说出来的前因后果,苏慧兰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明天她可咋出门啊?   等苏奶奶把一脸歉疚的柳枝大娘母子送走,一回屋就发现孙女把脑袋埋在棉被堆儿里,身子露在外头,趴在那儿一动不动的!   老太太怕孙女憋坏了,赶忙过去给被子拿开了!   结果她刚一动,就听宝贝孙女捂在棉被里,瓮声瓮气的问她:“奶奶,你看我像不像门口挂的那条咸鱼?”   苏奶奶一下就乐了:“不像、不像,奶的宝贝孙女像朵花!”   接着又开解苏慧兰:“小奎年纪小、不懂事,几个孩子也是惦记你,哪成想好心办了坏事,都赶到一块儿去了!你也别难受,咱这也是正常的事,现在不像再早,妇女都顶半边天了,没人笑话咱!”真笑话,她就去拼命!   苏慧兰倒也不是怕人笑话,就是本身正经历初潮,心态一时有点没调整过来……有点别扭,再加上又遇到这种事,就更加烦躁了!   都是从小姑娘过来的,苏奶奶知道孙女的心情,便搂着她讲起了自己年轻时第一次来例假的事。   “奶那会儿也跟你这么大,过完年十六,不过俺那会正好赶上的是夏天,俺还在河边洗衣裳呢!”   “俺那时也是洗着洗着就觉得肚子疼,俺也不懂,还以为自己是要闹肚子,衣裳都不想洗了,就想快点回家!可俺还没走几步,就让人给俺叫住了!那人啊生得高高瘦瘦的,眼睛也大,看人的时候傻乎乎的!”   苏奶奶一下一下摩挲着孙女柔软的麻花辫,目光中充满了怀念。   “俺当时可不耐烦了,就问他喊俺啥事,没想到俺一问,这人不但答不上来,还闹了个大红脸,俺看他脸红脖子粗的,俺也觉着别扭,看他实在不说话,俺就抱着衣裳走了!”   “后来那人就急了,一下追到俺前面,把俺又截住了,然后二话不说就把身上的外衣脱了,把俺给吓的啊!俺还以为他是要耍无赖,都差点要喊人了,没想到他把衣裳扔在俺的盆子上,说了句‘把裤子遮遮’就跟逃荒似的跑了!”   “俺开始还不明白咋回事,听他说裤子,就伸手摸了一把后面,结果摸了一手血,俺赶忙去看河边俺之前坐的那块石头,发现上面也沾了血,俺约摸着知道点这个事,猜到自己可能是来那个了,就赶忙回家了!”   苏慧兰听得有趣:“所以您是披着那人的衣裳回的村?”   苏奶奶却摇头,脸上的笑容隐隐透出几丝嗔怪:“哪能啊!俺一个黄花大闺女披着男人的外衣回村,让别人看见,那俺还做不做人了?”   苏慧兰好奇道:“那您怎么回去的?”   “俺绕的小道儿,从村子侧面回的家!路上遇到的几个人也都是正面遇上,没谁特意回头看看俺一个大姑娘的腚!”   苏慧兰想想也是,不由笑了起来,又忍不住问她奶:“那后来呢?您还得把衣裳还回去吧!”   苏奶奶笑了起来,苍老的脸上竟然带着几分甜蜜:“还了,不但还了,俺后来还把自个儿搭给他了!”   苏慧兰瞪大了眼睛,所以,那个人原来是爷爷!   苏奶奶搂着孙女,轻声道:“你爷爷把衣裳给俺的第二天,当俺再从那条河经过的时候,就发现俺之前坐过、弄埋汰的那块石头不见了,俺找了一圈没找着,后来还他衣裳时问他,他说是让他丢进河里了!”   “俺就觉着这个男人细心,看着挺会心疼人,所以后来他托媒人上俺家找俺爹说亲,俺就答应了!”   苏慧兰没想到爷爷、奶奶的姻缘居然是这样开始的,一时也觉得神奇,而且不知为啥,听了这个故事,好像她的心情也好了一点,不再像之前那么烦躁。   苏奶奶哄好了孙女,就准备去仓房拿几个馒头,晚上给孙女熬鸡汤的时候就着吃。   出了房门,一抬头就看到满天的星斗,耳边仿佛还能响起男人那憨憨的声音!   “梨花,以后那啥你千万别沾凉水,活儿都让俺来干!俺是男人,俺不怕!”   “梨花,看俺给你买到了沙塘,你多喝点,以后就不会肚子疼了!”   苏奶奶摇头笑了笑,吸了吸鼻子,慢慢往仓房走去。   就在这时,紧闭的院门处忽然一声轻响,像是有人隔着门往院子里扔了什么东西。   “谁呀?”   苏奶奶喊了一声,结果却只听到一阵飞快离去的脚步声。   等她走过去,举着手里的手电一照,果然发现地上躺着一个用柳条编的细长篮筐,模样有点像鱼篓。   苏奶奶对着筐里看了看,发现里面竟然是一大捆绑的整整齐齐的黄芪!   黄芪边上还有一个白色布包,苏奶奶打开来,里面全是晒干的红枣和山刺玫花苞! 第57章 春晓 苏慧兰看到苏奶奶拎着个柳条筐子……   苏慧兰看到苏奶奶拎着个柳条筐子进屋, 一问才知道是有人隔着门给扔进来的药材。   看着里面那一大捆的黄芪和红枣,不用想也知道是给她用的!   苏奶奶将包着红枣和山刺玫花的白布包放到炕上,“不知道是谁给咱送来的,也不肯叫门, 瞧瞧这黄芪多粗实, 保存的也好……还有这刺玫花, 个头都一般大, 这花儿泡水喝对你们这样的小姑娘最好!”   苏慧兰闻言, 好奇的拿起一朵山刺玫花苞, 以前她曾经在爸爸的书里看到过一朵干花, 粉色的花瓣, 黄色的花蕊, 小小的一朵, 十分精致。   爸爸告诉她这种花在秀山很常见,每年春夏之交, 道路两边、山坡谷地,随处可见。   只是她从来不知道这种花还有这种效果。   苏奶奶把筐子里的几种药收拾好, 又叹气:“你说这人到底是谁呢?给咱拿了这么多药, 却不肯露面,咱连声谢都没法说,这多不好!”   苏慧兰的目光不经意扫过那块包着红枣和干花的白布,突然觉得有些眼熟,忙摊开来仔细看了看,果然在这块布的一角上发现了两块浅浅的印子。   那是她有一次做菜溅上的油点子,虽然当时用肥皂搓了半天,但是还是留下了印子。   年前二十八,罗小蕊最后一次来, 她用这块布包了好些花生、糖果给她带回去!   所以这药十有八九就是她那个整天“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哥哥拿来的!   苏慧兰想到此,不由脸红了一下,这真是……没想到他也知道了!   不过提起这人,她也有点无语!   这人打从上次帮她给飞飞看伤之后,也不知开始闹什么别扭,老远见着她不是突然拐弯就是冷不丁调头,躲得那么明显,活像她是会吃人的老虎似的。   她起先还有点郁闷,后来也想开了,她又不能左右别人的想法,他愿意躲就随他好了。   只不过……她看着眼前这一大包药,最后犹豫着,还是把自己的推测告诉了奶奶。   苏奶奶听完一想,也觉得是罗家小子送的,不说别的,只看这一大捆收拾的齐整利索的黄芪,就像是他们罗家人做的活儿。   再加上因为罗小蕊常来的缘故,罗家小子总要隔三差五送些猎物来,今天听说了孙女的事,觉着不好意思特地登门,就用这种方法送来,也完全有可能!   苏奶奶越想越觉得就是这么回事,便忍不住夸道:“兰啊,你别说,这成子还真是个细心的人,有那么一股子周全劲儿!”   苏慧兰想想也是,这人虽说之前有点莫名其妙,但总归还是挺会关心人的嘛,那她也勉为其难不计较他之前那些失礼的地方好了!   新年热闹又欢快的日子好像总是过得特别快,一眨眼就到了正月十三,再隔一天就是正月十五了!   这天上午,苏家迎来了一位远道而来的贵客,滨河钱伯伯的女儿钱春晓!   钱春晓跟苏慧兰同岁,只比苏慧兰小两个多月,个子比苏慧兰高了半头,长相虽然只是清秀,但是仪态和气质却极好,用苏奶奶的话说就是看着像画里的人似的!   钱春晓是十二那天先到的公社,因为正月期间林场上下也相对没那么繁忙,所以公社的领导体恤他们这批初来的知青,特意给他们放了三天假,让他们能先熟悉一下环境,等过了十五再正式上岗。   所以钱春晓刚收拾好行礼,就来秀山大队看望苏慧兰和苏奶奶了。   苏慧兰和对方十分投契,一起并头坐在炕上,总像有说不完的话。   以前在滨河的时候,尽管两个人对彼此的印象都很好,却一直没什么相处的机会,这次见面后,除了开始时的拘谨,到后面竟是越发聊得来!   苏慧兰发现自己和对方在很多事情上的想法都不谋而合,而且比起她自己有些谨慎和倔强的性格,钱春晓是个更加柔和温婉的姑娘。   不过,对方的这种柔和也并不是没有底线,她有她自己的想法和主张,柔软却不懦弱,懂得迁就和体谅别人,却不会一味忍让,可以说,她是苏慧兰活了这十六年里遇到的性格最好的人!   钱春晓也觉得苏慧兰性子沉稳大方,做事干脆利索,极为周全,心里想着难怪从前父亲在世的时候总要时不时的把对方夸几回,看她爽朗又充满人情味的言谈举止,真是叫人喜欢。   于是,这两个人越发相处的好,旁边苏奶奶本就因为钱家那些年对孙女的帮助感激不已,如今见两个小姑娘谈得来,想着她的宝贝孙女终于交到了可心的朋友,苏奶奶自然高兴的很。   看着小姑娘们说话,老太太一会儿抓一把糖果点心,一会儿端两杯刺玫花茶,再不就是乐呵呵端一盆冻梨子过来。   等到了吃饭点,更是恨不得使出十八般武艺,整了一桌子好饭好菜,这番盛情款待,叫钱春晓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等吃完了饭,没待多久,钱春晓就要趁着天没黑之前赶回公社,苏慧兰穿好袄子一直把她送出了一里多路,两人才依依不舍的分别。   “春晓,十五那天你一定还要来我们家,咱们一块儿过节!”   钱春晓点头,拉着对方的手,笑眯眯道:“我肯定来,奶奶说要给我包元宵呢!我怎么也要把她老人家这顿元宵蹭到肚子里再说!”   苏慧兰也笑了起来:“不只元宵,家里的存货可都给你留着,到时候一定要让你撑到肚子圆!”   钱春晓却抓着她的手,正色道:“兰兰,我还是得跟你说一声,下次我再来,咱们平时吃什么就吃什么,别再像今天这样破费了!我现在已经不把你和奶奶当外人了,你们也别跟我这么见外呀!”   苏慧兰抿嘴笑:“瞧你说的,这不是赶上过年期间吗?你待长就知道了,咱们这儿虽然冷,各方面条件跟不上,但是唯独吃这一项还过得去。依山傍水的,怎么也能隔三差五弄一顿肉解解馋。”   他们这里太冷了,人如果不吃饱、吃好,根本没法跟这样恶劣的气候斗争,而且据她所知,公社林场里的粮食、猪肉都是国家从四面八方优先征调过来的,就是为了确保广大奋斗在开山伐木一线的官兵、工人和知青们能吃饱饭。   这样连带着他们下面的大队也跟着借光,只要肯干,吃穿都不愁。   等又说了几句话,苏慧兰嘱咐她回去看看缺什么东西都列成单子,到时候下次来自己也帮忙一起准备,两个人才各自分开。   十四这天早上,苏慧兰和苏奶奶第一件事就是先去了苏大伯家。   祖孙俩商量着过完十五,估计松林县那位秦医生也差不多该回医院上班了,正好他们这里有“三六九,往外走”的说法,就是每逢阴历三、六、九的日子都适宜出行,苏慧兰就想着不如正月十六带着二哥苏卫阳去松林县看病。   之前怕影响大伯一家过不好年,所以一直瞒着,如今只差两天了,也该说了。   大伯一家完全没想到祖孙俩今天来是说这个事,所有人听完都愣住了!   苏大伯直接从凳子上站起来,一脸急促道:“兰啊,你说的都是真的?那个啥松林县真有能治阳子耳朵的医生?”   苏慧兰点头,“有!”   她又看着旁边同样目露紧张的大伯娘和大哥,细细解释道:“大伯、大伯娘,你们还记不记得年前我有一次去县里买书寄信?在那之前我曾听志国大伯他们说咱们县医院新来的老大夫原先是大城市里的名医,医术很高,所以我那次还特意去了县医院一趟,想找那位老大夫打听一下哥哥们的病情。”   “这位松林县的秦医生,就是那位老大夫帮咱们推荐的,我听着不错,所以就想领二哥去试一试。”   苏大伯忙问:“那他说没说阳子这病是不是一定能治好?”   没等苏慧兰回答,倒是苏卫东先出声道:“爸,你这问的啥话?这世上哪个正儿八经的医生连病人都没见着就敢随便打包票!不管咋说,只要有一点希望就是好的,咱们先试试!”   虽说半聋不算啥大事,可在乡下人眼里聋就是聋,只要占了这个字,那也是个残废,就是不吉利,上山伐木谁也不愿跟你一伙儿,这种隐形的排斥,时间一长任谁也受不了。   而且说实话,半聋确实对听声辨别方位有一定影响,对伐木这一行来说还是不太适合的,再加上苏卫阳天性有些单纯跳脱,不够稳当,所以苏大伯才一直不愿意小儿子跟他一起上山。   不过眼瞅着苏卫阳也一天比一天大了,却一直没个营生,将来娶亲生子都是难事,大伯夫妻俩自然也发愁,要不然苏大伯也不会这么急切的向苏慧兰确认。   苏慧兰虽然也很希望让大伯夫妻俩安心,可这种事并不是她能决定的,所以她也只能尽量宽慰两人。   “大伯、大伯娘,我看那位老大夫的医术还是很不错的,既然是他亲自推荐的,而且他们又都是同事,我估计那位秦医生应该是有些水平的,我们也不妨有点信心!”   苏大伯这时也有些反应过来,闻言连忙点头:“好孩子,你说的对,是大伯太心急了!既然这样,那咱十六那天就坐车去松林,去找那位秦大夫……”   “俺不想去!”   这时,谁也没料到一直没说话的苏卫东忽然不干了。   “俺不想去!”   苏卫阳又再次强调了一遍,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慢慢垂下了头,“老妹儿,爸、妈,哥,俺不想去看了,咱家的饥荒去年上秋才还清,好不容易松快了几天,俺不想再让家里拉饥荒了!”   苏慧兰明白了二哥的顾虑,忙道:“二哥,钱的问题你不用担心,我的工资够用的!”   苏奶奶也道:“阳子,咱不发愁,奶奶手上还有钱,这些事都不用你操心,你直管去医院,有啥事奶奶给你担着!”   苏大伯刚张开嘴,还没等说话,一道沙哑的声音忽然响起!   “去!妈卖羊、卖血!一定要去!”   众人呆了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这声音竟然是大伯娘发出来的!   大伯娘居然开口说话了,一时间所有人脸上都露出惊喜的表情,自从那年苏卫阳耳朵出了问题后,大伯娘就再没跟苏大伯说过一句话,到后期即便是对着两个儿子也很少开口,以至于一家人已经有十来年没再听到她的声音。   苏大伯神色激动的看着大伯娘,最后才拍着苏卫阳肩头,声音坚定道:“阳子,听你妈的话,咱去!”   苏卫阳看着一心为他着想的亲人们,目光最终落在母亲充满希冀的脸上,许久,才红着眼眶点了点头。   一家人面露欢喜,苏大伯说话间就要去拉羊圈里的羊到供销社卖掉,却被苏慧兰及时拦住:“大伯,这次先用我和奶奶的钱,这羊还在带崽儿,您现在卖掉太亏了!”   苏大伯不干:“不行,兰兰,你已经帮俺们够多的了,大伯不能啥事都指着你!”   最后苏慧兰看大伯实在坚持,便干脆道:“那这样,大伯,您把羊都卖给我,我给您钱,以后它们就都算我的了,您再照看它们就是在帮我照看!”   苏大伯急了:“那咋行!俺这不还是占你的便宜吗!”   苏慧兰却不听他的,借着衣兜遮掩,从空间里拿出五十块钱,不由分说就塞进了大伯手里!   苏奶奶就劝道:“志刚你先收着吧!心里有个数,等回头宽绰的时候再想着还给你侄女。”   苏慧兰就故意道:“奶奶,不还钱啦,咱们就拿羊圈里的羊抵债!大伯,咱们可就说好了,现在这些羊都是我的了,你可不能随便卖掉!”   苏大伯叹着气,面上神情既羞愧又感动,大伯娘也红了眼眶,看着苏慧兰的目光充满感激。   苏卫东拍了拍苏卫阳的手臂,轻声鼓励弟弟:“阳子,答应大哥,不管这次结果如何,你一定要学会坚强,不只为了你自己,也是为了这个家!”   他看着面容不再年轻的父母、一颗心全然为他们兄弟着想的奶奶和妹妹,似叹息般喃喃道:“因为咱们已经有了这世上最好的东西。”   苏卫阳顺着哥哥的目光看了许久,才重重点头:“哥,俺都明白!俺听你的!”   最后经过一家人商量,决定这次由苏慧兰陪着苏大伯和苏卫阳一起去,后天也就是十六早上就出发。   这事一定下,苏慧兰又去找志国大伯开介绍信,结果志国大伯一听说苏慧兰要去松林县看病,当场就是一惊:“咋,兰丫头,你是哪嘎达又不得劲儿了?”   苏慧兰忙道:“志国大伯您听错了,不是我!是我和大伯要陪着我二哥去松林县看病!”   志国大伯这才松了口气,随即又皱眉:“俺记得松林县好像离咱这嘎挺远的,得坐火车吧!”   苏慧兰点头:“差不多要坐七/八个小时火车!”   志国大伯听了嘴巴张了张,最终也没说出啥,就是一边给她开介绍信,一边不停嘱咐她千万要注意安全、少跟陌生人接触之类的,活像她是个几岁大的小娃娃,叫人哭笑不得。   不过她隐隐也有些奇怪,最近志国大伯对她的态度好像有点不对劲儿,虽说亲切还是一样亲切,但那感觉更像她是啥易碎品似的,总是显得万分谨慎、外加小心翼翼,反正有点违和。   她想不明白这个中原因,也只好把这些暗暗放在心中,等着有机会慢慢梳理。   只是苏慧兰不知道,志国大伯前脚把她送出门,后脚就忙三火四去找齐五爷商量这事。   齐五爷倒是比他沉稳:“这也是没法子的事,人家孩子是去陪她大哥看病,咱还能拦着不让去是咋的?你就是去问社里两位领导,领导们也不敢拦啊!”   志国大伯有些发愁:“那咋办,五叔,你说这不能有啥危险吧?”   齐五爷闻言摇了摇头:“不至于!莫说还有她大伯和她二哥,就是孩子自己也出不了事!俺还是那句话,你们都太小看兰丫头了!这闺女骨子里有股劲儿,一看就是能干大事的!”   接着又劝他:“你也别老慌神,俺最近就品着你是有点把自己绷太紧了!到时候一个不好再让兰丫头看出点啥,可就要露馅了,那才真是没法儿跟领导们交待呢!”   志国大伯想想也是,最近是有点心发焦,一听见关于兰丫头的事就紧张,就像五叔说的,这可不是啥好事!   齐五爷看他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便又道:“行了,你先回去好好歇歇,俺一会儿去趟公社,把这事往上汇报一声!咱不能拦着人闺女不出门,但该汇报还是得汇报。”   志国大伯忙道:“五叔,您老人家别折腾了,还是俺去吧!您老说的对,这事是老鼠拉木锨——大头在后面,俺现在是得好好习惯习惯,要不别的没咋地,俺自个儿倒是麻爪了!”   要说姜还是老的辣,志国大伯经过齐五爷这番点拨,过后再看见苏慧兰时果然态度自然了不少,以至于苏慧兰还想着是不是自己之前的感觉只是错觉。   到了十五这天,钱春晓依约早早来了,小姐妹两个一起陪着苏奶奶包元宵。   元宵馅料有花生红糖馅和红豆沙馅两种,把馅料先搓成小球,然后放在细白的糯米粉中反复翻滚,直到小球变成一个个白生生、圆滚滚的大球,再看不到一点馅料就算完事。   小火煮熟后咬上一口胖乎乎的元宵,立时满嘴的香甜软糯,好吃的不得了!   为了招待自己的朋友,苏慧兰还亲自下厨做了一道锅包肉。   猪里脊切成五公分长、三公分宽的肉片,放入用土豆淀粉加少许豆油调好的淀粉糊里,用手抓匀,确保每一片肉都被淀粉糊充分包裹,然后放在油锅里炸熟,为了口感更酥脆松软,可以复炸一次。   等里脊肉片全部炸好后,先用两勺糖、两勺醋、半勺酱油调出一碗料汁,然后另起锅加油,等油热后,把炸好的肉片放进去翻炒,接着倒入调好的料汁和切好的胡萝卜丝、细葱丝,快速翻炒一分钟,就可以出锅了!   新出锅的锅包肉一片金黄,因为有糖醋料汁的加持,每一片肉上都泛着晶莹的光泽,吃起来外皮干香酥脆,那恰到好处的一点硬和内里软嫩可口的猪肉融合在一处,再加上并不喧宾夺主的酸甜味,口感立时变得格外丰富香醇!   除了锅包肉,苏奶奶又炖了酸菜排骨,红烧肉炖粉条,菜心烩肉丸,另外还有两道香肠、肉皮冻、酱猪耳和酱猪蹄拼成的凉菜。   钱春晓想给苏慧兰帮忙,结果反被她推回了屋子里,直说她明天就要正式在林场上班,今天就该什么也不做,好好休息才是。   钱春晓拗不过她,自己回到屋里,看地上有之前掉落的花生皮,便顺手拿起笤帚扫了起来,扫到靠东墙的一张书桌附近时,抬头看见上面摆了一摞书,便冲着屋外的苏慧兰喊了句:“兰兰,我能看一眼你的书吗?”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她才拿起摆在最上面的第一本书翻看起来。   这是一本小学一年级的教材,钱春晓翻开第一课,见上面细致的标着各种说明和讲解,想起兰兰是本地秀山大队的老师,便觉着这可能是她教课用的教案。   她细细看着兰兰做出的那些标注和知识点说明,越看越觉得这姑娘心细周到,不但讲解的内容细致全面,而且难得是跟现实许多事物都有所联系,哪怕是面对一群大山里没什么机会接触外界的孩子们,也依然做大了最大限度的让他们去认识和理解这个世界。   钱春晓觉得,如果让她来,她是绝对做不到这种程度的,心下不由对自己这位新交的好朋友越发欣赏敬佩了几分!   她随手又往后翻了几下,突然从后面的书页中滑出了几张纸片,飘飘悠悠就落在了地上。   她连忙蹲下身捡起,这才发现,这几张巴掌大的纸片上竟然每张都画着一副铅笔画!   画上的内容也是连贯的,有点像是画本的风格,画的主要内容讲的是一只有着蓬松大尾巴的漂亮小狐狸在大森林里受了伤,结果被一个梳着两条麻花辫的姑娘捡回了家里,经过悉心的救治和照顾,直到小狐狸伤好以后,姑娘又将它送回到当初捡到它的地方,这样一个故事。   画画的人好像是个初学者,画技还比较生涩,画面看着也有些简单,但是这个人似乎很擅长抓住人物的神态,就比如这最后一幅画,当姑娘送小狐狸回到森林边时,双方那种依依不舍的表情就格外传神!   钱春晓甚至能透过这张画感受到姑娘看着小狐狸离开时的那种不舍、伤感,甚至还有一丝欣慰。   她自己也觉着奇怪,按说这样简单的画面,她是不该能感受到这么复杂的人物情绪的,可她不但感受到了,甚至还有点跟着难过,实在是很厉害!   而且她觉着这画上的姑娘越看越像兰兰,她琢磨,这大约就是兰兰把自己的故事画了下来,不由感慨,自己的好朋友这么有绘画天赋,要是有机会能好好学一学,也许能带来更大的惊喜! 第58章 看病 苏慧兰端着菜进屋的时候,就看见……   苏慧兰端着菜进屋的时候, 就看见钱春晓正一脸赞叹的看着自己夹在书里的几张小画。   对方看她进来,还朝她笑问:“兰兰,你画的真好,这画上的女孩是你自己吗?”   苏慧兰就笑道:“画上的人确实是我, 不过这画可不是我画的。”   钱春晓惊讶道:“这不是你画的吗?那是谁?”   苏慧兰便道:“是我大伯家的大哥, 他送给我的!怎么样?是不是看着还不错?”   钱春晓听罢更觉诧异了, 她是听兰兰提过她大伯家情况的, 想着对方自小瘫痪在床, 应该也没什么机会接触学习的机会, 也就是说这些画全是人家自己琢磨着画出来的, 实在很了不起!   她便诚恳道:“兰兰, 你这位大哥很优秀呢, 这画看着充满了灵气, 情绪表达的也很自然,要是他能找到一位合适的老师更深入的学习一番, 假以时日一定能取得很好的成绩!”   苏慧兰知道她自小被钱伯伯培养的能歌善舞,在艺术品位方面肯定比自己要强的, 因此听她对大哥的画这样肯定, 心里自然高兴,可随即想起大哥的情况,又不免有些发愁。   “春晓,听你这样说,真是比夸我自己还要开心!你是知道我大伯家情况的,且不说咱们这个小山村里什么都没有,便是我大哥那种情况……所以我这儿也没什么好的办法,只能想着等陪我二哥去松林县看病的时候,看看在那边能不能买到绘画相关的书籍!”   钱春晓闻言, 想了想道:“兰兰,松林县那边我来之前打听过,那边也算新开发的林区,不见得能买到这方面的书……这样吧,我给我哥写信,让他在滨河那边找找,找不到就去哈市,反正离得也不远,哈市又是省城,肯定能买到的。”   苏慧兰之前确实有考虑托人在滨河买书,只是心里想着马上要去松林县,说不定在那边能买到,就暂时把这念头先放下了,如今听好友为她想的这样周到,自然感激:“春晓,那就麻烦你们了,我待会儿先把钱给你,买得到当然好,买不到也没关系,就是要辛苦钱大哥了!”   钱春晓不由嗔怪道:“给什么钱!真要分那么清楚的话,我们家还欠你的钱呢!这就当是付利钱好了!”   苏慧兰没和她争辩,只心里打定主意如果好友不肯收钱,她到时候就把钱直接寄去给钱家。   这时屋外响起苏奶奶的喊声:“兰兰啊,让春晓上炕,菜都好了,咱准备吃饭!”   小姐妹俩赶忙放炕桌、摆碗筷。   饭桌上,钱春晓想起那几张画,又问苏慧兰关于小狐狸的事,一听说她年前真的救过一只小狐狸,还给它取了个名字叫“飞飞”,既觉得有趣、也有些感动。   只感叹自己来得晚,错过了见见小飞飞的机会,实在可惜。   吃过饭没多久,钱春晓就得回公社了,毕竟明天就正式工作了,回去也得准备准备。   苏慧兰这次又把她送到了村子外很远的地方才分开,因为春晓每次都说自己什么都不缺,所以苏慧兰就只好看着给挑了些东西让她带回去。   比如治冻伤的蛇油,温补的黄芪、红枣、红糖,又做了一小坛肉酱和一玻璃罐的小炸鱼,瓶瓶罐罐装满了一个篮子。   另外又听说春晓也有自学高中课程的想法,她便把自己手上一套高一的教材也一并给拿了过去。   钱春晓看着这满满当当的篮子,有些无奈道:“兰兰,再这样,以后我都不敢去你们家了!”   苏慧兰才不听她的,把篮子一把塞到她手里:“你还说我,那你自己这两次来,又有哪一次是空着手的?连我奶奶都说你差点要把供销社搬来了!”   两个人相视一笑,都有点舍不得分开。   钱春晓明天就要上班了,虽然每周日能休息一天,可毕竟初来乍到,怎么也得适应一段时间,而苏慧兰这边马上又要陪苏卫阳去松林治病,这一去也不知要多久,两个人恐怕一时半会儿见不着面,想想便觉得有些遗憾。   等分开后,苏慧兰忽然回身朝着钱春晓远远喊了一声:“春晓,回去看看我给你的书,里面有东西!”   钱春晓听见这声喊,有些诧异,连忙摘了手闷儿,把篮子里的书拿出来一一翻看,果然在那本语文书里发现了自己当初寄给苏家的那张借条!   她连忙抬头去找苏慧兰,可厚厚的白雪道上早已没了对方的身影。   她拿着那纸借条,在原地站了许久,尽管强劲的西北风将她的手吹得通红,可心里却像捂着一个小火炉,热乎乎的,让她感到说不出的温暖。   苏慧兰到家不久天就黑了下来,作为对这个新年的完美收官,秀山这里在正月十五的夜里还要举行一个特殊的活动:燃灯!   所谓的“燃灯”就是家家户户在自家大门外点燃两丛篝火,寓意将除夕夜里请回来的“神明”再客客气气送走,同时也有对未来新的一年日子能够红火明亮的祈盼。   苏奶奶特意在仓房里拿出两个土盆子,一左一右摆在大门两侧,然后从炉膛里取出燃烧的正旺的木柴,再往里添几片松树明子助燃,这样即便外头零下四十多度的夜晚,两盆灯火依旧能烧的很好。   村里们的孩子这天晚上都会跑出来,把各自压箱底儿的最后一点炮仗放光,然后挨家挨户的比一比谁家的灯火燃的最好,虽然往往最后的结果都是大家都只认定自家的好,进而谁也不服气谁,最终一番吵吵嚷嚷,各自气恼纷纷,干脆一哄而散,回家各找各妈。   可尽管如此,每一年的十五元宵节,差不多刚一入夜,只要有孩子在村子里喊一声“看灯嘞!”,每每总能收获到来自四面八方的“声援”,然后迅速组成一支声势浩大的看灯队伍,势必让这带着最后一点年味的十五晚上热闹至极。   第二天早上七点不到,苏慧兰和大伯父子三人准时从村口出发,志国大伯赶着马爬犁送他们到县里赶火车。   村里有事先听着信儿的也都特意过来送送,大伙儿都叫苏大伯和苏慧兰尽管放心,说他们一定会帮着多留意在家的苏奶奶和大伯娘等人。   马爬犁上了道后速度渐渐加快,苏慧兰回头看着一直站在村口不曾离去的乡亲们,心里温暖又平静,她有一种预感这次去松林,他们一定会有所收获。   志国大伯赶着车,一路上也不停宽慰苏大伯,让他遇事别发愁,要是钱不够就回来,村里老少一起给凑一凑,总有凑够的时候,叫他千万别着急上火。   马儿路过贮木场的时候,苏慧兰看着里面已经零星亮起的灯光,想着好友春晓作为检尺连中的一员今天第一天上岗,不知道她会不会习惯。   好在检尺不算太累的活儿,相对比较轻省,她应该能很快适应……   正想着,忽然从身后亮起一片极亮的灯光,众人赶忙回头,却见是一辆大解放从后面开过来,车上的司机还探出车窗朝着他们挥手:“哎,前面的老乡,你们要去哪儿啊?”   因为道比较窄,大伙儿都以为对方是希望自己能帮忙让一下路,志国大伯就赶忙勒停了马儿,苏慧兰等人也都纷纷下了爬犁,好让志国大伯把马儿赶到一边,把中间的路让出来。   等那辆大解放开过来后,一身军大衣、戴着雷锋帽的司机就停下车,向几人道谢:“几位老乡,真是不好意思,还得麻烦你们帮忙让路,谢谢你们!”   顿了顿,司机的目光又在苏慧兰三人以及他们带的行礼上扫了扫,主动问道:“几位老乡是想出远门?正好我要去县火车站,要不然你们坐我的车吧,我捎你们一程!”   大概是怕几人担心他是坏人,他又忙对众人道:“哦,对了,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刘国志,是18连运输连一排一班的班长,这次主要是接到上级的任务,到县火车站去接一批从山外运来的生活物资。”   大伙儿听了都是一喜,这可是天上掉下来的好事,大解放可跟他们公社那台慢吞吞、又动不动就熄火的小客车不一样,人家那是又快又稳,等闲可坐不上这样的“好家伙”!   志国大伯就赶忙道:“刘班长,您太客气了,俺们就是怕给你添麻烦!”   刘班长笑道:“老乡,这有啥麻烦的,我一个人走也是走,倒不如把你们也带上,这叫物尽其用嘛!”   这般说好之后,苏慧兰和苏大伯、苏卫阳三人就上了刘班长的大解放,志国大伯也不用特意跑一趟了。   刘班长旁边的副驾驶能坐一个人,苏大伯和苏卫阳都让苏慧兰去坐,爷儿俩直接爬上了后头的车厢里。   刘班长便特意嘱咐他们:“两位老乡,后车厢有我们蒙东西的被子,你们直管用,也好挡挡风!”   爷儿俩果然在车厢里找到两条厚厚的军绿色被子,这一路坐在车厢里盖着被子,还真没觉着冷。   因为有了顺风车,三人这回只用了两个小时不到就到了县火车站。   再次向刘班长道谢后,苏慧兰让大伯和二哥先进候车室等着,自己到售票窗口买了三张到松林的车票。   回来苏大伯要给苏慧兰车票钱,苏慧兰没同意:“大伯,这些等回家再说,现在出门在外,咱们赶上谁就先花谁的!”   火车是十一点二十分开,现在才九点多,还要等两个多小时。   苏大伯怕苏慧兰呆着无聊,就说让她去街上溜达溜达,苏慧兰原本想拒绝,结果发现她二哥可能是第一次来县里的缘故,瞧着一副十分好奇的样子,便让大伯留下看行李,她自己带着苏卫阳到火车站附近转了转。   火车站离县里的主要居民区、中心大街只有十多分钟的路程,苏慧兰带着二哥依次看了书店、邮局、商店。   最后路过国营饭店的时候,正好店里第一锅大肉包刚刚出锅,趁着热乎劲,苏慧兰一口气买了十个。   回到候车室,三人吃了一顿热乎乎的大肉包子,没过多久,火车就来了。   可能刚过完年,不少人都结束了探亲假返程,火车到站后,下车的人可远比上车的人多多了!   苏慧兰和大伯父子俩都是坐票,不过等上车才发现,很多座位都是整排整排空着的,不但能坐,还能躺呢!   火车到松林县要七个多小时,大约是晚上六点半到站。   苏大伯和苏卫阳第一次坐火车,神情兴奋又带了点紧张。   苏卫阳一直好奇的打量着车厢内部,见没多少乘客,便试探着起来走了几圈,回来就跟苏大伯比划说车厢连接处的厕所跟下面居然是连通的,都能看到铁轨中间的枕木!   又说在隔壁车厢看到有穿着一身深蓝色衣裳的人拎着一个大大的铁水壶给大伙儿倒水,就问苏慧兰那是人谁、他的水是从哪儿来的!   苏慧兰这边刚解释了一句那是列车员在给乘客们分水,负责他们这节车厢的列车员就拎着大铁壶过来了!   苏卫阳既好奇又激动,看着对方将他们带来的搪瓷缸注满了热腾腾的开水后,下意识说了声谢谢,就听对方也十分客气的对他说了句:不客气,同志,为人民服务!   让苏卫阳特别高兴,等那位列车员走后,苏慧兰又给他介绍他们坐的火车是如何依靠燃煤来提供动力以及供暖、饮食等后勤保障,苏卫阳听得聚精会神,大呼有趣!   苏大伯则一直板板正正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耳边听着侄女和儿子的对话,目光却专注的看着车窗外的景色,他有些苍老的脸上竟难得露出一分惬意的微笑。   等路程过了三分之一后,苏卫阳过了最初的兴奋劲儿,便在旁边没人的整排长椅上躺了下来,没一会儿,竟然还打起了小呼噜。   苏大伯一脸无奈,直叹这孩子真是没心没肺。   到了五点钟,苏慧兰就把二哥叫醒,带着两人到餐车吃饭。   火车上吃饭不要票,白米饭上盖着新出锅的炒菜,用铝饭盒装着,量都很大,差不多有三分之二的米饭、三分之一的炒菜,反正是满满当当的一大盒,苏慧兰自己都吃不了。   荤菜每盒三毛,素菜每盒一毛。   今天的荤菜是卜留克炒肉丝,素菜是炒白菜片,另外每人还额外赠送一碗汤。   那边苏大伯问好了价钱,赶忙就抢在侄女前面把钱递了出去,心里还想着这次总算是不用兰兰花钱了,没想到负责给他盛饭的列车员却是笑着对他摇了摇头,指着他身后道:“同志,请先到那边买饭票,凭票领饭。”   苏大伯赶忙回头,这一看才发现那边果然有个小窗口是专门用来卖餐车饭票的,侄女更是早就在那边交了钱,把饭票都拿到手了!   苏大伯一下就蔫了,再看自家的傻儿子,正凑在人家餐车的收音机跟前儿听得来劲儿呢。   苏大伯顿时就觉得找到了出气的地方,上去照着儿子后背就是一巴掌,小声骂道:“你个臭小子,在家你就祸祸你妹的收音机,造了那老些电池,现在你出门还惦记!俺不是让你帮俺看着点吗?你看在这嘎吃饭原来还得买饭票,俺一个没弄准,这回又让你老妹儿花钱了!”   苏卫阳一听,脸上也有些惭愧,只得乖乖给他老子认错。   那边苏慧兰看荤菜里的肉挺多的,就给大伯和二哥一人要了一盒,自己要的炒白菜片,买好了饭票,换了盒饭,就喊苏卫阳帮她端汤。   苏卫阳一见总算找到了“弥补”的机会,赶忙跑去帮忙。   吃饭的时候,苏大伯非要吃那盒素菜,苏慧兰不干,直说最近过年好吃的吃了不少,现在就想这一口。   苏大伯拗不过侄女,只好和儿子一起,把碗里的肉丝都夹给苏慧兰,搞得最后,苏慧兰碗里的肉比他们俩的都多了!   吃完了饭,从餐车出来后,没到半个小时,火车就到了松林站。   苏卫阳还有些没坐够,直问苏慧兰是不是火车开的快,所以人在上面的时候,时间也比平时过得快?   就连很少抱怨的苏大伯也说,这时间过得是快,他上山砍大木头那前儿就没这感觉!   看着明显对车厢一副依依不舍的父子俩,苏慧兰也是哭笑不得,听春晓说她来那天赶上好多知青到各个林场报道,那时候车上挤的连去趟厕所都费劲儿,列车员拎着开水从锅炉间往返一趟都快一个小时了,打回来的一壶开水没传到车厢的三分之一就一滴水也不剩。   没办法大伙儿都只好等火车在大一点的站点停下后,跳窗子到站台去打水。   估计坐过那样一趟车,大伯跟二哥就不会这样留恋不舍了,不过打从心里说,她也不大想碰上那种情况,所以还是别说出来破坏两人对坐火车的美好印象了。   晚上六点四十,火车稍微晚点了几分钟才到站。   一下车,一股冷意扑面而来,不过也许是已经适应了家乡那边极致的严寒,他们倒是感觉松林县更暖和了点。   火车站附近就有一家招待所,三人凭介绍信开了两个房间,苏大伯和苏卫阳一间,苏慧兰自己一间。   苏大伯担心苏慧兰自己住害怕,就说要在苏慧兰门口的走廊对付一宿,苏慧兰好说歹说才把他劝回屋去。   经过一夜休息,第二天早上起来,三人在旁边的国营饭店简单吃了顿早点,就去了松林县医院。   松林县和凌远县一样也是六几年才开发的林区,不过因为占据交通枢纽的位置,发展倒是比凌远县快了很多,看着更加繁华一些。   松林县医院就在隔壁那条街上,非常好找,整体的规模也比凌远县医院大了挺多,不过可能因为还没出正月的缘故,医院里来看病的人不算多。   苏慧兰打听过后,知道秦医生前两天就已经回到医院上班,心中一喜,马上就拿着介绍信挂了对方所在的内科。   秦医生就在自己的办公室里,今天苏卫阳正好是他的第一个病人。   在听苏大伯讲了苏卫阳的患病原因后,这位看上去年逾五旬的老大夫又仔细为苏卫阳诊治了一番。   他检查的非常细致,而且也一样把了脉,苏慧兰看着就跟凌远县那位老大夫一样。   不过检查的时间越长,三人也越紧张,苏卫阳不停抓着自己的衣袖,苏大伯更是好几次连呼吸都停了,唯一看着还好的苏慧兰也是一双大眼睛始终牢牢盯着秦医生的脸。   也不知过了多久,就在苏慧兰都要沉不住气的时候,秦医生终于收回了自己的手,抬头对三人道:“患者这只右耳耽误的时间有些长了,我只有百分之六十的把握。”   说完不等苏慧兰他们做出反应,便又径自道:“我跟你们说实话,像患者这种病,目前没有什么好的治疗方法,我说的那百分之六十的成功机会是因为我这有一个方子,是我自己研究出来的,但同时患者也需要我为他进行一个疗程、就是为期十四天的针灸治疗!”   老大夫的声音十分温和,“刚才你们也说过你们是从凌远县过来的,并不是本地人,所以要不要试一试,还得你们考虑好再决定。” 第59章 惊天霹雳! 苏慧兰和苏大伯闻言大喜,……   苏慧兰和苏大伯闻言大喜, 这个时候还有什么可犹豫的?莫说人家还有百分之六十的把握,就是百分之十,他们也不会放弃!   苏慧兰反应最快,连忙对秦大夫道:“我们治!秦大夫, 您看我们现在就办住院手续行吗?”   秦大夫点了点头:“能办理住院是最好的, 他这种情况需要一个相对安静稳定的治疗环境, 你们家属配合的好, 咱们最后的胜算就更多一些。”   三人听了更是欢喜, 苏卫阳握紧了拳头, 脸上的笑容止也止不住。   苏大伯也满脸激动, 对着秦大夫就连连鞠了几躬:“秦大夫, 真是太感谢你了!”   秦大夫忙起身扶住苏大伯, 面露微笑道:“家属同志, 这是我该做的,你不必这么客气。”   正说着话, 谁知秦大夫看着抬起头的苏大伯时,嘴角的笑容忽然一顿。   他细细的看着苏大伯的脸色, 又拉过他的手, 将他的手心和小臂都看了一遍,眼见三人都面露不解,秦大夫却没急着解释,而是直接对苏大伯道:“这位同志,请你过来坐下,让我给你也号号脉。”   三人都被秦大夫这突然的一句给弄懵了,苏卫阳下意识的从椅子上起身,将位置让给自己的父亲,苏慧兰却是看着秦大夫凝重的神色, 心里一紧。   倒是苏大伯有些不好意思道:“秦大夫,俺没事!俺这身体好着呢!不用号脉!”   秦大夫却不答,将他左右手轮流号过脉后,问了苏大伯几个问题,然后又让苏大伯脱了身上的棉袄,在他右上腹部处几个位置逐一按压,一边按、还一边问苏大伯什么感觉。   第一下苏大伯还没啥反应,可后面两下过后,他脸上的表情骤然一变,任谁都能看得出那两下对他来说是极疼的。   苏慧兰和苏卫阳同时变了脸色,苏慧兰下意识攥紧了拳头,心中忽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秦大夫,我大伯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秦大夫收回手,闻言看向三人,目光最终落在了看起来比较能主事的苏慧兰身上,轻叹道:“你们听说过肝硬化吗?”   一瞬间,苏慧兰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她真的知道这种病!   六七年那会儿,在滨河钢厂平炉二车间有个炼钢工人就因为特别喜欢喝酒,得了这个病,结果才三十多岁人就没了!   那家人就住在苏大旺家前边,那人走后,剩下一大家子老的老、小的小,天天在家里哭,苏慧兰到现在都忘不了那种绝望的哭声!   她使劲儿掐了自己一把,逼着自己冷静下来,看着秦大夫,有些艰难的开口问道:“您……您是说我大伯得了肝硬化?”   秦大夫点头:“从症状和脉象上看应该就是了,不过是哪方面引起的肝硬化,以我在这方面的能力还判断不出来,需要进一步化验了解……这样,你们先跟我来,我带你们再去见一位大夫。”说罢,起身当先朝外走去。   苏慧兰回头扶着大伯跟上,苏大伯却下意识往后退了一小步,连苏卫阳也怔怔的站在哪里,看苏慧兰过来扶苏大伯,才猛然回神,忍不住颤着声音问她:“老妹儿,肝硬化是啥病啊?这病、这病是不是不好治?”   苏慧兰握着大伯冰冷的手,强笑道:“不会的……二哥,你别乱想,你没听秦大夫说要带咱们去找另外一个大夫吗?就是说明是有办法的。”   苏大伯听了侄女的话,渐渐冷静下来,搓了把脸,扯了扯嘴角对儿子道:“阳子,你老妹儿说的对,这都不一定咋回事呢!兴许爸就是一点小毛病,走吧,咱别叫秦大夫等咱!”   三人说话间出了秦大夫办公室,却见秦大夫并没有走远,就在走廊里静静的等着他们。   可能是出于想安慰苏大伯等人的情绪,路上他介绍起了这次去找的这位医生的情况。   “我带你们去找的是我们医院副院长胡老大夫,他出身首都的杏林世家,擅长五脏六腑的急难重症,老徐……哦,就是推荐你们来找我的那位大夫,他们两个人是师兄弟,徐大夫也常跟胡老大夫学习医术。”   苏慧兰感激秦大夫的好意,可她此刻脑中乱哄哄的,一会儿想着大伯要是真得了这个病怎么办,奶奶怎么办,这个家怎么办?她要如何做才能让大伯一家从这种巨大的不幸中逃离出来……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好像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又好像只有短短的一两分钟,苏慧兰扶着大伯跟着秦大夫一起走到二楼紧东侧的一间办公室门口,敲门入内。   当看到对面古稀之年的老大夫时,苏慧兰深深吸了一口气,无论什么结果,她都必须要勇敢面对,这个家现在最需要的是支撑,她得让自己立起来。   秦大夫把苏大伯的情况介绍给这位胡老大夫后,胡老大夫又亲自给苏大伯诊了一会脉,良久才出声道:“这位老乡,你的父辈往上是不是也有因为肝病而去世的人?”   苏慧兰和苏卫阳闻言,立即紧张的将目光投向苏大伯。   苏大伯面色微微变了变,最终才点了点头:“俺爹就是因为肝病没的……”   苏慧兰和苏卫阳再次白了脸,苏卫阳眼圈一下就红了。   他们只是知道自己的爷爷三十出头就病故了,因为这是奶奶最伤心的事,所以他们不曾细问,再加上老家医疗条件差,很多人其实到死也不知自己得了啥病。   苏大伯却在最初的慌乱过后,渐渐稳定了下来,慢慢道:“俺们住在山沟里,那前儿也没啥郎中,得了病就是胡乱抓点草药吃,后来俺爹病倒了,挺了一段日子,越挺、越严重,俺娘和俺就用爬犁拉着他到了二百多里外的库玛城,找了个郎中,可那人给俺爹看过后就说俺爹的肝都坏透了,已经活不了了……”   胡老大夫点了点头:“那就对上了,你本就先天有些不足,后天上又长期情志不畅,肝气郁结,再加上营养不良、过度劳累,能挨到这个年纪才发病已经算幸运了。”   苏大伯一听,登时有些着急,但他不是为自己:“大夫,你是说俺这个病是从俺爹那儿得来的?那俺的孩子们会不会也因为俺得上这个病?”   胡老大夫摆了摆手,给他耐心的解释道:“先天只是一方面,但它充其量只能算是一个诱因,并不是绝对的,如果后天保养的好,注意饮食,生活作息规律,保持心情舒畅,不一定会得这个病的。”   苏大伯听老大夫这样说,才松了口气。   可苏慧兰和苏卫阳却没法松这口气,苏慧兰忙问道:“胡老大夫,那我大伯的病现在到什么程度了?”   胡老大夫便道:“大概中期的程度吧,你们先不要着急,马上办理入院手续,有些检查还是要做的,而且现在提倡临床上采取中西医结合的方法治疗,如果治疗的及时,不再引起其他并发症,这个程度的病情也是能有效控制住的。”   苏卫阳一直听不太懂老大夫的话,可是只有那句“中期”他却听明白了!   当年公社刚成立那会儿,县里的医疗队下来巡诊,就给隔壁宏伟大队一个老头查出了癌症晚期,说这是治不了的病,果然医疗队走后,那个老头没到一个月就没了!   把他们两个大队吓得够呛,当时人们传的沸沸扬扬的,都说癌症咋咋吓人,他别的没记住,就记住了癌症分啥中期、晚期的话!   所以他一听老大夫说他爸的病到了中期,一下就明白了,他爸得的也是治不了的病。   苏卫阳的眼泪控制不住的往下淌,看着父亲的目光充满了惶恐和惊忧,就像个即将要被抛弃的孩子。   苏慧兰也好不到哪里,她使劲控制着自己,不想在这个时候当着大伯的面哭,只能死死咬牙支撑。   胡老大夫叹了口气:“两个小娃娃不要这样,要对病人有信心,这样的病发现的越早越好,你们也不算晚。而且人的肝脏其实是个很特别的器官,它非常娇嫩脆弱,但也非常坚强可靠,有强大的再生能力,所以不要悲观,一切其实都掌握在我们人的手中。”   秦医生也劝苏卫阳道:“小伙子,不要哭!别忘了你自己也是个病人,这对你的病情并不好,要振作起来,只有你治好了病,才能成为你父亲的依靠!”   苏卫阳果然把这话听了进去,用衣袖擦了把脸上的泪水,不再掉泪。   苏慧兰吸了吸鼻子,冲着两位大夫深深鞠了一躬:“谢谢两位大夫,求你们一定要治好我大伯和我二哥的病!”   苏卫阳也赶忙跟着一起行了个礼。   苏大伯在旁边看着,忍不住别过脸,不让孩子们看到他通红的眼角。   从胡老大夫的办公室出来,苏慧兰心情沉重的给大伯和二哥同时办理了住院手续。   因为医院病房现在只是按简单的内外科区分,所以两人都分到了同一间的内科病房。   可能是正月里来看病的人比较少,医院里有很多病房都是空的,苏大伯和苏卫阳的病房是四人间,不过只有他们两个病人。   这医院的供暖不错,病房里挺暖和的,苏慧兰从护士站那里领了两床被褥,把大伯和二哥的病床铺好,强打着精神盘算了一下需要添置的东西:暖水瓶、洗脸盆、痰盂、饭盒。   还有大伯和二哥睡惯了土炕,冷不丁换到这种硬板床可能要不习惯,还得准备两个热水袋。   其实来之前,她想到二哥可能会住院,已经在空间里准备了不少东西,现在就差一个热水袋和饭盒,她记得来时医院斜对过五十多米有家百货商店,应该能买到这两样。   幸亏松林县和凌远县一样同归大兴安岭地区管理,所以票据是通用的,她手上的票就能用,不过粮票肯定是不够的,二哥要在这儿呆上半个月的时间,至于大伯……也许一个月都是快的。   虽然她其实不缺吃的,可是大伯和二哥不知道她有“金手指”福册,肯定会觉得他们在这儿是坐吃山空的状态,要是因为这样心生焦虑肯定对病情不利,所以她还得尽快想个名正言顺来钱来票的法子……   苏慧兰脑子里飞快的转着,也只有这样,她才能让自己没有时间去悲伤,要做的事情太多了,多一秒钟她也耽搁不起。   “大伯,您先躺下,刚才护士跟我说了,胡老大夫那边已经下了药,一会儿就过来给您打点滴,主要是给您加强营养的。”   苏大伯却有些犹豫道:“兰啊,要不这针咱还是别打了,其实俺觉着吃点药就行了。”   苏慧兰哪里肯答应:“大伯,咱得听大夫的!您就安安心心的治病,别的都不用您操心。”   说话,就要给苏大伯脱了鞋子,扶他躺下,苏大伯不干,一边的苏卫阳就一声不吭的过来帮他把鞋子脱掉,两人一起扶着苏大伯躺在了床上。   苏大伯还笑着逗了他们一下:“兰啊,看看你二哥,终于有点眼力见儿了!”   苏慧兰只得强打起精神,配合道:“谁说不是呢,看来以后我得多努力,要不以后大家就只夸二哥,不夸我了。”   苏卫阳便跟着咧了咧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屋子里气氛有些凝滞,还好这时,胡老大夫和秦大夫一起来病房看望他们,后面还跟着来打针的护士。   胡老大夫先是交代了苏大伯的一些注意事项,嘱咐他务必要好好卧床休息,也不要有太大的思想负担,免得加重病情。   秦大夫则通知苏卫阳,今天下午一点就过来给他施针,也让他放松心情,加强营养。   可能是看苏慧兰一个小姑娘要同时照顾两个病号,有些可怜,两个大夫临走时一再叮嘱苏慧兰,有什么事就到办公室找他们或者到护士站喊护士帮忙。   苏慧兰再三谢过两人,等将他们送走后,又看了会儿大伯的输液情况,确定没啥问题,便对苏卫阳道:“二哥,你在这里看着大伯打针,我去楼下药房取药,顺便再到外面的商店买些日用品。”   苏卫阳点头,有些惭愧的低着头小声道:“麻烦你了,老妹儿。”   苏大伯忙说:“兰兰,大伯棉袄兜里有钱,你拿那个钱,别再花你自己的了!”   苏慧兰笑道:“大伯,你的钱留着交住院费,这些小零小碎的花我的!”   苏大伯叹了口气:“你这孩子,整点钱全搭俺们一家人身上了!大伯欠你的,这辈子不知道还能不能还上了。”   苏慧兰心里一疼,忙故作无事道:“大伯,看您说的,怎么还不上!您忘了您过年的时候还答应我,开春要上南山坡给我采满山红,夏天去东边的河滩采羊□□果和都柿,秋天西山上摘臭李子、山钉子和雅格达,还有北山的松子!这些一样都不能少,所以你得赶快好起来,您的侄女可是个彻头彻尾的馋猫!”   苏大伯听着听着脸上就露出了一抹儿笑容,“大伯没忘,大伯会一直记着,记在心里。”   苏慧兰从病房里出来,眼中的泪水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   默默落了一会儿泪,在楼梯拐角整理了下情绪,她才戴好围巾去了百货商店。   这次出门他们随身的行礼还是都用了背筐来装,因为背筐最不占手,装的东西也多,而且对苏慧兰来说,背筐更相当于是“作弊”工具。   她在百货商店二楼新买了一个热水袋和两个铝饭盒,又在一楼的副食品柜台买了点糕点和和罐头,并且十分幸运的买到了一斤有点干瘪的国光苹果!   将东西都装到随身的背筐里,然后离开百货商店,特意绕出很远的距离,找了个没人的地方,把存在空间里的东西都拿出来,诸如暖水瓶、饭盒、热水袋、毛巾、肥皂都放在背筐里,然后手抱着两个搪瓷盆和痰盂回医院。   又在医院大厅的药房取了大伯和二哥的药,除了维生素,其他都是中药。   如今虽提倡中西医结合,但国内西药资源匮乏,大城市还好一些,市县以下的医院还是以中药为主。   两样药都是一式三副,按照大夫们的交代,大伯的药一天要喝三顿,二哥的一天两顿。   将东西送回病房后,苏慧兰又去了医院后院,她跟秦医生打听了,紧挨着锅炉房旁边有一间屋子,里面砌着一排单灶台,可供病人家属熬药,灶台、药壶、柴火都可以使用。   屋子有专人看守,凭票入内,一个灶台一张票,一张票五分钱,当天有效。   苏慧兰买了票,负责看守的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人很实在,见苏慧兰一次用两张票,两个灶台,还特意提醒她,其实一张票能用一天,可以到隔壁街土产商店花一毛五分钱买一个药壶回来,如果时间来得及的话,一个灶上串换着熬,这样每天就能省下一张票。   尤其苏慧兰刚开始不怎么会煎药,她还主动过来帮忙,提示她遵照医嘱,先把药材提前用水泡半个小时,然后再正式开始熬,具体的熬制时间根据药材的性质来决定,医嘱上都有说明。   苏慧兰一算这煎药前后加起来的时间快两个小时了,她不能把时间都用在这里,病房里的大伯和二哥情绪都不好,她担心自己一直在外面,两个人又要胡思乱想。   又见这位大姐比自己有经验多了,就干脆跟对方商量,支付给她一毛钱,请对方帮忙把这两锅药煎好。   这大姐听完十分高兴,拍着胸脯向她保证,说一定帮她煎好,叫她只管忙自己的事。   苏慧兰看时间已经快十点半了,想着大伯和二哥吃药之前得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便又去了一趟食堂。   医院食堂的价格比国营饭店要便宜一点,菜是炒好的大锅菜,有荤有素,主食有白米饭、高粱米饭、白面和杂面馒头,也接受小炒、面条等单点。   苏慧兰给大伯和二哥各要了一大盒鸡汤馄饨,本来自己不想吃,可又怕自己不吃,大伯和二哥也吃不好,只好给自己也要了个小份的。   等回到病房,大伯的点滴快打完了,二哥就坐在自己的病床上,呆呆的看着那个点滴瓶子,目光茫然而无措。   大伯则躺在床上眼珠不错个儿的看着自己的儿子,不知在想些什么。   苏慧兰心里一酸,忙垂头整理好情绪,在抬头时,已是笑意盈盈的样子。   “大伯、二哥,看我在食堂给你们打了鸡汤馄饨,白菜猪肉馅儿的,油都撇干净了,闻着特别香,你们赶快来尝尝!”   苏卫阳从床上站起来,帮忙接过苏慧兰手里的饭盒:“老妹儿,俺不太饿,俺还是等俺爸打完针一起吃吧!”   苏慧兰点头,大伯的针再有个五六分钟就打完了,她用自家带的小被子将饭盒盖好,掐算了下时间,就准备去找护士拔针,谁知,苏卫阳忽然站起身,鼓着勇气道:“老妹儿,让俺去吧……俺想试试。”   苏慧兰看着眼前这个努力再逼迫自己快点长大的二哥,心里虽然难受,可是她知道时间不等人,没有谁能真的照顾谁一辈子,只有让自己真正成长、进而成熟起来,才能有足够的力量去保护自己,也保护深爱着的人。   “好啊,护士站就在走廊中间的地方,你记得刚刚来给大伯打针的那位护士吧?你就看哪间屋子里都是那样打扮的人,你就进去,记得要报病房和大伯的名字。”   苏卫阳认真记下了,便独自出去了。   苏慧兰回头,见苏大伯正看着门口的方向露出笑容,心里也觉得高兴。   “兰啊,俺觉着俺这一病也不是没有好处,你看阳子,是不是一下长大了不少?他和他哥啊,正好是反着来的,他哥是主意太正,他是一点没主意,要不俺咋见天总是拘着他呢?还不是因为他心里太没个章程,俺怕他惹祸!”   苏大伯叹息道,“这下好了,他自己知道拿事,俺也就放心了,哪怕俺有一天不在了,这个家他也能撑起来……”   苏慧兰急道:“大伯,您又说这种话!您忘了胡老大夫是怎么说的了?他说只要咱积极治疗,多注意保养,这个病情是可以控制住不继续发展的!”   说着,她上前紧紧握住苏大伯的一只手,红着眼眶劝道:“您不能总是这样丧气,就算不为您自己,您也得为这一家子老老小小的想一想,他们到时候要怎么办?您难道就舍得吗?这个家是真的不能没有您!”   想起年迈的老娘、刚刚关系有所缓和的妻子,还有瘫痪在床的大儿子,苏大伯也是心如刀绞,他浑浊的眼中闪过一抹儿泪光,下意识握紧了侄女的手,希望从这只小小的手上能得到支撑下去的勇气和信心。   走廊里传来脚步声,苏大伯才回过神来,慢慢松开了苏慧兰的手,冲着她笑道:“好孩子,大伯明白了,你放心,大伯会好好治病的!”   苏慧兰这才心里稍安,正好这时护士进来拔针,后头的苏卫阳这时看着像是紧张又松了口气的样子,精神比之前好了不少。   等拔完了针,苏大伯端起饭盒就大口吃起了馄饨,他吃的很香,直说好吃。   一旁的苏慧兰和苏卫阳本来没什么食欲,可是看他吃的那么高兴,自然而然也就多吃了不少。   吃了饭、喝了药,一晃到下午一点,就到了秦医生来给苏卫阳施针的时间。   秦大夫从针袋里拿出一根泛着银光的针,一边下针,一边对苏卫阳道:“小伙子,待会儿可能有点难受,要忍着点。”   苏卫阳神情有些紧张,闻言便乖乖点了下头。   没想到他刚点完头,就感到一阵酸麻胀痛,有种说不来的难受。   秦大夫手上的针却还没下完,等最后一根针落下时,苏卫阳的额头上已经冒了一层细汗。   旁边的苏大伯立时跟着紧张起来,本来他是担心自己站的近会影响秦大夫,就和侄女一起一直老老实实的坐在自己的病床上,可一见着儿子难受的表情,马上又忍不住站了起来。   秦大夫正观察着苏卫阳的反应,头也没抬就道:“你也是病人,注意调整好自己的情绪,你的问题比他的大,要给孩子树个好榜样。”   苏慧兰就拉了拉大伯的衣袖,苏大伯只好又乖乖坐了回去。   秦大夫又鼓励苏卫阳:“小伙子,这难受并不是没有意义的,你越是难受,之后好起来的机会就越大!而且从明天开始,这种难受劲儿还会一天比一天轻,直到你完全康复起来。”   苏大伯和苏慧兰一听到“康复”两个字,脸上都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第60章 和好! 第一次施针过后,苏卫阳就觉得……   第一次施针过后, 苏卫阳就觉得一直像堵了一堆石块的右耳朵好像松快了不少。   秦大夫对这个反应结果很满意,直说这样痊愈的成功率至少又多了百分之十。   苏大伯心里为儿子高兴,一个下午都乐乐呵呵的。   苏慧兰看大伯父子俩精神都好,也觉着欢喜, 在经历了那样的惊天霹雳之后, 他们亟需一件高兴的事来振作精神。   可这份欢喜却在苏大伯的检查结果出来后又再次落入谷底。   苏大伯的检查结果不太理想, 正如胡老大夫诊断的一样, 苏大伯的肝硬化已经发展到了中期的程度, 并开始出现肝功能损坏和腹水的症状, 再往下一步极有可能病变成肝癌或者引发其他严重的病症, 可以说是完全处在一个危险的临界点上。   胡老大夫告诉苏慧兰, 像他大伯这种情况, 完全治愈是不太可能了, 唯一能做的就是努力控制病情不再恶化,如果治疗的效果理想, 也会出现好转,虽然还是没法像正常人一样, 但起码五年的寿命还是能保证的。   听了胡老大夫的话, 苏慧兰当时就表示一定会全力配合医院的治疗,务必请老大夫想办法让大伯的病情好转。   胡老大夫行医多年见到过许多像苏大伯这样只要努力拼一把,未尝不能活下去的病患。   可有时候并不是病患本身不够坚强,而是疾病往往会拖垮一整个家庭,很多病患后期无以为继,连最起码的生存都坚持不下去,又怎么能做到稳定的问医求药呢?   每当看到一条生命本来尚有一丝生机,却最终只能黯然消逝的时候,他们其实都无比痛心, 却又对这种情况无能为力。   是以他跟苏慧兰解释自己的治疗方案时,一再强调对于苏大伯这个病,“养”要大于“治”,尤其患者以后基本就不能再从事体力劳动,需要精心调养,还要常年吃药,这放在任何一个家庭都是不小的负担,让苏慧兰一定要做好思想准备。   不过看苏慧兰听完始终面色不变的坚定态度,胡老大夫倒是觉得颇为欣慰,是以不必苏慧兰多说,便表示自己一定会尽全力医治患者,让家属放心。   等回到病房,苏大伯就问侄女自己的病情,苏卫阳也在旁边紧张的看着她。   苏慧兰犹豫了一瞬,还是选择实话实话,并跟大伯强调如果他们能好好配合医生的治疗,以后细心保养,短期内不会影响寿命。   苏卫阳听完高兴的不得了,眼睛里亮亮的,显然这个结果已经大大超出了他的预期。   可苏大伯却摇头苦笑:“那俺以后岂不是要成了家里的累赘?倒不如不治了……”   苏卫阳一下就急了:“爸,你说啥呢!你要不治,俺也不治了!”   苏慧兰也劝:“大伯,别这么想,只要您好好的,就比什么都强!再说等我二哥的耳朵好了,他也能出去干活,撑起这个家!”   “还有我,我当初回来的时候,您不是说我也是您的孩子吗?所以这个家自然也有我的一份,该我出一份力!”   苏大伯看了看眼巴巴瞅着自己的儿子,又看了看苏慧兰,轻轻朝后者笑了起来:“大伯不要你这个闺女,大伯命不好,不能把你给带累了……俺这辈子能有你这个侄女,那就已经是前世修来的福了!”   说完,便又对两个孩子道:“好了,你们两个傻孩子,不用劝俺了,俺既然答应了会好好治病,就一定会做到的,都放心吧!”   苏卫阳闻言松了口气,倒是苏慧兰看着苏大伯脸上的笑容,心里却并没有觉得放松。   果然接下来的几天,苏大伯表面上看着是一副积极配合治疗的样子,可私底下,在苏慧兰和苏卫阳注意不到的时候,常常一个人望着窗外发呆,话也渐渐少了。   时间长了,连苏卫阳都察觉出不对劲儿来,本来还因为右耳已经有些听觉反应而开心的他,也开始忧郁起来。   苏慧兰看着爷儿俩这种状态,心里焦急,思来想去,还是在他们入院的第六天早上,给秀山老家去了信儿。   最终让她下了这个决心的,是头一天晚上与大伯的一番对话。   那时苏慧兰半夜睡醒,却没在病房里看到大伯,当时心里就是一慌,忙冲出屋子去找人,结果在走廊尽头一盏灯下找到了人。   那时的苏大伯正在灯下看着什么东西,因为看的太专注,连苏慧兰走近都没有发觉。   苏慧兰怕自己直接过去,惊着聚精会神的大伯,只得先加重了脚步声。   苏大伯听到脚步声,果然往这边看了过来,一见是侄女过来,脸上立即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   “大伯,您想看什么,咱回屋再看吧,走廊里冷,当心冻着您。”   苏大伯歉疚的笑了下,一副像是给侄女添了麻烦的样子,不等苏慧兰说啥,就把手里的东西主动拿给她看。   “俺睡不着,就想出来走走,正好看这儿灯挺亮的,就把它拿出来看看。”   苏慧兰一看,那是一条白色的棉布手绢,也许是年头太久,颜色已经有些发黄,手绢一角还绣着一丛桂花,可能是常被人反复摩挲的缘故,绣花处已经被磨起了毛。   苏慧兰突然想起大伯娘的名字里好像也有一个“桂”字,便忍不住问道:“大伯,这是大伯娘送给您的手绢吗?”   苏大伯点了点头,多少还有点不好意思:“是俺们成亲前,你大伯娘送俺的,这一晃都二十二年了。”   苏慧兰看着手绢上那丛桂花,初时还没注意,细看之下,大伯娘的绣工其实是很不错的,便夸道:“这桂花绣的真好,大伯娘的手可真巧。”   苏大伯听了倒是比夸他自己还高兴:“你大伯娘手巧着呢,绣的花能招来蝶儿,绣的虫儿能招来家雀儿,全村就没一个不夸她的!”   “你大伯娘长得也好看,大眼睛,水灵灵的,你看你大哥长得就像她,小前儿一抱出门,谁见了都说像个小闺女似的俊儿!当初那会儿,咱村里的小伙子们十个有八个都得意她,每次都趁她到河边洗衣裳前儿偷偷看她!”   苏慧兰看着大伯黯淡了多日的眉眼终于因为提到了大伯娘而变得明亮,便顺着凑趣道:“那当初大伯您也去偷看了吗?”   苏大伯禁不住侄女打趣,老脸红了红,可还是老老实实回答:“看倒是看过一回……可也就去过那一回!”   苏慧兰好奇,忙问为啥。   苏大伯这回不脸红了,语气里还满满都是骄傲:“你大伯娘厉害!发现俺们猫在草稞子里偷看她,就拎着洗衣棒子把俺们都轰出来了!后来她总轰,下手也是真狠,挨她一下那家老疼了,大伙儿就都不敢去偷看了!”   苏慧兰就抿嘴直乐。   苏大伯看侄女乐,自己也跟着乐,可是乐着、乐着,又有些黯然。   “其实俺配不上你大伯娘,她要不是因为被那个家给坑了,也不会一赌气就嫁给俺……俺也是烂泥扶不上墙,这一辈子也没让她过上好日子……”   说完,便又垂头怔怔的看着手里那条手绢出神。   苏慧兰一直都记着大伯那时的眼神,也是这个眼神让她下定决心向医院借了电话,拨通了年前公社孙社长和周书记去她家时,告诉过她的领导办公室电话。   接电话的是周书记,苏慧兰把松林这边的情况简单告诉了对方,请求领导能帮忙给秀山大队的志国大伯送个信儿,周书记听完立即表示马上就会派人,还一再叮嘱苏慧兰要是有什么事,就往这打个电话。   挂了电话,苏慧兰心里才有了点底儿。   这个时候她已经顾不上深究公社领导为什么对她的态度如此不同,眼下她只想着,以大伯这种情况,只有大伯娘过来一趟,让大伯发自真心的快乐一点,大伯才能重拾信心,配合医生尽快把病情稳住。   大伯的病情能控制住,二哥才会没有后顾之忧!   唯一有点担心的就是奶奶,大伯娘来,奶奶那边就瞒不住了,她也只有把希望暂时寄托在大哥和大奶奶那里,希望他们能劝住奶奶,不让奶奶太过伤心。   苏慧兰就这样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算着大伯娘何时能来的日子,却没想到,老家的人居然在她打完电话的第二天晚上就到了!   那会儿大约刚到七点钟,苏慧兰正打了热水帮大伯泡脚,忽听外头走廊隐隐响起说话声和脚步声,跟着他们病房的房门就被敲响了,等苏卫阳过去开门,一看见来人当时就愣住了。   站在门口的竟是一身风尘仆仆的志国大伯、柳枝大娘两口子和大伯娘!   “妈,大娘、大伯,你们咋……”   然而不等他说完,大伯娘就像没看见他一样,一把将他推开,直奔着屋里苏大伯就冲了进来。   苏大伯看见大伯娘也是一惊,也顾不上自己还在泡脚,慌忙从水盆子里迈了出来,站起身迎上前道:“桂珍,你们咋来了?”   大伯娘怔怔看着苏大伯瘦削的脸,这几天兴许是心理压力太大,虽然苏慧兰顿顿好吃好喝的照顾着,可是苏大伯依然瘦了一圈。   大伯娘看着看着,就突然紧紧捂着嘴巴,痛哭起来!   “桂珍!”   苏大伯一看她这样,心里大急,慌忙伸手去替她擦泪!   “桂珍,别哭,俺没事!你看俺这不是好好的吗?你别哭啊!”   大伯娘却避开他的手,后退了一步,抬手照着自己的脸颊就重重打了起来!   “俺混蛋!俺混蛋!”   “俺不是个好女人!”   “志刚,俺这些年让你过的啥日子?是俺对不起你!俺害了你!”   “桂珍!”苏大伯又是心疼、又是着急,赶忙要去拉她的手,想让大伯娘停下来。   苏慧兰、苏卫阳和柳枝大娘也忙上去劝人。   柳枝大娘一把拽住大伯娘的手:“桂珍!你忘了咱来的路上是咋说的?你现在这是干啥!”   苏慧兰也道:“大伯娘,您冷静一点,其实事情没有您想的那么糟!”   大伯娘被众人一叠声的劝住,眼见着情绪渐渐稳定下来,这时门口忽然响起秦大夫的声音:“这是怎么了?”   原来今天晚上是秦大夫值班,他刚刚巡房回来,结果老远就听见苏大伯的病房里一阵吵嚷,就领着护士过来看看。   大伯娘一见到秦大夫那一身白大褂,认出对方是医生,也不知怎么就生出一股大力,猛然挣脱了苏慧兰和柳枝大娘,一下子冲到秦大夫跟前,“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一边不停给对方磕头,一边大声哭求:   “大夫,俺求求你一定要治好俺男人!”   “俺男人他啥错都没有,要死也是俺最该死!”   喊到激动处,更直接把自己的棉袄袖子死命往上拽,“……对了,用俺的血!大夫,你把俺的血、俺的肝都换给俺男人吧!只要他能好,你要俺这条命都行……大夫,求求你了……”   大伯娘哭得那样绝望,几乎声嘶力竭,柳枝大娘和苏慧兰一边落泪、一边试着劝她,苏大伯和苏卫阳父子也都红了眼眶。   就连跟过来的值班护士也擦了擦眼角,走过去帮苏慧兰她们一起劝人。   最后经过大伙儿轮番劝解,大伯娘才终于慢慢冷静了下来   秦大夫便将除了苏大伯和苏卫阳爷儿俩以外的所有人都带到了自己办公室,又特意给哭到几乎脱力的大伯娘倒了杯热水,然后便耐心的将苏大伯的病情及他们目前的治疗方案详细解释了一遍。   志国大伯最先听懂了秦大夫的话,便有些激动道:“大夫,这么说,要是整好了的话,俺大弟他其实还能活上好几年,不会马上就那啥,对不对?”   旁边的大伯娘闻言立即用红肿的眼睛紧张的盯着秦大夫,一副生怕他会说出否定答案的样子。   秦大夫点了点头:“对,但是这是一种比较理想的状态,前提是你们病人和家属都要配合我们治疗!”   柳枝大娘快人快语:“配合!大夫你放心,苏志刚是俺们兄弟,俺们就是砸锅卖铁也要帮俺们兄弟治病!”   秦大夫闻言微笑道:“这只是一个方面,我说的配合还包括病人家属能够保障病人后期的静心调养,确保病人来医院定期复查,而且还要注意让病人时刻保持乐观积极的态度,不要让他丧失活下去的勇气!”   志国大伯稍微一琢磨,便道:“您的意思是不是让俺们勤劝着点俺兄弟,让他以后乐乐呵呵,啥事也别着急上火?”   秦大夫点头:“对,要知道得了这种病的患者,很容易因为觉得自己是个累赘而失去活下去的信心和勇气,甚至一心求死,所以你们要多帮助他树立信心,让他不要轻易放弃自己。”   志国大伯和柳枝大娘都听明白了秦大夫的意思,就是大伯娘之前近乎死寂的眼中也燃起了希望。   一行人向秦大夫道谢,临出门之际,秦大夫又特意对大伯娘说道:“这位女同志,作为一个医生,并不会因为想救一个人就去选择伤害另外一个人,生命都是平等的,如果你真的觉得自己有什么做错的,不妨想想该怎么去弥补或者挽救。”   大伯娘怔怔的听着,本来已经干涸的眼中又再次落下泪来。   苏慧兰还想再劝,却被旁边的柳枝大娘拉住了,她有些不解,柳枝大娘却对她轻轻摇了摇头。   “孩子,还是让你大伯娘自己想一想吧,她也是该好好理理以后的日子该咋过了!”   苏慧兰想想也有道理。   不过显然大伯娘想通的时间非常快,当他们再回到病房时,她眼见着大伯娘原本虚浮的脚步开始越来越踏实,脸上的神情也慢慢变得坚定,   尤其当她第一个伸手推开病房门的时候,苏慧兰有种预感,再次走进这扇门的大伯娘将是一个完全不同的她。   而事实证明,苏慧兰的预感还挺准,在病房里担忧的坐立不安的大伯一看见他们回来,立即就迎了过来,可是一看到打头的大伯娘,又有些紧张。   大伯娘却主动拉过他的手,将他扶到床边坐下,看旁边还有之前苏大伯泡脚的水盆子,二话不说端起水盆就要出去倒水。   苏慧兰忙主动接过水盆:“大伯娘,您是不是还想给大伯泡脚?我来帮您把水倒掉吧!”   大伯娘点了点头,小声道:“谢谢……兰兰!”   这是大伯娘第一次开口叫她的名字,苏慧兰对她露出一抹儿开心的笑容,响亮的应了一声,就飞快出门到水房把水倒掉,回来时又特意打了点凉水。   大伯娘把兑过热水的洗脚盆放到大伯床边,轻声说了句:“志刚,咱泡泡脚。”然后就要去脱苏大伯的鞋。   苏大伯忙挡住大伯娘的手:“桂珍,不用!俺自己能泡!”   大伯娘却不肯,执意要亲自给苏大伯泡脚,苏大伯又从来拗不过自己媳妇,最后只好乖乖的让媳妇把自己的脚放进了水盆里。   大伯娘一边给大伯按摩脚底,一边抬头问他:“水热乎吗?”   当着大伙儿的面,苏大伯还有点不好意思,只能使劲儿点头,小小声的说了一句“热乎”。   大伯娘便朝他抿嘴一笑,低头继续帮他按摩。   苏大伯一直看着垂着头的大伯娘,笑的像个孩子。   众人看着这一幕真是说不出的高兴,而最开心的则是苏卫阳,苏慧兰见他一直看着和好如初的父母偷偷擦眼泪,显然也是心里一直在盼着这一天。   经过这一番波折,苏慧兰看了看表,现在已经快八点了,外边招待所也关门了,苏慧兰便去找值班护士,想请她通融一下,让志国大伯和柳枝大娘能在病房里对付一宿。   没想到她还没开口呢,护士就告诉她,说是秦大夫交代过了,他们所有家属今晚可以在医院暂住一晚。   苏慧兰没想到秦大夫这样细心,一时也忍不住感慨,这次来虽然遭遇了一场惊天霹雳,可到底也遇上了不少好人。   等回到病房,她又和二哥一起打了两盆水,给赶火车的人都擦把脸,松快松快。   暖水瓶空了,医院里锅炉房的开水一直供应到晚上十点,一壶一分钱,还是比较方便的。   她又估摸着大伯娘他们可能还没吃饭,就又准备端起床头木柜上的砂锅,去煎药屋里做点吃的。   受煎药大姐的启发,她到隔壁街土产商店买了个砂锅回来,利用平时不煎药的空档放炉子上炖些骨头汤或者鸡汤,这样既能给大伯和二哥增加些营养,也能省一些粮票。   她也会给煎药大姐一些白面和肉,请大姐回家帮忙包成饺子或者擀成面条冻上,就放在病房外的窗台上,想吃的时候随时都能拿。   因为她出手大方,每次请大姐帮忙的时候,都会多付给对方一些肉或白面做报酬,大姐后期帮她煎药的时候不肯收钱不说,还会三天两头从家带些葱蒜给她调味,两人相处的格外融洽。   大姐每天五点下班,下班后就把煎药房的钥匙留给她,让她夜里能下来偶尔用炉子热点吃的。   今晚她给大伯和二哥用砂锅炖了只鸡,可惜大伯只喝了一碗汤,二哥只吃了一个鸡腿,里面的鸡肉基本没怎么动。   她打开窗户,把放在窗台上冻着的面条拿进来一些,准备一会儿下到鸡汤里,正好上车饺子、下车面。   将砂锅和面条放进筐里,顺便还得打一壶开水,苏卫阳自告奋勇要帮忙,倒是志国大伯放下擦脸的毛巾,说坐了一天车了,想溜达溜达松松腿,还是让他来。   这样苏慧兰拎着暖水壶,志国大伯负责拎筐,两人一下了楼,苏慧兰就忙跟志国大伯打听老家的情况。   志国大伯便道:“俺出来就是想跟兰丫头你说这个事,你奶她没啥事,你不用惦记!”   “昨天早上你把电话打到公社后,周书记就马上派人给俺送了信儿!俺们也不懂你大伯这个病,只是听周书记说这个病虽然治不了,但是好在发现的早,也能挺几年。”   “俺和你柳枝大娘就先去找了你奶,把这些情况都告诉了她,你奶这些年经的事多了,关键时刻真是好样的,二话没说就去找了你大伯娘,让她赶紧收拾东西过来,你奶要留在家里照顾你大哥!”   苏慧兰听得心里一紧,想问问奶奶有没有哭,但一想到奶奶的性格,平时大大咧咧,可真要是赶上事儿,她老人家从来都是咬紧牙关一个人扛,估计便是伤心也不会在人前。   志国大伯似是明白苏慧兰的担心,便又道:“孩子,你别担心,俺们出来前儿,你大奶奶和五奶奶都过去了,说要跟着你奶在你大伯家住几天,帮着一起照顾你大哥。”   说话间,两人到了煎药房,志国大伯帮苏慧兰生了火,把砂锅坐上,等开锅就把面条放里。   志国大伯从棉袄内侧衣襟里掏出一沓钱和票证,就递给了苏慧兰。   “兰丫头,大伯这次来,受大伙儿托付给你把这钱送来。这里头有公社孙社长签字给你提前预支的三个月工资,粮本上的定量也都给你换成了粮票,还有其他的票,都在这里。”   “另外,俺和你五爷爷加上村里大伙儿一共凑了一百八十多块钱,孩子,你先拿着,以后要是还不够,咱再想法子凑!”   苏慧兰看着志国大伯递过来的那厚厚的一把钱和票,心里像揣着一个小火炉,到处热腾腾的,可她还是摇头拒绝道:“志国大伯,孙社长给我预支的工资我拿着,但是村里大伙儿的钱,您帮我回去还给大家吧,大伙儿攒点钱不容易,这钱我不能拿!”   见志国大伯要说什么,她又抢在对方开口前继续道:“而且,我已经问过大夫了,像大伯这种情况,先期的住院治疗只是一部分,后期要一直吃药加上定期来复查,花钱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所以这钱我们先不拿,要是等以后真的撑不下去了,我们再开口跟您和大伙儿借!”   志国大伯见苏慧兰说什么也不肯要,也只好无奈的收起了那部分钱,随即道:“那行,别人的钱你不拿,但是俺家的那份,你可不能再推了!”   没想到苏慧兰还是直摇头:“志国大伯,正是因为是您家的钱,所以我才不着急,还不如就让这钱先在您家放着,等我以后随时上门来取,您说那多好?”   志国大伯被她说的没了脾气,只能苦笑道:“你这孩子,俺是拿你没招,将来不知道啥人能治住你了!”   不过说到这个,志国大伯突然一拍脑袋:“差点把这茬给忘了!”   他又从衣兜里掏出一封信交给苏慧兰:“这是贮木场检尺队一个叫钱春晓的闺女托我交给你的?”   苏慧兰神情微讶,接过信,很快就拆开看了起来。   薄薄的一页纸,秀丽的笔迹有些仓促,一看就是赶着时间写下的。   信上说她已经知道了苏慧兰大伯的病情,很为苏慧兰担心,怕她同时照顾两个病人应付不过来,劝她也务必要保重自己的身体。   信里还让她不必担心家里的苏奶奶和苏卫东,说她会请假多去照看,给苏奶奶帮忙,也等她和大伯一家顺利归来。   随信一起的还有五十块钱和一些零散的票据。   苏慧兰看信的时候,那边志国大伯也不住口的称赞道:“这个叫春晓的闺女真是没的说!”   “孙社长讲,当初周书记派去给俺们送信的人是贮木场运输连的,正好跟这孩子认识,她一听说你大伯的事,就马上跑到公社请求预支出一个月的工资,自己还找人借了点,凑了这些钱托我给你捎过来。” 第61章 心! 听了志国大伯的话,苏慧兰心情很……   听了志国大伯的话, 苏慧兰心情很感动,忍不住把春晓写给她的信紧紧贴在胸口。   命运对她总是高高在上,冷酷的、屡次三番的逼迫她与珍视的人分离。   可命运又对她多有眷顾,给了她常人想都不敢想的机缘。   如今她已经有了最在乎的亲人和朋友, 不管将来还会遇到什么难关, 她都一定会坚持下去。   大伯娘的到来, 以及两人的和好, 给苏大伯带来了巨大的动力, 他不再终日暗自愁苦, 现在每一天都乐乐呵呵的, 看着陪在自己身边的大伯娘傻笑。   大伯娘还是话不太多, 但是无论苏大伯走到哪儿、干什么, 她都一定会守在旁边。   以至于苏卫阳还忍不住小声跟苏慧兰抱怨, 说是他妈现在一颗心都拴在他爸身上,以前他这个最疼的小儿子都凑不到跟前儿了!   不过话是这样说, 每每大伯娘要去打个水、倒个垃圾,他总要抢着去干, 就是努力想让自己爸妈多一些时间相处, 最好能一口气把这些年错过的时光都弥补回来。   在这样温馨和睦的氛围下,苏卫阳右耳康复的速度越来越快,到第十天的时候就已经能听到大家站在病房里任何一个位置说话的声音。   苏大伯的病情也渐渐稳定下来,胡老大夫说照这样发展,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病情就会出现好转,因此鼓励苏大伯一定要再接再厉,只要能坚持下去,他的寿命也许会比预测的更长。   所有人都十分高兴, 连之前一直跟着发愁的柳枝大娘也恢复了往日的活泼性子,拉着大伯娘变着法儿的打趣苏大伯,哄他开心。   大伯的病情稳定后,志国大伯和柳枝大娘就回去了。   两口子其实还想多留一阵,只是老家那边老的老、小的小,再说还得早点回去给苏奶奶报个信儿,要不然时间长了,怕老人嘴上不说,心里再憋出啥病来。   另外还有个事,志国大伯谁也没敢说。就是他们刚到松林县的第二天,苏慧兰亲爸身边的警卫员小江就悄悄找来了。   两个人在医院外头私下碰了个头,小江见面就告诉了志国大伯,说是他们首长托人打听过,给苏大伯看病的胡老大夫原先是首都非常出名的老中医,治苏大伯这种病是很擅长的。   他让志国大伯回去劝苏大伯一家安心,一定要积极配合胡老大夫诊治,而且还说首长知道他们家里的情况,怕他们为治疗费用发愁,特意让他送来了五百块钱和一沓全国粮票。   这年头全国粮票可是好东西,因为能够全国流通,且里面还包括了食油,所以作用仅次于货币,无论想换什么票都有人乐意换。   送来这么多钱和全国粮票,可见人家是真的上心。   不过志国大伯却犯了难,跟这位小江同志实话实话,兰丫头连他们家的钱都不肯拿,他又能找啥借口把这么一大笔钱和票给出去呢!   小江听他这么说也有些犹豫,埋头苦思能用啥理由劝之瑶同志把钱收下。   结果两个人就这么面对面站着吹了半天西北风,也没想出个好主意,倒是一个不小心,把正准备去百货商店买东西的苏慧兰碰了个正着!   两人一阵惊慌,志国大伯就赶忙让小江先躲起来,自己撒谎跟苏慧兰说是闲着没事想出来溜达溜达。   虽说是暂时把苏慧兰应付过去了,但是志国大伯当时慌里慌张的表情还是引起了苏慧兰注意,之后一直问他是不是遇上了什么事。   志国大伯老实巴交一辈子,真没骗过人,被苏慧兰这么一注意,他就有点麻爪了。   心里没主意,又没人给他支招,他是越发待不住,总怕自己一个不好就跟苏慧兰把实话招了。   正好大夫说苏卫阳的耳朵已经没啥问题,苏大伯的病情也开始稳定后,他就急着想先回去。   他这么明显的不对劲儿,连柳枝大娘也看出来了,等两人坐上了火车后,柳枝大娘就没拿好眼神看他,嘴里还数落道:   “俺说你咋回事?俺说俺自己先回去,让你在这噶再多陪两天,你干啥非得急着跟俺回去?这两天也不知道你咋地了,总像丢了魂似的。”   志国大伯还在想着头上车前在火车站厕所跟小江碰头时,对方那埋怨他“临阵脱逃”的眼神呢。   他能有啥招啊,他这不是也没法子吗?   兰丫头那双大眼睛那么亮,跟倆灯头似的咔咔往他脸上一照,他立马就想“坦白从宽”!   看看,现在连他媳妇都看出他不对劲儿了,他要再不走,不定啥时候露馅呢!   那边柳枝大娘见他也不说话,越发狐疑道:“咋的?咋还不吱声了?你该不会真有啥事吧?”   志国大伯应付不了别人,但是对自家媳妇那还是很有办法的,立马一绷脸、一皱眉,使出老少咸宜的万能“装病”大法:   “哎呀,也不知道咋回事,这两天俺这心口老是不得劲儿啊!”   一看他这样,柳枝大娘一下就着急了,顾不得再问,忙过去帮他一下下揉着胸口:   “咋还心口难受呢?之前在医院也没查出啥来呀?胡老大夫不是说你这身子骨挺好的吗?”   因为担心有家族的遗传病,大伙儿不放心,就让志国大伯也做了个检查,胡老大夫还亲自给把了脉,结果出来,志国大伯身体很好,用胡老大夫的话说,那是活到八十岁都不成问题。   志国大伯轻咳了一声,面上有点不自在,只得道:“可能是那招待所的床俺睡不习惯,这几天没睡好吧!”   柳枝大娘想想也有这个可能,便说:“没事,回去上咱家那个热炕上烙两天就好了!”   接着又忍不住数落道:“你啊,就是个没福气的!人兰兰特意给咱订的招待所,那都是人城里人才住的!你倒好,呆不两天就这事、那事的,让你上山扛大木头也没见你这么多事!”   志国大伯咧嘴直笑,心里还琢磨,他可宁愿上山扛大木头也不愿意搁这嘎达搞“地下工作”,这活儿没脑子的干不了!   送走了志国大伯和柳枝大娘后,苏慧兰照常每日在医院和百货商店来回奔波。   给大伯和二哥加强营养的大米白面和肉类必须要有个出处,说是从百货商店一楼的副食柜台和十几米外的粮站买来的,就是最合适的借口。   每次苏慧兰都是假装在买东西的队伍里晃一圈,少量的买上一点就出来,只是最近这两天,她开始像模像样的买东西了,基本是吃什么就买什么,不说样式,连重量也没敢打折扣。   因为她发现最近好像一直有人在跟着她!   除了平时在病房里之外,不管她是在煎药房煮汤熬药,还是到商店买东西,总能感觉到身后有这么个人在暗处看着她。   为了找出这个人,她试了好几次在无人的地方,猛然回头,或者故意走在人多的地方,突然找个地方藏起来,想等那人追过来,可惜最后都没什么效果。   虽说没能把那人找出来,但是苏慧兰相信自己的直觉,所以为了安全起见,最近就没敢再使用空间!   好在孙社长给她预支了三个月的工资里也包括了票证,要不然这一下子还真有点捉襟见肘了。   就这样到了第四天,那两道一直悄无声息跟着她的目光才忽然消失。   不过苏慧兰并没有因此就放松警惕,她不知道跟着她的是什么人,但是她认真反省了一下,也许是她这些日子为了给大伯和二哥加强营养,鱼肉米面的倒腾的太多,说不定就引起了什么人的注意!   所以这事过后,苏慧兰越发谨慎,减少自己炖汤煮肉的次数,大多还是从医院食堂里买。   苏大伯一家倒是对此乐见其成,之前苏慧兰每天都要端一锅好吃的,鸡肉、排骨、猪肝、鱼汤,换着花样来!   不吃对不起侄女这番心意、也糟蹋食物,可吃的话,侄女一高兴第二天兴许能给端来两锅!   这么个吃法儿,还不得把侄女吃空了?可是给钱她又不肯收,为这事,两口子私底下没少发愁,眼下就吃点食堂简简单单的饭菜,一家人反而更高兴!   转眼间,半个月的时间一晃而过,这天上午,秦大夫最后一次给苏卫阳做检查,经历了之前十四天的针灸配合药物治疗,苏卫阳的右耳已经恢复了百分之八十的听力。   剩下的就等回家慢慢调养,不出半年应该就能恢复到正常人的水平。   等秦大夫正式宣布苏卫阳可以出院后,苏大伯和大伯娘夫妻俩都忍不住喜极而泣。   虽然早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可是当真的从大夫口中听到那句“你们的儿子正常了”时,内心还是激动不已!   这一天,真的让他们盼来了!   再三谢过了秦大夫后,苏慧兰和二哥一起办理了出院手续,之后苏卫阳就提出想尽快回家看看奶奶和大哥。   老实说,听到二哥这么说,苏慧兰还挺惊讶的,她还以为二哥会继续留在这里,跟大伯娘一起等着大伯出院的。   苏卫阳就摇了摇头:“老妹儿,这噶有俺娘和你就足够了,俺留这儿也帮不上啥忙,再说这噶吃饭睡觉都花钱,太浪费了!”   “倒不如早点回去帮忙照顾大哥,俺担心奶奶一个人应付不过来,虽说有志国大伯他们,但是俺们兄弟这些年没少麻烦人家,现在俺好了,该俺出出力了!”   苏大伯两口子听见儿子这番话,心里特别高兴,没想到这孩子病好了,人也学着长大了,懂得担当了,这大概是天底下所有为人父母最期盼的事。   正好回凌远的火车在凌晨两点,所以在苏卫阳自己的要求下,当天就买好了票,一个人坐上了第二天回去的火车。   送走了苏卫阳,苏慧兰和大伯娘便把全部心思都放在大伯身上,苏大伯现在觉着日子有了奔头,他想守着媳妇再多活几年,更放不下一家子老小,是以非常努力的配合大夫的治疗。   一家人齐心协力的效果是巨大的,苏大伯的病情稳定后很快开始好转,在入院的第十八天,胡老大夫说,如果一直保持这个状态,苏大伯再有一周也能出院,回家休养!   听到这个结果,大伯娘高兴的直掉眼泪,苏慧兰也红了眼眶!   在这之前,她从不知道一个人的一句话能带来这么大的力量,几乎能让人获得新生。   当天晚上,为了庆祝大伯的病情好转,苏慧兰特意跟煎药大姐家换了棵酸菜,用砂锅炖了一锅大伯最喜欢吃的酸菜排骨,又到食堂打了几个馒头,三人在病房里美美的吃了一顿。   吃完了饭,大伯娘抢着收拾餐具,苏慧兰觉得吃的有点撑,就想着下楼打一壶开水,回来给大伯和大伯娘的热水袋灌上。   一推开一楼大厅的大门,一股寒风卷着雪花就扑面而来。   想不到不过一顿饭的工夫,外面居然就下起了雪。   此时已经快七点钟了,天色黑沉,楼门口窄窄的雨搭下亮着一盏小小的电灯。   昏黄的灯光与院子里路灯发出的朦胧光晕相交织,落在周遭的白雪地上,竟反射出一片淡淡的酡颜色,迎合着从天而降的点点雪花,让人陡然生出几分梦幻般的感觉。   苏慧兰下意识就放慢了脚步,一颗紧悬了二十来天的心逐渐放松,开始享受这一刻的轻松惬意。   她倾听着双脚踩在雪地上的“咯吱”声,任雪花调皮的落在头顶和脸颊上,带来丝丝的凉意,自己也忍不住弯起了唇角。   “兰老师?”   一道有点熟悉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苏慧兰愣了愣,连忙转过身,这才发现是一个高高瘦瘦的人将自己叫住。   直到对方拉下遮住口鼻的黑色围巾,苏慧兰才认出这人竟然是罗天成!   只不过对方头上、身上落了一层霜白,院子里灯光又有些朦胧发暗,所以刚才擦肩而过时,苏慧兰才完全没认出对方来。   “罗大哥,你怎么也来这儿了?是家里出什么事了吗?”   罗天成认真打量着对方的面容,心里有点庆幸现在站的这个位置,让对方正好迎着光、面对自己,让他能好好看清她的脸。   她瘦了一点,脸色也还算红润,样子比他想象的好了很多,看来卫阳说的对,她没有因为照顾病人而把自己弄得疲惫不堪……   确定了对方是真的还好,罗天成心里悄悄松了口气,这才道:“没、没有,我家里都好,没出什么事……哦,你家里也都挺好的,你不用担心!”   苏慧兰点头,听他提起自家,便忍不住问道:“罗大哥,你看到我奶奶了吗?她最近怎么样?身体好不好?”   罗天成点了点头:“你放心,苏奶奶她很好!我来之前有去看过他们,他们都很好,苏奶奶还托我给你带话,叫你安心在这里照顾苏叔叔,不用惦记他们。”   苏慧兰听说奶奶很好,心里也十分高兴,不过她听对方提起去家里看过奶奶和两个哥哥,这才反应过来:   “罗大哥,这么说你这次是特意来看望我大伯的?”   罗天成脸红了一下,幸好他的位置背光,外头又暗,对方看不出来,便轻咳了一声:   “其实大奎本来也说要来的,只是苏爷爷生了病,他要留下来帮苏大叔照顾老人,所以就让我自己过来了?”   苏慧兰一听大爷爷病了,忙问道:“那大爷爷是什么病?严不严重?”   罗天成摇头,“只是前天夜里突然头疼的厉害,昨天送到县医院,大夫说是老人家本来就上火,又不小心受了寒,所以才病倒了,打两天针,最晚明天就能回家了。”   苏慧兰这才松了口气,叹道:“大爷爷这肯定是为了我大伯的事着急上火了。”   想了想,又问对方打听:“对了,罗大哥,你家唐爷爷和小蕊还好吗?”   罗天成点头,说他们也都好!只不过当看着对方那双形状极美的凤眼时,还是忍不住小声说了句:   “我……我妹妹小蕊她挺想你的,你不在,苏奶奶又要照顾卫东,家里就经常没人,她去了几次找不到你们,回来就哭鼻子了。”   事实上,不只是哭鼻子,小蕊头几天甚至都不肯吃饭了,每天都守在苏家大门口,吵着要见姐姐,他和姥爷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人劝回来。   苏慧兰闻言有些心疼,忍不住歉疚道:“是我不好,我明明答应了小蕊会一直陪着她,不会离开,可我却没有做到,她一定生我的气了。”   罗天成见不得她露出这样的表情,赶忙道:“不是的,小蕊只是想你,并没有生气,只要你回去,让她能经常看到你,她就会很开心了!”   ……当然,我也会很开心。   不过这一句,他只敢默默在心里说。   说到回家,苏慧兰想到大伯的病情已经好转,便将今天医生的话告诉了罗天成。   “如果顺利的话,大伯应该一周后就能出院了!罗大哥,等你回去,麻烦你帮我把这个消息告诉奶奶和哥哥他们,只要再等一周,我们就会回去了!”   罗天成心里高兴的不得了,连忙点头:“你放心,我回去就立刻告诉他们!”   说完,他又摘了手闷儿,伸手从衣兜里掏出一个小布包递给苏慧兰:“对了,我差点忘了,兰老师,这个给你拿着!”   “罗大哥,这是什么?”   苏慧兰将暖水瓶放在地上,接过小布包拆开一看,发现里面竟然是一包钱,虽然有零有整,但是每一张都理的平平整整,对折包在布包里,怎么也得有几十块!   苏慧兰忙将这些钱重新包好,要还给对方:   “罗大哥,你千里迢迢来看我们,我已经很感激了,但这钱我不能要,你赶快拿回去!”   罗天成自然不肯:   “兰老师,这钱你收着,之前小蕊去你家给你们添了那么多麻烦,现在你们遇到事了,我们自然也该尽一份心!”   苏慧兰摇头:“罗大哥,这钱我真的不能拿,而且我刚才也说了,我大伯就快出院了,我们手上的钱暂时够用,所以这钱你还是收回去吧!”   苏慧兰不肯收,罗天成又一定要给,两人推让半天,苏慧兰正要把钱硬塞回对方手里时,突然察觉到手上的触感不对,连忙低头细看,这才发现对方的两只手上竟然都包了一层厚厚的白纱布,顿时吃了一惊!   “罗大哥,你的手怎么了?”   罗天成被对方拉住了手,一时觉得脸上烫的厉害,连忙把手抽回来,低着头道:“没事,就是之前不小心摔了一跤!”   苏慧兰却不信,冬天这样厚的雪道,怎么摔能把两只手都摔到需要包成这副样子?   她突然想起了手里这些钱,再想想之前听奶奶提起过罗家并不宽裕,脑子里登时灵光一闪,脱口道:   “罗大哥你的手伤成这样,是不是跟这些钱有关?”   她越想、越觉得是这个可能,忍不住追问道:“你是为了帮我们凑钱,所以才把自己伤成这样的对不对?罗大哥,你到底做了什么?是上山打猎伤到的吗?”   罗天成呼吸一窒,没想到她一下就猜到了,知道瞒她不住,只好低声承认:   “是我打猎的土/铳不小心炸/了/膛,所以才把手伤了……不过不严重的,只是一点皮肉伤,过几天就好了!”   只不过那土/铳是因为他最近上山太勤,结果自制的土/枪/管承受不住这样频繁的开火,所以才会/炸/膛,这一点他没有说。   可是他不说,不代表苏慧兰想不到,她虽然不懂这些,但是□□/炸/膛她还是听说过的,这可是会出人命的!   想着对方为了他们家竟然差点出了这样的危险,苏慧兰不由咬住了下唇,心中有感激、有感动、也有不安,更有一丝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的怪异滋味。   最终这诸多复杂的感觉涌上心头,让她一时竟不知要说什么。   她不说话,罗天成也心中沮丧,觉得自己实在是糟糕,对方说不定会把他的受伤当做是一份负担,恐怕更加不肯收这钱了。   同时,他也有些紧张,内心一角忍不住生出一丝隐秘的期盼,想着对方或许能察觉到他的心意……   两个人就这么面对面站着,谁也没说话,飘飘洒洒的雪花越来越大,很快就在两人的头顶、肩头织出一条纯白的披巾。   苏慧兰觉得不能这样僵持着,想了想,便又重新打开手里的布包,挑挑拣拣从里面拿出了两块零四分钱,剩余的包好重新塞到了罗天成的手里。   “罗大哥,我很感激你对我们一家的这份心意!这钱是你差点拿命换来的,所以我愿意收下,只是我不能收那么多!”   她将手心里的两块零四分钱摊开给对方看:   “罗大哥,今天正好是阴历二月初四,所以我就拿了两块零四分钱,其余的你自己拿回去!还有这钱是我直接问你拿的,不是借的,以后也不会还给你,好不好?”   对着这样一双美丽的眼睛,这样一个生了副水晶心肝的人儿,罗天成能说什么?   他只能乖乖任凭对方将剩下的钱重新放回自己手中。   虽然心底那一丝隐秘的期待落空,可他又觉得甜蜜至极,甚至觉着,为了这一刻,之前几次上山与野兽拼杀、被/炸/伤双手都是值得的。   “兰兰?是你在那儿吗?”   这时,大概是许久不见苏慧兰回去,病房里的大伯娘找了出来,结果出门就看见两个快把自己站成雪人的傻孩子,忙出声唤道。   苏慧兰忙道:“大伯娘,是我!您看,罗大哥来看大伯了!”   大伯娘还愣了一下,一见是村里跟志国大哥家关系挺好的罗家孩子,虽然有些诧异,但仍然十分感激道:   “孩子,辛苦你了,快进屋坐!”   罗天成冷不丁听见大伯娘跟自己说话也是一愣,他因为跟苏大奎关系好,所以对苏大伯家的事也知道不少。   这些年,这位苏家的婶婶每次见到自己不过是点个头,从来也没说过话,而且不单是对他,对村里人都是如此。   没想到今天居然主动跟他说话!不过罗天成反应很快,当即就冲对方礼貌道:“谢谢苏婶婶!”   大伯娘笑了笑,回头又对苏慧兰有些嗔怪道:“你看你这孩子咋不进去说话,看这身上的雪!”   说话间,便细心的将苏慧兰身上的雪一一掸去,回头又帮罗天成也掸了掸。   三人进屋,苏大伯一见罗天成来了,高兴的不得了。   忙招呼大伯娘给人倒热水,又打听罗天成吃没吃饭!   一听大伯提起吃饭的事,苏慧兰才一拍脑门,光惦记着收人家钱,都把这茬给忘了,忙端起砂锅,要去给罗天成煮点面吃。   罗天成本来想说自己吃过了,但是一听说是苏慧兰给他做吃的,那句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苏慧兰打开窗户,怕罗天成不够吃,把冻在外面的面条、饺子都拿了进来,准备下楼,大伯娘也要陪着去。   罗天成见了,心里发急,顾不上跟苏大伯多说,忙着把自己背上的一包东西卸了下来,其他人这时才发现他后背还有一个“行李包”。   这“行李包”打的精巧,一条薄被子里头包着红糖、麦乳精、煮鸡蛋和糕点等营养品,包好后外头用绳子捆好,这么往后背一背,不知道的真以为是一床被褥呢!   他放下了东西,就主动提出要给苏慧兰打下手,让大伯娘留下来陪苏大伯。   大伯娘似乎看出了点什么,想了想最终还是没跟下去。   两人下楼后,罗天成帮苏慧兰把炉子生起来,看她往砂锅里倒了热水坐在炉子上,等水开后再往里下饺子和面条。   苏慧兰还跟他商量,说是这会儿手上也没什么配菜,只有前天自己熬得一玻璃罐子肉酱,一会儿等这锅饺子面煮好后,舀上一大勺放在面上,问他行不行……   罗天成自然一个劲儿点头说好!   此刻的他正站在靠近门口位置,这样就不至于因为离对方太近而觉的紧张,顺便也能用身体挡住从门缝里钻进来的冷风。   灶上的锅很快就开了,沸水蒸腾起大片的水汽转瞬就飘满了整间屋子,到处白蒙蒙的一片,一下就挡住了她的脸。   他皱眉,忍不住上前一步,想重新看到她,但是这可恶的白气越聚越多,没一会儿就把她的心上人彻底“藏”了起来!   这下他站不住了,下意识就直直冲进了这片白色的水汽中,突然,一只又白又小的手一把将他拉住,耳边是她那清脆又熟悉的声音:   “罗大哥,别再往前走了,这是灶台,小心把你烫着!”   那只手很快又收了回去。那一瞬,罗天成觉着自己的心,也在这个屋内水汽氤氲、屋外白雪纷飞的夜晚,一并被对方收走了。   而且此生再也回不到自己身上。 第62章 出院 罗天成吃了一顿饺子面之后,说是……   罗天成吃了一顿饺子面之后, 说是不放心家里,就赶着第二天凌晨的火车回去了。   苏大伯两口子让他把那些营养品带回去,他没同意,直说等到苏大伯出院回家, 他再去看望。   晚上九点多钟, 苏慧兰和大伯娘下楼送他回去, 一出了一楼大门, 罗天成就不让她们出来了。   “苏婶子、兰老师, 你们快回去吧, 太晚了, 又下着雪, 不安全!”   苏慧兰和大伯娘便只送到了门口。   道了别, 罗天成还是忍不住往心上人那边看了眼, 嘴唇动了动,到底因着苏大伯娘在, 没说出口,最后恋恋不舍的转身离开了。   苏慧兰和大伯娘一直看着罗天成的背影消失在雪夜中, 这时大伯娘忽然感慨了一句:   “这孩子真不错, 是个有心人!”   苏慧兰下意识点头,“是啊,为了来这一趟送钱,把手伤成那样,刚刚却在屋里跟大伯说是自己不小心摔伤的!”   苏慧兰先前趁着罗天成吃饭的时候,就把对方这次来送钱、而自己只拿了两块钱的事告诉了大伯娘。   大伯娘便夸苏慧兰做的对,人家为了这份钱遭了那么大险,他们不能说拿就拿。像侄女这样做,也算是领了人家这份远道而来的心意。   就是娘儿俩都没跟苏大伯说这事, 怕他知道了心里发愧,再偷偷上火啥的。   不过这会儿大伯娘听了苏慧兰的话,却忍不住嗔怪起来:   “你大伯就是个实心眼儿的,人家说啥、他就信啥!年轻那前儿就没少因为这个被人家糊弄,这么多年也没点长进!”   接着,就给苏慧兰讲了一个大伯年轻时的糗事。   “那前儿,俺才十六,夏天到河边洗衣裳,村里那帮二流子就总跑河对岸的草稞子里偷看俺,一个个欠儿登似的,还总往俺这边扔小石子儿撩扯俺!”   “俺厉害呀,谁敢聊扯俺,俺就敢揍谁!所以那天俺拎着个洗衣棒子就把那伙人都给撵跑了!”   “人家都跑了,就剩你大伯不跑!俺还纳闷呢,就问他为啥不跑?你猜你大伯那前儿咋说的?”   苏慧兰也好奇:“怎么说的?”   大伯娘就抻着脖子,故意学苏大伯憨憨的声音,“那啥,俺、俺不能跑!俺跟他们都说好了,你要是来撵的话,俺、俺就留这噶垫底。”   苏慧兰“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想了想这的确像是大伯能干出来的事。   “把俺都给气笑了!”大伯娘继续道:   “俺就骂他:咋的,让你垫底等俺揍啊?你大伯就吭吭哧哧憋出一句:俺、俺寻思俺要是让你揍了,你就不能生气了!”   “俺又说:俺生不生气跟你有啥关系!”   “结果你大伯开始还不肯说,后来让俺逼急眼了,才告诉俺,他说要是俺今天打了他,把气给消了,那第二天俺就还能来洗衣裳,他就还能再看着俺。”   苏慧兰听得有些怔住,随即又笑道:“看来那会儿我大伯就是个有心人了!”   大伯娘抿嘴笑了起来,在雨达下那盏小小的灯泡发出的暗黄色光晕下,有种说不出的好看。   “是有心!你大伯这个人太老实,不会说话,也不会哄人,可他对俺是真的好,从俺嫁给他那天起,家里有什么好吃的、好穿的他一定都留给俺,每天只要在家就抢着帮俺干活!”   “俺要是把手指头碰破一点皮儿,他都能让俺在床上歇一天!”   “俺这辈子过得糊涂,这些年只做对了一件事,那就是当初嫁给你大伯。只是你大伯对俺那么好,俺却还是不知足,冷了他这么多年……”   说到这里,大伯娘看向苏慧兰,轻轻拉过她的手:   “孩子,大伯娘一直想给你爸赔个不是,俺当初不该那么闹!其实你爸在家那几年对俺这个嫂子就挺敬重,后来上班了挣钱了,往家里邮东西回回都不落俺的份儿!”   “你爸他做到了,是俺这个当嫂子的没做到,俺对不起你爸……”   苏慧兰看大伯娘眼圈都红了,忙也顺势握紧对方的手:“大伯娘,您别说了,这些都过去了!”   大伯娘却摇头:“俺得说,这是俺做下的错事,俺就必须得认!”   “孩子,俺家里的情况,你可能也听说过,俺娘和俺打小就在家里受苦,俺为了让俺娘少受点罪,不得不啥事都出头,也就养出了这么一副好强的烈性子。”   “当初俺那丧良心的爹带着大娘一家走了,走的时候连个米粒也没给俺娘和俺留!俺娘到死都不知道她是叫她那个狠心的男人给扔在这儿了,还一心想着能跟俺爹他们回老家。”   “这事对俺打击挺大,俺从那前儿起心里就存了个念想,俺想着俺这辈子一定得好好过,过得比谁都强,然后将来带着俺娘的牌位回老家,让俺爹和大娘他们都好好看看!”   “看看没有他们,俺们娘儿俩也能过得挺好,叫他们后悔,后悔当初不该丢下俺们!”   大伯娘紧紧抓住苏慧兰的手,似乎希望从对方身上汲取一些力量,来对抗因为揭露内心深处的伤痕而带来的虚弱无力。   “俺没啥文化,来秀山那会儿又岁数小,记不住事,一开始还不知道,可后来滨河钢厂要二次招工的消息传到村子里,听那些赶路去报名回来的人说,俺才知道原来滨河离俺娘的老家其实只隔了一条河!”   “所以俺当时就疯了一样,逼着你爸把你大伯也弄进钢厂,当正式工人,这样就能把俺也带进城里!因为俺想去老家找俺那个爹好好看看,看看他当初不要的闺女如今也成了城里人,叫他悔死……”   大伯娘说着说着,眼泪便止不住的落了下来。   “俺不该啊,就为了跟那么一个狼心狗肺的爹去争一口气就跟家里使劲闹腾,然后就埋怨所有人,还整天对你大伯冷着脸,俺那时就一点没想明白,其实日子都是给自己过得,俺置那口闲气有啥用?”   “难道俺爹和大娘那种人就能知道错了?俺那已经死透了的娘就能活过来?”   “啥也不能,俺只能把这世上对俺最好的人都伤着了!”   苏慧兰掏出手绢给大伯娘擦泪,大伯娘却不肯,只是用袖子自己胡乱蹭了一把。   “俺那时就是钻了牛角尖,其实过后你大爷爷就过来劝过俺,说钢厂那边定下苏大旺,虽然你爸写推荐信是一方面,可主要还在他念过几年书。”   “只是俺那会儿心里埋怨你大爷爷当着村长,结果自家亲侄子不帮,反而去帮隔了一层的,俺心里不忿,半点没听进去!”   “现在想想,俺这辈子啥事都觉着自己做的对,结果不知道伤了多少人的心,你大伯、你奶奶、你爸,甚至你志国大伯一家,其实这些年,都是他们在处处让着俺,可俺还是不知足!”   “兰兰,大伯娘对不起这个家,可你还一直对俺这么好,其实俺哪有这个脸享这份福呢!当初你爸一茬接一茬遇到那么多坎,俺这个当大嫂的都帮过啥忙?俺现在愧得慌、也悔的要死,可又有啥用呢!”   大伯娘的眼泪越流越多,苏慧兰也有些难受,她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抱住大伯娘,想让自己并不太宽厚的胸膛给对方以安慰和支撑。   她听明白了,大伯娘因为曾被至亲深深伤害和背叛过,所以才会对自己新加入的家庭抱有更高的期待和在意。   与其说当初的那件事让大伯娘心愿落空,不如说这件事本身,因为没有得到预期中家人的支持和帮助,才会让大伯娘如此伤心和失望,进而彻底钻进了牛角尖。   她听懂了,也理解了,她相信在天上的爸爸也会理解。   爸爸这些年一直觉得辜负了大伯和大伯娘,如今,听到大伯娘的心声,爸爸一定也能释怀了。   娘儿俩静静的拥抱了一会儿,等分开时大伯娘已经不再流泪,两人慢慢相视一笑,彼此间更多了一份亲昵。   大伯娘轻轻摸了摸苏慧兰漂亮的刘海儿,满眼爱怜道:“兰兰,以后你就是大伯娘的亲闺女,大伯娘疼你,也要给你找一个对你最好的人,谁都不敢欺负你!”   苏慧兰没想到大伯娘调整好情绪,上来就说这个,脸上红了红,无奈道:“大伯娘,咱不说这个,我这还早呢!”   谁知大伯娘听完竟然还一本正经的点头:   “也是,俺家兰兰才十六,太小嫁人了对身子也不好!那就在家养两年再说,俺还没稀罕够呢,凭啥便宜了别人!”   那句“对身子不好”听得苏慧兰脸更红了,当即就要拉着大伯娘赶紧回病房,这要再说一会儿,她这脸就能烧水了!   大伯娘攥着侄女的小手,心里还盘算着,正好这两年她也能擦亮眼睛,好好再观察观察,别看那人今天表现的不错,可以后要真有一点儿不妥当,她也不答应。   而此时,正坐在火车站候车室里,看着自己的两只手露出傻笑的罗天成忽然打了声大喷嚏,这一声太响,震的他自己直发懵。   一周后。   胡老大夫在给苏大伯诊脉结束后,微笑着对苏大伯两口子和苏慧兰道:“恭喜你们,今天就可以出院了。”   一家人都欣喜不已,大伯娘和苏慧兰高兴的连连给胡老大夫鞠躬道谢。   胡老大夫却摆手拦住她们:   “当不得、当不得!这主要还是你们家属照顾的好,当然,也跟病人自己积极配合有关!”   “另外啊,我还得再次叮嘱你们,病人回去后一定要悉心调养,不能喝酒、不能劳累,要保持心情愉悦,出院后这个药还不能停,要再吃一段时间!最好每隔三个月就来复查一次,如果不方便的话也尽量保证一年能来一趟。”   苏慧兰忙道:“我们都记住了,胡老大夫,您放心,我一定每隔三个月就带我大伯来复查一次!”   再三谢过老大夫后,一家人又特意去找秦大夫道了声谢,如果当初不是秦大夫细心,看出了苏大伯的不妥,那后果真的不堪设想,所以苏慧兰和大伯娘也特别感激秦大夫。   等办完了出院手续,苏慧兰就马上到火车站买了三张车票。   买完车票,一看现在才上午十点多,还有大半天的时间,她又在招待所要了个房间,让大伯和大伯娘上车前能有个舒服的地方休息。   看今天天气不错,外面也挺暖和,自打来了这松林县,大伯和大伯娘就一直呆在医院里,也没怎么出来过,苏慧兰就想带他们俩出去转转。   于是三人一起,把就近的松林县两条主要街道都给逛了一圈。   苏慧兰还在街角的书店买到了两本小学美术课本和一本人民美术出版社出版的《虫类画参考》,准备回去送给大哥。   买到了书,苏慧兰就把大伯和大伯娘先送回了招待所,自己拿起筐子准备到百货商店一楼去买点糕点和苹果,晚上赶火车的时候吃。   糕点好吃又营养,既能当干粮、又能当零食,苹果补充维生素又比较解渴,而且凌远买不到苹果,她也想多买几个回去给奶奶和大哥吃。   除了这两样,她也没再买别的,在松林待了一个多月,她和大伯、大伯娘三人的换洗衣裳、锅盆餐具、洗漱用品,外加大伯的药,七七八八有一大堆!   她没办法,还现到百货商店又买了个大行礼袋才把所有东西都装下。   所以为了上下火车方便,没什么必要的东西她就不买了。   正当她买齐了东西准备回去的时候,忽然听见后面两个排队的妇女聊天声。   “唉,你听说了吗?赵木匠半个月前没了!”   “妈呀?有这事啊?我都不知道!赵木匠也没多大岁数吧?”   “是急病,一下就过去了!唉,才五十出头啊!就我们家那写字台还是去年他给打的呢,打的可好了!本来我还想着我儿子明年结婚,让他再帮忙打个大衣柜,想不到今年人就没了!”   苏慧兰略一思索,便转头对那两个妇女客气道:“两位大姐,我想跟你们打听一下那个赵木匠……”   苏慧兰一从两个妇女那里拿到赵木匠的地址,便马不停蹄的赶了过去。   赵木匠家就在县里,离百货商店差不多有十五分钟的路程。   苏慧兰一路打听过去,很快便在临街一处小胡同里找到了门楣上还系着一条白布的赵家,便上前果断敲响了大门。   来开门的是个年轻女人,看着三十岁不到,面色蜡黄,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   苏慧兰想起,来之前跟那两个妇女打听到的关于赵木匠家的情况,猜想眼前的人应该就是赵木匠的独女,便礼貌道:   “这位大姐,你好,请问你是赵木匠的女儿吧?”   年轻女人点头,有些狐疑的打量着她:“你是谁?”   苏慧兰先简单做了个自我介绍,然后便直接把来意表明:“大姐,我听人家说你的父亲生前是个手艺非常好的木匠,所以我想来问问,你父亲手上那套木匠工具愿不愿意转让给我?”   年轻女人一听对方是来买父亲那套木匠工具的,脸上有些不高兴:“你走吧,俺不卖!”说罢就要关门!   苏慧兰连忙用胳膊挡住,跟对方商量道:“大姐,你别这样!我知道你父亲刚走,我就要买走他的东西,你心里肯定难受,但是我真的非常需要这套工具!”   “我老家是凌远县的,我有个哥哥从小就喜欢钻研木匠手艺!大姐你应该听说过,我们那边再早都是逃难过去的,头二十年前,三五十里地能有个二十户人家就不错了!”   “我们那儿地太偏,我们想给我哥找个木匠师傅都找不到,更别说凑这些工具了!大姐,你行行好,把你父亲这套工具转让给我,不管你是要粮食、还是要钱,咱们都好商量!”   也不知道是哪句话打动了赵木匠的女儿,她脸上露出犹豫的神情,最后还是道:“你先进来吧!”   苏慧兰一看这事有门,就赶忙跟了进去。   等进了屋,只见灶台上一口大锅里正熬着半锅苞米面粥,粥很稀;地上灶坑前还摆着十几个土豆,掰了满地的芽子,估计是正想丢进灶坑里烤熟吃。   苏慧兰打听到赵木匠的女婿在松林县一个木材加工厂里当扛木头的工人,干的力气活,工资却不高,两口子四个孩子多亏赵木匠平时给人做木匠活儿帮衬。   如今赵木匠一走,他女儿、女婿身上的担子就重了。   听说了这种情况,苏慧兰才想试着来走这一趟,要不然这个时候还真不好意思登门。   赵木匠的女儿半天才从后屋拎出一个大黑布袋子来,放在苏慧兰面前,把里面的东西一一拿出来摆在地上。   好半天才低声道:“俺爹的东西都在这儿了……俺们是六零年从郓城逃荒来的,俺爹这套木匠活儿也是从俺爷手上传下来的……你自己看看吧!”   苏慧兰蹲下身看这些工具,她也不是很懂,只看这里头单单是各式各样的凿子和雕刻刀就有十来把,刨子、锯、锉也都是每样好几个,各不相同,而且这些工具都保养的十分精心,显然赵木匠平日里是极爱惜它们的。   苏慧兰心里挺满意,便起身问对方想要什么价钱。   赵木匠的女儿仍然低着头:“俺要五十斤粮食……还要二十块钱!”   这个价格不算低,但是对苏慧兰来说也不算高,考虑到对方对去世父亲的心情,她也没还价,只是说要回去取粮食和钱,过一会儿就回来。   苏慧兰背着筐子,故意在外晃了半个小时,然后才又回到赵家。   这次苏慧兰没有进屋,直接让对方把那套工具拿到了院子里,然后才从背筐里拽出五十斤大米交给对方。   “大姐,我知道这个时候让你出让父亲的遗物,你心里难受,所以我托了亲戚给你准备的是五十斤大米,算是对你的一点补偿!”   这不是苏慧兰故意要买好,而是打算用这种方式告诉对方她是能随意拿出五十斤大米的人,对方最好不要趁着她刚才不在,就打什么鬼主意。   一听说有五十斤大米,对方也被震住了,好一会儿才嗫嚅着说了句“谢谢”。   苏慧兰也没再说什么,从衣兜里拿出准备好的二十块钱递了过去,然后就把那个大黑布口袋都塞进了背筐里,好悬还有点没塞进去。   估计一会儿路过土产商店还得再买一个背筐!   苏慧兰把筐子背好,跟对方道了声谢,便准备回去,不想那赵木匠的女儿却突然把她喊住!   “你等等!”   苏慧兰回头,就见对方跑回了屋子,不一会儿又去而复返,将一本泛黄的手抄本递给了她。   “这是俺爹年轻那会儿自己编的册子,里面都是他自己研究出来的木工手艺和做好的活计,俺家两个男孩没有这块料……你拿回去给你哥看看吧。”   苏慧兰闻言连忙接过那手抄本,翻了翻,发现里面果真都是各式各样的木工活儿技法,还配有步骤图,有文字、有图画,堪称图文并茂,非常细致。   苏慧兰再次向对方郑重道谢,这位赵大姐却是低头捂着脸,用一只手朝她摆了摆,再没有开口说话。   苏慧兰走到门口,朝着对方鞠了一躬,想了想,便又跟对方承诺道:“赵大姐,你放心,我向你保证,我哥他一定会好好保管赵师傅的书和工具的!”   从赵家回来,又到土产商店买了一个新背筐,苏慧兰才回到招待所。   苏大伯和大伯娘见她出去了那么久不回来,都急得够呛,大伯娘正说出去找找,就见苏慧兰又是背、又是拎的带了两个筐子回来。   等再一看里头的那套木工工具,知道是苏慧兰特意打听着上人家买回来的,两口子又是感动、又是悬心。   大伯娘就先道:“你这孩子,随便打听了一句,就冒失失的上人家,这万一遇上坏人可咋办!下回可不行这样了!”   苏大伯也说:“你大伯娘说的对啊,他一个小孩子闲扯淡玩的东西,还让你为他费这么大心思!这、这是不是又花了不少钱啊!”   苏慧兰含糊着说了句没花多少,然后就坐下来给两人分析:   “大伯、大伯娘,你们听我说,既然我二哥喜欢这些,咱们就一定要支持他学!不说别的,就是一旦能把木工手艺学会了,以后给人家打个家具啥的,那收入可比上山伐木多多了,还轻省!”   “你们别看咱公社现在人少,可我听孙社长和周书记说过,最迟明年咱公社也要建大型的木材厂,到时候还得来不少工人,再加上现在林场里的,那时怕不是要有上万人。”   “这么多人,又大多是年轻人,将来肯定要在咱这儿成家落户,那我二哥要是学会了木工活,还愁没人找他干活吗?”   说着,又把赵大姐给她的那本赵师傅的木工手抄本拿给大伯两口子看。   苏大伯和大伯娘虽然不怎么识字,但是图还是会看得,两人一想自家二儿子从小就钻这一行,好多东西没人指点也能整的像模像样,有了这书参照,说不好真能研究出点啥!   两口子心里高兴,又对苏慧兰感激,大伯娘拉着她的手半天也舍不得撒开。   凌晨两点,火车不紧不慢的驶进松林县的站台。   火车上,一节敞开的车窗前,一双锐利深沉的凤眼正紧张的梭巡着月台上三三两两准备上车的乘客。   “小江,我怎么没看到她?你确定她是坐今晚的火车回去吗?” 第63章 咫尺天涯 旁边的小江脸上捂着围巾,趴……   旁边的小江脸上捂着围巾, 趴在窗子上,直接探出头去,也在焦急的寻找着,闻言连忙回头道:   “首长, 不会错的!之瑶同志是昨天早上往公社打的电话, 通知苏大队长他们今天坐凌晨的火车返家, 电话还是周书记亲自接的!”   林浩远听罢只得继续往窗外找, 虽然心中急切, 却还反过来安慰自己的警卫员:   “没关系, 可能是这月台上的灯太暗了, 咱们再仔细找找……”   才说完, 忽听小江惊喜道:“首长, 我看见了!那边那个背着筐子的好像就是……哎呀, 他们上的位置好像是卧铺车厢!”   林浩远恍然,“是了, 她大伯父刚刚出院,现在又这么晚, 是该坐卧铺!小江, 你去看看他们在哪节车厢,咱们想法子在隔壁也补两张卧铺票!”   小江响亮的应了一声就赶忙去了。   这边林浩远还有些激动,明明小江才走,他就忍不住伸着脖子往那边看,心里只要一想到今天能在离闺女这样近的位置待上整整七个钟头,就高兴的不行。   苏慧兰和大伯、大伯娘三人背着筐、拖着包上了火车,虽然只有七个小时,但是苏慧兰还是给大伯和大伯娘买了卧铺票,想让他们上车就能躺下休息。   火车缓缓启动, 大伯娘照顾着大伯躺下后,本来想陪苏慧兰说会话儿,但是没多久就有点睁不开眼了,苏慧兰忙让她也躺下睡一会儿。   车厢里安安静静的,整个一节车厢就他们这一家,再加上顶棚那昏暗的灯光,其实挺利于催眠的,可她就是一点也不困。   在卧铺对面的座位上干坐了一会儿,她想着大伯和大伯娘半夜起来可能会口喝,就拿着搪瓷缸子准备去打点热水。   每个卧铺车厢都在一进门的位置配了个大号的暖水壶,让乘客随时取用,比在硬座车厢的时候方便很多。   苏慧兰正拎着水壶要倒水,谁知道这时候火车忽然“咣当”晃了一下,她手一抖,壶里的热水差点浇到手上!   “小心!”   只听一道有些苍老低沉的声音隔着车厢门骤然传来,紧接着车厢门开了又关,一个高大的身影猛然冲了进来,一把就抢下了苏慧兰手里的暖壶和搪瓷缸。   “快看看有没有烫伤?”   苏慧兰看着突然冲到自己身边的人,起初还有点没反应过来,后来听对方焦急关切的询问,这才下意识看向自己的手,发现只是被溅出几个红点,忙摇了摇头。   “我没事……谢谢伯伯!”   苏慧兰也不知道叫伯伯对不对,因为对方戴了顶厚厚的雷锋帽,脸上也戴着一副大大的白色口罩,捂得严严实实。   再加上灯光很暗,她只能凭借着恍惚看到的、对方眉头间一个深深的“川”字,外加听到的声音,判断他可能不年轻了。   这一声“伯伯”听在林浩远耳中,却让他心中激动不已。   这是女儿第一次跟他说话,她长得那么像他,从滨河查到的消息看,连性格也跟他年轻的时候极像,那么坚强、那么有韧劲儿,让他疼爱到骨子里!   他真的很想抱抱这个孩子,可是他不敢!   他没有尽到一天做父亲的责任,让她刚出生不足三天就被人偷走,让她吃了那么多的苦,甚至要不是因为他的身份,也不会间接连累对她很好的养父早亡!   他这个生身父亲从来不曾给女儿带来任何的庇护,只会让她一次次承受灾难!   想到这些的林浩远眼中又划过一抹儿黯然,只得收摄住心中复杂的情绪摇头:“不用谢,孩子你没事就好。”   苏慧兰听他说话和蔼可亲,又见他身材高大,披着一件军大衣,猜想对方可能是一位军人,心里倒是多了几分好感。   “伯伯,谢谢您刚才帮忙!这个还是我来吧!”   说话就要接过对方手里的暖壶和搪瓷缸。   林浩远可舍不得让她来做,忙道:   “还是我来帮你吧!这壶太重了,车上又不稳,千万别把你烫着。”   说着,就主动帮苏慧兰往搪瓷缸里重新倒上了热水。   “谢谢伯伯!”苏慧兰接过自己的缸子,又看他脸上实在捂得太严实了,便忍不住问他:“您也是这节车厢的吗?”   看到女儿用那双跟他一模一样的凤眼好奇的看着他,林浩远心中止不住的又怜又爱,恨不能把一颗心掏给对方!   “我是隔壁车厢的,坐车坐的时间长了,想出来走走!”   怕女儿觉得他捂成这样古怪,便下意识又补了一句:“哦,我有点感冒,就顺便戴了副口罩。”   苏慧兰点头,虽然心里对这位军人伯伯觉得挺亲切的,可是两个人毕竟是陌生人,再加上看不到对方的脸,总像隔了一层!   她也不知道说啥,就跟对方礼貌的道了声别,端着搪瓷缸子回去了。   林浩远心里又是不舍、又是难过,可他也知道自己现在这副样子挺奇怪的,要是再硬把女儿留下,说不准要引起女儿的怀疑了,只得顺着对方的话也说了声“再见”。   然后眼巴巴的看着她回到和苏家人一起的地方。   这一夜,苏慧兰不知道,有人隔着一道笨重的车厢门一直在遥遥的注视着她。   一直到东方大亮,火车到达了寒冷的家乡终点,她和大伯、大伯娘带着满满的喜悦下车、回家,那道目光却始终不曾离开她片刻。   车上的人很快走的一干二净,车厢里只有列车员在逐一检查和清扫车厢,周围一片安静。   小江看着还在定定注视着窗外的首长,有些于心不忍道:“首长,要不咱们再去一趟向阳公社吧!”   林浩远摇了摇头。   “算了,我去只是给他们添麻烦罢了……再说那孩子和我长得太像了,这种情况下,我还是少在那边露面的好。”   “去买两张返程票吧,咱们今天就回去。”   小江闻言只觉得难过,他替首长委屈,当初又不是首长故意弄丢了女儿,要怪也该怪那两个该死的贼,现在为什么要让首长这样为难呢!   而且之瑶同志看起来通情达理,又那么聪明,要知道上次他偷偷跟着之瑶同志,不过是想着怎么能把首长让他送的钱和粮票都交到之瑶同志手里,顺便看看对方在松林县的活动日常,回去也好汇报给首长听!   哪里想到之瑶同志的警觉性高到吓人,简直堪比专业的受训人员,让他都差点漏了陷儿,回去跟首长一说,首长还一脸的骄傲呢!   反正他就觉着,凭之瑶同志的聪明劲儿,不可能想不明白这么简单的道理,当初的错说什么也怨不到首长身上!   他心里这么想着,就忍不住把这话说出来劝首长。   林浩远听完,却是叹了口气,“小江,你不明白,比起怨恨,最可怕的是不在乎。”   小江有些不懂,但是林浩远却没有再解释,只是对他笑道:“好了,小江,我没事的!起码我这次和她说了话,也守了她半个晚上,我已经很知足了!赶快去买票吧,回去还有不少事要做。”   小江只得先去买票,只是路上他还忍不住想着首长的话。   为什么不在乎比怨恨更可怕呢?   苏慧兰和大伯、大伯娘刚出了火车站,正往汽车站走呢,就再次遇上了来时稍他们过来的运输连刘班长。   “哎呀,真是巧啊!苏老师,咱们又碰上了!来、来,快上车,我带你们一程!”   坐在后车厢里,身上铺着、盖着厚厚的军绿色被子,苏慧兰就是再粗心大意意,也看出这刘班长前后两回都是故意等着他们了!   刘班长与他们一家之前素不相识,而作为运输队的骨干,无论是车、还是人都应该忙得不可开交,结果却被两次安排来接送他们一家人,这后面除了公社的孙社长和周书记,旁人谁能做到呢?   她很想知道为什么两位公社干部对她的态度如此不同寻常,然而她将自己这十六年的身边大小事情都一一梳理了一遍,也找不出一个能说得通的理由。   除非……   想到那个她最不愿意去想的原因,苏慧兰忍不住抿紧了唇角。   如果真的是跟……他们有关的话,她也不会因此感激他们!   她现在是苏家的女儿,她有奶奶、有大伯一家,她活的很好,这辈子也只想安安稳稳守着这些爱她的亲人!   所以她不需要他们再做什么。   有些事错过就是错过,在她最弱小无助的时候,是苏家人给了她栖身之所和最深最浓的爱。   如今她已经长大成人,她也只想一心一意的回报苏家。   至于他们……既然能让部队出身的两位公社干部对她百般照顾,想来也是有些身家地位的,这样的家庭应该也不需要她帮忙做什么。   所以在能确定彼此都安好的如今,就这样吧,谁也不要打扰谁,就当彼此没有这个缘分。   刘班长的车开到贮木场的时候,正好碰上志国大伯赶着马爬犁来接人。   众人便向刘班长道谢后,改坐志国大伯的马爬犁回了村。   志国大伯把马儿直接拉到苏大伯家,苏奶奶、大奶奶、柳枝大娘、苏大奎和苏卫阳一大群人老远就守在大门口,看见坐在前面的苏大伯,苏奶奶当场就掉了泪。   苏大伯眼圈也红了:“妈,是俺没用,还得让你跟俺操心!”   苏奶奶抹了把泪,摸了摸儿子的脸,笑道:“不说这个,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跟着又看了看苏慧兰和大伯娘,见两人气色也不错,这一颗日夜悬着的心总算放下,第一时间就是把孙女搂进了怀里,站那儿半天也不肯撒手!   大奶奶就打趣她:“行了啊!知道的是你疼孙女,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故意让孙女搁这嘎陪你挨冻呢!孩子们都赶一天路了,赶紧让人回屋歇歇!”   这时,大伯娘突然笑着接过话道:“大娘,没事!俺和志刚这些日子全靠兰兰里外忙活,孩子为了照顾俺们俩,离家一个多月了,俺娘肯定想的厉害,就让她娘俩亲香亲香吧!”   众人愣了一下,虽然之前也听柳枝大娘回来说苏大伯夫妻俩已经和好如初了,可大伙儿谁也没想到大伯娘还能当着大伙儿的面喊出这一声“娘”,这可是多少年没有的事了!   苏奶奶怔住半晌,等反应过来想说点啥,可是没等张开嘴,一串眼泪已经先掉了下来。   大奶奶就立马帮着接腔,故意逗趣道:“哎呀,俺咋才反应过来原来你们娘儿仨是一伙儿的!不行,俺也得找个帮手,柳枝啊,赶紧地,赶紧来扶你婆婆,咱先回屋把热炕头占上!”   柳枝大娘立即响亮的应了一声,笑哈哈道:   “哎,娘,俺扶您进屋占热炕头,正好俺也跟着借个光!”   大伯娘就跟着笑:“大娘、柳枝嫂子,热炕头算啥,俺家炕桌今天也让你们占头位!不吃饱了,不让走!”   大奶奶一拍手:“看俺侄媳妇多敞亮!成,俺们今天就在这噶吃,争取俺吃上这一顿,俺回家能省出一天的饭来!”   众人闻言都笑了起来!   在这样比过年还热闹开心的笑声中,苏奶奶左边挨着的是最疼爱的孙女、右边陪着的是终于冰释前嫌的儿媳,老太太满眼泪花,可脸上的笑又那么真实。   众人回到屋里,炕上的苏卫东早盼着父母进屋。   一个多月没见,他瘦了点,面容越发清俊。   从苏大伯和大伯娘一进屋,他那双眼睛就一直留心注意着。   在发现自己的父母亲不但气色不错,且恢复了他幼时才见到的亲呢后,他眼中闪过欣慰之色,忍不住朝苏慧兰郑重说了声“谢谢”,感谢她这些日子的奔波忙碌。   众人也坐在一块详细打听苏大伯的病情,听说苏大伯以后不能干重活,屋里沉默了一瞬,还是苏奶奶先道:“没事,不上山就不上山吧!回头多抓点羊羔、鸡崽啥的,养大了也能换钱!”   苏卫阳这时便站起来道:“让俺上山吧!以前俺耳朵不好,俺也怕拖累别人,所以俺不敢上山,现在俺好了,俺也能出力了!”   志国大伯点头:“先让阳子跟着俺们去吧,哪管一开始干点打枝子、清道的活,挣点是点!慢慢来,他大小伙子,用不了多长时间就适应了!”   大奶奶也说:“对,志刚就好好养病,啥事都别着急,车到山前必有路!这不还有俺们吗?一人伸一把手,这日子就过起来了!”   说了一会儿话,大奶奶一家就要回去,苏奶奶和大伯娘拦着不让走,之前还说要留下吃饭,哪能让人空着肚子回去。   大奶奶没答应:“嗐,咱们俩家客气啥!俺得赶紧回去,要不然老头子在家躺不消停!这要不是病刚好,不敢马上见风,他今天就来了,这在家还不定咋着急呢!”   “俺回去跟他念叨念叨,让他放放心!”   从苏家出来,柳枝大娘一边扶着大奶奶,一边笑道:“妈,你这回信俺了吧?俺这兄弟媳妇可下是想明白了!”   大奶奶就点头,脸上也挂着笑:“信了信了!俺替你三婶子高兴,他们家那糟心日子可算到头了!”   柳枝大娘却又有些发愁:“不过俺志刚兄弟这个病也是愁人,将来阳子的负担就太重了!”   大奶奶却道:“这不算啥,过日子第一过的是人!只要人在,人心在,大家就能拧成一股绳,到时候啥坎过不去?那些个难处,咱们平时多帮衬一把也就是了,可这个家要是离了心,那早晚都得散,咱们想帮都帮不上!”   把大奶奶一家送走后,大伯娘擀面条,下了一大锅热汤面,盛出来第一碗就端给了苏奶奶。   “妈,快吃面吧!”   “哎!”   苏奶奶应了一声,接过面碗,看着仿佛又回到刚过门那阵儿的儿媳妇,举着筷子,光顾着高兴,半天也没下筷子。   苏慧兰和大哥苏卫东互相看看,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苏卫阳正端着面碗往嘴里划拉面条,烫的直伸舌头,抬头一看他哥和他妹儿在那嘎达笑,还以为笑他呢,顿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大伯娘正好端着咸菜碗进来,看见他这样就拍了他一把:   “瞅你这副饿虎的样子,你哥和你妹儿还没吃呢!”   挨了说,苏卫阳也不生气,朝大伙儿嘿嘿傻笑了两声,就捧着碗老老实实坐那儿等着大伙儿一起吃,像个听话的小学生似的,把苏慧兰和苏卫东逗得更乐了。   一家人才动筷子,就听屋外有人喊:“奶奶,二哥!兰兰回来了吗?”   苏奶奶急忙撂下筷子,“哎呀,是春晓来了!”说着,便赶忙要下地去开门。   苏慧兰忙道:“奶奶,我去!”   她一个多月没见着春晓了,回来的路上听志国大伯说,春晓在她不在这段日子经常请假过来看奶奶,家里家外没少帮着忙活,她心里实在是感激这个好朋友。   一开门,果然是春晓那张白净的脸。   “春晓!”   “兰兰!”   两个好朋友一见面就忍不住给对方来了个大大的拥抱。   “兰兰,我真是想你!天天都数着日子盼你回来!”   “我也是!春晓,其实我都想给你写信了,可又怕你会给我回,到时候我又收不到!”   这时跟着出来的苏奶奶和大伯娘就赶忙道:“先进屋说吧,闺女还没吃晌午饭吧,正好跟俺们一起吃!”   苏慧兰想起来,忙拉着好友一起进了屋。   大伯娘在去松林县前一天见过一回钱春晓,苏大伯还没见过,不过也听说了侄女这位好朋友在他出门这段日子没少过来帮衬,当下也十分热情的招呼对方:   “孩子,快上炕,炕里头热乎!”   苏慧兰正准备接过她脱下的大棉袄挂在一边,结果一摸她的手,发现冰凉冰凉的,再一看,手背都冻得通红,连忙小心的替她揉搓。   “春晓你手闷儿呢?怎么冻成这样啊?”   钱春晓有些不好意思道:“我是从贮木场直接过来的,一着急手闷儿就忘了拿!”   苏奶奶叹了口气:“你又是趁着大伙儿回去吃饭,自己跑过来的吧?你这孩子,奶奶说了多少次了,不让你来回跑,你这晚上做不完活儿,下晚还得贪黑,大晚上一个人回宿舍,真要出点事可咋整!”   钱春晓笑道:“奶奶,今天不会了!我上午已经把属于我的那片任务区检到了三分之二,下午回去把剩下那三分之一检完就好!”   苏慧兰这才知道,原来在家里只有奶奶和大哥的那十天时间里,春晓每天都牺牲掉自己吃饭的午休时间,再请两三个小时假,就利用这点时间过来照看奶奶和大哥,最后才返回贮木场完成白天没做完的检尺工作。   平时检尺连和运输连都在贮木场,每次午休或者下班,都是搭运输连的车回林场食堂和宿舍,春晓这样不但没有时间吃饭,还要自己一个人忙到天擦黑,然后赶夜路走回林场,既危险又辛苦!   苏慧兰听完自己都替她捏了把汗,二话不说就把她推到炕里,把自己那碗面往她面前一摆,肃着脸道:   “赶紧吃,吃完我就送你回去!”   钱春晓一看好朋友绷着脸,知道她是替自己担心,便朝着苏奶奶等人笑了笑,也不见外,乖乖的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屋里就突然沉默了一瞬,大家面面相觑,这还是他们头一回见着苏慧兰生气,原来总是笑眯眯、看着特别好说话的孙女/侄女/妹子也会发火啊!   这是咋说的,咋还觉得怪招人稀罕的呢?   孙奶奶看春晓一句话不敢多说、听话吃面的样子可怜见儿的,赶忙就捅咕了旁边苏卫阳一下。   苏卫阳得了奶奶的指示,就忙举手出声道:“那啥,老妹儿啊,后来俺回来以后,俺们就不让春晓妹子常过来了!来也没超过三趟!”   钱春晓这时也伸手拉了拉苏慧兰的袖子,认真道:“兰兰,而且那两次也是二哥在我加班后送我回的宿舍,没再让我自己走!”   苏奶奶也赶忙给帮腔:“是啊是啊!兰兰啊,你别生春晓的气了,奶奶也说她好几回了!她以后肯定不能这么干了!”   苏慧兰立时哭笑不得,这怎么好像她要对春晓做啥似的!   她有些无奈道:“春晓,那你答应我,以后别再干这么危险的事了!你要是出点什么意外,叫我怎么办!”   钱春晓忙保证道:“好兰兰,我以后肯定不会了!你别再生气了,你看我把你的面条都要吃完了!”   大伯娘可下逮着机会说一句:“没事,闺女,你吃!外头锅里还有,大娘再给你们盛!”   苏大伯也说:“对、对,吃面吃面!吃了不生气!”   苏慧兰和钱春晓这回都笑了起来。   大伯娘很快又端来一碗面,一家人上桌,坐在炕里的钱春晓下意识又往里挪了挪,结果一伸手就碰到了旁边的苏卫东。   两个人不期然对视了一眼,又各自移开目光。   钱春晓收回手,耳根红了红,端起面碗低头认真吃面。 第64章 朋友 饭碗一撂,苏慧兰就非要送钱春晓……   饭碗一撂, 苏慧兰就非要送钱春晓回贮木场。   苏奶奶哭笑不得:   “兰啊,也别差这一会儿,咱好歹让春晓喝口水再走吧!”   苏慧兰正往一个布兜里装苹果,头也不抬道:   “不让她喝, 多渴着她几次, 她就不总往这儿跑了!”   大伙儿都捂嘴乐, 钱春晓也不生气, 就凑在苏慧兰身边, 看她尽挑那些个大又好看的苹果给自己往兜里装, 嘴角翘得高高的。   等两个花骨朵似的姑娘一道有说有笑的出了门, 苏奶奶还跟苏大伯和大伯娘感慨:   “你们都不在那十来天吧, 春晓差不多天天来, 跟着俺家里和这边两头跑, 洗衣裳、做饭、收拾屋子、喂羊,啥活儿都抢着干, 你大娘和五婶她们就没一个不夸的!”   旁边正啃着苹果的苏卫阳闻言也插嘴道:“春晓妹子还教了俺好几个不认识的字呢,老有耐心了!”   “俺总把‘水清清’那个‘清’写成‘青草’的‘青’, 春晓妹子为了教俺区分, 就给俺唱了首‘万泉河水清又清’,把歌词写下来让俺看!哎呀妈呀,那唱的老好听了,不信你们问俺奶和俺哥!”   苏奶奶就笑:   “那还不是你自己先回来后想你爹妈想得吃不好、睡不好,你春晓妹子看你可怜巴巴的,才故意哄你!”   不过说完这句,老太太又转头对儿子和儿媳惭愧道:   “还有个事,俺还得给你们赔个不是!俺有一回没给东子照看好,让东子摔着了!”   苏大伯和大伯娘还没反应过来, 倒是许久都没说话的苏卫东闻言,连忙出声跟自己的父母解释:   “爸、妈,这事不怪俺奶,要怪也得怪俺自己不当心!”   原来就在大伯娘也赶去松林县的第三天中午,五奶奶那天家有事没来,大奶奶家刚好大爷爷有些不舒服,小苗来找,大奶奶见那会儿钱春晓来了,寻思有人给苏奶奶搭把手,大奶奶就先回家了一趟。   到中午的时候,苏奶奶去收拾羊圈,钱春晓在外屋地做饭,正赶上屋里就剩下苏卫东自己,他一不小心就把画画的铅笔碰掉了地上。   屋里没人,他就拄着胳膊翻身趴在炕沿上,想试着自己把铅笔捡起来。   结果没控制好,整个人从炕上翻了下来,动静太大把外屋地做饭的钱春晓惊动了,赶忙进了屋。   钱春晓一看苏卫东摔在了地上,就想把他扶上炕,可别看苏卫东长得瘦,骨架却不小,再加上两条腿一点知觉也没有,钱春晓当时试了几次,不但没把人扶起来,还把自己也摔着了!   等苏奶奶进屋的时候,正好就看见大孙子和春晓两个摔在一起,得亏那阵儿大奶奶回家后不放心,又把苏大奎打发过来,这才帮忙一起把苏卫东抬上了炕。   苏大伯和大伯娘一听是这么回事,忙宽慰苏奶奶道:“妈,这也都是赶巧,哪能赖你呢!你千万别往心里去,再说东子不是也没啥事吗!”   苏奶奶却道:“那这事也赖俺,怪俺心大,差点害东子受伤不说,也连累人家春晓!那天俺进屋的时候,看见东子正好摔在春晓身上,俺过后给春晓看过,那孩子胳膊肘撞到炕边子上,当时就青了一大片!”   苏卫东闻言有些不自在的垂了垂头。   其他人也没注意,苏大伯就说:   “那这事咱是得好好感谢感谢人家闺女,要不回头咱做点好吃的,请闺女来吃顿饭?”   大伯娘连忙道:   “家里还有不少过年兰兰拿来的咸肉和鱼干,也能摆一桌了,娘,要不就像志刚说的,咱把人闺女叫来吃顿饭,算是表达一下咱的感谢,成不?”   苏卫阳也一脸兴致勃勃的接茬:   “俺知道春晓妹子每周可以歇一天,大多数都是赶着星期天,咱们可以星期天叫她!”   三人都把目光投向苏奶奶,等苏奶奶最后做主,苏奶奶看一家人多少年没像现在这样遇事有商有量的,心里特别高兴,正要一口答应呢,就听炕上的苏卫东忽然道:   “奶,爸、妈,俺看还是算了吧!”   见三人目露不解,他便又低声道:   “人家帮咱们只是因为咱们是兰兰的亲人,之前兰兰和俺爸、俺妈没在,她常过来帮忙也就算了,可她到底是个十六岁的姑娘,咱就别再把人老往家里叫了!”   “……要是真想感谢人家,回头等她来找兰兰的时候,妈你多做点好吃的,叫俺奶给端过去就是了,其他的还是算了吧……人家处处为咱们着想,咱们也得为人家想一想才是。”   听孙/儿子这么一说,三人想想也是这么个理儿,人家毕竟是个小姑娘,真要因为这个传出点啥话来,到时候影响的也是人家闺女,他们这不就反过来把人坑了吗!   大伯娘最先道:“东子说的也有道理,娘,要不咱就像东子说的,以后等人闺女去你那边,俺就多送点吃的、喝的,算是表达咱家人的心意了,你看咋样?”   苏奶奶也意识到自己之前有多么疏忽这方面,闻言立刻点头:“对、对,俺真是有点老糊涂了,亏得东子心细,俺都没往这方面想!”   只有苏卫阳听得云里雾里,也没整明白他们说的话是啥意思,就是一听说原本要请春晓妹子,结果现在又不请了,满脸的不高兴,忍不住嘟囔道:   “不就是吃个饭嘛,咋弄的这么麻烦?刚才春晓妹子还说下次来,要带口琴吹给俺听呢!算了,你们不请,俺就自己去找老妹儿和春晓妹子玩!”   苏卫东下意识的看了眼弟弟,没再开口。   倒是苏大伯一脸的无奈,“又胡咧咧!你大哥说啥你也不用心听,人家两个女娃一块儿,你跟着去玩啥,你还当你是那五岁的小娃娃是咋地!”   苏卫阳挠着脑袋、瘪着嘴:   “这也不行、那也不让,这么多说道,俺咋就不是个女娃娃呢?”   不过等他眼睛扫到地上筐子里的大黑布袋,又立马来了精神,把里面的木匠工具一样样拿出来看,开心道:“不找老妹儿玩也成,俺还有这些呢!”   “这老些样式呢……你们看,看这刨子多好啊!”   “哎呀,这是啥锯啊?俺头一回看见!”   “俺老妹儿对俺也太好了,奶,爸妈,等俺学会了做木工活儿,俺一定第一个给俺老妹儿打套家具!”   苏奶奶和苏大伯、大伯娘看他高兴的像个孩子似的,脸上也都跟着露出了笑容。   唯有炕上坐着的苏卫东看着弟弟单纯的笑脸,目光里闪过一抹儿复杂的神色。   另一边,苏慧兰和钱春晓一路上正有说有笑。   苏慧兰讲起这次去松林求医的过程,提及苏大伯意外发现病症的过程,钱春晓听了也是跟着庆幸不已。   虽说得了这样的病是不幸,可能提前知道、并及时治疗,将病情控制住,却是不幸中的万幸。   说完了苏大伯和苏卫阳治病的过程,钱春晓又状似无意的问了句:“对了,兰兰,我听你说那松林县的两位大夫医术都挺好的,那你有没有顺道问问你大哥的情况?”   苏慧兰却是叹了口气。   “怎么可能不问呢?可不管是胡老大夫还是秦大夫,都说没有什么好办法。”   钱春晓闻言表情有一瞬间的失望,喃喃道:   “连这么厉害的大夫都说没办法,可能真的是不行……”   苏慧兰这时脑子里都在想着当时两位大夫跟她说的那些话,因此也没注意身边好友的表情,只是以一种不确定的语气说道:   “不过,秦大夫倒是跟我讲过以前他遇到的一个病例,很有些特殊。”   钱春晓下意识追问道:“什么病例?”   苏慧兰便道:   “秦大夫说他曾经接诊过一对来自乡下的年轻夫妇,妻子患了耳聋,丈夫来陪她医治。”   “而这个妻子之所以患病,是因为她丈夫之前上山采药曾一脚踏空,从半山腰上摔了下来,导致两条腿失去知觉,再也无法走路。”   “妻子和丈夫的感情非常好,就背着丈夫到处求医问药,可惜几年过去,也没有任何效果。后来女人因为操劳忧郁,在一次淋雨发烧后,两只耳朵就失聪了。”   “丈夫不想拖累妻子,几度寻死,都被妻子救了回来,后来妻子不放心就天天带着丈夫一起下地干农活。”   “妻子这样不分昼夜的看顾着丈夫,再加上还要在田间劳作,自然十分疲惫,有一天中午就趴在田边睡着了。”   “谁知道那时,正好有一条毒蛇从草丛里爬出来,朝着妻子游了过去!丈夫当时被妻子放在一架板车上,离她有一定的距离,他拼命大喊想叫醒妻子,可是妻子患有耳疾,根本就听不到他的声音!”   “眼看毒蛇离妻子越来越近,危机时刻,这个男人不知道从哪里生出一股力量,居然撑着板车站了起来,然后一下扑在妻子身上,一把抓住了毒蛇!”   钱春晓怔怔地听着这个故事,忍不住道:“所以,这位丈夫的腿最后就好起来了,对吗?”   苏慧兰点了点头:   “秦大夫是这样说的,后来这位丈夫就能像正常人一样行走了!很多人听说他康复之后都觉得难以置信,连秦大夫听完了前因后果也说这就是一个奇迹!”   钱春晓若有所思道:“即便是奇迹,也是这位丈夫对妻子深深的爱意才为自己唤来了奇迹!命运没有辜负深情的人,听起来可真好。”   苏慧兰挽紧了她的胳膊,“所以我一直不愿意放弃希望,尤其在大哥这件事上,我相信总会有那么一天,我们也能等来这样一份奇迹。”   钱春晓闻言出了会儿神,喃喃道:“是啊,我也想盼来这样一份奇迹……”   苏慧兰没听清:“春晓你说什么?”   钱春晓反应过来,忙道:“啊,没什么,我就是感慨你大哥他人那么好,细心、聪明又有才华,像现在这样未免太可惜了。”   苏慧兰叹气道:“我也觉得命运对我大哥太不公平了,他的长相别说在秀山,就是整个公社也挑不出几个来,人又那么周到知礼,你别看他整日只能待在炕上,但是其实我大伯家大事小情,大多是他来拿主意的。”   钱春晓跟着点头:“这个我也发现了,那会儿苏伯伯生病的消息传来的时候,奶奶伤心的直哭,苏伯母整个人愣住了、半天没反应,志国大伯又不知道怎么劝。”   “只有他一直很冷静的安慰奶奶和苏伯母,劝苏伯母赶紧收拾东西,然后又请求志国大伯帮忙带苏伯母走一趟松林县……”   苏慧兰能想象到家里得知大伯生病后慌作一团的样子,但是说实话,也是因为有大哥,她当时才敢那么坚决的给家里递信儿。   钱春晓继续道:“而且他画的画也是真的好,我看过他照着小人书临摹的图画,就像直接从原本书上扯下来的一样……”   “对了,兰兰,忘记跟你说,我已经写信让我大哥有空去哈市一趟,找找跟画画有关的书籍,我估计等他下次再给我寄信,就会把书给我一并邮过来了!”   苏慧兰听了自然也十分高兴,她之前还遗憾在松林县只买到了两本普普通通的参考画册,要是钱大哥能从哈市买到相关书籍,肯定比她手头上的好。   “谢谢你,春晓!还有这些日子,你为我们家做的,我们全家都会记在心里!”   钱春晓露出温柔的笑容,轻声道:“傻兰兰,忘了你总对我说的话吗?我们俩是好朋友,做什么那么客气!”   “从前在滨河,我开始的时候是误会你不喜欢与大家一起玩,等后来我从爸爸那里了解了你的事情,想去找你,可你那时已经寄人篱下,身不由己!再之后我们家搬走,就离得更远了,我和爸爸一直觉得遗憾,我们应该从很小就要好才对!”   苏慧兰也笑了起来:“小的时候你不跟我好也对了!我小时候可是又凶又孤僻,谁要是敢笑话我没有妈妈或者有个跛子爸爸,我保准能把他们脸挠花,为了这个,连家属区的幼儿园都待不下去呢!”   钱春晓闻言,脸上却露出一抹儿心疼的神色,一把抱住苏慧兰。   “好兰兰,我真后悔!那时应该早点去找你,要不然我们也不会错过那么长时间了!”   苏慧兰失笑:“你这听起来倒像是把我当成如意郎君了!”   钱春晓捶了她一下,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红了红,忙悄悄扯了扯围在脸上的围巾。   两人笑闹了一会儿,等前面贮木场已经遥遥在望,才依依不舍的分开。   回去的路上,眼看还有百多米就进村了,斜里一个小高坡旁边突然走出来一个人,差点没把苏慧兰吓一跳!   “罗大哥?你怎么在这儿?”   罗天成看她一双眼睛因为受惊陡然睁圆了,就像村子里的小猫一样,心里喜欢可又不敢多看,只得低头轻咳了一声,道:   “对不起,把你吓到了吧……我、我有点事想找你,你能不能跟我来一下?”   苏慧兰以为是罗小蕊有事,也没犹豫,立刻道:“罗大哥,是不是小蕊找我?”   罗天成却含糊道:“你先跟我过来吧,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她也没多想,结果罗天成却并没有进村子,而是带着她从村子前头绕过,然后拐进村东头那条小路,继续往东边去了!   两人一前一后踩着厚厚的积雪往前走,一路上也没怎么说话,苏慧兰想起他的伤势,便快走了两步与他并肩。   “罗大哥,你手上的伤怎么样了?”   罗天成下意识放慢了脚步,一侧头正好对上她看过来的眼神!   她可能是走热了,所以把脸上的围巾都拉下来了,露出的半张小脸又白又嫩,嘴巴也像秋天山里结的小红果儿似的,小小的、红红的,好看极了。   他忍着“砰砰”跳作一团的心脏,小声道:“好多了……”   说着,就把手上的手闷儿都给摘了下来,摊开掌心让对方看。   苏慧兰只见罗天成的手几乎比自己的大了一半,此刻这两只大手的掌心和手指上布满了一块块的暗红色血痂,有的血痂边缘已经脱落,露出新生的、发白的皮肉,整个手掌红红白白,显见当初受伤时的惨烈!   看着这样一双手,苏慧兰心里突然就有点难受,忍不住问他:“还疼吗?”   罗天成看着对方眼中的关切,心里甜蜜的不行,连忙摇头:   “不疼,其实当时也不怎么疼!这真的只是皮肉伤,就是看着吓人而已……”   苏慧兰却还是认真道:“不管怎么说,还是太危险了!罗大哥,你以后再打猎的时候还是要多加小心。”   罗天成觉得她这样就像一个不停叮嘱丈夫要注意安全的小妻子一样,登时控制不住的嘴角上扬!   “我知道了!你放心吧,兰兰……老师!”   苏慧兰看他笑得那么开心,心里还有点纳闷,她好像也没说什么好笑的,这人怎么就笑起来了?   不过这人笑起来也挺好看的,他跟自家大哥苏卫东那种天生的俊秀文雅不同,是那种偏向于极富男子气概的英挺俊朗。   再加上可能出身不俗的缘故,这人一举一动都颇有点与众不同的气质,不说在这样偏远的山沟沟,就是在滨河那样的城市里,也算引人注目的。   两人又走了一会儿,罗天成就忽然停下脚步,说了句:“到了!”   苏慧兰就发现这里正是自己常来的那片挨着白桦林的小河边。   如今虽然已是阳历三月,但是冰面上的白雪并不见消融。   苏慧兰诧异的看着罗天成:“罗大哥,你带我到这来做什么?”   罗天成朝她笑了笑,忽然伸手在嘴边打了一个呼哨,声音又脆又响,瞬间激起林子里一片鸟鸣声。   然后苏慧兰就看见一团棕红色的小身影从河对岸的白桦林里箭一般冲了出来,飞快的朝着自己跑来!   她瞬间惊喜的睁大了眼睛!   “飞飞!”   她飞快跑上前蹲下身子,飞飞的小身体就像颗球一样整个扑进她怀里,被她一下紧紧抱住!   飞飞在苏慧兰怀里高兴得呼哧呼哧的,拼命伸舌头去舔她的脸,显然一个多月没见,非常想念这位曾经救过自己的好朋友。   罗天成在后面抿了抿唇角,有点不太高兴,总觉得这只凶狐狸故意占便宜!   “罗大哥,你怎么会碰到飞飞的?”   罗天成看心上人那么高兴,终究还是忍住了上前一脚把凶狐狸踢飞的冲动,轻咳了一声,解释道:   “我之前上山,有好几次回来的时候,它就在后面偷偷跟着我,而且我还在你家附近发现了它的脚印,就猜想可能是它想见你,却发现你不在,只好找到我这儿来了。”   在这一点上,他还是比较佩服这小东西的,有一回它跟着他下山,差点就被他回头一枪打死!   不过,这件事暂时就没必要说了。   尽管如此,苏慧兰听完还是心疼的不行,揉着飞飞毛茸茸的脑袋,告诉它:“飞飞,下次不要这样了,要是你被别人发现逮住怎么办!”   飞飞在她怀里哼唧了两声,那样子就像听懂了似的!   苏慧兰抱着飞飞掂了掂,发现它不但没瘦,好像还重了一点,不由高兴道:“还好没怎么瘦,估计你这段日子应该没饿着肚子!”   谁知道她刚说完这句话,飞飞就忽然从她怀里挣脱开,掉头又朝着白桦林里跑了过去!   苏慧兰和罗天成两人面面相觑,还没弄清怎么回事呢,就见飞飞去而复返,只是这次嘴里却叼着一只肥肥的野兔子。   它一口气跑回到苏慧兰身边,把嘴里的兔子直接摆在苏慧兰面前,然后就乖乖蹲坐了下来,一双琥珀色的眼睛紧张的注视着苏慧兰,似乎生怕她会不喜欢一样!   苏慧兰心里暖融融的,张开双臂,让飞飞再次跳进自己的怀里,对着它额头轻轻亲了一口。   “谢谢你,飞飞,我很喜欢你的礼物!” 第65章 春天 冬去春来,转眼到了四月末。……   冬去春来, 转眼到了四月末。   群山环绕的秀山,冰雪开始消融,大河解冻,随处可见的红毛柳率先抽出了白绒绒的嫩芽。   现在平均气温已经回升到了零上, 存了一整个冬天的冰雪道开始大面积开化。   这个时候出行是最困难的, 在村子里走不上半圈, 鞋子就能湿透了。   因为没办法运输, 所以连上山的伐木队也停工了。   这里的春天非常短暂, 给人最深的印象就是在户外待久了依然会觉着刮脸的南风, 和因为开化而无处下脚的道路, 当然还有巨大的温差。   苏慧兰时常感觉白天天头好的时候, 穿一件毛衣在外面也不觉得凉, 可到了晚上棉袄就得立马套上;   明明院子里的积雪白天已经化成了一片“小湖”, 可过了一宿,顶上居然又结了一层冰。   这还不算, 头一天你正觉着天气会越来越暖和的时候,第二天就突然下了一场鹅毛大雪, 这样的情形在本地也是常态。   按照大伙儿的说法, 就是阳历五月初下雪都是再正常不过了。   土地没有解冻,室外昼夜温差又大,本地人为了不耽误种菜,就会用木板钉成一个长木形的大木盒,前一年秋天往里灌满从老树根下挖来的肥土。   有的人家冬天就把这木盒放在屋子里,用来种点小葱、小白菜之类,但是大多数人家都是暂时收进仓房,等开春四月份,拿进屋里, 用来播种育苗。   黄瓜、茄子、辣椒、西红柿、豆角、窝瓜、角瓜,种类和山外的都差不多。   而每年一到这时候,村子里的大娘媳妇子们也开始挨家挨户的串门子。   东家讨点黄瓜籽,西家要点茄子籽;   或者等菜苗们破土长大后,直接相互赠送菜苗。   在这个过程中,妇女们既得到了丰富自家菜园子种类和产量的机会,也借此联络了感情,顺便还能私下传点小道消息,听两句新鲜事解闷儿,可谓是一举三得。   苏奶奶今年也育了不少苗,其中有几棵辣椒苗就是专门帮李奶奶家育的。   周天这天,苏慧兰在家休息,李奶奶过来取辣椒苗,顺便给苏奶奶递信儿,说是丁二叔爷家的母猪昨晚下猪仔了,这一窝整整十二只,都活了!   苏大伯如今在家养病,家里没了主要的收入来源,但是支出却不见少,所以祖孙俩早就商量着开春以后抓点猪仔、羊羔啥的,让大伯两口子养着,到年底也是个进项。   正好听说丁二叔爷家的母猪五一之前就能下小猪仔,便早早打好招呼要订上两只。   丁二叔爷是李奶奶的亲弟弟,李奶奶就特意过来知会苏奶奶,说等猪仔一断奶,就让她抓两个壮实的回来。   说了会儿猪仔,又研究了一阵儿苏奶奶的菜苗,两个老太太就坐在炕头上开始唠家常。   恰好这时外屋地水开了,苏慧兰就起身去灌水。   李奶奶瞧着她出去了,就凑到苏奶奶跟前小声道:   “前儿俺去林嫂子家里要鞋样儿,吴二楞家的也去了!”   “这货不知道咋想的,还惦记上你家兰兰了!”   苏奶奶忙抬头:“惦记俺家兰兰?这啥意思?你快跟俺学学!”   李奶奶就说道:“吴二楞家的娘家在宏伟大队你知道吧!她娘家人前两天过来,正好在村口看见你家兰兰了,当时就相中了,回头就让吴二楞家的找人给说合!”   “这不是刚过完年那阵儿,吴家的母猪又揣上崽儿了吗,前两天林老哥就顺口跟吴二楞提了一嘴,说想等他家猪崽生了买一只。”   “吴二楞家的就觉得这是林老哥和林嫂子要求上她了,她知道林家跟你大嫂家关系不错,就马上一脸牛气哄哄的来找林嫂子,非让林嫂子帮忙给她娘家侄子提亲!”   苏奶奶听完气得不行!   “她那娘家侄子让她大哥、大嫂惯的又懒又馋,整个向阳公社都挂名,居然还惦记俺的兰兰,她们咋好意思?!”   李奶奶忙安抚她:   “林嫂子当时也这么说的!她叫吴二楞家的回去拉上她侄子好好撒泡尿照照,是癞□□就琢磨□□的道儿,可别整天惦记那天鹅肉!”   “还说这幸好吴二楞家的先跟她说了,这要是跟她苏家大嫂说,老太太保准一烟袋锅给她抽北山上去!”   “俺当时就在场,这是原话,俺一点没扒瞎,把吴二楞家的气得够呛,出门还差点卡门坎上!”   “俺估计这事啊,林嫂子肯定得告诉你大嫂,回头你大嫂就得来跟你学!”   “虽说这事搁谁眼里,也知道是他们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可也得防着点,别到时候那吴二楞家的虎了吧唧的,出去瞎咧咧点啥,这不影响咱闺女的名声吗!”   苏奶奶忙点头道:“老姐姐,多谢你今天提醒俺!不说俺们家攀不起那家人,就说俺兰兰,今年才十六,俺还打算让她在俺身边再陪两年呢!”   李奶奶待了没一会儿就捧着苏奶奶帮育的辣椒苗回去了,剩下苏奶奶自己坐在炕上生闷气。   苏慧兰想着今天星期天,罗小蕊十有八九要跑来,这孩子喜欢吃带馅儿的,她就琢磨着发点面,下午蒸点肉包子啥的。   等忙活完一进屋就发现奶奶正一脸不高兴的坐在那儿,她忙过去问怎么了,苏奶奶就把李奶奶说的事跟孙女学了一遍。   苏慧兰听完倒是没太在意,还反过来劝苏奶奶:   “没事的,奶奶,只要咱们把态度表明就好了!您别为这种事生气,不值当的!”   苏奶奶却叹了口气,看着孙女这小半年来出落的越发如花似玉的一张脸,有些担心道:   “这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你不知道那个吴二楞家的娘家侄子,整天不务正业,扒人家后窗户、偷看人家媳妇洗澡;趁着小姑娘去河边洗衣裳,就凑过去动手动脚,想占便宜!”   “得亏有人路过,上去一脚把他踹河里了,要不然指不定出啥事呢!奶一想到有这么个人惦记你,奶这心难受的都喘不上气!”   苏慧兰一听原来根子在这儿,想了想,跟她奶小声商量:“奶奶,没关系,光天化日之下,晾他也不敢怎么样!”   “要是去野外或者什么偏僻地方,我也会找个伴儿陪着!而且我当初在滨河往黑市跑的时候,自己也买过一把匕首备着,这匕首现在还在我空间里,也能防身用!”   苏奶奶一看孙女心里还挺有成算,倒是放松了一点,只是心里始终放不下这件事,之后接连几天都闷闷不乐的。   苏奶奶被膈应的不轻,但她不知道有人得知这件事之后,那可不仅仅是膈应这么简单了。   “大奎,你说什么?”   今天天好,罗天成和苏大奎到河边下网捕鱼。   冷不丁听见苏大奎说的话,罗天成手上不稳,渔网都差点掉河里,让水冲走。   苏大奎正低头专心整理自己的网子,也没留意,顺口就答道:“俺说宏伟大队那个赵二流子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竟然想打俺慧兰妹子的主意!”   罗天成微微皱了下眉,不动声色道:“具体怎么回事?我记着他是吴二楞的内侄吧!”   苏大奎点头:“就是他!说是前两天他跟他爸妈到吴二楞家串门,正好看见俺慧兰妹子放学,那小子当时就走不动道了!”   “死皮赖脸的找他姑帮他说亲!他那个姑姑,你也知道,满脑子大仙大神的,活脱一个二百五,拎不清自己是哪头蒜,还真去俺大林叔家,要找俺林奶奶帮忙保媒,结果叫俺林奶奶给骂回去了!”   “林奶奶过后上俺们家,把这事给俺奶和俺爷学了,俺爷当时就发火了,说没这么欺负人的,要去上老吴家找吴二楞算账,让他把自家媳妇管好了!”   “最后让俺奶给拦下了!俺奶说了,那赵二流子就是再膈应人,但是人家也是依着礼,准备托媒人上门的,你不愿意撵出门就是了,他们爷儿们要是没咋着就上门骂一通,那有理也变没理了!”   “俺奶说,等回头她去敲打敲打吴二楞家的,叫俺们先别闹大了,要不然对俺慧兰妹子也不好。”   苏大奎越说、越来气,把手里的渔网往地上一摔,骂道:“这就是癞□□上脚面子,不咬人,但它恶心人!”   “你说这一窝臭鱼烂虾,就自己找个犄角旮旯烂着得了,干啥蹦蹦跶跶出来膈应别人!”   “成子,俺把话撂这儿,这赵二流子要是就此死心最好,要不然俺非把他腿打折不可!”   罗天成便道:“苏奶奶说的有道理,要是真的闹得沸沸扬扬,让兰兰……老师的名字和那个混人的联系在一起,才真是对兰老师不好。”   “……好了,别闹心了,你不说今天要多网点鱼给你叔叔家送去吗?赶紧的吧!”   苏大奎一听说网鱼,果然来了精神,找好位置,抓起网子就朝着河中撒了下去。   罗天成也没再说话,只是一双俊眼微微眯起,向着东边宏伟大队的方向望去,眼中掠过一抹儿暗光。   苏慧兰是真的没想到有人那么不禁念叨,那个吴二楞家的娘家侄子,叫什么赵金砖的,星期一早上她一到学校,这人居然就来了!   因为现在地面的冰雪还没化透,学校暂时还盖不了,所以孩子们还是暂时在队部上课。   这些日子伐木队没上山出工,不少年轻人也过来在外面旁听。   一开始这个赵金砖混在这些人里,大伙儿虽然看他眼生,但想着能来听一回课也不容易,就没多留意。   等听着、听着,就发现这人不对劲儿了,大伙儿都搁那儿认真听讲,而且人人都带了桦树皮和铅笔头生疏的记录着。   只有这人,一直扒着门缝直勾勾盯着里面讲课的苏慧兰,边看、还边擦口水。   他旁边的人终于察觉出不对劲儿,一把将他拽下来推到地上,大喝道:“王八羔子,你嘎哈呢!”   门口的动静立刻引起了屋里学生们注意,大伙儿纷纷伸头朝外看,只听吴大宝突然一嗓子:“大表哥?你咋上俺们大队来了?”   当下就有人反应过来,指着地上的赵金砖大骂道:“原来你是宏伟大队的赵二流子!你个不要脸的王八犊子,你刚刚是不是偷看兰老师呢!”   “揍他!瘪犊子,让他不老实!”   众人上去就要揍人,幸亏齐五爷和志国大伯听见动静出来,把大伙儿给拦住了!   “行了,都该干啥干啥去,他偷看不对,你们打人就对了?赶紧给俺消停点!”   齐五爷喊了一嗓子,众人便散开了。   苏慧兰站在教室里,始终没出来,志国大伯不放心,走过去安抚道:“兰丫头,你别生气,这事大伯给你处理,你就安心上课!”   苏慧兰点头,有这么多人在,也确实不需要她自己来处理。   结果志国大伯上去一脚就把在地上缩成一团装死的赵金砖踢起来,像轰狗似的一气儿给他轰出了村子口。   “俺警告你啊,下回再来惹事,俺就把你送到林场警卫部,把你当流氓处理了!”   赵金砖吓得够呛,一被志国大伯松开,立即撒丫子往回跑。   志国大伯看他那副窝囊样,只觉得闹眼睛,骂了一声就回队部了。   包括苏慧兰在内的所有人都觉得经过上午这一遭,这赵二流子能老实几天,没想到这家伙当天下午就又来了!   而且这人还学精了,不到队部去偷看,而是猫在胡同里专门堵苏慧兰下班回家。   这会儿不早不晚的,道上正巧没啥人。   苏慧兰抱着怀里的课本,冷淡的看着突然从前面拐角处蹿出来的人。   “你想干什么?”   赵金砖两只小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苏慧兰的脸,一边不停吞口水,一边嘿嘿笑着试图往她跟前凑。   “你叫兰兰吧?你长得可真俊儿!”   苏慧兰借着书的遮掩,不动声色的从空间里取出两根奶奶纳鞋底的大针攥住,忖着如果对方敢靠近,她一定让他尝尝 “绵里藏针”的滋味。   赵金砖贪婪的看着她,见对方不出声,还以为她害怕了,心里得意,又猥琐的使劲吸了吸鼻子:   “哎呀妈呀,你可真香啊!俺站这老远都闻着了!”   “那啥,兰兰妹子,你跟俺好吧!俺家有粮食、有钱,俺还保证对你好……”   说完,就伸开胳膊准备照着苏慧兰扑过去。   苏慧兰捏紧手里的针,正打算等对面人扑过来时,一针扎过去,不料赵金砖身后忽然又闪出一个人,照着他的后脖颈就是一记手刀!   赵金砖白眼一翻,一下就倒在了地上!   苏慧兰有些惊讶,来人竟是罗天成!   他像是急于确认她的安危一般,飞快跨过赵金砖,两只手紧紧握住苏慧兰的肩头,皱着眉头上下将她打量了几个来回。   苏慧兰被他的反应惊住,尤其肩膀上那双大手几乎把她给攥疼了,不禁下意识脱口喊了声:“罗大哥?”   罗天成没出声,只是用一双格外幽深的眼睛定定的注视着她。   苏慧兰被那目光里难描的深意吓了一跳,刹那间心里好像有什么念头一闪而过!   而正当她想捕捉住这个忽闪的念头时,对方突然就松手了。   罗天成也不再看她,而是低头目光沉沉的盯着地上的赵金砖看了一会儿,然后伸手提起这人的后脖领子,像拖死狗一样走了。   苏慧兰总觉得今天的罗天成状态有点不对,见状连忙上前:   “罗大哥,你要去哪?要不我们还是把他交给我志国大伯处理吧!”   罗天成顿了顿,也没回头,只是嗓音略哑道:   “别担心,我不会把他怎么样的……你以后一定要小心。”   说完,这人就拖着赵金砖走了。   因为地上湿泞,苏慧兰看赵金砖被拖在地上,没一会儿浑身就造的泥猴一样,居然还有点想笑。   回家后,苏慧兰也没对奶奶说这件事。   她觉得她应该好好想想之前那飞快闪过的念头是什么,可又下意识有点不愿去想。   不过相比较去分析那个念头,苏慧兰还是更担心罗天成之后会怎么处理赵金砖。   毕竟罗天成当时的态度有点不对劲儿,她虽然也厌恶赵金砖,但是教训一顿也就是了,真要为了让他有个好歹儿把罗天成搭上,那就太不值得了!   连着等了两天后,没听说赵家闹出什么事,从吴大宝那里打听到的他妈这两天也没闹什么幺蛾子,她估摸着罗天成那天应该说的是真的,这才放了心。   只是她万万没想到,在她放下心没出三天,就听说赵金砖出事了!   据说这人是去河边捕野鸭子的时候,掉进了路边一个大坑里,生生把一条腿摔断了。   这事还是吴大宝告诉苏慧兰的。   宏伟大队在秀山大队东边,本地东部多是丘陵和河滩谷地交错分布的地形。   赵金砖那天是准备抄近道去河边,不料路过一个小土坡时,脚下一滑直接从土坡上滚到了旁边的大坑里。   冬天雪厚,人就是摔到这个坑里也没事,但是正赶上这会儿积雪消融的时候,这土坑也比平时深了不少,再加上不知道谁在坑底扔了许多尖锐的石块,赵金砖这一下可是摔得不轻。   “兰老师,俺那个舅舅和舅妈把他送到公社卫生院看了,人家说他这样最起码得好几个月不能下地!”   “   吴大宝说着,居然还有点高兴:   “反正他肯定能消停几个月!兰老师,你不用担心他再跑来闹腾你了!”   “他那种人根本配不上你,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兰老师,你等俺几年,等俺长大就找人跟你提亲,俺来娶你!”   苏慧兰本来还寻思着赵金砖的事,一听这最后一句,登时有些哭笑不得。   放学回家,一开门就是罗小蕊开心的小脸:“姐姐!”   苏慧兰牵着她的手,两人一起进屋,就见苏奶奶正在灶上忙活着。   “兰兰啊,回来啦!刚刚小蕊他哥送来两只野鸭子,奶奶晚上给你们炖汤喝!”   苏慧兰表情瞬间有些古怪,“野鸭子?”   “鸭子!”旁边罗小蕊也要抢着给姐姐回答。   最近苏慧兰时常教她说话、认字,她现在说话已经比之前强了不少。   “哥哥说,抓鸭子,抓鱼!以后,都给姐姐,吃!”   苏慧兰压下心中的疑惑,笑着摸了摸小蕊的发顶,“乖,都给小蕊吃!”   罗小蕊却一脸坚持:“不!给姐姐!听哥哥,给姐姐!”   苏慧兰看她眼睛都瞪圆了,小脸也鼓鼓的,实在可爱的紧,便顺着她道:“好好,都给姐姐!然后姐姐再送给小蕊!”   罗小蕊这下乐了,拍着巴掌道:“姐姐,小蕊喜欢!哥哥喜欢!”   苏慧兰以为她说的是既喜欢自己、又喜欢罗天成,便没在意道:“好,我们也都最喜欢小蕊!”   倒是一旁的苏奶奶看了眼罗小蕊,再看了眼锅里肥嫩的鸭子,眼中露出一抹儿深思。   她突然就想起上个月儿媳妇跟她唠嗑时问过她的一句话:妈,你看成子这人咋样?   儿媳妇说志刚治病的时候,成子还特意赶火车去了一趟松林县,带去了不少东西!   还要给他们塞钱,但是他们没要……   俺的老天!   苏奶奶看着旁边笑起来像朵花儿一样的孙女,禁不住一拍大腿!   她咋才看出来呢,原来罗家小子是对她孙女动了心思了! 第66章 新老师! 苏奶奶想着罗家小子人不错,……   苏奶奶想着罗家小子人不错, 长相跟孙女也挺相配,虽说他家从前是资本家出身,但是当初在秀山落户的时候就直接改了成分,村里知道根底儿的也没几家。   听大嫂说, 罗家从前在哈市的时候往上数几辈子都是大富大贵的人家, 解放后虽然工厂都归了国家, 但人家的家底儿没咋受影响, 那随便拔一根汗毛照样比他们大腿都粗。   罗家小子更是金玉堆里长大的人儿, 有文化、有见识, 放过去那就是标准的“少东家”“公子哥儿”, 看看人家那一举一动, 就是如今落魄了也跟别人不一样。   最主要的是罗家离得近, 她将来要是想孙女了, 多走两步就能看见!   苏奶奶是越想越觉得这罗家小子给自己当孙女婿还挺合适,于是第二天, 趁着孙女去上课,就忙不迭跑去找大儿媳妇商量。   事实上, 大伯娘也认为罗天成人不错, 就是侄女太小,咋着也得再留两年!   苏奶奶也舍不得孙女这么早出嫁,婆媳俩倒是一拍即合,最后商量好,这事先不说出去,她们就当啥也不知道,也好好品品罗家小子诚不诚心。   大南风一连吹了一个星期,总算把狼藉湿泞的路面吹干了。   冰雪彻底消融后,林间野地里开始露出上一年枯萎凋零的大片灌木和杂草丛。   这个时候地面相对干燥, 在大风的加持下,零星的一点火花也能燎原。   所以每年这个时节是重中之重的林区防火期,不光村里的伐木队,就是林场里也都停止了采伐,每天只抽出小半天的时间进行简单的清林工作。   一般早上去,中午之前就回来,避免在山上生火做饭。   有时候赶上大风天,公社还会派人到下面大队检查,不但禁止在野外生火,就是个人家点火做饭也必须格外谨慎。   因为当地的板夹泥房基本不带一点防火功能,冬天为了取暖方便,又家家户户房前屋后都堆着一大溜的柴火垛。   正值此时天干物燥,大风若是把烟囱里的火星子刮出来一星半点,落在地上几乎顺风就起,那是极其危险的。   所以时间久了,大伙儿也都牢记了这个规定,一旦大风天,就立即停火停灶。   反正现在村里人也没啥事,少吃点还省粮食呢!   但是苏奶奶想着她宝贝孙女白天要教一天的课,回家还得备课、批改作业,这不吃饭可不行。   于是,老太太就炒了一大锅油茶面,平时放罐头瓶里装着,等想吃的时候舀上一大勺用开水一泡,就变成了一碗香浓粘稠的面糊糊,吃起来又香又甜还顶饿。   油茶面也不难做,就是把锅刷干净后,放进白面用小火干炒,炒到白面微微变色,能闻到炒麦子的清香味,就可以把它盛出来备用了。   然后锅里放入豆油,油热后,把先前炒好的白面倒进去继续翻炒,等油已经充分渗入到面粉中,再加入事先炒好的花生碎、瓜子仁和芝麻接着炒上两分钟,最后加两勺白糖炒匀,停火放凉后就可以装进玻璃做的罐头瓶里封好。   苏慧兰喝着香香甜甜的油茶面,吃着奶奶特意给做的猪肉脯,一眨眼时间就到了五月中旬。   满眼枯黄黯淡的野地里冒出层层新绿,南山坡上的满山红也开始含苞待放,大片大片的花丛簇拥在一起,蔓延了一整座山,远远看着就像披了一层粉红色的轻纱,美丽至极。   大队的学校也终于要开始动工了,齐五爷和志国大伯带着全村的壮劳力只用了两天时间就盖好了一趟四间屋子的小学。   因为现在暂时只有一个班级,所以先用一间当教室,其中一间给苏慧兰做办公室,剩下的两间留着备用。   学校建好后,大伙儿又用了一天的时间,把学生们要用的桌椅板凳补齐。   等一切准备就绪,齐五爷和志国大伯就特地挑了个阳光明媚的日子,宣布秀山小学落成,师生们正式迁入新校舍。   落成仪式当天,公社的周书记和孙社长亲自过来讲话,惹得隔壁宏伟大队的人也都跑来看热闹。   讲话时,公社领导们又一次表扬了秀山的大队干部和苏慧兰这个老师,夸他们态度积极,思想觉悟高,为社员们认真负责等等!   反正别说苏慧兰,就是齐五爷和志国大伯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一通表扬不算,这俩领导还带了个记者,说是要采访大队干部和学校老师!   这记者带着个照相机过来,专门给采访人物拍照用,那闪光灯刺啦一闪,可把大伙儿都给震住了!   吴大宝他妈抱着吴大宝就往家跑,嘴里还使劲喊着:   “唉呀妈呀,铁疙瘩成精,要吃人的魂儿了!”   最后还是柳枝大娘和大奶奶嫌她太丢人,亲自出马,才把她按住了。   等弄明白人家那铁疙瘩叫照相机,能把人直接“画”到啥照片上,就跟照镜子似的,贼拉清楚,吴大宝他妈又舍不得走了,追着人家记者屁股后面非让人给照一张不可!   可等一听人家说洗一张照片要八毛钱的时候,她又不乐意了,撇着嘴嘟囔,说不过是画一张像就要八毛钱,有那八毛钱到供销社买个镜子,坐炕头天天照,不比这强?它还一样清楚呢!   大伙儿都嫌她烦人,也没人搭理她,连吴大宝都受不了,逮着个空子就赶紧跑了!   总之这场学校落成的仪式相当热闹,等公社的领导一走,宏伟大队的大队长和支书就立马把齐五爷和志国大伯拦住了,非要把他们大队的孩子们也送来不可!   齐五爷和志国大伯觉得这是好事,这整个向阳公社本地统共就他们两个大队,虽然隔着十多里路,可两个村子向来关系不错!   人家想送孩子们来上课,他们属实不该拦着,毕竟他们还拿着上头公社给的补贴呢!   只是一想到要是宏伟大队的人来,那就还得加一个班,可他们只有兰丫头一个老师,到时候就得一个班教课,另一个班空着,这么一天、两天的还好说,时间长了肯定不成。   再说,这么干对兰丫头来说也有点负担重了!   是以两人又有些犹豫,也没敢一口就应下来,惹得宏伟大队的人还有点不高兴。   倒是苏慧兰知道了这事,想了想,觉着现在自己教的年纪比较低,好好安排一下,同时带两个班应该问题不大!   孩子们为了有这么一个学习机会,要赶着十多里的山路,夏天雨、冬天雪的,属实不易。   而且她也不想让齐五爷和志国大伯为难!   就在她这头准备把这事应下时,没想到有人抢在她前头先去找了两位长辈。   “你说啥?”   齐五爷惊讶的放下手里的烟袋,和旁边的志国大伯对视了一眼,最终又看向站在面前这个高高瘦瘦的小伙子。   “成子,你是说你要到学校当代课老师?”   罗天成认真点了点头:   “是,五爷爷、志国大伯,虽然我当年也只是初中毕业,但是我曾经在家里跟着我的爷爷奶奶学了一些知识,我觉得这些加在一起应该足够教孩子们了。”   这个齐五爷知道,他还知道这孩子的爷爷奶奶当年都是去过外国上学的人,那脑子里的学文可不只是一点半点!   不过他想问的不是这个,当初这孩子和他姥爷来的时候,他其实就有心想让这孩子在村里开个学堂。   只是那前儿,这孩子的姥爷身体不好,妹妹又是那么一副样子,再加上是头一回经历那么大的变故,这孩子当时就是一副对啥都不上心、得过且过的架势,所以他最终也没把这事说出口。   没想到这过了几年,这孩子倒是自己想开了。   “成子,这些俺们都清楚,就是你来当老师,那你姥爷和妹子那边能成不?”   这可不比上山伐木,你出一天、就记一天的工,出不出随个人。真要在学校上课教书,那就得规规矩矩的,可不能上一天、请一天假了!   罗田成闻言忙道:“没事的,冬天过了,我姥爷的身体好多了,而且小蕊最近状态也很好,我也能脱开手了。”   一说起这个,旁边一直没插话的志国大伯也笑呵呵道:“五叔,还真别说,小蕊这孩子真见出息!那天在门口看见俺,还喊了俺一声叔呢!”   齐五爷点头,“俺听说了,小蕊那孩子天天去找兰丫头,这一准是兰丫头教的,你回头还真得好好谢谢人家!”   一提起心上人,罗天成深邃的眼中也染上了几分笑意。   他当然想好好谢谢她,可就怕她不乐意……   而齐五爷看着面前年轻人那双神采奕奕的眼睛,也颇感欣慰,便转头跟志国大伯商量:   “志国,你看咋样!”   志国大伯笑道:“这还有啥说的!那成子要是能来代课,那也能帮俺们兰兰不少忙,这可是大好事!”   于是等苏慧兰找过来的时候,马上就被两位长辈告知,她这个秀山小学校长从今天开始手下又多了一员“大将”!   瞧着眼前这位新出炉的、热乎乎的代课老师,看他朝自己笑的露出一口白牙,苏慧兰莫名有点不安,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事超出了她的预计。   而村里人知道罗天成当了学校的代课老师之后也是一阵稀奇,都说罗天成藏得深,原来竟是个识文断字的!   不过一想到罗(唐)姥爷会配药,那要不认字的话,他也配不出来啊!   既然当姥爷的识字,没理由一起住的外孙子不会啊!   罗家在村里人缘不错,罗姥爷会配些简单的药方子,平时大伙儿有个头疼脑热的问他讨点药,自个儿回家熬了吃,都挺管用。   罗天成又为人聪明,从不起高调,平日里打猎、捕鱼、挖草药,总是做的最好!日子久了,大伙儿干啥都愿意跟他一起搭伴儿。   所以村里人稀奇了一阵也就拉倒了,毕竟在他们眼里,罗天成本就是个挺厉害的年轻人,再多个识字的本领好像也不奇怪。   就这样,明媚的五月里,秀山小学新开了一个班级,苏慧兰迎来了一位新同事。   为了让新班级与原来的班级尽快融合,苏慧兰和罗天成商量过后,决定两人各带一班,苏慧兰还带原来的班级,是为一班;罗天成带新成立的班级,是二班。   科目的话,苏慧兰负责教语文和美术,罗天成教数学和体育。   而每月两次的音乐课,由苏慧兰向公社打报告,申请让好友钱春晓来教导。   把各项细节都研究妥当后,苏慧兰也正式开始了按部就班的教书工作。   新建的小学虽然也是普普通通的板夹泥房,但是更加宽敞明亮,孩子们坐在新打的书桌旁,一个个精神抖擞,课堂气氛轻松欢快。   等下课或者放学后,苏慧兰会留在办公室里备课或者批改作业,觉得累了就站起来到教室里走一走,顺便检查一下当天的值日情况。   为了支持老师们的工作,大队还特意给老师办公室里配了烧水壶和暖水瓶,让老师们课间也能喝点水润润嗓子。   这待遇,连身为大队干部的齐五爷和志国大伯也没捞着。   等每月一到日子,工资、票证更是一样不落,苏慧兰拿了钱和票,每每到供销社里走一圈,大包小包就又是一堆!   用苏奶奶的话说,这小日子过得可真是没谁了!   就是唯独一点,因为整个学校总共只有两个老师、两个班,所以苏慧兰和罗天成差不多同时上课、同时下课。   然后她在办公室的时候,罗天成也坐在她对面桌忙活,什么时候她撂下笔,准备回家,他也立马跟着停笔要一起走,颇有点同进同出的意思。   苏慧兰还寻思着,莫非这人不爱锁门?   还是看她不走,所以自己也不好意思下班?   不过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她一直也没好意思问出口。   这天,她批完作业,正准备把晚上教两个哥哥的课本资料整理一下,就看对面那人拿着本一年级数学在那儿写写画画,看着还挺认真的。   苏慧兰记着这人老早已经把一整本书的课程都备完了,现在这是在干啥?   她就琢磨着说了一句:“罗大哥,你作业要是批完了,就先走吧!今天我锁门就好。”   对方立刻摇头拒绝:“不用,我还要写教案!”   苏慧兰有些疑惑道:“我那天翻了你的书,看你已经做了一整本的备课笔记,现在还需要写吗?”   罗天成顿了顿,不急不缓道:“哦,我这是体育课的教案。”   苏慧兰:“……”   不过说到体育课,一般农村的小学都是老师们组织学生们清一清学校周围的杂草、积雪,或者干脆带大家到田地里干点农活,与其说是体育课,不如说是劳动课。   但是让苏慧兰惊讶的是,罗天成没有这样,他是很认真的从教孩子们做广播体操开始。   57年的第三套广播体操和63年的第四套广播体操,这两种他都会,而且动作标准,姿态优美!   第一次上课的时候,他在前面给学生们做示范,学生们一个比一个好奇,叽叽喳喳闹得她班上的孩子们都听不进去课了!   实话实说,这点真挺出乎她意料的,如今话题说到这儿,她也忍不住在这方面称赞一下对方。   “罗大哥,我看你广播体操做的挺好的,等学生们都学会了,由你带头,咱们也能定期在课间做做操,对孩子们的身体也有好处。”   罗天成听完,一双深邃的眼睛专注看着她,慢慢道:“其实我不只广播体操做得好。”   “射击、马术、钢琴、手风琴、交谊舞、国际象棋,这些我都做得不错。”   苏慧兰没想到对方会这样说,再一对上他比平时更幽深的眼神,竟当场怔住了。   两个人就这么四目相对,周围的一切仿佛静止了一般。   而一直紧盯着她的罗天成,这一瞬间,目光却亮的惊人。   苏慧兰觉得有什么东西不对,想开口说点什么,好打破这可疑的处境,可还没等她开口,对方竟慢慢从座位上站起来,看样子似是要绕过桌子,走到她跟前……   就在这时,屋外忽然响起苏奶奶的声音:   “兰兰啊!还没下班吗?春晓来了!”   苏慧兰被这一声惊回了神,连忙起身朝着窗外招呼了一声:“奶奶,我这就来!”   而等她再回头,对面的罗天成却只是微微倚着书桌站在那里,脸上的神情也恢复成平日里淡然中带了点严肃的样子,让苏慧兰觉着方才那一瞬间的出神不过是种错觉。   “兰老师,你先走吧,今天我来锁门!”   难得听到对方没有要跟她一起走,苏慧兰也没跟他客气,简单收拾了下晚上需要的课本,打了声招呼就率先走了。   外头苏奶奶这会儿也已经走到门口了,老太太与孙女碰上正高兴着呢,忽然发现宝贝孙女的一张小脸红扑扑的,便下意识朝着屋里张望了一眼。   这时,恰好苏慧兰发现教室的窗户没关,忙对苏奶奶道:“奶奶,我去把窗户关一下,您稍微等我一下!”   苏奶奶就乐呵呵道:“去吧!”   罗天成此时也准备出来跟老太太打声招呼,结果苏奶奶看见他竟然直接板起了脸!   罗天成心里一紧,正不知自己做了什么惹了心上人最在意的亲人时,就听老太太冷不防来一句:   “臭小子,老实点!俺的兰兰才十六!”   罗天成脑子里“嗡”的一下,原来老人家看出来了!   可这句话又是什么意思?是警告他离兰兰远一点吗?   他几乎就要脱口问一句对方什么意思,就见那边心上人已经关好了窗户,过来拉着苏奶奶的胳膊就要回去。   “好了,奶奶,咱们走吧!”   苏奶奶笑呵呵点头,转头看了眼罗天成,又丢下一句:   “你们白天上课没时间,就让小蕊多来陪陪俺!”说完,就带着苏慧兰走了。   等两人走远后,罗天成还兀自站在原地,一直看着她们离去的方向。   也不知过了多久,罗天成的目光倏然一亮,忍不住握拳捶了几下自己的额头,露出了一个极为开心的笑容,喃喃道:   “我明白了!我会等!不管多少年,我都会一直等下去……直到您满意!” 第67章 感情 苏慧兰跟奶奶回家,离得老远就看……   苏慧兰跟奶奶回家, 离得老远就看见等在门口的钱春晓,立马加快了脚步。   “春晓!你怎么今天就过来了,不是明天下午的课吗?”   钱春晓笑道:“我上周没有休息,申请把假都攒到了明后两天连休, 这样也不用明天急急忙忙往这边赶着来上课了!”   苏慧兰听了十分高兴,   “那这么说, 你能在这儿连着待上两天了?可太好了!我上周还跟奶奶念叨, 都说你们现在应该没那么忙, 怎么上周你还没来, 原来是把假都攒到一块儿了!”   钱春晓便道:   “因为最近没怎么伐木, 贮木场确实挺清闲的, 不过林场已经决定在我们贮木场旁边再划出一片区域准备建立木材加工厂。”   “所以把我们检尺连的人都抽调过去做些材料入库、出库的文书工作, 倒也不累, 就是一天天离不得人!现在我们班大多都是轮休了,我这能把假期攒在一起还多亏借了来你这里上课的光呢!”   苏慧兰听完, 便故意端着脸,似模似样的点头道:“嗯, 看来我们钱老师态度很认真嘛!我这个校长今天要好好表扬你一下!”   钱春晓立马配合道:“只是口头表扬一下呀, 那苏校长就不来点奖励吗?”   苏慧兰老成的点了点头:“嗯,我看你这几天好像瘦了不少,那就奖励你今晚多吃一碗饭吧!”   两人笑作一团,苏奶奶在旁边也跟着笑眯了眼睛。   笑过之后,钱春晓就赶忙把苏慧兰拉进屋,从带来的一个军绿色书包里拿出两条水粉色的纱巾,把其中一条给苏慧兰系上了。   “兰兰,这是我妈给咱们寄来的纱巾,说是今年哈市那边的新款式, 咱们俩一人一条,你看看喜不喜欢!”说话间,把自己的那条也系上了。   两人对着一面小圆镜子认真照了照,别说,这水粉色真把两人本就白净的小脸趁的更水灵了。   钱春晓趴在苏慧兰的肩膀,忍不住伸出手指戳了戳苏慧兰白嫩的脸蛋,赞叹道:“兰兰,你的皮肤真好,又细又白的!”   苏慧兰却道:“哪有,我倒是觉得你的更细滑一些!还有我一直好羡慕你的头发,总是那么乌黑发亮,我的就是这种杂草一样的颜色,我就从来不敢把两个辫子放下!”   钱春晓失笑:“什么杂草啊!你这种深棕色倒是很像我小时候在哈市见到的俄国人,其实在阳光下看着非常漂亮!”   苏慧兰不信,只当是好友安慰自己,便拉着她的手道:   “我看你这就是爱屋及乌!不过这些都是天生的,我也不强求,只求别年纪轻轻就秃了大半就成!”   钱春晓被她逗得笑了半天。   钱伯母除了寄来两条纱巾,还给两人各寄了两条假领子,颜色、样式都一模一样,两人戴上后就手拉手走到院子里,问苏奶奶好不好看。   苏奶奶笑得合不拢嘴,直说她们俩像一对姐妹花!   每次钱春晓来,苏奶奶必定要尽心整治一桌好吃的,今天也没例外。   晌午苏奶奶去了趟供销社,买到了海带和干豆腐,晚上就炖了一大锅海带排骨。   这阵子志国大伯家和二哥都网到了不少鱼,再加上个罗天成,几人轮着班往她们家送,所以家里的鱼就没断过。   苏奶奶今天特地做了一道酱焖鲶鱼,本地的鲶鱼,当地叫山鲶,还有个戏称叫“给阎王爷抬轿子的”,因为当地人觉着鲶鱼吃了会引起老病复发,所以家里有病人的基本都不吃这种鱼。   但是这种鱼肉质特别细嫩,而且因为是在冷水里生长,浑身没有一点土腥味,无论是酱焖还是熬汤,味道都极其鲜美,苏慧兰和钱春晓还都挺爱吃的。   另外今天有干豆腐,苏奶奶还做了一道东北特色风味小吃——干豆腐签子。   干豆腐签子也叫肉签子,就是把猪肉剁碎加上佐料、淀粉和少量水搅匀,然后取一张干豆腐铺平,把调好的肉馅铺在上面,慢慢把干豆腐和肉馅卷成一跟长圆筒,活像一根大号的木签子。   最后把卷好的干豆腐签子上锅蒸熟,等取出放凉后,再切成筷子头厚的薄片便能上桌了!   干豆腐签子味道接近自家灌的香肠,但是又因为有东北干豆腐的加持,所以口感更扎实一些,味道上也丰富了许多。   尤其适合冷吃,放凉的干豆腐会更筋道,和绵软的肉馅一起吃进口中,别有一番风味。   属于典型的好吃又不难做的东北特色小吃。   最后一道就是家常土豆泥,大兴安岭肥沃黑土地长出的土豆淀粉含量高,口感也好,用当地的话说那就是“干面、干面”的。   哪怕不放油,清水煮熟后,放点葱花、辣椒油和黄豆酱随便拌拌,也是一道极下饭的小菜。   有苏慧兰和钱春晓打下手,几道菜准备的很快,苏奶奶把土豆泥端上桌,叫苏慧兰看着锅里焖的鱼,就要去给苏大伯家送点菜。   苏慧兰立即主动请缨:   “奶奶,我去吧!您和春晓先在家里,我一会儿就回来了!”   钱春晓闻言忙道:“兰兰,我陪你一起去吧……我也好长时间没去看看苏伯伯和苏伯母了!”   听春晓这么说,苏慧兰也就没拦着,让奶奶帮忙把一小盆海带炖排骨和一碗切好的干豆腐签子装进篮子里,两人就出了门。   路上,钱春晓还特意跟苏慧兰打听起苏大伯一家:   “兰兰,苏伯伯他们最近怎么样?”   苏慧兰笑道:   “我大伯最近气色挺好的,就是总也闲不住,一会儿想去河边捕鱼,一会儿又要去上山捡柴火,闹得我大伯娘现在天天在家看着他!”   钱春晓听了也跟着笑了起来。   苏慧兰便又道:   “其实每天出去转转也对身体有好处,就是我大伯他总想着干点活儿,而且一忙活起来,别人劝都劝不住,这样谁敢同意让他出去呢?”   “后来还是我大哥怕把他闷出病来,就帮我大伯定了个时间表,每天什么时候可以出去转转,什么时候做点家务活;”   “还有诸如星期一在山底下捡捡柴火,星期二去河边下渔网、割柳条,每次出去多长时间,都规定的明明白白!”   “我大伯虽然不愿意,可架不住奶奶和大伯娘把这行程表和时间表背的一字不落!”   “只要我大伯不听话,奶奶和大伯娘就要抹眼泪!我大伯没招了,现在都不用人看着,自己就每天老老实实按照规定走!”   钱春晓笑道:“听你说就觉着有意思!日子过得这样有情有义、有滋有味,就是遇到再大的难关也不怕了!”   苏慧兰笑着点头,“现在大伯和大伯娘平时在家里编些篮筐、箱子到供销社去卖。”   “我二哥每天对着木匠手册钻研木匠活儿,说等夏天要给我打一套书柜,我还挺期待的!我觉得以二哥的手艺,迟早能自己出来揽活儿干。”   “还有家里今年已经抓了两只小猪,一窝鸡崽,羊圈里的第二只母羊也怀孕了,到年底就又多了一份进项。”   这日子其实还是很有奔头的,虽然奶奶和大伯娘总说是苏慧兰为他们撑起了这个家,可她不这么认为。   他们所有人都是这个家的一份子,因为彼此关心、相互爱护,才能共同支撑起这个温暖的家,否则任她一个人做的再多,也取代不了其他人对这个家的意义。   钱春晓心里也由衷为苏大伯一家高兴,不过却迟迟没听好友提到那个熟悉的名字,便状似无意道:“对了,那卫东大哥呢?他最近怎么样?”   听春晓问起自家大哥,苏慧兰免不了又要对她道谢:   “说起大哥,还是得先感谢你,上次你托钱大哥寄来的那些绘画书籍真的很好,我看我大哥现在每天都要捧着那些书钻研,画功也进步的很快!”   钱春晓听了心中欢喜,便轻声道:“他没有老师专门指点,只能靠自己勤加练习,摸索规律了。”   苏慧兰也道:“我也这样觉着,可我大哥倒是练得勤,就是总也舍不得用纸笔!”   “我在松林县给他买到了好多画画用的铅笔和铅画纸,可他一张也舍不得用,总是拿平时写字算题用的练习本子对付着,怎么说都不听。”   钱春晓认真听着,心里默默记下。   两人边走边聊,很快就到了苏大伯家。   一进屋,扑鼻一阵浓郁的香味,原来苏大伯两口子也正在外屋地里忙活得热闹。   大伯娘一看是她们来了,赶忙道:   “俺听说了今天春晓过来了,还寻思着做点好吃的给你们送去,没想到你们比俺快多了!”   苏慧兰把手里的篮子递过去,一点也不见外的笑道:“大伯娘今天做什么好吃的了?我和春晓大老远闻着这股香味,口水都要留出来了!”   大伯娘就立刻把灶台上,用一个大盖帘子扣着的两只小盆端了过来。   “这是俺和你大伯今天采的鸭嘴菜,还有阳子网的小柳根儿,叫俺用油炸了,也让你们小姐俩尝尝鲜!”   鸭嘴菜是本地一种随处可见的野菜,因为最初生长的形态很像鸭子的嘴,所以在当地叫鸭嘴菜。   这鸭嘴菜比较喜欢在潮湿的地方生长,而且通常一长就是一大片,用当地话说,那就是只要找到一棵,就等于找到了一窝!   这种野菜就要趁着嫩的时候吃,超过了六/七公分后,味道就要打折扣了。   当地一般是喜欢把它焯水后清炒或者炖汤,也有比较奢侈一点的吃法就是像大伯娘这样,裹上一层面糊后,下油锅炸熟。   吃一口外皮酥脆、内里细嫩,而且鸭嘴菜肥嫩的叶片过油后,吃起来口感还挺丰富!   这要不是能看到金黄色面糊下的点点翠绿,苏慧兰和钱春晓绝对想不到这里面的竟然是一种野菜!   柳根儿是当地的一种冷水鱼,长得个头很小,大的能有十二、三公分长,平时小的才六/七公分大,因为喜欢一窝一窝的聚集在小溪边的柳树根底下,所以当地人喜欢称呼它们“柳根儿”!   柳根儿鱼最适合油炸,毫不夸张的说,那种直击味蕾的酥香美味能让人记一辈子!   两个人几乎是一口就被这种袖珍的小炸鱼给征服了,这么道地、纯粹的河鲜恐怕也就只能在兴安岭这里吃到了。   大伯娘看两人爱吃,就笑道:“家里还有一小盆大点的,回头兰兰你拿回去,让你奶给你们放点干辣椒炸成鱼酱,也一样好吃!”   正说着话,屋里门帘子一掀,露出苏卫阳惊喜的脸:“哎呀,春晓妹子也来啦!你俩咋不进屋呢!”   苏大伯和大伯娘也让她们待一会儿再走,苏慧兰看春晓好像也想进去坐坐,就进了屋。   屋里苏卫阳原本正在研究那本木工手册,苏卫东则安安静静的坐在炕上画画。   一看她们进来,苏卫东手中的笔便顿了顿,目光不经意往自家妹子身后一扫,很快又回到苏慧兰身上,招呼道:   “兰兰、春晓姑娘,快进来坐。”   苏慧兰坐在炕沿中间的位置,差不多正好是苏卫东的脚边;   钱春晓坐在苏慧兰旁边,从苏卫东的角度,只能隐约看到她的半张侧脸。   看两人坐下,苏卫阳也乐呵呵的坐到了钱春晓身边,第一件事就是问她这次带没带口琴,能不能给他吹首曲子!   钱春晓有些歉意道:“二哥,口琴我是带了,不过这会儿没在身上……你要是着急想听的话,要不晚上跟我和兰兰一起回去?”   苏卫阳正准备一口答应呢,就听他大哥道:“阳子,别闹了,春晓姑娘上了一天班、又赶路到这边,肯定已经很累了,你今天就别去添乱了。”   见苏卫阳神情瞬间失落起来,苏卫东轻咳了一声,又安抚道:“而且昨天兰兰留的作业你也没做完……听话,春晓姑娘以后又不是不来了!”   苏慧兰正式开始上课后,苏卫东就不让她每天过来教自己和弟弟功课,而是让她隔一两天来一回,但是苏慧兰作业可一点没少留。   苏卫阳一经哥哥提醒,马上想起自己这两天不是打鱼就是研究手册,差点忘了作业还没做完,这下哪里还坐得住,忙火急火燎要去赶作业!   正巧苏大伯端着水碗进来,一看他这火燎腚似的架势,就没好气道:“得了,人兰兰和春晓还在呢,你这暂写啥!平时干啥来着?还好意思惦记人家的琴呢!”   这时,春晓忙主动道:“二哥,这两天我都会住在奶奶家不走,咱们有很多时间的,而且明天我会到学校教音乐课,你要是急着想听,可以先来听我上课!”   一旁的苏卫东听到那句“咱们”,捏着笔的手不由一紧,不过也只是一刹那,很快又恢复自如。   苏卫阳倒是十分高兴,“那春晓妹子咱说好了,俺明天去听你的课!俺可从来没见过口琴长啥样,这下可是长见识了!”   “不过作业俺也得赶紧做出来,俺可不能对不起俺老妹儿教俺的这份心!”   苏大伯就笑骂道:“这臭小子,现在学的可会说话了!就是天天光说不练假把式!”   苏卫阳立马不乐意了:“爹,你嘎哈老拆俺的台啊!”   大伙儿都跟着笑了起来!   待了没多久,两人就回去了,来的时候篮子里沉甸甸的,回去时分量也没见少。   苏卫阳出来送她们俩,路上还在聊着明天钱春晓上课的事。   钱春晓便忽然道:“其实我听说长期卧病在床的人最好能多晒晒太阳、看看风景,或者多与人说说话,这样才会对病人的身体好。”   苏慧兰其实这两天也在琢磨这件事,闻言转头问苏卫阳:“二哥,你看现在天气越来越暖和了,大哥这样……能坐着板车出来转转吗?”   提到这个话题,苏卫阳神情有些黯然:   “以前每到夏天,俺爸和俺也会推俺哥出来溜达溜达,但是这两年他就不肯出来了!”   钱春晓下意识问道:“为什么?是怕人家笑话吗?”   苏卫阳摇了摇头,语气很有几分骄傲:   “俺哥跟别人不一样,要是别人像俺哥这样,肯定不愿意让人家知道他腿那样,但是俺哥从来都不怕这些!”   “他是心疼俺爸和俺,不想让俺们为他费事,所以每次就只是在院子里坐坐就回屋了。”   苏慧兰若有所思道:“我听秦大夫说,奉天城的医疗用品商店,如果运气好,可以在里面买到轮椅……只是咱们这里的路实在不适合轮椅出行,即使买到怕是也用不了。”   苏卫阳挠着脑袋,他不懂啥叫“轮椅”,不过不妨碍他直觉这东西很贵,于是立马摆手道:   “老妹儿,其实不用你说的那个轮椅,俺用板车推俺哥出来就行!就是俺们嘴笨,都不会劝俺哥,最好你跟他说说,叫他答应俺们能常推他出来转转!”   “其实这一点都不费事,就俺哥心思多,非怕俺和俺爸累着!”   钱春晓听得这一句,不由低头抿嘴笑了下,只是不知想到什么,又怔怔出起了神。   苏慧兰自然要应下,任是再心智坚强的人,这么常年不见天日的闷在屋子里也得难受。   “行,二哥,回头我和你一起劝他!”   苏卫阳听完开心不已,一口气给她们送到家门口才独自返回去。   吃了一顿丰盛的晚餐后,天色也彻底黑了下来。   因为晚上做了太多好吃的,炕头热得睡不了人,苏奶奶就抱着被子到小屋去,把大屋留给了小姐妹俩。   入夜,苏慧兰和钱春晓肩并着肩趴在炕上,看着月光透过窗子洒一地的银白,话题便渐渐又说到了苏大伯一家身上。   “兰兰,我有时候挺羡慕苏伯伯对苏伯母的感情,他每次看到苏伯母的时候,眼中都是闪着光的!一看就是对妻子有着很深的感情。”   苏慧兰闻言有些讶异:   “可是钱伯伯和钱伯母的感情也很好啊!”   钱春晓却道:   “以前我也这么觉得,可惜不是这样,在我爸爸心里,虽然也是爱妈妈的,可是显然工作占的分量要更大一些。”   “他的眼睛不会为了妻子、儿女过多停留,更多的是一个又一个的工作任务和难关。”   “他永远也不会像苏伯伯这样,目光始终追随着他的妻子……也是从苏伯伯身上我才知道,原来一个人是可以喜欢另一个人到这种程度的。”   苏慧兰想想记忆里的钱伯伯,确实每一次都是那么来去匆匆,身上永远带着工厂里的煤烟味,袖口也总是有洗不掉的油墨迹。   她想了想,便道:“春晓,可你要知道像我大伯这样一心一意的守着妻子,也可能代表着在其他方面甘于平庸,也许终其一生也达不到钱伯伯那样的高度。”   也许这就是所谓的人无完人,这世上毕竟很难有两全其美。   得到了一样,就必然要面对毕生与另一样无缘的可能。   钱春晓笑道:“我明白的,所以我以前也觉得我爸爸和我妈妈这样很好,可直到看到了苏伯伯和苏伯母,我才发现,原来在我心里还是更渴望这样纯粹的感情!”   “当妻子与工作、事业、朋友之类发生冲突时,不会一次次成为被率先放下的那个,即便这一生归于平庸。”   苏慧兰看着她的笑脸,心里情不自禁的一遍遍品着这番话,忽然意识到,这位好朋友的心中好像已经有一个人了。   正当她犹豫着该不该问一句的时候,钱春晓忽突然转过脸对她笑道:“这是我的想法,兰兰,那你呢?”   苏慧兰一愣,她还真没想过这个!   这两种情况的话,她会怎么选呢?   开口回答之前,她脑海中忽然浮现出白天罗天成看着她的那个眼神,自己也是一怔。 第68章 五月 “兰兰,你想什么呢?”……   “兰兰, 你想什么呢?”   钱春晓见她一直愣神,便忍不住又问了句。   苏慧兰回过神来,心里也纳闷怎么会突然想到罗天成,莫非是自打回了秀山后, 对方一直对她照顾有加的缘故?   可那也是因为她和奶奶对罗小蕊比较照顾吧……   于是, 苏慧兰站在客观角度、理智的把两人之间的过往都整理了一遍……   最后得出结论, 她应该是对罗天成这样投桃报李的为人天然抱有好感, 所以才会在突然接触这类问题的时候第一个想到对方, 估计就是作为一个参照物, 比对一下?   嗯, 应该就是这么回事。   自认为把自己的想法冷静分析透彻后, 她便又重新思考起先前钱春晓的问题。   “我只是在想, 对于你所说的这两种感情方式, 无论哪一种,在你遇到真正喜欢的人之前, 可能都只是一种空泛的想法。”   “如果你真的心心念念喜欢上一个人,可能到时候你的想法也会随之改变……就像钱伯伯和钱伯母, 在你眼中, 觉得钱伯伯始终把钱伯母放在了工作之后。”   “可你有没有想过,也许在钱伯母心里,她其实是甘之如饴的呢?”   “就算平时会有失落、会有埋怨,可如果给她一次重头再来的机会,说不定钱伯母还是会做出相同的选择。”   钱春晓怔住了,喃喃道:   “你是说,我妈妈她……”   苏慧兰看着对方秀气的面容,点了点头,认真道:   “春晓, 也许你该好好问一问钱伯母,可能在她心里从来不觉得那些是委屈。”   顿了顿,她又有些小心翼翼道:   “春晓,你觉不觉得,其实正是因为我们心里已经先认定了某个人,所以才会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样的感情?”   因为对方是什么样的人,才会有什么样的感情方式,而越是喜欢对方,就越能弄清楚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   钱春晓刹那间红了脸,她没想到好友只是从她的话里就敏锐的捕捉到她隐藏的心事,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   苏慧兰见状忙握住她的手,安抚道:   “春晓,我不是想特意探究什么!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只是想看到你获得幸福,希望你能弄清楚自己真正的心意,不要一叶障目。”   钱春晓闻言也回握住她的手,将头轻轻靠在她的肩膀上,低低道:“……谢谢你,兰兰!”   苏慧兰这次没有再说话,只是和她一起静静的欣赏着窗外皎洁的月光。   钱春晓则是一遍遍回想着朋友的话,第一次察觉到自己对那人的在意可能比想象的更多,多到她已经越来越不想再犹豫下去。   翌日上午,苏卫阳兴冲冲的扛着一捆柳条回家,进门就招呼苏大伯和大伯娘:   “爸、妈,春晓妹子在学校教音乐课了!哎呀妈呀,老热闹了!”   “春晓妹子唱歌好听,咱村里人都去听了,咱儿也赶快去吧,去晚了就站不到前边了!”   苏大伯和大伯娘一听,也想去,不过又舍不得让苏卫东自己在家,于是大伯娘就道:   “阳子,你跟你爸去,妈就不去了!”   苏大伯忙说:   “俺不去了,桂珍你去,俺在家编筐,这筐就差最后收个边儿了!”   两口子就在那儿推来推去的,这时炕上一直没出声的苏卫东忽然道:   “阳子你去把板车推出来,把哥带上,这样爸妈就都能去了。”   苏大伯夫妻俩和苏卫阳都面露惊喜,这已经好几年了,儿子/哥哥终于肯愿意让他们推出去转转了!   苏卫阳立马响亮的应了声,出去推板车;   苏大伯两口子则忙着把被褥拿出去铺好,务必让大儿子能坐得舒服!   一家人收拾好出了门,坐在板车上的苏卫东下意识抬头看了眼碧蓝的天空。   当灿烂的阳光落在他身上时,他原本想伸手挡一下,可又舍不得这时隔多年后再次感受到的明媚温暖,最终又缓缓收回了手。   一家人都在紧张的注视着苏卫东的表情,生怕他哪里不适应。   苏大伯还特意道:   “东子,要是觉着不得劲儿,你就吱声,俺和你妈送你回去啊!”   苏卫东笑道:   “爸,俺没事,你放心吧!”   一路上果然有很多人都在往学校跑,看到苏家人推着苏卫东出来,还有些惊讶:   “哎呀,东子也出来了!”   “是该多出来转转,对身体好!”   苏卫东全然不在意乡亲们对自己或好奇、或惋惜的目光,一直全程报以微笑。   等到了学校,老远便见那一趟四间房子前面挤挤挨挨围了不少人,估摸着大半个村子都出动了!   虽然来的人多,但是人群里都静悄悄的,等苏家人走得近了,才隐隐听到姑娘家悦耳的歌声。   “一送里格红军,介支个下了山;秋风里格细雨,介支个缠绵绵……”   这是苏卫东第一次听到她唱歌。   她的歌声跟她的人一样,温柔、宛转、悠扬、细腻!   原来这世上有人的歌声可以这么的美、这么的打动人心……   他情不自禁的转头看向四周,目光所及一片鸦雀无声,这才发现原来沉醉的不只是他自己!   父母、弟弟,以及身边所有人,无论是古稀之年的老人,还是牙牙学语的孩子,几乎都在望着中间教室的方向凝神细听着!   不知道为什么,他看到这样的情形,内心深处竟不觉升起一抹儿隐秘的骄傲。   一曲结束,掌声雷动,还有人喊着:“钱老师,再来一个!”   “来一个!”   然后苏卫东就听到志国大伯压低声音喝止众人:   “都消停点,人家是来上课的,你真当是给你们来唱歌的啊!”   有志国大伯“镇压”,大伙儿只好都收了声。   苏卫东忍不住翘起了嘴角。   又过了一会儿,教室里又突然响起一阵不知什么乐器的声音,就听苏卫阳乐呵呵道:   “哎呀,俺知道了,这肯定是口琴!”   村里人从来没听说过口琴,一听苏卫阳喊了这一句,连忙打听:   “阳子,口琴是啥玩意儿啊!”   还没等苏卫阳回答呢,就有人不耐烦道:   “哎呀,别吵吵,是啥你会捅咕是咋地!都别吱声了,整得都听不清了!”   大伙儿一想也是,赶忙都闭了嘴,继续专心致志的听教室里传来的口琴声。   等口琴声也悠然停止后,大伙儿又是一阵热烈的鼓掌!   “唉呀妈呀,口琴这玩意儿可太好听了!”   “可不咋地,这得啥样人能整出这么好听的动静啊,人家怕不是个仙女吧!”   这话刚落,就有人喊道:   “李老四啊,你可别使劲儿往前挤了,人家仙女的跟你有啥关系?你个癞□□还想吃天鹅肉是咋地!”   李老四不乐意了:   “癞□□咋地,那咱村这些老少爷儿们有一个、算一个,对人家来说都是癞□□!还不行癞□□也做做梦了?”   这些话传进苏卫东耳中,却让他瞬间变了脸色。   可能是这边的声音有些大,引来了齐五爷的注意:   “都干啥呢!知道是做梦就赶紧抽自己两嘴巴子,醒醒神儿!一个个的,不说你们都不知道愁挺!”   人群又一次安静下来,苏卫东却双手下意识的攥紧了腿上的被子,面色苍白至极。   是啊,他在想什么?!   他难道连自己什么样子都忘了吗?   他怎么能配得上!   人家不过是出于同情,所以才对他好,他却不知廉耻的生出这样的心思,他还算个人吗?   这时,大伯娘突然发现大儿子脸色不对劲,慌忙道:   “东子,你脸色咋这么不好?你是不是哪难受?”   大伯娘这一声,苏大伯和苏卫阳也注意到苏卫东的面色很不好,一下都紧张起来。   苏卫东回过神,勉强一笑:“妈,俺没事……可能是吹着风,有点不太习惯……”   大伯娘赶忙道:“那咱赶紧回去!这才五月的天,是还有点凉!”   苏卫东强笑着点了点头。   因为苏卫东的突发状况,苏大伯和苏卫阳都没了心思再留下,一家人忙三火四的推着板车往家赶。   与来时相比,太阳升得更高了,阳光也更加刺眼。   可是苏卫东却感觉不到任何的温暖,他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的双腿。   被子下的这双腿,哪怕由他和家人常年坚持不懈的按摩,可依然没能阻止它们的消瘦萎缩。   他站不起来,这辈子都是个废人。   苏卫东轻轻闭上了眼睛,又缓缓地伸手遮住了从头顶上落下来的耀眼阳光。   扭曲的杂草更适合躲藏在背阴处,没资格拥抱阳光。   一直到钱春晓宣布下课,村里的人才渐渐散去。   学生们还恋恋不舍的围着她说了好一会话,眼见着马上要占下节好友的课了,钱春晓才安抚好孩子们抽身离开。   一走出教室,一直等在门口的苏慧兰就笑眯眯的对她比了个大拇哥!   “恭喜你,春晓!你的第一节 音乐公开课实在太成功了!刚才我在人群里看见奶奶,她说中午要给你擀面条,做打卤面庆贺!”   钱春晓听得心里暖洋洋的,其实她一直紧张的不行,尤其上课的时候看到窗子外来了那么多老乡,差点就卡了壳!   幸亏好友一直站在门口,笑盈盈的看着自己,这才给了她不少勇气。   两人分别后,苏慧兰到教师办公室里休息了一会儿,见外面天色不错,就想出去走一走。   秀山小学的位置就在队部后面,离村口都挺近的,所以她没走多远就遇上了几位在村口闲唠嗑的妇女。   大伙儿把她围住,又是一阵好夸。   “哎妈,小钱老师,你刚刚唱那个歌可太好了,还有那啥琴也好听,俺们都可乐意听了!”   “嗯呢呗,小钱老师,啥时候还来上一节,俺们还没听够呢!”   “你看今天村里来了这老多人,连志刚家的大小子都出来了!这孩子自打出了事,这都多少年没出来了!”   钱春晓心里仿佛漏跳了一拍,忙道:   “这位大嫂,你是说兰老师的大哥也来了吗?”   那妇女连连点头:   “对、对!就是他!俺们村属他和罗家小子生得最好,那俊的,十里八乡都挑不出一个来!”   “可惜这孩子不能走路,大伙儿在外头不常见,要不俺们咋说小钱老师你课上得好呢,这不常出来的人这回都露面了!”   钱春晓心中砰砰一阵乱跳,勉强跟几人说了几句,答应她们以后自己会常来唱歌、吹口琴之后,就匆匆跑回了办公室。   坐在办公桌前,也不知是高兴、还是害羞,此时她的脸早已经烧成了一棵红苹果!   幸好这会儿办公室里空无一人,要不然她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原来今天他也来了……   不知道他会不会喜欢她唱的歌……糟糕,她刚开始唱的时候太紧张了,嗓音好像没放开……   还有吹口琴那会儿,有个地方也处理的不太好……   她还是准备的不够充分,要是有下一次,她一定会发挥的更好……   就是不知道他还会不会来听……   像是要回应她的心声,此时窗外响起一阵啾啾鸟鸣。   她忍不住走到窗前,看着外面山青草绿的明媚春光,想起那人俊美的面容,心里也不禁涌起一丝甜蜜。   今天,喜欢的心意好像比窗外的阳光更热烈。   而远隔千里之外的奉天城,同样风和日丽。   某司令部,林浩远又一次从抽屉里拿出照片细细端详起来。   照片上是一个容貌非常美丽的女孩子,穿着一件鸡心领的毛衣,露出整齐的衬衫衣领。   当她微微抿嘴笑起来的时候,连身后几间泥土房子也显得亮堂了几分,叫人越看越喜欢。   林浩远伸手轻轻抚摸着女孩子小小的脸,自己也忍不住露出疼爱的笑容来。   “叮铃铃……”   办公桌上的电话骤然响起,林浩远顺手接起,再听到那边报告的消息后,有些无奈的揉了揉眉心,说了句“知道了”,便挂了电话。   他动作迅速的将手里的照片放进一个精致的小木盒里,整理了一番,然后放到书桌右边最底下的抽屉里。   才刚做完这一切,就见房门被一把推开,一道老迈、却很洪亮的声音在门口猛然响起。   “报告林浩远同志,林大福同志前来报道!”   接着又是一道年轻的声音:   “报告林浩远首长,林之岳同志也前来报道!”   随着这两声喊,一老一少相携进了屋,林浩远忙从座位上起身走到老者另一边将老人家扶住。   “爸,你来了怎么也不提前告诉我一声!”   林大福嘿嘿一笑:   “告诉你干嘛,听说你小子升官了忙得很,这都一年多了也没回家,你老子我当然要过来看看你忙点啥!”   一旁的林之岳也挤了挤眼睛:   “爸,爷爷这是上面指定的休假,我呢,是因为刚完成了一个大任务,得了半个月的假期,所以我们就一块儿来了!”   “本来我和爷爷是冲着你的王牌师来的,结果一来才知道你把你的王牌师拱手让给别人了!怎么样?是不是忙不过来?要不要考虑把儿子调过来给你打打下手!”   林大福忙一把捞起孙子的手,不高兴道:   “不行不行,我可不答应,你来帮他了,谁来帮爷爷!”   “没事,你老子壮得像头牛似的,再干个二三十年没问题,你就安安心心先帮爷爷好了!”   不过说完了孙子,他自己却转脸对儿子道:   “儿子,你也别说老爹不疼你,你要真忙不过来,就跟爹说一声,爹给你调回首都!反正你朱伯伯一看见爹就打听你,这些年老惦记把你召回去,所以你只要吱一声,咱这头随时就能撤!”   林浩远哭笑不得的看着这一老、一少两个活宝,无奈道:   “爸,您就别乱起哄了,我在这边挺好的,虽然把手上的一号师交给了别人,那也是军部的需要,再说我如今这个位置,也是可以随时过问的。”   “……我最近是忙了点,一方面是因为动了位置,另一方面是我们内部有些地方也需要调整,等忙完这阵子,我就能回去一趟了。”   “对了,妈和若君她们还好吧?”   林大福心不在焉道:“还好、还好!就是过年也没见你回来,想得厉害罢了。”   老爷子边说、边忍不住四处张望。   林浩远正给父亲和儿子倒水,见状奇怪道:   “爸,你这是找什么呢?”   林大福忙摆手:   “没有、没有,我就是看看你这屋里摆设怎么样?嗯,还行,就比老子的差一点!”   林之岳好奇了,忙问道:   “爷爷,那您说说那一点是差在哪儿了?”   林大福一仰脸,神气活现道:   “当然是没老子有文化!老子那屋里有书、还有老子自己写的字,谁看不得夸老子一句有学问!”   说着便又对林浩远道:   “儿子,我发现你这屋里有点空啊!来来,爹给你写几个大字,你挂屋里,到时候也让大伙儿都来夸夸你!”   然后就是撸胳膊、挽袖子,到处找笔和纸,非要给林浩远写几幅字不可!   林浩远拿自己这个爹一点办法也没有,正要劝住他,就听桌上的电话又响了。   他接起来说了几句话,刚一撂电话,就对父亲和儿子道:“爸、之岳,你们先坐,军工实验室那边有点事,我过去看看!”   “等我回来,咱们一起吃顿饭!”说罢,就匆匆出去了。   等林浩远一走,屋里祖孙俩立即对视了一眼。   小的先开口:   “不对劲,我爸这次最少得瘦十斤,肯定是遇上什么事了!”   老的也点头:   “这小子现在看着比我都显老,这事还不小呢!”   说完,又伸手搓了搓头上白花花的板寸头发,自言自语道:   “这是咋的了?难不成还有人敢欺负我林大福的儿子?也不应该啊!”   想了想,忽然一拍脑门,抬脚直奔林浩远的办公桌,直接拉开右侧最底下的抽屉,翻翻捡捡,就从几份档案袋下找出了一个精致的木盒。   “哈哈,这小子跟他妈一样死心眼,从小到大藏东西就知道往一个地方藏!”   林之岳也来了精神:   “爷爷,赶快看看里面什么东西!”   林大福亲自打开了小木盒,映入眼帘的是几张泛黄的医院收据。   收据下是一个巴掌大的小日记本,翻开日记本,里面详细记录了林浩远当年寻找女儿下落的调查经过。   诸如证人、证词、有关嫌疑人、到过的地方,一字一句,钜细靡遗。   一老一少对视一眼,都有些沉默。   这件事是林家所有人心头上的一块伤疤,碰一碰都会痛入骨髓那种。   林大福看了那日记本一会儿,叹了口气,正准备放回去的时候,一旁的林之岳忽然道:   “爷爷,等一下!”   只见他轻轻晃了下盒子,盒子底部那张白色的硬纸片旁边突然多出了一道细细的灰色印记!   他把盒子倒过来用力扣了几下,那张硬纸片慢慢滑落,果然从最底下掉出一张照片来!   林大福眼疾手快一把抓住相片,林之岳也飞快凑了上去。   等一老一少看清相片里的人,不由同时一震!   林之岳先是惊喜、之后又有些不确定道:“爷爷,这是不是……”   “是!”   林大福这次脸上少见的严肃起来。   “我记得我跟你说过,你爸爸长得不像我和你奶奶,他长得像我娘,也就是你们太奶奶。”   “你们太奶奶有一半的俄国血统,长得非常漂亮!这个孩子几乎跟你们太奶奶一模一样,所以绝对不会有错!”   老爷子脸上露出了一个格外开心的笑容:   “找到了!你们的爸爸终于把她找到了!我的小孙女,老头子总算把你盼回来了!”   看着爷爷欣喜的抱着照片不撒手,林之岳也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这真是个漂亮的女孩子,她的五官和爸爸像极了,只有脸型比较像妈妈,是那种小巧的瓜子脸,看着就惹人怜爱。   不过看着、看着,他又不禁皱起了眉头:   “可是爷爷,既然爸爸找到了妹妹,为什么要瞒着我们呢?”   而且他爸的状态看起来明显是不太好,分明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经孙子一提醒,林大福也想起这茬来,原本喜悦的心情也收了几分。   林之岳再次拿起那张照片细细端详,突然发现在妹妹身后的土房子上挂着一块木板,上面写了几个字,赶忙道:   “爷爷,你看这里!”   林大福凑了过去,眯着眼仔细辨认道:“秀—山—小—学!”   “秀山是哪儿啊?”   林之岳摇头,林大福也不清楚,祖孙俩再次陷入僵局。   就在这时,房门外响起敲门声,林大福想也没想就喊了声“请进。”   只见警卫员小江拎着暖壶和茶包走进来,一脸喜色道:“老首长、林团长,我要到了你们最喜欢的黄山毛峰,现在就给你们泡茶!”   一老一少对视一眼,脸上同时露出一抹儿算计的笑容来。   十五分钟后   小江一个人在首长的办公室,一边喝酒似的往嘴里灌着珍贵的黄山毛峰茶,一边小心翼翼的把首长的木盒放回原位。   呜呜……老首长和林团长欺负人,连哄带骗的从他这儿把之瑶同志的事都给套出来了!   首长还让他一定要保密来着,现在他确实还是保密,可却是和老首长、林团长一起向首长保密!   呜呜,他对不起首长,首长明明那么信任他……   正当他躲在办公室里欲哭无泪,愧疚悔恨之时,林浩远忽然推门进来。   “小江,怎么回事?我听小李他们说,我爸和之岳刚刚又走了?”   小江心里一阵激烈的挣扎,最终还是屈服于老首长和林团长那两张坏笑的脸,只得低下头,小声道:   “老、老首长和林团长说,既然首长您这边没什么大事,他们就不多待了……老首长说他还想去兰城那边看看老朋友啥的……”   林浩远正从右边抽屉里取出木盒,见里面的照片还在,不由送了口气,闻言头也没抬道:   “也好,我爸那人闲不住,让他去散散心也不错!正好又有之岳陪着,我也能放心。”   小江却在心里大吐苦水:首长啊,您放心的还是太早了,老首长和林团长这会儿怕是去凌远的火车票都买好了!   星期日,休息日,苏奶奶和大奶奶领着苏慧兰、钱春晓、罗小蕊、苏小苗,老老少少一大帮一起去挖野菜!   大兴安岭的五月实在是一个神奇的季节,月初可能还是大雪纷飞,满地霜白;   到了中旬,挨过那一小段青黄不接的枯燥,就是春风送暖,万物复苏;   及到月末,气温陡然升高,等你不经意的再一回头,竟已是山青水绿草如织,满山红香飘十里。   而作为万物复苏的第一波标志就是田边、野地、林子里争相冒头的野菜。   饭桌上的常青树,婆婆丁和苦菜;鲜嫩水灵的柳蒿芽和水芹菜;   气味芬芳的艾蒿子;炒鸡蛋、拌豆腐一绝的小根蒜;   打着卷儿的嫩蕨菜;明明只长在本地林子里的山珍佳品“广东菜”;   长相霸道、浑身长满小刺,据说连老牛都不爱吃的老牛锉;   摸一把手疼半天,但是味道很不错的蛰麻子;   此外还有益母草、灰菜、刺儿菜、苋菜、苜蓿、苦荬菜、荠菜,林林总总能有几十种。   一天一样不重复,吃个把月没问题!   只可惜过了五月,这些野菜就要长老了,到时候挤挤挨挨疯长成一大片,让人都没法下脚,那时候就不能吃了。   所以每年一到这个时节,大人、孩子都会拎着篮筐出来挖菜,务必争分夺秒的把这春日里的头一茬鲜嫩野味带回家。   这挖野菜也是学问,讲究的是一个快、狠、准!   手里挖着,眼睛还要随处瞄着,伺机寻找下一个目标,保证不断档。   挖的时候下手要狠,争取一铲子下去连根挖起,省得补第二下浪费时间。   动作还得准,要是挖坏了根,野菜散了架,就不好收拾了。   总之苏慧兰因为从小活儿干的多,所以适应良好,掌握了挖野菜的诀窍后,很快就熟练起来。   相比之下,钱春晓就慢了点,几个人里除了罗小蕊,只有她挖得最慢。   罗小蕊也不是挖得慢,就是动不动把野菜下面刨出个大坑,这一走一过活像经过了一头巨兽似的   所以苏慧兰不得不把菜筐子给她拎着,哄她帮忙找菜。   两人一伙一起挖,倒让罗小蕊高兴的不行!   苏奶奶则是背着筐子见着什么,不拘老嫩都挖了,准备给大儿子家养的猪羊做饲料。   挖了一上午,眼见日头越来越高,天气开始热起来,大伙儿才往回走。   路上小姐妹几个相互看看彼此的野菜筐子,点评一下谁挖得最多,谁收拾得最干净。   看见有特别爱吃的还互相换一换,有说有笑,热闹的不行。   苏奶奶也乐呵呵的和大奶奶聊天,直说今年天气热得快,估计这两天村里也该安排着种土豆了!   大队周围空地加上小河附近总共开出十几亩地,年年五月中下旬全部都种上土豆,九月收获后再按大队的人头分。   此外,个人家如果有开采出的土地,收成也全部归个人。   就是他们这儿触目所及到处都是山,唯一东边稍微平坦点,还都是河滩湿地荒草甸,根本没法成片开垦。   头几年苏奶奶费了那么大劲儿,东踅踅、西找找,其实加一块也没多少,还把自己累得够呛。   不过种出来的土豆,供销社每年都收,一斤一分钱,好歹是个进项。   苏奶奶和大奶奶领着孩子们在村口各自分开后,罗小蕊还是抱着篮子乖乖跟在苏慧兰身后。   钱春晓在旁边看着,忍不住感叹道:   “这孩子对你倒是一片赤子之心,我昨天看你教她说话识字,发现她还挺聪明的,倒是可惜了……”   苏慧兰点了点头,正要说话,就见前面苏卫阳慌里慌张的往这边跑。   苏慧兰和钱春晓看出不对,顾不上再说,也赶忙加快了脚步迎上前!   苏奶奶最先道:“阳子,咋的了!”   一看着奶奶和老妹儿,苏卫阳再掩不住眼中的焦急:   “奶、老妹儿,俺哥病了!从昨晚就开始发烧,吃了药也不管用,现在都烧迷糊了!” 第69章 误会 众人听了都是一惊,苏慧兰忙道:……   众人听了都是一惊, 苏慧兰忙道:   “那二哥,你赶快去跟志国大伯说一声借一下队上的马车,咱们赶快把人送到公社卫生院去!”   “对了,别忘了开介绍信!”   苏卫阳也是这个意思, 所以点了下头, 就飞快往大奶奶家跑去。   其他人则赶紧去了苏大伯家。   一进屋, 果然见苏卫东躺在炕上, 脸上烧得通红, 双目紧闭, 显然状态极是不好!   苏大伯夫妻俩急得够呛, 大伯娘还不停用白酒给苏卫东搓洗胸口、腋下等部位, 试图帮儿子降温。   众人都悬起了心, 苏奶奶急道:   “这咋好好地还发上烧了!不是昨天还好好的吗?”   提起昨天, 两口子就难受,苏大伯满脸愧疚道:   “都怪俺们昨天不怪把他带出去, 东子昨天从外面回来就脸色不对,昨晚就开始发烧!”   “只是那阵儿烧得不厉害, 俺们给熬了点药草让他喝了, 睡觉之前他说好受点了,俺们就寻思没事了!”   “哪知道今天早上又开始烧,俺们要送他去公社,他说啥也不肯,结果一耽误就耽误到了这暂……都怪俺们!”   苏慧兰忙劝道:   “大伯,您千万别多想,也别着急,这都是意外!我二哥已经去队部借车了,咱们这就去公社, 到时候大夫给打点退烧针,估计就能好了!”   “您自个儿身体也不好,最忌讳着急上火,这时更应该注意保重身体!”   说话间,苏卫阳赶了马车过来,一起来的还有大奶奶和志国大伯、柳枝大娘。   大伙儿一块儿把苏卫东抬上了马车,苏卫阳赶车,大伯娘和苏慧兰跟着一起去。   其他人则一直把他们送到了大道上。   “奶奶,您在家安心陪着我大伯,大哥好了我们就回来了!”   苏慧兰安抚着满眼担忧的苏奶奶,又对旁边看着有些失落的春晓歉意道:   “春晓,今天怕是没机会陪你了,估计只能等下次!”   钱春晓强忍下心中焦急,好几次都想说自己也去,可最终还是摇了摇头,低声道:   “没关系的!只要卫东大哥没事就好!”   跟众人匆匆打了声招呼,苏慧兰和大伯娘坐到已经半昏迷的苏卫东旁边,马车很快就驶离了村子。   直到再看不见马车的影子,众人才往回走。   钱春晓下意识走在最后,时不时的回头往马车离开的方向张望几眼,在没人注意到的时候,再也不想费心掩饰眼中的心疼和不舍。   “喜欢他!”   耳边突然响起一道清脆的声音,钱春晓一抬头,这才发现罗小蕊一直跟在她旁边。   见钱春晓看向她,罗小蕊又盯着她低喊了一句:“你喜欢!他喜欢!哥哥,姐姐!爸爸,妈妈!”   钱春晓心里一颤,虽然不明白这小姑娘喊的什么意思,但她总觉得对方那双单纯的大眼睛好像能看透自己的心思。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   她看了眼已经走在前面有一定距离的苏奶奶等人,忍不住低声问道:   “小蕊,你……是不是想告诉我什么?”   罗小蕊歪着头看了她一会儿,忽然抬手指向旁边:   “哥哥喜欢,兰兰!”   钱春晓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只见罗天成拎着一筐子“广东菜”正匆匆往这边跑,见着她的第一句话就是:   “钱老师,兰老师呢?”   钱春晓品着罗小蕊的话,心里一动,顺口道:   “兰兰去医院了!”   “你说什么?她怎么了?”   看着对方瞬间紧张起来的神情,钱春晓忽然就明白了罗小蕊刚刚的意思,原来这位罗老师喜欢兰兰!   “兰兰没事,是卫东大哥病了,她和苏伯母、苏二哥一起把他送公社卫生院了……马车才刚刚走。”   罗天成闻言神色稍缓,跟钱春晓道了谢,便对一旁的罗小蕊招呼道:   “小蕊,跟哥哥回家!”   罗小蕊看看旁边的钱春晓,想了想,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不!跟奶奶!”   说完,一溜烟的跑去追前面的苏奶奶去了。   罗天成眼中闪过无奈的神色,看了眼筐里的野菜,也很快抬脚跟了上去。   钱春晓看他神色匆匆,便忙叫住他,“罗老师,你是不是想去看兰兰他们?”   罗天成没有丝毫犹豫的点了点头。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去?”   “我先把这筐山上采到的野菜给苏奶奶他们送去,然后就走。”   钱春晓闻言当即道:   “那罗老师,我跟你一起去!”   苏慧兰一行人很快到了公社卫生院,拿着介绍信挂了个急诊。   卫生院的大夫仔细给苏卫东检查了一遍,说是得亏送得及时,再晚半天就要烧成肺炎了!   打了一针安乃近,又挂了一瓶点滴,医生让他们暂时在医院里观察半天,要是晚上不再烧起来,就可以回家了。   打上针后半个小时,药效开始起作用,苏卫东的烧也渐渐退了点,但是人还是昏睡着。   大伯娘拧了湿毛巾给儿子敷上,看着短短一天就憔悴了不少的大儿子,忍不住红了眼眶。   苏慧兰和苏卫阳少不得又安慰了一番。   一转眼到了中午,苏慧兰听见二哥肚子咕咕直叫,便打算到卫生院食堂看看,结果去了才知道,人家食堂只供应卫生院的医生护士,不对外开放。   好在附近就有家国营小吃部,苏慧兰原想买些包子、馒头,可惜去得晚了,这些都卖没了!这个点,大师傅只肯做点面条、面疙瘩汤之类简单的。   因为出来得急,也没带饭盒啥的,苏慧兰就给大伯娘和二哥一人要了一碗大肉面,自己打算待会儿到供销社买份点心对付一口。   看大师傅抻面条,她跟服务员说了一声就赶忙回卫生院换大伯娘和二哥去吃饭。   大伯娘不肯去,只让苏慧兰去吃。   苏慧兰好说歹说,才劝得她和二哥先过去。   等送走了大伯娘和二哥后,屋子里只剩苏慧兰一人。   她见大哥的嘴唇因为发烧已经干裂起皮,就到值班的护士那里,送了对方一把水果糖,换了一个装葡萄糖的空玻璃瓶,顺便又要了一瓶热水和一根棉签,准备回去给大哥润润嘴唇。   只是她刚走回病房门口,就看着眼前的画面怔住了!   病房里,她的好朋友春晓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正坐在大哥身边,一双眼睛怔怔看着大哥,连她走到门口都没有发现!。   苏慧兰心里一惊,好友眼中的担忧和在意实在太过明显了!   她倏然想起前天晚上对方告诉自己想要一段纯粹感情时的样子!   还有今天他们离开村子时,春晓那格外失落的神情……   原来、原来竟是因为这样!   春晓心里的人竟然是大哥!   苏慧兰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此刻心里的感觉,理智告诉她这个时候应该冲进去,不让好友的感情越陷越深。   因为她和大哥这种情形,未来要面对的困难实在太多太多了!   她不能让两个人都陷入痛苦!   可情感上,他们一个是她的大哥,一个是她最好的朋友,如果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希望他们在一起,那这个人绝对是自己……   此刻,苏慧兰的心很乱,向来觉得自己能够冷静分析一切问题的她,生平第一次没法静下心来。   她迈不出自己这条腿,她不知道该怎么办,甚至想后退……   可是当她真的下意识后退的时候,背后却传来了一抹儿温暖的热度。   同时,一只布满道道伤痕的大手自她身后探出,一把握住她手里那只装着热水的玻璃瓶。   “先别进去。”   直到那熟悉的声音在耳边低低响起,苏慧兰紧绷的身体才慢慢放松,身体比脑子反应更快的随着来人后退至一旁。   一避开门口附近,苏慧兰就离开了对方手臂的簇拥,抬头问对方:   “罗大哥,你是和春晓一起来的?”   罗天成点了点头,虽然面上看不出来,但是天知道他此刻多么留恋方才拥住对方的那短短几秒钟时间。   真恨不得时间能就此停住,他真觉得快要压抑不住心中那份强烈的感情了!   尤其是在见到病房里钱春晓对苏卫东那直白的爱意后。   如果今天换做里面的人是她,那他也一定……   不,他不愿意做那样的假设,因为只要想一想,他就心疼的厉害。   苏慧兰看他一直肃着脸,而且好像神情还越来越沉重,像是遇到了什么难题一般,便忍不住问道:   “罗大哥,你怎么了?是出了什么事吗?”   罗天成回过神,连忙摇头。   “我没事……兰老师,卫东怎么样了?”   苏慧兰听他问起哥哥,便道:“我哥打了针,大夫说来得比较及时,应该没什么问题……”   可一想起病房里的春晓,一时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罗天成显然也明白她此刻的烦恼,也没再开口,只是默默陪着她站了一会儿。   尽管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两个人,但是苏慧兰想到待会儿吃完饭就要回来的大伯娘和二哥,还是决定回去提醒一下好友。   两人重新回到病房,眼见着马上要到房门口的时候,苏慧兰突然出声道:“罗大哥,你们急着过来,有没有吃中饭!”声音明显高了许多。   罗天成瞬间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于是也提高音量配合道:   “我早上吃的晚,不要紧,钱老师应该还没吃呢!”   也许是他们的“提醒”起了作用,当苏慧兰再次回到病房的时候,钱春晓已经离开苏卫东的旁边,站到了屋子窗前的位置。   只是,她的眼圈还是有点发红。   一见苏慧兰和罗天成一起进来,她便上前道:   “兰兰,你刚刚去哪儿了?我和罗老师来的时候,屋里只有卫东大哥自己,苏伯母和二哥呢?”   苏慧兰假装没看到对方红红的眼睛,解释大伯娘和二哥去吃饭,自己到护士那里要个水瓶,想给大哥润润嘴唇。   “春晓,你和罗大哥来得急,不如先到小吃部吃点东西垫垫吧!”   钱春晓这时也想先出去找个地方调整一下情绪,便顺势道:   “那我到供销社去买些营养品过来吧。”   苏慧兰这次没拦着她,而是顺势点了点头。   既然钱春晓说是去给苏卫东买东西,罗天成自然也要去。   等两人出了门,钱春晓想起自己一意要出来,便有些抱歉道:   “罗老师,是我自作主张了,不好意思……”   罗天成淡淡道:   “没关系,我正好也有这个想法。”   两人再回来的时候,各自手里都拎着点心、罐头等物品,病房里大伯娘和苏卫阳也已经回来了,看见两人来,又是高兴、又是感动,赶忙把他们让进屋里。   钱春晓一进屋,眼睛就不受控制的一再往苏卫东那边看。   这一幕落在留心的苏慧兰眼中,免不了心中又是一阵复杂。   而她只关心自己的好朋友,丝毫没在意另外有一个人的目光也从始至终没离开过她身上。   大伯娘则一会儿看看这个满脸痴心的大个子,一会儿又看看难得傻乎乎的侄女,心里满意的同时,又有种女儿要嫁人的不舍。   唯有苏卫阳自己啥也看不出来,就蔫蔫的坐在自家大哥身边一动不动。   眼看着一瓶药点的就剩个底儿了,苏卫东才悠悠醒转。   众人十分高兴,忙围过去问他现在感觉如何。   苏卫东看着身边的亲人,正要说话,却在看到站在最后面的钱春晓时,怔了下。   然而他回神也很快,目光几乎只在后者的脸上停留了一秒钟,便淡然的移开了。   “妈、二哥、小妹儿,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   说着,也朝一旁的罗天成露出一个略带歉意的笑容来。   大伯娘忙道:   “东子,别说傻话,只要你好好的,俺们就高兴!”   苏卫东笑着点了点头,“放心吧,妈,俺挺好的!”   大伯娘使劲点头,用力握紧了儿子的手。   大概是先前发烧折腾得太厉害了,苏卫东醒来也只是说了几句话,便再次沉沉睡去。   护士过来拔针的时候,又给量了□□温,正好三十七度,属于低烧。   护士因为先前得了苏慧兰一把糖,对他们印象不错,就特意告诉他们可以直接跟医生开点退烧药,之后回家休养。   大伙儿都觉得这卫生院条件不咋样,找来大夫确定苏卫东没啥别的问题,就开了六片安乃近回家了。   不是不想多开,而是卫生院里药品紧张,就早上苏卫东来时打的那一针,要不是苏卫东连续高烧到四十度,那也是不够条件用这个针的。   这么一番忙碌,下午的时间也过半了,苏慧兰怕钱春晓来回折腾太累,就劝她直接回林场宿舍,别跟他们回去了。   而钱春晓也在为之前苏卫东那格外冷淡的目光心慌,在这之前,她明明能从对方看自己的眼神中看到关注和在意。   可今天那一眼,里面除了淡漠,什么都没有!   他这是讨厌她了吗?   是因为昨天去听她上课导致今天生病的缘故吗?   她一时竟没了勇气再往他眼前凑,只好顺势答应了好友的话。   “那好,兰兰、苏伯母、二哥、罗老师,我就先回公社了……”   顿了顿,她又对躺在马车上的苏卫东轻声道:   “卫东大哥,希望你早日康复……”   马车上的苏卫东闭着双目,没有一点反应。   大伯娘忙道:   “这孩子昨晚发烧一夜没睡,估计是太困了!春晓,谢谢你!下次来,大娘还给你做炸柳根儿吃!”   钱春晓勉强笑了笑,跟众人说了声再见就走了。   苏慧兰担忧的看着好友离去的背影,总觉着好友的表情有些不对劲,可她又没法追上去问。   回去的路上,苏卫阳和罗天成坐在马车前边赶马。   苏慧兰和大伯娘还是分坐在苏卫东两侧。   虽然已进了五月,但是下午三点半一过,风还是挺凉的。   苏慧兰见大哥一直在睡,担心他冷,便帮他整理了一下被子,重新往上盖了盖。   结果她一动,才发现大哥放在身侧的一只手正紧紧攥着被子!   她想把大哥的手掰开,可一碰到那只手,对方就睁开了眼睛。   看着这双清醒的眼睛,苏慧兰还有什么不明白,原来大哥一直都在装睡!   可大哥为什么要装睡?难道他知道春晓对他的感情?   苏慧兰很想问一问,但一看到正在侧头听着前面二哥和罗天成说话的大伯娘,最终还是没出声,继续替他盖好了被子。   苏卫东看着善解人意的妹妹,微微朝她笑了笑,便再次合上了眼帘。   马车很快到了家,一直在家焦灼等待的苏奶奶和苏大伯见他们这么快就回来了,又听说苏卫东没啥大事,这才齐齐松了口气。   苏大伯让苏卫阳去还车,顺便告诉大奶奶他们一声,下午大爷爷还亲自过来了一趟,估计这会儿也急着等信儿呢!   罗小蕊也在,下午他哥刚把她送回家,她没待多久就又跑来了!   大伯娘就拉着罗天成,让他们哥俩今晚留下吃饭。   罗天成想着自家妹妹那饭量,本来是没想留下的,但是一看见旁边苏慧兰那双漂亮的眼睛看过来,他这个“不”字就再也舍不得说出口了。   正好罗天成白天送来一筐广东菜,这种野菜只生长在东北山上林子里,生得细瘦、卷曲,有点像蕨菜,因为还有一股淡淡的黄瓜香气,所以也叫黄瓜香。   广东菜味道极其鲜美,而且营养价值很高,是难得的山珍,当地人一般都喜欢用它包饺子或包子。   苏奶奶回家取了一块咸肉,大伯娘剁馅,苏大伯烧水烫面。   苏慧兰见二哥还车还没回来,就去柴火垛抱柴火,只是她才伸手,一双大手已经越过她,直接抽走她正准备要拿的柴火。   苏慧兰回头,发现是罗天成也跟着她出来了,忙道:   “罗大哥,这有我就行了,你是客人,快进屋!”   罗天成手上捡柴火的动作不停,一双眼睛却直直的盯着她,也不怕叫木刺扎了手。   苏慧兰正想提醒他呢,就听这人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   “我不是客人。”   就抱着柴火回屋了。   苏慧兰有些莫名其妙,不是客人是什么?   她盯着这人的背影,忍不住蹙起了好看的眉头,她总觉得这人打从那天打晕了赵金砖之后,对她的态度就一直怪怪的。   以前对她是时常肃着个脸,虽然偶尔也会有些憨直的反应,但是总体比较严肃深沉。   现在就难捉摸多了,不光严肃,还总用那种她形容不上来的复杂眼神看着她,有时候目光里像带着层层网子,密密匝匝的朝她兜过来,叫人喘不上气儿;   还有时候又像是想对她说些什么,可半天也不肯开口!   也许是对方觉得现在还不是开口的时机?   可他到底想对自己说什么呢?   苏慧兰又忍不住把自己这十六年的经历梳理了一遍,心里不禁有了个推测……   对方会不会是跟孙社长、周书记一样,知晓了她的身世,跟那边有所联系?   其实她一直都怀疑志国大伯也已经知道了什么,要不然那段时间志国大伯不会无缘无故突然对她那么紧张!   既然志国大伯知道,她觉得齐五爷可能也知道。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再多一个知情人与那边有联系,她一点也不奇怪!   也许对方一直对她和家人照顾有加,也是因为得到了那边的托付……   毕竟之前听志国大伯他们说,罗大哥这些年虽然在村子里挺受欢迎,但是他其实并不喜欢这里,始终抱持着得过且过的心理,并没有像现在这样积极的生活态度。   所以会不会是有人拜托他……甚至许了他什么好处……   不、不,她想到之前对方为了去松林看大伯,把双手都伤成了那样,如果她把一切都归于利益驱使,那就太小人之心了。   想来想去,最终她还是决定,先把这件事放下,就像对孙社长和周书记那样,暂时搁置。   她左右不了别人的想法,但是真心对她好的人,她也一定会回报给对方同样的真心,仅止于此。   想通了这些的苏慧兰,再次面对罗天成时,少了这段时日因为对方的种种行径而产生的些微困惑,变得更加坦然大方。   然而罗天成却更沉默了,晚上鲜嫩美味的广东菜猪肉大蒸饺,他却只吃下了两个。   饭碗一撂,没待多久就带着罗小蕊回家了。   苏奶奶却在跟大伯娘感慨:   “这孩子真是个有心人,这是怕他妹吃得多,自己都不肯伸筷子了!”   大伯娘也笑:   “谁说不是呢!你看他趁咱们不注意盯着兰兰的眼神,再没有那么稀罕的了!就是咱家这傻闺女一点没开窍呢!”   “就说这包子,俺估计也是他看咱家兰兰爱吃,怕他们吃多了,没得给兰兰剩!妈你瞧着,明天晚上他一准又得给你送一筐过来!”   苏奶奶却摇了摇头,一本正经的分析道:   “俺看不能,明天学校就上课了!所以俺猜,这小子肯定明天一大早起早上山去!”   说完,婆媳俩都捂嘴偷偷乐了起来。   一旁的苏卫阳看奶奶和妈妈在那嘎达说悄悄话,还笑哈哈的,心里刺挠得想偷听几句,可又不好意思,只好捅咕旁边的老爹。   “爸,你说俺奶和俺妈说啥事这么乐呵啊?咱俩也过去听听啊!”   苏大伯看着那边有说有笑的婆媳俩,正心里美滋滋呢,听着一句,瞬时黑了脸,照着他后背就是一巴掌!   “啥事你都好信儿!跟那傻狍子似的!赶紧进屋烧水,待会儿给你哥擦擦身子!”   苏卫阳被说得直噘嘴,可还是麻溜的进屋烧火去了。   屋里,苏慧兰坐在苏卫东旁边,借着翻看他的画,却在练习本后面写下了一句话:   哥,你是不是知道她喜欢你? 第70章 比赛 苏卫东怔怔的看着这一行字。……   苏卫东怔怔的看着这一行字。   他以为兰兰会问他今天为什么要装睡, 甚至也已经看透了他那些见不得光的心思。   兰兰对这个家是不一样的,他早做好了向妹妹和盘托出的准备,只他万万没想到,最先迎来的不是妹妹的反对和规劝, 而是这样一句让他心跳如雷的话!   她也……喜欢他吗?   原来今天他在医院醒来第一眼看到对方时, 她眼里的在意竟是真的, 那并不是他的错觉!   原来她也喜欢他!   这一刻, 苏卫东觉得自己很幸福, 尽管这幸福里夹杂着无限的痛楚, 可他还是觉得前所未有的满足。   苏慧兰注视着自己的大哥, 直到看见他眼中流露出似悲似喜的情绪, 这才恍然大悟, 提笔又写了一行。   哥, 你是不是也喜欢她?   苏卫东这次没有迟疑的点了点头,直接在妹妹的问题后写下了三个字。   很喜欢。   苏慧兰眼睛亮了一下, 甚至忘了写字,下意识就脱口道:“那你们……”   结果她刚开个头, 屋外苏奶奶和大伯夫妻俩就进来了。   “东子, 又烧没烧?觉着难受不?”   苏慧兰下意识把手里的练习本翻过去,就听大哥笑道:   “好多了,估计今晚不能有事了!”   苏奶奶不放心,还是和大伯娘走过去挨个摸了摸苏卫东的额头和手,确定温度不算太高,才放下心来。   大伯娘见侄女在看儿子的画,便对苏奶奶和苏大伯道:   “让他们哥俩唠会嗑吧!这孩子今天白天尽睡觉了,让他精神精神。”   婆媳俩便商量着去外屋地削点土豆栽子,赶着这两天暖和把园子和自家开出的菜地先种上。   屋子里又只剩下兄妹俩, 但是经过这么一打岔,苏慧兰也冷静了下来。   她在思索着该怎样开口才好,虽说她大哥和春晓都难得的彼此有意,可摆在他们面前的难题简直天堑一般难以跨越。   两个人在一起,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一辈子那么长,谁也不知道自己的未来会怎么样,更不消说大哥的路本就比寻常人更难走几倍。   而且,冷酷一点想,大哥和春晓才认识多久?他们真正相处的时间又有多长?年轻时的知慕少艾真的能够支撑他们坚持下去吗?   苏卫东像是能看出她心中的忧虑,直接写道:   别担心,什么事都不会发生,我和她不可能。   苏慧兰看着那句“不可能”,再看着大哥虽然是笑着、但眼睛深处满是痛楚的脸,鼻头就是一酸。   她想劝大哥对自己有信心,说不定未来会有奇迹发生,可话到了嘴边,自己也觉得那么苍白无力,竟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苏卫东看着她拿了笔、又放下的样子,听着外屋地奶奶和母亲断断续续的说话声,这次没有动笔写字,而是以极轻的声音道:   “兰兰,老天爷已经给了大哥很多珍贵的礼物,所以大哥这辈子知足了……这样就好。”   这天晚上,苏慧兰躺在炕上,望着窗外的月光,脑海里反复浮现那天好友春晓说渴望一段纯粹感情时期待的样子,以及今晚大哥微笑着告诉她“这样就好”时悲伤的眼神……   这样真的就好吗?   该怎样才能让她最好的朋友和大哥都获得幸福?   因为头一天睡得晚,苏慧兰第二天起得就有些迟。   结果她刚一出屋子就看见奶奶在整理一大筐广东菜,不禁惊讶道:   “奶奶,这是哪儿来的?”   苏奶奶笑眯眯道:   “是成子送得呗!”   “今天早上奶奶起来就先去看你大哥了,这刚回来就看见咱家门口放着一筐野菜,不用说就是成子拿来的!”   苏慧兰忙打听大哥怎么样,昨晚有没有发烧!   在听奶奶说挺好以后,她目光在地上一棵棵水灵灵的广东菜上转了转,忍不住问她奶:   “奶,既然你到家只看见菜、没看见人,怎么还那么肯定是罗大哥送来的?”   苏奶奶就笑:   “傻丫头,你看看这个筐子!”   老太太指着装野菜的背筐边缘处系着的一根小小的深蓝色布条:   “这就是人罗家的筐啊!人成子都来给咱送过多少回东西了,用得不都是这一个筐吗?”   苏慧兰想起自己在常用的背筐上绑一根红布条作记号的习惯,这才恍然!   最近真是日子□□逸了,这观察力都下降了。   苏慧兰到了学校以后,本来是想跟罗天成道声谢来着,结果对方今天也不知是怎么了,那张脸严肃的活像个八十岁的老爷爷,全程紧绷!   苏慧兰:“……”   这是心情不好?她应该没得罪他吧?   想着人家今早还给她们家送来一大筐好吃的野菜,这种情况不问问、表示一下关心好像也说不过去。   于是她便小心翼翼道:   “罗大哥,你看起来不太好,是遇到什么难处了吗?”   罗天成看着坐在对面的美丽少女,明明她的眼睛之前看见自己时,还会流露出她自己都不曾察觉的一抹儿羞怯。   可如今在这双极美的眼睛里,他能找到自然、坦诚、信任和关切,就是唯独没有他最想看到的那一丝娇羞!   到底发生了什么,让她突然把自己又推回到一个比普通略强一些的朋友位置!   他真的很想扳过她那张小脸,让她好好看看他对她的心思!   他也恨自己,明明喜欢的要死,为什么这份心意就是没法传达给对方!   他吸了口气,按捺下焦躁的心,冲对方笑了笑,“没什么,可能就是今天起得太早,所以显得没精神。”   苏慧兰忙道:   “是因为上山采广东菜的缘故吧?我还没跟你道谢,谢谢你今早给我们送了一筐菜。”   “没什么,我看你挺爱吃的,正好我早上到山上下猎套,就顺便采了些。”   苏慧兰一听他说起下猎套的事,便自然而然的想到了飞飞。   她上一次见到飞飞,还是两个月前从松林回来那次,也不知道它现在怎么样,有没有遇到过危险。   罗天成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忍着心里一阵阵发酸,主动安慰道:   “如果你是在担心那只狐狸,我倒觉得问题不大。”   “我在山林也碰到过它几次,也教它辨认过村里人一些常用的陷阱,它倒是学得很快,估计没那么容易被捉住。”   苏慧兰顿时惊喜不已,一双美眸望着对方,真心实意的感谢道:   “罗大哥,真是太谢谢你了!”   罗天成纵使心里再多的苦涩,可是只要一看到心上人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自己,一颗心也化成了水,只能顺势勾了勾唇角,告诉对方,自己上山一定会帮她留意那只凶狐狸的行踪。   说了会儿话,苏慧兰见对方似乎不再像之前那么沉闷紧绷,便顺势把自己一直在考虑的一个想法说出来,想跟对方探讨一番。   之前,她就留意到村里有很多像孙巧儿她爹那样的人,明明家里条件尚可,却不愿意送家里的女孩子来上学。   一些陈旧观念一时不容易改,她也不能硬逼着人家把孩子送来,所以她就产生了一个想法,想组织学生举办一些公开的讲课活动。   她可以先在班上举行一次讲课比赛,让学生们自选知识点,进行讲解,最后经全班投票,选出几名获胜者。   然后让这几名获胜者轮流为全村人讲课,在这第二轮比赛里,让村里的大伙儿来当听众,检验他们的讲解是否合格。   为了鼓励村民们也能积极参与,她会给每个上公开课的学生准备三个小奖品。   等每一个学生讲完课,都由学校老师就学生讲课的内容向三个听课的村民发出提问。   如果村民们回答正确,就能拿到这一轮的小奖品;   最终学生们讲课的成功标准,以自己那一轮的奖品剩余多少来决定。   剩得越少、甚至一个不剩者将获得最终比赛胜利,拿到丰厚的奖品!   通过这个活动,既能鼓励学生们认真学习,调动大家的积极性,也能以这种全村参加公开课的形式,让那些没机会坐在教室里的孩子们得到学习的机会。   这个想法她之前就产生了,只是昨晚因为想着大哥和春晓的事睡不着,才最终在脑海里成型。   她将自己的想法告诉罗天成,作为学校里唯二的老师,她想听听对方的意见。   而罗天成几乎是刚听她提出“全村公开课”这几个字,就猜出了心上人真正的用意!   他深深看着眼前的人儿,为对方的善良和聪慧而折服。   他听说过她的身世,据说是没有母亲,父亲又意外早逝,苏奶奶为了让她能留在城里,在她小时候就把她托付给了一户人品差劲的亲戚!   这些年她过得并不好,而且即便苦苦忍耐,她还是被那无良的亲戚赶出了家门。   在见到她之前,他一直以为对方会跟自己一样,因为厌恶不公的世道、痛恨残忍的命运而消极、散漫,对一切无动于衷!   可他错了!   她就像那顶着料峭春风、恣意开遍山坡的映山红一样,不管外界环境如何恶劣,她总能用自己的坚强勇敢去积极应对、甚至改变这一切!   这个姑娘,比起她娇美的容貌,更让人难以自拔的是她诸多美好的品质。   这叫他怎么能不去喜欢呢?   想到这些的罗天成,忽然就对对方迟迟无法明白自己心意这一点,释怀了。   “罗大哥,你觉得我这个想法怎么样?能行得通吗?”   他看向对面人儿那双因为认真而闪闪发亮的眼睛。   没关系,不懂就不懂吧!   就像他之前为苏奶奶默默承诺的那般,这样的她,他愿意等一辈子。   “我觉得很好,完全可以实行!等我们今天下了课,我陪你一起去找五爷爷和苏大叔他们,把这个想法跟他们说说!”   苏慧兰没想到对方比自己还雷厉风行,不过转念一想这集体公开课越早开展,村里没机会念书的孩子们就越早受益,便点头道:   “好,今天中午咱们就去!”   两人商量好这事,又利用上午的课间休息时间敲定了一些细节,当天午间就分别去找了齐五爷和志国大伯。   齐五爷和志国大伯对两人这个提议非常看重,觉得这也等于是给村里进行了扫盲运动,是以都表示了大力支持!   两人更是直接嘱咐苏慧兰,队部愿意报销一些小奖品来支持苏慧兰的工作。   不过苏慧兰没同意,她不缺钱,而大队现在承担着罗天成和钱春晓的工资,虽然有公社补贴,却并不尽够。   大队的管理资金也来自大伙儿的集体收入,在实现大部分村民自愿来参与听课之前,这种有奖励的比赛活动势必要进行一段时间。   所以到时为了避免村里大伙儿有意见,其中涉及到的奖品费用,她不能让大队来出。   罗天成也很默契的表示,愿意和苏慧兰一起承担这些活动奖励。   回到学校后,当天下午的课堂上,苏慧兰就在自己的班级里宣布了要举行讲课比赛的消息。   比赛的名称叫“我是小老师”,比赛的内容就是当老师讲课,不但要在班里讲,还要出去给全村人讲!   班上立刻就炸开了锅,有的人胸有成竹、跃跃欲试;有的担心自己讲不好,站在讲台前会出丑。   总之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很是热闹了一会儿。   考虑到班级里选拔赛的胜出者最后要参加全村的公开比赛,所以这第一轮选拔赛,苏慧兰采取的是自愿报名。   想报名的孩子下午第一节 课下课后找班长报名,然后自行准备比赛上要讲的知识内容,明天下午第二节自习课上开始进行第一轮选拔赛。   最终将由全班同学投票选出五名优胜者,参加后天的全村公开比赛。   因为二班宏伟大队的孩子们才来上课没几天,所以这次公开赛二班先不参加。 第一节 课下课后,孩子们一下就把班长田爱华给团团围住,大多数人都想报名参加。   毕竟赢得比赛后有奖品拿不说,还能在包括自家爹妈在内的全村人面前讲课露脸,这想想就出风头啊!   班上本就男孩子多,大伙儿一起哄,最后四十二个学生竟然有三十多个都要参加!   苏慧兰一看这么多孩子参加,明天下午一节课比赛时间肯定不够,就把明天下午第一节 语文课跟自习课调了一下,用一下午的时间进行比赛。   琢磨好了比赛规则,回家后苏慧兰特意列了一张奖品单子,让奶奶明天帮她去供销社采购奖品。   苏奶奶一听孙女要在村里办讲课大赛,让那些没机会上学的孩子们也能来听课,老太太心里骄傲,连连拍着胸脯跟孙女保证把这差事办好。   第二天中午,一点不到,一班的班级选拔赛就正式开始了,二班虽然这次参加不了比赛,但也都在罗天成的带领下来观看比赛。   有这么多人旁观助阵,班级的气氛也开始紧张起来。   苏慧兰宣布比赛规则,每个参赛学生有五分钟的讲课时间,不能超时,这五分钟时间里必须保证把一个或多个的知识点讲解完整。   比赛顺序按照报名顺序来,当所有人讲完后,由一班未参加比赛的学生和二班学生一起投票,选出他们觉得讲得最好的五名参赛选手。   比赛开始后,有的孩子发挥稳定,一派游刃有余,比如苏小苗和田爱华;   有的孩子急急忙忙、话是没少说,可就是压根没一句跟书上的知识有关,最终惨遭淘汰,比如苏小奎。   还有的像大林叔家的升子,上台后干干巴巴把学过的知识点念经一般从头念到尾,等到了下台的时候才想起自己上去干啥去了,悔得直抽自己嘴巴。   总之,经过一个下午的激烈角逐,最终选出了田爱华、苏小苗、吴大宝,以及另外两个平时表现也很不错的孩子。   苏慧兰给五名学生分别颁发了一份小奖品,并宣布他们明天下午将参加下一轮的公开课比赛,届时他们将给全村人讲课!   时间一晃就到了第二天下午,“我是小老师”的比赛正日子。   齐五爷和志国大伯早在上午的时候就敲着锣挨家通知了一遍,大伙儿接着信儿的,没啥事早早就拎着小板凳过来了。   比赛在当初苏慧兰试讲课的那片队部前的空地上举行。   擦得干干净净的黑板被架在了最前面,中间横着一排课桌,朝着村民的一面上用报纸拼成了一排条幅,上面写着“秀山小学第一届‘我是小老师’讲课大赛”。   村民们不识字,但是不妨碍他们把桌上那一排奖品看了个清楚!   只见上面有齐刷刷摆了一大排的铅笔、橡皮,好几摞的练习本,占了小半张书桌的水果糖,最中间的位置还有五支他们只在公社干部身上看到的钢笔!   居然还有钢笔!   哎呀,这东西在供销社里最便宜的也得一块多一支,这可老值钱了!   好家伙,这都相当于爷儿们上山砍半个月的木头了!   大伙儿直接就被这五支笔震住了,立马七嘴八舌的就讨论开了!   “听说这奖品都是学校老师们凑出来的!”   “学校老师?那不就是兰老师和成子吗?唉呀妈呀,这得花多少钱啊!这俩孩子是把自己的工资搭里了吧!”   “谁说不是呢!俺家孩子回去说了,说他们老师就是想鼓励他们能好好学习,把知识都记牢了、记透了!这可真是用心了!”   就连一向说话不着调的吴大宝他妈今天也没起刺儿,谁要说一句买这些奖品有点浪费钱,别人没咋样,她先不乐意了,掐着腰就喊道:   “浪费啥!那既然是比赛当然就得有彩头!要不然凭啥让俺们家孩子站前头给你们当猴看啊!”   她这么说话,大伙儿也不爱听!   “俺说老吴家的,不会说话你就别说!那俺们来是因为五叔和志国大哥招呼,所以来听课看比赛的!”   “再说人兰老师和成子那也是一心一意为俺们孩子好,俺们大伙儿领情!你当谁都跟你似的,见点好处就跟见了血的苍蝇似的,使劲过去叮一口啊!”   这一嗓子过后,众人附和。   双方一阵呛呛,最终吴大宝他妈因为寡不敌众,没挺过一个回合,就叫人怼得坐那嘎达吃冰棍,拉冰棍——没化(话)了。   而与此同时,一架大解放悄悄停在了距离秀山村不足百米的路边。   从后车厢上陆续翻下来几个人,其中一个二十五/六岁浓眉大眼的绿军装年轻人,直奔前面副驾驶,当先把车上一身灰突突衣裤的老者迎了下来。   “爷爷,周叔和孙叔说前面就是秀山大队了!” 第71章 祖孙 比赛开始,每个参赛的学生讲课时……   比赛开始, 每个参赛的学生讲课时间为十五分钟,然后是中间村民的提问环节。   因为知道有奖品可拿,大伙儿听得都特别认真。   苏慧兰会主要挑一些女孩子来提问,答对了就送两支铅笔或一个练习本, 答错了就奖励两颗水果糖。   到了后来, 大伙儿的积极性越来越高, 有些年岁大的听不明白, 还会主动问台上讲课的小老师。   不得不说几个孩子也确实压得住阵, 除了开始的时候表现的紧张, 讲得磕磕绊绊, 等见到底下坐着的人们确实一个个听得用心, 情绪很快放松下来, 开始渐入佳境。   表现最好的是苏小苗, 她上台后落落大方,声音洪亮, 讲课内容也生动活泼,颇有点苏慧兰的风格, 获得了底下人的一致好评。   她讲过的内容, 苏慧兰当堂提问时,大伙儿回答的又快又准,成功清空了苏小苗这一轮的提问奖品,帮她稳稳拿到了最优成绩,一只钢笔妥妥到手!   大伙儿都说这孩子随了志国大伯一家子的优点,将来一准有出息!   大奶奶一家也早来了,就坐在底下第一排的位置,听见这话,大奶奶婆媳俩还谦虚着说别家娃讲得也好, 可那脸上的笑容却是怎么都收不住。   这样比赛的学生们讲得卖力,底下听着的大伙儿也听得认真,一切都如苏慧兰设想的那般顺利。   只是眼看着第四个学生讲完,苏慧兰准备提问的时候,人群一侧突然爆发出一阵咒骂声!   “你两个死丫头,听不懂俺话是咋地!俺不是叫你们回家干活吗?”   这一嗓子把众人都吓了一跳!   大伙儿闻声望去,只见孙巧儿的爹孙德才正气势汹汹的喝骂着孙翠儿和孙巧儿姐妹俩!   不但骂,还直接上手打了挡在妹妹前面的姐姐孙翠儿两巴掌,孙翠儿嘴角都被打破了!   旁边孙巧儿的娘半边脸都是青紫的,本想上前拉住自家男人,只是被孙德才一瞪,又吓得缩在一旁不敢动了。   孙德才打了人,还兀自骂个不停:   “猪草打了吗?园子都种上了吗?还敢跑这嘎看热闹,有你们啥事?痛快儿给老子滚回家干活去!”   苏慧兰皱起眉头,想找齐五爷和志国大伯,结果两人却并没在位置上!   她正准备自己开口,罗天成却用眼神制止了她,然后自然而然走到前面,扬声道:   “德才叔,你这是做什么!通知大伙儿来看比赛是队部的决定,你要有意见可以直接提,何必拿孩子撒气!”   孙德才直接被这句话噎了下,有些不满的瞪了眼罗天成,硬邦邦道:   “罗小子你可别瞎说啊!俺对队部没意见!这比赛俺不是来听了么?”   罗天成严肃道:   “我不知道你来没来听,我只知道你刚才动手打的两个女孩子从刚才就一直认认真真的坐在那里听课、看比赛,回答兰老师的问题。”   “她们这是支持队部的工作,你又凭什么动手打人,还要撵她们回家?所以我怀疑你说对队部没意见,根本就是撒谎!”   旁边就有人道:   “孙德才,你闹腾啥啊!大伙儿来看看比赛,顺便学点知识,还有奖品拿,这不挺好的嘛?你看你搁这嘎达呜嗷喊叫的,给大伙儿都搅和了!”   “就是啊!你家翠儿和巧儿还一人得个奖品呢!多出息啊!就这你还动手打,这整的啥事啊!”   孙德才一听,这“有意见”“闹事”的大帽子就要给自己扣上了,愈发生气,伸手指着罗天成破口大骂:   “姓罗的你个王八羔子,你找削是不!俺就打她们了咋地!这是俺自己的孩子,俺想打就打,谁能管得着!”   “我管得着!”   忽然,平地里响起一道声若洪钟的老者声音。   只见一个穿着一身灰突突补丁褂子的老头从人群最后面走出来,直奔孙德才跟前,看了眼他急头白脸的样子,又瞧了瞧旁边紧挨在一起默默流泪的孙巧儿姐妹倆,最后沉着脸道:   “刚才是你说的,自己的孩子就能想打就打?”   孙德才见对方虽然一身穿着打扮跟自己差不多,但是不知道为啥就特别有派头,心里一时打怵,气势都弱了几分。   “是、是俺,咋的?”   老头沉着脸,指着孙巧儿姐俩道:   “告诉你,我今年六十六,打过小鬼子,撵过反/动/派!老子当初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拼死拼活的战斗,就是为了让这些孩子们过上好日子,让他们享享我们当初没享过的福!”   “可不是为了让你这种人没事想打就打的!老子告诉你,这些孩子都是祖国的未来,她们是祖国的孩子!你再敢随随便便动手试试?老子马上就能把你送去劳教去!”   也许是老者的语气太过斩钉截铁,也许是大伙儿眼尖的发现随着老者一块来的竟然还有公社的周书记和孙社长,连齐五爷和志国大伯也站在最后一声不吭。   大伙儿登时都猜到老者不是一般人,一时间满场鸦雀无声,大伙儿谁都不肯说话了。   孙德才这时候也察觉出不对了,脑门上都冒了汗。   他媳妇一听说要把孙德才送去劳教,也慌了神,战战兢兢上前来对老头求情道:   “你老人家行行好,他就是顺嘴说说……他以后不敢打了,求、求你别抓他!”   老头皱着眉头看了看她。   “你是这俩娃的妈?”   孙德才媳妇点头。   老头不由又板起了脸:   “你这当妈的咋回事?你就这么看着你男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打骂你两个闺女?”   “你自己回头看看,她们都有十多岁了吧?这么挨磋磨,你就一点不心疼?还有心思给他求情!”   “主席都说了,妇女能顶半边天!你这当妈的,但凡硬气点儿,给俩孩子头顶那片天撑起一个角来,俩孩子都不能遭这份儿罪!”   孙德才媳妇又羞又愧,捂着脸呜呜直哭。   老头看她哭,叹了口气,声音缓和了几分,指着孙德才,又道:   “你怕他啥啊!想当初俺们打小鬼子那会儿,真到了危急时刻,部队里的女同志照样上战场杀敌人,哪个比爷儿们差了?”   “当然,我不是让你把他当敌人看,我就是给你举个例子,现在男女都一样,关键得自己立起来!”   接着,又转头对村里大伙儿高声道:   “村里老少爷儿们,咱身上有劲儿,咱就多干点活、多挣点工分!女人们同样家里家外干活,还得伺候你吃、伺候你穿,咱但凡要点脸,也没有说冲着自家老婆孩子耍威风的!”   “还有妇女同志们,以后谁要是再敢动手打你们和孩子,你们就去告!大队管不了的,找公社,公社管不了的,找县里,再管不了的找我!我领着你们继续告,我就不信告不赢!”   村民们静悄悄的,周围几乎落针可闻。   苏慧兰却听得心潮澎湃,忍不住站在讲台前,大声喊道:“老人家说得好!”   然后用力鼓起掌来!   有苏慧兰这一带动,村里的妇女孩子们回过神来也都跟着鼓起掌来!   等掌声稍歇,一直没出声的周书记和孙社长才走上前。   其中孙社长第一句话就是:   “大伙儿刚才都听见林老……老爷子的话了吧?我和周书记也就一句话交代给大家,那就是林老爷子的意思就是我们的意思!”   周围的妇女孩子们又是一阵热烈鼓掌!   不少妇女眼中都带着激动的神采,多少年了,总算有人能站在她们这边,为她们说上一句公道话了。   她们年轻的时候也曾埋怨过、恨过,甚至也试着抗争过!   可等待她们的只有孤立无援和更加岌岌可危的处境,一次次的挣扎换来的只是失败。   更在每每忍受不幸折磨时,被别人一句轻描淡写的“命不好”就轻易掩盖掉所有的不公和伤痛。   如此绝望之下,她们也渐渐撑不下去,最终屈服于命运。   所以,她们需要这样的认可和鼓舞,需要有人给她们做主!   这辈子投胎做一回人,谁不想要个称心的活法儿!   妇女们拍手叫好,连带村里一部分男人也鼓起了掌。   旁边有人就悄悄用膀子撞了下鼓掌的人,小声骂道:   “你鼓啥掌,不怕那帮娘儿们真翻了天啊!”   那人沉默了一瞬:   “因为俺也有闺女。”   这话落在正好经过的苏慧兰耳中,莫名就有些感动。   要改变一种陈旧的观念从来不是一蹴而就的事,需要有人不断努力,也需要有人愿意主动接纳。   几个妇女主动上前把孙巧儿姐妹带到一旁,也有人安慰起一直在哭的孙德才媳妇。   只有孙德才自己像个霜打的茄子,蔫头耷脑的杵在一旁不敢吱声。   几个妇女给孙翠儿看了看脸上的伤,发现她脸红肿的厉害,嘴巴里边也被牙齿划开了一道口子。   孙巧儿紧紧拉着姐姐的手,一双眼睛都哭肿了,刚刚要不是姐姐替她挡着,她爸肯定会最先打她!   妇女们看着姐妹俩这么可怜,面上都露出难过的表情,忍不住狠瞪了孙德才一眼。   苏慧兰过来见状,忙道:   “几位大娘,我家里有药膏,让翠儿先跟我奶奶去我家擦点药吧!”   苏奶奶连忙点头:   “对对,翠儿啊,跟苏奶奶走!”   没想到孙翠儿自己却摇了摇头:   “兰老师,谢谢你,俺不疼!俺想留下来把比赛看完!”   苏慧兰看着女孩子眼中的坚持,也觉得有些心疼,便点头道:   “好,那你继续留下来听课!等比赛结束,我去给你送药膏!”   孙翠儿连忙摆手,小声道:   “不用了,兰老师……俺们平时已经没少麻烦你了。”   苏慧兰没说什么,只是掏出自己的手帕替她擦掉了嘴唇边的血迹,又安慰的拍了拍一旁孙巧儿的肩膀。   正当她准备过去跟孙社长和周书记打声招呼,然后继续回去主持比赛时,那位林老爷子忽然走了过来。   “小同志,你是这里的老师?你叫什么名字!”   苏慧兰对这位老爷子先前那一番话挺有好感的,便微笑道:   “林爷爷,您好,我是秀山大队小学的老师,苏慧兰!”   林老爷子刚要接话,旁边冷不防又响起一道充满磁性的声音。   “哎,妹妹,既然你姓苏,那他们怎么都叫你兰老师啊?”   苏慧兰看向来人,只见对方二十五、六岁的年纪,同样生了一张十分英俊的脸。   他的俊美是偏向于那种有点坏坏的类型,尤其是笑的时候,一侧唇角还有一个小酒窝,让他的坏中又带了点痞气。   本身有这种痞坏气质的男人多少显得不那么正经,但是这人偏偏腰背挺直,颇有几分正气,尤其那双眼睛,黑白分明,炯炯有神,苏慧兰初见之下,居然还莫名生出了几分亲切感。   所以即便对方语气有些轻佻,她也并没有露出不悦的情绪,反而向对方解释道:   “因为我奶奶喜欢叫我兰兰,时间久了,大家也都习惯叫我兰老师了。”   倒是林老爷子不高兴的上去就拍了那人脑袋一下,转脸就对苏慧兰笑眯眯道:   “兰兰啊,别理他,这混小子是我孙子……对了,我还没给你做自我介绍呢,我叫林大福……”   一旁的林之岳再次抢话:   “妹妹,我叫林之岳,今年二十六,在部队当兵!你可以叫我大哥,哥哥,或者大哥哥,哪个都行!”   苏慧兰直接被他那一串“哥哥”说得头发晕,而且她也觉得自己在这儿耽搁的时间有点长了,村里不少人都往这边看呢。   还有那边讲台上,还有最后一个眼巴巴等着讲课的学生!   所以尽管莫名对眼前这奇怪的一老一少组合有些好感,但她这会儿真没那么多时间寒暄。   只是还没等她开口,罗天成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过来,正好站在她身旁,对着林之岳淡淡道:   “抱歉两位,兰老师和我还要继续主持讲课比赛,我们要先回去了!”   这时,一直在那边跟乡亲们说话的孙社长和周书记也过来了,听见这话,忙道:   “对、对,先比赛!正好我们赶上了,也来看看热闹,支持下学校的活动嘛!”   既然领导这么说了,苏慧兰和罗天成自然要顺势应下,赶紧回去把比赛继续下去。   苏慧兰重新走到讲台,宣布比赛继续,并按照之前的流程,选出三个人,把根据上一个学生讲课内容编出的三道题向他们一一提问,最后成功送出两个练习本和两块水果糖。   等最后一名学生上台后,苏慧兰刚走到讲台一侧的位置,罗天成就悄悄走了过来。   苏慧兰也正想跟对方道谢。   刚才孙德才突然闹事,本来该是她这个校长兼比赛发起人率先质问,没想罗天成会拦住她、挡在她之前出头。   结果她这声谢还没说呢,就听对方冷不防来了一句:   “那个姓林的结婚了!”   苏慧兰怔了怔,听他说姓林的,就下意识往人群那边林老爷子的位置看了眼,正好林老爷子祖孙俩也正往她这儿看呢!   尤其见她看过来,这一老一少还同时咧开嘴,对她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虽然这笑容怎么看怎么傻气!   苏慧兰:“……”   她默默收回目光,可到底自己也忍不住弯了弯唇角。   见她笑了,身旁的罗天成更加不高兴了,嘴唇也紧紧抿成了一条线。   “他结婚了!”   直到对方又强调了一次,苏慧兰才反应过来这话是指林之岳,随后她又有些好奇道:   “罗大哥,你怎么知道他结婚了?”   罗天成见她似乎还挺关心这个,强忍着心里的郁卒,解释道:   “他左手无名指上有个指环,在西方,这是结婚戒指的戴法。”   苏慧兰有些讶异,这人方才跟林之岳不过短短一个照面,就能发现人家左手指上戴着戒指,实在是观察力惊人。   于是她忍不住赞叹道:   “罗大哥,你眼力可真好!”   罗天成听了心上人的夸奖,心里暗戳戳的一阵欢喜。   同时,苏慧兰心底也悄悄生出一丝疑虑。   罗天成告诉过她,他家里的祖父母有过留洋经历,所以他知道西方结婚戒指的戴法不奇怪。   可这个林之岳说他就是个普通军人,而且看他样子也的确像专门接受过训练的。   只是她知道军人是不允许佩戴首饰的,虽然休假期间在家里也没人管,可现在这年月普通人也不敢随便戴首饰出门啊!   对方既然敢这样戴着戒指满大街走,那就是有恃无恐,这就与他说的和表现出来的完全不同。   还有那个林老爷子,一身的气势和打扮也太矛盾了,就差在自己身上写着“我有问题”四个字了。   苏慧兰再次望向那对祖孙,发现两人还是时不时往自己这边看,而孙社长和周书记就站在他们旁边!   她忍不住眯起了眼睛,一般人会对身边站着两个公社最大的领导毫无反应吗?   更别说,先前林老爷子说出那番慷慨激昂的话时,这两个人一直在场,却只到最后表了一句态而已……   这实在是太明显了!   那这么一对身份不凡的祖孙突然来秀山,目的是什么?   苏慧兰蹙起眉,下意识问身旁的罗天成:   “罗大哥,你觉得那边的林家祖孙俩怎么样?”   罗天成本来还因为得了心上人夸奖而暗自高兴,听到这一句,只当心上人还在意那个姓林的,所有高兴瞬间散了一半。   那对祖孙俩怎么样?   当然是不怎么样!尤其那个孙子,一大把年纪了还笑嘻嘻冒充毛头小子,实在怎么看、怎么碍眼!   虽然不能这样回答,但是罗天成还是忍不住板起了脸!   “我觉得男人既然结婚了,在外面就应该尽量保持严肃,尤其年纪很大的时候,就别让自己显得那么为老不尊!”   苏慧兰:“……”   这是在说老的,还是小的?   另一边,林大福和林之岳蹲在人群最外沿,揣着手,眼巴巴的望着前头比赛台子边上的孙女/妹妹。   林之岳小声感慨道:   “爷爷,妹妹长得真好看,气质也好,真不愧是我林之岳的亲妹妹!”   林大福也美滋滋道:   “那是!你妹妹长得跟你太奶奶一模一样,那俊的!你看看你妹妹那头发,有点像栗子的颜色,那都是随你太奶奶!”   “咦!”   突然间,林之岳像是发现了什么,眼睛眯了眯,有些不悦道:   “爷爷,我从刚才就特别在意,我妹妹旁边那小子到底是谁啊!刚才还跟咱们拉着张臭脸,长得那么难看,谁给他的勇气往我妹妹身边凑的?”   林大福倒是相对宽容:   “说难看也不至于,就是一般人呗,不过这世上除了咱们爷儿们几个,都是一般人,也没啥!”   等大方的给对方安了个“一般人”评价后,才肯定道:   “这还用问,相中你妹妹了呗!你妹妹这么漂亮,有人相中很正常,你没看刚刚那小子过来时,那两双眼睛恨不得把你从头探到脚底板,分明是把你当情敌了!”   林之岳搓了搓下巴,笑得坏相:   “注意到了我也懒得理他,毕竟我所有的目光都要留给我的宝贝妹妹!不过这小子居然敢打我妹妹的主意,那最起码就得先过我这关!”   林大福马上道:   “臭小子,别急着惹事啊,别忘了咱们是来干啥的!没能成功接近你妹妹前,咱得注意别起高调,省得让你妹妹起疑心!”   林之岳闻言露出了个古怪的表情。   “爷爷,您看看您这身打扮,再想想您刚才那一番慷慨激昂、振奋人心的举动!这还不算高调?”   林大福一愣,也顾不上看宝贝孙女了,回头把林之岳拽到一边没人的地方,照着孙子脑门子就是一巴掌,气急败坏道:   “你个臭小子,你咋不早提醒我!我老糊涂,你也跟着我一块糊涂!这下糟了,老子这一身破绽,编出个大天来也糊弄不过去了!”   “亏我特意托人换到这一身衣裳,才穿半天就漏了陷,这不是瞎子点灯白费蜡吗!”   “我看你小子就是故意的,怕你妹妹先跟我好,不跟你好,你个小混球!”   面对爷爷的喋喋不休,林之岳却一反常态的没有嬉笑,反而少见的严肃道:   “爷爷,您说的不错,我就是故意不想提醒您!一来您根本就装不成寻常的普通人!”   “二来,我不想您和爸爸一样始终这样被动的等待着!如果按照小江说的,妹妹她其实就是跟爸爸一样固执的性子!”   “而且她还很聪明,您真的觉得她一点也不会察觉到孙叔和周叔对她的与众不同,因此而猜到什么吗?”   “像你们这样一直用这种慢吞吞的水磨工夫,她永远只会停留在她自己打造的壳子里,不愿意出来看看我们!”   “所以我宁愿我们就这样逼她一下!把所有一切摊开来让她真真切切的看清楚,看看这个家里的所有人到底有多么爱她,这些年又是如何的想念她!” 第72章 烦恼 因为他下意识凝望窗外的目光早就……   秀山小学第一届“我是小老师”讲课比赛圆满结束, 最终苏小苗和另一个孩子获得了全场最佳成绩,并由公社孙社长和周书记亲自颁发了奖品。   其他没能拿到最优奖的学生也分别收到了铅笔、橡皮和练习本的鼓励奖。   台下听课看比赛的老乡们学到了知识,有的还得到了奖品,都觉得这趟来得值, 可谓皆大欢喜。   这次活动也得到了公社周书记和孙社长的肯定。   两人在前面颁奖的时候, 还对苏慧兰和罗天成以及大队干部提出了表扬, 鼓励他们再接再厉, 把这个有意义的活动今后一直举办下去。   有了公社的肯定, 无疑对以后苏慧兰在村子里帮助更多的人读书识字提供了便利。   同时, 林老爷子和两位公社领导今天的话, 也给村里弱势的妇女和孩子们添了几分底气。   苏慧兰就看到有不少妇女都围到了柳枝大娘身边。   他们大队一直没有妇女主任, 有些涉及妇女的工作一般都是柳枝大娘牵头做。   大伙儿也都认可柳枝大娘, 只是因为志国大伯当着大队长的缘故, 家里人都觉得柳枝大娘再当这个妇女主任不大好,所以提议了别的人。   但后来的人并不能像柳枝大娘那么服众, 时间长了,这些活儿又落到了柳枝大娘身上。   苏慧兰觉着举贤不避亲, 既然柳枝大娘这么适合, 也没道理因为跟志国大伯是一家就担任不了这个职位。   今天正好有公社干部在,她便找齐五爷提了下自己的建议,想趁热打铁,把大队的妇女主任就此选出来。   于大队来说,以后谁家再有个夫妻不和、婆媳矛盾,也能有人牵头去处理劝解。   而最主要的是,有了妇女主任,就可以在大队建立正式的妇幼互助小组,能更好的帮助村里那些得不到公平对待的妇女和孩子们。   齐五爷一听直说这主意好, 立马就去请示了两位公社干部,希望请他们坐镇,今天直接让大伙儿把大队的妇女主任选出来。   孙社长和周书记当即表示了同意,于是齐五爷也没用志国大伯出面,自己领着苏慧兰和罗天成就把这事张罗起来了。   第一步由村民们先提出几名候选人,结果大伙儿几乎都在喊柳枝大娘的名字,这里面尤其以妇女们的声音最响亮。   齐五爷一看这都不用选了,正想跟孙社长和周书记说干脆就直接把人定下算了,这时,吴大宝他妈嗷的一嗓子,自己提议了自己!   大伙儿一下就乐了,有人就笑话她:   “吴家的,你这是被窝里耍花花——自己逗自己,你一个人喊得,不作数!”   吴大宝他妈振振有词道:   “啥叫就俺一个人?那俺男人、俺儿子,还有俺家仨丫蛋子那不都是人嘛?”   那人就使劲乐:   “可拉倒吧你!你回头看看你男人,吴二楞那脑袋瓜都要扎裤腰带里了!”   吴二楞受不得臊,狠狠瞪了吴大宝他妈,低声骂道:   “败家娘儿们,还嫌不够丢人,赶紧坐下!”   吴大宝他妈挨了骂,又被她男人拿眼神威胁,可她还是不在乎,死活喊着非要参加选举。   大伙儿看她王八吃秤砣——铁了心,当她就是个乐子,也懒得跟她废话,直接把她的名字写在了黑板上。   吴大宝缩在同学中间,又羞又气,连头都不敢抬。   结果毫无疑问,柳枝大娘几乎全票通过,光荣担任了大队妇女主任一职,   吴大宝他妈却只拿到了一票,估计那一票还是逼着她男人投的。   吴大宝他妈不相信这投票结果,非喊着要再投一次,结果叫终于受不了的吴二楞硬给拽回家去了!   选举结束,大伙儿让柳枝大娘讲几句,柳枝大娘也不打怵,大大方方上前道:   “各位乡亲们,俺柳枝谢谢大伙儿看得起俺,让俺当了这个妇女主任!”   “大伙儿放心,俺以后一定会用心当好这个妇女主任,多为大伙儿办事、办好事!那叫啥来着,对,为人民服务!俺柳枝以后就为大伙儿服务!”   柳枝大娘一说完,底下就响起一片热烈的掌声。   今天对于秀山大队注定是一个与众不同的日子,先是一场热闹的讲课比赛,中途来了一位十分有派头的老爷子,喝止了孙德才,叫大伙儿明白老婆孩子原来也不是随便打的,上头也会管的!   跟着,大队又选出了妇女主任,老苏家出了两个大队干部,亲侄女还是小学校长,就连小闺女也拿了比赛最优奖,这一家人可真不是白给的!   那句话咋说的来着,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总之,这场热闹直到日影西斜,大伙儿散去后还在津津有味的议论着,几乎接连霸占了几天村里的热点话题。   而与此同时,本来觉得本次比赛获益颇多的苏慧兰,也收获了一对事先完全想不到的“大麻烦”!   “哎呀,大妹子啊,真是不好意思啊,你看我就想烧点水煮点粥,这一个没注意,就把锅给烧漏了!”   “我们爷儿俩两顿没吃饭了,你看能不能借借你家锅使啊!”   苏慧兰站在窗外,放学回家第一眼见的就是那位林老爷子又跑她们家里,不知道借什么东西来了!   这对祖孙俩自打那天之后就留在了村子里,还被齐五爷他们安排着住在了苏慧兰家隔壁。   隔壁本来就是一间破旧的老房子,已经空了十多年了,如今更是破破烂烂,看着像随时能塌掉。   本来齐五爷和志国大伯是安排他们暂时住队部的,可这俩人死活要来这儿住。   齐五爷和志国大伯没办法,只好带人重新修理了一下,让这爷儿俩能住进去。   然后,苏慧兰就开启了每天有人上门借东西的奇妙体验。   前天是做疙瘩汤,没有葱;   昨天是想蒸馒头不会发面,来借老面;   今天厉害了,直接锅漏了!   苏慧兰顺着窗子打量起外屋地的林老爷子,见他身上那件深蓝色哔叽薄外套上东一块、西一块,蹭了好几处锅底灰;   头发也乱糟糟的,两只手揣着,时不时抬起来用胳膊肘蹭蹭脸;   那一番话说得是又心酸、又委屈,把苏奶奶听得面露不忍,二话不说就要去端另一个灶眼那口新锅。   结果旁边林之岳忽然“哎呦”一嗓子,紧紧捂着肚子,一脸痛苦道:   “糟了!爷爷,我的胃好疼啊!是不是饿出病来了?”   老爷子立马配合的上前一把扶住孙子,哽咽着道:   “岳啊,我的孙子啊,都怪爷爷不好,连顿饭都做不好,让你糟这个罪啊!”   苏慧兰:“……”   苏奶奶一看忙道:   “他林大伯啊,你别着急!我家里有白面,我这就给孩子擀点面条!你们俩今天就在这儿吃吧!”   林大福闻言立即松开手,抹了把脸,然后飞快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把钱票交给苏奶奶!   “大妹子啊,那就麻烦你了!我那碗放葱花、不放香菜,多放点辣椒油,最好再滴点醋!这小子的做熟了就行了!”   苏慧兰&林之岳:……   苏奶奶直接都愣住了,不过看到手里的钱和票,还是很快回过神,又给对方还了回去!   “这可使不得,他林大伯,你自打住进来也没少给俺们拿东西了,只不过是吃顿面,哪能要钱呢!”   这是实话,自打这对祖孙搬进了隔壁,就经常以“不小心买多了罐头奶粉糕点,吃不了、要坏了”,   以及“家里米面肉太多,担心被耗子搬空,不如给你们帮着一起吃”等等匪夷所思的理由,往苏慧兰和苏奶奶家送东西,拦都拦不住!   林大福听完,也不再坚持,反而在那儿直搓手道:   “那大妹子,我帮你烧火吧!”   “……对了,要不要多做一碗啊,小兰兰好像要回来了!这孩子上一天课得多辛苦啊,要不这小子那份先不做,大妹子你先给小兰兰做吧!”   苏奶奶听罢,脸上闪过一抹儿不自然。   林之岳忙给爷爷使眼色,故意道:   “爷爷,您还是赶紧跟我苏奶奶先学学技术,免得天天在家做面糊糊,吃得我都能粘墙上了!”   林大福反应过来,忙一拍脑门,对苏奶奶讨好道:   “对、对,大妹子,今天我就好好跟你学学这做饭!”   苏奶奶点头,正准备去舀面和面,一侧脸突然发现孙女就站在窗外,脸上立即露出欢喜的笑容。   “兰兰回来了!”说着,就直接迎了出去。   “奶奶,我回来了!”苏慧兰也同样给予了响亮的回应。   一旁的林大福见状也要高高兴兴去迎,却被林之岳一把拽住。   看见孙子朝着自己微微摇了下头,老爷子有些失落,只能眼巴巴的看着那对祖孙俩亲昵的站在一起。   “林爷爷,林大哥!”   苏慧兰进屋礼貌的打了声招呼,见灶台边的柴火筐子空了,便准备出去抱柴火。   “妹妹,我陪你去!”   林之岳忙自告奋勇跟了过去,剩下林老爷子直觉自己迟了一步在屋里扼腕不已!   两个人在柴火棚里装柴火。   林之岳看着妹妹蹲在地上,连捡个柴火也一脸认真的表情,实在可爱的紧,便忍不住没话找话道:   “小兰兰,这里冬天是不是很冷啊?”   苏慧兰点了点头:   “很冷,常常零下四十几度。”   林之岳立即顺势道:   “那你有没有考虑带着苏奶奶到温暖一点的地方生活?”   苏慧兰捡柴火的手顿了下,最终摇头道:   “我的家在这里,我的爸爸也在这里。”所以她不会离开。   林之岳从苏队长那里了解过,妹妹的养父就葬在北山一处山坡上。   对于这个英年早逝的男人,林之岳向来报以最大的敬意。   如果他还活着,他绝对没办法这么大喇喇就跟妹妹提出离开的建议。   可如今这位善良的父亲已经去世了,而在千里之外却还有另一位父亲每天只能痴痴看着照片缓解对女儿的思念。   他缓缓道:   “小兰兰,我以前有一个战友,后来在执行任务的时候意外过世了。我们按照他的遗愿,把他的骨灰撒进了大海。”   “在世人眼中他已经死了,可是在我们这些战友心里,他还活着,就活在我们这里。”说着,他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每当我们想他的时候,就跟活在这里的他说上几句话!所以他从来不曾真正离去,而是始终伴随着我们,天涯海角,继续去执行他生前未完成的那些任务。”   苏慧兰沉默下来。   如果说她到现在也没看出林家祖孙的身份、来意,那绝对是自欺欺人。   她不会骗自己,她也听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如果今天换个人跟她说这番话,她一定会佩服对方对死亡的理解,可对象是他,她就唯有保持沉默。   而林之岳见她不说话,知道她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便也不再出声,陪着她一起沉默。   眼见着柴火筐满了,他正想伸手去拿,忽听对方低声问道:   “你出任务很危险吗?”   林之岳怔了下,很快答道:   “还好,我受过最严重的的伤是躺在医院里一个多月,不过那时是因为我自己太大意,用爷爷的话说,出点血算交学费了。”   苏慧兰下意识就往对方的身上看了眼,心里不由自主在想那个伤在哪里。   林之岳瞬间看懂了她的心思,心里涌起一阵雀跃,立刻指着自己右胸的位置道:   “就是这里,挨了一刀,流了点血,不过现在早就好了!”   想了想,他又轻声道:   “其实像我们这样的,因为有前人趟过的路可以走,已经好很多了!真正吃了无数苦头、枪林弹雨里走过来的是爷爷和爸爸那样的人。”   “你知道吗?爷爷的身体里到现在还有弹片没有取出来,每年换季和变天的时候,身体都会变得虚弱。”   “爸爸身上有无数的伤痕,最大的在前胸位置,有十几公分那么长!我儿子小时候跟他一块洗澡的时候,还被吓哭过!”   “可他们从来不觉得苦!他们只把这些当做是自己的勋章,自己的荣耀!”   他盯着苏慧兰的眼睛,声音低缓而坚定。   “尤其对于爸爸来说,哪怕遭受妈妈的误会,险些闹得一家分离,他也从不后悔……他是一个意志力极其坚定的男人,也是我见过最勇敢的男人!”   “从小到大,我唯独只见他在一件事上伤心到流泪,那就是……”   “抱歉,我要赶快送柴火了!再晚会耽误奶奶做饭了!””   这时,苏慧兰突然出声打断林之岳的话,一把抱起地上的柴火筐,掉头匆匆回了屋。   剩下林之岳站在柴火棚里,痞帅的脸上慢慢露出一丝笑意。   妹妹,只要你不是完全无动于衷就好。   ……   一晃到了周日,苏慧兰被那对祖孙俩搞得心烦,再加上想去看看春晓,便一大早就出了门。   出门前,她特意和奶奶起早蒸了一大锅野菜肉包,用棉布反复包了几层,外头还加了一层塑料布,捂得那叫一个严实。   还有头一天卤好的猪耳朵、猪蹄,也都用油纸包好,一起装进篮子里带着。   走过贮木场不远,果然见原先路边那片小山包被推平了,这里马上就要兴建一座大型的木材加工厂了。   如今地上堆放着大批的石头、砖瓦和板材,不少士兵和工人都在穿梭忙碌,看着就是一派兴盛红火。   苏慧兰站着看了一会儿,还凑巧碰到了熟人,正是拉过她两次的运输连一排一班的刘班长。   刘班长刚好拉了一车石头过来,老远见着她,便停了车,跟她打招呼。   说了两句话,苏慧兰又跟对方打听,春晓今天来不来上班。   没想到刘班长还真知道!   “今天早上我在食堂看见她了,估计她今天应该还有班!这么着,正好我要把这车石头过下数,苏老师,你上车,我把你带过去!”   苏慧兰连忙跟刘班长道谢,坐着对方的车到了大里边一排临时库房前。   按照刘班长告诉她的,她很快就在一间放置了不少红砖的库房里找到了钱春晓!   “春晓!”   “兰兰,你怎么来了?”   正趴在桌上写字的钱春晓一看见她来,眼睛都亮了,连忙起身过来。   “快过来坐!走这么远的路,一定渴了!我杯里的水凉了,你等会儿,我去给你兑点热水!”   苏慧兰忙拉住她的手:   “春晓,不用了,我一点也不渴!”   “我给你带了广东菜猪肉馅的大包子,还有你爱吃的卤肉,你先坐下吃点,省着包子一会儿凉了!”   说着,把篮子里的食物一一拿出来,包子因为外面包的层数多,摸着还有股温乎劲儿,倒也不影响入口。   钱春晓一看好友给自己带了这么多好吃的,心里感动不已。   “兰兰,你是不是把每月那点肉票都用在我身上了!”   苏慧兰笑道:   “哪有,我跟村里人换的!再说你没发现我每次招待你的都是这样的边角料吗?我运气好,买到不用票的了。”   农村人年底卖生猪的时候,在完成了统购的指定斤数后,剩下的猪肉既可以让杀猪师傅屠宰处理后直接分出来带走,也能换成相应的肉票,留着来年慢慢用。   而他们这儿地方偏僻,没有食品站,都是供销社代为卖肉,每天过了中午以后,剩余的边角料是不要票的。   自打春晓来以后,苏慧兰就对大伯一家有意淡化了当初编造的那位“伯父”的事。   为了避免互相露馅,她在春晓面前也只说家里的东西一部分是王大娘家寄的,一部分是自己跟人换的。   春晓知道秀山这边管理政策比山外宽松,倒是从来没怀疑过。   听了苏慧兰的话,她直接就夹起一根猪肉朵放进口中!   “边角料才好,看看这脆脆的猪耳朵,还有这香喷喷的猪蹄,别人怕是要羡慕死我的!”   苏慧兰笑了起来,又赶忙给她拿了一个包子,让她赶着凉透之前快尝尝。   之后,她才开始打量起这间临时库房来。   这库房挺大的,也十分简陋,里面主要堆放的都是砖瓦。   唯一一张办公用的木桌就挨在南窗下,与窗子并排摆着。   她们并排坐在桌后的木凳上,后面的太阳光正好晒到了后背,还挺暖和的。   打量完这片工作场所,她的目光最终又落到旁边好友的身上。   春晓明显瘦了一圈,苏慧兰总觉着她的脸还没有手里的包子大呢!   春晓……大概还是在想着大哥吧。   她想起自打那天跟大哥谈过一次后,之后她再过去教课的时候,关于春晓的事,大哥就一个字都没再提过。   就算二哥跟她说话时无意中提起春晓,大哥的神色也没有丝毫波动,就像完全当对方是个陌生人一样。   可大哥越是这样,她就越是难受,不知道他要这样伪装到什么时候。   其实他这根本就是在强行欺骗自己,因为他下意识凝望窗外的目光早就把他出卖了……   春晓在专心的吃着包子,苏慧兰也没有说话,只是看见阳光从身后的窗子照进来,把她们的影子投在桌子前面高高的红砖堆儿上,忍不住发起了呆。   屋子里静悄悄的,也不知过了多久,春晓的声音忽然在耳边轻轻响起,让她瞬间回神。   “兰兰,其实你看出来了吧?我……喜欢你大哥。” 第73章 期限 林大福抱着电话,一脸喜色…………   向阳公社, 社长和书记办公室内。   林大福抱着电话,一脸喜色:   “小江,你确定首都那边给你们首长回信,说这种情况可以治?”   一旁的林之岳听见这一句, 也是眼睛一亮, 连忙凑过去跟着一起听。   可电话那边不知说了什么, 两人又同时露出了失望的神色。   林大福张嘴就骂:   “你个混小子, 有话你不连着一起说, 害我老头子白高兴半天!”   可随即, 他又表情一肃, 语气坚决道:   “没关系!就算只有一成的把握, 咱们也得试试!苏家人对我们林家有大恩, 所以这孩子我们一定要全力以赴的帮着医治!”   电话那端又说了一句, 老爷子就笑道:   “那当然!你们首长是我儿子,当然跟我一样的想法!”   两人在电话里又说了半天, 直到林之岳对着爷爷指了指手表,示意他别说太久, 老爷子才收声道:   “行了, 今天先到这儿吧!”   “小江啊,千万记得要做好保密工作,既要安全的把你们首长那边的大事小情按时汇报给我,也得保证自己不能露馅,明白了吗?”   “啥?你觉得愧得慌?小江啊,不要这么想,你看看你的最终目标是啥嘛?是帮你首长认回闺女对吧?”   “你要想到像你首长那样磨磨唧唧,瞻前顾后的,那等他入土, 我孙女也不一定知道有他这号人,所以那就得咱们在背后推一把,对吧!”   “小江同志,事关你首长这一生最大的心愿,你一定要坚定信心,相信自己正在执行的是一件光荣而伟大的任务!”   “我老头子非常看好你的,嗯,对,就这样!加油!期待你的胜利消息!”   说完,气势十足的“啪”一声挂掉了电话。   林之岳直接给自家爷爷比了个大拇哥。   “林司令员,您这还有当政委的潜力呢,厉害!”   等祖孙俩通完了电话,孙社长和周书记才从一旁的小屋里出来。   两人的面上都有些忐忑,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林老爷子一看他们这样,马上道:   “你们两个傻小子还发愁呢,反正事情都这样了,这天塌了有我这个死胖子顶着,那臭小子也不敢为难你们的!”   两人都有些哭笑不得,首长因为身体里有弹片,这些年动不动就犯疼,身体其实很瘦弱,却偏偏喜欢别人说他胖。   周书记忙道:   “老首长您误会了,我们哥俩不是怕团长责怪,而是刚才听之岳说,你们这次只能待半个月的时间,如今也过了大半了。”   “我们就是担心等你们走了以后,那孩子万一有什么想不通,生出抵触的情绪。而团长不知道咱们的事,要是因此再被疏远的话,会对他造成更大的打击。”   林老爷子便说道:   “你们的意思我明白!别看我刚才在电话里那样哄小江,但是其实这件事瞒不了浩远多久,估计他也快要追过来了。”   孙社长和周书记闻言都是一愣。   一旁的林之岳也点了点头:   “爷爷说的对,所以孙叔、周叔,你们别担心,这事我们会在我爸来之前,亲自跟苏家人挑明!”   “我们会让妹妹明白,这些年我们从来没有一刻不惦记她。”   此刻,一老一少脸上都流露出身为军人的坚决果断。   “错了的就努力去改正,欠下的就尽力去弥补!”   “不管什么结果,都要勇于面对,林家男人的字典里就没有‘退缩’这两个字!”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奉天城。   小江挂掉电话后,就心事重重的回到了首长办公室旁,属于自己待命区域的房间。   只是他刚推门进去,就撞上了一个他眼下最害怕遇见的人!   “小江,你刚才去哪儿了?”   小江心里暗暗叫苦,一想到自己背着首长做的事,登时心虚的不敢去看对方的眼睛。   “报、报告首长,没、没干什么!”   林浩远定定的看着自己这个最贴心的的警卫员,目光锐利。   “是又去机房打电话了吧!”   小江一听瞬时慌了神,忙抬头看向自己的首长。   林浩远沉声道:   “我从接线员那里调了一份电话记录,你这个星期内往向阳公社通过两次电话!而且每次都是早上,在我并没有交给你任何任务的时候!”   “说说,你到底都干了什么?”   面对来自首长的强大压力,小江一下就失去了强撑的勇气,只能老老实实把老首长和小林团长的事和盘托出。   “老首长说之瑶同志是个心软的姑娘,他要去试试说服之瑶同志,让她接受你们……首长,说实话,我、我觉得老首长和小林团长说的挺有道理……”   林浩远只觉得心口一阵阵憋闷,强压下这股不适感,直问道:   “所以你的意思是那天他们从我这儿走,就直接去了秀山?”   小江蔫蔫的点了点头,嗫嚅道:   “不算路上的时间,到秀山应该正好五天了……首长!”   眼见首长忽然捂着胸口晃了晃,小江顿时惊慌不已,赶忙上前一把将对方扶住。   “首长,您怎么了?是不是又胸口难受?我马上叫军医!”   林浩远却一把拽住他,摇了摇头:   “不用了!”   小江大急:   “首长!您之前不是答应过我,要是胸口再难受,咱就请军医过来好好看看吗?”   林浩远紧紧握住小江的手臂,再次摇头道:   “下次再说吧!小江,你现在赶快去车站买票,我们马上赶去秀山!”   “首长!”   林浩远坚持道:   “听话!这是命令!”   小江没办法,只好先将林浩远送回办公室,又给他倒了杯水,然后才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剩下林浩远独自一人在座位上缓了半天,才觉得好受了些。   察觉到身体好转了一点,他就又拿起桌上没处理的文件看了起来。   他要赶快把事情做完,尽可能多空出一点时间去秀山……   窗外刮起一阵大风,将他手里的文件吹得簌簌作响。   他下意识的把目光投向屋外,发现外面的天空已经涌起了团团阴云,想起气象报告说过近期会有雨。   不知道秀山那边有没有下雨。   ……   秀山今天的阳光格外明媚,骤升的温度时常给人一种已经入夏的错觉。   可坐在临时仓库里的两个人却并没有感受到多少明显的热度。   “我……喜欢你大哥!”   听到好友再次强调她的心意,苏慧兰心里却只有阵阵辛酸。   如果大哥是一个健康的人,那么今天听到这句话的自己大概会毫无顾忌的开心,然后乐呵呵的鼓励好友去大胆争取吧?   可是现在她不知道该说什么,这是她最好的朋友,她喜欢上了一个在世人眼中与她绝对不匹配的人;她想走的是一条最难走的路……   苏慧兰深吸了一口气,脑中浮现起那天晚上大哥对她说的每一句话,最终闭了闭眼,缓缓道:   “春晓,我大哥他……并不适合你!”   钱春晓将手里没吃完的包子慢慢放了回去,轻声道:   “我能猜到,如果我对你坦白,你一定会这样劝我……”   她转过脸凝视着苏慧兰,“兰兰,你实话告诉我,其实这也是他的想法吧?”   苏慧兰有些惊讶,春晓也看出之前大哥的冷漠是故意装出来的吗?   那这么说,她也察觉到大哥喜欢她了!   像是知道她的想法,钱春晓白净的脸上浮现了一抹儿红晕,虽然有些羞涩,却还是坚持道:   “这么说可能有些自以为是,但我相信自己的直觉,你大哥他……应该也是喜欢我的!”   “……兰兰,我从来没跟你说过,我第一次看见你大哥的时候,第一感觉就是觉得特别惋惜!总觉着这样气质出众的俊秀年轻人只能终日坐在床上,实在太过可惜。”   “尤其他明明处境这样可怜,却总是唇角带笑,乐观的去关怀和开导身边的每一个人!不管遇到什么事,他也总是第一个冷静下来,然后竭尽全力的安抚和支撑大家。”   “这样的他让我钦佩,让我同情……更让我怜惜,之后我就总忍不住去关注他、留意他……”   “甚至几天不见,我心里就会不由自主的惦记他,想知道他一个人有没有好好吃饭,作画不顺利的地方有没有理通顺,会不会又因为自己捡铅笔而摔下床……”   她一把拉住苏慧兰的手,忍着羞怯,红着眼睛道:   “兰兰,当我察觉到自己不对劲的时候,一切已经晚了……我放不下他了!尽管我也犹豫过、不安过,觉得自己可能有些冲动,可我真的控制不了我自己!”   “而且我之前也分明能感觉到他也是喜欢我的!但是上次在医院里,他却故意不看我,甚至装睡、躲着我!”   “那时我就知道,他一定是察觉到了我对他的心思,所以才故意那样做,想要逼退我……”   她说着说着,便落下泪来。   苏慧兰同样紧紧回握住好友的手,希望能借此驱散她手心里的寒凉。   看着春晓这样难过,她心里又怎么会好受。   “春晓,我哥他……也是为你好!我们毕竟都太年轻了,而这条路又是那么难走,他也只是想好好的保护你,不想你受到伤害。”   “这么说,我没感觉错,他心里确实有我的!”   钱春晓听罢,却是抹着泪,脸上也露出一抹儿苦涩的笑容:   “我知道,我都知道……我也曾这么劝过自己……”   “……可我就是舍不得!兰兰,我真舍不得!一想到以后不能常常看到他,我就难受的快死了!”   钱春晓忍不住扑在苏慧兰的怀里,伤心痛哭起来。   苏慧兰也红了眼眶,紧紧抱住自己的好朋友,努力想要给她支撑的力量。   “好春晓,你别这样……我想想,我们一定会有办法、一定会有办法……”   “春晓,不如这样!你给自己定一个期限,在这个期限里你不要去见我大哥,也不要老是去想你们之间的事,就这么让一切顺其自然!”   “假如过了这个期限,你还是放不下我大哥、舍不得这段感情,那你就去找我大哥!”   “这次我会陪着你,不管未来你们会遇到多大的难关,我都一定会陪在你身边,永远支持你们!”   钱春晓闻言,从好友怀中直起身,看着对方含泪的眼中那抹儿坚定,心底顿时也生出一股巨大的勇气!   她的眼中重新焕发出光彩,不由重重点了点头:   “好!兰兰,我听你的!”   “……兰兰,谢谢你!”   苏慧兰陪着钱春晓在这间临时仓库里呆了大半天,直到她情绪稳定、不再那么难过了,才回家。   这一路上想着春晓和大哥的事,苏慧兰的心情一直很沉重,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走到了家门口。   看到门上缠着的铁丝,苏慧兰估计奶奶可能是去大伯家了!   本想自己进屋,只是一想到隔壁时常跑来的那对祖孙,总觉得以她现在的心情,大概没办法对他们表现的混不在意。   想了想,她也直接抬脚往大伯家走去。   到了大伯家,没想到大伯家的院门今天也关得严实。她试着伸手推了下,还好,门板只是用小木片夹住了。   她走进院子里,眼看快到外屋地窗户前,正准备开口喊一声大伯和大伯娘时,东边大屋敞开的窗子里忽然传来一阵说话声。   “大妹子,我知道这事说出来,你们心里不好受!可这个孩子,我们真的也找了很多年了!”   苏慧兰倏然一惊!   这是林老爷子的声音!   原来他真的是……   尽管她一直刻意不去理会这个问题,也在心中早已做好了决定。   可当这件事真的直白的摊在她眼前时,她才发现其实她并没有自己之前设想的那么无动于衷。   而屋里随着林老爷子的话,也陷入了一瞬间的安静。   紧接着便是苏奶奶有些落寞的声音:   “这么说,你们……当初不是故意丢掉俺兰兰的?”   林老爷子马上道:   “这怎么可能!大妹子,这么说可能有些不要脸,但是我们这样的人家,怎么可能丢掉自己的亲生骨肉!”   屋外的苏慧兰下意识攥住了自己的衣襟,而屋内的林老爷子却叹了口气。   “这事啊,还得从58年那会儿说起……” 第74章 当年 58年刚过完春节不久,苏慧兰的……   58年刚过完春节不久, 苏慧兰的亲生父亲林浩远就离家执行一项秘密任务。   他离家的时候,妻子李若君正好有了两个月的身孕,本以为这次任务最多两个月就能结束,没想到中途出了岔子, 他这一走就是小半年。   林浩远和李若君的这段婚姻其实有点特殊。   李若君原是林老爷子战友的女儿, 当年那位战友为了救老爷子而牺牲在了战场上。   林老爷子为了报答战友的救命之恩, 就收养了李若君这个遗孤   李若君自小在林家长大, 被林老爷子夫妇爱若珍宝, 因为她从小就喜欢比自己大三岁的养兄林浩远, 所以林老爷子就做主把李若君嫁给了自己唯一的亲生儿子。   林浩远从小就励志当一名优秀的军人, 几乎一心扑在部队里, 对男女之事也不开窍, 这就导致他和李若君之间感情有些平淡, 并不像其他新婚夫妻那样如胶似漆。   再加上赶巧儿结婚前夕有个文工团的姑娘非常喜欢林浩远,曾热烈追求过他一段时间, 所以李若君就以为林浩远心里并不喜欢她,娶她也只是出于一份责任。   而随着林浩远在部队里表现的越发出色, 晋升速度也越来越快, 他更加把精力投入到事业上,因此丝毫没发现妻子的心事,也就造成了夫妻俩之间深深的隔阂。   等他终于察觉到不对劲的时候,两人结婚都快到十年了,李若君这时也因为长期忧郁而变得性格十分敏感脆弱。   林浩远觉得自己疏忽了对妻子的照顾,于是开始努力的想要弥补。   眼见着小两口感情日益升温,李若君也再次怀有身孕的时候,林浩远却接到了上级的命令,必须远赴北边边境完成一次机密任务。   本以为丈夫两月就能归来的李若君, 在家日盼夜盼,结果从二月一直盼到了八月,依然没有等来丈夫的音讯。   李若君因为怀孕再次变得敏感的情绪最终彻底崩溃,居然一个人挺着大肚子偷偷踏上了通往北地的火车。   没想到中途时意外动了胎气,只好在列车员的帮助下,就近在一座叫金岗的小县城下了车,又被车站的乘警送到了金岗县医院,当天就生下了一个女孩。   这个女孩就是苏慧兰。   因为是独自跑出来,李若君随身只有几件衣服,连包孩子的襁褓也是从同病房的产妇那里临时买来的。   孩子出生后,李若君身体虚弱,在床上躺了两天才好了些。也许是为母则强,女儿出生后她反而清醒过来,很快意识到自己做了件多么任性的事。   于是在身体条件稍微好转后,她就立刻借医院的电话,打给了早已乱成一锅粥的首都家里。   因为电话需要接线员一级一级的接通,等这个电话打完也过去了二十多分钟。   而等她再回到病房里的时候,才发现病房此刻竟空无一人!   她惊慌之下找人打听才得知,原来她临出门前,拜托同病房帮忙照看孩子的那家产妇突然发动了,一家人就都去了产房!   可能因为走得急,当时忘了关病房门,她的女儿就这么被人偷走了!   李若君受不了这个沉重的打击,当时就昏死在了病房门口,直接昏迷了一整天,直到第二天上午林家的人匆匆赶到。   说来也巧,前一天林老爷子在家里几乎刚接到李若君的电话,林浩远就风尘仆仆的到家了。   一听说妻子独自出门去找自己,还在途中给自己生下了一个可爱的女儿,林浩远连衣服都没换,当天就买了车票和父母一起匆匆赶去了金岗县。   没想到到了地方,等着他们的却是孩子丢失的噩耗和几乎同时失去半条命的李若君。   林浩远和林老爷子强忍着悲痛,立马联系了当地公/安,调集了大量人手,帮忙寻找孩子。   只可惜因为李若君当天的昏迷,错过了最佳的调查时机,很多人都不记得在前一天的那二十分钟里,有什么人进过病房。   所幸李若君因为知道北方边境九月初就已经很冷了,所以出门前特意带了一件呢绒大衣。   女儿出生后,夜里凉,她就把这件大衣披在了襁褓外。   一件呢绒大衣别说在58年,就是现在也是值钱的东西,所以偷孩子的人也顺手把那件呢绒大衣拿走了。   林浩远就从这件大衣入手,又重新调查一番,很快就有一个相邻病房的病人家属说,在头一天他来送饭的时候,在楼梯间碰到了一对抱着孩子的乡下夫妇。   他当时看那对夫妇背着筐、拎着包袱,又抱着个孩子,以为对方是正好出院,就站在楼梯一侧给对方让路。   结果那个妇女从他身边经过时,他无意中就瞄到对方背筐里有一件团成一团的蓝色呢绒衣服。   当时这人还觉着奇怪,因为那对乡下夫妇看着条件不怎么样,实在不像能买得起呢绒衣服的人,所以印象才会这么深刻。   只可惜当时那两人头上都带着草帽,遮住了半张脸,他只能隐约判断两人三十多岁的样子。   虽然线索非常有限,但是林浩远还是决定增加人手,按照那位线索提供人说的嫌疑犯是一对乡下夫妇,而专门以金岗县为中心,着重对周边的所有公社大队进行详细排查。   如此查了半个月,却并没有找到任何符合条件的嫌疑人。   一方面,林浩远也怀疑这对乡下夫妇有可能是人贩子伪装的,所以也特意派人留意附近是否有买了孩子的人家。   同时,他想到妻子那件价值不菲的呢绒大衣,对方拿到手后必然不会把这样的证据一直留在身边,很有可能找机会出手。   这样的东西也只有在繁华的城市黑市上才会有销路,于是,林浩远又把目光放在了距离金岗县最近的繁华城市滨河市。   他让人留意所有滨河市的黑市,没想到这不过偶然间的一个想法,居然真的起了作用。   他们的人没多久就在滨河一个黑市里抓到了一个偷偷贩卖呢绒大衣的人!   在确认了对方偷卖的呢绒大衣正是妻子丢失的那件后,林浩远立刻赶到了滨河,并亲自审问了那个黑市贩子!   结果从对方口里得知,他这件衣服是半月前,在汽车站里从一对乡下夫妻手里偷来的!   而且他偷衣服的日子正是林家女儿丢失的那一天!   因为这小偷在第二天的一次行窃时意外失了手,所以不得不在家躲了一阵子,之后确认安全后,才敢重新露面,这才让林浩远歪打正着的抓到他。   最关键的是,按这小偷所说,他在对那对夫妇行窃时根本就没看到他们手里有孩子!   所以林浩远推测,那对乡下夫妇应该是带着孩子坐车直接去了滨河市,而且当天就在市内把孩子给卖掉了!   可惜小偷只知道那对夫妇当时是在汽车站等车,却不知道他们要去哪里;   更因为时间过去了半个月,已经彻底记不起那两人的长相,无法再提供有用的线索。   这是林家人历尽千辛万苦查到的最后一点线索,也是为什么林浩远这些年只要一有时间就往滨河跑的缘故。   “我们林家所有人真的无时无刻不再想着这个孩子!我们老两口还差一点,主要是这孩子的父母……”   “我那儿媳在孩子丢了以后整整卧床三年,生生去了半条命!便是现在,每年只要一到了九月初前后,她必定还要病上一场!”   “还有我那傻儿子,明明找到了人,却害怕那孩子不肯原谅他而一直不敢露面,只是远远的躲在一边看着,每天靠着一张照片过日子!”   屋外的苏慧兰听着听着,眼圈就红了。   而屋里人听了林老爷子讲述当年的这一切,也才恍然大悟,原来兰兰真的不是被亲生父母丢弃的。   只听苏奶奶气愤道:   “这天杀的恶贼,真是丧良心!简直该天打雷劈!”   “俺到现在都记得,那天是九月三号,俺家志强受伤在医院躺了半年,正好赶上那天出院。”   “差不多是下午一两点钟那阵儿吧,俺们娘儿俩走到医院门口,就看见那嘎围了一圈人,俺们走过去一看,才知道地上有个出生没几天的小女娃!”   “九月的天不算热了,那孩子浑身上下就一条小被子包着,好像是不足月,生得又瘦又小,像只小猫似的!就那么放在地上不知道是冷、还是饿,哭得差点就要没气儿了!”   “那前儿有人说看到一个乡下妇女把孩子扔到这嘎了,有人还把那妇女截住了,结果那妇女只说了一句家里女娃娃太多、她们不想要,然后就趁人不注意跑了!”   “就这么地,俺们娘儿俩才把这小女娃抱回家……”   林老爷子也强压着怒火道:   “兰兰其实是早产儿,估计是那两个狗贼怕养不活,所以偷完了孩子转头又给扔掉了!”   接着林老爷子似乎平复了下心绪,又格外真诚道:   “大妹子,兰兰她大伯、大伯娘,你们苏家对我们有天大的恩情,我林家也绝不是那种忘恩负义之辈!”   “我可以跟你们保证,这孩子既然当年被你们救了一命,还将她养大成人,那她就永远都是苏家的孩子!”   这时,一直没怎么出声的林之岳也接口道:   “苏奶奶,我们只是想让我妹妹知道当年的真相,不要因此再误会她的亲生父母!而且包括我这个大哥在内,我们家所有人真的非常非常爱她!”   “既然已经不幸的错过了过去的十六年,可接下来的日子,我们真心希望能和妹妹早日团聚,好弥补这些年缺失的亲情!”   “苏奶奶,如果您和苏大伯愿意的话,我们也想邀请你们一起搬到首都去定居,这样不管将来我妹妹选择生活在哪一边,咱们都能随时看到她?你们觉得怎么样?”   屋外的苏慧兰怔了怔,慢慢垂下头又一次攥紧了衣角。   而林之岳的话语一落,林老爷子就连忙补充道:   “对、对,大妹子,我们这个提议是真心实意的!只要你们过去,后续的衣食住行,我们全都能安排妥当!”   “还有卫东这孩子的腿,我们也已经联络到了目前首都最好的医院和医生来尝试医治!”   听到这一句,苏慧兰的眼睛一亮,又下意识的抬起头。   屋里苏奶奶和苏大伯等人本就对林家祖孙的提议惊讶不已,如今听到苏卫东的腿可以医治时,更是直接愣住了!   好一会儿苏奶奶才颤声道:   “他林大伯,你说的都是真的?东子的腿……”   林老爷子再次确认道:   “我儿子之前已经把这孩子的详细情况送到了首都,那边现在回信说,他们大概有一成的把握,当然具体情况还得见了面详细诊断后再说!”   “虽然只有一成的把握,但是我认为只要有百分之一的希望就要去试一试,更何况这还有百分之十的可能呢!”   苏奶奶、苏大伯一家三口闻言都高兴的不得了!   苏奶奶连忙道:   “俺们乡下人除了砍木头、种地啥也不会,哪里能去首都?这绝对不行……就是东子的腿能治好,俺这辈子就知足了!”。   苏慧兰也是听得心里一喜,想到今天在林场看到春晓那么难受的样子,如果大哥的腿真的能治好,就没有什么能阻挡两人在一起了!   就在她内心欢喜之际,岂料屋里的苏卫东却突然道:   “林爷爷、林大哥,谢谢你们的好意,但是这件事还是算了吧,这腿……我不想治。”   屋里倏地一静!   苏奶奶忍不住道:   “东子,你这是说的啥话?这、这咋能算了呢?”   连大伯娘也道:   “是啊,东子,你最大的心愿不就是站起来吗?咱为啥不治了!”   苏卫东便对两人道:   “奶奶,兰兰是您和俺叔养大的,兰兰的事,按理只有您才有资格过问!但是兰兰她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究竟该咋做,咱得听兰兰自己的才对啊!”   “妈,我确实是希望能站起来,可是我唯独不能用这种方式来获得医治的机会!兰兰是我的妹妹,无论她对自己的未来做出啥样的决定,我这个当哥的都支持她!”   “所以咱不能用这个事压着她,让她没办法静下心想清楚自己要怎么做!”   林老爷子连忙解释道:   “孩子,可能我话没说清楚,让你误会了!我绝没有存了以此为条件,让兰兰答应跟我们回去的心思!”   “我说过你们苏家是我们林家的恩人,这么做只是出于我们想报恩的心理!之前的提议也是因为我们舍不得让兰兰为难,所以才希望你们也搬来首都定居。”   “可不管你们最后如何决定,这个腿我们肯定是要帮你治的!”   苏卫东却笑道:   “林爷爷,我明白您的意思!可正是因为明白,我才要这样说,我不能让妹妹误会你们这么好的亲人!”   林老爷子似乎愣了下,倒是旁边的林之岳叹了口气:   “难怪兰兰这样优秀,原来是有你们这样体贴善良的亲人!”   “爷爷,我明白卫东老弟的意思了,这事等咱们听了妹妹的决定之后再正式提出来吧,不要让妹妹有任何的思想负担。”   屋子里接着就响起苏卫东含笑的声音:   “这就是我的意思,而且说句实话,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已经适应了目前的这种生活,这条腿……我确实不想治了。”   苏慧兰只听到这里,泪水便潸然而下。   她捂着嘴一步步后退,很快就离开了院子。   而屋里面窗而立的林之岳看了眼院子里一晃而过的身影,心里叹了口气。   越是这样,妹妹就越为难吧。   ……   苏慧兰流着泪从大伯家出来,心里乱作一团,所有的事情都跟她之前的想象截然相反!   所有的人又都那么爱她,让她越来越难以坚持最初的想法!   她自问从来不是一个爱哭的人,可这一刻却被这种又是感动、又是心酸、又是不知所措的种种情绪包围,竟只想赶快找个地方先躲起来。   可能是心太乱的缘故,她一时也没顾上看路,结果刚从大伯家出来没走几步就一头撞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来人立刻发现了她的不对劲,瞬间急了起来,一向四平八稳的声音都变了调:   “兰兰,你怎么了?” 第75章 决定 苏慧兰抬头,见是罗天成,心里的……   苏慧兰抬头, 见是罗天成,心里的慌乱稍缓了几分,却不知如何回答,只是摇了摇头, 默默落泪。   罗天成一看心上人泪水涟涟的样子, 登时心疼不已, 见对方不愿回答, 也不追问, 而是直接拉起她的手, 往村东边的小河去了。   到了小河边上, 他将苏慧兰安置在村里孩子们常来玩的大石头上, 又拿起树枝在四周又厚又密的乌拉草和灌木丛里细细抽打一遍。   走了这一路, 再加上在外人面前, 苏慧兰基本已经不哭了,只是看着他抽打那些草丛有些奇怪道:   “罗大哥, 你在做什么?”   罗天成忙道:   “我要去给你找点好东西过来,走之前先把这附近的草丛打一打, 把蛇虫驱走!你在这儿等我, 我很快就回来!”   苏慧兰听得心里一暖,正想问他要找什么,对方已经拎着棍子顺着小河上游走了过去。   罗天成一走,周围又陷入一片静谧,空气中只有小河流淌的声音和远处大山里的阵阵鸟鸣。   满眼的山青水绿草如茵,多少缓解了点苏慧兰愁闷的心情,让她终于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   罗天成走了大约十分钟就回来了,只是再回来时手里掐着一大把红红绿绿的小果子,看着还挺漂亮的。   他过来之后, 先把小野果放在河水里仔细清洗了一遍,然后蹲在苏慧兰跟前,递给她道:   “兰兰,这是咱们这儿特有的野果,味道很好,你尝尝看!”   苏慧兰被他手里的野果子吸引了注意力,也没发现对方改口叫了自己的小名,只是接过那小果子,细细端详起来。   这是一种大概有成人大拇指盖大小的小野果,一个个红彤彤的,上面还有芝麻粒一样的籽实,挂在纤细的茎干顶端,散发出一股浓郁的果香。   苏慧兰觉得这小野果有点眼熟,拿起一颗格外红润的放入口中,瞬间一股绝妙的甜香就溢满了口腔。   “是不是很好吃?”罗天成问道。   见心上人点头,很快又拿起了第二颗,他便温柔的介绍道:   “这叫高粱果,每年大约六月上旬结果,如果赶上今年这样热得早的年份,一些向阳的坡地或者河边,五月末就能结果了!”   “咱们这儿的人都喜欢叫它高粱果,其实我倒觉得叫它野草莓更合适!”   这么一说,苏慧兰也想起来了,这可不就跟她在书上看到的草莓的样子特别像!   只是她并没有见过草莓、更没吃过,所以一时也拿不准。   “怪不得我觉得它有些眼熟,但我只在书上见过草莓,没想到它们长得这样像!”   “其实不光长得像,味道也很接近!虽然个头上小了些,但是我觉得在味道上,这种小野果要更胜一筹!”   罗天成看着她因为刚刚哭过而越发水润动人的大眼睛,自己都没发现自己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宠溺。   “而且它们生命力很旺盛,几乎不怎么挑地方生长。我刚来那年在路边看到它们,还以为是谁家种的草莓,在原地等了许久,就想跟主人家商量换两棵秧苗回去!”   苏慧兰听他讲起这一段,想想也觉得有趣,一直带着轻愁的脸上也露出了笑模样。   罗天成见心上人笑了,自己心里也一阵高兴,但是到底还是不放心,便小心翼翼的问道:   “兰兰,能告诉我,你刚刚为什么哭吗?”   苏慧兰唇角的笑意缓了缓,沉默了下来。   罗天成以为她还是不想说,就忙道:   “你要是不想说就不要说了,只是千万不要总是这样忧郁苦闷,那样容易伤身体。”   听对方这么说,苏慧兰心里一暖。   她知道自己先前有些想太多,从林……林爷爷和林大哥的表现来看,他们应该是跟罗大哥没什么关系的。   换句话说,就是罗大哥是单纯的在照顾她和奶奶,并不是她之前以为的受人所托。   面对这个一直很关心她和奶奶的人,在这一刻,她觉得很难再向对方竖起心墙,便将包括自己身世在内的前因后果一五一十讲给了对方听。   而罗天成听完所有一切后,既心疼心上人幼时的遭遇,心底又生出许多苦涩。   想着对方很有可能今后跟林家人回首都,他就觉得一颗心难受地喘不过气来!   可他还是压下心里的酸楚,安慰对方道:   “兰兰,这个时候,我希望你不要顾虑那么多,只专心去做你想做的决定。”   苏慧兰闻言却苦笑道:   “可是罗大哥,我怎么可能不顾虑呢?他们……都是一心一意爱着我的亲人,我选择了一边,另一边就势必会难过。”   罗天成摇头道:   “所以我才叫你不要顾虑那么多。正是因为他们爱你,才会更加尊重你的决定!真正爱你的人一定希望你未来的日子能过得开心、过得幸福,而不是充满了负担。”   “所以你一定要选一个你最想要的结果,这样即便最后不能实现有你陪在身边的心愿,他们也会觉得这是成全了你最想要的结果而感到满足。”   ……就像我一样。   罗天成凝视着对方,努力将心底的爱意压到极致。   虽然心里渴望能把对方深深拥入怀中,却因为一份深深的喜爱,而不愿意有一丝一毫的强迫和为难。   无论你做什么决定,都心甘情愿的接受,即便我如此痛苦,也绝不后悔。   苏慧兰闻言怔了一会儿,不知为何,心里竟也觉得轻松了几分。   罗天成见她望着流淌的河水出神,自己也没再开口,而是陪着她一起安静的坐着,偶尔才会想一想自己那难言的心事。   ……   在河边坐了许久,慢慢冷静下来的苏慧兰心里已经隐隐有了决定。   告别罗天成,回到家里,院门是敞开的,估计奶奶已经回家了。   她进了院子,还没等进屋,就一眼看见房门边上的一只篮子!   苏慧兰猛然想起,今天从林场回来,她没有进院,是直接带着这只空篮子去了大伯家!   那时从窗外听到了自己被遗失的真相,她一时心慌意乱就将这篮子忘在了大伯家院子里!   而奶奶如今却把它带了回来……这是不是说明奶奶和大伯他们已经知道了她曾站在窗外听见了一切?   苏慧兰轻咬了下嘴唇。   她本来是想先装作不知情,等心情再缓和几分,然后再对大家说出自己决定的。   可是眼下,既然奶奶和大伯他们已经知道了,她就不该再拖了!   要不然奶奶一定会很难过!   这么想的她立即抬脚进了屋,一把掀开大屋的布帘子,果然见到奶奶正坐在炕边上捧着她的一件衣裳默默流泪!   苏慧兰登时觉得心里疼得厉害,忙冲过去一把抱住奶奶,口中焦急道:   “奶奶,您别难受!我不会走的!我会一直留在您身边!我哪儿也不去!”   苏奶奶却是哽咽着摇头道:   “傻孩子,那是你的亲生父母……他们从没有对不起你过……”   苏慧兰却不住道:   “我管不了那么多了!这些年我只有爸爸和您,所以我只想留在您身边!就让他们……他们当做从来没有我这个孩子吧!”   苏奶奶听见孙女这番话,心里感动,却还是咬牙硬逼着自己道:   “傻孩子,你的父母这些年一直在找你……他们啊,比奶奶强多了!”   “奶奶还把你丢在苏大旺家吃了七年的苦……奶奶对不起你,所以也没脸把你拴在身边!”   她伸出手,颤抖着一遍遍抚摸孙女的小脸,明明悲伤至极,脸上却露出了笑容。   “孩子,你的亲生父母条件好,你跟着他们去,将来一定能过上好日子!奶奶只要知道你过得好就知足了!”   苏慧兰哭道:   “我不去!奶奶您怎么忘了!我有金手指,我在这里就能过上好日子!”   苏奶奶将孙女紧紧搂在怀里,眼泪一颗颗落在苏慧兰的头上,叹息着道:   “傻孩子,那是不一样的!奶的兰兰这么好,就该做那天上的凤凰,不该陪着奶奶一辈子窝在这山沟沟里!”   苏慧兰还想说什么,苏奶奶却伸手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像小时候哄着苏慧兰睡觉那样,一下又一下。   “兰啊,听话!你爸爸如果还在的话,他也一定会这么做的……这天底下有哪个当爹娘的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好呢?”   苏慧兰哭到说不出话来,只是窝在奶奶怀里拼命摇头。   一老一少就这么相拥着默默流泪,直到日暮西山,天色黑沉。   月亮升起的时候,苏慧兰用自己的衣裳轻轻盖在了睡着的奶奶身上。   看着月光下奶奶苍白的面色,苏慧兰最终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   两天后   苏慧兰中午放学刚一到家,就在院子里看到了一个“熟人”。   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军人,是年前来送福利粮食时一直偷偷盯着她看的那位年轻军官。   一看到他,苏慧兰还有什么不明白,这个人应该也是她那位军官父亲的人。   包括上次代表公社给村里老人们送粮,以及她的转正手续和那不合规格的高待遇,大概都是她生父的安排。   而如今这个人不再躲藏,直接露面,是不是就代表她的生父已经来了?   果然,还不等她开口,那年轻军官就主动过来,向她行了个军礼,然后客气道:   “苏慧兰同志,你好,我是林首长的警卫员小江。”   “首长今天上午就到了秀山,只是听说你有课,所以没敢过去打扰!他和老首长、林团长他们这会儿就在屋里等着你。”   苏慧兰沉默了一瞬,也客气的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小江同志,谢谢你。”   小江不再开口,独自退到了一边。   苏慧兰在原地深吸了一口气,这才一步一步朝房门走去。   只是还不等她进屋,一个人已经率先走出了屋子,并在看到她时,下意识停下了脚步!   两个人就站在门口前的空地上,彼此怔怔相望,时间仿佛也停在了这一刻。   苏慧兰看着对方,他与她有着七、八分相像的面容,除了脸型不同,他们的五官几乎一模一样。   只是他的气质是那种沉着坚毅中透着威严,再加上高高的个子,看上去非常有气势。   苏慧兰注意到他两鬓都已经花白了,眉心处有一个深刻的、透着几分忧郁的“川”字,加上他看着自己时那格外柔和的目光,又使得他整个人显得亲切了许多。   而她看着对方眉头间那个熟悉的“川”字,下意识就脱口道:   “你是那天火车上帮我倒水的伯伯,对不对?”   林浩远听了这一句,神情有些激动:   “孩子,你、你还记得我?”   看着对方喜形于色的样子,苏慧兰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垂下了脸,慢慢点了点头。   林浩远心中欢喜不已,这时屋里的林大福、林之岳和苏奶奶、苏大伯等人也陆续出来。   看到他们父女默然相对而立的样子,苏奶奶率先开口道:   “你们……进屋好好说会儿话吧!有啥话说开就好了……”   林大福朝对方露出了一个感激的神色,也附和道:   “对、对,先让他们爷儿俩熟悉熟悉!要不,大伙儿先到隔壁我们那屋坐会儿?”   苏大伯看了看苏慧兰,张了张嘴,到底没说什么,只是沉闷的点了下头,和大伯娘一起一左一右扶着苏奶奶往隔壁去了。   林大福临走的时候还使劲儿拍了拍儿子的肩头,一阵挤眉弄眼,大概是想让儿子加把劲儿,好尽快把他孙女哄回家!   林之岳却是特地交代了小江在院子里守好,要是屋里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就赶紧通知他们。   林大福见状有些奇怪,便拽着孙子小声问道:   “之岳,是有啥不对劲儿的地方吗?”   林之岳摇了摇头,表情严肃道:   “我也说不上!但是我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无论是父亲隐隐发青的面色,还是表现的过于平静的妹妹,都让他心里没底儿。   林大福闻言,叹了口气:   “无论好坏,这都是他们爷儿俩必须要闯的一关!旁人帮不上忙啊。”   另一边,苏慧兰和林浩远一起进了东边大屋。   林浩远坐在炕边的凳子上,双手撑着膝头,借此舒缓心中紧张的情绪。   他激动的看着眼前这个离开他将近十六年的女儿,这是他们在知晓彼此身份后第一次这样待在一处!   女儿并没有像他之前担忧的那样,对他的接近表现出排斥或者冷漠的情绪。   这让一直担心老父亲和儿子太过鲁莽的他着实松了一口气,继而露出满心满眼的欢喜。   他有很多很多话想对她说,他想问问她这些年过得怎么样、是不是很辛苦!   问她愿不愿意给他这个做父亲的一个弥补的机会,让他带她回到他们首都的家,那他一定会让她成为这世上最幸福的小公主……   “孩子,你……”   “对不起!”   就在林浩远刚想开口的一瞬,苏慧兰忽然喊了一声,然后在他面前深深鞠了一躬。   林浩远愣了下,见女儿还保持着鞠躬的姿势,这才反应过来,忙起身想过去把女儿扶起来。   “孩子你这是做什么!赶快起来!”   只是他的手还没碰到女儿的手臂,就听对方一字一句道:   “对不起!我知道你们找了我很多年,也付出了很多辛苦!可是我不能答应跟你们走!”   “我是志强爸爸和奶奶捡回来的,是他们辛辛苦苦把我拉扯大,为我几乎付出了一切!所以我不能离开苏家!”   “我很抱歉,对于你们的生身之恩,我这辈子可能无法报答了!请你们……就当从来没有我这个不孝的女儿!”   “……对不起!请你们回去吧!”   苏慧兰从始至终没有直起身,喊出这一串话之后,她几乎要背过气去,眼泪也顺着眼眶滚滚而落。   林浩远大脑一片空白,怔忪了一会儿,直到发现女儿瘦弱的脊背微微发颤,才想起上前一把将她扶起来!   看着那双跟自己一模一样的凤眼里噙满了泪水,他直觉心如刀割。   他看着女儿的脸,情不自禁的伸手摸了摸女儿细软的头发,良久,才露出一个笑来。   “傻孩子,不要跟爸爸说对不起,你永远不用跟爸爸说这三个字!”   苏慧兰只觉得那双触碰自己的大手冰凉冰凉的,想必对方听了自己那样无情的话,一颗心也要这样冰冷了。   可这是她的决定,既然已经选择说出口,她只能让自己狠心的不去看对面的人。   “瑶瑶,爸爸的女儿,如果这是你的决定,爸爸一定尊重你!”   “爸爸想让你明白,只要你能过得开心,爸爸怎么样都无所谓……”   “……秀山是个好地方,山清水秀的,养人!你留在这里也好,以后照顾好你奶奶和大伯一家……也照顾好自己!”   十六年了,他不曾为女儿做过一件事,如果这样的结局是女儿希望的,那他就算把这颗心疼死也绝不后悔。   “孩子,那爸爸就走了,你以后多保重。”   林浩远说完,抬手抹去脸上的泪水,就毅然决然的大步走了出去。   剩下苏慧兰独自站在屋子里,捂着抽疼的心口慢慢蹲下了身子。   这是她自己的决定,早已做好的决定,只是她不明白为什么今天终于将这个决定实现的时候,她会这样难过。   眼中的泪水一直流不停,脑海中反复出现的都是那双和她一模一样的眼睛,那双眼在看着她的时候里面有那么多、那么多的疼爱……   做他的女儿一定很幸福吧,可是……对不起!   就在她几乎陷入恍惚之际,忽听窗外一声大吼:   “首长、首长,你怎么了!”   苏慧兰浑身一颤,想也不想就猛地冲了出去! 第76章 父亲! 苏慧兰怔怔的站在抢救室外的走……   县医院   苏慧兰怔怔的站在抢救室外的走廊里, 望着抢救室门顶上那盏亮起的黄灯发呆。   他……病了,突然就晕倒在了院子里,脸色青白,双目紧闭, 怎么叫都叫不醒!   他们用村里的马车把他送到了公社卫生院, 结果卫生院说他们治不了, 然后公社又用汽车把他送到了县里。   她全程都有跟着, 可是她好像又根本就没在!   她……很困惑, 总觉得眼前的一切发生的都不是真的……   “兰兰!”   苏奶奶担忧的看着孙女, 见孙女听见她的声音, 转过脸看向她的目光里充满了茫然无助, 顿时心疼不已。   她和旁边的大儿子、大儿媳对视了一眼, 心里都有些愧疚。   来的路上, 他们已经从那位小江军官口中得知了孙女的决定,说不高兴、不感动, 那是假的!   可看着孩子父亲生生病倒的样子,他们又觉着于心不忍, 既愧对人林家, 也愧对一心惦记着他们的兰兰!   尤其看着这孩子这样失魂落魄的样子,他们也心疼啊!   再怎么说兰兰今年也才十六岁,还是个孩子啊!   突然逼她做这样的选择,她咋能受得了!   苏奶奶低头使劲把眼里的泪水眨掉,这个时候她不能再哭了,她的孙女已经这么难了,她这个老东西绝对不能再给孙女裹乱!   另一边,一直沉默的林大福和林之岳也注意到了孙女/妹妹的异样,虽说已经知道了她最后的决定, 心里万分失落。   可这样的结果本就在他们预料之中,他们也不怪她!说来说去,是他们林家没有这个福气。   林大福见不得孙女露出这样让人心疼的神色,便上前安慰道:   “孩子,别太担心!里面负责治病的徐医生我从前认识,原先也是首都出名的心内科专家,当初他和他师兄要来援助东北,好多人拦都拦不住!”   “在这里能碰上他,那也真是运气好!放心吧,有他给你爸……给之岳他爸治疗,肯定没啥问题!”   苏慧兰轻轻点了下头,然后就垂着脸不做声,像是有些不敢看林老爷子一样。   林老爷子叹了口气,想伸手摸摸孙女的发顶,却最终还是放下了。   一旁的苏奶奶看看失落的林家祖孙,又看了眼低垂着头不肯说话的孙女,咬了咬牙,之前萌生出的那个念头又再次浮现在心头。   与此同时,抢救室门顶上的黄灯突然一暗,紧接着大门被推开,徐老大夫带着人当先走了出来。   林老爷子赶忙上前道:“徐大夫,我儿子他怎么样!”   徐老大夫摘下脸上的口罩,跟对方点头道:   “林司令,您放心,目前情况还好!”   众人听得这一句都松了口气,苏慧兰更是下意识就往抢救室里看了过去。   徐老大夫又接着道:   “不过我还是要特意跟你们交代一下,患者患有冠心病和高血压!”   “本来以他的身体素质和年龄,是不该有这么凶猛的病情的,可既然发作了,后续就一定要好好调养。”   “这一次的平安无事,不代表以后每一次都会这么幸运!”   “另外,我检查到他的身体长期处于疲劳紧绷的状态,这对他的病情也极为不利!”   “林司令,你一定要多劝病人爱惜自己的身体,不要以为自己真的是铁打的身躯!如果再有两次今天这样的情况,那是极其危险的!”   林家祖孙和小江连忙再三保证一定会好好劝林浩远注意休养。   徐老大夫点头道:   “我这里有个养心的方子,回去后按时服用,注意劳逸结合,以他的底子,很快就会见效!就是我们医院可能药不全……”   这时林之岳忙道:   “徐大夫您放心,方子交给我,缺的药我来想办法!”   徐老大夫点头,又嘱咐了一句:   “病人现在睡着了,你们先不要进去打扰,我已经嘱咐护士了,先观察一两个小时,之后再送到普通病房,到时候你们再去看。”   众人向徐老大夫道了谢,林之岳和小江随着老大夫一起去取药方。   走廊里又再次陷入安静,苏慧兰一步一步走到抢救室的门口,想顺着门缝往里看上一眼,可是临到近前又退缩了!   她有什么资格来看呢?   她已经对他说了,让他当做没有自己这个女儿!   她这样无情,现在又跑来这里看什么呢?   她不停的后退,直到后背触碰到了走廊的墙壁上,才一点点蹲下身子,抱着膝盖,呆呆的看着对面紧闭的抢救室房门。   “兰兰!”   苏慧兰听见奶奶的声音,转头发现奶奶不知什么时候过来了,便扯了扯嘴角,朝着奶奶安抚的笑了笑,低低道:   “奶奶,等……他出来了,我们就回去。”   说完这句后,又情不自禁的继续看向对面的抢救室。   她告诉自己,就这样待在这里,直到亲眼看见他从抢救室推出来,她就走!   这是她做的决定,里面也是她选择要推开的人,她没有立场难过。   苏奶奶看着孙女这副样子,眼泪差点落下来!   旁边苏大伯和大伯娘也是心疼得不行,想要去劝又不知道说啥,只能在一旁干着急。   苏奶奶这时看向自己的大儿子和儿媳妇,目光中带着一丝不确定。   苏大伯夫妻俩几乎是瞬间就看懂了自家老娘的意思,于是两口子对视一眼,朝着老太太轻轻点了下头。   苏奶奶得到了儿子、儿媳的支持,眼中最后的一点犹豫也彻底褪去,心中很快做下了决定。   于是,她用衣袖擦了擦眼角,走到一头黯然的林老爷子跟前,鼓起勇气道:   “他林大伯,你先前说的,让俺们一家人也搬到首都……这话还算数不?”   老太太话音一落,林老爷子立马惊喜的抬起了头!   苏慧兰也是一愣,慢慢站起身,有些无措道:   “奶奶您这是……”   林老爷子看了眼苏慧兰,连忙点头如捣蒜:   “算数、算数!只要大妹子你们肯答应,什么时候都算数!”   苏奶奶松了口气,才道:   “那俺今天就不要脸一回,把心里话也跟你说道说道!”   “兰兰啊,虽说是在俺们苏家长大,可这孩子到底也是你们林家的血脉,你们找了她这么多年,如今想接她回去也是应该!”   “但是俺老了,俺这辈子不能没有这个孙女,俺是打定了主意,以后孙女走哪儿、俺就跟到哪儿!”   “所以俺今天就厚着脸皮求一回,你们要是把这孩子带走,那就把俺也一块带去吧!”   “奶奶!”   苏慧兰也完全没想到奶奶会这么说,下意识喊出了声。   林老爷子则是闻言大喜,急忙道:   “大妹子,你这话当真?你真的愿意为了兰兰跟我们一块走?”   苏奶奶见孙女过来了,就拉过她的手放在自己的手心里,笑着点头道:   “当真!俺大儿子一家,俺就不管了!以后俺就跟着俺孙女上你们老林家蹭吃蹭喝,你就是嫌弃俺,俺也不走!”   林老子高兴的不得了,听到这话,连忙摆手:   “哎呦,大妹子,你这说的啥话!你能过来,那简直就是我们老林家祖上积德了!”   “对了,还有志刚大侄子一家,也要跟我们一起走,咱一个也不能少!”   苏大伯却是笑着摇头道:   “林大伯,其实俺们跟俺娘之前也商量过这事,俺们一家人在这山沟沟里呆惯了,在外头也适应不来,所以俺们就不去了!”   “俺娘最大的心愿就是下辈子守着兰兰,现在她有你们一家照看,俺们就放心了!”   苏慧兰明白这是奶奶和大伯一家在为自己让步,心里又是酸楚、又是感动,她何德何能,这辈子有这么多爱她、处处为她着想的人!   “奶奶!对不起!”   她忍不住趴在奶奶的怀里,小声哭了起来。   苏奶奶搂着孙女,笑呵呵道:   “啥对不起!傻孩子,多少人这辈子都没去过首都,奶奶这可是天大的福分!这都是借了俺宝贝孙女的光!”   “等奶奶去了,看看□□、看看主席像,奶一想啊,这辈子活得可真值!”   下午三点多,林浩远才被推出抢救室,送进了二楼的干部病房。   林浩远几乎是刚被送进病房就醒过来了,他看着屋里的白墙、白被单,还愣了一会儿,等看到床边围了一圈人,才想起来自己从苏家出来时突然晕倒的记忆。   “爸,您感觉怎么样了?”   林浩远看了看目露关切的大儿子,又看了眼一旁沉着脸的老父亲,知道自己这回真是大意了,估计少不得要挨一顿好骂了!   果然,林大福看见儿子清醒过来,松了口气后,跟着就是劈头盖脸一顿骂!   “林浩远,你能耐了啊!真把你自己当铁打的?老子告诉你多少次了,要注意休息、休息……”   林浩远乖乖的听着老父亲的数落,知道这是父亲再抒发他的担忧情绪,所以一句话也不反驳,只是脑子里却不由自主的在想他的瑶瑶。   他突然病倒了,也不知道会不会吓着那孩子……   “你看看你那破身体!冠心病、高血压,怎么地,你想让老子白发人送黑发人啊!”   原来他得了冠心病,难怪老是觉得心口疼……   “你看看你都把小江吓哭了!人家跟我说,早八百年前就要给你叫军医,你就是不答应!你个混账东西!不叫医生,你倒是也别生病啊!”   小江都吓坏了,那他这个病好像真的有一点严重?   那瑶瑶知道了是不是也能来看看他?   林之岳看着自家老爸直勾勾盯着屋顶出神,只得轻咳了一声,打断了正骂得起劲的老爷子。   见老爷子不情不愿的收了声,这才给对方使了个眼色,起身道:   “爸,您再睡一会儿吧!我和爷爷不打扰您休息了!”   林浩远这才回过神来,点了点头,刚想顺道问问俩人,他闺女那边的情况,结果这一老一少就动作麻利的出了屋子,动作快的那叫一个训练有素!   林浩远:“……”   叹了口气,他估计小江待会儿也能进来,还是问小江吧。   他有些疲倦的合上了眼睛。   别说,这一病还真觉得挺累的,到底是上了岁数,年纪不饶人啊!   房门被打开、又关上,有人轻轻走了进来,林浩远以为是小江,便下意识问道:“小江,现在几点了?”   不料对方却没有回答,林浩远意识到不对,忙睁开眼,果然就与一双小兔子一样红红的眼睛碰了个正着。   “瑶瑶!”   林浩远又惊又喜,急忙想从床上坐起身!   不料他才刚刚苏醒,浑身无力,这一下用力过猛,立马眼前一黑,差点栽倒在床上!   “爸爸!”   苏慧兰大急,连忙上前将他一把扶住!   林浩远却猛地睁开眼睛,不顾强烈的晕眩感,急急看着她,颤声道:   “孩子,你刚刚叫我什么?”   苏慧兰瘪了瘪嘴,有些想哭,可还是忍着泪,小声喊了句:   “……爸爸!”   林浩远的眼中倏然落下了两行热泪,他高兴的咧开嘴,使劲点头道:   “哎,我的女儿,我的瑶瑶!”   苏慧兰颤抖着唇瓣,心里有无数话想说,可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最终只能哽咽着道:   “爸爸!对不起!”   对不起,我对你说了那样无情的话;   对不起,我差点辜负你您对我的爱!   苏慧兰扑在林浩远的怀里,眼中的泪水止也止不住。   林浩远紧搂着女儿,一遍遍疼惜的摩挲着她的发顶!   “瑶瑶,别哭了!爸爸很高兴,爸爸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爸爸真的太高兴了!”   父女俩相拥而泣,可又觉得心里那么幸福,这一种失而复得的美好,抵得上此前承受的万千苦痛。   病房外看着这一幕的众人也觉得感动不已。   林老爷子再次向苏奶奶一家郑重道谢。   苏奶奶只是摆了摆手,笑着不说话。   她顺着门上的菱形玻璃窗看向屋里那对相拥的父女,心里虽然有一点酸酸的,却并不难过。   这才是最好的结果,她要让她的孙女一辈子顺心、幸福。   老太太慢慢收回目光,看向西边走廊尽头那一片灿烂的阳光。   志强啊,如果你在天有灵,是不是也觉得妈该这样做呢!   ……   林浩远在县医院住了不到两天就坚持出院了,因为他觉着闺女天天往县里跑实在太辛苦了!   大伙儿谁也拗不过他,又见他因为心情好,所以看着气色尚可,便只得同意把他先送回到秀山。   结果林浩远就顺顺利利住进了苏家,可把林老爷子和林之岳眼馋坏了,爷儿俩到底把小江赶到隔壁去,两人厚着脸皮也住了进来。   正巧公社周书记体谅老领导终于认回了女儿,知道他肯定想跟女儿多相处,就把钱春晓派过来替苏慧兰代课,晚上钱春晓也住到了苏家。   于是林家爷儿仨住在东边大屋,苏奶奶带着苏慧兰和钱春晓在小屋,再加上天天来报道的小江和苏大伯一家子,这家里简直热闹得不行!   唯一一点不太好的就是,因着林家父子,县里和其他公社的干部们几乎天天往这儿跑,说是过来探病,结果个个来了都是大包小裹。   虽然林家父子不肯收,但是保不齐这帮人逮住个地方就是一藏!有在菜园子里的、仓房里的,甚至一旁的鸡棚子里都给你悄悄放上,也不知道谁家是谁家,防不胜防的!   再加上村口每天不是“吉普车”就是“大解放”,每天来来去去,贼拉威风,村民们就是再后知后觉也看出不对劲儿了!   赶忙找齐五爷和志国大伯一顿打听,这才知道,敢情村里的兰老师压根不是苏家的孩子,而是部队大领导家的亲闺女!   这部队大领导是谁啊,就是前些日子那个一脸威风的林老爷子啊!   林老爷子是爷爷,在首都部队当领导,还有个跟兰老师很像的亲爹,那是在奉天城当大官的!   大伙儿讲话,俺滴个乖乖,他们这山沟沟这是飞进来个金凤凰啊!   现在村里人每天见面,第一句话已经不是“吃了没?”,而是“你听说了吗?”“你去看了吗?”这些跟住在苏家的大人物有关的话题了。   大伙儿都觉着苏家这是走了大运了,那有了兰老师这层关系,以后肯定能得着不少好处。   一时间,大伙儿又都乐颠颠的往苏家跑,话里话外是想让苏家以后拉拔着大伙儿些!   甚至还有人要给苏卫东保媒说亲,臊得苏卫东连家门都不愿意进,只好抱着刻刀躲到奶奶家里,跟他最喜欢的林爷爷、林大哥一起聊天。   同样的事也发生在志国大伯家里,柳枝大娘前脚刚送走一个来找他们打听事的人家,后脚一回屋,就看见自家婆婆拿着烟袋锅使劲抽她男人的后背!   “你个混账东西,这么大的事也敢瞒着你老子娘!”   志国大伯也不敢躲,回头见媳妇回来了,连忙讨好道:   “枝儿啊,快,赶紧劝劝咱妈!咱能骂就别动手呗!”   柳枝大娘却直接一转脸,没好气道:   “该!俺看妈还打轻了!这么大的事你事先不给俺们透个风,咱就不说三婶子那边,就是咱爹这边知道了也难受不是!”   志国大伯苦着脸道:   “那俺也没法啊,这事上面不叫说!再说俺也怕先说出来,三婶子会受不了……”   “不过现在好了,你们看俺三婶也想通了,跟林家人也说好了,将来就是兰丫头去了首都,也得带着俺三婶,这不是挺好的吗?”   大奶奶收了烟袋锅,斜了他一眼道:   “亏得你三婶自己想开了,而且以后还有大福气,要不然你以为俺今天就光一顿烟袋锅就拉倒了?”   志国大伯嘿嘿傻笑了两声,又问:   “妈,那俺爹那边……”   大奶奶摆了摆手:   “没事,难受两天就过劲儿了!人林家是讲究人,虽然认回了兰丫头,却并没要求改姓,兰丫头还是志强的闺女!”   “人家把事情做到这个份上,你爹他也该知足了!”   志国大伯和柳枝大娘都点了点头。   大奶奶就又嘱咐儿子、儿媳道:   “你们待会儿把家里的老母鸡杀了!再抓些干蘑菇,回头给你三婶家送去,也给兰丫头她爸补补身子!”   柳枝大娘忙笑道:   “妈,咱娘儿俩真是想到一块去了!你看俺三婶他们这两天都给咱倒腾多少好东西了,全是米面油啥的精细物,俺就琢磨着能回送点啥好!”   “想来想去,也就圈里那俩快上三个年头儿的老母鸡拿得出手了!”   大奶奶点头:   “你办事,俺放心!别一起都杀了,吃不完,现在还搁不住,匀开两天杀!”   “哎!”   柳枝大娘响亮的应了一声,就赶快出去了!   志国大伯也要跟去帮忙,却被大奶奶喊住了!   “你等会儿,俺还有句话要跟你交代!”   志国大伯忙听话的留了下来。   “志国啊,妈就跟你说一件事!你三婶这些年过得苦,你志强兄弟更是福薄,他们娘儿俩为了兰丫头,那也是操了不少心!”   “如今人家得了助益,那是天经地义!咱可不能学那些眼皮子浅的,看了好处就跟苍蝇见了肉似的,一股脑就往上叮!”   “咱老苏家从来都是踏踏实实做人、做事,不兴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你可给俺绷住了!不行丢了老苏家的脸!”   志国大伯闻言忙道:   “妈,您看您说的!这些俺都懂,儿子不是那种攀附的人!俺三婶家如今好了,俺只为他们高兴,绝不会生那些旁的心思!”   “那从前俺是啥样,今后俺肯定还是啥样!您老就把心放肚子里吧!”   大奶奶听了儿子的保证,这才放心让儿子给儿媳打下手去了。   ……   另一边,苏慧兰正一手拎着小篮筐,一手挽着林浩远,到村东那条小河边附近采高粱果。   路上,父女俩聊天。   说起当初苏慧兰是因为发现公社孙社长和周书记对她的态度不一般,还有志国大伯有一段时间对她也总是显得很紧张,这才让她第一次联想到身世这边。   林浩远听了女儿的话,不禁摇头失笑:   “爸爸还以为自己藏得挺好,没想到我的宝贝女儿这样机灵!”   “不过话说回来,你孙叔叔和周叔叔那边还好,倒是有点苦了你那位志国大伯了!这一看就是个实诚的人,回头爸爸得好好去感谢感谢人家!”   苏慧兰笑道:   “也好,志国大伯这些年对我和奶奶一直很照顾的!”   林浩远听女儿这样说,就知道女儿现在是真的不把他当外人,心里越发高兴起来。   血缘真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父女俩不但长得像,连喜欢的颜色、食物的口味、处事的习惯都很接近,所以这一对分别了十六年的父女俩相处起来竟然没有一丝隔阂。   苏慧兰在白桦林边上发现了一小片长得很好的高粱果,连忙采了一小把,到河边清洗过后,挑了一颗最大的送到父亲嘴里。   “爸爸,是不是很甜?这高粱果还是罗大哥带我来发现的,我第一次吃就觉得特别喜欢!”   “罗大哥告诉我这个跟草莓很像,我没吃过草莓,不过看书里的图片还是蛮像的,爸爸你觉得呢?”   林浩远正美滋滋的品着闺女亲手喂的小野果,闻言立马就觉着嘴里的味道不香了!   “宝贝,等到夏天爸爸带你吃真正的草莓!还有你想吃什么,爸爸也都买给你!”   苏慧兰笑道:   “不用的,罗大哥说这种高粱果的味道比草莓还好,咱们没必要舍近求远的!”   林浩远听闺女一口一个罗大哥,心里就有点不舒服,尤其想到儿子也跟他提过一嘴这个什么罗大哥的,越发有些不乐意了!   他心里憋了又憋,最终还是没忍住道:   “宝贝,你跟爸爸说说,那个罗大哥是个啥样人啊!”   苏慧兰正专心往小篮子里采高粱果,准备回去给爷爷和大哥也尝尝,闻言想也不想就顺口道:   “罗大哥啊,当然是个很好的人啊!从我回秀山以后,他也一直很照顾我和奶奶!”   林浩远越听脸越长,不过考虑到在宝贝闺女面前,又强迫自己露出一抹儿笑。   “这样啊,那回头爸爸也好好感谢感谢他!”   苏慧兰抬头朝他笑了下,摇头道:   “爸爸,罗大哥跟志国大伯家不一样!这两天你也常看到小蕊,那就是罗大哥的亲妹妹!”   “我们平时就常在一起,所以爸爸你不用特意去感谢罗大哥,那样他们反而不自在。”   罗小蕊这个孩子,林浩远这两天已经认识了,心里还一度觉得怪可怜的,不过妹妹是妹妹,哥哥是哥哥!   而且明显哥哥的问题更严重,听听,他的心肝宝贝还担心对方会“不自在”呢!   可见这个姓罗的臭小子,没少在他闺女身上下功夫!   林浩远心里直冒酸水,忍不住开始琢磨,怎么能劝他闺女提防这个没安好心的家伙!   苏慧兰可完全没发现老父亲热闹的心理活动,正想问爸爸还要不要再吃点高粱果时,忽听身后白桦林里有人大声喊道:   “俺不信!不可能!你们骗人!” 第77章 团聚! 这声音苏慧兰太熟悉了,正是她……   这声音苏慧兰太熟悉了, 正是她班里的吴大宝!   这孩子这个时间应该还在上课啊,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林浩远也听出了孩子的声音,忙对闺女道:   “瑶瑶,爸爸去看看怎么回事!”   苏慧兰忙拉住父亲的手:   “爸爸, 这是我班上的一个学生, 我和你一块去!”   爷儿俩一块进了林子里, 没走多远果然就看见了吴大宝!   一起的还有孙翠儿、孙巧儿姐妹俩!   两方也不知道说了什么, 吴大宝看着一脸气汹汹的, 一张小圆脸憋得通红!   苏慧兰以为他们在吵架, 忙快步上前道:   “大宝, 翠儿、巧儿,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兰老师!”   孙家姐妹看见苏慧兰十分开心, 立刻惊喜的围了过来!   “兰老师, 俺和俺姐过来给鸡挖野菜。俺们刚刚采到了不少高粱果,兰老师, 都送给你!”   孙巧儿说着,就和姐姐一起要把挖菜的篮筐里放着的高粱果都拿出来, 送给苏慧兰!   苏慧兰拦住两人, 笑道:   “翠儿、巧儿,不用了!兰老师也采到了不少,你们自己留着吃吧!”   孙家姐妹还要推让,却听旁边吴大宝嘲讽道:   “谁稀罕吃这种乡下土包子的破东西!也就你们俩好意思往外送!”   孙家姐妹立时就是一静。   苏慧兰看向吴大宝,发现他一张小脸绷得紧紧的,再联想到他之前那番大喊,忍不住温和道:   “大宝,翠儿、巧儿,你们是不是吵架了?”   孙家姐妹对视一眼, 摇了摇头,然后齐齐垂下了脸。   苏慧兰又去看吴大宝:   “还有大宝,你现在应该在教室里上课啊,怎么会来这里?”   吴大宝却哼了一声,一仰脸道:   “俺肚子疼,跟钱老师告假了!”   苏慧兰闻言皱了皱眉,   “既然肚子疼,为什么不回家,还要跑到这林子里来?”   吴大宝仍旧用之前桀骜不驯的语气道:   “俺现在肚子又不疼了,所以就想来玩!反正俺告假了,谁也管不着!”   看这孩子句句顶嘴,林浩远也皱起了眉头,直觉这就是个小刺头!   每年的新兵蛋子里都有这样不服管教的小刺头,他每每下去检查的时候碰到一两个,还觉得怪可爱的!   可现在一代入闺女的老师角度,怎么这么来气呢!   苏慧兰看着眼前的吴大宝,这孩子去年刚来入学的时候也是喜欢这样说话带刺,可是经历了这半年的集体学习,他已经很久没用这样的语气说话了。   苏慧兰直觉这孩子是真的遇到什么事了!   是以面对吴大宝的不逊,她也没有生气,只是严肃道:   “大宝,其实你根本就没有肚子疼!只是故意不想去上学对不对?”   “老师说过,说谎是不对的!而你在老师心里,也是个从来都不屑于说谎的孩子!”   “老师真不明白,你今天怎么会为了逃课而故意说谎……”   不料她还没说完,吴大宝就突然高声打断她:   “俺咋就不能说谎!凭啥只有你们大人能说谎,俺们小孩就不能说!”   苏慧兰有些不解,皱眉问道:   “大宝,你这是什么意思?哪个大人对你说谎了?”   吴大宝神情激动道:   “你们所有人都说谎!俺娘之前明明答应俺不再打骂俺姐姐们,可她转头趁俺不在家,打骂的更厉害了!”   “俺爸之前也说会送俺三姐去上学,可第二天就说家里活儿没人干,不让俺三姐出门!”   “还有兰老师你,明明你当初说会把俺们一个个都带到小学毕业,可俺们一年级还没念完,你就要走了!”   “他们说你是大城市里的金凤凰,俺们这山沟沟里压根就留不住你,你肯定会走的!”   “所以你们大人都是骗子,只会骗俺们这些啥也干不了的小孩子!大坏蛋,骗子!俺再也不想理你们了!”   吴大宝越说、越激动,到后来直接哭了起来!   只是他性子倔,即便哭得满脸泪水,也不肯示弱!   可他虽然嘴上骂着苏慧兰是“骗子”“坏蛋”,却不肯凶她,只是拿两双泪汪汪的眼睛恶狠狠的瞪着旁边的林浩远!   显然是把抢走他们兰老师的“账”都算在了这位老父亲身上!   林浩远:“……”   莫名也觉得有点愧疚怎么回事……   一直沉默的孙家姐妹这时也红了眼睛,孙巧儿看着苏慧兰,目光中充满依赖:   “兰老师,村里人说的是真的吗?你真的要走吗?”   “我……”   苏慧兰张了张嘴,一时也有些难过!   尽管她也舍不得秀山、舍不得这些孩子,可是面对殷切盼了她十六年的亲人们,她真的不知道怎么说出坚持留下的话来。   吴大宝看她说不出来,哭得更大声了!   “呜呜呜……兰老师,你别走了!俺舍不得你……”   “俺知道他们都不喜欢俺……因为俺娘总是占小便宜,还在背后说大家闲话,所以大伙儿都烦她!”   “他们背后管俺娘叫‘虎老娘儿们’,也说俺不是个好东西……大家都不爱跟俺一块儿玩,这些俺都知道……”   “只有兰老师你不嫌乎俺,俺就是故意捣蛋,你也不生气……呜呜,兰老师,俺舍不得你走……”   “你走了就没人真心对俺好了……呜呜呜……”   苏慧兰从来不知道这孩子心里藏着这么多心事!   每天看他调皮捣蛋的样子,还以为他从来不在乎这些,原来她从来没真的留意过这孩子心中的苦闷,一时便觉得有些愧疚!   正当她想掏出手绢过去安慰一番,爸爸林浩远却突然接过她的手绢道:   “瑶瑶,让爸爸来!”   林浩远走到哭泣的吴大宝跟前,蹲下身,一边用手绢给他擦脸,一边温和道:   “刚刚看你瞪着我那个架势,像个厉害的小男子汉,这怎么转头就哭成了小花猫?”   吴大宝闻言气得又拿眼瞪他,小胸脯也一鼓一鼓的。   林浩远就笑道:   “孩子,你说的话,我听明白了!我今天就向你保证,不会现在就带你们兰老师离开秀山,以后她还会继续留下来教你们上课,好不好?”   吴大宝听完立马惊喜的睁大了眼睛,也顾不上哭了!   “真的?你说话算数?”   连旁边的孙氏姐妹也紧张的注视着林浩远,似乎生怕他只是随口说出来哄他们而已!   “爸爸!”   苏慧兰显然也没想到父亲会这样说,忍不住满脸惊讶!   林浩远只是朝闺女摆了摆手,就转头对吴大宝认真点了点头,笑呵呵道:   “当然算数!我可是你们兰老师的爸爸,你们要喊我师公的!”   吴大宝一听他这么说,当场高兴的在原地翻了一个跟头!   连眼泪鼻涕也顾不得擦,就蹦蹦跳跳着开始满地打把势!   孙家姐妹也欢喜的使劲拍手,脸上挂满了开心的笑容!   看到孩子们这样高兴,林浩远脸上也露出骄傲的表情,搂着闺女道:   “宝贝,爸爸知道你其实很舍不得这些孩子们!”   “这几天,你天天都要向春晓打听上课的事、班级的事!听到学生们进步,你就高兴;听到有学生不认真听讲,你就急得吃不下饭!”   “爸爸既然明白你的心意,就不能那么自私!所以爸爸决定了,以后你要是还想继续留在这里教书,爸爸也一定会支持你!”   没想到父亲会主动支持自己留下来,苏慧兰感动不已,忍不住红着眼睛,紧紧抱住对方。   “谢谢爸爸……爸爸,您怎么对我那么好!”   林浩远摸着闺女柔软的发辫,疼惜道:   “傻孩子,因为你是爸爸的小公主啊!”   “只不过咱们得提前商量好啊,平时你和你奶奶留在这里教书,但是寒暑假的时候一定要回首都、回爸爸身边,好不好?”   苏慧兰把脸埋在父亲宽阔的怀抱里,使劲点了点头。   这时兴奋劲儿过了的吴大宝也有些不好意思的凑过来,对着林浩远和苏慧兰鞠了一躬道:   “那个,师公,对不起,俺刚刚不该对你那么凶!”   “还有兰老师,对不起,俺今天不该说谎逃课……”   苏慧兰将他扶起来,揉着他的小脑瓜道:   “吴大宝,虽然你今天说谎逃课不对,可你也让老师明白了自己平时疏忽的地方!”   “老师不知道你心里装了这么多的烦恼,所以也要跟你说一声对不起,请你原谅老师好吗?”   吴大宝连忙摇头:   “不是!兰老师!不是你不好,是俺自己不对劲儿……”   “……俺总是想让别人多注意俺、多跟俺一块玩,可俺知道大伙儿其实都不喜欢俺,所以俺就总想着故意找茬惹事,希望他们能多搭理俺几次……”   他说着说着就垂下了头。   就在这时,孙翠儿突然道:   “大宝,俺们知道你没啥坏心思!你三姐总是跟俺们说,平时她们一挨打的时候,你就会装病,把你妈骗走,让你三姐她们躲过一顿打!”   “你还会把自己的作业本故意摆在明面的地方,或者丢掉自己的铅笔头,为的就是让你三个姐姐有机会能偷偷学习!”   “其实她们非常感激你,如果不是好几次有你在前面挡着,她们肯定要吃更多的苦头!”   吴大宝听着听着眼泪就再次掉了下来。   “俺一直以为她们因为俺娘的缘故,不可能喜欢俺……”   孙翠儿摇头:   “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你娘是你娘、你是你,你难道忘了你小前儿可都是三个姐姐把你带大的!”   吴大宝这次没再说话,用衣袖抹了把泪,跟孙家姐妹道了谢,又朝着苏慧兰和林浩远鞠了一躬,然后就独自一人扭头朝着林子外走去了。   孙家姐妹想了想,决定跟上去。   “兰老师,兰师公,俺们先跟大宝弟弟一块回去了!”   苏慧兰点头道:   “去吧!翠儿、巧儿,你们多陪陪大宝,兰老师回去也会跟班上的男生们聊一聊,其实大宝是个好孩子,只是因为家庭因素,有些钻牛角尖。”   孙家姐妹连忙点头答应。   苏慧兰又嘱咐她们手上的学习用品不够或有什么问题时,务必要来找她,之后才让她们离去。   回去的路上,林浩远还跟闺女打听起吴大宝家的情况。   等听了吴大宝他妈干的那些极品事之后,林浩远也是直皱眉头!   他略一思索道:   “瑶瑶,爸爸这里倒是有个不算办法的办法。”   “爸爸回头去找齐支书和苏队长,以支持他们工作为由,个人出钱在大队设立一个‘文明家庭奖’。”   “凡是能做到孝顺父母,爱护子女,兄友弟恭,邻里和睦,还能主动支持大队工作的人家,就能得到一些物质奖励!”   “咱们每年设立两个名额,获奖的人家必须是经由年底大伙儿的一致评选认定才行!”   “咱们就用物质奖励直白的刺激那些爱占小便宜的人,一点点引导他们规范自己行为,你觉着怎么样?”   苏慧兰细细琢磨了一番,还真觉得这主意不错,只要奖励够丰厚,肯定能打动村里人的心,那他们自然也会遵照评选的标准行事。   说白了,就是为了拿奖,不少人装、也要装出一副样子来!   可即便只是装相,对那些重男轻女、动辄打骂孩子的家庭也是有作用的!   苏慧兰越想、越觉得这主意好,忍不住挽着父亲的胳膊,高兴道:   “爸爸,您真聪明,我觉得这个主意很好,说不定真的能管用!”   林浩远笑道:   “爸爸只是希望这个主意能帮帮那些孩子们,也让我的宝贝女儿能少一点担忧。”   此时的父女俩还不知道,今天无意中的一个小主意,竟引导了秀山村的人们多年来对优良品德的积极追求!   “文明家庭奖”真正成为了秀山村的一大精神文明风尚。   哪怕数十年后,人们已经大踏步迈入了小康社会,也不再需要林家人提供奖励。   可只要是秀山的人,就以能获得这个奖励为荣,因为那是对他们品格的最佳肯定!   父女俩有说有笑的往家走,眼看才从东边的小路进了村子,就见苏卫阳乐颠颠的往这边跑!   “林大伯、老妹儿,你们快回去吧!林奶奶和林伯娘他们来了!”   林浩远笑了起来:   “哦,这么快就到了,看来是接到信儿就往这儿赶了!”   苏慧兰却有些紧张起来。   林浩远忙安抚道:   “宝贝,别担心!你的奶奶和妈妈已经思念你很多年了,她们见到你只会比爸爸还高兴!”   等父女俩走到苏家,老远就看见苏家门口围了许多人,有看热闹的村民,也有来送林家婆媳过来的县领导,林家祖孙俩也在门口跟那些干部们说话。   一时间闹闹哄哄的,苏慧兰都没看出妈妈和奶奶在哪儿。   就在她怀着忐忑的心思张望的时候,人群里忽然一静,只见一个穿着天青色薄外套、梳着齐肩短发的妇女直直朝着他们走了过来!   她四十多岁的年纪,皮肤很白,柳眉杏眼,只是眉眼间带着一股忧郁,让人看着有些心疼。   她几乎是直奔苏慧兰而来,到了近前儿,似乎想伸出手摸摸苏慧兰,却又有些不敢,像是害怕眼前的人会突然消失一般。   林浩远也很心疼自己的妻子,忍不住鼓励道:   “若君,这就是咱们的女儿,瑶瑶!”   李若君张了张嘴,可还没等说出一个字,一串串的眼泪已经先掉了下来!   苏慧兰看着这个哭成了泪人的女人,心里的紧张忐忑突然就消失了!   这是把她带到了这个世界的人,因为不小心弄丢了她,她承受了整整十六年的煎熬!   此刻,看着对方那双紧张又渴望的眼睛,她觉得自己曾有的那点遗憾、怨怼也都随着这一颗颗眼泪彻底烟消云散。   于是,她忍着泪,主动喊了声:   “妈妈!”   李若君的眼泪流得更凶,上前一步紧紧把苏慧兰搂进了怀里,哽咽道:   “宝贝、宝贝……对不起……对不起!”   母女俩相拥而泣,周围不知是谁开始鼓起掌来!   一会儿,掌声越来越响,所有人都不再说话,而是认真看她们母女相认。   苏慧兰有些不好意思,想要从妈妈的怀里出来,但是李若君却不肯撒手!   “再让妈妈抱抱!”   “……宝贝,妈妈等这一天太久了!”   苏慧兰有些想哭,把脸埋在妈妈的怀里,偷偷吸了一口,是一种甜甜暖暖的味道。   原来这就是有妈妈的感觉!   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耳边响起一道和蔼的声音:   “好了,若君,你也让我这个老婆子有机会抱抱孙女啊!”   李若君闻言,这才不舍的撒开了手,擦了擦眼泪,对闺女道:   “宝贝,来,这是奶奶!”   苏慧兰早注意到旁边不知什么时候过来的一老一小!   老人家六十多岁的样子,满头银丝梳理得整整齐齐,戴着一个金边眼镜,面容慈祥和蔼,周身书卷气,就像学院里的老教师一样。   至于那个小的,不到十岁的年纪,跟妈妈和大哥生得非常像,此刻正睁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好奇的盯着她!   苏慧兰赶忙叫人:“奶奶!”   “哎!”林奶奶响亮的应了一声,然后就高兴的握住苏慧兰的手,一边上下打量,一边道:   “我的宝贝孙女有些瘦啊,回头奶奶一定要给你好好补补!”   还不等苏慧兰接茬,旁边小的就抢着道:   “之嵩也要补补!奶奶做红烧肉补,之嵩要吃一大碗!”   林奶奶捏了下他的小鼻子,没好气道:   “你再补就成小肥猪了!那将来可就做不成司令员喽!”   说着,又笑眯眯对苏慧兰道:   “宝贝啊,这是你弟弟,之嵩,今年九岁!以后他要是敢欺负你,你就告诉奶奶,奶奶保准帮你出气!”   林之嵩不干了,噘着嘴道:   “奶奶,您说什么呢!我林之嵩堂堂男子汉,怎么会欺负你们女流之辈!”   他老子林浩远听见这话不干了,拉着脸教训道:   “你个臭小子又没大没小,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记着你奶奶说的,以后要是敢气你姐姐,我非揍你不可!”   林之嵩却一溜烟钻到走过来的爷爷身后,伸出小脑袋冲他爹道:   “爸,听说您病了,我看你这挺精神的啊!该不会是学我装病为了吃小灶吧!”   林浩远更来气了:   “你这小混球,还编排起我来了!”   一家人说说笑笑,县里的领导也不好打扰他们一家团圆,没多待就纷纷告辞走了。   这些当官的一走,村里看热闹的大伙儿也散去了大半。   林家一大家子进了屋,林老爷子就把自己的老伴和儿媳介绍给苏奶奶一家认识。   林奶奶握住苏奶奶的手,一脸感激道:   “苏妹妹,我比你大几岁,就托大喊你一声妹妹!你是我们林家的恩人,这份恩情我们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李若君也流着泪道:   “大娘,我听我爸和浩远说了,您放心以后您来我们家,我一定把您当亲生母亲看待!”   这时林老爷子接话道:   “大妹子,我和老伴、孩子们刚才已经商量好了,以后就让这两个孩子认你做干娘,你看成不成?”   苏奶奶愣了下,反应过来连忙摆手道:   “那可使不得!俺一个乡下老太婆,俺哪有那个福气!使不得、使不得!”   林奶奶拍着她的手背,笑眯眯道:   “使得、使得,能有您这位善心的干娘,这是他们俩的福气!”   这时,林浩远也忙拉着李若君上前道:   “干娘,以后您老就是我和若君的干娘!”   “来,若君,咱给干娘行个礼!”   说完,俩人并肩齐齐给苏奶奶鞠了个躬,然后又齐齐喊了一声:“干娘!”   苏奶奶左边坐着对她一脸笑意的林奶奶,右边坐着最心爱的孙女,老太太此刻激动的满眼泪花,好半天才响亮的“哎”了一声!   认完了干娘,林浩远又拍了拍苏大伯,笑道:   “志刚兄弟,以后咱们就是真正的一家人了!”   苏大伯也激动的满脸发红,许久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林奶奶和李若君这次来,除了带齐了给林浩远的药,也给苏家的人带了不少礼物。   给苏奶奶的是两套春秋穿的毛哔叽衣裤,两件羊绒衫;   苏大伯两口子除了外套和的确良衬衫外,还给大伯娘单独准备了一件呢子大衣;   苏卫东和苏卫阳兄弟俩各是一套画具和一套雕刻刀,除此外还有一台收音机!   林奶奶还拉着苏奶奶的手,有些歉疚道:   “因为时间太赶了,所以没来得及准备太多东西,只能想着到了地方再补!”   苏奶奶连忙道:   “不少不少,再多就要开商店了!”   谁知这句话倒是提醒了林奶奶,她打量着苏大伯两口子一会儿,转头就捅咕了下林老爷子。   “老头子,你说咱牵线帮忙给咱志刚大侄子和侄媳妇在大队开家代销店怎么样?”   林老爷子听罢,一拍脑门,转头就对自家儿子和孙子念叨道:   “看见没?你们的妈、奶奶那可真不愧是顶级参谋类的人物,这脑袋可比咱仨加一块转的都快!”   “你说咱们怎么谁都没想出这么个好主意呢!”   接着又对苏大伯两口子道:   “大侄子、侄媳妇,这事就包在林伯伯身上了!保准两天之内给你们办的明明白白的!”   苏大伯忙推辞:   “林伯伯,这不好吧!再说,俺们两口子也不识字,哪能开代销店呢!”   林奶奶笑道:   “没啥不好的!我们来的路上就打听了,听说十里外还有一个大队,他们去一趟供销社更费劲了!”   “正好你们在这里开个代销店,也能方便一下他们,一举两得!”   苏慧兰这时也道:   “大伯,大哥和二哥现在都识字了,代销店里需要用到的字也不算多,你们先跟大哥、二哥学几天,很快就能上手了!”   于是这事很快就在全员支持下飞快定了下来!   苏大伯一家都没想到这么好的事就这么落在了他们头上,直到和林家人一起吃了顿香喷喷的野菜猪肉饺子,下晚回了家,两口子还有些不敢相信。   苏大伯跟大伯娘念叨:   “你说俺咋总觉得这一切都跟做梦似的呢?这日子好得俺都不敢信了!”   大伯娘也说:   “谁说不是呢……志刚啊,咱俩以后可千万好好干,要不然都对不起林伯伯和大娘对咱这份心!”   后面负责用板车推着大哥的苏卫阳也乐呵呵接茬道:   “林爷爷一家真好!林爷爷和林奶奶和气,林伯伯和林伯娘对俺们也好,就连小之嵩也乐意跟俺一块玩!”   苏大伯笑骂道:   “你这孩子都多大了,还就知道玩!”   苏卫阳忙替自己分辩:   “那才不是!是小之嵩喜欢俺刻的那些狐狸、熊瞎子啥的!他还让俺明天给他刻个带着他名字的小木牌,上面要加上最威风的大老虎呢!”   说着说着,他忽然想起来道:   “对了,爸、妈,今天吃完饭那暂,俺还听见林奶奶说,这次他们回去要带俺哥一起回首都治腿呢!”   “真的?”   苏大伯两口子一听立即喜上眉梢!   苏大伯忍不住道:   “桂珍啊,要俺看林家才真是咱的大恩人啊!”   大伯娘也跟着连连点头!   苏卫阳看着前面的爹妈高兴,自己也嘿嘿傻乐起来!   唯有坐在车上的苏卫东看着欢天喜地的家人,眼中闪过一抹儿忧愁。 第78章 动力! 第二天一早,林浩远就带着妻子……   第二天一早, 林浩远就带着妻子、儿女赶了十多里山路,去北山祭拜苏志强。   夫妻俩身体现在都不算太好,小之嵩更是从来没走过这么远的路,这一道几乎走走停停, 可是一家人还是坚持到了苏志强的墓前。   林浩远和李若君郑重的对着苏志强的墓碑鞠了三个躬。   “志强兄弟, 真是对不住, 我们夫妻俩到今天才过来看望你!”   “你是个好人, 可惜咱们哥俩没缘分在一块儿多相处!”   “志强兄弟, 兰兰她是你的闺女, 一辈子都是, 谁也不会改变这个事实!你对我们林家的恩情, 我们一家一辈子都不会忘!”   “我林浩远今天就在这里向你保证, 以后一定会照顾好干娘和志刚兄弟一家, 更会照顾好咱们的女儿,你就放心吧!”   苏慧兰把路上采到的一捧野花放在了志强爸爸的坟前。   望着墓碑上那熟悉的名字, 脑海里不断浮现幼时与爸爸相处的幸福记忆,她忍不住泪如雨下。   爸爸, 我现在过得很好、很幸福……只是依然非常非常想念您。   如果您能陪着我一起分享现在的幸福, 那该有多好……   回程的路上,苏慧兰不可避免的有一些伤感。   李若君想去陪陪女儿,却被林浩远制止了。   他看到过调查报告,志强兄弟对瑶瑶确实极好,比他这个亲生父亲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要不然后来也不会有许多人真的以为瑶瑶就是志强兄弟的亲闺女!   所以对于瑶瑶对志强兄弟的怀念,他并不想贸然打扰。   志强兄弟会永远活在女儿的心里,现在也活在他的心里,所有善良的人都值得被铭记。   林浩远夫妻俩和林之岳都特意让苏慧兰独自走在一边,即便是坐在路边休息的时候, 也没有主动过去打扰她。   但是林之嵩可就没那么听话了,在熬过了漫长路途的疲惫后,小家伙已经彻底被周围满眼的青山绿水、花香鸟鸣征服了!   在休息的时候,甚至还看到了一只从树上蹦下来的漂亮花鼠!   可惜小花鼠跑得太快了,一眨眼就钻到对面的刺玫花树丛里不见了,让林之嵩眼瘾都没过够!   小家伙揪了几根野草,又扒拉扒拉木丛,最后蹦蹦跳跳的跑到苏慧兰跟前,歪着脑袋看她。   苏慧兰很喜欢这个胖乎乎的弟弟,看他喜欢这些自然景致,便顺手折了两根柳条编了一个草帽,给他戴在了头上!   林之嵩看着这个草帽,嘴巴都张圆了,戴在头上就不肯摘下,还做了个打木仓的姿势问苏慧兰,像不像电影里准备埋伏敌人的八路军!   苏慧兰看他开心,就又用地上的茅草叶给他编了个绿油油的蚂蚱。   林之嵩简直如获至宝,拿着草蚂蚱挨个跟爸爸、妈妈和大哥炫耀。   岂料,草蚂蚱一到了老父亲林浩远手里,就被直接没收了!   “之嵩啊,这个爸爸帮你保管好了,省得你回去路上弄丢了!”说完,顺势就揣进了自己口袋里。   还不等林之嵩抗议,一旁林之岳先不干了!   “爸,你可真好意思!我刚刚看了半天都没吱声,到您这儿就直接揣自个儿兜里了!”   “不行,咱家最小的是我儿子安安,这草蚂蚱得先放我这儿保管,我得拿回去给安安看看!”   林之嵩直跺脚:   “你们俩欺负人!这明明是姐姐给我编的!你们却要抢,大坏蛋!”   眼见这爷儿仨都要掐起来了,一直没怎么吭声的李若君就走到了闺女身边,背对着那父子三人,朝闺女一摊手掌,掌心里赫然是那只翠绿的草蚂蚱!   李若君不无得意道:   “宝贝的手真是巧,妈妈就不会做手工!不过说到给谁,这么漂亮的东西当然要送给妈妈了!”   察觉不对劲的林浩远一掏兜,果然发现里面空空如也,再看媳妇搂着闺女美滋滋的不知说啥呢,忍不住瞪了两个儿子一眼:   “都怪你们俩偏要胡搅蛮缠,害我丢了好东西!”   林之岳撇撇嘴,林之嵩则叉着腰小大人似的摇头道:   “这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爸,你老了,现在连我妈都对付不了!”   林浩远一巴掌拍在他肉乎乎的小屁股上,没好气道:   “你爸爸我虽然老了,但是收拾你个小东西还绰绰有余!”   林之嵩朝着父亲做了个鬼脸,一溜烟跑到苏慧兰跟前,撒娇道:   “姐姐,你再给我编一个吧……不,编两个!我和安安一人一个!”   苏慧兰知道安安是大哥的儿子,她的小侄儿,今年还不满四岁。   这次妈妈和奶奶过来,嫂子因为在外贸局工作,最近事情比较多,所以没抽开身,安安也就没能过来,头一天晚上在家里哭了半宿。   苏慧兰一听也怪心疼的,就摸了摸弟弟粉嫩的小脸蛋道:   “好,姐姐还会编蜻蜓和小鸟,到时候编很多只,都让嵩嵩带回去跟安安分,好不好?”   林之嵩立即高兴的又蹦又跳,还上前抱住苏慧兰,主动“吧嗒”一大口!   不过乐过之后,小家伙又很快反应过来:   “咦,姐姐你为什么说要让我带回去?难道你不跟嵩嵩一起回去吗?”   说到这个话题,旁边笑眯眯看着姐弟俩互动的李若君眼神就是一黯。   昨天她已经从丈夫那里得知了女儿还会留在这里继续教书的决定。   虽说她很想把她的宝贝女儿带回去,可她也怕会让女儿因此对她生出反感,所以只好忍着难受,点头答应闺女留下。   但是说到底,对于一个被迫跟女儿分离了整整十六年的母亲来说,又怎么舍得继续跟女儿两地分开呢!   苏慧兰有些歉然的看了妈妈一眼,跟弟弟认真解释道:   “抱歉,嵩嵩,姐姐暂时还不能跟你们一起回去,因为姐姐要留在这里教书……”   “不过姐姐答应你,等寒暑假的时候,姐姐就会回去陪你们!”   林之嵩皱了皱小眉头,有些失落道:   “这样啊……那好吧!奶奶说过,作为一个成熟的大人应该要懂得认真完成自己的工作,不可以随便偷懒!”   “那嵩嵩作为一个成熟的弟弟,不应该打扰成熟的姐姐工作,所以我只好支持你了!”   苏慧兰都要被小家伙逗笑了,忙点头道:   “好,那姐姐谢谢我们嵩嵩的全力支持!”   林之嵩又道:   “不过姐姐,咱们说好,你放假一定要赶快回去哦!你都不知道你的房间有多大、多漂亮!”   苏慧兰闻言有些诧异:“我的房间?”   林之嵩使劲点头:   “对啊,你的房间!里面超大的,而且还有很多的衣服和玩具,又漂亮、又好玩!”   “只是妈妈平时并不允许我和安安随便进去玩!有一回,我偷溜进去,结果把带花花的床单弄脏了,妈妈还伸手打了我屁股呢,可疼了!”   李若君失笑道:   “你这孩子,还跑到姐姐面前告我的状!”   苏慧兰却听明白了,尽管这些年她没有在家,可是妈妈还是专门为她布置了一个房间,把所有的好东西都放在这个房间里,就像她并不曾真的丢失过一样。   她心中情绪汹涌,忍不住伸手紧紧抱住了李若君!   “妈妈……谢谢您!”   李若君搂着女儿,一边轻拍她的后背,一边温柔道:   “傻孩子,你是妈妈的宝贝,是妈妈的命!这一次,妈妈一定不会再弄丢你!”   感受到来自亲生父母的那份深深的爱,苏慧兰心中对于志强爸爸的遗憾和悲伤也冲淡了许多。   生活还在继续,她的生命里又多了许多真心爱她的人,自此不再孤苦无依。   而无论时间如何流逝,志强爸爸在她心里都永远占据着重要的位置,一生不变。   ……   回到家里,林老爷子正拉着苏大伯夫妻俩说代销店的事!   老爷子已经跟公社打好招呼,供销社将正式在秀山大队成立代购代销店。   一来负责售卖些油盐酱醋、针头线脑的日用品;   二来要帮着上头供销社收购些农副产品和山货;   代销店直接由上面供销社管理,大队也负责监管,店里虽然只能设一个正式的售货员名额,但是每月却能拿到三十块钱的工资。   这三十块足够一家四口在秀山吃穿不愁了!   苏家人都没想到老爷子动作这么快,苏大伯夫妻俩字还没认几个呢,一时都有些担心自己干不好!   林奶奶就笑眯眯道:   “大侄子、侄媳妇别担心,现在大队还没有正经的房子开店,供销社要先派人过来找大队接洽,先选好一块地皮,然后盖房子!”   “等房子盖好,还要打货架、送货,这一套下来最起码也得五/六天!”   “而且老头子跟那边打好招呼了,正式开店前,先送侄媳妇到供销社里让人手把手的带一天,多看看自然就熟悉了!”   苏家人没想到林家老两口把事情想得面面俱到,一时都感激不已!   苏奶奶紧紧握着林奶奶的手,忍不住抹着眼泪道:   “老姐姐,俺们苏家真是上辈子积了德,这辈子得你们一家这样帮衬!俺真是感激得不知说啥好!”   林奶奶拍着她的手,笑道:   “妹妹,咱两家还有啥说的,这都是我们该做的!而且这也不算啥,等以后你跟宝贝来首都,咱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一家人喜气洋洋,如此快乐的时候,自然少不了美食助兴。   鲜香四溢的小鸡炖蘑菇,浓香霸道的干菜炖排骨,咸鲜味美的酱焖河鱼,清凉爽口的五彩大拉皮,极富地方风味的野菜炒鸡蛋!   以及最后还没出锅就引人垂涎三尺的锅包肉、溜肉段和干炸小柳根儿。   等中午春晓放了学回来,两家人炕上一桌、地上一桌,欢声笑语,热热闹闹,好久都不曾停歇。   美好的时光总是过得飞快,一眨眼几天过去,林大福和林之岳的假期要结束了,林浩远身体状况稳定后也要马上回到奉天的岗位上!   好不容易才跟女儿团聚,林家人自然万分不舍,加上这几天他们得闲也会在山水间散步游玩,也早就喜欢上了这个山清水秀的地方。   如今乍然要离开,真是满心的不舍和难受!   明明还没走呢,李若君已经搂着女儿哭了好几场,连小之嵩也显得格外失落!   这几天,小家伙不但和姐姐相处的好,跟苏卫阳以及村里的孩子们也打成了一片。   每天挖野菜,采野果,捕鱼打鸟,抓小虫,简直快活的不得了!   他甚至还偷偷问苏慧兰,可不可以让他也留下来,做她的学生,叫苏慧兰又是心酸、又是好笑。   眼看着分别的日子近了,苏慧兰忙着分别帮爷爷、奶奶和爸爸他们整理行囊。   期间大家说起带苏卫东去首都治腿的事,林奶奶说这次找的医生不只是首都,便是放眼全国也是这方面最好的专家,让苏奶奶一定要有信心!   也许等人到了首都,由医生仔细查看过后,能有成功率更高的治疗方案也说不定!   苏慧兰和苏奶奶听了都很高兴,不想这时苏大伯却领着苏卫阳神情萎蔫的来了。   现在大队代销店的房子已经盖好了,大队正安排人打货架,再过两、三天,这代销店就能正式开张了!   苏大伯夫妻俩自打要接管这代销店,每天都积极的跟两个儿子学认字,认真的不得了!   可能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苏大伯这脸色一天比一天好,人都胖了不少!   苏慧兰已经好久都没从大伯脸上看到这样愁闷的表情,登时觉得不对劲,连忙起身迎上前,关切道:   “大伯,您和二哥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苏大伯有些惭愧的看了侄女一眼,又看了看屋里同样目露关切的众人,好半天才艰难道:   “兰兰,林大伯、大娘,还有浩远大哥、嫂子,俺们对不住你们……卫东他、他这次就不跟你们去首都了!”   众人闻言一愣,林老爷子率先道:   “大侄子,这是为啥?你们是遇到啥难处了?”   苏大伯神情越发羞愧:   “俺、俺也不知道!这孩子向来懂事,可今天也不知是咋回事,就说啥也不想治这两条腿!俺和他娘问得急了,这孩子还发了脾气!”   苏慧兰一听就知道事情严重了,据她了解,大哥这些年无论遇到啥事,还从来没发过脾气!   她心里担忧,也忍不住蹙紧了眉头。   另一边苏大伯又自责的低下了头:   “都是俺这个当爹的没用,没把孩子教好,白瞎了大伙儿对他的这份心……”   苏奶奶眼圈一下就红了!   “这咋好好的,说不治就不治了!这孩子,这不是活活剜他爹妈的心吗!”   林浩远这时忙安慰道:   “干娘、志刚兄弟,你们别着急、也别上火,咱慢慢来!看看孩子是不是有啥心事?有啥事说开就好了!”   其他人也连连点头,都纷纷出言宽慰娘儿俩。   这时一直没说话的苏卫阳忽然小声道:   “其实俺哥早就说他不想治这个腿了……”   苏慧兰忙问道:   “那二哥,你知道大哥为啥不愿意治吗?”   苏卫阳摇了摇头,一脸愁苦道:   “俺不知道……只是前两天,俺哥问俺,说如果他选择不去治这两条腿,一辈子就这样,俺和爸妈能不能接受?”   苏慧兰追问道:   “那二哥你当时是怎么回答的?”   “俺当时就说,为啥不治呢?说不定这次去就能治好了!”   苏卫阳耷拉着脑袋,语气蔫蔫的。   “然后俺哥就啥也没说,之后也没再问俺啥……”   苏慧兰听完不禁陷入了沉思。   倒是林之岳听完了苏卫阳的话,分析道:   “我以前带的队伍里,也有因为执行任务而不幸落了残疾的战友。”   “从一个各方面都很出挑的健康人,转眼间变成生活都无法自理的残疾人,很多人都会因此情绪崩溃。”   “后来我去看望我的战友时,也听他们提起过,为了调节这份巨大的心理落差和痛苦,他们会把自己当做天生如此,把自己作为健康人的那段岁月彻底遗忘!”   “因为不去想这些,也就不会再那么痛苦!我觉得卫东很有可能也是这种情况!”   “他的腿已经十六年了,换句话说,他已经接受了这样的生活十六年了!这十六年里,他可能无数次的说服自己放弃期待,去适应眼前的一切。”   “如今我们想要带他去治腿,就是又给了他可以抱有幻想的机会,无疑是在打破他这些年努力维持住的平静!”   “可成功率只有一成,一旦失败,他就需要再经历一次接受自己彻底残疾的过程!所以这种情况,卫东会退缩,也是情有可原的!”   听了林之岳的分析,屋里霎时安静了下来。   确实,如果这一次治疗失败,苏卫东的两条腿基本就绝了康复的可能,这对所有人都是一个不小的打击。   更何况是他们谁都无法做到真正感同身受的苏卫东本人呢!   苏慧兰也点头道:   “我同意大哥的说法,卫东大哥很可能是因为无法承受这一次的治疗失败,而不愿意打破现状!”   “无论治什么病,如果病人心理有抵触情绪,都肯定事倍功半,所以我们要赶快想一个办法!”   苏大伯忙道:   “兰啊,那你有啥好办法?”   苏慧兰蹙着眉,若有所思道:   “说来说去,卫东大哥还是缺少对未来的动力!如果我们能帮他找到一个即便这次治疗失败,他也依然能乐观面对生活的动力,给他一个希望,那一切就迎刃而解了!”   苏大伯等人听罢都发起了愁,这可上哪儿去找呢!   啥样的动力、或者啥样的希望能让这孩子连治疗失败都不怕呢!   “我想试试!”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响起一道柔和清雅的声音,众人抬头,原是抱着教材的钱春晓走了进来。   她见屋里众人都在打量自己,白净的脸上飘起了两朵红云,可还是迎着众人的目光,勇敢的对苏大伯说道:   “苏伯伯,能让我试着去劝劝卫东大哥吗?”   “啊!”   苏大伯愣了一下,看了看苏奶奶,一时竟不知道该说啥!   苏奶奶也是满脸诧异,倒是林奶奶看出了什么,悄悄趴在对方耳边小声说了一句!   苏奶奶眼睛一亮,接着就满脸欢喜的看向钱春晓,可随即想起什么,又有些失落,最后只是犹豫着对钱春晓道:   “春晓啊,你的心意奶奶懂了……这样,你就先帮俺们劝劝卫东吧,就只是劝劝就成……你是个好闺女,这样,奶奶就已经很感激了!”   屋里的人这时大半都看出怎么回事了。   钱春晓忍着羞怯,语气坚定道:   “不,奶奶,我这次不只是劝劝卫东大哥!就像兰兰说的,卫东大哥他需要一个动力、一个希望!”   “我已经想好了!我,就要成为他的动力和希望!” 第79章 我们结婚吧! 进入六月的秀山白天的气……   进入六月的秀山白天的气温持续升高, 刮风的次数减少,正是一派风和日丽,舒适宜人。   下午四点,苏卫东被弟弟用板车推出来在村子里散心。   沐浴在柔和的阳关下, 他看着远处碧蓝色的天边和连绵起伏的群山, 不由发起了呆。   等他回过神才发现, 弟弟不知道什么时候把他推到村东头的小河边上了!   不禁诧异道:“阳子, 你怎么把哥推这儿来了?”   另一头, 白桦林里, 眼看着苏卫阳把苏卫东推到了河边。   苏慧兰转头就对旁边的钱春晓郑重道:   “春晓, 我哥他们来了!做为你最好的朋友, 我再最后问你一次, 你真的确定要放弃我们之前设定的那个冷静期, 要去找我大哥吗?”   钱春晓低头轻轻摸了下自己的上衣口袋,再抬起头时, 脸上的神情格外坚定。   “兰兰,我已经想好了!也准备好了!这次我会试着说服你大哥, 让他再给自己一次机会, 先去首都治腿!”   “即便最后治疗的结果失败,我也会一直陪在他身边,绝不后悔!”   苏慧兰为对方的坚决而动容,真诚道:   “春晓,我也还是那句话,不管未来怎么样,我都会站在你这边!”   “还有,不要忘了,不只我, 我们这一大家所有人都会祝福和支持你们!”   钱春晓闻言脸上一红,想起上午时自己的大胆,多少还有些羞窘,不过还是忍着羞涩,点头道:   “我明白的……谢谢你,兰兰!”   一对好朋友紧紧拥抱在一起,苏慧兰轻声道:   “去吧,春晓,加油!”   ……   而河边,苏卫阳听见哥哥的问话,便装作不经意道:   “那啥,俺听林奶奶和林伯娘说的,让你多看点花花草草啥的,对身体好!”   “俺看这嘎达有林子、有河,还有这些野花、野草啥的,怪好看的,就寻思着带你来溜达溜达!”   苏卫东看看四周的美丽景色,确实觉得压抑的情绪缓解了许多,便露出了几分笑意道:   “确实是好看,难为阳子你想的这么周到!”   苏卫阳嘿嘿傻笑了两声,下意识往身后的白桦林子里看了一眼,然后就突然捂着肚子,“哎呦”一声:   “哎呀,哥,坏了,俺头出来前吃了两个肉丸子,这肚子现在拧劲儿疼!八成要闹肚子,俺得赶紧上个茅房!”   苏卫东一听赶忙道:   “那你快去吧!你说你,哥都劝了你多少回了,叫你少吃凉的,你就是不听!”   “别管哥了,你赶紧去吧!”   “哎、哎!”苏卫阳应了一声就捂着肚子撒腿往身后的白桦林子里跑!   苏卫东有些奇怪,这不是上茅房吗,怎么还往林子里跑,转念一想可能这是实在憋不住了,便只得从后面喊道:   “阳子,你身上带草纸了吗?”   苏卫阳头也不回,喊了句“带了、带了”,就一溜烟冲进了林子里!   苏卫东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收回目光,欣赏起这周围的景色。   水边碧绿蓬勃的乌拉草,已经缀满玲珑花苞的野刺玫,花朵如蝶翼的深蓝色马兰花,娇小可爱、紧挨着地面的紫花地丁,花瓣嫩黄的蒲公英和苣买菜。   花香草绿,配着潺潺的流水,真是让人心旷神怡!   而且他记得,来时路上好像在林边一个矮坑里还看到了一大丛白头翁!   他们这儿的白头翁花一般都是大地复苏后,第一波野菜刚冒头,就率先开放的野花儿!   跟满山红一样,被视为早春的使者,这个时候还能看到真是不容易!   这种花,浅紫色的花瓣和茎叶上都覆盖着一层毛茸茸的小绒毛,中间还有鹅黄色的细蕊,看着就格外讨喜。   他记得,她就很喜欢这种花。   阳子说她和兰兰每次去野地回来,小筐里总要带两朵这种毛茸茸的花儿回来。   一会儿回去的时候,让阳子摘两朵给她们送去吧……   “你在想什么?”   一道熟悉的柔和声音在耳边蓦然响起,苏卫东猛回头,发现那个一直只敢放在心里偷偷惦记的人正笑吟吟站在自己面前,顿时怔住了!   “卫东大哥,你刚刚在想什么?”   钱春晓像是没看出他的怔愣,径自绕过板车前的两根把手,想要走到车的一侧位置,站得离苏卫东更近一些。   等苏卫东醒过神来,看到钱春晓的意图,登时心里一慌,想也不想就脱口阻止对方道:   “别过来!”   “……你就站在那里,别过来……”   钱春晓脚下一顿,沉默了一瞬,果然不再往前。   然而她人没有再靠近,问的话却越发犀利起来!   “卫东大哥,你不让我靠近,是因为害怕被我看出你在想什么吗?”   “其实我不用靠近,也知道你再想什么!”   “你在想怎样能说服苏伯伯和苏伯母他们,答应你放弃去首都治腿!或者是……怎么拒绝我!”   这最后一句,她的声音很轻,脸上也蒸腾起一片红霞,可在她背后蓝天白云、绿树青草的映衬下,却美好地让人心醉。   苏卫东心里一颤,有些艰难的移开自己的目光,无意识的攥紧了腿上的薄毯子,冷然道: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钱春晓却步步紧逼:   “不,你知道我在说什么!你看出了我对你的感情,所以一直在躲避我,其实你也是喜欢我的!”   苏卫东眼中闪过一抹儿慌乱,却强自镇定道:   “我想你误会了,我没有躲避你!而且我只是把你当做自己的妹妹,就像是兰兰那样!”   “真的是这样吗?我不信!”   钱春晓的眼中很快蓄满了泪水,“自从你那次病了一场后,你就开始躲着我!这些日子,苏伯母说你吃不好、睡不好,人也越来越瘦!”   “二哥说你整天把自己闷在屋子里画画,所有人都看出你有心事、你不快乐!”   “就算这些都不能证明你对我的感情,那这个总可以了吧!”   说着,她从自己的衣兜里拿出一个巴掌大的小日记本,直接对着苏卫东翻了开来!   苏卫东一看到那个小日记本,却是彻底慌了神。   没有人知道,这个他一直小心珍藏的日记本里面,每一页上面都画着她!   钱春晓一页一页的翻开这本日记本,即便已经不是第一次看到里面的内容,可她还是觉得心头深深的悸动!   “这是苏伯母拿给我的!伯母其实也发现了你对我的心意!”   “这本被你日夜藏在枕头里的日记本上,原来画了这么多的我!”   “其中有我看书的样子、笑起来的样子、说话的样子、吃东西的样子,我的一颦一笑都被收录到这本书里!”   “甚至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有这么多生动的表情,这么多自然的神态!所以你告诉我,如果你心里没有我,为什么要画这些东西!”   “卫东哥,承认你自己对我的感情,就像我现在承认我喜欢你一样,你为什么不敢呢?”   白桦林里,苏慧兰和苏卫阳正透过白桦树之间的空隙,紧张的注视着河边的两个人。   可惜林子边缘还有一片野刺玫、药鸡豆和野山莓组成的灌木丛,非常挡视线!   苏卫阳个子高,看得更清楚些,见春晓妹子在大哥的车前停下,忍不住担忧道:   “老妹儿啊,你说春晓妹子能劝动俺哥吗?要不咱再往前点儿仔细听听?”   苏慧兰闻言失笑道:   “人家说话,咱们在这儿偷看已经很不地道了,你还想要去偷听?”   “算了,你先别着急,我相信春晓,她一定有办法说服大哥!”   苏卫阳叹了口气:   “春晓妹子能不能劝动俺哥是一方面,俺也希望俺哥能把她娶回家给俺当嫂子!俺哥除了腿不行,其实各方面跟春晓妹子都挺合适的!”   两人又等了几分钟,最后苏卫阳实在没耐心,说要到林子另一头的河泡子边上采酸不溜给林之嵩尝尝!   酸不溜是当地一种野草,专门吃它茎干部分的汁水,只嚼不咽。   酸不溜“草”如其名,味道酸酸的,口感十分独特,不过却很解渴!有采山或者伐木的人摘一把酸不溜,可以半天不用喝水。   苏卫阳走了,剩下苏慧兰自己,只好继续踮着脚尖,努力进行自己的“偷窥”工作!   河边,一群野鸭子不知打哪儿飞过,发出一阵鸣叫声。   在经过一阵漫长的沉默后,苏卫东看向站在对面红着眼眶的心上人,目光中再也没有掩饰自己满腔的爱意。   “是,春晓,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   “可正是因为我喜欢你,所以我想你能过得好,而我这副样子……除了给你带来无尽的烦恼和痛苦,我什么也给不了你!”   钱春晓终于等到了心上人的这句喜欢,又是开心、又是想哭,忍不住大声道:   “卫东哥,你都还没有试过,怎么就知道你给我的只会是烦恼和痛苦呢!”   “如果你只是担心你的腿,我一点都不介意!而且林伯伯他们不是说要带你去首都治疗,我们也可以试试啊!”   苏卫东却是摇了摇头,苦笑道:   “春晓,你不明白的,为了能让自己坦然的面对这两条腿,面对自己黯淡的下辈子,以及所有人惋惜的目光,我几乎用尽了全部的力气。”   “其实我一点也不像自己表现出来的那样平静,每到夜深入静我都会疯狂的怨恨命运对我的不公!”   “可为了让所有在乎我的人不那么难过,我只能拼命掩饰自己的痛苦,努力装作不在意!”   “我每天都要一遍遍告诉自己,我天生命该如此,这一切都是我的劫数,我只能去接受,而不要心存任何幻想!”   “我用这种方式整整麻痹了自己十六年,也习惯了十六年!对于现在的我来说,任何的改变,都不亚于一场天翻地覆的自我斗争。”   “可我如今真的没有多余的勇气去折腾一场胜率只有一成的战斗。”   “所以春晓,对不起,原谅我不得不回避对你的感情!因为我就是一个懦夫,根本配不上这么美好的你!”   苏卫东说这番话时明明十分平静,可钱春晓还是感受到了心上人那平和声音下的巨大悲伤,她也忍不住心疼的落下泪来。   “卫东哥,我知道对于我们这些人来说,根本没法做到真正意义上的感同身受!”   “可是我还是想让你明白,我喜欢你,所以愿意和你一起分担你的那些痛苦!”   “我不在乎你的腿会不会治好,你可以拒绝治疗,但是求你不要也拒绝我!我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就已经满足了!”   苏卫东忍着心疼,不去看对方,只是摇头道:   “春晓,你今年才十六岁,你的一辈子还很长,没有必要为了年少的一次心动就赔上自己的一生。”   “等你再大一点,你会等到更好、更值得你的人。”   钱春晓听他这么说,眼泪落得更凶。   “所以你也以为,我只是因为少不更事,一时冲动,是吗?”   她用力摇头:   “根本不是这样!我可以很肯定的告诉你,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从五岁就被爸爸送到少年宫里学唱歌跳舞,七岁就开始跟着儿童歌舞团到处表演!”   “我见到了很多人、很多事,在我爸爸去世之前,我一直有被内定保送部队文工团的名额!”   “那时身边很多人巴结我,希望通过我跟爸爸套近乎,谋得些好处!所以我过得很轻松、很自在,身边永远不缺朋友和喝彩的人!”   “直到爸爸去世以后,我们家的天塌了,那些因为爸爸的正直而被爸爸拒绝的人开始报复我们家。”   “曾经汲汲营营要巴结我们的人也一夜间都变了脸,开始跟风疏远我们!”   “所以卫东哥,我不是你想象的那种天真不知愁,我也见到过很多这个世界的黑暗和不公!”   “卫东哥,我喜欢你只是因为被你身上那种干净纯粹的气质所吸引!你总是那么细心体贴、那么善解人意、那么为他人着想。”   “只要和你在一起,听你说话、看你画画,我内心就能得到最大的安宁!我需要这种安宁,也渴望这种安宁!”   “而且我喜欢的是你的人,不是你的两条腿!如果你真的觉得会拖累我,那你就勇敢一点!为了我们之间的这份互相喜欢,大胆一点、自私一点,不要再顾虑那么多!”   ……   苏慧兰一个人在林子里隐隐约约听到了春晓的声音,看样子两个人好像吵架了,不免有些担心。   可惜二哥不在,也没人帮她仔细观察,她只能自己踮着脚尖张望,效果却不是很好!   她不禁有些苦闷,明明过完年以后奶奶说她都长高了不少,这怎么关键时刻还是不够用呢!   就在这时,她忽然注意到身边一棵棵充满文艺气息的漂亮白桦树!   蓦地灵机一动,要是爬上树的话,是不能就能看得更清楚点?   她想起自己幼时也爬过家门前那棵老银杏树,应该多少还有点爬树的功底!   倒不如试上一试!   这么想着,她便搓了搓双手,找到一棵看上去比较粗壮的白桦树,抱住树干就准备往上爬!   不过显然她高估了自己的水平,虽然手脚并用,勉强像只爬墙虎一样抱住了树干,可惜才离地一米不到就控制不住的滑了下来!   “小心!”   眼看着要闹个腚墩儿了,身后忽然探出一双大手,牢牢的掐住她纤细的腰肢,帮她站稳了身子。   苏慧兰一回头,发现扶住自己的是罗天成,想到自己这么大的人了还学小孩子爬树,最丢人的是还没爬上去,一张白嫩的小脸霎时通红一片。   罗天成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了一声,掩饰自己的笑意,温和道:   “你想要做什么,我帮你吧!不然弄伤了你自己,怎么办?”   听他这么说,苏慧兰越发不好意思了,感觉自己就像个没事找事的调皮孩子似的!   “不用了,罗大哥……我大哥和春晓在说话,我就是想站得高一点看看他们!”   罗天成闻言点头道:   “这个我知道,我在那边河滩捡野鸭蛋,碰到了卫阳,他嘱咐我回去的时候,不要从河边过,所以我才特意绕到这边!”   苏慧兰愣了一下,没想到二哥把这事也告诉他了,不过想到对方早就知道春晓喜欢大哥的事,也就没在意。   只听对方又道:   “你是怕他们吵架?那我帮你看看吧!”   说着,那人就自己走到前边,探头往河边的方向认真观察起来。   “两个人看着情绪都有些激动,钱老师好像哭了!”   苏慧兰一听春晓哭了,赶忙也走了过来,努力往那边看去!   因为一心顾着自己的好友,她也没注意到,这一刻自己离罗天成非常近,两人几乎就紧挨在了一起。   罗天成耳根子瞬间就红了,鼻端嗅着对方发间飘来的花香味,脑海里也不自觉回想起方才两只手碰触她腰肢时那柔软的触感。   他好像越来越控制不住胸腔里那颗激烈跳动的心了!   而且他觉得他应该往后退一步,免得让心上人察觉到什么,可他又舍不得!   天知道,当他得知,她不会马上就跟着自己的亲生父母离开,而是继续留在这里教书时,他有多么欣喜若狂!   这份喜欢这样强烈,哪怕只要能多一点机会看一看她也是好的……   苏慧兰踮着脚尖看了一会儿,可惜两个人的身影大半都被那些树丛挡住了!   正想再请罗天成帮忙看看,结果一转头就发现对方一张俊脸发红,一双向来深邃平静的眼睛正瞬也不瞬的注视着自己!   苏慧兰呆了呆,还没等反应过来,自己的脸已经不受控制的红了起来!   罗天成看着她红扑扑的小脸,眼睛越来越亮,越发紧紧盯着她。   苏慧兰顿时感觉招架不住,赶忙偏过头,假装又去看大哥和春晓。   罗天成忍不住笑了起来。   那低低的笑声透过对方的胸腔,传到苏慧兰的耳朵里,总觉着比方才的那两道目光还要有温度,灼得她耳尖发烧。   罗天成强忍着低头去亲一亲那只白里透红的小耳尖的冲动,知道对方还小,千万不能吓到她,只好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也去看河边那两个人。   只是这一看,他忍不住皱起了眉头,竟不顾自己会被发现的危险,又往前走了几步,继续凝神细看。   苏慧兰觉得他神情有异,也顾不上先前的羞涩,正要出声询问,就听对方猛然回头道:   “不好,他们有危险!我要赶快过去!”   河边,听着心爱的姑娘这样热烈的告白,便是再如何心如磐石也要动容,苏卫东几乎就要在这个瞬间,张口回应了对方!   可他到底还是忍住了!   他闭上眼,任由一滴泪水从眼角滑落。   事实上,他不是不自私,而是太自私了!因为在他内心深处,始终担心着对方有一天终将离他而去。   到时留下他自己,将再也无法承受没有她的世界……   他深吸了一口气,睁开眼,刚要再次狠心拒绝,谁知刚一睁开眼,无意中看到心上人右后方的位置时,瞬间面色大变!   “春晓,你听我说!现在千万别乱动,也别回头!慢慢地、到我这边来!”   钱春晓看着他突然变色的脸,也觉得不对劲!   她下意识朝着右边偏过头,目光渐渐往下,等看到地上的东西时,也是倏然色变!   在她右后方大约一米远的草丛边,竟然有一条婴儿手臂粗的黑底白斑的大蛇!   大蛇正树立起一截身体,高昂着三角形的蛇头,冲着她“嘶嘶”的吐着信子!   钱春晓立即觉得头皮发麻、两腿发软,险些就要坐倒在地!   板车上的苏卫东神情焦急,慌忙安抚道:   “春晓,你不要怕!按我说的,不要看、也别动作太大!你往左前方,也就是我这个方向,一点一点走过来!”   钱春晓死死咬着嘴唇,只能浑身僵硬的迈出左腿,动作无比缓慢的往远离大蛇的方向挪了一步!   苏卫东紧张的注视着地上的大蛇,同时脑海里飞速转动着,如果它要攻击春晓的话,他该怎么做!   可他悲哀的发现,这个位置实在不巧,他的马车就在春晓最佳的逃离路线上,所以他连制造一点声响,吸引那条蛇的注意都没办法做!   他心中惊怕不已,只能颤抖着声音,不断鼓励心上人!   “春晓,别害怕!再走几步!只要到我身边,到我身后就安全了!”   钱春晓流着泪,又往左前方迈了两步。   “春晓,不要看!坚持住!它很快就会走的!”   也许是对方声音里的颤抖让她感受到了对方对自己的在意,她深吸了一口气,这一刻似乎也没那么害怕了!   她抬头看了眼苏卫东,看着对方眼中那恨不得代替自己站在这里的焦急,不知为什么,大脑忽然前所未有的冷静了下来。   苏卫东见她突然停下,以为她是害怕,正要继续鼓励对方,结果一对上她那双平静的眼睛时,心里倏地一紧。   只听对方低低道:“卫东哥,我果然就是喜欢你!因为在这一刻,我脑子里想的最多的居然还是你!”   “你刚刚其实是还想要拒绝我吧?”   苏卫东心中突然升起一个不好的预感!   “春晓你……”   然而钱春晓却不给他开口的机会!   “卫东哥,我们指导员给我们上过野外紧急避险的课。这条蛇的样子很像我们指导员提到过的中介蝮!”   “咱们这儿的毒蛇很少,中介蝮算一种,听说毒性很强,被它咬伤的人如果医治不及时,可能非死即残!”   “卫东哥,如果我今天被它咬一口,说不定就能变得跟你一样,没办法走路,这样你就不会一再拒绝我了吧?”   她说着、说着,整个人已经泪流满面。   苏卫东心中大恸,惊恐道:   “春晓,你要干什么?你不要做傻事!”   钱春晓却是闭了闭眼,一转头,居然反过来朝着那条中介蝮的方向走了过去!   原本见钱春晓要离开已经稍稍松懈的大蛇见状,又再次昂起了脑袋,身体也慢慢蜷成一团,保持攻击的架势!   “不要!”   苏卫东惊慌欲绝,嘶声吼道:“春晓!求求你不要过去!”   “我答应你!我什么都答应你!求求你千万别过去!”   钱春晓闻言停住脚步,回头看向满脸泪水的苏卫东,笑中带泪道:   “卫东哥,这是你亲口答应的,你不可以骗我!”   “不骗你、不骗你!春晓,求你赶紧离开那条该死的蛇!”   钱春晓闻言露出了一个极为灿烂的笑容,这才鼓起勇气,试着要往回走。   可是她的反复无常到底激怒了那条中介蝮,大蛇的身体紧紧缩成一团,眼看着就要从地上猛然弹起,张开巨口直奔钱春晓而去!   千钧一发之际,一件外套忽然从天而降,兜头将大蛇一把罩住,也拦下了它的凶猛攻势!   “春晓!”   苏慧兰紧随着罗天成之后,眼看着罗天成用自己的外衣把那条蛇拦住后,赶忙冲到钱春晓面前!   确定她平安无事,这才流着泪道:   “你怎么那么傻!你知不知道如果刚刚罗大哥再晚一步,那条蛇就会咬到你!”   钱春晓一张小脸惨白,却只是紧紧抱住苏慧兰,边哭边笑道:   “兰兰,卫东哥答应我了……他终于答应我了!”   苏慧兰搂着自己的好友,忍不住去看她身后的苏卫东,见对方只是怔怔的看着春晓的背影发愣,不由道:   “卫东哥,春晓她对你一往情深,甚至傻到罔顾自己的性命……请你以后好好待她好吗?”   苏卫东用手捂住自己的眼睛,眼泪顺着指缝一滴滴滑落。   许久他才放下手,把眼泪擦干,继而脸上露出一抹儿清俊好看的笑容,朝着钱春晓伸出手道:   “春晓,我会先去首都治腿……等我回来以后,你再大一些,我们就结婚吧!”   钱春晓捂着嘴,激动的再次热泪盈眶!   苏慧兰也感动不已,轻轻放开好友,将她往大哥那边推了推,鼓励道:   “春晓去吧,恭喜你,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钱春晓走了过去,将自己现在还发凉的指尖放到苏卫东的手中。   苏卫东颤抖了一下,很快就紧紧握住了对方,并拉过她的手放在唇边虔诚的落下一吻。   钱春晓又哭又笑,幸福的像个孩子。   苏慧兰看着终成眷属的两人,心中感慨万千,真心期盼老天爷能庇佑这对爱侣!   等三人的情绪终于慢慢平稳下来,大家这才想起罗天成和那条中介蝮!   结果转头一看,却是吓了一跳,只见罗天成不知道用什么方法就杀死了那条毒蛇,正用自己的外衣团吧成一团,准备带回去!   罗天成见大伙儿吃惊的看着自己,想起自己这行为可能略显彪悍,只好解释道:   “这里离村子太近了,这种毒蛇绝对不能让它留下来!而且这是很好的药材,平时也不容易得到!”   钱春晓“噗嗤”一声笑道:   “我这几天代课就发现了,罗老师你不能说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但也称得上文武双全,这身边大事小情的,我看就没有一件能难得住你!”   她说这话时,还有意无意的往苏慧兰那边看了一眼。   苏慧兰接收到好朋友这个眼神,不知为何,莫名就想起先前在白桦林里的那一幕,一张脸瞬间就红了。 第80章 状况! “现在赶紧走!快点!”……   罗天成面对钱春晓对自己的夸赞, 只是浅笑着说了句过誉,但是眼神却一直不着痕迹的在苏慧兰的小脸上流连。   钱春晓打趣的看了眼好友,抿嘴笑着不说话。   倒是目光始终追随着心上人的苏卫东,在妹妹和罗天成之间来回看了两眼, 好像察觉到了些什么。   不禁挑了挑眉, 再看向罗天成的时候不自觉就带上了审视的意味。   苏慧兰被这三人古怪的眼神看得浑身不自在, 总觉着这会子气氛突然就尴尬起来了!   正当她不知该说点什么时, 白桦林里响起了苏卫阳的声音!   “哎, 你们怎么都过去了!”   钱春晓赶忙对苏卫东和苏慧兰道:   “卫东哥、兰兰, 你们待会儿别把我刚才的事告诉家里的长辈们, 好不好!”   苏慧兰却肃着脸, 态度坚决的拒绝道:   “不行!一定要说, 我得让家里每个人都知道春晓你为了和我大哥在一起所下的决心!”   “而且让大家都记住这件事也是为了提醒你, 以后绝对不能再做这种傻事!”   苏卫东也拉住她的手,点头道:   “是要说的!得让我爸妈、奶奶他们知道后, 更加督促我,今后绝对不能辜负你!”   果然, 苏、林两家的人在听说了这事后, 都感叹钱春晓这一片痴心,再三叮嘱苏卫东以后要坚强,拿出勇气和决心去好好守护这个真心恋慕他的女孩!   大伯娘和苏奶奶更是紧紧握住了钱春晓的手,目光里既有感动、也有感激!   “春晓,你放心,伯母以后一定拿你当自己的亲闺女一样疼!要是这个糊涂小子敢惹你伤心,伯母就不要这个儿子了!”   钱春晓得到长辈们的祝福,又是欢喜、又是害羞,目光不期然与坐在对面的苏卫东相遇, 眼中满满都是幸福的光采。   分别的日子眨眼就到了,这天,县里早早就调了一辆吉普和一辆大解放,要送林家人到县火车站。   苏家人和钱春晓也去送别。   纵使有千言万语、送了又送,可离别的时刻也注定要来临。   苏慧兰站在月台上,看着自己的父母亲人都坐在了火车上,透过那一道窄窄的车窗,满怀不舍和眷恋的望着自己,也不禁红了眼眶。   这几日大家一起相处的点点滴滴浮现在脑海,有欢声笑语、感念悲伤,也有无数的憧憬和希望!   不知不觉,这份源自血缘、却又远远超于血缘的牵绊早已经深入骨髓!   这是她的亲人们,亦是她所深爱的人们。纵使分离,可这份浓浓的亲情却能照亮她一生的旅途,一辈子陪伴和温暖她的心灵。   李若君和林之嵩一直在哭,当汽笛鸣起,火车缓缓开动的瞬间,苏慧兰也终于忍不住泪流满面。   “宝贝,不要哭!等放暑假,妈妈就来看你!妈妈一定会来找你!”   火车轰鸣着呼啸而过,最后停留在苏慧兰脑海里的,是车窗前妈妈带着哭腔的喊声,以及父亲红红的眼圈。   “兰兰,不要难过,大家很快还会再见面的!”   同样红着眼睛的钱春晓安慰的扶住了好友的肩膀。   苏卫东这次是和林家人一起去的首都,刚刚才表明心迹的小情侣这么快就要面对分别,钱春晓的心情也有些失落。   不过想到心上人这次去首都的目的,她又打心底生出几分期待。   苏奶奶拿着小手绢给孙女擦眼泪,心疼的安慰道:   “兰兰啊,春晓说的对!咱不难过啊,你爸妈的心在你这儿,不管走到哪儿,第一个惦记的都是你!”   苏慧兰点了点头,望着火车离去的方向,看清晨灿烂的阳光铺洒在长长的轨道上,像镀了一层金光。   这金光的尽头有她挚爱的亲人们,惟愿这世间岁月静好,她所爱之人能一世安康。   回到了村子里,苏慧兰整理了自己的心情,和春晓一起去了学校。   今天苏慧兰就正式恢复教课,钱春晓今天再给大家上一天音乐课后就回公社。   两人来的时候,正赶上课间休息的时候,一进办公室,就碰到了吴二愣领着三妞等在那里,旁边还有满脸欣喜的吴大宝!   吴大宝一看见苏慧兰两人来,就立马蹦蹦跳跳的跑上前:   “兰老师、钱老师,俺爸来送俺三姐上学了!”   吴二愣也搓着手连连道:   “对、对,兰老师啊,这不是那个啥妇幼互助小队总上俺们家做工作吗?所以俺们两口子一合计,这得响应大队的号召啊,俺就把三妞给送过来了!”   苏慧兰有些惊讶,明明之前柳枝大娘还说吴大宝他妈嫌村里的妇幼互助小组多管闲事,这怎么一转眼就又响应号召了?   不过她转念就想起爸爸在走之前找齐五爷和志国大伯,亲自敲定了在大队设立“家庭文明奖”的事。   为了调动全体社员的积极性,爸爸这次可是直接给了很高的物质奖励,但凡过日子的人家就没有不动心的!   她看着吴二愣旁边满脸激动的三妞,心里倒是有些高兴。   不管怎么说,吴二愣肯送三妞来上学,就说明爸爸的办法是有作用的!   苏慧兰当即给三妞办理了入学手续,看着吴大宝主动拉着他三姐的手进了教室,再不像之前那样遇事先阴阳怪气的嘲讽一番。   她不禁和春晓一起露出了会心的笑容。   虽然过程缓慢,也可能要付出许多的努力,但任何一点朝着积极方向的改变,都是让人高兴的!   姐妹俩手拉着手,看着罗天成带着一群学生们在操场上跑圈热身。   听着孩子们的欢声笑语,总觉得,未来是如此值得期待!   ……   时光如水,日子在苏慧兰和父母亲人频繁的书信传送间过得飞快。   转眼就到了七月底,这是大兴安岭一年中最炎热的季节。   且因为日照时间延长,无论是山林草甸、还是田间地头,处处树高林茂,草盛花香,连个人家的菜园子里也结满了各种瓜果蔬菜!   总之到处都是一片生机蓬勃,热闹非凡。   晴天的时候,村里的伐木队也会上山采伐;   家里的妇女老人们则背着筐、拎着铲子,到山里找些黄芪、土三七、沙参等药草回来卖钱。   运气好的时候,甚至能碰到人参和灵芝!   而除了药材,妇女们最热衷的还是山里的蘑菇。   大兴安岭的广袤森林里菌类繁多,草蘑、油蘑、小黄蘑、桦树蘑、牛肝蘑、鸡腿蘑、木耳、猴头菇,叫得上名的、叫不上名的,林林总总得有几十种。   今年七月雨水不少,蘑菇们也出得早,林子里一片一片的,五花八门、各式各样,嫩生生得可爱!   人们趁着蘑菇鲜嫩的时候,把它们采回家,晒干后,等过年或者来客的时候,抓一把泡发,用家养的小鸡一炖,那真是香死个人,便是送礼也是拿得出手的!   而且供销社也收干蘑菇,价格很是不错,对于村民们来说这是每年里主要进项之一!   正巧村里如今有苏大伯夫妻俩的代购代销店,也不用再像过去那样往公社跑,来回一趟就得三、四个小时,便利得很!   说起苏大伯两口子,那可真是村里家家羡慕的对象!   人家两口子守着代销店,那是正式的供销社员工,端公家饭碗的!   大儿子送到首都治腿,听说才一个多月,现在已经能站起来了!   小儿子平时跟着伐木队上山,得闲就自己打点箱子、盒子啥的,上面刻点花花鸟鸟,那叫一个好看!   听说拿到县里百货商店去卖的时候,县里人都抢着买!   还有更让人眼馋的,人家侄女的亲爸走了不到一个星期就给寄了两张自行车票回来!   苏志刚、苏志国两兄弟家一人一张,好家伙,这二八大杠自行车锃光瓦亮,在大道上这么一跑,可把村里这帮老爷儿们眼馋坏了!   也有人酸,说苏家不过是运气好,捡着一个金凤凰,这才平白得了这许多好处!   村里的长辈们,尤其是齐五爷当场就给顶了回去!   直说那也是人苏家心眼儿好,对捡来的闺女好,要不搁那些连自家的亲闺女都不肯好好待的瘪犊子人家试试!   别说代销店和自行车了,人家亲爹来了还不得直接把他们都送劳教农场去!   大伙儿吃了齐五爷教训,自然也就不敢多嘴了!   不过在村里,因为有林爸爸那份年底的“家庭文明奖”吊着,再加上柳枝大娘和苏慧兰的妇幼互助小组坚持不懈的努力,大队这两个月的风气也确实改了不少。   吴二愣送了三闺女去上学,上面两个大丫头虽说没让去,但是在家里自己学习的时候,他也没再像以前一样拦着。   连吴大宝他妈最近也收敛不少,没再动辄对三个闺女打骂,也没有一见着人就动不动扯啥“黄大仙”了!   孙德才吃了上次的教训,这回也老实多了,每天按时上工,回家也不敢再使劲欺负老婆孩子。   孙翠儿和孙巧儿虽然因为要忙着家里事,仍然不能天天坐在教室里,但是她们一有空就会去教室外旁听,而且每周都会参加苏慧兰举办的各种活动。   利用一切可以学习的机会,巩固和丰富自己的知识!   而且非常让苏慧兰和钱春晓感到惊喜的是,孙巧儿还是个非常有文采的小姑娘。   她们看过孙巧儿写的一篇描述秀山景色的作文,文笔十分优美!   苏慧兰觉得这孩子是块好料子,不该就这么荒废,于是主动找到孙家,表示愿意供孙巧儿读书上学。   孙德才自然不愿意,他们家其实也不是差那点钱,但是这人一心拿两个丫头当赚钱的工具,自然不肯放闺女把大半时间都花在学习上!   但是,就在苏慧兰以为自己这次希望要落空的时候,没想到一直沉默的孙德才媳妇却爆发了!   这个一向懦弱的女人跟孙德才大吵了一架,说如果孙德才不让闺女去读书,她就要带着闺女把他告到公社,让公社领导把他送去劳教!   一句告到公社,一下把孙德才吓得不敢吭气儿了,所以第二天孙德才媳妇就乐呵呵的把孙巧儿送到了学校。   而且还谢绝了苏慧兰先前提出的要资助孙巧儿的提议。   “兰老师啊,谢谢你,但是俺家俩闺女已经没少给你添麻烦了,俺要还扒着你占便宜,那俺成啥人了!”   “你放心,俺从今以后就是砸锅卖铁也要供俺巧儿上学!姓孙的要是再敢拦俺,俺就拿菜刀跟他拼命!”   “俺糊涂半辈子了,也是该为了孩子们活得像个人了!”   让苏慧兰瞬间对这位母亲有了不一样的印象。   除了孙家姐妹,苏慧兰也帮助村里其他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不能去上学的孩子们。   一方面是每一周举办的讲课比赛;   另一方面是建立临时的学习小组或学习班,专门利用傍晚或者周末的时间,去帮忙辅导那些没有条件只能自学的孩子们。   当然在这个过程中,除了每周末必来的好友钱春晓,基本上罗天成也一直都在默默陪着她。   有几次,她因为在教室里给几个不能上学的孩子们讲课,一直讲到了天黑,结果罗天成就一直守在教室门口,最后把她安全送到家。   苏慧兰隐约有点明白,自己在对方心中好像是不一样的。   至于她自己,还是不是像之前那样,把经常不经意想起对方的原因,归结为是自己认为对方品性不错、所以把他当作参照对象这一点……   如今的她也是有些弄不清了……   总之,她的日子就在这一件件平常、好像又不平常的事情中度过,生活平静而充实。   这天下午,苏慧兰在课堂上又重新帮两个班的学生们巩固了一下本学期的内容,就让大伙儿自习了。   等三天后考完期末试,孩子们就要开始放暑假了。   考虑当地的严寒气候,所以学校的寒假会放得比较早,这样一来,暑假的假期就要被压缩一些。   虽然马上要考试,但是想到之后一个月的假期可以漫山遍野的撒欢,孩子们反而充满了期待。   今天学校只有苏慧兰自己,罗天成请假去了县里。   上个月苏慧兰带大伯到松林县复查,罗天成也带上了唐姥爷,两家结伴去了一趟。   胡老大夫给唐姥爷看过之后,开了个方子让回家慢慢调养。   唐姥爷回家后按照药方吃了一段时间,果然觉得总像憋了一口气的气管舒坦不少。   唐姥爷自己就是配药的行家里手,只是药方上有两味药他们这儿没有,最近也得去县医院才能买到。   正好赶上最近期末课少,所以罗天成就请了假去县里买药。   下午三点二十,学校放学。   因为期末复习,苏慧兰这两天也没怎么留作业,在办公室待了一会儿,就准备关好门窗回家。   不料这时,吴大宝和吴三妞忽然满脸惊慌的跑来了!   苏慧兰看两个孩子神色不对,赶忙道:   “大宝、三妞,出什么事了?”   吴大宝率先道:   “兰老师,翠儿姐姐和巧儿姐姐好像走了!”   苏慧兰没听明白:   “什么走了?巧儿不是说家里有事,所以今天下午请假吗?”   孙家姐妹住在隔壁宏伟大队的亲姥姥病了,孙婶子就回了娘家,剩下孙家姐妹照顾弟弟和孙德才。   听今天孙巧儿的意思,好像是她们姥姥病情加重了,所以他们姐弟三人也得过去一趟。   “不是!兰老师,巧儿姐姐说谎了!她们俩走了!不对,是逃了!”   苏慧兰越听越觉得事情不对,赶紧拉住吴大宝和吴三妞道:   “大宝、三妞,你们先别着急,赶快把事情原委都跟我说一遍!”   吴大宝只得从头开始解释!   这事啊,还是吴大宝那个妈先惹出来的,她那混账侄子赵金砖自打四月份断了腿之后,这一连在炕上躺了三个月,总算能下地走路了。   他爹妈怕他跑出去再出事,就想赶紧给他娶个媳妇收收心,当然他们现在可是不敢打苏慧兰的主意了,可加上隔壁公社,方圆百里也就那么三、四个小村子。   合适的闺女不好找啊!   两口子一合计,就把主意打到了吴大宝家,想撺掇吴大宝他妈把她大闺女嫁回娘家!   吴大宝他妈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缺心眼,还真就把这话回去跟吴二愣商量上了,结果叫吴二愣指着鼻子一顿破口大骂!   并且警告她,要是再敢打这丢人现眼的主意,就把她撵回老赵家!   吴大宝他妈只得回绝了自家哥嫂,结果就被她哥嫂恨上了,埋怨她这个当姑姑的不知道维护老赵家人!   吴大宝他妈只得做低伏小,跟她哥嫂保证,肯定给大侄子说个漂亮媳妇。   然后吴大宝他妈就把主意打到了隔壁孙家大闺女,今年才十五岁的孙翠儿头上!   正赶上孙德才媳妇这阵子回娘家不在,这人就隔三差五拎点烟酒啥的上门忽悠孙德才。   三说两说就说动了孙德才,最后以二十块钱的彩礼,叫孙德才在她哥嫂找人写的一张“婚书”上按了手印!   吴大宝他妈不认字,中午自己偷偷鼓捣那张婚书,凑巧就叫三妞看见了。   三妞一直断断续续有识字,一琢磨就明白了那张“婚书”的意思,担心不已,赶忙找了空子跑去隔壁通知了翠儿和巧儿姐妹。   之后三妞又把这事告诉了吴大宝,姐弟俩一直为孙家姐妹悬着心,不知道她们俩会怎么做。   等好容易挨到了放学,他们到孙家一看,发现孙德才在家喝酒,居然醉成了一滩烂泥,而孙巧儿姐妹却不见踪影!   他们就又去了平时和孙家姐妹偷偷一块玩的后院柴火垛旁,结果在柴火缝里找到一张孙家姐妹留下的信!   信是孙巧儿写的。   上面说,孙德才已经打定了主意把孙翠儿嫁给赵二流子,如果孙翠儿不听话,那他就跟孙婶子离婚,让孙婶子这辈子都留在娘家,再也回不来!   孙翠儿不想拖累母亲,一咬牙就准备离家出走,妹妹孙巧儿也决定跟姐姐一起走。   吴大宝说完,就从兜里拿出孙巧儿的那封信交给了苏慧兰!   苏慧兰赶忙打开又仔细看了一遍。   内容跟吴大宝说的一样,只是结尾的部分请吴家姐弟代她们姐妹跟苏慧兰说声抱歉,因为她今天对苏慧兰说了谎,希望苏慧兰能原谅她!   这封信看得苏慧兰心中沉重,一时既恨孙德才的狠心,又对两姐妹的处境忧心忡忡。   她们身上没有钱,更关键的是没有介绍信,根本连公社都走不出!   唯一有可能就是跑到山上去,而这也是最糟糕的!   秀山附近的山这么多,山上各种猛兽和蛇虫鼠蚁出没,她们就只是两个小姑娘,这实在太危险了,必须尽快把她们找回来才行!   赶巧的是,今天村里的男人们都伐木去了,女人们也凑堆去采蘑菇,连她奶奶、大伯娘也跟着村里妇女们一道上了山!   现在村子里竟没几个能帮得上忙的!   苏慧兰只得对一旁眼巴巴的吴大宝和吴三妞嘱咐道:   “老师想办法去把她们找回来!三妞、大宝,你们俩待会儿先去队部找张爷爷,让他帮忙上山给你们志国伯伯送信,让他们尽快回来帮着找人。”   “然后你们俩还得辛苦一趟,去隔壁宏伟大队通知你们孙婶子,说不定翠儿和巧儿会去找她!”   吴三妞忍不住道:   “可是老师,你去哪儿找她们俩?”   苏慧兰蹙着眉道:   “老师怀疑她们是上山了!”   吴大宝闻言担忧道:   “老师你要自己上山吗?那很危险的!”   苏慧兰摸了摸他的头,安抚道:   “老师会想办法找几个帮手,也会带上武器,放心吧!”   说话间,苏慧兰就领着两个学生从学校出来,结果刚出门居然在门口碰上了神色惶惶的孙巧儿!   “巧儿!”   苏慧兰心中一喜,赶忙上前,结果发现只有孙巧儿自己,心里一紧,有些着急道:   “巧儿,怎么只有你自己,你姐姐呢?”   孙巧儿小脸发白,眼睛、鼻子红通通的,面对苏慧兰,她像是终于找到了依靠,“哇”的一声就哭着扑进了苏慧兰怀里!   苏慧兰一抱住孙巧儿,就发现小姑娘出了很多汗,忙掏出手绢一边帮她擦汗、一边安抚道:   “巧儿不哭!告诉兰老师,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姐姐翠儿呢?”   孙巧儿抽噎道:   “兰老师……俺姐不让俺跟着她了……她说不、不想拖累俺,跟她一起遭、遭罪……就把俺撵回来了!”   苏慧兰又问:“巧儿,你们是不是上山了?”   孙巧儿哭着点了点头:   “俺姐不想嫁给赵二流子,宁愿到山里当白毛女……本来说好俺们俩一起走,可是上了山以后……姐姐说山里太遭罪了,就非要把俺撵回来!”   “俺不干,她就说俺要不听她的……她就找个山头跳下去!呜呜呜!”   苏慧兰心里十分担忧,她扶着小姑娘的肩膀道:   “巧儿,你听老师说,你姐姐她一个女孩子在山上很危险,咱们必须尽快把她带回来!”   “老师知道你们害怕什么,你放心,大宝和三妞都已经跟老师说了!你爸按手印的那封‘婚书’不具任何法律效应,没人会承认!”   “只要把你姐姐找回来,老师和大队的干部们都会为你姐姐做主!绝对不会让你爸就这么把她卖掉!”   孙巧儿咬着嘴唇,泪眼朦胧道:   “可是老师,俺妈咋办?万一俺爸跟俺妈离婚,他不让俺妈回来咋办?”   苏慧兰忙道:   “不会的!这个家也有你妈一半,不是你爸想怎么样就怎么样!退一万步,就算你爸真的要求离婚,也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组织上也要考虑你妈的意见!”   就怕到时候婶子要离,孙德才反而不想离!   “要是离婚能让俺爸不进这个家门,俺倒是希望他们离!”   孙巧儿用衣袖擦了擦眼泪,“老师,俺听你的,俺这就带你去找俺姐!”   孙巧儿说她和姐姐带了一点食物,然后准备上西南边的一座山上,没想到半路休息的时候孙翠儿非不让她再跟着自己,把孙巧儿赶了回来。   苏慧兰听完,担心孙翠儿会继续往深山里走,所以为了保险起见,还是让吴大宝和吴三妞按照先前她交待的去找大人们。   她则让孙巧儿先去找班里年纪最大的班长田爱华,自己假装回家从空间取了一把匕首带着!   可惜镰刀被奶奶带上了山,要不然比匕首能更趁手!   好在田爱华听了孙巧儿的话,自己从家里带了把镰刀出来,三人就赶忙上了山!   这一路紧赶慢赶,走了一个多小时,终于到了姐妹俩之前到的那座山脚下!   进山以后,田爱华当先走在前面,一手拿着镰刀,一手拎着根木棍,遇到草厚、不好下脚的地方,就用木棍扒拉一下草丛。   如此又走了半个多小时,才到孙巧儿和姐姐分开的地方,可是却并没有孙翠儿的身影!   孙巧儿顿时就慌了,忙朝着四周大喊道:“姐!你在哪儿啊!”   “孙翠儿,听见了就应一声!”   可惜阵阵回音却只惊起林中一群飞鸟,除此外,并没有半点回应!   苏慧兰心里一沉,自己最担心的事果然还是发生了!   “巧儿,你姐姐可能是往深山里去了!咱们抓紧时间先进去再找一程!”   如果还是找不到,他们就得先回去,等更多村里人来了才能继续往深山腹地里走!   可那样一来,孙翠儿的处境也就越来越危险了!   苏慧兰内心有些沉重,看了看表,现在已经五点多了,好在现在正是白天最长的时候,太阳要七点多钟才落山,彻底天黑要八点以后。   伐木队就在南山干活,距离这边应该比从村子出发更近一些,只希望齐五爷和志国大伯他们接到信儿能快点赶过来!   她心里也在默默祈祷,只盼着老天爷能保佑他们快点把孙翠儿找到!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祈祷灵验了,他们又往深山里走了大约一刻钟后,田爱华忽然眼尖的在一处带刺山莓上发现了一小缕布条!   孙巧儿一看那布条,就惊声道:“这是俺姐衣服上的!”   三人扒开那一片山莓的枝丫,竟发现这些山莓原来都长在一个大坑的边缘,在它后面赫然是个四、五平方米大、一米多深的大坑!   坑底的杂草丛中趴着一个人,可不正是孙翠儿吗!   “翠儿!”   “姐!”   三人赶忙小心的滑到坑底,抱起孙翠儿,发现她面色发青,双眼紧闭,竟像是彻底失去了意识!   苏慧兰一惊,觉得这不像是摔伤的,赶忙去检查她周身!   除了一些被枝条刮伤的小伤口外,苏慧兰发现翠儿的右腿上还绑了根布带!   苏慧兰心里忽然有了个极不好的预感,赶忙掀开翠儿的裤腿,果然发现她的整条右腿都已经肿胀发紫!   而脚踝处赫然有一处同样用布条包扎的伤口,微微掀开那布条,里面是一团绿色的药草!   孙巧儿捂住嘴巴,眼泪大颗大颗的往下掉!   田爱华也失声道:   “她这好像是被毒蛇咬了!”   苏慧兰强自稳了稳心神,帮翠儿右腿上的布袋松了松,又往更上面一点的位置重新扎紧。   “翠儿应该是自己提前处理过,只是耐不住这蛇毒厉害!爱华、巧儿,咱们现在必须尽快把她送回去,要不然翠儿会有生命危险!”   田爱华到底也是个十六岁的大男孩,遇事又比较稳重,闻言立马二话不说的背起孙翠儿,苏慧兰则在后面帮他扶着。   孙巧儿在经历了最初的惊慌害怕过后,也擦了擦眼泪,振作起来。   三人齐心协力爬出大坑,苏慧兰让孙巧儿在旁边扶着翠儿,自己接过田爱华的镰刀和棍子在前面领路!   就这么走了二十分钟,眼看山脚越来越近的时候,苏慧兰忽然停下了脚步。   她看着前面那个坐在他们来时路上的庞大身影,当场面色一白!   她闭了闭眼,强自稳定了心神,转头对同样目露惊恐的田爱华和孙巧儿摇了摇头,用口型示意他们往回退。   田爱华和孙巧儿也吓白了脸,但是因为苏慧兰的镇定,两人还是屏着呼吸轻手轻脚往回走!   眼见着距离那头熊瞎子越来越远,三人开始拔腿狂奔,而那熊不知是没发现还是懒得理睬他们,总之并没有追过来!   三人这才松了口气!   孙巧儿煞白着脸问道:“兰老师,咱们现在咋办?”   苏慧兰看向同样满脸冷汗的田爱华:   “爱华,还有别的下山路吗?”   田爱华低头想了下,马上道:“咱从南边走能到那边南山脚下,就是这样得绕不少远!”   苏慧兰点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绕远也比遇熊强!”   “现在爱华,你和我轮流背翠儿,咱们能走多快就走多快!”说着,就伸手要接过他后背上的孙翠儿!   田爱华不肯,苏慧兰却坚持道:   “爱华,听老师的!这回去的路还远,不能只靠你一个人!”   田爱华见苏慧兰坚持,只得乖乖听话。   就这样,两人一路换着背孙翠儿,顺着南边的方向继续下山!   这一路为了争取时间,他们不断加快速度,甚至顾不上探路,幸好也没再碰到熊瞎子之类的猛兽。   苏慧兰背着孙翠儿,这一阵不顾一切的猛跑,几乎让她的汗水湿透了衣裳!   田爱华和孙巧儿在后头帮忙扶着,田爱华见老师太辛苦了,连忙道:   “老师,要不然先换俺背吧!”   苏慧兰摇头:“再等一会儿,等下了山……啊!”   岂料她话音未落,忽然一个不稳,整个人栽倒在地!   背后的孙翠儿被她的身体垫住,只是翻倒在一旁,并没受太大影响!   “兰老师!”   田爱华和孙巧儿赶忙要去搀扶她起来,谁知苏慧兰却白着脸摇头:   “先别动,我好像踩到陷阱了!”   两人赶忙去看,果见苏慧兰的右腿膝盖以下陷在了一个深洞里!   更糟糕的是,这个深洞的洞口处还架着一排环形的木刺!   木刺被固定在一大一小两个粗铁丝环上,总共有八根,每一根都有一尺多长,且比手指还粗!   所有的木刺一端都深深扎进了土里,那锋利的尖端部分越过铁丝圈朝下,形成中间一个小小的圆形尖端口。   当动物的头或者腿不小心踩进这个尖端口时,如果用蛮力硬□□,这一圈八根尖锐木刺足以划下深深的八道口子,相当于是直接把肉撕烂了!   此外,上面还有一个打结的绳套,与两米外的一棵大树连接,踩到陷阱的同时、也会被绳子套住。   这么危险的陷阱,上面盖着一层薄薄的草皮看着跟普通路面无疑,可周边却没有做任何示警,也不知什么人这么不负责任!   田爱华看着八根木刺紧紧抵着老师的小腿处,只要稍微动一下就必定要皮破血流,不由气得狠狠骂道:   “这啥人这么缺德!被俺知道非揍他一顿不可!”   苏慧兰也直道倒霉,虽然难受,但是这个陷阱也不是不能拆除,就是有点费时间!   可现在他们最缺的就是时间,于是她当机立断道:   “算了,老师自己慢慢处理吧!好在估计还有十多分钟就能下山了,巧儿、爱华,翠儿就交给你们了!现在你们赶快走!”   两人都不放心,田爱华道:   “老师,可这个会弄伤你的,要不然我们帮你拆了陷阱再走!”   苏慧兰摇头:   “这木刺都是铁丝绑住的,不好拆!咱们不能再耽误时间了,你们先走!”   孙巧儿咬着嘴唇:“老师,让班长送俺姐,俺留下来陪你!”   苏慧兰却有史以来第一次对自己的学生厉声道:   “不行,你必须给爱华搭把手,防止再出现我这样的意外!”   “好了,快别废话了,带上镰刀,别忘了还没彻底下山!我这儿有匕首,不用你们惦记!”   “现在赶紧走!快点!” 第81章 喜欢 苏慧兰惊得一双眼睛都瞪大了…………   “老师, 俺们回去就喊人过来找你!”   田爱华咬了咬牙,狠狠擦了把眼泪,和孙巧儿一起把一旁仍旧昏迷的孙翠儿背了起来。   两人抬脚就继续往山下跑,孙巧儿边哭、边回头看。   田爱华大声道:“别哭了!快点走!别辜负了老师这份心意!”   等两个学生走得再看不见身影, 苏慧兰才低头准备处理陷阱。   那条连接大树的绳套比较简单, 用匕首割断就行, 麻烦的是陷阱里这些木刺!   她努力调整了下身体, 想找一个方便拆陷阱的姿势。   只是那八根木刺就紧紧抵着她的小腿, 只要她稍微一动, 就能感到尖尖的木刺穿透腿上薄薄的布料, 直接刺破了皮肤!   看着裤腿上渐渐晕染出的血迹, 苏慧兰暗道不妙, 在空间里搜索了一遍, 勉强找出一盒清凉油。   立即用匕首把一整盒的清凉油都挑出来涂在身上和四周的杂草上,掩盖血腥味。   她仔细观察腿上的木刺圈, 这八根木刺用细铁丝绑在一大、一小两根粗铁丝拧成的圆圈上,结构非常稳定, 要想取下来, 至少要拆掉四根以上的木刺才行。   只是铁丝绑得太紧,她只能一点一点拆开,而且每动一下,木刺就会不断刺破皮肤。   持续的疼痛干扰了她的行动力,几乎花了十多分钟,疼得满头大汗,才拆掉了两根木刺!   不过拆下两根木刺后,压力也减轻了不少,最关键的是有足够的空间容她伸手下去处理腿侧的伤口!   可惜她空间里没有止血的药, 只能暂时用干净的毛巾按压伤口。   正当她准备拆第三根的时候,对面的草丛里忽然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抖动!   苏慧兰面色微变,忙将匕首举起来,警惕的看着那边。   草丛晃动的更厉害,就在她紧张的冷汗涟涟时,绿油油的茅草间突然探出了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   苏慧兰眼睛霎时一亮,惊喜道:“飞飞!”   小狐狸猛地蹿到了苏慧兰身边,呼哧呼哧的使劲用脑袋往她怀里拱!   “飞飞,你怎么在这里!”   苏慧兰揉着它身上光滑的皮毛,发现三个月没见,小家伙好像又长大了一圈,要变成大狐狸了!   飞飞却挣脱她的怀抱,围着她转了一圈,看着她被木刺扎伤的腿,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帮她,急得嗷嗷直叫!   苏慧兰伸手摸了摸它的小脑袋,安抚道:   “没关系,我已经拆掉两根了,再拆两根就好了!”   飞飞呜呜应了两声,开始拼命扒洞口,想帮好朋友把那该死的木刺都挖出来!   有了飞飞的陪伴,苏慧兰精神一振,抹了把汗水,继续低头努力拆第三根木刺。   拆掉了小圈上的铁丝,还剩大圈,因为只剩一个固定点,木刺的尖端可以往旁边转开。   虽然不可避免的还是要留下一道伤口,可是接下来拆小圈的时候,就不用受制了!   飞飞冲着她染血的小腿嗷嗷叫着,大眼睛也湿漉漉的,显然是极为担心她。   苏慧兰心里一暖,正要去摸摸它的头,说自己没事。   岂料这时,飞飞忽然抬头冲着自己来的草丛方向呲起牙,口中也发出警告的低吼声!   苏慧兰立刻察觉到不对劲,顺着飞飞的目光看向那草丛,很快便看到一只个头很大的“猫”缓缓走了出来!   它体型几乎有一只狗大了!   全身浅棕色带着黑色斑点,耳朵尖上立着两簇黑色长毛,四肢修长,尾巴却很短,四只爪子尤其又厚又大,踏在草地上,总给人一种分外危险的感觉!   看清了这只“猫”的长相后,苏慧兰神色巨变!   这不是猫,这是秀山俗称“山狸子”的猛兽猞猁!   这只猞猁一从草丛里走出来,那双微微吊梢的眼睛就在地上的苏慧兰和飞飞之间来回打量了两圈,最后将目光锁定在了苏慧兰身上!   飞飞越发紧张起来,飞快挡在苏慧兰身前,朝着那猞猁凶狠的低吼着,身子前半部分也压得很低,后腿微微屈起,做出应敌的准备!   猞猁却并不理睬,只是盯着苏慧兰一只手里染血的毛巾目露凶光!   苏慧兰额头见汗,下意识要举起手中的匕首,那猞猁却已如闪电般猛地朝她扑了过来!   全程快得叫人措手不及!   挡在苏慧兰身前的飞飞立即从地上跳起,勇敢的正面迎击比它身形大了三分之一的猞猁!   猞猁这次似乎只是想试探一次,因此一击不成,就迅速退到一旁!   飞飞也快速调整好姿势准备再次应敌,尽快它动作很快,可是苏慧兰还是看到了飞飞一只前爪上有一条深深的血痕!   估计是刚刚那一瞬间被猞猁那极为锋利的大爪子给挠伤了!   苏慧兰心疼不已,飞飞根本不是这只猞猁的对手,她必须尽快从这该死的陷阱里脱身才行!   她忍着剧痛,用最快的速度去拆除第四根木刺上的铁丝!   只要先拆掉内侧小圈上的铁丝,到时候忍着疼,把第三、四根木刺一起用力向两边掰开,留下的空隙就足以她把腿伸出来!   猞猁似乎看穿了她的意图,这只狡诈的猛兽立即毫不犹豫发起了第二波攻击!   飞飞再次勇敢的迎了上去!   一狐一猞打成一团,飞飞的头和前爪很快就被猞猁的利爪抓出许多血痕!   苏慧兰心急如焚,眼泪几乎模糊了视线,一边努力去拆木刺,一边转头对飞飞道:   “飞飞,快逃!别管我了!”   然而飞飞却不依不饶的用自己遍体鳞伤的身体牢牢缠住猞猁!   眼见着愤怒的猞猁咆哮着一把将飞飞扑在身底下,狠狠咬住飞飞的喉咙,要让它窒息而死。苏慧兰终于拆掉铁丝,将两根木刺往旁边用力一掰,飞快抽出自己鲜血淋漓的小腿,握着匕首扑过去,从后面狠狠刺进猞猁的脊背!   猞猁“嗷”地惨叫一声,立马松开了嘴,在苏慧兰还要刺第二下的时候,飞快朝着来时的草丛逃走了!   “飞飞!”   苏慧兰一把将地上一动不动的小狐狸抱在怀里,看着它奄奄一息的样子心疼的泪如雨下。   飞飞抬起眼睛看了她一眼,努力的想要伸出舌头舔一舔她的脸,却因为伤势太重而无法做到,只能歪着头虚弱的靠在她怀里。   苏慧兰哭着用毛巾将自己流血的腿草草包扎上,抱起她的小狐狸就拼命朝着山下跑。   她必须快点带飞飞去找医生!   然而她的右腿毕竟受了伤,尤其最后强行掰开木刺造成了很深的伤口,血流的越来越多,再加上这半天的持续奔波,也让她的身体超出了负荷。   明明她感觉自己已经全力奔跑,可是却一直跑不到山下!   她的身子越来越沉,终于在路过一棵红松树时,被地上的一段枯枝绊倒在地!   手中的匕首直接被摔飞了出去,她自己也有一瞬间的晕眩,勉强抱住飞飞后,却一时没力气站起来。   就在这时,她忽然觉得背后涌起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正想回头,就听旁边一声大喊:   “小心!”   紧接着就是嗷的一声惨叫,苏慧兰一侧头,就看到先前那只被她刺伤的猞猁重重摔在了地上!   她瞳仁一缩,原来刚刚这东西是要从背后偷袭她!   她顾不上去看来人,见那猞猁被什么东西拦住了偷袭后,摔在地上滚了一圈,就又颤颤巍巍站起来,冲着自己咆哮,赶忙捡起地上的匕首,朝这只凶狠的畜生高高扬起了手臂!   这只猞猁显然还记得被她手中匕首刺中的滋味,果然下意识后退了两步,不敢再近前!   “兰兰!”   就在她几乎连举匕首的力气都没有的时候,一只有力的大手一把包住她握刀的小手!   一个坚实的肩膀撑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半抱、半扶的帮她站了起来!   “……罗大哥!”   听着心上人这样虚弱的语气,罗天成一颗心都要碎了!   他从对方手中接过匕首,冷冷瞪着眼前那只不知死活的畜生,对苏慧兰歉疚道:   “兰兰,对不起,我来晚了!”   知道罗天成来了之后,苏慧兰心神稳定了许多!   她闭了闭眼,正要提醒罗天成小心,眼角余光忽然瞥到他们身侧的方向居然还有一只猞猁!   “罗大哥,那边还有!”   罗天成也看到了那只体型更大一点的猞猁,立即朝着对方发出了一声吼叫!   这只猞猁似乎正想绕到他们身后准备偷袭,被罗天成这一吼,立即停在了原地,谨慎的盯住他们。   罗天成举着手里的匕首,一边目光凶狠的来回盯着两只猞猁,一边不动声色的搂着苏慧兰往斜后方慢慢退了两步,慢慢与两只猞猁形成三角对峙的局面。   苏慧兰心中紧张,罗天成一只手紧紧搂着她,低声道:   “猞猁这种动物生性狡诈谨慎,而且记仇,但是它们习惯伏击,一旦正面遇上,在没把握解决猎物之前,不会贸然发动攻击!”   “所以抱歉,兰兰,现在我不能让你马上走,因为你一走,它们立刻就会调头攻击你!”   苏慧兰会意,她也发现了猞猁这种动物确实十分狡猾,非常擅于寻找猎物的弱点!   而且她压根也没有丢下罗天成、自己先跑的想法,纵使对飞飞的伤势忧心如焚,却还是努力劝自己镇定!   她正想问自己现在该怎么做才能配合对方,就听罗天成继续道:   “待会儿我会假装滑到,故意露个破绽给它们,让它们一起来攻击我,我会设法拖住它们,到时候你就趁机赶紧跑!”   苏慧兰没想到对方会让自己先走,忙道:“不行,罗大哥……”   罗天成却平静的阻止她道:   “兰兰,别激动!如果让它们察觉到你的紧张,它们会马上攻击过来!”   “记住,要按照我来时的方向跑!大概一百米的距离后会看到很多杜香,顺着那些杜香走,那才是往南下山的路!”   苏慧兰察觉到对方紧紧环住自己的那只手正在慢慢收回,心里不由揪成一团,连忙想抓住对方,不想慌乱中竟一把抓住了对方的手!   罗天成愣了一下,低低的笑了一声,眼睛虽然反复戒备的盯着那两只猞猁,嘴里却带着笑意道:   “这是你第一次握我的手,我真高兴。”   苏慧兰呼吸一窒,一个念头忽然无比清晰的浮上了心头!   原来罗大哥他对我、他对我……   她心里忽然涌起一股强烈的不舍,那只手也下意识握紧了对方不肯松开!   “兰兰,其实我……”   他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又没说,只是慢慢抽回了自己的手,安抚苏慧兰道:   “不要担心,我这个人天生有几分运气,这一次说不定也能天降洪福!”   “千万记着,我待会儿一滑倒,你就赶紧带着小狐狸跑!”   苏慧兰心乱如麻,只知道自己现在绝对不能放手,同时脑子里也拼命在想到底有什么办法能解决眼前的危机!   当听到罗天成那句“天降洪福”的时候,脑子里电光石火间闪过一个念头,想也不想道:   “罗大哥,别动,我有办法!”   而对面两只猞猁显然察觉到他们的情绪波动,也悄悄弓起了身子,亮出尖利的爪子,准备扑向两人!   可就在它们一跃而起的刹那,前方的空地上倏地凭空出现了两头巨大的肥猪!   这两头猪大的离谱,最起码一头也得有五、六百斤,最关键的是这两头猪出现的瞬间居然是上下摞在一起的!   两头摞在一起的肥猪简直像座小山一样,生生把两只猞猁的攻势拦截下来!   在两只猞猁被一起撞倒后,压在上面的那只肥猪也终于保持不住平衡,“噗通”一声摔下来,正巧把两只猞猁压在了身底下!   看着眼前这副奇景,罗天成直接呆住了!   然而更惊奇的是,压住猞猁的肥猪身上又很快出现了三头同样肥硕的大猪!   地上就这么一口气“堆”了五头猪,估计这会儿最下面的两只猞猁都得压成饼了!   五头肥猪压在一起大概也不大好受,都使劲张大着嘴巴嚎叫着,让罗天成几乎以为自己误入了猪场!   不过这刺儿的声音也让他很快回过神,立即震惊的看向旁边的心上人!   难道这就是兰兰说的办法?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说什么都无法相信,这世上怎么可能有这种奇事!   莫非、莫非她是天上的仙女不成?   苏慧兰暴露了自己最大的秘密,面对对方震惊的目光,也是一时有些无所适从。   虽然有些担心,但是她并不后悔,因为她没办法眼睁睁看着这个为了保护她、不惜牺牲自己的人出事!   罗天成一眼就看到了苏慧兰眼中的担忧,马上想到这是心上人在担心自己的秘密泄露!   他倒是一点也不觉得心上人的担忧多余!   他看着地上那几头肥实的大家伙,要知道这种神奇的仙术实在太过诱人,一旦被泄露出去,那可说不定会引来什么样的觊觎!   罗天成正准备给心上人保证,发誓自己会守口如瓶时,忽听林子那边一阵人声嘈杂!   应该是村里人找来了!   罗天成面色一变,忙对苏慧兰道:   “兰兰,你能不能把它们再‘变’回去!这绝对不能让别人发现!”   罗天成的态度让苏慧兰心里一暖,立即点了点头,闭上眼,心中默念,把五头大肥猪又塞进了空间里!   看着地上的大肥猪眨眼间又没了,罗天成更觉神奇!   不过眼下不是惊奇的时候,地上的猪都挪开后,立即露出底下两只吐着舌头、死得不能再死的猞猁来!   因为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们是如何弄死它们的,苏慧兰也直接把这两只死掉的猞猁收进了空间。   而刚做完这一切,她直觉眼前发黑,再也支撑不住倒在了罗天成怀里。   ……   等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阳光正透过窗子照进屋里,将白色的窗帘和墙壁都染成了一片暖黄色。   她这是在医院?   苏慧兰脑子里有点发空,眨了眨大眼睛,很快又想起晕倒前的事情,不禁脱口喊了句:“飞飞、翠儿!”   然后,忙不迭就要从床上起来!   谁知她刚一动,就被两双手同时按住!   “宝贝别动!孙翠儿已经安全了,飞飞也没事!”   苏慧兰这才松了口气,等反应过来才想起来,这声音怎么那么像爸爸妈妈?   她偏了偏头,果然一眼就对上了妈妈李若君那双哭肿的眼睛!   “宝贝,你有没有哪里难受?告诉妈妈,妈妈帮你叫医生!”   苏慧兰呆了呆,傻傻道:   “妈妈,你怎么在这儿?我到首都了?”   李若君闻言又哭又笑:   “你这傻孩子!什么首都,这是凌远县医院!”   “宝贝,你昨天真是把妈妈吓死了!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妈妈怎么活得下去!”   坐在另一边的林浩远半天插不上话,不由劝道:   “好了,若君,孩子才刚醒,你先容她缓缓……”   苏慧兰震惊,这怎么爸爸也来了,她这不是在做梦吧!   林浩远看着女儿跟自己一模一样的眼睛都瞪圆了,心里爱得不行,赶忙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   “没事,宝贝,爸爸也在这儿陪你!”   不料,苏慧兰还没出声,李若君倒是先生气道:   “都怨你,我就说嵩嵩一放假就来看瑶瑶!你非要让我们等着你月底休假,还美其名曰什么给孩子惊喜!”   “我就不该听你的,要是嵩嵩一放假我就来,瑶瑶哪里会出事!”   林浩远挨了媳妇一顿批,摸了摸鼻子,老实巴交道:   “我、我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   李若君不依不饶:   “都是你当初非要答应瑶瑶留下来教书,要不然怎么会发生这么危险的事!”   “又是陷阱、又是猞猁,你知不知道我们的女儿差点没命!”   李若君说着说着就又哭了起来。   明明今天下火车的时候,她是那么满含期待的要给女儿一个惊喜!   哪成想去汽车站路过医院的时候,正巧就碰上了出来买东西的干娘他们,这才知道她的瑶瑶昨天傍晚出了这么大的事!   看着孩子一身大大小小的伤口,因为失血过多一直躺在床上昏睡,她差点就要疯了!   林浩远坐在那里一声不吭,蔫头耷脑的听着媳妇的指责。   苏慧兰不忍爸爸给自己背锅,赶紧拉了拉妈妈的手,劝哄道:   “妈妈,我知道错了!你别说爸爸了……对了,你们是今天才下火车的吧?累不累,嵩嵩也跟你们一块儿来了吗?”   李若君知道女儿这是在给丈夫打掩护,虽然仍然埋怨丈夫,却舍不得为难女儿。   她点头道:“是今天才到,嵩嵩也一块儿来了,早上你大奶奶和志国大伯来看你,但你一直没醒,我就请他们帮忙先把嵩嵩领他们家去了,这才刚走不一会儿。”   “还有你奶奶和大伯他们也在这儿陪了你一宿,我怕他们身子熬不住,就在附近招待所开了一间房,让他们过去休息休息,晚点再过来。”   苏慧兰点了点头,自己这一受伤,家里人肯定都担心了!   她正想让爸爸妈妈也找个地方歇一歇,肚子里忽然咕咕叫了起来。   李若君听见了忙道:   “这都快中午了,你从昨天下午到现在一直没怎么吃东西,可不得饿了吗!妈妈这就给你去买吃的去!”   “你想吃什么?鸡汤小混沌好不好?”   苏慧兰乖巧的点了点头。   李若君笑着亲了亲她的额头,又瞪了林浩远一眼,这才起身出去!   等李若君一走,苏慧兰立即道:   “爸爸,对不起,是我连累你被妈妈骂!”   林浩远宠溺的看着闺女道:   “没事!你妈妈她就是太担心你了!让她把这口气撒在我身上也好!”   “爸爸其实是想夸奖你的,昨天那种情况,你的每一步都处理的很好,如果是爸爸,大概也只能做到你这种程度!”   “这是爸爸站在旁观者的角度来看。但是要是爸爸作为一个父亲,私心来讲,爸爸并不希望你涉险!”   “孩子,如果你真的出事,爸爸和妈妈会没法活下去的!”   苏慧兰瞬时红了眼眶,认真道:   “爸爸,我向你保证,以后再也不会让自己陷入这样的危险!”   林浩远这才如释重负般的点了点头。   苏慧兰又赶忙向爸爸问起飞飞和孙翠儿的情况。   “那个叫孙翠儿的小姑娘,现在也在县医院里,经过救治已经没有什么大问题了。大夫说如果再晚来一会儿,她的腿恐怕就要保不住了。”   “至于那只救了你的小狐狸……”   林浩远说到这里忽然语气顿了顿,有些不甘不愿道:   “今早你志国大伯来特意说,已经被罗天成的姥爷救了!”   一听“罗天成”三个字,苏慧兰就想起福册和空间的事,忍不住出了一下神。   旁边的林浩远看到闺女这样,立马心里就酸上了,决定把这臭小子昨天也一直在这儿守着的话给咽回去!   哪成想他这边小算盘才扒拉开,就听病房外李若君的声音:   “哎,小罗,你怎么没跟苏队长他们一起回去?你从昨天晚上就一直守在这儿,今天又过了小半天,这么长时间身体会熬不住的!”   病床上的苏慧兰听得心里一颤,跟着就听那人十分客气道:   “李阿姨,我买到了一些牛奶,这个对身体恢复有好处,兰……兰老师她流了很多血,我想给她补充一下营养!”   李若君有些惊喜道:   “是吗?原来这儿也能买到牛奶,小罗你可真是厉害!”   “对了,你一定还没吃饭吧!正好我给瑶瑶买了好多鸡汤小馄饨,她肯定吃不完,你也进去和她一起吃点吧!”   屋里的林浩远听得眉头都打了结,苏慧兰却莫名有些害羞,以为对方肯定会拒绝,哪成想那人竟然一口答应了下来!   “那就麻烦阿姨了!”   李若君忙道:“不麻烦、不麻烦,说起来我们瑶瑶昨天能脱险也多亏了你!阿姨还想着回去再好好谢谢你呢!”   两人说话间就推门走了进来。   苏慧兰不知道为什么,第一眼就越过自己的妈妈,与对方那充满了担忧的眼神相遇。   他身上还是昨天那件衬衫,衣襟上有许多皱痕。   可能因为一直没怎么休息的缘故,眼底下也带着淡淡的黑影。   自从昨天彻底察觉到对方对自己的心意后,她就一直有点不太敢看对方的眼睛。   以前还不觉得,现在总觉得那双深邃的眼睛看着自己时,里头装满了炽热的情感,好像恨不得将她一口吞下似的!   ……什么一口吞下,她怎么用这么暧昧的形容,怪羞人的……   苏慧兰觉得脸上发烫,为了不让爸妈看出什么,只得故意道:   “妈妈,我觉得有点热,能不能把窗子打开!”   李若君一听心肝宝贝说热,赶忙放下手里的饭盒,走过去开窗子,还不忘招呼罗天成:   “小罗啊,你快坐!”   “老林,你去把柜子上的苹果洗洗给小罗和瑶瑶吃!”   林浩远不愿意,可在闺女和媳妇面前又不敢太给罗天成脸色看,只得板着脸、老大不高兴的拎着一兜苹果去水房了。   罗天成等林浩远走了,又看李若君正背对着他们开窗子,就飞快从兜里掏出一封折好的信,迅速塞进苏慧兰被子下的手心里。   苏慧兰惊得一双眼睛都瞪大了,下意识就去看自己的妈妈,等确定她妈没发现,这才松了口气。   可松了口气之后,就又是一阵脸红,她咬着嘴唇,越发不敢去看对方的眼睛。 第82章 尾声 正文完结   还好这时候李若君把屋里两扇窗子都打开后, 就过来张罗着让罗天成和苏慧兰一起吃馄饨。   罗天成这次却拒绝了:   “阿姨,还是不用了,我进来其实就是想看看兰老师醒了没有。”   “既然兰老师已经醒了,我就先回去了, 正好中午有一班车, 我得回去看看学校里的孩子们!”   接着又轻咳了一声, 似模似样的对苏慧兰道:   “兰老师, 你专心在这里养病, 学校那边有我!还有飞飞, 今早苏大叔说它已经醒了, 精神状态还不错!”   “我向你保证, 我回去会好好照顾它, 一定让你出院回家后看到一只跟从前一样精神的小狐狸!”   说着委婉谢绝了李若君的再三挽留, 在洗苹果回来的林浩远暗戳戳高兴的眼神下,独自走了。   李若君自然少不得又埋怨了林浩远一通。   苏慧兰脸上的热度直到罗天成走了才渐渐消下去, 心不在焉的吃完了馄饨,正在好奇罗天成给她写了什么的时候, 苏奶奶和苏大伯一家来了。   看见苏慧兰终于醒了, 一家人总算放了心,要不然他们就是躺在招待所里也是翻来覆去睡不着!   苏奶奶抓着苏慧兰的手,抹着眼泪道:   “奶奶真后悔昨天为啥非要出门采蘑菇,俺要是在家,拦着你点或者跟你一起去,咋也不能让你遭这个罪!”   大伯娘也道:   “俺也后悔,兰兰,你要是真出了啥事,俺们可咋受得了!”   苏慧兰只得赶忙给家人们赔不是, 并再三保证自己以后一定凡事小心谨慎,不会再出这样的危险!   其实也不怪两家人这样担心,想想昨天确实挺险的,遇到猛兽不说,还一脚踩到陷阱。   带着飞飞下山的时候慌乱中又迷了路,难怪她会觉得那条路怎么也走不到尽头,要不是罗天成来,她可能真的会出事。   那边苏奶奶也道:   “这次还真是多亏了成子!他昨天从县里买药回来,刚到村子里就碰上你孙婶子了。”   “他们按大宝和三妞说得去找你,半道先遇上华子和巧儿,成子听说你一个人在山上,还中了陷阱,二话不说就自己去找你了!”   “后来,你孙婶子他们又赶上村里大伙儿找过来,一半人直接把翠儿送到医院,一半人接着去找你和成子。”   “成子一路找到你中陷阱的地方,却没看见你,猜到你可能是脱困后迷了路,就一边不顾危险的满山找你,一边沿路做记号!要不然后期你志国大伯他们也不能那么顺利找着你们!”   大伯娘也道:   “你志国大伯找到你们的时候,你当时已经晕了,成子急得不行,这一路从公社到县医院,昨天下午到今天上午,他一直就在旁边守着,一步都不肯挪,谁也劝不动。”   现在苏家人基本都看出罗天成的心思了,就连李若君听完这番话也露出了明悟的神色,看着自己的宝贝女儿神情纠结。   林浩远趁机小声道:   “这回你总算明白我为啥老针对他了吧!臭小子,居然敢打我闺女的主意,想想我就来气!”   不料李若君却若有所思道:   “其实小罗这人也不错,一表人才,彬彬有礼的,家里人口也简单,只有一个姥爷、一个妹妹,小蕊又跟瑶瑶关系那么好……”   “最关键的是这孩子对我们瑶瑶也算痴心一片,听干娘说瑶瑶在跟咱们相认前,人家就对瑶瑶很上心了。”   “我们家也不是看重门第的家庭,这孩子如今也算是家世清白,瑶瑶要是嫁给他……倒也不错!”   林浩远一下急了:   “打住、打住啊!李若君同志,你这当妈的咋回事!咱们的女儿才十六岁,她还小呢!”   李若君闻言白了他一眼,“我当然知道我的宝贝还小,这不是先提前打量好吗?”   “你们男人就是心大!这种事咱们当爹妈的就得早早给孩子先留意着!”   “这挑女婿,既要保证人品好,把我们瑶瑶当心头宝,还得各方面条件合适,不说十全十美,那也得八美、九美!”   “有些事不是一天两天就能看出来的,且得慢慢品、细细看,总不能‘现上轿、现扎耳朵眼’吧!”   林浩远被怼得说不出话,第一次发现这个从小到大性格都有点偏内向的媳妇,这一涉及到闺女的事上,这话可是真多啊。   关键话多也就算了,咋好像听上去还怪有道理的呢……   病房里大伙儿正围着苏慧兰说话呢,孙婶子就领着孙巧儿来了!   娘儿俩一进屋,就要给苏慧兰跪下磕头!   “兰老师,多亏了你们救了俺家翠儿一命,还把你自己伤成这样!都怪俺这个当娘的没用!对不起、对不起!”   众人连忙将娘儿俩拉住。   孙婶子抹着泪道:“兰老师,你对俺们娘儿仨的恩情,俺们这辈子也忘不了!等翠儿好了,俺一定让她来给你磕头!”   孙巧儿也眼泪汪汪的看着苏慧兰包扎得严严实实的右腿,小心翼翼道:   “兰老师,是不是很疼?”   苏慧兰拉着她的手,笑道:   “不疼,这只是几道口子而已,过两天兰老师就能出院了!”   又对孙婶子道:“婶子,您也别把这事放在心上,翠儿也算是我的学生,身为她们的老师,她们遇到困难,我自然要帮忙的!”   接着她又问起孙翠儿的情况。   孙婶子点头道:“好多了,早上就醒了,吃东西啥的也正常,大夫说再观察几天,就能出院回家慢慢养了。”   苏慧兰听完十分高兴,正想问问那“婚书”的事,就听孙婶子又道:   “俺这些日子一直在娘家伺候俺老娘,真没想到这杀千刀的竟然趁俺不在就打俺翠儿的主意!”   “得亏俺昨天下午这右眼皮子一直跳,俺心里放心不下,跑回家一趟,正巧碰上兰老师你让大宝和三妞来递信儿,俺这才知道俺翠儿出了这么大的事!”   “这孙德才为了二十块钱卖了俺的翠儿,也差点连累兰老师你,俺这次肯定不让他好过!”   苏慧兰看着孙婶子斩钉截铁的语气,心里还琢磨着孙婶子会怎么做,没想到这次孙婶子还真来了一次大的!   她回村里后,直接闯进了吴二愣家,把吴大宝他妈打了一顿,然后把那张“婚书”抢到手,到公社以“卖闺女”的罪名把孙德才给举报了!   孙德才在林场警卫部直接关押了七天,然后又被罚到林场干了几个月重活,差点扒掉一层皮!   等好容易熬到能回村里了,又等来了孙婶子的离婚申请,人都傻了。   虽说最后经过大队干部们的说合,最终没能离成,可孙德才经此一事名声稀烂,也是彻底老实了,再不干动啥歪心思。   至于吴大宝他妈,本来孙婶子是想连她一起举报的,可是想到这次大宝和三妞帮了大忙,她不忍心让两个孩子为难,这才放了吴大宝他妈一码。   不过这人虽然躲过了明面上的惩罚,却因为被孙婶子掐住了把柄后,三不五时就被敲打一番,自此也是再不敢生事,每天看见孙婶子就跟老鼠见着猫似的!   自然这些都是后来的事,眼下孙婶子对苏慧兰说了这番话之后,就带着孙巧儿回去了。   苏慧兰看着这位经此一事越发坚强的母亲,心里倒是由衷为孙翠儿和孙巧儿姐妹高兴。   孙婶子母女前脚刚走,后脚钱春晓就匆匆忙忙的赶来了,进了病房看见苏慧兰苍白的小脸就红了眼眶。   最近县里为庆祝八一举办联欢会,各个公社都要派人参加,钱春晓被选派上去代表向阳公社参加活动。   这两天她一直在县里彩排,直到今天中午才从一个上午回公社的同事那里知道苏慧兰出事,这才请假赶了过来。   “还好没出大事,我刚听说那会儿,真是魂都要吓丢了!”   看好朋友这么担心自己,苏慧兰心里暖暖的,不过她舍不得看春晓流泪,就故意淘气道:   “那我给你叫叫,摸摸毛,吓不着!这魂可不能丢,丢了的话,等我大哥回来到时娶了一个傻媳妇,岂不是要找我算账!”   这句话一下就给钱春晓闹了个大红脸,其他长辈们也都笑得合不拢嘴!   苏卫东在首都的治疗非常有效果,现在已经能脱离轮椅,扶着床走上两三步了!   之前林奶奶和李若君来信说,苏卫东治疗和复健的过程非常辛苦,她们看着都觉得心疼。   可是苏卫东都咬牙坚持了下来,还把钱春晓的画像放在自己的床头,每天不断的鞭策和鼓励自己。   现在他都成了那片病房的名人,很多人都知道神经外科有个小伙子为了心上人,多么努力的想让自己站起来,也是一段佳话。   钱春晓害羞不已,忍不住捏了她手心一把,假装生气道:   “坏丫头,明明我这么担心你,竟然还拿我打趣!”   苏慧兰赶忙道:   “我错了、我错了,好嫂子,我这就给你赔不是!”   钱春晓这回可真恼了,“好啊,让你欺负我,这次看你受伤先记着,等你出院,我非把你身上那些痒痒肉都抓一遍不可!”   苏慧兰这下可老实了,她天不怕、地不怕,真就最怕被人挠痒痒肉。   春晓每次一使出这招,她就完蛋了!于是赶忙又去哄自己的好友。   大家看着两个孩子笑笑闹闹的,一直紧绷的心弦总算放松了下来。   昨晚上因为得知苏慧兰受伤造成的担忧害怕,才真正消散。   ……   一直到了晚上,众人才散去。   夜深人静的时候,苏慧兰才终于寻到了个空档,把白天罗天成的那封信从空间里取出来看。   这封信不算长,只有短短的几句话,一如那人惯常的、平静中带了点肃然的样子:   罗天成,今年22岁,原出身哈市民族资本家,后因昔日合作伙伴恶意诬陷,祖父母和双亲皆不幸亡故。   目前家中有当年与姥爷出逃时所带黄金共计二十三斤,翡翠、宝石若干,尽埋在家中柴火棚下。   因心中恋慕兰兰极深,今日愿以全部身家求娶,请兰兰考虑一二,盼早日回复。   落款罗天成。   苏慧兰:“……”   她看着这封信发了好一会儿呆,先是惊诧于对方的“豪富”,又因那句“求娶”忍不住烧红了脸。   可等静下心来再一想,对方写这封信,归根结底应该还是因为昨天看到她秘密的缘故。   如今他把他自己最大的秘密也交给了她,一方面是为了表示诚意,另一方面想必也是为了安她的心。   想到这些的她,不禁十分感动,如果她不同意,一旦这封信泄露,那必定会给他带来灭顶之灾!   然而在没得到任何肯定答复前,他还是这样做了!   那么义无反顾,无所畏惧,把他对自己所有的感情直白的、火热的摊在她的面前……   她脑海里不禁回想起从两人初见到至今的点点滴滴,那些许多的、未曾被她留意到的细节,似乎每一处都在表达他对她的在意和喜欢。   这个人是真的很喜欢她!   那么她对他呢?   苏慧兰认真想了想,摸着自己一直发烫的脸,她不想骗自己,应该也是喜欢的。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大概是从那些好感一点一点累积开始,从她会在谈及婚姻和感情时总是第一个想到对方开始。   虽然现在她对他的感情,可能远没有他对她的深刻,可是这份喜欢,也许有一天也会变得跟对方一样多。   这么想着,她再次看向手里的信,不由唇角微翘。   平心而论,对于这样一个人,总觉得这一天并不遥远。   ……   第二天清晨,大概是头两天睡得太多,苏慧兰醒得很早。   昨晚陪床的妈妈还在睡,她看着窗外漫天的朝霞,一时有些待不住,想出去走一走。   从病房里出来,刚想往楼梯的方向走去,忽然觉得身后有种不一样的感觉,连忙转身。   只见走廊尽头的窗子前,那人正倚靠在窗台边,神情专注而惊喜的望着她。   金色的阳光从他身后的窗子铺天盖地的照进来,把他描绘成一个看起来格外温暖的存在。   苏慧兰下意识朝着他的方向走了过去。   两个人面对面的站了一会儿。   “你怎么来这么早?”   “你怎么起这么早?”   没想到他们俩竟同时开口,苏慧兰脸上一热,忍不住低下了头。   罗天成看着心上人脸上那抹儿美丽的绯红,心头火热,几乎要用掉全身的力气才能压住这份雀跃。   “对不起,我……我实在很想见你,就半夜借了苏大叔的自行车过来……”   苏慧兰一算,那他岂不是要骑三、四个小时?   “你……”   “你……”   再次同时开口,苏慧兰红着脸咬住下唇,不再作声,让对方先说。   “兰兰,昨天那封信……”   苏慧兰听他提起信的事 ,直觉心跳得厉害,也不知怎么回答,越发不敢去看对方。   罗天成却像受到了鼓舞一般,轻轻拉住了她的手。   “兰兰,我是不是可以理解成,你也是愿意的?”   苏慧兰雪白的小脸红得滴血,一时羞得做不出任何回应,不过却并没有抽回自己的手。   罗天成紧紧注视着她,虽然没等来直接的答复,但是看着手心里这双小手,很快就明白了对方的心意,登时一阵欣喜若狂!   看着清晨的走廊里空无一人,他再也耐不住满腔的爱意,顺势把这个美好的让他魂牵梦萦的姑娘拦进了怀里!   “兰兰,我的兰兰……”   苏慧兰挣扎了下,但是一听见对方宽厚胸膛下那激烈的心跳声,最终还是乖乖让对方抱住了自己。   她红通通的小脸贴着他的肩头,鼻端是他身上混合着汗水的淡淡肥皂味,这种感觉很奇怪,可她好像并不怎么讨厌。   不过,罗天成抱了她一小会儿还是很快就放开了。   只是松手前,到底没忍住在她额头上轻轻的落下一吻。   身后的走廊里陆续响起晨起的人们说话和走动的声音,苏慧兰听到自己病房里妈妈的喊声,便知道该回去了。   临进门的时候,她还是情不自禁的回头看了一眼。   两人的目光在金色的阳光下相遇,自此交织成一辈子的深情爱恋。   ……   秋去冬来,转眼又是一年年终岁尾。   屋外天寒地冻、白雪皑皑,屋内却温暖如春。   学校放了寒假,苏慧兰和钱春晓在家里打包行李。   “这是腌肉、这是羊排,还有鸡肉、咸鱼、干菜、蘑菇……我想想,哦对了,还有咱们这儿的粉条!”   钱春晓看着苏慧兰念叨着又要出去找粉条,忙把她一把拽住!   “别拿了,兰兰,已经够多了!你看看这个行李包已经跟座小山似的了,可不能再装了!”   苏慧兰却道:“没事,也不差这一点!我这可是替我哥巴结我未来嫂子的娘家,不多装点怎么能行!”   十月份的时候,苏卫东的腿基本恢复了正常,虽然走路还有点慢,但是外表已经看不出什么问题。   苏卫东从首都回来的路上,先专程去了趟滨河钱家,把自己的情况毫不隐瞒的告诉了对方,并郑重向钱伯母提出想要求娶钱春晓。   钱伯母在了解了事情原委后,倒是没立刻表示反对,只是说要带着大儿子先到苏家了解下情况,再答复他。   所以半个月后,钱家母子也赶到了秀山。   当时苏卫东因为能画会写,被公社新成立的木材加工厂招去做了宣传干事,几乎每天都能和钱春晓见面。   看着女儿对人家那副痴心一片的样子,钱伯母知道自己拦不住。   不过看到不管是苏卫东自己、还是苏大伯夫妇俩,都对自己女儿极好的样子,钱伯母还是十分欣慰的。   只是提出务必要等女儿成年后,两人才能结婚。   这次过年钱春晓和苏卫东因为第一年参加工作,都没有探亲假,钱春晓要留在苏大伯家过年。   苏慧兰这边则是带着苏奶奶去首都过年,就想先到滨河看看钱伯母,顺便送点年货。   姐妹俩正说着粉条的问题,苏奶奶就从外头端着盆进来了!   “春晓啊,这松子奶奶煮好了,俺看你大哥好像也挺喜欢吃这个,这回也带点儿去!”   钱春晓看着那个不比洗脸盆小多少的盆子,这可不是一点啊!   她只得拦住老太太道:   “奶奶,还是算了,您看这次东西带得不少了,就算有罗大哥和小蕊帮你们拎东西,但这上车下车的时候也不方便的!”   这次苏慧兰和奶奶去首都,罗天成舍不得和心上人分别那么久,失落了好久。   苏慧兰看他那么难受,自己也有点舍不得了,于是李若君就亲自写了封信来邀请罗天成一家一起去首都过年。   唐姥爷最了解外孙子的心事,立马就催他赶紧答应下来,他让罗天成把罗小蕊也带去,自己却坚持留下照看屋子。   虽说唐姥爷自打去松林看病回来后,病情就好了不少,今年冬天没怎么犯,可罗天成也不想把姥爷一个人留下,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忍痛回绝李若君。   苏大伯两口子听说这事,立马表示要把唐姥爷接到家里,今年就在他们家过年。   反正如今大伙儿都知道罗天成和苏慧兰的关系,两家妥妥的亲家,在一起过年也是正常!   有了苏大伯两口子的安排,唐姥爷又劝了外孙子一番,罗天成这才决定带着妹妹跟未来媳妇走。   “没事,春晓,上下车那也就一阵儿工夫,可去滨河看你妈妈可不是常去的,咱能多带就多带些!”   苏慧兰正好从外头拿了一大捆粉条回来,闻言顺势接话道:   “就是,就像这粉条,那可是用咱这儿的土豆淀粉一点点做出来的!上次钱伯母也说好吃呢,所以你可不许拦着我!”   钱春晓知道劝不住,看着奶奶和好友为自己家人这般尽心忙碌,心里幸福又感动,正想过去帮忙,就听外屋地房门开了又关,是苏卫东来了。   苏卫东进屋第一眼就是去看钱春晓,看得苏奶奶和苏慧兰抿嘴直笑。   苏慧兰就打趣钱春晓道:   “我真是好奇,你说你们天天在单位里都能见着,这好不容易赶上放假休息,能来陪陪我和奶奶,这又急吼吼来找,简直就像分不开一样!”   钱春晓霎时脸上一红。   苏卫东脸皮不像心上人那么薄,只是轻咳了一声,笑着解释道:   “阳子说要去凿冰下网,我跟他一起去,顺便来看看你们。”   “哦,原来是顺便来的啊!”   苏慧兰故意拉长声,“可我怎么听说,有人惦记着要跟你一起去看下网捕鱼呢?”   她话音刚落,苏卫阳就从外面风风火火进来了!   “哥,我嫂子没在吗?你不是说接她一起去看下网子吗?那得快点啊!,”   “噗嗤!”   苏奶奶和苏慧兰同时笑出声来!   钱春晓羞得抬不起头来,连苏卫东也造了个大红脸,一脸头疼的看着苏卫阳。   苏卫阳还不知道自己把他哥卖得彻底,还傻乎乎问苏慧兰道:   “老妹儿,你们乐啥呢?对了,嫂子说要跟大哥一起去,你去不去啊?”   苏慧兰和奶奶笑得更厉害了!   苏慧兰到底没舍得把好友逗得太狠,正想跟苏卫阳说自己看过,不用再去了,就听屋门又响了一声。   竟是罗天成也来了!   这下可换钱春晓逮着了机会,赶忙拿苏慧兰的话打趣她自己!   “我也好奇,兰兰,你说你们天天在学校里都能见着,这好不容易赶上放假休息,能来陪陪我们,就又急吼吼的来找,简直像分不开一样!”   苏慧兰的脸立时也不争气的红了起来。   罗天成不知道她们之前的官司,闻言反而点头道:   “我们昨天没见面,我看今天天气不错,就想带兰兰出去走走!”   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一会儿就好,待会儿我就把她送回来陪你们!”   他这么一本正经的,钱春晓反而不好意思再逗,只好道:   “不用了,我这开玩笑的,你快带她去吧!”   苏奶奶就笑呵呵道:   “都快去吧!早去、早回,中午在奶奶这儿吃饭!”   苏慧兰和钱春晓红着脸一起点了点头,姐妹俩相互看了看,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从苏家出来,罗天成就拉着苏慧兰的手往村东头走去。   苏慧兰刚刚往行李里装东西的时候,想起去年在滨河跟虎哥做的几笔生意,心里又有些意动。   想着自己累积了那么多的福赠机会,总觉得不用掉怪可惜的,就忍不住跟罗天成商量,想在滨河停留的期间去找虎哥做生意。   罗天成倒是没说什么,反正不管苏慧兰想做什么,他都几乎从不反对。   现在他已经了解了苏慧兰那个“金手指”的大致作用了,听了苏慧兰讲起去年做生意的经过,只是点头说了一句:“今年让奶奶歇着,我陪你去。”   苏慧兰心里一甜,任对方拉着自己的手慢慢悠闲的走着,雪地上很快留下了两行亲密的脚印。   就在他们刚穿过村东的小路,准备往小河边走时,一只毛茸茸、浑身棕红色的小狐狸就从旁边的雪地里钻了出来,像离弦的箭一般朝苏慧兰跑去!   “飞飞!”   苏慧兰刚要蹲下身张开怀抱,只见罗天成突然一个跨步就挡在了前头,两条长腿像两根冷冰冰的石柱子,生生把扑过来的小狐狸撞得四脚朝天!   苏慧兰:“……”   飞飞从地上一骨碌翻身站起,立即不满的冲着罗天成呲牙嗷嗷吼了两声!   “天成,你干什么……”   罗天成语气极为认真道:“它是公的!”   接着又有些不满道:“我都好久没抱了!”   说完,就又拉起苏慧兰的手继续往前走,全然不顾身后的飞飞气到炸毛!   苏慧兰脸上红了红,有些哭笑不得。   只能朝着飞飞招手,让它先跟过来,等到了冰封的河面中间,确定四下无人,才从空间里拿出它喜欢的肉条喂它。   飞飞吃着最爱的肉条,小脑袋又时不时在好朋友的手心里蹭一蹭,立时心情大好,决定大方的不再跟那个讨厌的男人计较,只是拿屁股冲着他,表示对他的反感!   罗天成看这家伙也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不要喂太多了,它已经够肥了,长得这么圆,我从背后踢一脚,它都能滚起来了。”   飞飞听懂了对方骂自己,嘴里的肉条立马不香了,转头冲着对方又是一阵呲牙低吼!   苏慧兰扶额,总觉得这就是一大一小两个孩子!   不过飞飞现在确实胖了很多,自打它在山上为了救苏慧兰而勇敢的跟猞猁战斗的故事流传开来后,村里人都觉得这是一只有灵性的狐狸。   很多老人甚至私下说这就是一只修仙的狐,所以大伙儿对飞飞不但从不伤害,反而还客气有加,甚至看到它时,还会从家里拿出一些吃的喂它。   开始的时候,飞飞还很矜持,只是大摇大摆的往村里跑,并不动村里人的食物。   村里人见此,更觉得它不一般,越发对它好了起来,甚至称得上恭敬!   拿出来的食物也从普通的粮食变成了鲜肉、肉干、鸡蛋。   然后飞飞就没绷住,再然后就顺理成章的胖成了现在这样……   苏慧兰摸着它一身的肉肉,也担心吃太胖会对它不好,可是一想到接下来自己要去首都,前后将近两个月看不到飞飞,就又舍不得不给它吃。   一连喂了不少肉条,摸着飞飞鼓鼓的肚子,她从空间里拿出了一只专门买给它的皮球,让它边玩、边消食。   飞飞很喜欢这只小皮球,用爪子挠、嘴吧供,在雪地里很快就玩得不亦乐乎。   罗天成见了,就朝她伸出一只大手。   “我的呢?”   苏慧兰愣了愣:“什么?”   罗天成抿了抿唇角,“我的球呢?”   苏慧兰差点笑出声,捏了一团雪放在他手心里,忍着笑道:“给,你的球!”   说完自己到底没忍住,大笑了起来!   罗天成看着心上人笑得那么开心,自己也弯了弯唇角。   他把那团雪轻轻放在了旁边,然后走过去一把将对方搂在怀里,亲了亲她粉嫩的小嘴儿和雪白的额头,成功把他的小姑娘变成了一颗诱人的红苹果。   “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你好不好?”   苏慧兰红着脸埋在他怀里,不肯说话。   远处群山连绵,银装素裹,千枝万树,霜白如画。   在蓝天白雪之间,罗天成听到了怀里人儿那一声轻轻的“好”。   于是,凛冬十二月的寒风也吹来了幸福的味道。   【正文完】